《一种寂寞》 第一章 那是个下雨天。 豆大的雨点摔摔打打的砸下来,老街千万人脚下踏过的红砖也不免被漏天的大雨冲了个满头满脸。 砖与砖之间建造时原有的破损缝隙,像一道道沟壑,汹汹涌涌的流过暂时聚集一路,不久后干脆分道扬镳的茫茫雨点。 像人世间蒸腾腾拥挤挤的人,在每晚七点半准时下班走上老街会集,或十分钟,或半小时,提菜,拿花,揣烟,抱新衣,然后携着今日薪水等价交换的货物,搭乘街口的公车,催命似的赶往下一个娱乐地带。 “夜生活就要开始了!” 阿铭推开面包店的大门,走进去,稍显刻意的大声欢呼,眼睛朝空荡荡的店内四处巡去。 三竖排堆满面包糕点的柜台后,是截了店内横面一半的一个无门红墙。 他无视那张明晃晃挂在卷起的铁门之下的玻璃门上的方形小牌:歇业中。甚至推开门时,手就正好按在牌子上。 “老大,出来嘛,门都没关,我知道你在!” 店内安安静静,毫无人烟。 阿铭摸了下鼻头,眼神锁定红墙,节日刚过,红墙上还挂着粉饰用的劣质塑料假花,“老大,你出来嘛,我们好好谈谈。”他一边的说,一边走进三竖排。 走到门边,不用走了。 一个年轻人从墙里走了出来,看起来二十三四上下年纪,高大,冷面,寸头。戴着隔热布套的手抬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菠萝面包。 阿铭赶紧倒退出三竖排,给人让路,嘴里急急的说,好像生怕慢了,人就走回墙去。那就不好开口。始终有的话只能当面说。 “老大,你真的要走了?”阿铭先在这桌劝告的酒桌下来一碟惊讶的小菜,“那可不行,兄弟跟你到现在,怎能说走就走!”,然后打下满满一大杯兄弟情义的酒。 一个个热乎乎的菠萝面包被大手套捡进柜台里面的瓷花盘子里,玻璃柜台门拉上。 阿铭还没说完话,就被柜台门合上的响声打断,醒了梦一样,他顿时懊恼,心想这酒没给人敬,倒自己喝上了,喝昏了头,只记得问责兄弟情,忘记办正事哩。 他急急大步复又闯进无声的三竖排,一把拉住了年轻人的手臂:老大,上面黑哥发话了,你回去,就还是城南的老大,而且,要让豹头龙给你鞠躬道歉!“至此,把最后一道大鱼大肉上了这一桌。 年轻人停下脚来,转过头,看向满脸着急的同样年轻的人:“阿铭,你回去,我已经离帮,又当着黑哥面跟关老爷发誓。” 人的眼一点点淡下来,他轻轻一抖,手臂就从人手里出来:“我回不去,也再不回去,你别再来,江湖规矩,帮内帮外两清楚。” 阿铭手软得没有了力气,他不知道老大已经在关老爷面前出走。 只知道那天下午找不到老大,帮里人告诉他,黑哥昨天夜半集齐老城东,南,西,北四帮老大开夜会,接着第二天老大就不见了。 此后他找了许久,才在脏兮兮的老街找到这家阿芬面包店。 他立即回去告诉兄弟们,他没有告诉黑哥,黑哥却也知道了,让他劝老大回去,他开心极了,一连几天,天天来找。 每次来找,老大都让他不要说话,他就不敢说话,这次终于有机会说话,哪晓得不如不说,回头路都没有了。 阿铭六神无了六主,帮帮派派最看重关羽,阿铭如此,老大更是如此,他心知肚明,老大真的要跟他们断。 他呆呆看着老大端着盘子走进红墙,竟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本来是带着兄弟们的愿和黑哥的吩咐,势要把老大带回去。怎么到这一步,却开不得口了。 眼转到那被菠萝面包热气扑腾满身的玻璃柜门,他忽然才想起老大出来时,腰上系个花围裙,这怎么行! 城南呼风唤雨的老大怎么要来做女人家家的东西! 转念又想到,老大之所以不当老大,来做女人的菠萝面包,就是那个死全家的豹头龙,更气了。 他一趟冲进不生气时不敢走进的红墙。 “老大,阿成”,太生气了,公私不分,尊敬和熟稔,现在和从前浑成一团:“你不要听死嘴仔们乱说,兄弟们都知道是豹头龙造假,没有人不相信你!” 闯进去,话未完,就见老大站在红墙后烘培间案前,弯腰揉着面团。 他受不得这种刺激,拿枪拿刀的手来揉菠萝包。“干!”骂了一声,上前一把扯下那碍眼的花围裙,死力揉撕成一团,“嘭”一声砸在地上。 不解气,小男孩样的跳上去,拼拼命命的踩。像是这样,就可以把老大被豹头龙污蔑叛徒,证据在手,众叛亲离,只有他们几个从家乡跟上来的兄弟勉强支撑的屈和仇和恨和怨都给踩碎。 “咔哒”,打火机开动的笛声。 阿铭脚一僵,冷静下来,踩得发疼的脚减慢,再慢,不动。手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惩罚这么多年没长进,居然在老大面前发脾气。好歹也是老大的第一小弟,怎么一点老大不动声色的本事都没学到手。 捡起地上的围裙,刚死踩人一顿,现在要把人当太上皇,好好拍拍揉揉,伺候干净,不敢递还给老大,就放在案边小桌上。 又怕又求:“大哥,我错了,你回去吧,黑哥说他错怪你了,你要是回去,就给你证清白,江湖重面,豹头龙鞠躬道歉,他以后混不成了。” 天已经九点半的天,营业时间早过了,月亮早就上班,店内为了省电只有一盏小灯,要死不活的亮着,红墙上有专为透光的方洞,几片苟延残喘的灯光投进来。 落在蒋成肩上,他抬手轻轻弹了肩头的面灰,像弹走那些不三不四的光。后腰靠着案边,缓缓吸烟,轻轻吐雾,一句话没有,从围裙受伤到围裙被上供,都没有。 阿铭懂了,急和求和怕都没用。可他不懂,不懂老大为什么不回去。 就像他不懂,为什么他跟着阿成好容易从那破破烂烂的渔村走出来。 在毫无所有的老城里,经过走不尽的野路和数不清的刀疤,判不明的血水之后,终于混成风风光光的大哥和大哥小弟。 怎么一切就因为一个奸人污蔑,就变了。 兄弟背离,帮会失弃,老大不再是老大,阿成不再是阿成。 他心一酸,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鼻水,连忙吸了一下,垮下肩去,“老大,你,你真不回去啦?” 脱了手套,沾着面粉的拇指与食指夹住老鹤门牌香烟,中指轻巧一弹,一截烟灰断裂碎下。脚尖碾没那点融进水泥地面的灰黑。 蒋成碾灭火星,将半截香烟夹在耳后。 “阿铭,我走时已处理好,黑哥答应,你跟兄弟们不会吃亏,他和我都在关老爷面前说的,做不得假。至于豹头龙,不要管他,他很快就会伤不起你们。” 他离开案边,站直身子,捡起被人伺候一通,依旧没出息皱巴巴的围裙拴在腰上。 “今天是最后一次,从此不要再来,江湖两清,不干不净,乱了规矩。” 这是曝后路了,是出江湖的做法,阿铭知道那未尽之意。 老大不做老大了,但老大尽了做老大的最后一点义务,给他们铺好了后路。 江湖复杂,帮内帮外从来两清,天知道,不干不净,冤家债亲。他明白,老大是让他两清,他想,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不能再去逼阿成。 可想是想,做是做,有想难做。他好像双手双脚都被一根铁钉扎住,难以动弹,浑身发冷的站在原地。 冷到心头,不能再冷,他不由抖了一下,清醒了,从那恨呀,仇呀,愿呀,即将的风光里闯出来,深深弯下腰去:“老大,我要代兄弟们谢谢你。” 他安慰自己没有因为喉头的梗塞而难言,还算平静。最后看了一眼那站在案边仍旧揉面的身影,与来时踌躇相反的利落走出红墙。 人走了,留下的是越发漆黑的安静。 忽然一道声音愉快响起,“阿成,两清算两清嘛,有难还不是要找我阿铭!” 蒋成揉面的动作一顿,终于停下来,他没有走出去,他知道,店内已无人。 他听清了那冲破愉悦压制滚出悬崖的哽咽,他清楚,十三四到二十三四,那些野路,刀疤,血汗,都两清了。 世间事,说不清,这个清完,那个缠。 “喂,阿成,你做死啊!又偷懒?” 老板娘刚做完美容的好心情坏了个干净,十个戴着大金戒指手指中的一个,气势汹汹指着那个专放菠萝包的玻璃柜,朝听到骂声从红墙里走出来的人吼道。 “天收呀,丧良心呀,阿成,你好意思呀,我中午出去,这么一下午,天都黑了!竟才做半柜!” 第二章 蒋成没生气,他早已习惯老板娘的强声恶气。 这种老旧城区的有钱人就是这样,天生被老旧二字压得低了一头,然后又被有钱二字抬得昂头。 “还不太熟练,明天速度就能上来。” 他来三个月,第一个月打杂,第二个月学蛋香包菠萝包七八样,第三个月学十几样,老板娘交待的每一样每一件,他做的最好,同期学徒里,只有他留下来。 老板娘就是这样,你做得好,不夸你,怕你有了倚仗似的,要打压你,剥削你,你还不能喊苦,否则就叫失败。压得你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时,满脸骄傲的告诉你,这是走向成功的规矩。 “哼,老娘工资白付呀!今晚加时间,把这一柜做满了再下班,明天我来检查,没有你等着!” 高高在上的吩咐过后,老板娘像巡视完穷苦农夫所租土地的大老爷,肥胖的身躯左摇右摆,昂着一颗同样肥胖胖的头颅,摔门而出。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老板娘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门外的黑挡住了蒋成的眼,唯一清晰的是老板娘鸭子般的肥躯。 许是哪位不得好死的又饶了老板娘的屈尊大驾。 蒋成对这个不关心,他吃苦耐劳,凭这个在七八个学徒里脱颖而出,凭这个,要在今夜做完这一柜。 他转身走往红墙,忽然,脚停住,侧头看去。 那门被老板娘扬长而去余下的威力扇了几扇,稳稳闭上,门上的牌子扇得翻过去。 这牌子数不清被老板娘的余威震昏多少次,次次是蒋成好心将它可怜巴巴的身躯返回该有的那一面。 这次,蒋成依旧的好意,他走过去,拉开门,手伸出去,把牌子翻过体面那一躯。 万事万物都讲一份体面。 但难免有人连体面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些人是大街小巷乱窜乱流的疯子,是自甘堕落无处求生的流浪汉,是大冬夜爹不要娘不收的桥洞下弃婴。 这些人多了去,人里人海的数不清。却偏偏有一个落在了蒋成这里。 他总算知道,他不关心的事:老板娘的骂骂咧咧,从何而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这几天老街总是大雨,一贯的先小后大,也许十分钟,半小时,那雨又要摔摔打打,气气骂骂的跳下天来,自尽而亡的尸体摔在来不及躲避的人脸上。 摔在那和雨一样,不知何时缩在面包店门口,借屋檐一躲雨尸的流浪汉身上。 江湖里混久了,热血混凉,义火混灭,心肠混硬,心混僵死。 很奇怪这样的心是长在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身上,但是年龄好歹与心无关,有的是十八身体八十心脏的人。 蒋成只看了那可怜兮兮的流浪汉一眼,对于过硬的心脏,这是不经意,若是能注意,一眼都不会给。 关上门,他返回红墙,继续那团面团的揉来揉去,像人们被苍天无眼摔来打去。 隔着一道门,蒋成在揉面团。流浪汉被老天揉。 他畏畏缩缩的一团,脏兮兮的一头乱发随着流浪时长而长,雾蒙蒙一团遮住了头和半个肩膀。 雨果然越下越大,渐渐的有雨渗着砖缝流向他自保的檐下地面。他呆呆的缩在那里,越缩越紧,以为这样可以躲避那些张牙舞爪的尸体。 直到屁股湿了,他才猛然反应,这尸体躲不开,他好辛苦寻到的自保地就这样被占领,他无措的站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办。 见那砖缝满出来,心痛得厉害。蹲下去,把那可恨的雨水从里面扣出来。扣出来,地就会干,就可以睡觉。 越扣水越满,越扣心越疼,他只是想睡个觉,这人把他踹来踢去,现在雨也来把他欺来辱去。 手一用力,皮破了,血流出来,他唬了一惊,吓得跳起来,不敢再和那可怕的雨反抗。 惊慌失措之时,后脑勺一疼,他呆呆伸手去摸,听见身后有人笑他。 “哟,老疯子,想阿芬了?来阿芬店门巡!” 他放下手,转身看去,红毛青年手里拿着半块吃完剩下的鸡蛋饼,笑嘻嘻看着他。 他盯着那饼看,完全忘记看自己摸了头的手,也完全忘记头上的疼,几秒钟后,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红毛青年被这黑夜里响亮的声音小小一惊,眉毛奇怪的翘起来,看着像笑像怒,接着,他捧着肚子大声笑起来,笑得腰弯下去,哈哈的笑声稀释了嬉笑里的恶意。 红毛笑着又直起腰来,朝那乱发遮脸的流浪汉说道:“想吃啊,去,来,快去”说着把那半块冷得硬的鸡蛋饼扔到面包店墙边的排水沟里:“来,快去,捡!” 流浪汉像饿了许久的饥狗,几乎在红毛刚有动作时,就冲了过去。 即便一头垂帘,那歇斯底里的饥荒和急于求食的丧家狗模样也暴露无遗。 对于活到老矣,被人事和老天磨得心肠软烂的老阿么,见了怕是泪也要滴几颗。 但红毛不是老阿么,他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 他一脸笑,恶又升了起来,束手旁观的看着这条不人不狗的流浪汉饿得过惨,跑得过快,脚底被雨尸绊住,猛的往下倒去,摔在满地满砖的雨水里。 嘴边的笑越裂越大。 流浪汉怕得喉咙里咕噜噜叫,听起来好像肚子叫,他恐惧万分的从满地的水里爬起来。 现在全身都湿了,他好怕,怕得连饼都忘了。 什么让一条饿了三天,肚子都饿瘪的饥狗停止渴求一块冷硬的鸡蛋饼。 是怕。 他怕得浑身发抖,发疯似的在屋檐下跳来跳去,躲避到处满溢的水,嘴里一直咕噜噜的冒,像被安装了永久电力的马达,永不会累。 怨不得老街的人踢他骂他,赶他打他,流浪汉算了,疯子呀,吓人的呀。 忽然,铁门声响。 红毛的还差一点裂到最大的笑停止了:“成,成哥?”他揉了把眼睛,做梦一样看着从店门里出来的人。 是真的!他见到城南老大了!他见到从前只能远远看一眼模糊样子的成哥了! “成哥!”他激动的叫了一声,急急走过去:“真的是你!我,我是你的小弟的小弟,你不知道我,但是我” 激动不安的话语戛然而止。 那个被他忽略的疯子抢在他先,一下跳进成哥怀里。 刚走出店门,馊臭味扑面而来,好像面包店后面的公共厕所,臭气轰天。 蒋成忍住欲呕的念头,抓住死死抱着自己的不人不鬼往外扔,手刚摸到,厚厚一层滑腻腻的恶心。 午间的食物已经顶到胃,比他第一次摸到人血还恶心,他连忙改道往下摸,黏腻潮湿的布料蒙着几根瘦得顶皮的骨头。 就是这里,他发狠掐住那几根骨头做的皮肉,往外一扯,如同把附攀在树干上的癞皮植物生生从赖以为生的唯一依靠上撕下来。 被撕碎的植物发出帛裂声,被撕开的流浪汉同样的,发出呜呜咽咽的疼裂音。 他四肢并用,死死抓在依靠身上,脏兮兮的恶臭身体紧紧贴着蒋成,乱毛丛生的头在蒋成肩上滚来滚去。 无论是被撕碎的呜咽,滚来滚去的头,异常有力的骨瘦四肢,都在言告:不要下去,不要下去。 下面有水,有水! 久在江湖的蒋成轻易发觉流浪汉的不对劲,但是江湖混久了,心软不起来,一点点撕开疯狂抱紧他的赖皮狗。 流浪汉凄惨惨的嘶叫着,挣扎着,被那只断过人手,捅过人腹,砍过人头的手撕下,扔掉。 檐下画过一道圆润弧线。 线的末端,一泼水花。 杂毛横生的头整好摔在沟边,差一厘,坠进去。沟边与地面呈现倾斜,雨水汇集之宝地,水液瞬间淹没流浪汉全身。 黑天下雨,雷响雷劈。 流浪汉在第一个轰鸣里,坠入热油锅的鱼一般翻腾着从沟边爬起。 红毛早气得脸通红,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冲过去,一脚把刚上岸的臭鱼踢下去。 “啪”一声,流浪汉胸口一疼,猛的摔进沟里,溅起高高水花,污黑的水砸上红毛的脸。 红毛更怒,要跳下去,揍死那亡命扑腾上岸,却因沟道垃圾久不成功的臭狗。 是蒋成拉住了他:“跟疯子计较什么。” 红毛正是崇拜大哥,万事以大哥为首的年纪,听这一语,立刻停手,放过那敢对他成哥发疯的死臭鱼。 “是是是,成哥说的对”红毛嘿嘿一笑,转而问道:“成哥,你怎么在这里?老街不是城东的地盘?” 帮会也分内外,红毛是外面的外面,江湖的边缘,当然不知道,他们城南老大成哥已经被城西老大豹头龙举报贪污帮钱,驱逐出帮。 蒋成松开卡着人胳膊的手:“我不是成哥,你认错人。” 雨大夜黑,红毛看不清成哥的清晰面容,可他曾在夜总会远远见过一次模糊的成哥,正好与此时被夜模糊的成哥重合。 “成哥!你怎这样!莫是瞧不起我!” “地大人多,你认错人就是认错人,何必人家多说,我没时间,你别拖我。” 蒋成一眼都没看人,撑开伞,推开挡在身前的红毛,走出檐下。 红毛伞早丢了,急步冒雨跟上去,话到嘴边,忽然醒神,成哥一帮老大,怎么会在这个破街? 他疑惑抬头看去,雨打湿他的脸,模糊他的眼,黑漆漆一圈,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再一声雷,不见了。 他回头,沟里翻腾发疯的流浪汉也不在。 所有刚才发生的都不在,唯有他那把破伞被雨打得摇摇晃晃,晕晕乎乎的转。 他走回去,捡起檐下的伞,再次环顾,还是什么都没有,不由疑惑自己发懵了。 再一想,就想起老人说的鬼打墙。在这漆黑的雨夜,到处模糊不清,是人是鬼都不清。 他心一抖,撑着伞,顶着瓢泼的大雨,匆匆忙忙沿着老街离去。 第三章 雨还在下,轰轰烈烈的下,电闪雷鸣,乌云遮月。 雨点顺着伞面滑下,珠珠落地,砸出滩滩水花,溅在蒋成鞋面上。 走进小巷,停在最末大门前。 这是三星期前租到的房,独门独户的藏在巷子深处,好房高价不好租。蒋成跟着房家来了一看,当场定下,交了一年的租,满意再续。 房家那个高兴,这房荒了好些年,才遇上这么一个财主,实在看不出这么一个年轻人竟然这么富。 从此更加深刻,人不可貌相,对蒋成客气得亲热,才入住三星期,天天让自己小女儿来给蒋成送汤送菜,理由:蒋小弟一人他乡,孤孤单单,又要上班,没有时间,该要照顾。 正好蒋成那个催命似的老板娘天天辛苦起一早来督工,迟一次扣十天工资,蒋成从来也吃帮会里的饭,自己做的,菜色一般,不像房家,房子多了,坐着收租,会享受,吃的顿顿不重样,丰丰富富。 他也就顺水推舟,接了这点人情,至于还情,江湖混久,义都没了,哪来的情,还不还,另议。 今晚雨大,再兼晚归,房家再怎么照顾,当然不能让自家女儿黑夜孤巷,淋雨等人。 蒋成料到了,出店时,拿了几个菠萝包装进袋子,一路提到家门口。 老板娘虽严虽厉,管不住店工私下里的手脚。 对于一个从小为了活着,每晚夜行几公里到几而个村外的发电站偷铁线长大的小孩来说,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拿走的菠萝包,算不得什么。 将袋子挂上雨伞弯柄,蒋成腾出手去裤包摸钥匙,开锁,推门,一只腿迈进去。 然后停住。 漆黑雨夜里,深红大门前,一把被漫天大雨狠狠敲打的伞下,极高的年轻人侧着头。 顺着年轻人的视线,隐约可见在其身后不远处的巷墙下缩着一团东西。 蒋成退出那只脚,转身朝那团东西走去。 雨下大了,见鬼是鬼,见人也是鬼,什么东西,蒋成是要看个清清楚楚才行。 越走越近,依稀可辨,鬼影每一下的跃动。 原来,是阿芬面包店门口那只发疯的癞皮狗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雨水击得瑟瑟发抖。 雨过大,癞皮狗已然昏迷,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癞皮狗一直跟着,蒋成知道,但他不在意,一只妄想陌生人发善心的癞皮狗,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巷子偏远,与老街隔了五六条街,且年久月深,路况堪忧,又雨天黑夜,浑看不清,这癞皮狗跟竟然恒心持久,跟他到偏巷。 或许是这点惊讶,他没有走到那哆哆嗦嗦的惨狗面前,停在几步开外,这是他最后的仁慈,不,这是他难得的仁慈。 对于并不准备施舍的流浪狗,最好的善良是忽视。 转过身,他涉雨前行,伞为他破开一条雨路,直通到大开的红门,然后尽职的一合,雨路消失,人也消失。 门关上,雨还在下,那只癞皮狗紧闭双眼,昏沉中,求生本能努力往巷墙上贴,似乎这样就可以躲避全方面射击的雨珠。 徒劳无功,每一滴朝他而来的雨珠都未曾空手而归。 雨水,冰冷,潮湿,困顿,饥饿,疼痛一点点馋食他的神智。 终于,他失力的身体伸展开去,瘦刻的后背磨着湿硬的巷墙一点点往下,最后砸上砖地,溅起地面一层雨水,打在他湿成一结一结的乱毛长发上,弄得脏发狼狈不堪,湿上加湿,坠落于地。 一头垂帘终于落幕,露出被埋葬已久的一张脸。 那是一张饥荒的,苦瘦的,受尽欺辱和打骂的,这样的一张很不好看的脸。 流浪汉的命运就是这样的脸。 蒋成很知道命运的事,他知道,那张脸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命运。 所以第二天一早,看见那只窝成一团,缩在墙边,湿淋淋,苦兮兮的哆嗦包时,他提着用超商购物剩下的塑料袋装着的工作服,保持命运基本的沉默,走出幽深的长巷,走往几条街外的阿芬面包店。 今早没有香喷喷的房家小姐穿着一身碎花小洋裙带着一盒和她一样香喷喷的鱼粥。 幸而还有昨晚上遗留的一个菠萝包。 隔夜的菠萝包,比隔夜的饭茶还难吃,冷是一定的,还有一股仿佛被一夜雨发酵了的酸。酸得臭。 红墙上挂着的兢兢业业许多年的破时钟准时在上班八点响了起来。发出破破烂烂的嘶哑,“铛…” 打断了站在面包店小隔间里的柜子前的蒋成,他咬住剩下的半个,从袋里掏出阿芬大老板发的玫红工作服,套上。 然后,拉开写着两个四仰八叉大字——蒋成——的柜门,脱下的帽绳黑外套塞进去,不甘寂寞的老时钟依然还在响着。 关门时铁锈的嘎吱声也来凑合。这一切都是一个平常早班的有序不紊。 打破秩序的是吊着时钟铁锈交响曲的尾巴闯进红墙来的一个带着睡意和晨时沙哑的声音。 “阿成呀!你要做懒死鬼呀!吓!竟然才刚穿好衣服!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七不是六!” 老板娘的声音像刚睁开眼的沙哑,不过,里面的怒满连天却不可小觑。 “我可告诉你了!阿成!做人讲良心呀!七点还不开工!成什么样子!工资白拿呀!当老娘做慈善呀!” 老板娘那勒着大金戒指的食指狠狠戳向空气,好像那力道可以通过空气死死砸在那正在红墙内小烘培间里洗着手的人身上。 见人一耳朵装她的名言警句,一面还如此坦然自若,她的气更高了! “阿成!你有没有在听!”她气极,胖乎乎的身体晕乎乎似的踏进红墙,抱着手,站在那已经在她几句骂里揉着第三团白面的年轻人身后继续。 这次声音没有先前气急那样的败坏,低了几分,刻薄尖酸倒是不变的。 “阿成!你不要不识好歹,你随便打开门去哪家看看,哪家员工是你这样懒?对门的死懒觉都要比不上你啊!枉老娘还对你掏心掏肺,那么多学徒里,就留你一个!那想到,你……” 喋喋不休里,她突然停住嘴,随机娴熟的往左侧身——给那从烤箱里抬出新鲜一盘菠萝包的年轻人让路——臃肿的身躯挡住了出路一半。 等年轻人把菠萝包理进柜台里,走回来继续上水,揉面,她才重新开始这场只有她一人的持久战。 老板娘很有一套,教训归教训,绝不耽误正事,或许这就是老街那些商户邻居交头接耳所探讨的——阿芬如何从一介平民成为老街一富——的成功秘诀。 身为一个时刻为所看重的年轻徒弟掏心掏肺,操心操肝的老板,阿芬已经连续三个月,每日起一早,来监督,来教训。 新徒弟——蒋成——通常是在老板娘的苦心善肠下,沉默着,下水,揉面,包馅,盯烤箱……并且,有着越做越好的趋势。 所谓严师出高徒,想来还要对阿芬甘拜下风。 不过,这连续三月,无一日破例的阿芬记录却在今日翻了个大跟斗。 “阿成!”老板娘的声音一下拔得高高,“你了不得了!” 她又惊又怒的望着年轻人在违反店内上班时间不用手机的规矩大逆不道的当着她的面接了电话后,竟然还开始解起来工作服。 紧接着,老板娘的声音急速缓下去,还有一点不明显的慌,“阿成!哎呦!你……拉柜门干什么!你想走?!休想!” 她迈着鸭子步,横着身躯,挡在出路,不让已经把东西收拾妥当,提着塑料袋的年轻人出去。 “阿成,你可想清楚!走了可就回不来了!我告诉你,来外面混饭吃,是要吃苦,才有饭吃!你不要把老娘的教导不当事!” “老板”蒋成打断人,“我。” 老板娘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 “阿成,我知道,你不是受不得骂的人,是不是近日生活上有困难,又或者最近心情不好?啊?你冷静冷静,不要因为一时想不开,断了前途!” “老板,我……” “好了”老板娘猛地一挥手,止住了人的话,像是这样就可以止住某些事情到达不可挽回的地步。 接着,她垂下头,在手提包里一阵搜索。不一会儿,两张洗浴中心的票被强塞到了蒋成手里。 “阿成,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你还年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她给了面前的年轻人一个理解的眼神——好像蒋成真有什么难事被她知道了。 看了满脸可惜的老板娘一眼,蒋成没有说话,他提着那袋子,大步绕过老板娘走出去,走到柜台边时,将手里捏着的两张票放在上面,然后,留下一句话,出了店。 “老板,我现在有急事要走。” “阿成,你作死呀!好啊!你走了别回来了!” 老板娘又急又气的声音穿过玻璃门传到外面人的耳朵里,模糊骂声里的气怒仍然清晰。 “哟!阿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会被骂?” 前不久还在阿芬嘴里的死懒觉,正睡眼朦胧的端着一盆土豆在店门前的小摊上摆放,见蒋成终于出来了,他故作惊讶的挤眉调笑。 蒋成没时间理人,他不发一言,看了一圈,判断出方向,往老街路西急步而去。 “哼!”见人不搭理,死懒觉哼了一声,骂了一句,“装什么清高!”继续摆自己的土豆。 第四章 到了目的地,迎接蒋成的是医院急诊室外,和那通电话里的哭哭啼啼一模一样的梨花带雨。 “阿,阿成哥!怎么办!我听你的,拨了急救,医生来了!就说他有生命危险!然后就……呜……就把他带来这里面了……呜呜……我……呜呜呜……怎么办啊!” 听到这里,蒋成眉梢微皱,当时电话里有房家小姐的哭声,噪杂的各种人声,还有急救车的声音。太混乱,他根本听不清人的情况,只依稀听见人流血了,没想到,有如此严重。 “你做了什么?” 房家小姐缩了脖子,许是受了惊,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含糊不清。 ‘“阿成哥!你相信我!我!我什么也没有!不!不对!我做了!但!不对!我……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她哭得喘不上气。 “呜呜呜……我只是想给你送早饭……他突然从墙角,站起来,朝我过来,我,我很怕……呜呜……阿成哥……我真的好怕……我不是故意拿盘子砸他头的……阿成哥……你相信我……” “盘子?”蒋成眼一转,当看见不远处椅子上躺着一个孤零零被红染全的玛瑙圆盘时,眉皱得更深。 急救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房家小姐不敢哭了,一双肿眼紧紧盯着。 一个年轻护士端着手术盘走了出来。 “你们两位,谁是病人亲属?现在需要签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房家小姐只觉得天塌了,站不稳,一下倒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小护士急了,“你们谁是阿成啊?”说完,看向蒋成,“就是你吧!是就赶紧签字呀!病人等着呢!” 蒋成有些困惑护士怎么知道自己是阿成。但他终究没有问,答了一声,“我是”接过护士手里伸了半天的笔,利落的在盘里的手术书上签了名字。 “唉唉唉!”小护士出声止住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蒋成疑惑看向人,“怎么?” “怎么连自己是病人兄弟还是儿子都分不清啊!”小护士瞪了人一眼,迅速从盘子里重新抽出一张压上刚刚那张,“赶紧呀!人命关天啊!” 蒋成脸一瞬阴下去,看着小护士,压着声音,问:“谁说他是我爸。” 小护士被人的黑面吓得一截舌,片刻才要哭不哭的说道:“发什么脾气啊!病人说的呀!人就要不行了!你要不要救哦!” “救”从天而降一个爹的蒋成沉着脸,捏着笔,落在病人兄弟那行,然后右滑,在边上儿子一栏龙飞凤舞签了两个字。 送走了气匆匆走进急诊室的小护士,蒋成没来得及思考这爹何方妖怪,又迎来一个麻烦。 小护士之后紧跟着到来的护士长手里拿着一叠纸单,她有条不紊的翻着单子对二人做着报告。 “病人头部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什么大碍。” “严重的是肋骨多处骨折导致的肺部大出血,抢救之后,需要在重要病房观察一个星期,情况转良之后,住院静养一个月,视情况出院。” 话刚说完,护士长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吓得她“啊”一声。 “你……你说……他……他肋骨骨折!” 看着年轻女孩充满惊喜的眼,再加上其问出的话,已经恢复镇定的护士长不由以一种了然的眼神望着二人。 “没错,病人骨折。”护士长意味深长的回答后,把那叠单子递到二人身前,“这是医药费,手术费,合计4000人民币,一楼缴费。” 像是防备什么,护士长离开时还提醒了一句,:“未缴不止是对病人不利,对亲属同样如此。” 在人离开后,房家小姐如获新生一般,惊喜且感激的拉住了蒋成的手,哽咽道:“阿成哥!我……呜呜……我没有杀人……吓死了……呜呜……阿成哥……” 哭着哭着,她慌张起来,“阿成哥,钱,钱好多呀……怎么办……我……我爸爸从来不给我钱……呜呜……” 确实,这个年代,4000元也是一笔大钱。对于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蒋成当然不可能打水漂。 他从房家小姐怀里抽出手,打开手机通讯录,翻了几页,拨了一个号码。 “喂,你好,我今天在……”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要付4000元医药费。” 电话那头的人猛惊道:“多少?4000!”那人语气迟疑起来,“现在外面下大雨,路滑车不好走,你先垫付,明天我们警局会来确认,如若情况属实,我们会接受之后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蒋成没有跟这明显推脱的人多言,“嗯,我垫付,你明天来看,把钱给我。” 挂了电话,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阿成哥,你现在有那么多钱吗?” “没有。” “啊?!”房家小姐急了,“那怎么办啊!那疯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警局不会找你麻烦吧!” 蒋成看了人一眼,立即止住了人的哭。很管用。 “所以现在去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啊?哦,哦哦!我知道了!阿成哥,我一定好好守着!” 外面雨果然很大,老城许多路未翻修,被雨打得泥水遍溢。 凌晨四点钟的雨幕里,顶着五颜六色毛发的出街仔们骑着飞车一晃而过,激起一大滩泥做的水花,溅在行人身上。引起一阵怒骂。 “赶着砍头啊!死出街仔!” “有无老母教啊!早晚遭报应!” 回家取了卡,又在医院几条街外的银行排了许久的队,终于取出厚厚一沓钱的蒋成走出来时,正好听见这怒骂。 即便已经凌晨,银行还是人满为患,大都是些病人亲属。假冒伪劣的蒋成在这里面,竟然也不突兀。 将钱装进出了医院来银行的路上在附近便利店买的黑色布袋,塞进里衣贴肉护着,蒋成撑开伞,走出檐下,顶着大雨,冒着夜色,往医院奔去。 夜深了,人安静,病房也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刺鼻。应该是刚有人消过毒不久。重要病房每一寸都要防止细菌。 房家小姐坐在病床前,小鸡啄米。 缴完费的蒋成走进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据他所知,房家小姐并不是对流浪汉发好心守夜的人,想来应该是误伤人的愧疚。 他没有去叫人,叫醒了,他得去应付。应付该小姐哭哭啼啼的愧疚懊悔。 走到窗边,拉开窗玻璃,深夜的湿雨味带着一股清和凉扑进来,呼吸一口,满肺的冰沁。 他掏出裤包里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打火机发出的细碎声响敲裂一瞬病房的安静。 在这陌生的八层住院部123号病房的窗边,蒋成就这样安静的一根从头燃到尾,静谧得好像要同病房融为一体。 忽然,他回过头。 流浪汉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一切如故。 正此时,手机铃声响了,一声,被他按掉。看了一眼显示屏,他立即皱眉,随后走出门。 “喂。” “喂!阿成!你真不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试探。 蒋成微微移开贴耳的手机,看了一眼,六点,距七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相信这通电话的目的应该不会和这三个月的日日教训一样——一个勤劳的员工应该比上班时间早到一个小时才合格。 “急事已经办完了,我现在就去店里,昨天欠下的菠萝包,我今天一并做……” 房内忽然穿出一声暴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眉狠一压,“这边出了点情况,不多说了”交代几句,挂了电话的同时,已经冲进门里。 病房里已经恢复安静,房家小姐正哭着往外跑,遇上冲进来的蒋成,她立即找到主心骨似的,稳稳抱在人身上。 而让房家小姐哭哭啼啼的罪魁祸首显然也被小姐的女高音折磨了一番,正窝在床头,双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受惊之后更显娇弱的哭音原本是痒男人心的,但蒋成此刻实在欣赏不来。看着床前的一地碎玻璃,他脸沉下去。 “怎么回事?” 之后,在房家小姐的哭哭啼啼里,蒋成得到了答案。 他脸色稍缓,好容易把小姐从怀里抽出,带着小姐走出门安坐走廊椅上,腾出手来,将那一地碎玻璃打扫完,大略看了那缩着一动不动的人,输液线没歪,便朝护士站走去。 十分钟后,同护士交涉完赔偿事宜的蒋成回到病房。 推开门,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人跟他走时一样,缩在那里。 他拉过刚才混乱中被房家小姐带远的凳子,在床边坐下。 察觉有人靠近,那人急促的抖了两下,然后,缩得更紧了。 两人这样一坐一缩安静沉默了半个小时后。 “渴了?” 那人剧烈抖了两下,不说话,好像这两个字有重量似的,砸在他身上。 蒋成站起来,从床头柜上刚才护士新送来的一套杯具里取出一个杯子,走到窗边的小桌旁,弯腰从桌底拿出两个水壶,往杯里倒半杯热水,又倒半杯凉开。 端着杯子走回床前,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医用棉签。 干棉签浸入水里,立即吸满水。一根潮湿的棉签慢慢朝那缩成一团石头的人伸去。 那人被来者吓到了,僵硬的石头一下裂开,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别动。” 又被一句命令按在原地。 流浪汉虽然疯,安静下来,也和常人无不同,也许,别寻常病人还要听话些。 湿润的棉签在人干裂的嘴上裹了几圈,沾下来不少死皮,蒋成换了一根。 随着裹的圈数增加,死皮越少,干裂的嘴唇越湿润,那人的僵硬也越软。许是湿润只在嘴外徘徊,未曾入喉,不满足,竟然想要张嘴去允棉签。 却刚刚张开一条缝,就被蒋成一句堵上。 “别,动。” “唔”那人喉间不明意义的一声,嘴立即死死闭上,身体也恢复僵硬。 接下来倒是再无什么曲折。 喂完水,蒋成拿着剩下半截水的杯子走进病房配套的卫生间倒掉,出来将空杯放在床头柜的盘子里后,没有看人一眼,直接走出门外。 之后,把门外情绪里的惊缓了不少的房家小姐送回那栋房家公寓,他便去了阿芬面包店。 第五章 加班加点从早上干到了晚上,连中午饭都没吃,蒋成总算将那欠下的菠萝包还完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墙上老时钟正好指向九点。以往八点,蒋成已经下班了,今天被这几柜菠萝包硬是拖到九点。 脱下工作服放进袋子,他提着袋走出去,关上店门,拉下铁卷门。 转过身,老街的人声熙攘扑面而来,今日没有前两日的大雨,人们的夜生活正是丰富时节。 蒋成从前帮会老大时,夜生活过了不少,ktv,舞厅,酒吧,大排档,高级酒店。不过都是带着一帮兄弟。他自己一个人很少有夜生活。 来到阿芬面包店之后,也是每晚下班准时回家。物欲横流的夜晚,他像个青灯古佛的和尚。 今晚,他破了青灯。 他今夜的夜生活,是老街路西大排档旁的一家牛肉面摊。 老板很热情,虽然这位年轻人第一次来,也给足了笑容。 蒋成就在老板的笑眼里,举着浸了油渍的菜单,点了一碗牛肉面,和几个小菜。 “好嘞”老板捡起围裙擦擦手,接过菜单,“人多,您见谅,坐一会儿,喝会儿粥,养养胃,菜就来了!” 蒋成举目看去,人确实很多。小摊不大的地方挤满了人。甚至有几个不甘放弃的老客已经挤到隔壁大排档。 “哥哥……哥哥……” 听见声音,蒋成眼一停。他收回落在人潮的眼,侧头看过去。 并不是应该在老家的弟弟。 一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脖子上醒目的一圈红领巾,端着碗粥,放在他所坐的桌上。 放下粥,小男孩憨憨的笑了,“哥……哥……哥哥……喝……喝粥哎。” 看样子,有点结巴。 蒋成点头,端起上了青釉的陶碗,喝了一口,入口的浓稠米香,口感绵延中带点熬久了的舒爽。 任务已经完成的小男孩没有走,两只大眼睛小蝴蝶似的一闪一遮,直勾勾盯着蒋成,“哥……哥哥……好吃的吗?” 蒋成放碗的手一顿,然后稳稳放下,“还有一碗吗。” 小男孩赶紧点头,“有……有的……”说着,已经跑出去端了一碗回来。 蒋成接过,拿过桌上刚才点菜时老板放给客人喝水的杯子,把那碗粥全倒了进去。 小男孩敏锐的发现什么,着急的摆起手来,“哥……哥……不……不要……客人的东……东西……不……不要……” 蒋成举起空碗,“客人的东西在碗里”然后举起满粥的杯塞到小男孩手中,“你的东西在杯里。” 刚上小学一级生的小男孩被轻易说服了,小心翼翼开心着双手去接杯子。 “滴滴滴滴滴滴。”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杯子的交接。 蒋成没有理,顾着小男孩的小心翼翼,等小男孩接过杯子一溜烟做贼心虚跑了,才接通电话。 “喂。” “你好,蒋成先生吗?现在医生有关伤药事宜需要和你协商一下,我们护士刚刚去病房找过你,你不在,你看……” 蒋成这才想起被他彻底遗忘的人,“我现在过去。” “好的,蒋先生。” 挂了电话,蒋成没有去找正在忙碌的老板,留下几张钱在桌上,就往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蒋成没有去病房,而是先去了医生办公室。 “蒋成先生,病人肋骨多处骨折,有几根断骨移位穿透肺部,引起大出血,我们已经通过急救将病人的断骨接合,现在这有两种加快病人肋骨愈合的药,一种是德国进口,一种是日本进口……” 上一次听到这种介绍还是几年前,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听到这熟悉的话,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再现了,蒋成打断了医生接下来的一长串,“选德国的。” 此言一出,边上的护士,资历不够的悄悄睁大了眼。医生则愣了一刻,后面察觉人是应该是知道两种药的区别的,便理解笑道:“好的,蒋先生。” “还有什么事吗?医生?” “没有了,蒋先生你可以走了。” “好。” 关上门,蒋成走进去。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安静。但是病床空空如也,影子都没一个。 蒋成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站在门边,扫了一圈四周,椅子,杯子都在原位,除了和那人一样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被子,什么痕迹也无。不仅是影子,那人像凭空蒸发。 不远处的卫生间里许是管道损坏,有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现在是晚上,那人如果跑出去,想必明天本地日报就会出现某个街区下水道惊现男尸的新闻。 蒋成往左朝里走了几步,在那道门前停下。 门是往里打开的,不用他推开。里面的所有就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一个弯着腰,头探到洗手台水龙头下,面朝上,张着嘴,一截红舌头拼命去够那嘀嗒嘀嗒水珠的人——医院停水了。 水壶里的水也早没了——蒋成把他忘了——他几乎一天没有喝水。 渴得喉咙烧疼的他正在拼命的仰头,水随重力往下,越来越低,只差一点,就可以到他干涸的喉咙里。 忽然,他潜意识发觉什么不对劲,眼珠下移。 一个极高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黑外套,不知何时来的,无声立在门口,就快要融进病房的黑暗里。 他顿时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人吓得魂飞九天,很是惊慌的样子,咻一下立起弯折的身子,几个慌张的左顾右盼,无一处藏身。 无措之下,竟然一头栽进镜子旁的挂架钓着的一堆白毛巾里——好像只要头藏住了,瑟瑟发抖的身体就不会被发现。 人在抖,毛巾也跟着抖,不过,蒋成没怎在意这抖,他看着那在人离开的一瞬成功落下的水珠。 耳边忽然响起昨夜房家小姐的哭哭啼啼。 “我……呜呜……我刚刚太累了……睡着了……听见什么声音……睁眼看见他朝我伸手……他……呜呜……阿成哥……这流浪汉本来就是疯子…就算我伤了他头……医生都说了小伤……住急诊室又不是我们的错……管他干嘛呀……明天把钱拿了……就不要理他了。” 蒋成知道自己错怪房家小姐了,小姐不会对流浪汉发好心,当然更不会有愧疚。 他想起站在窗外时,察觉到的动静,“他应该是渴了,伸手去够杯子。你就坐在床头柜旁,所以看着像对你伸手。” “是……是吗……吓死我了……”房家小姐放下心,她拍拍胸口,“阿成哥……我……我害怕……咱们别管他了……你……你送我回家吧……呜呜……我想回家。” 房家小姐确实被杀人犯这个罪行吓了个半死,急需家庭的温暖安抚受伤的心。 做了许多年大哥,阅人无数的蒋成知道这一点,他让房家小姐在走廊椅子上坐等一会儿,他进去看看人的情况就送她回家。 小姐同意了,虚弱的蹭到椅子旁坐下,随后,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来期许的望着蒋成走进病房的高大身影。 又一滴水落下,嘀嗒声打碎了小姐期盼下隐含的催促。蒋成回过神,人还在那里藏着——不知是自信自己没被发现,还是恐惧被发现而不敢抬头——总之,真的要像鸵鸟一样一动不动的颤抖。 忽地,这只鸵鸟动了,他身体的颤抖剧烈起来,然后藏身的毛巾里开始传出一种奇怪的像是呕吐的声音,最后,这只鸵鸟连头也藏不住,整个的没有力气似的,晃晃悠悠的滑到了地上。 蒋成几步走过去,到了浑身无力的人身前,正把人满脸的痛苦收入眼底,他眉一皱,蹲下去。 拉着人两只软绵绵的手,将人扶起来,刚起来一点,人滑了下去,始终是一个男人身子,不如女人的小巧,不好摆弄。 见人呼吸已经变慢,蒋成改了注意,他朝人问道:“能自己用力?”所幸人还有意识,也听得懂话,连连虚弱点头。 见人点头,他拉过人的双手拢在自己脖颈后,接着,咬牙一个用力,锢着人的腰,将人扶了起来。 没成想,刚把人扶起来,人就晕了过去,事关人命,蒋成赶紧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走出卫生间,按下床边的呼救铃。 “紧急呼救!紧急呼救!住院部八楼123号房!紧急……” 温柔的女音在紧急情况下一成不变的柔音。 一群护士围着主医师,在昭示着病人已经出现生命危险的呼救音下急急越过走廊往重要病房奔去。 到了病房,主医师立刻给已经被蒋成放在床上的人做了个简单检查。 随后,主医师来不及放下检查瞳孔的小电筒,便迅速对周围的医生吩咐。 “快快快!小王!快去前面清路!小张去准备急救床!小李去准备急救室和呼吸机!” 被点到的几人立即应声,各自奔去。 于是十分钟后,蒋成不得不跟着一群医师往急救室狂奔而去。 前面的医生们已经推着急救病床奔进大门,蒋成被最后进去的小护士拦住。 “唉唉唉!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外面等着!” 本来就没打算进去的蒋成看了小护士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到急救室外的椅子上坐下。 小护士哼了一声“嘭”关上了大门。 第六章 脚尖碾过第几根烟头,蒋成已经在急救室外等了一夜。走廊尽头的两扇大窗子清晰展现了远空的鱼肚白。 天已大亮,事情至此。蒋成无缘故的喜当儿——昨晚他本想问个清楚,哪知道人直接进了手术室。4000块钱还钓在鱼尾巴上——隐约有打水漂的怀疑。现在,即将要再次丢失一笔钱——手术费。 特别是这一切还建立在一个同他毫无关系的疑似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身上。 “呼……”一团白烟从鼻腔里晕出。他打开手机,在通话记录里拨了一个号。 “喂。”电话那头的人应该在忙,声音很不耐烦,“谁啊?有什么事儿?” 看来这位警官贵人多忘事,已经把前天答应的事忘了个干净。 蒋成倒是语气如旧,提醒人,“警官,你说过,来查明情况后,把垫付的钱给我,顺便接手人之后的一切事宜。” “啊?”那人显得有些疑惑,随后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你啊!最近老城多处发生夜半抢劫事件,昨天太忙了,没来得及。” “这样吧”解释完原因,那人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太忙了,你要不就过段时间再给我打电话,要不就亲自带着那个流浪汉来警局。” 可蒋成分明已经告诉过他,流浪汉身体情况很危险,怎么会出得了医院。 这可有点拖欠的意思了。 “好,明天我带人过来,你把钱给我。” 那人有些迟疑,似乎没料到这年轻人会选第二个。 蒋成自然不会管这些,得到应声后,利索挂了电话。 刚挂电话,急救室的大门就推开了,小护士先走出来举目四望,看见人在椅子上不动,口罩后的眼有些恼。 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多说,忙着转身加入推出病床的人群。 病床离开后,辛苦一夜的主医师走了出来。 “蒋先生,这次病人真的很危险,我们不是已经嘱咐过不能让病人喝水吗?这次的情况真的十分危急!幸亏发现及时,否则,蒋先生你父亲可就”主医师没说完,被蒋成轻轻抬手阻止。 上次是碍于人命,这次不行,他蒋成不乱认父亲。 “医生,我要解释一下情况……” 随后,在蒋成嘴里得知真相的主医师也有些疑惑了。 “但那天病人送过来时,确实喊的是蒋先生你的名字。” 蒋成微微皱了眉,“他喊的什么?” 主医师想了一刻,回答,“据护士说,病人送进急救室时已经只残留一点意识,发出的声音很弱很模糊,但是可以听见是阿成儿子。” 听到这里,蒋成总算知道这桩冤案如何了。 “他喊的应该是阿成哥儿,护士听成了阿成儿。” “蒋先生这么说,那就是护士听错了”主医师连忙道歉,“蒋先生,我对我们护士这次的失误感到非常抱歉,如果您想要投诉,就投诉我吧。” 蒋成摇头,“让她下次注意就行”,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拦在主医师面前。刚好挡住一个急奔过来即将撞上身边主医师的小孩。 松开小孩后,他继续说道:“医生,这件事情就这样。明天我把人带去警局。” “谢谢你,蒋先生,也非常谢谢你对于我们的宽容和理解,实在很抱歉。” 前面出现一个走廊拐角。 “不过,蒋先生”主医师和人一起绕过转角的同时有些迟惑的说道:“我有个很抱歉的事必须提醒你,病人还没有过危险期,明天你可能无法…” 蒋成知道医生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侧头看人,止住了人的话。 “医生,我知道你们行医的都有一颗菩萨心肠,但我不是学医的人。” 见医生还要开口,他接着道:“或者我明天不把他带走,你们院方负责他日后一切也行,你觉得呢?医生?” 主医师懂了,他微微一笑,溢出苦涩,“蒋,蒋先生,你做主吧。” 蒋成看见了主医师的笑,他在很多人脸上,包括自己身上都曾见过这种笑——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好”蒋成停了下来,“医生再见。” 主医师微微点头,“蒋先生再见”推门走进办公室。 等门合上,蒋成掏出手机,一看手机,已经七点半。 七点半意味着阿芬可能已经到了面包店,也许此刻正叉着腰近乎变态的检查他昨晚做下的几柜冻在冷藏室里的菠萝包。 或许阿芬那双精明的眼会发现一个菠萝包的形状不够饱满,因此脸上迅速爬满恼怒,然后,指着空气就像在指着他一样,破口大骂。 不过,等蒋成踩着八点赶到店里时,出乎意料的,店门竟然还没有开。更别提看见往日一大早监工的阿芬。 人没来,蒋成也不多问,照旧穿上工作服,勤快的开始做自己的蛋香包。 快到中午时,他才歇晌。房家小姐许是受了大惊,尚需几日缓和,这几天中午没再送饭来。 自然也少了房家小姐每次来时都会引起的旁人打趣。 不过,能打趣的人没来,但打趣的人还是在的。 “阿成,哟,今天我们田螺小姐没有来啊?” 死懒觉端着一碗喷香的饭包站在店门口,惺忪的眼睛直勾勾黏在一排排面包上。 蒋成刚好脱下工作服走出红墙来,听了这话,看了人一眼,没有说话,手下利落在墙角处安装的水盆里洗着两个已经黄了的红苹果——是前些日子房家小姐送饭时带来的,蒋成不爱吃,一直放着。 “哎呀,阿成怎么吃这个,来和我吃饭包吧。”如果他话里的幸灾乐祸不要这么明显的话,想必很有助人为乐的滋味。 不过,下一刻,他的尾巴就翘不起来了。 “死懒觉!又是你!你无事可做?要不我告你老板一声!让他多给派事?!” “哎呀哎呀!干嘛呀!阿林!”死懒觉刚一听见这熟悉声音,没等看清人就开始咋呼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嘛!我走我走!”话落,人已经滑出好远。 “哼!烦人货!”恨骂一声,阿林走进店里。 “阿成,你别给他好脸,好好教训,免得他得寸进尺!” 蒋成摇头,示意自己不在乎。手下仍旧洗着苹果。 阿林直接走过去将两个苹果从人手里夺过,扔进红墙角的垃圾桶里。然后从自己带来的提袋里取出一个饭盒放在三竖排面包柜台旁的桌子上。 “好啊!阿成!你就给他好脸,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他那副狗模贱样!” 掏出饭盒,阿林又从提袋里取出一副碗筷放在桌上,随后,他拉住人手臂,把人扯过桌边按在凳子上。 “好了!不提他!赶紧吃饭了!我就猜你还没吃饭!幸亏我有带!怎样!田螺小姐另有新欢了?” 蒋成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红烧小黄鱼,入嘴第一口就尝了出来。 “秀娟做的?” 对于蒋成提到的人名,阿林显得有些羞敛,不过,也只片刻功夫。 他锤了人的肩头一拳,“哎!阿成!别转移话题!田螺小姐真是移情别恋了?不过也是,她早该看清你!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天天给你送饭!现在好!人走了吧!” 蒋成没有说话,沉默的吃着秀娟给阿林做的爱心便当。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烦我说这个!不说了不说了!”阿林拉过凳子在人身边坐下,从贴胸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人,“这是前天到的信,最近家里鱼店生意忙,我今天才有空给你送来。” “阿林,谢了”这次蒋成不再沉默,他停下筷子,道谢过后,接过信封。不过,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塞进衣包,继续吃饭。 “没有关系!小事!再说!你每月给我开工资!最近还好吧!阿芬老板还那样?要我说!你不如屈尊去我店里好了!” “不用”勺子汲了一些紫菜汤送进嘴里,咽下喉咙,蒋成对人说道:“阿林,今天周六,生意很忙,回去吧,秀娟一个人撑不住。” 本就忙中抽闲的阿林也不逞强,“好,阿成,那我走了,如果你要回信,来鱼店啊。” “嗯”蒋成点头,目送人出店。即便他从不去。 吃完午点,就要开始工作。今日周末,大概空闲时间人都愿意犒劳自己,面包店生意很好,几近卖空。 收店时,夜已八点。 蒋成本意回家,明日再去医院带人警局。想不到还是被一通电话召唤了去。 赶到医院病房时,夜已九点,蒋成不能几乎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 一个满头杂毛,包着伤布,神情恍惚,只着一只鞋的男人浑身作抖的紧紧抱着窗玻璃坐在窗框上。 周围的护士们呼吸都几乎听不见,但凡有人靠近,那男人就犯病似的抖起来。好像抖也是一种武器。 这就是主医师口中身受重伤,不能动弹,生死一线的人——他究竟怎样毫无依靠的爬到高高窗户上去的。 “他究竟怎么样?” 小护士不再前几日对蒋成的不满,求助似的,“我们,我们要给病人清理卫生,病人,病人。” 蒋成点头,示意护士不必再说,“我来吧。”说完,他已朝窗子走去。 “哎!”小护士紧张的小声叫起来,“你,你别冲动啊!会刺激到病人!” 没有理会小护士,蒋成自顾走到窗前,奇怪的是,但凡护士靠近就发狂的男人竟然一动不动。 “下来。” 男人没有动。好像不动就不会被发现似的。 “下来。” 蒋成又说了一遍。 男人还是没有动。 他死死抓住命脉的玻璃,好像要和那扇窗生在一起。蓦然间,看见了不远处的年轻人朝自己伸来手,他浑身下意识剧烈抽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突然往窗外倒去。 “啊!!啊!!” 终于顾不上屏气凝神的护士们吓得尖叫起来,只有几个胆大的冲了上去。 窗外的八楼的夜很冷,很冰,男人是惊吓所至坠落,并未愿意跳楼,嘶叫着落下窗的同时疯狂摆手,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抓住的也只有那凉冰冰的夜。 就在明日早间新闻即将出现坠楼男尸之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很瘦,很轻,蒋成冲过去时,一把就握住了。他把那被冷,被吓,搞得面如土色,一动不动的男人慢慢的拉上病房。 刚一松手,男人就站不住的倒进他怀里。 边上已经冲过来的护士们连忙把男人掺着扶着送到病床上。 至于清理这一任务,那是只有交给病人家属了。 第七章 给一个病人,尤其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清洗身子是极难的。 但,一个刚刚经过死亡恐吓已经变成软脚虾的病人,那就不足为惧了。 费劲的给人把衣服脱下后,蒋成拿着小护士留下的防水保护膜给人的胸前厚厚贴了几层,接着,踢了一个小凳在人脚边,“坐下。” 撑着墙才能站住的男人抖着脚,扶着墙慢慢蹲下身,费劲的坐在小凳上。 病房卫生间里已经满是水汽,冷被热乎乎的水汽轰得暖洋洋的。 然而男人还是抖。细细碎碎偷偷的抖。 蒋成好像没有发现,他复又拉过一个小凳在男人背后坐下,他长得比男人高出许多,正好方便他从脚边满热水的盆里取出毛巾后给人擦洗。 男人不是刚才窗户上那副拒死不从,相反的,很温顺,很胆小的那种温顺。 但也不是刚才那般一动不动。 随着蒋成擦洗的动作,他抖得越发明显,最后,他忽然再控制不住的大幅度抖起来。 蒋成拿着湿毛巾的手一顿,随后,他听到了一段悉悉索索的水声。 手一甩,毛巾刚好坠在盆边。他站起来,走到洗手池旁,掏出烟抽了起来——好像忘了他几步远处还有一个重要病房的病人。 淡黄色的水液从男人光着的双脚中间蜿蜒流出一条河溪。 等那水声停了,那男人的抖慢下来,蒋成的视线上移到男人打湿的头发后露出的脸。 那脸蒸熟了似的红成一团。 “你认识我?” 男人不说话。 “进病房时,为什么叫我?” 男人还是不吭声。 蒋成慢慢走到人面前蹲下,盯着人的眼看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把抓住人的头发往后狠扯,使人的头不得已高高仰起。 疼得狠了,那人忙伸手来推他的腕,却只是推,不敢抓。小猫挠痒似的。 蒋成面上纹丝不变,手往下再压,扯得男人龇牙咧嘴。他还是平静的一句,却无端的生狠。 “你认识我?” 男人这次终于开口了。 “……疼……疼……” 接连听人喊了几声,盯着人痛苦的脸看了一阵,蒋成松开了手,看样子男人并不认识他,该是听见房家小姐对他的称呼,无意识叫出。 然而下一刻,他就皱了眉,“你说什么?” 他一问,男人就猛抖了一下,迅速双手抱头,许是怕头发又遭殃。嘴边则昏昏糊糊低语,“酒……酒……” 听清楚了,蒋成眉皱得更深,他八岁那年曾落进酒缸泡了一夜,躺了一个月才保住命,自此身体有一股极淡的酒味。 “医生说过不能喝水,为什么喝卫生间里的水?” 男人停止了低语,巴巴的望着蒋成,好一会儿,害怕的小声回答,“渴……渴了……喉咙痛……” “水壶里的水呢?” “早上……喝……喝完了” “为什么?” “肚子……肚子叫了……喝水……就不叫了……” 男人进急救室的真相终于破解,而蒋成的疑惑也淡了——从男人的语言和神态看来,确实精神有些问题。 那酒字应该是神志错乱所致,并不意味着认识他。 想来也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跟他会有什么干系。 忽然,男人叫喊起来,“冷……冷……” 听见人叫,蒋成眉微皱,站了起来,看着人,“会穿衣服?” 男人显然怕他,不敢说话,盲目点头。 蒋成也不管人真假与否,直接走出卫生间。 随后,他在门外的凳子上坐了半小时,才见门打开。 一个衣着凌乱的男人非常虚弱似的趴在门边,看见床前的年轻人时,他明显哆嗦了一下,干站在门口并不敢动。 等了几分钟,见人不过来,蒋成开口了,“过来。” 听见吩咐,男人才一步一步试探的挪过去,移到床边,见年轻人不怎危险,忙踩下鞋,慌慌张张上床去缩进被窝。 见人如此慌张,蒋成毫不在意,“你什么名字?” 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的人听见问,慢慢探出一只眼,“陈……陈槐……” “几岁了?” 男人一只手伸出被子,几根手指反复屈伸,脸上一股迷茫,几次屈伸后,一握拳,脸上怯怯的看向蒋成,“三……三十四岁……” 才三十四,看起来却像四十四,或许是一头乱发的缘故。 “哪里人。” 男人仰头思考,这下两只眼睛就都露出来了,很迷惘的眼神,片刻,他摇头,“我……我忘了……” 蒋成倒是仍旧平静,继续问。 “肋骨怎么断的?” 男人听了,手缩进被窝,被面响起几个起伏,许是男人在摸自己胸口。几刻之后,他仍旧摇头,“我……我忘了……” 蒋成不再问了,这之后,到第二天,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几乎天一亮,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几乎一夜未睡,床上的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睡得很熟。 很奇怪,他那样怕蒋成,前半夜一直偷偷瞥人,看人走了没有,后半夜许是累了,睡得那样的毫无心事,无存担忧。 不过,这熟睡终究是个奢侈,轮不到他一个流浪汉来享受。 把人叫醒去办手续,接近中午,蒋成带着办好出院手续的流浪汉出了医院。 今日天晴,阳光很好。 流浪汉跟在蒋成身后上了公车。 周天的人比周六要多,满公车的人,只不过,两人周围却空出了一个圈。 流浪汉好像也知道人家对他的芥蒂,这时,身边的年轻人反倒不那么可怕了,悄悄的,慢慢的,往人身边缩。 蒋成倒是不怎在意这个,任他去了。 这样相安无事到还有一站时,突然一个东西朝流浪汉飞来——是一颗大白兔奶糖——正好砸在流浪汉头部伤口。 奶糖反弹回空中,往下坠落,停在蒋成脚边。 蒋成抬眼看去,是一个被母亲抱在腿上的小男孩。他平静的收回眼,并不管。 流浪汉也没发声,疼也没喊,只往蒋成身边又靠了一点。 到了警局,正赶上人上班,蒋成率先走进去。 饮水机边站了一个警官,见蒋成进来,出声询问。 “你有什么事?” 只一声,蒋成就听出人来,他直接说出目的。 “人我带来了。” 警官眼瞪大,看着年轻人身后那畏畏缩缩的人,反应过来了,“他?” 蒋成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叠单子递给人,“一共六千。” 警官已经收回惊讶,接过单子,故作一脸严肃,“等我问人几句,再问问医院,查明一下情况是否属实。” 两个小时后,情况已经查明的警官笑了一下。 “年轻人,不错,助人为乐,不过,我有些忙,让其他警官和你谈吧”说着,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蒋成一直平静的脸终于变了,他脸猛地沉下去,一只长腿伸直,刚好拦住人的路。 随后,在人愤怒的眼神里,他慢慢站了起来, 极高的年轻人,高了警官整整一个头,突然乍泄的狠霸气势,直直盯住人的眼,直把人盯得额头生汗,“警官,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把钱给我,不然,你走不出去。” 警官从那眼神里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傻瓜,而是个恶茬。他缓和的笑了,“哎呀,这是干什么,年轻人就是急躁哈哈,又不是不给你,只是让其它警官和你谈谈嘛。” 蒋成没有说话,仍旧看着人。 “好好好”警官算是服了,“这就给你”,他复又坐下,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数了,还差几百,便又忍痛从自己钱包里抽出来几张贴补。 收到信封的蒋成终于收回腿,转身走出警局。 流浪汉从头到尾都在一边坐着,被警官盘问之后,就听着两人的争执,他好像根本不懂得这些,见蒋成走了,还下意识站起来跟着人,直到被后面发觉的警官走上去拉住。 他呆呆呆的站在警局门口,看见年轻人越走越远的高大身影,这时才恍惚明白过来一丝,生出一股力量挣脱,追上去。 警官见人兔子一般蹿了出去,气得破口大骂,连忙追赶。 蒋成已经走到警局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忽然,衣袖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他回头看去,是流浪汉。 蒋成没有问人,没有开口,只静静的看着人。 流浪汉也静静的望着蒋成不说话。他眼睛里有很多迷茫。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上来。 警官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骂一句,“神经病”气冲冲走上去,抓住流浪汉的手把人拉走。 流浪汉也就迷迷茫茫的被警官拖走,临了忽然冲回去,在警官的反向拉扯里,奋力的递一个东西,小心翼翼的碰到蒋成的指尖。 那是一颗大白兔奶糖,被人紧紧握在手里热久了,就化成了半糖半水的粘糊样儿——怎么还吃得成。 蒋成没有接。 流浪汉很固执的样子,蒋成不接,他就怯怯的用软成泥的糖去慎慎的碰蒋成的指尖。奶糖的包衣封角不断着搓弄蒋成的指尖。蒋成始终没有动,哪怕一根手指。 警官火了,一脚踹在流浪汉腿上。 流浪汉疼得嘴一咧,站不稳的撞向蒋成,头磕上蒋成的肩,破皮的伤口裂开,疼得他吸了一口气。 他没管,忙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撞上人的那一刻,手里的糖被接过去了。 没等他抬头,警官上来扯他。这次他了却心事一样,没有固执。 一点点的离开人的肩头,他的衣领勾上人的衣扣,最后一点相连断裂那一刻,什么东西塞回来他包里。 他来不及去看,已经被警官一口气扯出几步远。他没有反抗,继续被扯着走的同时,低头去掏,看,是那颗大白兔奶糖——原封不动的,甚至一番蹂躏过后,更烂了。 他茫茫然回头看,车站处,那人已经不在了,只有刚刚出发的一辆公车的背影。 第八章 那是个下雨天,继警局那日业已过去半个月,是周天。 蒋成同老板娘提出今晚要早些下班,老板娘同意了,似乎自那日蒋成出走之后,老板娘就好说话了一些。 这变化在那日老板娘出乎意料未在店内之后越发明显。 其实,她不论如何,蒋成都不怎在意的。 既然要提前,那就要提早收拾店内事物。拉上烤箱门,蒋成提上装菠萝皮的黑色大垃圾袋,走出店后门。 后门出来是一道巷子,这巷子很窄,但很深,尽头通向一条街,出巷街口就是一家酒吧。 有酒吧就有闹事之徒。巷子里时有争斗。不过大都与常人泾渭分明,互不相干——除非不长眼上赶着。 今日巷子里旧事重现,蒋成一出来就见那边巷墙下,几个五颜六色的出街仔围在堆着旧啤酒木箱处。 雨有渐渐下大的趋势,蒋成收回眼,顶着雨,把黑袋子扔进公共厕所旁的大垃圾桶里。 临走时,忽然听见那边一阵哄笑声,接着是一个人的哀哀哭声,他脚下停了一瞬,然后继续走向后门。 到了门前,手按在门上,往里一推,那边一个笑骂声响起。 “干,我表哥说,这种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如我们让他学狗并磕头怎么样!” 边上的绿毛推了蓝毛一把,“烂点哦!会不会搞!来点刺激的好玩!” 五颜六色议论一阵,不知谁忽然提议,“不如让他和那只狗睡啊!捅他后门啊!” 众人又惊又兴,“哇!死仔啊!没见过你这么会玩啊!好!就让他做这个!” 几人跃跃欲试之时,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其中一人。 那人怒目回头,“谁啊!”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人无语的讽笑一声,“哈,你哪来的杂碎?敢找我事?”说着,去抓肩上的手,想给人一个教训。 半道被人一个虎爪勾住肩骨,巨疼中叫喊起来,“啊!痛!!”再不敢动作,嘴里连连求饶,“干!轻点!轻点!” 周围的五颜六色一看这人是个狠手,本来要冲,这下却不敢多有动作,只站在一边警惕的盯着人。 蒋成手下力不减半分,“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不管疼了,生气道:“你有病啊!我耍人!干你什么事!”被力一压,疼得气陡然消逝,回到原地,“干干干!别抓了!错了!错了!我闹着玩的!” 力松了些,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以后别做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混归混,人也要做。” 那人愤怒的挣了几下。 “最好别多动,我真的有想废你”极为平稳的语气却说得一群人顿时好像脖子架了砍头刀。 那人不敢挣了。 “二十秒。” 蒋成乍一松手,一群五颜六色已经跑出许远,不等二十秒,巷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丝丝缕缕的浇在躲进几层啤酒箱小楼和巷墙围成的三角小边里的人身上。 他双手抱着头,真是像只可怜的落水狗一般,浑身湿漉漉的瑟瑟发抖的趴在那里。一双眼满是恐惧的盯着眼前的地面砖缝。 忽然,一双白面双勾球鞋踩上了砖缝,他目光呆滞的缓移到那鞋边双勾上,停住不动,像是脑子被水也淋得湿漉漉,断裂开来,一片混沌,不知道这勾哪里来,以及为何来。 盯了那勾一会儿,他茫茫然的目光上移,正对上一双坚毅且年轻的眼。 一双眼像在迷茫的海里泡了三天三夜,被雨打得湿漉漉,透出失智人特有的无神和对世间万物的迷惘。 蒋成这小辈子第一次看人的眼,这样无声又这样清楚。他静静站着,看着那眼,没有开口,没有动作。 忽然,那眼里的迷惘似乎散了一点,又似乎更浓了。那人垂下头,开始在自己越发破烂的衣服里翻找什么。 随着翻找的动作,不断有布的碎片星星掉落,等至一片也不落时,那人复又抬起来头,朝他伸手。 顶着湿淋淋乱糟糟杂毛长发的人,小心翼翼的朝他伸手,连带那手指捏着的大白兔奶糖也如履薄冰起来。 蒋成接了,留存手心的触感表明这颗奶糖半月来大概经历过许多的挫折,已经比泥还要烂。 将奶糖放进包里,他把人带回了家。 深巷很安静,未到下班时间,天将傍晚,送饭的房家小姐还未来——自阿林来后第二天,房家小姐又开始了自己父亲对阿成哥的照顾。 本就人稀的深巷更疏静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蒋成率先提着装工作服的塑料袋走进去。他没有开口提示,身后的人却也自自然然的跟上他。 一进去,那人就呆住了。 这院子真是吃了地偏深巷的亏,好气派的院子,北是大门,东西南各三处红漆黑瓦大屋,古香古色。 不过,让那人呆住的却不是这个,是院中间一颗十分巨大的木兰树,枝叶繁茂到已经生长到四周黑瓦上的地步。 满树的叶映得周围的的人和屋满身满脸的清绿。 “陈槐。” 听了喊,陈槐连忙转头。 和另两边相比,西边最小的屋门边,年轻人站在那里,正在看他。 他忙颠颠的跑过去,跟人进了屋。 蒋成虽是个独身青年,却也是爱干净的,直接把男人关进卫生间,让人自己洗。不到一个小时不准出来。 洗完澡自然就是衣物。陈槐比蒋成矮了许多,才至肩头,又瘦的骨现。以至蒋成的衣服他穿起来跟周日在老街巡演的马戏团一样。 衣袖要挽,裤脚要挽,最后,蒋成只拿了一件棉质黑体桖给他套上。衣袖不用挽,长度到大腿一半,该遮的遮住了。 就是内裤这个东西,真是不能有办法,只能让人挂空挡。 许是没有内裤,有些不适,陈槐总不安的扯着衣角,不时要夹住腿。 蒋成拿着木绳从里屋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走过去,拉过人扯着衣角的手。 人温顺的,轻轻一扯就松了手。 把绳子在人腕子上栓了一圈。人也温顺的让他栓,不知到底懂不懂这绳子的束缚作用。 打了个活死结,他松开人的手,牵着另一端走向里屋的床边。人被绳扯得跟他走。 到了床边,把手里的绳子系在床头木栏上,他拉过一张凳子在人脚边,对那始终温顺的被束缚在床边的人说道:“我出去,你就坐在这里,这屋子里的东西”他举手指了四周一圈 ,“你全都不能碰。” 陈槐迷茫的眼跟着人的手指转了一圈,脸上的迷茫更重了。但老老实实的点头,又讨好的追补,“不……不能动……” 交代完事宜,蒋成出了门,朝东而去。 小巷东边十条街外——城西若远巷2号门。 “笃笃笃……笃笃笃……” 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 蒋成在门外又站了一小时,没有人回来。 他走到门边收信箱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厚牛皮信封——端看那样,竟然与那日警官给的十分相像。 将信封塞进信箱,关上箱门,他最后看了一眼关得死紧的大门,转身离开。 回到深巷时,夜已作黑。 蒋成踩着一地的黑走进巷口,远远就见尽头院门处一个矮矮人影。 他眉稍皱,缓步朝那漆黑人影走去。 还有三四步距离,人影突然急走几步,上来拉住他的手臂,“阿成哥……你终于来了……你去哪里了呀……你不是每日按时下班归家吗?” 蒋成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今天有事,耽误了,下次这么晚,就不要等了。” 房家小姐见人抽出手,有些不开心,但她知道人的脾气,不碰人逆鳞,故作无事的把食盒递过去:“阿成哥……你肯定饿了……快吃饭吧。” 蒋成接过来,看了一眼天,对人说道:“太晚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出来我送你回家。” 一听这,房家小姐顿时心底开花,连连点头,目送人进门。 屋里很安静,像是没有人,蒋成扫了一圈,屋内事物都规规矩矩在原地,还算满意。 不过,刚走进里屋,他就顿在了原地。 里屋跟外屋简直天壤之别,椅子,杯子,桌子,柜子,衣服,毛巾,甚至被子全都乱糟糟躺在地上,就像抢劫现场。 站在原地的年轻人脸侧肌肉动几下,咬紧了后槽牙,额头渐渐浮起一层青筋。 他死死盯着自己几步远处——地上甚至还有水迹。而那水迹里的淡黄则让他无法不去想起那夜病房卫生间里的一幕。 静静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终于,蒋成动了。 他沿着那道让他恼火的破案线索——一条通往床底的淡黄水迹,走到床边,蹲下去。 极狭小的空间里,一个和里屋一样乱糟糟的男人躺在里面。 男人的一头杂毛此刻简直鸡窝,有些甚至浸入黄色水液。脸则被一头乱毛遮住,看不清楚。 先前蒋成给他穿上的体桖已经被蹂躏到胸前,裸露出胸部以下整个躯体。 许是近似光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床底,他在瑟瑟发抖,嘴边低喃着模糊不清的话。 但这压不住蒋成的恼火,他清晰的看见男人腿间的东西还在嘀嗒着黄色的液珠。说明,这水迹也许就在他回来不久时出现。 知道他回来,竟还做出这种事。他牙咬得更紧,一把抓住人哆嗦的脚腕子,往外狠扯。 第九章 但这压不住蒋成的恼火,他清晰的看见男人腿间的东西还在嘀嗒着黄色的液珠。说明,这水迹也许就在他回来不久时出现。 知道他回来,竟还做出这种事。他牙咬得更紧,一把抓住人哆嗦的脚腕子,往外狠扯。 地面是木地板,时间久了,有些粗糙,磨得生疼,男人哀哀的叫起来。 蒋成毫不为动容,直到把人扯出来那一刻,才忽然松手。 不是为动容,是为此时光线比床底充足,他看清楚了男人满身的青紫,以及男人那张熟虾子的脸。 男人从前应该是经常做活的人,即便现在很瘦,也看得出,从前不是什么病秧子,是个康健的一般男人身体。不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 那身上只剩有一点健强的影子。大概是被流浪在外的苦日子消磨的。 而在里屋昏黄灯光下,男人苦瘦的手臂,小腹,大腿,小腿上全是一块块青紫伤痕,密密麻麻十分可怖。 蒋成伸手探在男人的额上,热烫如火,再看男人睁也睁不开眼的样子,他清楚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和紧急性。 看来警官对于失去的6000元耿耿于怀,以至于对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下了狠手。 不再作多想,他从地面一团乱糟糟里随意找出一件大衣,胡乱裹住地上的人后,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往外大步奔去。 可怜房家小姐门外苦等许久,竟然眼睁睁见阿成哥怀里抱着个骚蹄子跑了!遂气冲冲回家哭了一夜。发誓一定要把该贱人撕个四分五裂。 并不知自己实在伤人心的蒋成抱着人飞奔到附近医院,却遇上医院已经关门,无奈之下,他只好绕远路,带着人打车去那家二十四小时的中心医院。 一进去刚好遇见上次的主医师,主医师还记得这位特殊的病人,秉承医者善心,丢下手边事情,为人先做了一个检查。 一番检查下来,主医师得出了结论,“蒋先生,病人肋骨恢复的很好,甚至”他语气县出些惊奇,“恢复得有些过于快了,我从医多年,从未遇见这么快的速度。” 蒋成并不多惊讶,对于一个流浪汉,要是不惊奇些,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注意的是另一个事,“医师,他脸很烫。” “哦”医师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刚要说,是高烧,挺严重的,而且”他眉间现出一些慎疑,“这高烧有些像并发症。” 随即,他摇头,“但现在还不确定,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个单子,你赶紧带病人把费缴了,输完液烧降下去后,再来这里找我,到时候,我再给病人仔细检查一下。” “好”蒋成点头,利索接过单子,绕过身前桌子,走向里面的病床,把人扶起来,走出办公室。 自离开深巷,已经过去几个小时,现在夜近凌晨,人的意识清醒了些,方便了蒋成,不用再抱着人跑来跑去。 男人也很听话,蒋成怎么吩咐就怎么干。让他在走廊椅子上等蒋成缴费回来,就一直坐在上面,半丝不曾挪动。 蒋成缴费回来时,就见脸色苍白的男人后背挺得直直的坐着,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堆在大腿上。 他走到人身边,“能走?” 听见问,男人立即转头看向来人。 那一刻,蒋成清楚的看见,男人眼里的恐惧和戒备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安全下去。他甚至好像听见了男人心底的松气。 “能……能走的……”男人因为高烧过于沙哑的嗓音勤勤应道。 在男人信任的眼神里,蒋成点头,微微弯腰,拉住人的手臂。 男人很轻,一点力,就可以扯起来。又因为高热的虚弱无力,站不稳,撞进他怀里。 他没说什么,先扶着人站稳,再把人无力的头从自己胸膛上推开,然后抓着人的手臂,领人一步一步下二楼去输液。 到了二楼输液处,才惊觉原来世界病人如此之多,走廊两排的病房住满,走廊椅子也坐满,甚至有自带凳子的把走廊也挤满,寸步难行。 人多,就意味着空气热且少,蒋成身强力壮倒不觉得。 可身边被高烧折磨了许久强撑至今的男人受不住,乍一进来,脸越发的烫红,越往里走,渐渐的,竟然有些呼吸不上来,腹内翻腾不已的难受想吐。 蒋成正搀着人绕过走廊上一个抱着小孩坐在自带凳子上的妇人。忽然,手背被轻轻碰了一点。 他看过去,见男人苍白的眼底红了一圈,哀哀的刚给他说了一个字,“……想……”就连忙捂住了嘴。 他立刻明白过来,忙扶着人往不远的拐角的卫生间走。 到了,却见两个中年男人堵在卫生间门口争吵。看样子是为了家里小孩的病床位置。天下父母心,谁都想自己孩子先输液。 但蒋成也管不上什么父母心,听见身边人难受的欲呕声,他知道人要坚持不住了。 忙搀着人上去,一面说,“让让,人要吐了”一面拉开争吵的两人,扶着人往里走。 谁知,两位火在顶头,实在蛮横,被拉开一点后,又堵了回去,甚至上手去推,没推到蒋成,倒是蒋成拉着的男人中了招。 男人本就忍耐到了极限,那两位力气颇大,又不顾分寸,一拳砸在他肚子上,导致他身体软了一瞬,直接往后摔倒在地,下一刻,“哇”一声,吐的卫生间门前以及自己身上到处都是。 呕吐物很多也很熏人,没有人愿意仔细去看,蒋成无顾忌,清楚看见里面有树叶,草,还有其他一些不该算食物的东西。 看来这半个月,流浪汉过得十分辛苦。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不在意熏鼻恶臭,蹲下去擦人身上的秽物。 不过,他不在意,两位肇事人是在意的,竟当着被争锋吸引过来的众人面,破口大骂呕吐的男人是个粪桶。 听见辱骂,蒋成脸色平静,他从小就听惯这些,早已学会无动于衷,手下仍旧稳稳。 把人身上秽物都清理干净后,他抽出刚才围观好心人递过来的纸,给人把脸上的脏物和眼泪擦去。 擦过人的鼻子时,人呛咳了几声,蒋成手一停,问人,“鼻子里有东西?” 男人虚弱的点点头,被呛得难受,眼泪再次流出。 见人点头,蒋成用纸夹住人鼻子,“擤出来。” 男人听话的往鼻子用力,结果三五次使力都擤不出来,他头晕乎乎,根本没有力气。 此时,站在一边的两个男人见蒋成一声不吭,以为软柿子,更加猖狂,倒忘了彼此的仇恨,合力走上来,去扯蒋成的肩,要好好教训这年轻人一顿。 蒋成这么些年,从不缺找茬的,各种各样的都见过。不过,没想到都退休了,还要来这一出。 他无意与两人折腾,只在两人人快碰上自己肩头时,猛站起来各给了一个过肩摔,算完事。 绕过两个哎哟叫唤的人,他弯腰把人拉起来。吐过之后,人会更晕,这次,是真的扶着也走不动了。 他只好搂着人的腰,让人软绵绵的身体靠住自己,蜗牛一样的挪进卫生间。 刚走到洗手池,男人就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靠在蒋成肩上的头也挣扎着滚来滚去。 蒋成察觉到什么,伸手捏住男人的下巴,让人借力低下头。 果然,头乍一垂,男人口中就呕出了几颗小东西,掉入洗手池,被蒋成抬手按下开关,水一冲,就不见了。 “鼻子里的东西没了?” 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极轻的点头。 蒋成不再问,沉默的把那包纸都沾了水给人把脸上,身上,手上都擦干净。 生病的人呕吐不擦干净,会很难受。蒋成知道这个。 处理完毕时,人已经靠在他身上疲累的睁不开眼了。这次,他直接拦腰抱着人出了卫生间。 卫生间外的两人许是丢人,已经不见了。地上的秽物连同他脏了的外套也都不在。 蒋成也不在意,丢了就丢了。抱着人走出拐角。好巧,再往前走了几步,就遇上一个位置。 把抱着的人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他离开去喊护士扎针。 回来时,却发现人不见了。原本靠着一个人的椅子,空空如也。 他眼立即沉下去。 一个病人,还是一个十分虚弱,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满是人的走廊,去哪里? 跟着前来的护士看着也发觉了不对劲,忙提出可以广播找人。 可问到男人信息时,蒋成却只能提供两个。 姓名:陈槐。年纪:三十四。 至于外貌,自遇上男人以来,男人都是一头乱发,更别提,蒋成从未认真看过男人的脸。他只能提供,长发,一米七几,瘦,神志不清,这样模模糊糊的信息。 护士有些奇怪的拿着记录单赶去了广播室,让蒋成留在原地等待,也许病人会回来。 蒋成同意了,真在椅子上坐下,等人。 对于无亲无故的男人,他其实可以一走了之。换作一个月前,他肯定会走。但今晚,他却没有走。 他看着被灯光照得刺眼的地板砖,眼前浮现男人浑身的青紫。 一个重伤未愈的神志不清的流浪汉,怎么懵懵懂懂的被人握着警棍下毒手打得拼命躲,又怎么逃出来的。 这是因为那6000元。 卫生间门前,一地秽物里的草,树叶,树皮,也是因为那6000。不是这钱,男人也许有机会被警局送回家。即便很微小,也是有的。 而现在,男人再没机会了,逃出来,其实不容易回去的。 正思索间,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小兄弟,我刚刚听护士和你说话,是不是找你父亲啊?” 他抬眼看去,是先前递纸的好心人,原本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变成了点头。 男人虽只比他大十岁,但又瘦又矮,畏畏缩缩,一头乱发遮住脸,看起来确实像他有个中年痴呆的父亲。 “哎呀,那我更得给你说了”好心人一拍手,“我刚刚下一楼缴费,好像看见你父亲了。” “一楼?”蒋成有些疑惑。 “是呀!我看他在大门口坐着,还以为看错了,现在看来,那就是了,外面怪冷的,你快去吧!” “嗯”蒋成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去”,话落,人已经走出去几大步。 第十章 医院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凌晨细雨,斜斜刷着墨墨的夜,散着凉骨的寒。 医院一楼大门处,玻璃门和墙构成的黑暗角落里,僵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另有一团黑漆漆朝那影子挪过去。 “哎!兄弟!你也把这当窝啊?那不行啊,兄弟。这里等会儿雨大了遮不住的,前几天雨大,我就被淋了个透。听哥的,你换一个吧,兄弟。” 影子仍旧僵着,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黑漆漆也不烦,笑呵呵的凑得更近,一只脏兮兮的手去摸影子裹得紧紧的大衣,“呀!兄弟,你这是好料子啊!暖和吧!给哥看看怎么样?” 话虽这么说,手已经抓住大衣往自己这边扯。 影子不叫也不动,只抓着大衣的手更紧了。 拉了半天,居然没扯动一分,黑漆漆不笑了。这影子看起来又瘦又弱,没想到这么倔。 他一把抓住影子的头发,想要让人吃个苦头,识趣放手。 刚要使力,腕子巨疼,一股力量击得他整个人往后倒去,头部狠狠撞上了墙后,身体反弹回来,落在地上。 “干!”他睁开疼得紧闭的眼看去。 一个个子极高的年轻人站在几步开外,一双与夜一般黑的眼正静静看着他。他心底下意识一个哆嗦,忙移开眼,余光中看见那人朝那影子走去。顿时明白自己莽撞了,赶紧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溜之大吉。 走到人身边,蹲下。人的头发因那一抓更加的乱。他没说什么,伸手要去把人拉起来。 刚伸到人身前,有几根手指骤然被人一把抓住,接着,原本僵着不动的影子唰一下蹿到了他身上。 动物园里的猴子样的,双手双脚牢牢攀在他脖子和腰上。 从相遇以来,男人似乎一直有些怕蒋成,现在却这样离近蒋成。 随着动作,那原先被紧紧拉着的大衣从人身上脱落,掉在了地上。挂在他身上只穿一件体桖的人开始发起抖来。 蒋成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原处,几根手指也还留着被人冰块样儿的手抓住时的冷感。 现在那冷冰冰的十根手指正在他脖子后捏成两个团,细细的抖。 蒋成活了二十多年,从不怕冷,也从不曾清晰的去注意这个东西。此时,却似乎能摸到一点冷了。 那手的,那夜的,那雨的都感受到了。 雨下得更密,好几丝飘到他指尖。他平静的收回手,把人堆在自己后脖颈上的两团拉开,将人从自己身上放下来,捡起地上大衣给人套上。 男人很容易被摆弄,轻轻易易就被扯下来,毫无抗拒的穿一件单薄体桖虚弱的站在寒冷里。任吩咐的展开双手套上大衣后,被人领进门去。 带着人上了二楼,同护士说明情况取消广播,回到原处,位置已经被人占去。 由于男人面色实在白的甚纸,蒋成同护士商量,要了个支架,在走廊一边的护士站门口附近找了个缺口,让人站着扎了针。 半小时后,病人还是很多,丝毫没有空缺的椅子。男人身在病中,体力不支,已经有些站不稳。蒋成就靠墙站着,让人贴着靠在自己身上。 输到第二瓶时,男人彻底站不稳了,靠在蒋成胸膛上的头无力的直往下垂。双腿细细的发起颤来。显然靠在蒋成身上也无法再减轻他的压力。 蒋成托住人虚软的双臂,把人稳住后,往身边左右看了一遍,左边是几个抱着小孩的妇人,右边是几个年纪颇大的老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开口让这群老弱妇孺帮忙让座。 移眼之间,靠着自己的人陡然间头猛往下坠,整个身子也失力的往后仰倒,连带架顶的输液线一路往下绷紧,一切就在眨眼间,线的尽头就是人手背上医用胶布粘住的危险针头。 蒋成忙伸长手绕人后腰将人搂进怀里,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人的腕子。 最后几厘米,人靠住他胸膛,输液线没再被拉紧。危险解除。但不是一劳永逸。人一丝力气再撑不出,只能靠他搂着才能站住。 也算蒋成多年混道一线练就的体能,硬是一手搂人,一手握人扎针的手腕,站了两瓶盐水从高到低。 到盐水将空时,男人已经意识浑沌,连蒋成呼护士过来拔针都不知道。 这一夜,男人统共输了四瓶盐水,可见病情确实严重。况且,这几瓶盐水也确实输的有点久了。 蒋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大大一排字。今日时间:六点。在上班和请假之间犹豫了一刻,他果断选择先上班,明天再带人来找主医师。 捏住人两只垂软的手臂,将人从自己怀里拉出,他开口将人喊醒。 “醒醒……醒醒……别困着……睁眼……” 几声之后,人是被喊醒了,意识却是模糊的,且刚输过四瓶吊水,没有力气。 但好在醒了,蒋成便扶着人一点点下了楼,出了医院,直接打车去了老街。 蒋成深知老板娘最是憎恶流浪汉这种生物,不过男人此时病情不稳,家里又被男人搞得乱糟糟,说不定,放人回去,乱上又加乱。 再加上他脱离帮会,和从前朋友几乎断绝关系,不能麻烦。于是,只好出此下举。 下了车,关上门,递了钱,蒋成就扶着人走到店前。 此时已近七点,按理说,老板娘应该早到几分钟来监工了,今日,店门却还没开。 自那次未到之后,老板娘变化的不仅是越发好说话,监工的时间也晚了,许多时候甚至不来。 不过,即便意识到了奇怪,蒋成也从不多嘴,只做员工该做的。 开了店门,蒋成扶着人进去,找了个凳子让人在红墙里的员工柜旁坐着,便开始准备今日的售货面包。菠萝包,蛋香包,双肠包。大大小小二十多种。 老街虽老,历史悠久,地理位置好,靠近学校,公司,等大型人流聚集地,且素有美食天堂的美名,每日早中晚,生意皆爆满。 不知为省钱还是其他。老板娘固执的只招一个人看店。蒋成要不断的做货,还要抽出时间去待客。幸得店里只有三竖排,他辛苦辛苦还是撑得下去。 不过,这一忙可是一直忙到傍晚才停下歇口气。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将柜台上被弄乱的面包重新摆放整齐后,蒋成才有时间去注意人。 今天没有雨,但最近春末夏初,季节交换,温度波动大,时雨时晴,今天的温度也许受昨夜一宿雨的影响,有些低。 男人病愈未全,受不住这低,牢牢的套在黑色大衣里,紧闭着眼,靠住柜子紧紧缩成一团。 门外一阵风刮进来,那一团即刻发起颤抖。蒋成微一皱眉,过去把店门掩上后,转身走到柜子前。 男人本就瘦,病后似乎又瘦了一圈,缩在那里,只挡住柜子两层四格的左下一格,并不妨碍蒋成开右上一格的柜门。 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换工作服脱下的黑色皮夹克和以往留存的一件无帽卫衣。关上门。蒋成叫醒人,让人在体桖外面套上卫衣和夹克,再穿上大衣。 不料人一丝力气也无,举手都费劲,蒋成只好亲自上阵。 红墙没遮住的店内一半截面,往里一直眼看去,房子墙上挂着些烘培图案。视线往上,是高高的为汲取阳光的窗户,往下,地上几条凳子。往左,是隐入红墙的烘培间。往右,一个年月已久的大木柜子靠墙立着。 穿着工作服,宽肩高大的年轻人站在柜前,他身前凳子上坐着一个面色虚白,头发长乱,浑身无力,十分苍瘦的中年男人。 年轻人正一面握住男人的手腕,一面拿着衣服,帮助虚弱的男人穿上一件件衣裳。 高窗有晚光落在他脸上,肩上。映得他冷硬的五官十分清刻。 从店门处看去,年轻人侧身的站姿挡住了中年男人,依稀只看得见年轻人身前坐着一个人,以及那人一头杂乱的长发。 店外,一人鬼鬼祟祟在玻璃门前观望了许久,直到里面的年轻人给人套上最后一件大衣,他才眯眼一笑,成功了似的推门走进去。 “阿成!你居然在店里耍女人!” 大声喊完,那人面上带了激动,像是怕出什么意外,几大步急走过去。 “好啊!阿成!没想到你竟会做这样事!我妈可最恨这种不正当关!” 系字被他吞进了口里。眯着的笑眼猛的瞪大,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吓得把头砸在蒋成小腹处的人,醒悟过来后,不自然的瞥了蒋成一眼,尴尬的咳了几声,掩饰道:“阿,阿成,我,我给你开玩笑呢!你,你别误会啊!” 他真是有些怵自己老妈新招的这个员工。 蒋成看了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一眼,没说话,低头拉开哆嗦靠住自己小腹的人。 青年见人连一句话都不愿意给自己,顿时又恼又尬,碍于今日正事,只好忍气吞声,摸了几下鼻头,试探道:“阿成,今日,我妈不在啊。” 拉开人后,蒋成绕过青年走向外间,“老板娘没来。” 见人终于开口,青年心底微微松气,忙跟住人。几步路的酝酿后,他语气软和道:“阿成,那”他意有所指,语有疑惑,“那位,是你亲戚?” 第十一章 见人终于开口,青年心底微微松气,忙跟住人。几步路的酝酿后,他语气软和道:“阿成,那”他意有所指,语有疑惑,“那位,是你亲戚?” 不是他非要疑惑,是他实在想不出蒋成会有这样一个流浪汉样儿的亲戚。虽然是他家店里的员工,但蒋成那气质可不是一般人家养得出的。况且,这三月他早偷偷观察过了,蒋成平日的衣服可都是些以低调著称的大牌子。 蒋成脚下一顿,停在了柜前。 青年没注意,差点撞上人。他忙往后退,稳住脚后,赶紧朝人解释,“阿成,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我妈,带个亲戚怎么了,只有她才多事,我告诉你啊,阿成,这店里的东西你随便给你亲戚拿啊,都是小事儿。” 拉开货物柜门,蒋成从里面取出空盘,预备下午开工时用。 等了一会儿,见人始终自顾动作,青年有些急了,忙欲再说。刚张嘴,就听背着他站在柜前的人问,“你有什么事?” 他脸上的急僵了一瞬,随即仍是一副笑脸。 “阿成,我来拿这个月生活费,就从你管的钱里抽,哦,对了,我妈让我来的,嘿嘿”他笑着强调,“我妈让我来的。” 将三个空盘摞在一起,蒋成抬着托盘的边转过身。一转身就是青年那张讨好的脸。他毫无停顿的绕过人走向红墙。 “每日的收支都有账单,所有钱都要交给老板娘。我没有权利给你。” “别呀!阿成!”青年复又急步跟上人,“真是我妈让我来的!我忙用!你先给我吧!” 蒋成置若罔闻,还是原话。不行。 青年脸立即拉下来,“蒋成!你别太过分!这可是我妈的店!我是我妈儿子!那就是我的店!你一个打工的掺和主人家的事干嘛!赶紧给我!” 蒋成面上纹丝不动,沉默着把托盘放进案下的收纳柜里。 青年脸上更怒了,骂他打他都比这个强。 “蒋成!你死哑巴了!你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开了!这个月工资你也一分得不!” “阿黑!你胆肥!竟敢骂阿成哥!” 听见这声音,阿黑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即将出口的话也立即折在嘴里。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穿着鹅黄碎花裙的漂亮小姐。小姐正双目忿怒的站在店门处,骂完一句后,她紧接着又张开了小嘴。 “你赶紧给阿成哥道歉!要不然,我就给阿芬姨说你来打扰阿成哥做生意!看阿姨不打死你!” 原本和稀泥的话顿时呛在口中,阿黑脸一下变得和名字一样黑,“好啊!阿成哥,阿成哥,天天阿成哥!你阿成哥理你吗!还天天给人送饭!人要你吗?上赶着真不要脸!你就好好在你阿成哥身上拖着!我看到时候谁要你!最好嫁个死老头过你的丧日子!” 破罐子破摔的吼完这句后,阿黑钱也不要了,直接冲出店去。 房家小姐从未遇到来自追求者这样狠毒的攻击,两只眼睛立马就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也不敢看阿成哥,把手里的便当放在脚边,转身一道风逃离。 两人的争吵快得论秒,以至于阿黑嘴里的阿成哥没来得及阻止阿黑伤人的话。 这可真是糟糕的结局。蒋成想。他过去捡起店门处孤零零站着的便当,回来时,往里看了一眼。 男人鸵鸟自保一般的整个人都缩在大衣里,连头也淹没进去。 将便当放在三竖排旁贴墙的桌子上,他朝人喊道:“人都走了,出来。” 接下来,蒋成便站在原处,观摩了整个鸵鸟出蛋的场景。 先是头顶几根乱毛,再是一双茫然惊慎的眼睛,然后是一张苍白的脸,最后才是那一截瘦细的脖子。 “出来。”他再次开口。 男人的眼睛经由声音引导,一下落在他身上,又烫到似的,很快避开。随后,男人慢慢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蒋成见人歪歪扭扭的走姿,眉轻压,但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去。等人也出来后,他关上店门,领着人沿路西去。 沿着路边狭窄的人行街道走了十几分钟后,蒋成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也学着人停下,两只眼眼睛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高大肩背,逃进人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晃来晃去,最后还是怯怯的躲回那宽肩直背上。 “老板,两份牛肉汤面。” “哎!”恨不得生出八只手的老板忙碌中回头应了一声,都来不及看清人就已经转头,“阿仔先坐着!很快就来!” 蒋成没再出声,走到桌边坐下。坐了一会儿,边上的凳子始终空着。来时,他虽从不回看人,但他知道,人没走丢。 不过,此番他终于还是要转头回看。 人确实没丢。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怯慎的眼不慎正对上他回看的眼,立即慌张的跳到别处。 他看见那跳,眸色平静,“过来。” 男人有一瞬的慌乱,好像在懊恼自己的逃让人发现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试探的在离人最远的地方——桌子对面坐下。坐住凳子后,一双眼睛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对座的年轻人。 蒋成极淡的扫过身边那依旧空着的凳子一眼,没看对面的人,也不作多言,眼往远眺,静静等着老板上面。 傍晚时分,老街人潮密集,不时有路人被挤进摊位。人之拥挤,就要出事。对面不远处,另一家酒糟汤圆摊位上就正在上演一出。 细看之下,竟然有那位老街人尊称死懒觉的中年老男人参与其中。看了一会儿,无非是赖账日久不付,被摊主抓住不放的故事。 蒋成毫无波伏的收回眼。收回路上,无意与对面的人一眼撞上。 那人眼猛地瞪大,反应不过来似的,愣愣看着他。眼里的惊骤然闯进他的眼。 而他并不停留,继续被打断的路。 直到蒋成移眼后,男人才回神,忙慌慌张张的躲开眼去。 然而才刚动作,对面已经收回眼的人竟复又移了回来。 一双看不见底的眼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看得他一瞬间的坐立不安,紧接而来的浑身冒刺。两手紧紧抓住大衣的料,眼早已逃开了。 蒋成什么眼,他当然看出来男人的怯和怕和慎和僵。他定然全是看见的。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移眼,也许他并不在意。不过这令人窒息的视线终于还是被老板的惊呼打破。 “哎呀!年轻仔!是你呀!”一碗汤面端放桌上后,老板有些兴奋的说道:“刚才没看清是你啊!太好了!这次的面就不用给钱了!抵你上次那钱了啊!咱不能白费钱,啊。” 蒋成朝老板点头,“好”,把那碗汤面推到了对桌人面前。 早拿住筷子的男人直勾勾盯着面的眼睛吓得立即移开,随后,他怯怯的看了对面年轻人一眼,又再看了一眼,实在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且脑子并不够用,又饿得慌,遂壮着胆子,抱住比他脸大好几圈的面碗,呼哧呼哧的吸溜起来。 在人嘿咻嘿咻的卖力吸面声中,桌上也迎接而来第二碗。 蒋成从桌上竹筒里抽出筷子,低头,烫气扑面而来。刚要夹面,发现什么不对劲,抬头往对面看去。 男人一只瘦仃的手抱着碗边,一只握筷夹一大把面,已经递在嘴边,却不送进。嘴巴微微张开,好像在吸气。 人头是垂着,蒋成看不清人的神情。见那烫面冷下,人还不送进嘴,他些微皱眉,放下筷子,直接伸手过去捏住人的下巴,往上拉。 那人吓着了似的,一双眼睛惶惶的看着年轻人那双些许严肃的眼,僵着,不敢动。 蒋成此刻注意不上这些,露出来人的脸,他才看清人的嘴有些红肿,且嘴边沾有血迹。想到了什么,他眉压得更低,“张嘴。” 一直听话的男人却没有动,哀哀的看着年轻人。 蒋成没有去等,声音沉下去,再次开口,“张嘴。” 男人终于害怕的张开一小口缝隙。 蒋成没再吩咐人张大些。缝虽小,一览无余。满嘴的水泡和水泡破裂的伤口血迹。果然如他方才所想。 他仍然皱着眉,松开人的下巴,将那碗面拨开。找上次的小红领巾要了些温水给人漱了口。又托小东西去不远处老街药店买些药片来,让人含着,这才开始吃那碗已经冷掉的面。 几筷子解决完冷面,天已经完全黑下。该是晚上八九点。 桌上留下两碗面钱后,蒋成领着男人走出摊子,沿原路返回。 路过面包店时,蒋成却没停下。男人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跟住人走。八九点时节,人非常之多,海浪涌潮一般,密密麻麻。这让男人跟得好辛苦。 好几次被人挤落,隐约不见前面年轻人的高大身影。亏他拼命与人潮反抗,才得复还。 又一次浪涌,这次格外汹涌,直接再见不着那高大身影。他六神无了主,害怕起来,忙往人群缝隙里朝前挤。 蒋成正侧身让过一个背着小孩的妇女。忽然听见身后虚虚小小的一声,“阿成”只一声,再听没有了。 他转过身去,正撞上一张通红的脸。 一波人墙挡着,男人只能伸出一只手,挤出半个肩膀以上。眼里烧慌的焦急。 见他停下来,焦急换成了哀求,低低的喊他,“阿……阿成……”被人潮稀释过了,啜泣似的。 在人哀哀的眼里,蒋成轻易拨开人墙,走过去,将人解出禁锢。 松开人的手,转过身,未行,忽觉尾指一圈冰凉,他低头望,一只瘦恪的手虚虚的握着他手指。他没顺着那截手臂往上看,抬头,看着前方密麻人头,迈开腿。 许是见他没说话,又或是人群拥挤,在他前行那一瞬,虚握的手猛地抓紧了。 第十二章 那圈冰凉离开时,两人到了老街一家衣店前。 老街虽老,一应俱全,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一个不少,且都跟上时髦,同城中心富人区比,不差什么。刚进店,就有热情的女员工迎上来。 “欢迎光临,您”女员工卡住了。 刚才习惯迎接,并没看清人。现在看得分明。 年轻的男生极高大,一身黑t恤,机车黑皮夹克,黑直长裤,白面球鞋。肩十分宽直,将夹克的肩边撑满。大腿处的布料微微凸出一层淡淡的轮廓。只能从这里看出年轻人该是个有肌肉的人。 除了形象,这位年轻男生的气质也是格外出众。是香料越碾越碎后的沉稳,带着一把厉剑的锋,还有一丝世事皆历的冷然。 让阅人无数的女员工也难免失神。一个年轻人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少年,中年,老年,一同存在于身。 “不好意思,先生”女员工反应过来,忙道歉引着人往男装区走,“男装区请这边走。” 蒋成没在意女员工的卡顿,点头后跟上人。 “先生,您有什么想要的款式吗?比如,t恤,衬衫,牛仔裤,这些。” 跟着女员工绕过一个挂满衣服的柜,蒋成开口,“要几件中年男人的衣服,搭两套”不经意扫见边上货架子一双女鞋,他又补充,“再要两双鞋。” 对于这奇怪的要求,女员工微笑,“先生,请问尺码是多少呢?” 蒋成转身喊人,还没开口,发现人不见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他眸色不明,进店时,人就在他身后。 他身后女员工似乎明白过来,忙开口,“先生,我们店里有装监控,可以调监控来。”远处,女装区忽然穿来闹声,打断了她的话。 随即不等她反应,前面的年轻人已经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哎!先生!”女员工只能跟上。 一架挂着十几件女士碎花裙的柜前,蹲着一个穿着病人鞋,裹几层衣,满头乱发的中年男人。 男人哆哆嗦嗦的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的说着,“我……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周围绕了几个女员工,脸上嫌弃且憎恶。其中一个拿着扫帚,脸上的神情有些凶。几人正在商量谁打电话,将这无耻的流浪汉送去警局关几天。 随后,这商量断送在一个突然闯进的年轻人身上。 几个年轻的女员工立即闭上嘴,不再顾流浪汉,只管偷偷的看年轻人。 就在她们准备上去寻话时,却亲眼见那年轻人走到了流浪汉身边,并蹲了下去。 “陈槐?陈槐?陈槐!”蒋成捏住人的双臂,“陈槐!睁眼!”他知道人精神有些问题,但不受刺激,也只和常人有些异样。怕成这样,一定受了大刺激。 “陈槐!”他音量提高,语气沉下,“我让你睁眼!” 或许他的生气对人真是有用。男人真的睁眼了,那日雨中一样,茫茫然望着他。几秒后,那夜雨中一般,蹿到他身上,两只手死死搂住他脖子。 手依然缩成两团,很抖。 蒋成尚未反应,身旁忽然传来骂声,他侧头看去,见先前招待他的女员工正十分生气的数骂几位年轻店员。 他轻拍死死抱住他的人的后背,“陈槐,放手。” 连喊几遍,男人才松开。不知为何,站不住,只能蹲在他脚边。 他正要去拉人。女员工那边已经结束,走过来,莫名其妙的对他鞠躬道歉。听了一阵,他明白过来。 原来男人跟着他路过这裙子时,就停住脚,一直盯着。几个年轻店员见男人穿着,以为变态,慌乱之中,举起棍子对男人出手。 道歉结束,女员工提出补偿——今日一切消费,全都免单。 听完这些,蒋成微沉眉,他两手做出暂停的手势。蹲下去,抓住男人的脚踝,拉开大衣下摆,男人里面没穿裤子,轻易就可以看男人小腿上,十几道青紫伤痕。 这可不仅仅是几棍,也不仅是慌乱之中。 放下衣摆,松开手,他盯住人的眼,“你为什么盯裙子?” 男人茫然的眼闪过一瞬的恐惧,“不看……我不看……我不看了……” 蒋成盯着人的眼沉下去,重复问出,“为什么看它?” 男人意识到那语气里的异样,害怕了,下面怯怯的去摸蒋成搭上跪地膝头的尾指,要哭不哭的,“我……我不知道……我怕……” 蒋成不作声的看着人,好一会儿,他忽然移眼起身。拉住他尾指的手也因他起身骤然脱开。 “好”蒋成同意了,但没有狮子大开口,“就按原来的。” 女员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连忙领着几个店员小跑离开。 一个小时后,蒋成提着四个大型纸购袋,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男人,回了深巷的家。 刚打扫完毕的里屋,灯光昏暗,蒋成坐在床边桌旁。 男人站在蒋成身前,缩着肩,低头紧紧盯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 蒋成从坐下,眼就在人身上,“为什么来找我?” 男人手搅得更紧,有些惶恐,“不是……不是……” “不是找我?”蒋成微凝眼,“好”他点头,“怎么到巷子来的?” 男人慌慌摇头,“不……不知道……”看见那双眼,脸一苦,又说:“我……我饿了……要吃饭……他们把我拉过去……”说完,偷偷瞥了人一眼。 “你吃什么饭?” 男人犹豫几刻,给出答案,“吃,吃苹果。” 蒋成想到昨夜人吐了一地的东西。大概也就知道人这一个月的生活了。苹果那也是没有的。 他没有再说,举起笔,在桌上铺开纸,没看人,“以前的事,记得什么?” 男人扣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不记得了。” “是吗?”蒋成忽然抬头看着人,很平淡的语气,“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看裙子。” 男人被这一眼吓了一大跳,当场僵在原地,好久,泣着声音道:“不知道……呜呜……” 蒋成没有想到人这样嘴硬,他眉紧蹙,垂下头,“还记得以前什么事?” “真,真的,不记得了”男人很着急的自证清白样。 蒋成没再问,掏出手机对着那纸拍了一张发送出去后,便将其叠起来,装进信封。 “你跑出来,就回不去,最近先住我这里,我帮你找。” “但是和我住就要守我的规矩。” “一:不准和陌生人搭话。” “二:不准接陌生人的东西。” “三:不准离开我十步外。” 灯光越发昏暗,已近深夜。 将被子放上床边的地铺,蒋成看向畏畏缩缩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你就睡这儿。”说完,并未管人,独自上了床。 男人刚一听吩咐,就忙过去上了地铺。整个人裹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偷偷的看床上已经闭眼的年轻人。 偷偷的看。这个角度,可以在黑暗中,凭着几束月光看见男生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骨,还有一点点凌厉嘴角。 慢慢的,那侧颜渐渐隐进黑暗中,不知哪一刻,忽然眼黑,男人醒过神,才发现夜深得月光都没有了。 四周一片混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突然就焦怕起来。记忆中张牙舞爪的模糊影子好像从脑海中活过来堵在他身边,让他怕得裹着被子蹲在床边,细细的喊,“阿……阿成……阿成……我……我怕……”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漆黑。 他无助的哆嗦着趴在床边,想摸人,却连触碰都不敢。想喊人,却声如蚊蝇。只能害怕恐惧的一声声唤着,“阿成……我……我怕……” 然而漆黑依旧,无声如往。 醒来时,天已已亮。光从床头窗户进来,有些刺眼。蒋成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即下床,他侧头看过去,一只瘦削的手握住他垂下床边,落在半空的手部尾指。 可他睡觉从来规矩,怎么可能落下床。 他轻甩手,人抓得很紧,让他不得不用手扳开。这一动作,男人醒了。一脸惺忪的呆呆望着他。 他站起来,留下一句话,就走向外屋。“穿好衣服再出来。” 可他没想到,这人会穿这么久。 外屋等了许久,人还是没出来,蒋成抬腿往里走。刚两步,人慌慌张张的出来了。 看见人,他停住脚,眉即刻皱下去。 男人穿的是昨天女员工拿的新衣服,当时情况特殊,蒋成只大略往包装袋里瞥过,没看清具体什么样式。 现在清楚了,是小学教师常穿的一套,毛线马甲和衬衫,黑色宽松长裤。男人这一刻却又不像常年干活的辛苦人了,衣服一衬,真有那么些老师的感觉。 不过,让他皱眉的,是男人那一头爆炸的长发。恐怕去到店里,阿芬老板娘见了定是要火冒三丈。心下做了决定,晚上领人看病后,就去剪头。 “你做什么这么久?” “下,下面,疼。” “哪个下面疼?”蒋成追根究底。 男人憋红了脸,“我,我小鸡疼。” 蒋成根本没在意那红,心里一闪那日乱糟糟的房间里黄色的液体,语气压下去,“你尿了?” 男人瞬间察觉到了人语气异样,忙波棱鼓摇头,“没,没有,没有的。” 蒋成没说话,绕过人,进里屋确认一遍,才领着耷拉着头的男人出门。 到了店,阿芬老板娘竟然又不在,蒋成让男人在上次柜前木凳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这一天是到傍晚七点结束的。 面包店营业时间早七点到晚六点。因着老板娘和第二日的发面等准备工作,蒋成是早六点和晚八点。 今天他确实早了。因为要带人去医院。 第十三章 上了公车,投进两个币,蒋成走进车厢最里。 正值下班高峰期,人很多。挤得寸步难行,但当蒋成走过,人们总要为他挤出一条缝隙。也许因为他过于高大的一厢独立。也许是其他原因。 但,对于男人而言,这缝隙是没有的,他被挤在三步之外,根本走不动。 “阿……阿成……阿…”声音和人一样被挤得走不动。 蒋成第二次听见人喊他,其实该是第三次,只不过他睡着了。他回头看去。只看见肩并肩,脚碰脚的拥挤人群。 声音就是从那肩并肩里传出来的,逐渐的好像有了要哭的趋势。他轻压眉,拨开身边的人走过去。 将那肩并肩拨开,赫然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周边人群围成一个四面八方的铁笼,男人像一只被抓来关住的老猫,拼命用爪子去挠铁笼,祈求逃离。 乍一见蒋成,男人嘴一瘪,竟突破对人的恐惧,大胆伸手来求蒋成拨开人群的手。 蒋成没有让人成功。 他避开人急急伸过来的手,反手抓住人的腕子,将慌张的老猫从铁笼里扯了出来。 这只老猫显然受了惊,直到下车,都死死缩在蒋成身边。 高大的年轻男生沉默拉着车环站在车门附近。一个头发凌乱,神情紧张,矮到男生肩臂的中年老男人紧紧贴在男生身侧。但又保持奇怪的距离,并不拉着男生衣袖或头靠住男生。 这依赖中隐隐含着惧的组合无疑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特别男人一头奇怪长发,非正常人的表情,更是锦上添花。 事实上,精神失常的人和常人最大区别是:有无壳。 精神失常的人是被剥壳的蚌,柔软身体毫无遮拦与保护暴露在外,经受各样人各样视线里的各样情绪。无壳的蚌几乎不放过任何一道视线,被视线划伤是必然。 看得人越多,男人越贴得紧。然后越奇怪,视线越多。蚌越痛。终于,这只老蚌哀哀叫起来。 “阿成,阿,阿成……”哀声里遍地的害怕。 蒋成都不用看人表情,听声第一耳,就明了人声里的惧。他动作干脆。直接往周围扫了一圈。 尽管他神情那样平静,眼神又那样无澜,却很管用,没有人再敢看。 男人如释负重的松懈紧缩的肩。 轻松下来,反倒做出了紧张时不敢的事,怯怯的伸手,试探的摸一点身边人的衣袖边。抬头快速偷看一眼,见人目平视窗外,毫无动静。心里擂鼓作响,蜗牛一样轻轻的慢慢的抓住了那点衣袖。于此就再不敢动了。 蒋成仍旧站在那里,目视窗外。男人动作太轻,他根本没察觉到。 这样一路下去,等到车停住,他率先下车,男人急跟上。 两人下车后不久,一对小情侣站在了两人刚才所处位置。 “呀!”女生忽然小声惊叫,随后她看着车窗玻璃上已经恢复平常的男生,笑着骂道:“你刚干嘛扮鬼脸啦!车窗可以看见的哎!吓我一跳!” 女生的笑语淹进满车人语。终于不见。 车外迅速闪过街道和人群。刚入夜的大街,行人仍是如白日一般多。 市医院在市中心,地处繁华大道,与老街不在一个横线。毕竟一个是未来,一个是过去。泾渭分明。 繁华地段自然衍生拥挤人群。 避开一个提着公文包急行的男人,蒋成走到街边绿化带旁立着的路牌前,对比了路线,过这条街后,穿过红绿灯,再直走几百米就是市医院。 越往前走,越靠近医院,人行街两边的店面也越发洋气。按摩店,衣服店,粉面馆,鞋包店,甚至洗发廊。应有尽有,无一不全。 蒋成停下脚,站在红绿灯下。一分钟后,绿灯亮起。他没迈脚。 “你说什么?”灯亮那一刻,男人的声音细如蚊蚁般响起,模模糊糊的黏成一团,他什么也没听清。 男人胆怯的看了他一眼,只敢一眼,低低垂着头,声音细细的,“我,我……” 蒋成用耳去辨,还是听不清那一团粘糊糊。他眉一皱,不听了。后退一步,上下扫了人一眼,得出结果,突然伸手,掐住人的下巴,强硬往上一抬,看着那双吓得惊慌的眼,“脚疼,走不了路是不是。” 男人紧张的扣住裤边,不敢看那双凌厉的眼,“疼,疼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两个字,蒋成几乎要听不见。 他拉了一把膝头裤布,蹲下去拉人的脚。那人一见他蹲下来伸手,条件反射往后缩,然后又乖乖收回来让他握住脚踝,拉开裤脚查看。 检查一遍,青紫的十几道伤痕已经沁血和高高红肿,再加上昨晚涂的红药水,看起来惨不忍睹。 拉下裤脚,松开手,蒋成站起来,他张开一只手,完全可以将男人肩膀整个搂住。 下一个绿灯的亮,蒋成一手搂住人,一手抓住人的胳膊,帮助男人过到对街。 男人缩在他怀里,又瘦又矮,几乎没有重量,他很轻松。 “嘟嘟嘟,嘟嘟嘟。” 刚穿过红绿灯,手机震动响起,蒋成只好单手搂住人,腾出手来接电话,:喂? “蒋先生,你好!我通过你留下的联系方式……” 电话那边是有些熟悉的声音,往下听去,蒋成才认出是主医师。 一连串的解释后,主医师最后补了一句,“……不好意思,蒋先生,我很抱歉。” “没事,医生你回来,我再领人去,你先忙吧。” 挂了电话,蒋成没松手。搂着人站在灯下,四处张望一番后,他扶着人走向不远处一家理发店。 理发店比一般店要大,装修精致,人也很多,每个位置都坐了客。蒋成他们排在一号位第四。几个大沙发顺着坐满了人。蒋成和男人就坐在一号沙发顺数第四个。 前面三位客人皆是女士,要求颇高,许久才轮第三位。 望着三号女士坐入剪发椅,肩头忽然一重,蒋成侧头看去,男人闭眼张嘴,困极倒上了他的肩。 他眉微皱,却出奇的,没叫醒人。直到不知多久,三号女士终于结束,剪发师朝这边招手。蒋成才拍拍人的肩,“醒醒,睁开眼。” “嗯”男人轻轻哼着,模模糊糊的睁眼,意识不清醒,敢赖唧唧的耷拉在蒋成肩头,同样意识模糊的被蒋成掐住双肩拉起来,扶进洗发间。 将脑中一团浆糊的人抱上洗发椅,蒋成准备离开。 不料,刚直起身,袖子被人一把抓住,椅子上的人咻一下爬起来,两只眼睛慌慌的看着他,意识显然完全醒了。 这一番动作让一边的理发师愣住了,他看着这一对父与子,总觉得怪怪的。却找不到究竟怪哪里。 蒋成也是有些愣的,几秒后,他握上人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在人一点点伤心下去的眼神里,扯开。接着,他对一头雾水的理发师点头后,便朝外走去。 理发师收到示意,忙回以点头,走到那仍旧保持原动作的人身边,给人围上毛巾等物,然后弯腰去取洗发露,准备接下来的洗发。 推开洗发间的门,出去那一瞬,不知为何,蒋成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并未躺下,见他转头,眼睛一下亮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亮的眼睛。 然而这亮仅一秒,就随着推门而去的人消散。 “先生,请您躺下,躺平,以便于”理发师直起腰来后,话在嘴里折了,变成了另外一枝,“您,这是怎么了?” 洗发椅上已经躺好的人毫无声音,也许,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就是回应。 见人如此,理发师越发小心,所有动作都轻轻的,配合这场无声的默哭。 不过,这场配合终究是到不了终点。 “唔……嗯……呜呜……” 起初是一两声哼音,慢慢的,随着泡沫渐渐的清洗完毕,人就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十分伤心的抽泣起来。 干了这行那么久,理发师第一次见一个本该是最坚强的中年男人在他面前这样伤伤心心的哭泣。小孩子样的。哭得他都心酸起来。 “先生,先生?您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然而,他的询问与安慰毫无作用。人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哭,身子哭得一抖一抖。不闹也不动,就是单单静静的伤心的哭。 试着安慰几句后,理发师忍受不住了,把手里的毛巾往桌上一放,推门跑了出去。 将话听了一半,蒋成就急步走进洗发间。他身后的理发师松了一口气,识时务的没跟上。 蒋成进去时,男人已经变了姿势,哭得肚子疼,可怜的缩成一个大团。 走到椅边,人并没有发现他。仍是那样蜷成一团。头顶那个湿漉漉的丸子和人一样细细的抖。 他没有立即做出什么,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去,头与椅齐平,眼正对上那张哭得满是水汽的脸。 清楚的看见,那眼皮的浮肿,眼底的哭红,嘴伤心的微微张开。猫似的细细哭声就是从这嘴出来的。有一颗泪正含在眼尾,就要落下去。人终于发现他了,他清晰看见那红肿的眼一点点睁大,到了要亮的时候,问出,“你哭什么?” 亮立即湮灭。 第十四章 即便亮已经湮灭,蒋成并不动容,他踩上熄灭的灰烬,眼底平静,“你哭什么?” 男人茫然且害怕的望着蒋成,那一滴泪终于落下,伤心漫上来替代眼里暂停的泪,他开始摇头,而后急急摆起手。 让人弄不懂他的手势究竟什么意思。 蒋成也不懂,他也没兴趣懂,他心底一股了然,“你哭什么?你怕我把你……” 话没完,男人忽地扑过来,双手死死抱住他。两手缩成团,蜷在他脖后。那夜一般的冰凉,区别是此刻的冰凉来源伤心的落泪。 然而蒋成来不及感受脖后的区别。男人潮湿的头发因这猛扑耷拉几束落下,垂在他脸侧,和那手一样的冰,由着男人紧抱的动作,挤上他脸,挤出一滴水,同意样水湿的抽抽搭搭在他耳后雾蒙蒙的响起。 “呜呜,我错了,我,我不骗你,呜呜呜,你不要生我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喜欢那个裙子,不不不,我再也不喜欢裙子了,呜呜,你别生气。” 蒋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男人怎么会喜欢裙子。但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这个令人诧异的答案。 是那雾蒙蒙的哭声,他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楚,他看着眼前失去客人的洗发椅,眼底一圈沉晕,静静的。 洗发椅上漂浮着公车窗子上,男人战战兢兢伸手拉自己袖子的样子。男人腿上红红紫紫的伤痕。还有那样亮的眼睛。 蒋成二十四岁,但他不止二十四,他曾是一帮之主,曾领着一帮无权无势的兄弟在陌生的老城闯出一片天,他有着一个机关重重的头脑,还有一颗冷静到残忍的心。 男人虽前言不搭后语,却足够让这个头脑明白所有。 男人是以为他生气了。于是,人说,错了,说以后不敢了,说别生气了。甚至慌张到连怪癖都暴露出来。 可他只是了然的说:你怕我把你丢下么?不对,他没来得及说完。 理发师在门外站了许久,试探的朝里喊了几声,“两位先生,你们好了吗?” 乍一听见这声,男人搂住蒋成的手更紧了。蒋成拍拍人的腰背。“松开。”男人没有遵从,着急的哭音,“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蒋成还是拍人的背,“松开。” 重复的二遍,男人轻轻一抖,剥离开去,耷拉着头,一颗一颗的泪从垂着的头下咻咻落上蒋成蹲下的膝头,蚊子样的,“我,我不要剪,剪头发。” 蒋成撑着膝头,站了起来,手掌映下一点潮湿。咻咻的泪落在他鞋面上。他看着眼前缩回洗发椅上的人,“为什么?” 男人头低着,不说话了,泪接连不断的落。白色鞋面很快湿了一圈。 他所有的举动都不像他年纪该有的。可又不像其他年纪的。很奇怪。也许精神失常就是这样。且今日似乎格外大胆,竟然敢说,不。 蒋成实在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走向门。 理发师已经按耐不住,正要动作,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他忙收回手,往后退。出来的是先前急步进去的年轻人。 “先生,你,那位先生没事吧?”理发师预料这单可能要黄,组织好语言询问,“这,这头发是不剪了?” “剪。”年轻人的回应是肯定,但理发师却苦了脸,他看了一眼人身后,尴尬的对人笑笑,“先生,你,这,到底剪还是不剪啊?” 蒋成顺着理发师的眼往后看去,男人一双兔子红眼,就站在他身后。他看着那双眼,斩钉截铁落下一个字:“剪。” 男人脸上一瞬间哭泣的表情,很快又收住。上来卑弱的碰蒋成的衣袖,讨好的喊人,“阿,阿成。”声音细细的,或许因为哭狠了,被泪泡软。 这样喊他,蒋成微挑眉,“为什么?” 理发师疑惑站在一边,不懂这父子究竟说的什么。 但男人懂的,他哆嗦着手指,离开那微微碰上的衣袖,收回手去,捏紧了卫衣下摆。“害,害怕,不要剪,不要剪头发。” 蒋成一直看着人,未曾移动视线。他再次发问,“为什么?” 男人浑身颤了一下,低下头,没说话。 理发师有些不耐,一单生意耽误了他许多时间,他委婉道:“先生,这还有许多人呢。” “是呀,不剪别耽误大家呀!” “对啊,本来就是啊!” 周围一排沙发上等着的人早已心烦意乱,立即加入了声讨。 “不剪干嘛耽误别——” 声讨截然而止。断送在蒋成一一看过去的平淡眼神里。有的人他哪里都是平伏的,但是他看哪里,哪里就是被一层重压碾平。 见人都噤声,蒋成收回眼,他瞥了仍是低头的人一眼,看向理发师,“不剪了。” 男人兀地抬起头,红红的眼里是感激。然而下一刻就是慌乱。年轻人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出店。 折腾了许久,头发没剪成,已经深夜。今夜没有月光,深巷一股人迹罕至的荒静。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摔响。蒋成没停下步子,仍旧往前走。 几步后,巷子里响起一段哭声,“呜呜呜呜”并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蒋成仍旧没停下。哭声在他的不管不顾里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变成低低的啜泣。像是就此绝望了。 蒋成终于停下步子,却是在那啜泣里掏出钥匙插进锁。一扭,门开,他走进门去。 关上门那一刻,一声骤然变大的哭声闯进门内,“阿成。” 蒋成关上门。一切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夜空的云飘着,月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被云挡住。 门外起初很安静,渐渐的,有低低的哭音,是个男人的。怕得狠了,声音细得不成样子。 “呜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被门隔得朦胧。门内静静站着一个人,一个十分高大的年轻人。 大约听了十几分钟,听到哭声越变越细,到了最后的奄奄一细。 “咔哒”门开了。 男人原是窝在门下,突然门开,猝不及防往后倒去,瘦削的脊骨正砸在蒋成小腿上。砸得他疼。 但他来不及喊疼,得救了似的爬起来,由时间发酵高高肿起的眼又怕又急的望着沉默站着的男生。脸上要哭不哭的。 蒋成看着人,没说话。静静的视线像是有重量压得男人站不住。一分钟后,男人忽然承受不住,当着人害怕的哭了出来。 “我,呜呜呜,我不要剪头发,呜呜,我,我想要长头发,我错了,我就是想要长头发,呜呜。” 蒋成知道了,这次确实是答案。对于男人这接连暴露的两个这怪癖,蒋成作为一个刀山火海闯过的退休大哥,只是微皱眉,倒是没有那么恶心。出来见多了,无奇不有。他只是见不得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骗他。 衣服那算一次,剪头发这算一次,“这是第二次,事不过三。”立了规矩,蒋成转身走开。虽然并未看人,但是也没关门。 男人明白过来,啜泣一声,忙不迭住的跟进去。 外屋的厨房里,煤气灶上热着一锅水。已经洗漱完毕的蒋成只着白背心和内裤,正将热得冒泡的水舀进脚边的木盆里。 男人畏畏缩缩站在墙角,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蒋成。他还有些被抛弃的阴影。 不是蒋成爱折腾,大半夜要给人洗澡洗头,实在明天工作日,阿芬老板娘见到邋遢的男人,恐要大发雷霆。 把盆端进卫生间后,蒋成踢了脚边的一张凳子过去。男人忙拉住滑走的凳子,直腰挺背的坐上。 给听话的人洗澡是一件简单的事。蒋成拿着澡巾打进泡沫,在人身上囫囵搓了一圈。男人身上有些伤痕,有些是陈年,有些近日沾上,比如胸前肋骨处几道。 给男人洗头时,却发现男人后脑勺也有一道伤痕,看愈合程度,应该比肋骨处还要早很多日子。 他手停住,问人,“你这伤怎么来的?” 男人正在扣手指,被一问,吓一跳,伸手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伤痕,一脸的茫然,“不,不知道,不知道。” 时间对不上,这伤肯定不是房家小姐的所为。蒋成想起主医师说的并发症。男人又有些精神失常。再想起那警官说的这些日子老城频发的抢劫事件。他忍不住皱起眉。 原以为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流落街头,看来事情并不如此简单。 “唔。”男人忽然闷哼一声。 蒋成看下去,他就站在坐在凳子的男人身前,弯腰为人洗澡。眼往下,看见男人瘪着嘴,面目痛苦。 再往下,就看见一丛黑色阴毛中一根常人大小的生殖器耷拉着,一串淡黄液珠滴滴答答的流出龟头,砸上地板。 蒋成蹲下去,在男人惶恐的眼神里,捡起那根与他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的东西。观察一番后,他对上男人那双莫名浮一层水的眼,“管不住?” 男人窘迫的点头,声音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小,小鸡疼”话落,一滴尿珠刚好挤出圆孔,落在蒋成没收回的手指。 男人真的哭了出来,“呜呜呜呜”手指慌张的伸过蒋成的手周围,无从下手,眼睛四处乱看,看不见能擦拭的东西。他懊悔的呜咽,手上要碰不敢碰,“我错了,对不起,呜呜,我错了。” 蒋成本人倒是没有生气,松开人的东西站起来。收回手时,尾指不经意碰到男人的手背。随后,他去里屋取了一件体桖衫扔给人,留下吩咐:让人把卫生间收拾干净。便回了里屋。 男人很听话,穿上对于他而言过大的体桖,呼哧呼哧的持扫帚打扫卫生间地板上洒得到处都是的泡沫和水液。 脚撞上洗手池下的盆,里面泡着几件衣服,是蒋成刚刚洗澡换下的衣服。 男人停下扫帚,看了一会儿,心虚的往大开的卫生间门口看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外屋的光泄进卫生间门口一块,打得刚拖过的地板清光一片。 他松懈下来,瘸着腿,把盆从池底拉出来,坐上小凳子,哼哧哼哧的洗起来。 头一次见人洗衣服这样开心的。里屋等了许久不见人的蒋成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大喘气的男人。 这体桖蒋成穿了多年,已经磨损得薄,透,旧。劣质的一层棉布,男人瘦削的脊骨弯下去,一截截透出白布,像他小时候渔村见过的,被渔人打捞上来,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鱼。 那条老鱼被渔人送给路过的他,大概太瘦太老,渔人也嫌弃。 第十五章 男人洗好衣服转身端着盆出来晒时,看见的就是不知何时出现卫生间门口的高大年轻人。 外屋的光被高到门框的年轻人巨山一般挡得牢实。只有几丝擦着人的脸泄进来。 卫生间里的灯已经熄灭。黑暗中,几丝光只映出那张脸高挺的鼻梁和一点嘴角。其他的都隐在黑暗中,依稀可见一点轮廓。 男人僵在原地,脸上的开心一点点褪去,慢慢垂下头,端着盆的手渐渐抓紧。他怕蒋成。 蒋成是知道的,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要晒衣服?”但他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什么怕。 男人的嘴犹豫的张合几下,终究不敢出声,怯怯的点头。 蒋成搬进来时,院子里就有不知哪一任租客搭的晾衣架。他转头望向站在门口不敢过来的男人,“过来晒衣服。” 男人忙端着盆走来,将一件件衣服从盆里拿出,伸直手臂,去够那比他高出许多的竹竿,拼命踮脚,才将衣服搭上这依照蒋成身高的衣架。 最后一件时,蒋成拦住弯腰的男人,捡起盆里的男式内裤,两步到杆前,甚至不用举太多高度,轻易就将内裤搭上衣杆。 衣服是男人洗的,盆当然也是男人端回去的。 走进里屋时,地铺已经搭好了。见男生走上床,男人也忙入了地铺,两只爪子捏住被子往上拉,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眼紧紧闭住,过了许久,才偷偷睁开,匆匆瞥了床上的人一眼。 人还是那夜一般,闭着眼。他裹着被子偷偷凑到床前,在人耳边轻轻的叫,“阿,阿成,阿成。” 连喊几声没有人应,他胆怯的环顾了一圈黑暗的屋内,收回眼,看向面前的男生,好像黑暗里这是唯一的稻草。 男生的五官蒙在一层黑暗中,看起来很冷,很厉,看得男人无端打了个冷噤。天人交战许久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以最慢的速度,小心翼翼的将一只脚踏上床,随后,战战兢兢的越过男生,到了床里躺下。整个过程,未发出一丝声音,连呼吸都是屏住的。 小心起见,他没把被子带上。微凉的夜,只着一件体桖,离着男生半臂的距离,不敢再靠近,不敢再动作,瑟瑟的躺在那里。 可心里的怕,脑海中模糊摇晃的可惧人影都不见了。即便没有被子,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在哆嗦,却很安心。 他怕蒋成,却又需要蒋成。 蒋成被电话铃声吵醒时,睁眼第一幕就是一张十分安心的睡颜。他愣了一秒,清醒过来。及时收回了应激反应掐上人脖子的手。 这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一张经历过世事风霜的脸。岁月在眼角,鼻沟,嘴角都留下了浅浅皱纹。脸部肌肉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微微松弛。睫毛似乎格外长,淡淡打下一层阴影,遮住眼底那两片微微的青黑。清晨的光映得这脸有些苍白。 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眼。这样的脸,蒋成曾在父亲身上见过。现在,这张脸离他很近,大约一二厘米,几乎就要碰上。 “滴滴滴滴滴滴……”手机再接再厉的震动。蒋成撑起上半身从床头柜拿过手机,一看时间,早上六点半。 他摁下接听,果不其然,老板娘颇有精气神的声音传来。 几分钟后,收到老板娘吩咐的蒋成挂了电话。视线扫到床边一堆乱糟糟的被子,他转头,男人还在睡。 即便蒋成已经离开,这男人姿势还是那样。 整个人微微蜷缩,盖着被子的边缘,一只手微微触蒋成的肩,一只手则轻轻碰蒋成的手背。倘若,胆子再大些,应该是要拉着。 可他胆子已经足够大了。他怎么敢上床。他不是怕蒋成?可他不要蒋成走,不要剪头发,不要睡地铺。他哪里来的胆说这几个不? 不听话的人要受到惩罚。 “站这儿,手按上去。”蒋成一副不容抗拒的语气。 男人一头长发蹭得乱遭,脸上带着刚刚被叫醒的惺忪和惊慌失措。穿着拖鞋的脚趾不安蜷缩。 在蒋成的吩咐下,他害怕的松开死死抓住衣摆的手,去按住冰凉的桌面。敏感的观察让他双肩细细颤动起来。显然害怕了。 惩罚者是不管这些的,他高高举起手。男人开始细细的呜咽。他不为所动,猛一挥下去。男人音调猛地拔高,哭了一声,“呜。” 手乍然停住,蒋成皱了眉,收回手,问那哭了一句,就再没声的人,“你内裤呢?” 体桖很薄,透,旧。晨光穿刺下,朦胧一层,更是什么都看得清。映出的不仅是瘦削脊骨。还有细得蒋成一手可握的腰。 肩宽,身高,比例,都是正常中年男人身材,却唯独腰细得可怜。或许是流浪在外饿下来的。 但让蒋成停手的是那腰下的臀。很普通的男人的臀,唯一区别那就是要大一些。跟着肩一起在抖,臀肉颤抖起来,连带堪堪遮住大腿根的衣摆摇曳,依稀露出耷拉着的东西的一点边缘。 男人没有回答,双肩抖得不成样子。蒋成也没再问,环顾了一圈,找不到趁手的工具,索性撩开背心,解开裤子。 皮带声响,男人昨晚在人洗澡时听过这声音,他知道这是什么。他害怕的抹了一把眼,抖得更厉害了。 拿着皮带,抻了两三下,蒋成一声招呼没有,“啪”一声打上人的臀。皮带离开时,将衣服一角勾上,堆在男人因疼痛往后翘起的臀肉上。 男人疼得叫了一声,“啊。”他皮肤并不白,正常的黄肤,但那一道红痕没了衣服遮挡却无比清晰。 “把衣服拉下去。”蒋成冷冷的命令。男人没有出声,手颤巍巍的伸到后面扯下堆在臀上的衣摆。 手指离开时,棉质布料上留下几个湿印。蒋成注意到男人的整只手都是湿的。但他一点不留情,“啪啪啪”狠狠打完七八下,才将皮带系回去。 蒋成每一下都是用了力的,男人当然疼,可他除了被打时叫一声,其余时间都没声。 等蒋成停手了,他也没声,仍旧撑住桌子。但看得出是疼得狠的,一双腿在发抖,站不稳的样子。臀是颤得最厉害的。皮带宽,只七八下,臀肉上全是红痕。一层白布遮不住。 蒋成估摸着人缓过去了,开口,“我怎么说的的?” 男人还是没吭声。 蒋成直接走到桌边,抓住人的头发把人脸拉过来对着自己。 眼睛通红发肿,像水做的,含泪盈眶。满眼满脸的水。牙齿死死咬住肿起的下唇,原来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是默不作声的大哭。 但蒋成毫无动容,他望着那双眼,像是铁石心肠,“以后别再上床。” 男人泪从流变成涌,崩溃的点头,终于发声了,“不,不,不敢,我,我错了。” 立完规矩,蒋成丢下人去外屋洗漱。回来时,男人也收拾好了。还穿着昨天的卫衣黑裤。他则变成了衬衫牛仔裤。 “收拾好了?” 男人眼还是红肿的,一点没消,甚至眼里还有泪,忙点头,泪就晃下来。但蒋成洗漱时没听见什么声音。看来直到蒋成进来前都是在偷偷哭。 “你头发太乱。” 男人忙着低头遮掩落泪,听见这句,急以手做梳,理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 越梳越乱。忽然一只手捉住了他忙乱的手,他抬头看去,入目一截宽阔胸膛。人不何时已经在他身前。他下意识一缩脖子。显然是怕。 “要扎还是要披?” 那只手把他抓着头发的手拉开,四指张开,从容不迫的把他乱糟糟的头发一点点理顺。 “嗯?” 他忙出声,“要,要扎的。”声音有些颤。是怕的。 蒋成一个独身年轻人,不知道怎么会扎,又哪里来的皮套。 晨光里,已到中年的男人一动不敢动站着,头僵硬的保持一个姿势。几乎就要碰到他身前近在咫尺的年轻人胸口。 而年轻人冷厉的眉眼毫无表情,手下倒是并不弄得人疼。一绺一绺理起那枯燥的黑发,拢在一起,松松给人扎了个小马尾。 看起来竟然还不错。男人一头乱糟糟的发终于清爽了些。 男人摸摸自己脑后的小尾巴,开心的咧起嘴,好像忘记刚才被打屁股打得那样崩溃的怕。或许精神失常的人就是这样。 蒋成望着人的笑,问,“腿疼吗?” 男人笑僵住,收了回去,也不再摸马尾,支支吾吾道:“疼,疼的。” “嘴呢?” “也……也疼……” 收到答案,蒋成顺脚勾住一个凳子踢到男人脚边,把桌上的药递给人,“自己擦,擦完我们出门。” 男人急接过两个小红瓶子,坐上凳子。刚沾到一点边,“啊”的一声,跳起来。臀疼得厉害。眼里一下蓄满泪。要掉不掉。眼泪汪汪的看着蒋成。 蒋成倒是疏忽了人的臀还有几皮带的事,他从人手里拿回两个瓶子,吩咐人一句后,蹲下去。 “张嘴……” “啊……” “自己把裤脚挽起来。” 男人忙撑着臀疼,龇牙咧嘴的弯下腰,把裤脚拉到膝盖上。人瘦,裤子格外宽大,很好拉高。两只手慎慎的拉住裤边。红眼怯怯的看着这个角度的蒋成。 在一层青紫上涂了一遍红,蒋成拧上瓶盖,刚要站起来,几滴珠子忽然落上他的手背,他抬头,正对上那双泪满眶的眼。 见他看来,男人的泪落得更急,松开抓着裤脚的手,来轻轻碰他的肩,哽哽咽咽的说:“我,我错了,呜,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上床了,阿成。” “嗯”蒋成站起来,比男人高太多了,那手就落下去,碰不到。他脸上表情好像毫不在意男人抽抽搭搭的道歉。“走吧。” 他转过身,走向屋外。忽然一只手伸来,揪住了他的尾指,却虚虚的只敢摸到一点指尖,又在他看过去后,立即松开。 男人哭得双肩细细颤动,声音哽咽难言,“我,我错了,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蒋成静静的看着人。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面对面的盯着那双因为过多落泪肿得睁不开的眼。手上的触感依旧,他刚才差点失手将人掐死。 好一会儿后,他开口了,淡淡的一句,却成功止住了男人哭。“不生你的气,走吧。” 他看见那眼伤心的耷拉着发红的眼角,转过身去。 侧身时,不经意瞥见那眼茫然的眨了一下,落下一颗泪,眼里有些小小的放松和开心。 往前推开门,他走了出去。 第十六章 晨间七点,老板娘已经等着了。她抱着手,有些恼怒的看向蒋成,“阿成,怎么,你也学会那一套了?开始往店里塞人了?” 没等蒋成开口,她又一脸不耐烦的说道:“算了,算了,来也行,但是我告诉你啊”她指着躲在蒋成身后的男人,“别让老娘看见他偷懒!” 蒋成也不再多说,点头,走到柜旁,开始穿工作服。其实他并没有那意思。只是考虑男人精神不正常,带来店里看着而已。 突然,门外响起人声。 “阿芬啊!你要的豌豆来了,早晨刚到的,新鲜呀!快来街口车上取呀!” 是街口卖菜的老阿么。 “哎!来了!来了!”老板娘边应边往外走,出门时,不放心的看了站在蒋成身边的男人一眼,“别偷懒!” 男人被吼得一抖,忙点头。 蒋成见惯不怪,从柜子里抽出一套新的,递给人。 几分钟后,蒋成吩咐人在柜边凳上坐下,独自开始了早间的工作。 男人屁股还有些疼,只敢虚虚的坐一点。他没有事做,默默的坐在那里,望着蒋成的一举一动。 玫红的工作服很土,但高大的年轻人穿上丝毫不丑。毕竟,那张迷倒ktv众多小姐和房家小姐的脸是有资本的。 肩臂有力的肌肉随着年轻人拉开烤箱铁门的动作鼓出。大烤盘很重,年轻人却单手托住。 看着看着,男人倒忘记了疼。突然,一个巨大的装着东西都黑色塑料袋砸在他的脚边。吓得他眼睛一闭。 “坐着干嘛,偷懒啊!给我剥豌豆!”老板娘气势汹汹的站在红墙边,不知何时回来了的。 男人微微的往里缩,肩顶着柜,低着头,没有动作。听到声音的蒋成看过来,知道人是被吓到了。 但老板娘不知道,她更气了,上来就要破口大骂。被蒋成挡住。“他不做工,也不要工钱。” “哟!阿成,敢跟我抵嘴?!胆子大了?啊?”她还想再骂,眼忽然扫见,先前一动不敢动的男人已经蹲在地上剥起了豌豆。顿时住了嘴,冷哼一声,“懒鬼就是懒鬼!中午之前,必须给我剥完!”吩咐完,昂着头离开。 老板娘走后,蒋成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你不用做,就在这里等我。”其实蒋成本可以把人留在家,只不过他的里屋再经不起男人的一次折腾了。 男人乍被人扯起来,有些无助的站在那里,听完这话后,面上一阵慌张,随后,讨好的对蒋成笑,“我,我会剥,剥的。” “你确定?”蒋成盯着人的眼问。 满脸着急的男人立即点头,急到忘记避开蒋成的眼,急到脑后的小马尾一摇一摇的。 “好,那你剥。”蒋成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岗位。 一盘桃夹面包大约烤个半小时就足够。蒋成已经熟练到仅凭直感就能摸到面包成熟时。他摸准时间,握上烤箱门把,刚要拉开,骤然听见男人的喊。 “阿,阿成,我,我小鸡好痛!” 蒋成立即转头,见男人直接坐在地上,他迅速脱掉手套朝人大步走过去,“想尿尿?” 人点头时,他已经到了人身边,“走不了?” 男人没有回答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东西,脸憋得通红通红的,蒸熟了一样。“痛,唔呜呜,好痛。” 蒋成不再问,直接掐住人的双腋猛往上一拔,手迅速往下,接住人的腰臀,抱住人,急步往店后门巷里的公共厕所走去。 公共厕所里人很少,最后一个隔间里断断续续有细小的哭音飘出。 “阿成,对不起,呜呜,我错了,呜呜呜。” 男人只穿着卫衣,裸着下半身站在白色瓷砖上。卫衣是正常尺寸,但男人过瘦,显得大了一码,堪堪遮住男人还有些红肿的屁股。遮不住耷拉在腿间还在断断续续的滴着液珠的东西。 蒋成沉默站在男人身前,手里拿着一条已经被尿液打湿的黑裤。他不久前才发现男人没穿内裤。也才知道,男人的失禁不止是偶尔。 他想起几次为男人洗澡都会看见的尿液,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棘手。男人三十几,并不是老年。 “那两条内裤藏哪里了?” “呜呜,在,在床底去了。呜。” “每天晚上都会突然失禁吗?”见人一脸茫然,他换了个说法,“每天半夜都有尿尿吗?” 腿间垂头的可怜东西乍然抽了两下,挤出裂口的液珠加速下落,砸在瓷砖上。男人下意识去看蒋成的同时慌张伸手去捂,被蒋成抽了一巴掌手背打开,“又想尿了?” 裂口的珠子还在落。男人眼角可怜兮兮的耷拉着,又惊又怕的点头——被蒋成突然的伸手吓到。手不敢碰,虚虚支在垂头丧脑的东西前面挡住,不敢让蒋成看见似的。 他想不出,蒋成比他高那么多,一低头,看了个干净。 但这仅存的屏障也被蒋成破坏。 他伸过手去,一根食指就将男人的手拨开。露出里面藏着掖着不愿见人的家伙。 “腿张开。” 听蒋成吩咐,坐上马桶盖,大张开腿,握住自己脚踝的男人忙往两边拉自己的腿。拉得急了,扯住筋,疼得他“唔”一声。大腿忍不住夹合回去。 蒋成微微皱眉,忍住那股怪异感,自己动手握住了男人的两个腿根子,分寸着力拉开。这下,男人是不疼了。但是却又细细的抖起来。连带着腿根子也打哆嗦。 蒋成眉皱得更深,“别动。”言出,人却抖得更厉害。他不得不停下动作,握着人腿根子的手加重力道,沉声道:“别动。” 男人快要怕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阿,阿成,我错了,呜呜呜,你别打我,呜呜呜。”声音和身体一样的抖。 蒋成眉微微松开,对一个哭哭啼啼且精神失常的男人,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无奈的硬是掰开男人发抖的大腿根,捏住那蜷缩的东西观察一番。 东西已经停住流液珠。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口。蒋成手顺着往下勾住两个圆蛋摸看,同样的,没有什么伤处。 也许是里面?他摁住两个圆蛋中的一个,仔细观察,并不抬头的问人,“疼不疼?” 男人细细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来,“不,不疼。” “嗯?这个呢?”他改变方向,按住下一个。 刚按上,男人案板上的鱼似的猛弹了一下。差点落下马桶盖,幸亏他及时掐住男人的腰,男人才幸免于难。 但是,这场关于男人失禁的查勘却再进行不下去。 男人的呼吸近在蒋成耳边,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晰,是忍了很久才释放的,有些小小的喘。还有热热的气扑在他耳上。 一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一抹湿热碰上他的耳后,是男人的嘴。一双腿夹住他的腰。这个姿势,蒋成曾在ktv的舞女身上见识过。 蒋成松开掐住人腰的手,毫无情绪的声音,“放开。” 男人当然不敢忤逆蒋成,慌慌张张的松手,一脱离,立即缩回马桶盖上,后背紧紧贴住墙,要离蒋成十万八千里。 蒋成没管人,出去给主医师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回来,男人还是那个姿势。他看着垂头抱膝的男人,动手脱下了衬衫。暴露出那衣服遮住的结实肌肉和大宽肩。 “围住下半身。” 男人并不敢抬头来看他,听见吩咐,怯生生一只手接住,拉开两只长长的衣袖在腰上栓了两圈。 “还能走?” 男人忙点头,撑着马桶盖,颤巍巍两只脚下来站住,让蒋成眉为之一压。他一步迈上前,直接掐住人的腰,一把轻松将人抱住,朝外走去。 回到店里时,正遇上老板娘在臭头大骂。不过那骂在见到蒋成裸着上半身抱住衣衫不整的男人走进后门时,截然而止。 蒋成肩宽腿长,人长的又极高,衣服一穿,满身的肌肉遮住,看起来只腿部微微隆起的轮廓显出这高大的年轻人强大的力量。等脱了衣服,肩臂,胸膛,腰腹处的肌肉才显露出来。让人吃惊这年轻人如此的强壮。像一头危险的吃人猛兽。 老板娘眼睛都看直了,她知道这新招店员的高大强壮,但着实没见过这店员这么魅力无限的强健肌肉。 “阿!阿成!你!你做什么!不赶紧把衣服穿上!”话虽这么说,她眼睛却是寸步不离的。 “马上。”蒋成没想到会这么巧遇上老板娘,将人放在凳子上后,立即从柜里掏出一件连帽卫衣套上。 见人已经套上衣服,老板娘还有些意犹未尽,骂声也小了些,“你们偷什么懒!这面包都烤烂了!今天的工资别想要了!” 越说越气,她两只眼死死瞪住蒋成身边,缩在凳子上不说话的男人,“还有,那豌豆,我吩咐多久剥好的?怎么才剥了三分之一!” “哼!我现在有事!明天再来看!豌豆必须剥好!还有你,阿成!”她眼一转,看向蒋成,语气缓和些许,“别忘了,下午给王老伯送货!” “不会忘。” 送走了老板娘,蒋成加快速度,连中午饭都顾不上,赶出今日的售点后,又赶出了王老伯的货。 店里挂着的老钟敲响了四声。下午四点。 蒋成脱下工作服,将货集中装进大木箱后,站起来走到人身边。 男人恢复快,几天功夫,已经有些肉了,起初嫌大的凳子已经挤小,有些坐不稳,两只腿伸长落在地上,头歪在柜门上,嘴微微张开,睡着了,呼吸都是细细的。小心翼翼的。 垂落腿上的两只手都还抓着剥了一半的豌豆。蒋成先前问人会不会时看过,剥得挺干净,男人以前应该是常干的。 但这样的速度,对于那一大口袋,明天肯定是要被骂。蒋成知道老板娘就是故意的。那么多,两个人都难,何况第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和常人不太一样的男人? 应该是男人没入老板娘的法眼。简单说来,她瞧不上男人。就故意折腾男人。 蒋成静声拿过凳子,坐下。捡起豌豆,一颗颗剥起来。几个月的锻炼,有心学的人,速度当然够快,更何况蒋成这样能快速在各种环境生存下来的人。 第十七章 老钟敲了六下。六点。 “陈槐。” 蒋成叫第一声,男人就醒了。他永远记得住蒋成叫他的声音。很低,很磁,很好听。 他慌慌张张站起来,“阿,阿成,我没有睡。”手还在擦嘴角的唾液。 “嗯,把裤子穿上。”蒋成没有揭穿他拙劣的谎言。将刚刚去老街服装店里购买的灰布裤子递给人穿上。领着人出了店。 行人很多,鉴于上两次的经历,男人颇有些阴影,一路都紧紧抓住蒋成的衣袖,就像贴在人身上。 这奇怪的举措,当然会引起旁人注意。心善的夸这年轻人是个好儿子,善待自己有问题的父亲。心邪的讥讽嘲笑。不过都是别人的话。万万不敢出现蒋成面前的。 至于蒋成本人,倒是无什么情绪的一张脸,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人眼光。 终点是一家百货店。 “老伯,你的货。” “哈哈,我说是谁,阿成来了。” 蒋成对老伯回以一笑,“东西给你放这儿了。” “好好好,阿成坐下玩玩再走吧。” “不坐了,老伯,店里还有事。”说完,已经走出三四步的蒋成回头看那不动的人,“怎么不走?” 呆呆望着蒋成的男人像是才回过神,不知为何,脸一下红了,忙颠颠的小跑过去。 两人走出没多远,蒋成忽然停住脚。 年轻人侧着身,眼落在不远处店门前一辆车,以及车边一个摇摇晃晃的人身上。 那人咬着牙抱着一箱啤酒,慢慢吞吞的朝店门走去。忽然,一个摇晃,连人带箱往边上倒去。 “老伯。” “王老板!” 蒋成及时赶到,扶住人和箱。 将人扶到店内椅子上坐下。蒋成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成啊,事情就是这样,饭点,工人们都不上工,但……这……这车货又不能不下,人师傅忙着拉下一单货呢。” “没事,老伯你就交给我,我给你无一损耗的搬进储藏室。”蒋成一口答应下来。他做不出袖手旁观一个六十多的老人挺着生命危险搬货的事。 见老伯险些摔倒也跑过来救人的司机听了这话,面上微尴,也提出要帮忙。 蒋成并无不可,走到车边,五六箱摞在一起的抗。毕竟他确实要回去看店。万一老板娘突发奇想回来了,那必是大骂一顿,能做好的,何必招人骂呢? 车里东西搬到一半,王老伯面色焦急的走进仓库,“阿成,刚才有人来电话,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得赶过去,这店啊,交给你我最放心,钥匙给你,你搬完东西,顺便把店关了吧。” “好,老伯,你只管放心。”蒋成接过钥匙揣进兜里,目送老伯迈着一双不甚灵活的腿晃晃悠悠的离开。 一句话说的简单,但做起来是很耗力气的。单独一人搬完将近一百箱啤酒后,蒋成加班加点赶货物的疲惫经由这一百箱已经堆积到了让他需要休息的程度。 百货店后面是一个中型仓库。仓库的窗子设计得很高,傍晚昏黄的光线滤过窗玻璃折射进来。所有事物呈现一种泛旧的质感。好像一切都留在那个过去的时代。 高而长的年老货架尽头,靠墙的角落里一张靠背椅静静立着。宽肩高大的年轻人交叉双手背靠椅而坐。由着姿势隆起的肩臂肌肉鼓出工作服。一双过长而修直的腿随意交叠延伸至地面。 短寸头往后仰靠住椅背。一束昏光掩在那张即便睡着了也冒着冷气的脸上。遮住了小半,紧抿的唇和尖削的下巴在昏光里朦胧的清晰,剩余的大半在高墙映落下来的黑影里。光影交错中,那张脸大半张都看不清,模糊而神秘。 但对于蹲在椅边黑暗中的男人而言,那大半张脸是看得清楚的。 “阿成,阿成”男人声音又轻又细,几乎没有音量,“你,你睡着啦?” 当然没人回答他。男人也不敢多喊,蹲在那里,愣愣的看着蒋成,看了好一会儿,揉了揉眼睛,他也困了。 他站起来,去轻轻的碰蒋成的肩臂,“阿,阿成,我,我想睡觉啦。”声音哑哑的,黏在一起分不开,真的太困。 蒋成醒来时,仓库一片漆黑。高窗外那块天已经黑蓝。估计已经七点过。 他眼微澜,没料到休息片刻会变成半个小时之久。将要起身,却停住。他低下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底。 胸膛上沉甸甸的,男人整个缩在他的怀中。他的工作服是解开的,并盖在男人身上。可能是冷,竟把他衣服解开。 低头看了人一会儿,蒋成把人唤醒,倒是没追究人擅自睡他身上的事。 关上店门,两人回到老街。路过一家糕点铺时,蒋成停住,看向身边的人,“饿不饿?” 男人第一反应是摇头。 蒋成漫不经心的点头,“好。” 听人这般,男人垂下头,好像有些丧气和后悔。下一刻,他忽然抬起头,眼含惊喜的望着映在柜台红光里的并没有走的高大男生。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所有叫到的盘子里的糕无疑都是男人想要的。蒋成当然知道男人想要什么,他之所以停住,就是男人毫不懂得遮掩的渴望眼神。 “小伙子,全在这儿,一共三十八块九。” 蒋成付了钱,看向一脸欢喜的男人,“自己提。” 男人快活的不行,马尾一晃一晃,急忙从老板手里接过。 蒋成看人那样,没说什么,迈脚向前。男人跟在他身后,太想吃了,偷看前面的蒋成一眼,迅速从袋里掏出一个糯米团塞进嘴里,心虚得不行,几口就要吃下肚,生怕被发现。 路上蒋成带人进了一家药店。买了一口袋东西。然后领着人出了店门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下来,糯米团吃的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个。男人看看前面高大的背影,又看看团,犹豫一会儿,紧张闭眼的走上前。 蒋成停在门前,掏出钥匙开店门。忽然,一只手捏着个小白团,怯怯出现在他身前,“阿,阿成,你饿啦。” 蒋成不喜欢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你自己吃。”说着,拨开那手,推开门,走进店去。 “啪”按下开关,店内大亮。黑暗无所遁形。 走进红墙时察觉到什么,他转身看去。男人还捏着白团子,呆呆站在门外,愣愣的看着他这边。眼尾垂垂的。很可怜。 他有些烦,“过来。” 男人被这一声喊醒,抓着白团的手一紧,白团就变了形了。他有种天生的敏锐,能察觉到周围各种人面目下的情绪,当然知道,阿成烦他了。 看人慢吞吞的迈步,蒋成微抿唇,“快点。” 他不是吼,只是声音有些低,男人却无端抖了一下,立即加快速度。见人如此,蒋成唇抿得更紧。 男人小跑到人身前,心底雾沉沉的。兀地,一双大手出现眼底,低低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不是给我么?” 他猛抬头,正望着那双冷静的眼,他不可置信的一点点睁大眼,最后,相信过来,续续的开心明显到难以遮掩。激动之下,踮起脚,直接把团递到年轻人嘴边,指尖不小心抵住人嘴角,他没有察觉,结结巴巴的道:“阿成,阿成,阿成饿啦。” 蒋成往后稍移,避开那指尖,然后面不改色的张嘴把变形的团咬下一口,嚼都不想的忍着黏糊糊的恶心感吞下。吩咐人,“去坐着,我做完最后几箱就回家。” 男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人吞下,没有得到肯定,却也很满足了,连连点头,边往柜子走边舔着手指头上残余的黏团。 蒋成把面包上箱时,不放心的看了一遍男人,正巧看见这一幕。 他拉着箱门的手一顿,一瞬间的敛眉,随即恢复正常,朝人说道:“别舔手指。” 男人乍然被喊,被吓到,忙放下手指,在人的视线里,一动不动的坐着。“不舔了,阿成,我不舔了。” 蒋成没回人,投入工作。嘴上似乎还留着咬上那一口时,碰上人手指的温感。 关上店门,回到家时,已经八九点。蒋成收到了主医师的电话。 “蒋先生,你好,白天收到你的电话时我在参与一个重要实验,我很抱歉。” “没事,医生你说的药我已经买了。” “啊,好,蒋先生,你直接按照说明书使用就行。” 蒋成一直以来毫不迟疑的脸终于出现一些异样,“医生,有同功效的药吗?” 主医师显然懂得蒋成的心理,“没事的,蒋先生把它看做一个治疗过程就行。” “我知道了,医生,你先去忙吧。”静了几刻,蒋成同意了。 “好,有什么问题再打给我。” 刚挂电话,又收到一条短信。蒋成点开,只有三个字:东风楼。 卫生间的门紧闭,底部与地面二指宽的缝隙里,浅浅的红光泄出一片。除了光,抽抽搭搭的哭音也渗出缝隙。 那哭音时高时低,间或夹杂着一些恳求。 卫生间里,洗漱池旁的马桶上坐了一个只着一件棉质白体恤儿,露出两条打颤的腿的人。 男人难受得脸都红了。“阿成,难受,呜呜,肚子好痛,憋不住了,好难受,呜呜。” 不止脸红,男人整个瘦条身子全红熟了。他实在过于敏感,不仅是手指探入肛门就痒得想躲,是单只靠近附近,臀部都要发抖的程度。 至于脸红眼红的难受,不止是肚子胀痛,也有被他无知的欲望所折磨的难受。 而这一切的旁观者和缔造者无疑清清楚楚。蒋成站在一旁,眉低低的压着,并不做声。等男人差不多排完,进行第三次灌肠。 第十八章 药物使用提示:戴上指套,将药物送进患者肛门,按压涂抹于前列腺部位。 蒋成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见这样的治疗方式。由心的抵触。必须洗干净,才能勉强伸进去。 “阿成,这个,这个戳得屁股痛,呜呜呜,阿成,真的痛。” 男人何尝不是第一次被撑开那个地方,接受外物的入侵。更何况,蒋成所购买的工具一次性,做工粗糙,他又那么敏感,弄得更疼。 “忍忍,最后一次了。” 男人知道没有余地,哭音低下去,晃晃悠悠在蒋成耳边荡来荡去。 不知掉了许多泪,第三次终于结束。此时,他眼睛已经高高肿起。被这从未体验过的胀痛吓怕了。双手紧紧抱住蒋成的头。 先前为了让人配合,蒋成任人去了。现在清洗完毕,他便拉开人的手。他站起来,抓住人的手,让人背对自己站住。 “呜呜呜……”或许是知道求也没用,男人就只有颤颤的哭。双手不忘谨听吩咐,按住马桶箱顶部。 蒋成倒没阻止人以哭发泄害怕,捡起洗手池边的指套戴上。他上前一步,弯腰压下去,靠着人的背,声音在人耳边响起,“怕?” 男人哭着点头,“怕,呜,好怕,阿成,呜呜。” 蒋成没戴指套的手伸到马桶箱上,往下按住男人哆嗦的手,刚好整个按进手里,“怕就闭眼,很快就结束。” “呜,好,好,呜呜呜。” 蒋成还是第一次把手指插进人的那个部位,跟他所抵触的预想的恶心却有些不一样。很紧,很热,很软,里面是蠕动的,好像在吸他的手指。 他无端想起海滩上被晒得将死的蚌,饥渴的吸着岌岌可危的水液。以及那只落在他手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鱼,狂热吮吸他带水手指的热感。 热感还是有的,只是位置不太对,不是手指。顺着小腹闪电一般蹿到下面。 “啊,疼。”男人哀嚎了一小声。 蒋成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突然抽出的手指。眼往下移,已经消肿的臀部翘出一个圆润弧度。一点薄膜小尾巴生在臀心的小嘴里。 男人夹太紧,蒋成手指抽出来了,但指套还在里面。 蒋成捏住那点指套边缘往外扯,“放松,别夹太紧。”男人呜呜咽咽的配合,那小尾巴随着他的放松,一动一动。像极了某种情色运动。 蒋成忽然移开了眼,猛一用力,扯了出来。指套软兮兮的耷在他食指上,水淋淋的,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 男人已经站不住,虚软的半站半跪,两只腿拼命往里夹,僵住原地,不能发声,不能再动。臀心的小嘴疯狂蠕动,整个人则剧烈哆嗦。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高潮。他脑子混沌,什么也不明白。蒋成可不是,男人就在他的俯身包围里,背贴着他的胸膛抖,手抓紧他的小臂当依靠,他把那小嘴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干!”不知骂谁,他迅速抽出新指套戴上,挤上药膏,不等人反应,插了回去。男人当然受不住,刚一插进,整个人往下软倒。蒋成被人抓紧的手快速搂住人的腰,在人体内的手并不停下,迅捷摸索一阵,手指长,轻易找到了那个凸起。毫不迟疑,按下一顿揉搓。 刺激太过,男人乍然应激挣扎起来,被蒋成稳稳锢着,只能无救的哭饶。快感累积,哭喊越发高昂,到了末,男人眼往上翻。紧蹬的脚猛然绷紧。 蒋成预计药膏抹得也差不多了,终于抽出手。男人翻上的眼像垂死的鱼尾,下落原位。他眼睫微颤,还保持着锢在人怀里的姿势,直愣愣望着前方的马桶箱,双眼已无神。 蒋成将失神的老鱼放进浴缸,收拾利净因涂药搞乱的卫生间后,给人清洗一遍,将人抱进了里屋。 刚把人放上地铺,人就回神了。手牢牢攀住蒋成的肩膀,瘪着嘴,“阿成,我,我怕。” “松”蒋成话没完,人一头栽进他肩膛,凌乱的头发蹭他一脖子,“屁股,屁股好痛,肚子也痛,呜呜呜。” 蒋成妥协了,把开字咬碎,将人重新抱住放上床。 那地铺荒凉的独自躺了一夜。又独自接受晨光的来临。虽然它其实也习惯了。 天蒙蒙亮,蒋成被热醒了。男人四肢牢牢攀住他。大夏天,再加上为了避免接触,丢弃了以往的背心内裤,穿了长袖长裤的睡衣,热得蒋成一后背的热汗。 但他没有管轰隆的热气。 药物使用提示:早晚一用。 朦胧晨光中,男人毫无知觉的躺在床里,睡了一夜的及肩发散乱分布在枕头表面,两只手放松的微蜷,摊在床铺上。 高大的年轻人压在他身体上方,一只手探入男人的腿间。随着年轻人健壮手臂微微的前后移动,男人面上热出几滴汗水。 为了避免昨晚的哭哭啼啼。蒋成在人醒来前速战速决。 里面没有昨晚那么紧,带着进入多次后驯服的松软。但是比昨晚热,一样的敏感多水,每当轻揉那个小块时,手指会被骤然缩紧的小嘴咬住。这就是最热的时候,甚至烫到了蒋成的指尖。男人兀然发出的黏哼也让蒋成皱眉。 像所有经历过的事一样,蒋成很好的把握住节奏。在人醒来的前一刻,顺利抽出沾满液体的手。治疗结束。 医生很辛苦,浑身都是汗,手掌上全是液体,他光脚踩下床,摇头赶走绕在耳边不肯散去的细哼。去卫生间洗了个凉水澡。 出来时,见人半个身子都在床底,撅着个屁股,摇来晃去,不知在干什么。 蒋成走到毫无察觉的人身后,“你在干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从床底退出来,慌得厉害,甚至撞到了头。“啊,嘶。” 蒋成看着人手里紧紧抓住的两条内裤,明白了,“昨晚,有没有尿尿?” 男人手捂着头,拿着内裤的手往后藏,“没,没有尿尿了。” 蒋成看人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再次发问,“嗯?说实话”甚至加上了威胁,“要不然,打屁股。”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蒋成居然威胁比自己弱的男人。 男人显然很是受苦打屁股的滋味,连忙改口,“我,我尿尿了”怕人不信,举手比了个三,“只,只有三次。” 于是捏着的内裤暴露出来。他赶紧缩回去,偷看人一眼,见人面无表情,以为人没看见,放松下来。 蒋成好像没看见男人马脚都露出来的缩手。拉下脖子上的毛巾朝人丢去,“去洗漱,然后出来吃饭。”说完,已经走出里屋。 毛巾飞来,男人急去接,判断失误,快了一步,以至于头和脸完全被盖住。吓得他叫了一声,忙捂住嘴,把毛巾从头上扯下。 视线一经开阔,看清人已经不在,他松了一口气,小跑进卫生间洗漱。 进了门第一件事,是将那块毛巾好好的挂上挂钩。男人洗澡时当然不会用这毛巾。他的毛巾就挂在蒋成的隔壁,是新买的,比蒋成那块脱线了的好不少。 等男人洗完澡出来时,外屋的桌子已经摆好了早点。桌边静静坐着一个人,那人捧着一本破旧的书,神情专注,边吃边看。 自来到这家,男人几乎每天都会不定时看见年轻人一脸专注的捧着这本破书。 他断不敢打扰人,踮起脚走过去,隔最远的凳子坐下,悄声灭气的吃包子。 近日,房家小姐不来了,早餐也粗糙起来。但男人还是吃的很欢快。他从来不挑的。 解决完最后一个包子,蒋成把书放回书架,收拾起上店里的行李:两人的工作服,午间和晚间便当各两份——没了房家的顺风餐,蒋成只好自己动手,每晚预备好两份。 除了这些,蒋成今晨还新加了一样东西。 早间未到上班高峰,人潮还未拥挤,百货店里稀稀拉拉两三个人走来走去,来回打量货物。 “哈啊……”百货店店员困困的打了个长哈欠,微眯的眼毫无在意的扫过那几人,心底暗骂:又是那几个穷鬼。 骂未完,店门被人外推开。一个极高的男生浑身凉气走了进来。年轻的女店员顿时看直了眼。 男生进店后,并未关门。相反,站在一边,撑住门。随后,一个朴实装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女店员的细眉拧了起来,看那男人有些不顺眼。女性的直觉让他意识到这男人有些不对。当然,那马尾确实是怪,但那不对,绝不是那马尾造成的。 等人进来,蒋成关上门,朝生活区走去。那东西,蒋成第一次买,找了好久,才在货架最顶头看到。他一次性拿了三包。 转过身时,却没看见人。蒋成眼微凝,寻常时候,他走哪里,人是要死死跟住他的。 把三包放进购物筐,蒋成走出两排货架,四处查看。几分钟后,在一个货架最里发现了人。 男人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和男人差不多年纪的光头男。光头好像在教男人做什么。接着,背对着他的男人就举起了双手拢在嘴部,具体做什么蒋成没看清。 但他看得清正对着他这边的光头脸上的笑。他拉住购物筐的手一紧,大步走过去。 “哎,对,没错,就是这样,哈哈,好玩吧!哈哈哈!” 见人点头,光头哈哈哈的开心笑着,忽然一只手锢住了他的小臂,接着,不等他反应,大张的嘴传来巨疼。 “啊!” 光头直接飞了出去,撞上货架入口的玩偶,狠摔在地,过大的动静吸引了收银台的女店员的注意。 看清是光头落惨,女店员忍不住心底一喜,暗道死光头今天遭报应。目光里对男生的崇拜更上一层。手下却是尽职的拨打老板电话。 第十九章 刚一落地,光头怒眉横眉的爬起来,四处找凶手。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得很难听。 “干!哪个死全家的乌龟王八蛋活久了想死!敢惹老子!老子把他头拧下来喂狗!” 一眼就望见站在原地丝毫不慌的高大男生。男生冷厉的五官乌云密布,一双眼沉沉静静的望着他这边。 第一眼,光头就被压下去。他是帮会的小喽啰,但也见过大佬几眼,男生那气势就不是一般人。他深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甘心的放了几句狠话,匆匆离开。寻思下次挑这人单线!断人手脚! 对于光头的威胁,曾单刀闯一帮的蒋成并不在意。到前台将三包女士卫生间巾递给女店员扫码,结了账,在女店员颇伤心的眼神里出了店。 之后,直到中午休息。蒋成脸上的表情仍是十分暗沉。 将两份午间便当掏出手提包放上桌,蒋成话都没和人说,独自坐下,开始食用简单的饭菜——他做的能有什么好吃的菜,番茄炒蛋。 他不吩咐,男人当然不敢动筷子,战战兢兢的走过来隔蒋成一个凳坐下。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望着蒋成。看人夹蛋,夹番茄,喉结滚动,他也跟着滚,咽下的是口水。 几口下去,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他嘴往下瘪,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张张嘴,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就这样僵着见人吃完整个便当,他也饿得肚子疼。 紧紧捂住胃部,他眼垂着,盯着桌面,怕得难过,就要哭出来。突然,一个打开的便当出现在眼底。 乍一见那拿着便当的手,他立即惊喜的抬头,却是见人表情依旧阴云,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他心底顿时一缩,难受得紧,垂下头去,默默伸手捧住便当。 “慢慢吃。” 就在他丧气难受时,突然出现的话却又让他燃起来一点希望。不过,他刚抬起头,却见人已经起身走向红墙。 他心底忐忑不平的望着人高大的背影,不知人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磨磨蹭蹭吃完一餐后,主动收拾好桌面,男人一步当两步的蹭到红墙边。刚探出头去,人已经发现了他。 蒋成停住手里的揉面,直直看向人,“吃完了?” “吃,吃完了,阿成。” “好”他脱下手套,走到柜边,朝人招手,“过来。” 男人看他脸上不那么沉了,眼微微弯起,急急的跑了过去。 却在即将到人面前时,慢了步子。男人眼尾慢慢垂下,看着人开始动手解皮带,屁股反射性的疼,眼底升起来惶恐,“阿,阿成,你不要打我,呜呜”竟然硬生生吓哭了。 皮带铁撞声杂乱无章,敲打男人浸入恐惧的心。蒋成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想逃不敢逃的男人,大手两三下利落解开皮带,抽出来。将皮带对折握在手里,终于出声问人。 “我怎么和你说的?” “呜呜呜,要和你住,就,呜,就要,就要听你的话,呜呜呜。” “你怎么做的?” “我,我,我害怕,呜呜呜,我错了,阿成,你,你不要打我。” “啧”蒋成脸沉下,甩了两下皮带,“我问你怎么做的?” 男人被皮带响吓得嘴一抖,抹了眼泪,“我,我和陌生人说话,呜,我,我错了。” “除了这个”蒋成拿着皮带往身前自己不容抗拒的一指,“你为什么接他的东西。” 男人很怕,但还是听话的背过身去站住。蒋成还没动作,他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脑子已经被恐惧搅得一塌糊涂。根本回答不了蒋成,只能呜呜咽咽的说自己错了。 没有得到回答,蒋成直接开门见山,“以后还这样吗?” “不,我不敢了,呜呜呜,我真的错了。” 蒋成显然注意已定,并不为人的哭喊所改变,“打几下?” “呜呜呜呜,不要打我了,我错了。” “好,那就三下。” 话落,男人抖得更厉害。哭声都颤抖起来。却着实阻止不了皮带的抽下。 “啪。” “啪。” “啪。” 这次是隔着裤子抽的,力度也小,次数比上次少了一半多。但男人也还是哭得厉害。 最后一鞭出了故障,皮带收回时勾到灰色裤包,裤子骤然滑下,露出男人半边臀,通红发肿的。他不是娇贵身子,却好像不经打。 裤子滑下的同时,一颗东西猝然飞出男人裤包,砸上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落在白面球鞋旁。 男人似乎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抽抽搭搭的去提自己耷拉一角的裤子。不小心蹭到红肿的臀,嘶嘶吸气。 蒋成将皮带系上,俯身捡起那小东西,细看一番后,突然握紧。 “这东西是你的?” 听到身后的人发问,男人忙转过身。看清人手里的东西后,他脸上先是一惧,然后才犹犹豫豫的点头。“唔,我,我的。” 紧接着,又忙做下保证,“我,我以后,再也不接,他的,不不不,我以后再也不接,陌生人的东西了。” 他声音细细的,好像很怕蒋成,“阿成,你,你不要打我啦。我好,好痛啊。” 蒋成定定看了人一会儿,忽然凑近过去,一张脸迅速抵进男人眼前,惧得男人腰下意识往后仰。 “你为什么要这个?”他两根长手指捏住那个小东西——一颗奶糖。眼睛静静的盯着人。要一个答案。 男人脸上忽然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忸怩,脸颊顶端晕出两块浅浅的红,支支吾吾半天,出来含在嘴里的模糊一句,“想要,给,给阿成的。” 蒋成早猜到了。他问。是要个答案,却不仅是为了个答案。像是并未看见那忸怩,他面上表情依旧,“为什么,要给我?” 男人被问懵了,也被那双眼里的静看得逐渐不安起来,忸怩消失在摇头里。“阿,阿成,我,我不知道”他有些难过,“阿成,你是不是,生我气啦,不想要啊?” “不是”蒋成立即给出答案。男人不安的眼也立即闪出欣喜,然而停留不过一刻,灰灭下去。 “不是生你的气,是不想要”蒋成仍旧那副神情俯身静静的看着人,毫不留情的说了最残忍也最有用的话,“你不能因为任何人跟陌生人说话”他在男人灰蒙失落的眼前竖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包括我。” 男人似懂非懂,伤心且茫然的点头。 说教结束,蒋成直起身子,摊开手,揪出那颗祸水,动手将奶糖的包衣剥开,递到人的嘴边,“奖励你听话,张嘴。” 男人急急忙忙的张嘴,舌头舔到蒋成的指尖,软软的。蒋成一瞬间想到超市里看见的场景。光头戏弄男人的恶作剧——一个沾着白色液体的避孕套。光头让男人把避孕套当气球吹着玩。 这才是蒋成脸色难看的理由,这才是蒋成抽打男人三鞭子的理由。关陌生人什么事?但陌生人都应该杜绝,像光头这样的陌生人都应该杜绝,这样,男人会少惹许多麻烦,会少受许多伤害——蒋成深深知道,永不低估正常人的厉害! 工作的时间是很快的,一咻忽就到下班。 今天,老板娘并没有来店。昨天她吩咐的那袋豌豆已经全部被抽筋扒皮,正孤零零躺在角落。 男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明明只剥开一小半,怎么到了第二天,全都剥好了。 剥了皮的豌豆不能等,蒋成得给老板娘送到家。反正这样的事,蒋成做过好几次。 老板娘是老街首富之一,名下许多套房,却十几年如一日的住一栋老旧的二层小楼。比蒋成那深巷里的大院还不如。 蒋成领着男人到了小楼面前时,天已经全部黑下去。夜色相衬,小楼更显衰破。 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蒋成只好将那口袋豌豆放置大门前,转身离去。 离开老板娘家的二层小楼后,蒋成却不是回家。他今晚还有一个目的地——和老板娘家同一片区的东风楼。 东方楼是一个修整气派的名字,然而实际上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层小旅社。 旅社大堂黑天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这一片区的电力供应不足,晚上,每家每户一样的昏黄暗淡。 角落里光映照不到的黑暗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嗯?” 男人身前的年轻人落下一句话,见人点头,转身往旅社前台走去。 前台招待与众不同的的一个大叔。正坐在柜台后面的老爷椅里悠悠闲闲的听着收音机。 “五哥,好久不见了。” 乍听见这声音,大叔面上的悠闲立即消失。双眼迅速看向来人。 “原来是你啊,阿成!”看清来人后,大叔微微一笑,然后又严肃下去,“确实好久不见了,这几个月还过得了吧?” 蒋成知道人的深意,点头,“五哥不用担心,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今天是为上次发的那条短信。” “好!”大叔眼一眯,“既然如此,跟我来吧。”出了柜台,往旅社二楼走去。 蒋成跟上大叔,走到楼梯时,回头望了一眼。男人听话的坐在沙发里,没有变动,眼直直越过其他沙发上的人头,看着他。 视线正好对上,蒋成什么都没有做,单只看了一眼,收回去,走上楼梯。 第二十章 这旅社并不很好,但在这片区也算个上等货色。所以客人也算多。昏黄灯光映在一个个坐住沙发的客人脸上。男的,女的,化妆的,不化妆的,似乎都一样的。 一样的让男人感到害怕。没有蒋成,什么都让他害怕。 不远处一个沙发里,头发往后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男人忽然张嘴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女客也娇滴滴的趴在男人胸膛笑。 男人下意识缩双肩,往沙发里面又蹭了些。脊背已经死死顶住了沙发靠背。蒋成离开十几分钟,他已经蹭到沙发最里面。 “先生,您没事吧?” 惊恐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人声,男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人。 服务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后耐着心询问,“先生,我看你一直发抖,是生病了吗?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 “不不不,不要,不要”男人一听立即摇头,“我,我等阿成。” “呃,那,那好吧,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服务生走后,男人紧绷的肩才渐渐松懈下来。意识最松懈之时,兀地,一双手从沙发后面搭上了男人的肩。这番惊吓唬得男人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满脸惊恐的转过头看是谁,双脚慌慌张张往后退,撞上另一张沙发,差点摔倒。 是同样穿着旅社工作服的一个中年女人。女人态度与前面的服务生并不相符。一直追问男人是否要住店或其他消费,如果不是,那就请快离开。 男人无助的扶着手边沙发托手,好似那是茫茫世间里此刻唯一的依靠。他一直摇头,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恐惧,含含糊糊的说一些女人听不懂的话,“我,我等阿成……我不能走……” 女人显然已经十分不耐烦,忍这一看精神失常,打扮奇怪的男人已久,直接绕过沙发,走到男人身前,一把一把将人往外推搡。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普通客房里,二人的谈话已近结束。 “五哥,我走了。” “好,有时间再来,不谈事,纯玩玩。” “好。” 走下楼梯时,五哥的话犹在耳边。 “找了几个线人混进各方势力打探,得到的消息,两个月前,那人曾在火车站被最近已经捉进去的抢劫犯弄过。” “哦,对了”五哥的声音有些低,“派了几个人进去,见到那几个犯人了,抢劫前,那人精神是好的。” 手指缓缓搭上楼梯扶手,一点点滑下。像男人跟他的关系,两道本无相交的线偶然间轻轻触碰,下一秒就要分离。 两个月前被抢劫,一个月前遇见时,人已经精神失常,形如疯子。最近精神状态才稍显好转。 头上的伤,精神失常,还有失禁,都串起来了——抢劫犯所为。至于火车站,或许,要抽时间去一趟。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这是蒋成的原则。他得查清男人来处。 手指停住,离开。蒋成站在最后一节阶梯上,前面不远处是大堂,人来人往。再往前,是角落里的沙发。约定的男人并不在。 人行道上的绿化带旁,站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路人一眼可以看出这人精神是有问题的,除此外,男人扎了个发质粗糙的马尾,可男人穿着如此普通朴实,并不是那些追求自由的酷男,更奇怪了。 再者,这男人一直在微微颤抖,双肩死死往里夹住,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很害怕的样子。 路过的人几乎都被这奇怪的男人吸引了目光。他们顺着男人一直望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对街一家旅社的大门。 门边正站了一人。看清那人,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先前的奇疑都散去,尽或带着不屑的神情。 那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优雅风情的站在门边,许久,一个着西装的男人出来,掷给她一个微笑。她就走上去,携了男人一只手臂,扭着腰,缓缓去了。 众人还沉浸与女人美色中,忽见男人猛地朝对街冲去。顿时又惊又怒,心道这死色鬼年纪一大把,竟还敢做出拦街抢亲的事!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瞪大了眼。 问了大堂几个人,得出消息的蒋成朝门外走去。 刚出了门,一道旋风朝他袭来,他身体比意识先到,一把掐住那旋风的腰。接着,如那日雨夜出店一般,这道哆哆嗦嗦的旋风可怜兮兮的挂在他的身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一道毫无气魄,被人欺负了的旋风。只会跑得快快的朝他奔来这么一点用。 好在蒋成也不需要他再多做什么,快快跑来也勉强过关。 “哭什么?” 男人不说话,高高踮起,脚尖触地,双手紧紧抱住蒋成的脖子,哭声又急又快,像是积累许多,就等这一刻。 一只腿还有伤势未愈,踮得有些困难,可太害怕了,只有紧紧抱住阿成才好,疼得厉害,微微打颤,也要高高踮着。 蒋成清楚男人的所有害怕,他拉下男人的双手,把人轻轻推开。男人并未反抗。任人掐着他的一只腕子翻过来,只袖子几乎全湿掉,散发一股肮脏味道。 “谁弄的?” 男人总算说话了,慌张的摇头,“没,没有,呜呜呜,我,呜呜,我自己弄的,我想回家。” 掐着人腕子的手收紧,蒋成另一只手往上钳住男人的下巴,凑得极近,“你自己弄的?”一个字一个字极慢的重复。 摇头,男人仍旧摇头,根本没注意听蒋成的话,“回家,阿成,想回家。” “回家?”蒋成放下对人的手和下巴的控制,回到正常距离。两人只有衣角轻轻触碰,“你的家在哪里?” 是呀,家在哪里? 男人本就混乱的意识乱上加乱了,“家,家,我,家,我,我不知道,家,家在哪里?”头紧随着着一阵阵的疼起来,闪过一些无厘头的画面,让他疼上加疼,伤心的问,“家,家在哪里?” 蒋成默不作声,静静的在边上看人神情恍惚,语言错乱。 过了一会儿,意识恍惚的男人似乎清醒了一些,慢吞吞的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重复先前递话,“阿成,回家,阿成,回家。” 乱成一团的思维里只余一丝的清明,阿成,阿成就是清明。 蒋成沉沉的一双眼看着人的所有举动和神情,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夜晚的巷子又深又硬。光影,砖面,墙角,安静,使得巷子清冷的可怕。 “哒……哒……哒……” 脚步声打破巷子的清冷,一个十分高大的年轻人走进巷口。他身边是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中年男人。 黑暗完全笼罩住年轻人。危险的高大身躯像狩猎前夕的凶豹隐进漆黑的丛林,等待下一个食之入腹的猎物。 男人则截然相反,一只被驱逐出群的断脚老绵羊,一瘸一拐,跟在这天敌身边,却又出违的依赖这凶狠的猛兽。 凶豹与老羊之间缠着浓厚的沉寂。彼此毫无交流,好像陌生人。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很近,近得男人就要贴上年轻人的肩。显然已经越过亲密距离的最高警戒线。 没有交流,微垂头的男人走一两步,眼会偷看。他隐隐察觉到人的情绪,却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巷子两三步距离,蒋成忽然停住了脚。他眼望着巷子深处,下一秒,眉头皱了起来。接着,不等男人反应,他右手往后一揽,直接单手将人抱住,原路冲出巷子。 等男人反应过来时,蒋成已经抱着他冲出巷子许远。高出搂住自己的坚硬肩臂的摇晃视线依稀看见,后面一排举着长刀穿着黑西装的人。他顿时怕得面如土色。死死搂住人。 这场突如其来的追杀没有持续多久,以一个没有出路的巷子为止。 把男人放下后,蒋成立即快速观察四周。抱着人跑了这么久,他一口气不喘。 看了一圈得了结论,这巷子遇上了是死路一条。根本没有他路。 一群脚步声正在急速靠近。已经甩开的黑衣人因为这死巷就快赶上。 “陈槐,过来。”蒋成一把抓住人,把人拉到巷子一边堆放杂货的墙前,并锐速将男人塞进一堆最深处的箱子里。 关盖前,他眼光严厉的看着人,“你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也不准动,听见了? ” 男人从蒋成表情上发觉了什么,一直以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很温顺,很听话的他,这次摇了头,甚至扑上来抱住蒋成的脖子,“阿成,你,你别不要我,我,我错了,呜呜呜。” 很害怕的哭起来。很怕阿成不要他了。所以即便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得到这样的对待,也要道歉。 事关生命,蒋成不能带着这个拖油瓶,脚步声近在耳边,没有时间了。 他把人搂的紧紧的手硬生生掰下来,掰得人疼得眼泪直流。 “没时间了,你决不能动,听见没有!”他面上狠得发冷,第一次这样凶相毕露的吼男人。男人直接吓得愣住了。 “听见没有!”他急躁的再次厉吼。“回答!” 男人被蒋成眼里的暴戾吓得回过神来,眼泪直掉,连连点头,“不,不,不……”还没说完,声音被关箱盖的声音掩下去。 第二十一章 杂物堆积的缝隙里,男人红着眼,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看见阿成跟一群可怕的人对打一阵。阿成手臂中了一刀。把嗓子忍得发疼,全身都在打颤。忍住了。看见阿成往巷尾跑去,利落翻过那该死的墙,不见了。看见一群人也跟着搭工具翻过去。不见了。 黑暗里,呼吸声很响,很急,直到那群人走了以后的好一会儿,他才能提起一点力气,软着手脚爬出这堆东西。 过程中,他耳边一直反复响起那段话。那段箱子盖上后,又被揭开来吩咐的一段话。 “怕我丢下你是不是?那等他们走了,你要再等一会儿,确认真的没人了,你就赶紧离开,一直顺着路往前走。走到第三条街尾,有家ktv,你进去对那守门的说,阿成让你来找阿铭,然后把事情告诉他,懂了?” “懂了,懂了”男人嘴边持续呢喃,跌跌撞撞的扶着墙走出巷子,沿路走去。他不要阿成丢下他。 路很黑,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人,男人气喘吁吁的摸黑前行,无力的腿拌倒过许多次,每一次他都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啊!”男人忽然痛叫一声,跌倒在地,脚底不知踩到什么,疼得厉害。他撑起上半身,手摸到脚边,发现是一根大铁钉。 此时,他浑身上下已经都是摔伤,蒋成给他绑的马尾摔得四分五裂。脸上也摔得脏兮兮的,像只遍体鳞伤的老花猫。 他没有力气去拔出铁钉,他疼得厉害,哭了起来,为疼,为急,为走不动,为阿成不要他了。 哭到缺氧,哭到头晕,于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黑暗遮住了他的眼,遮住他的伤口,脚底的血留得很汹涌。原来是因为失血过度才闭眼。 他不该在这个致命的时间闭上眼。 事实证明,男人的确是个拖油瓶。 蒋成以挨了一刀的代价,把一群人成功引开后,手脚彻底放开,继以几处小伤,将一群人于一处不知名暗巷内团灭。 手里握着从黑衣人手里抢来的刀,虎口处割裂一个伤口,不断的流血,淌落在刀上。他用力一甩,那刀插入一个准备逃跑的人大腿。 “说出来处”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走到满脸惊惧的人面前,“不然”他举起那沾了他不少血的长刀,意思很明显了。 然而,这惊恐不已的杀手还是选择了死。入了这一行,下场只有一个,不得好死。不是自己不得好死,就是自己家人不得好死。 蒋成并不同情这牺牲,刀甩到咬毒自尽的尸体上,走出这深夜暗巷。 刚走出去,一道光照上来,“举起手来!”蒋成利索侧身避过那光,眼一厉,知道自己中计了。现在,就算是警察,也得动手了。 思索一刻,做了决定,刚要动手,一道人声突然响起。 “哎呀!王警长!” 蒋成手立即停住。 半小时后,警车开走了。暗巷里只留下两人。 “阿铭,谢了。” 阿铭嘿嘿一笑,“老大,你跟我说什么谢啊?” “兄弟归兄弟,谢还是要的。” “老大,你真不用跟我谢啊谢的,离了帮,你照样是我老大。不过,老大,你都离帮,江湖两清了,谁他妈闲得没事,还要找你麻烦?你给兄弟说,我今晚就灭了他!” 听人提到这个,蒋成眉一压,“总是那么几个手脚不规不矩的,没事,不用管。就是这王警长,你怎么认识的?” 阿铭朝人挤眼,“还能怎么认识的啊?不就是他有事求我咯!”阿铭脸上显出嫌弃,“这死肥猪借黑心贷给人,让我帮他收钱!”话出口,他忙追说,“但是,老大,我可没帮他!我听你规矩,绝不害无辜的人!” “嗯,你做得很好,阿铭。把兄弟们交给你,我很放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月已经被乌云遮住,马上下雨了,“阿铭,你回去吧,ktv离开久了要有惹事的。” 阿铭一摆手,笑了,“老大,你走后,我就不看ktv了,我交给下面的人了。” 蒋成眉微拧,“不看了?”随即,意识到什么,他猛地盯住阿铭,“你今晚不在ktv?” 阿铭第一次见老大这样肃重的脸色,忙点头,“没在啊。” “那你怎么过来的?” “我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没有人去找你?你没有见过一个男人?” “老大,你说的什么啊?我怎么会见男人?” 雨水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来,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阿铭,你先回去吧,我现在有急事要走了。” “哎!老大!”阿铭看着突然奔离的人的身影,“干!”骂了一声,追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打得人脸皮生疼,蒋成沿着给人描述的路线找过来,始终没看见人。 ktv门口,他浑身都湿透,强健有力的肌肉全都贴衣露出,引来路人的视线。 阿铭跑到气喘才跟上人,“老大,你是找人吗?我派兄弟们一起找!” 人却没回他,径直往ktv门口走去。 两个皮衣女挽着手从ktv出来,边笑边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嘛。” “真的可怕,说的血流了那么多啊!这男的死的惨啊!” 蒋成大步走到两个皮衣女身前,“谁死了?” 两人正说得热,忽然被人打断,脸上一黑,看清人后,又一喜,“帅哥!想搭讪啊?” 蒋成没时间了,脸沉得滴水,“谁死了?” 两人声色场所出来的,被这一句弄得也要发脾气。被发觉不对走上来的阿铭一顿好言好语劝下去。才三两句说出听到的传言。 两人还没说完,手机铃响,蒋成掏出一看,立即接听。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转身就往市中心奔去。阿铭急忙给两个深感莫名其妙的皮衣女道谢,也立即跟住人。 急救室门口站了一个双眼焦急的医生,他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不断望走廊靠近楼梯口的大门处张望。 终于,在医院下的第三次警告里,等来了两个满头密汗的人。 “病人终于可以开始手术了。”医生拿着签了字的单子,欣慰并感激的看了蒋成一眼,走进急救室大门。 在边上已经差不多弄清情况的阿铭则很是疑惑,他们老大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啊!帮一个从不相识的流浪汉付手术费,这是老大做出的事?! 况且,这么多年了,他何曾见过老大这样的举动和神情! 但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更加惊讶。 “什么!” “老大,你收留了这流浪汉!” “干!” 阿铭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惊讶,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谁走进老大的家。就是他也不能! “他因为我的一些做法被警察找了麻烦,失去回家的机会,这是我该做的。阿铭,” “老大,我都没进去过你家……”阿铭语气有些酸的把人打断,心里悄悄嘀咕,“再说,这么多年,因为你惹麻烦的也不少啊,帮里好些个小姐妹因为你踢了多少男的,你怎么不收留收留。” “阿铭,你先回去吧。”蒋成并不直面回答阿铭的话。 “不行!我到要看看,这流浪汉什么样!” 然而真的看见流浪汉时,阿铭认为还不如不看。 他想破头也不明白,这个躺在床上的一团糟男人到底是哪里入了老大的法眼。 “阿铭,别看了,来洗澡换衣服,然后就快回去吧。这次是意外,以后还是少遇见。” 听见后半句,阿铭拒绝的话顿时哽住。他想起往事,心底沉下去,疑惑的表情也没有了。“知道了,老大。” 医院大门口,蒋成拍拍人的肩,“去吧。” 人没动。蒋成看见了人脸上的欲言又止。他直接开口,“阿铭,你不用说了。” 阿铭垂下肩,“老大,我不说让你回去了”他声音低低的,“我已经知道,黑哥也不是真心要你回去。” 没听见人回答,阿铭叹了口气,不甘的,“老大,你是什么都自己扛,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从哪听到的消息?” “嗯?”阿铭没想到回答会是这样的,“就是,一些小道消息,老大,是这消息有问题吗?” 蒋成摇头,“没有问题,回去吧,阿铭,你跟我这么多年,知道我脾气。” “知,知道了”阿铭喉咙有些涩,“老大,我走了。” 站在大门口,静静望着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再看不见,蒋成才转身回去。 阿铭是蒋成当弟弟的,他要保这个弟弟平安。 回到病房时,病人还没醒。蒋成先进卫生间洗澡——他一身湿衣还没换。 市医院的条件不错,洗浴条件也够足。蒋成脱去全身衣服,走到花洒下,按下开关,热水喷涌而下。 温暖是人类与生俱来所追往的安全环境,这一点执着从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就有溯源。 温水里的蒋成也免不了俗的放松下去。 他眼前浮现手术结束后,医师叫他进去。他在手术室里看见了那根锈蚀的粗大铁钉。 在他身边的医师尚有些吃惊,“真的难以相信,他流了那么多血,又被雨淋那样久,竟然抢救过来了。蒋先生,这位病人是我所见过最坚强的!” “嗯。”当时的蒋成没有心情去听医师的惊讶夸赞,他心底充满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的异常不止阿铭感觉到,他自己也有察觉。而医师见他兴致不高,也就换了话题。 “蒋先生,上次电话里,我说过的治疗,您有帮病人完成吗?” “早晚一次,都做了。”蒋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快速划过去,询问起医师关于并发症的事。 “蒋先生,当时电话里我说过,按病人的症状观察,应该是头部遭受撞击导致的失禁并发,而刚刚做完手术,我和几位医生检查了一遍,确实是如此。” “那要多久才好?”比起是否并发症,蒋成更关注的是这个。他并不想早晚各一次。不想,男人浑身是汗的在他怀里细细颤抖,不小心摩挲到他硬起的下身,让他烦得额上青筋暴起。 “很遗憾,我很遗憾,蒋先生”蒋成从这委婉里知道了医师的意思。 第二十二章 他烦躁的甩头,把水花弄得满墙的飞。烦那早晚各一次的勃起。烦那异样,烦阿铭的话所反映的,他现在才明白的,为什么收留男人。 一开始他就漠视了男人,是为什么收留他,为什么? 蒋成是个头脑清晰的人,他清楚自己。 是因为那个雨天,他在男人趴在木箱旁边的样子里看见了自己。 他也曾那样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眼睁睁望着那具黑漆漆的尸体。 那决不是同病相怜,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同情心。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连。一个和他毫无交集的人,却突然和他连在了一起,并且好似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这种连续。 蒋成烦这相连,他前面的人生太多这样麻烦的相连,死去的父亲,一度发狂的母亲,年幼的妹弟,手下的兄弟。 这些相连过度消耗他的生命,让他灯枯油尽了,他已经再拿不出一丝感情,甚至是情绪上的波动来对待这些东西。 于是他干脆割断了。 偏偏崭齐的断口上,又长出一截小新枝。异样并不只今天,从一开始异样就存在了。 他应该是一开始就隐约察觉到这即将到来的相连。于是,毫无痛痒的几千元成了最好的把人摆脱掉的方式。 然而,男人又回来了。 男人看着那么怯,却那么胆大。敢碰他,抱他,黏他,赖赖的喊他阿成,被困住了向他哭,求他。还敢骗他。 但他并不在意。他没把男人当回事。他想找到了,就立即送人回家。 如今,这新枝在他毫无在意的地方,已经要发芽了。这事情失控了。 “干!”蒋成按上开关,关断水源。 他全盘掌握着许多人,也掌握自己,可他有些失控了,他竟然对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勃起了。 他往后靠住墙壁,被水打湿的手握住自己的东西上下打滑。 身躯高大的男生,生殖器官也不差哪里去。可以说很是优异。勃起后更是有些狰狞,远远超出亚洲男性的标准。 许久不曾自慰,他有些生疏。生命过度的消耗所带来的不仅是情感匮乏,还有性冷淡。他也无所谓了。只不要是阳痿,一切好说。 只不过苦了那些天天围着他转的小女生,一腔爱意石沉大海。毫无波澜。只好苦涩的送他一个铁石心肠的称谓。 小女生们若是知道,这铁石心肠如今竟因为脑海一个画面就勃起,恐怕杀了男人的心都有。 再知道,那画面,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红脸微张嘴,那男人就可以尸骨无存了。 幸好,她们不知道,男人也不知道。 好半天,硕大的东西软不下去。这是欢爱场中惹人爱的金枪不倒,多少男人磕药来的。 蒋成却烦的得想把它拧断。他性冷淡是一直都在的。小时,别的同学看黄片打飞机,他在外打架生事。稍大点,别人的青春期是女孩子丰满的乳房,姣好的脸庞。他还是打架。 直到长大了,别人的是ktv,舞厅,一夜情。他的,还是打架。不对,应该换个好听的词——火拼。 他好像天生失去了性欲,所有的欲望都以暴力发泄。关于性爱,所感受到的,就是青春期春梦,晨勃的小小快感。如今,性冷淡品尝到了欲求不满的滋味。 真实的欲求不满,他不想用手,他想插进去。 他闭眼往后仰,头靠住墙,想起那地方小小的,很热很暖,四面八方的裹住他,舔吸,含咬。想着,一阵快感冲击头顶。 他手上加快速度,即将到达射精。 忽然的,门被人推开了。露出一个怯怯站在门口的人。 卡在终点的感觉,很不好受。继欲求不满后,蒋成尝到了憋精的痛苦。他声音哑得磨砂纸擦过,“滚出去。” 男人被吼的一抖,眼立即就红了。说着对不起,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身前,朝他伸过手来。 蒋成忍了一般男性忍不了的事,他抓住男人伸过来的手,咬着牙命令,“我说,滚出。” “嘶……”他痛苦的吸了一口气。 高高翘起的东西被一只手握住了顶端。蒋成的手匀称修长,坚硬分明。而那只手完全是细瘦,还有茧子,十分粗糙。龟头被握住那瞬间,蒋成又痛又爽。 他睁眼,看下去。男人害怕且慌张的看着他,“阿,阿成,呜呜,你,你生病了吗?” 蒋成冷哼一声,满脸阴沉,“我说,把手拿开,滚出去。” 男人被那阴沉吓到,忙缩回手,却不肯走,眼巴巴望着他,“阿成,呜呜呜,你生我气了吗?呜呜呜。” 身为一个男性,尤其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性,蒋成不可能视而不见那双泪汪汪的眼。 看着人好一会儿,他语气变了。“我生你什么气?” “呜”男人哭声稍停,试探的看了人一眼,“我,我没有,我没有把袖子的事告诉你,呜呜呜,我只是害怕,阿成,呜呜呜。” “好”蒋成点头,“我知道了,不生你的气。现在,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不出去,你就留下来,今晚都不要出去。” “一。” 男人莫名的一阵恐惧,不安的看了蒋成一眼,慢慢挪出去。 “二。” 男人已经挪到门边,手握住门把,往外推。 忽然,一只手穿过他腋下,按住了他握门把的手,接着,他手背上一股力,推开的门往回关上。 “三”近在男人耳边的声音,“你今晚就别出去了。” 可三分明数早了。不过,男人那样好骗,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相信蒋成。蒋成又是个毫无道德的铁石心肠,也就无所谓了。 过于相信别人,是要吃亏的。男人吃了个大亏。 病房里十分安静。护士来查房时,没有看见人。卫生间有水声传来,她疑惑的走到门前,朝里发问,“有人吗?” 水声依旧,没有人回答,她低头看了眼名单,再次看着那扇门询问,“蒋先生?您和病人在里面吗?” 门是木质,根本看不清里面情形。护士不知道,他口中的蒋先生和病人在做什么样的事。 蒋成正面锢住男人的两条大腿根,抬住人的臀,将人压在门上,不断挺腰。 男人双手死死搂住蒋成的脖子,头紧紧贴在蒋成耳边,眼睛微微上翻。嘴巴轻轻开一条缝,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是极敏感的体质,蒋成些微摸他肛门几下,都会高潮。更别提这样往上猛顶。随着人的动作,身体不断上下晃动的同时,也时不时的剧烈抽动和颤抖。 他受不住这样的操。他只适合温温缓慢的抽插。很遗憾,蒋成绝不是那样的人。蒋成是一个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狠字的人。 “蒋先生?您听到回我好吗?”护士对于这位蒋先生显然有许多耐心。但蒋先生不是,蒋先生现在很烦她。 蒋成烦躁之下,狠狠顶了男人一记,朝外回答,“我在给病人清洗,你可以走了。” 护士有些遗憾,“好吧,蒋先生,我走了。” 蒋成没时间管那遗憾,他第一次开荤,就要吃个够本。男人也是第一次开身,却只能被人吃干抹净,还不算,还要强行压榨。 这晚,男人确实直到天微亮,才被人抱出卫生间。操了人的蒋成并不知道清理,任男人裹着一肚子精液躺到天大亮。 也幸好男人体质确实不同寻常,并未出现发烧,呕吐等情况。 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医师就告知于蒋成,男人可以出院了。以后每月回来复查即可。 男人伤的还是那只腿,所幸钉子造成的伤口并不大,一个月也愈合不少,勉强可以走路,所以蒋成就没买轮椅。 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进超市。 市中心好像总与人多挂名,超市里挤满了人。为避免男人的腿受到难以预测的危险,蒋成将人牢牢看在自己身前。 男人整个人几乎就是偎在他怀里。但两人好像都没意识到这姿势的奇怪。 生活区也是一样的人多。刚进去,一辆车闯出来,蒋成一把搂住人的腰往上用力。男人的脚凌空,成功躲过那个急速的车轮。 等车彻底出来,才看清是一个带小孩的年轻女人。一出来,女人立即与蒋成道歉,推着车离开。 女人离开后,蒋成没立即放下人,就这样单手搂住人的腰,走到一处货物架前,才放开人。 边上的人有些奇怪,一个年轻人和中年男人走到全是女生的地方,不奇怪才要怪了。 在几人探究的视线里,蒋成平静的从货架上拿出三包卫生巾,又在几人变得惊讶的视线里,扯住男人的手,走出生活区。 之前的三包早被用完了。对此,蒋成也是疑惑的,他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治疗后,反而失禁更严重了,只有垫着这东西,才不会弄脏裤子。 他问过医生,医师只说让他继续疗程。 他当然不理解,他这种操完人都不知道帮人清理,让人一肚子装着他的东西的人知道才要怪了! 排队结账时,前面隔几个人是两个年轻女人。正在叽叽喳喳讨论什么。声音颇为快乐。 蒋成目视前方,并没有听见那声音,脑子里在想,男人为什么这么多水。忽然,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他侧头看过去,男人脸边飞了两片红,支支吾吾的喊他,“阿,阿成,我,我。” “又要流了?”见人点头,他开口,“没垫东西,你先夹住,结了账,就去找卫生间。” 男人难受的点头,“知,知道了,唔。” 第二十三章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那疯子,真是晦气。” “怎么了?什么疯子啊?” “你不知道……那天……后面那疯子被个帅哥领走了……我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 “啊,是他啊!我想起来了!” “奇怪的是,这疯子,好像没有那天那样疯疯癫癫的了,人看着干净了不少,也没有那天那么瘦得可怜了,第一眼,我还没认出来,但一定是他!” “可能又医好了吧,那带他走那帅哥不是挺有钱吗?” “晦气死了,这种疯子就该全都死掉!打他都嫌脏了我的手!恶心死了!” 两个女生的声音影影绰绰的飘来,蒋成望着购物筐里的东西,好像没听见。 结完账,蒋成立即带人去了卫生间。 弥漫空气清新剂的隔间里,一个年轻人正撕开一张卫生巾,这画面无疑十分违和。 “把裤子脱了,蹲在地上,自己贴。” 男人盲目的听从,根本没意识到这姿势的羞耻。接过卫生巾蹲下。 待男人把东西贴上内裤上后,他示意人站起来拉上裤子。 开始这东西都是蒋成给男人贴,渐渐的变成男人自己贴。男人动作还不太熟练,弱弱的看着蒋成,“阿成,小,小鸡疼。” 蒋成轻啧了一声,上前勾住人的裤腰往外扯,露出里面的风景。果然,即便教了那么多回,那根东西仍然弯做一团。蒋成也没说男人,手伸进去,把东西放直。 收回手时,问人,“还淌么?” 男人忙摇头,“不淌了。” “嗯”事情解决,他没有立即带人离开。他抱住双臂,往后靠住门,看看着明显垫了东西有些不舒服的男人,“那天,那些女的为什么打你?” “女,女的?”男人摸摸自己的屁股,感觉小鸡里面又流出来了,嘴里困惑的回答,“因,因为,我摸,摸,摸裙子”最后三个字小小的,快听不见。 蒋成看着人把手偷偷往腿间伸,随即人脸就红了。他移开眼。 “你,为什么想穿裙子?”他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他无法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去留长发,穿裙子。他这个从小到大的暴力分子当然无法理解。 男人心底有些怕,这怕好像很多年前就有了,只不过,他已经忘记了。他抓紧衣角,“我,我忘了,阿成。” “行”蒋成松开手,握住门把推开,回头看人一眼后离开,“走吧。” 男人有些微惶的跟上,他有时候搞不懂蒋成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就像他搞不懂为什么,蒋成会带他来这个店。 进了店,蒋成开门见山,直接掏出一张黑卡给上次提出赔偿的女店长。要把衣服退回来,并且要把上次打人的那个店员辞退。 这衣服穿了这么久才来退,并且一辞,就要辞退那个店老板所谓的貌美侄女。这样的事,真是女店长遇见过的最刁钻的要求。枉她还由着上次的印象,以为年轻人很好说话。 但是,女店长同意了。对于那张黑卡,她只有同意。这事儿,就算店老板来了,也只有同意。 南城老大虽然退休了,但那张黑卡也还是有不少用的。 男人根本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阿成不是谁都能叫的。 衣服退回去,就要买新的。几天后,蒋成领着人走进了市中心一家声誉极好的衣店。 衣店确实不错,比上次那家高了不是一个档次。 这次蒋成亲自出马。他见过其他老大保养情妇,兴致来了,也给女人挑衣服。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效仿。 但他和男人怎么能算包养? 男人精神失常,连包养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再有,他经过男人同意了吗?严格说来,他这可是犯罪。 何况,哪位老大包养一个男的?还是一个貌相平平的中年男人? 不过,也没人能对蒋成谴责,男人更是不可能。并且,一帮老大蒋成确实是个犯罪分子。这就无所谓了。 挑了好几件中规中矩的长袖长裤,蒋成就让导购代为挑选了。他自己从不挑衣服,全是下面人配套送来的。挑几件已经烦了。 试衣间外站了一排人,全是抱着衣服的店员。蒋成在不远处沙发坐着,翻着一本杂志,等试衣间里的男人出来展示成果。 过了十多分钟,帘子被人轻轻拉开,一个头慢慢探出来。 蒋成翻杂志的手一顿。 即便这已经许多次,男人仍要看清沙发上的年轻人,才放心的走出来。 有句老话,人靠衣装。再加上,为了效果,试衣前,店员曾领男人去打理头发。两方面加持,确实有效果了。 至少,蒋成满意了。 男人穿着尺寸合身的灰背心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一头及肩发拉直柔顺披着,不知店员什么手段,纯正的柔顺黑发。 正常肤色,五官很普通,但十分干净耐看。眼角几道皱纹。岁月映在眉间。匀称的身材,也算高了。 气质是那种土地里艰辛劳累以及受过一些文化教育经过书本文字浸染过的混合型。 看起来,很温顺,很听话。真是一只书本上画的土地里长大的老羊。 这是外面的,蒋成还知道里面的。知道那腰特别细,屁股非常大。 男生都是一样的动物,管他暴力狂还是性冷淡。管他冷面还是直男,开了荤都是一样。几手就把对方的身体摸遍摸清。 聪明的店长从蒋成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满意。赶紧走到人身边,“先生,这套包上吗?” 蒋成点头,“包上。”举目四观店内的服装,看见一套和这套很像的,指过去,“那套也包上。” “好的,先生,目前为止,已经是第二十套了”这都是高档货。店长语气有些兴奋,“先生,您再看看还有需要吗?” 蒋成有些兴致缺缺,把一张卡递给人“不用,结账。”收回眼时,忽然看见店长胸前风景。制服低胸问题,店长内衣的黑色蕾丝露出些许。 店长有些失望,“好的,先生,您稍等。”起身往收银台走去。 蒋成没有收回眼,望向店长的背影。店长身材凹凸有致,黑丝西装短裙十分干练性感。 他忽然站起来,往店长离开的方向走去。 试衣间内,男人正在试蒋成所指风格相似的衣服。突然一个人推门进来,吓得他立即转头看去。 “阿,阿成,你,你进来啦。” 男人浑身光裸,抓着一件马甲盖住胸口和下体这一小块。甚至垂下的东西还露出了一个头。身体其他地方全落在蒋成眼里。 蒋成眼静静的,把一个纸包递给人,“穿上。” 男人按住马甲,腾出手去接。人却忽然把包移远。不让他接。 “松手。” 他精神失常,也懂得基本的羞耻,赤身裸体是不好的。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松开了压着衣服的手。 马甲顺着他光裸的身体滑下,落在脚背上。他的身体彻底露在蒋成眼里。他比刚开始简直算得上胖了许多,不是那么瘦得肋骨尽显了。已经逐渐恢复流浪前的身体状态。 那种辛苦劳累锻炼出来的健康身材。医师说的没错,他恢复的很快。 没了遮挡,蒋成可以将男人的身体完全看进眼里。他上前几步,语气平静的问人,“怎么肿了?”他毫不为自己的行为羞愧。 反而被看被问的男人羞愧的不敢看他,“衣,衣服蹭的。” “是么?”蒋成一脸平常的问人,“衣服蹭的?” “衣服……衣服蹭到了……” 蒋成没再揪着这个问题,把纸包递给人,“把衣服穿好。” 男人顺从的接过纸包,一件一件的从里面捡出衣服穿上。蒋成就站一边,目观男人慢吞吞的一件一件套上。看得男人渐渐垂下头,黑发外的耳尖红得熟透。 试衣间里有一扇极高极大的穿衣镜,可以把走进里面的人都容纳进去。 男人怯生生的站在最靠近镜子处。像一颗被大风刮过后无所适从的杂草。 细瘦的手像要遮掩什么,不敢碰到衣物,隔着距离蜿蜒往下去,揪住短到腿跟的包臀裙摆。借此揪回一点安全感。 这套装是找女店长拿的女款里的最大尺寸,但男人也有将近一米七八,穿起来还是短了。将将可以盖住臀部。锢得男人的臀部紧紧的一个弧度,连双腿紧紧并拢一团,稍微分开些都做不到。 西装上衣倒是还算适合,男人的肩可以将衣肩完全撑满。衣角刚好掩住腰,只微露一线缝隙。纽扣顺着衣边一粒一粒排列下来。最后一颗就按在腰正中。 男人太瘦了,西装收得最紧的腰部大了一圈。于是那颗纽扣看起来有些摇晃,挂在衣布上似的。 再往上看去,由于没有女性的器官,领口空荡荡垮下来一小段,露出一小截平坦清瘦的胸膛 衣服真是不合身。上面有些松有些垮还有露。下面又太紧太短,绷得男人生疼。完全两个极端。 蒋成就站在男人身后几步远。随意打量镜子里的人几眼后,他捡起地上的纸袋。 男人一直都在从镜子里悄悄关注对方,看人把袋子递过来,忙转身去接住。 收回手,蒋成走到门边站住,看着人问,“衣服要不要?” 男人头垂得更低,手指用力扣紧裙边,轻轻的回答。“要……要的……” “嗯”蒋成侧头,把眼挪到其他地方,不再看着男人。“脱下来,自己装好。” 两人出来时,女店长已经将衣服完全打包。 “先生,稍后我们会派人给您送到家里。您慢走。” 这店服务确实不错,两人刚到家不久,衣服就送来了。 店员很会做事,整整齐齐的将二十个纸包排列放置于蒋成指定的位置,才离开。 第二十四章 “别洗了。” 蒋成一早醒来,身边没人,走到卫生间门口,人果然在里面,蹲在盆前呼哧呼哧的。 一听到这晨时低哑的声音。男人手立刻停住。有些无措的回头。 高大的男生只穿一条内裤,踩着拖鞋站在门口。倒三角的身材,过于修长的双腿,强健的臂肌,腿肌尽皆暴露出来。根本不是穿衣服时的模样。腿间的东西高高凸起。还有那张冷厉的脸。 他脸一红,眼微颤,“还有,还有,最后一件了。” 蒋成原本一心烦躁,见人脸红,忽然静下来。他走到人身边,抓住人的手,把人从盆边提起。“穿了?” “穿,穿了。”男人好容易张开嘴,磨出几个字。 “脱了看看。” 男人手一瞬间握紧,结结巴巴,“阿,阿成,啊呀”他惊叫一声,按住径直来拉自己衣摆的大手,“阿,阿成,唔。” 然而,那手毫无顾忌,在他近似于无的抵抗里,抓住他的衣摆往上扯。 睡衣一扯,让他下身都掉出来。 看了一眼,蒋成就皱了眉。“你怎么换了?昨天晚上又尿了?” 男人羞愧得眼不敢看人,小鸡啄米的点头,徒劳拉着衣摆的手微曲,“尿…尿了…” “啧”松开手,蒋成走向洗手台,抬手从镜子边的挂柜里取出一盒东西,然后转身扔给人。留下一句话,“自己弄”出了卫生间。 出来后,蒋成进屋穿衣洗漱,结果收拾完了还不见人出来。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半小时就到七点了。 走到卫生间门口,他举手敲门三下,“还没弄好?” 没有人音。只有水声。蒋成等了十几秒,不再开口,直接压下门把往里推。 门开了小半,他迈向前的脚猝不及防踩进一汪水里,水花溅上他的裤脚。他推门的动作一顿,举目看去,卫生间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 水约莫涨到他的脚踝,由于卫生间门口的防水带,外面的客厅不至于遭殃。 而一室泛滥的罪魁祸首满脸惊慌的看着他。头发湿答答乱糟糟敷满脸,一件体桖也湿透糟糕的挂在身上。两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去抓住那根接口断裂的水管。见他进来,竟然害怕得直接眼尾落了两颗圆珠子。 男人不会用灌肠工具,又不敢给蒋成说,东弄西弄,竟然就把水龙头弄断了,水管里的水喷得到处都是,淋了他满身满脸,可他这下却更不敢出声了。 慌慌张张的去捂水管,管里的水没有经过水龙头的加热,冻得瘆人。不一会儿就冻得他浑身冰凉。但他不敢移开冻得青紫的手,因为这是唯一的期望。等他意识到,就算再怎么按紧,这水管也堵不住后。他先前的害怕便直线上升。 这害怕在那个他意念里的恐惧所聚集的形象推开门那一刻,崩断了弦,掉出两颗潮湿的珠子。 蒋成望着两颗湿珠子惊恐的跳进一片汪洋中,他继续推门的动作,把门完全打开。然后踩着一片片的水,走向那个怕得继两颗湿珠之后,连连续续又落下好多好多的人。 男人简直怕死了,他被身体深处的恐惧支配。那恐惧不是现在这糟糕局面所引发的,是很多年前就一年一年积累到现在的。 他害怕做错一点事,害怕让人有一丝失望,害怕让人有一毫不满,害怕里迷失了自己其实初衷只是想让一切事情看起来都好一点,只是想和别人和平一些而已。 害怕到忘记道歉是有用的。只能睁着一双恐惧的眼,望着人一点点靠近。看着人站在他面前,朝他伸手来。 “呜”他呜咽了一声,怕得紧紧闭住眼,双手死死握住那根造成他如此局面的水管当定心神。 一只大手朝沙漠上一根烈风中颤巍巍荒草的男人脖颈而去,越来越近,杂草哆嗦得越来越晃,最后,那只让荒草抖得根软的手抓住了草的后衣领,下一刻,男人被蒋成从一滩汪洋里提了起来。 男人和杂草一样的轻,也和杂草一样的任烈风所为,不敢反抗。蒋成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人提到自己手臂上,运送到门外。 将人放下后,他脱下身上半湿的衬衫丢上面前男人的头。“站这儿,别动。” 男人湿漉漉的头和肩都被那衬衫盖住。呼吸间是衬衫着水过后散发的男生的味道。他看不见男生,但可以听见男生的声音。遂忙点头,声音还带着怕的余韵,“不动……阿成……我……我不动……” 没有回音,他就僵直的站住,按自己的承诺——不动。 于是卫生间门口就有这样一个傻傻的男人头顶着一件湿衬衫,僵尸游戏里一般肩背挺直双脚并拢的站住。即便穿着湿透的体恤冻得浑身发抖,也不敢动。 站了一会儿,耳边水声渐小。他小腿以下几乎没有了知觉。身体冷得生疼,哆嗦厉害,竟直接把头顶的那块布抖掉了,正好落下来盖住他两只冻透了的脚。 视线不再是黑暗,骤然的开阔里,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卫生间里半跪在洗手台旁的男生。 蒋成裸着上半身,仅着的牛仔裤完全湿掉,水管里不断有水喷上他的脸和身体。他身强力壮,但由于那水实在冰,也是给他冻了个透心凉。上半身冻得通红,后背一片片鸡皮疙瘩。一眼就可以看见是冻得狠了。 不过,他吃惯苦,忍得下,稳稳重重的拿着卫生间架子上的工具将水管裂掉的地方切下来,没有夹子,就凭蛮力重新将水龙头一点点拧回去。 按好水龙头,他摸了一把脸,揩去一面的冰水。走到地漏处,掀开过滤的网,让水流得更加通畅。 地面的水位渐低,最后消失。处理完毕,他转身走向外面。一转身,却见本该在门口站着的人不见了。他眉头微拧,取下被水灾害湿的毛巾拧干,一边擦头一边走出卫生间的门。 客厅里空空荡荡也不见人。蒋成头发短,已经干了。将毛巾搭在肩上,他走进里屋。却也不见人。 他也不急,走到床边衣柜前,找出几件衣服,边套边往厨房走。衬衫和牛仔都换上时,正好到厨房门口。人果然在这里。 男人还穿着先前湿透的衣服,微蜷着腰站在煤气灶前。那衣服本来就薄,湿了,白色布料就紧紧贴住男人瘦削的身体。腰那一圈简直细得可怜。 因为冷,男人时不时抖一下,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两只脚都光着踩住冰冷的木质地板。两只手一直拢在一起摩擦,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陈槐。” 骤然听见喊,男人惊了一跳,回头看向厨房门口。 看清人的那一刻就掉珠子了。先前的那两颗是害怕,现在这两颗以及连续不断的接下来这些都是为了说不清的情绪。 “阿……阿成……” 他说不清,蒋成倒是看得清,那一脸的委屈样,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哭得比上次被蒋成用皮带抽还惨。 哭得很凶,又徒劳咬住嘴。一点点朝人蹭过去,然后浑身湿漉漉的站在蒋成面前,垂着一颗头,也是湿糟糟的。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只是什么也不做的轻轻的哭。 蒋成抬手把手里拿着的衣服抵到那人垂着的头下。干燥的布料迅速湿了一块,逼得蒋成不得已又挪开。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闭嘴,把衣服穿上。” 男人倒听话的接过衣服。就是一边哭得抽泣一边穿衣服的样子实在可怜。蒋成搞不懂他哭什么也不想搞懂。就让他闭嘴。“我让你闭嘴,没听见?” 好了,男人这下嘴是死死咬上了,眼泪一颗接一颗的落下来。整张脸憋得通红。蒋成看了一会儿,妥协。 “你怎么才不哭。” 男人慌张摇头,不想惹人烦。摇得眼泪刷刷刷落。 “好”蒋成算是知道这哭也是个武器。“你为什么哭,你告诉我。” “……阿成……我不……不是故意的……”男人刚解释一句被蒋成打断,“嗯。不怪你。”他后面的“我想给你烧水”都没能出口。 他愣住,讶着红眼去看人,疑惑人竟然一点不怪他。忽然飞来一件东西,他忙接住,抬眼再看,人已经转身往外走,一句话扔向他,“穿上衣服,上班。” 他呆呆看着人离开的背影,连哭都忘了。他怕得不行,人却一点,一点都不怪他。 一大早就水漫金山,好容易两人才出来门,到面包店时,果然迟到了一小时。好在今天阿芬居然也不在。否则又是一通狗血淋头。 老板不在,蒋成尽自己本分,该做的都做了。生意也不错。日子到了下班,都很顺利。 拉上店门,蒋成并未立即下班回家。而是站在路边招了个车。 经过几条街后,车停在一个巷口。蒋成付了司机几张钱,下了车。走进巷口时,有擦身而过一个路标,上有几个字——城西若远巷。 来到熟悉的2号门,蒋成敲了三下。和上次一样没有人应。等了几分钟后,蒋成再次敲了三下。 “咚…咚…”第三下刚敲出一点边声,门“嘎吱”一声从里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第二十五章 这屋子里的摆件有些年头了。不论是桌布,地板,还是墙上的照片,都给人一种很老旧的意味。 目光一点点扫过屋里的家具,停在屋子正中靠墙的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的年轻人五官端正,精神勃发,笑起来的样子阳光开朗。就像世上所有二十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期待去走上人生的路,去拥抱正等着他去大展拳脚的一切。 可惜照片上的一层黑白釉以及照片下徐徐缭烟的香火让这一切终止在那个笑容即将绽放光扬的时刻——一个年轻的生命才刚苏醒的时候。 “阿成,来,喝点茶吧。” 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一个褐色托盘经过隔间的门走进客厅,嘶哑的嗓音打断蒋成的目光。 “好”蒋成站起身走过去接过那个托盘,回来坐下的同时将托盘放上身前的矮桌。 他抬起手,从里面取出两个黑陶小杯,一一倒入一半清茶。然后分别递给人。 “王叔。” “唉”王叔接过茶来坐下,轻轻尝了一口。 坐在王叔边上的男人见此,眼朝另一个小杯偷偷看去。见那小杯竟朝自己递来,他忙受宠若惊的两手去接住。小心翼翼的端回来喝了一口,却苦得脸皱成一团。悄悄的瞥两人一眼,将茶放下,不敢再喝。 喝了茶,放下杯,王叔看向蒋成。“阿成,那信封是你拿的吧。以后不要再拿了。”王叔摆摆手,头也摇着,“人老了,用不了什么钱,不如你们年轻人自己用来做些事吧。” 见人并不说话,王叔叹一口气,“唉,阿成,那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这样对你自己。” 蒋成沉默的听完,点头,“我知道了,王叔,我就是来问候一下你,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走了。” 王叔知道年轻人沉默寡言的性子,微微摆手,“那你就去吧,王叔就不送了。” “好。” 若远巷位于城西,附近就是火车站。来这一趟,蒋成并不仅是为了看望王叔。 城里就这一个火车站,人流出入十分多。蒋成两人到时晚上六点。正赶在人挤人的阶段。男人瘦不伶仃被人挤得歪来倒去,后面被蒋成一把揪住后衣领扯到自己身前,两手抓住男人手臂往前走,才顺利的挤过人潮,到达售票窗口。 曲起两根手指敲响窗玻璃。里面正在数票的售票员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复又继续点票。 为了省事,蒋成直接告诉售票员,自己的亲属走失了,需要看一下三个月前的购票记录。 “不行”听到这个请求,售票员忙碌的手慢了些,抽空微起身从打印机旁找出一张纸递给蒋成,“看这个管理法,除非你是国家工作人员才有权利查看。” 蒋成拿起那张纸看了几眼,果然真是和售票员说的一样,他也不是顺便耍横的人。把那张纸放回窗台,便顺着边上的通道离开售票窗口。打算再想其他办法。 走过卫生间门口,男人轻轻喊他,“阿成…” “嗯?”他停住脚看向男人,“想上厕所?” 得到人的点头后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纸递给人,喊人自己进去,他在外面等。男人大概许久前就憋着不敢说,拿到纸便急匆匆的跑进厕所。蒋成猜到估计是那口茶。男人失禁,兜不住水。 结果在外面站了十多分钟,人还不出来。蒋成只好走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一推门进去,就是扑面的尿腥味,烟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陈槐?” “陈槐!” “听见回我。” 连喊三声没有人应,蒋成便一个一个隔间看过去,竟然都没人。还剩最后一个却又推不开。他索性后退几步,猛一下朝门踢去。 “嘭!”随着一声巨响,门轰然倒下,门后的情景暴露出来。蒋成脸色也沉下去。 这个隔间和其他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脏兮兮,唯一的不同是这厕所的墙有个齐人高的洞,还有,那个洞边落了件带血的马甲。 浅灰色的马甲,光是看起来就知道质量很好。是今早蒋成亲自从衣柜里翻出来的。 火车站守卫室,中年人正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听着小曲,忽然门被人“啪”一声从外面撞开。 中年人顿时竖起眉来,看向那个站在门口一脸阴沉的高大年轻人。“你想干什么!警察局可隔我们火车站不远!” “我只是看看监控”说明来意后,蒋成对中年人的威胁置若罔闻,直接走到门内的监控器前。 中年人半信半疑看着他,悄悄掏出腰间别的警棍。 对着监视器操作几下后,蒋成成功找到了半小时前的视频。他快速的一个个浏览下去,终于在靠中间的那批视屏里发现了猫腻。 那批视屏并不是直接监控到破洞隔间的后面,而是监控的火车站的后门附近。依稀可以看见,黑暗中一群男人拥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走了出去。 但那不是个女人,蒋成一眼就看出来那长头发是谁。 忽然,他猛一扭身急速往左跳去。同时,一根漆黑的警棍凶狠的落在他方才看的监控屏上。 中年人一看失手,忙把棍子侧向一挥,往蒋成腰间打去,却被蒋成一手握住,动弹不得。中年人慌了,开始动用嘴皮。 蒋成不想和他扯,手上一个用力,将那警棍从中年人手里夺了过来,扔出窗外。随后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监控器的钱会有人送过来。” 废弃的工厂里,暗漆漆里有一盏挂在房顶的破风撑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就奄奄一息的躺在灯下。 光线泼下来,清晰的照出男人满身满脸的伤,那是行凶者抓住男人的双手残忍的把人一路拖来所导致。 男人周围站了几个混混样的人。几人对于男人的惨样不屑一顾。只顾着商量等会儿要怎么好好治治这倒霉鬼。 聊了没几句,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从外面走进来。几人忙迎上去,哥呀哥呀的喊起来。 血糊了男人一脸,他看不清来人是谁,但本能的害怕让他下意识缩紧身体。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喂!” 不知谁踢了他头一脚,踢得他头歪过去,疼得他呼吸急促起来。没等他缓过来,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上半身提起来,他疼得受不住,啊呀呀的嘶喊。换来几声嘲笑。 “知道疼了?”光头狠狠拍了男人的脸几下,沾了一手的血,他嫌弃的把男人掼向地面,站起来接过边上有眼色的人赶紧递过来的纸擦手。 这一下对于男人可不轻,直接吐了一口血。 光头看见他吐血神情快活不已,提起一根粗棍,脚踩在人头上,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呀,你儿子那天在超市里好厉害啊!” 接着,他脸上一狠,脚下开始加重力道碾压人的头,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男人头快要裂开,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这个姿势让他眼睛被顶上落下的光线刺得疼,但他根本无法移动身体。忽然,光被什么挡住,他眼睛舒服不少。 他看不清,挡住光线的是一根高高举起的铁棍。能要命的棍。 “咻。”铁棍迅速挥下发出的破风声。 男人听着声音落近,本能的挣动几下,徒劳无功。 “啊!” 光头惊恐的看着不知何时进来废厂的一群人,握着自己的断手不断往后退去。“你们谁的人!这是城西!我现在可是入了城西老大豹头龙的手下!谁敢惹我!” 很快他就知道是谁了。一群人忽然往两边散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看清来人,光头脸上的惊恐更甚,忙看自己身边,先前那几个混混早就趁乱跑不见人影。 光头暗骂一声晦气,只觉自己今天这是踢到铁板了。但他仍是不甘,遂故做强势,威胁道:“你听好了!你敢伤我!我老大不会放过你!” 他话刚落,人已经走到他前方几步外。光头顿时吓得脸色泛白。他真是怵这年轻人。他眼睛死死盯住原来越近的人,求饶的话一下就涌到嘴边。即将出口的那一刻,年轻人却直接绕过了他。他顿时愣住,竟然不知是喜还是优。 走到那躺着的人边上,蒋成停住脚,蹲下去握住人的两只手臂将人拉起来。其实不能算拉,男人一点力气都没有,蒋成已经算是把人抱起。 把人抱住,他轻轻拍疑似昏迷的男人的侧脸,“睁眼,陈槐。” 等了几秒,那紧闭的眼微微开了一条缝。蒋成的心落下。他利落的搂住人的腰,一把就将人拦腰抱起往废厂外面走去。 从头到尾没将光头放在眼里。 这夜,距离废厂几百米远的某处奢华寓所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听到自己情妇的叫喊,豹头龙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楼下。 入目的是大开的别墅门,以及那个躺在门前草地上四肢具断,只剩一口气的人。 “谁!”豹头龙气的血直望头上冲,“谁他妈这么大胆子!” 他的身边常年都是高级保镖。从没人能不经他同意近他身。突然弄这么一个血丝呼啦的人。这是对他极大的藐视和侮辱!他气的火冒三丈高。 “给老子查!!” 第二十六章 屋里悉悉索索的响。里屋的衣柜打开了一扇门。一个人站在柜前,正伸手探进柜里找着什么,找到了就塞进手上提着的包里。塞了几次后,人手按上柜门,往里推上,走到床头柜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放进包里,然后才走出门。 门外是巷路,清早,天光微亮,行人还少。那人提着包关上门,走到门前及人高的邮箱前。他拉开那扇绿色的小门,什么都没有。 合上小门,他提着包走出巷口外,顺着一条街走下去。经过一个人家门前邮箱时,他停住脚,淡定的将包里的信取出放进去。然后继续迈步前行。 走了几步,兜里手机忽然震动,他取出手机边走边接听。 “喂。” “你好,蒋先生。”是熟悉的那位主治医生。“是这样,昨天晚上你说要为病人办理出院,然后我们这边是需要你在同意出院单上签字,但我们的护士刚才说,病房里没看见你。” “我回家取了点东西,现在就过来。” “嗯,好,那蒋先生你先忙。” 到了医院,签完字。医院时钟正好显示中午十二点。和前次出院时间一样。病房里其他两张床都空着,只有最靠门这一张上有人。 男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站在床边,看着高大的年轻人脱了外套,撸起袖子收拾他这几天所用的生活用品。 男生的动作挺利索,被这几天锻炼出来,比第一天好了不少。 正看得呆呆的,忽然几件衣服飞过来盖住他的脑袋。他吓得忙把头上的东西扯下来,看过去,男生正在叠被子,根本没看他。 等了一会儿,见男生仍是一句话也没有,他便默默的脱下病服换上衣服。 男人穿好衣服时,蒋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提着那个从微鼓到很鼓的包,看了男人一眼,“走了。”便走出门。 男人忙不迭住的跟上。 下来一楼,还没缴费,蒋成得拿着那张出院证明去缴费。大厅里人又多又吵。男人刚病愈,蒋成就把包交给男人让人坐在等候区椅子上等他缴费回来。 “坐这儿,等我回来。” 男人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缴费很顺利,收费人员在那张出院证明盖了章。 事一办完,蒋成立即拿着证明回来找人。 走进等候区一看,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他脸微凝,走到在原地乱转的男人身边,“怎么了?” 听见人声,男人明显的一僵,慢慢转过头,看清人后,他病号脸白上加白,嘴一瘪,哭兮兮的小声说:“包……呜……包……”还没说完,就被哭音淹了。 蒋成眉一皱,顺着看去,男人对着的座位以及其余一列蓝背靠椅,有包有人,坐得很满,但是就是不见那个很鼓的包。 那个包里有男人这几天的生活用品,有病历单,还有几千块钱——对于平常人家,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蒋成当机立断——找工作人员。 男人眼泪在眼眶打转,就要落下来,却忽然被一只手伸来紧紧捂住双眼。那手很大,完全盖住他上半张脸。于是泪珠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听见有人凑过来对他说话。“不要哭,坐在这里,等我回来。”这话不久前才在他耳边响过。但此刻却很有力量,让他又怕又慌的心稍稍安定。 等那大手离开的时候,人也离开。男人做了错事,这下是真的一动不敢动。只眼睛紧紧盯住人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 盯到人影子看不见了,也要盯。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焦急的揪在一起,抠来抠去。想要人赶紧回来。 精神紧紧绷成一条线时,忽然,肩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吓得他颤了一下,心脏猛地跳动一刻。脸色又白了三分。 拍肩的人是个五十上下的妇女,拍完人后,她并没察觉到男人额边已经出了一层虚汗,满脸高兴的对回过头来的男人说道:“这不是老陈么!你怎么在这儿!哎哟!” 不等男人说话,妇女眼睛一翻,惊喜又严肃道:“老陈,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这几天为找你差点把村里翻个底朝天!了不得,老人们都说太阳东边出来了,他们竟然对你好起来了!” 妇女说最后一句话的口气和前面没有区别,显然这个事实是全村人包括正主在内都知道的。 但现在这个正主已经没有了记忆,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害怕她那张笑脸,不断摇头。 一通话说完,妇女才发现男人的不对劲,她奇怪的凑近,嘴里疑惑道,“老陈?你怎么了?怎么好像怕我?” 她一靠近,本来顾忌着不能动的男人直接跳了起来,呢喃几句后,神情痛苦的往蒋成离开的方向冲了出去。 留妇女一人倚着人先前坐的靠背,目瞪口呆的看着迅速消失在视线里的人。 路上撞了好几个人,男人不会说对不起,被几人追上来抓住要道歉。他支支吾吾怕得不行,神智混乱,哪里听得懂几人的话。 几人气在头上哪里管男人有病没病,见男人如此固执,越发气恼,其中有一个中年男人气到上头,竟抓住男人的衣领,直接举手要扇男人的耳光。 蛮狠的手带着掌风狠狠刮到男人脸侧。临了却被一个从边上飞来的手机击开。 “啊!”中年人痛呼一声,捂着手不断吸气着看向手机飞来的方向。看清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后,他生气的怒吼道:“你想挨揍是不是!” 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蒋成一言不发的走向那帮人。包围圈的几人见情况不对,当即脚底抹油。只有中年人气势汹汹站在原地要找个说法。 蒋成还没走到,畏头畏脑的男人便冲到了蒋成身后,拉住他的外套往上掀开,将头埋上他的后背。鸵鸟一样的,不露头就不会害怕了。这奇怪的动作无疑吸引了大厅许多人的目光。 直到男人做出这一奇怪动作,中年人才发觉男人有问题。他气消了不少。抬头示意蒋成,“脑子有病就看好!别等他像个疯狗一样在外面乱跑!要不然哪天摔死了都不知道!” 骂完,中年人心里舒服不少,转过身要走,却被人上前拦住。他顿时脸黑:“怎么?意思还要和我好好算账!” 蒋成面上不咸不淡,没回应。从外套包里拿出一叠钱——这是刚刚缴费剩下的钱。他当着中年人以及大厅许多看向这边的人的面慢慢的数了一遍。 “一共是两千三百五十元。”蒋成把钱理好递到中年人身前,“这个是手机伤到你手的补偿费。” 看见钱没有人不眼红的。中年人也在其中。脸上的气立即消了,伸手去接。钱却在要拿到时移开了。不等男人发恼,蒋成把钱移了回去,甚至更近了,淡淡道,“说对不起,就给你钱。”他用最淡的语气说最侮辱人的话。 周围许多人一听这话顿时移开眼。这是用钱羞辱人。看不得。但眼虽移开了,耳朵却紧紧关注着。就想看看这中年人是不是真如他嘴上那么硬。结果不出众人所料,见钱眼开可不是说着玩的。 包里丢了几千,刚刚又去了两千,蒋成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两人只能采取最古老的方式回家——步行。 医院离家有将近两小时的距离。 走着走着,蒋成发现身边人不见了。他回头看去。男人满头是汗,一脸虚白的站在他身后十几米处不动。一双眼无神的望着他。连他回头看去都没发现。 静静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蒋成动了。他走到那意识显然已经黏成糨糊的人面前。转过身,出手往后去拉住人的手臂,然后微一屈身,将人背上。 好多年来,蒋成第一次背人。男人很轻,没有耗费蒋成多少力气。背了一会儿,蒋成忽然察觉后颈一点温热。随即一点重量压上来。应该是人走累了,被背住不用费力,太舒服干脆睡了过去。 阿铭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气得咬牙切齿。 这一幕让蒋成很熟悉,渔村的日子与出来的日子一直都像两世被强硬的按在他身上。出来后,他很少会想起从前。这想起来的很少次好像都是与男人有关。 他想起渔村的夜晚,父亲出海回来,找到等在路口的他,把他背上,一步一步的走回家。那些夜晚他和父亲很少有话,父子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但是却离得这样近,他小小的胸膛紧紧贴在父亲的劳累过度瘦削的后背。未发育成熟的胸腔里是父亲身上常年浸于海岸留下的鱼腥味。那样近的父子俩。 他走在城市的街道,然而此时此刻却像是走进那些个漆黑的深夜。他好像又回到那个小男孩。 心事很多,铺起来管好几个街道。于是想了不一会儿,家就到了。 推开院门那一刻,蒋成那种半真实半虚假的状态褪去,意识逐渐清晰。从上一世的渔村里出来,走进城市里的家。 第二十七章 因为男人受伤住院,蒋成要照看,于是一连请了几天假。出乎预料的,阿芬老板娘这次很好说话。蒋成一提出来,她就点头同意了,还多放了蒋成几天假。于是两人出院后,蒋成还多了几天空闲休息。 即便休班,蒋成还每天起的很早。院子里的大树开得十分繁茂,起来后,蒋成就会到树下练练身手。 当风吹摇满树时,就不时有树叶落下来,扑得蒋成满身都是。 练完最后一招,蒋成呼出一口浊气。正此时,门忽然被敲响。“咚咚咚……” 听见声音,蒋成走过去。一拉开门,迎面就是焦急的一声,“老大。” 原来是阿铭。把人引进屋里坐下,蒋成也在人对面坐下。 “阿铭,发生什么事?这样慌张?” “老大!你这前几天去哪里了!我每次来都找不到你!” 蒋成不由皱眉,“是帮里发生什么事了?前几天我都去医院,很少回来。” “医院!”阿铭急了,“阿成!你生病了!” “不是我。” “那是……”说了两个字,阿铭才反应过来,不乐道:“又是他?” “嗯。说吧,阿铭,出什么事了?” 阿铭摆手,“老大你别担心,帮里很好。是前几天警局那个王警长约我吃饭,我开车去警局接他,竟然看见有人报案抓你啊老大!气得我当场给拦走了!” “报案?”蒋成有些困惑,脑子里面走了一圈,明白过来,“是一个穿警卫制服的中年人吗?” “这么说,老大你知道是谁!” 蒋成点头,“前几天不小心弄坏了火车站的监控屏,钱第二天我也送过去了,可能是对方不太满意。” “干!”阿铭怒了,“他还敢对我大哥不满意!” “阿铭,不用管这些。” 听到这声,阿铭冷静下来,“是,老大,我也知道,我就气不过,说几句而已。” “知道就行。” “好了,老大”事情说完,阿铭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就来看看你,你没出事我就放心了,老大,那边还有几个场子要看,我走了。” “好,试着培养几个人,别太累了,阿铭。” 送走了阿铭,蒋成原路返回。 站在客厅正中,他看向客厅通往里屋的门,“出来吧。” 话落,果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探出身子,慢慢走出来。 蒋成没问人这副模样做什么,他走向厨房,打开煤气灶,做早饭。男人不出声的到他身后站着,看他开煤气灶,烧水,洗锅…… 就安静的在他后面,他移动男人移动。他转身,男人转身。有时候挡住他的路了,男人急忙慌张的跳开。亏得他并不说男人,兀自的做自己事。 一顿饭做好,就被端上桌。没想到,两人对座,刚要动筷。门再次被敲响。 男人已经伸到碗上的筷子僵住,慢慢缩了回来。蒋成放下筷子,朝对座男人说道:“你先吃。”然后走了出去。 人走后,两双搭在碗上的筷子都没有动。男人想等阿成回来一起。他没等多久,阿成回来了。不过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乍一看见那人,男人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抓紧裤子。头也忙垂下去。好似这样就不会被那人注意到。 但那人显然早被他奇怪的举动吸引视线,朝已经走到厨房门口的蒋成问道:“阿成哥,他谁啊?” 离第一次见人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期间,蒋成带人洗头发,换衣服。男人如今确实比当初那个邋遢的流浪汉样区别很大。不说话,不细看,凭那一身的马甲毛衣长裤看起来就像个平平常常的不多话的小学教师。房家小姐认不出来也正常。 “那个头伤到的流浪汉。”蒋成拿着一套碗筷出来摆放在桌上,“没吃,就一起吃饭吧。” 房家小姐第一次被允许进来阿成哥的家里,欢欢喜喜的点头拿筷。“好啊!谢谢阿成哥!” 等她动筷时,动作却慢了下来。刚才没细看,这一桌上三菜一汤和她家的餐食区别可大,连她家下午茶都比不上。她有些心疼了。 “阿成哥,你,你怎么吃这个呀?” 蒋成的回答很简单。“能吃就行。”房家小姐“奥”了一声,默默夹了几筷子,终于忍不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眼睛不看人说道:“阿成哥,我不来,你怎么不找我呀。”话里小心翼翼的委屈和难过。 第一句话出了口,这段时间憋下来的情绪也都找到了豁口,她夹了一口菜,含在嘴里,“阿成哥,你那天晚上抱的人是谁呀?还有”她声音绷得细细的,“阿成哥,我爸爸最近给我找人家了,以后,以后,”一咬牙,她说了出来,“以后可能不能再给你送饭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蒋成淡然的点头,“好,你自己注意看看人品。” 房家小姐嘴里含着的菜终于咬下去。一时不知是心酸还是释然,但是眼泪已经在眼底打转。她无声的点头,忍了回去。几秒后,抬起头来,只不过是微红,“阿成哥,你还没说那人谁呢?”输也要输个彻底。 蒋成终于抬头看向房家小姐,见人眼眶微红,他往自己对面一直装隐形人的男人抬了一下下巴。“是他。” 房家小姐猝不及防的睁大眼睛,眼底燃起一些希望,又被男生那副平平常常的表情击碎。就算没有喜欢的人,刚才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放下筷子,觉得这顿饭也不用再继续,怕眼泪掉出来,她直接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阿成哥,我还有事,先走了。阿芬老板娘的话,你别忘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院子了。蒋成仍旧那样,继续吃自己的饭。倒是对面的男人在人走后,时不时抬头往外面看一眼。 咽下一口,男人又抬头往外偷瞥一眼。“看什么?”冷不丁忽然被从对面传来的声音吓到,没想到偷偷的也会被发现,他忙收回眼,结果路上一下对上那人的眼。 蒋成静静看着人,又问一遍,“看什么?” 男人被这样的蒋成吓到了,脸漫上来害怕,眼要红不红的,支支吾吾结结巴巴道:“她,她,刚才,站外面,好久,才,才走了。” “嗯。”蒋成看人那不经吓的样,收回眼,继续吃饭,“别乱看,快吃,等会儿出去干活。” 经这一吓,男人是不敢再乱看了,战战兢兢坐在座位上,眼里只敢有那清清淡淡的三菜一汤。 蒋成嘴里的活是房家小姐带来的消息,阿芬老板娘有一位富豪侄女要结婚了,托阿芬找个手艺好的糕点师。阿芬一拍板就把几个店里最可靠的员工——蒋成,派了出去。 带着阿芬老板娘的期望,蒋成领着男人这个拖油瓶来到了城中心的海华大酒店。果然不愧是富豪侄女,结婚直接把城里第一酒店完全包下。 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糕点自然也不比寻常。把全城各个店的金牌糕点师都请了过来。聚在一起,只为做一道餐前甜点。 鉴于人多事多,领着到场时总厨师长发的号码的蒋成寻找厨房的路上就吩咐男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跟在他身边。 男人用力点头,他连着做了两次错事,现在对错事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害怕。风吹草低的不断躲避走廊擦身而过的人,全副心神都放在蒋成身上,很怕自己被弄丢。 前面不远有一道打开的大门,嘈杂的人声从里面挤出来,不断有穿着服务生衣服的人抬着一盘盘东西进进出出。 蒋成觉得这应该就是那位总厨口里的厨房。他拉开号码牌的挂带戴上。转身,拉开另一个牌子的带子,给神情紧张的男人套上。眼一低,才发现,男人紧张得嘴都泛白了。他收回的手一顿,轻轻拍了下男人的肩,“什么都不用做,跟着我就行。” 不是安慰,胜似安慰。男人隐约觉察到这并不是安慰的安慰。立即放松了不少,一步一步的跟住走进大门的蒋成。 不过,情况却不似蒋成所说那样。 这间厨房就是那个所谓的聚集了全城金牌的所在地。每个人都穿得很正式,看起来光鲜亮丽,倒不像厨师,像厨师服务的那些人。年纪也普遍在四十以上。成熟,有为,在这间宽阔高敞的厨房里也显得拥挤。 于是,当蒋成这样一个穿着黑外套牛仔裤的青年人闯进这个金牌的世界时,忙碌且彼此赏识的气氛难免停滞。 但也就只一刻功夫。这群金牌的酒店领头人很快上来问清楚情况。在查明蒋成并不是走错路后,迅速给蒋成分派了一份工作。 也许是担忧这个年轻人年纪小,给了最轻松的——切事物。 蒋成没说什么,点头应下。走到没人愿意去的案板前,拿起菜刀,认真的切菠萝。他很少与人争辩,生来性格就这样,出来磨练多年,更是这样。 其余人见此,心里松下来。以他们的资历,没人愿意去做这样活,怕低了自己身份,落人笑眼。但青年人这样年轻,闯进他们中间,做这样的活,最合适不过。 第二十八章 男人本来就紧张,明锐的感受到金牌们的气氛后,更要紧紧贴住蒋成身边。手突兀的伸去拉住蒋成的围裙。生怕做错一点点错事,连累了阿成。 蒋成知道男人情绪不稳定,任他去。反正切完一下午菠萝,时间也差不多到走人。刚开始抗拒,现在他已经习惯男人各种奇怪的靠近。 时间一点点过去,菠萝一个个死在蒋成利落刀工下。忽然,外面有人着急的跑进来喊,“来一个人到走廊帮抬一下果汁去下面厨房,那边宴会不上不够了。” 这话一出,厨房里的忙闹顿时冷清下来。这可苦了领头人,金牌们切菠萝都不要做。怎么会屈尊去搬果汁。焦急之时,忽然响起那个好说话的年轻人,遂硬着头皮走过去,笑道:“小兄弟,大家都挺忙,要不几帮一下忙?” 金牌们呼吸开始变轻,当看到年轻人点头后,又变回正常,然而下一秒又变重。 “哎呀!不行,这菜还需要切菠萝,也很急!”不知哪一个金牌突然冒出来一句。 领班差点梗过去,直叫真难伺候,切菠萝不要切,搬果汁不要搬,是怎样! “不如让小兄弟边上的那位……”听到这儿,领头人脸都快红,一帮男人成什么样!居然还使唤起工作外的人! “他身体不好,搬不动。”男人这几天时间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身体体质本来就很好,被拖了一路的血淋淋模样看起来严重实际都是些皮外伤。所以恢复得很快。 蒋成能吃苦,对于自己的事,很少花时间去和别人争辩。但对于别人的,他是和这不一样的。特别是这个需要依附他,甚至他能对其一些事情做决定的男人。 见没有人回答,他再次说道:“他不去。”再次的开口就是强硬的态度了,与刚才的好说话天壤之别。 “快呀!”喊的人等不急了,站在门口催促道:“你们赶紧决定!” 领头人终于苦了脸,正要说自己去搬。忽然,那一直躲在年轻人身后的男人探出头来,声音细细的快要断了似的说道:“我……我搬的……你们不要说阿成……”然后便慌慌张张的绕过蒋成和领头两人,小跑到听到这话喜笑颜开直招手的那人身边。 跟着人出门往左走,不见了。 蒋成没开口,扫了一圈众人,转身对着厨案,一如刚才,认真的切菠萝。一小会儿功夫,厨房里重新忙碌起来。但是确实和前面的热闹忙碌不一样。蒋成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同那人抬着一箱重极了的果汁下来一楼厨房里,男人后背微出了一些汗。 “好了,就放这里。”那人也是出了汗,将人按上椅子,他掏出手帕擦额上的汗,走到那不知谁放在厨台上的盘子前取了一杯果酒递给男人,“你坐这儿休息一下再回去,别急着回去让人使唤,我还有事,先走了。” 双手接过果酒,目送人离开后,男人举起玻璃高脚杯轻轻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甜甜的,很好喝。 想到什么,他微微倾斜杯子舔了一口,便站起身,牢牢将其握在手里保护好,打算让阿成也尝尝。 但是他刚要走出门,迎面就跑来几个人,吓得他忙退回去,却被那几人中的一个拽住手臂拉出门去,“你也是服务生是吧?太好了!快跟我来!”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被人拽进一个房间,强硬的套上一身衣服,梳了头发,喷上香水,推到了一个大厅里。 他手里举着那些人推他进来时强塞给他的托盘,整个人十分惶恐,不知所措。 由于深埋的恐惧与紧张,他举着那个托盘一点一点挪到大厅角落里的蓝蝶花瓶后。这花瓶比他还高,又宽,可以完全将他遮住。不用被大厅里那些在他看来穿得各式各样的人发现。 他终于轻松一点,眼却忍不住红了,想阿成。蒋成从没让他遇见这样事。在阿成身边,他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怕,只用跟住阿成就行。求求阿成赶紧来。 毕竟富豪宴会,给服务生穿的服装也是定制款。样式仍是白衬衫,黑马甲,黑长裤,但布料剪裁均是上等。特别那几人对他一番收拾,头发搭理整齐往后扎起,脸洗得白白净净,于是男人穿上来,竟也十分养眼。 一身修身的黑,显得他腿长,手长,脖颈也细长。那一手腰细得可怜。所以腰下的臀就衬得很是挺翘。两条腿被西裤托得又长又直。肩则被马甲锢得又窄又直。配上那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又柔又软又韧。温和且无害。和蒋成评判的差不多,一只被从书本上的土地里拉出来,穿上衣服,落入人群,找不到主的老羊。 这世上,柔软的东西总是吸引强暴的目光。男人正抹眼泪,忽然听见一道人声,“找到你了!” 若有人走到花瓶前,就可以看见。瓶身与墙面构成的角落里,一个浑身写满无法抵抗的男人缩在最里面站着,眼红红的咬着嘴在无声的哭。 不久前,站在二楼被那一抹惶恐人影吸引,以至下楼追过来的龙家二公子走近花瓶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眼直直盯着那怕得面上一白的男人,眼里亮起兴奋的光,这下有好乐子了! “咚咚咚……” 一百个菠萝滚过蒋成刀下,碎成四四方方好多块。蒋成手一推,第一百个菠萝的尸体纷纷落进案旁时刻准备的木桶里。 桶里泡菠萝的水渐起来好高。打湿蒋成牛仔裤几块。他忽然放下刀,解下围腰,走到领头人处。 “两个小时了,我要去找人。” 虽然厨房急需人,但由于刚才的事情,领头人也不好意思拦人,只说让人快去快回。 得到领头的同意,来到楼下厨房,蒋成心底那股自男人走后的起伏得到了证实。不仅楼下厨房里没有看见男人。他问遍厨房里的人也没有谁说看见过男人。但,男人明明是下来了的。 正当他要去找领班确认刚才带着男人离开的人的身份时,忽然看见一群穿着保安衣服的人往一个地方着急忙慌的跑去。 出于心底一股道不明的预感,蒋成开步子,追了过去。 大厅里此时已经不再同前面一般的休闲优雅。而是充满了紧张的氛围。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或尖叫或怒骂着往大厅四周涌去。 逆着人流冲进大厅的保安们迅速围成一个圈。把那个导致人群惊慌已经发狂状态的男人围在中间。 见宴会主人龙家的二公子并没有大伤,保安队长心里松下来,“二公子,您没事”吧字还没说完,肩上一重,他被一个力道推得往后踉跄几步。 保安队长练过的,轻易没人能推动。他迅速侧头看过去,是一个并不认识的高大年轻人,便立即警觉问道:“你站住,你有进入的许可证吗!” 推开人往里走,听见问,蒋成头也没回的把挂在脖子上的号牌摘下来扔向自己后方,继续往里走。 虽然他没看人,却准确的扔到了保安队长的身上。拿起那吊牌一看,确实是入场证明,队长的警惕稍稍松懈。看过去,却见那年轻人竟然已经走到离那疯子几步之外,队长心立即又吊了上去,忙出声阻止。 “喂!你干什么呢!他已经疯了!你赶紧回来!你没看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吗!” 是锋利的碎瓷片。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当然不除外蒋成,他又不是眼瞎。离得最近,他还要比别人看得清楚多了。 男人抓着瓷片朝四周胡乱疯狂比划。在周围人眼里已经成了可怕的疯子。 但在蒋成眼里,男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马甲大大敞开,里面衬衫的衣领松松垮垮,露出瘦薄的胸膛,掖进裤腰的衣角落出一块,细瘦的侧腰就露出一块。干瘦的手紧紧捏住碎瓷,血一流一流顺着手臂往下迅速淌。弄脏了精致的西装裤和黑皮鞋。 这是着装上的。脸上的,蒋成也看清楚了,男人神情恍惚,通红发肿的双眼里溢满了折磨,恐惧,痛苦,还有热腾腾的泪。嘴很害怕的细细抖着。含含糊糊的喊着,“阿成……阿成……我……我怕……阿成……” 这才多久。才离开他几个小时,就被欺负得这样坏。蒋成又靠近一步。后面响起气恼的怒喊,“你找死吗!还不快滚回来!那是疯子!” 蒋成像没听见,避开那无头苍蝇飞来飞去的男人不断乱划的慌乱动作,看准时机,一把就握住那清瘦的手,以及那片沾满鲜血的碎瓷。 一握,那瓷上就流了两个不同来路的血。 “陈槐!”蒋成抓住人的手,搂住人的腰,把发狂的人猛扯过来固在怀里,终于有机会喊出这个名字,“陈槐!清醒一点!” 保安队长看情况还不算糟,心落下来,气冲冲要上去教训莽撞的年轻人,身边却拦出一只手。 “先别急,王队长。”收回手,龙二公子有些微讶的看着人群中心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过了一会儿,他摸了一把自己被狠狠划过的小臂,笑着说道:“王队长,麻烦你去告诉我父亲,他一直找的人我找到了。” 第二十九章 蒋成喊了好几声,人没有清醒过来。眼一闭,晕在他胸膛上。 他第一反应是单手搂着人,脱下衬衫,用袖子包扎住人那已经血肉模糊,血流不已的手。然后才弯腰将手绕过人膝窝,将人拦腰抱在怀里往外走。 “蒋大哥慢步。” 刚转过身,便被一个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拦住。 “蒋先生,我是龙家二公子,龙映。想和蒋大哥交个朋友。”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半头,长得一副风流脸,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蒋成并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龙映也不尴尬,微微勾唇,“蒋大哥,家父今天摆了一桌酒,想请蒋大哥一聚。” 蒋成仍是静静看着人。龙映竟然不催,就这样站在人前面等着。他不急,因为这周围一圈保安,也因为酒店外还有好几圈安保。人进来,可就不容易出去。 但是蒋成有眼睛,这周围的人他全看得清楚,他之所以没开口,是在想另一件事。两分钟后,他心里有了答案,朝面前笑眼的人道,“你哪只手动了他。”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龙映的笑僵了一刻。他也是个人精,知道这种人的聪明是糊弄不过去的。心里暗骂这男人好死不死要和面前这人认识,面上却笑着说。 “误会误会,蒋大哥,我当时看你这位朋友好像有点不舒服,就想叫他出来,帮一下他。可能你朋友太紧张了,就推倒了这花瓶,然后就莫名的发了狂。” 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省略掉了自己温哄不了人出来后,直接上手去狠抓着人头发将人揪出来的事。也省略掉了他卸下面具后,对人的恶言毒语,拳脚交加,血腥威胁。他省略的都是男人惧到极致以至发狂的导火索。 蒋成点头,“好。” 见人点头,龙映微微一笑,手做出请状,“请吧,蒋大哥。”笑未完,忽然见人伸手过来,他心底微惑,但也配合的伸手过去握住人的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微微摇晃几下的行礼。最后一次往下摇,“咔嚓”一声。龙映脸色兀地煞白。 蒋成面色平稳的抓住人被自己轻一举废掉的断手,下一步直接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把扯来,以人的手勒住其自己脖子。 他举目看向四周,众多惊慌的保安里一眼对上才刚回到大厅就遇上一幕因而面色大变的王队长。 “你领路,走。” 乍一听到这句,王队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想到二公子刚刚吩咐的,忙点头,“你你你别乱动,我这就带你去!”说完,一招手,一群人围着蒋成往大厅外涌去。 终点是酒店最高层的套房。装修豪贵已经不足以来形容。一个头发花白面色黝黑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富有欧式意味的大沙发上。 他看着那被围在中间拿捏着他儿子性命的年轻人,举起面前的酒杯,笑道:“蒋小弟,好久不见了,我儿子年纪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蒋成本来也没想对人怎样,听到这声,便松了手。客气道:“龙哥,好久不见。”他嘴里的龙哥也就是那位西城老大,豹头龙。 被自己手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龙映一被松开,立即被早准备在场的家庭医师带了下去。离开时,他颇为阴鸷的看了蒋成一眼。 蒋成受过的眼光比他毒的多了去,不痛不痒。“不知道,龙哥找我来是什么事,还请长话短说,毕竟我这朋友还要去医院一趟。” 他话虽尊敬,语气却不咸不淡,显然是表面礼仪,甚至有到时间我就要走的强势。 “蒋小弟”豹头龙仰头一笑,再看向人时,脸色咻然沉下去,速度之快,令人诧异。他沉着一双眼,冷冷看着蒋成,“你可真是厉害,半夜弄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到我家来!” 蒋成静静对着那双阴沉的眼,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龙哥说的是什么。” “好一个不知道!”豹头龙眼底的沉要凝出来,“那今天,我就来好好告诉你!来人!” “是!”一直守在边上的王队长忙走过去拉开门。进来的却不是早先预备好的兄弟们。但他连问都不敢,迅速把头垂下,做恭敬状,让到一边,由人进来。 “龙哥”那人却只走进一步,堪堪站在门边,对那沙发上已经收敛许多但面色仍是有些阴沉的的豹头龙说道:“黑哥要请蒋兄弟去做一趟客。” 一座朴朴素素的小楼二层客厅里,一城老大黑哥坐在一个褪色的沙发上。他周围站了好几个浑身散发凶气的黑衣男人。 :六灵欺九巴午衣巴九: 客厅里很安静,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清。黑哥拿着把扇子轻轻的摇,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门铃响了。微摇的扇子一停,“唰”被人一甩,收住。“开门。” 蒋成抱着男人进来时,对上的就是黑哥那双笑眼。“阿成,来坐。” “今天的事谢谢黑哥。”蒋成走进门内几步停住,没有再动。“这沙发,小弟我就不坐了。” 黑哥笑了一下,伸出去指着对座沙发的手收了回来,“阿成你还是这么聪明。” “黑哥看错了。” “好吧”看人没有一丝软化,黑哥直接开门见山道:“阿成,大家都是兄弟,阿龙那件事他做错了,如果你回来,阿龙就给你道歉,为你洗清污名,兄弟们都要你回来……你……” “黑哥”蒋成忽然喊了一声,打断了人的话,见人看过来,他又喊了一遍,“黑哥,我拜过关老爷了。”意思就是绝对的拒绝。 黑哥脸上的表情一僵,惋惜道:“阿成,你还年轻,莫要太犟了。” 蒋成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半晌。忽然,有人叹了一口气。“阿成,你真是太犟了,你走吧,如果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来,我永远是你大哥。” 蒋成是个硬茬,如果他不愿意,没人能让他做什么的。黑哥清清楚楚。 离开这个看似简单的套房时,蒋成最后说了一句,“谢谢黑哥。” 离开了是非之地,蒋成没带着人去医院。因为人半路上醒了。 意识模糊时,疼痛未显真章,等清醒过来,男人疼得紧咬嘴唇。一张虚白的脸密密麻麻的汗液。 “好了。”将纱布打好结后,诊所的女医生起身走到药柜前配药。 “是要口服的还是要外敷的,或者两个都要?” “两个都要。”末了蒋成又补一句,“要效果好的。” 开完药,就该回家。这私人诊所就在蒋成家的附近,他们没走多久,十多分钟就到家了。 拉开门,走进去。屋里一片漆黑,蒋成按下门边墙上的开关,“啪”一声,灯开了。昏黄光线炸开到整个屋子。家具们都被照亮。 他走到桌边,把手里提着的一袋药放上去,然后顺势坐上桌边凳子,休息一会儿,这一天,他也是累了。 “呼呼呼……” 门边有喘气声。男人气喘吁吁的慢吞吞走进门来,见阿成在桌边坐下,他默默走过去。 “阿成……” “嗯”正捶着肩,听见人喊,蒋成应了一声。然后见人喊了就没声了,他指了自己边上的凳子,“自己坐,我去做饭。”说完,已经站起来,就要往厨房去。却被人一把抓住背心衣角,声音着急的,“阿成……” 他停住脚,看向人,“做什么?” 然而等他看去,男人却又垂下头。蒋成等了一会儿,人还是不说话,他便扯开抓住自己衣角的手,重新坐回凳子。“我坐下来,我不走,你想说什么就说?” 男人两手紧紧握住,站在蒋成面前,垂着头,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开口,蒋成也没走。 “手疼?”两个字才出口,忽然一颗两颗三颗的泪珠就从男人垂着的头下落下来,滴在蒋成的板鞋上。 伴随着泪珠的还有男人低哑的哭音,“手疼……呜呜……手疼……” 确实是挺疼,被瓷割得血肉模糊。但他被警局赶出来的那一个月吃的苦也并不少,他却从不这样落泪。 除了哭,他还把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伸到蒋成身前,“疼………呜呜呜………” 男人不用说什么,只用哭,蒋成就知道一颗颗眼泪是什么做的。他捏住人的手,翻看一圈,“疼一段时间就好。” “嗯嗯……呜呜呜……”男人另一只完好的手擦眼泪,龙二公子留下的怕少了一些,委屈接着涌上来,“阿成……他……他喊我出去……我怕……我等你找我……呜呜呜……他……他打我……呜呜……” “你不用怕他”蒋成回答,“他以后不敢了。” “他们把我拉过去…我…我躲在里面…阿成…呜呜啊…我等你…我等你……”男人连续说了好几个我等你,见人沉默并不说话,他又开始先前的喊疼,一遍一遍,翻来覆去的重复,“呜呜呜……阿成……手疼……” 蒋成这次到不为男人周而复始的哭疼折磨头大,而是忽然认真的说,“找你了”他望着人发红的眼,真诚的,再一次,说:“我找你了,但是去晚了。” 男人愣住,“找我了…”满满一眼眶眼泪,汪汪的。 “嗯”蒋成郑重点头,“找你了。” 见人听了这话后呜呜咽咽得说不出话,他继续自己不久前的沉默里突然就出现在胸口的话。 “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面上严肃下来,“首先,我既然说过会送你回家,那么在你回家之前,我不会丢掉你,不管你。” “其次,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在我家,你可以做错事,你不用什么都害怕。” “最后,如果以后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我保证,一定不会再迟到。” “呜呜呜呜……”听见这样的话,男人心脏发热膨胀得快要爆炸,情不自禁上前两步,去搂住蒋成的脖子,“阿成……呜呜呜……” 第三十章 “两份菠萝包。” “好”听到客人要求,蒋成从柜台下取出两个小巧纸袋,装上菠萝包递过去,“一共二十元。” 接过客人的钱放进抽屉,蒋成转头进入红墙内忙碌。男人则蹲在衣柜面前看蒋成忙忙碌碌,他手坏了,做不成什么。 经过那晚蒋成的保证,男人似乎是有了些变化。看起来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畏畏缩缩,摸什么都怕。 正是忙碌时,忽然一个人闯进店里,“阿成!阿成!阿成在不在?” 听到急呼,蒋成摘下手套,大步走出红墙,发现是老街上的生意人,疑惑发问,“什么事?” 那人一看蒋成在,脸上的焦急少了一些,“哎哟!赶紧走!赶紧走!你家老板娘摔在街口,刚刚送去抢救了!”说着,人已经往外跑去。 蒋成眉一皱,忙跟出去。男人则呆呆的蹲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单人病房自然比多人病房安静。一张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中年女人。进了一趟急救室,女人倒好像瘦了一圈。她穿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双目紧闭,看起来虚弱极了。再没有往些日子的盛气凌人。 蒋成进入这间病房时,女人刚被推进来没多久。他便在房里找了个凳子,静静坐在床前。等着人醒。 “哎哟,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呀!好好的一个资优生上了一个大学,就变了个人!拿着阿芬的钱去嫖不说,还要去赌!今天来要钱要不到手,竟然就敢把自己老娘推进急救室!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几分钟前街邻把人领到医院,恨铁不成钢的留下这句话,便赶回去做自己生意。留下蒋成这个沾了一层学徒关系的外人在这里照看。 这场面难免有些滑稽,本该是儿子坐在这里,结果却换成了店里的学徒。蒋成和那位儿子调换一下身份反而还要更合适些。 看着病床上那张熟悉的现在却苍老到有些陌生的脸,蒋成想起这些日子阿芬来店次数的减少,果然和他想的没差多少。 “唔……”床上的人忽然发出来模糊的声音。蒋成看过去,虚弱的老板娘正一点点睁开眼睛。当看见床前的人是蒋成后,老板娘脸上露出一些了然。随后她忽然对着蒋成笑了一下。这可是她第一次对着蒋成笑。 “阿成……”嘶哑的声音,“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蒋成适时到了一杯水递给人。 老板娘接过水,一口一口的喝着。之后就是沉默,两人这关系也没有什么话可讲。 “那我走了。”沉默着坐了几分钟,蒋成起身要走。 “哎,等等”老板娘忙出口将人拦下。 蒋成复又坐回去等人开口。 “阿成”好一会儿,老板娘才重新开口,面上很尴尬的样子,“你,你不是想开一个面包店吗?你看,你不嫌弃的话,我把店转手给你,怎么样?” 像是怕蒋成不同意,她又急着补充道:“我价格就市面的九成,你看怎么样,实在不行,八成也行!” 蒋成是想开面包店,但是他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老板,我没有这个意思。” “阿成”老板娘看人不同意,急了,“我知道你有钱的,你收了吧。”如果蒋成不要,她现在急着转手,肯定被大吃一笔。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干什么来她店里找苦吃,但是她知道这年轻人不会对此视而不见的。“阿成,算我求你了!” “老板……” “阿成!”阿芬猛地打断蒋成,“如果这些都不行,我还有件事!” 直到天黑,蒋成才得以走出医院。老板娘还在医院,说要观察几天情况,才能出院。 揣着老板娘的一番话回到面包店时,大门紧闭。蒋成心底微凝,取出钥匙开门。一推开,门内黑漆漆的,人并不在。他退出来,正遇上对面的死懒觉在关门了。他走过去问人。“看见陈槐没有?” “陈槐?谁啊?”说完,死懒觉反应过来,“哦哦哦,是哪个流浪汉啊!他今天一下午不都在面包店门口蹲着的嘛?这么这会儿不见了?哎…你怎么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离开后,蒋成又在老街仔仔细细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人。 “咚”他咬着牙,狠狠捶了一拳街道旁废置的木箱。噼里啪啦的木块碎了一地,掉进路边的水沟。 目光随着那木块一起移到水沟里,脑海出现与男人第一次见面的雨夜。突然,想到了什么,蒋成迈开步子往街尾方向大步跑去。 “呼哧呼哧……”带着粗重的呼吸声,蒋成停在巷子的尽头。天黑了,巷子也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层淡淡的轮廓可以辨析出巷墙,大门等事物。 眼睛在黑暗里扫了一圈,整个巷子都被看过去,还是没有想看见的身影。 蒋成心底微微浮起一层他自己都不明了的焦虑,反复又在巷子里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 男人雨夜跟住他来过一次,如果真如死懒觉所言,在面包店门口等了一下午,或许没等到就会来他家。男人没有钥匙,找来的话只可能在巷子里。但他前前后后,甚至走来走去的望来望去。真的没有。 心底模糊的焦虑在一点点发酵,快要明晰起来。蒋成左思右想,做了决定,要找那个万不得已才能找的人。 刚转身,忽然听见门处传来一声响动。拦住了蒋成的脚。他僵了一刻,然后迅速转身走到门边,这次他没有去看,而是朝那一团漆黑伸出手。 一把,摸到一张冰凉的脸。他手停住,一会儿过后,慢慢往下,于是,唇,下巴,肩,手臂,都被他摸到。衣服都被冻硬了。 “陈槐?”他抓住人的小臂,声音微急的喊。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还有微弱的呼吸声。那一刻,心底一直封存的焦虑破窗而出。他抓住人小臂的手猛地收紧。“陈槐!” “唔……嗯……”许是这喊声太大太急,人终于发出来一些声音。 终于听见人声。蒋成的紧绷的心松了一些。他弯下腰,抓住人的双臂,把人拉起来。人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在他身上东倒西歪的。 天太黑,蒋成看不清什么情况,又担心男人是不是受伤。于是,他一手搂住人的腰,一手取钥匙开门后,便快速将人搂进客厅查看情况。 灯一开,驱散黑暗,看得清楚。男人除了浑身脏兮兮的——可能是靠着门弄脏的。眼睛红了一些,其余同下午他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甚至,男人还微微张着嘴巴,睡着了。所以他找了几遍,喊了几遍,都没找到,因为人压根没听见。 但是,他并不生气,因为直到此刻,他的心才平复下来。 人倒是睡得熟,到了这时,头还歪在他胸膛上,人事不醒的睡。蒋成也没把人叫醒。直接把人抱进了里屋的床上。 里屋没有灯,月光淡淡的从窗子洒进来一层,浅浅的落在床上平躺着的男人身上。 蒋成坐在床边的床头柜旁,背向窗子,于是也落了肩背一片光。 男人睡得很熟,淡淡的呼吸声和这浅浅的月光很相称。 里屋只能听见男人和月光一样的呼吸,实在安静极了,蒋成眼前忽然就出现那被渔人送给路过的他的老鱼模样。 没有精神的,鱼尾垂着,浑身的皮干得隐隐出现裂纹。嘴微弱的开阖,虚弱的给空气恳求永不可能的海水。 看起来处于生命的最低端,被海,被空气,被其他鱼,然后是被人欺负成这副可怜样。 蒋成没有同情心,但这鱼看起来实在是太好欺负,引起他的好奇,他小小的心想要知道,这老鱼究竟可以被欺负到什么地步呢? 阴差阳错的,他竟养下了这条鱼。而这可怜的鱼竟活了不少日子,就算他每天只喂一顿,有时还没有喂,它仍是活了下来。 直到父亲去世,蒋成离家,出了那个贫穷的渔村。就同那鱼再没见面。恐怕这鱼早不知成了哪个人肚里的鱼羹,死了好几百次了。 蒋成微微移动目光,视线落在那睡着的男人脸上。一种宿命的感觉油然在他心底升起。他想,这男人简直就像是那老鱼投胎来的。来回答他幼时的问。 “究竟可以被欺负到什么地步?” 在这深秋的寒夜里,痴痴的坐在门口,等不到就一直等,等得浑身都冷了,等得瘦削的的身子缩成一团。也要等。 如果要是他今晚不回来,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在他身边都这样容易被欺负,如果像那条老鱼一样离开他呢,会不会也是一样的,被不知煮了多少世的鱼羹。 “如果离开我,又究竟可以被欺负到什么地步?” 没人能回答,因为人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有人来敲门。蒋成首先醒来,紧接着,男人也被吵醒。 出了外屋,穿过院子,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本该在住院的阿芬老板娘,蒋成微微皱眉,“老板,你有什么事?” 阿芬虚弱的笑了一下,昨夜她刚睡着,被电话吵醒。然后就再没睡着。天一亮就做下决定,急匆匆来蒋成家门前。 “阿成,对不住,实在是我太急了,阿成”阿芬从包里掏出一个红本递向前去,语速十分匆忙,“店的所有手续都夹在这个本子里面,你看看,清楚了,我们现在就订转让协议。”说着阿芬又从包里急取出一个协议来要递给蒋成。 蒋成没接,“是出了什么事吗?” 阿芬着急的表情一顿,随后她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脸,带了哭音说道:“阿成,我没办法了,他们拿着我儿子,你帮帮我吧!” “他们要多少?” “十万!”阿芬哭音又急又气,“呜呜呜,十万呀!” 蒋成脸上一沉,十万,这数可是狮子大开口,道上的规矩都被破了个稀巴烂。 “阿成,你看我可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快看看,然后我们快一点把协议签了,再晚,我怕我儿子受不住啊!” 蒋成终于接过阿芬手里的那个红本子,“你别慌,面包店我答应转就要转。你儿子这个事,我可以帮你,你如果相信,你就明天这个时候来找我,如果你不相信,我们现在钱店两清。” 第三十一章 “唰”一双手拉开墨黑的窗帘,刚升起的一轮红日立即占满了整个落地窗。 “老大。”身后突然传来人声,打断了青文的赏日。他倒没恼,转身绕过人走到那套办公桌后,“什么事?” 那人跟着走到桌前,恭敬的低下头,“那个人来电话了。” “嗯?”青文悠闲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拿过来。” “是。” 几分钟后,那个只为一个号码所存在的电话到了青文手上。 “青文。”电话那边的声音经过电子分离显得更加疏冷。 听到这许久未闻的声音,青文勾唇,“怎么,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打起电话来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本要传信的,恐怕来不及,就” “行了,蒋老大,我没让你解释。”不等人说完,青文就将人打断。 “嗯”应了一声,蒋成停住解释,把打这番电话的缘由说了一遍。 “呵”听完全部,青文笑了一声,平平淡淡的道:“蒋成,你离帮之后,怎么还变得这么有同情心了?你不会不知道,有多少盯着我们这四个一帮之主吧?你没有想过,被人发现我们两个人有私下联系的后果吗?为这个事,打这个电话值得吗?” 那边安静下去,没有开口。 听了一会儿空气的电子音,青文开口,“蒋成,这次就算了,希望你下次清醒一点,至于这事,明天之内,她儿子就可以回到他身边。” “好。” 青文气乐了,“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话这么少?”他懒得再多说,“行了,你上次的信我收到了,也有了眉目。最近约个时间,见面说事。” “嗯。” 青文一向说话算话,说明天就明天。第二天一早,阿芬果然来了。 “谢谢你阿成,你这份恩情,我永远记在心上,以后你但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只管说一声,我一定去做!” 红着眼说完感谢的话,阿芬从包里掏出那个熟悉的红本子递给蒋成,“阿城,那天咱俩说好了,就算现在我儿子没事了,这个店也该是转给你的,价格就按市面五成!” 蒋成没接,“不用,你儿子既然没事了,店就不需要转。只要,你记得那人再来时,你该怎么做就行了。” 阿芬急了,“阿成,这怎么行呢?这样,我睡觉都不安稳啊!你放心,那人再来我一定好好说话!但这店,你得收下,阿成!” 结果,无论阿芬怎么说,蒋成都没点头。他不占人危急便宜,他也有这个能力不占。 最后,阿芬只好把这份恩情收了回来,留着下次再报。 至于以后有没有机会,蒋成大概是不在乎的。他这些年给出去的恩情多了,不在意的。 老板娘的事情解决了,这店就该正常运作了。一大早,蒋成就起了床。 洗漱过后,他就开始准备两人的早餐。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的厨艺竟也有了些长进。 两盘焖饭端上桌,男人却还没有出现。但男人分明是紧跟着他起床的。 疑惑之时,突然听见卫生间里有声音,他走近了,听得清楚。是男人在喊他。 他忙推门进去,看见男人蹲在便盆上,正一脸慌张无措的样子,看见他后才稍平静一些。 他关上门,走近了,“怎么了?” 许是害羞,男人声音小小的,“没有那个了。” “没有哪个?”蒋成没懂。 “就是那个。” 蒋成还是没听懂,“哪个?” 男人被这对话羞得脸通红,快要急哭,“那个就是那个呀。” 蒋成沉默不说话,静静看了人红扑扑的脸一晌,明了。到里屋找了一包,递给人。 人垂头看着地面,伸高手来接住,慢慢的缩回去。然后就没了动作。一直蹲在那里。站在边上的蒋成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把东西给我。” 于是刚到男人手里没多久的一包东西又以同样的动作慢吞吞的回到蒋成手里。 东西一到手,蒋成微弓腰握住人的小臂,把人提起来。 给人拉上裤子后,他撕开那包东西,仔仔细细的给人在内裤上粘好。他比男人高,这动作需要更大弧度的弯腰。看起来就像他把头探到男人下面。 忽然,他皱了眉,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吩咐,“腿分开点。”结果,那腿夹得更紧了。 “啧”他抬头看人,却对上一张泪眼朦胧,弄得他懵住,下意识问,“你又哭什么?”问完,他才明白过来。因为此时他才看见男人的东西已经微微翘起了头。 他立即移开眼,沉默的握着人腿根分开,认真粘好那东西并给人拉上裤子后,便立刻直起身子往后退。留下一句话,走出卫生间。 “收拾完就出来,去上班。” 男人很听他话,一小会儿就红着眼出来了。蒋成也没问什么,领着人去了店里。 今日生意不错,一开张就有两单生意。一单是附近街区的人家办喜事要用。一单则是上次的王老伯。 无论如何,人生大事总是比较重要的。所以当先送的是喜事人家。这家订的是两箱百花艳,大约一桌放一个。催的时间还急。 蒋成做完成品,抬着两大箱东西赶到时,正赶上上桌前三十分钟。 跟着前面带路疏路的引路人,穿过热闹的人群,绕过几条道,就到了后厨。 “就放这儿”那人指着厨房中间一个桌子道,“麻烦你,小兄弟,就放这儿。” “好”蒋成走过去,稳稳的把手里的箱子放下。 “麻烦了,小兄弟,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蒋成摇头,“不用了,后面还有生意。” “原来是这样,真是不巧”那人笑笑,看了四周,从柜子里取出两包喜糖递过来,“那就不耽误小兄弟做生意了,这点糖请你们两位沾沾喜气。” “嗯”蒋成接过来,“谢谢。” 离开这喜事人家,蒋成把两包糖全递给身边一路紧紧跟着的男人。“我不喜欢吃糖。” 突然收到阿成的糖,男人很是雀跃,小心接过糖后,立即拉开喜绳,找出一颗糖。 蒋成正要转过一个弯,衣袖忽然被人从边上拽住,他停下来,看过去,“嗯?” “阿成”男人看起来有些小心的握着拳朝他伸来。 看着男人期望的眼,蒋成配合的伸出手,摊开。 那个拳头到了他的手掌上方。若此时合上,完全可以包住,还有剩余。他没有动,静静摊着,那拳头忽然落下来,粘住他的掌心,一瞬的功夫,逃了出去。只留下一颗糖。大白兔奶糖。 蒋成看向紧张望着自己的男人,“为什么送我这个?”为什么一直都要送这个? “因为”男人被问住了,侧头想了一会儿,迷茫的眼神,“因为阿成喜欢。” 蒋成追根究底,“谁告诉你的我喜欢? 这个男人真的想不出来了,支支吾吾的,“阿……阿成……我不知道……” 蒋成就问他两句,也不为难他。见他答不上来,就没在问。 “嗯”把那颗糖塞进嘴里,他迈开脚,“走吧。” 之后就该要送王老伯的单。等送完正是中午。沿路走回老街,遇见的食店都在叫卖。食物的香气飘到街面,笼罩住行人。受不了这勾引的行人妥协的匆匆走进众多食店的某一家。 “清汤鸡丝面嘞!好吃的面嘞!” 蒋成看了一眼后面的男人,“想吃?” 正做贼心虚偷偷瞄着店门前揽客人的男人突然听见人问,忙收回眼,不敢说话。 人虽没回答,蒋成看人那样就知道了,他看向这店,玻璃双开大门,屋里桌椅摆放整齐,装修属于中上档。 “欢迎光临!先生几位?” 走进那人推开的玻璃门内,蒋成回答,“两位。” “好,先生请往里走”,那人笑眯眯的引着两人穿过一排排桌子走到最里的双人桌坐下后,拿出本子记下蒋成点的菜,便微笑离开。 沉默的对坐了一会儿,蒋成忽然开口,询问对面的男人,“有什么想喝的?” 男人手扣着桌角,侧头想了几刻,“阿成……想喝……牛奶……”在面包店里他每天都可以闻到牛奶的味道,但却从来没尝过。 “好”蒋成点头,“在这里等我。”说完,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了。但不是蒋成,是上菜的服务员。 “先生,这是您点的……”服务员把菜放上桌,礼貌的介绍,却在看清楚客人时,话一顿,随后反应过来忙继续说完,“这是您点的红烧鸡,清汤鸡丝面还在做,你还要再等一会儿。” 流程走完,服务员略显急促的回到后厨,把见到熟人的消息通知了小王。 “你确定!”小王愤怒的确认,得到人的点头后,她直接端着一碗刚出锅的汤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哎!你干嘛呀!你别急啊!” 第三十二章 肚子已经叫了,但阿成还没回来,男人不敢动筷,拿眼盯着那碗红油红烧鸡,心里口水都快淌满了胃。 “先生!” 耳边忽然出现的人声吓了男人一跳,打断了他盯着红烧鸡的目光。实在那声音里的不对劲有够明显。被吓到,他就不敢说话。慢慢的往座位里面缩了一点。 服务员才不管他有没有被吓到,“这是您的汤!”说完,就端着汤从托盘上移动到桌面。 结果,很不小心的,手滑了一下,那碗热气腾腾的汤便由桌面滑向男人坐的方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男人彻底愣住,连躲都忘记了。眼睁睁望着那碗汤到自己身前,然后倾斜,碗里的汤泼了出来。 “哗!” 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面前,抓住了那碗汤,泼出来那部分就全都洒到那只手上,只有几滴落上他胸前的衣服。 汤的确很烫,至少,蒋成的手立即红了一片,连带起了好几个泡。 男人“呜”的一声,吓得哭了出来,忙站起来去摸蒋成的手,临近了却又不敢摸,就轻轻碰着蒋成的小臂,不知道要怎么办,只知道落泪。 小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看着那个导致她和姐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年轻人,她心里开始燃起恐惧,慌慌张张的解释,已经带了哭音,“对……对不起……我手滑了……” 随后赶到的服务生一看这情况,心里一抖,迅速找了一包冰敷给蒋成,嘴里不断着急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的同事手滑了,非常抱歉,先生……” 手滑了,这真是个烂借口。若是蒋成当时没有转头看过来,若是蒋成没有冲过来接住,那碗滚烫的汤势必完全洒在男人放在膝头的双手上。 将冰敷按上手,蒋成看向那脸上隐隐有哭容的人,“你。” 才说出一个字,小王就开始细细发起抖,等蒋成说完那句,“你不适合当服务生”时,她心里即将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的恐惧达到顶点,“啊!”她崩溃的叫了一声,引来店里不少客人的视线。 正在柜台后整理菜单的店长也被这一喊,立即走了过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高度恐惧与愤怒的状况下,人会口不择言,小王手指着蒋成,“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我好好的上我的班,你突然一张卡就让我没了工作,现在又要一句话来坏我的工作!你!你真是!恶!” 情绪过于激动,小王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不想就再说不下去了,痛苦的哭音代替了那没说完的骂。 自从离开那个风光的衣店,她的日子过得很是辛苦。都知道她是得罪人,其他衣店都不敢要她。不得已只能来这种食店。消磨透了她从前人前的高傲。他恨死蒋成,也怕死蒋成。 貌美年轻的女服务生,委屈的支言片语,咻咻下落的眼泪。旁观者自然同情,纷纷劝道:“年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都不是故意的!” 走过来的店长也忙插进来,“对不住,先生,我们服务生太粗心了,要不,您看,这单今天就免了吧,您看这样如何?” “不”蒋成看起来毫不为周围人的劝说以及店长的贴脸所影响,面色淡淡的,“不用。” 店长面上的笑顿时僵了。忙要开口再劝,就见蒋成看向那个有了援助,心安不少,已经停止哭泣的女店员:“你不适合当服务员。” “唉嘿嘿,先生,先生”店长心里叫糟,刚才小王的话他也听到了,人精的他知道这年轻人不好惹,如果真要赶小王走,他还真是有些烫手,“您先别生气,您别生。”还没说完被人打断。 举手打断了店长的话,蒋成从包里掏出超出这顿饭价格几倍的红头放在桌上,淡淡道:“单不用免,但是”他盯着那被他看了一阵儿承受不住,侧过脸去的服务生,“她要道歉”后又补了一句,“给他道歉。” 一听这话,店长顿时轻松下来,道歉还不容易,只要别闹大。一旁的看客也是同样的心理,就当事完,纷纷转头去吃自己的饭。 但是,听到这个要求的小王却气红了脸,指着那个缩在高大年轻人身边,一脸哭相,连看都不敢看她的男人,“你让我给他道歉!给一个神经病??我告诉你!一个字都不可能!” “说什么呢!”店长也生气了,她拍了小王后背,骂道:“你做错了事,还不赶紧道歉,要不这地儿小,真容不下你!” 女人崩溃的哭音还在耳边清晰回响,很不甘愿的声音。不止一个字,崩溃且顺畅的连说了好多遍,混在哭声里停也停不下来。 蒋成轻易不骗人。说她不适合做服务生,这是真话。她眼高手低,盛气凌人,捧红踏黑,浅薄低俗。并不是说这些性格是就是错的。一个人的性格有很多因素,甚至有时候她本人也无法改变。 只是说在这个行业,她不合适。在衣店,她早晚要被比蒋成更狠的手段收拾——那些沾点黑的有钱人都不是善茬。在食店,他早晚也被收拾,那些平民顾客也不是善茬。 蒋成站在洗手台前,抬手按下水龙头,水流喷出水管,续续的水声打断了女人的哭音。他手伸进水里,冰凉的水流过火辣辣烫着的手背,清凉解了些痛。 某种意义上,确实众生平等。 身后突然传来一点响声。蒋成关上水龙头,回头看去。 见人朝这边看过来了,男人犹豫几刻,慢吞吞的走进卫生间,挪到蒋成身边时,正好看见那只手背上随着时间推移看起来越发严重的烫伤。 一眼就烫到了他的心,“阿成”他眼一热,不由自主的开始道歉。“对不起……” 也好像只会说对不起,他从前的人生里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只教会他,是他的错,只教会他说对不起,说没关系。 蒋成眉轻一拧,没有说话,拿起放在台上的药膏擦伤口。 药膏新开封的,拧开盖子,撕开封口,轻轻一挤就出来好多。手指接住涌出来的大量膏体,一指完全敷在伤口上,然后慢慢以手指晕开,摊平在伤口上。就看不见了。 看不见的男人心里很焦灼,不是因为看不见,是因为听不到蒋成的回答。他道歉了,但蒋成没有回答他。连像从前那些人一样敷衍的话都没有。 “阿成……”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嗯。”蒋成抬手取下勾子上挂着的毛巾,浸湿水,一边擦脸,一边问人,“为什么道歉?” “因为……因为”男人低下头,“因为我害你手被烫到了……” 擦完脸把毛巾挂回去,蒋成半转过身,看着男人,“我有说过是你害的?” 男人有些无措,“没…没有……” “那你有错吗?” “唔……我……我没错……”男人试探且微微害怕的说出这句话。心里莫名涌出一点暖。 没人教会他说,我没错。 “我…我没错”男人再说了一遍。语气一样的不确定。蒋成给他肯定,“嗯”肯定的语气,“我没错”每一个字都是确定性。 暖一点点的随着不确定涌上来,又被肯定点燃加热,男人又说了一次,“没有错”声音很难受的样子,慢慢的走近蒋成,“没有错”头稍稍一斜,很轻的靠住蒋成的胸膛。蒋成微一顿,这是两人相处这么久来,男人第一次一点不怯怕的主动去靠近他。 “砰砰砰砰!”巨大的敲门声又急又快的闯进来,抢行的推开两人。 蒋成察觉出这声音不对,让男人好好带呆在屋里,哪也不准去。自己门一开,走进院子。 越靠近门,越听得清楚,敲门声此时已经变得很急,里面还有人急促的喘息声。 蒋成走到门前,听了一会儿,发觉这声音有点眼熟。没等他猜测出人,忽然,他眼一厉,迅速往后退去。 下一刻,“嘭!”一声响,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双手护头样的随着倒塌的门板一起冲进院子,飞出一段距离,最末刚好停下蒋成脚下。 至此,蒋成终于看出来者何人。只见前些日子还威不可侵的男人如今灰头土脸,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躺在灰扑扑的地上。 “龙哥?”他仍然和在帮里时一样的叫人,即便见人如此,也没曾改口。 听见人叫,豹头龙微微睁开眼,忍着浑身那几十道刀伤的痛,艰难的开口,“蒋兄弟,你,你救救我…他们快跟,过来了!” 听见这从来不服软的对头终于向自己求救,泄出软弱。蒋成眉头紧缩,“龙哥,发生什么事?帮里出事了吗?”他担心自己那帮弟兄。 “没事……阿铭他们没事”豹头龙知道蒋成的心思,主动答出人想要的,然后才有气无力道:“黑哥要……害我,我发现得早…跑了……蒋兄弟…我可不能死…咳咳……” 他咳出几口血,满眼怒意的看向蒋成:“蒋兄弟!你不知道吧!那次追杀你的黑衣人就是黑哥派的!我…我诬陷你也是黑哥让做的!他就是看你近年得人心,势大,要把你,弄下去!” “蒋兄弟!”他费力的抬手去衣包里摸出一张血纸递到蒋成脚边,“这是黑哥和我,按了血手印的契,我把你赶出帮,他派人杀你,然后城南归我管。” 沾血的手举在空中,手里的纸没有人接。豹头龙急得嘴角血涌,虚弱的激动道:“蒋,蒋兄弟!你可不要被,被他那副假仁义骗了!我们两个,要一起去对付他!不然,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第三十三章 “龙哥。” 听见这喊,豹头龙眼里浮起希望,他勉强的抬头,红肿的眼看向站在他头边的人,“蒋兄弟?” “来不及了。” 眼里的期望瞬间坠落,豹头龙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句,他急得说话都不清楚了,“蒋,蒋兄弟,你,是不是不信我,我。” “不是”蒋成摇头,看向空空如也,一扇门都没有的大门,“他们来了。” 话落,豹头龙眼睛猛地瞪大,嘴里由于过度惊吓猛吐出一口鲜血,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群身穿黑衣的人突然出现在门边,没有走进来。 两方沉默半晌,蒋成主动开口,“你们可以进来。” “是!蒋哥!”一群人齐身点头应声,后走进门来,把那已经没有多少气息的人抬出门去。一群人离去时,那起先进来时站最前面的人走在最后面,对蒋成道:“得罪蒋哥。” 蒋成没说话,等人都走了,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开口,“出来吧。” 在他开口后,空空荡荡的庭院突然出现一声轻笑。随后,一个人跨进那已经没有板子的门槛,悠悠闲闲的走进来。 “蒋老大,你这门可跟了你,可真是倒霉!” “不是说找地方说话吗?怎么突然来了?”蒋成转身面对人。 那人走到蒋成身前,停住了脚,“豹头龙都倒了,还躲什么?” 蒋成善意提醒,“还有黑哥。” “哎呀哎呀!”那人怪叫几声,“你可高看我青文了,我可不敢对黑哥做什么!” “嗯”蒋成不想和人饶口舌,“你说吧,什么事。” “没事儿,不能来?”青文笑眯眯的看着蒋成,“豹头龙倒了,他的城西黑哥会让我管,而他在你走后代管的城南也是我管了。” “你不用试探我,城南我说了给你就是给你。对于其他城西,城北,城东,我也没有兴趣。” “啧啧啧”青文咋舌,“蒋成,你可真是个怪人!吃这么多年的苦才上了城南老大!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明明知道和我斗,我还不一定斗得过你!再说,男人不就是权和女人么?你这样什么都不要的和我合手,都快和帮我差不多了,让我很慌啊!” “嗯。”蒋成的敷衍明显到不想再说,“你过来什么事?” “你父亲的事,有,消息了。” 不等人说完,蒋成就喊出,“什么消息!”可见他对此事的敏感度。他面色沉下去,隐隐看出一些藏不住的急,“什么消息!” “你父亲当时回家的那条路正要修路,那天晚上有个修路工被派去踩点,看见了一些东西,但事后由于怕被报应,他并没有在警察上门询问时说出真相。” 蒋成已经冷静下来,“那他现在为什么说了?” 青文脸上带了嘲讽,“这么多年,你派去上门问的人,我派去上门问的人,也足够装装几大卡车了,他都没说。前些日子,我又一次派人过去,他就说了,我很奇怪,调查了一下,因为他的儿子也在那条路上被抢劫杀死了。” 蒋成对那人内心的折磨不感兴趣,“他说看见了什么?” “啧”青文有些无奈,“很抱歉,蒋成,那人说他看见一个背影,没看见正脸。我正在安排人找画师通过口述恢复人像。但是由于时间长了,那人记忆模糊,可能有些困难。” “你不用抱歉”蒋成平静说道:“起码比没有消息好,这事就麻烦你多费心,再有消息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好”青文抬手拍拍蒋成的肩,“那我先走了。” “嗯。” 推开门,走进屋。黑漆漆的,没有开灯,他侧头看去。男人蹲坐在对着院子的窗子下面,双手抱着膝盖,见他进来,忙扶着墙站起来。 许是蹲得久了,刚迈开腿,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出于本能想抓住什么东西,一把正好揪住蒋成的领子,“啊…阿成…” 没来得及松手,他整个人已经撞上蒋成往下滑,那不幸的领子被他一把扯到人小腹处,基本报废状态,露出人的一两块腹肌。 “阿成……”男人吓得叫了一声,膝盖刚触到地面,就着急的起身,结果刚站起一点,腿一麻,又倒了下去。这次抓的可不是衣领那么简单,一把抓住了人的裤腰。 男人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以及那一截人露出的内裤,吓得眼都直了,说话都不再利索,“阿……阿成……我……” 他没能说完话。蒋成握住人因惊吓还紧紧抓住自己裤腰的手扯开,把裤子重新拉好。然后就着那一身露到小腹的烂衣服弯腰将吓得浑身僵硬的男人拉起来。 “能走?” 男人弱弱的摇头,一副快哭的样子,“腿……腿麻了……” 蒋成直接一把将人抱住,走进里屋,放上人的地铺。 “睡吧。”一道人声,以及人上床的嘎吱声过后,屋里安静下来。 躺上床,闭住眼,不一会儿,蒋成就困意渐涌。 男人在被窝里慢慢的缩紧身子,黑暗中,他把手放到眼前,依稀借着月光看清一些,他刚刚摸到了,软软的,但是好大,和他的不一样。 有月光的条挂在他手上,吸引他的注意,他把手在空中虚抓一把,然后握紧,好像就可以把月条捉在手里。然而月条不要,调皮的黏到他手背。他放高手,去捏,想抓一次,一次就行。 忽然,他停住,看着自己的手背,不动了。他不管月条了。管得是心里突然挤出来的,卫生间里阿成手背上的一个个水泡。他心一紧,涩得厉害。涩得眼泪猝不及防从心里冲出眼眶。 他的神智失去正常人的纬度做限制,也失去一部分正常人的情感能力。他不知道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他心疼了,但他不知道,这叫做心疼。 他只知道,疼了要吹吹。 半夜三更,屋里很安静,时不时的有吹气声。 男人蹲在床前,太冷了,他裹着被子,一团就蹲在那里。鼓着腮帮子,一口接一口,轻轻的,悄悄的朝一只安安静静躺在床边的手吹着气。 那手原不是躺那里的,是搭在被子盖住的腰部上的。由于男人斗着胆子,才落到床边来。 男人要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小心的一点点吹出去。怕惊醒了人,也怕吹疼了人。 可能是夜太深了,太困了,也太冷了,吹了不知多久,双手抓着被子边裹紧自己的男人,头一歪,正好落在那手边上。 太近的距离,被空气冻得发冷的嘴唇轻轻碰上那手的尾指。冷一遇上温热,竟然就被染暖了。 而床上那原本紧闭着眼熟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蒋成侧着头,眼落到男人那张熟睡的脸上。静静看了一会儿,他起身下床,动作轻慢的抱起男人。 弯腰将人放上地铺,心底涌过一阵熟悉感,给人盖好被子,那股熟悉感还在。 蒋成保持为人拉被的姿势半蹲在人身边,终于找出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条老鱼,他两手托着那条老鱼放进家院子里那口破缸。如今,他抱着男人放上这破床。他那一瞬,真的怀疑,这男人是那老鱼的投胎转世。 病房里阿芬的话适时出现,蒋成心底微微一沉。细数自碰见男人后这些日子来,男人有改变,他同样也有改变。 不变的,是男人始终像一只在恶臭污黑重重险境的泥水里滚过前半生三十多年,鳞脱了,皮裂了,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鱼,偶一日,被老天这个渔夫打捞起来,莫名其妙转送给他这个路过的人。自此,这条将死的鱼得了喘息,情况渐好,病伤渐愈。 不变的,是这老鱼始终依附着蒋成的关系。 蒋成深知自己铁石心肠,男人只是他人生里的一个意外。也深知外面人心和他一般险恶。 “如果”这层关系断掉,蒋成微垂手,一根手指贴住男人被夜晚凉得冷的面颊,疑惑的语气,“你要怎么办?”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唯一知道答案的老天是始作俑者,不可能告诉蒋成。 等蒋成自己去知道这个答案时,又太晚了。不过当那个人踏进面包店的门时,蒋成还是蒙在鼓里的状态。 “老板在不在?出来一下!”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朝里喊道。 蒋成穿着那间劣质粉红工作服,走出红墙,“你有什么事?” “是你!”见到人出来的第一眼,警察便惊讶说道。 “嗯?”蒋成疑惑看人,细看反应过来,是那日把陈槐拽走的那个警察,“嗯,你有什么事?” 警察多看了人几眼,面上有些疑惑,“你最近有收留过什么流浪汉吗?” 蒋成淡定的摇头,“没有。” “没有?”警官问道:“你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不是。” “那你们老板呢?” “还没有来。” “这样,小兄弟,是这样,我先把事情告诉你,近日有人到我们警察局反映自己家人失踪了,并放出了寻人启事,然后有人向我们举示消息,在你们店里有看见疑似失踪人的中年男子,所以今天我们上门是来查探消息是否熟实。” 说到这里,警察压低声音,靠近蒋成,“小兄弟,我也不为难你,实话告诉你,这家找的就是上次你带来警局那个,你给老哥一个面子,就说有没有这个人就行,老哥保证这家赖不上你。” 第三十四章 蒋成看了靠近的警察一眼,垂眸道:“没有。” “没有。”警察重复了一遍蒋成的话,面上有些犹疑,上次年轻人把人送他那儿,现在年轻人说没有,他是相信的。但这家属又说看见人在这店里,再加上人是跑出警局的。 他心底徘徊不定,正还要再开口。忽然被他身后跳出来的一个人打断。 “怎么会没有!”那是一个正常身高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的指着蒋成,“你放屁!你们老板的儿子和我一个桌子上玩骰子的时候说的,他家店里员工带了一个疯子!而且这几天我一直在这附近观察!你身边那个男的就是我妹夫!” “你赶紧!把我妹夫交出来!”油头男吼得周围的街邻都看了过来。 “干什么!在我店门口撒什么泼!”阿芬刚到店里就是这一遭,气得她骂了回去。搞清楚状况后,她连连朝蒋成道歉,都是他儿子迷上赌博时犯的错。她那日病房里答应过的,她是真的没有把男人在店里的事告诉找来的人。 蒋成摆手,不想听她说这些没有意义的歉意,也不想追究自己帮她儿子回来,却一手空的人世俗套。 “你再说一遍,谁是你的妹夫。” 原本被阿芬压下去的油头男见人如此平静,立即吼起来,“怎么!陈槐就是我妹夫!你把陈槐交出来!” 听见陈槐二字,蒋成脸瞬间一变,他看着油头男,气势压人,冷冷说道:“闭嘴。” 油头男被那阴沉的眼看得立即塌了下去。果真闭上了嘴。 “小兄弟,这”警察适时插上嘴,“他是心急了一点,但也能理解,你看,如果真是有这人的话,你把人叫出来就行了。” 蒋成思索片刻,没有正面回答警察的话,而是说道:“警官,你先带人回去吧,明天我亲自去警局。” “这”警察有些为难,再次靠近蒋成,压低声音,“小兄弟,你不看看这男的什么样儿,今天他是见不到人不罢休,领他走?你这不为难我嘛?” “警官”蒋成微微抬眸,视线落在那探头探脑往店里看的油头男身上,视线无一处不是冰冷的,他收回眼,与警察对视,“那就谢谢警官。” 几秒后,“好吧”警官妥协了,尴尬无奈道:“兄弟,你可真会为难人啊。” “我不走!这个人口贩子不知道要对我妹夫做什么呢!我不走!我……”听着强行被拖走的油头男逐渐远离的骂声,蒋成给阿芬请了假,带人回了家。 进了门,走到桌边坐下,蒋成拍拍身边凳子,朝那畏畏缩缩站在门边的男人说道:“过来坐下。” 男人乌龟挪步的挪过去坐下,头低低垂着,从刚才油头男出现后,他就格外的弱势,简直和蒋成刚见他时差不多,这多天的变化都没了干净。 “后面没再问过你,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什么?” 男人低着头不说话。 “嗯?”蒋成疑惑的看向人,见人一身丧气,重新问了个从油头男那句话后就一直挂在心上的问题,“你结过婚了?” 男人开口了,语气和气势一样的弱,“记不清了,阿成,我,我记不起来了。” “嗯”蒋成没有一点怀疑,也没有一定让人回答。比起人的话,他自己会查。他看着男人松散不少颇为凌乱的小揪,“你听见他的话了是不是?” “听,听见了,我在店里面,听见了。” “你很怕他吗?” 男人又没回答。但从人一直微微颤栗的肩不言而喻。 “你头发乱了。”男人正是陷入惶恐情绪里,忽然听见这话,情绪被疑惑打断,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人,“阿,阿成。” “嗯?”蒋成对上人的眼。 男人看着那双熟悉的眼,有些不知所措,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打破什么,“阿,阿成。” “嗯。”蒋成应声,好像是一个正常的对话,好像他听懂了什么就应声。“要不要我给你扎?”他提出疑问。 男人的回答是迷茫的站起来,走到蒋成的腿边蹲下。仰头望着蒋成,“要,要的,阿成。” 扎头发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对于蒋成来说。他很小就会给妹妹扎头发。即便家庭贫困,也挡不住天真的小女孩爱美。他甚至会编各种花环。 为了妹妹的美,他每天下午放学团战完,沿路回家采几根花和草,编一路,到家就成了环,妹妹每天都能收到这样的惊喜。 唯一的例外是那一晚,没能等到父亲收海回家,等来急匆匆的敲门声,以及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惊喜从此打断,随之而来逐渐疯癫的母亲,走丢的弟弟,然后是天可怜见,母亲恢复正常,弟弟找了回来。而他,少小离家,这么多年从未回去。 不知妹妹现在有多高了,结巴的弟弟说话利索了么。轻轻理起那凌乱的小揪,拉下腕上的黑皮圈套上去。蒋成手落下拍上一直仰头望着自己的男人的肩,“我出去一趟,你可以先睡觉。” 人走了,男人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凳子前蹲着,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蒋成是半夜才回来的。一推门进去,就是一个上半身趴着凳子,两条腿别扭坐在地上的男人。 他走过去,站在凳子边。近在腿边的是一张对外界浑然不觉的脸——男人已经熟睡。他弯腰将人轻松抱起,走进里屋,还是那张地铺。自男人来到这间屋子,只上过那张床两次。 蒋成没有立即上床,而是在地铺旁站了一会儿。 男人睡得很熟,很少什么东西能打扰他,一躺下,就是天亮。蒋成眼是落在男人脸上,心里挂着青文的话。 “据我们刚刚查到的,这个男的,嗯,叫陈槐是吧,他是华南那边的一个小村子里的人,华南离我们这里很远,他是坐火车来的。据他们村里人说,他是途经我们这里到首都找正在读书的女儿。相当于探亲。” “女儿?”蒋成双眉一压。“所以他的确结婚了?” 青文意味不明的看了人一眼,“要说算也不算,陈家不是本村人,很多年前陈槐爷爷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女人也就是陈槐奶奶在那村里定居,生下陈槐父亲,后来陈槐父亲娶妻后有陈槐。也算安稳。” “啧”说到这里,青文眼微眯,“就是,陈槐十岁那年,其父母进城买货回村路上发生车祸,双双身亡,自此陈槐就一直走下坡路,但人也还算刻苦,靠着家里仅剩的几亩地,上了个初中,还靠着好成绩留校当了老师。” “好成绩?” “当然”青文一笑,“不止了。”他语速加快,“还有婚姻关系。” 蒋成面前浮现油头男嚣张惯了的无赖样,“所以是,想留校就要取校长残疾的女儿?” “不”青文竖起手指摇晃,“不是残疾,是离过婚,带着一个十多岁女儿,脑袋痴傻,并且比陈槐大了十多岁的女人。” 出来人世浮沉这么多年,于蒋成,这个版本还要容易接受些。 “青文”他直奔目的,“我要留下他。” 青文没来得及调侃,一脸诧异。“你”他嘴角抽搐,语气十分佩服,“蒋成,你真是太敢说了。” 对一个男人,尤其是这样一个正常人眼光看去十分不堪的男人,起了心思。本来是应该和他打几个太极,彼此不言而喻。但蒋成却就这样直接的承认。认识这么久,他真是第一次对蒋成惊讶到这个份上。 “行”青文及时收起惊讶,“行,你不嫌弃的话,明天去警察局,报我的名就行。” 青文原名青文,道上的名——青遇蛇。蒋成也有——蒋拿头。蒋成退帮了不方便,青遇蛇也是很管用的。 视线挪到男人耷拉在枕头上的小揪揪,蒋成那两个晚上的问题至此好像有了个预备答案。 “阿……阿成……”男人熟睡中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蒋成转身走向床,心底浮现两个答案。离开他会被欺负死,离开他什么办法都没有用了。 但是万事必有一失,当蒋成到了警察局对警察报出青遇蛇这个名时,却不管用了。 警察尴尬的笑了两声,拉着蒋成走到角落,轻声道:“小兄弟,咱把话敞开了,我知道青老大的名,这事我是一定要随你愿的,但是。” 警察瞥了一眼那边正往这里狐疑探头的油头男,无奈说道:“这人寻亲的事已经闹大了,还上了电视台,现在属于万众瞩目,那么多双热心群众的眼睛看着,咱们也不好搞特殊。” “滴滴滴……”正好此时,手机响了,警察的话被打断。蒋成朝警察点一下头,按下接听。 “喂?” “蒋成,我是青文,我们说的那事儿,我得给你说一声……” 蒋成打断人,“我已经知道了,事情闹大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咱们始终是暗里的,有时候不能和明面上的硬抗。你可以先让那人把陈槐带走,等过段时间,人们的眼睛都转到别处去了,再把人接回来是一样的,你懂我意思,蒋成。” “我懂,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谁担心了,我挂了,忙着呢。”被人揭出来,青文骂了一句,挂了电话。 蒋成看向那从他接听起就别头表示不听,实际已经完全听清楚的警察,“我同意。就按你们的来。” 这世界就是这样矛盾一体,黑白颠倒,是非无常,热心人士的好心也会被造化弄人这一招弄得面目全非,甚至惨不忍睹。 多少贫困穷苦的弱势群体就这样牺牲在这一心良善的热心里。 第三十五章 得到蒋成的点头,警察走向油头男。沟通接下来的流程。 男人从进入警察局开始就站在蒋成身边,一步不离的贴着,很无措的样子。和上一次警局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紧紧的跟着蒋成才有安全。 蒋成侧头,对上的是一张泛白的脸。“害怕?”他问。 男人听见问,看向他,轻轻点头,看得出来是很害怕了。 沉默片刻,蒋成再次开口,只是叫人,“陈槐。” 男人仍是一张什么都不清楚的脸,看着人,“阿成……怎么啦……” “你相信我吗?” “相……相信的……”男人害怕的眼里渗出信任来,立即回答。 蒋成牢牢盯着那双眼,说,“好,那你先跟他走,过几天,我就把你接回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信任里又透出失落与恐惧。看着这头走失的老羊出于信任与依赖,虽然很害怕和抗拒,但还是乖顺的点头,“阿…阿成……” 人走之前,蒋成申请与走失人亲属谈一次话。出于亲属的怨愤,只有五分钟时间,地点就在警局的卫生间里。 “你有什么事,就请快点!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妹夫去团聚!”一进卫生间,油头男立即下发限制。 蒋成一脸平静的看着人,眼里就好像没有这个人。“有事”他语气平稳的开口,“陈槐丢了几个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 油头男恨死蒋那个完全把他透明化不放在眼里的眼神,气汹汹道:“关你屁事!我告诉……” “不用你说,我知道”蒋成打断人,他本来就不需要人的开口,“因为最近,你们村里来了一笔捐款,陈槐属于困难家庭,可以得到一大笔补助。简单说来,找回陈槐就代表找回了钱。” 油头男愣住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蒋成语气依旧平稳,只是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力量,压得油头男心底莫名升起惧怕,“原本,我要给你几倍的钱,让你拿钱走人。” 油头男眼睛逐渐睁大,“什…什么?” “但是,现在我改变注意了”蒋成的眼神已经彻底改变,他死死的看着人,很久以来,第一次表露生气的情绪,“我让你把人带走。” 他一步一步走近被他骤然发泄的情绪吓得面露惧色的油头男,“你,要保证他万无一失,等你自以为聪明求助的热心人士们把那一双双眼睛都移开了,我会去接人。” 蒋成在人面前停住脚,把手伸到人面前,那手有许多疤痕,他满脸阴沉的问人。“你看见这些疤没有?” 油头男害怕的点头,他也是个混的,分的清大佬和小鱼小虾的气势,“看…看见了……” “道上有规矩,每拿一个人头,动人的那只手上就要划一道疤,消煞气。” “你知道吗?”蒋成看着人,语气平稳,字字凶狠,目露血腥,“要不是嫌你脏,我一定剁了你的头喂狗。” 油头男膝盖一软,跪上地面,他是个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怕死得不行,忙求饶。 这么多年也看惯了,蒋成对看人求饶没兴趣,走到离人三步远外,实在不愿和这种人渣多说一句,“滚。” 得了这个字,油头男像得了宝,脚立即不软了,一骨碌站起来,狼狈的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啪!”空荡荡的卫生间一声巨响,然后是劈哩叭啦的碎裂声。 蒋成站在洗手台前,看着四分五裂的镜子,双手紧紧握拳抵住洗手台,手背上伤口里的血汹涌流出,沾上了瓷白台面。 男人最终坐上了警局的“便民”警车,由警方送回那个与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华南小村。回到他那个记忆里根本毫无印象的家。 这家和贫穷二字真是相称的。但原本也不是这样的,致因是他名义上的妹夫。在他离家的时间,把他家里东西拿去赌博,换得他一个家徒四壁的下场。 现在他回家了,家里空空荡荡,椅子都没有一张,只有一撑床可以坐。 油头男是怕蒋成的,得了那番教训,不敢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对人动手。语气粗鲁的命令人在那床上坐着,就对人不管不顾的兴高采烈的去领奖金了。 结果去了却得到一个奖金被撤回的消息,气得他肺里生烟,回来遇上那帮狐朋狗友,一帮人便吆喝着去某家喝花酒。 油头男是个六亲不认的墙头草,赌瘾酒瘾上来,胆子就开始随着欲望膨胀,把男人扔在那被他搬得空空如也的空房子里好几天不管,接到蒋成电话时,竟还一边悠哉悠哉的打着麻将,一边语气小心的编著故事。等挂了电话,立即开始破口大骂的玩着手里的麻将。 男人是彻底被他扔在了脑后。酒瘾上来,他哪管得了什么万无一失。 至于男人名义上的妻子和女儿,自结婚起,一直都没和他住。对于这场婚姻,他所付出的就是每个月一半的工资。校长也只瞧得上他这一点。于是男人就一个人孤零零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待了一个星期。 期间饿了就喝院里水管中的水,困了,就合衣躺上那张破床,被寒冷的夜晚冻得战战兢兢。几天就瘦到遇见蒋成之前。 好运不到,丑运连连。好死不死的还断水了。男人彻底没了生计。渴到身体都快干涸,男人终于有胆子迈出这个陌生的院子,沿这门口的一条黄泥路,一直往前走。 蒋成在男人坐上警车的那一刻,便出发火车站购票,几近周转,日夜兼程,终于横跨这千百里,到了这华南小县。然后是到处雇车,又是几番坑坑洼洼的波折,绕了好几个村,才到这个偏僻的小村。 走进小村时,刚好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委婉暗示他,可以行动了。 蒋成穿着黑夹克,牛仔裤,戴着黑色棒球帽,提着一个黑色行李,沉默的沿着凹凸不平的黄泥路往村里深入。他身上还散着一路风尘的寒气。这个高大帅气的陌生青年无疑是扎眼的,引来路上好几个村里的穿着民族衣裙的女生的偷看。 酒足饭饱,下了赌桌,油头男昏昏沉沉的想起来还有男人这一茬儿,便顺道去看看人死活。结果一去,却见人不在了,心里顿时又火又怕,借着酒劲,被蒋成狠狠碾压的惧恼冲上心头,急待发泄。 他一趟冲出门,沿路找去,正好在半路找到饿得没力气,蹲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男人,眼里的火和满身的酒气顿时要喷出来,冲过去,一把就揪住男人的长发,对人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死娘娘腔!还敢跑!” “我爹真是瞎眼,让你这么个恶心人的死娘娘腔进我家的门!羞死我了!” 男人本就饿得头晕眼花,忽然被人又打又骂,根本没有力气抵抗,只能虚弱的求饶,以及求助。他的求饶和求助都很单调,就是无力的喊着,“我错了,我,我错了,阿成,呃,阿成……” 面对残暴,弱势只会得来变本加厉。这是古来规矩。油头男也是在这规矩下生长起来的人,他被暴力和酒精迷惑,误以为自己站在了万人之上。 权利和强暴弄得他兴奋不已,失去理智。竟然抓起路边的砖头要往已经被他不知轻重的手法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头上砸去。 “老子今天要打死你这个娘娘腔!” 忽然,油头男身后飞来一个黑包,狠狠撞上他的头,“啊!”随着一声惨叫,他整个人被撞进路边的地里,仰面砸上土地。可见那甩包人力气之大。 男人像一只被人类拍得遍体鳞伤的鱼,无力的摊在地上,四肢以被暴打后的扭曲姿势蜷缩在那里。连手指否无法动。 是蒋成走过去,将这尾鱼捡起来。他用手把人脏兮兮沾满灰的脸擦干净,脱下皮夹给人穿上,将人抱到附近路边一块石头上坐着。 油头男头部遭受重击,脸又狠狠砸上坚硬地面,再加上酒精昏沉,双手按着泥地,挣扎了半天,“唔”才抬起一点头,又忽然被人一脚狠踩了下去。 “啊……嘶……”这一脚直接踩得他嘴角流出血来。下一刻,他的头发被人抓住往后扯去,头皮都快扯掉的痛感让他面目极度扭曲,嘴里连连求饶。 这求饶却在看清头顶那张脸时顿住,随后,铺天盖地的惶恐爬满他的心头,他摇头,“不不……不……” 蒋成手上的力丝毫不泄,脚踩上人的背一点点加重力道,手往后扯着人头发,像要将人从中踩成两段,他稳稳的看着人,“我怎么跟你说的?” 油头男疯狂摇头,满脸惊恐的喊着:“我错了……我错了……”忽然,他眼尖的看见那边远处走来一个村里的人,顿时,拼尽全力的喊道:“救命……救我……” 刚喊两声,他的头被人抓住猛往上一掼,腰间一道巨力,“咔擦”一声,他腰间骨头清脆发响。头发被松开,他像死了一般头落下去,浑身虚软的摊在地面,嘴还张着,但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第三十六章 蒋成甩甩手,看了油头男刚才喊的方向,即便只是两句,那人应该也听到了,现在那地方已不见人影。他不紧不慢的收回眼,蹲在目光呆滞的人头边,“村民去喊救兵了。” 呆滞的眼微起了一丝期望。然后咻然湮灭。 “我不会单枪匹马闯一个陌生偏村”像是配合他这句话,村口正好响起一阵警车的铃声。 原本蒋成应该和警察安排好的这片区域本地警局一起入村,只不过蒋成先出发了。 “我怎么给你说的?”蒋成重复问出上一个问题,然而油头男此时已经无法回答。不过,蒋成此刻原本就不需要油头男参与,他自问自答,“我说了,万无一失,你没有。” 他站起来,眼低看那人,像是看一团污泥里翻转蠕动的脏虫,“不管你做到没有,监狱都是你的结局,你会以故意伤害罪入狱,那里有很多人会好好对待你。” “从和我抢人的那一刻,你就是自取灭亡。” 警车已经开进了村,那些拿着农具赶来救助自己本村人的村民一看见警车出现,还没等赶到现场,便急匆匆的跑回家去。 车上下来两个民警,将地里软成一滩烂泥的男人搀扶出来,扣上手铐,押上了车。 驾驶座上的民警打开车门下来走到蒋成身边,两人交谈了一些之后的事宜,民警就请蒋成坐上后面那辆没关押犯人的警车,和他们一同回到县城。 偏僻的小村很久没听见警铃,静静的目送两辆警车远去,等到那声音再听不见,小村又恢复了寻常,下地干活,洗锅蒸饭,倒油烧菜,村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被这铃声过多打扰。 除了那间空荡荡的家徒,四壁的房子能算作一个证明,不然这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路面坑洼不平,警车抖来抖去,外面的景色在车窗上不断跳跃,于是视线也跟着跃动。蒋成坐在车后排,开车的民警坐在驾驶座,男人坐在蒋成边上。 其实不能算坐,他被油头男打了一顿,又饿了那么些天,没什么力气的,已经算是靠住蒋成。 肩上忽然一重,蒋成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男人头靠在他肩上,痛苦地拧着眉,双眼紧闭。 他也跟着拧眉,下意识伸手提过脚边的黑包,拉开链子在里面翻找什么,一会儿翻出一包火车上剩下的牛奶,要开封才忽然想起,男人现在还是吃不得。 他把包放下,拿过刚才上车时民警递过来的水。水还剩半瓶,有几口是他喝的,有几口是他喂给男人的。 他把瓶盖打开,将水递到男人嘴边,“喝点水,再睡。” 男人其实喝不下,他已经饿了好些天,身体一时反应不过来,那几口都是强撑着的。虚弱地伸出舌头,舔了几口后,他轻轻摇头,回靠住蒋成肩头,闭上眼,半睡半醒状态。 一路上,他的意识都是模糊的,隐约有感觉到车辆的颠簸,它像一条快要干死的老鱼,靠住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河流。摇摇晃晃的去向远方。 恍惚的意识里,记忆的片段在他脑里面断断续续的闪现,而他本人没有足够清晰的意识去将那断续的回忆连接成一片。 或者说潜意识里,他选择了避开,他选择了一直都是模糊的意识,他选择了不要清晰的去看见自己的过去。 因为在这晃晃荡荡的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活的真的是很辛苦。它是一条鱼,一条不招人喜欢的鱼。他很早就这样生活。他是带着身份焦虑与身份认同生下来。他的爷爷是外来者,所以他父亲与他也是外来者的子孙。 他生下来是一条局外的鱼,鱼是不可以在陆地生活的,他注定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注定要被周围的人类打压,欺辱。 而现在,他靠住了自己的海。蒋成是世界上,那么多男人里面最可靠的海。他年轻,有意志力,有见识,历尽人世辛苦,稳重,高大,帅气。 最重要的,他愿意承担这条老鱼的责任。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