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山市局一队记录仪》 第一章 :丹山市局一队 北方的十二月份,下午四点起,月亮就已经清晰可见了。 白天里就冷得人直哆嗦,夜间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直接把这座城市的夜生活一整个逼进了室内。 丹山市公安局刑侦科已经彻夜灯火通明了一个礼拜了。 室外的松树上岿然不动,结满了树挂,将一个一个松针都完好地包裹在了里头。刑侦大队的玻璃上凝满了霜花,透得过灯光,却透不出视野。 夜间十一点半,一只身形高大、目测接近两米的直立“灰熊”大跨步走进了公安局大门,一路带着寒气推开了刑侦科的门,将冻结在羽绒服外头的零下二十度,都当作夜宵送给了加班的一众同事。 还没等同事们有所怨言,灰熊就先“咆哮”了:“没他妈点儿好事儿。” 吴瑗坐在鸭绒屁股垫上,把一截儿极白的脖子往高领毛衣里缩了缩。她一看眼前这人就知道,他是从供暖充足的被窝里被催命连环call扯来加班的,这会儿肯定攒了一肚子对杀人犯的祝福。 吴瑗拒绝触瘟神的霉头,但连着加了两天夜班儿,她平时敏感的神经都被连轴转麻了。此时就借着身上粗针红毛衣的喜庆温暖,主动接了瘟神的话: “一具男尸,26岁,城北日辉小区,邻居遛狗发现的。死了有一个礼拜了,单身汉,人搁法医那边躺着呢。二队出的警,在回局子路上了,王队打电话说,现场啥也没有。” “灰熊”先前连着加了三天班儿,跑了八百次现场。今儿下午换班,他不到四点就往家跑,想着得睡它个十五个小时才够本。结果刚睡了个零头,就又被叫起来了,气得他浑身的毛都直支棱。 吴瑗眼看着灰熊“褪了皮”,露出了个人样儿,过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刚化的霜。她小心翼翼地送过去一杯热咖啡,迅速地说:“死者生前先被打了针全麻,窒息死的,死后被敲走了两颗牙,估计还是‘牙医’干的。” 这时候,刑侦科的门又开了。 来了三个人,虽比不上灰熊,但人多势众,也送来了一波丹山市零下二十度的温暖。逼得吴瑗急忙转身去寻鸭绒的怀抱。 为首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明明裹得也挺严实,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他把羽绒服上的帽子往后一折,露出了一张冻得通红却自带威严的脸。 “红脸关公”站在门口,迎上了刚褪完皮的灰熊的视线,又看了两眼他的桌牌,随后扫了一眼这人的下半身。 鞋子目测有至少45码。这人腿也长,估计得有一米九了。 资料上写,丹山市局这位小队长,净身高一米九四,看来是他了。 “关公”微微朝他点了个头,用沾着冰碴儿的嗓音径直自我介绍道:“盖队长,我姓路,陆局跟你打过招呼了吗?” “嗯,盖一。”盖队长站了起来,伸出手随便握了握,冷淡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黑皮椅。 能没打过招呼吗?不然他是怎么被大半夜叫来的? 盖一抬起头,环视一圈,张口介绍道:“手里活儿放放。这是路队,元冮市来的刑侦总队。跟咱们共事一段时间,直到结案。具体的听明天陆局晨会说吧。” 路总队长微微出神,真高啊。他自己本身186,这种仰视感其实并不常有。 “路队。”盖一转过头,瞟了这小领导一眼,率先朝他点了个头。 吴瑗立刻笑着举着小熊保温杯响应:“路队好!” 听完一连串儿的问好,路成景挨个儿回了个视线接触,点了个头,道:“大家好。” 又迎上盖队长的目光,开门见山地问:“‘牙医’受害者呢?带我去看看。” 盖一挑了下眉,随手指了指左手边新来的小刑警:“小张,你带路队转转去。” “哎,是!队长!”张之远忙套了个外套,麻利地去带了路。 新来的小领导表情仍然很冷淡,一句废话也没说,就随人去了。留下了一屋子人,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队长,路队来干嘛的啊?”吴瑗不负众望开口问:“他跟陆局是亲戚吗?” 盖一抬起头,脑子似还不太灵光,视线先落在了吴瑗鲜红的毛衣上,又转到了她手里画着小熊的大保温杯,最后注意到她比平时高了小半个头,大半张脸都从电脑顶儿上露出来了。 “不是一字儿,他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那‘路’。”盖一伸手大力揉了揉充血的耳朵,对吴瑗扬扬下巴:“你回家去。全科室都跟这儿呢,不缺你一个。下周想加班儿再来。” “啊?”吴瑗睁大了一双眼睛,然后磕磕巴巴地讨饶:“队,队长,我绝不扔下您在这儿加班儿,自己回家睡觉!绝不比您多睡!” 面前这杯咖啡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盖一实在等不及晾凉了,拎住杯嘴儿就趁热倒进了嗓子眼儿里,然后借着这份醇香笑了一下:“你有没有个女警的自觉?身体健康、可持续发展,懂不懂?等你能撂下保温杯了,再跟这儿一帮男人熬夜吧。去去去,我批了。” 后知后觉,吴瑗立马反应过来了这份来自异性的贴心,面上一喜,连忙把手头的资料存档的存档、加标签儿的加标签儿,把桌上的文件也夹了书签,顺手叠成了一摞。 吴瑗一边穿外套,一边收拾包,嘴上还不忘恭维着:“队长真好!好人一生平安!回头给您介绍对象儿啊,包您春节忙不停!” 盖一困意散了大半,一想起先前吴瑗介绍的人,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可歇着吧大媒婆,春节前要能抓着这傻逼‘牙医’,我就能过个好年了。” 吴瑗穿好了衣服,用宽大柔软的围巾把柔顺的大波浪卷发全部包住了,最后把保温杯揣在了怀里,笑嘻嘻地回:“哎呀,这不是头一回没摸准您类型吗?二回包您满意,请好吧您。” “哎兄弟们,”吴瑗走出去几步,突然又回头:“明早我做三明治来早班儿,有吃的吗?” “我!吴大美女!”东南角的唐文明立马高举手,笑呵呵地说:“啥馅儿都行!” 另一头的徐睿也慢悠悠举起手:“附议。” 吴大美女很满意这个称呼,满口答应,然后转头朝盖一露出一个自认十分直男斩的笑容:“队长?” 盖一自动无视了这种谄媚的笑,面无表情地接:“我吃五个。” “得嘞,告辞,兄弟们。” 高跟鞋的哒哒声渐行渐远,刑侦科又剩下了一群苦哈哈加班儿的男人们。大半夜的被迫加班,还有被从床上硬薅起来的,气氛不可谓不沉闷。 “队长,好狠的心,也不怕累着人‘病号儿’啊?” 盖一心知肚明,朝着唐哪里都不文明揶揄道:“咋,你心疼啊?” 唐文明搓了搓查档案查到发僵的手,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回道:“就这一警花,当然心疼了。” “年后正好招新人,再招俩?” 徐睿扶了扶眼镜,接话:“小明是个从一而终的人。” “啧,还是徐睿懂我!”唐文明脸上写满得意洋洋,朝着徐睿飞了个吻。 盖一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没再接着贫,走到东北角那个闲置工位,随手把桌上乱糟糟一堆文件、杂物捋了捋,看也不看,回手就一股脑儿全堆到了东侧的沿墙台子上,俗称:屎窝挪尿窝。 “队长,让人一来就挨着卫生角,不好吧?” 盖一瞟了一眼对面的唐文明,哼了一声:“统共就这么一个空儿,要不你跟他换换?” “那我倒不介意,”唐文明伸了个大懒腰,继续说:“但我还想挨着小吴呢。” “小吴小吴的,还不抓点儿紧,你也不怕她过年就相亲去?” 唐文明难得地叹了口气:“我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啊队长。甭转移话题啊,我怎么瞧着你不待见这姓路的啊?” “啧,没有的事儿。卫生角咋了,咱这拖布都去年新买的,一下都没用过,没味儿。待着吧就,不乐意就让他跟我换。” 能待见吗? 顶头上司陆镇平大半夜给他打电话,叫他赶紧来局里,一是又有新现场了,二是元冮市派了个小领导过来。元冮市那头儿有个案子主犯跟他们丹山“牙医”有关系,小领导带着线索和经验过来帮一把。 要这人来了,真能结了这案,他盖一倒也跟着高兴。但是,干啥非得大半夜来啊?晚几个小时,这边就上班了,到时候陆局亲自接待,不香吗?关键他来,还得人去接,这大冷天的,谁能没怨气儿。 一来就一脸严肃,公事公办地去看犯人,一点儿都看不见给别人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啊。 盖一想到这儿,又忍不住“啧”了一声。 十五个小时啊!硬被砍了三分之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在盖一的目光中,不懂事的小领导回来了。 “盖队长,我有份文件,你看一下。” 盖一怨念归怨念,但本着班儿既加之则安之的原则,他还是敬业地应了一声,朝人招了招手。 “小张,你也回家。明儿跑外勤。” 张之远拨浪鼓点头,道:“是,队长!” “路队,就这一工位空着,挨着拖布啥的,您要介意的话……” “没事。” 路成景面无表情地截住了后半句,快步走了过来,径直坐在了刑侦一队标配的黑色软质皮转椅上。 等电脑开机的时间里,他顺手给盖一拽了把椅子。 盖一一屁股坐下了,口中随便道:“谢谢啊。” 路成景没回应,只略略点了个头,然后一边熟练地登了软件,把手机里备份好的压缩包传了过来。 解压后,那叫一个门类分明、井井有条。 路总队长飞快地点开了几个文件夹,分别调出了一个ppt和一个相册集。 “这人叫曲明,入室盗窃七起,涉案金额近十万元。反侦察能力很强,每次都干干净净,避开了所有主监控,只有第三个现场不慎留了半枚指纹。直到上个月,踩点失误,被主人回家正好撞上了,不过可惜,女主人惊慌间也吓到了他,成了入室杀人。现场很惨烈,惊动邻居报警,直接就被抓了。” 照片集一张、一张切换,电脑屏幕上的这名平头男子眼睛很大,小鹿似的一双眼睛,看着分明一副人畜无害的老实样。 “此前,他也在嫌疑人名单里,我们排查过他的社会关系。” 路成景点开幻灯片,开着大纲没放映,切到了一张思维导图:以曲明为中心的大圆,向外发散了一小圈。 “这里,他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一个人在外头打拼,没什么学历和本事,不停地换工作,老家四五年没回了,没成家,连个固定床伴也无。简单来说,孤寡。抓到人以后,我们重新排查了一遍,找到了他租房的地方,对门邻居非常震惊,表示曲明是个挺好的小伙子,长得好,也热心,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只不过也没钱。” 路成景食指微动,贴上滚轮,又往后迅速滑了几张,调出一张监控截图。 “技术部弄的识别,具体我不懂,但是在元冮市红旗街连续锁定到了曲明的脸。他去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又锁定在了元冮市的一家牙科诊所。来之前,我查过了,这人叫苗嘉敬,在丹西花园街开了家私人诊所,叫‘佳净牙科诊所’。曲明异于常人的反侦察能力,我怀疑是别人教的,不过,他咬紧了牙说没有,此人只是他约来看牙的。这苗嘉敬,你怎么看?” 找牙医出诊,不是不行,但是丹山和元冮隔了那么远,得付多少钱? 盖一接过鼠标,扩大监控图片,仔细看了看监控里的苗嘉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明天我先去看看。” “不行。你在丹山市常出外勤,你派个脸生的小同志,跟我一起去。” 盖一挑了挑眉,抱起了膀子,盯着路成景的眼睛说:“路队,我得提醒您,‘牙医’至今已确定犯案至少五起,受害者超过十人,半个指纹、半张照片都没留下。他手里有违规进口的麻醉药,中招的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嗯,”路成景应了声,一边关页面,一边回道:“所以麻烦盖队长,给我配个机灵的小同志,千万别露馅儿。” 不知何时,唐文明和徐睿也凑了过来,跟着看完了资料。 “我去啊队长,我行!”唐文明忙开口。 “去屁,你见过俩大男人一起去看牙的?明儿问问小吴牙有毛病没有,让她去。你闲着没事干,把死者社会关系整理了,徐睿去把死者最近行程都整了,回头做个ppt给我啊。” 唐文明:“……” “是,队长。”徐睿推了推眼镜,往工位回了。 路成景极短暂地笑了一下,一边脱外套一边对盖一说:“抱歉,盖队长。我那边过来,下趟车要下午四点才能到,不方便查案。陆局盛情难却,折腾你了,真不好意思。” 这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也不疾不徐地正好,还挺好听。 这张脸长得也好看,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这样的好人哪能干膈应人的事儿?一猜就是陆镇平非要走这个场面! 盖一回过神,芥蒂一下子消了大半,顺手拍了拍这好听声音主人的肩膀,回道:“啊,没事儿。我操,你咋穿这么薄啊?穿上穿上,这屋供暖不好。” 路成景失笑:“没事。‘牙医’先前受害者的资料能拷给我一份吗?” “小吴电脑里有,”盖一抬手指了指吴瑗的工位,补充道:“来吧。”—— 盖(gě)一;元冮(gāng)市;吴瑗(yuàn) 第二章 :牙医 凌晨4点30分,埋在厚厚羽绒服里避光的市公安局刑侦一队队长、连续四年丹山市十佳人民警察桂冠得主,盖一,盖队长,忽然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他又回了五年前。 “怎么了?” 陌生的声音。 盖一后腰一僵,迅速掀开盈满自己体温的羽绒服,强睁着还不适应光线的眼睛迅速向右侧看去。 睫毛根部仿佛长出了细小的刺,针扎似的疼。 路成景放下手里的资料,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 啊,是小领导,元冮市来的。是他让他坐吴瑗工位的。 “没事,做了个梦。”盖一使劲甩了甩头,合上了酸痛的眼睛。 盖一闭着眼睛,听到右耳不时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按动签字笔在写字。 几点了?窗帘后面还是黑的,肯定还不到6点半,走廊里还没有拖垃圾袋的声音,也没听见保洁工具车的声音,那就是还没到5点半。三点多?还是四点多?他睡前看表是1点42分,路成景没睡觉? 盖一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徐睿在敲电脑、唐文明在补觉。 这是他们科室值夜班约定俗成的规矩。没大事就留俩人,换着补觉。 盖一拿起手机,4:32,猜准了。 他点开出行app,翻了翻元冮市到丹山市的火车票。 13:18——23:12 将近10个小时的火车,又连轴转了五个多小时,白天还打算跟人去探消息?对方还是个重点怀疑连环杀人犯? “路队,睡会儿吧。”盖一放下手机,侧了侧头。 路成景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挂上一个客气的笑:“没事,火车上睡过了。” “那行,您有事儿叫我,我再眯会儿。” 路成景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一门心思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受害人信息。 最新的一位受害者是名26岁的男性,从长相到身材都很普通,不止他如此,先前出现了十二名受害人,除了年龄都在25-45岁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普通得毫无共性。 快递员、厨师、工地搬砖头的、个体小老板、保安、开美甲店的,职业参差不齐,收入水平、生活水平也都参差不齐。 有独居的,有成家的,有租房的,也有当业主的。城郊平房区、边缘老旧小区、正经工薪小区。丹西、丹东、丹北、丹南。 法医结果显示,这人断断续续杀了三年,平均一季度一个。但头两年的十具尸体都填埋在了郊外,直到今年植树节,响应号召,护林工作大面积开展,才被一股脑翻了出来。那之后,‘牙医’干脆也不埋了,哪杀哪了,九个月以来,共有三名受害者。 只不知是否是藏尸困难,这三人无一例外皆是独居,此外,便也没有共同点了。也好解释,独居的人死了一般被发现的时间也晚,而一旦超过一周,具体的死亡时间点就说不准了,也就能大约说准是哪一天死亡。 但受害者这么丰富多样,随机杀人? 不对,随机杀人鲜有坚持这么久的。 更何况还有牙齿这种纪念品式杀人。 路成景的百度页面停留在了“人的每颗牙齿都叫什么名字?” 他拿着一沓法医鉴定报告悉心比对,每具尸体丢失了一对牙,并不重复。 此人并非是普通收集癖,是想凑成一套牙齿。 会是什么人? 对牙齿情有独钟,却又不是朝着牙齿漂亮的对象下手,那重点就不是牙齿,而是含着牙齿的人。那他就不是真的喜欢牙齿,极有可能还是厌恶。那此人现在,要么牙齿极为畸形、要么非常漂亮。 是报复吗?可这些人的生活圈几乎毫无重叠,不会凭空得罪同一个人。但他们一定,一定有哪里是共通的,或者说他们做过同一件事。报复性质地被取走了牙齿,是做了与牙齿有关的恶事吗? 侮辱过凶手的牙齿,然后惨遭报复?生活圈不重叠,但毕竟在一个城市里。有可能是某一场大型聚集活动,把他们机缘巧合聚到了一起吗? 也不会。这人有本事两年多没被发现,杀人频率也不算超高,在警方几乎是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完全有机会密集地杀掉。能得到一个与会者的信息,就能得到全部的。而这人隔一阵儿杀一个,分明像是先后遇到的目标。 “路队,我这儿有死者的行程,您要一起看吗?” 路成景应声抬头,他在火车上做过功课,有印象。面前这个一米七五,体重约一百四十斤上下,鞋码国码42的男性,戴着黑框眼镜,胆大心细,办事严谨,是个干刑侦分析的好苗子。 “徐睿,”路成景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接过文件,略点了下头:“谢谢。” 徐睿镜片后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然后说出了半个来小时前他们一队老大刚说过的话:“路队,我看着就行,您补个觉吧。” 路成景倒没有掩饰面上的惊讶,先抬起头确定了这句出自真诚而非客气,然后微笑着原封不动回了一句:“我火车上睡过了。左了我不睡,你去补吧。” 却换来徐睿拨浪鼓似的摇头,他回:“我不困,路队。那我跟您一起看吧。” 路成景点了个头:“那正好,你说说,‘牙医’是怎么选定受害者的?” “网上。”徐睿推了推眼镜,继续说:“受害者平时生活大多十分稳定、不出圈,彼此之间八竿子打不着,没道理惹上同一个瘟神。极有可能是在网络上,骂了同一个人,或者发表过同一类言论,刺痛了‘牙医’。” 路成景微微愣了愣,又问:“你顺着这条线找过了,一无所获?” 徐睿再度扶了扶眼镜,然后摇了摇头:“受害者年纪不算小,我们查过他们的社交软件情况,几乎没有相同的软件,只有一款,他们都有。但他们的关注和私信列表里,并无线索。” “路队,不算智齿,人有28颗牙。十三名受害者,他已经拿到26颗了。” 路成景点点头,突然觉得脑子有些乏了:“那还差一对儿……” “下颌中切牙。” 路成景转过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标记。 确实。 就差门牙下方这两颗小小的牙齿了。 原来,他们并非惫懒,想到了,也查过了。 “路队,我们队长说了,”徐睿第三次推了推眼镜:“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不合时宜在脑海里响起的歌声成了催眠曲,路成景苦笑了一下:“盖队长真知灼见。小徐同志,我想补个觉了。” 徐睿“腾”地一下起身,微微低了个头:“晚安,路队。” 晚安。路成景没能说得出来,他的额头刚挨到小臂,就睡了过去。 等路成景再次睁开眼,头顶忙了一宿的灯已经去睡了。 他眨着眼抬起头,看见阳光已经顺着他背后洒进了屋里。左右两侧的工位已经空了,只有徐睿还在西北角角落里,蒙着上半身还在睡觉。 正这时候,唐文明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个牙刷,脖子上挂了条毛巾,跟他打了个照面。 唐文明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边往东侧台子那儿走边说:“早啊,路队。有一次性的洗漱品,您去吗?” 路成景一边应声,一边给吴瑗的工位收拾了,重新叠好一沓文件,走到自己临时工位前,把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唐文明笑着口头指路:“出门儿左拐直走。” “谢谢。” “哎路队,”唐文明握着手机,把刚走到门口的人又叫住了:“你喝啥,豆浆、牛奶?队长买喝的呢。” “豆浆,都行。” 路成景洗过漱回来,精神了不少,旅途的疲惫和熬夜的劳累都顺着水流离开了他的脑袋。他一推开门,就见屋里又热闹了起来。 刑侦科一队办公室大门敞着,屋里弥漫着醇香浓郁的豆浆味儿,阳光暖洋洋地给科室镀了层金色,角落里的徐睿已经醒了,盖一正站在窗前拉窗帘。连吴瑗也到了,正被唐文明用情用力恭维着。 “早!路队!” 路成景正沉浸在眼前堪称温暖的场面,被身后张之远突如其来的一声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这一声也吸引了屋里同事的目光。 “路队!”吴瑗仍穿着喜庆的粗针红毛衣,脸上也喜气洋洋:“快来,我做了三明治。蔬菜沙拉的、鸡蛋沙拉的、黑椒牛柳的,还有酸奶香蕉的。” 不介绍还好,一介绍,他的肚子还真配合地响了几声。 面前是一个藤编野餐篮,里头估摸着有二十来个手工三明治,都用食品纸包好了,排列得整整齐齐。 盖一人已经走了过去,自助如约挑了五个,平均四五口一个,先风卷残云解决了三个,才慢条斯理地就着豆浆吃剩下俩。 “小吴,你牙疼不疼?” 吴瑗闻言转过头,嘿嘿笑了一声:“疼,您说我哪疼我就哪疼。” 盖队长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一边嚼着喷香的牛柳,一边交代:“丹西花园街36号,佳净牙科诊所,你一会儿跟路队走一趟。” “得嘞。” “盖队长,听小徐同志说,你们之前排查过社交软件。” 盖一咬肌运作地正欢,朝着一旁的张之远扬了扬下巴。 “我查的, 路队。”小刑警张之远下意识立了个正:“直播软件a,是他们唯一共同安装并使用过的app,但这app几乎人手一个,过年过节的,谁也没逃了帮亲友助力。受害者关注的主播五花八门。共同关注只有几个粉丝千万级大主播,常抽奖发红包,直播间一般都几万人在线的。” 路成景正欲说点什么,就被侧后方门口的脚步声吸引了视线。 年逾五十的丹山市公安局局长陆镇平,来到了门口,先迅速扫了一眼屋里,然后急匆匆走进来:“都到了?开会,简单说两句。” 陆镇平径自走到西侧的小讲台前,站定,对着唯一一个放下了三明治的张之远点了点:“你吃你的。我说两件事儿,一是你们都见过了,路成景路队,年轻有为啊,元冮市刑侦总队队长,副局指日可待,这回来主要是为了‘牙医’这个案子。在此期间,你们一队听路队指挥调度,注意配合工作。二是,年关将近,你们抓点儿紧,这事儿还上了网,都催着呢。” “尤其是你,盖一。带点儿头儿,使点儿劲儿。” “知道了,陆局。”盖一空出嘴,回了这么一句,摆了摆沾着吐司屑的手—— 下章“牙医”嫌疑人就会出场啦~ ps:人名、地名、app名,全是信笔虚构,切勿代入~ pps:算上路队,刑侦一队现在有6个人,一起出场全是新名字有点不好记哈,慢慢就!行了! 第三章 :佳净牙科诊所 早上8:30。 丹西花园街36号,佳净牙科诊所的卷帘门升起,正式开始营业了。 苗嘉敬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皮肤很好,嘴唇很薄,头发理得很短,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着洁净的白大褂,此时正翻着预约本,整理着接下来一周的治疗时间。 门铃响了。 快圣诞了,苗嘉敬也买了缠着红丝绒的小金铃。 苗嘉敬从笔记本上抬起头,看到了两位客人。于是他公式化地一笑,露出了招牌式的洁白光亮的牙齿。 男士先向外拉开了门,一头浅棕色大波浪的年轻女士自然而然地走了进来。 “好冷啊。” 女士身穿浅银灰色的长羽绒服,脚下穿着厚底长皮靴,包住了一双纤细的小腿。她先看了看苗嘉敬,展颜一笑,一边解开脖子上的粗针围巾,一边说:“老板,你牙真好看。” 这句话,每天要听八百遍。 男士跟了进来,先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自然地接过了女士换下来的围巾。 苗嘉敬维持着公式化的笑容,道了句谢,请人坐下了。几番询问下,便请这位张女士躺到椅子上照灯检查。 “老公。” “嗯。” 先生又走过来,接过来妻子的羽绒服,反面朝外,顺手折了几折。 张女士穿着件红色的粗针织毛衣,十分合她热情洋溢的气质。 苗嘉敬戴着口罩,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张小姐,您的牙齿情况非常好。突然牙疼可能是因为您有一颗智齿正在生长。” “啊?大夫,我都快30了。” 苗嘉敬微微笑了笑,耐心解释道:“人的智齿生长年龄一般为16至35岁,这是正常的。如果后续有需要,可以来拍个片,如果智齿生长位置正常,不痛的情况下是不需要拔除的。” 张女士“啊”了一声,又亮着眼睛说:“大夫,你这牙真白,能接牙膏代言了。我能不能也做个美白啊?” “可以啊,”苗嘉敬既没有表现出推销的急切,也没有冷漠,将顾客至上的真诚服务形象拿捏得恰到好处:“现在最受欢迎的是冷光美白、激光和贴片,或者有需求直接做烤瓷,另外还有喷砂、牙托。这样,您拿个宣传手册,方便的话加个好友,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那太好啦。”张女士笑弯了眼,高高兴兴拿出手机,大大方方让大夫扫了码。 “那我们今天先走了啊,有空再来。”张女士起身笑呵呵地穿了外套,刚在丈夫的帮忙下围好围巾,忽然又转过头:“哎对,您平时一直都在店里吗?几点开到几点啊?” 苗嘉敬脸上笑容未褪,答道:“早八晚六,我偶尔会去外地出诊,不过店里一直都有人,您来得早,9点,学徒就来了。不过没关系,您想来,提前微我。” 缀着红绒丝带的铃铛再一响,牙所里又沉静了下来。 苗嘉敬目视这两人渐行渐远,哒哒地按了两下按动笔,镜片下闪动着暗芒。 街角避开监控的一辆不起眼的本田黑武士燃着暖风,对着迎面走来的二人开了门。 吴瑗坐上了后座,没等坐稳,就立刻张嘴主动对驾驶位汇报: “队长,人看着挺正常,但是主动提了异地出诊,人也冷静地过分,我觉得有变态潜质。加到了好友,后续可以再聊。” 路成景回过头,好奇地问:“你早准备好了钓鱼的号?” 吴瑗嘿嘿一笑:“没有,我俩号儿,一个工作用,一个自己上网用。自己的那个,经营了很多年了,除了吃吃喝喝是真的,啥信息都是假的。” “就为了这种时候用?” “哎呀也不是。”吴瑗伸手焐了焐被冻得发干的卷发,解释着:“这叫……人设,马甲,披个皮。” 路成景:“?” 盖一一边开车,一边习惯性地瞄后视镜,口中插话道:“后边儿这是社畜小吴,网上有个高配版小吴,是吧‘名瑗儿’?” “谁不想当个咸鱼啊!” 路成景笑笑:“哦,懂了。” 不一会儿,副驾又传来了奇妙的声音:“谢谢大哥支持!大哥一帆风顺两心相许、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谷丰登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进宝、九久康泰十全十美、百事顺心千事美满,万事如意!” 吴瑗从后座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又看了看配合着热闹的背景音乐,表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的路队,怎么看怎么好笑。 听到吴瑗的笑声,路成景微微侧了个头:“充值1:10,这一场就好几万,挺赚啊。” “可赚啦!我妈说,这里有人赚了好几个亿呢。” 路成景不置可否,继续问:“小吴,你平时看这个吗?” 吴瑗猛摇头:“不看,我看另一款。那里边儿平均年龄比这个小很多。” “你还用什么社交软件?大众化程度高的。” 小吴眨了眨眼:“大眼仔。查过了,受害者们不都用。” “那这些主播呢?一般都用大眼仔吗?” 吴瑗愣了一下,立刻低头搜了搜,然后迟疑地答道:“还真有啊。也对,一般自媒体人都是活跃在各个平台的。” 盖一本打算问问路队在盘算什么,还没等问出口,大腿突然一麻。 “喂?”一边等红灯,盖一一边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是唐文明。 “队长,还在丹西吗?跟你不远,文武大街72号元武小区,命案,没见到凶手。分局刚报的。” 元武小区门口,早早候着一个小民警,一看来车车牌号,忙指了个方向。 警戒线处早围了一圈儿人,为首的警察是丹西派出所的民警,跟盖一打过几次交道,径直就走了过来。 “盖队长,”宋禹走了两步,一双眼又落在便装的两人身上:“这二位是?” 盖一顺手给身后两人抬了会儿警戒线,回了声:“这不你吴姐吗。” “嗨,小宋。”吴瑗使劲往下拉了拉围巾,露出了大半张脸。 还没等宋禹有反应,盖一接着指了指路成景,道:“这我领导,叫路队。” “哎!吴姐!路队好!” 盖一摆了摆手,领人朝楼上去了。老旧小区没有电梯,所幸也不高,三楼就到了。一进屋就看见了早一步的徐睿。 徐睿回过头,递了鞋套、手套,然后边推眼镜边解释了情况:“相似的现场之前有两起,还没抓到人,就又来了,就报给咱们了。受害者是一名三十五岁的男性,现场干净。人在医院抢救呢,还没醒,也不一定能醒,小明和小张去盯着了。” “嚯,”盖一往屋里走了两步就停了,完全找不到地方下第三脚,只得停住继续问:“满地都是血啊,伤哪儿了?” 徐睿面上不大自在,推眼镜的动作带了些尴尬:“生殖器。” 一旁的吴瑗:“?!” 盖一愣了一下,然后伸脖子往屋里仔细看了看:“这出血量,整个儿切了?” “……嗯,屋里没找到残肢,小区附近的垃圾桶派人去翻了,也没有。医院前台说,是一个男人叫的救护车,听起来很慌乱,还听得到惨叫。打的附近医院座机,没通话录音听。救护车到了现场才报的警。” 技术人员做完取样工作,清理出一条路,示意盖一可以过去了。 盖一随手在五十几平的房子里翻了翻。 冰箱保鲜层里有两个透明塑料袋,一个装着俩馒头,还是软的;另一个是一袋炝花生。此外还有一瓶老干妈、一瓶拌面酱、几罐啤酒,冷冻层里放了点饺子皮和肉馅儿,冻得很结实,另外还有几根冰棍儿。 床单是灰色的,中间有一片有点发黑,有点油,盖一认为是人油。看起来有一阵没洗了,被子跟尿戒子一样团在床上,没什么好味儿。 盖一脚步一凝,低下头看了一眼。 这地板,真黏。 他再次踱步,推开了卫生间。洗漱台子上放了个玻璃杯、一支牙刷、一把梳子。视线一转,盖一掀开了马桶盖,内壁是干净的。他又扫了一眼马桶搋子,拎着把儿看了一眼,干净的,干的。 一旁的淋浴喷头也很干净,他又回头看了眼洗手池的开关,干净。随后,在洗手池右上角和墙壁的贴合角落里,发现了一根绑头发的一次性皮筋。因为台面是黑色带细闪的,卫生间光源又照不到,因此并不显眼。 盖一拿手套把那根皮筋捏起来,有些失望,皮筋下方已经形成了同形状的锈痕。 盖队长又全屋看了一圈,最后又看见了放在悬空洗手台下边的垃圾桶。他搁脚灵活一勾,给勾了出来,然后随脚踩了一下开盖踏板,之后一堆小飞虫伴随着臭味儿飞了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没退开,仔细看了一眼。 居然是用过的卫生巾…… 盖一被迫戴上了痛苦面具,沉声喊:“吴瑗。” “怎么了队长?” 吴瑗应声而来,没来得及问什么味儿啊,就先就着队长的手势,过去踩了一脚垃圾桶的开盖踏板。 吴瑗的法令纹迅速加深:“eww!” 盖一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看,说:“这玩意儿别带回去了,你有经验,估计一下,放了多久了?” “……”吴瑗脚脖子发麻,硬着头皮说:“十天以内放不成这样。但这很容易生虫的,夏天的话,三四天就能生。回头我给您查查?” “嗯,”盖一一边满意地应声,一边从门外拿了根不知道做什么的木棍递给了吴瑗,嘱咐道:“你翻翻,有没有他那残肢。” “……” “我来吧。” 吴瑗一听,下意识把木棍递了过去,然后感动地抬起了头,发现却是路队路成景。 “啊路队!不不不不用了,啊您……” 还没等吴瑗惊完,路成景已经手快脚快地翻完了,朝着吴瑗温和地笑了一下,并给出了结论:“没有,走吧。回去查查他的社会关系,找找她前女友、前炮友之类的。” 还是成熟男人靠谱……吴瑗一颗情绪起伏的心怦怦直跳。 盖一认同地点点头,率先踏出卫生间的门,拍了拍仍在陪技术科取样的徐睿肩膀:“收队。”—— 店址、店名纯属虚构 第四章 :敬事房太监 本田黑武士一路顺畅,直接开到了市局门口。没多耽搁,盖一一行人加快脚步回了办公室,看见了正在屋子西侧讲台边开投影仪的二队队长王志。 谁也没说话,穿着羽绒服就一人拉了把椅子,坐在了投影布前。 王志会意,点开了放映。 “本来案子早上送二队来了,但是跟‘牙医’可能有点关系,你们接手之前,我总结一下。凶手此前作案两起,一个9月份、一个11月份。手法一致,先吸了大量乙醚,给了针全麻,然后一刀咔嚓。但都没出人命,甚至两次都给叫了救护车。但两次,受害者都没有报警。是今早丹西这家元武医院报的警,这是他们医院内部合计出的患者信息。9月份那起也是他们医院治的,人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不过成了太监。” 幻灯片一切,是两张模糊的监控照片。 “这是今早元武小区的监控,小区太破,全小区统共就两三个监控。这人也是太会躲了,啥也没拍着。” “具体的患者信息我们还没细查,也还没有惊动。初步推测是过于恐慌,受了威胁,精神状况可能也不太好。盖队,听说今早现场又啥也没有,咱们今年可是捅了反侦察窝了。” 盖一哼了一声:“我都怀疑是不有个无痕犯罪培训窝点儿。” 王志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加油干吧,争取好好休个年假。” 讲台上一张写着元武医院口述的患者信息的纸,被盖一捏在了手里,他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往一队群里一发,口头下达指令,把活儿分了下去。 路成景没有参与,回了临时工位,掏出手机,点开了直播软件。插上耳机,随手点开了几个推荐直播间。 下边的文字消息刷得太快,上边的主播又唱又跳很是卖力。一部手机、一支麦克风、一个人、亿点点美颜、一个小时、一万块钱。 路成景倒没看出什么门道,既没有跟着笑的欲望,也没有打赏的冲动。他翻了翻前榜三的主页,然后兴致缺缺地离开了热门直播间,转而认真去填了份以假乱真的个人资料。 “发现”、“关注”、“同城”…… 同城? 路成景极少使用app,少有的经验也是响应号召,给元冮市公安局开了个号。他点开了同城板块,看到了一些相对“朴实”的预览图。 其中一张照片是一个笑得灿烂的小姑娘,约莫20几岁,预览图右下角分别标注着1.2km、12人。 路成景手指微动,耳机里响起甜腻腻的一声:“欢迎‘笑口常开20212022’哥哥~” “?” 路成景愣了愣,这眼前的小姑娘下巴削尖,侧脸旁的空气都扭曲了几个度。而她一扭头,她身体侧后方站着的人就立马变了个大眼巴掌脸,等她一转回来,那人又像个正常人了。 “哥哥们想听什么歌呀?玫瑰花点歌哦!” 一曲音符完全离谱的歌曲听完,路成景仍然面无表情,然后点了叉。 “队长,路队,”吴瑗直起身,目光接触上两人的,然后问:“前两位受害者的联系方式有了,要去问问吗?” “基本信息先发我看一眼,另外,”盖一对上路成景的眼睛,说:“小明发消息说医院这位,被敲了两颗牙,门牙下边儿那两颗。” 下颌中切牙? 是“牙医”? “牙医”不是苗嘉敬? 医院这位受害者是新鲜的,且事发时,他和吴瑗就在苗嘉敬店里。8:30分苗嘉敬在店里,医院接到电话是7:48分,十分钟后院方报警,徐睿是8:13到的现场。从文武大街到花园街一共经过三个红绿灯,假设全部绿灯,驾车十分钟之内就能到。 是受害者自己打的电话吗?不,如果前两次都有这情节,那就是凶手授意的。如果凶手授意受害者报案后才离开,作案时间,苗嘉敬还是有。 而且苗嘉敬说,店里学徒9点以后到,且他开业时间是早八。即使是7:48分到8:00,也仍然可以有作案时间,虽然要保证三个都是绿灯,或者,违了章。 然而还未待路成景开口,盖一已先一步叫了吴瑗:“把能照到佳净诊所的公用摄像头调调,看看他几点开的业,怎么去的。” 盖一扬了扬手机上的地址:“怎么说,路队,走一趟?” 照例是那辆黑武士,路成景仍然坐在了副驾,拿着盖一的手机细细地看了看受害人的基本信息。 第一站,去九月份此同质案件第一位受害者的家中。此人名叫于正峰,丹山本地人,外地上的大学,师范专业,26岁,毕业以来一直在当地一家教辅机构工作。 丹南育才路盛景小区二十三号楼1105。 隔着猫眼,里边的人看到了两个陌生男人,没吭声。但他不知道,从他掀开猫眼盖子,把眼睛贴上来的这一刻,外边的人已经看到了清晰的黑影,从而确定了他在家。 “于正峰,开门,我看见你了。” 于正峰身体一僵,嗓音嘶哑:“你们是谁?” 盖一顺手一掏,手一竖:“警察,有事问你。” “我不知道,你们走吧。” “啪”的一声脆响,猫眼盖合上了。但门里门外的人都知道,谁也没离开这扇门一步远。 “于正峰,对方涉嫌故意伤害罪,你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 门后传来闷闷的一声:“人抓到了么?” “你说的越多,我们就能越早抓到人。” 于正峰情绪忽然激动:“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再来了!” 路成景早有预料,一把拉住了盖一举起的拳头。他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对着门里张了口:“小于,冷静。我们会在抓捕嫌疑人后再来。保重。” 听着脚步声渐远,于正峰拉起猫眼的盖,看了看门外,确定人已经走了,打开门,看到门缝里掉下了一张写着手机号码的便签。便签上只有一个字:路。 小鱼? 于正峰呆呆地关上门,不自觉地攥紧了这张纸。 三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叫他的…… 社交软件对她的备注,从一颗粉红色的爱心,变成了她的昵称,后来消息列表里只剩下一堆感叹号。那些感叹号红得刺目,像极了那天满地的血,像极了他术后蹲着排尿时流出的血。 有时候他想着,是他活该,是报应不爽罢了。 不得已,二人只能再去十一月份受害者家里。 车上,盖一难耐地扯开了衣领,从鼻子里重重地呼了口气。 “本来现在人就够难抓的了,这受害者还不想配合。要都这样,没个头儿。” “他害怕被报复,正常。” “都这样了,还怕个啥啊?不恨得咬牙切齿吗?要是我……” 路成景无缝接道:“你就睡在警局,不把这犊子揪出来阉了,你活着都没劲。” 这小领导,就从昨晚到今天,统共也就早饭时候听他跟唐文明扯了几句蛋,就这,就把他拿捏了? 盖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的火儿莫名平熄了点儿。 “你觉得是男的?” 路成景摇摇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女性,用药物迷倒人,并不需要大体力,而且还留人一命,说不清是善意还是冷静。听起来像什么,手刃渣男?” 仿佛想到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路成景侧过头去看盖司机:“如果是女性,是你,你怎么办?” “女的咋了,抓到她,一起死呗。” “有没有可能,是你对不起她在先?” “有多对不起啊?劈腿、家暴,那分手、离婚、起诉呗。非法拘禁,既然逃出来了就告我啊。强奸一类的,告我啊。别走极端啊小姑娘,我一渣男,就算死了能咋的,你可还有好几十年的好日子呢,干啥下这手啊。” 路成景听着他逐渐消气,下意识笑了笑,又好好敛了起来:“要是我从此没有好日子了呢?要是你强奸了我,对我造成了终身的、不可逆转的、无法治愈的伤害呢?看过电影吗,万一因为你,我从此只能通过造瘘术,用肚子上的造瘘口排便,我与变了太监的你一样,也痛不欲生,甚至不愿苟活呢?” 盖一沉默良久,复又开口:“我能发表职业外的个人看法吗?” 路成景心中有数,微笑着说:“可以。” “那我敬佩你。” 这一次,二人没吃闭门羹。 不过,要找的人不在。 老人瞧着精神尚佳,操着不知道哪里的浓重口音认真答话:“警察同志,我是闺女叫来看小外孙的,我女婿有了点儿病,女儿陪着在医院哪!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路成景神色冷静地解释了她女婿只是有可能是目击者,例行问话。 要过了地址和手机号,二人就再次驱车,最后到了丹北的一家心理健康诊疗医院。这几年,社会压力大,心理咨询缺口很大。丹山市恰就有这一家私立医院,咨询、就诊、住院流程全包,来咨询的病患其实很多,周边市县的也都慕名而来,口碑不错。 前台小姐见了工作证,轻易地给出了住院病患具体的门牌号。 住院部的走廊很安静,门内也是。盖一上前敲了敲门。 门开,露出了一张年轻又憔悴消瘦的女性的脸,额角有一块很大的痂。 她迟疑着开口:“你们是?” “田女士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关于姜琦的事情,有话想问他。” 田雨琪回身看了一眼昏迷的丈夫,带上了门,指了指走廊里的排椅。 “二位警官请坐,我丈夫睡了。他睡眠不好,好不容易睡的。” 盖一开了录音笔,还没等开始问,就先被提问了。 “我们没报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抓到人了吗?” “没有。为什么没有报案?” 路成景在一旁观察到:田雨琪的手指骨节分明,苍白又虚弱,神色惊慌,眼睛还一直瞟着走廊的监控。 “ta说会杀了我全家,我母亲年纪大了,孩子才两岁。” “ta?你见到凶手了?男的女的,体貌特征?” 田雨琪眼中一慌:“没,没见到。留的纸条。” 盖一眯了眯眼:“事发的时候你在不在屋里?” “在,不不,不在。” 盖一好似忽然觉得脚冷,用力跺了下右脚。光洁的瓷砖将这份力传导给了他对面的女人,她的脚隐约跟着一麻,田雨琪登时一激灵,一双细瘦的手连宽大的衣服都揪不住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借着走廊的混响效果荡在耳边:“到底在,还是不在?田雨琪,不要撒谎。” 她不敢抬头,但她头顶仿佛长了双眼睛,下意识对上了那道视线,麻痹了她的脑皮层—— 鹅:受害者们就是一整个《我不配合》 第五章 :取证坎坷 田雨琪脸色倏地苍白了下来,嘴唇肉眼可见地颤抖,她微微抬起头,眼珠一左一右地微微颤动着,怎么控制也定不在原位。 “田雨琪,配合刑事调查是公民的义务。”盖一盯紧了她的双眼,沉声道:“你如果知道什么,如果真的想保护你的孩子,就说实话。对警察撒谎,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面前的女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呼吸的频率乱得明显,只她自己浑然不觉。 盖一毫无动容地盯着她,逼问:“我再问你一次,事发时,你在哪里?” 女人的声音细如蚊蝇:“……家。” “嗯。”盖一沉声应了一声,又问:“你见到凶手了吗?男的,还是女的?” 田雨琪“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是在帮你。 田雨琪脑中忽然作响,她一颗脆弱的心立马跟着咯噔一下,人下意识往一旁栽去。 被路成景眼疾手快扶住了。 “啊!” “没事吧?田女士。”路成景扶正了她,又坐回了对面。 田雨琪胸口不断起伏,她掖了掖鬓角被沁出的冷汗浸湿了的发,勉强笑笑:“没事。警官,我三天没睡好觉了,能到这儿吗?” 盖一眉头微动,又被身旁的人按了按大腿。 “当然。”路成景微笑着,一边起身穿外套,一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怎么弄的?” 田雨琪刚刚起身要送,闻此,神色又一僵。 她垂着眼答:“起夜,磕的。” “哦,最近有杀人犯逃窜,避免夜间独行。打扰了,田女士,之后有什么想起来的,或者等你休息好了,”路成景依样递过去一张便签,说道:“记得联系我们。” 一路走到楼下大厅,路成景让盖一先去车上等他一会儿。 再上车时,路成景手里拿了两瓶冰可乐。 盖一忽然失笑,接了过来,拧开猛灌了一口。 “我还以为,路队脾气这么好,一点都没生气。” 路成景伸手摸到座椅下方的把手,调了调座椅,然后往后一靠,对上盖一戏谑的眼睛,缓声接道:“烦啊,《柯南》还有问必答呢。” 盖一又不自禁笑了。 是呗,“死神”的被动技嘛,可快借他们用用吧。 也是奇怪,路成景昨晚刚来的时候,一本正经,他还有点懒得为他多做安排。听他的用词、看他办事的习惯,本以为就是个未老先衰的老态年轻人。 但真的奇怪,这人竟能轻松稳定他的情绪。 而偶尔,就像现在,也还透露出一点人气儿。 也许,应该跟他抽空喝一杯,灌一灌他,看看这张正经的皮下还有什么。 路成景也跟着灌了一口,晃了晃浑浑噩噩的脑袋。 这车开得挺好,稳得他很舒服。又到红灯了,一起一停,都不猛。 盖一全情在方向盘上,鼻间却嗅到了洗发水味儿,勾得他有些痒,然后他鬼使神差:“路队,加个好友,我拉你进群啊。” 路成景应声,拿手机扫了递到眼前的二维码,添加了“一”,然后被“一”拉进了“睿一进取之社畜明瑗”。 什么东西…… “你对田雨琪,怎么看?” 盖一把手机揣进兜里,刚摸上方向盘,愣了一下,接道:“感觉她像被吓傻了。这事儿都过去一个来月了,她还这样,像是常年被人吓唬。你说呢?家暴?” “嗯,我有个想法。”路成景攥着冰可乐,慢悠悠地说:“我是凶手,我两次都是瞄准了独居男性,这次撞到有家庭的男人,是个意外。而意外的原因就在于,我几次踩点,都没见到这个女人。” 盖一点点头,接:“对。这女人神经紧绷,草木皆兵,还有点儿神经,非常符合常年被家暴甚至监禁的特征。” “我进了屋,制服了目标,却意外发现,还有个女人在家。可我非但没有灭口,却留下了这个永远的隐患。为什么呢?我全部的理性都告诉我,这不对,这有可能会害死我。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这是个感性的决定,那一瞬间,我,同情了这个女人。” 盖队长目光沉静,镇定开口接:“面对这些受害的女性,我从来不是同情,大部分时候,是震惊愤怒。确实,我想把那些孙子揍出屎,但我没法同情,或者说,共情。” “嗯,大概率是名女性。” 路成景的手机一振,他低下头,看到“睿一进取之社畜明瑗”中,“文明标兵”一连串发了两条消息: ——@路成景 路队好! ——路队和队长在一起吗? 路成景看着唐文明的id,嘴角隐隐有升起的趋势,敲着九键回了一个单字:在。 ——尹鸿飞醒了,他愿意接受笔录,还要无条件24小时配合咱们工作。队长们有什么特别要问的吗? 听了路成景的复述,盖一挑了挑眉毛:“要住过他家那女生的电话。” 路成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低头回复了。 再回到市局,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抱着“吃不饱饭没劲儿干活”心态的盖大队长,直接叫着路成景去了食堂。一路上,他热情地给小领导讲着,在哪刷卡,在哪付钱,去哪要小咸菜。 俩人一人端着一餐盘的菜,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了,对着边吃边聊。刚随口聊了几句菜色,盖一就见面前这人拿出手机,熟门熟路地点开了直播软件。 盖一惊愕,肉段咬了一半就住了筷子:“吃饭也看啊?” “嗯,”路成景口中同样嚼着咸香脆嫩的肉段,眼睛微微从屏幕上移开,看了一眼盖一:“我跟小徐都觉得,十有八九还是网上选定的目标。这个‘同城’功能很好用,刷到的都是人在丹山的用户。” 盖一微微愣怔,没接得上话。本来想说一句敬业,又憋了回去。 不是他盖一怠惰,只是难度摆在这儿。 有人说《柯南》犯罪手法理想化也好,想当然也罢,但确实许多手法逻辑都是完全闭合的,代入进去,如果没有柯南,很多案子就得悬着。现实生活里,像“牙医”这样的罪犯虽然不多,但每个这样有点小反侦本事的罪犯的案子战线都会拉得很长。且别说他的案子都是攒了两年才一股脑儿冒了出来的,就是从他第一次杀人那天查起,现在也不见得抓得到。刑事案件每年大大小小不少,但最终统计起来,这类案子,能解决个60%都是一大关。 虽然这些年刑侦技术发展得很快,大数据也实实在在地帮了不少忙,但道兢兢业业高一尺,魔也天天削尖了脑袋想高一丈。常有多少年前的案子被翻了出来,轰轰烈烈查办,直接结了陈年旧案。听着是爽快事,但大多数都是逃犯。 说白了,这种结案是证据都有,只是苦于抓不到人,大数据一天天普及,就再难遁形。 那没证据、没线索的呢? 再排除一些激情杀人的案子,这种精心谋划的变态杀人魔,是真的难抓。 只是好在大多数人情愿007当社畜,也不愿意进去吃牢饭;再加上法律普及,一般人的犯罪欲望确实被枷住了。除了反社会人格,又没有似海深的仇,谁不想好好活着。 今年丹山市局算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瘟神。但现场干净,又没活口能说话,实在是束手无策。要让盖一说个解决的法子,那要么,全体市民提高自律自觉,别干缺德事儿,就惹不上他;再么,全市区,特别是老旧小区要一一落实,无死角安好监控,保证别断线,一有异常立马出警。 现实吗?不现实。 即使多部门联合执法,督促做好监控工作,但上面的要求是一回事,下边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太多人对于政策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一部分是财务紧张,不愿花钱在保险措施上;一部分是真的直觉不敏加盲目乐观,根本不当回事。 更现实的希望在于,牙医再作案,失手。 所以盖一实在觉得,虽然窝囊憋气,但也只能等。他转念一想到这小领导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抓这人,因此比他们更急着破案,也正常。 盖一低头耙了口饭,心道:急,也没招儿。 “路队,你住哪儿啊?宿舍?” 路成景眼睛仍盯着手机屏幕,一边夹菜一边回:“我个人不喜欢宿舍。先住两天宾馆,拜托陆局帮忙找短租房了。” “哦。”盖一转了转眼睛,朝着小领导殷勤道:“费那事干嘛,不就住几天吗,来我家啊路队。” “?”路成景诧异地抬起头,客气回道:“不麻烦了,谢谢你,盖队长。” “麻烦啥,我家就我一人儿,此外连个活物都没有。”盖一挑了挑眉毛,继续道:“还是说路队,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啊?嗯?” 路队一怔,随后笑了一声:“那行,多有打扰。” 盖一眼里一亮,嘴上赶忙回着“不打扰、不打扰”,另一边手里掏出手机,说:“那我跟陆局说一声,定了啊。” 吃过这顿饭,两人直接回了一队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派祥和,散着通过风还残余的麻辣烫味儿。 盖一搁鼻子一嗅就知道是哪家,一转头果然对上了吴瑗谄媚又心虚的视线。他难得地什么也没说,只转头去一旁徐睿桌边站定了。 徐睿标志性扶扶眼镜,确定了盖一心中猜测的内容:“技术科说,什么都没有。后来又派人找了残肢,没找到。监控也又排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 盖一找回了饭前的不爽感,问:“坏消息听完了,好的呢?” 鼠标左键响了两声。徐睿继续道:“有一个巧合。于正峰遇害时,刚与女友分手两个多月;姜琦有妻子;尹鸿飞遇害时,也刚与前女友分手一个月。” 原来放置一个月就发酵成那样? 徐睿开口又把盖一跑远了的神思拽了回来:“我是觉得,当代社会,这个年纪里,随机挑选三名男性,三个月内,全部非单身的概率,有多大?队长,你看看咱队里。” 盖一:“……” “我联系了于正峰的前女友吴欣欣,她说人在外地看病,明天回丹山以后,愿意来配合调查。” “什么病?” 徐睿闻声看到了路成景,回道:“她没说。” “另外,花园街路口监控显示:佳静诊所今早,是8:30开的门。路队和吴姐进去之前,刚刚开。昨天、前天,近七天,都是在8点左右开的。” 盖一挑挑眉,和路成景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上了—— 愿警察们都能拥有“有问必答”的技能 ps:忘记说,路队的“严肃”体验卡只有半章,早就过期了 第六章 :二探佳净诊所 徐睿的镜框又滑到了鼻中,他只得不厌其烦地推了推,继续道:“苗嘉敬一直都是开一辆奥迪a7l,车牌号拍得很清晰。交警部门同事查了:他家住丹北极地小区,每天都是出小区就直奔店里,今早,也是,只是出门晚了半小时,中途没有停车、没有绕路。我查过了,他走的一直是导航推荐路线,一切都很正常。” 这很容易解释。我睡过头了、临时有事、拉肚子了、马桶堵了。全凭一张嘴。 盖一哼了一声:“特意给咱查的吧。” 路成景没接话,但脑中表示了认可。 没有怀疑到他的那种没嫌疑,和怀疑到了他、又证明他没嫌疑,没有可比性。如果他一切如常,还是8点开门,警方会当作这条没什么用;但他先营造了一个“异常”,又附赠了作案时间,引得警方怀疑,又费了时间去查他,甚至还查了他头七天的路程。由警方自己查出的证据,把他的嫌疑消了。 如果他真是“牙医”,这倒做得不错。 盖一有点焦躁,干脆又去蹭路队的冷静:“怎么说,路队?” 路成景摇摇头,说:“今早伤尹鸿飞的人,不是苗嘉敬,也不是‘牙医’。第一,选取对象不一致,凶手选择的目标很明确,男性,当然不排除样本过少的不准确性。第二,受害人受伤不一致,凶手无一例外做了阉割,但没有谋害性命;‘牙医’则只是拔牙,但不留活口。” “但我认为,与‘牙医’相比,凶手留人一命,并非是出于善良,而是更有恃无恐。‘牙医’杀了所有人,是怕被抓,甚至为了躲法医鉴定刻意安排了尸体善后处理。而这个凶手,非但不怕留受害人一命,甚至会有力地威胁他们。” 盖一频频点着头。这人手法诛心,即便留人不死也是生不如死,甚至于还要去心理诊疗。人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鱼死网破?凶手用什么威胁他们呢?是家人吗?只能是家人。凶手查得到他们的家人信息吗? “我有想法。”路成景面色沉静,对着盖一和徐睿继续说:“医院会将病患信息透露给我们,是个意外,是凶手没想到的变数。如果医院没有留意这件事、没有报给我们,我们只会知道今早一名男性被阉割于家中,毫无痕迹,也推不出后面的作案手法规律。唯一的线索,是尹鸿飞缺了两颗牙,而刚好,是我们在等的那两颗。” 盖一一愣:“你说,有人想误导我们,给苗嘉敬洗白?” 路成景点头,答:“排除走漏消息的可能,我跟小吴碰巧在今天去探苗嘉敬,是凑巧。我们暂且假设苗嘉敬就是‘牙医’,他得知曲明被抓,预料到也许会查到他头上,因此一早做了准备,引我们去查他,给自己造了个不在场证明。帮助他的这个凶手并没想到前两个案子会一起暴露,如果ta想到了,也许不会阉割尹鸿飞。” 盖一顺势接道:“只会敲他的牙。这样,我们就会觉得,今早的凶手就是‘牙医’,而‘牙医’,又不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苗嘉敬。” 路成景继续点头,然后缓声说:“毫无线索,我建议试试假设法。如果苗嘉敬清白,自然会慢慢脱疑。” “嗯。您吩咐。” 路成景没纠结用词,只讲道:“照我们的线索,就假设苗嘉敬是‘牙医’,我们去找定罪的证据,逼他露马脚。下午,派小唐和小张同志再去一次诊所,务必演出蹩脚的尽力隐藏感。” 路成景罕见地定格了一个微笑:“趁着交锋还少,就让他以为我们是‘笨警察’吧。” 竟然有酒窝…… 小领导不笑,是因为笑起来这么不严肃么? 盖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回过神来:“行啊,好,挺好。徐睿,把元武小区周围的监控再看看,回头记得约张欣欣来做笔录,昨儿那受害者行程查完了吗?” 徐睿应声,把依要求做的ppt传到了群里,然后默默腹诽:吴欣欣。 回到工位,盖一下意识往斜对角去看,见路成景仍然插着耳机、聚精会神看手机。盖一忽然打了个哈欠,严重睡眠不足加上血糖升高,他几乎没试图挣扎一秒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下午将近两点的时候,唐文明和张之远带着尹鸿飞的笔录回来了。唐文明一进屋就发现屋里安静得诡异,他立刻扫了一圈,发现小吴和徐睿都在忙,队长不见人,路队在西侧讲台边坐着看手机。 他刚要开口问,就见路成景朝他招招手。 路成景向右前方瞄了一眼仍熟睡的盖一,朝唐文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隔空点了点记笔录的本子。 唐文明心领神会,把本子递了过去,轻手轻脚回了工位。 之后路成景忽然又想起二探佳净诊所的事,对着唐文明的背影刚张开嘴,又下意识闭上了,无奈只能点进了他们名字奇怪的工作群。 ——@文明标兵 @张之远 交代个任务,抽空去一趟佳净诊所。要求:演戏,让苗嘉敬认定我们这是第一次去,如有必要可以透露身份,务必让他放松警惕。有困难吗? 那头唐文明嘴里咬着早上剩的牛柳三明治,搁牙齿叼住了,手指回得飞快: ——没问题,路队!这就去! 没顾得上吃完,唐文明干脆叼着半拉三明治穿外套,一侧头看路成景欲言又止,忙摆了摆手示意可以,然后风风火火地叫着门口的张之远又出去了。 人到佳净诊所的时候,苗嘉敬刚给人做完牙,正在收拾器具。圣诞铃一响,他便带着笑容抬起了头。然后他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忽然一颤,他直觉:来了。 来客是两位男子,估计都在二十多岁,其中一位还跟另一位保留了些许距离,就像……上下级一样。贴得再近,也显得疏离。 说实话,如果不是大学生,眼前两人显然不是,这种男男组合看牙的情况极少。一般都是一男一女、男单、两位女性。 唐文明难得敛得正经,直接朝苗嘉敬点了个头:“大夫,看牙,牙疼。” 苗嘉敬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来照个灯看看吧。” 躺上来的却是张之远,他笑着回了一句:“是我疼。” 一边职业化地检查,苗嘉敬一边感受到了身侧的男人一直在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他,他克制住了唇角的一丝丝曲度。 关灯,苗嘉敬指了指张之远的右脸,道:“这边有颗牙有牙洞,还挺大的,是它疼吗?” “不是,是左边疼。但这颗牙好像一年前疼过一阵子,现在早不疼了,需要治吗大夫?” 苗嘉敬露出标志性的漂亮牙齿,转头拿过一张名片递给他:“建议是治,但需要根管治疗。如果需要的话,提前预约就好。” “我听人说,你这儿还出诊?” 苗嘉敬抬起头,看着全程站着的男人,仍然笑了:“是的,也可以联系我。” “最远能去哪儿啊?” 苗嘉敬面不改色:“钱到位,哪儿都行。” “我老家元冮市的,去一趟那儿,多少钱?” 苗嘉敬对上此人的目光,笑意更甚:“巧了,我上个月刚去过。连诊费带治疗收了三千。客人姓曲,你们认识吗?” 唐文明死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一声:“上个月的客人,还记得这么清楚?” 苗嘉敬无辜地摊手:“有本地的诊所,谁找我啊?出诊的事儿不多,好记。” “那曲明为什么找你?” 戴着眼镜的牙医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啊,他电话预约的。” 苗嘉敬恍然大悟,面上带了三分愠色:“打听这么多干什么?你们是牙美的还是康牙的?同行不入,懂不懂规矩?” “什么乱七八糟的,”唐文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从兜里掏出了工作证,搬了把圆形转椅坐在了他对面:“市局刑警。苗嘉敬,请配合我们工作。” 苗嘉敬一愣,嘴唇微张,然后轻声“啊”了一声,揪了揪白大褂。一双手攥成拳头又舒展开,复又握紧,最终还是平平地放在了大腿上。 一旁的张之远仍坐在躺椅上,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唐文明紧盯着他的双眼,问:“苗嘉敬,今早你几点开的业?” 苗嘉敬停顿了一会儿,答:“可能是8:20或者8:30吧。” “你平时都8点开门,今天为什么晚了这么多?” 苗嘉敬睁大了眼睛,愕然道:“警官,我没去过文武大街!我早上有点坏肚子,就晚了十几二十分钟出门,出门我就来上班了!我店里都有监控,我,我行车记录仪也可以给你们看!” 唐文明摆摆手:“这我们知道了。上个月,你去元冮市见曲明,详细讲讲经过。” 苗嘉敬大松了一口气,皱着眉回忆起来。 “上个月,曲……明?曲明给诊所打电话,说要约大夫去元冮市看病。电话是小刘接的,跟她谈好诊费我就去了。嗯……去了以后在一个咖啡馆见的面,后来带我去的他家。他有颗牙松了,说是磕的,我就给他换了颗烤瓷的。留了点止痛药,我就回来了。” 苗嘉敬说话间几次抬头瞟唐文明的眼色,犹犹豫豫地又问:“警官,他犯什么事儿了?” “啧,你管那么多?” “不是!”苗嘉敬连忙解释:“我就是想澄清,我可没多待啊,我没跟他做什么犯法的事儿。您之前问他为啥找我,我觉得他要是什么罪犯的话,外地找个大夫不留底儿啊,您说是吧。没准儿他杀……他杀了人,被那人打松了牙,不好在你们本市处理呢?不信你再问小刘,电话都是她接的。” 唐文明没做声,转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了一旁紧张的实习生。 “小刘,找找那天的通话记录,跟警官汇报。” 小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也穿了个白大褂,赶紧把手机递到唐文明面前,紧张地说:“哥,你看我截图,确实是他打来的。他就说,朋友介绍的,直接就问能不能出诊,多少钱,谈好了就挂了,真没什么特别的。” 唐文明掏手机对着截图拍了张照,多看了小刘几眼,回道:“行,知道了。走了,苗嘉敬苗老板,之后有需要您配合的,麻烦您了。” 苗嘉敬连忙起身相送,在白大褂外侧蹭了蹭手心的汗,嘴上笑道:“一定,一定配合,您辛苦。” 目送两位警官出门,苗嘉敬在玻璃门前静站了片刻,推了推眼镜,回身坐在了办公椅里。 “老板,可真吓人啊。”实习生小刘忽然开口:“那人没对你做什么吧?” 苗嘉敬缓缓抬起头,对上视线,笑答:“没有。不过,以后出诊的事,还是少接吧。今天的事,不可以发圈哦。”—— 如果第一次算伪装任务,这就算掩饰任务吧 第七章 :频繁犯案 一根粗糙的麻绳,缠缠绕绕裹住了一块大石头,另一端绳头拴在了脚腕上,死结。 临近冰点的湖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冲刷着额上的伤口。鲜血涌出一股,还没等人辨明颜色,就散在了无边的湖水里。 他肺里还有氧气,可以上去的。 奋力向上蹬,他在队里游泳比赛向来是第一名的,没理由要溺死吧。 可常年锻炼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劲,一只脚被坠得发疼,身体完全失衡,另一只腿却一整个麻了,一开始是刺入骨髓的尖锐的痛,然后内部开始热胀,最终就失去了知觉。 无论怎么使力,人还是不断下坠。 四周的湖水无声无息地麻痹他的感官,掠夺他的热度,向他昭示着:不自量力。 他想低头咬开手腕上的麻绳,却漆黑一片看不清绳结,眼球也被刺得痛极。他努力撕咬手腕上的绳子,想把纤维咬松,尖锐的疼痛直接传到了牙齿根儿。 牙齿敏感……什么牙膏来着……? 肺开始空了。 脑子已经麻了,四周裹挟的冰冷似乎,有点温暖了。 就到这了? 一口湖水进肚,胃被冷水一激,突然一痛。他猛然清醒,奇迹般找回了力气,双腿奋力一蹬。 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他后颈,他又一激灵。 温暖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盖队长?” 盖一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顺着声音往左看,看到了小领导担忧和探寻的目光。 “没事路队,”盖一掀开披在肩膀上的羽绒服,呼了口气:“我去洗把脸。” 路成景一侧头,对上一旁皱着眉头的吴瑗的视线,问:“你们队长怎么回事?老做噩梦?” 吴瑗愣了一下,然后垮着脸小声说:“老队长的忌日快到了,队长是他一手带过来的。” “意外殉职?” “嗯,”吴瑗垂下眼,脸上也黯淡了:“今年,是第五年了。” 路成景点了点头,没再接着问。 没一会儿,盖一就回来了。他一进屋就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哈欠,然后神色如常地问坐在他工位边的路成景:“几点了,路队?” 路成景一边翻着手里的笔记,一边回:“快5点了,你睡了三个小时左右。” 盖一挑了下眉。还挺香。他转了转脖子,抬手自己按了按酸痛的肩颈,坐回椅子上,凑过脸去看小领导手里的笔记。 路成景见人来了,直接简述:“尹鸿飞说,他是在家被人捂了嘴,怎么回事他完全不知道,醒来就被绳子捆住了,眼睛也被蒙了。旁边有ai女声命令他自己对着救护车求援,之后就被刀了。等医院的人赶到,只有满地的血和尹鸿飞一个人。” “他女……前女友呢?” “只说叫王孟,但社交联络方式都删干净了,什么也给不出。小徐在查了。” 盖一又打了个哈欠,搓了搓被卫生间的水激得冰凉的手,转了个话头:“走啊,路队。反正也结不了,今儿早点下班儿,回家安顿一宿,明儿再说?” 敬业了一天一宿的路队终于点了个头:“走吧。” “小吴,你自觉点儿,早点儿下班。等小明他俩回来,行没事儿,我说吧。” 吴瑗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地接了话:“哎!谢谢队长!” 盖一朝后摆摆手,一边等路成景回工位拿包,一边往群里发了消息: ——@文明标兵 @张之远 没啥事就甭回单位了,直接回家睡觉 那头的唐文明坐在副驾,立马回了: ——那值班? 盖一面无表情地回着: ——没事,我找王哥说一声。有事儿叫他打我电话 能有什么事?这陆局也不知道又怎么的,前几个月非要求刑侦科也得留人值夜班,盖一十分头疼地排了值班表,内心属实无语:有啥好值的?又没有流窜团伙。 几个月来确实,除了昨晚,就没有半夜出警的时候,大部分日子都一宿折腾俩人趴桌子睡,睡得一肚子胀气,醒了就打嗝儿,难受得要命。 于是,盖队长动不动就放私假,带头不值。反正派出所都有人当值,二队又基本都住附近职工宿舍,能有啥事?每次找二队王志都是这么套话儿:有事儿打我电话啊王哥,我飞的过来。 但其实每次也都安安静静,根本没人大半夜惊动他们刑侦科。 反正盖一是没想到,偏偏是好几宿没睡好觉的今天,就一语成谶了。 下午五点钟,盖一开自己的车载着小领导准时到了家。盖一自认十分贴心地给人去客房换了套床单、被套,然后趁着领导收拾行李包的功夫,自己去厨房翻箱倒柜做了个四菜一汤。 香味传来的时候,路成景正把包里的衣服就着盖一的衣服挂一一挂好。客房的小衣柜是空的,里边随手扔着几包早没用了的活性炭包,横杆上吊着俩香薰包,茉莉花味儿的,倒还在散着清香。 路成景唇角起了弧度,伸手把炭包拿了出来,然后把衣服挂在了茉莉花包附近。一边收拾,一边想起刚才这小队长一反工作状态地、碎碎叨叨地给他讲,卫生间在哪,洗衣机怎么用,洗漱用品都放在哪,药品放在哪,事无巨细地全交代了一通。 人前暴躁冲动的盖队长,反差巨大,有点像个妈妈,还是一米九几的男妈妈。 路成景憋不住又笑了一声,合上了柜门。 他刚踩着柔软的毛拖鞋出门,就见盖一端着盘孜然羊肉正往桌上摆,一抬头,正对上小队长贤惠的粉色格子小围裙,丝带一掐,把他的腰身勾勒得十分劲瘦。 盖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笑呵呵地说:“那什么,超市送的。冲个澡吗路队,还有个菜和汤没好。” “好。我很快。” 盖一点点头,继续嘱咐:“毛巾,架子上我放了条灰色的。一会儿我把睡衣给你送进去。啥东西找不着,叫我。” 路成景点点头,颊边又显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印子,朝着浴室去了。 系着粉围裙的盖队长用鼻子吸了一口气,飘飘然钻回了厨房。 王志电话打来的时候,盖一家客厅里正散着柔和的暖光,小领导和小队长正一人坐了一撇的沙发,吃饱喝足地扯着蛋。 说来也巧,盖一刚想说八点多了,去睡觉吧。 钢琴曲也盖不住的催命感,盖一抓起了响了几声的电话,接通,然后在小领导的注视中,认命地挂断了。 “我真操了,还没完了。” 路成景已经跟着起身,准备去换衣服,随口问:“‘牙医’又出来了?” 盖一烦躁地回屋换衣服,一墙之隔回道:“不是,那阉割犯。” 开车的时候,路成景进了驾驶位,嘴上说:“我来,你有点困。” 盖一也没抵赖,乖乖上了副驾。 丹山市局刑侦科,再次熬起了夜。 到了以后,盖一才发现,吴瑗也跟着来了。 吴瑗住得近,羽绒服也脱了一会儿了,瞧着也是洗过澡要睡觉了的样子,头发是刚洗过的蓬松柔顺,她正抱着大保温杯暖手,见了两位队长,主动解释道:“有目击者,女性,似乎受了点惊吓,王哥就让我也来了。” 盖队长干脆地“啧”了一声,吐槽道:“真得赶明儿再招个女警。” “嘿嘿,我没事儿队长。”吴瑗挂上一副甜笑,继续说:“王哥派人去的现场,伤者送去就医了,目击者马上就带回来做笔录了。” 说目击者,目击者即来。 走廊脚步嘈杂,随后二队的刑警萧崎来了。 来人穿着警用棉服,带着一身寒气,头发有点翘了,脸上却仍是严肃从容,先跟路成景规规矩矩打了招呼,然后朝着盖一道:“盖队长,人到了。我们队长在里边呢,请两位队长去外边看监控。吴姐,方便的话,您也一起来。” “好嘞。” 吴瑗立刻应声,随手套了个警服外套,跟着一起去了。 一队的三人,谁也没进去。只隔着单面可视的玻璃近距离观察着目击者,一边看监控,一边听声儿。 里边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女性,裹得很严实。他们到的时候,她正往椅子边走,刚刚坐下。 “咦,她好瘦啊。” 路成景听了这么一句,视线迅速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未曾回头地问吴瑗:“怎么说?” “她腿很细啊。” 吴瑗一边说,一边朝着回过头的路成景掐了掐自己穿着黑色紧腿裤的小腿,继续解释:“看起来是差不多,但我穿的棉裤薄,小绒裤似的。她穿的是那种手工的大棉裤,这可比我瘦多了。” 路成景随便打量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吴瑗已经是很标准的好看身材了,如果比她还瘦那么多,岂非有点太瘦了? 里边的人坐好了,神色间仍是半忧半惧,紧张地双手交叠握拳放在小桌板上,甚至还深呼吸了两次。 “吴姐。”萧崎凑了几步过来,低声说:“队长叫你也进去。” 吴瑗点了点头,把保温杯留在了外头,随手在手腕上摸了摸。 糟,绑头发的皮套没带…… 好在她有一手隐藏技,她捋了一绺头发,绕了绕剩余的,用一绺头发绑了个松松的马尾,然后随手也不知是藏还是系,把那绺头发固定了。 里边的目击者开始讲述了:“我叫杨杰,今年三十二岁。今晚我6:34从家出门,花了点时间从丹南到丹东,是7:32到的小区楼下。我去裕民小区,是去看我姑姑,我姑家住他家楼上,1202。坐电梯的时候,里边还有一个男生,他到15楼。我愣了个神,没注意看按键,电梯停了,我就出去了。我当然以为就是12楼了,但其实那是10楼,我猜应该是之前10楼有人想上楼,按完了又走了。” 杨杰说到这里,镇定了不少,甚至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志和吴瑗,然后继续说:“我出门以后直接右拐敲门。门口的门牌贴了对联的横批,我姑家也这样,就没注意到走错了。我敲门,稍微等了一会儿,我姑腿脚不灵,我还是没多想。约摸有四十几秒,门口猫眼开了,然后门就开了,出来了一个人,穿着很长的黑羽绒服,戴眼镜,带着口罩,羽绒服毛领很大,我没看清脸。ta出来以后,我愣了一下,刚想问ta是谁,ta就匆匆从楼梯间下楼了。我觉得奇怪,就往屋里进,然后就看见进门客厅地上躺着的男人,和一地的血。这会儿,我已经知道我走错了,但我的眼睛已经先看到了这一幕,我赶忙退了出去,打了120。就是这会儿,遇到1001业主的,我其实也不认识他,但我还是立刻叫他进来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之后,我就和他一起在走廊里等人来了。” 王志点点头,问:“对于凶手,你还有什么印象?越细越好,可能的也说一下。” 杨杰又紧张了些,但仍自控地回忆着:“ta挡得很严实,我实在看不清,就是现在给我照片,我也没法分辨。” “身高呢?” “啊,ta比我高半头,我一米六五,那ta应该是175到178之间。” 王志沉沉应了一声,又问:“你对时间和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窗外的两位队长此时,也正凝神观察这位杨女士。 杨杰微微笑了一下,紧张感消退了不少,把目光从一旁记笔录的吴瑗身上收回,她答:“我硕士修的金融,以前干的都是财务活儿,对数字很敏感。” 王志再次点头,又核对了一些关于她个人信息上的细节,包括她姑姑家的信息等。 盖一扭头去看路成景,见到小领导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两个大拇指反复相互按压,神态认真,像在思索什么难题,且似已进入了一定的深度。 盖一熟悉这种状态,他自己整合线索的时候,也这样。因此他并没出声打扰,只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窗内的杨杰。 这女人戴着毛线帽,露出的一小截耳垂殷红,似乎还没从外面的严寒中缓过来,脸上带着已经开始脱了的妆,眼妆化得精致,但他也描述不来,口红的话,这色号倒眼熟,他愿称之为新年红,吴大美女有个差不多的,春节聚会时常用,十分得几位小伙子青睐来着。 路成景动了。 他摸上耳麦,对着麦轻声开了口:“小吴,能听到的话,把你的头发散开,把发卷儿整理一下。” 盖一皱了一下眉。 窗内的王志面色不变,吴瑗亦然,但她放下了笔,垂下眼,右手捂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好像不太清醒地微微甩了甩头。 然后她本就没有皮筋固定的头发松了,晚间刚刚洗过,既顺滑又蓬松,此刻逐渐松了开来。吴瑗自然地伸手去调整,可手指刚一搭上,头发就全散了。 于是,她干脆全解开了,伸出细白的手指顺着一个方向抓了抓,发丝柔顺,一根支棱的都没有。然后她指手螺旋式卷了卷,把一头精心烫染的浅色卷发垂到了左侧胸前。 盖一仍然没明白。 这卷发是吴瑗的心头爱,刚烫完的时候她开心了好一阵,记得她还说买了很多护发产品为它服务,这卷儿叫什么法式还是什么波浪,他没记住。 之后,他和小领导一同看到:杨杰的眼睛逐渐被吴瑗的动作吸引,不情愿但又不自禁地定在了她胸前的漂亮卷发上。 但她的目光很快又收了回去,她垂了一会儿眼睛,复又抬起,与先前无异。 够用了。盖一大概明白了,小领导这是验证准了什么猜想。 流程走完了,盖一和路成景先回了办公室,吴瑗随后。 吴瑗一进屋,就看到路成景坐在盖一工位上,盖一正端着一杯热水递给路队。她的卷发还垂着,散着好闻的花香味儿。 路成景左手接过热水,右手拽了个凳子给盖一坐,没急着喝水,先朝着吴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咦!路队,你有酒窝啊,好可爱!” 吴瑗惊叫了一声,回到自己工位,把椅子转向左侧的二人。 盖一则坐在椅子上,长腿一伸,自然后退了一小步,跟其余二人围了个小三角。 路成景没纠结于女孩子的用词,只温和地笑笑,然后问:“小吴,你这卷发,是不是很流行?” 吴瑗很有些得意地摸了摸胸前的卷儿,答道:“是啊,慵懒性感风,这两年很热。” 路成景颊边的酒窝陷得更深:“是很好看。” “路队,”盖一双手抱胸,挑起眉毛:“这么对女同志说话,影响不好。” “嗯?”路成景的微笑按下了定格,他十分轻飘地接:“没事,我是gay。” 盖一:“?!” gay?路成景?小领导是gay? 这人眼瞧着身高体壮,脾气又好,虽说有时候说话老了点儿,但老干部风也很有一部分受众的。可小领导平时听人说话都很耐心,跟他盖一成了鲜明对照,眼瞧着办公室人对小领导好感指数增长,尤其是吴瑗。 盖一猛地想起,有一年过节,他们一队在他家聚餐,谈到理想型,小吴怎么说的来着?对……好像是说,喜欢温柔叔型男友啊。这不就,标准的!行走的吴大美女理想型吗? 然后,他是gay?? 吴瑗难得地睁圆了一双微微狭长的眼,微张着唇,愣是没说出话来。 路成景眼尾起了纹路,他自动忽略了二人的表情,直接自顾自地转了话头:“或许你们听过,宫颈癌吗?”—— 愿世界没有加班[合十.jpg] ps:关于11的梦,跟手头的罪犯无关,番外会讲给路队听。 第八章 :猜测与假设 “宫颈癌?这两年上下都很重视,全民筛查,我还打了九价呢。” 盖一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迅速反应了过来,然后接道:“你怀疑杨杰就是阉割犯,还得了宫颈癌?” 路成景对上盖一的眼睛,缓慢且郑重地点了点头。 盖一的眉毛往中心挤了挤。 倒也情有可原。他倒没关心过宫颈癌这回事,但也是被科普了的。很多宫颈癌初期传染源,在男性身上。往往是这部分男性携带了病毒,传染给了女伴。如果因为这,怨恨男性,乃至采取阉割生殖器这种极其残忍的行为,倒是,说得通。但是…… “为什么怀疑她?” 路成景却摇摇头:“没证据,就是直觉,但分析还是有一点的。” “您请。” “她说175-178,这身高比较中性,男女概率五五分,但我持怀疑态度。常年处理数字的人,比常人更理性镇定,很多时候,心理失控,脑子却惯性分析了。她对数字的把控力很好,提到门牌号和楼层的时候,ber都不打一个就能说出来。即使面对可疑的人,她心里发慌,却仍能很快地回忆起对方的身高,还能精确在3cm以内。但她却说分辨不出男女,我不信。即使只露出一双眼睛,即便只是匆匆而过,从走路姿态和露在外面的鞋子,也该有个猜测。女性即使是178,鞋码也大概率不会超过42码,男性则整体偏大。王队说了,即使是可能,也叫她说出来。可她捡着无可验证的细节配合笔录,看似细致又精准,其实全是一家之辞。” 盖一不得不认同。杨杰说的关于凶手的事情,确实没得验证。监控只有电梯里有,大厅里的是坏的。有可能这人是全程走的逃生通道,也有可能这人压根儿就不存在。 “我有更合理的设想。杨杰就是阉割犯,她乘电梯上了10楼,本想作案后就走楼梯上楼去姑姑家,却一出门就撞见了邻居,急中生智编了这么一套,被迫报了案。虽然有瑕疵,但充其量是块白,后面再编一编,补上就是。” 确实,杨杰只说遇到1001业主之前叫了救护车,报警是什么时候的事?想必是和1001一起报的。 吴瑗请示地看向队长们:“那,我先把监控捋一遍,然后找同乘电梯的业主核实,再请1001业主来做笔录,明天再走走医院,查查杨杰?” 路成景微笑:“流程上是这样的,但是。” 吴瑗:“但是?” 一旁的盖一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两下套好了外套,居高临下扫了一眼吴瑗:“但是,赶紧回家睡觉,明儿再说。” 吴瑗自然乐得免加班,一叠声感谢了一波队长,忙收拾东西跟着二人一同出了市局大门,然后各自回了家。 再次到了盖一家,骤然亮起的暖光引得路成景脱外套的动作滞了一下。 不过才在这儿待了三个小时,洗了次澡、吃了顿饭、聊了会儿天,竟然生出了三分回巢的亲切之情。 盖一浑然不觉,只利落地脱了鞋,顺手接了旁边人的外套挂好,先一步进屋,一人倒了杯温热的水。 难以分辨是疏离还是熟络,两人近乎零交流地完成了进屋到换衣服的过程,然后不约而同出来各自坐在沙发上留有余温的惯坐撇上,低头分别喝了一整杯水。 再之后,二人抬起头,视线交汇碰撞,空气便有了温度。 路成景先笑了,问:“二队常加班?” 小领导……今天笑的频率很高啊。 “嗯,用陆局的话说,‘一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路成景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给面前茶几上的水杯蓄了七分满。 盖一接过这杯水,抬眼问:“路队也赞同吧?” “不赞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还是有道理的。咱们干这行,不多注意点儿,没法儿长寿。” 盖一不由得嗓门都重了一度:“是吧!” 路成景无奈笑着:“是。” 盖队长一双黑亮的眼睛盯准了小领导唇角的曲度,直到那两个酒窝印淡得几不可见,才重新对上他的双眼,问:“路队,你说你是gay?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 “嗯。我初中以为是开蒙晚,高中以为是性冷淡,上了大学出去玩得多了,才渐渐发现,我对男性更感兴趣。” 盖一眉头吊起,来了兴致,追问:“男朋友呢?交过吗?” 路成景晃了晃手里的细长玻璃杯,再一次笑了:“白开水,就想套话,嗯?” “路队还要拿酒精当挡箭牌吗?是不是酒,有什么关系。” 路成景微笑不改:“盖队呢?过年有29了吧,怎么还没对象?” “可别提了,”盖一郁闷地往沙发背一靠:“其他人都只会催,唯一肯给我介绍对象的,还是吴瑗这不靠谱的。” 瞧小领导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盖一顺口就说了下去:“去年跨年那天,吴瑗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儿,人倒挺好的,是个公立学校当老师的,但关键是,这人也不吱声儿啊!唉,吃了一顿饭,我就叭叭儿说个不停,人就不咋搭茬儿。” 路成景维持着笑容,接:“不应该吧,盖大队长魅力很高的啊。” “是吧!” 路成景笑出了声儿:“嗯。” 盖一一听这,立马又坐直了:“但我寻思就是不对口儿呗,我也没当回事儿。我还真挺看得开的,好好吃完饭,还留了联系方式,我就回家了。结果你猜咋的?” 路成景握着水杯,眼角纹路更深,下意识地:“嗯?” “结果元旦上班儿,吴瑗跟我说,人觉得我挺好,挺合适的,想再接触接触。我就‘???’,这是对我感兴趣啊?那不感兴趣,得啥样儿啊?” 路成景露出了一排牙尖,看着小队长郁闷的表情不禁将嘴角的弧度升至了今日最高点。 “还笑路队,小吴今年春节还说要给我介绍呢,我可怕了,去年给我整ptsd了。” “哈哈哈别啊,盖队魅力行的,别气馁。那叫……勇敢一一,不怕困难。” 盖一没绷住,咧开了嘴,然后似笑非笑地问:“???哪儿学的啊您?” 路成景面上满是无辜:“直播间说的,我听着挺有意思,下边公屏也都笑呢。” “行啊路队,‘公屏’,这才两天不到,门儿清了啊。” 路队笑着低下头,再喝了一杯温水,起身拍了拍盖一的肩膀:“睡觉了。” 盖一欣然起身,随口说了句“晚安”,便扑向了阔别小一礼拜的柔软大床。这一觉就睡到了生物钟自然醒,而他陷入睡眠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停留在了:等案子结了,一定要灌小领导一顿。 盖队长的生物钟是早上六点左右,有事没事都雷打不动地出去溜一圈,买早餐是日常规划,具体在哪里吃,是变数。 这天正好,是圣诞节。盖队长六点钟准时睁了眼,久违的睡饱后产生的餍足感使得他心情大好。盖一翻身下床,坐在床边套衣服,然后轻手轻脚开了房门。 小领导从23号就没睡好吧,也不知道认不认床。 盖一朝客房看了一眼,房门紧闭,一点儿声都没有。刚穿了半只鞋,他又把脚拔了出来,退回茶几上倒了杯水,从下边盒子里掏了个笔记本,随手写了几个字。 做完,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关门留剩一点门缝时,他伸出手指抵住锁舌,近乎无声地关上了防盗门。 单元门就没这待遇了,清晨被一只大手用力推开,甚至没被摸第二下,就靠着自身的回弹“砰”一声合上了,而这只手的主人就趁着它开合的缝隙侧身出去了。 刚清醒的单元门缓了十五分钟不到,就又感受到了那只熟悉的手。这回,它拉了一把门把手,搁腿一别,仍用这只手从内部往外撑了一下,仍“砰”一声合上了。 盖一丝毫没觉得震耳,左手提着一兜杂七杂八的热乎早餐,心情极好地借着长腿优势一步两阶上到了四楼。 与单元门不同,包裹着小领导的房子防盗门锁锁孔都受到了优待。来人手极稳,钥匙插进锁孔到旋开一圈都堪称一句轻柔。 “回来了。” 盖一闻声抬头,惊讶写在了脸上。 醒了啊,还挺早。还有……这一声自然又温馨的媳妇儿似的问候是怎么回事? “挺早啊路队,我吵醒你了?” “没听见你起,刚醒。” 路成景从沙发边起身,放下手里的水杯,放在那个写着“买早餐,很快”的本子旁边,几步走到门口,顺手接过早餐,好让人好好换鞋。 盖一动作很快,羽绒服在玄关架子上随手一搭,脚下同时换了拖鞋,甚至还一心三用抬头观察了一下。 小领导穿着他的家居服,看得出大了点儿,却不见松垮,嘿,还真撑起来了。人脸上毫无倦容,显然是休息得还不错。没胡茬儿,连昨天冒尖的一点点都没了,该是洗过漱了。 也就十几分钟,那可不就是他刚出门,小领导就醒了? “真不是我吵醒的?” 路成景微微抬起头,笑了一下,回道:“真不是,我在家也差不多6点醒。” 盖一又把早餐接了回来,一边去桌上摆盘,一边笑着回:“那咱俩还挺像,我天天这点儿起。不知道你吃啥,买的杂了点儿。” “我来。”路成景挽起袖口,接过剩下的小盘子:“我洗完漱了,你去。” 盖一见人手都伸过来了,也干脆没客气,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豆浆有点儿烫啊,小心手。盘子、碗随便儿使,到时候攒着扔洗碗机,不用人刷。” “好。”路成景应声,把吃食摆了。 盖队长一边洗漱,一边听见了某直播的声音。他正细细搓着脸上的绵密的泡沫,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小领导,真执着。 执着,还敬业。 陆局怎么说来着?升副局?啧,这精神头,确实有点儿升得快的意思—— 敬业总会有回报的! 第九章 :喜悲 圣诞节的丹山市局刑侦科一队办公室,拜吴大美女所赐,成了整个市局最有气氛的屋。一大清早,哪个部门的同事路过,都进来唠两句、瞅两眼。 路成景和盖一还没进门,就看见办公室门上挂着个毛茸茸的翠绿花环,中间是个硬塑料板,上边画了个q版慈祥的圣诞老人,金色花体写着merry chrismas! 再一推门,窗户边粘了一圈亮晶晶的小线灯,还缀着几颗小松果和松枝。东侧台子上微波炉边摆了个花盆式的装饰品,约摸五六十厘米高,盆底用香槟色的纱布包着,盆里是一棵圣诞松树,树上堆满了积雪,缀满了香槟小球球和松果,还挂了一个姜饼人和数个香槟色丝带蝴蝶结。这样的小装饰品,大概男女老少通杀吧。 路成景再一低头,发现六个工位桌面上挨个摆了个小摆件,几乎是台子上圣诞花盆的迷你版,旁边还放了一小颗知名品牌巧克力。 吴瑗换了个深灰色缎面的短高领上衣,外边罩着稍显宽大的警服外套,喜气洋洋地朝门口招手,嘴甜地叫道:“路队和队长来啦,圣诞快乐!” “快乐。”路成景捏起自己工位上的小松树,抬头朝着吴瑗笑了笑:“谢谢你啊,小吴,真好看。” 吴瑗嘴上应着“不客气不客气!”,一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上洋溢着快乐,苹果肌上突然浮现的一抹颜色成了自然的腮红。 盖一一看吴瑗独自傻笑,再回想起小领导的自曝,就憋不住直乐。 “吴大美女,辛苦,今年春节点菜的活儿交给你了。” 吴瑗回过神来,脸上憨劲儿未褪,仍笑着答应:“是,谢谢队长!” 盖一摆摆手,接着扫了一圈儿人,确定人到齐了,就开始交代:“大家圣诞快乐,今儿可有的忙了。小张跟徐睿,你俩去各大医院走走,凡是能做hpv筛查的,能做治疗的,全都查,一定查清杨杰的健康状况,随时汇报。” 徐睿闻言,立刻起来穿外套,心知这事儿怎么也得跑一天,耽搁不起。另一头的张之远看徐哥起来了,也机灵地跟着起来,嘴上回着:“是,队长!” 盖一转头面向剩下两位:“小吴把监控跟杨杰的笔录核对一下,哎对了徐睿,你们查的时候留意点,别撞上杨杰。” 徐睿点头示意,回:“知道,队长,走了。” “小吴对监控,小明打电话给昨晚那什么小区的业主,监控里去15楼那个。1001的业主得叫来做笔录,王队说他昨晚在家奶孩子,今天上午就来,来了你接待。” 明瑗二人:“明白,队长!” 盖一皱了一下眉,嘶了一声,又问:“今天那个,于正峰前女友来做笔录对吧,刘欣欣,几点来?” 吴瑗低头翻了翻小记事本,快速地回:“说9点之前,应该马上了。吴欣欣,队长,跟我一姓儿。” “哦,这回记住了。” 那头儿路成景抿了抿嘴,笑了。 好像,上次,徐睿第一次说吴欣欣的时候,小队长就记成了张欣欣。这名儿有那么难记吗?还是他自己的名儿太好记了的事儿?一,盖一,真绝了。 “笑什么呢领导?” 路成景突然被点名,还有几分梦回课堂的意思,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是浅浅的酒窝…… 盖大队长伸手挠了挠脸,接着说:“那啥,呃,吴欣欣来的时候,咱俩去问,行吧?” 路成景微微一笑:“听队长安排。” 盖一不自禁哧了一声,面上带着笑容坐下了,舌头使劲顶了顶右腮帮子。 果如吴瑗所料,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队长们屁股刚坐热乎,各自手机时钟停在8:52的时候,二队萧崎敲门进来了。 萧崎今天头上的发丝终于顺了,眼瞧着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帅警察了,只是仍一脸严肃汇报式地开口:“路队,盖队,有个女生来做笔录,找我们屋去了,人在接待室等着呢。” 盖一赶忙站了起来,套了个制服外套,朝人点了个头,回:“知道了,谢谢啊。” 两位队长到了隔壁的接待室,与里边的女生确认了身份。 路成景先坐到了吴欣欣对面,一边拿记事本,一边朝这位年轻女孩笑了笑:“别紧张啊小姑娘,找你来,是问一些关于于正峰的问题。” 吴欣欣眼睛很大,身材很娇小,皮肤很好,只是看着有些羸弱,像只营养不良的小兔子。她穿得很厚,脖子上还围着浅灰色的围巾。 她解开了围巾,露出了一张小巧精致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路成景不吝啬地继续温和笑着:“你别担心,他没犯什么罪,他也是受害者。一会儿问你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可以,也不是呈堂证供那一套,放松点儿。” 吴欣欣抿嘴笑了,相对镇定许多地回了句:“好。” 盖一用纸杯端了两杯热水走了过来,他身材实在高大,气势上就凶。他过来的时候,路成景明显看到吴欣欣瑟缩了一下,甚至不敢动一下。 贴心如路队,他把皮质转椅往左挪了挪,侧身让盖一进到里侧,然后伸手接过两杯热水,推给吴欣欣一杯,阻拦了盖一直接递给她的意图。 吴欣欣见是路成景坐在她正对面,微微松了口气,握住那杯热水,低声说:“谢谢。” 路成景面上一直挂着微笑:“据我们了解,你和于正峰都在一个城市上的大学,但不是一个学校,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可以把认识到分手的大概都讲讲吗?” 盖一坐在一边,长臂一伸,把小领导面前的笔记本拿来,笔也抢了过来,然后看见小领导也朝他笑了。 吴欣欣轻轻点点头,边回忆边讲:“大二的时候,我去城北大学城给朋友过生日,在她生日趴上认识的于正峰。那之后我们加了好友,经常聊日常。那时候他人很有趣,游戏玩得也好,我不太行,他就一直带我玩。在一起玩了三个月左右,他约我出来玩,跟我表白,我们就在一起了。大学期间,我们感情一直不错,每个纪念日和节日都好好过了。毕业,他说要回老家丹山市上班,边工作边考研,我本来想跟他一起上班,但我考上研了。我考的就是丹山师范,之后我就读研,他就工作,我们经常能见面,感情也都还不错。” 盖一默默挑挑眉,能处五六年,还能说出感情不错,这感情简直是很好了吧。 “直到今年年初,我忙着准备硕士论文,每天都发愁,然后我发现,我身体出了点毛病。一开始是掉头发掉得很多,但我朋友都掉,大家都说一掉一大把,我没当回事。后来,我经常肚子疼,但我一直……” 吴欣欣垂着头,张着嘴,措了半天辞也卡不出来。 路成景了然,只仍然温和地安抚:“没关系,把我当成医生吧。我是队长,你只说这一次就可以。” 吴欣欣抬起头,眼里有点湿润,可奇异般地,被面前人的温和可靠又严肃认真的态度镇定了下来,点了点头,继续说: “我开始肚子疼,可我一直都痛经,我查了,网上说作息不规律是会引起这些症状的。我一边的腰疼,考研人都腰疼,我以为只是天天写论文,老毛病犯了。我导师说3月份交初稿,我一整个1、2月份都非常忙,我想着,即使身体吃不消,忍忍就过去了,交完初稿就好了。大约3月中旬,我终于交稿了,但我身体又有了新的问题。我上厕所的时候,会发现内裤上有很多分泌物,像酒糟,发酵品,像酵母菌,又像淘米水。一开始还不算难闻,网上说是念珠菌感染,很多经验贴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就买了洗液自己天天洗。我和于正峰早在大学时候就开过房,一直也没停过,我很清楚,是他不干净。那段时间,我谁也没告诉,就自己慢慢治,我怕伤他自尊,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提醒他。可是等到四月份,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又恶化了。我下面开始流血,不是生理期,也流,时多时少的,我这时候才慌了,跟我闺蜜说,请她陪我去检查。” 吴欣欣握着水杯的手指节苍白,她继续讲:“医生说,我得了宫颈癌,是原位癌,需要尽快手术治疗,手术最好是全切子宫,但也可以尝试切除一部分,用锥形切除或者宫颈截除,共同点是都不能完全保证治愈。” 盖一停了笔,皱紧了眉毛。 还真是宫颈癌……如果吴欣欣得了宫颈癌,杨杰也得了宫颈癌,会不会是杨杰愤恨传染给她的男伴,而报复与她相同经历的女性的男伴?吴欣欣,会不会其实认识杨杰?至少,是在网络病友群,或者医院检查,认识的? “我不信啊,我闺蜜也劝我再换个医院检查,可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其实验证之前,我就隐约觉得,我就是得上了。我不敢跟家里人说,和主任谈了很久很久,人家也不肯给我一个学生做子宫手术。我好气啊,我成年了,我不会搞医疗纠纷,我明明可以做主了……” 路成景也皱紧了眉毛,在抽屉里翻找,递了一包纸抽,拆开了。 “实在是没办法,我还是跟家里人说了。4月中旬做的手术,锥形切除。5月份的时候,其实我感觉好多了。后来一直到答辩结束,我几乎以为我已经健康了。5月、7月的检查,都没什么问题,直到11月,它不知什么时候又复发了。医生说,浸润深度已经超过5毫米了,情况很不好,会很快到晚期,需要尽快子宫全切,还要化疗。” 吴欣欣抬起头,忽然有了勇气和路成景对视:“徐警官联系我的时候,我刚做完子宫全切,正在修养期,今天回来,我就要长期化疗了,就在丹山市医院,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随时联系我。” “哦对了,怎么分手的,其实一开始,我只顾着治疗,没有想到跟他分手。公共浴室不干净,容易患病,我一直往这个方向靠。可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室友就说过,觉得于正峰不像好人,感觉是个又随便又乱的人。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并没有生气,但我观察了一阵,于正峰并没有经常浪。怎么说呢,我偏偏信了‘浪子回头’这一套吧。9月底,我本来回了趟老家,可是家里亲戚突然有事,我爸妈就去照顾了。好不容易休假,我不想自己待着,就干脆又回了丹山。我跟于正峰此前一直同居,房子是他家里给他买的。我进门时,正撞见他和同事在沙发上……我很震惊,也觉得恶心。但我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意外,其实自从4月份我做手术以来,我们感情已经很淡了,我大学室友说的话,时不时就在我耳边响,如今终于验证了。” 路成景只温和地注视着吴欣欣,等她自己平复了情绪。 “警官,您问吧。” “你是否有病友群一类的社交关系?” 吴欣欣下意识闻声侧头,看见是那个高大的刑警问的。 对于盖一盯着她的眼睛这件事,她还是有点怵,微微回避了视线,答道:“我没有这样的群。” 她怕小队长,路成景是第一眼就看明白了的,此时他右手悄悄在小队长膝盖附近拍了拍,然后把话头接了过来:“你还认识别的得宫颈癌的人吗?” 吴欣欣看着路成景的眼睛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我去做检查和做手术的时候,会遇到一些,会跟她们聊天。” 盖队长掏出手机,调出杨杰的照片,递给身侧的人。 路成景掉转手机朝向,温和地问:“你看看这位女士,你有印象吗?” 吴欣欣凑近桌面,仔细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 盖一再次皱眉。 他想错了? 然后他见到小领导也掏出手机,翻了张照片,同样递到吴欣欣面前询问。 这一次,她点头了—— 圣诞节快乐~【真的是圣诞节码的】 第十章 :一点点线索 盖一凑过脸去看,发现照片上仍是杨杰。只不过他手机里的,是昨夜笔录时的她,小领导拿的,是不知什么地方调来的证件照。 区别大概是,一个化了妆,一个没化。 盖一仔细找不同似的比了比,腹诽:这也没差啥啊,真就有人看不透那层彩妆吗? 吴欣欣已经认真回忆着讲了起来:“这是赵姐,我一开始去检查的时候遇到的,当时我闺蜜也在。她看我哭,就坐我旁边跟我说话,听我说完症状和几家医院的检查结果,她很肯定地告诉我,就是宫颈癌。还劝我尽早治疗,最好一开始就全切。” 吴欣欣忽然掏出手机翻了翻,然后递到路成景面前:“这姐加了我好友,说她在妇幼医院干了很多年护士,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还省了专家咨询费。” 路成景定睛一看,手机上备注的分明是:赵久茹。 耳边听着吴欣欣补充说此人有护士胸牌,盖一眯起眼睛,手指飞快发消息给工作群: ——@但瑗 查一个本市叫 赵久茹 的人,年龄约30,医疗工作 看吴瑗回了个“1”,盖一就握着手机开始沉思。 “赵久茹是否给你留过手机号?你还有她别的信息吗?” 吴欣欣摇摇头:“没有,我只问过几次手术的事情。” “你和于正峰的事情,你和她讲过吗?” 吴欣欣十分肯定地摇头:“没有。” “于正峰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吴欣欣面露茫然,摇了摇头。听了路成景言简意赅的叙述,她张着嘴愣了半天,一直苍白的面色有了点颜色,原本空荡的眼里汇起了一小汪恐惧和快意。 “他活该!人都说会得病,他没得上,还传染给我,他凭什么有好日子过!” 路成景这次没接话,只继续沉声说:“凶手还没抓到,线索很少。于正峰现在不愿开口,但我们怀疑他是受了威胁,据你的了解,威胁目标有可能是他的父母吗?” 吴欣欣蹙起眉,摇摇头:“他父母早十多年前就离婚了,各自成家生了孩子,从来就没管过他。只后来给他留了个房子,几乎零联系,于正峰跟他们一点感情都没有。” 路成景眸色深沉,直截了当地验证了她不敢言说的猜想:“是你。” 吴欣欣愕然,眼皮酸涩,忙眨了几下,她喉间发出几声气音,精致的小脸皱皱巴巴,集成了一个含义不明的复合表情:“您是说,光是这样还不够,我还有可能因为他,被报复?!” “你觉得,于正峰的心理承受力如何?” 年轻的宫颈癌中期患者,年方26的瘦弱身躯微微颤抖,她的声音也随之发抖:“他打游戏都是最莽的那个,他就不懂什么叫沉住气!他不会一直沉默的,他,我,我不安全……” 吴欣欣忽然一阵缺氧,眼前晃起了细细密密的金星,她猛地抬起头:“警官,我,我怎么办?你们能保护我吗?” 早在昨天徐睿把于正峰的家庭信息给他看时,路成景就做过猜测,此时不过是验证了。他自然也过早剖析过了,也想到了解决办法。 此刻,路成景开口仍是温和可靠的肯定:“你别害怕,我们已经有怀疑对象了。之后你要去做化疗,会住院吗?” 看吴欣欣立刻频繁点头,路成景仍微微笑着:“我们会和院方和驻地派出所联系,在医院里,你会很安全。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比方说,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心慌的话,随时联系我。” 吴欣欣面带感激,然后小心地开口问:“您说于正峰不肯开口,是他知道什么吗?” “还不确定。有可能只是威胁他不许报警,但我倾向于他有一点凶手的信息。据我们所知,他是第一位受害者。” 吴欣欣低下头,使劲咬了咬嘴唇,强自镇定地做了个深呼吸。她再抬起头,眼里是成人应有的智慧和坚定神色:“我明白了。我安全以后,可以联系于正峰。如果我是那个筹码,他会说的。到时候,警官可以也保护好我父母吗?” 路成景欣慰点头,与她详细说了他的计划,确保吴欣欣全部理解后,又请唐文明跑了趟腿送她回家收拾东西。 这头办公室的吴瑗正拿着电话听筒,细细听着那头的声音。 是一个女人,操着怪异的塑普:“deidei,bui联系。” 两位队长刚回了办公室,就被吴瑗叫了过去。 小小的工位边站了两尊大门神,一左一右投下的阴影夹得中间的吴瑗莫名有点紧张。但亏了一屋子的喜庆装饰,镇定了她的心绪。 吴瑗并列点开两个窗口,各是一张照片,共同点是都是户籍上的证件照,不同点是,大概不是一个人。 “左边是杨杰,右边是赵久茹。赵久茹跟她同岁,现在也在丹山本地,在一家医院当护士,刚和护士长确认过了,确实有这个人。” “赵久茹跟杨杰什么关系?有血缘?” 路成景转过头去看盖一,面露惑色。 盖一也被看得摸不清头脑,有些急躁:“啥啊?别说脸盲竟是我自己。” 这回连吴瑗都回过头,被人一瞪又悻悻转了回来,伸手拉了拉滚轮:“队长你仔细看,其实不像。” 盖一倾下身,使劲靠近电脑屏幕。 哪不像?横着看竖着看都挺像啊,这不就一个笑了一个没笑。 不是,从小到大,从警这些年,他咋没发现自己有脸盲这毛病? 盖大队长眉毛皱得要能夹断蚊子腿儿了。 路成景忽然笑出了声儿,拍了拍小队长的肩膀:“像的。” 盖一:“?” “嘿嘿,圣诞快乐队长。”吴瑗转过头笑嘻嘻地接了一句。 盖队长一抬头,看见吴瑗桌面上摆着小镜子,正好映着她的脸。他恍然明白了,吴瑗竟跟刚认识三天的小领导,生出了临时起意合伙骗他的默契。 本来该气愤地说吴瑗两句,可盖队长看着小领导颊边的酒窝,怎么也支棱不起来。 “啧,吓我一跳,我都信了。” 路成景微微笑笑,解释道:“她们没有血缘,但是是本科校友。我上午翻杨杰社交账号时,从她粉丝列表里注意到了赵久茹,赵久茹的毕业照点赞列表里,有杨杰。顺着去查,就发现她们长得实在很像,挺奇妙的。不过这是咱们觉得像,真的熟人还是分得清的。” 盖一再一次惊叹于小领导的发散思维和直觉,问了个半截儿话:“该不会?” 路成景摇摇头:“赵久茹比杨杰高一点,接近170了。电梯监控里的确实是杨杰,我们没见到过赵久茹。” “那吴欣欣医院遇到的,是赵久茹。” 这话又被小领导否了:“也不一定。吴欣欣说她们只一面之缘,只不过网上聊了几次。一面之缘下,未必分得清她俩。盖队刚才对着照片即时对比都没分清,吴欣欣可能也是没分清带不带妆的杨杰。” 吴瑗及时接话:“护士长顺便问了赵久茹,她还记得杨杰,说她们是大学时替课认识的。赵久茹给杨杰替过一节公共课,同学都说她俩长得很像,就留了联系方式,但已经很多年没联系过了。” 盖一点了个头,心下直转。照小领导的假设法,杨杰是阉割犯,她借了个现成的第二身份,通过在医院认识的病患,调查她们的男伴,然后下手。顺手推了个杨久茹出来混淆视听。对了,先前小领导说入室遇到被监禁的田雨琪是个意外,医院报警也是意外,那么,出门撞到1001业主也是。 如果没有撞见邻居,她应该已经避开监控逃脱了,甚至还能说“我要是凶手,我大可以直接走逃生通道上楼啊”。 那她也许当场脱疑,连笔录都不用做,来的,恐怕是1001业主。 如果她没有来做笔录,小领导也不会对她看吴瑗的古怪神色起疑,也不会去细查她和宫颈癌的联系。那她,不就成功地贴着警方视野全身而退了? 办公室的门又响了,还是雷打不动的严肃脸萧警官。 “路队,盖队,又来人了。是昨晚事发现场1001的业主徐海涛,人我带讯问室了。” 盖一率先抬腿往门口去,到门口低声道了句谢。 徐海涛年近四十,身体有些浮肿,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一抬头看见两个高大的警察进来,更紧张地双手交了叉。 这次,换了盖一来问,路成景执笔记录。 “你好,徐海涛。” 徐海涛猛地抬起头,咽了口口水:“二位警官好。” “我问,你如实答。” 紧张的男人忙不迭点头。 “你看见杨杰说的凶手了吗?” “没有。” “你刚要开门,就见杨杰从屋里出来,她和你说了情况,然后你们一起报警,救护车是她之前叫的,对吗?” “对,都对。” 路成景下笔如飞,脑中在想:小队长跟他还真不一样。 他习惯了让对方多说话,他在一旁静默观察剖析。小队长呢,是自己先在心里有了个骨架,然后把疑点问出来,从快问快答中快速判断,完善血肉。 一个认“言多必失、滴水不漏”,一个认“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路成景心里微微笑了笑,觉得有趣,侧头看了看。 小队长审讯时,一双眼汇集了锐利的精气神,眼如鹰隼,盯得对面直冒冷汗。 “她见到你时状态如何?慌不慌?” 徐海涛再咽了口口水:“慌,她说很害怕。” 慌,害怕,六神无主,却立刻叫了救护车。看到满地是血的凶案现场,和“凶手”擦肩而过,却不是叫警察,是叫救护车。 “她脚上穿没穿鞋套,手上戴没戴手套?” 杨杰来时,脚上穿的皮鞋。 “没有。”徐海涛愣了一下又补充:“但她手是插在兜里的,即使是开门那一刻,我也没看清。” “从她出来以后,到警察来之前,她还进去过吗?” 早上在接待室时,技术科小刘给盖一发消息称,现场仍然没有指纹,但留下了两种鞋印,疑似是杨杰和徐海涛的。在卫生间门口地毯上捡到的包着布的手术刀验完了,是凶器,血也是受害者的,但没沾指纹。 徐海涛点头:“她跟我说杀人了,我就跟她一起进去看了一眼,然后才报的警。” “你隔壁1002房客齐斌,你熟吗?” “不熟,他租的房。好像是做销售的,早出晚归的。” “他有没有女朋友?” 徐海涛面露尴尬:“有很多临时的女朋友。” “此前,你见过杨杰吗?” “电梯里见过,12楼有她一个姑姑。” “每次来都拎东西吗?” 徐海涛回想了一下:“没有,好像没拎过。” “在10楼见过她吗?” “没有。” “你每天都是昨晚那个时间回家吗?” “不是,我5点多就回家带孩子。昨天我老丈人摔了一跤,我给送医院去检查,才回家晚了。” 盖一了然,点了点头:“我问完了。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补充线索吗?” 徐海涛摇摇头。 “那行,你可以回去了,谢谢配合。”—— 下章就有转机啦!啊哈哈哈加班快乐! ps:因为这单元又叫《一队跨年七天乐》,所以时间线拉得很长~~所以圣诞节还要持续个几章的样子。 pps:那个怪异的塑普,是我胡诌的发音,有可能全国压根儿就没那个口音。但一队都是大概以东北为原型的北方人,所以对他们的耳朵来讲,一听就是南方外地发音,仅此而已。 第十一章 :喜上加喜 三人仍就着早上的座椅,成了个三角。 盖一把技术科的事和路成景说了,果见路成景转念一想就更坚定了杨杰有问题。之后又听吴瑗汇报了头天晚上的笔录和监控的比对结果,以及转述了唐文明有关电梯15楼业主的确认信息。 “如果电梯里只按了12和15楼,怎么会刚好停在10楼?” 吴瑗一边挪光标一边接:“还真的就是凑巧。路队你看,她出电梯五分钟以后,10楼就有人上楼了,这是保洁刘阿姨。我打电话问过了,阿姨说那会儿她刚要上楼继续干活儿,发现把一只耳环弄掉了,又去楼梯间找了半天。刘阿姨是晚班,经常这个点儿干活,前后的电梯监控也都证明了她确实是干活儿。” 那如果没有刘阿姨呢?杨杰会怎么不经意地到10楼?直接到12楼,出了电梯走楼梯到10楼,之后再楼梯上来。 也不是不行。 “队长!路队!” 盖一抬起头:“咋?” 吴瑗捧着手机,满眼惊喜:“苗嘉敬给我发了个广告!” “啧,群发的吧。” “不是不是!我搜了他广告上的电话号,不是这个账号!” 路成景凝了神:“他用私人账号加的你?” “也不是,他这个号看着也像是商用的。” 隐隐约约,好像有点什么苗头。 路成景又问:“你小号今天发圈了吗?” 吴瑗猛点头:“发了发了,早上在车里拍了张买的装饰品,文案写了句‘圣诞快乐’。对,他给我发的是牙齿美白的广告,不能这么巧吧路队。” 路成景点头:“装着感兴趣,跟他聊聊吧。” 吴大美女粲然一笑:“包在我身上。” 之后午饭前的两个小时,三个人坐在各自工位,各忙各的。 盖队长一边调查齐斌和尹鸿飞的前女友王孟,一边跟进了徐睿、张之远的工作进度,还抽空关心了唐文明那边的情况,然后得了回复:吴欣欣现在就去住院,我送完人再回局里。 路成景则照旧沉浸在同城的直播间里。 盖一想劝过,但还是由小领导去了,只掐着点儿叫人准时去了食堂。但盖大队长没想到,小领导还真就成功把心里那点儿直觉落实了。 揭晓的时候,盖一正专心咀嚼着食堂的孜然肉片,心里琢磨着:没我做的好吃。 “盖队长,你看这个。” 盖一闻声抬头,又低头歪着脖子看向小领导递过来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长相清丽的女性,面前摆着麦克风,表情却要哭了。 下边公屏一片一片地刷,看都看不过来。盖一只来得及看到“丑死了”、“没钱?”、“龅牙”、“滚”等若干个关键词。 看得盖队长一口米饭噎在喉咙里,使劲咽下去以后咳了半天。这才腾出只手扒拉屏幕,随手刷了刷,捋清了脉络。 直播间来了个嘴欠的,人姑娘唱着歌呢,就开始说人龅牙、地包天、丑死了。下边还一通阴阳怪气的,大概是:“不会提现吗?不能去整整?”还有粉丝团的一众回怼的:“啊对对对,就你好看”。 非要形容,那就是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还有这儿。”路成景又伸手快捷切了个应用。 盖一再一看,是大眼仔。 小领导搜了那用户的id,有条同城帖子,还是今天刚发的。连时间线带事发经过,绘声绘色、条例分析地扒了这主播。 大致意思是:这姐自导自演,雇了一帮黑粉水军进直播间骂她,她则一边委屈哭泣一边拦真爱粉回怼。还不是第一回 了,之前也搞过一波,阵仗很大,现在直播间里很多粉丝都是那会儿认识的她。这姐每次看到类似的言论都会消沉,却从不去整牙。而每次低落,都能换一拨第一梯队的礼物。哭一哭、劝一劝,好人全她做,流量密码手里握。这种手段涨的粉,比买来的实惠多了。 配图放了买卖水军的截图,又扒了买家就是她小号的证据。 评论区倒是还没太多人,但来的都在认实锤。 盖一挑挑眉:“你觉得,苗嘉敬就是她这几万粉丝里的一个?” “还不成熟,但我直觉是这样。回头查查他加小吴的那个账号,拿到绑定手机以后,再来看看他这个网站的账号,我直觉有惊喜。” 盖一转着眼睛,缓慢点了点头:“好说。” 路成景吃完,拿纸巾擦了擦嘴,继续说:“再想,他如果也是第一波操作吸来的粉,那现在这波瓜,他吃到以后,八成会觉得无趣而脱粉。他是个敏锐的人,一旦起疑,便能识破主播的伎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最后一个目标,会是好好做人的小吴。” 如果过去是为了维护这位同城女主播,挑选没口德的人作受害者,现在女主播人设崩了,不知他心里恼不恼。一定很恼火。 过去到现在的三年里,他先后杀了十三名受害者,这些人里,真的全是嘴臭吗?会不会也有兼职做水军的人?收了她的钱,听她的命令,骂她,又因“敬业”而死。 照理说,到此,即使谈不上忏悔,也合该收手了。 可是那副牙,早已在三年来的反复推敲、精心谋划中,逐渐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每一对牙齿,都有特殊的意义,都代表了他为此付出的心力,代表了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如今就差一对了,只差最后两颗,他会轻易放弃吗?十三个人,还是十四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事情发展到这里,再杀一个人,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治愈强迫症的、集邮式的成就。 当然,这一切的大前提是,小领导的直觉是对的。 下午三点钟,送完吴欣欣的唐文明又奉命跑了一趟医院,实在人手不够,还从二队借了个小刑警一起,去给做完手术的齐斌做了个空笔录。 盖一收到消息,叹了口气,这齐斌是一问三不知,显然做到他这儿的时候,凶手手熟了。 不过值得关注的是,院方称救助电话里,是慌张夹杂惨叫的男声。 是每个受害者都这样,还是说……其实还是猜错了嫌疑人? 盖一甩甩头,试图通过联系客服,获取苗嘉敬小号的绑定手机号。辗转验证了好一阵子,去直播软件里手机号搜索,没有。但也在小领导的猜测内,于是他又去联系了直播软件的官方,结果还真有这么个关闭了手机搜索的账号,客服说上次登陆时间还是今天上午,所在地就是丹山市。 这号用着随便的一幅福字当头像,昵称也是一串乱码,只关注列表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唯一的那一位女主播。 盖一伸手在嘴唇上摩挲,顺手撕了一块死皮,越看越腹诽:真他妈神了。 察觉到斜对角投过来的复杂目光,路成景正好顺势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嘴唇出血的小队长去了。 “出血了。” 盖一愣了一下,把下唇往里一送,用力嘬了半天,直到咂摸不出酸涩味儿才停下。只他自己不知道,那块儿破皮的地方现下更殷红了。 “啧,路队啊,你是开了上帝视角吗?” 路成景微笑着“嗯?”了一声。 “苗嘉敬的小号找着了,真关注了那主播,那号儿就关注了她一人儿。” 路成景没有过多表情,只点了点头,接:“那就是猜准了。他失了抽取受害人的渠道,就换了个招儿。昨天我和小吴去诊所,他夸过小吴的牙好。” 吴瑗赶忙转过头接道:“牙好就拿我下手呀,我招谁惹谁了啊。” 路成景脸上又挂起能溺毙吴大美女的笑容,问:“进展如何?” “嘿嘿,”吴瑗不自禁一乐:“特别好看。” 路成景还不明所以,盖一却先愣了一下,然后乐了。 吴瑗恍然醒了,连忙正经汇报:“我先问了他哪种美白好,他给我介绍了几款,我推拉说再想想。他还问我智齿还疼不疼了,显然还记得我。随便扯了两句,他又说圣诞期间有优惠,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勾引我今天就去,我只有点动摇地表达了晚点回复。队长,路队,什么指示?” 盖一耸耸肩:“好事儿啊,去呗。真把‘牙医’抓了,美白钱公费给报。” 路成景也点头认同,仍嘱咐道:“你自己去的话,他警惕性低。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吴瑗苹果肌升起,猛点头,低头找苗嘉敬预约时间去了。 他们还毫无证据,那么一个小号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唯一的宝只能押在以身当饵的吴瑗身上,得让苗嘉敬从阴影里全露出来,一举人赃并获才行。 “他回我了!他4:30有空,我挑了皓齿美白,大概全程不到一个小时。” 路成景点点头:“等你出来,天就完全黑了。这回开你自己车去,你发的照片是不是照上了你的车坐垫?” 吴瑗微微一愣,答:“是……” “嗯,那就开你自己的去。他但凡想金盆洗手、全身而退,就不会在店附近下手。你进去以后我给你打电话。” 吴瑗开始套外套,边套边回:“是,路队!” “小吴,你姓什么来着?” 吴瑗穿好衣服,理了理卷发,从抽屉里掏了张身份证,笑答:“姓张,张平平。” 路成景满意笑笑,又问:“你手机里大小号都藏好了吗?” 吴瑗挑了下眉毛:“双系统。放心路队,万无一失。” 最后的最后,吴瑗从桌面小盒子里找了个戒指,一边戴到左手无名指一边解释:“锆石的,我细吗路队?” 路成景失笑,近乎宠溺地答了句:“细。小吴,注意自己的安全。” “嗯!” 眼瞧着吴瑗出了门,两位队长对视一眼,也各自套了外套,由路队驾车,远远跟在了吴瑗的车后面。 黑武士给徐睿和张之远开了,今天下午队长们开的是一辆白色大众途观。副驾上,盖一先给二队王志打了声招呼,又私聊了唐文明知会了他一声,最后目光沉沉盯住了吴瑗的车尾。 “路队,您觉着,苗嘉敬能那么急躁吗?” 路成景微笑,肯定地答道:“能。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今天应该很心烦,此刻正急着想迅速收尾。而且对他来说,我们现在全心都在阉割犯身上。” 人家帮了他一把,刚给他撇清嫌疑,他不仅不避避风头,还敢频繁作案,是冷漠还是蠢?盖一哼了声,对苗嘉敬这种行为没做有声评论—— 纯属虚构,个别人物有原型,切勿代入现实联想~ 第十二章 :下套 丹西花园街36号,佳净牙科诊所。 16时15分,店主兼主治医师苗嘉敬仍老样子戴着无框眼镜,正认真整理预约时间表。 圣诞金铃在正日子响得更加悦耳,吸引了苗嘉敬的目光。 “圣诞快乐啊老板!” 青春……热情……美丽。 苗嘉敬抬起右手中指和无名指,用指腹推了推没有下滑的眼镜,然后露出了一口牙膏代言人白牙:“圣诞快乐,张小姐。” 这次身边没有“老公”,吴瑗只得自己解开羽绒服,一边胳膊挂着对折仍过腰的大围巾,却仍然没法在围巾不拖地的情况下解开衣服,只得又挂回了脖子上,生出了几分局促感。 可一如既往活力十足、热情四溢的张小姐开口仍春风化雪:“老板,做皓齿疼不疼呀?我看网上好多人都说疼呢,我有点害怕。” 苗嘉敬笑了,走到她身边,绅士地接过了挂在她颈间的大围巾,好让她方便低头解开长羽绒服的拉锁。 “给我吧。冷光也很不舒服,皓齿耗时短,明天就没事儿人一样了,别太担心,张小姐。” 有了人帮忙,吴瑗迅速解决好了繁琐的衣装,回身就将其内里朝外地折了几下,和路成景那日的动作如出一辙,最终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吴瑗理了理心爱的卷发,脸上妆容未花,展颜便是动人一笑:“那好呀,咱开始吧。” “先别急,登记完信息就开始。最近登记册查得严,得好好记。”苗嘉敬扬了扬手中厚厚的手动登记册,目光聚焦在了张小姐被冷热气激荡熏红了的脸上。 “啊,好。” 吴瑗伸手在衣服上摸了摸,然后意识到这是里衣,又去沙发边躬身掏兜儿,里里外外摸了个遍,然后急切地说:“哎呀完了,我身份证好像没带。” 苗嘉敬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狐疑,又不明显地隐去了。 吴瑗抱歉地一笑:“我直接念号行吗?哦,我手机里有身份证照片,行吗?” “当然可以。”苗嘉敬露出了无懈可击地招牌揽客笑容。 吴瑗感激地笑笑:“谢啦。” “姓名?” “张平……哎您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身份证在我车里呢。稍等啊,我去取一下吧。” 苗嘉敬放下笔,也站了起来,温和地伸出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白大褂,又笑着指了指张小姐单薄的露胃短上衣:“张小姐‘美丽冻人’,不介意的话,我去帮您拿吧。” 张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并没在意他的用词老套,把手里挂着圣诞老人的车钥匙递给了苗嘉敬:“那麻烦您啦,就在副驾手套箱里。” 吴瑗伸手比划了个小方块:“用一个卡套装着,黄绿色的,带子是墨绿色的。” 苗嘉敬笑着点头,推开了单侧玻璃门。车就停在店门口,他神情严肃地开了锁,躬身上半身探进副驾驶,看了看毛茸茸的花朵还是太阳煎蛋坐垫,然后打开了储物箱。 口红、卡套。 小镜子、钥匙圈、剃须刀、黄油小饼干、头绳、果冻、牛角梳、驾驶证。 中华人民国和国机动车驾驶证。 姓名:张平平。 苗嘉敬迅速退了出来,轻手关了车门,锁好了车。 再进门,看见漂亮的张平平小姐正原样坐在座椅上,和什么人讲着电话。 “知道啦,不跟你说了老公,我要开始做牙了。嗯……7点之前吧,我之后要去趟超市,好,好,知道啦。嗯拜拜。” 吴瑗站起身,把手机随手放在桌上,接过苗嘉敬手里的钥匙,笑着说:“麻烦啦。” 趁着张平平转身去放钥匙,苗嘉敬对着身份证记录信息,眼睛往对面屏幕瞟了一下。 电话。全部通话。老公。 见人转身了,苗嘉敬又推了推眼镜,一边飞快抄着身份证号,一边问:“张小姐,先生今天没来陪你吗?” “他呀,越过节越忙。” 苗嘉敬笑笑:“先生做什么工作的?” “餐饮,开了店。”吴瑗眨了眨眼:“赶明儿您去吃饭,我请您呀。” 苗嘉敬露出光洁亮白的牙齿,朝躺椅做了个请的手势:“谢谢。可以了,张小姐。” 之后的四十五分钟里,苗嘉敬和张平平认认真真做着美白。 监控死角的街角里,停放着那辆白色大众途观。 车内。 “小吴没发现咱俩。” 盖一抱着膀,面色很沉,带着点儿不爽地开口:“说多少遍也不当回事,仗着会两下子就浪。” 男妈妈。 路成景不禁又笑了:“还年轻。” “年轻啥,眼瞅要30了,不长记性。” 路成景微微挑眉:“以前有过被跟踪的事情吗?” 盖一的眸色更深,侧头对上小领导的视线:“五年前,也是搞伪装任务,有个小刑警被跟了,他没发现,大喇喇回了市局。结果人家一直跟到了警局,啥都知道了。之后演戏的成了被演的,我们老队长死了。” 路成景敛了笑意,对上这双埋着痛苦和愤怒的眼,伸手搭上他的肩,温和开口:“节哀。” 肩膀上力道不小,盖队长笑了:“早节哀了,那犊子还是我亲手抓的。” 看出小领导探寻的目光,盖一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认识我的脸,我去单独追的。他想杀我,我更想杀他。没等他装良民,我就往死揍,揍急眼了他就掏枪了。我赢了,就抓了。” 路成景笑哼了一声,下了评价:“还说别人呢,你更莽。” 回忆起年轻时更暴躁的自己,盖一也笑了:“可不兴学我啊路队。” 路成景笑笑,没接话。 原来如此啊。 所以从那以后,小队长对伪装任务就再也放不下心,即使是昨天他和小吴一起来诊所,小队长还是没法放心地跟来了。即使只能远远地盯着门口,在车里焦躁地抖腿,也还是要来。 小队长每次晚上来加班都一副随时能睡着的样子,今天却精神头十足,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吴瑗的车。 路成景不知道怎么受了触动,无声地笑了笑。 “出来了。” 路成景没应声,但几乎同一时刻拧动了车钥匙。 视线里,吴瑗的车依计划朝着某家大型商场去了。 大众没动。 近18点的时候,苗嘉敬照例出来拉下了卷帘门。 奥迪a7l启动,朝着和吴瑗相反的方向驶出了花园街。 一切都在小领导事先讲解过的猜测中,盖一翻着手机给等在交通技术部的唐文明发消息:人动了。 唐文明握着手机,就在等这一刻。方才路队也和他大概说了计划,他相信吴瑗的本事,又难免较之平常更严肃了几分。他一边在监控屏幕上看着这辆浑然不觉被监视的奥迪a7l,一边叫同时在另一窗口调出了丹北极地小区出入口的监控。 半小时后,左边的街道公共监控和极地小区的画面接上了。奥迪车主进了小区,警方失去了视野。 路队说,苗嘉敬会先把车开回家,换一辆车出来,十之八九是假牌照,车型多半是丹山市市场占有率高的:本田、丰田、福特,颜色非黑即白。也许监控会拍不到人脸,但极地小区人均小资,30万以下的车很少见。这辆车,会挑最快的路线去找吴瑗,有可能是直直地冲着吴瑗去的。 也就是说,有可能安了定位追踪器。 唐文明不太敢相信这一套,如果是他,他会直接跟进吴瑗,起码要保护好她,反正苗嘉敬迟早会找上门。虽然这样失去了部分主动权,但保险。 等15分钟后,极地小区门口真的驶出一辆白色丰田卡罗拉时,确实看不清驾驶人的脸。唐文明心里隐隐约约擂起了鼓,他立刻联系早已等着的交警部门同事去查车牌。 假的。 唐文明后脊一阵凉意升起,麻到了他头皮根儿。 硕大的显示屏上,这辆卡罗拉果然朝着丹西驶去。监控器事先盯着了吴瑗,此时一比对,很难说不是朝着她去的…… 丹西商场里,吴瑗拎着一兜做饭的食材和零食,正悠哉地推着小车,准备往收银台去,电话铃声响了。 “喂?老公。” “叫得挺顺口啊。” 吴瑗一赧,打着哈哈接道:“哈哈,队长啊。” 盖一哼笑了一声,跟她报喜:“好消息,你被盯上了。” “哇!”吴瑗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透着幸福:“能报销啦!” 电话那头的人用气音不太真切地“切”了一声:“早着呢。他在你车上安了定位,你身上干净吗?” 吴瑗下意识点点头:“我确定,没别的设备。” “嗯,照你老公这神计划来就行。” 超市里刚要结账的吴大美女忽然一整个脸爆红,结巴了两下:“烦。” 盖一低沉的笑声顺着听筒传来,顺着耳道仿佛直击心灵,颤得她心里忽觉一股暖流。 “我知道你们也来了。队长,你放心。” 盖一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嗯。路队让你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吴瑗深吸一口气,迅速自助扫码结了账,去地下车库取了车。她心情似是极好,牙齿的痛也不能影响这份喜悦似的,她手指戳戳导航,去了另一家商场。 一路上,卡罗拉车主对着手机上的红点行驶,车载音响放着一个女声。 那女声听着惬意又空灵,似是从鼻腔里哼着什么小调,回荡在保暖性能不太好的车里,反复通过反射点射进车主的耳朵里。 做完皓齿美白的,没有几个不是龇牙咧嘴离开的。可张平平,这个像小驯鹿一样在圣诞前夕蹦蹦跳跳进入他视野的女性,从躺椅上坐起来,眨着水润的眼睛,调皮地笑着和他说:“还行,我很能忍疼的。” 那个笑容,那张美丽的面庞。他直觉觉得,这张脸,从来不会露出恶心的恐惧,无论如何,不会狰狞的扭曲。 那张红唇……实在撩人。这样一张诱人的嘴,是不会发出那样令人作呕的尖叫声的,如果一定要发出叫声,那一定是婉转催情,夹杂着愉悦痛苦的。 这一分一毫的微妙尺度,如果是她,一定能让他愉悦。 耳膜被这小调搔得微微发麻。 苗嘉敬伸手在腹下裤子上用力揉了一把—— 纯属虚构,切勿代入,注意个人安全 ps:写苗嘉敬的时候,我就一阵恶寒 第十三章 :收网 卡罗拉车里冰冷,车主却一反常态浑身燥热。 越来越近了。 小驯鹿,就在面前这栋美轮美奂的大楼里,等着他来为她系上项圈。 他耐心很足。 猎手,就该有十足的耐心,才配得上击杀迷人的猎物。 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查验,苗嘉敬摩挲着这支注射器,是他的老朋友了。他是这座山里最优秀的猎手,拥有趁手的猎枪,也即将完成他的战利品展品搜集。 即使做了许多次,他仍然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悸动。从前听人说血液沸腾,他不太懂,此刻却切身体会到了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啊,他的小驯鹿出来了。 手里拿着的是……包? 哼,也对,一头小驯鹿能有什么追求?打扮好自己,供主人赏玩,就够了。 苗嘉敬拧动钥匙,远远地跟上了这辆小雪橇。 音响里传来小驯鹿的悦耳鸣叫声: “老公。嗯,刚那家没有,这家店有货。嘿嘿,谢谢老公~嗯,你说。稍等我开个导航啊,bo海啊,哪个bo?渤海的渤吗?哈哈哈,行,那我取完货去找你,嗯嗯你把货号发我,好,拜拜。” 苗嘉敬眯起了眼睛。博海水产,是市里比较出名的一家小公司,品质服务都是一流的,但规模实在有限,又做品质,每到逢年过节,老应接不暇。这些,在丹山市餐饮行业里都是传遍了的,但凡认识个小老板,没人没听过。 对了,小驯鹿现在那男人是个搞餐饮的,圣诞节忙得都拴不住她。 算了,为了漂亮的小驯鹿,破例给她个惊喜吧。 苗嘉敬嘴角噙着丝笑意,跟上了吴瑗。 博海水产在丹西边儿上,租金便宜还不吵人。反正交通方便,离市区远点也无所谓。就是苦了年节的商家,提前订也来不及,要么就将就,要么就得自提。 张平平裹得严严实实,踩着皮靴走在积雪上,边往值班室走边四处看。 真荒啊,这旁边的地儿是刚拆还是没开垦啊?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说不清是昏黄还是惨白,慌得她越走越快,使劲踩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门口值班室一听,就打了个内线。张平平哆嗦着站在原地等,看见个人,心里就有底儿多了。这鬼片儿似的荒郊野岭氛围感也淡了不少。 十了分钟左右,就有工人推了车出来,拎了两大兜水产来到了门口。 “老板,我帮您送上车。” 张平平摆了摆手,伸手就接了过来,笑呵呵地说:“我能拎,快忙去吧,圣诞快乐啊。” 小工人被突如其来的祝福激地生出了两分暖意,也回道:“圣诞快乐,老板生意兴隆。” 刚往回走了几步,张平平就有点后悔。沉倒不算沉,好冻手啊!暗自叹了口气,她快步朝着车子后备箱走去。 周遭连个人影都没有,没了建筑物的遮挡,大北方寒冬的风刮起来连眼睛都是疼的。 借着昏黄的暗色灯光,吴瑗勉强把一兜冻货放进了后备箱,固定好,一双狭长的眼没错过右侧轮胎旁贴着杂石堆那里,被刻意抹去的脚印。 张平平原地上下交错拍了拍手,跺了几下脚,缩了缩脖子,回了车上。 城市外缘离居民区尚有一段距离,更别提商业区了。张平平被冷风一激,没了来时哼歌的惬意,于是伸出手,调了两格的音乐。 走了两首歌,她的心情又回来了,开始跟着音量不高的原唱轻声哼着,舒适又开心。 毕竟也还在市区,并非一路上没有车辆。而且有了博海当先例,许多工厂都支持自提。可以说,逢年过节往外围跑,是餐饮人的常事。 借着这些车辆的频繁换路,张平平并没有发现那辆平平无奇的卡罗拉。 “嗯?怎么回事。” 卡罗拉音响里传来一声来自小驯鹿的疑惑。 苗嘉敬微微一笑,怎么回事?当然是打滑呀。小驯鹿怎么会开雪橇呢?当然应该是让他这个santa来握缰绳啦。 “啊!” 小驯鹿惊叫。 张平平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车完全不听使唤,怎么回事?她确实没换雪地胎,但也不至于这么滑吧?这荒郊野岭的,拖车来了她都得冻僵了吧。 不行啊,这车越来越滑,紧张地她手心出汗,方向盘都要握不住了。她猛然想起,前几个月有个新闻,一个车主轮胎出了问题,车直接撞上护栏,连续撞了十多米,保险杠都撞烂了。 终于在一个s型横冲直撞,几乎冲出路边护栏后,她一脚踩下了刹车。 张平平下了车,没来得及戴围巾,只焦急地围着车转了一圈,然后注意到了右后侧轮胎有点发瘪的意思。 她自暴自弃地跺了下脚,回了车里。 “喂?老公,我车胎瘪了。”张平平委屈巴巴地说:“不知道啊,可能是厂房边乱石堆扎的。呜呜我不敢开啊,我也不知道在哪……嗯嗯,那我等你。” “砰砰。” 张平平挂了电话,侧过头去看,只见窗外有个男人的脸。 灯光不佳,配合着野坟地似的夜景,给她吓了一跳。 “平平。” 张平平惊讶,熟人?先下意识拉开窗,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像是牙医。 “啊!是你啊苗老板。” 苗嘉敬微微一笑,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对她说:“我路过,你怎么在这儿?停在路边做什么?” 张平平赶忙下车,对着苗嘉敬苦笑了一下:“我去取货,结果车胎被扎了。我正等我老公来接我呢。” 苗嘉敬恍然大悟,仔细看了看她的车胎:“你什么型号的?” “啊?”张平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懂,不知道呀。” 苗嘉敬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车,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来,我有备用胎,好像跟你这一个型号的,来我给你换上。” “啊不用了苗老板,我老公在来了,我等他就行。” 苗嘉敬回头,定住,笑了笑:“那你们也不能把车扔这儿啊,还是换上吧,直接开回去多好。” 张平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大不了给人买个新胎送去呗。 刚跟苗嘉敬走到他车边,苗嘉敬回头说了一句:“稍等啊,我找找工具箱。” 张平平自然答应,然后顺便对着车玻璃理了理头发。然后她忽然看见半个身子进了车里的苗嘉敬好像在摆弄什么瓶子。 虽然她不懂,但换轮胎,想也不应该至少是用扳手一类的东西吗?瓶子是什么?防滑剂?冷冻液? 寒风一刮,给她生生逼出了一个寒颤。 要不,回去戴个围巾吧。 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苗嘉敬身子出来了,右手藏在身后,不知道拿着什么,可绝没有工具箱的样子。 张平平忽然福至心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却堪堪避开了苗嘉敬伸过来的手。 “你干什么!” 张平平忽然连着退了两步,刚才她分明看见苗嘉敬手里拿着一块医用纱布还是棉布,就那东西,好像还有股奇怪的味儿。 面前的牙医,好像变了个人。脸上没有招牌的笑容,露出的牙,也惨白得叫人心惊。 苗嘉敬不语,伸出手又去抓,可小驯鹿出奇地敏捷。 也不算出奇,驯鹿,不都是敏捷的么? 张平平听到他发出一声冷笑,忽然咽了口口水,再如何迟钝,她也反应过来了。这人,要对她不利! 她猛然想起大眼仔上,那个被网友戏称为“牙医”的杀人犯,却没想到真是个牙医。 张平平脱口而出:“你是‘牙医’?!” 听到自己在网上的诨名,苗嘉敬堪称阴森地笑了:“消息灵通啊,平平。” 一阵恶寒爬上了她的背脊,她连步后退,却发现路上一个车都没有。再往侧面看去,看到了一栋烂尾楼。 张平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自己吐槽的无数个鬼片女主一样,作死地跑进这种恐怖指数拉满的地方。 她还好穿了平底靴,跑起来并不碍事,只是羽绒服太长,她只好从下边拉锁解开一块儿,这才跑了进来。 太黑了。 一点儿亮都没有。那点儿月光,根本就是烘托恐怖气氛的。 张平平此刻心想:还不如真的有鬼呢。 苗嘉敬上楼的声音传来,使得一旁躲在残垣断壁中的张平平紧张得呼吸都不敢使劲。 “平平,出来吧。你连手机都没带,躲着能怎么样?” 这是个六层的小楼,此刻,苗嘉敬正在2楼,手中拎着一根带着钉子的木棍。他随脚踹塌了一个破旧手脚架,哗啦啦烂木头撒了一地。 “平平?” 叫魂儿似的声音回荡在小楼里,刺激得张平平一激灵。 “你出来,我不会怎么样的。”苗嘉敬冷着脸四处扫视,试图找到那个明艳的身影。 头顶忽然传来细微的砂石声。 苗嘉敬冷笑,这种地方,除非一动不动,否则光是摩擦声就够定位的了。 “平平,我看到你了。” 苗嘉敬稳步上三楼,手中把木棍转了个圈儿,握紧了。刚上到三楼,脚还停在最后一阶,他察觉到右侧的黑影。 他堪堪歪头避过这一拳,用力一挥木棍,却一样被躲过了。 苗嘉敬后退两步,隔了三步远,看到了一脸戒备的张平平。 有点意思。 果然跟那些废物不一样,没有缩在角落里坐以待毙。 苗嘉敬歪了歪脖子,率先朝着小驯鹿出击。 扑空。 反被一股力量使劲一扯,他惯性往前扑去,右脚刚要寻个着力点,却又被她揪着头发使劲同方向一扯。 痛觉使他下意识往前迎合了她的动作,然后后心一痛,他被一个坚硬的肘击狠狠地锤趴在了地上。 不对。驯鹿,不会有这样的能力。 苗嘉敬猛地翻身,不顾剧痛,本能伸腿去绊她,被躲开了。 他借此机会爬了起来,举着木棍对上了那双黑夜中水润发亮的眼睛。 不对。小驯鹿的眼睛是圆的,眼前这女人,眼睛是狭长的。 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 这女人朝他冲了过来,用小臂侧抗住了木棍一击,甚至电光火石间切了手刀砸在他的手腕上,逼得他手一松。 他的临时“猎枪”,被驯鹿夺走了。 窗外忽然传来清晰刺耳的警笛声,催命似的钻进了逃了三年、也肖想了这声音三年的‘牙医’耳中,仿佛一支灌满了麻醉剂的注射器,狠狠扎进了他心里。 明白了。 苗嘉敬脸色阴沉:“你是警察。” 吴瑗迅速突进,左手手刀狠狠切在他小臂上,左腿一踢将人踹了个重心不稳,右手蓄满了力忽然向下砸向他的膝盖骨侧面,生了锈的钉子牢牢刺入了他的膝窝后侧。 苗嘉敬惨叫,欲凭绝对的力量压制将人扑倒在身下。 早看破其意图的吴瑗长腿一迈,避开了这一扑,梅开二度,狠狠一个肘击将人砸了个大马趴。 还没完,吴瑗使劲一脚踹在他欲支撑身体的右臂上,又补了一脚在他左膝窝伤口处,满意地听到了一声嚎叫。 借着这姿势,她迅速掏出手铐,大力扯过苗嘉敬的手反扣在背后,将手铐拉了个紧。 吴大美女借着月光,用皮靴把人顶回了正面,踩在了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对着硌满砂石灰土的脸,沉声说:“我是你爹。” 正赶来的盖一和路成景劈头盖脸就听了这么一句。 盖一长腿一迈,到了吴瑗跟前,“啪”一声给了人一个后脖溜,笑骂道:“不学点儿好!” “哎哟!”吴瑗双手摸着隔着衣服其实没什么感觉的后脖子,瞪起眼睛:“队长言传身教!” 路成景迅速打量了一下苗嘉敬的状态,确认无异后,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吴瑗。 这下,吴瑗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试图挽回形象地凑过去,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双狭长的眼睁出了点儿圆样,她作委屈地说:“老公,他打我。” 路成景失笑,露出了一排牙齿,苦恼地说:“那走吧,把人带回去,盖队长带头,好好揍一顿。” “好耶!” 不顾队长的白眼,吴瑗笑眯眯地明目张胆挎着路成景的手臂,柔软的卷发贴上了路队的肩膀—— 利用倆人名可以切视角~ 第十四章 :审讯 后续赶来的警员做了工具人的工作,先把吴瑗的车里里外外排查了一遍,给换上了备用胎,由专员开回去进一步检修了。 临走前,路成景还提醒把后备箱里人家正经饭馆的订货给人送去。 ‘牙医’苗嘉敬是被另一辆警车押送的,借着充足的光线,警员给仔细搜了身,把证物都收好,又检查好了手铐,跟在了那辆白色大众途观后面,热热闹闹回了市局。 途观里,吴大美女搓着手坐在后座,飙起的肾上腺素还没回落,此刻兴奋异常。 “队长,能报销了吧!” “能,出息。” “哎呀,穷苦社畜还想维持名媛生活,出息顶什么用嘛。” 路成景笑着问:“你们办公室经费挺足的,还有钱花在装饰上。” 盖一含笑看了小领导一眼:“哪儿啊,大美女自掏腰包。年年整,小摆件儿我家里摆了一排,晚上回去给你看。跟集手办似的,年年还不重样儿的。” 吴瑗一激灵,好像抓住了谈话的重点:“回去?晚上?!队长你,你跟路队,你俩!” 盖一得意洋洋:“嗯,你老公跟我睡一起。” “啊!” 吴瑗双手捧心,脱力般靠回了后座,嘴里嘟囔着:“我突然累了,晚安。” 盖一从右视镜瞄了一眼,小领导笑弯了一双眼,温柔得要了他的命。 丹山市局刑侦科一队,在圣诞节这天,又集体加了个大班。连吴瑗都不顾生理期留下了,说什么也要看着审讯苗嘉敬,盖一管也管不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四人,徐睿和张之远跑了一天,还没回,但已经先一步从吴大美女那里知道了‘牙医’落网的喜讯。 唐文明听完盖一言简意赅的叙述,赶忙先夸了一波吴瑗。 吴大美女十分受用地拨了拨卷发,迷人地笑了,直到他们队长提起了“我是你爹”这一茬儿,她的笑才垮了。 路成景却没忍住又笑出了声儿。 “对!我还说呢!”唐文明注意到一直沉默的路队,毫不吝啬地赞叹:“路队真他m……真绝了!路队,您在我这儿直接封神!” 路成景笑笑,第一时间却抬头去看小队长。小队长脸上没有他担心过的情绪,只有安全结案的高兴。 察觉到这抹视线,盖一挑了下眉毛,笑着问:“怎么着领导,意思我也得夸呗。成啊,您考不考虑留在丹山啊,甭回元冮了,队长给您当,意下如何?” 路成景微微摇头:“还是你带的队员有意思,还知道给自己涨辈儿。” “路队!”吴瑗哭笑不得。 盖一哈哈笑了几声儿,朝小领导扬了扬下巴:“怎么说路队,谁审?” “我我!”吴瑗高举右手。 路成景几乎是宠溺地笑:“那我跟小吴进去吧。” 盖一耸耸肩,递了杯热水过去:“行,‘夫妻档’呗?” 吴瑗刚换好警服外套,闻言挺胸抬头:“嗯!” 审讯室外,二队队长王志正隔着玻璃观察椅子上刚被处理完伤口的嫌疑人,闻声回头,赞许地点点头:“恭喜啊,路队,盖队。” 盖一咧嘴真心地乐了:“不用挨陆局骂了。” 换了警服的吴瑗,这次好好用皮筋扎起了低盘发,敛起了一早无辜、热情的人设,换面具似的勾着一双狭长眼,板板正正坐在了路成景身边、苗嘉敬对面。 “你果然是警察。” 吴瑗似笑非笑,接:“你果然是‘牙医’。” 苗嘉敬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没承认,也没否认。 路成景示意吴瑗可以准备了,然后开了口:“苗嘉敬,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怀疑你是‘牙医’,你承认吗?” “我能喝水吗?” 路成景还未答话,嫌疑人头顶的小扬声器就传出了盖队长的声音:“喝个屁!” 给苗嘉敬吓得一激灵。 这小队长。路成景无奈,但憋住了笑意。 “能喝。” 但眼瞧着路成景根本没有动的意思,苗嘉敬自作没趣地说:“算了。我承认,你们不都人赃并获了么。” 那叫人证物证俱在。盖一腹诽。 路成景维持着一直以来自带威严的面无表情,说:“那就讲讲吧,你的犯罪经过,从第一位开始。” 苗嘉敬坐直了身体,下意识抬手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开了口:“前年吧,监控还没这么好用。我跟在他身后,敲晕了给了针全麻,直接捂死了,然后掰了一对门牙,开车,就这个卡罗拉,带去郊外埋了。” “受害者的名字?” “不知道。早忘了。我就记得第一个杀的,是门牙,也就是上颌中切牙。” 苗嘉敬抬眼直视这个骗了他的男人:“警官,要听详细的牙齿收集顺序,我可以捋给你,你们回去慢慢对号。杀的什么人,我是真不记得了。” 得了示意,苗嘉敬认真答道:“上颌开始的,中切牙、第一、二、三磨牙、第一前、第二前磨牙、尖牙、侧切牙。然后是下颌的,第三、二、一磨牙、第二前、第一前磨牙、尖牙、侧切牙。” 苗嘉敬顿了一下,看着吴瑗说:“还有张平平的下颌中切牙。” 吴瑗笔尖一顿,接续记完了笔记,然后抬眼瞟了他一眼。 她读出了这人眼里对她恶心的欲望,但她实在收获不到平日里被唐文明恭维的快乐。 真说起“牙医”其人,用一句“杀人如麻”也不为过。以前她想过,那些受害者多多少少也是咎由自取,但后来路队探明,恐怕并非人人有罪至此。而苗嘉敬杀了这许多人,却仍能对那么多客人笑脸相迎。 这么多人,他们一队、二队加一块儿,也没苗嘉敬杀的人多。可苗嘉敬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活生生的人,在它眼里就是一堆医学名词。 连交代带回忆,用了有30秒吗? 生命的价值呢?重量呢? 路成景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吴瑗的膝盖,继续问:“你是如何选定犯罪对象的?” 苗嘉敬忽然笑了:“你们应该都查了吧,不然怎么盯上我的?” “苗嘉敬,回答我的问题。” 苗嘉敬没被冷肃感染,只重新调整了坐姿,将路成景一早剖析过的女主播事件,和后续的对象选定好好交代了。 与他们的猜测和假设,大约对上了个90%。 “你和曲明,是什么关系?” 苗嘉敬一愣,怎么又扯到曲明了。 “没关系,就给他看牙。” 路成景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苗嘉敬则给了一副“那我也没办法”的回应。 身侧辅警看着路成景的手势,把一张照片放到了苗嘉敬面前。 “杨杰,你认识吗?” 苗嘉敬低头细细看了看照片里的女人,摇了摇头:“不认识。” “你的麻醉剂哪里来的?” 苗嘉敬笑着:“走私。网上圈里人发货给我,他们好像是从国外买的。” 身侧辅警再次拿出苗嘉敬的手机,悬在他对面,根据他口述操作,确定了他的上线信息。 处理好了这些,路成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苗嘉敬,你为什么杀人?” 这一次,苗嘉敬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反而看着路成景,提问:“警官,你摸过死人吗?” 吴瑗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接下来要有什么,生理期加成下,提前开始有点不适。 路成景没做表情,只点了头:“比你摸的多。” 苗嘉敬一愣,发自内心地笑了,古怪的笑声响了一会儿,他正色问: “你知道,死人的舌苔干巴了,是什么触感么?” 没等到回答,意料之中。 苗嘉敬镜片后的目光隐隐闪烁着光,他启唇自顾自地说:“吃过‘香水梨’吗?把梨放软了,咬一块儿含嘴里。把梨肉吮了,甭用牙,吮干净。梨皮,你摸摸,就那感觉。” 一直到离开审讯室,坐在椅子上又听大家聊了十几分钟,吴瑗的鸡皮疙瘩都没消。 盖一随手放了个又大又白的皇冠梨在吴瑗桌上:“吴大美女,吓着了?” 吴瑗的五官皱到一起,拿起皇冠梨咬了一口,气愤地回:“怎么让他说得那么恶心呢?” 盖一笑出声,大手在她细软的卷发上揉了揉,安慰道:“他有病,别寻思了。” 混杂在咔嚓、咔嚓的咬梨声中,盖一的手机响了。 是王孟本科大学那边的负责人。 盖一扫了一眼,是被推过来的一张名片链接。 刚申请,那边王孟很快就通过了。 盖一一边打字“丹山市局刑警,方便视频吗?”,一边冲着小领导说:“尹鸿飞前女友,王孟,找到了。” 路成景眉毛升起,点了点头。 好事,好事,不枉这个好日子加班。 那头王孟爽快得很,直接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盖一顺势坐下,举着手机给视频里的人看了眼证件。 “看不懂,警官。学校说你们是真警察,啥事您问吧。” 盖一眉毛抽动了一下,也单刀直入:“尹鸿飞被人阉割了,你知道吗?” 镜头对面的王孟愣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不知道。” “一个月前,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跟人出去玩6p被我发现了。” 盖一:“……” “多恶心,是吧。我人在外地呢,拜他所赐,做检查呢。看看得没得性病,呸,真他妈恶心死了。” “你做hpv筛查了吗?” 王孟愣了一下,回:“你咋知道?做了,我没啥事。是不尹鸿飞得病了?这孙子,还好我走得早。” “hpv筛查,在哪里做的?” “丹山市医院吧好像。”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杨杰’或者‘杨久茹’的人?” “认识啊。” 王孟瞧着对面帅警官一副“接着说”的表情,好脾气地自觉接上:“杨久茹,我做检查的时候跟我唠过嗑,一起骂那孙子来着。我有她好友,你要吗?” “要。” 王孟低头摆弄了几下手机,又竖起来:“还有啥问题吗帅哥?” “没了,有事再联系你,谢谢配合。” “我有问题啊!” “您问。” 王孟双眼放光:“帅哥有女朋友了吗?” 盖一暧昧地笑了笑:“我儿子都会走了。”—— ps:香水梨这里是这本的初心!写到这儿,目前写好的第一单元就过半啦~【然而时间线好像刚过了不到两天?】 pps:盖队行走的“儿子”,大概是某个问“你是警察?”然后得到爹式回复的那位吧(盖一啥不一,啥啥都第一,扯犊子也要当第一) 第十五章 :人证 打发了奇奇怪怪的王孟,盖一拿着刚发来的名片,想要去和路成景那天拍的吴欣欣手机里的杨久茹账号照片对比,却对上了小领导笑呵呵的目光。 盖一无奈:“不厚道啊领导。” 正事要紧,路成景迅速扫了几眼,微微点头确认了是同一个“杨久茹”。然后,小领导笑着调侃道:“就说盖队长魅力很高的。” “啧,这样的?不合适,不合适。” 路成景摸了摸鼻子,笑笑没说话。 盖一一边低头看徐睿有无新消息,一边嘱咐“明瑗”二人:“小明、小吴,找客服,叫他们查这账号绑定的手机号,搞清楚是不是杨杰。” “喂?”电话接通,盖一率先开口:“查到哪了?” “队长,刚要给你打电话,我们在回去路上了。找到记录了。杨杰确实在丹北一家三甲医院做过hpv检查,这边记录显示她早在去年9月就查出患有宫颈癌了,一开始是叫原位癌,医院建议她尽早治疗,但她再没来过。” 当徐睿说到“找到记录”的时候,盖一就干脆地打开了外放。 路成景听完这段话,点点头,沉声说:“可能不是本市做的。她大学在哪读的?” “路队说的对,我也联系了那边的知名医院,请他们配合工作调查了,但都没有就诊记录。” 正当队长们皱起眉的时候,徐睿又大喘气似的接:“但是,他们辗转推荐了两家全国hpv子宫全切手术康复率最高的医院。所幸,找到了。杨杰是去年10月份在省外做的子宫全切,之后的一个月、三个月、半年,都去复查了。但术后一年左右,也就是今年的9月份,她的病情复发,癌细胞重新活跃起来并扩散了。今年10月份,她来做了放化疗加中医药辅助治疗,目前为止,做过几次大小化疗了。院方说,她状态还不错,有活着的希望。” “知道了,回来再说吧。” “是,队长。” 盖一转过头,又一次对上了小领导的视线。 路成景手里也拿着手机,此时时钟正显示在20:45。 他们目光汇聚到一起,奇异地从对方眼中交换到了信息。 这还不够。 即使证明了杨杰假冒赵久茹结识宫颈癌患者,而其中受害者的女朋友都认识她。即使她有作案动机,即使她有作案时间,可却没有证据。 物证干干净净,人证呢?四位受害者,后两位尹鸿飞和齐斌什么都不知道,头两位,一个于正峰不肯开口,另一个住院的姜琦不知情况如何,他疑似被家暴的妻子田雨琪显然是目睹了什么。 如果能有人证,如果一直闭嘴的于正峰愿意开口,田雨琪也愿意开口。也就够了。 不知二队是怎么安排的值班,这个点儿了,萧崎竟然还在。并且,他今天第三次敲开了一队办公室的门。 这回,他身后跟着个瘦小又满面慌张的年轻女孩。 是本该在医院准备明天化疗的吴欣欣。 盖一转头看向门口,率先问:“出什么事了?” 吴欣欣慌里慌张地进来,目光快速搜索,最后定格在了盖一旁边的路成景。 “我今晚,于正峰,他好像被监视了!” 被面生的男刑警递了个凳子,吴欣欣慌张地掏出手机,递到队长们面前。 手机上是晚间刚加回好友的于正峰,那头一连气儿发了三条消息过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有病? ——体面! 盖一挑起半边眉毛。什么玩意儿?分手体面谁也别抱歉?潜台词:莫挨老子? 吴欣欣焦急地指指“体面”两个字,激动地指尖在屏幕上点出了扣扣声,她解释道:“体面,是我用过的游戏id!他,他肯定是有话要跟我说,但又不能走这个软件!我该怎么办?我不敢回了,我——” 路成景伸手示意,然后说:“我明白了,你听我的。” 吴欣欣一叠劲儿地点头,从这位警官身上汲到了冷静,吃了颗定心丸。 “这款手机游戏,你们一起玩过很久,对不对?嗯,手机里还装载着吗?好,那你先开个投屏,然后登陆游戏看他在不在。” 吴欣欣用力点头,在路成景为她连了办公室无线以后,依言登陆了这款moba游戏。 屋内四位刑警加上门口拉了把椅子观望的萧崎警官一同抬起头,注视着办公室西侧开了投屏的幕布。 幕布上显示,吴欣欣的账号早已不叫“体面”了,这个id早就湮没在了大学和于正峰恋爱之初,之后用了太久的情侣id,直到分手后,才用改名卡换掉了。 屏幕上迅速收到一条来自于正峰的对战邀请,是1v1。 吴欣欣立刻接受,之后就是秒开。 一开局,对面在游戏内发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鲨我 吴欣欣一瞬间觉得心跳都停住了。 盖一却咂摸明白了真正的意思,一边接过她的手机,一边说:“我来。” 幕布上,1v1的场地里,盖一操纵着这个于他而言太好操控的游戏角色,第一分钟内就轻松拿了一血。 第一场死亡复活时间是10秒钟。 屏幕上果然又有字: ——你安全吗 盖一回:【安全】 10秒以内再无回复,不知是否是第一次,激动得大脑宕机了。 游戏角色死而复生,于正峰再度上前,却奇异般地并没有送死的意思,只极快地操作着,战斗欲极强。 但盖一仍然在5分钟内再次将之击杀。 这一次,复活时间延长了。 如此,于正峰的游戏角色反反复复地死亡,幕布记录下了全部信息。 ——家有jk ——v、q等全都不能用 ——游戏会看回放 ——她知道你 ——和萍江 ——你请求帮助 【我是帮助。她更多信息?】 ——162-168,很瘦 ——假发 ——11月的,更多 ——h,ac,k,er 【我们明白了】 在这局游戏最终结束的动画开始前一秒: ——请保护她 随后,是象征着游戏结束了的“砰”的一声。 一旁的吴欣欣焦急地看着幕布,一边急切地即时解释: “jk,监控!是监控!” “对,对,游戏回放只记录画面,不记录公屏!” 她急出了哭腔:“萍江!我爸妈,我家亲戚,都在萍江!” 路成景一边示意吴瑗,一边掏手机联系萍江市公安局,还抽空朝正烦得慌的盖一点了个头。 一旁电脑前的唐文明突然开口:“队长,路队,客服确认了,号是杨杰的。” 盖一刚要说点什么,正见门口徐睿和张之远回来了。 “队长。” “正好儿,来。” 盖一重重地呼了口气,朝门口两人招招手。 “萧崎,王队是不帮着盯着人呢?” 萧崎骤然被点,忙站起来立了个定,正色答:“是,盖队。” “小明带队,跟着二队去找杨杰,到地儿直接抓人。小吴去田雨琪家,把老人和孩子看好。徐睿,领两个人去,丹南育才路盛景小区二十三号楼1105,排查一遍,把于正峰也带回来。” 唐文明和吴瑗立刻应声。 徐睿则担忧地提醒:“队长,不说程序,咱们证据还不够。” 盖一嗤了一声:“没事儿。我马上就去找田雨琪。我他妈就服了,杨杰哪来那么大本事?去,出队!” 徐睿扶扶眼镜,立正道:“是!” 那头路成景已经和萍江市局交代完毕,顺手又和丹北阳光心理诊疗中心取得了联系,确认好田雨琪的情况,然后仍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跟在暴躁的盖队长身后出门,上了盖司机的车。 盖一驱车往丹北去,余光瞟到小领导仍惴惴不安的表情,眉毛一紧:“怎么了路队?” 路成景看他一眼,锁紧的眉头透露出心焦:“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盖一心下也有点慌,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好像这个案件琐碎的拼图马上拼成,又缺了一块。 是哪里不对?忘了哪里。 想给杨杰定罪,物证无,只有人证,而只有于正峰和田雨琪的证词是有用的,于正峰怕吴欣欣和她家人受害,田雨琪担心孩子和老人,现在都保护好了。那头昨晚就让王志帮忙盯住了,现在把杨杰抓来,进了审讯室,她还能翻出天去? 所以,还差什么了?缺了哪块拼图? “路队,你说说话。” 路成景没问什么,了然地脱口而出:“我们现在只要田雨琪开口,她一定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一定是锤死杨杰的关键人证。” 更多?锤死? 盖一忽然头皮麻了一下,他心绪急转,急促地问:“杨杰是哪儿人?大学哪儿读的?” 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路成景下意识去接:“你听见小孩儿声了吗?” 盖一低沉又坚定:“没有。” “操……” 难能一见,路成景竟比盖一先爆了粗。 电话拨通。 “喂,队长?” “抓人让萧崎继续,你赶紧去丹东裕民小区1202,要快!直接破门,可能有两岁的孩子和老人。及时汇报!” “是,路队!” 那头唐文明一个激灵,连忙叫停了车,跟身后一个没标的警车司机换了位置,一路闯灯往裕民小区去了。 黑武士里,两位队长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晦暗不明。 大意了—— 圣诞夜就是要灯火通明嘛 第十六章 :有惊 杨杰对一个只知道她那么点儿信息的于正峰,都下了大功夫监控,又怎么会放过亲眼见她行凶的田雨琪? 没要她命,就是放过吗?她真的是同情了田雨琪吗? 昨天田雨琪明明已经告诉他们了,她一直在神经兮兮地到处瞟,甚至还看了监控。 如果田雨琪真的也认识“赵久茹”,又常年被家暴,看到“杨久茹”来解救她,阉割了这渣男,她不该高兴的吗?事成至今,她应该如释重负,怎么会怕成那个样子? 并且,田雨琪是本地人,她的母亲又怎么会有一嘴浓重的外地口音? 是他们大意了,听到老人说女儿、女婿和小外孙,信息该死的对上了。 那谁有?恐怕,是杨杰有,杨杰的老家有。 真正的赵久茹的毕业照里,是南方的一所大学,所在地与杨杰的户籍一致。而他们查到的信息里,杨杰的本科是在老家读的,研究生才来了丹山市。 再者,昨天白天,屋里只见老人,并不见两岁的小孩。两岁的小孩会那么安静地待在家里吗?大概率不会。 再结合老人的口音…… 恐怕,那天不是田雨琪的母亲,而是杨杰的母亲,或者姑姑。 深深的自责中,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 离丹北阳光诊疗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时,路成景手中盖一的手机响了,他急忙接起来,是吴瑗。 “队长,物业开了锁,田雨琪家没人!” 验证了。 路成景反而更冷静了,答道:“知道了,你先回局里陪吴欣欣。” 那头吴瑗应声,挂断了。 开着车的盖一趁路上近距离没车,腾出右手去拍了拍路成景的大腿:“别自责,小领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路成景偏过头,看了一眼认真安慰他的比他还小几岁的小队长,缓解了几分焦躁,点了点头:“但愿小明来得及。” 盖一踩了脚油门,笑了一声:“他腿长,来得及。” 路成景眉毛下压,不自禁笑了笑。 这头黑武士停好车,两位队长急匆匆朝着姜琦的病房走去。 刚出电梯门,盖一的手机就响了。 这时赶巧,姜琦的病房门刚好开了,两人的脚步也到了门前,与屋内的姜琦和田雨琪来了个八目相对。 手机的公放声中:“路队!刚打不通啊。人找到了!田雨琪的儿子和母亲都找到了,还有杨杰的姑姑,都在这儿呢,我们正一块儿往局里回。” 路成景垂下眼,微微闭了闭。 还好,真他妈庆幸。 盖一将小领导如释重负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从眼底升起了些许笑意,替他开口回答唐文明:“知道了,辛苦了小明。” 那边挂断以后,唐文明一边匀着跑完步的喘气,一边腹诽:这手机到底在谁手里? 医院这边,田雨琪哭了。 本就瘦弱的人,被折磨了这许多日子,情绪一找到了出口,就轰然崩溃,冲垮了堤坝。 床上半倚在床头的姜琦神色复杂,朝着田雨琪伸了伸手,如愿搂到了泣不成声的妻子。 盖一难得的有耐心,没有出声打断,反而去拍了拍身边的小领导,给人搬了个凳。 那边哭声未完,这边电话又响了。 突然响起的铃声逼停了田雨琪的哭声,她反应激烈地坐了起来,噤声朝这边看来。 盖一仍然开了外放。 “盖队,我萧崎。杨杰抓到了,她说要见你。” “知道了,辛苦,一会儿就回。” 田雨琪脸皮一扯,露出了一个非哭似笑的难看表情。 黑武士载着这对夫妻,一并回了市局。 丹山市局刑侦科迎来了又一个热闹的夜晚。审讯室外呼啦啦站了一票子人,室内是盖一和路成景两位队长。 为了早点结束夜班,盖队长自请审讯。 “姓名?” “田雨琪。” “你看到了丈夫姜琦被害的全过程吗?” “是的。” “包括凶手的长相,你可以确定是谁动的手,是吗?” “是。” “你是受了杨杰,也就是假冒的‘杨久茹’的威胁吗?” “是的。” “她怎么威胁你的?” 田雨琪瑟缩在座位上,开口是坚定的:“她让我带丈夫来治病,如果有警察来找我问话,禁止说出她的任何身份信息,如果实在不行,就谎称身体不舒服,拒绝笔录。如果我不听她的,她就把我儿子和母亲都杀了。” “杨杰抓走了你的母亲和儿子,用生命威胁,并用监控观察你,所以昨天,你不敢对警察说实话,对吗?” “对。” “杨杰当着你的面阉割了姜琦,对吗?” 田雨琪闭了闭眼,抖着声音:“对。” “你额角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丈夫打的。” “他一直家暴你吗?监禁吗?” “是的,结婚三年以来一直家暴我,监禁是今年开始的,他不让我和外人接触。” 盖一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那你为什么还照顾他?” 田雨琪攥紧了棉布小衫的衣摆,低声开了口,越说越夹了哭腔:“我多少次恨不得他去死……但那天晚上,赵……杨杰来了,姜琦被迷晕了一半,被砸趴在地上,却解开我,让我带着儿子赶紧跑。” “他满脸是血,却怎么也不肯让杨杰靠近我。他家暴,但他又保护了我,他不让别人伤害我,自己却一直伤害我。怎么会有他这么矛盾的人……怎么会有我这么矛盾的人……” 路成景全程不动声色,只专心记着笔录。结束田雨琪的讯问以后,另与姜琦确认了他家暴和非法拘禁的事实,一并记录了。 行动上无所谓,心中却难免感慨。 家暴是真,大难临头没有各自飞也是真,身体上的伤是真,心里的感动也是真,刻入骨髓的恨意还是真。 混账本质是真,扭曲爱意却也是真。 没时间过多思量个对与错,路成景马上就面对了下一位指名要见他的人。 这个上了热搜,被称为“敬事房太监”的女人,一个获有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和律师证的高学历金融硕士学位获得者,一个典型的智商有余、情商不足的宫颈癌患者。 杨杰今天没带妆,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黑眼圈大得吓人。她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一双皮包骨的手腕堪堪撑住冰冷的铐子。 杨杰抬起头看了半天盖一,又直直地盯着路成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是你怀疑我,查到了宫颈癌吧。你是新来的,是别的地方调来的吗?” 路成景直视这枯瘦女人的目光,默认了。 “警官,告诉我,你是怎么怀疑上我的?” 盖一“啧”了一声,刚要回怼,就听见小领导张了嘴: “不告诉你。” 盖一挑挑眉,意外地有点想笑。 对面的杨杰也是一愣,然后兀自笑了半天,叹了口气,主动说:“那女警察是你安排的吧?赵久茹你也知道了?啊,她普通话太烂了,是这么暴露的吧?田雨琪呢,也卖了我吧?” 她扁扁嘴,似是不满意,又像是服了气。 “我认罪。判我什么呢?故意伤害吧。我这算特别残忍的手段吧?啊哈哈,那就是10年以上了。还是无期?死刑不至于吧。” 杨杰忽然神经质地笑了,刺耳又古怪。 然后又戛然而止。 “我现在装疯,也来不及了哈。” “怎么回事,二位警官,你们倒是说说话。” 路成景微微一笑,开了口:“为什么犯罪?” “因为恨男人啊。自己带毒却不中毒。凭什么啊。” “你害了几个人?” 杨杰无奈地笑:“就这四个。” “那染病给你的男人呢?” “哦,苗嘉敬替我杀了。哪颗牙来着,第三磨牙?还是前磨牙,我没记住。” “苗嘉敬说,他不认识你。” 杨杰哈哈一笑:“哦~我说多了,不好意思。” 盖一喝一声:“啧,谁跟你嬉皮笑脸的!你认不认识他!” 杨杰无所谓地笑得更开心了,费力地抬起右手腕指了指盖一,又面朝着路成景:“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审讯嘛。” 路成景仍是微笑。 杨杰眨眨眼:“不认识。” 路成景作陪:“那你刚才说苗嘉敬替你杀了?” “我瞎说的呀。我哪知道那狗男人哪去了。” “你怎么知道苗嘉敬这个名字的?” 杨杰仿佛哽住了,又眨眨眼:“我是黑客呀,那小子这会儿应该跟你说了吧?‘牙医’嘛,厉害得很,我真希望他替我把那狗男人杀了。” 路成景挂住了笑容,又说:“杨杰,我刚才百度,‘杰’,是指‘才能出众的人’,泯然众人是大多数人的宿命,我想着,‘出众’该多么美妙?后来,我找到了你求职的简历。很漂亮的履历,无论是成绩,还是业绩,都很出色。你还有注会和律师证,既对数字敏感又精通电脑,雅思成绩也好。有这些,你去全世界哪个城市,都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我相信你应该听过太多次领导的表扬,而且,你家里人,应该一直都很为你骄傲吧?” 杨杰一下子怔住了,终于敛起了那副神经质的神态。 她咬牙切齿地开口:“‘出众’?难不成她还对我寄予厚望了?你不觉得,这是个男名吗?你们这边男女平等,你知道我家那边,是什么样么?我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去伺候男人,伺候男人全家,我这辈子最大的为人称颂的成就就是嫁好男人,伺候好男人。女儿还配上学?异想天开。谁家出钱给女儿上学,就是冤大头。我只配跪在男人脚边听他教训,过田雨琪那种狗逼日子。” 杨杰倒了口气,眼中熊熊燃起了生气儿:“她出卖我?你知道我进去的时候什么样吗?她让那狗逼在脖子上栓了根绳子,系在沙发腿上,像他妈条畜生!她以为那狗逼是保护她?傻逼,那男的只怕是跟踪她,所以认识我,以为我是为她出气来的!不过是急中生智,苟条贱命吧!她是不是还挺感动?真他妈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脑子被狗吃了。” 她骂完一通,好像又觉得可笑,竟然为这种东西动了气。 “那不是我姑,那女人是我妈。”杨杰眼中阴晴不定地闪着滔天恨意:“这女人生下我,嫌在婆家没面子,又穷,就给我过继给了生不出孩子的亲戚。她自己不是又好好生了个儿子么?怎么还被婆家踹出来了呢?我赚钱了,知道来找我了,光他妈知道生,不会养,母猪一样。统共让她给我干这么一件事,还给我捅娄子捅进来了,真他妈,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 路成景盯住她的双眼,一针见血:“这跟你伤害别人,有关系吗?” 杨杰一愣,气势萎了下去:“怎么没关系?凭什么……” 凭什么就我过成了这样?凭什么一样的受精卵,只有我长成了一条烂命? 凭什么苦尽,甘却不肯来?凭什么领导这么夸奖的我,会跟这么个男人在一起?凭什么田雨琪和王孟去排查,却能逃过一劫,我却从一开始就切了子宫,还是难逃厄运? 人都说原生家庭不是我的错,那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些? 凭什么,只有我活该倒霉,活该逆来顺受,活该听人骂不知检点才得了病? 凭什么不能让这些人都闭嘴!凭什么不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路成景微笑:“你又凭什么为所欲为呢?我的职责是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你的呢?当初为什么学法律?你还记得你的誓词吗?” “我替你回顾了一下,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忠于宪法,忠于祖国——” 杨杰神色呆滞,恍惚间回到了本科毕业礼上。那时,她身体健康,刚刚结束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活,正踌躇满志想要自己改写命运。 本来她只是想,想让那个女人后悔,只是想证明,女儿明明就可以比儿子优秀。 是什么时候,怨恨竟植根至此?饱蘸毒汁的根系催生下,竟开出了这么一朵毒株。 杨杰惨然一笑,却坐正了身体,然后用平静的语气接上了: “忠于人民,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恪尽职责,勤勉敬业,为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努力奋斗。” “路队长,是吧。” 杨杰微微笑了笑,缓声说:“我认罪。我前男友是苗嘉敬替我杀的,他帮我杀人,我教他无痕犯罪。至于犯罪动机,除了我怨恨前男友,也有癌症病痛对我的影响。最近频繁作案,是因为我的病情突然恶化,就快死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歪,栽倒在了椅子上。 第十七章 :夜宵 杨杰被送到了医院,检查结果说,是宫颈癌导致的昏迷,癌细胞转移,需要手术切除病灶。她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需要尽快到肿瘤医院放化疗,不然很难活。 人道主义加持,她抢救清醒以后,选择了接受手术。 床位紧张的原因,市局最终也同意让她术后先在家休养,期间由专员上门录口供,等她能再次行走,再考虑服刑。 之后,分屋分组审讯了于正峰、姜琦和杨杰的“姑姑”,证据闭合,意外牵扯出一个家暴案的两起互联网热门命案“牙医”、“敬事房太监”,就此告一段落。 丹山市局刑侦科一队办公室里,圣诞节日气氛犹在,见惯了糟心刑事案件的刑警们疲累地摊在椅子上,七零八落随便坐了一屋子。 路成景起来倒了杯热水,回到了徐睿工位边,看他草拟媒体文案。 “一直都是你做吗?” 徐睿扶扶眼镜,点了点头。 “徐睿逻辑好,脾气又好,正适合跟群众沟通。” 路成景扫了眼半躺在椅子上接话的盖一,长腿一跨,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看什么呢?” 盖一举着手机悬在脸上边,歪头朝小领导一咧嘴,注意力又回了手机上:“点夜宵啊。” “耶!” 那头本来愁眉苦脸的吴瑗突然激动,屁股不动地挪挪椅子,凑到了路成景旁边,殷勤地解释道:“老传统啦!有这种折腾人的夜班儿结案,我们就在办公室吃一顿再回家,队长请客!” 盖一头也不抬,回:“啧,还不是没媳妇儿,赶明儿有嫂子了,就给我aa。” 吴瑗嘿嘿笑着:“放心吧队长,aa是不会劝退我给您介绍对象的决心的!” 路成景笑着摇摇头,又问:“小吴,怎么没给自己找?” “谁道了,我挺老大一光棍儿也无所谓,你咋不着急呢。” 吴瑗蔫蔫儿地瞄了眼盖一,又满眼放光地朝路成景问:“路队,你有没有朋友介绍给我呀?就像您这样儿的就特别行!” 路队长露出酒窝,笑着应了下来:“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什么要求?” “啊,这。”吴瑗愣了一下:“啥要求……” 盖一点完餐,坐直了身体呛她:“像你呢?给人介绍对象也不问啥要求。” 吴瑗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卷发,寻思了半天,说:“就,我dinc,不生孩子。然后……得能跟我住丹山市里的,我没法儿异地。别的也没啥了,凭感觉吧。” 路成景笑着点头:“同行行吗?” “行呀,但最好别像队长那么莽,我害怕。” “啧嘶!” 吴瑗立刻往路成景旁边躲了躲,讨好地笑:“队长最帅!那啥,您有什么要求啊?” 盖一哼了声,看了眼突然侧起耳朵八卦的小领导,随口说:“好看。” “拉倒吧!去年那对象不好看啊?” 盖一一听就皱巴着脸,连忙摆了摆手。 “小明。” 那头的唐文明听见路队叫他,忙应了声儿:“哎?” 路成景笑笑,把人叫过来坐着,问:“你是不也没女朋友呢?” 唐文明挠挠头:“没有。” “想找什么样儿的?” “啊我,”唐文明搓了搓后脖颈,笑了笑:“就也,好看的吧。” 路成景扬扬眉毛,了然于胸般点点头:“小吴这么好看的?” 吴瑗立刻转头瞪唐文明,生怕他说出“就这?”之类的言论。 意料之中,唐文明嘿嘿笑了两声:“吴大美女要愿意,我做梦都乐醒。” “哼。”吴大美女满意地缠了缠卷发,笑了。 路成景笑着跟盖队长对视,又加深了这个笑。 二十分钟后,店员一手拎着保温箱,一手提着一兜啤酒,熟门熟路地把夜宵送进了一队办公室。伴随着唐文明同志“呜呼!”一声,一帮人七手八脚地支了个小圆桌。 路成景一看这藏在角落里的小圆桌,心里就有数了。看来这一队,确实是老吃夜宵。还有酒?不合规矩吧。 但转念一想,估摸着小队长就得说:咋,有报告跟我打,我带头喝。 再么就是:没事儿,二队值着勤呢。 几位连着加了快一个礼拜班儿的刑警放松了神经,头二十分钟聊烤串儿,之后喝暖了身子,就开始天南地北瞎胡扯。从案子聊到人生哲学,扯到青春再转回现在。当然,主要是唐文明拽着最容易上劲的张之远搞气氛。 往常,盖大队长也会跟着扯几句,但今晚他显然不在状态。撸一把串儿就转着眼睛去瞄小领导,见着小领导默默听着、人递酒就喝、也不多参与,他就心里直发痒。 眼瞧着小领导浑然不觉似的一杯、一杯、再一杯下肚他倒的酒,盖大队长心里的算盘敲得噼啪响。什么时候问问他呢?瞅这样儿也不像太能喝的人啊。 桌边的唐文明声音已经高了两个调门,眼瞅着是有点多了,但他毫无知觉地跟徐睿他们扯皮。 小领导的脸开始有点红了,不对,已经比之前更深了,像熟透的桃子。 盖队长喉咙上下滚了滚,给小领导又续了杯,压低嗓音,凑近他的脸,问:“路队,你怎么也不说话啊?” 微醺中的路成景转过头,微微摆了摆握着酒杯的手腕,毫不偏移地盯着小队长的眼睛,清晰地回话:“这回不是白开水了。” 小队长笑了。 “啥啊,队长、路队你俩唠啥悄悄话儿呢,酒桌上咋能干这事儿啊!” 唐文明吵吵嚷嚷地带动了其余三人的视线,一同聚焦在了队长们身上。 盖一毫无醉意,笑着说:“没啥,问问路队交没交过男朋友。” “啥??”唐文明甩了甩头,满眼惊讶瞅着盖一:“你喝多了吧队长。” 吴瑗扁扁嘴,接茬儿:“没有,路队昨儿自己说的,他真是gay。” 这次包括徐睿在内,三名男性刑警瞠目结舌。 路成景笑着点了点头,余光里看到小队长抱着胸看好戏似的盯着他,忽然被酒精影响,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他声音里透出两分醉后的懒散:“交过两个,一个是警校的时候在一起,毕业就分了;一个是刚工作的时候,网上认识的,小半年吧,就黄了。” 吴瑗一改先前的沮丧,忽然八卦了起来:“那距今单身多久了呀?路队你多大啊?” 路成景似乎很喜欢听吴瑗说话,此时又朝她笑了笑:“有……六年多了吧好像,我过年30了。” “哇!还很年轻啊~” 路成景无奈:“我长得像40吗?” 吴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就是,跟我也没差几岁嘛。” 路成景压根儿也没当真,只继续笑着引诱吴瑗:“那你们盖队长呢?交过几个女朋友?” 吴瑗睁大双眼,张开嘴刚要说什么,就被盖一恐吓一眼闭了嘴,然后被递了个肉串到眼跟前儿。 路队长转头去看,见盖一笑着看他:“不讲究啊路队,你得直接问我。” “嗯,那你自己交代吧。” 盖一眼尾笑纹加深,张了嘴:“我说了您可得信我。” “但说无妨。” “我母单。” 路成景侧了侧头,面露惑色:“牡丹是什么?国宝?天菜?” 还挺能发散的,盖一腹诽。 “噗”一声,盖一笑问:“天菜您都知道,没听过母单?母胎单身啊,就是活这么大一直没对象儿。” 路成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转向吴瑗求一个确认。 吴瑗忙不迭点头:“队长真老寡了。” 趁着盖一没过来打她,吴瑗赶忙往路队肩膀后缩了缩,又补了一句:“跟我似的。” 路成景笑得不成样子,掩饰性地抬起手,杯中酒见了底。 难得大度的盖队长自觉给人续了杯,口中问:“路队,咱这才刚处上,都挺合得来的,办案也有默契,您不急着回吧?” 唐文明立马附议:“我真,路队这办案直觉,我直接封神,绝了真。” “是呀路队,下周跨年,咱们一块儿过呗,去队长家。之后四舍五入就要过年了,你直接休完年假再回嘛。” 路成景笑着摇摇头,不容置疑地竖了竖右手手掌,止住了一众声音:“‘牙医’案彻底结了再回,我隐约觉得还是有哪儿不对。” 这话说到这儿,刚见识过路队直觉的几个小刑警浑身毛孔都开了,腰板儿都直了。 路成景忽然顿了一下,带着歉意笑道:“怎么也得等杨杰醒了再说,没边儿的事儿。抱歉,我的错,不聊工作。” 盖一摆摆手:“不叫个事儿,不放心的话,明天咱俩去盯着。” 喝过酒,谁也不适合开车。吴瑗倒没喝,但想送谁谁不让,最后还是自己开车回家了。其余的几位各自打的,到家以后挨个儿在群里报数。 赶在12点之前,报数完毕。 下了出租车,盖一才终于看明白,小领导果然酒量不大行,只是太能装了! 他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扶住脚下画圈儿的小领导,右手拽着绕过脖子的胳膊,左手上人腰间扶了一把。 羽绒服太蓬软,啥都没摸出来。 郁结。 到了单元门前,盖一使左手用力卡住小领导的肋骨,右手迅速掏钥匙开锁,手脚配合地把人扶了进去。 一路上,路成景的眼睛都是花的,脚下的台阶七扭八拐,像开了趣味扭曲滤镜。所幸旁边的人走路很稳,竟然比他还高几分的身体也撑得住他的重量。 感觉倒也不坏,甚至有点…… 新鲜—— 自从坚定了东北设定,用词就开始放肆了…… 第十八章 :灭口 生物钟清晨六点准时响起,盖队长从被窝爬起来,轻松又自然地轻手轻脚出了门,循着记忆里昨天早上小领导的口味买了点牛肉馅饼、白粥和小咸菜。没放松警惕,盖一还是轻声开了门。 这一次,小领导没起来。 哦,那他昨天应该真不是被吵醒的。 路成景睁开眼时,房子里仍然很安静。他抬起酸胀的右臂,曲折,伸着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按在了眉心,微微用力打着圈儿。 关于醉酒,他有过前科。刚到元冮市局工作那年,年轻的路成景被叫去给领导挡酒,一杯、一杯地喝,酒一瓶瓶见底。是两掺,还是三掺,他没到后半程就喝蒙了。但他有个奇异的本事,即使醉了,也能闭紧嘴巴,不至于秃噜出去一堆平日不讲的话。 但断片儿,是另一回事。 比如现在,他就忘了是怎么回的盖一家。更忘了回来以后,是怎么回到客房的床上,甚至还好好换了家居服的,以及,嘴里还没有宿醉的酒味儿。 三十岁的人了,路成景是相信自己不至于太失态的。但于公,作为领导,让下属这么麻烦地照顾他,确实有点烦人;于私,他是个gay,在酒醉以后被一个直男,搀扶回家照顾,就好像更不合适了。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他会感兴趣的,实在有魅力的男性。 久违地,对于自己的定力,他有点动摇了。 叹了口气,路成景翻身下床,站直以后抻了抻身体,有了精神。 推开门,小队长半躺在沙发上,正悠哉地翻着本书,听见门声就抬起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早啊,路队。” 盖一指了指茶几上的水,观察着小领导的神色。 看来,是不记得了。 路成景坐在了盖一对面,端起杯一饮而尽,恍惚中发觉这个动作昨夜做了无数次。 “盖队长,昨天照顾我,辛苦你了,谢谢。” 盖一仍笑得别有深意,往书里夹了个书签,回道:“客气,成景。” 路成景:“……!?” 果然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我……” 这声好似自我呢喃似的话头被盖一起身的动作打断,他合上书,朝餐桌走去,嘴里说:“我洗过了,你去吧。我去把饭摆了。” 可是,又好像没什么异常…… 想也想不通的路队长只能继续怀着满腹的疑问走进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仍对昨夜怎么洗的漱感到不解,一点印象都没了。 路成景回到餐桌边,看盖一没事儿人似的给他递粥,到底也还是没问出口。 盖一对他内心的小煎熬心知肚明,直接给翻了篇儿,转而问:“对了,昨晚你说这事儿还有不对的地方。” 路成景微愣,然后反应了过来,咬了口酥香脆嫩、汁水浓厚的牛肉馅饼,胃口极大得到满足了地笑笑,慢条斯理地答道:“是。我还有一些疑点没想清楚。杨杰的户籍我们查过,她此前上学时一直没什么钱,父母,哦养父母,户籍上的父母,早逝,大学时期几乎是半工半读的。她硕士也是26岁毕业,毕业后的工作我们也看了,除去她名下的房子,还有辆不算便宜的车,她还做了手术和放化疗,得病起,她是没继续工作的。我是觉得,她的钱好像有点多。” “确实。那房子和车现在也还在她名下,并没有变卖的意思,显然她对治病的钱,是可以覆盖的。如果没这病,她赚钱的日子才刚开始,对于现在来讲,是多了点。那,是哪儿来的?” 路成景摇头:“这是一。还有,无论苗嘉敬和杨杰是联手作案,还是仅仅有过一次互惠互利的交易,如今双双落网、认了罪,是不该隐瞒他们认识彼此的。苗嘉敬,为什么矢口否认?以及,仅仅是一次各取所需的交易,为什么杨杰要时隔一年后,再次为苗嘉敬脱疑?三是,元冮市的曲明,和苗嘉敬,又是怎么认识的?曲明的生活困苦,即使是松了颗牙,找个黑诊所拿掉,远比大老远重金请牙医来,更合理。” 这么一说,确实有问题的。 苗嘉敬被抓以后,审讯中直接一口否认了认识杨杰,而她此时还没有落网。如果打一开始,苗嘉敬就没打算供出这位帮他脱疑失败的“老熟人”,杨杰又是因为什么才帮他脱疑的呢? 杨杰个人的动机完全是出于自身病痛加上对某类男性的恨意,谈不上有反社会的意思,也就不至于去保护所有的凶杀犯。一开始,大家以为她是因为跟苗嘉敬绑在一根绳上,怕苗嘉敬伏法后供出她来,才有了尹鸿飞一案。虽然在医院的意外报警中,混淆视线失败了。可苗嘉敬从始至终没想过牵出她,她如果无所图,又为什么要保护他? 还有曲明,一个普通小偷,和一个纯杀人魔,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是谁盯上了谁? 对,小领导还说钱。难道这些人背后,有金主?有人供钱养凶?可不对吧,这些凶完全是各干各的,自由度很高,完全受自己支配。还能是有个变态财阀,就单纯喜欢看杀人? 这都哪跟哪。 那曲明还至于去偷?除非……他是苗嘉敬发展出的下线。 “你是说,他们上面还有人。” “也不是。苗嘉敬和杨杰太自由,所以如果真有另外的人,他们更像是平等的关系。你们市里还有没有这种无痕犯罪的悬案?” 盖一摇摇头:“据我所知,二队那边结案率比我们还高。如果真有人,还未必就是丹山和元冮的,要是在网上的,可坏了,没个抓。而且杨杰的病没救了,苗嘉敬估摸得是个从重的大刑,谁也不在乎多说减刑,曲明又像个啥也不知道的。他俩要是不肯说,咱们揪不出来啊。” 路成景微笑点头:“所以,也就是个没边儿的猜测。如果是为了结案,现在也够结了。” “啧,这不就定时炸弹似的。” “我还有个最坏的、需要碰大巧的、也最有望解决问题的猜想。” 盖一忙认真地看着小领导,笑了:“您快请。” “碰巧,苗嘉敬和杨杰之外,还有一个资金提供者,叫‘金主’吧,他也许也下场,也许只是变态。‘金主’供钱,杨杰供‘无痕犯罪’,苗嘉敬供‘实践/杀人’。这样,是平衡又平等的。” “也就解释了杨杰和苗嘉敬的‘过富’。” “是的,但他们究竟是不是‘过富’,还有待考察。” 盖一随便“嗯”了一声,伸手去裤兜里摸手机,往群里发了条消息,交代工作。 “杨杰和苗嘉敬不供出其他人,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机会了,所以无所谓。但如果杨杰不是得病,她还是有机会出去的。如果‘金主’的罪行更轻呢?他会不会担心被供出来?人有怕的东西,就会更多疑,怎么会放心信任同伙,更何况,是个常居幕后的人。” 盖一收到徐睿回复后,抬起了头,眼中一闪而过一点情绪,他下意识开口:“灭口。” “苗嘉敬必死,但杨杰不稳定,她本身是个正常人。” 有几率出现被“感化”的情况。 路成景继续说:“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想,是咱们最走运的情况。” “那借您吉言。” 是吉言还是梅开二度、一语成谶,这就很微妙了。 距离网传“敬事房太监”被捕通稿发布,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网民在大眼仔上讨论得热火朝天,衍生话题迅速依次排列霸占了热榜。同样的,丹山市局刑侦科也忙得不可开交。 丹北极地小区出外勤的唐文明往群里发了张照片,立刻换来了吴瑗的强烈反应。 路成景歪着头去看盖一递到他眼前的手机,入目是一张照片。 是一个口腔模型,牙床和口腔内部是用肉粉色粘土捏的,但里边的牙齿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牙,只是缺了那两颗下颌中切牙,成了个豁牙模型。 被派去和张之远一起出外勤的吴瑗立刻回: ——ew! “路队,队长。” 吸引到注意力的徐睿扶扶眼镜,说:“杨杰名下有一张银行卡,卡里有30万人民币,银行那边也查不到汇款人信息。” 盖一挑眉,除了房子和车,还有? “苗嘉敬呢?” “队长,a7l售价就45万,极地小区的房子小3万一平,他全款将近三百万买的,他够富了。” “……行。” “但他家里本身也有点钱,应该给他留了笔不小的遗产,不过还是有点超标。” 盖队长暗自咂舌,活吃饱了撑的。 在上午10点钟左右,盖一接到了王志的电话,随后就和路成景照旧开着黑武士,往丹东裕民小区去了。 现场一片混乱,小区空地上远远站了一堆人,消防官兵正在作业,附近派出所的警员正拉了警戒线维持秩序,尽可能疏散住户。 据王志说,电话前两分钟,裕民小区突然发生了煤气爆炸,不用确认,大概也猜得到就是1202,杨杰的姑姑家。 现场混乱,队长们的心里却有数。 “吉言”,借来了。 照着队长们的设想,他们事先将布在1202门口的警员走电梯撤了,把仍然虚弱的杨杰经逃生通道转移到了楼下1001尹鸿飞的住处。 1202里床上穿着睡衣躺着的,应该是化了病号妆的吴瑗。她比杨杰明显高出一截儿,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或躺或卧在床上,便并不太显眼。屋里除了吴瑗,还有藏起来的张之远和杨杰的“姑姑”张兰。 计划里,是吴瑗在这里住着,一天没来,就继续住下去,市局这边想办法放点假消息出去,再勾引一波。如果实在没反应,那一直到杨杰身体好了,可以回拘留所时,就收队。 但事实上,等他们赶到以后,没有见到吴瑗。 他们这盘棋,差了一着—— 除夕快乐~ 第十九章 :挟持 黑武士到现场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多辆警车,这本来也是布局的一部分。小区周边早就被隐藏行踪和身份的警员封锁住了。 本来就是个标准的请君入瓮局,可出乎路成景意料的是,他们等来的,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金主”。 消防员已经收队了,现场的警员也自动站在出口对面,成了个半包围圈。 离老远,过来个老熟人。 “盖队!” 盖一抬头一看,这不是丹西派出所小宋,宋禹吗?他抬腿快步跟着往里走,一边询问: “你咋跑丹东来了,里头什么情况?” 宋禹抬头看了一眼盖队长旁边一脸严肃听他说话的陌生警官,专心带路,答道:“外勤路过被叫来了。不太好,有两个通缉犯在里头,挟持了一名女性人质,五十多岁的老人,吴姐也在里头没出来呢,不知道什么情况。那俩人中,有一个是外籍华裔,英国籍,早年在国内待过,是国际通缉犯,在国外逃了好多年。里边情况不明,咱们的人也不敢贸然进去。” 盖一和路成景对视一眼,彼此表情都不大好。 因为看到苗嘉敬和杨杰的自由性,致使他们过早排除了“养凶”这个可能,可没想到,非但找来了打手,还是通缉犯。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是哪儿来的人卖命?难不成,真的一直养着一堆通缉犯? 难道,苗嘉敬和杨杰只是第二批次,其实还有专业的团队在上面? 不对的,那“金主”就没必要给他俩钱了,有专业队伍,他俩就没用。 所以,到底是什么呢? 路成景忽然心焦,他太想揪人了,这个计划根本还没有做到完美就匆忙赶着时间实施了。 一只手落到他肩膀上拍了拍,他一转头,看见小队长的表情严肃,却在宽慰他:“别急着揽责,我们还没输。” 路成景闭上眼,默默做了个深呼吸,重新发散思维。 挟持了张兰,如果小吴和小张已经失去战斗力, 那这里两个通缉犯就可以靠着人质出来了。既然还没有出来,只能证明小吴和小张已经暴露了,在内部周旋。昏睡的杨杰住在1001,有一个警员陪着。通缉犯既然没找上门,那就是对1001一无所知,大概率找不到她。杨杰,应该是保住了。 计划里,小吴躺在床上假扮杨杰,小张在屋里藏着,张兰在屋里照顾人。本想蹲一个破门而入的人,却意外等来了两个。 煤气爆炸,1202应该已经满目疮痍了,会不会已经有人…… 现在他们的人确定活下来的,只有张兰…… 路成景闭了闭眼,试图再冷静几分。 应该至少,有一个人,在和他们周旋,虽然不知道这煤气是怎么爆炸的,但应该最起码活着一个。 盖一领着陷入思考的小领导一路来到了队伍最前方,跟旁边的警员打听了情况。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保住杨杰,然后保住人质,再保住警员。 劫匪想要的,无非是全身而退。 旁边有人上前一步,路成景下意识出手把人捞了回来,一抬头,果然是小队长。 盖一被拦倒也不生气,只耐心解释:“我去把人叫出来。” 还没待路成景琢磨明白要不要贸然过去,里边就有人出来了。 两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一个寸头,一个背头。 背头拿着把手枪,抵在了面无人色的张兰的太阳穴上,他眼露凶光,一跨出来就使劲拿枪口往人质太阳穴上用力顶了顶,顶得张兰双腿抖如筛糠,一颗心跳得要蹦出来,喉间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 “后退!都后退!” 盖一从鼻间呼了口气,长臂一伸,带着一众警员后退了三步。 躲在身后的寸头也跟着走了出来,他腰间牛仔裤兜夹了把手枪,手中拿着一把军用匕首,横在了人质的颈间,而这个让路成景目眩的人质,正是一早还回了消息的穿着病号服的吴瑗。 吴瑗状态看着还好,身上也没见血,只头发有点乱,脸上化好的妆也有点脱了,反而露出了些健康气色。 她张张嘴,却被喉咙前的匕首憋回去了。 吴瑗只好用眼神拼命示意队长们:没什么大事。 路成景会意,那就是张之远还活着,杨杰也没被发现。 悬着的一颗心回落一半。 盖队长沉声问:“你们想清楚了吗?人质、袭警,知道什么后果吗?” 背头转头去看寸头,立刻暴露了他们的“等级关系”。 持刀寸头被对面这人隼一般利的视线钩上,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冷哼了一声,中文腔调怪异,言语却异常地道:“老子手里有几条人命,你知道吗?” 他带着笑意用母语重复着,很好地缓解了头皮的麻痹感: “attack? i’ve yed cops like you, a lot. i killed them without a blink.”【袭警?我还玩儿警呢,杀个警察我眼都不眨。】 亏了盖一有那么点看英文剧作的爱好,他也冷哼一声。 “you dare touch them, i assure you, you’ll beg for your life.”【敢动她们一下,我保证,你得求我饶你狗命。】 寸头咧开嘴,残忍一笑,手中利刃在吴瑗白净脆弱的脖子前毫厘快速地左右挪动,像极了拿尖刀反复插指缝的游戏。直到瞧着这警官的脸色铁青,他才得意地收了手。 路成景盯紧寸头,发现他正不经意似的扫视对面和侧面的楼层。 他心下了然,这人是在找狙击位。 不过他知道,事发突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叫。 通缉犯似乎也逐渐确认了这一点,视线逐渐聚焦在对面的两位警官身上,来回打着转。 “我们做个交易,我要人质和那位女警官,你要什么。” 寸头再次咧嘴笑了,再次操起浓厚的口音,朝着路成景道:“这才是明白人。” “我要你们当官儿的过来一个当人质,给我跟我兄弟准备一辆警车,没追踪器的。” 路成景微笑:“没问题,不要钱?” 寸头哈哈笑了两声:“不要那要命的玩意儿。” 盖一一边卸枪和手铐,一边说:“行,我去,你把人质放过来。” 路成景按住他的手,不容置疑:“我来。” 那头的寸头看好戏似的点点头,旁边的背头立刻大声吵嚷:“对,你别动!让他来!” 然后背头就被盖一扫射过来的视线逼得缩了缩脖子。 寸头也不觉得恃强,只十分理所当然地认定了,在场只有这两位瞧着像头儿,看着都有够高大的,但两相权衡,还是盖一瞧着更凶猛。 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寸头朝路成景勾勾手,道: “you,e. take off your down jacket.”【你过来,把羽绒服脱了。】 盖一眼睛里爬上细密血丝,有过去的惨痛经验,他一点都不信,这帮亡命徒上了路还会放人回来。 且不说别的,小领导是元冮市来帮忙的,来了以后兢兢业业,不是他的话,他们还未必摸得到“牙医”和“敬事房太监”的边儿。怎么说,也该是他去。 更何况,他自保能力强,还福大命大。 “路队。” 路成景盯上小队长颤动的眼珠,笑着把枪和外套都递给他:“等我回来,好好给我讲讲,昨晚我都干嘛了。” 盖一不自禁笑了一声,又皱紧了眉头:“你得回来,我还有秘密没告诉你。” 路成景挑挑眉,点了下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穿着单薄的衬衫,路成景慢慢朝着通缉犯走去。走到一半,他示意背头,接到了腿软到几乎站立不住的张兰。 路成景将人往身后送,身后立刻有女警员跟过来检查张兰的身上有无危险设备。 背头举起手枪指着路成景道:“你,去我哥那边!” 路成景笑着点点头,脚步一转,往那边走了两步。 “砰!” 路成景几乎在枪响的那一瞬间就闷哼了一声,单膝跪了地,殷红的血液从他右侧大腿渗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还没化净的、被踩实了的雪地。 “我操!”盖一瞠目欲裂,举起枪就对准了率先开枪的背头通缉犯。 “freeze! don’t fucking move! 别动!” 寸头竖起刀尖,恶狠狠地贴近了吴瑗的脖子,割破了一层油皮。 地上的路成景缓缓抬起右臂,右手手掌上和指缝里沾满了血、雪混合物,示意了身后的小队长。 盖一半张着嘴,粗粗地喘着气,刚拉过保险的手指微微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生疼。 见场面稳住了,寸头嘿嘿一笑,操着流氓的口吻和怪腔的中文,说:“对不住啊警官,你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我好害怕啊。” 路成景低着头,喘匀了气,左手撑地,勉力哆嗦着腿,却没能站起来。他脸上不见狼狈,仍然挂着丝笑意,跪坐在地上,仰头对上了吴瑗的目光,然后转向寸头,说:“怕就对了。” 一旁的背头不敢抬头再看那边像个困兽似的警察,只根据同伙的眼色走到路成景身边,一边费力扶起他,一边拿冷硬的枪口顶住他的后脑。 寸头挑衅似的抬头去看对面五步远的男人,如果肺能作为生气的指示标,这条子的肺刚才就炸了吧。这人的眼神,活像要剥了自己的皮,这条子,不对劲。他一双眼贼溜溜地在两人之间徘徊,不知转明白了什么念头。 虽然很想再玩儿一玩儿他,但还是免了节外生枝、夜长梦多为妙。 “警官,人我已经还你一个了,我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啊。这两位警官就跟我们走吧,我得跟我兄弟一人一个啊。now, i want my fucking car.”【把我要的车备好。】 盖一阴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一挥手示意身边的警员。 寸头朝着盖一点了点头,怪腔怪调道: “don’t worry, babe. i love chinese. i’ll give him back to you, unharmed.”【放心吧宝贝,我很喜欢中国人,我会把他还给你的,毫发无伤地还给你。】 盖一全程盯紧了这外籍寸头,朝后挥手,让开了一条路给他们。 “you better keep your promise.”【你最好说话算话。】 寸头瞧了眼一旁咽口水都紧张的同伙,无所谓地挑了下眉。or what?【不算话,你又奈我何?】 盖一读清楚了他的表情,然后第一次垂下眼,让开了路,但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 “i’ll hunt you down. gouge your eyes out ,feed them to yourself. try me.”【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到那时,我会剜出你的双眼,再喂你自己吃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寸头猛然回过头,怒目而视,对上了一双不再凶神恶煞、反倒平静幽深的眼睛。 背头显然也听懂了,登时浑身一哆嗦,差点松开了路成景。他赶忙重新顶好人质的后脑,回手去拉同伙:“哥,快走吧。” 寸头禁了禁鼻子,换上一副笑脸:“会还你的。” sure he would, just the body, or, parts of him. 【当然会还。是还个死的,还是一块一块分批还,就不一定了。】 上了车,寸头开车,被绑了手的吴瑗被扔在后座。同在后座的还有右腿受伤,正流着血的路成景。背头坐在副驾,系着安全带扭身拿枪瞄准了两个人质。 没了横在脖子上的匕首,吴瑗终于开了口,看着路成景伤口汩汩流血,她急得要命。 “路队,路队你怎么样?好多血啊,伤到哪了?” 路成景脸色不大好,但还是摇摇头:“没事。” 吴瑗急得坐立不安,朝着前头的两人道:“我们的人没跟来,你们直接出城,没人拦你们!我队长流了这么多血,不就医会死的!” 寸头正一边看着后视镜,防着人跟踪,一边脑中盘算着一会儿去哪躲一下,换辆车。脑子里盖一威胁的话反复回荡,成了混响似的震着他的耳膜。 i’ll hunt you down… gouge your eyes out… 他狠狠地砸了一把方向盘,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cut her.”【给她开个洞。】 背头愣了一下,表情要哭了似的:“大哥,咱别惹事了。我真感觉咱们要栽!” “栽你妈!” 寸头越想越郁结,沉声喝:“你懂个屁!那女的身手好!动手!” 醍醐灌顶。 背头忙收了枪,换了刀,眼露贼光看着吴瑗。 吴瑗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确实在刚才,拿着事先藏好的、在张兰家找到的刮眉刀片,正在割捆手的绳子。 可是还没割开。 吴瑗久违地大脑宕机,一时没编出瞎话来转移注意力。 匕首朝着吴瑗的腹部刺来,她心下一凉。 完蛋,就这么点地方,躲不开了。接下来,无非是左腹还是右腹的问题。 正在她牙根发麻的时候,她被猛地推了一把,然后她看见本来虚弱地像昏睡过去了的路成景挡在了她面前。 那把匕首的主人先被路成景没受伤的左腿踹偏了,然后再刺,就失去了原定的目标。平白无故被踹了一脚,背头也来了脾气,一刀就朝这人扎去,然后被再横起的左腿挡住了致命一刀。 路成景下意识地痛哼,激得吴瑗浑身的毛孔都开了,她下意识惊声叫了一声。 驾驶座的寸头确认了没有跟上来的警察,刚松口气,听到动静,瞟了一眼中央后视镜,气得要心梗: “bloody hell… why you stabbing him?! ” 【我操……你捅他干什么?!】 万一那真给整死了,那傻逼警察真跟上来呢?!出境还遥遥无期,惹上个瘟神可不就真栽了! 背头被骂愣了,刚才也是被一脚给踹蒙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后怕了起来—— ps:因为文中都是口语,so不准用语法分析! pps:英音永远鲨我!【那种正经、有点ss的英音】 新年快乐!!! 第二十章 :布局 劫来的警车内部血腥味儿更重,刺激得车里人的感官都极端活跃,神经也跟着绷紧。 吴瑗在后座上慌了神,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了躺在她腿上的路成景的脸上。 “路队,路队你坚持一下。” 路成景着实痛极,根本抬不起身子。所幸,意识清醒地告诉他,还好,大概没有伤到动脉,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是没救了。而且,目前为止,事情还在他的预想之中,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哥,那怎么办,咱们啥时候把他们踹出去?还是……”杀了他们。 …hunt you down… 寸头烦躁地吐了口气,谁他妈知道!接这么个破活儿是真倒了血霉。 他歪头看了一眼见底的油表,暗自骂了一声。 又看了一眼车载导航,他们已经朝着城市外缘来了,眼看就要出市区了。他冷静下来朝着窗外看,这些出租车都不好碰,私家车也未必就安全。 突然,他眼睛一亮。 mercedes-benz? 寸头冷哼一声,摸了摸腰间的枪,沉声道:“走。” 背头犹豫:“那他们……” “who fucking cares!”【管他们干屁!】 缩了缩脖子,背头只得拿着枪跟着下了车,朝奔驰4s店走去。 只要他抢一辆车,再要两桶油,就够跑一阵了。 之后找个地方,再换辆不显眼的车。 这活儿指定是黄了,至于出境,逃出生天以后再说吧。 警车里,吴瑗终于割开了绳子,忙伸手去搬路成景的脑袋,把人扶起歪在了车窗上。 “路队,路队你还好吗?这油好像不够开到医院了。” 路成景眼中精神仍很足,答:“我一时半会儿还没事。4s店里全是我们的人,小明在里边,你觉得他行吗?” 吴瑗怔住。 竟然还在棋盘上?! 她张了张嘴,看着路成景探寻的目光,“呃”了一声,答道:“他行,格斗挺好的,枪也准。” 路成景无声地点了点头,歪头隔着防弹玻璃看向窗外,示意吴瑗去把车锁了。 没到两分钟,身后来了一辆出租车。 盖一付完钱,从车里下来,从车体正对4s店的另一侧敲了敲玻璃,终于在吴瑗的焦急等待中打开了车门。 看到队长的那一刻,吴瑗才终于放下了心来,一激动,又流出了两行眼泪。 “呜呜队长,你快看看路队。” 盖一皱着眉头快速点了个头,在吴瑗下车以后,钻了进来。 他对上小领导含笑的目光,只觉得心跳得太使劲了,一泵一泵,泵得他发疼。 还好,出了挺多血,但还不像是伤到大动脉。 盖一握住小领导沾满他自己干涸血迹的右手,不无心疼地说:“你再忍忍,救护车马上就跟着后援来。” “嗯。”路成景点头,抽出手在他胸膛上摸了一把。 盖队长后知后觉,这是在确认防弹衣。 果然听小领导又说:“你进去看看小明吧。” “知道。”盖一点了个头,又道:“小吴,救护车来时,赶紧着。” 吴瑗猛点头,然后目送盖一朝4s店去了。 又两分钟。救护车和警笛声一同在路成景身后响起。 4s店里解决了两个通缉犯,盖一率先大跨步出来,直奔隔着窗子看他的小领导。 路成景的目光中,看到盖一身后的唐文明和一众警员,全须全尾的唐文明,押着那两个通缉犯出来了。 车门终于打开,路成景想抬腿下去,却发现左腿被割伤的地方疼得他提不起劲儿。 盖一径直揽过小领导,往自己怀里一带,顾不上他讶异,直接打横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这辈子也没尝试过这种抱法的路成景,臊红了一张冷肃的脸,但还是没异议地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揪住了小队长胸前的衣服。 将人放到担架上,在白色床单的强烈对比中,盖一这才正视了小领导双腿上的伤口。 盖一沉默不语,迅速脱了外衣给人盖在了穿着单薄衬衫的上半身。 路成景抓住温暖的外套,看盖一又回头往4s店方向走。他直觉不好,叫停了推担架车的护士,半坐了起来,随着小队长的身影看去。 警员那边一阵惊呼,连路成景也愣住了。 盖一二话没说,拎着钢制手铐提起寸头通缉犯,一脚把人当胸踹翻。动作迅猛地看愣了一旁押送的警员,谁也没明白该不该拦盖大队长。 身后4s店的工作人员本就正好奇地伸脖子看热闹,不知道哪个人举着智能手机将接下来的暴力场面全部录了下来。 盖大队长心无旁骛,拎着领子把人揪起来,往冷硬的地面上用力一磕,趁着人头晕目眩时又给高高拎起来,攥起拳头狠狠朝人右脸打过去,力道大得唐文明听着都震耳,代入似的牙关发疼。 还是一侧的背头明白了过来,大叫道:“你们,快拦住他啊!” 唐文明一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了。 余光里看见有人录像,他连忙上前去拉自家队长:“队长!队长,快停下!” 盖一没吱声,一挥手甩开了唐文明的胳膊,仍朝着同一个位置用力挥拳。 寸头歪着头倒在地上,支棱起腿想踢开身上的人,却被那条刚硬的腿绷直了、一脚踹了下来,连膝盖骨都剧痛无比。他自己没少干这种暴力的事,因此更心知肚明,再反抗,只怕这脆弱的骨头要碎。他偏头剧烈地咳嗽着,嘴边有血沫。 牙怕不是松了吧…… 唐文明这回彻底清醒了,骂了一声,叫着一旁的警员七手八脚地要去架开盖一。 盖一一早知道会被拦下,这会儿只默默假作配合被架起,起身前不忘抬腿蓄力又是当胸一脚,将刚勉强坐起来的寸头踹翻了。 犯人的脑袋梅开二度,在冷硬的地面上“咣!”的一声。 “嘶,操……” 这他妈不得脑震荡?还能交代了吗。这要起诉,不得停职?判刑? 唐文明头皮发麻,瞟了一眼没几步远的围观群众,心下想着:完蛋,指定全拍得清清楚楚。队长这身板,陆局一看不就知道是他。完蛋完蛋…… 他这一麻不要紧,手中失了完全的钳制力,眼瞧着队长又一把挣脱,梅开三度朝着寸头去了。唐文明懵了,这,这寸头经打吗?他最好受得住…… “盖一!回来。” 远远的一声叫喊,成了唐文明心里的天籁。救世主啊这! 盖一顿了一下,蹲下身体,看着面庞扭曲的寸头,扳过他沾着血的下巴,牢牢盯着他的两颗眼珠。盖队长仍是一言不发,眼中凶狠未褪,伸出右手,隔着眼皮触上了兀自剧烈颤动着的右眼,含着劲儿点了点。 “you are luckey.”【算你走运。】 寸头头皮紧紧贴地,一个气音也不敢发,只脑中高速运转:什么走运?还好是在中国?还好中国警察有纪律?还是,还好那警察没死? 盖一在他的侧脸,有顿挫感地拍了两下。 然后盖一自己站了起来,转头似笑非笑看了眼唐文明和一干警员,沉声道:“带走吧。” 朝着呼唤自己的小领导快步走去,逃避了对方的目光,先跟着人上了救护车。 车上,路成景的伤口已经大致检查和简单处理过了。 在驶往附近医院的过程中,盖队长仍盯着小领导的腿,以及,不敢看他的眼睛。 起先,吴瑗只是在一旁仍惊魂未定地平复心绪,然后后知后觉气氛有点凝滞,一双惯会察言观色的眼睛在两位队长之间扫了扫,便先开了口打破这份僵持: “路队,队长。”吸引到两人注意力,吴瑗继续讲:“我本来在床上好好的,然后有人敲门,张兰就去看了。据她后来说,根本没看见人,然后她下意识直接开门看了一眼,就被门口进来的通缉犯拿枪顶了脑门。那人直接拉了保险,她慌了,就大喊‘救命!警察,救命!’小张的位置其实很好,他先从后面踹开了持枪男人,然后拿枪反握了主动权。但门外一直藏着另一个人,直到小张露面才现身,我下床赶过去的时候刚看见有二号,但来不及了,那人已经挟持了张兰。” 吴瑗有些郁结:“我这一下床,倒成了白给。但我趁他来抓我,从厨房绕了一下,出去了。之后,我看见他们挟持张兰下了楼,我又摸回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把小张绑在了厨房,点开了煤气。我把小张解开,叫他去保杨杰。之后我下楼去找张兰,但煤气是怎么炸的,我不知道,推测是他们找我和小张,又回了一趟。” 一听是这么失去的主动权,盖一也跟着郁结了:“要命。” 吴瑗转向认真聆听的路成景,问:“路队,后续安排,你一早就想好啦?” 盖一也跟着看了过去,终于对上了小领导的眼睛。 确实,到底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唐文明?连他这个亲队长都不知道。 “一开始想过,他们是逃不出小区的,如果逃了就是有人质,我们给他个只有点儿底油的车,他们一定想要警车。从裕民小区往城外逃,无论看不看导航都只有这条路最合适。出租车不好拦,私家车没准有定位,奔驰店太显眼了,抢一辆车、配油,最合适。如果他没进去,也没关系,城郊也安排了人堵他。” 路成景愧疚地笑了笑:“但实在对不起小吴,我该想到的,既然是‘金主’,雇人干就是了。让你和小张涉险,还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 “干什么呀路队,我还得对不起你呢。”吴瑗拨浪鼓式摇头,急道:“你还给我挡刀,都吓死我了!” 路成景微笑:“吴大美女要真留个大疤,得多伤心啊。” 吴瑗闻言扁起嘴,凑近脸色发白的路成景道:“呜呜呜路队,你真的是gay吗?一点都不能直吗?” 盖一一把揪住后领把人薅起来,训道:“懂不懂事?让你路队歇会儿。” 吴瑗嘴上呜呜个不停,但还是乖乖地坐好了。 路成景笑着看了看吴瑗,发现小队长还是不敢看他。 救护车开到了丹东一家医院,下车以后路成景立刻被推到了手术室—— ps:理论上,已经被铐起来的犯人是不可以打的,但他也是被白床单和鲜红的血刺激到了,才突然又折返。 pps:想让小明拦一下来着,但他没敢 ppps:虽然是背头下的手,但都是听寸头的命令!【剩下的胖揍,大概会发生在记录仪看不到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养伤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坐着吴瑗和他五年来的亲队长。 吴瑗看着手术室的灯,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只兔子。 她不可抑制地去回想,以往中枪的同事里,严重的甚至会截肢……即使不截肢,伤到肌肉,下半辈子都受影响咋办啊?路队才30,还没对象呢…… 盖一抬手拍了拍吴瑗的肩膀,安慰:“行了大美女,咱都有心理准备。” 吴瑗下意识往队长肩膀上靠过去,良久,又轻声问:“队长,路队知道你也是gay吗?” “……他上哪儿知道去。” 吴瑗突然一激灵,坐直了身体,侧过去睁大了眼睛盯着盖一,使劲拍了拍他。等人转过身来看她,才又问: “你,队长你是不是喜欢路队啊?” 盖一眨了两下眼睛,伸手挠了挠右侧眉毛,听着沙沙声平复了心绪起伏,叹了口气,回答:“路队……挺好看的吧?” 吴瑗伸长了脖子,又好好收回了愕然的表情,用力点头:“无敌帅!” 盖一神情复杂,那点儿心绪又盘根错节,团成了一团儿。 半晌,他干干巴巴地说:“那我要是说喜欢他,虽然快了点儿,但也正常吧?” 吴瑗终于高兴了,赶忙答道:“正常啊!我还对路队一见倾心呢。” “啧。” “嘿嘿嘿,您也帅!般配!” 盖一皱起眉低下头,摆了摆手,却翘起了嘴角。 正说着,盖一的手机响了,他一看这备注就心道不好。 果然,电话一接起: “盖一!给老子滚回来!” 被陆镇平隔着听筒都清晰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脖子,吴瑗下意识成了个乖巧的坐姿,面带同情地看着队长。 盖一被震得闭了一下眼,沉下声应了句:“知道了。” 转头看了眼“手术中”的灯,盖一拉上衣服拉锁站起身,朝着吴瑗嘱咐:“我先回去一趟,你看着点儿,晚点回来换你。” 等盖一如约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早打理干净了一身狼狈,重新裹好自己的“灰熊”一路拎着个锡纸保温袋,带着一身的寒气来到了丹东这家医院。 导诊的小护士很快给出了具体的房间号,来探病的盖队长一步跨进电梯,来到了小领导的病房。 他早在手术后,就知道了小领导的病情。工作需要,再加上他自己的原因,他和室内医院的诸多外科主任都混了个熟。社交软件上,主刀医生告诉他,小领导情况很好,虽然失了很多血,但好在子弹没有伤到重要的肌理,清创也都很顺利,只缝合了,还给用了可吸收缝合线,连拆线都免了。又问及多久恢复,得到了一个月正常行走、两个月痊愈的消息。 好事。 能痊愈就是好事,而且正好,小领导能常住一阵了吧。 下午四点多的天已经是黑的了。 病房门口的“灰熊”站定,看见单人病房里主灯熄了,只开着床头照明灯。他掀开羽绒服自带的帽子,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人并没有睡觉,闻声抬起头,看见是小队长,就笑了一下。 盖一也回了个微笑,转头看见了陪护床上正睡着觉的吴瑗。 他走到床头,打开主灯,拍了拍吴瑗。 吴瑗揉了揉眼睛,赶忙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看了眼队长,嘟囔着:“队长你来啦。” “嗯,吃完饺子,回家睡去吧。” 盖一一边拆保温袋,一边顺口跟小领导说:“大夫说情况挺好的,一会儿咱就能回家,之后也不用拆线,你就在家养着先。” “好。” 先给吴瑗递了份牛肉胡萝卜水饺,又给小领导递了份同款,盖一看见小领导又在看手机,奇道:“看什么呢?” 路成景接过饺子,微微一笑,把手机递给空了手的小队长。 盖一接过来一看,是大眼仔上流传的他打人的视频。 盖队长:“……” 视频已经上了热榜,底下讨论得热火朝天。盖队长懒得看评论,只二倍速过了一遍视频就把手机还了回去。 听到视频里声音的吴瑗一边咬着喷香的水饺,一边认真发表评论:“队长,视频里你贼帅。你看评论了没?都说你一脚踹进人心里,问你生孩子喜欢男孩儿女孩儿呢。” 盖一差点咬到舌头,一转头挑起眉:“没骂我?” “骂你啥啊,这人被扒出来是国外通缉犯,无恶不作,身上有好多人命呢,躲了好几年了。而且有目击者说有警察受了重伤,帮你解释呢。但不解释好像也没啥,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大好事儿啊,这会儿怕是你的视频都给发外网上去了。” ……丢大人。 吴瑗眨眨眼:“陆局怎么骂你的?” 盖一笑了一声:“就那两句词儿呗。让我手写检查,我叫徐睿给我找电子版了,晚上回家抄。哦对,我要在家待两天,你们把案子跟好,有啥事给我打视频。” “哦~照顾路队。” 盖一“啧”了一声:“吃你的饺子。” 盖队长搬了个凳坐在路成景床边,对上小领导的酒窝,难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冲动了,但我不后悔。” 路成景只笑笑,咽下热乎乎的水饺,正色回道:“确实挺帅的。” 盖一瞪大双眼,随后真心地笑了:“那是。” 吃过饭,吴瑗自己主动打车去了市局,表示去碰碰队友们,没什么事再回家。盖一向来是没大事就撒手不管的作风,直接开车载着小领导回了家。 值得注意的是,怕伤口裂开,盖大队长不容置疑地二度用公主抱将小领导带下的楼,还包括下车回家上楼这一段。 臊是臊得慌,但理智告诉路成景:这方式确实伤口友好。 到家后,路成景躺在沙发上,一边等着小队长满口答应的病号友好汤,一边随手翻着小队长照他的要求给拿的架子上一本叫《1984》的原文书。 读书消磨时间,而且消磨得人心甘情愿又舒适惬意。 “还行?” 路成景转过头,看见盖队长坐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递了杯水给他。他合上书,夹了个签,接过那杯水,笑答:“嗯。” 不用刻意嗅,厨房的香味儿也往鼻子里钻。 路成景借着阅读灯的光线去看小队长,问:“你平时有功夫看书吗?” “有啊。其实以前都没什么大案子,我早6晚9醒着,有都是时间。” 手机响了。 盖一掏出手机翻了翻,嘴上说着:“杨杰在医院,有人看着。通缉犯,王队带人审呢。小张他们都没事,一会儿听王队的做做工作就回家了。” “嗯。杨杰是关键。” 盖一点点头,收了手机,回头朝小领导说了句:“等会儿啊。” 路成景眼瞧着小队长起身,几步走到厨房,戴着隔热手套,端了碗莲藕排骨汤出来,放在了茶几的隔热垫上,又转回厨房拿了汤勺和碗,认认真真地低头盛了一碗递给自己。 小队长真贤惠。 路成景颊边挂着浓厚的笑意,舀了口汤喝,然后被清香的汤和软糯的莲藕大大满足了胃口。 “还行?” 路成景毫不犹豫:“太好喝了。” 盖一笑出声:“行,想吃啥跟我说。” 一碗好喝又营养的病号汤下肚,路成景立刻感喟一声,然后把碗递给了自觉伸手过来的小队长,饶有兴趣地问他:“昨晚,我到底都干什么了?” 盖一先盯着他笑了,然后一边盛汤一边说:“一开始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我都被你唬住了。上楼要给你整点儿解酒药的功夫,你就跑卫生间去了。我一进去,你就剩个底裤了。” 路成景:“……” 盖一盛好了汤,递过去,看着小领导尴尬的表情,笑着继续讲:“然后我好说歹说给你拽出来了,你还是要洗澡。没办法,我寻思就帮你洗吧。” 路成景紧张地忘记了眨眼,就盯着盖队长的嘴唇等着下一句话。 盖一挑起两边的眉毛:“然后你把我关外头了,自己洗完了出来的。我就给你把头发吹了,也不算照顾啥。” 路成景松了口气,赶忙低头喝了口汤。 “吹头发的时候,你搂着我的腰,嘟嘟囔囔说了什么,吹风机太响,我一句也听不清。我叫你去睡觉,你还挺配合的。哦对,我尊您一声‘路队’,您直接让我叫‘成景’啊。” “咳……”路成景一不小心呛了一口,心虚地接过餐巾纸擦了擦。 盖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么了,成景,不能这么叫吗?” “咳咳咳……” 路成景重重叹了口气:“想叫就叫吧。” 瞧着小领导咳得通红的脸和脖子,盖一笑得开怀,没再多逗他。 “对了,你说有秘密,是什么?” 这回轮到盖一不自在了,他放下汤碗,下意识往后面靠了靠,然后也不知心虚个什么劲地看着小领导坦然的眼睛:“我没有女朋友。” 路成景快速点了个头:“我知道,‘母单’。” “不是,我也是gay。” 路成景:“???” “我挺喜欢你的。” 路成景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大脑陷入了废话文学的反复循环中,违背主人意愿,宕了机。 但他没有移开视线。 小队长也没有。 不言中的默契,他没问小队长为什么那么紧张他,为什么说那些暧昧又保护欲充盈的话,为什么无微不至又体贴贤惠地对他。 对他而言,这亦是进展太快的一段感情,但他算得上眷恋拉丝的目光、胸中涌动奔腾的暖流、失了频率的心跳,无一不在昭示着他自己的心意。 柔和的暖色光线中,满室静谧。 空气却仍缓慢流动着,并未有一丝一刻的凝滞。 是谁说了一句“我也挺喜欢你的。” 后来又是谁先凑近的,谁先扳过谁的头,摸上了对方的脖子,为客厅升了温度。 唇齿间,全是莲藕的清香味—— 随随便便谈恋爱嘛 ps:我本人就是上头无敌快的人,对感情就那种,一颗火星一秒燎原 第二十二章 :杨律师 路成景在家休息的第一天,上午九点钟,医院来消息说,杨杰醒了。 同日,她通过病房的民警联系到了盖一,说她想尽快录笔录,这次,她可以交代,也愿意交代完所有的事情。 这是好事。 王志跟那边的那两个通缉犯,几乎是毫无进展。倒不是犯人不肯交代,只是他俩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谁,只交代是在暗网上进行的交易,对方付钱,他们接悬赏。主谋的寸头叫james r.,跟背头是相依为命的老搭档了。他们在国外犯了案,正好在国内藏着,可国内暗网交易并不多,尤其是谋害性命的,几乎为零。好不容易见到有个雇主给了两万美金,目标又是个看起来很好下手的女性,jr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接了单。 由于是国际罪犯,很快就要移送省公安厅处理了。因此王志也只是例行讯问了基本信息,以及和丹山市几起案子相关的案情。不幸的是,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唯一确定的是,有个人,用waffle nails的id在国内用暗网,八成是丹山市的人,需要尽快揪出来。 讯问过程中,jr既平静又配合。一度让记笔录兼翻译的唐文明觉得:他是不是被自家队长揍傻了?给揍转性了? 问及被捕这件事时,jr起初表现得很苦恼,最后,他挂着一副好像看透了世俗般的笑容,又带着五分尘埃落定的释然,答道: “i knew i’ll be doomed someday, i always knew. but i keep wondering… well, fuck it, it’s not today. ” 【我早就知道,迟早得有玩儿完这一天。但我老想着:去他妈的,反正不是今天。】 盖一联系了徐睿和唐文明,叫他俩去找杨杰,必要时可以线上连他。 “你去呗。” 盖队长抽空回头朝小领导笑笑,一边打字一边答:“有徐睿,没事。另外,陆局给我放假了,叫我好好反省。这不正好,要不你自己在家我还不放心。” 路成景手里仍拿着那本《1984》,微微笑了:“估计得给个处分吧。不过,以后不能这样了。这次舆论站在你这头,下次就不一定。如果被起诉,很麻烦。” “我帅吗?” 路成景噗嗤一声,近乎宠溺的语气:“帅。” 盖大队长满意地咧嘴笑了:“我明白,放心吧,鉴伤标准我门儿清。” 路成景无奈摇头,不置可否。小队长这脾气要上劲,也是没办法,就留神拦着吧。 “成景,以后有这种事让我去。你比我冷静多了,比我更合适当后援。还有,至少把你的计划都告诉我,可吓死我了。” 小队长这眼里是真的担心,路成景自然读得出来,便郑重点头:“都告诉你。” 他又笑道:“长眼的劫匪都只会选我,怎么也不会挑你的。要真挑了你,还不得先给你两枪。” 盖一叹口气:“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挟持小吴,所以我们才逼她练格斗。” 路成景认可地点点头:“小吴挺能打。” 上午,队长们在沙发上消磨时间。一个捧着《1984》专心阅读,另一个弓着腰、以别扭的姿势对着手机抄检查。 据徐睿说,为表诚意,让写5000,就写10000,早点让陆局消气,也好早点把人放回来。盖大队长虽然听取了意见,却其实不甚在意,反正小领导的腿伤还没长好,还不想让他离人。 徐睿的视频打来时,正好是盖队长对着手机上的菜谱做菜的时候。他调了小火,左手举着手机,右手翻着锅铲,嘴上抽空回着:“做饭呢,给成景打,挂了。” 电话那头的唐文明差点把录音笔弄掉了,眼珠直转,心下却怀着一丝谨慎地在想:会不会是油烟机声儿太大,把“路”字吞掉了?也不是啊,队长不一直都跟他们一样,规规矩矩叫“路队”吗,咋能直呼大名啊? 徐睿倒毫无察觉,他推了推眼镜,在群里给路成景发了视频。 视频很快接通,徐睿看清楚路队的背景好像有点熟,后知后觉,是队长家的客厅。他扶扶眼镜,公式化地说:“路队好,我和小明在医院,马上给杨杰做笔录,队长请您旁听。” 路成景手里麻利地夹书签,温声回道:“辛苦,开始吧。” 徐睿把手机摆在杨杰病床床头柜上,前置摄像头对准了她,也让她看得清楚路成景。 杨杰仍然消瘦,经历手术和几日的昏迷加营养针,整个人更是脱了相,但她精神极佳,不知被什么事吊着精神气儿。 “上次说到我和苗嘉敬的交易,这次我想交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是被一个人短信联系的,加密信息。对方辗转了几次,确认了我的犯罪意愿,最终同意我加入,我进入小组织的时候,苗嘉敬就在里面了。为了确保彼此的安全,我们每天傍晚都用‘小蓝鸟’app通过私信联系,有重要的事就发邮件。我被捕那天,晚上没有上网,苗嘉敬也没有,对方应该就明白我们被捕了。” “你所说的对方是什么人?你们的小组织有多少人?更多信息?” “至少群里,就我们三个人。小蓝鸟id叫waffle nails,钉子馅儿的华夫饼?华夫饼捏的钉子?苗嘉敬叫dentist. j。我们之间是纯粹的交易,我负责理论教学,苗嘉敬负责实践,waffle给钱。先后可能给我和苗嘉敬打了有十几、二十万美金。” 杨杰表情晦暗不明,她冷笑一声:“我不懂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苗嘉敬必死刑,我眼看着就要死了,本来谁也没想暴露她。可她竟然要灭口,是她不仁在先。” 徐睿伸手捏着半拉镜片左右调了调位置,认真询问:“还有waffle的更多信息吗?” “有啊。”杨杰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情绪,嘴上迅速地说:“是个女的,二十几岁吧,不到三十。雍长地产的现任女董事长,刚掌权没几年吧。” “waffle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是,我自己查的。从各种账号,还有流水,随便黑黑她的设备,就都有了。她不知道我知道她,哦,怕不是因为这样,才对我不放心吧。” 唐文明腹诽:确实,人家也没猜错,你这不确实是调查人家了。 “也没什么了,我的邮箱号和小蓝鸟号都给你们,你们想钓鱼还是直接抓,都跟我没关系了。” 视频那侧的路成景第一次开口,是个陈述句:“杨律师,送佛送到西。” 杨杰一愣,往右歪头看向在家中悠哉喝水的路成景,蓦地笑了。 “路队长,你怎么没来?” 手机里的路成景微笑着眨了下眼,半真半假地答:“为了听你这份口供,我让人捅了一刀。” 杨杰突然沉下脸,眸光闪烁了半天,转头看向徐睿:“来灭口的是什么人?” 徐睿认真回复:“暗网上召来的国际通缉犯,据说手里有十几条人命,还杀过警察。路队为了赎回张兰,去做人质,被打了一枪、捅了一刀,都伤在腿上,未来两个月都下不了床。” 明知是感情牌,明知是要呼唤她的良知。 杨杰皱着眉,叹了口气,瞄了一眼真诚中又透着胸有成竹的路成景,认命似的往后一靠,继续说:“你们路队专克我。” “送佛送到西是吧,那送你们个案子,年底冲业绩吧。waffle本名方长清,自从确认她的身份以后,我就暗自查过她一阵子。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女生,上大学时候的同寝室友,叫苏千惠。跟她家庭经济差距挺大的,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孩。苏千惠现在在方家控股的房产公司上班,两个人关系非常紧密。方长清是家里的独女,父母老来生的,前些年双亲双双去世了,方家现在里里外外都归她了。” 杨杰补充道:“这些信息,是通过方长清在国内的社交账号,和一些国内媒体的报导推出来的,可能有一些出入。” “案子不在方长清身上,在苏千惠。苏家往上翻三辈儿,都是丹山市人,深深扎根在这里,开出了八百六十个亲戚。这些旁支根根缠绕,把苏千惠勒得喘不过气。苏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在编人员,但还过着精打细算的清贫日子。原因就是,被苏家一帮吸血鬼吸得。” 杨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我就了解了个皮毛。后来呢,这些长出来的旁支,有一部分自行枯死了,起码医院的死亡证明上,是这么认定的。苏千惠有一些长辈,突发恶疾去世了,还有个表弟网络赌博被抓了,还有表妹去身体带毒被抓了。总而言之,这几年是苏家的灾年。可苏家人,包括苏千惠在内,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不是灾年,只是惹了个‘灾星’,一个‘丧门星’。” 徐睿认真聆听,适时问道:“你认为,都是方长清做的。” “对,就是她自己或者找人干的。” “具体的手法是?” 杨杰笑了:“警官,我只是猜测,不可能这么频繁倒霉。” “动机呢?” 杨杰哼了一声:“解救身陷重围的小可怜吧。我可以提供一些证据,证明方长清和这个涉及暗网的waffle. nails有重合的可能性,这样你们就可以抓人了吧?” “可以暂时拘捕,还要看证据的情况。” “嗯,这样行吗,路队长?” 路成景微笑:“谢谢你,杨律师。” 杨杰虚弱又短暂地笑了一下,看着摄像头:“祝你早日康复。”—— 预估还有一周,这单元就发完啦!!【有两个番外】之后就暂停更新了,等丹山市再有刑事案件,再过来记 第二十三章 :丧门星 自打杨杰捅出了这么个案子,一队就又忙了起来。没先惊动方长清,医院那边也封锁了杨杰的具体情况,办公室里紧赶、慢赶着搜集资料、核实情况。 杨杰发过来的压缩包堪比一个娱乐实锤的帖子,全方位、多角度地证明了waffle nails和方长清的相似度,几乎把方长清的嫌疑拉满。负责整理核对的唐文明越看越感慨:叫路队旁听真是对了。 说到路队……队长是不是叫了声“成景”? 吴瑗坐在鸭绒垫上,联系着派出所和医院,还真发现了所谓“丧门星”一事。苏千惠家里的远亲近戚,这几年频繁跑医院,已然成了市内各医院和火葬场的常客。查起来非常顺利的是,不止是医院的人,殡仪馆在职的正式员工都知道,苏家这一帮人常来。 好在现在土葬查得严,不然照着苏家人的德性,就得带着亲朋好友穿越旧社会。 殡仪馆有一个老职工,一见警察就打怵,老一辈的老实人了,有知道点什么都要上报组织的好习惯。 也别说没有陋习,也就严查的前几年,苏家人还办过一次浩浩荡荡的大葬礼。不知是哪位长辈去世,在丹山市周边的乡下镇上的平房里,支起了个大灵堂。苏家大院平整宽敞,摆放了一口巨大的木头棺材,棺材被高高架起,棺尾下有个小桌,一日三餐地摆着贡品。贡的饭菜也有讲究,开饭时,全家谁也不许先动筷,每道菜的第一筷子,得混在一起,先敬给供桌。 灵柩停三日,每天早上由嫡长子带头,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顶着数九寒风,往南边去,举着个大杆子还是大旗子,嘴里念念有词:“妈啊,往南边儿走,别回头。” 讲究是哪里来的呢?是苏家通过殡仪馆职工找的阴阳先生说的。 每日都来客祭拜,来的时候,苏家一家老小上下披麻戴孝跪在里边,来客跪在外边,对着磕头,磕的多,才有诚意。戴孝也有讲究,旁系的亲戚和直系的女儿,只戴三尺白布,而亲子亲孙的所谓嫡脉,白布上便要缝块儿红。如此,宾客一来,就能清晰地知道谁是这家的嫡系,是说话的。苏家这一波,一整个宗法制再具现。 当代社会,21世纪都过了快五分之一了,这样的事,还真就还有。 邻里邻居,即使自己家不干,也还是有“积阴德”这一根深蒂固的想法,因此并不主动举报。但烦不烦呢?有人也是烦的。苏家支灵棚的杆子有一半插在了隔壁人家的院篱上,第二日清晨,“哐”的一声,被人扔回了苏家的院墙。 子女是出自孝心吗?也值得商榷。据说苏家女儿腰间系着三尺孝布,逢客来就在灵前哭得惊天动地、不忍卒听;进了室内就能一秒变脸,左右逢源、插科打诨、花枝乱颤。 名义上以死者为主角的戏,表演给活人看。 殡仪馆跟徐睿回来的小张,事无巨细地叙述给吴瑗听,吴瑗听得直咂舌。 一早,外勤回来的徐睿手里没活儿,又提审了苗嘉敬。苗嘉敬仍是戴着眼镜,胡茬刮得不太干净,平添了几分老态。但精神状态,瞧着分明还好。 听说杨杰承认认识他,还交代了他们之间的交易,苗嘉敬只是转了两下眼珠,缓过去了一阵的惊讶,就痛快地认了。 之后徐睿问他关于waffle nails的事情,苗嘉敬也非常痛快地,交代了个三不知。 “不知道”、“没见过”、“没了,就网上联系”。 等徐睿提及杨杰差点被灭口,苗嘉敬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只点了点头,发表了他的见解:“她太聪明了,什么都会,什么都好奇,在乎的东西又太多,是该闭嘴。” “waffle是怎么认识你的?” 苗嘉敬沉默了一会儿,答:“不知道,是ta主动找上我的,给我发了邮件,邀请我在社交软件上聊了聊。” “她给你钱,叫你做什么了?” “一开始是教ta杀人,ta给我找违禁麻醉药。后来好像也让我杀了一个人,就是丹山市内的。” “她为什么叫你杀那个人?” 苗嘉敬笑了:“警官,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不是杨杰,他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他不问,他也不在意。 徐睿并不意外这个答案,脸上是惯常的平淡,继续问:“是哪颗牙,还记得吗?” 这一次,苗嘉敬认真回想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上颌第三磨牙。” 结束审讯,徐睿翻阅那一沓法医鉴定报告,确认了苗嘉敬记忆中的牙齿主人,叫苏庆玲。苏庆玲后来又被查清,确实是苏千惠的近戚,名义上是她的旁系小表姑,职业是丹山市地下商场里开美甲店的。 跟路队学到了假设法,徐睿认真地坐在工位上拿起笔,涂涂写写地梳理案情。 那假设,杨杰所言非虚。waffle就是方长清,她想解救好朋友窒息桎梏的生活,采取了极端手段。那她一开始就盯上了道德底线低的苗嘉敬,迅速通过提供作案工具的方式见识了苗嘉敬的犯罪决心和本领。随之发现,苗嘉敬还是差点意思,仍有被发现的风险。随即又盯上了高智商又充满愤怒忌恨的杨杰,一人牵头成立了这个小组织。 那么,方长清从始至终的动机和目标,都只是苏家人。如果苗嘉敬只为方长清杀过一个苏家人,那剩下的又是怎么死的? 吴瑗那边查的,三年里,苏家先后死了一位年逾六十的男性长辈、一位28岁的年轻表姑、一位年近五十的舅母和一位姑奶。此外,还有被骗去西南以身带毒被判刑了的表妹、网赌欠了百八十万几度轻生的表弟。 医院那边的死亡鉴定中,老人都是自杀的。有因为收成不好喝农药的,也有误服过量安眠药的。可再怎么倒霉,也不至于年年有人自杀吧。 警局那边年初有过一次报案记录,据说是苏千惠受父母所托来报案的,陪同她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像是朋友。监控记录稍晚些也发过来了。 监控里,确认是方长清无疑,她坐着也比苏千惠高一些,伸手搂住苏千惠的肩,看起来“男友力爆棚”。她抚摸着苏千惠的头发,面露担忧,但语气中全是坚定:“没事的小惠,来报案是好事,查查就放心了,别害怕,我陪着你。” 当然,派出所那边查了一通,确认了就是自杀,这事也就结了,根本没走市局。 至于带毒的苏表妹,在西南那边直接就判了,现在还在服刑。 网赌这位苏表弟,倒没怎么样。家里卖房卖地、四处借钱,花光了家底算是给还上了,还不至于失信黑名单,但举家都搬走了。 徐睿注意到,这些出事的旁支,都不约而同搬离了丹山市。 照着他的假设,确实像是有人干涉。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两位队长在吃饭。知道他俩在一块儿,徐睿就干脆在群里发的视频邀请他俩,谁接就是谁不忙。 果然,是盖一接的,路队那边直接按了。 隔着视频,盖一随手一举,带了一下仍在沙发上靠着就餐的路成景,开门见山:“说。” 徐睿眼明,一眼就瞧出又是在队长家茶几上吃的饭。 “都查完了,队长,路队。” “多吃,炖得特烂。”盖一朝人点了点桌上的番茄龙利鱼,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又对着手机接:“你接着说,听着呢。” 徐睿下意识扶了一把眼镜,把一上午的成果汇报了,自己大致的想法也一并讲了。 那头路队好像是说了什么,自家队长侧头看过去,点了点头,然后转回来说:“路队夸你呢。” 办公室剩余三位也早偷偷加入了视频行列,不过拿着手机的两人并没发现。 唐文明暗自松了口气,那天果然是油烟机声儿开太大了,听错了。 “队长,路队,我们去抓方长清,行吗?” “行啊,证据链不挺全呵的吗。成景,你说呢?” 唐文明刚放下去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这回没听错了吧?! 他急忙去看旁边吴瑗的表情,果然吴大美女也捕捉到了这微妙的称呼变化!可是这表情,细品品,好像不像是惊讶呢? 唐文明挠挠头,他错过了什么吗? 那头队长马上又转回头,对着手机说:“行。抓去吧,记得把苏千惠也带回来做笔录,路队说,苏千惠是攻破方长清的关键。” 徐睿立刻应声,转而去拟个简单的行动计划。 “路队!您好点儿了吗?” 听着吴瑗的声音,路成景停住了筷子,朝小队长看去。 盖一会意,把手机往路成景那边转了转,拒绝了他要接过去的请求。 路成景也没坚持,就着盖一的手就和刚被切上来画面的吴瑗随口聊了两句。 “我没事,你休息好了吗?” 吴瑗隔着手机看见符合她全部审美的路成景,还是难掩心中的高兴,立刻答道:“我好了!吃什么呢呀,路队。” 路成景微微愣了愣,没接上话。 “人肉手机架”自觉接上了:“黑椒芦笋牛肉、番茄龙利鱼、菌菇豆腐汤。” “啊啊!”吴瑗叫道:“我馋了,队长!能不能下班去蹭饭呀?” “问你路队。” 骤然被cue的路成景微愣,然后温和地对吴瑗笑了笑:“不忙的话,就来吧。” 挂断电话后,唐文明朝着吴瑗看去,神色复杂。 “小明?” 唐文明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试探性地问:“咱队长和路队……?” 吴瑗嘿嘿笑了两声,答:“我晚上去探探就知道了,等我回来给你讲!”—— 关于苏家的各种故事,有现实原型 第二十四章 :方长清 雍长地产是丹山市的龙头企业,十几年前发的家,业务做得很广,连锁酒店遍布全国,公司业绩也一直都不错。方家对这个独女向来是骄纵的,但方长清非但没有长成棵靠祖荫庇佑的歪脖子树,反而靠自己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大学期间成绩也很好,毕业后直接回家继承家业,堪称商圈里“别人家的孩子”。 要说方家父母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看到方长清成婚,不过也算被她的潜能给抹平了,走的时候,还算欣慰。 徐睿带队来抓人的时候,年轻的方董正在听各部门的年终汇报。 正常来说,方长清和满办公室的人一样,满脸写着“抓错人了吧?” 但徐睿默默认同,假设法着实好用。他先相信了方长清是waffle,并没有抱着抓个嫌疑人的心态,而是抱着收网的决心来抓,因此一进屋就盯她,在对照中,咂摸明白了那么点儿镇定,或者说,不出所料的早知如此。 方长清下楼的时候,被带到警车里之前,她福至心灵似的突然往身侧一辆警车后座一看,浑身的血立刻褪了个干净。 车里,是先被带上车的苏千惠。 方长清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机械地跟在警员身后,上了另一辆警车。 这点微妙的表情,再一次被留了神的徐睿尽收眼底。 到了审讯室,方长清神色冷静,却十分不配合。 她是个十分年轻、气质很好的女性,眼中闪着理性和智慧的光,开口是惯坐上位者特有的云淡风轻:“我需要见律师,在此之前,我不回答问题。” 这一点,在有钱人中并不罕见。 徐睿也没二话,早叫人联系了方家的律师,然后暂且将人晾在了屋里。 另一头的苏千惠倒是坐立不安,肉眼可见的焦虑不已。 会客室里负责做笔录的是吴瑗和唐文明。 吴瑗照惯例先给小姑娘倒了杯水,然后和颜悦色地开了口:“千惠,你不要紧张,知道什么,实话实说就好了。” 苏千惠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大概是会男女通杀的那种类型。再详细说说的话,她性格一定特别好,一看就是个不会发火的,但一定是会狠狠受委屈、生闷气的人。拿盖大队长跟她做个对比的话,盖队长外面的火烧得有多旺,只怕苏千惠心里的柴就也添得有多勤。 但她并没有想象中那种,被生活磋磨的憔悴和被家庭桎梏的阴郁。 吴瑗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不太严肃地随口问了几个基本问题。 起初有些磕巴,但后面就逐渐流畅了。 吴瑗进入主题,问:“你现在的工作,也是方长清帮你的吗?” 苏千惠腼腆地笑了笑,答:“是她帮我的,她说对她来说是小事。” “你们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吧?” 苏千惠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答道:“是的,今年就第八年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了解到,你今年年初因为家里的事情报过警。” 苏千惠眉头微蹙,轻轻点了点头,手指缠绕在了一起。 “我家里人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会频繁……出现这种死法。可是警察说,确实是自杀,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方长清对你家的事情,怎么看?” 苏千惠不大明白,但仍斟酌着回复:“她也觉得挺奇怪的,还陪我来报的警。” “后续这些亲戚都搬走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丹山是个伤心地吧?” 唐文明一直认真记录,抬起头问:“你和这些出事的亲戚家里,关系怎么样?” 苏千惠面露尴尬,又染了点恐慌的神色,连忙辩解:“我们家里关系都不错,过年过节经常一起聚餐的。虽然我个人跟他们某些人有不愉快,但我真的没做什么。” 吴瑗笑了笑,安抚道:“你别紧张,我们没有怀疑你。能不能详细讲讲,你们的‘不愉快’,都是什么?” 边说,吴瑗边把户籍信息里调出的照片递到了她面前。 突然面对已死的人,苏千惠怎么看照片怎么别扭,但为了摆脱嫌疑,也只得点了头,讲道:“这是我一个舅爷,是喝农药死的,我特别不喜欢他。他以前在我爷爷家困难的时候帮过一把,从那以后就成了‘恩人’,来爷爷家作威作福,这都几十年了,他来就大吃大喝,这也就算了,还经常撒酒疯,甚至醉酒时还在爷爷家床上撒尿……不止如此,舅爷带着儿媳和孙子一起来作,爷爷家的东西看上什么就拿什么,非常无赖。我跟他之间倒没有什么不愉快,没有正面冲突。” 吴瑗换了下一张照片。 “啊,这是我一个表姑。是做美甲的,以前经常在群里叫我们去照顾她的生意,帮她群发广告之类的,我跟她好像也没怎么样。但她后来突然失踪了,家里人那一阵正好和她吵了一架,都以为她是赌气,直到今年,才知道她被人杀了。” 苏千惠伸出细瘦的手指,铺开了剩余的照片,然后指着其中的两张,说: “这是我一个舅妈,就是这个表妹的妈妈。也没怎么,就挺烦人的,每年都叫我们去她家吃饭,但是谁去都必须买点东西,不拿就不乐意。去了吧,还得干活儿,不然就很难听。啊想起来了,有一次她说我妈,我还嘴,被她俩一起骂,我就气跑了。后来她得了肝癌,发现以后很快就死了。表妹是专科毕业,没找到什么工作,经初中同学介绍去外省干活儿,却被带到了西南,在那边被迫运毒,就判了。具体多少年,我妈前几天还问了,我忘了。舅妈和表妹相继出事,舅舅就自己去南方打工了。” “我爸前些年检查出来身体不好,我就叫他戒烟,本来商量得好好的。可是每次聚餐,这个姑奶都给我爸递酒拿烟的,我就很生气。我爸已经很明确地说了,不抽了,女儿不让。可是他们就跟听不见似的,当着我面还给点烟。有一次我气得直接把烟抢掉,跟他们闹得很不开心。” “这个表弟上大学以后,就不怎么见得到了。逢年过节见一次,也不怎么说话。他网络赌博输了很多钱,他们家为了还钱几乎倾家荡产,也来我家借过钱,还好现在我说了算,就没借多少。” 苏千惠自己说完,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洗清嫌疑了吧?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确实还就是她最不待见的第一梯队的那帮亲戚,要不是自己行得正,真要心虚。 吴瑗认真点头,继续问:“这些,你和方长清说过吗?” “说过吧,我跟她说的事还挺多的。” 苏千惠忽然睁大了眼睛,灵光乍现似的,她张了张嘴,短暂地失了声,然后又惊讶地问:“你们,警官,你们是怀疑我和长清吗?” 吴瑗敛了笑,严肃地点了点头,回答:“不是你和方长清,是只有方长清。” 苏千惠懵了,她脸上异彩纷呈,最后甚至笑了:“警官,你们搞错了吧。长清虽然拒绝过我亲戚找她安排工作,但是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呀。她一个女生,怎么能有本事逼这些人自杀呢?还有带毒、赌博的,她怎么做得到呀?而且,不是年初的时候就说,都是自然死亡吗?” 吴瑗仍然一脸严肃,再次问:“千惠,我们做个假设,如果方长清真的是害死你家亲戚的人,你会怎么做?” 苏千惠的表情一瞬间比哭还难看,近乎扭曲了一下,但是她转念一想,办案是要有证据的,如果只是个假设的问题,那她也大可暂时不必当真。 “那她……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吴瑗点点头,继续问:“那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隔壁审讯室里,方家的律师终于到了。 不意外地,方长清矢口否认了关于买凶的一切。 “警官,我真的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暗网不是国家禁止的么?我连翻个墙都不敢。” 方长清仍然维持着极好的气质,说话的声调甚至都没有上扬,慢条斯理,又令人信服。 直到张之远在医院发过来了视频。 视频里,摄像头突然翻转,杨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杨杰腿上放着个笔记本电脑,似笑非笑:“好久不见啊,waffle。” 肉眼注意不到的程度,方长清的瞳孔微缩,但仍然不为所动,并不答话。 杨杰根本不在意她是装不认识还是真不认识自己,只手上随便敲着键盘,然后把电脑屏露给摄像头看:“这不就是你的账号么?虽然你以防万一改了名,ip也追踪不到,可你自己的账号里,你都做过什么,我还能查不到么?” 方长清仍稳坐如山,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哦~对了,还有个小礼物。” 杨杰从床边拎起一只用证物袋装着的小手机。 这一霎,方长清的面具终于开裂,她的指节骤然弯曲,指尖暗含的劲力出卖了她的愤恨。 杨杰仍然笑得得意,恍惚间像个反派:“你这手机上还有小蓝鸟呢。你挺会啊,还藏到朋友家里。我想你既然把它藏得这么好,应该还没有退出登陆吧?退了也没关系,卸载了都没关系,我想翻,还是翻得出来的。怎么说,要我打开验证一下么?” 方长清的表情阴了下来,然后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不用了。” 杨杰收起了笑意,疲惫地合上了电脑,然后咳了两声。 就在电话即将挂断的前一刻,方长清突然沉声问:“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要卖我。” 那头的杨杰觉得好笑,扭头看向屏幕上人模狗样的方长清,回道:“我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方长清冷笑一声:“不是你说的化疗很痛苦么?” 杨杰握着张之远的手机,跟看神经病一样最后看了一眼方长清,一言不发地把手机转交给了张之远。 徐睿示意警员挂断电话,罕见地露出个微笑,问:“现在可以认罪了吗?方长清。” 方长清脸上全是阴沉,摆摆手示意律师滚蛋,短短一分钟,好像个双面人突然翻了个面。 “认。我用waffle. nails的id上暗网,用小蓝鸟联系苗嘉敬和杨杰,为了灭口还发了悬赏,赏金两万美金,钱现在就在我的账户里,本打算事成就打给他们。” 倒痛快。 之后无论徐睿问什么,凡是关于苗嘉敬和杨杰的,她全都痛快地承认了,并主动交代了诸多细节,亲自确认了一队之前的猜想:方长清,就是“金主”。 但当徐睿问及苏家的事时,方长清却一样也不认了。 方长清重新换上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缓声说:“警官,这件事,你们确实搞错了。”—— 章节原名是和谐词:“金主” 第二十五章 :轻生 到今日,已经是12月27号了。 年根儿底下,谁都想赶紧把案子结了,至少移送检察院也是好的。 眼瞧着“牙医”案和“敬事房太监”案就要结案了,证据链都补上了,人证物证也都全了,连本人都认了罪,又惹出了“丧门星”案。可不想,方长清人都抓到了,却苦于没有证据,迟迟不能结,连带着苗嘉敬和杨杰的也得跟着拖。 吴瑗坐在茶几边的小凳上,一边喝着亲队长下厨做的排骨山药汤,一边吐槽:“你们说她都认了暗网买凶,怎么就不认害了苏家人呢?” 路成景顺手接过盖一递过来的汤碗,笑了笑:“一是不想加重罪名,二是不想让朋友知道吧。” “哇!牛腩也太好吃了吧!” 盖一给小领导手动做着红烧牛腩盖浇饭,嘴上问着:“红糖到底补不补血?” 吴瑗眼睛看着那碗浸满了汤汁的盖浇饭,咽了口口水,然后憨笑着答:“不知道呀,我也不喝。可能也就比白糖强点儿不多吧。” “想想,啥合适。” 吴瑗低头迅速耙了口饭,好吃得叹息了一声,答:“血!血肠!鸭血粉丝汤!” 饭递给病号儿,盖队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头轻声问:“爱吃吗?” 路成景乐得享受这份贤惠的照顾,笑着回:“爱吃,都爱吃,记得配蒜酱。” 盖一笑着点了个头:“行,明天吃吧。” 现场嗑cp的吴瑗仔细瞄了瞄队长们之间的气氛,实在没憋住,谨慎又谨慎地问:“队长,路队知道你……” 路成景笑着接话:“是gay?合着你们全队都知道啊。” 瞧着吴大美女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说话的样子,盖队长好心地补充:“快了点儿,但我跟成景在一起了。” 路成景酒窝深陷,清晰地“嗯”了一声,算作认同。 吴瑗愣了一下,然后大舒了一口气,赶忙又咽了口牛腩饭,才高兴地笑着说:“般配!” 于是,这个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传遍了办公室。 门外路过的王志一把推门进来,露了个头,中气十足地问:“啥?盖队把领导追到了?” 门口的张之远被吓了一跳,半个字儿都没憋出来,最后还是远处的吴瑗笑着点点头回应了。 “哎呀那我得恭喜一下。”王志低头摆弄手机,给盖大队长发了条消息。 徐睿扶扶眼镜,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昨天视频时,队长那副居家的语气。他疑惑地问:“那之后怎么办?路队不是要回元冮吗?” 吴瑗摇了摇头。 估计队长也没想好吧…… 吴瑗甩甩头,不再提前操心,转而把路队的建议给到了徐睿,果然见徐睿面无表情、扶了下眼镜、郑重地点了头。老同事多年,吴瑗明白,这是他认可了的意思。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方长清早在昨日就将waffle nails的相关罪行认了个彻底,今日只原样坐在审讯室里,无论是坐姿还是神情,堪称一句坦荡荡。 今日审讯和笔录的是唐文明和吴瑗,二人捡着昨日对苏千惠的笔录进行提问,注意到方长清在听到苏千惠时,下意识暴露出十二分的挂心。 “警官,我跟千惠确实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和她的感情,毋庸置疑。如果她没嫌疑,还请你们不要打扰她了。她胆子小,来一趟警局晚上都得做噩梦的。” 唐文明充耳不闻,懒洋洋地好像还没睡醒似的,继续问:“你们俩家境差很多啊。” 对面的方长清咬紧了牙关,咬肌跟着显了形,鼻子小幅度地抽了一下,她脸色不太好地说:“我说,我们感情很好。” “我知道啊,你们家境差那么多,怎么这么好?” 方长清胸口起伏,耐着性子:“无关家境,我喜欢她的性格人品,她也不介意我有钱,不行吗?” “哦。” 方长清太阳穴发疼,仍然不厌其烦地说:“所以警官,请你们不要过多打扰她。” “那不行啊。”懒洋洋的声音,还拖了长调。 方长清猛然抬头,眼里是烧起来的怒火。 这哪门子的二五眼警察?没睡醒滚回家睡觉啊,市局没人了? 唐文明视而不见,连捂嘴都省了,直接当她面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然后被一旁的吴瑗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这才坐正了一秒,然后又懒趴趴地塌了肩膀,补充道:“这案子查不清,就得反复请她来嘛。” 方长清愣了一秒,冷笑了一声,然后了然似的往后一靠,摆出一副往日里坐办公室的姿态:“你们局里还挺闲。” 这就想她认罪? 唐文明挠了挠耳朵,砸吧了两下嘴,然后抬头看方长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啊?是你就承认呗,也不差这一桩罪了吧,认了吧,咱们两厢省事,多好啊。” 方长清皮笑肉不笑:“警官,我只会对你们说实话。” 唐文明一副“哎,真不懂事”的表情,刚欲开口说点什么,对面甚至预判了接下来,他会就着昨日一开始也不认罪的话头,展开一段没营养的审讯。 就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大开。 方长清抬头看去,只见昨日审讯她的小眼镜一脸严肃,一进来就盯着她。 她忽然心慌。 电光火石间,眼里慢倍速地瞧见了小眼镜张嘴,然后嘴唇逐渐聚拢,成了个“o”型。 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果这会儿测心率,她的心电图一定非常异常。 坏的直觉一向够准,小眼镜一开口,她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他说:“苏千惠出事了。” “嗡”的一声。她抬起被铐着的双手凑上右耳边,使劲拍了拍,试图把耳边尖锐的声音抹平。等耳鸣停了,却又被手铐声震得耳膜疼。 “她怎么了?!” 徐睿表情仍不明显,只是皱紧的眉头出卖了事情的紧急。他一边打电话,一边用他一惯的冷肃板平的语气回:“苏千惠昨晚自杀未遂,送医及时。两分钟前,她人在医院天台,生死未卜。” 方长清面色苍白,她皱着眉,颤着身体道:“你们想逼我认罪,大可不必用千惠吓唬我。” 徐睿面无表情,没回答她。 电话通了。 徐睿率先开口:“市局徐睿,情况如何?”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徐睿挂了电话,摆弄了一会儿,接受了苏千惠的好友请求。 视频电话的铃声激得方长清头皮发麻,她抬着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徐睿手里的手机。 “徐警官。”浓重的哭腔。 方长清登时呆住了,嘴巴微张,忘了合上。 徐睿仍是公式化的口吻,给予人道主义劝服:“苏小姐,无论如何,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做傻事。” 那头风声混杂着女孩的呜咽声,震乱了方长清的心。 吴瑗着了急,站起来一把拉过完全不在行哄劝的徐睿,抢过手机,开口:“千惠,是我小吴警官。你周围有没有人?你先下来,听话。” 苏千惠抽噎了两声,但语气里是倔强的坚定:“警察不会过来,靠近我就跳了。小吴姐,我想见长清,我就想问问她,我家人,是不是她杀的?!” 方长清一激灵,合上了嘴巴,咬紧了牙齿,舌头紧紧地顶着上颚。 “她就在我旁边,你们好好聊,你不要冲动,好不好?” 视频翻转,方长清一阵头晕目眩。 千惠,穿着病号服站在楼顶,寒冬腊月瑟缩得可怜,连牙关都在打颤。 这是她吗?她不是最早穿棉裤、最晚脱羽绒服的人吗?怎么会这个样子就跑出来……就是这样骗过护士的吗? 千惠脸上是没干的泪痕,眼睛哭得通红、亦或是冻得。 更可怕的是,她身后是空无一物的空气,只要想一下她此刻和地面的距离,就足以让方长清直头晕得恶心干呕。 方长清身体猛地前倾,恶狠狠地一一扫过对面的三位刑警。 “你们跟她说了什么?!医院的天台怎么能上去?!不锁门吗?!” 那头的苏千惠仿佛被这样的好友吓到了,哀切地哽咽道:“是不是你杀的?” 方长清快速眨巴了几下眼睛,喘着气对上苏千惠的目光,试图维持往日的形象,却只扯出了一张难看的笑脸:“千惠,当然不是我杀的,你不要信他们胡说啊。” 苏千惠闭了闭眼,继续说:“不对……如果不是你,你不该这样否认,你该很震惊,然后质问我是不是疯了。” 方长清心里“咯噔”一下。 她敛起笑意,仍注视着脸色同样不好的苏千惠:“千惠,你不信我。” “我有多信任你。”苏千惠的脸上再次流下两行泪,愈说愈哽咽:“我什么都跟你说,我的事情你什么不知道?我还跟你说过我爸妈烦人的地方,你难道也要以为了我的名义杀了他们吗?长清,你为什么不肯说实话。你是我活到现在最了解、最信任的人,你当着我的面,能撒谎吗?你骗警察,但你骗得过我吗?” 方长清闭了嘴,无言地隔着屏幕与苏千惠对视。 她终于哑声开口:“下来吧,千惠,多冷啊。” “方长清!我要听你的实话!” “不是!”方长清第一次提高了调门:“不是我杀的!你还要怎么样,以死相逼吗?!我承认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苏千惠继续流着泪,抬起右手手背放在人中,挡住了哭得很丑、很扁的嘴巴。 “真的是你……我是作了什么孽啊。” 方长清从喉咙里呼出了一声气音,她急急地道:“作孽?你不是说,遇到我是你上辈子做了太多好事吗?不是还说拯救了银河系吗?你现在,要说是作孽吗?” 苏千惠闭上了眼睛,举着手机看向镜头,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八年好友,第一次平静地陈述:“长清,我一直都很感谢你,连我爸妈都算上,也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给过我更多的快乐了。可是,我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我舅爷,在我心里,确实该死,还是不要活着的好。他们的死,我并不难过。可是从你做了这些开始,我就失去了你。你就不再是方长清了。” 方长清垂着头,眼里情绪不明,脱口而出:“那我是什么。” “是……我要去地狱里陪的人。” 方长清猛地抬头,眼里蓄满泪水,看向一样泪流满面的千惠,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当年阳阳离开我,也是你做的吧。” 方长清吸了下鼻子:“他本来就是狗男人,随便勾引一下就跑了。” “是啊,其实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 苏千惠笑了:“我们已经被架到这里了。警察已经知道是你做的了,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方长清呆滞:“你也知道?” “我有猜过,但没敢信,也没法验证。” “你不怕吗?” 苏千惠敛起笑意,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怎么会不怕,我连鬼片都不敢看,连非惊悚片,都要事先询问有没有恐怖情节才敢看。 “可是,是你啊。” 方长清愣了愣,然后笑了。她皱着眉,嘴角却翘着,然后移开了目光。 “千惠,你希望我怎么做?” “认罪吧,承担罪责,接受审判。” 方长清垂下头,脸朝下,用力点了几下。 良久。 “警官,我认罪。我先后找人杀害了苏千惠的舅爷、表姑、姑奶,又为她的表妹和表弟提供了犯罪的诱饵。” 视频挂断了。 徐睿收了手机,站在一旁。桌边的唐文明和吴瑗也开始正式工作了。 方长清坐直了身体,瞄着变了个样儿的唐文明,笑了笑:“我也隐约猜到可能是做戏给我看,但我以为,你们会让千惠假跳楼,直播给我看,然后在楼下用个垫子接着。” 徐睿扶扶眼镜:“本来有这个计划。” 方长清挑挑眉:“千惠害怕了。” “不是。苏千惠拒绝那样视觉上刺激你。” 方长清呆住,愣愣地问:“那她昨晚自杀……” 徐睿二度扶眼镜,答:“这是假的。天台是真,轻生是假,想你认罪是真。” 方长清笑了一声:“我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切切切勿代入![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3.png](chapter-0bcf5cda6dfa829161982db10027efd56e.png) ps:下章是方长清的视角 第二十六章 :亲戚 无论是不想翻供,还是想如苏千惠所愿,方长清一改先前的态度,条理清晰又痛快地交代了一切,问什么答什么。 问及“为什么要杀人”时,方长清表情阴了下来。 “报给你们,你们能制裁吗?不犯法,只是道德,法律能帮助千惠吗?再者说,他们不积口德,寄生虫一样,赖活不如好死,活该。” 唐文明问:“苏千惠的舅爷着实惹人恨,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 “苏千惠的表姑,28岁,美甲店主。” 方长清“哦”了一声,答:“她自己开个店,天天逼千惠他们转发,烦死个人。从小到大出场率挺高的,一直说千惠腰粗、屁股大,又矮又平胸。千惠嘴上不说,心里能不难过吗?这些年,她面对喜欢的人,时常对自己不自信,明明已经够漂亮了,却卑微地老想哭。这种人,活着干什么,不如给苗嘉敬练手。” 唐文明继续问:“舅妈呢?就因为去她家吃饭必须买东西?” “那倒不是,她也不是我找人动的手,不是得癌症了吗?该。” 方长清呼了口气,继续说:“有的事,可能千惠自己忘了,或者说,为了家里人的表面和谐,假装忘了,但我忘不了。去年春节,他们家又聚餐。舅妈说千惠妈妈‘跟大爷似的,来了也不干活,拿点儿水果打发叫花子呢?拿谁不识数儿呢?’,千惠大概是还嘴了几句,想叫妈妈离开。妈妈说舅舅找媳妇儿不容易,别一般见识。那舅妈还来劲了,指着千惠就一通臭骂,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说她‘懒得你妈屁眼子生蛆’。” 吴瑗笔尖一顿,硬着头皮记了下去。 方长清意味不明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上这么多年学,长这么大,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读过千八百本书,从来都没想过,寥寥数字,可以组成这么恶毒又恶心的话。她不得癌,谁得?真苍天有眼。她那闺女也不是什么好样的,这妈能教出什么孩子?那表妹从小就来千惠家作,趁千惠上学,在她房间的墙上拿蜡笔画画、把食用盐倒到她的卫生巾里边儿、拿她的眼线笔画她的床单……不胜枚举。难道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吗?大人是眼瞎吗?千惠不是孩子吗?举家指责千惠小气,竟没一个人想过教教那小孩儿。长大以后就更甚了,见千惠的化妆品就拿,问也不问,见到什么就随便拿,还随手扯烂千惠保护了很多年的玩偶,被阻拦就找千惠妈妈一顿尖酸鄙薄。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查了她的同学,联系了那么一位,给她提供了‘工作机会’罢了。” “她自己想‘挣俏钱儿’,也不想想,哪那么好赚?” 唐文明提醒:“还有一个姑奶、一个表弟。” “那姑奶有病,自己跟个药罐子似的,还想拉人下水。每次过年聚餐,抽烟喝酒打麻将一条龙,小破屋里一共能有二十几平吗,呛得人辣眼。千惠爸爸每年都去,每年都一身被烟酒腌入味儿了地回。千惠管过一次,被那女人记恨了很多年,每次见她都要讽刺、挖苦几句,参考‘生蛆’那一段吧。她吃的药太多了,我就混了不同品类的安眠药进去,直接就烧死了吧。” “表弟家里是出了名的喜欢办酒席。乔迁、结婚、满月、百天、周岁、复婚、丧事、开业、升学宴,就你想到的、想不到的,他们家都办。苏家人不随礼就不行,随少了还不行。尤其是千惠家,父母名义上都有工作,又生了个不用准备聘礼的女儿,每年光彩礼钱不知道要花多少。他们既然那么喜欢收礼钱,就看看能不能守得住财吧。我只是把网赌送到了表弟面前,他心甘情愿去赌,跟我无关。” 唐文明接着问:“这些人事后都搬走了,跟你有关吗?” “其他人没有,千惠舅爷家跟我有关系。我找人给他灌农药、伪造自杀,后来送了两瓶同款农药分别给他的儿媳和远方打工的儿子。他们还算聪明,自己就搬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唐文明开口:“找的什么人?” “不知道,自称是有前科的无业游民,事成汇款,账户估计早就销了吧。” 吴瑗抬起头,问:“你害了他们,没有想过千惠愿不愿意吗?也许,她只是和你吐槽,并没有期待这种结果?你败露,她该怎么面对你?” 方长清望着前方出神:“警官,杀人是会上瘾的。这种,清除障碍的感觉,特别上瘾。我眼看着千惠深陷名为亲情的牢笼,她的压抑和痛苦不是简单的故事能表达清楚的。而现行法律却没法给她援助,指望那些人自己提升道德水平转性,更是遥遥无期。让她忍吗?这是她的人生,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忍过去了,就是憋屈一生、死不瞑目。我从小生活幸福,从来没想过这种苦情剧情节会真实发生,还是发生在这么好的一个同龄女孩子身上。她漂亮、聪明、善良,该过得快乐又幸福。她对我,是很重要的人,我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即使她发现,也只是失去一个朋友,但却可以拥抱自己光明、自由、美好的未来,而我,愿意做这一切的推手。棋差一着,输在了杨杰吧。” “比起那些可有可无的亲戚,千惠其实,更珍惜你。” 方长清莞尔:“这是我没想到的,胆小鬼竟然不怕我。” 做完笔录,吴瑗回办公室使劲伸了个大懒腰,然后把保温杯里的枸杞水一饮而尽,第一时间给居家休息的队长们打了视频汇报。 小队长在专心做饭,路成景一边吃着一早剥好的橙子,一边认真聆听吴瑗生动的讲述,随着一颗橙子进肚,他发表了评价:“sick love。” 吴瑗扁扁嘴:“路队,你说苏千惠到底怎么想的?” 路成景笑着摇摇头:“她自己也尚需时间想清楚。” 一边是多年道德低下的亲戚,一边是无微不至满眼是她的多年好友。可一边是恨得人牙痒痒的普通人,另一边是漠视生命胆大敢干的杀人犯。 一面,是自己背负上了间接害死亲戚的负罪感,一面,甚至有超出应有道德底线的微末的庆幸……这个想法,午夜梦回,让她自己都一激灵。 自然死亡、伪造自杀、买凶杀人、暗网,她恍惚极了,这是她的生活吗?原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太多人生体验,现在却恍然发现,自己只体验了冰山一角。而冰山下面,是看不见的更多未知和黑暗,自己所处的,不过是真实社会的一个被国家圈起来的,安全的角落。 她矛盾。 亲戚之死,该难过的事,她没有难过。 多年好友是杀人犯,该害怕的事,她却没有怕。 方长清不是病娇,真正病了的,更像是自己。 “路队,这回可以结案了!不出意外,跨年之前我们有好日子过啦。” 路成景笑笑:“你们往年跨年有什么活动?” 吴瑗脸上放光:“去队长家,队长做饭,我们打扑克、看电影。吃大餐!队长做饭好吃吧路队?” 路成景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一手。” 视频那头传来盖一的声音:“晚上来不来吃饭?” 吴瑗双眼放光,忙一叠声应道:“来来来!!队长我爱你!更爱路队!” “啧,”盖大队长放下手里的菜,故作凶狠地朝着摄像头:“你说话注意点。” 路成景心情极好,从小队长脸上收回目光,道:“那挂了小吴,我们吃饭了。” “哎!路队晚上等我!” 盖大队长家的茶几上,照例摆了盖大厨认真参考的术后营养餐。小领导今日吃到了窝蛋牛肉粥、番茄豆腐鸡蛋汤、番茄鸡胸肉丁、豌豆咸蛋黄豆腐羹。 小领导兴奋地搓搓手,难得像个馋嘴的小孩。 盖一笑着给弄饭,顺嘴哄:“等等啊宝贝,马上。” 路成景也不反驳什么,只配合:“好呀。” 边吃,路成景边感叹:“不怪人说,会做饭的男人确实有魅力。” 盖一十分受用地咧嘴笑了,然后说:“血肠晚上做。” “嗯。” “对了,元冮那边怎么没人找你?我看这么长时间,也没人给你打个电话。” 路成景笑着喝了口粥,答:“我队里,跟一队不太一样。我平时比较严肃,他们做事都有规章,我在不在,不太影响。” “意思,我们比较松散呗。” 路成景认真回:“你们很‘活’,哪都挺好的,就是太依赖你了。” 不消多言,盖一其实就明白。 他当了五年的一队队长了,当初接手得突然,他又沉郁着,根本无暇管队里,当时小张还没来,队员们都笼罩在老队长殉职的乌云里,谁也没心思琢磨队伍,只机械地查案、办事。盖队长年轻气盛,五年前的盖一在师父意外后,更是个一点就爆的火药桶,谁也劝不住,跟陆局顶上都是常事,起码五年后的现在,他还能好好地听陆镇平训他。 是该过去了,老队长的殉职,早就淡化成了每年12月29日的单日单人祭拜活动。只是一队老队员都心照不宣,谁也不提,谁也不组织,但谁都会去,一个不落。 依赖他盖一,属唐文明和吴瑗最明显。他们来得晚,还沉浸在老队长对他们的新人关照期,根本没到严厉的时候,一方面导致他们对老队长印象极佳,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只学会了听从命令。徐睿还不大一样,他的性格就摆在那儿,不动气不拖泥带水不拐弯儿地质疑、建议队长,自己有自己办案的习惯和规则,反倒成了比较能独当一面的队员。 没人比他盖一更担心了。他从没想过老队长会殉职,当初只一心愤怒地报仇,现在五年后,他不可避免地想:万一有一天,我也没了呢?该怎么办,一队,行吗? 所以那日办公室里,他说让路成景留下,把队长给他当,也不全是玩笑话—— 第一单元正文完结了哦! 番外一:结案后+跨年夜&除夕 刚吃完饭,盖一的手机响了,是条私聊的文字消息。 他低头回了几个字,一侧头看到小领导探寻的目光,微笑着解释:“小吴,问明天要不要翘班来替我陪你。” 路成景没急着问,略作思考,才开口:“忌日?” 盖一愣住,然后点了点头:“真细啊成景,这都知道?” 路成景微笑,说:“你去吧,也不用折腾小吴,我没事。” “没事,不差我一人。让小吴帮我跟他解释一下就行。” 路成景也吃完了,放下碗,认真说:“等我能出门了,我陪你去补一趟吧。” 小队长愣了一下,眼里闪着光,有点哑地答:“好,好啊,太好了。” “那估计,得过年了。” 盖一低头笑着,然后面朝小领导,开口讲了小领导一直没问的故事:“五年前,我师父,一队老队长出事了。记得之前说,有个伪装任务被跟了的小刑警吗?他暴露了我们的身份,被对方挟持了。对方要求队长自己去救他,不然就割了他的头传到网上。队长不顾劝阻,自己顺着劫匪的指示去了,但他低估了对方的穷凶极恶。事实上他赶到的时候,那小刑警就已经死了。我们后续找到人的时候,小刑警喉咙大开倒在地上,队长腰上栓了个绳挂在岸边柱子上,脚上绑了块大石头,沉湖了。” “我后来想过无数次,他是怎么被活活溺死的。” 路成景握住小队长突然发凉的手,接上:“以至于你老做噩梦。” 盖一点头:“队长打了一辈子光棍儿,除了我们几个,连个纪念他的人都没有。” 路成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咱俩这样的,以后,也没人纪念吧。” 小队长笑了,眼睛眯缝到了一起,把眉间那点戾气挤散了。 捏了捏他的手,顺手给搓热了,路成景笑道:“好好活,比什么都强。咱们这行就这样,都有觉悟。” 这话真耳熟。盖一反抓起小领导的手,拽到唇边亲了一口。 “领导,咱俩之后怎么办?” 路成景眨眨眼,装作不懂:“什么怎么办?” 盖一“嘶”了一声,凑过去,近距离盯着小领导的眼睛:“你说呢?” 近在咫尺的小队长…… 路成景喉咙滚动,视线上移,对上这双眼睛,笑着答:“趁我还在丹山,咱及时行乐?” 盖一伸手摸上小领导的侧脸,慢慢摸到脖子上,反复摩挲:“渣男。” 路成景赶忙缩了缩脖子,握住了作乱的手,认真答道:“等调动。我一定争取来丹山陪你。” “我去陪你也行。” “我没买房。” 盖一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行,我等你来带队。” 路成景露出酒窝:“届时,你就是队长夫人。” 盖队长伸手隔着睡裤去轻轻摸了摸小领导的大腿,道:“是吗?你盼着自己再多点时间养伤吧。” 缝合后的伤口恢复得出奇的好,不渗血了,此刻被这只手隔着棉布一摸,又麻又痒。 小领导微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惜,这个时候的盖一大队长,还没有意识到对方也是纯1的事实,更没有想到自己1的地位会受质疑,也绝对没料到,他的新年礼物是份大礼。 跨年夜,很快就到了。也如一队所愿,今年的大案子全都结了,已经全部出手,一方面答对了群众,另一方面也保住了陆局不太茂盛的头发。 欣慰的是,吴瑗乐呵呵地打视频来,负荆请罪似的跟队长们不太真心地道了句歉。表示他们几个留守办公室的,打算组个火锅局,然后去吴瑗家开个剧本杀,玩一宿。 盖队长站在小领导旁边听完以后,就钻进了厨房。 他没解释的是,明明是他先听说几个队友想吃火锅、烤肉,没一个他家病号能吃的。本来想说把人叫来,他们吃他们的,他俩吃他俩的小灶。后来又一寻思,小领导看着血肠,都不听他劝地蘸了那老多蒜酱,真把人叫来,小领导能不馋? 于是一口回绝了提议,把人打发去了组四人局,答应了春节期间补饭。 虽然小队长没解释,但路成景心里有数。这人,肯定是还记着那晚他嘴馋吃多了蒜酱。关键他自打离了学校,就天天吃食堂,每天吃的东西就那一个味儿,谈不上难吃但也算不上美味珍馐,骤然被小队长精心投喂了几天,胃口都养刁了。 可再怎么好吃,谁能顶得住碳水和油脂啊,当然还有他个人喜欢的蒜。哎。 入夜前,两位队长偎在沙发上,一边吃营养餐,一边挑了两部电影看。 在单位看正的片子看多了,该换换口味。俩人先借着风大看了部西班牙的《当你沉睡时》。一部播完,盖一对于一屋子虫子那段起了一身的鸡皮,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忆了。 之后,俩人鬼使神差、心照不宣地盯上了爱情片,最终挑了部经典的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手机上日历的年份更新时,队长们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影,直到窗外的烟花砰然炸起,他们才知觉:已经是2022年了。 想着小领导的腿不方便动作,盖一便顺手搂住了他,眼睛仍看着电影画面,侧身在小领导耳边说:“新年快乐,成景。” 路成景的酒窝深深陷了下去,扳着小队长的脖子,强势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分开时,小领导眼中情绪正浓,唇上晶亮,映着暖光,激得盖队长心头一跳。 路成景拉过小队长的手放在自己尚未痊愈的伤腿上,笑着说:“新年快乐,宝贝。” 小领导确实有几分本事。怎么能把“宝贝”说得叫他毫不抵触呢? 甚至,还有几分温柔和……这叫什么,宠溺?? 这感觉,够新鲜的了。 盖队长默默叹气,搂着人,看完了这部电影,就算过完了两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素的跨年夜。 拜结案所赐,丹山市局刑侦科队员们今年算是应了王志的话,过了个好年。 应号召,这两年来,丹山市内的炮仗数量急剧缩减,在今年更是几乎达到了“0燃放”。连过年礼花都定时定点统一燃放了,一派人说“没年味儿”,另一派则欢天喜地地表示“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对于仍居家养伤的路成景来说,也是舒心多些。 且不说开窗都是新鲜空气,就是人从楼上往小区地面上去看,也看不到橙色火药粉和红色塑料皮,赏心悦目,五感清明,实乃一桩好事。 临近除夕这段时间,一队队员彻底休养足了精神,在仍不肯归队的队长授意下,甚至还腾出空去帮二队年前清理案底,以报答这一年来二队对他们的照拂。 其间,小队长请了个医生来,确认了路成景的腿伤恢复情况很好,宣布了他的痊愈。 盖一松了口气,临送医生出门前,给人送了一盒茶叶。 说起这盒成色不错的茶叶,是陆镇平派人给盖大队长送来的,老人家原话是:败败火。 送走人,盖一转身就看到憋着笑换衣服的小领导,但他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 “笑什么,我可没火儿。” 眼瞧小领导没有收回笑意的意思,盖队长转而问:“去哪?” 路成景笑笑,坐下揉了揉发酸的腿,回:“不说去买年货吗?” 于是,两位便装队长就出现在了超市里。 在外边停完车,进超市内部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着。 路成景拿着手机,便签上是小队长昨天口述的清单,他认真扫了一遍,记了个八九分,就把手机塞了回去。 盖一的注意力时不时就放在小领导的两条腿上,据他的观察:确实痊愈了。 “人还挺多。” 路成景刚放完手机,抬头一看,前方旋转门那儿还真排起了队,人都不堪这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寸步不肯让地往里进。 “嗯,刚放假,这点儿也不对,估计都闲着没事出门了。” 盖一点点头,顺口说:“我看也是。一会儿离我近点儿,别让人挤着腿。” 路成景笑着应声,跟小队长一起被半推半挤地撞进了旋转门。 小队长有意识地让他贴边儿,一条腿靠玻璃,另一条贴小队长自己。 路成景沉浸在被照顾的温暖又哭笑不得中,突然低声“嗯?”了一声。 “怎么了?”盖一立刻侧头去看,一脸紧张。 路成景微微侧过头,因着身高差,仰了个弧度,微笑,答:“中奖了。” 出了旋转门,盖一发现,有个约莫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跟着小领导身后踉踉跄跄出来了,手还插在小领导左侧衣兜里。 这男人穿着最不起眼的黑色羽绒服,戴着不起眼的老头帽儿,脸上既可以说是淳朴,也可以说是沧桑。突然来到光线充足又宽敞的室内,脱离了人挤人的保护区,他脸上是不安的局促,使了半天劲,也没把手抽出来。 路成景似笑非笑,抓着这只男人的粗手,一并从兜里出来了。 扒手急了,瞧不见这男人怎么激动,也不见他使劲,但这只手跟个铁钳子似的,自己越使劲,这钳制得越紧,紧得他发疼充血。 盖一挑眉,腹诽:还有这倒霉贼?这得是多少辈子没干好事儿啊。 对上侧面正打量他们的保安的视线,盖一顺兜掏了工作证,一边亮给保安,一边余光瞟见了那贼满面惊慌。 保安急急跑过来,确认了工作证,忙下意识敬了个礼,张嘴先道了谢:“谢谢啊,二位警官。” 路成景全程带笑,似乎是很满意下床第一天就松了筋骨,随口回了两句,然后问这位倒霉扒手:“停车场跟来的?看见我玩手机了,是吗?” 自打见了那张工作证,这扒手就面如土色。此刻被警察问话,他咽回了一肚子的狡辩和求饶,干干巴巴地回:“是,我承认错误警官。” 期间,盖一没闲着,打了个电话,然后顺手给人铐在了门口杆子上,口中嘱咐保安道:“行,我们进去买年货了。一会儿有执勤警察来,直接把他转交给宋警官就行,钥匙给你,手铐我们出来时候取。” “好嘞!” 队长们一路往里走,按流程推了车,打算把各区逛个遍。 盖队长一边挑菜,一边调笑道:“行啊领导,这贼都上赶着往你手里送。” 路成景推着手推车,不断提示小队长下一样买什么、去哪个摊位,口中回道:“应该的,年根儿了,给同志们送点业绩。” “那得替小宋谢谢你。砂糖桔,买点儿?爱吃吗?” 路成景接过贤惠小队长手里的白菜,放进推车里,认真问:“甜吗?有籽儿吗?” 盖一失笑:“没籽儿,老甜了。梨也来点儿吧,甜。” 一次超市,盖一就明白了:小领导爱吃甜的、没籽儿的、水分大的水果,不爱吃脆的。 比如皇冠梨、水晶梨这种,都行;香水梨就带点酸,不行;果冻橙行;甜草莓也行;苹果再甜也不行,太硬;火龙果虽然不甜,但水灵,所以也行。香蕉吃生的,瓜吃熟的。 离了水果区,紧挨着就是蔬菜。两人分工明确,路队安排行动路线,盖队负责挑,路队接过来就去幺秤、打价签儿。 逛超市采购,两个人从来都会效率更高,至于能有多高,还要看两人的默契度。 明眼瞧着两位队长,是给效率拉满了。 但据盖一自己说:效率高也不是忙叨人,我感觉我俩逛得还挺随便的,没咋着急。 说逛全区,就逛全区。 自然也包括零食区。 其实盖一平时是不吃的,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没想着刻意买。但今天路过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来,每次小吴给小领导拿零食的时候,他好像都挺高兴的,吃得也挺高兴。 零食早上给到他,他回工位一边工作、一边就吃了,就没剩过。 盖一不知想明白了什么,耳中听着小领导的清单内容,又随手补充了点儿便签外的零食,也没见小领导反对。 这次的采购,主要是为了春节做准备,也就是,为惯常来做客的一队队员准备的。 到结账时,路成景先一步掏了二维码。 “啧嘶,不行啊领导。” 路成景微笑,跟小队长用口型无声地传达了五个字。 盖一就嘿嘿一笑,乐呵呵地跟收银员报了会员卡号,让小领导付了钱。 回家路上,盖队长不容置疑地把一兜膨化零食塞给小领导,自己拎着两兜水果和菜,吹着口哨先一步上了楼,还没忘用脚给小领导别着单元门。 路成景明知他这是放心不下自己的腿,也就没反对,只安心受了这份好意,心里柔软了一大片。 盖一家里的阳台不通地热,是凉的,正适合放果蔬饮料。他把肉类收进冰箱,顺腿去看了一眼阳台里的小领导,发现人把年货分门别类、板板正正摆了个整齐,还顺手把他原先搁置的各类杂物工具也收拾了。 一目了然,既顺眼,又方便取用。 盖一神思飘荡,忽然想起小领导第一天来丹山市局的时候,小领导的u盘,就给了他这个感觉。 啧,看来整理东西,也有点儿说道儿。 除夕夜那天,是两个人一起过的,也是他们第一个年。 盖一父母人在国外连做生意带过二人世界,且乐呵着呢,好些年没回国过年了。 至于路成景,他是不回家过年的。 盖一问起,小领导是笑着答的:“两厢不痛快,他们想要女儿媳。” 其实都是早早出了柜,只是盖一爸妈专注他俩的日子,根本没多大反应。 边吃饭,路成景边慢慢给小队长讲了。 当年他出柜,就知道肯定要闹成这样。说起来,早几年,他跟盖一还有点像,脾气很冲。对上他那个脾气不好的爹,一点火星就能烧成山火。 回想起年轻的自己,路成景笑笑:“越长大,越像我妈了。” 盖一也跟着笑,默默脑补了小领导发火儿的样子,怎么也想象不出凶恶,倒挺爽的。 “我跟我爸,谁也坐不下来,就没法儿聊。我还有个妹妹,他们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我不回去,也不少什么。” “小姑娘得了父母全部的精力,恨死你了吧?” 路成景笑出了声儿:“嗯,她倒巴不得我过年回去替她挨骂。” “!” 路成景面带惊喜,夹出一枚一角钱的硬币,放在了桌面上。 “哟,还挺快。”盖一笑着接:“成景,都会好的。” 路成景的酒窝慢慢陷了下去,随后,他点了个头。 他们年夜饭吃得早,才六点多,就已经吃完了。之所以这么早,是因为路成景向来没经验,而盖队长则完全忘了:有个帮手,准备得会快很多。 原本的计划是,俩人吃完饭,消消停停地坐沙发上看春晚,顺便再来点夜间活动。 但计划有变,小领导笑着问他:“老队长爱不爱吃饺子?” 盖一愣了半天,然后笑了,捧着小领导的脑袋胡乱亲了个够。 于是丹山市墓园,难能一见在除夕夜迎来了两位访客。 已故的老队长碑前摆放着尚未变质的鲜花,显然是有人最近几日来过。 一盘尚有余温的饺子,三杯酒,聊表慰藉。 以身作则,队长们自然是不会酒驾的。 所以两个人的酒,都是路成景代喝的。 再回家,暖黄色光线下,在拥吻中,俩人抖落了一身的零下二十度,从内到外温暖了彼此。 唯一的问题,发生在撞号上。 盖队长哭笑不得地抓住小领导的手,低声问:“纯1?” “我以为你知道。” 看着眼前这副自己馋了两个多月的身体,最终,盖一叹了口气,在人额上虔诚地亲了一口,开了口:“那你,给我点时间,行吗?” 路成景弯着眼睛,看着小队长不似作伪的温柔神情,伸手扣住他的后颈,抬高脖子凑上去印上一个吻,哑声道:“不等了,你来吧。”—— 我真的抓到过掏我兜的小偷! 11真的把温柔全留给了爱人vv 番外二:春节 大年初二,“睿一进取之社畜明瑗”里边就张罗了起来。 盖一家里老早就“活”了起来。 路成景靠在他靠惯了的沙发上,嘴上叼着小队长今早下楼又买的生香蕉,手上替小队长回着手机消息。 “一一。” 刚从厨房出来,准备给小领导续杯清茶的盖队长“噗嗤”一乐,应了声:“嗯?” 这称呼,是除夕夜那天,成景随口叫的。 当时盖大队长就顺口一问:“我叫你‘宝贝、成景’,你除了‘宝贝’,叫我什么?” 盖一自然没敢想“老公、媳妇儿”之类的,一个是太快了,再一个,感觉小领导也叫不出口。但他想着,起码能叫出个什么爱称吧? 不过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两个字的名字,真的很难叫。比如徐睿,这么多年,他就叫“徐睿”。也就小领导来了,管他叫两声“小徐同志、小徐。” 但,成景可不能叫他“盖一”吧? 多生分。 像生气。 出乎意料,路成景只微微笑了笑,随口就来:“那叫‘一一’吧。” 俩人都觉得好笑,但最终妥协:人前还是不叫了吧。 路成景将小队长的神思扯了回来:“小吴说早点来,帮咱布置布置,请示你。” 盖一边倒水边回:“来吧。你说了算,知会我一声儿就行。” 就着小队长的手腕喝了几口水,路成景手上及时回复了吴瑗的消息。 果然不出半小时,红毛衣配黑裙子的吴大美女就拎包上门了。 门一开—— “队长、路队过年好!” 被这份扑面而来的热情感染,路成景不自禁露出一排牙齿,接过吴瑗的包,回道:“过年好小吴。” 吴瑗轻车熟路地自己把外套挂好,顶着通红的脸蛋儿问:“咦?队长呢?” “厨房忙着呢。” “过年好,吴大美女。” 两人一齐朝厨房门口看去,只见盖一仍系着粉格子的围裙,手上沾着面糊,脸上带着太久不上班的快乐。 吴瑗笑着重复了两句:“过年好、过年好,队长您忙,我跟路队唠会儿。” “啧,夫妻档可早结束了。” 路成景无声地笑了。 一米九四的醋精吗这? 看在即将到来的大餐的份儿上,吴瑗连忙道:“早结了!我嗑我哥跟我嫂子,行吧?” 路成景挑挑眉,目送小队长笑着看了自己一眼,然后高兴地钻回了厨房。 所谓端水大师吴瑗女士,连忙凑过来:“行吧,路哥?” 路成景一愣,然后彻底失了笑,弯着眼睛接:“行,辛苦了小吴。” “哈哈哈不辛苦!” 吴瑗麻利地挽起头发,先拿出一对儿小老虎玩偶,摆在了沙发上,又拿了几罐儿旺仔摆在茶几边,还有两个白瓷花瓶儿,两束扎好的干花儿插在了里头。 最后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小装饰品,摆了一茶几,口上说个不停: “路队,我今早去给老队长送花了,看见有饺子,是你俩送的吧?我感觉挺好,老队长肯定高兴。其实我不信这个,但我就是,一想到除了我们,都没人记得他,我就挺难受的。逢年过节的去看看他,其实也是让我自己好受一点吧。” 吴瑗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说:“唉我可没喜欢过队长啊路队!主要队里就我一女的,他们都懒得整这些玩意儿,但是又乐意拍照片儿,而且我整完他们也爱看。” “队长家我老来,老队长没了以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待着,吃饭就糊弄,也不出去交际,陆局的酒局子他全推,也不管陆局乐不乐意。你说,他做饭那么好吃,不给人做做,多可惜啊!” “一开始我来找队长吃饭,他老逗了,以为我喜欢他,ber都没打一个就告诉我他是gay。其实也是害怕耽误女孩儿、怕惹人伤心吧?队长就表现得凶,其实人可好了。对了,我爸妈早就过世了,这些年,我其实也真拿队长当亲哥。” “唉也怪我,介绍个对象还没整明白。但还好没整明白!不然不得错过你了吗?你说是吧,路哥?” 路成景站在一边,边听边给吴瑗打下手,递递小装饰。 他笑道:“是,得谢谢你。那场相亲,怎么回事?” 吴瑗给客厅窗台上放了两盆已经开了粉花儿的多肉,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就上网嘛,认识挺久的一个男生,我就知道人挺好的,长得也挺帅,就介绍给队长了。他当时真挺相中队长的,就是不太好意思,但现在,他也有对象啦。” “嘿嘿,我感觉,您跟队长更般配,看着就得劲儿。” 路成景笑了一声。 “真的!我能感觉出来,说俗点儿,我真觉得一哥特喜欢您,一见痴心似的。” 路成景对上吴瑗闪着光的眼神,心知肚明。 他笑着说:“你放心吧小吴,我也‘特’喜欢他。还不知道他是gay的时候,就挺有好感的。但我以前交往过的,还真不是他这类型的。我也觉得进展挺快的,但目前为止,感觉都挺对的。我没把握,但有信心。” 被路成景看透,吴瑗也不恼,只嘿嘿笑了两声,接过他手里的小老虎装饰,把人催进了厨房。 她侧耳听去,听见队长说了几句什么,听不清,但感觉挺高兴的。 吴瑗微微叹了口气,总算交代出去了,也算全了老队长的一桩遗愿吧。 她印象里,老人家原话儿说:“就你这臭脾气,还不会疼人儿,能找着媳妇儿?同性恋咋了,同性恋你就能找着对象儿了?美得你吧。再不改改,你男的女的都找不着!” 吴瑗高高兴兴地固定好小老虎,回忆起这俩月来,她来探病加蹭饭时,队长那副居家又贤惠体贴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 老队长,可是看走眼了。 下回再去,得跟老头儿说说。 十点多,半点之前,队员们就陆陆续续来全了。 除了张之远是今年第一次来,徐睿和唐文明跟吴瑗一样,早轻车熟路知道拖鞋在哪、衣服挂哪、进屋坐哪。还是吴瑗贴心地给小张指了路,灌了一耳朵的“谢谢吴姐!” 吴瑗暗自挑眉,转了转眼珠,偷偷道:“小张啊,咱们私下在队长家玩儿,就不叫‘队长’之类的称呼了,哥哥姐姐的随便叫,明白吧?” 张之远刚换好鞋,愣愣地点了个头:“好嘞,吴姐!” 盖厨师一直忙着,路成景便抽空出来替他跟大伙儿打了个招呼,又被小吴推了回去。 等两人正式从厨房中端菜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大桌子是吴瑗叫唐文明和徐睿摆起来的,一应餐具是她准备的。过节不喝酒,她就叫张之远倒了事先问好的各类饮品。 辛勤的盖大厨忙活了一桌子十二个菜,列个单儿的话,就如下:红烧猪蹄、乾隆白菜、糖醋排骨、梅渍雪碧小番茄、口水鸡、香煎虎皮豆腐、虎皮青椒酿肉、炸茄盒、拔丝地瓜、解腻小凉菜、香菜拌牛肉、蓝莓山药。 张之远是最先有反应的,他满脸都是名为惊愕的情绪,结巴着问:“都是队长做的?队长真会做饭啊?” 吴瑗站在他身侧,立刻小声“嘶”了一声。 谁也没发现这个小插曲,只张之远突然转了口风:“太厉害了吧,盖哥!” 齐刷刷。 十道视线集体扎在他身上,给张之远扎成了个漏风的筛子。 张之远发懵,说错话了? 盖一挑了下左半边眉毛,朝他道:“啧,瞎叫啥呢。还‘盖哥’,下蛋呢?” “哈哈哈哈哈鹅。”唐文明倒是毫不在意,哈哈了个痛快。 路成景忍俊不禁,瞄了一眼坏心思得逞的吴瑗,无奈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仗着工位相邻的交情,徐睿扶扶眼镜,解了围:“队长不乐意听‘盖哥、盖哥哥’一类的称呼,私下要叫哥,就叫‘一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唐文明笑得更欢了,但秉持着斜对面工位的交情,再加上听了那么多次“唐哥”,他也拍了拍张之远的肩膀:“远儿啊,别紧张,队长是对这叫法儿有心理阴影。叫啥不重要,主要看队长心情。” 张之远挠了挠头,手足无措不知道接点儿啥好了。 路成景敏锐地捕捉了“心理阴影”,转头对上小队长的视线。 盖队长自然明白咋回事。 小领导可够醋的了。 盖一无奈笑笑,但无比认真解释了:“陆局小孙女,有回来局里,跑我们屋去了。天天就‘盖哥哥’、咯咯咯的叫我,我那一阵儿,做梦都是只母鸡在那儿咯咯个没完。” 路成景笑笑,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招呼着人坐下了。 据说,春节聚餐不喝酒,是盖一亲自定的规矩。 对外说,是怕喝多了耽误事儿。这大概是陆镇平心里,他的一队队长定的最像样儿的规矩了。 但其实,盖队长的想法简单得不行:忙活半天做了一桌子菜,你们拿来下酒?礼貌吗? 陆镇平几年也没质疑的理由,路成景在肚中转了几遍就琢磨明白了。 路成景一边享用小队长的绝佳厨艺,一边心里发笑。 小队长是真有意思。 “路哥,以后我的队长就是你一个人的了,我叫你一声‘哥’,能不能让我常来蹭饭啊?” 路成景对吴瑗一直很有好感,大抵是总能联想到他的妹妹吧。 他带着浓厚的笑意,答:“队长同意,我没意见。” 吴瑗连忙抬起头,睁圆了眼睛去看亲队长。 盖一唇边挂起笑意,表情是出奇的柔和:“你路哥说啥是啥。” 吴瑗笑眯眯接了话:“那我常来!谢谢哥嫂!” 路成景若无其事地啃着糖醋排骨,余光看到小队长还喜滋滋地高兴这个称呼,完全没想过谁是“哥”、谁才是“嫂子”。 再一侧头,果然见吴瑗悄悄歪了头凑过来,朝他眨眨眼,小声说了句:“耶!” 没喝酒,食欲就更旺盛。 张之远属于那种慢热型的,被唐文明这种气氛组一带,很快就来劲了。这餐饭,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消食,路成景又被带着玩起了剧本杀。 要说路队天赋异禀呢,迅速从大家的解释中,领会了游戏的精髓。他第一局能跟着刻意带他的小队长的节奏破案,第二局就能假借小队长的信任藏身。 刑侦人玩剧本杀,精彩程度更胜一筹。 几局下来,唐文明哀嚎:“这谁玩儿得过路队啊!” 吴瑗下巴微收,盯着自家亲队长:“队长,你这有失水准啊,不许放水!” 盖一哭笑不得:“我倒想。你们怀疑成景了吗?直接就刀我。” 徐睿继续扶眼镜:“我怀疑了。” 盖一瞪起眼睛:“是吧,人徐睿怀疑了,你俩也不听啊。” 吴瑗看了一眼身旁笑眯眯的路队,叹了口气:“队长,你太不像好人了。” “啧嘶!” 盖一看了眼玩得尽兴了的小领导,笑着跟他商量:“成景,委屈委屈,咱找个侦探本儿,你当侦探,放个水?” 路成景笑意直达眼底:“好啊。” 这最后一局,盖一是凶。 明争暗斗、你来我往到最后,盖队长还是赢了。 吴瑗郁结,狠狠闷了口冰桃汁,下了结论:“队长,你果然不是好人!” 趁着休息时间,大家去厕所的去厕所,取零食的取零食,盖一往路成景身边凑过去,递了杯橙汁给小领导,笑着说:“谢谢放水,高兴了。” 路成景微笑:“没放,我以为小吴是装的。” 盖一挑眉:“小吴你也怀疑?” 冰橙汁入肚,路成景满意地眯起眼睛,笑道:“小吴挺能藏住事儿的。” 盖队长笑笑。 也对。他自己还不是跟踪吴瑗,被发现而不自知么? 那其实,他的队员们,并没有他曾预想的那么脆弱吧。 或许,五年来,他学会了压制情绪,大家也都各自成长了。 一如他们从不明说的祭拜老队长,也许,已经没有他担忧过的“依赖”,早变成了相互照顾、互相照拂,只是他深陷悲痛和沉重的责任中,五年来从不曾察觉。 而小领导像一尾机缘巧合、误入池中的锦鲤,搅活了他胸中这一潭死水;又像一束和煦的阳光,用最温暖的方式叫醒了身在混沌的他。 盖一握着掌中这只手,慢慢开口:“成景。” “嗯。会好的。” 盖一偏过头,再次沦陷在小领导颊边的笑意里。 这话,怪耳熟的—— 小队长做饭真的好看+好吃!![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2.png](chapter-ca1a3e3e9d2a1781639c1f1ff32f8985ff4a0.png) ps:番外也无了! pps:没更新的日子里,丹山市宁静平和、天下太平~~ ppps:答应盖队的新年大礼,复更后揭晓谜底![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3.png](chapter-0bcf5cda6dfa829161982db10027efd56e.png) 第二十七章 :扎堆儿 节后,陆镇平金口一开,盖大队长就归队上班儿了。 听说那通缉犯在省公安厅手里,还算配合,也没有拿人权追究盖队长的意思。盖一倒没怎么样,陆镇平才真是松了口气。 五年,失去俩刑侦队长? 光是想到这里,陆镇平茶杯中的茶叶都跟着晃了三晃。 一开始复班儿的几天,一队没什么可忙活的,队员们只随便看看周边市县送来的卷宗,要是能帮上忙结案,也算大功一件。 可也就歇了几天,就又有人巴巴儿地犯了罪。 案子又是下边派出所转过来的,报案的就是受害者本人,还是个大学生呢,说出门的时候被人敲晕了,具体怎么晕的,是先受外物击打还是先用了药,是口服还是吸入麻醉,一概记不清了。 徐睿扶扶眼镜,继续讲:“人一醒来,就发现大拇指被人切掉了一截儿,正好从骨节上头,切了一个手指肚儿。” 坐在黑色皮质转椅上听汇报的,正是刚归队的盖队长。人正劈着两条长腿,结结实实靠在椅背上,拿眼睛瞟了眼空空的消息列表,随口问:“派出所怎么说?” 徐睿认真答:“勘察的人说,现场没什么发现。那小子八成是跑去城市外围打野炮,特意挑的地儿,监控根本照不着人。” 手机响了。 盖一迅速低头去看,然后喜滋滋回了几个字,这才回了魂,接道: “那片儿是林区,听说还有点儿野生动物吧?那么大点儿块肉,真掉地上,估计也早被啥吃了。” 唐文明坐一旁旁听,适时问:“那小子怎么说?他去那儿干嘛的?” 徐睿面无表情:“就说去玩儿的。怎么说队长,把人请来?” 盖一回着消息,头也不抬地问:“手术情况?” “截了。年轻,恢复得快,过来做笔录不成问题。” 盖一点头,仍未抬起来:“整来吧。来了就说实话了。” 徐睿应声,想叫张之远,却被唐文明拦了。 “我跟你去,活动活动,这坐得我屁股生疼。” 盖一终于抬起头,“嗯”了一声算是批准。 办公室里还剩三个,张之远在工位上认真翻过往卷宗学习,边看边做笔记。 吴瑗则是跟着看别的局里的案子,这会儿凑到盖一跟前,问:“想路队了?” 盖一使劲吊起了嘴角的肌肉,却怎么看,怎么像是皮硬扯着肉。 春节以后,小领导就回元冮市了。 明知道会这样。 而且这还是因为不幸的腿伤才延迟来的结果。但盖一还是怎么也做不到无感,一想起小领导拎包走,还是他亲自送的,就闹心。 闹心得要命。 “想啊。” 吴瑗同情地拍了拍盖队长的肩膀,安慰道:“异地是难啊。没案子的时候,你翘班去玩儿呗?” “唉。”盖一用叹气声掩盖住了心里的草被吹动的声音:“让陆局抓着一次,我就完犊子。” 而且……小领导也不能乐意吧。 都成年男人了,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那你们怎么联系啊?打打字、视视频?” 盖一无奈:“还能咋?啧,还是上学好,说翘就翘了。” 起码,闹不出人命。翘课期间出了命案,跟他也没关系。 吴瑗也难得颓了几分:“唉,路队肯定也想你。” “那还用说?” “唉。” 盖队长跟着摇了摇头,二度叹气:“唉。” 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句:“叹啥气呢,盖队。” 盖一抬起头,正见办公室门被人一把推开。 是王志。 “没啥。啥吩咐王哥?” 王志随手胡噜了两把刚剃得扎手的寸头,笑呵呵地道:“盖队,好消息、坏消息,听哪个?” 还能有啥好消息?除非—— 除非是小领导又回来了。 啧,哪有这好事? 盖队长挑挑眉:“坏的。” 不意外的答案。 “两起命案。” 盖一蹙起眉头,又散开了:“好的呢?” 难道,这回真是跨市作案?是元冮市? 不会……真回来了吧? 在盖队长心动的“怦怦”声中,王志似笑非笑:“二队闲着,跟你分活儿。”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还有,怎么这案子就非得扎堆儿来,真逼他扩招? 二队队长摸够了自己的刺猬头发茬儿,空出手给盖一发了两条消息,嘴上说:“三苳村和二梭子镇,你先挑。” 盖一搓了搓右侧的眉毛,然后摆摆手,示意他“老规矩”。 两颗虚拟骰子在二人屏幕上各自骨碌碌打了十来个自转儿,宣布了两个队伍的去处。 点数小的,去上;大的,去下。 王队3点,盖队5点。 “得,等会儿我叫萧崎把二梭子的东西都给你们送来。” 目送王志出门,盖队长思忖着:小领导那头儿忙着,左了也是坐不住。 “小张。” 那头张之远从卷宗里抬起头,起了个立:“诶!队长您说。” “坐。你留办公室,接着学。我跟小吴去二梭子走一趟,你看着点儿手机。” “哎,好嘞!” 二梭子镇,是丹山市辖区内东南方向的一个镇。从市局开车的话,两个小时出头,就能到了。 这个小镇向来发展得不好。不靠山水,吸引不来厂子,要资源没资源,要特色没特色,唯一有点儿说头的,就是大豆腐做得好。 但这,远远不够。 今年二梭子镇的生育率,已经低到破了纪录:近三年,一个新生儿都无。 年轻人太少了。 盖队一边开车,一边听吴大美女的叙述,随口问:“豆腐好吃?” 吴瑗坐在副驾,认真点头:“周围十里八村儿的人都认。每周六镇上赶集,都能卖不少。” “走时候提醒我买两块儿。” 现场,已经先到了一伙警察。 盖一直直朝着封锁线走过去,立刻就有人迎了过来。 “盖队吧?我二梭子派出所张煜鸣,您叫我小张就行。” 盖一快速看了一眼旁边年纪跟他差不多的民警,微微点了个头,眼中扫着现场,口中问:“张警官,什么情况?” 张煜鸣立刻低声快速解释了情况。 今日清晨,一名男性尸体被发现在镇西头的荒地上。死者叫陆国栋,年三十五岁,是村儿里种地的农民,家中有妻女,女儿刚五岁。初步推断,陆国栋是在昨夜九点半到十点钟左右,被一把水果刀捅死的,他身中四十七刀,致命伤在心脏上。 凌晨下了场大雪,冷漠地掩埋了一切痕迹,也温柔地掩盖了极端的血腥。 于是,就有了今晨目击者眼中的场面:白皑皑的一片白雪,上有一大片血色、深浅不一的凹槽,走近,才发现埋在其中僵硬的陆国栋。 现场这一片的雪已经小心清理过了,现场没找到凶器,也没有留下任何行凶者的痕迹。 盖一认真听案情,心道:这简单,如果是他,他就杀完人直接脱鞋,光脚回家,到时候光秃秃一片空地,谁也查不着什么。 更何况,还如有神助下了场雪。 盖队长手上翻着死者的照片,接着问:“死者生前什么情况?” 得到的回答是:陆国栋身量矮胖,人有劲。 矮胖加上有劲是什么概念,用他们这边的话讲:敦实,秤砣似的。 这样的身体,是很有一股子死劲儿的。正面抵抗的话,一般来讲,对方很难从他身上讨到便宜。但陆国栋的头脸处,被刀捅得血肉模糊,显然对方是有预谋地先扎了脸部,或者说,第一刀,是先冲着眼睛来的。 很有些聪明啊。 如果陆国栋全力抵抗,很可能会导致被反杀。光看死者手部深可见骨的伤和现场的厮打痕迹,血溅得跟瓢泼似的,就能想象陆国栋本来是个有多大蛮劲儿的男人。 “陆国栋就一普通农民,冬天里,他最喜欢打麻将。他的牌友就固定的几个,您来之前都去问过了。昨夜里,陆国栋去南边儿李长春家玩了几局,散局才出来的。不过,其他牌友跟他都不顺路,他应该是回家路上遇害的。” 陆国栋家住二梭子镇西头,从李长春家回家正好路过一大片荒地。黑漆漆一片,人影儿都没有,就更别提安监控了。 “辛苦张警官,派人照着户籍查,镇上就这些人,家庭成员昨天到今天的全部信息都要整清楚。” 吴瑗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笑着补充:“凶手一定还在。如果有案发到今日有出行的人,或者是没有清晰不在场证明的,要重点记,辛苦您。” 张煜鸣立刻应声,转头吩咐了下去。 片刻后,张煜鸣又带着市局两位警官去分别见了李长春和目击者老刘。 李长春也是种地的,北方耕作一年一熟,因此冬天里没啥事搓麻将已经成了村里农民的老传统。而李长春是个中着迷至深的一位老麻友,甚至还买了麻将机,就为了自己玩得痛快。 “大伙儿都知道,俺们几个天天玩儿,八点多开打,打到九点半散局儿。根本不是啥秘密,认识他的都知道。” “没有,没有,他家都可对劲儿了,没啥事儿啊。” “也没啥仇啊,他平时可老实个人儿了,别说得罪了,收地前儿可哪帮忙儿呢还。(收粮食的时候到处帮别人的忙)” 至于目击者老刘,家中养了条大黄狗。老刘的习惯是天天早晨亮天儿就去遛狗,上北边赵家买块豆腐,回家正好吃早饭。 老刘年逾五十,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盖一来时,老刘正心神不宁地支棱半条腿坐在炕头上抽烟,见了警察,慌忙拿炕沿边的抹布弧形抹了抹炕席,见人没上炕,而是正对着他背靠暖气坐下了,他才又盘起了腿,一双手垂也不是放平也不是,处处透着紧张拘谨。 还是经老伴儿提醒,才慢半拍地想起把烟掐了。 “我跟他也不咋熟,就是认识,知道谁是谁家的啥人儿,就知道这点儿了。” 当盖一问起他有没有什么仇家,听没听说他跟谁有冲突时,老刘也只茫然地摇摇头。 “那辛苦一下,带我们走一趟你今早的路线,行吗?” 老刘愣了一下,然后应了声:“行,等我穿个裤子。” 他从炕上站起来,抖了抖裤子,抖掉了一堆棕黄色的碎烟叶子,趿拉着大棉拖鞋去套裤子,然后牵着大黄狗,带着上门而来的警察们出了门—— 突然复更!(存足稿子啦!祝有缘鱼看文愉快^^) 第二十八章 :豆腐西施 一路上,边走,老刘边跟盖队长聊起了天儿。 盖队长面相不算和善,一张嘴却颇会扯犊子,用不上多做功课,就能跟人熟络起来。看着像是给老刘缓解紧张,其实搞不好他正在心里衡量这人的真假。 即便是警察,又高又帅的大小伙子向来也还是讨老人喜的。于是,聊着聊着,老刘的心绪就稳定了不少,说话也不如先前那么磕巴了。 “村儿里有没有什么恶霸?现在扫黑扫得挺彻底,要是有村儿霸,可以打电话儿匿名举报。” 老刘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以前有,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咱这边儿治安还挺好的。” “哦。那您听说过陆国栋以前跟什么人吵架、干仗啥的不?” 老刘立刻说:“没有啊!他就出了名儿的爱打麻将,烟儿酒不沾呐他是。老王家那儿子爱撒酒疯儿,还打媳妇儿,陆国栋可没这事儿。” 盖一挑挑眉:“不是不咋熟吗?” 老刘干笑了一声:“是不熟。但说不好听的,这就屁大个地儿,谁家有点儿啥事儿,想瞒,也瞒不住啊!” 盖一思索两秒,深觉有理,又问:“谁啊,打媳妇儿,打啥样儿啊?” 老刘叹口气:“就西头儿王老三呗,喝大酒,回家就作。过年那阵儿听人说,给他媳妇儿从炕上一脚踹地上电饭锅里了,贼不是物儿。” “老打?” “老打,头些年他媳妇儿都不敢出门儿,鼻青脸肿的就说磕的,谁信呐?就是仗着孩子还小,而且王老三醒酒儿了就又跟个好人儿似的了,那媳妇儿就心软了呗。我看呐,也要过不下去了,该,白瞎那媳妇儿了。” 真狗。 这日子过个屁? 盖一腹诽了几句不能说出口的,转头跟张煜鸣交代:“回头你去了解一下情况,带个脾气冲的女警一起。看看有没有非法拘禁之类的,再有事儿就赶紧鉴伤,留底儿,别哪天这犊子再把人给打坏了。” 张煜鸣连忙应了声儿。 “就走到这儿,完了老黄就朝那边儿跑,我跟着去一看,就看见陆国栋了,给我吓走不动道儿了都,缓了老半天才想到报警,然后我就回家了。” 一路走来,盖一心里已经大概对老刘脱了疑。 没啥,就是个被吓懵了的老实人。 “行,晚上少出门儿。回头有事儿再来找你,你有啥事儿打我电话。” 老刘完全缓了过来,笑呵呵地应了,然后说:“那啥,出都出来了,我去赵家买块豆腐,你们还去哪儿啊?” 盖一笑了一下,说:“没啥事,一会儿回派出所坐坐。那正好儿,谁家豆腐好吃啊,我也买两块儿带回丹山。” “赵家的最好吃,老香了,豆香味儿老浓了,热乎乎的最好吃,老水灵儿了。我带您去。” 盖一笑着应了,放了张煜鸣一队人先回去,只吴瑗还跟着。 “警官我跟你说啊,这赵家大豆腐多少年了都一个味儿。是花钱买啊、拿黄豆换啊,都行。老配方儿了,呵呵。” “老字号儿啊,多大岁数了?” 老刘摆摆手:“啥啊,小媳妇儿呢。她家里一直做豆腐的,传到她这儿都三辈儿了,口味儿也没变过。” “哦,结婚了吗?” “结了结了,结了十了年了,就是没孩子,听说是生不了。” 盖一挑眉:“她生不了,还是她老公?” “应该是她生不了。” 侧面的吴瑗疑惑了一声,接道:“那没因为这离婚,可不多见啊。” 老刘干笑了声儿:“她长得好看,大伙儿都管她叫‘豆腐西施’呢。” 正说着,“西施”本人就迎了出来。 赵燕的确是个有风韵的女人,长得白净,跟她做的豆腐一般白嫩,说话又细又柔,身材不算苗条,肉却长得恰到好处。 但,凶手不会是她。 陆国栋是被袭击不假,但他落下风,是因为对方有凶器,而对方有机会得手,又大概率是熟人作案。但他绝非毫无防备,一旦被袭击,就是疯狂反扑。 整整四十七刀,就是他疯狂反抗的证据。而如果对方是女人,十之八九会被反杀。 凶手大概率是男性,且是陆国栋熟悉的男性。熟悉到,大晚上黑灯瞎火走到他面前,也不至于让他起防备。 走到他面前,干什么能让他不觉得奇怪呢? “来啦刘哥,来块儿豆腐呀?” “啊,来一块儿。” 赵燕回身去豆腐坊里捡豆腐,临走时看了盖一和吴瑗两眼,问老刘:“这俩是谁呀?咱大侄儿两口子啊?真俊呐。” 盖一跟吴瑗没穿警服,不怪她认不出。 赵燕取出豆腐来,一双大眼睛细细看了看盖队长,随后听到了盖队的答案。 盖一看了眼豆腐,稍显冷淡地说:“警察。给我也来两块儿。” 赵燕先是睁大眼睛,然后愣愣地“哎”了一声。 片刻后,她用细白的手指装好了两块儿尚且温热的大豆腐,双手递给了盖一。 “谢谢。你家几口人?” 赵燕的手绞在腹部,蹙着眉轻声答:“就我和我丈夫,他……不在家。” “他人呢?昨夜在家吗?” 赵燕唇上没有血色,笑着答:“昨夜也不在,最近一个月都不在。我们算是分居了。” “感情不顺利啊,他家暴吗?” 赵燕连忙摆手:“不不不,他不打我。” 盖一顿了一下,点了个头:“那他住哪儿?在二梭子吗?” 付完钱,离了赵家豆腐坊,三人一狗又往南边回——二梭子派出所正好也在南边,又顺路。 盖一果然继续问老刘:“刘哥,这怎么都分居了,听过啥吗?” 老刘“唉”了一声,讲道:“叫我老刘吧,都叫。听人说,是马老五怀疑她搞破鞋。” 哇。盖一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声,镇小事儿不少啊。 “那其实呢?” “不知道啊!我老伴儿她们都说是真的,但老娘们儿这嘴成天东家长西家短的,哪有准儿啊?” “没抓到实的证据,就闹分居啊?” 老刘挠了挠头发:“谁道了,马老五那人轴,别劲,跟咱又一路劲。” 到了老刘家岔口,盖一掏出手机给张煜鸣打了个电话。 得了空,盖队长又带着吴瑗循着记忆,回了李长春家。 二度到访,李长春如坐针毡,抱着个茶缸子紧张得要命,但还是老实配合了工作。 这一次,盖队长顺口请了李长春媳妇儿一起坐下。 “别紧张。马老五和赵燕的事,你们知道多少,就讲多少。” 李长春和媳妇儿面面相觑,然后他先开了口:“不咋太知道,就传马老五怀疑他媳妇儿偷人。我看他就是有个漂亮媳妇儿,不知道咋地好了。刚结婚那会儿更邪乎,赵燕跟哪个买豆腐的男的多说一句话,马老五回家都得作。” 盖一点头,目光转向李长春媳妇儿:“嫂子呢?” 李长春媳妇儿皱紧了眉头,犹豫地说:“那啥,警官啊,我可不知道真假啊,不能算诽谤吧?我就是听说啊,听说,赵燕确实不老实,马老五去年出去打工,她跟过不少男人。” 盖一挑眉,来了兴致:“比如?陆国栋?” 李长春媳妇儿脸上一僵,干干巴巴地说:“唉,这帮人咋说的都有,还有传俺家长春的呢!谁知道真的假的,都瞎说备不住。” 李长春攥紧了手指,咽了口口水。 这一连串的细微表情都被盖队长尽收眼底。 他转了几转,便大概明白了。 同时看明白的,还有一旁不作声的吴瑗。 她笑着开口:“嫂子,我渴死了,想喝点儿水,有吗?” 李长春媳妇儿看盖一没反对,便站起来说:“有啊,等会儿啊,我给你倒点儿热乎的。” “没事儿嫂子,我跟你去吧,喝两口水缸里的就行。” 等两人转到外屋地,并传来了闲聊声,盖一才对着小心翼翼看他的李长春说:“赵燕还跟过谁?跟没跟过陆国栋?” 李长春面如菜色,抖着声音小声说:“我就,就一回。求求你了警官,可别跟我媳妇儿说啊。” “回答问题。” 李长春咽了口口水,老实又小声地答道:“去年马老五在外头打工,赵燕长得忒好看了,都眼馋。完了有一天我下地干活儿,听人说,下午拿黄豆去找她换豆腐,跟她说‘换一块儿半带走,那半块儿解渴儿现吃’,她就懂了。” 还对暗号儿? “搞破鞋嘛,都背人儿。我就,去了一回,真的警官,再也没去过了!但陆国栋去没去过,我真不知道。警官您有啥问的快问,我真后悔了,真不想让我媳妇儿知道。” “马老五知道他被你们绿吗?” 李长春摇摇头:“他没找上门过,但他肯定也是怀疑了啥,不然不能跟他这宝贝媳妇儿闹分居啊。谁敢惹马老五啊,我见他都躲着走。” “他有没有暴力倾向?有没有前科?” “前科倒没有,但是也没家暴。但他不咋乐意吱声,也不乐意笑,跟大伙儿就是,又一路劲。” 盖一点头,继续问:“陆国栋呢,他老实吗?跟媳妇儿感情咋样?” 李长春皱起眉头,摇摇头:“两口子感情好像不咋好,别的真不知道了。” 盖一站起身,听着厨房里吴瑗哈哈的笑,欣慰地笑着摇摇头,叫了一声:“小吴,走了。” “哎!来了队长。” 吴瑗笑呵呵地从厨房出来,临到门口还回头:“谢谢啊,嫂子。” “哎客气啥,来玩儿啊!” 盖一哭笑不得,吴大美女这亲民度挺高啊。 “行啊大美女,我看你以后可以分担徐睿的工作了。陆局前一阵儿说开个信箱,咋样,归你管?” 吴瑗垮下来:“得了吧,让徐睿一干到底,加点儿业绩,不香吗?年底投票,我投他一票,祝他早日升官儿,行吧?” 盖一笑了笑,手机响了,一低头看见张煜鸣的消息,对着吴瑗说:“有门儿。走,看看马老五去。”—— 出场的人有点多,那么究竟谁是47刀的凶手呢? (如果有哪句东北方言没明白,我来解释!) 第二十九章 :迅速破案 二梭子派出所民警张煜鸣,年约三十,虽说难能一遇这种命案,但平日里还算称职,最起码这镇上的人,他门儿清。 一收到盖一关于查马老五和赵燕的事,他就立马发出了见解,然后从派出所赶去马老五现居,与盖队长汇合了。 张煜鸣去之前,还顺嘴问了路上铲雪的马老五邻居,听邻居的口风是: “嘶,他也没干啥啊,一大早就起来铲雪,还帮我们家铲了一块儿。我起来看着了,赶忙拦住了,客气了半天他才回屋的。” 张煜鸣点头,问:“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邻居摇摇头:“没有啊,跟平时一样儿。” 确实如他所言,直到盖一通过跟人打听路,寻来了,马老五仍在清雪。不过,是从院外清到了院内,甚至把放煤的棚子上的雪都清了。 干了一早上力气活,他面红,气却不喘,真正是正值壮年的庄稼汉。 他沉浸于木掀作业,几乎没注意到来人。 直到盖一叫了他一声。 马老五转过头,看了眼便衣的盖一和吴瑗,却奇异地、聪明地意识到了:这是外人,是警察。 “啥事儿?” 陆国栋那么敦实个人,身中四十七刀身亡,现场那么惨烈。照理说,凶手不该毫发无伤才是。如果真讨了这么大便宜,那此人,可有点东西。 盖一目光锁在那把木掀上,又抬起头看着这个结实的朴实男人,伸手悄悄往后挡了挡吴瑗,单刀直入问:“陆国栋认识吗?” “认识。” 看着眼前人一脸出奇的冷静,盖队长福至心灵,盯着他的眼睛,问:“是你杀的人吗?” 马老五目光沉静如水,答:“是我杀的。” 吴瑗微瞠。 这就承认了? 张煜鸣刚刚赶到,就听了这么一句。 盖队长挑挑眉,掏出手铐:“跟我们走一趟。” 马老五仍然冷静,先点了下头,然后回头去把木掀杵在了煤棚旁,甚至还去锁了门,最后回到盖一面前,并无畏惧地把双手手腕朝里,递到了手铐前。 即便是见多了的盖队长,也不免眯了眯眼。 挺痛快。 是不是太痛快了? 盖队长开口:“钥匙。” 马老五不作声,回兜掏出钥匙,眼看着盖一递给了张煜鸣。 “凶器呢?” 马老五抬起铐住的双手,指了指屋里,答:“锅炉里,没烧炉子,灰里埋着。” 盖一朝张煜鸣点了个头。 张煜鸣自然明白,一面派人去搜屋,一面指了两个人要给盖队当护送警员。 这头盖一已经先行一步,搜了戴着手铐的马老五的身,检查好了。 吴瑗见此,笑了笑,摆摆手:“不用,一会儿我看着就行。” 没用上三分钟,二梭子派出所民警就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削果皮的尖刀,另还有一兜血衣。 带着物证和嫌疑人,盖队和吴瑗未作停留,直接回了丹山市。 连张之远都惊讶于这次的效率,满脸疑惑:“咋这么痛快啊?真就情杀?” 他研究俩案子的功夫,就,回来了? 盖一靠在椅子里,举着手机回消息,眼睛盯着屏幕,浅淡地笑了一下,顺口回:“是吧。冲动了呗。等鉴识科那边交完报告,一会儿审讯一下,就知道了。小张,你审?” “是,队长!” 送检结果是午饭后出来的。 午饭时,盖一刚跟小领导汇报了这件事,不意外得到了惊讶的反馈,还附赠一句“心理素质挺好”。但盖队长没能探得小领导这阵子都在忙什么。 小领导好像老对他的工作内容避而不谈。 不想报备?还是保密工作? 盖队长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来到了审讯室门口,跟着张之远进去了。 张之远十分紧张于队长放手让他主审这件事,更对于队长记笔录这事儿如坐针毡。 但好在他是个有出息的,又或许是马老五太配合。张之远没掉链子,非常合规章、顺利地完成了审讯。 传闻大体上,都对。 “嗯,陆国栋跟我媳妇儿赵燕有一腿。” “我知道,不止他一个。” 马老五神色仍然是出奇的平静:“我不怪她。” 只有一件事,不对。 问及为什么没孩子时,马老五说: “是因为我不能生。大夫说,我有病,生不了。我媳妇儿怕我脸上挂不住,才说是她的问题。” “不是冲动。” 马老五第一次抬起头正视对面的两位警官:“没啥原因,瞅他不顺眼。” 盖队长撂下笔,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直接认罪?” 马老五眼神淡漠,答:“我不会撒谎。” “你知道,没有证据,即使有嫌疑,法庭也判不了你吗?” 鉴识科出的报告里,现场没有成功识别出陆国栋之外的dna,马老五身上也没有检测出陆国栋的dna。所以如果马老五把血衣一并烧成灰,又无目击者和证据,他咬死不认,谁也拿他没招儿。 马老五摇摇头,老实道:“不知道。” “你是活够了吗?” 马老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冷淡以外的表情,他微微惊讶,答:“没有,就是挺没意思的。媳妇儿绿我,但她太漂亮了,我生不起气。她不承认,我也不知道她都跟过谁。就陆国栋傻逼,生怕我看不出来似的。但说实在的,也不是因为他给我戴绿帽儿,但我就是,看他活着就闹挺。” 盖一没再问,收了笔录,叫人把马老五带回去了。 只是临了,还对张之远交代了一句:“带人做个精神鉴定。” “是,队长!” 这头的事儿结束,盖队长接到了徐睿和唐文明马上回来的消息,说是那学生还有几个检查,取到结果了才带回来。 无所事事的盖队长,还游荡去了二队办公室,惊到了二队一众警察,齐刷刷起了个立,就差敬礼了。 盖一哭笑不得,这二队怎么一屋子张之远啊? 他摆摆手:“坐,都坐。王队呢?还没回来?” 还是老熟人萧崎回的话:“是,三苳村那案子没头儿,死者是个六十四岁的女性,昨夜在回家路上被杀害的。尸体是今早发现的,确实有附近邻居听到了求救声,但没人出去看。中午问队长,队长说,目前还没找到嫌疑突出的人。” “哦。被人切手指头那个案子,你们队长提过没?你们怎么看。” 萧崎点了个头,心知盖队这是“抽查”。 他认真地回:“提过。因为没查到类似的案底,我们觉得像是首例,可能不是连环作案,也不是一时倒霉。倾向于一时冲动,或者预谋犯罪,只是一个警告,问题不大。” 盖一频频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问:“怎么查?” “从受害者下手,他肯定隐约有直觉,他的受害原因是什么。” 盖大队长“嗯”了一声,随后他的手机就响了,他低头扫了一眼,然后笑着看了眼毕恭毕敬的萧崎,回了句:“谢谢啊萧警官,帮大忙了,我觉得在理。” 不知过了多久,老实本分的萧警官才后知后觉:盖队……拿他当捋案情的工具人了? 对此,盖一很有些理直气壮。 他忙了一上午,甭管是不是马老五配合,也甭管马老五的动机是不是另有隐情,他基本上结了个命案,效率很高了。而且,抽查一下队员,也合情合理。 虽然不是他的队员。 盖队长走了个神,想着,如果小领导知道这事儿,肯定会无奈又纵容地露个酒窝出来吧? 啊……那对儿酒窝。 由不得他沉浸,这么双长腿,没几步就到了会客室。 徐睿和唐文明已经在切手指受害人对面的位子上坐着了。 “队长,坐我这儿。” 被唐文明这么一声儿唤回了神,盖一摆摆手,顺腿往侧面沙发上一坐,说:“你俩来,该咋问咋问。” 例行问话结束,跟先前王志说的信息,没有一点儿区别。 小领导该不会是有什么危险任务执行呢吧? 盖队长突然“扑棱”一下,坐直了身体,倒给战战兢兢的受害人吓一激灵,随后好像凳子扎屁股似的坐立难安。 心虚? 盖一皱着眉看了受害人一眼,低头给吴瑗私聊了几个字,然后复又抬头看向他。 因着心中有担忧,盖队长现下明眼瞧着,面色是十分的不善,声音也沉了几度。 他眼下肌肉微微使劲,紧盯着这学生说:“齐广志,是吧。市局里涉黑、涉黄、出人命的案子有都是,今早还有个中了四十七刀的命案。你这案子一没线索、二没头绪,你还撒谎,你还想不想侦破了?为什么给你的案子送过来排前头?看你年轻,看你可怜。” 叫齐广志的学生张了张嘴,想移开视线,硬是被这视线逼僵了脖子,怎么也转不动。 盖一盯着他,继续说:“想说什么?怎么侦破是我的工作,对吧。你当刑侦玩游戏呢?警察是开挂还是上帝视角?” 从鼻子里重呼了一口气,盖一站起身,俯视这位眼珠震动的学生,说:“不跟你磨叽了。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知道多少,交代多少。再说一个不知道,案子我们已经立完了,你赶紧出门上市政排队领残补去。” 齐广志仰着头,被这位警官的视线刺了一下,然后咽了口口水,拿回了僵硬脖子的控制权。 “我……我约了个女生,约、约炮。警官,你们可别告诉我妈啊。” 唐文明拿着笔,不受控地挑起左半边眉毛,心情复杂。 之前,陆局无数次骂队长没有服务精神,叫他们别跟着学。 但眼前这情况,显然证明……有的人他真就吃硬不吃软啊。 盖一面无表情,一屁股坐回了沙发里。 徐睿扶了一下眼镜,自动忽略了他的请求,接着问:“约的什么人?怎么约的?” 齐广志垮着脸,低声答:“打游戏认识的,也是大学生,跟我一个学校的,但以前不认识。我们加了好友。” “女生约的你吗?地点谁定的?” “我约的她,我定的。” “为什么定在郊外,还避开监控区?” “……刺、刺激。”—— 路队出场倒计时~ 第三十章 :多任务窗口 据齐广志交代的信息,他昨晚约了一个叫甜甜的女生,俩人吃饭、看电影、蹦迪,最后跑到城市外围打了个炮。 至于打炮之后的事,他是真不知道了。但碍于盖队长的威胁,他不敢说“不知道”,只能使劲发誓,然后说:“真记不住了,毫无印象。” 盖一坐在沙发上,手机一振,他迅速点开,看见的是吴瑗的回复: ——元冮市最近没有非常规刑事案件。 一颗心落回了肚儿里,盖队长心情平缓了,抬眼看了一下偷偷瞟他的齐广志,大手一挥:“回家吧。” “啊?我真不知……不是,我真记不住了警官!” 盖一耐心回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剩下的我们去查,再联系你。” 等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唐文明才凑过去,问:“队长,你这红、白脸儿变得挺快啊,唱的哪出儿?” 盖一正眼瞧了他一眼,回:“啧,战术,学会没?” 唐文明狗腿道:“在学了,在学了。” 回了办公室,盖队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脑中盘着今日的两个案子,心里大概给马老五的事盖了个完结戳,然后给“甜甜”打上了重点号。 依着之前的老路子,软件客服查了绑定手机号,然后意外又无伤大局地,手机号注销了。 但通讯公司那边仍然可以查。 辗转几个电话,吴瑗那边拿到了“甜甜”的信息。 但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当日,盖队长下班回家,掐着时间,迫不及待拨通了小领导的视频通话。 不算久违,但十分想念。 那头路成景显然是在单人宿舍里躺着,见了小队长的脸,他立刻笑了:“我想你了。” “怦怦、怦怦。” 盖队长心念一动,方寸大乱。 “哎你成心的吧?” 小领导慢慢露出了两个酒窝,低声笑了一会儿,问:“吃什么了?” “酱豆腐。” 路成景愕然:“没了?” 小队长摇摇头:“米饭。” 路成景无奈笑了:“伙食水平下降得这么快吗?是陆局扣工资了吗?我给你打点伙食费,你吃点好的,好不好?” 眼瞧着小领导雷厉风行,还真用蓝色软件转了账。 盖一哭笑不得,但也没转回去,只叹了口气:“我是食欲减退啊,领导。” 路成景脸上挂起意味莫名的笑:“吃不饱饭,可就干不了体力活了。” 盖一不自禁笑了:“您想都别想。” 听着小领导真心实意地笑了几声,盖队长又转了话题,给他详细讲了手指肚儿被切的案子。果然,小领导认真聆听、思索后,也说甜甜要重点查,且十之八九是有原因的蓄意伤害。 路成景注意到小队长像个痴心汉似的盯着屏幕笑,情不自禁再度笑了。 自打回了元冮市,他整日埋在卷宗里抬不起头,局里攒了成山的事情给他看,毕竟他当初的计划,只是去丹山出个差,抓个“牙医”,至多一个月就回了。 谁能料到,他非但顺手破了接连的几个案子,还因伤又滞留了一个多月。 还找了个正经对象。 听着经过手机电流处理的小队长的声音,路成景深觉思念,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开口却毫无异样:“如果‘甜甜’那边还是没有线索,可以跟进了解一下齐广志的日常活动。他一定有惹人不痛快的地方。” 那头的盖一笑着点头,默默用拇指指腹摩挲了几下屏幕。这次通话,最终由于小领导加班,挂断了。 同样是领导,但论起盖大队长听从其指示的程度,十个陆镇平也比不过路成景。 陆镇平一把年纪了,当了一辈子领导,还真在后来认真反思过:除去路成景的特殊地位,自己是不是真有哪里不得民心? 盖一的答案当然是“不是”。 他从小就被家人和老师说,“这孩子老猪腰子正、不进盐精儿”。 听不进去人说话,油盐不进,可他天赋好,心思正,倒也不影响什么,从来也没想过改。直到遇到路成景,他才第一次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听听无妨。后来又在无数次的理论和实践中,他认定了,如果是小领导的提议的话,做做不亏。 小领导比陆镇平强在哪了呢?盖队长说是,人家以理服人。 于是第二天,盖队长还真就把齐广志又请来了。 无线网和充电宝供着,当代年轻人抱着手机就能在这儿好好待一天。 盖一旁边瞧着,这人先刷了会儿短视频,又刷了刷朋友圈,没用上半个小时,就不紧张了,甚至身残志坚打起了知名moba游戏。 盖队长皱眉一看,就是先前张欣欣还是吴欣欣,啊吴,跟小吴一个姓,吴欣欣对象什么峰玩的那款。 不得不说,这游戏全民都接触,连他头两年不忙的时候,都会摸几局。 盖一搓了搓眉毛,靠在皮沙发里,联网也重新下了这款游戏。 下载期间,得了张之远的消息:马老五没病。 那这人挺有意思。 越看这齐广志,倒是越没意思。盖一长腿一抬,起身回了办公室,刚一进屋,正见吴瑗“啊”了一声看向他。 “咋?” “正要给你发,‘甜甜’查到了,王队刚才在旁边,他说这人他认识,刚出去打电……” 王志正好打完电话从门外进来,显然是听到了头半截儿,拍了拍盖队长的肩膀,从嗓子眼儿里哈了口气,接道:“牟阳,我初中同学的闺女。” “哦?小姑娘人怎么样,像是个犯案的吗?” 王志无奈摇摇头:“不太了解孩子,但父母人挺好的。怎么说,盖队,咱换换案子?” 盖一眉毛微挑,饶有兴致问:“男同学、女同学?” 据他所知,王哥至今还是单身,先前的相亲结果都不好,现在岁数大了,反倒不急了。 王志笑了一声:“女同学,没故事。” “哦,没追到。” 王志哼笑了一声,揶道:“你们家路队知道你这么八卦吗?” 盖队长但笑不语,手一挥,算是同意了换案的提议。 “好消息、坏消息,你先挑。” 又来?手头可已经有俩案子了,再来俩可顶不住。 盖一干脆坐在了椅子上,坐了个稳,才道:“坏的。” 跟上次一样的选择,王志仍然不意外。 “市区有碎尸案。刚丹西派出所电话报,报案人遛狗,狗叼到了一根人的手指头,所里派人搜到了一堆尸块儿。尸包儿已经在送检路上了。” 就知道,没他妈点儿好事儿。 不忙则已,一忙则脚打后脑勺。 盖一点了个头,口中调整了一下牙齿的咬合位置,面无表情问:“好的呢?” 盖队长眼中看去,王志王队长似笑非笑,露出了三分堪称流氓的表情。 酝酿够了,王志笑眯眯揭晓了谜底:“牟阳,刚才电话确定过了,家住在元冮市。” “?!” 盖队长睁大了眼睛,满眼是藏不住的高兴。 嫌疑人家住元冮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局里要出人,去元冮一趟,亲访牟阳,做笔录。这个人,是谁都行,但照惯例,不能是队长。 除非,有人给带队。 盖一扫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抬屁股就去摸外套,一边迅捷地穿,一边嘱咐队员:“马老五那边暂且先这么着,犯罪事实属实了,链也合,该结案就结。齐广志在隔壁玩儿手机呢,徐睿、小明有空儿观察观察。有啥事儿请示王队。那个,还有啥?没啥了。” “豆腐……” “啊对,”盖一随手一指,对着吴瑗说:“小吴拿回家吃了吧。” 盖一穿戴完毕,正视王志,笑了:“谢谢王哥!” 眼瞧人去心似箭,王志也不多客气了,朝他点了点头。 “啊队长,碎尸案!”又是吴瑗。 盖队长大手朝后一挥:“听王队安排!” 吴瑗满眼睛欲言又止,最终在目送自家队长离去以后,偏头问王志:“王队,队长是不是不知道啊?” 王志笑“哼”了一声:“他能关注这个才有鬼。别说漏了。” 元冮市距离丹山市,中途无休走高速大约是六个多小时,算上市区里的路,盖队长预计到小领导眼跟前,应是下午四点左右。 就是还没下班。 盖队长心思转得飞快,趁着有信号,顺手拿手机给小领导提前发了条消息,之后就是长达近七个小时的膀胱考验之路。 身在元冮市的路成景毫不知情,低头就见小队长发来: “有案子,晚点找你。” 路成景顺手回了个单字,就放心埋头工了作,午休时免了例行视频,他难得无所事事,甚至伏在桌上睡了个午觉。 下午四点钟,盖队长准时出现在了元冮市局门口。 他停了车,大跨步进了大厅,不见风尘仆仆,只有满面的急切与兴奋。 三言两语解释清了来意和身份,被人带着,盖一来到了刑侦科办公室,先对方一步看到了日夜思念的这张脸。 黄昏时分暖洋洋的夕阳光线里,路成景背对着门口,未曾察觉频繁入梦的梦中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寥寥几束粲金色光线,斜着照在小领导脸上,投出了一片柔和的侧影。他微微侧着头,听着队员对行动计划的简述,不时“嗯”一声,算作赞同。 引路的小警官没有开口,只一边暗自打量这位丹山市来的警官,一边安静陪着等。 大约是计划讲完了,队员终于发现门口站了人,见有同事带路,便大致明白是来找人的。 “你好,找谁?” 两秒钟没能听到回复,路成景终于也随着转椅,转了过来。 路成景瞠目,微张了一下嘴,目光定格在小队长含笑的面颊,恍惚着确定了不似梦里。 “他找我的。” 诧于队长脸上浓重的笑意,队员由此又多看了门口的人两眼。 “您请进吧,”队员没看出个所以,只把人往里请,然后又回头对路成景道:“队长,用带饭吗?” 路成景微微移开视线,朝队员摇了一下头:“不用。” 队员肚中揣着一串疑问,路过盖一,朝人点了个头,跟着带路的同事一起出去了。 小队长至此一言未发,却轻易勾动了他的情绪。 盖一眼见小领导朝自己几步走了过来,直觉回手关上了门,果不出所料,下一秒就被小领导一把按在了门板上。 不知是否照顾了他,小领导手上没使太大劲。 唇上使了。 轻车熟路搂住小领导的腰,左手毫不克制地顺着腰线直达颈间,摸上了他的脖子,轻轻一扳,对方就会意弯曲脖子调了个微妙的角度。 深入。 小队长的羽绒服已经是咧开的了,非常方便。 顺着轮廓分明的腹肌而上,抓到了一把厚实的肌肉,也满意地从小队长的喘息声中接收到了对方的思念。 手已经下移就位,准备好进阶时,小队长却离开了纠缠,转而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要尿了。” 路成景:“?” 有这么刺激? 满脑子小虫的路队终于跌下神坛,失了往日的逻辑判断力,只当对方是与他一样憋了太久,因此凑上去重新吻上,掌下不停,也凑近耳边回:“尿。” 掌心下的胸膛微微颤动。 这是在笑? 盖一满眼含笑,一手抓住小领导的手,另一手扣住人的后脑,重重吻了回去,然后在小领导不解的目光中退了一步。 开玩笑,这满屋子搞刑侦的,能玩办公室y吗? 真在这儿玩痛快了,真留下点蛛丝马迹,小领导还见不见人。 “没监控。” 盖一笑着注视着难得发懵的小领导,没做解释。 灵光乍现,理智回炉。 路成景这才恍然意识到,小队长拎得清轻重,这怕不是有正事才来的。依着小队长,他多半会走高速,这车一开就得是六个多小时不止。下车直奔市局,肯定还没去过厕所。 再回想起上午提前取消午休视频的那条消息…… 看小领导脸上上了点好看的红色,盖队长笑着凑上去再亲了一口,说了第一句正经话:“这回我相信你真的很想我了。” 好像也算不上很正经。 路成景哭笑不得,也没回嘴,只回身拎起外套夹在臂弯,朝着门口指了指:“走吧盖队长,带您解决一下生理需要去。” “哪个?” 路成景心神已定,酒窝浅陷:“sh……” 盖一:“?!” 数十日不见,小领导好像坏心思见长了—— 不能办公室y好可惜哦!![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35.png](chapter-d3a00946db48dae9f00551835d09f620b5374c7b.png) 第三十一章 :元冮一日游 放了一肚子的水,盖队长终于和小领导得以坐下聊聊,地点还不是什么情调餐厅,是元冮市局的食堂。 饿昏了的盖队长先狼吞虎咽填了个半饱,才对着默默笑了他半天的小领导腾出嘴来:“真是饿了,吃啥都香。” 路成景脸颊上的笑意就没褪过,闻此也仍是笑:“跟你做的比,差距可不小。” “想吃了?” 路成景端着碗,认真点了头:“嗯。” 盖一嘿嘿一笑,同款认真地盘算了起来:“你说我去后厨借锅炒盘菜,这好吗?” “不行。”盖一又自己抢过了话头,自我否定了:“你出柜了吗?没有吧。” 果见小领导摇了摇头。 “我猜也是,那这么干就太奇怪了。” 路成景吃了口饭,笑着接:“我只是还没出,但随时可以出。以前没表露,是没必要。” 把小队长的愣怔瞧在眼里,路成景笑着把话补全了:“现在有这个必要了。如果有人问起,我愿意正式介绍你,要是你接受的话。” “接受啊,我可太接受了。” 盖一喜滋滋撂下筷子,眼里晶亮:“怎么介绍啊,我是你男朋友?” 路成景颊边笑意更深:“嗯。是我爱人。” “怦怦、怦怦。” “操……”盖一喉结上下滚动,顿了好半天才说:“成景,你也太会了。” 路成景吃完最后一口饭,笑着看对面的小队长:“实话实说。” “咕嘟。” 盖队长砸吧了一下嘴,晕晕乎乎地说:“我想亲你。” 看来,小队长是吃饱了。 本来路成景是住单位安排的单人宿舍,但既然小队长来了,就顺腿陪人住了宾馆。 出差标准,就是双标间。 小队长是累坏了,路成景把人打发去了床上,先给烫了杯、沏了壶顺手从单位带来的茶。茶晾着,路成景应邀躺在了小队长旁边。 下一秒,小队长的胳膊带着熟悉的体温,就环了过来。 吃饱了,血糖升得快,又疲乏,聊着聊着,盖一就先睡了过去,印象里,小领导带着十分理解的纵容神情,给他盖了被子。 小睡了一个小时,盖一再睁眼是七点钟。 身侧的体温还在。 盖队长迷迷糊糊握住了小领导的手腕:“嗯?我以为你趁我睡了,就跑那张床去了。” “好不容易才见一回,不舍得啊。” “嗯……” 抓起小领导的手凑到唇边,“啵”的一声。 盖一睁开眼睛,侧过身体,半支了起来,认真道:“没想到,能这么想你。” 路成景苦笑:“我也。什么时候走,明天?” “嗯。做完笔录就得回了。王哥还给我带着队呢,还有新案子。” “什么案子?” “碎尸案,大骨头都没了,就剩了根食指带骨。我直觉啊,不是啥好整的案子,指不定有点啥事儿呢。” 路成景点点头:“人为分尸加剔骨的话,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好。要是一点线索都摸不到,保不齐是有团伙,牵扯就更多了。” 盖一叹了口气:“哎对,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啊?有案子?” “都是小案,没用上我。” 路成景微笑着,伸手摸上小队长厚实的胸肌,爱不释手:“我忙着过年前到现在的卷宗,确认结案的就批准移交了。另外还有一些组织活动的杂事儿,就没给你讲。” 被揉按得心猿意马,盖一胡乱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压住了小领导。这一回,盖队长终于放肆地摸了个痛快。 只不过,后面浅尝辄止,手口并用地,各自来过一次就停住了,没进入。 伏在小领导身上的盖队长意犹未尽地亲了人一口,凝视小领导的双眼,认真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单位都是什么人,其实这玩意儿也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的。在我有把握你不会遭受不好的待遇之前,我不需要你公开,更不想你意外被公开。” 话来得突然,意外地,眼眶还有点热。 “其实,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盖一慢慢摇摇头,再亲了人一口:“成景,你决定出柜的时候,包括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要陪在你身边。” 明白小队长的心意,路成景终于点了头:“好。” 第二天,是路队带着盖一去的牟阳家做笔录。 王志王队长的初中女同学,也就是牟阳的母亲,名叫瞿莉,如今也是单身。女儿上了大学,她素日都是独居,为孩子最操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寒假里,牟阳回家小住,现在也快走了。 刚一踏入瞿莉的家,从装潢上不难感受到女主人的淡雅气质。房子不大,但作为老房子,丝毫看不出岁月的侵染,保持得十分好,可见主人平日有多用心维持。 虽已提前联系过,但两位队长还是率先表明了来意,然后双双坐在了茶几边,对着正对面沙发上的小姑娘,准备了录音笔和笔记,开始提问了。 虽然牟阳已经成年,但原则上还是允许她的母亲瞿莉旁听的。 不过考虑到提问的内容,还是让瞿莉回避了。 提问的,是盖队长。 “你认识齐广志吗?” 牟阳是个不算很漂亮、但很耐看的长相,她坐得拘谨,点了头:“认识。” “你使用‘甜甜’这个网名接触他,并在丹山市约他出去玩,对吗?” 牟阳短时内眨巴了两下眼,答:“对。” “当天为什么在丹山、不在元冮?” “我去找朋友玩儿的,在她家里住的。” “当天你跟齐广志,都干什么了?” “吃日料、看了个电影,票根我有照片,还去蹦了迪。” “蹦迪之后,去了哪?几点?” 牟阳状似回想,慢慢说:“我以前没去蹦过迪,那天第一次去,觉得太吵了,很快就出来了。但我们是10点入的场,估计也就待了十五分钟不到?出来以后,附近超市买了点吃的和酒,去郊外待了会儿,不知道几点结束的,但我有出租车付款记录。” “还做什么了?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牟阳睁大眼睛,矢口否认:“绝对没有!” “齐广志交代说,他跟‘甜甜’发生了性关系。我要提醒你,如实交代,是会酌情减轻罪行的;但如果对警察撒谎,是会加重的。这里外里差多少,你算算。牟阳,你有没有撒谎?” 牟阳拨浪鼓式摇头:“绝对没做。我才刚认识他一个礼拜,也太快了吧?” “你离开时,齐广志在做什么?” 牟阳愣了愣,不大确定地说:“好像也在等车吧?他说约车去亲戚家。” “你的账号,为什么注销了?” “那个号里都是打游戏认识的人,我不玩了,就注销了。” “你为什么约齐广志出来玩?那么晚,不怕危险吗?不怕他对你不利吗?” 牟阳尴尬地笑了笑:“就随便玩玩嘛,他说请我吃日料,想吃就去了。都一个学校的学生,他的学生证我还看过,有事儿也找得到人。而且我跟他出去玩,我朋友知道,我要是不回去,她也会找我的。” 盖一点点头,对上小姑娘的双眼,慢慢说:“齐广志被人发现在郊外。” 身侧记笔记的路成景一言不发,余光瞟到牟阳的手指未曾蜷曲,却僵硬得厉害。 “他的手指被切断了。你知道任何线索吗?任何可疑的、疑似凶手的人?” 路成景再看,那手指微微松懈了些许。 “我不知道。” “好,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后面有需要还会联系你,希望你配合。” 牟阳扯动嘴角,低声回:“好的。” 到门口临行时,瞿莉走了几步跟了上来。 “警官,阳阳是卷进什么不好的事儿了吗?” 盖一拦住小领导,开口回:“她朋友遭遇了一点不幸,找她了解情况而已。” “啊,”瞿莉的手指绞在毛衣边上,不大熟练地仰头开口:“那个,你们王队,王志身体怎么样?挺好的吗?” 盖一微点了个头:“王哥挺好的,他对这事上心。我就替他来跑个腿,后续工作都是他做。” “啊那我,之后再问问他吧。谢谢啊,麻烦你们了。” 客客气气出了门,靠在副驾驶上,盖队长抬手搭到了小领导的右侧大腿上,摩挲了几把。 路成景没阻拦,只目视前方,问:“王队熟人?” “搞不好以后还有机会当王嫂。” 路成景挑挑眉,后知后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挑眉。 “成景,怎么看?” 路成景分神笑着看了明知故问的小队长一眼,说:“合理,但她撒谎。紧张得厉害,只自己浑然不觉。但她的时间线又没有问题,我看,不是她下的手。” 盖队长笑了一声。 不是她下的手,这就很微妙了。 “成景啊。” “嗯?” “我需要你啊。” 赶着说到这里,车已经开回了元冮市局门口的路。 路成景侧过头,倾身吻住了眼中全是眷恋的小队长,起身后,拍了拍腿上的手,温声说:“耐心。等我。” 下车,换了位置,隔着摇下的车窗,盖一眼看着小领导努力克制着眉头蹙起的趋势,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转身一直走进了大厅。 冷风吹得他一哆嗦,这才一边挑头,一边升起了车窗。 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有机会见了。 回了办公室的路成景面无表情靠在椅子背上,眼睛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抽丝剥茧,失落的表象下,藏着一份露头的坚定。 下次再见,小队长不知道,他却知道,用不了太久了—— 记得高中语文老师很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她提到丈夫时,从来都是说“我先生……我爱人……”。我疯狂动容…… 第三十二章 :碎尸案 回丹山当日,盖大队长身心俱疲,下高速跑了一趟市局,把笔录和录音笔一交,顺嘴讲了几句,在亲队员们体恤、同情的目光中,直奔家里,埋头睡了几个小时。 睡醒饿了,他又爬起来做了饭,吃了几口,这才连上小领导的视频。 堪堪缓过了劲。 第二天早晨,饱睡了一觉的盖大队长吹着口哨,早早出了门。到单位上早班之前,还顺腿去市局门口的早点摊买了油条豆浆。 “哟,来了盖队长。” 盖一露了个笑脸,一边看手机打字,一边回:“啊。早啊老韩。” “吃点儿啥?” 昨晚值班的是吴瑗和唐文明,这俩人手机里买房,从来都秒回。 “来一斤油条,三份豆浆。”盖队长眼睛扫了一圈,继续点:“都三人份儿的,糖饼、鸡蛋饼、葱花饼。” “哎好嘞。” “生意怎么样啊?” 老韩手中不停,抽空抬起头笑了一声,叹道:“好,可好啦。头前儿禁摊的时候,要不是您帮忙给谈下这个门脸儿,我指定早不知道干啥去了。自打进窗儿以后,这稳定了,环境好了,卖得还多了。全是托您的福啊盖队长。” 盖一笑了一声,回道:“哪儿啊。再来仨茶蛋,来点儿咸菜。我可就正常跟人谈的,都正经手续啊。你家烙饼好吃,真要搬走了,可苦了我们队了。” “哈哈,您捧场儿!” 接过满满一兜早餐,盖一扬了一下手机:“过去了,走了老韩。” 队长刚一踏进办公室,吴瑗就敏锐地感知到:心情不错,看来是缓过来了。 “耶!好香啊队长!” “队长早!” “嗯。” 盖一把早餐往全办公室最整洁的工位——吴瑗的桌上一放,抬手秒拍了张照片,然后搬了个凳儿坐下了。 仨人围了个小三角,各自开吃。 吴瑗眼瞧着队长是在跟路队汇报,禁不住乐了一声。 盖一放下手机,侧头看了吴瑗一眼:“笑什么呢?” 吴瑗赶忙低头咬了一口色泽金黄、柔软喷香的鸡蛋饼,笑呵呵地回:“没啥,您高兴,我也高兴。” “是吗。”盖一转而问:“那碎尸案,什么情况?” 吴瑗一秒正色、进入状态,道:“一个市民早上遛狗没拴绳,狗跑到早市儿肉摊,从后边叼着一兜肉就不撒嘴,撕扯中,漏了根手指头出来,摊主和狗主人就报警了。” “摊位查了吗?尸块哪来的?” 吃着喷香的早饭,聊着血腥案情,偏偏这仨人面不改色。 “昨天先查了狗主人,确实只是路过。肉摊这兜肉,是小市场的人卖的。小市场黑,买卖双方都知道这肉不新鲜了,进货回去,也都是当宠物肉食卖的。” “个人家有人买吗?少吧。进这种货多吗?” “一般。但天天都有点这种次品边角料。昨天去小市场打听了,那地儿不规范,根本不知道谁卖的。今早上小明跟着王队去摸了,没再找到人,也没打听出来啥。” 盖一点点头,又问:“那摊主带回来问了吗?” “问了,徐睿问的。” 吴瑗手脚利索,从工位上抽了个本子递到队长面前。 盖队长左手举着杯装豆浆往嘴里送,右手拇指和无名指伸平,压住了合不拢的笔录本子。他一目十行捋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哪根手指头来着?” “食指。” 没等队长发问,吴瑗机灵地补充:“报告还没出,今早估计就能给送来。” “嗯,食指的话,我记着能辨明性别吧?” 吴瑗轻点头:“能,昨天鉴定那边是这么说的。目前也没接到失踪人口的报案,但已经跟市区各派出所交代了。等报告出了,我拿去跟库里过往的失踪人口比一下。” “嗯。诶,这摊主撒谎啊。” 吴瑗愣了一下,急问:“怎么说?” 单手抓起笔录递给吴瑗,盖队长用力咬下一大块糖饼,慢条斯理地说:“这摊主天天上货,边角料也天天要。这样,进货的渠道长期来看应该比较固定。但他说,这人脸生,头一次从他那儿进。” 那头闷声吃了半天、外加旁听的唐文明灵光乍现,突然抬起头:“头回进货,进的可不少啊。这边角料分量跟往天比,只多不少啊。” 盖一点头认可,顺着话头问唐文明:“今早跟王队去小市场,什么情况?” “我们挑的就是昨天摊主进货的时间,去了以后确实一无所获。但是,现场有灯,并不是看不清脸的程度。” 吴瑗认真点点头:“对啊,不靠谱的生货源,怎么就那么放心,一下子进这些啊,多少也该减量吧?而且还说‘没注意他长啥样’,怎么可能没记啊。要是货不好,还得找他去呢。” 吸管里传来豆浆混了空气的声音,盖一顺手一把捏扁了纸杯扔进塑料袋里,发问:“那你们说,他为什么撒谎?” 吴瑗试探:“同伙?” “是害怕吧,队长。” 盖一挑起左半边眉毛,笑了:“行啊小明,心细了。” 唐文明“嘿嘿”笑了两声,转而小心问:“难道,这人是找他‘销赃’?而且还不是头一回了?” 盖一摇摇头,在唐文明皱眉的注视中开口:“不好说。查。” 这一个字,奠定了一队队员这一天的基调。 徐睿和张之远还没上班,就收到命令先跑了趟早市。俩人汇合后,先走访了附近的商贩,尤其是去小市场进货的那部分,记了一串笔录,并带着肉摊摊主张大平回了市局。 在此期间,盖队长过了一遍和二队交换的,三苳村的案子。 三苳村在丹山市北边,是省内知名产粮大村。死者名秦兰香,年逾六十,室外被杀,推断是因水果刀割喉而死,叫声短促,虽有人听到,但并未出门查验。 在明瑗二人的帮助下,把死者的身份查了个底儿朝天。可秦兰香本人平日里与人交善,知情人说,甭说仇人了,连全村的狗,见了她都要蹭三蹭。 秦兰香家中情况也简单,一儿一女各自成家,条件都不错。老两口各自有退休工资,家中还有地出租,逢年过节还请儿女和孙辈回家吃饭,基本上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这样的人,这么个小地方,怎么会被杀呢? 意外? 天降横祸? 再不想相信,之后的查访、调查,也无一不昭示着:就是倒霉,撞上了凶手。 可凶手为什么非要杀她不可呢? 最常见的解释,是类似“曲明案”的情况,盗窃转行凶。但是附近人家的走访结果显示:并无失窃的迹象。 那再排除仇杀、情杀,只剩临时起意的意外、随机杀人了。但,这个案子实在有些单得蹊跷,偏又苦于没有头绪。 无奈之下,盖队长疑虑未消,却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三苳村案暂且搁置,碎尸案却带来了进展。 审讯室内,是徐睿和张之远;审讯桌对面,是肉摊摊主张大平;审讯室外站着看的,是盖队长。 盖一抱着臂膀,神情冷肃,一双眼牢牢盯在张大平的脸上,捕获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没撒谎啊警官!” 张大平神情激动,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了几颤,他中气十足又理直气壮地瞪着对面的两位年轻警官:“事儿就这么个事儿,我就够倒霉的了,多影响生意啊?你们还叫我来,我走了,生意还咋做?早市儿就这么一小上午能卖钱,下午的肉谁还买啊?你吃吗?啊?你买吗?” “张大平,配合工作。你配合,才好尽早结束。” 张大平眼睛瞪圆了,不耐地“嗤”了一声:“你们耽误我卖钱了知不知道?让我配合工作,我能配合啊,你把我肉买了。你们给我包园儿了,我陪你们唠一天都行。警官,你们抓我,合法吗?有证据吗?我是不得写封信问问纪检啊?” 审讯室外的沉寂被打破了。 “嘿!”唐文明挽了挽袖子,咬牙道:“这小子有鬼啊队长,普通老百姓遇这事儿不得巴不得咱给破案啊?他这有毛病吧,我去把小张换出来,净挑软柿子吓唬呢?” 盖一“啧”了一声,拦住了唐文明。 唐文明一转头,看见队长脸色更臭,张了一下嘴就讪讪地闭上了。 审讯室的门开了,张大平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个顶着门框的高大刑警。 来了。 一米九几的队长,就是他吧。 张大平默默打量了几眼,心下比对着:一脸凶相,脾气不好,下手也黑,窝心几脚,还差点把人眼珠子抠出来。 看着,可是挺合这人的气质的。 张之远瞧着人进来了,忙起身准备让座,却因为一紧张,磕了一下椅子。 “滋啦”一声,在安静的审讯室里直刮张大平的耳膜。 “坐下。” 张之远抬头,见队长没回头,随手往后一指,却正正指准了自己的上半身。 咽了口口水,张之远没敢吱声,只默默无声拉回了椅子,坐了下去。 居高临下被这警察盯着,张大平呼吸的频率急了起来,他不受控制地瞟到了这人的手和身上轻薄衣料掩不住的蓬勃肌肉。 这手指粗粝,要抠眼珠子,得跟掏鱼肚儿似的轻松吧…… 审讯室供暖不好,他后脊梁却被盯得生生出了层细汗,经冷空气一激,冷得他想打哆嗦。 嗓子眼儿像卡了口痰,引得他短短几秒咽了好几回口水。 却还是咽不下去。 那人说,这警察黑,他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他胸中却坚信,这眼神,这个人,可能杀过人……不,甚至不是眼神,是这人身上的气质,他看不见的东西,就是跟这屋子其他警察不一样。 盖一把这人欺软怕硬的草包样看在眼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双手支在小桌板上,凑近张大平的面门,最终定在了十公分的距离,锐利的视线钩住了张大平的,终于开了口: “你杀人了。”—— 一一:我没有我脸臭 第三十三章 :送尸人 张大平被近距离盯得眼珠胡乱抖动,手铐也不断磕着桌面发出响声。邪门的是,他越想克制,这声音越响、越吵,吵得耳膜一抽一抽的;吵得他心脏要跳出来了似的,生疼。 “我没有!你们凭什么……” 对,就这样,不说话就完了,得壮胆。 “杀猪,和杀人,手感差得多吗?” 被打断的张大平生生止了话头,再咽了口口水,却意识到了:这警察要诈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 “人被一刀捅死的时候,也会叫吗?” “叫得惨不惨?” “还听得出是人声吗?” 张大平一边听他说,一边下意识挪屁股,想要将后背贴在椅背上,却突然,被面前凶神恶煞的警察一把抓住双腕,用力扯了回去。 鼻尖几乎撞到他的下巴……张大平铆足了劲抗住了前倾的惯性。 “人临死的惨叫,也挺像猪嚎的,是不是?” “人肉是什么味儿的?像猪肉吗?” 眼看着张大平眼皮震颤,盖一了然于胸似的笑了一下,按住他双腕的手使了暗劲儿,然后说:“不像。像羊肉,是吧?” 张大平表情管理突然失控,他上嘴唇抻得扁平,抻呈“一”字形,鼻翼两侧法令纹深深凹陷,眉头蹙起,满眼恐惧,口中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杀人,我不知道。” 手一松,张大平的手连带着手铐“哐啷”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张大平好像屁股被扎了一下似的弹了一下,惊惧地看着面前的“黑”警察。 “不是他杀的。” 屋里屋外,包括张大平在内,齐刷刷看向盖一。 盖一抬起手搓了搓右边的眉毛,没做解释,盯着张大平,笑了:“要找纪检?” 张大平瞪着爬上血丝的眼睛,顾不上腮帮子的肥肉,迅速拨浪鼓式摇头。 盖一笑意不褪,眼含深意道:“在你张大平的摊位找到的尸块,你还是个杀猪的,你说我们怎么想,大家怎么想?你说是小市场进的货,你拿什么证明你是进来的?” 张大平猛然绷直了身体,愣愣地看着盖一,说不出话。 监控?监控拍不到他的车里装了什么。小市场的老破监控早坏了。 他每天经手处理千八百斤肉,一团人肉能有多少斤?更何况还是去骨的…… 没人证明。袋子上又全是他和家人的指纹,嫌疑最大的,可不就成了他了?! “想明白了?” 张大平面色急转,似是胸中一汪暗海正波涛汹涌。 “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们,小市场卖干调的,他家安了个小监控。你们去自己看吧,能不能到时候对外说是自己找到的?” 盖一起初似笑非笑,随后被此人的天真逗乐了,他问:“你这点小胆儿,人找上门来逼问,你能藏得住么?” 张大平一瞬间面色灰败,泄气似的驼了身体。 “你说吧。抓到凶手之前,我们派人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良久沉默后,张大平突然笑了一声,抬起头,顶着赴死的表情去看盖一,苦道:“我除非天天跟在你旁边,才能安全。” 盖一微微眯了一下眼。 就这点儿胆子? 张大平哭丧着脸,心一横,继续说:“我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他们知道你们。你们有内鬼。” 这还越说越离谱了。 盖一抱着胸,朝张大平点了点头:“你全交代了,回头让你睡警局。” 张大平咬咬牙,索性一鼓作气说个完:“东西是一个男的给我的。二十多岁,一米八左右,染了个黄毛儿,还有点粉。我还特意多瞅了两眼,真是男的。我真没撒谎,这人我确实头一回见,但我以前还干过一次这事。” “什么时候,具体点儿。” “大约……八九年前,12年吧好像?那时候我妈还活着呢。有一伙人找到我,很急,让我给他们处理尸体,拿我妈威胁我,如果报警就撕票。我是真没办法了,他们跟我说,人不是我杀的,就没事。其实就是心理安慰吧,我也就硬着头皮干了,之后我妈也好好的。这些年,我寻思早就完事儿了,谁知道前天,又来了。我之前短婚短育,儿子跟他妈在南方呢。这回他们拿我儿子威胁我,让我再干一回。” “你不怕他们威胁你一辈子?” “怕。所以我说,我现在相信警察,我不干。然后……他们说,市局里,省局里,都是他们的人。” 省局?省公安厅吧。 盖一腹诽完,接着问:“说你就信?你不还知道信访呢吗,举报啊。” 张大平满眼心虚,咽了口口水,答:“我都不知道往哪投。而且,他们跟我说了你。” “我?”盖一微微瞠目。 “对,说咱市局里管刑侦的,就是你。你一米九多,下手黑,抠过人眼珠子,还杀过人。” 盖一:“……” 这都哪瞎传的? “还说,我只要咬紧牙关,顶住你,就行了。你上边有领导保我。也不是保我,是保他们。他们说你说得可详细了,你们局里真有毛病!你说话好使吗?你能不能保我、保我儿子啊?我儿子在他们手里呢,能不能先保证我儿子安全再行动啊?” 盖一摆摆手:“好使。你前妻和儿子都找完了。你怎么处理的尸体?上次那事儿也说。” 听说儿子已经找到了,张大平这才宽了心。 “我没处理尸体,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张大平瞪着双眼去信服盖一:“到我手里就是一堆肉,没有头,连骨头都没有!我就全当边角料处理了,弄碎一点,绞成肉泥,很多人也分不清啥肉是啥肉,连着猪肺子啥的,就买回去当猫食、狗食了。” “行,你接着交代吧。” 盖一朝着门口的徐睿和张之远点了个头,交代了两句,就率先出去了。 出门后,盖队长叫上唐文明一道回了办公室,连带着吴瑗一起,理了理市内的大型理发场所。再之后,安排上是吴瑗留办公室,一边找交管部门查监控,一边供后勤随时发信息。 光顾了几家知名理发店以后,锁定了一个符合张大平描述的金粉毛a。 此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坐在副驾的盖队长靠在椅背上,正不知思索着什么时,手机响了。 盖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愣了一下。 忘了跟小领导报备行程了。 他先看了一眼目不斜视驾驶的唐文明,然后笑了一声:“小明,我接个路队视频啊。” 唐文明忙不迭点头:“接接接,当我没在!” “哎成景。” 那头,路成景闻声先笑,随即一眼就看出人在车里,顺口就接:“跑案子呢?” “嗯,跟小明出来的。” 唐文明一听,连忙往旁边凑了一下:“路队好!我那个,我开车呢。您聊,甭尴尬。” 盖一立马“啧嘶”了一声:“人本来没尴尬。” 那头的路成景笑了一声,接道:“不尴尬。要不要先忙,晚点找我?” “别别,看看你。” 再见小队长对着屏幕笑得灿烂,路成景心头又开始慢慢发软:“吃饭没呢?” “没,一会儿附近找一家吃一口。你吃什么了?” “手擀面,柿子鸡蛋的。” 小队长皱眉:“太素了吧。” “别的卤做得太油了。” “想吃哪个先攒着吧,回头我给你做。” 路成景笑着点头:“那多了。想吃茄盒。” “嗯,记着了,保你回来第一口就吃上。” 小领导的酒窝陷了下去,然后慢慢“嗯”了一声。 体感车速减缓,盖一下意识抬头瞄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凝视屏幕,轻声说:“成景,我到了,下班儿找你。” “好。” 挂了视频,盖一看了眼偷着乐的唐文明,皱眉道:“啧,你怎么跟小吴似的。” 唐文明赶着解安全带,赶着说:“人吴大美女说的对,确实好嗑啊。” 见队长笑了一下没搭碴儿,唐文明接着揶他:“上午那审讯,给你录下来好了,回头有机会给路队看看。你这,老在路队面前装好人儿呢。” 盖一“噗嗤”一声,非但没生气,还笑道:“路队胆儿可大着呢,能让我那两下子吓着么。” 午饭是在一个理发店附近找的,面馆儿。 进屋坐下点餐时,唐文明眼看着队长一眼略过一排荤面,最后点了个番茄鸡蛋打卤面。 再然后,队长满脸云淡风轻地,提也没跟自己提这茬儿,等面上来了就秒拍了张照片,摆弄了两下手机,先尝了一口,又打了几个字。 再抬头,才跟自己聊起了案子。 于是回程路上,换坐在副驾上的唐文明,把关于这一段精简版的描述,发给了吴瑗。 回到局里,队员们把情报汇总了。 盖队长一边听、一边看资料,嘴上吩咐了活儿。 肉摊摊主张大平被暂且安置在了拘留所里,至于他的家人,也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顺利找到了。母子俩都没事,在警方的帮助下可以正常生活。 关于张大平交代的干调店的录像,徐睿去核查了。图像虽然不清晰,但大约和张大平的描述一致。不过,嫌疑人不是180cm,他脚上穿了双鞋。徐睿说是增高,估摸有个5厘米的效果。 即便是身高有差,下午理发店锁定的特殊发色嫌疑人也就两位,经查:一个是在校大学生,另一个是酒吧的调酒师。 吴瑗那边交管部门没能锁定其他嫌疑人。 指骨检测报告和后续的dna比对也出来了。指骨的主人是一名十年前就上报失踪的女性,但鉴定科表示,人是近来新死的。 现在的问题有二。 这十年前就失踪的女人,去了哪里? 为何人就在丹山市,却迟迟不与家人联系? 暂定的后续部署,一是分别盯梢调查两个金粉毛嫌疑人,二是查明这名被肢解的女性身上的谜团—— 据说,人肉是羊肉+少量猪肉的复合味(确信) 第三十四章 :金粉毛 之后的几天,一队都忙着挖掘、整合线索。 照实说,张大平被拘捕、他的妻、子被解救,已经惊动了背后的无论什么人。 据当地警方说,找到张大平前妻和儿子时,娘俩被关在城郊破旧工厂的废仓库里。绑匪蒙着脸、尽力避开了主监控,关了人就跑了。一看就是本地的老手,很难与隔着大半个国土的丹山市扯上什么关系。作案的交通工具就停在仓库边,车是当天顺手从道边盗的车,车里也没查出任何能证明绑匪身份的信息。而这母子俩又毫发无伤,案子恐怕是立不成,立了也难出结果。 话说回来,显然是丹山市这伙人,雇那边的本地人绑的架。 绑了人,却没继续盯。想必原本的目的,这母子俩只是用来逼迫张大平分尸、销赃用的棋子,在张大平做完以后,就失了价值。随之一起失去价值的一次性工具人,当然还有张大平本人。 错不了。从这几日来的平静看来,那边已经达到了目的,气定神闲暂且收手了。 难道张大平的口供也毫无价值?根本不需要担心? 盖一照旧坐在皮椅上,长腿岔开,脚跟用力,无声地缓慢转动座椅。在座椅微微的摇晃中,他双眼聚焦在手机窄窄的一方屏幕上。 屏幕里,是盯梢的两伙队员发来的消息。 那两位嫌疑人,男大学生和男调酒师,都跟了两天。确实无异常后,又露面调查了这二位的当日不在场证明。寝室和酒吧里的监控,轻松地分别帮他们脱了疑。 浩浩荡荡忙活好几天,敢情是破篮子打水。 “嗯,张大平销赃的目的虽然没有达到,但他的功用也就到这里了。那失踪的女孩什么情况?” 盖队长咽下一口食堂带回家的工作餐,对着摄像头道:“上次不说她是个学生吗?其实不是,已经毕业了,拿假学历糊弄的家里人。来丹山市找工作的吧,估计也没找着正式工作。打打零工?有年头的事儿了,太不好找了。” “社交软件查过了吗?十几年前,都在用空间吧?找找朋友,看看相册和说说呢?” 盖一愣了一下,想到当年铺天盖地的“偷菜、抢车位”,点了个头,笑道:“还真是。成景,你用过吗?有没有照片儿?” 路成景笑了一下,摇摇头:“还真没有,亏了没有。” “可惜啊。” “那你呢?” 盖一面不改色,吃完最后一口饭,笑眯眯:“我当然也不爱照相儿了。” 日常会话完毕,盖队长早早准备睡觉了。 说到早睡早起,十个陆镇平也比不上一个盖一。 但说到从睡梦中被薅起来加班,一个盖一的怒火就能燎秃十个陆镇平的头。 距离盖队长上次被薅起来加班,已经几个月有余。而上一次,是他头一次见小领导那次。以往想到这里,都能平熄他对于加班的怒火,但鉴于今天这个佳人不在侧的情况,反而给盖队添了把柴。 目视队长挂着阴沉的脸色大跨步走进来,吴瑗赶忙先开了口,绘声绘色朗声道:“没他妈点儿好事儿!” 盖一立刻侧目,看到人大美女一脸笑意,硬是给气笑了。 摆摆手,盖一环视一圈,最终看向屋里唯一的人,问:“什么情况?” 吴瑗套好外套,一边跟着人往审讯室走,一边说:“来了个自首的,名叫王守,是黑毛的‘金粉毛’。” 染头了?倒也正常。 “人吓得不轻。小明和萧崎在里头呢。但情绪不好,吓得直哆嗦。体貌特征都和张大平描述的相似,张大平也在请了,很快就到。” 盖队长步行至窗前,隔着玻璃看到了这位“金粉毛”。他本人瘦得不大健康,脸色蜡黄,眼下乌黑一片。 从盖一的视角看去,嫌疑人后脖子上,尚有残余的染发剂干涸形成的污渍。 哦,是自己在家染的,那保不齐粉毛也是自己在家染的。手艺还挺不错。 里边的王守手捧一杯热水,在撒了三分之一以后,终于定住了心神。 他抬起头,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张口,声音却还在抖。 “他们要杀我,救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谁要杀你?你说清楚。” “老板,老板们要杀我。不对,不是我老板,一定是大老板……一定是他。” 唐文明沉下声音:“你现在很安全。先冷静下来。我问你,是你送尸块给肉摊摊主张大平的吗?” 王守双手交握,钢制手铐“哐啷、哐啷”响个不停,他用力点了好几次头,眼瞧着是神经紧绷又衰弱。 “你的老板,是谁?在哪里?” 王守用力摇摇头:“我不是撒谎,警官。我真没见过我老板,哪个老板我都没见过。” “那你的上线是谁?” 这时,门外张大平在二队队员的带领下匆匆赶到。 张大平全无睡眼惺忪的模样,一双眼盯牢了王守,然后点点头,十分肯定地道:“就是他!” 王守眼睛直颤,交代道:“我就听曲哥的。有一回,我听有人叫他‘小五’,但我们平时都得叫‘曲哥’。曲哥在丹西劳务市场附近有个小屋,屋里有麻将桌。平时老板有啥活儿,都是曲哥吩咐给我的。这次的活儿,也是曲哥让我去的。” “尸体是什么人?谁杀的,又是谁分的尸?” 王守面带急切:“这些我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是曲哥他们干的,但曲哥也都是听老板的。” “讲讲怎么发现有人想杀你的?” “张大平被抓了,还被保护起来了,我们都知道他应该是交代了,但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之后市局派人去理发店找染‘金粉’头发的人,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果然就有人闯进我家了。这事儿我自己也干过,我一看就是我们的人要灭口啊。我躲,我躲了好几天,实在是躲不下去了,我寻思判刑也比无声无息死了强吧?” 盖一抱着两只胳膊,皱起了眉头。 查人的事,他们怎么知道的? 且不说那天他和唐文明都是便衣,而且交代保密工作也是做好了的,没理由这么快就扩散出去。 屋内的王守还在交代时,审讯的唐文明听着耳机里队长的交代,口风一转,问:“‘曲哥’长什么样,还有追杀你的人,多少人,是否有非法枪支?” “曲哥就叫曲哥,没我高,一米七出个头吧,长得挺黑的,寸头,小眼睛,不戴眼镜。追杀我的应该至少有两个,我没太看清,应该没有枪,拿了刀,水果刀。但是曲哥有枪,我见过。” 等盖队长和吴瑗带队再次回到警局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回程时,盖一面色微沉,心中有压不住的质疑声:这么快。王守才刚刚投案自首,这个曲哥就跑了?这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和吴瑗到那个麻将屋的时候,地上的小太阳电暖风还是热的,桌上的烧水壶也是有余温的,显然此人是得了信儿刚跑的。 即便是等着抓王守的人失去了他的行踪,也不见得直接就认定他会跑警局自首吧。 市局,真的有人? 直到回了办公室,盖一的眉头仍然微皱着,心中盘着最不好的打算。 如果市局有眼线,今晚王守投案时,在局里的人都有嫌疑。门口的警卫处、二层的交警队都有人,一层只有他们刑侦两个队有人值夜。二队只有萧崎和小周当值。还有他们一队,是吴瑗和唐文明。 “队长。” 盖一抬起头,见是唐文明和萧崎进来了。 “嗯,都坐。” 唐文明先看见吴瑗抿唇的暗示,摸了摸鼻头,转而道:“王守背后,可能是一个贩毒团伙。” 据王守交代,他们的大老板和他之间,隔着两个层级。 如果王守是零权限的小喽啰,“曲哥”就是三级权限的小头目,大体上,负责一些不涉及机密的事,和把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任务分配给“金粉毛”们。 而“曲哥”之上,还有具有二级权限的管理者,这些管理者才是见过老板们的人物。 简单来说,这次的分尸案。管理者杀人、“曲哥”分尸、王守把尸块送给组织外的张大平销毁。 至于贩毒,才是他们平时的主业。命令层层下达,曲哥是“批发点”,王守负责“零售”。 “王守说,他一般都是按订单取毒,一单一取。交易点也都随单变化,但还是给了两个近期的联络点。” 坐在一旁的萧警官摇摇头:“但是估计没用。他自己也说了,就没一个重复的点儿。” 唐文明沉重地点点头:“是的。他还说了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他听一个层级差不多的朋友说,他们的毒品除了给他零售的,还有一部分,是专供组织里卖淫的女性的。” 除了审讯的两位警官,剩下的二位都愣了一下。 唐文明严肃点头,继续说:“是的。如果王守交代内容属实,咱们市里,有可能存在卖淫产业链。那么这次分尸的受害者邹薇,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位。更有可能,她是求职的时候误入的这里,先后被非法监禁、吸毒、卖淫。这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被‘处理’掉了。‘销赃’未遂,才被我们发现了。” 盖队长微微偏了下头。 大半夜被薅起来加的班,真是从来都是,没好事—— 千头万绪下章捋 第三十五章 :定心丸 自打王守交代了一连串“丹山市惊天秘闻”,盖队长的眉头就时常紧锁。 多少年来,丹山市表面上维持着风平浪静,即使偶尔涌现出“牙医”之类的人物,但镜头拉远,时间线拉长,苗嘉敬也不过是转瞬归于泡沫的一朵平平无奇的浪花。 现在,有人告诉他,丹山市有一条极可能运营了十年、比他工龄还长的卖淫加贩毒双产业链,而他们警方一丁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这产业链要是属实,用盖大队长的话说:那也太操蛋了。 此外,这条产业链不知有多少藏在水下,偏偏他们有一点点接近的动作,就立刻能惊动对方。明摆着告诉盖队长似的:你们市局这艘船,底儿漏了,透明儿似的。 如果起先张大平瞎传他杀人时,他还当个笑谈听,那之后“曲哥”不到半个小时闻风即跑这件事,就硬生生抹平了他眼尾的弧度。 更主要的是,这件事,连小领导听了都沉默了半天。 是吧?那可真可能有点说道。 “王队!”门口的张之远叫道。 闻声抬头,正见王志顶着十年如一日的满脸不知愁走了进来。 “怎么着,王哥?” 王志熟门熟路拉了把椅子,坐在盖一旁边,笑问:“今年招新。陆局让我问问,你们要不要人?” 确实啊,还空着一个工位呢。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一个队员掰两半儿使不说,忙的时候还得借二队的人,搁谁看都有些许局促。 可是,万一…… “我们不要了吧王队。”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道明了已决的心意。 吴瑗捧着水杯焐手,抬头一笑,继续说:“我们盼着路队调过来呢!” “哦我给忘了。”王志十分理解地笑着拍拍盖一的肩膀:“怎么样啊,你跟路队?” 盖一无声笑笑,点点头:“挺好的。就是见不着人挺难受。” “想吧?” “想得我肝儿疼。” 王志“哈哈”两声:“肾不疼就没啥毛病。” 盖一“啧嘶”了一声,却没揶回去。 一屋子明眼人都看明白了:盖队长这是真愁、真想。 王志笑笑,起了身:“行,那我们办公室要了啊。对,陆局说中午有个饭局,让我叫你。” “快得了吧,”盖队长脸上浮起不耐:“忙得脚打后脑勺呢,有那功夫吃饭?我一不抽、二不喝的,没劲。我不去了,王哥帮我说一声儿。” “今天真不行。陆局特意嘱咐的,你必须来。不光你必须来,我也得去,隔壁老戴也去,楼上科室的都去。” 盖队长闭了闭眼,叹道:“干啥啊这么大阵仗?上头来检查组啊?” 王志耸了个肩:“谁知道了。总之这个局躲不了啊,来。” “知道了。” 等王志走了,吴瑗给自家队长送了杯香气扑鼻的咖啡,笑呵呵道:“去呗队长。不比食堂好吃呀?反正案子急也急不来嘛,我们留守。快尝尝,我手磨的!” 盖一敛起不耐,苦笑道:“你看陆局给我机会躲了吗?嗯,还挺香。” “好喝吧?赶明儿我多带点儿,放办公室。” 陆镇平的饭局,向来是无趣之极的。盖一在一众大小领导里,实在是年纪最轻的一位了。也就是仗着头几年脾气臭,他才能在各种饭局上独善其身。摸清了陆局组的局子套路之后,盖队长更是耷拉下眼皮——去都不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盖队长逐渐和老领导成了个默契:非重要局,不去。 什么局算重要呢?从与会人员的数量和质量上来讲,今天这种大小领导基本全参与的,就是重要的局子了。 但直到坐上王志的车,盖一也没寻思明白。 局里忙成什么样,陆局不是不知道,他也向来不甚在意自己的出席率。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局? 而答案来到他眼前时,他才当即意识到:与其他赴约的领导们不同,这于他而言,不光是一个顶头上司组的不得不来的饭局,还是一份专送给他盖一的、迟来的新年大礼。 许久不当面对上盖一,连叫人来都是让王志转告的,陆镇平今儿一见,还觉得盖队长是一天比一天沉稳了,脸色也不臭了。 陆镇平默默点点头,这才像点样。 没等陆局欣慰完,耳边就听到他日渐“沉稳”的盖队长当着一众领导的面儿,中气十足、脱口而出: “操?” 沉稳个屁了,还是不像人样儿! 陆镇平马上板起脸:“盖一,杵那儿干嘛?别堵门儿!” 盖队长充耳不闻,两条长腿僵直在原地,双眼也跟着发了直。 眼前坐在陆局旁边的这位领导,不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小领导吗?! 出差? 不对啊,出差怎么没跟自己说? 惊喜?学他? 还是不对啊,往常不都是交管戴队坐那儿吗?这今天摆明了是给小领导特意腾的好位置。要是普通出个差,有必要这么大阵仗吗?有必要坐陆局旁边儿吗? “您好……” 身后传来服务生的声音,盖队长这才回了魂儿,随即抬腿入了座。随后,他一双眼睛黏在了路成景露出的酒窝上,然后,就被王志拍了拍大腿。 下意识地:“啊?” “啧,盖一你怎么回事儿?” 瞧着小队长真是一无所知的神态,路成景勉力憋住笑意,解围道:“陆局不要动气,看来,我是惊喜到盖队长了。真捧场啊,盖队。” 盖一神智回炉,没忍住上扬的嘴角,接道:“惊喜,惊喜。我过年都没这么高兴。” 哟?盖队长也有会恭维人的一天? 交管的老戴眼珠转了几转,笑呵呵附:“哈哈,瞧这二位感情挺好啊!以后共事,可给陆局省心了。” 共事? 共事! 路成景把小队长的情态都看在眼里,笑意更深,隔着大直径桌面,瞧清了他眼里的炽热情绪。 有这些人劝和着,又或者是习惯了盖一的不靠谱,陆镇平这才缓过神儿,清清嗓子,发了言:“最近局里头忙,一会儿吃完饭还得接着工作,就甭喝酒了。今儿这局你们也看明白了,我也不多废话了。来,咱们丹山市局,隆重欢迎路成景,路副局!” 副局? 盖队长脸上还挂着在座诸位多少年也没见过的憨笑,手上就跟着鼓起掌了。然后他就看见小领导客客气气地双掌合十,环顾一圈,点了几个头,算是回了礼。 “各位去年多少都跟成景打过几次照面儿……” 之后陆镇平在说什么,盖一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满眼都是小领导好看的眉眼、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敞开的领口、依稀可见的…… 又被怼了一下,盖一转头,只见王志满脸哭笑不得地收回了胳膊肘。 人满眼睛清楚明白地写着:你正常点儿。 嗯?表现得太轻浮了?还是目光太赤裸了? 盖队长低下头,使劲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才稳住了心神。 定力,盖一,定力。回家再说。 路成景一面认真听陆局说话,一面借着各种机会明目张胆地去看小队长,自然没有错过小队长低头抑制不住的笑和复又抬起头后强装的克制。 喉头滚动。 先前那些无处诉诸的思念,如今见了活生生的小队长就坐在眼前,终于倾泻而出。 说吃饭,就是吃个饭。 饭后,回单位之前,盖一靠在车外副驾门上,眼巴巴等着小领导出来,像极了等孩子放学的热切家长。 而他家的孩子,还真是第一个出来的。 路成景脸上带笑,几步走到小队长身边,心知领导们还有十几步加转弯的距离,托住小队长的脸,偏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浅尝不足以止渴,路成景后退了一步,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笑道:“我得坐陆局的车,回去立马找你。” 尝到甜滋味的盖队长笑了:“你得好好给我个解释。” 路成景也笑了:“嗯。全告诉你。” 眼瞧小领导跟着陆镇平走了,盖队长郁郁上了车,还没等郁闷完,就被一直坐在驾驶位的王志揶了一句:“感情真是挺好啊,盖队。” 盖一笑哼了一声:“好着呢,明儿都想请假了。” “嚯!” 王志拧动车钥匙,跟盖一俩人哈哈成了一片。 春风得意的盖队长回了办公室,顿时受到了齐刷刷四双眼睛的注目礼。 “小吴。” “哎!” 盖一坐在自己工位,笑着看她:“你说实话,你知道不知道?” 吴瑗屁股没抬,双腿一支地砖,下意识往队长的反方向——唐文明的工位去了。 背靠了个小靠山,吴大美女心里有了点底儿,讪笑着交代:“知道,知道。之前嘛,隔壁同事他们就说,局里要来新领导了,我就打听了呀。小道消息说,这人年前来过,还待了一阵。我一听,这不就是咱路队吗!我就私下去问路队了。路队还说,暂时不要告诉你。” 盖一不依不饶,连人带椅子追了过来:“那你就瞒着你亲队长?” 吴瑗连忙挂上狗腿的笑,急道:“惊喜嘛!而且,万一这事儿不准成呢?不还晃您一下吗,是不是?” 没等队长接着问,吴瑗立马起身,朝着角落的工位就去了,边走边说:“我去给路队收拾收拾工位!” “队长,”徐睿高高举起右臂,开口:“我可以跟路队换工位。” 那头吴瑗一听,赶忙也抬起头喊:“我也可以队长!路队挨着你呗?” 盖一心一乐,刚要答应,猛然想起唐文明之前说想跟吴瑗邻着这回事,又一琢磨,非要窜位置,把吴瑗和唐文明整个调过去,把张之远和小领导调过来,就正好。 可这是不太麻烦了,是不有点小学生谈恋爱那味儿呢? “得了,这么着吧。” 吴瑗不解:“别啊队长,多方便啊。” “都一个屋,能麻烦哪儿去。下回大扫除再说吧。” 吴瑗一想,大家工位现在手头都一堆未完的案子,各种资料堆得小山包儿似的,也是。于是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把路队工位理了。 门一开,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路成景来了。 “路队!” 路成景先被吴瑗的叫声吸引了视线,微笑应道:“好久不见,小吴。” 应了满屋子的“路队好”,路成景抬头看向笑得开怀的小队长,于是听得了一句:“路副局好啊。” “啊?副局!真的吗路队?” 路成景摇摇头,无奈道:“还不是。盖队认真听陆局讲话了吗?我得等过几个月张副局退休,才补上位。在此之前,还是路队。” 盖一也不觉被抓包,气壮道:“板儿上钉钉的事儿,您在我这儿就是领导。” 路成景笑笑,回身把门外的行李箱拉了进来。刚要拉去自己工位,就被几步赶上来的小队长截去了。 由此,下班后,就是小队长一脸理所当然地给提走了。 工作日的下午,即使是第一天来赴任,路成景也沉得下心,认认真真看了卷宗,听队长亲口叙述,跟进了一队手头几个案子的案情进展。 回到小队长的家,现下背了人,俩人反而没那么急色了。 盖一高高兴兴把茄盒如约做上,喜滋滋陪着小领导收拾行李箱。 “成景,你这东西挺少啊。” 路成景一边往小队长的柜子里挂衣服,一边笑着回:“嗯。之前住宿舍,用的东西能凑合就凑合了。总感觉,不是自己的房子,就没必要买太好的似的。” 盖一认真点头:“我也觉得。所以为了用好的,我才买了这房子。” 路成景哭笑不得:“为了配好品质的东西,才随手买了个房?” “可不随手买的嘛,老旧小区,哪有电梯房香。我盘算着,反正一个人住,大部分时间都在单位,随便有一个就行。” 盖一一边给小领导递衣服和衣服挂,一边笑道:“现在想的就不一样了。之后,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挑一个好一点的房子。格局好点、位置好点、环境也好点的。这回,我装修就有经验了。” 路成景接衣服时,顺手捏了一下小队长的手指,笑着应:“嗯,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吗?今晚也都听我的吧。” 早知小队长有此一问。 路成景淡笑:“嗯,都听。” 话虽这么说,盖队长到底还是没舍得使劲折腾人。 还是那个理:半个局子的刑警,在小领导决定出柜之前,不该存在任何被迫出柜的可能。哪怕流露一丝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他人胸中臆测,他也一丝一毫都不希望小领导被揣测。 思念的余威仍在作祟。盖一把小领导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亲了又亲,叹道:“成景,你真的,是我的一颗定心丸。” 此刻的路成景,已然将小队长细微的心思都体察了个明白。他颈下是人炽热有力的手臂,静静享受着四肢百骸悠长的余韵和骨缝里的餍足。握住人从自己肩上绕过来垂下的小臂,他顺势在其内侧印下一个吻,露出一个微笑:“荣幸。” 这天晚上,小队长说什么都要抓着他的手睡,路成景毫不介意,纵容了。 入睡前,借着遮光窗帘也没能拦住的柔和月光,他看到小队长侧着身体、眼睛发亮,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你在,我好安心。”—— surprise!!!!!! 【哎??才发现这章光吃定心丸了,没捋啥案子……下章一定!!!】 第三十六章 :张如雪 市局拐角处,有间开了小窗的早餐店。早点摊主老韩,正一边忙着炸油条,一边笑呵呵地招呼:“早啊盖队长。” “早老韩。” 昨晚吴瑗听说家里吃茄盒,三两句就哄得小领导动了给人带零食的念头。开车路过早点摊,盖队长又下来给随便带点早饭和豆浆。 老韩一边应要求往塑料袋里捡饼,一边拿眼睛看了好几次盖队长身边的男人,附送几个和善的笑,也收到了对方客气的回笑。 注意到视线,盖一付钱时顺嘴说:“我领导。” “啊,领导您好啊。” 路成景笑笑:“您客气,我姓路,也是队长。” “哦,路队。” 老韩递上一兜早点,眼瞧着,是正要就着这位眼生的队长展开说几句什么时。 “过去了老韩,忙,走了。” 由此,老韩只得应声:“哎。您二位慢走。” 鲜有机会看到队长上班来,脸上是洋着笑的。 吴瑗早早迎了出来,脆声问了好,从路队手里接过一兜小食,拿回办公室跟队员们分了。 “太香了队长,太香了。” 此时盖队长正站在自己工位旁,低着头给小领导讲案情,闻此夸奖,抬头朝吴瑗那头乐了一下:“谢路队吧,要不我不能起。” “谢谢路队!谢谢队长!造福人民了属于是。” 路成景跟着笑笑,凝神认真继续听小队长的分析,然后说:“邹薇的情况我在小徐那儿看过了,她的动态停留在各式各样的打零工。可以看到的是,她后面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艰难。家里给钱不多,她自己租房远比住校贵得多,刚好房东收房给儿子结婚用,毁约了。相当于有那么一段日子,她没地方住。” 路成景拽过一把转椅,拉小队长坐下,然后问道:“举目无亲,突然没了房子,找不到更合适住的地方,存款不够花。你会怎么办?” 盖一眼都不眨,答:“找地儿睡觉。” “对,找包住的工作,或者……” 盖一顺嘴接上:“或者,找时差颠倒的夜班。白天可以去快餐店、银行大厅、商场里补觉。” “然而照她财务紧张的情况看,能找包住的工作,早就找了。” 盖队长下意识抬手搓搓眉毛,长长“嘶”了一声,道:“夜班。会所?ktv?夜总会?洗脚城?洗浴中心?” “查查看。还得找工商和税务,看看当年,本市哪个场所营业情况好,人员流动又大的。 “我去查。队长,路队。” 路成景抬起头,见徐睿朝自己点了个头就回工位了。 刚才围一圈儿吃茄盒、喝豆浆的队员们也不知何时围了过来,甚至唐文明手上还抓着没吃完的茄盒。 和小领导对视一眼,盖一笑了:“不好查。” 路成景苦笑着摇摇头:“撞运气吧。” “小吴。” 吴瑗正从自己工位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唐文明,口中立即回道:“哎路队,您说。” “这个马志勇,就是马老五,之前队长跟我说了。我刚才又看了看,我觉得他的动机还是有点问题。” “好嘞,那我再想办法查查他。” “还有陆国栋。” 吴瑗侧头:“死者?” “对。还有马志勇的妻子赵燕,和陆国栋的妻子,这里没提到是谁,一并查一下。” “好的,路队。着重查查有没有卖淫、嫖娼相关呗?” 路成景转过头,慢慢点了个头,毫不掩饰赞赏地笑道:“对。重在和邹薇一个时期,大约,十五年至八年前吧。可能也不太好查。” 吴瑗点头:“尽力。” 一连串人要细查,唐文明自然有眼色跟着吴瑗一起去了。 各自有了活儿,忙忙碌碌就是一上午。 午饭时,盖队长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短信。 不知是否是心境极佳,路成景甚至在丹山市局的食堂里,食欲都变好了。他从喷香的咖喱饭中抬起头,对着吃饭鲜少盯手机的小队长扬了下下巴:“谁?” 盖一眼珠转了几转,笑道:“下午一起出个外勤吧,顺便买两块豆腐回来。” 在去二梭子镇的路上,盖司机向领导汇报了情况。 午饭时,盖队长意外收到了二梭子镇派出所小副所长张煜鸣的一条短信。 据张煜鸣说,上午市局刑警找他了解镇里几户人家情况时,他有所察觉是在查工作经历。而他最近刚好,查到了一位曾经有卖淫拘留案底的居民。 这个人不是陌生人,正是盖队长数日前来二梭子镇办案,顺嘴叫张煜鸣事后关照一下的王老三——王义的媳妇儿,名叫张如雪。 依稀记得当时的目击者老刘,这样描述的王老三:“给他媳妇儿从炕上一脚踹地上电饭锅里了。” 路成景画面感极强,皱了下眉头。 那得使多大劲? 不得给人踹坏了? 小队长临了总结:“家暴成性。” 到了二梭子派出所,队长们见到了这位张如雪。 张如雪本人眼瞧着要奔四了,打扮得很努力。棕黄色细小的卷发,透着常年经质量不好的各类染发剂浸染的枯黄,但发型瞧着是仍然很用心地抓过。身上没有文身的痕迹,脸上却多了。眉毛是文的,上下眼线、唇线都是文的。脸涂得很白,是不理解“假白”概念、或者极度追求白度的人。下半身穿着裤脚开花边的黑裤子,上身穿了大胆的棕色豹纹紧身低胸衫,胸前一对乳房被厚海绵推挤得高高的。指甲上涂的,是鲜红的颜色。 不先定义这是什么风格,只说这样风格的的确大有人在,也存在一定的受众市场。 “张如雪,十一年前,你卖过淫。” 审讯椅上的女人微微抖了一下,摇了摇头。 盖一皱眉:“你有案底,我们看到了。” “……没卖成。” 确实有这个可能。她的案底只是说,聚众卖淫的窝点被打了,她在其中。 从女人绞紧的手指上移开视线,路成景低头看着桌上的资料。 有几张照片,分别是一个孩子的不同成长阶段的影楼照片。这孩子还和父亲王义合照了数张,而与张如雪的,只有唯一的一张。这张合照大约是近期的,照片上的张如雪和眼前的人相比,差距不大。 孩子长得不像王义,乍一看也不像张如雪,只是努力辨认的话,眉目间还是有几分相似。 悄悄拍拍小队长的大腿,路成景抬头道:“听说孩子成绩不错,能上市里重点的高中。” 张如雪抬头看向对面的警官,扯着嘴角,没笑出来:“还行吧。” “孩子是很需要健康的家庭环境的,你跟王义的感情怎么样?” “……” 见人低下头不答话,路成景也没在意,笑着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成绩也挺好的。后来上高中,我父母闹离婚,闹得很凶,对我高考有很大影响。” 张如雪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欲言又止。 “但是其实,重点不是离婚,是他俩闹。口舌之利,挖苦讽刺,永无宁日。虽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因爱结婚,但过成仇人一样的,实在伤害孩子。” “……” “我看这孩子衣服、鞋子,都收拾得非常干净,衣领、袖口,都特别干净。来的时候跟张警官打听了,你家里有不少启蒙书,孩子跟你感情也很好。这孩子的前途,你很看重吧?” 张如雪终于点了头,然后垂下眼睛:“是好孩子。” “确实是好孩子。那再说说王义吧,我看孩子长得更像你。王义心眼儿小吧,怀疑过没有?” 女人猛然抬头,急道:“明明就是亲生的!亲子鉴定都做了三回了!” “但他就是不信,还反复拿你的过去说事儿。你想离婚,却怕争不到未成年孩子的抚养权,还要面临被王义毁掉名誉的风险。王义看你被拿住了,更无所畏惧、变本加厉。” 张如雪愣住:“你……” “当妈的嘛,理解。”路成景继续说:“这些年你还想过要不要弄死王义,以绝后患。但你不会、也不敢。毕竟,你只想和儿子好好过日子。我说的对吗?” 张如雪脖子僵硬,似在纠结该不该认。 这一点,也被对面的警官看破了。 路成景笑:“没关系。你没有付诸行动,甚至没有明确的计划,不算未遂。” 张如雪小口喘了口气:“对。” “法律上我懂的不多。但据我所知,家暴构成轻伤,就可以走刑事。其次,关于抚养权的问题,你的孩子已经有十一周岁了,而法庭,会考虑十周岁以上孩子的意见。再次,法庭会衡量父母谁更利于孩子健康成长。现在就业扶持力度很大,你可以去市政了解一下政策,培训上岗。一,孩子有意愿跟你;二,你有工作养活孩子;三,王义有家暴史。这些足够你拿到孩子的抚养权了。大致是这样,哪里没理解,还可以再问我。” 女人愣了半天。 终究没能琢磨明白警察的意图,但她还是眨了几下眼,眼中含着热切,真诚道:“谢谢,谢谢你,警官。” 路成景维持住笑容,继续说:“不客气。我们市局里有一个案子涉及你的过去。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什么,大到一个据点,小到一个人名。但我也理解,你不想影响到孩子。” 张如雪静静注视着面前的警察,没有说话,细微的表情活动却十足丰富。 “从那种危险的环境逃出来,很难信任我们吧?理解。但我还是要跟你保证,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这个案子经了我的手,我一定跟到彻底结案。这个产业链被拔除,会解救深陷其中和潜在受威胁的很多年轻女孩。你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不会再追究。保密工作你也可以放心,不会有人知道你,你还可以借此摆脱王义,给孩子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 良久。 “之后,可以只跟你说吗?” 路成景点头:“当然可以。我和这位警官,你都可以相信。” 又是漫长的沉默。 正式开口前的那几分钟里,除了这个女人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她早在多年来一遍、一遍沁入骨髓的毒打中,急切地想要摆脱王义;或许,她是回忆起了十几年前误入歧途的煎熬日子,为自己的青春扼腕;也或许,她只是单纯想给孩子一个光明的、没有嘈杂声、没有异样眼光的出路—— 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第三十七章 :陆 从镇派出所出来,盖一径直开车循着记忆来到了赵记豆腐坊。 自马志勇被捕以来,盖队长再一次见到赵燕,看到她是意料之内的状态不佳。 “啊,警官。” 赵燕仍是秀眉微蹙,细声细语,用嫩白的手指层层掀开豆腐布,熟练地捡出两块色泽上佳、弹润细腻的豆腐,细腕一抬,好好递给了眼前的警察。 盖一一边拿手机准备扫码,一边顺口道:“谢谢。” “那个……” 赵燕眼疾手快,一把扣过了收款码。 她眼波流转,轻声说:“不收您钱了。警官,老五人怎么样?判得重吗?” 盖一顿了一下,伸出手,不容置疑地翻转了小小一方收款码,嘴上说:“还没移送,送了才判。” 赵燕不敢伸手再拦,只借着低头掩盖了表情,然后低低“啊”了一声。 “人,挺好的。冷静得过分。” 路成景从旁接话:“他到底为什么杀陆国栋,你知道吗?” 赵燕仍低着头,慢慢理着豆腐布,闻言摇摇头:“我不知道。” “知道派出所张警官电话吗?” 赵燕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头“叮”一声,已经付完款了。 路成景笑笑:“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联系他找我。” 不等赵燕回复,两人一同转身,上了车,往丹山回了。 车上,小队长面有忧虑,却还是认真和他聊了晚饭内容。 路成景知道为什么。 先是张大平被知情人提醒盖一的外貌特征,再是急速闻讯而逃的“曲哥”,现在又有了个“陆”姓老板。 小队长有两分隐隐冒头的不详预感。 据张如雪说,她在组织里卖淫干了两年有余,没有被毒品侵蚀、还逃了出来的唯一原因是:她被组织的老板看上了。因此,同样是“工作”,她得以有所自由。 “陆老板原话说他不喜欢嗑药的女人,疯疯癫癫,没‘性’致。我也不是多特殊,就是他喜欢这型儿的。所以,他碰的女人,都不沾毒品。” 此时路成景问:“哪个‘陆’?能确定是真名吗?” “能确定。大陆的陆。” 路成景一愣,大路还是大陆? “陆地的陆吗?” 慢半拍反应过来有歧义,张如雪点点头:“对,耳刀旁那个陆。我看过他签的名儿。但是是连笔字,而且就一眼,我没看清全名。” “大概几个字,可以判断吗?” “像三个,也像两个。我觉得是三个字的,不确定。” 那此人的名字就不会是正方形的三字名或是窄形二字名。比方说“陆振国、陆月”,如此这般或方正或窄瘦的字,哪怕一眼瞥过去,也不会错认字数。所以,要么是宽胖的二字名,要么是瘦窄的三字名。 “他什么体貌特征?” 张如雪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就是普通男人样。看着有四十了吧?” 一番询问,两位队长决定,之后找画像技术人员再去和她谈一次,从户籍信息里初筛一次,再根据张如雪交代的ktv等夜间营业场所的方向,进一步筛选。 说回小队长隐约的忧虑,路成景笑着拍拍人,宽慰道:“姓‘陆’的多了,陆国栋还姓陆呢。还不到重点揪自己人的时候,对方是否是虚张声势还不好说。我上午搜了你4s店那天的视频,国内网络已经搜不到完整的了,基本都删干净了。更何况,拍摄者离得远,并不清晰。这个组织和警察玩了十几年的躲猫猫,时刻关注警方动向也是正常的,想也不会错过你的视频。你想,张大平听到的,只是你挖眼睛。此前,你还做过这个威胁吗?” 盖一眉心微微舒展:“没有。” “那就更像是通过外部信息网了解的你了,未必是系统内。” “这倒是。啧,可是那晚上,‘曲哥’跑得太邪门了。” 路成景平视前方,慢慢点了个头:“这件事是很奇怪。不过也许并没有你担心的那么严重。你们有没有做过周边的排查?” “什么意思,从市局外监视?” “也是很有可能的。他们或许并不知道精确的行动信息,但只要有公安局大门的视野就够了。至少足够知道王守投案、也知道咱们出队。所以,暂时放下心,不要被分散注意,留点神即可。关键行动谨慎保密,我倾向于没什么大问题。” 盖一沉吟数秒,道:“有理。” 回到市局,已经临近下班点了。 眼下不是熬夜出成果的时候,盖队长给办公室值夜班的徐睿和张之远交代了任务,手机通知了跑工商局的明瑗二人,带头回家了。 趁着小队长在厨房忙活饭菜,路成景拿了平板躺靠在沙发上,认真看拷贝回来的资料。而自打他找徐睿询问过一些案情点后,徐睿就偶尔还会跟他汇报式的发点案情分析和猜测,换得几句他的见解。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地,互相启发,好事一桩。 不知道的人,七成半会以为徐睿是想升官儿。 其实全一队都知道,徐睿其人就是享受解谜、沉迷于破案的过程。至于怎么部署、怎么抓人、怎么善后,他都兴趣平平。唯有面对这个“破”,他太兴奋了。 今天,也不意外收到了徐睿的私信。 他说,目前已经查到了一些陆姓的人。其中有一个叫“陆青云”的人,经筛选后仍显得尤为可疑。年龄、身量都大致符合张如雪的描述。只不过张如雪的记忆点实在太过模糊,并未给出更具体的参考。 但徐睿仍然认为此人可疑。 陆青云名下确有一间经营了十余年的夜总会,但盈利状况平平,缴税也很及时,几乎是零污点的商户。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陆青云的这个会所,也符合人口流动大、夜间兼职多、创收稳定的特征。再说他的主业,其实是搞粮食生产加工的。和其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个不咋赚钱的夜总会,却也还是一直开着、雇人管着。 路成景盯着屏幕上徐睿发来的几个字:太干净,很可疑。 他心道:那就查查吧? 这一次,非但没有等来徐睿秒回的答案,反而被那头先问了一个问题: ——路队,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不作为? 不作为? 路成景微愣。是指,面对罪犯,什么时候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诚然,他绝称不上是正义的拥护者,不过是名当下时代的普通警察。他有的,也不过是符合当下时代主旋律的职业精神。全角度分析下,这其中有太多的变量都会影响他的为人。如果社会性质改变、大环境改变、如果是非是,非非非,路成景自觉未必还是现在的三观。 那,归根结底到当前,如果一切都不变呢?那他就不会选择闭眼;但一旦世界变了,他的三观就跟着变了。 那现在他的答案,还是他唯一不变的答案吗? 有点矛盾。 徐睿这话从何而来呢?睁只眼闭只眼,显然是他看出什么来了,琢磨到什么了,却生出了迷惘和动摇的情绪。 再联想到今天小队长的心神不宁,路成景立刻悟了,又隐约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于是,路队长压下手指,敲过去: ——当作为毫无用处时;当正义者占极少数时。 手机对面的徐睿正仰面靠在椅背上。思量半晌,他手指飞快继续问: ——假设队长杀了人,您怎么做? 巧妙的是,小队长还真应着谈话背景从厨房出来了,人手里端着盘豆腐,脸上挂笑,朝他问:“成景,还剩点儿豆腐。皮蛋豆腐?还是就这么干吃?” 路成景闻声抬起头,带着点笑意道:“皮蛋家里有吗?” 潜台词:没有的话,我可以去买。 “还真有。” 盖大厨又笑着应了声“那行”,随后钻了回去。 满脑子琢磨做饭的体贴男妈妈,不是迫不得已,怎么会杀人。 路成景绷不住笑,摇了摇头,回复了徐睿: ——无可辩驳,我亲手送他进去;情有可原,我亲手送、全力为他争取、等他出来。 ——但我信他。 起码,他会信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切身感受,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徐睿又琢磨了好半晌,然后坐直了身体,把滑落至鼻尖的眼镜推了上去,认真发来了一长串汇报。而汇报的头一句就是—— “陆青云随母姓,是陆局的亲外甥——陆局亲姐姐的儿子。” 盖大厨的“小饭桌”再次营业了。 这一次人回来,盖队长发现小领导多了个习惯。 饭前,他总是要用手机拍一张照片。 连日来,盖大厨心里想着:这是要发出去的吧?为此,他还特意把盘子边儿上溅上去的不规则酱汁渍都擦了。 可是时至今日都不见他发出去。 一方面是十足的理解,另一方面总还是有落空的一点点失落。 但总归,也不影响他什么。 今天的菜色也是合自己胃口的,路成景用他“好用”的眼睛瞄了一眼图片和实物,就确认了无甚色差。指尖几个来回后,他一向空无一物的朋友圈就多了这么一条动态。 最先看到菜色的,是刚回到家里、边吃包菜炒蛋边刷手机的吴瑗。 她盯着屏幕,边念叨着乖乖,边放大图片挨个儿看。 “什么‘第一周’啊?是我口水泛滥的第一周吧……” 今天,盖大厨把从赵家买回来的两块豆腐做成了香煎脆皮豆腐和皮蛋豆腐,用猪里脊炸了金黄酥脆的锅包肉,还做了小领导心心念念的干煸豆角。 这一条卖相极好的一周菜品合集,馋到了不止吴瑗一人,此外还有丹山市局、元冮市局的大小领导和公职人员。甚至连路成景许久不联系的家人都在路遥手机上看见了。 不熟的,自然以为是路成景自己做的;熟一点的,就知道这桌子菜不可能出自几乎零厨艺的路队长之手;而至于那些去过盖队长家的人,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餐桌。 交管戴队长端坐沙发上消食儿,看到这里,他脸上的惑色更浓。 回忆起盖队长那日一反常态配合社交的态度,再加上想起来一些“莫须有”的闲话传闻,戴队长脸上的褶皱逐渐加深,领导悠哉喝了口茶水,笑呵呵点了点头。 好茶,好茶。 而这条朋友圈,盖队长直到收拾完了、跟人一起靠在沙发里时,才看到。 “我操……” 盖一用力搂了搂怀里的人,偏头去看他,急道:“你这,人家不得以为是你媳妇儿做的啊?问你你咋说啊,整不好不得露馅啊?” 路成景手上回着消息,酒窝微陷:“那就给我当媳妇儿吧,跟家里也好交代。” 盖一顿了一下,歪过头大大方方去看小领导的手机屏幕,斟酌着问:“妹妹?” “嗯。”路成景转过脸迅速找准人的唇,亲了一口,解释:“问问我什么情况。” “那……叔叔、阿姨呢,也知道了吗?” 路成景侧头,见小队长难得一脸无措,便腾出左手去握住他的,然后笑了笑:“我不知道。” “如果他们问起,我可以陪你回去,还可以约我爸妈回来。怎么不为难你,咱怎么来。但你家里那边有任何说道儿、要求,你都得跟我说,好吗?不要自己消化,什么都跟我说。” 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小队长总是能三言两语哄得他心头发烫,偏这话还透着万分的真诚。 此前,路成景其实是个很理智的行动派,他似乎并不喜甜言蜜语,也向来信奉行动大于空话。可偏偏到了盖一这里,虚无缥缈的话语好像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落在了他的心底。偏他就信了这人说到就做得到。非但不是空话,而全是肺腑之言,也是会落实的行动指南。 所以其实,不是他变了,而是小队长诚实可靠、信誉良好吧? 察觉到人走神,盖一再握住他的手,认真说:“想什么呢,往心里去没?成景,你可是太能憋了。我去元冮就瞒了你几个小时,你这调动,竟然瞒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可一点都没发现,我都到你眼前了,你也没透露半点儿。真的,我越寻思越是个事儿,我又想起上回你中枪的事儿了。你得答应我,以后有啥事都得第一时间跟我说。” 眼看小队长坐起来,还盘了个腿,坐在自己对面定睛看自己,非要讨个说法似的。 路成景乐了:“我答应你。” 小队长眉头一皱:“你严肃点儿说。” 路成景又“噗嗤”了一声,敛好笑意,郑重道:“我答应你。今后什么事,都跟你说,事无巨细。” 盖一满意地哼哼了两声,搓了搓人的手背,问:“那家里什么情况?说什么了没?问起,你打算怎么办?前同事和咱单位人问、陆局问,你怎么说?” 路成景微笑,耐心地一一回答:“家里只有妹妹问了两句。如果爸妈问,我就实话实说。但是,在确定他们会好好见你之前,我不会带你回去看脸色。我跟元冮那边的同事比较疏离,还没到过问私生活的地步。咱单位任何人问起,我都打算实话实说。” 看穿小队长溢于言表的男妈妈式担忧,路成景笑着,半哄似的先叫了句:“一一。” 盖队长终于忍俊不禁,“嗯”了一声。 “我本来是个有点冷漠的人。工作上公事公办,人际往来非常差。我从来没想要隐藏性向,之所以无人知晓,只是从来没人过问而已。” 不是。小领导绝非生性冷漠,只是实在寂寞。 “你说我是你的‘定心丸’,可于我而言,你是我的色彩。” 盖一胸中狂跳,从心脏泵出的热烫血液汹涌流向每一个骨节,激荡得他全身的细胞雀跃不止,满腔热烈的情绪呼之欲出。 “言重了成景,你本来就很好。” 路成景摇头:“我也不是没谈过恋爱,但就是从来没有这种,鲜活感。” “是好的感觉吗?” “嗯。我很喜欢自己的变化。” 盖队长倾身凑过去,骗得了一个温柔的吻。 “我也很喜欢。但你刚来那会儿,不爱笑的时候,我也喜欢。” 路成景拉过小队长,使力给人压在沙发上,抬腿虚虚跨坐在人的腰腹处,倾下身体凑近了,问:“你知道我还喜欢什么吗?” 盖队长双手摸上小领导手感极佳的部位,放肆揉了两把,了然地笑答:“喜欢一件不可能的事。” 路成景也不恼,任他慢条斯理地揉捏,笑着把先前加在自己头上的词还了回去:“渣男。” “怎么说?” “先前你还说让我给你点时间,你愿意的。” 盖一闷闷地笑了两声,笑得胸膛直颤,最终道:“嗯。我还是愿意,也还是想要点时间。我胆儿小,领导,您多担待。” 一声轻叹,昭示着这一场分工之争,再一次以路队的纵容做了结尾—— 什么时候能换分工呢?大概要另择良辰吉日~(不是饼) 第三十八章 :陆镇平 丹山市局局长名陆镇平,人是2000年调任过来的,时任副局长。他兢兢业业干了七年,凭着卓著功勋升了局长,这位子一坐,就是十五年。 但鲜有人注意的是,陆镇平家祖上就是丹山市的。陆家在外开枝散叶了几十年,终于在陆镇平这一辈又搬回来了一支。 到了陆镇平这一辈,家中从政、从权的人少之又少,几乎是只有他稳坐了个处级干部。他家中老父亲早亡,唯有一个寡母年至耄耋。旁系亲戚和自己的小家庭除外,他还有一位亲姊,大了他九岁,此外再无直系亲属。 还有五年,陆局就正式退休了。 这也意味着,他的亲姐姐,陆青云的母亲,已经六十四岁高龄了。 说到谁与他的交情比较好,算来算去,也只有盖队长的亲师父——五年前就殉职的刑侦一队老队长了。至于交管戴队,也只能退居其次,跟陆局有个喝喝茶水的交情。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当年陆局心里那么没底,却还是批了盖一接任队长。 老下属的眼光、老友人的遗愿如此。 对于盖一这五年来的表现,陆镇平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即使每次见面嘴上都没个好话,可每逢其他人旁敲侧击地问起时,陆镇平总是忍不住要夸盖一一番的。旁人若是真心赞许一队、一队队长,此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局,他的眼角也是会起微妙的弧度的,俨然早已成了半个师父。 真论起干工作,抛去偶尔张脉偾兴,要称盖队长一句出类拔萃,他也算当得起。 而此时,近几年的表现愈发称陆局心意的盖队长,正一边喝咖啡、一边认真质疑陆镇平的老底。 盖一沉思不语,脑中回荡着隔壁喻队对于陆青云的叙述。 一大早,小领导三言两语跟他说了徐睿的调查,他来单位便先跑了一趟隔壁老缉毒办公室。头几年,市局根据实际情况自主科室改革,把经侦、治管和缉毒合并了。 简单来说,经侦方面的权责现在转给了王志,缉毒大队和治安管理大队现在全归原缉毒大队队长喻凡管。 丹山市极少有毒品案件,隔壁近年来基本都在兢兢业业干治管。 喻凡缉毒警出身,虚长盖队长几岁,如今投身治管多年,也没见受磋磨。喻队瞧着仍是精神十足,身材锻炼保持得十分养眼。 一听陆青云这个名字,喻凡就笑了:“这不咱陆局那大外甥嘛。头些年缉毒队还在的时候,我们去他那儿查了一回。” 盖一挑眉:“有货?” 喻凡嘴角下压,回:“没有。当时我记得是,有人匿名举报吧?头回去,收了点摇头丸儿,量不多。而且,是一个小服务生偷着带卖的,陆青云本人并不知情。之后,我们明里暗里去查了几次,确实是没有大事儿。” “陆局什么反应?” 喻队长耸耸肩:“起先没有,避嫌嘛。后来见我们又去查,就来问了一次。之后我做主,再派人探了两趟,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这个陆青云,人怎么样?” “啧。”喻凡捏了捏后脖颈,认真回想道:“长得跟咱陆局是不大像,身材保持得也没他舅好。人嘛,看着倒也不是那种精明油滑型的,就是走道儿有点虚。” 盖一笑哼了一声:“怎么的,肾虚?” 喻凡的笑里带着点促狭:“多少有点儿吧,咱这岁数,相由心生啊。他那精神气儿跟他舅比,可是差远了。怎么着盖队,他犯事儿犯你们手里了?” 盖一避而不答,转而笑着问:“喻队,借你两条警犬,好说吗?” 喻凡好气又好笑,道:“我这么大一缉毒队长在你面前,你不借我?这些警犬全是我的宝贝儿,轻易可不外借啊。” “但要是咱路副局借嘛,”喻凡挑眉给他使了个眼色:“好说。” 肯定是小领导那条朋友圈暴露的。 盖队长被噎了一下,一时无话可接,最终摆摆手,刻意强调道:“行,有用的时候我叫成景来找你。” 转身出门,在彻底离开治管办公室之前,盖队长耳中听得喻凡在他背后吹了声响亮的流氓哨。 啧,怎么陆局从来就没说过这der不靠谱呢? 沉浸在猜测中的盖队长,被吴瑗拉了回来。 “队长,当年卖摇头丸的人,查到了。” 点点头,盖一起身去到吴瑗电脑边,还顺手叫来了一旁接水喝的小领导。 吴瑗鼠标拉大一张照片,口中说:“此人名叫季广玉,三苳村人,已经在十一年前于市内死于跳楼自杀了。经派出所核实,说他是孤身一人来丹山打工,父母都在乡下,此前因卖了一颗摇头丸判了四个月,出来以后工作不顺加之失恋,产生了轻生的想法。” 盖一点点头:“他父母还在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还在,家里还有个亲妹妹叫季琴,上次社保是丹山市里交的,人应该还在市内。” “领导,怎么看?” 路成景转过头,笑着:“那就请来吧。” 两小时后,季琴来了。 照例,又是亲和度更高的路队接待的。 “不好意思啊,这些年过去了,还得让您想起伤心事。” 季琴双手握住纸杯,勉力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尽量多问我,不要问我爸妈。他们……还没过去。” 路成景微笑点头:“好。那我直接问了。对于季广玉轻生这件事,你有没有怀疑?” 季琴愣愣地抬起头,一瞬间红了眼眶:“有问题……我哥的死真的有问题,是不是?” “暂时还不能确定。你们家里人怎么看?他是那种会为情伤想不开的人吗?” 季琴使劲摇头,捏得纸杯都有点变形了,急道:“我一直都觉得不是!我哥是个特别有韧劲儿的人,再苦再累的活儿他都能干,咋能为了个女的就自杀呢?何况感情还不深!他……之前卖毒品,一定是被人坑了!但他去世前那段时间,跟家里联系很少。那时候电话费也贵啊,他就跟我爸妈说,他跟朋友来丹山找活儿干,攒够钱就回老家结婚。” “那他生前具体在从事什么工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好像提过一嘴,说是给工厂拉货的,开那种小面包车。我哥出事以后,警察叫我们去聊了一回。我也见到那女的了,人家看着也挺伤心的。我们都挺伤心的,我妈心脏病还犯了。反正后来忙忙碌碌的,我们说入土为安吧,关键是警察说就是自杀,也就拉倒了。” “你说,他是跟朋友找活儿,这个朋友是谁?” 季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不大确定地道:“我妈好像说……有个五哥吧。对,我哥有个小名,叫小六子。对,所以我妈对‘五哥’这个外号印象特别深。” “那这个五哥,跟他是同事吗?怎么认识的?” “是一个公司上班儿,但怎么认识的,就不知道了。我们就见过他一次,还是宋警官叫我们去警察局那天。之后我哥火化,五哥也没来。” 路成景点点头,问:“认领尸体的当天,五哥是去作证的吗?” “对。他,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我哥的同事。就证明一下,我哥生前受了不小的精神打击,分手闹得很凶。” 盖一翻转手机,调了张照片给她看,问:“是这位宋警官吗?” “哎对,就是他。” 送走了季琴,两位队长先回办公室交代了两句,出门就开车往丹西派出所去了。 黑武士里,路成景坐在副驾,问:“照片上的,是上次那位小宋警官的父亲?” “对。宋禹跟他爸现在都在丹西派出所上班。逢年过节的,爷儿俩还老一起值班。听说大年三十儿,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在派出所吃的饺子。” “辛苦。” 盖一抽空笑着看了小领导一眼:“你要是想体验生活,咱俩今年也可以试试。” 路成景笑笑:“在元冮的时候,我经常值守。” “那可挺欺负人啊。” “我猜猜,王队也常值吧?” 盖一心虚地笑笑:“那倒是。” 王志人好啊,随性又厚道。他当然知道谁也不愿意守这个大夜,但反正到哪都是他一个人,他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在哪看晚会都一样。 丹西派出所里,民警宋禹早早就在大厅等着了,一见人来,连忙给带路。 宋禹先打过招呼,然后边走边说:“我爸已经在档案室找了,应该差不多儿找着了。” 没几步,就到了。 盖一先朝人点了个头:“宋警官,麻烦了。” 宋波立即起身,示意儿子宋禹给人搬凳子。 “这我们局里新来的领导,路队。” “哎路队您好,您坐。” 路成景点了个头:“您客气,坐着说。”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平头男人的户籍信息,一并显示的窗口还有一份电子档案。 宋波说:“季广玉下坠时,碰到了附近的电线,身体断成了两截,现场很惨烈。经家属同意,院方和检方均认定此人是生前坠楼,死者体内也没检测出麻醉和毒品。再加上同事和前女友的证词,没什么疑点地就敲定是自杀了。” 盖一点头:“明白。” “因为当年都是手动记档。刚才查验发现,来作证的这个人留的信息是假的。但技术部门还是根据照片留的底,顺利查到了他的户籍。” 趁着人把档案导到他手机上的功夫,盖一笑着感慨了一句:“科技改变世界。” 路成景跟着笑笑,点了个头。 差点又是个死胡同。 好悬差了的这点,经王守当面确认,正是倒霉催的“小五”,也就是“曲哥”,大名,曲海涛。 那么如果,私卖摇头丸的季广玉和曲海涛有关系,而曲海涛又是王守的上级,且经王守确定是贩毒者,那季广玉曾经一定是现存贩毒产业链的一部分,那么他的死因就不会单纯。 季广玉做了什么,被“清理”了呢?不排除是又被拉出来挡枪的可能。如果是挡枪,那当年摇头丸一案大概率是在掩护夜总会老板陆青云。 但也有可能,五哥另有其人,一开始的季广玉并不认识这群人,确实是单人贩毒,出狱后重操旧业,跟曲海涛蛇鼠一窝、干了票更大的。只不过,他还是被组织牺牲了。 可曲海涛作为三级权限的小头目,在尸体完全排除死后坠亡的情况下,为何还会犯险去派出所做证明?他完全可以找王守这种级别的去跟警察说。 为什么冒这个险? 要么,是曲海涛当年也不过是王守的级别;要么,就是权限更高的人命令他必须出面的。 如果曲海涛真的是被命令的,一方面能证明他的确见过高级别的管理者、老板;另一方面,也能证明当年的组织心没底,对警方的动态是抓瞎的。 此外,曲海涛那晚是怎么迅速得了信儿的,也还是个问号。 如此,曲海涛确是有潜在的价值值得期待的。 第一时间,曲海涛的个人信息被转送给了交管部门。最好的情况是,人脸识别很快就能给予他们惊喜。但在技术识别这方面,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当然,这只是被动的二手准备。 真正传来捷报的,还是队长们几日前在二梭子镇埋藏好的第一手预备棋—— 下章预告:行动进展! 第三十九章 :陆青云 当日下午,盖队长驾车,载着小领导再次去了二梭子镇。 鉴于先前和张如雪达成的口头协议,会面都尽可能避开了她的家人。 为免超时毁约,画像技术人员已经先一步乘公共交通、着便衣到了张如雪家里,提前画了像。不过根据盖队长收到的短信来看,对于十年前的一个长相普通的陆老板,张如雪对其的记忆实在过于模糊,以致完全画不出有一定参考意义的画像。 此行目的有二:明着说,是接技术人员回市局;而其实暗里,要悄悄给张如雪当面看一眼陆青云的照片。 盖一尽可能不想惊动陆局、给案件难度加码。连之前他问喻凡几句话,都特意嘱咐他不要跟陆镇平提起,更别提一队内部的纪律了。想查陆青云这件事,只有他知、小领导知、徐睿知。 此外,在小领导的规劝下,他也暂且放下了对自己人的疑虑。但不可避免、也不知为何,他的眼皮一直突突跳个不停。 多年共事,他知徐睿是个敏锐的人,现在看来几乎就是成长期的寡言版成景。然而徐睿对他说,这个陆青云非常可疑。 再想想小领导,他只字未提陆青云的嫌疑,而只是劝他“暂且放放。” 无论是分析,还是直觉,似乎都在告诉盖一:够呛能有好儿。 张如雪从沉默到恍然惊叫,她的细微表情变化一帧、一帧映入盖队长的眼里。 随着足以让他耳鸣的、女人逐级加码的音调,他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是他!就是他!我不可能认错,就是他!” 盖一闭了闭眼,耳边听到小领导开口替他问了:“你再仔细看看,几分相似?确定吗?” 张如雪的声音随着双手发颤:“特别像,不是,不是像。这就是他,他的眼神,这就是他!” 于是回程时,换了路成景坐驾驶位。 路成景控制着车速,余光瞧见小队长脸色非常不好,开口打破了沉默:“信念。” 盖一伸手调了座椅,往后靠了靠,然后左手搭在了小领导的大腿上。 他长呼了口气,目光里情绪复杂,开口道:“你怎么看?” 路成景腾出手摸了摸小队长的手,又摸回方向盘,坚定地说:“陆青云九成有问题,但陆局不一定。” 盖一抬起头朝小领导看去,眼中汇起一小簇光。 “上次来之前,我就看过陆局的资料。他立功的数量、质量,都比我高几个层级,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加上一些我个人的感觉吧,我不认为他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而且,小徐和我这几天查了很多,陆局虽然真心维护这个外甥,却没有真正为他谋过红利。所以,如果说陆局不知情,我认为也是有可能的。他没帮家里人开过后门,且他自身又刚正,想必也想不到陆青云能犯大罪。” “陆局,不像是陆青云的助力、靠山、保护伞,更像是其行为的监视者、底线的守卫者。” 盖一沉默半晌,说:“只是,为了保证婚姻不幸的姐姐的独生子不堕落。” “对。可惜,这是个扶不起来的、根红苗正、却严重长歪了的败家子。” 警笛响起时,路成景口中的这位金尊玉贵的败家子,果然不负所望地,正盘在销金窟里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事发突然,陆青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似僵住了。他耳朵灵,听到了走廊那头的犬吠声。但他平心静气,眼皮子一扫周围、搁心里一过便知,现下没有任何怕查的东西,他无须害怕。 突然开了通亮大主灯的光线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但光从模糊的身形来看,他也知道带队的人是谁。 被盖一一把从沙发上薅起来时,周遭惊呼声四起。 陆青云此刻有八分醉意,他粗壮的手臂狠狠一挥,要抡开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刑警队长的手。 几乎以为自己会成功了的时候,他被对方牢牢抓住手臂、一个顺势给掼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锃亮的地砖上立马见了鼻血。 “陆青云,你涉嫌嫖娼、组织卖淫、非法拘禁。” 盖一一边说话,一边拎着钢制手铐从后背铐他:“配合调查。” “盖一!你妈逼你有病吧?你是不想干了还是活腻味了?!” 盖队长丝毫不意外地笑笑,不大费力地揪住脖领子、硬给人拽了起来,拍了拍他坠着肥肉的右脸,沉着声音说:“你得骂得再难听点才好加码。” “你他妈的,凭什么抓我!你有证据吗?陆局批了吗?!” 盖队长随手招了张之远和徐睿过来:“带走。” 正要收队时,原本在一旁沉默不语、一动不动的路成景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盖一立马低声问:“怎么了?” 路成景先给人回了个安心的微笑,抬腿往屋里走去,口中说:“又中奖了。” 完全不放心的盖队长大步跟上,随人一起朝着屋子尽头的厚重黑窗帘走过去。 还有两步远时,盖一抬臂往后格了一下小领导,右手掏枪上了膛,对着听到声音后震颤变得明显的部分沉声命令:“出来。” 耳尖的路成景似乎辨认出了什么,按下小队长保护的手,向前两步,站在侧面安全距离内,绷紧肌肉,一把拉开了窗帘。 进入大家视野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危险指数全无、脸色惨白,身体直发抖,却没能发出声音。 盖一皱眉。 这什么人? 没鬼的话躲什么?有鬼又是有什么鬼? 路成景却微微眯了下眼,然后肯定地道:“刘文文。” 刘文文是谁? 这不仅仅是盖一一个人的疑问,也是在场一干刑警共同的问题。 只有唐文明看着这女孩若有所思,却还是没成功想起来。 回市局后,趁着嫌犯被分室关押,尚在办公室加班的几位一队队员凑办公室,通了个气。 先前在黑武士里,路成景已经简单解释过。这个叫刘文文的姑娘,正是年前在佳净牙科诊所实习的助理牙医“小刘”。她换了发型、换了妆容,加之表情管理失控,是不大容易被一眼认出的。亏得当时路成景多心,看了小刘桌上的文件署名。 恍然大悟,盖队长眨眨眼,心悦诚服道:“领导还是领导。” 但此话言之尚早。 更加使人叹服、令人瞠目结舌的操作,还在后半夜。 隔着玻璃,盖一远远就瞧见陆青云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昏昏欲睡。 金贵的败家子儿倒没挑剔审讯室的凳子冷硬,完全当了自家真皮沙发。 路成景也在观察,而后意料之中地,听到小队长不满地“啧”了一声。 审讯室的空气干冷,到底比不得软玉温香。 “盖一呢,让盖一来见我。” 门外的盖队长一把推开门,抱着双臂笑道:“可老实点吧,大外甥。” 陆青云猛然抬头:“我去你妈的大外甥!我舅呢?你又想停职了吧?” 盖一声音沉了八度:“你从哪听说我停职的。” 陆青云瞪大眼睛:“闭着眼睛也知道你得停!有你这么办案的吗,随随便便就抓人?啊?你可长本事了这几年,老队长教你的?他——” 盖一语调平平:“他什么?” 毛孔大张,酒气蒸出去了大半。蒸腾的酒精分子离开体表时,配合着十几度的室温合力送了陆青云一身鸡皮疙瘩。 他终于安静了。 突然,他的下颌骨一疼,被人捏死了抬起,陆青云吃痛,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里,耳中汹涌灌进对方低沉的声音:“我问你话呢,他什么?” 陆青云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呼着满嘴酒味儿:“你甭吓唬我,不好使!陆局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妈早上六点就会知道我在警局,陆局六点零一分就能找到你盖一头上。你要查,就抓紧时间去查。到六点,你还是查不到证据,你就得给老子当孙子。” 盖一下意识哼了一声,伸手在陆青云脸上带着响儿地、慢慢拍了拍:“请好吧,大外甥。” 回手示意徐睿开始审问,盖一拉门又出去了。 路成景跟着人到了卫生间,趁人低头洗脸,顺势捏了捏他的后颈:“他故意刺激你的。” 盖一洗了把脸,抬起头,咧嘴笑道:“我知道。这事儿我也不是听不了,吓唬他的。” “哟,盖队。” 路成景闻声转头,看见是治管队长喻凡站在门口,似是从外边找来的。 喻凡对上路成景的视线,收起腔调,点了个头:“路队。” “喻队。” 盖一正用一次性吸水纸巾擦脸,也接了话:“怎么样?” 喻凡半靠在门框上,仍是一脸云淡风轻:“没有啊。就闺女们穿得少了点,顶多算擦边儿吧。” 盖一叫着小领导一起往门口去:“这特意来找我,我寻思有好事儿呢。” 喻凡立刻让开路,笑:“谁说找你了,我来问问路队饿不饿。我们订夜宵了,来啊,路队。吃两口,不耽误办案。” 路成景客气笑笑:“谢谢。我还不饿,等得及早饭,你们吃。” 盖一边走边问:“订什么了,炒饭?” “还有炒面。” 盖队长挑眉,这人常年点饭,就好这两样儿。 小领导好像是爱吃。 “走吧成景,吃两口去换徐睿他俩。” 路成景口风一转:“好。” 可这顿饭到底没吃上。甚至在喻队长还没腹诽完路队的善变的时候,这两个刑侦队长就接到了来自明瑗的好消息,从而敲定了这个后半夜不眠的后续工作。 电话刚接通时,这边还听见了唐文明来不及收住的感慨:“路队啥脑子啊?” 然后就是吴瑗“嘶”的警告声。 这语气,队员随队长啊。 路成景坐在椅子上,“噗嗤”一声,对着递到眼前的手机笑道:“我什么脑子啊?” “我操……” 唐文明语无伦次的描黑开始了:“啊不是,操……路队,我那意思,您脑子好——不是,您聪明、您远见卓识、您部署到位……” 盖队长眼角带笑:“得了别拍了,好好开车。” 那头如释重负:“哎!得嘞队长。路队你们聊!” 吴瑗赶忙接过话头:“队长、路队,你们想的都对。来了两个人,张如雪和家里人都没事。没有枪,带的刀。还在这俩人的车后备箱里,发现了活着的曲海涛。” 两位队长对视一眼。 还有意外收获?还意外的丰盛且对胃口?—— 盖队长:得赶在陆局上班儿前找足证据扣人,又又又通宵![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6.png](chapter-b6008a1246693ad06fd43313fd79155748e902bc.png) 【下章预告:审讯!】 第四十章 :互咬 过去的一夜,丹山市局里济济一堂、灯火通明。 不单是一队队员分身乏术,甚至不止是二队值守队员来帮忙,连隔壁治管队的喻队,都在灌了一肚子扬州炒饭后,顺腿来帮忙捋口供。 争分夺秒、为陆局准备的最后一个对策,是叫王志来上早班。 曲海涛昏迷不醒,不知是嗑了药还是吸了麻醉,送去医院紧急救治了。此前现场拍照的照片经王守确认,此人就是他贩毒的上线“曲哥、小五”。 被派来疑似找张如雪灭口的两个嫌犯,一个叫赵岩、一个叫赵鹏,是一对表兄弟。录口供时,他二人咬死了是陆青云派他们来的。 坐在赵鹏对面的两个队长迅速对视、又转回。 吐口太准、太快,这个太理所当然的状态,反倒可疑。 赵鹏一副“争取宽大处理”的态度,继续主动交代:“陆老板先叫我和岩子去解决了曲海涛,然后去把张如雪绑走一并杀了。” “说说你们怎么杀曲海涛的。” “还没,还没杀呢警官。陆老板给我们药了,让我们给他打od了,直接扔出租屋里去,伪造成自己嗑大了就行。” “什么毒品?” “冰儿。真是陆老板给我俩的。” “什么时候,在哪。” “就昨晚在会所里。警官,你们去找一个叫‘艳儿’的,她有视频。” 盖一挑眉:“视频?你让她拍的交易记录吗?” 赵鹏洋洋得意道:“人嘛,总得留个心眼儿。万一陆老板家大业大,把我们拎出来给他挡枪子儿呢?谁想当炮灰啊。” 出了审讯室,盖队长先把徐睿派了出去。 等人证、物证都摆到眼前时,他心中有了扣住陆青云的底,疑窦却开得更茂盛了。 如果真是陆青云决定杀掉曲海涛,真的会这么轻易留底给这几个小人物吗?而且,他让赵岩、赵鹏替他做事,难道不会担心他们卖主吗?没有预防措施吗? 如果赵鹏和赵岩的把柄不在陆青云手里,是不是在别人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对了,王守说过,他有自己直属的“老板”,此外还有“大老板”。 如果陆青云是“老板”,背后是否还有一个“大老板”? 此人见陆青云栽了,干脆往下踩一脚?还是更次,是此人一力把陆青云踹进警局的? 这个猜测,被彻底醒了酒的陆青云间接认证了。 陆青云身体前倾,显然是气得不轻,他大声道:“真他妈逗死老子了!赵岩、赵鹏是什么人,我他妈哪知道?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们叫啥!视频能不能造假,你们还不知道吗?啊?就是有人诬陷我!还什么‘艳儿’啊、‘雪儿’啊的,她们有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嗯?” 陆青云越说越有底气:“还十年前,说得煞有介事。十年前市局有你盖一吗?盖一,我没得罪过你吧?你干啥这么想我死?” “别整那没用的。刚才提到的人,你一个都不认识吗?” “那他妈要是在我会所上班,我指定见过啊!见过的人多了,我上哪全认识去?” “你说有人诬陷你,谁诬陷你?” 陆青云气得满脸通红、眼珠子乱转:“我哪知道?眼红我的人海了去了!你不说我嫖娼、养妓吗?证据呢?” “哎等会儿!”陆青云突然叫道:“毒品是吧。有个姓许的小子,你们查查去吧。” 盖一挑眉:“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 “没啥关系,都嗜好睡女人的关系。看啥,睡女人犯法啊?我现在单身,你情我愿,成年女人,包养关系。老小子叫啥,许诺?许配?许愿?搞洗浴的。在那个,丹北,开了个洗浴中心,华清阁。查去吧,我听人说他嗑药,自己进货自己吸,剩下的就卖。” 得了陆青云意外的“配合”交代,盖一二人又带了支小队,叫上喻凡和他的宝贝儿们,一块儿走了一趟丹北华清阁。 这洗浴中心规模在全市都是数一数二的,24小时营业,消费分层、全民皆宜。洗、搓、泡、蒸、按摩一体服务,人能在水里享受到的舒服服务,这儿全有。 赶得“巧”极了,今夜华清阁大老板许配,还真的在洗浴中心“招待远道而来的兄弟”。 许配保养得当,是个礼貌的生意人。户籍上的许配留着有长度的中短发,眼前的许配留了个扎手的平头。他核查了警官工作证,外套一披,就带着人正式探查了。 喻队长和他的宝贝儿们又一次扑了空。 盖一面上不变,仍对许配说:“许老板,劳驾回局里做个毒检。” 许配穿戴完毕,微笑:“没问题,您请。” “等等。” 盖一禁不住感叹,他可太爱听小领导的“等等”了。 “怎么了?”带着一丝你知、我知的雀跃之情。 路成景笑了笑,先朝一旁待命的几个辅警点点头,面朝大厅里可见的几十号人,边走,边伸手指了一串:“戴眼镜这个、戴佛珠这个、那个光头、里屋喝茶那个、长得最白的那个,一起带走。” 没逃过盖队长锐利的视线捕捉,许配眼下的肌肉极小弧度地动了一下。 面对此起彼伏的质疑和抱怨声,盖队长脸色一沉:“嘴闭上,别废话。” 回了市局,先送一串人去做了毒检。 其中许配的毒检,是加急的。 “许老板,结果还没出,简单问几个问题。这个人,你认识吗?” 许配低头一看,笑道:“脸儿熟。五季粮仓的陆老板吧?陆老板网面铺得广啊,要粮食加工有粮食加工,要吃肉有养殖场,要娱乐有夜总会。是个有生活的人。” “和这位陆老板有交情吗?” 许配双手交叠环握,从容道:“浅交、浅交。先前我琢磨开个歌厅,找他讨教过经验。现在见面,就是握个手的关系。” “陆青云涉嫌组织卖淫,你有什么看法吗?” 许配微微惊讶,又笑道:“我很讶异,但也不意外。” “这话怎么说?” 许配转了转眼珠,似在措辞,随后仍笑道:“食色,性也。陆老板,从不负美人啊。” “许老板有什么线索提供吗?” “这倒没有。我去过一次他那个美女如云的会所,里边的美女们着实考验我的定力啊。不如从她们入手吧?” “当然。许老板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美女?” 许配笑出了声:“美女没有,帅哥有。” 许配眼神不变,慢条斯理道:“我记得,包厢里有个小帅哥,总是带着有求于我的清纯眼神给我倒酒。但我一是不好这口,二是不干这打野食儿的事,就作罢了。” 盖一皮肉皆不笑,问:“小帅哥的长相,有印象吗?” “嗯。一米八左右吧,长得很白,脖子这里有颗痣,长得很清秀,很瘦。但我想,这也是他个人的索求,和陆老板无关吧?” 再问过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队长们离开了茶味浓香的许配。 办公室泡咖啡的盖一慢慢道:“摆明了告诉我们陆青云有问题吗这不是。” 路成景认同:“但他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而且我总觉着,他是不是暗示我是gay?他说那话的眼神儿不对啊,老瞄我。” “倾向于许配和陆青云都是组织里的人,陆青云管情色、许配管毒品。不过他俩人关系瞧着可不太好,不像是一条船的人啊。” 盖一点头:“谋财而聚、分赃而散?会是想独吞吗?” 沉吟半晌,路成景摇了摇头:“如果分工如此,独吞的话,他二人都不太容易消化得了。像是还存在一种‘制衡’的感觉,彼此曝出对方的嫌疑,却又不给实质性的证据。是没有对方的证据、还是尚且没想撕破脸?如果是后者,那他们玩儿得很危险啊,互相往局子里送,盘算着出去再重新分赃?” 熟悉的“沙沙”声从盖队长右侧眉毛传来,他“啧”了一声,道:“我怎么看着现在这制衡,不太平衡呢?我怎么看都是陆青云吃亏啊。即使情色产业还没证据,但曲海涛的事就够他吃的了。我看这许配是真想他死,他倒是不敢曝太多许配的料。” “嗯,有可能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比告诉我们的更多。也许,陆青云是怕给许配逼急了,他的情色链就彻底藏不住了,或者,还有比组织卖淫更大的罪行。当下之急,还是得逼他俩‘同归于尽’。” 盖一灌了口浓香的咖啡,叹道:“我都替陆局发愁。” 路成景微笑:“陆局来了也不可能亲自办。但催你出结果,是一定的。时间紧迫,陆青云的罪行得挖到根儿啊。” “队长、路队。”是张之远回来了。 盖一抬头,指了指咖啡,问:“怎么样,那小姑娘还是什么都不说?” 张之远点了点头,过来喝咖啡,嘴上说:“徐哥请你们过去呢。” 再次面对刘文文,路成景和她都卸下了伪装身份。 路成景坐在她对面,从桌上的资料中抬起头,笑道:“原来你叫孙一娜。小姑娘,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好玩’解释了。你先是出现在一个连环杀人犯的诊所实习,又在他被捕后全身而退,现在又出现在卖淫窝点,却毫发无伤。你到底是什么人?光是‘巧合’,是打发不了警察的。” 对面的孙一娜十指交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道:“我真的是碰巧去佳净实习的,我真的没有辅助杀人,你们可以随便查。昨晚我也是去会所兼职的,我之前有空都去的,不是昨天才去。” 没有反驳、惊讶“卖淫窝点”一词,只是平平淡淡说了“会所”。 显然是有心理准备。 桌上的资料是徐睿事前搜集的。孙一娜就是丹山本地人,她父母甚至都好好待在家里,完全没有被胁迫的意思。那这个案底干净的年轻女孩,为什么会先后出现在两个犯罪地点呢? 路成景带上几分许久不见的严肃:“我的感觉上,你没有受人威胁的害怕,有的只是被我们抓捕的恐惧。我不知道你是想保护什么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理由。我只问你,你觉得,这些穷凶极恶、人模狗样的罪犯,他们会同样维护你吗?无论是许配,还是陆青云,一旦发现能够利用你脱罪,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罪名都推给你。他们请得起最好的律师,你明白吗?如果他们目前的罪名属实,等着你的只会是死刑,或者更糟——终身监禁。你明白无期徒刑意味着什么吗?犯人有可能争取减刑后提前释放,当然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那时候这世界上和你有联系的人都不在了,只能孤立无援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近期释放的无期徒刑罪犯出狱后,身体情况不说,从来都没见过智能手机,你想象得到那种寸步难行的、完全脱节的绝望吗?你受得了别人批判审视的眼光、无休止的调侃、四处碰壁吗?你现在可以代了,这些案例,每一个都可能是你。” 孙一娜抬头注视着路成景,眼中闪烁不停。 “你觉得,你现在正在保护的人,值得吗?” 窗外的盖一听着孙一娜的说辞、再看她的反应,心里就有数了,叹道:还是年轻。 “小姑娘,不要同情罪犯。你的善良换不来他们对等的善意。你不说,起码陆青云知道你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陆青云,我们抓定了。等他的产业连根拔起时,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地,就会供出你。提早主动交代、辅助破案,是有功的。” 孙一娜垂下头,低声道:“我没有保护陆青云,我不认识他。” 连小领导的感化魔法都失效了? 这小姑娘怎么跟个珍珠蚌似的—— 一个电报机、一杯难喝的茶、一颗珍珠蚌![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8.png](chapter-38e7db7a8b72398c60d7795f267975ea12d989e3.png) 下章预告:六点零一分,到了。 第四十一章 :六点了 一宿的忙碌过后,最先得到确认的是:被路成景状似随手从华清阁指回来的那五个人里,有四个都有不同程度的毒瘾。 高达百分之八十的准确率,连喻队长都啧啧称奇。 对此,路成景只表示,他头些年办过一起涉毒的案子。由此,他有些经验和不好解释的直觉。 而洗浴中心的大老板许配的毒检,是通过了的。 珍珠蚌小姐仍然没撬动。 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是:被注射了过量冰毒的曲海涛,经抢救,醒过来了。据陪护的刑警说,曲海涛明确表示愿意指认陆青云的犯罪事实。 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其冤却可伸。 变故就发生在曲海涛下车、许配走出市局门的这短短擦肩而过的几秒钟里。 “抓住他……他是毒枭!” 这一音量渐变的吼声,抓人的目的虽然达成了,曲海涛也跟耗光元气似的、靠在车门上久久攒不出力气来。 闻讯赶到审讯室的盖队长坐了下来、着手准备审问曲海涛。 曲海涛人看着力尽筋疲,精神却十分活跃,似是被什么情绪吊足了一口气。 “说说吧,从‘我叫曲海涛,是个毒贩子’开始?” 曲海涛果然十分配合:“我叫曲海涛,是个毒贩子,二道贩子,干了十五年了。十一年前跟现在的老板干的。模式一直是老板给我毒品,我拿去分给小弟们零卖。为了安全,没有买卖订单记录。” “听说你本来要指认的是陆青云,怎么变成许配了?你的老板到底是谁?” “是他许配不仁在先。我老板是陆青云,也是许配。你们要找的大毒枭,是许配。” 回答时,曲海涛目光坚定,看向盖一,提了个问题:“是谁动手杀我?是赵氏兄弟吗?赵岩、赵鹏?” 盖一自然不可能冒着消除人吐口欲望的危险回答他,只转而问:“他们是什么人,你认识?” 好在曲海涛常年在道上走,也明白警察会有什么顾虑。 “认识。他们是许配安插在陆青云身边的人。如果他们说什么,全是许配的意思。如果是他们杀我,也绝对是许配的意思。我是真没想到,许配竟然想杀我。” “行,人物关系等会儿再说。陆青云是否有非法拘禁、组织卖淫情节?窝点在哪?许配的货都放在哪?” 曲海涛摇摇头:“会所里卖淫的多半是兼职,自由身。陆青云自养的小姐是肯定也有,还有几个小男孩,两三个吧。这些人藏在哪,我不知道,跟我不是一个线儿。我主要是搞毒品的,我手里剩一些货,但应该已经被许配回收了。许配藏毒的地方多变,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我们最近一个交易点,在三苳村西头小广场旁边的仓库里,你们一去就能知道是哪。” “王守,认识吗?分尸案,讲讲。” “认识。我小弟吧算是。许配玩儿死了一个小姐,女的叫啥不知道。本来这种事都是陆青云处理,他有经验,有渠道,处理得干净。但是他俩这一阵不对付,没看许配都往陆青云身边安插人了吗?陆青云不乐意帮他毁尸,许配就干脆找人自己做了。他打算跟十年前一样,分尸完了给卖猪肉的处理掉。结果王守手太生,还是懒了、累了、害怕了,不知道。反正,就漏了根手指头,完了你们就发现了。” 盖一开口继续问:“王守说,分尸是你做的,你否认吗?” 曲海涛哼笑一声:“我干就不可能漏手指头。王守这怂逼,啥也不是。分尸现场是林区矿山那个点儿,这傻逼指定洗不干净工具,教也教不会。你们去找吧,东西都埋地里了,肯定的,估计上头指纹、血迹啥的都好查。” 临时分了个神,盖队长腹诽:这王守撒这谎干啥,只要抓到人,稍一对质,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但转念又一想:也是,万一他们没抓到人,说不准他能给自己减轻量刑啊。 “行。还有,除了那根手指,尸块里没有足量的骨头,大骨头去哪了?” “卖了。” 盖一微挑眉毛:“卖给谁了?” 曲海涛平视前方,答:“卖给小宠物店了。业绩不好,图便宜;人也傻,根本分不清人畜骨头。头骨应该是砸烂了,特别烂的那种。其它有明显人类特征的骨头,整得碎一点,反正杀的人也不多,容易瞒天过海。” “具体是哪家店?” 曲海涛摇头:“店小黄得快。每次用的时候,就找几个小弟去上门推销,哪家看起来最傻、最合适销赃,就给哪家。有时候为了保证尽快销赃,也会分给好几家。” “这次的呢?邹薇的骨头,你知道吗?王守呢?” 曲海涛再次摇头:“我不知道,王守应该是自己送过去处理的。你们可以查查他转账记录,他不贪点小钱才有鬼。” 盖一点头,继续说:“行。最后讲讲你们的组织层级吧。” “一把手就是陆青云和许配。组织人不多,但彼此都是单线联系。尤其是和老板们直线联系的,应该很少。相当于啥呢,你们省公安局局长直接跟三五个市局局长联系,市局局长直接联系好几百个警察干活,没有你队长的事儿。我就是直接联系许配的,然后我把活儿给‘王守’们干。” 再次听到熟悉的“省公安局”这个词,盖一抓住机会问:“‘省公安局’,这概念谁跟你提的?是谁在给你们警方的动态消息?王守自首那天晚上,谁给你的信儿?” 在盖一复杂目光的注视中,曲海涛开了口:“陆青云那边给的。” 与此同时,隔壁的审讯室里坐着的是路成景和唐文明。 路队长微笑:“又见面了,许老板。” 眼看就能离开市局了,偏被这么颗本来必死无疑的弃子撞上了。曲海涛对他来说是什么人呢?是真正跟了他十年有余的下属。 十年意味着默契。只要一眼、只要短短几秒的对视,曲海涛就转明白了到底是谁要杀他;许配也一样,很快理解了曲海涛为什么要当场反水、决定咬他。 不过啊,曲海涛误会了,想杀他的还真是陆青云。但将错就错至此,多说无益。 许配仍挺直后背坐在椅上,生生凹出了几分从容,他笑道:“有毒贩子咬我,是有点麻烦。不过您放心,我愿意配合警方任何调查。我能请律师吗?” 这孙子真能装蛋,笑得可够假的了。 唐文明心中吐槽着,然后瞄了一眼路队含义不明的笑容,又忍不住腹诽:难怪去年队长才看了路队几天,就心里直长草儿,路队一经这同一类型儿的人衬托,实属更显优越了这。 明明都是一套风格的话术,咋许配就瞅着那么假呢?唐文明摇摇头,完全不能理解。 “你认识这个人吗?” 许配面露惑色,摇摇头:“不认识。但他如果来过华清阁,也是有可能的。” “这人叫曲海涛,是华清阁的老顾客了。” 许配客气笑笑:“这个洗浴中心,还是小有规模的。我们的确没什么交集。” “许配,你不承认自己有藏毒、贩毒、吸毒之中任何一个犯罪事实,是这样吗?” 许配笑容不变:“是这样。藏毒、贩毒、吸毒,我一样都没干过。” 路成景笑着起了身,最后留了句:“好。” 路队出了门,本想去看看小队长的情况,却在审讯室外撞见了王志和陆镇平。 看来,是“六点零一分”了。 由此,等盖队长结束审讯走出来时,就撞见了这三个人。 “……人挺齐啊。” 陆镇平脸上挂着冷肃,开了口:“你跟我来一趟。” 盖队长微点了个头:“是。” 转身前,陆镇平又说:“路队留步。” 盖一也愣了一下,随即偏头朝小领导低声说:“办公室等我。” “嗯。” 眼看着那两个人渐行渐远、往楼上去了,王志过来拍了拍路成景的肩:“放心吧,不光只有感情在。” 信念,也在。 曲海涛交代,消息都是陆青云给的,但大部分是当面口述,极少数危急情况会发短信。比如王守投案那晚,就是通过短信传达的。当面的事难以证明,短信倒可溯。 但早在查到结果之前,路成景就有所预料。 手机号的主人根本不是陆青云,但意外又不意外地,是孙一娜。估计发短信的手机是难找了,即使找得到,指纹估计也采不到。 并且关于自己的身份信息给别人开了卡这件事,孙一娜本人并不知道。 路成景难得头疼。孙一娜究竟为了什么?她和田雨琪、张如雪的表现都不一样,她一丁点都没有对于被犯罪者支配的恐惧。 不是金钱危机、不是父母兄弟,甚至案底都清清白白。 不是把柄,难不成还是心甘情愿? 路成景愣了一下,坐上小队长的工位,一转头叫吴瑗帮忙调了资料。 资料刚刚到手,盖队长正好也回来了。 路成景连忙抬头去看,见人情绪十分稳定,悬着的心瞬时回落一半。 盖一似是心情挺好,坐在小领导旁边,微扬了下下巴:“什么东西?” 小领导笑了:“新思路。” 盖一沉浸在小领导的笑容里,揽住他的肩,半靠在他肩上,拉长的声音透着三分疲倦:“愿闻其详。” 路成景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资料,左手随便抓住小队长垂下来的手臂,又往右挪了几寸椅子好让人靠得舒服点,嘴上说: “能查到的手机号不是陆青云的,是孙一娜的。所以我想,陆青云应该是早做了一旦泄露,就把孙一娜推给我们的准备。但孙一娜若非真的监视我们,很快就会脱疑。” 盖一转着脑子、闭着眼睛,应道:“嗯。也对。” “你看,她就住……口误,不用睁眼睛,听就行。她就住市局附近的楼。虽然这个不能做什么证据,但可以帮助我们串线。” 盖一的头微微动了两下,眼仍闭着:“对,一会儿找戴队查查去。” “嗯。此外,我怀疑一个和她接应的人。” “不是咱单位的就行。” 路成景闷笑一声:“不是。但是,你也需要有心理准备。” 盖一一秒睁眼,头却没抬起来,问:“谁?” 昨夜忙活了一宿,连黑武士都吃饱了油,一队队员却谁也没吃上饭。好不容易有扬州炒饭,正不正宗的先不说,反正只有喻队吃饱了。 后续工作且还有得做呢,还得趁热抓紧。那在六点钟这个时间点,一顿丰盛早饭的作用就尤为突出了。 两位队长带着一脑子队员的订单出了门,步行朝着市局这边唯一一家干得长久的早餐店走去。 摊主老韩仍低头忙碌着,抬头一见人,就憨笑着打招呼:“来了,盖队长、路队长。” 路成景笑着点点头,按品类点了餐。 老韩麻利地装早餐,嘴上笑着:“这是加班儿了?看盖队长累了啊。” “嗯,有点缺觉,回去补补。” 早早准备好扫码,盖一顺手拦住小领导,然后接过满满一兜早餐。 “走了,老韩。” “哎!” 队员们仍吃得热热闹闹,补满了元气、补足了干劲。 可路成景既知道、也注意到了小队长的心不在焉。 近来,小队长都不活泼了。 该逗逗。 盖队长正专心致志研究从哪里下口咬糖饼才不会把糖漏到袋子上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颗剥好的茶叶蛋。 一转头,笑容都被这口糖饼浸染了八分甜度。 就着小领导的手,一口叼住这颗鲜香弹润的茶叶蛋,牙关一开送进了嘴里,三五下就嚼碎了。 “香!” 豆浆也被递到了眼跟前,盖队长毫不客气低头叼住吸管,配合地咕噜噜喝了几大口。 “成景,我这人吧,尝过一点甜头,就容易贪婪。” 路成景嘴角上扬:“放心,喂得来。” 甚至不用刻意逗。 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显得高兴的。 “陆局跟你说什么了?” 盖一突然笑出了声,认真低声模仿:“他说,‘兔崽子,怀疑我变质了?!你们全变了老子也变不了!’” 路成景微愣。 这口吻,还真挺像陆青云的,当真不愧是亲舅甥俩。 “然后就是,叫我专心找证据,不用管陆家人。但当然,在保证案情完整、证据可靠的前提下,结案越快越好。没了,连脾气都没发。” 路成景笑着点点头:“那就放心查吧。” “对了,曲海涛的笔录我从小徐那儿看了。后面什么安排?” 早上,曲海涛铁了心要咬死许配似的,曝了三苳村一案跟他有关还不算,甚至还很鸡贼地留了许配的致死证据。 盖一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咽下了嘴里这口糖饼。 好像他体内的血糖终于升到正常值了似的,盖队长一扫先前的沉郁,抬头朝那头边吃饭边打哈欠的几个队员说:“分分活儿啊。” 队员们挨个儿应了声。 “徐睿带着小张,去找曲海涛说的证据。” “小明跑一趟交管,看看孙一娜都去了哪,尤其是市局附近的行程。再查查她市局附近的房,是买的还是租的,要明细。” “小吴给我查个人。哦对,张如雪要是来了,告诉我一声。” 吃饱了,借着清晨的阳光,两位队长并肩坐在盖一的工位边,一同重新梳理了一遍案件。 目前,手头的案子有四:十年前季广玉跳楼自杀旧案、失踪女邹薇碎尸案、三苳村秦兰香被杀案、还有个大学生齐广志切手指案。 在此外还有未定的许配贩毒案和陆青云组织卖淫案。 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和供词推论: 秦兰香极有可能是撞破了贩毒交易被杀,凶手未知;季广玉是许配下令谋杀兼伪装自杀的,凶手未知;邹薇是被许配不知如何害死的,尸体是王守分的块儿,一些大块碎骨卖去了不知名宠物店;这齐广志,倒是没连上,像是单着的倒霉蛋。 提到这个倒霉蛋齐广志,就不得不提起那天在市局打游戏的他的状态。 据盖一走后,先后去观察他的徐睿和唐文明汇报说:齐广志打了一上午游戏,沙发上的屁股印一点都没重合的。 再加之两位队长观看会客室监控,四人得出了共同的结论:这小孩嘴真臭。 深知这游戏部分玩家的熊样儿,盖队长不屑到连哼一声都觉得是给脸。 那齐广志被切手指,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游戏惹祸上身?毕竟现在ip区域定位大面积施行,这款游戏当了排头兵。 如果ip显示在丹山市的齐广志嘴臭了另一个丹山市的玩家,曾经广大喷子虚势的“顺着网线去揍你”,也就有可能照进现实了。 况且,迷晕了人,却只切了大拇指的一截儿,这种惩罚、警告似的伤害,似乎也和该款会用到大拇指操作的手游有着万缕千丝的联系。 可能是这样吗?最关键的,可能是牟阳这个小姑娘吗? 先前接手这个案子的王志给出了答案: “不是她。” 王志笑呵呵给来访的两位队长倒咖啡,解释道:“什么办法都用了,牟阳确实没做过。她离开齐广志以后就去了朋友家,一路上监控拍她的时间都对得上。萧崎去现场模拟过了,没有近路,没有疑点,凶手不是她。至于为什么注销社交账号,只能只是巧合了。” 盖队长点点头,王志说不是她,那九成半就不是她。 虽然盖队长的信任有余,但真相无论被人为掩埋得多深,总会自己找到出口,寻找到合适的人,借其昭示天下。 法律之于犯罪的管控与预防效果,是负强化的作用结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人总是对一切负强化持着一定的侥幸心理;总是惯于为铤而走险找着拙劣的借口。 万一,做了坏事没被发现呢?万一,我手艺高超足以瞒天过海呢?万一,不会被追究、后果没那么严重呢? 被抓包的那一刻,八成半的小型犯罪者都认定这是因为“倒霉”,是“运气不好”。其实早在做决定的那一刻,人们就调低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亲手凿开了一扇再难严丝合缝的大门。踏出这个高门后,再无回头路可走。而门后的路,或是迷惑性的平坦、宽敞,或是肉眼可见的泥泞。可无论这条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究竟有多么长,无论中间有多少数不清的岔路口,每一条即使是深思熟虑后慎重选择的小路,都只会通往唯一的一个终点。 这就要说回送到一队手里的“真相”。 三位队长正欲散会,就见张之远匆匆赶来,来不及喘匀气儿,留下一句话:“队长、路队、王队,陆青云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 “对方号码查过了,是牟阳。”—— 还好,也不太好。 第四十二章 :许配 牟阳的短信说:陆老板,您忙吗?上次说的事,我去见您。您在哪里? 由此,王志联系了他的老同学瞿莉——牟阳的母亲。 瞿莉才刚迎回女儿,忐忑不安的心稍得安定,又被这一个电话吊了老高。 她带着女儿坐在来丹山市的警车上,满面忧虑、满腹心事。与上一次被问话不同,这一次,她仍被悬在高处,却再看不清脚下是软垫还是凶险。 而她心跳频次的暗示,和致使她坐立难安的直觉,都是对的。 在牟阳母女到来之前,跑外勤的一队队员分别带来了不菲的收获。 三苳村村西头广场处,确实有几个独栋仓库,归属于本地的农民。但其中一个大仓,是出租了两年期的。要查清主人很容易,查到租客信息却不易。主人所言,来了几个工人,说厂里用,当面交了全款加押金,就成功起用了。主人朴实,只打听了是放闲置器械,便再未干预,连备用钥匙都没留一把。 托喻队长和他的宝贝儿们的福,再一再二没再三地,成功在大仓后一块平平无奇的土地下挖到了近500g、价值约250000元的粉末状冰毒。 再根据现场排查模拟,初步判断,秦兰香正当是晚上路过小广场回家时,遇到这伙人,惨遭割喉杀害。三苳村秦兰香案的最后一步,就剩揪凶手了。 不过在此之前,恐怕还要先把这条贩毒链彻底拔出来。 曲海涛的口供之二,是他掌握的许配的“致命”证据。 真正带回市局的,是一包20g的粉末状冰毒,和曲海涛埋在平房树下、塑封完好的、他本人穿过的两件衣服。而后经技术科提取、检验,他衬衫上的一颗黑色纽扣是一枚48g内存的针孔摄像机;他外套皮夹克的肩膀处提取到了华清阁老板许配的两枚完整指纹。 摄像机内存储的录像,可以说把许配贩毒的事实拍摄了个清清楚楚。从许配叫人给曲海涛拿毒、到他嘱咐曲海涛最近低调、再到他和曲海涛称兄道弟聊生意,全记上了。 坐成一圈看投影的一队队员,程度不一地边看边唏嘘感慨。 “这许配是够倒霉的了,怎么摊上这么个心眼子贼多的下属啊。” 盖一抱胸哼笑一声,接了唐文明的话:“倒什么霉,他们这心眼儿一个赛一个的多。老玩心眼儿,哪有总赢的理儿。” 唐文明深以为然,叹息:“唉,常在河边走啊,总有人就是不信邪啊。” 盖队长仍抱着胸,给了结论:“犟种。” “就是不信邪”的“犟种”许配,在面对这份确凿证据时,终于在长叹一声后,垮下了脸、闭上了眼睛。 扫了一眼,路成景辨明了许老板眼中的情绪,那既是生意垮台的失意,也是大势已去的颓败,更是清醒意识到东山永无再起之日的心如死灰。 “我步步为营,十年如一日苦心孤诣地经营,”许配面上挂有一丝自嘲的微笑,继续说:“我调低利润,小心翼翼,极尽耐心地铺长线。我甚至算计明白了陆青云,把他有苦难言地送到你们手里,我连这一步都没算错。” 许配讥笑:“竟然栽在了曲五手里,谁能想得到啊?曲五,笑死人。” 盖队长难得好心没打断人,心道等他感慨个够再说。 许配的目光从盖一看到路成景,噗嗤一乐:“警官,你们说,我是哪一步做错了,我下辈子长长记性?” 盖队长挑起眉:“不该杀曲海涛?他本来想咬的是陆青云。” 许配愕然,几乎笑出眼泪:“我要是想杀他,怎么会不谨慎对他?还至于留下证据?是他误会我了,我辩解不及。是陆青云想杀他,他简直蠢得要命。” 盖一着手开始问:“陆青云为什么想杀他?” “愚蠢啊,”许配叹息一声:“他怨我急于解决赵燕,就想杀了曲海涛让我生气。他怎么就看不透我杀赵燕是为了大局?” 盖一挑眉:“赵燕,二梭子镇做豆腐的赵燕。” 许配嗤笑:“哦,你们还没查到这儿啊?连这儿都没查到,我就先栽了?” “赵燕和陆青云有什么关系?她同乡的张如雪呢?” 许配调整了姿势,道:“赵燕和张如雪都是陆青云的老相好儿,当年把他俩放走,老舍不得了。但陆青云嘛,转头就埋进别人的怀抱了。” 盖一抬起手,示意:“先说明曲海涛为什么误以为是你要杀他。” “因为他看到了赵姓两兄弟。赵姓兄弟俩是我安排在陆青云身边的,计划上是要探明陆青云的窝点,搜集证据,最终给他送进你们手里。陆青云下手比我黑啊,他光是听到我要杀赵燕,就先动了手去杀曲海涛。赵岩找到机会跟我汇报的时候,曲海涛已经被打了足以od的毒品。你懂吗?回天乏术,我再恶心陆青云,也只能先认下。” “od的针是谁打的?是赵岩或者赵鹏吗?” “不是。是陆青云自己的人打的,但他特意让赵岩兄弟俩去处理后续。我不确定他是否察觉了卧底,也许只是人手不够的巧合。” 盖一点头,问:“那天晚上,是你派赵岩、赵鹏去杀张如雪吗?还是陆青云?” “当然是陆青云。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跟我分享警方动向了,不然我会猜到你们蹲点。我连这都能猜准,他居然不信我。” 盖一不置可否,继续问:“再说说当年,赵燕和张如雪是怎么跑出来的?” 许配长叹一声:“陆青云养小姐,有自愿的有不是自愿的,有被驯化的,有靠毒吊着的。但他又不喜欢碰吸毒的小姐,所以张如雪和赵燕谁也没吸。如果吸了,我是会确保她们不会活着离开组织的。十来年前吧,他手里一个保安带着一个小姐跑了,还要去市局举报陆青云。后来,那保安死了,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后来,陆青云放了两个小姐。我找人跟,发现是张如雪和赵燕。当时我不同意,但陆青云十分坚持,而当年的我还不足以和他闹掰。他迟早得死在女人身上。” 一旁记笔录的路成景抬头,问:“那个死了的小保安,是叫季广玉吗?” 许配露出一个微笑:“不知道。但陆青云给他安排了伪装自杀,又朝我借了曲海涛去警局记笔录。” 瞧着警官的神情,许配笑了:“对上号了吧?还有啥问的。” 面前递来一张邹薇的照片,许配立刻敛起了笑容。 半晌,许配从照片上抬起眼,难得严肃道:“是我杀的。” “你先前不是说,你不打野食,怎么会和陆青云养的卖淫女性扯上关系?” 许配仍旧面无表情,道:“小薇不一样,她本来是好女孩。她身陷囹圄,却不脏,也不下贱。” 许配深深皱起眉:“她只是倒霉,撞上了陆青云。我遇上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毒品侵蚀透了。病入膏肓,你懂吗?没救。” “所以你杀了她。” 许配抬起头,直视盖一:“我救赎了她,这是仁慈。” “仁慈到碎尸?” 许配眼中浮起怨恨,咬牙切齿道:“我本来想交给陆青云,让他照例处理。可陆青云这个瘪犊子不肯帮我,铁了心看我笑话。我只能自己做。我别无他法!” “碎尸是谁做的?曲海涛?还是他手下的人?” 许配愤恨又无奈地闭了眼:“肯定是他手下的人。怎么就不能有称手的属下呢?我这十个下属比不上你们一个普通小警察。” 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闹啥呢?拿这么点儿小组织跟公安系统比啊? 掩住内心的愕然,盖队长维持着职业素养,继续问:“三苳村死亡的女性,和你有关系吗?” 许配干脆地点头:“一个老太太吧?赵鹏杀的,撞见他们运毒了。反正没什么证据查,就没处理尸体。” “嗯。还有一个被切手指头的大学生,跟你有关系吗?” 许配摇头:“没有。” 真是独立案件? “那陆青云和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叫牟阳,他们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许配乐了:“陆青云跟女人还能有什么关系?他想睡全天下好看的女人,除了嗑药的。” “回答问题。” 许配耸耸肩,笑意不变:“不知道。但是你信我话,不可能有第二种关系。” “女孩儿是正经女孩儿。” 许配愣了一下,然后重新笑了:“那,是这女孩儿有求于他,然后酬金就是被睡吧。” 盖队长转头看了小领导一眼,有了共同的猜测。 再之后,许配十分配合地交代了陆青云藏匿卖淫人员的两个窝点。 一队队员由此又有了新活儿干。 “刚都吃完饭了吧?” 确认了一圈回答,盖队长百忙之中不忘给自己和小领导倒杯水,嘴上嘱咐道: “嗯。小吴给二梭子张煜鸣打电话,让他把张如雪和赵燕一并送过来。” “小明跟徐睿去隔壁叫喻队,带着缉毒犬,带队人去起窝点。小吴打完电话也去,注意卖淫人员安全。估计大部分都是吸毒的,也注意自己安全。” “小张在办公室支持工作,张如雪、赵燕、牟阳来了,去审讯室叫我跟路队。不在就在食堂。” 灌了一耳朵的应答,盖队长叫着小领导风风火火朝食堂去了。 打完饭,小领导没急着吃,只面带笑容问他:“我发现你吃饭挺应时应点的,怎么我回元冮那一阵,感觉你吃得那么随便?” 盖一抬头微笑,理直气壮:“一个人没意思。再说了,干咱们这行儿的,健康嘛。” “本钱嘛。” 盖一“噗嗤”乐出了声儿:“对。而且吧,我自己不吃,有时候也就想不起来了。但是,我就老能想起来,你还没吃呢。” 一边拌饭,盖队长一边疑惑:“照理说你也没什么不好好吃饭的案底,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盯这么紧。” 路成景嘴角起了弧度,心道:男妈妈罢了。 “笑什么?” 盖队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小领导笑容里透出的一分似促狭、似揶揄的情绪,笑问:“不会又想说我贤惠吧,嗯?成景。” 小领导的酒窝再一次出卖了他—— 许配:就要拉大外甥垫背 第四十三章 :五哥 陆家扶不起来的败家子——陆镇平,其子不止家庭、生意场地位金尊玉贵,这张嘴也是钻石雕的。 气血上头的小队长亲口反驳了这一观点:“拉倒吧,纯死鸭子。” 路成景笑出声儿,算作认同。 面对一如既往和善的路警官,张如雪先是紧张地笑了一声,尴尬未有所解。她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两只大拇指相叠,上面的使劲搓了搓下面那只。 强自按捺胸中心跳速率,她弯了弯唇角,干涩的嗓音响起:“警官,我之前没提到燕儿,是因为她不想暴露。但既然你们查到这了,我就可以说了,燕儿也同意了。” 路成景微微点了个头:“理解。” 这边审讯结束,两位队长转而来到隔壁审讯室,接待了赵燕。 与张如雪的衣着打扮截然不同,赵燕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手工美容痕迹。二梭子镇小有名气的“豆腐西施”生得水嫩,乌黑透亮的秀发做过离子烫,柔顺地垂在她的胸前、后背。 讲俗气的,赵燕会是很多男人心中的所谓白玫瑰。说直白点,她确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女人。可她和张如雪确不是一种类型,真的会同时吸引住陆青云吗?但据许配的口供,陆青云实在没有固定的审美类型,况且想要持有双色玫瑰的大有人在。 这支被迷雾笼罩了十余年的白玫瑰轻轻摇曳,孤零零矗立凉硬的泥土中,受尽冷风吹。 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两位脸色比这十几度还使她发冷的严肃警官。 盖队长翻看完手头的笔录,抬起头继续问:“十年前,你和张如雪共同从事卖淫工作,经由时任保安的马志勇帮助,从卖淫窝点逃出,一路回到二梭子镇定居。我说的对吗?” “……是的。” “有没有人帮你们,只凭你们三个人吗?” 赵燕胸口起伏、发尾轻颤,嘴唇几次张开又合上。 “季广玉帮了你们。” 听到这个名字,赵燕猛然抬起头,眼睛发直看着对面笃定的警察,乱了呼吸的频率。 “家住三苳村的季广玉,机缘巧合认识了马志勇,并称他为‘五哥’,两人共同到卖淫场所当保安,其间马志勇认出了同乡的你,良心作祟,决定把你救出去。” 赵燕脖颈僵硬发凉,却没敢移开视线,也没能出声反驳。 盖一直视她的双眼,沉声诈道:“为什么要杀季广玉?” “没有!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怎么会杀小六!” 见警察无动于衷,赵燕急得泛起了泪花。老五还在局里蹲着,杀了陆国栋已经是个让人忐忑的罪,何况手段堪比残忍,现在参与卖淫活动已经是雪上加霜,万万承受不起再一条人命了,更何况还是伪装自杀…… 赵燕坐直了身体,激动地提高了调门:“我全都交代,警官。”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开始讲述:“十年前,我和我爸妈吵了一架,跑去丹山打工,小来物去地,做了一些零活儿,但都不行。后来听有家歌厅招服务员,没学历要求,只要求形象。我就去了。去了,就出不来了。听人家说,我算幸运的,一进去就能被大老板看上。长话短说……有一天我看到老五了,他跟我一样吃惊。后来我们找机会说过几次话,我求他带我走,他答应了。” “如雪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她,我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我知道她也是干净的,好逃。我就求了老五和小六,他俩也同意了。” 赵燕眼圈通红,哽咽道:“可是跑不掉。我连累了他们所有人。” 赵燕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两位警官,声音颤抖:“可我怎么能认命?我一脚踩进虎穴龙潭,是我的错吗?进去了,我就要认命从此任人宰割、椅门卖笑吗?我怎么能甘心!” 她抬手擦去眼泪,调整好语速,继续道:“我们四个逃出来以后,后面立马就有两个人追了过来。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打起来了。老五打赢了。” 那天的一切历历在目,季广玉的话言犹在耳。 两行眼泪再次溢出,赵燕泣声道:“小六腹部中了一刀,为了不拖累我们,他和老五做了个决定,很不好的决定。” 赵燕的口供,和张如雪的对上了。 马志勇经由拘留所押送而来,他也同样验证了赵燕证词的真实性。 上一次,马老五坐在审讯室里交代犯罪事实时,眼中平静未起波澜,堪称一句视人命如草芥。但提到季广玉,他与妻子赵燕一样,流露出了万分的愧疚。 马志勇长叹一声:“我对不起六子,他是个好人。那天,我开着车,拉着我媳妇儿、张如雪、六子和追杀我们的两个人的尸体,折返回了会所。我们的直觉是对的,老板已经发现了,甚至已经安排了后续追杀我们的人手。” “我和六子做了备用计划,一旦暴露,就说我绑架了俩睡过老板的小姐,要去报警,揭发他,六子是出来追我的。这样即使失败,倒霉的只有我一个人。可我没想到,六子受了伤,这计划反而把他圈进去了。” 马志勇重重呼了口气:“我带着她俩回去,见了老板,给他看了我们事先准备好的‘举报材料’,他信了。” 盖队长插话:“老板是叫许配吗?” “不知道,我只听说姓陆,也许是假姓。” “是这个人吗?” 马志勇低头看向侧面递来的照片,摇摇头:“不是。” 一旁辅警又递上陆青云的照片。 “是他。” “你确定,再仔细看看。” 马志勇又仔细看了看,用力点了头:“就是他。” “行,继续。说到你用备用计划骗了他,他信了。” 马志勇从容接上:“他信了,还要奖励我,‘升职’还是‘货’,吸还是卖钱自便。我跟他说,赵燕是我老乡,她父母岁数都大了,我俩小时候就有娃娃亲。我想带她走,但我发誓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如果说了,我把头剁下来给他。” 盖队长咂舌:“你不是认真的发这誓吧?” 马志勇忽然笑了,有些朴实:“当然不是。老板就吃江湖义气这套。” “你不怕老板真来找你要脑袋吗?” 马志勇摇头:“我跟燕子都是普通人,我们只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我们不想伸冤,也不想揭发举报老板,过去的事,我们打算回家就忘了。如果哪天有人找上门,我们也不打算说。除非有一天,我的证词,能让他永不翻身。” 朴实的笑容再次浮现在马志勇的脸上:“比如今天,他没机会来要脑袋了。” 盖队长抱着胸,也笑了:“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啊。陆青云,你这个老板,他的窝点,我上午派人去搜了。” “空的。” 马志勇愣了一瞬,然后笑了:“我的证词还没完。陆老板还利用他的养殖场杀人。” 年前“敬事房太监案”里,盖队长不幸亲眼目睹了密闭发酵数月有余的带血卫生巾,那时的胃水翻涌感,现在回忆起来仍有生理反应蠢蠢欲动。但他没想到短短数月,他见到了远比那日场景更加宏大、刺激感官的场面。 盖队长坐在黑武士里目视前方,视线所及是一大片厂用沼气池,警戒线后是一群正在进行抽粪作业的工人,然后注意到小领导从远处回来了。 小领导手里还拿着两瓶饮料,越走越近,上了车。 “什么?” 路成景坐在副驾,双手一伸,递过去,道:“猕猴桃、柠檬汁,管恶心的。” 一听“恶心”俩字,盖队长抬头纹瞬现瞬消,接过猕猴桃汁,笑道:“谢谢,真贴心。” “嗯?”盖一哭笑不得:“还给拧开了?” 路成景酒窝下陷:“不知道你虚弱到什么程度了。” 咕嘟嘟几大口下去,精神了不少,头晕的不适感被暂时转移了。 顺手抓住小领导的手,盖队长仍聚焦现场,笑道:“我对气味儿是有点敏感。也不是忍不了,就是犯恶心。” 路成景开了柠檬汁喝了几口,也看向侧前方的作业现场,接道:“我还行,让我来。” 盖一笑了:“没事儿,我行。湿化机什么原理、流程,你听过吗以前?” “略有耳闻,处理病死禽畜尸体的中大型器械。原理大概是高温、高压吧?刚路上具体查了一下,流程上,先把禽畜尸体放进化制筐,利用高温蒸汽将其灭菌处理,之后,把过程中产生的油水混合物走油水分离装置提纯。最终,得到的高纯度油脂入库待售,焦化的骨肉残渣丢沼气池发酵。” “卖。当工业油卖吗?” “对。” 盖一搓搓眉毛:“湿化,还有干化么?” “还真有。” 盖一转头看了眼小领导,问:“也是干这个的?” 路成景含笑点头:“原理、流程略有不同,产物也不同。总之,干化能得到的产物有二,一个也是油,一个是肉骨粉。” “……我怎么想起肉骨茶了呢。” 路成景无奈皱眉:“可别。这种肉骨粉乍一看和土壤、肥料差不多,本质上也确实可以拿去做肥料。如果是我,我也选择湿化。沼气池背人,相对安全;做肥料,容易露,即使填埋也不容易消失。” 盖一捏了捏小领导的手,转而问:“你能想象自己杀人吗?” 小领导带着笑,平静地回视自己,慢慢说道:“能。你能吗?” 能吗? 能过,仍能。 “之前我师父那事儿的时候,后来我都当了队长了,我还是想过很多次,是选择信仰还是……其实我都以为我会杀了初忻,但真抓住了他,我就好像,怎么说呢?” “心里突然安静下来了。” 盖一一愣,随即笑了:“对,那种冲动就没了。可能说到底,我还是社会型的人吧。但我没想到,执法的我,也会有这种念头。” 路成景微笑点头:“偶尔有一些出格的想法,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的。大部分人,是有能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的,即使是在紧急时刻。” 盖队长慢慢点点头:“意思是,大部分人只是想想,不会真的付出实践,心里也其实隐约知道,不会。” 路成景肯定地应道:“嗯。” 盖一长叹一口气,抓起小领导的手递至唇边:“噢成景,宝……” 盖队长口风急转,迅速亲了一口人的手背道:“下车宝贝,有结果了。”—— 盖一:这个鼻子暂时不要也罢…… ps:湿化机是个挺神奇的东西 pps:六哥,是个好人 第四十四章 :一锤接一锤 问一百个人,八十个都会说马老五是个好人,但有九十五个都得害怕他。 轴、别劲、又一路劲、特,是马志勇从小到大的代名词。 但他还有一个特点,也是优点——诚实。这一点,从谋杀陆国栋以后秒认罪上,就可见一斑。 可偏偏是这么个不擅于撒谎的人,骗过了陆青云和玲珑七窍、兼具疑心病的许配。 马老五还有另一个特点兼优点——勤恳但寡言。 少说多做是做事做人的优良品质,少听多做是刀尖舔血的保命秘笈。而多听而多做、多思又寡言、大智且若愚,才是虎口脱险的必备技。 凭着这,他成功逃离狼窟,又埋下了通往狼窝的引线。 十年前的马志勇,老老实实赚着不义钱,满心盘算着赚两年就做个小生意去。但他从小就不敢亵玩的白玫瑰误打误撞栽进了泥潭,从她眼中读到渴求救赎的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可能要为了这朵玫瑰,搭上命了。 不幸的是,季广玉替他挡了死劫,为他胸中压上了一块终身难逃的大石头。 马老五想,为了保护白玫瑰,倒也忍得。 可命运捉弄、时乖运蹇,趁他不在家中,陆国栋找上门去,拿着一张名为《泥潭白玫瑰》的照片,再一次、数次、带人亵渎蹂躏了他的玫瑰。 审讯室里,马志勇平淡而朴实地说:“我只撒过那一个谎,做过这一次‘坏人’。” 顺着马老五给出的“小道消息”,两位队长带了支小队,联系了处理沼气池产物的公司,挖出了五季集团养殖场的销尸链。 这十年来,卖淫和贩毒过程中产生的“意外”被送到陆青云手里,他利用集团内的粮食加工产业、养殖场系统对“意外”加以处理。凭借大型器械湿化机,在组织内部人员的操作下,最终把“意外”化作了工业用油和沼气发酵原料。 天气寒冷,沼气池内本虽冷硬,可新鲜的禽畜粪便和在里边,加之加热措施,味道仍然是够人受的。抽取沼气池内容物的队伍已经有了初步发现——疑似人类、严重焦化的尸骨。 抽取工作仍在继续,盖队长准备先带着第一波证物回局里化验。 吴瑗掐着时间泡了两杯咖啡,一手一杯递给匆匆赶回的两位队长,口上迅速汇报:“喻队消息,邹薇被卖给小黑宠物店的骨头,找到了。刚小明去送检了,现在跟徐睿在和宠物店主做笔录呢。” 盖一“嗯”了一声,点了个头,问:“陆青云什么情况?” “还是不认,什么都不认。” 盖一喝了口咖啡,打了个哈欠,几步走到写字板边,圈圈写写,道:“没事儿,证据找足就行。我看看啊,组织卖淫,有证人指认,差个窝点儿,等个化验结果。行。” “诶,马老五说的那张照片,找着了吗?” 吴瑗立刻回:“暂时还没有。但小张和萧崎在陆国栋家了,找着呢。” “行。”盖队长喝光最后一口咖啡,朝小领导扬了扬下巴:“成景?” 路成景会意,笑道:“我没有补充。” “你说,陆青云有那脑子,算计到许配算计他,把窝点转移了吗?” 路成景手上仍翻着陆青云的笔录,慢慢摇了摇头:“我希望他有。” 小领导抬起头,凝视自己,开口道:“但很不幸,我们可能漏了条大鱼。” 眼见小队长短暂地笑了一下,转身在孙一娜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又转回来问吴瑗:“老韩,干净吗?” 吴瑗抬手开了投影,展示给两位队长看,口中讲解道:“老韩名叫韩成实,确有一个失踪多年的女儿名叫韩晓,大约十几年前那会儿,老韩在派出所报过失踪,但石沉大海。老韩没什么工作记录,一直就在市局门口开早点摊,至少开了八年了。直到四年前流动摊点管制,韩成实租下了街角那间小超市的窗口,从此做起了窗口早餐店。” 路成景皱起眉:“那他的女儿韩晓,有可能在陆青云手里。” 见小队长回过头,满眼复杂地看着自己,路成景刚欲开口,就被小队长截住了话头: “我相信你的直觉成景,非常值得一试。我刚才就是在想,他干了八年多,五年前的事,和他会不会也有关系?” 吴瑗怔住了,眼中情绪翻涌,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说:“不能吧?老韩看着……” 多年从警,她早从心底认识到了识面不识心,下意识脱口而出又闭了嘴。 她转而又急道:“四年前,就四年前,还是队长你帮他跑的手续。他怎么能……” 路成景安慰起这师兄妹俩,道:“还不知道。往好了想,给他脱疑吧。孙一娜那边的情况,查了吗?” 吴瑗点点头,理清心思,口述道:“查了。她确实在附近租了房,找房东确认过,今年元旦去租的,租了两年。” 路成景点头,又问:“谁陪她去租的,问过吗?” 吴瑗挑了下左半边眉毛,回:“问了,是她男朋友陪她去的。” “哦?” “不过小区出入监控里,只拍到了个背影,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调给你们看一眼。” 盖队长转过头,眯眼看着投影上模糊的身影,耳中就听见小领导说道: “身高182左右,误差上下一厘米。” 记忆回炉,盖队长似笑非笑看着小领导,说:“这是经验吗?是天赋吧。” 没等小领导回答,盖一绷不住笑了一下:“我想到个好玩的。” 路成景:“?” “不是啥正经事儿。小吴,老韩最近都一直都在店里吗?” “在。老韩一直很少出门,基本都在备货、卖货。我提前跟戴队打招呼了,监控有人盯着,要是发现他出门,就派人跟着。” 盖队长毫不掩饰赞赏地点了点头:“特别好。” 赶着说,门外审讯宠物店店主的明睿二人回来了。 “队长,路队。” 唐文明扬扬手里的笔录,在盖队长的示意下,径直递给了路成景。 喝了口水,唐文明又说:“我看这几个人没啥太可疑的,就是图便宜了。” 一目十行看完,路成景点点头:“小明说的对。” 唐文明下意识摸了摸后脖子,嘿嘿一笑:“那咋说,要不要再审审王守,让他把分尸的口供录了?” 盖队长点头:“嗯,一会儿没什么事的时候,你们谁去都行。” “好嘞。” 桌上一阵振动,盖一侧身拿起手机,见是张之远发了张有手机编辑标注的图片过来。 “哎?你们看一眼,这是不陆青云?” 吴瑗把接收来的图片转到了投影上。 图片上,是站在暧昧光线中,穿着情趣蕾丝的赵燕。照片的一角还拍到了迎面路过走来的一个男人。像素不高,但仍依稀可辨是年轻的陆青云。 “我操。” 唐文明下意识看了一眼路队,赶忙又说起别的试图掩盖:“这就是陆青云啊!这是赵燕,那陆国栋也是嫖客?还嫖了同乡啊。那是不是只要证明照片是在陆青云的会所里拍的,就能给组织卖淫作佐证了?” 路成景微笑:“是的。” 唐文明憨笑了一下,接道:“我去找证明。” 叹于难得有个人让唐文明想文明。 不光是小明,喻凡也是,一见小领导就有正形了。可是为什么,小领导有这种奇妙的功效呢?气场加持,还是气质使然? 盖队长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从手机中抬起头:“领导,牟阳来了。” 路成景这才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跟着小队长去了。 二人先在会客室见到了王志和瞿莉——牟阳的母亲。 见人来了,王志立马起了身:“路队,盖队。” 盖一立即点点头:“怎么说,我们看着,王队你审?” 王志先点了个头,目光又投向路成景,笑着问:“路队方不方便陪一下牟阳的母亲?您想观审的话,我就去叫小吴。” 路成景笑笑:“方便,你们去。” 悄悄拍了拍小队长的腰,算是打了招呼。 审讯室里,王志主审,盖一从旁记笔录。 牟阳如坐针毡,一双大眼睛只敢看向几分面熟的王队长,半寸也偏不动。 小姑娘不怕冷,只穿了条小绒裤。在这个狭小、冷暗的审讯室里,这条裤子被压缩得单薄了几倍,以至于包裹住了女孩纤细的小腿、却包不住颤抖。 即使对面坐着见过数面的、妈妈的同学“王叔叔”,也没能舒缓小姑娘窜动的心。 “牟阳,还记得我吧?” 牟阳频率紊乱地点了几下头。 “好,你母亲现在在会客室里。简单说,你接下来的话,她听不到,也不会知道。可以理解吗?” 牟阳未出声,慢慢点了头。 “为了你的将来着想,无论,你做过什么、害怕什么,你都要和我们说实话。尽量不要模糊,不可以撒谎。做错事可以争取,一错再错只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你明白吗?” 小姑娘秀眉微蹙,用力点了头:“明白。” “好。你是怎么认识陆青云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牟阳双手十指绞紧、互相搓弄,嘴上断断续续、但清晰地答道:“在他的会所认识的。我钱不够花,去兼职做引路员的。具体工作就是,来客人消费,我给带路。我上学忙,只有周五、周六有时间,周天要上晚自习,所以我没有底薪,只赚小费。去一晚,运气好能赚1000,最少也有300、500这样。就是在这个期间,遇到的陆老板。” 王志点头,又问:“你短信里提到‘上次说的事’,是指什么?” “……帮我教训齐广志,我要当面谢谢他。”—— 锤他!!!抡圆了锤!!! ps:大外甥必无期起 pps:下章锤完陆青云 第四十五章 :锤锤定音 王志看着女孩紧张的神情,问:“怎么‘教训’?齐广志被切了根手指,是你要求的吗?” “不是!” 牟阳使劲摇头,慌忙解释道:“他只是在游戏里骂我,我只是想揍他一顿。我和陆老板说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这个意思!” “讲讲你和陆青云是怎么说的,他怎么答应你的,你又要怎么‘谢谢’他。” “我就是,唉。那天晚上,陆老板心情不好,领班姐姐说老板要了瓶酒,让我给送过去。我刚送到,陆老板就叫我陪他喝点儿,我不敢拒绝,就要了杯度数低的果酒。聊着聊着,就熟了。后来他又叫我陪他喝酒、聊天,每天都1000打底,我当然愿意了。直到有一天,我给他讲了齐广志的事情,他问我‘要不要替你教训一下他?’我知道这种开会所的老板都有点手段的,随便叫两个保安吓唬吓唬他,揍一顿,都很容易。我就同意了。但是他说,事成之后,希望我好好谢谢他。” 牟阳脸色发白,咽了口口水,继续说:“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只能装傻。但是他送了我一份礼物,是我一直看中的包,我验了,是真的。我本来想还给他,可他又说,可以再送我一个同款,可以换着用,也可以卖了。他还说了很多很多,我也是昏了头了,就当时,我就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挺值的。然后,稀里糊涂地,我就把包收下了,也答应了。” “上次,我知道齐广志被切了手指,吓死我了。我又去找陆老板,他说没事,反正我时间线没有疑点,让我照计划说就行。然后,然后那天,就定好了,等我准备好了,就联系他,时间、地点都是我定,他付房钱。然后今早,我就给他发了短信。” 王志掩住心中的叹息,继续询问了一些细节。 盖队长笔录间歇瞟了眼手机,见小领导发来消息: ——猜测:陆青云帮牟阳报复齐广志,酬金是性。 盖队长手下笔录不停,脑中不知怎的响起唐·不·文明那天的话——“路队啥脑子啊?” 对啊。小领导这人不在现场,怎么胜似在场啊? 等审讯结束后,盖一再回会客室,却没见到小领导,只见到了陪瞿莉聊天的吴瑗。 “诶队长,牟阳情况怎么样?路队让我跟你说一声,他拿牟阳带来的包去送检了。” 盖队长“哦”了一声,随口回:“有点小问题,但孩子说的都是实话,挺好的。具体的问王队,走了。” 出门走了一半,就撞见小领导了。 小队长朝自己小幅度歪了个头,路成景不禁笑了,几大步走过来,随着人往办公室回,问:“怎么样?” 盖一哼笑一声:“难怪领导不去观审,原来是都猜准了。” 路成景笑着摇头:“没有。牟阳母亲透露了一些细节,说女儿一直想买包,不知道从哪淘来了个真的万元包,她从大学室友那儿偷偷打听到,是去会所兼职了。” “包是她母亲决定带来的?” “嗯。估计人从接到王队电话就没睡好觉,一直琢磨呢。” 盖队长叹息一声:“操不完的心呐。” 这夜回家前,一队队员又分别、分组、先后提审了陆青云和许配。 陆青云一如既往什么都不认,只是精神看着不如起先,也不再对着盖队长狂吠了。 至于许配,在听到扑空卖淫窝点时,十足震惊了半分钟。随后人就陷入了自己的思考里,听不进问话了。而在面对自己的毒品存放点时,他还是持着老态度: “我不稀罕减刑。你们能找多少,就判我多少年。” 于是这一宿的夜班,又在盖队长“回家回家,都回,明儿再说”中,取消了。 时间不算早,但仍够盖大厨吹口哨、简简单单做顿饭。 在茄汁杏鲍菇意面、酥皮奶油蘑菇汤、黑椒蒜香口蘑牛肉粒、千层蔬菜烘蛋走进朋友圈前,路队长已经在沙发上独自、细细捋了一遍队里手头的案子。 上一次捋案子时,有四个主案,现在基本和凶手都对上号了:季广玉是在掩护马志勇三人中被牺牲的,凶手应是陆青云;邹薇先为许配所杀、又由王守分尸,骨头被卖给了宠物店;三苳村秦兰香因撞破运毒交易为赵岩、赵鹏二人所害;齐广志因得罪牟阳,被急于表现的陆青云派人切掉了半截大拇指。 除了拒不认罪的陆青云,其余人都供认不讳。 而陆青云的证据,除了张如雪等人证,不出意外,明早还能得到技术科的检验成果:沾有他指纹并归属牟阳的名牌包、他养殖场的沼气池内挖出的人骨。 最关键的窝点凭空消失,仍是一个疑云。 支支吾吾的孙一娜、十年如一日坚守早点摊的韩成实,会不会和凭空消失的窝点有关系呢?可孙一娜人在局里,韩成实并未外出,而本该接收消息的陆青云和许配都在局里。 难道,真的漏了一条不曾露面的大鱼? 假设有这样一个人,有一个和陆、许二人平起平坐的老板,他在组织内的作用是什么呢?显然是不碰毒品交易的,毕竟许配对他一无所知。情色?似乎也不像,所有证人,包括牟阳,都没见过第二个会所老板。 会是给陆青云关押卖淫人员的吗?所以现在能轻易转移人员? 不会。那他就矮了陆青云一头,附属于陆青云,就未必能瞒过许配和许配安插的眼线。 “成景,我也有个直觉。” 路成景认真卷着意面,低着头笑问:“什么?” “孙一娜应该没分手,她撒谎。她想保护的那个神秘男的有问题。她像个恋爱脑,有没有点?” 唇齿间是茄汁恰到好处的酸甜,路成景匆忙点了个头:“什么是恋爱脑?” “一谈恋爱,满脑子只有恋爱对象,愿意无条件为对方做任何事,完全忽略、无视自己的意愿,抛弃自己的三观,事事跟着对方的步调走。” 奶油蘑菇汤暖了路成景的胃,也拖慢了他的脑筋。 “嗯……是坏事?” 盖大厨从食客的神态中汲取到了赞美,不禁失笑:“是坏事。比如,我爱上了一个犯罪分子,从此我摒弃职业道德,天天陪他杀人取乐。” 路成景愣了愣,笑道:“那是挺糟糕的。所以,孙一娜是个好人,喜欢上了一个危险的神秘男子,因此昧着良心替他监控警方动态、掩护他。她什么都不为,就为了……爱?” 盖一点头:“甚至可能也没得到爱情,得到的也不是对方的爱。爱她哪能让她干这个。” 路成景皱眉道:“持这样的心态,太容易被利用了。人的自我约束力不值得考验的,我自己都没底线,谁还会探究我的意愿?长此以往,对方就不会在乎我怎么想、愿不愿意了。我眼里只有他,他眼里岂不就更是只有他自己了?毁灭自我式恋爱,要不得啊。” “现在这样的人也不多了,但不是没有。” 路成景慢慢点头,说:“牛肉真的好香。那孙一娜不肯承认,对方又不会露面,怎么办?” “明天吃牛腩。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牛肉既嫩且滑,弹润鲜香,极大满足了爱好牛肉的食客的胃口。 “我怀疑他是和陆青云单线联系的第三个头目。我代一下这位第三方老板,许配独自运作贩毒链,我很放心;陆青云搞情色,盈利上,可以,但他人不够缜密,又嗜女人如命,从他身上栽的可能性很大。由此,我会着重防范陆青云这边,首当其冲就是掌握警方动向。这方面许配没用,但不幸的是,陆青云也没能利用特殊身份得到消息。市局内部实在无法渗透,我只能被迫从外部掌握消息。有韩成实的女儿在手,控制他很容易,这就保证了警方出队的信息来源。要做到这点,只要摸清你们出队的常规、车型、人员,就能大致判断。但你们每天出去的警车不少,如何能更精确地知道是冲我们来的,避免频繁拉假警报,我就需要知道你们刑侦队的工作重心。” “所以就有了佳净牙科诊所的‘刘文文’?” “贩毒产业链和会所交易,都是获取消息的好渠道。我会知道苗嘉敬,也不是非常奇怪。有个女孩痴迷我,又刚好是学口腔医学的。” 路成景慢慢摇了摇头,补充:“天大的馅儿饼。” 第二日早晨,饱餐一顿后养足了精神的两位队长,一前一后下了楼。单元门外金黄刺眼的阳光射在走在前的盖队长脸上时,他余光瞥见侧面站了个一米七左右的人。 像是等久了。 肌肉绷紧,盖一条件反射退了两步,退回了单元门里。 单元门底部,被半只皮鞋卡住了。 路成景一把托住人的后背,跟着退了两步,口中低声问:“什么人?” “太亮了,一点都没看清。” 盖一回身退到一楼半的拐角处,随手抓过一楼角落里的木锨,目光紧紧盯着嵌入缝隙的一只枯槁的手。 路成景微微惊诧,老人? 那只手微微用力,放进了大半光线,照亮了昏暗的楼道。 “盖队长,我进来了。” 路成景心中疑惑更深:还是女人? 盖一却放下了一点心。他能确定没有人跟踪过他,不该有罪犯找上他才对。可这架势、这声音,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直到陆琴的脸清晰地展露在两人面前,盖一才恍然记起: 这个眉目、气质都和陆镇平如出一辙的女人,正是陆青云的母亲。 盖一先和小领导解释了一句,然后把木锨放在一旁,最后朝陆琴点了个头:“陆姨。” 心中斟酌了几个来回,盖队长笑笑:“您都来了,上去坐坐?” 陆琴脚步未动,语气未改:“上车说吧。不是要上班?” 车子发动,照例往市局去,只是路途太近,车速较之平常缓了许多。 车后座,陆琴先开了口:“这位是,你对象?” 打死他盖一也没想到,第一个逼近小领导柜门的居然是这么个人。 盖队长好像后背被扎了一下似的,挺了挺后背,看了眼小领导的表情,无奈回道:“是。还没公开呢,您也知道,情况特殊我们这。” 陆琴微微点头,刚欲说些什么,就被盖队长截去了。 “陆姨,我叫您姨,跟以前咱私下见都一样。您有话,直接问我就行。您知道我,能说的就说。” 陆琴愣了一下,笑了:“误会了小队长。我来找你,不是想给陆青云说话,是因为镇平不让我进你们单位。所以,我要坐你的车,混进去。” 理不直气壮啊。 盖队长笑出了声:“那您这是有非进不可的理由了。” “我要见陆青云。” “陆姨。” 陆琴抬手,慢慢道:“小队长。他长成这样,我难辞其咎。我没教好我的儿子,但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任何一项罪名,对吗?我想也是。镇平不想让我知道,但我知道他绝不是轻飘飘的涉黄,这其中会有多少腌臜,我能想象。你们撬不开他的嘴,让我来试试。” 眼瞧着市局大门就在眼前,盖队长皱着眉头说:“他的罪名不会少。” 陆琴眼中是风平浪静:“法庭怎么判,都是他该受的。我作为母亲,我要替他争取。哪怕也许最终改变不了什么。真快,一晃你都三十了,你知道吗?人到了我这个岁数,最怕觉得‘后悔’。会要命。” 暗涌从风平浪静中显现,六十有四的年迈母亲眸中闪着历久弥新的智慧、泛起了坚定。 陆琴说:“我要跟你们说一个代号,叫‘耗子’。”—— 盖一:还是有保安的楼盘香啊,一大早一出门一激灵谁受得了。![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6.png](chapter-b6008a1246693ad06fd43313fd79155748e902bc.png) ps:因为是全文存稿,我老害怕更新时候漏了、跳过了一章。像出门之后反复质疑锁门一样:我连上了吗??看一眼……真没漏吧?再看一眼…… 第四十六章 :耗子 极端天气出现的频率愈发高了。 才刚三月,身在丹山竟需要打伞以应对雨雪交加的天气。 收了伞,男人提着两兜即食包装食品,脚步沉稳,一步一步上了楼,拧开了房门。 房间内充斥着久不通风的异味,经室温和大量二氧化碳发酵变得更加难闻,而潮湿的天气又助其更上了一个层次。 男人不曾脱鞋,仿佛并不介意潮湿泥泞的鞋底留下印子。 他径直走到客厅,把两大兜食品往茶几轻轻一放,仍然惊醒了沙发上打瞌睡的海藻头。 海藻头扑棱一下坐直了,口中道:“浩哥!” 侧面卫生间应声跑出来一个男人,手上淅淅沥沥滴着水,嘴上道歉道:“对不起浩哥,我的班儿,上了个厕所。” 突然,以客厅为中心,四面八方的门板几乎一齐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呜咽声。 “耗子”鼻间充斥着烟酒、汗液、体味混杂的发酵气体,蹙起了眉。 夹克男人察言观色,回身中气十足:“谁再拍就饿死谁!” 寂静。 “耗子”轻笑一声:“吃吧,你们俩先吃。” 他走到窗边,开了个缝,拿木头块嵌住了。 看着窗外雨雪交加,他眸色深沉,喃喃道:“一年又一年,我都习惯了这时候的天儿了。” 他又哼笑了一声:“连儿化音都会了。有什么意义?” 海藻头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就着矿泉水一口吃了大半个面包,使劲咽了下去,口齿清晰道:“浩哥,之后什么指示?咱们走?能走吗?” “耗子”转过头,朝着饿极了的两人玩味一笑:“我,能放你们其中一个人走。” 看着两人突然僵硬住了,神态各异地相互打量、试探,“耗子”只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贪婪地呼吸着缝隙里换进来的潮湿空气。 夹克男尴尬地笑了:“浩哥,都是兄弟,您说笑呢吧?哈哈。” “耗子”一动不动盯着他,唇角翘起的是意义不明的弧度。 正当夹克男头皮发麻的时候,他看见那弧度变大了。 “耗子”笑道:“当然是闹着玩儿呢。我有两个活儿给你们,一个是把屋里的人,除了主卧的,都带走处理了,处理完,就此别过;一个是,看好主卧的人,跟我再干票大的。” 说完,他起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补充:“你们俩自己决定吧。决定去处理的3点出门,车备好了,到时候放楼下;留下的,在屋里等我,我明天来。” “对了,”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淡淡笑了:“兄弟一场,别回头见面不认识了。我叫……” 与此同时,丹山市局审讯室里,有人为他补全了: “成浩。他叫成浩。” 年逾四十的陆青云戴着手铐,几日来瘦了一大圈,脸上肥肉跟着清减了二斤,脸颊上还泛着鲜红的指痕。 得了特批,指痕的主人陆琴本人就坐在儿子对面,耳边听着笔录的沙沙声,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一反几日来的不驯,陆青云既低迷又忐忑地认下了一切被查出的罪行,指认了孙一娜一个人为其提供警方行动信息。 “我之前确实把人圈在那儿。我既不知道许配知道,也不知道成浩知道。但现在人没了,只能是成浩做的。我不知道他会把人藏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是唯一的傻——子。我隔一段时间就买金子给他,他倒也都收。但现在想想,他看那些东西也很淡。” 不图财,图什么呢? “认识多久了?也十年?” 陆青云闻此抬起头,摇摇头:“四年。” “你对成浩,还有什么了解,任何的。” 陆青云忽然被自己即将出口的话逗笑了,道:“知道他不叫成浩。” “啧。” “不是。他是告诉我他叫成浩,但我就是感觉这名儿是假的。” 盖一双手抱胸,乐了:“这会儿直觉又好使了?还直觉什么没有?” 陆青云竟真认真点了头,又道:“直觉你们不用找,他就会送上门。我觉得他跟警方有仇,跟你,有仇。” “?” 陆青云耸肩:“他监视你比监视王志多。明面儿上像是保护我们,但我就是觉得他想了解你。当然了,直觉哈,千万别误导你们办案。” 离开审讯室前,陆琴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陆青云,征得允许,走过去抱了抱他。 头埋进母亲怀里的那一刻,陆青云竟然哭了。 “做得很好。” 陆青云突然泣不成声,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陆琴松开抱紧儿子的双臂,眼神复杂,微笑着说:“我终其一生也没得到。” 泪水模糊了母亲的身影,陆青云惶然起身,又被身侧的辅警一把按下,“砰”地一声坐回了冷硬的椅子。 “妈!” 恍惚中,他第一次意识到,十几年醉生梦死、黄粱一梦,他今年,四十三岁了。 梦醒再抬头,只看到一具佝偻的身体。 上午除了这边提审陆青云,鉴识科那边也出了结果。没有意外,牟阳的包上确提取出了陆青云的指纹;而在五季养殖场沼气池里捞出的残存尸骨,确为人骨,后经陆青云认定为意外死亡的卖淫人员,其身份尚在核实中。 如此,只差找到被转移的卖淫人员,陆青云这边就算完事儿了。再加上年后一连串的案子基本都摸清了,接下来只差抓到在逃的成浩和他挟持的人质,这铺了一大摊子的事儿就都结了。 口供可以慢慢顺,净毒工作喻队那头可以慢慢做。 可小领导的脸色,却远没有现在情势这么明朗。 “怎么了领导?” 顺手接过咖啡,路成景转头对上小队长的眼睛,眉心拧在一起,道:“我觉得陆青云的感觉,对。” 盖一笑笑,答:“你也觉得人是冲我来的?” “嗯。你有人选吗?” 盖队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担心了吗?别担心我,没事。” 握住小队长主动递来的手,路成景用力捏了捏:“如果是你抓进去、刑满释放的人,你从警还不满十年,刑期这么短,不见得多穷凶极恶,就不大可能有这么大怨恨,不值得蛰伏好几年,就为了报复你。不成立。” “嗯,你接着说。” “所以我担心是同伙,是漏网之鱼。一会儿,我需要看你参与过的所有重大刑事案件,距今四年之前的。” 随着一阵暖流汇聚心底,盖队长笑着应了:“那我就坐这儿陪你看,有问题随时问我。” 眼看着小领导满眼含笑,然后满意地点了头,盖队长忽然心花怒放。 还挺怀念这种有人给他兜底的感觉。 挺好,挺好。 这边队长们忙着看盖队长的建功史,那头队员们各司其职。其中吴瑗惯例负责和户籍科联系对人,而她最先带来了个三明治消息。 “队长,路队。坏消息。” 盖一大手一挥:“说。” “成浩不叫成浩,并且没找到是谁。陆青云那边找去画像的同事,已经出画了,说一会儿给咱送过来。之后,我发群里一份,然后发给户籍接着找?” “嗯,办吧。” 路成景从卷宗里抬起头,看向吴瑗:“小吴,人可能不是丹山人,甚至不是省内的。” 盖队长侧了个头,疑道:“怎么说?” 路队抱胸,严肃道:“如果你很想杀我,你需要琢磨我多久?” 盖一眼角微紧,略一思索,答:“至多,一年半。” 还挺具体。 路成景不自禁笑道:“总之,我没想通他为什么要拖整整四年。除非他对丹山,乃至于对这片地区的风土人情,都太陌生了。” 盖队长深以为然,偏头朝小吴吩咐:“那户籍那边先随便查查,重点转去从孙一娜那儿下手。” “好嘞队长。还有个好消息。” 盖一下意识哼了一声:“跟王队学点儿好吧。说。” 吴大美女笑了,又严肃道:“沼气池捞出来的尸骨,对上了一个人。” 盖队长:“?” 吴瑗顿了顿:“那就是另一个坏消息了。这名新死的女尸,是韩成实的女儿——韩晓。” “嘶……” 两位队长对视一眼,起了身。 这个早餐店的选址非常好。整个店面的前后左右,宁交叠无死角,全在高清摄像头的监控下。屋内的人进进出出,全在交管的视线范围内。 在小领导的建议下,两个人开着车,踩着迷惑性的饭点儿就去了。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祟,盖队长总觉得从老韩的脸上读出了两分疑惑和警惕。所幸,中午来买饭的情况虽然少,却也不是头一回了。 “来了盖队长、路队长,吃点儿啥?” “嗯。整点儿清淡的,大米粥啥的,看着拿吧,六个人吃。” 韩成实“哎”了一声,一边挑着盖队长常要的小笼包、发糕、发面饼,一边照例拉着家常:“这是咋,加班儿啊?来不及吃食堂了?” “嗯,吃太油了想睡觉,寻思买点儿早餐当午餐吃。” 韩成实笑着,不紧不慢地盛着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视着柜台里切发糕的尖刀—— 接下来是耗子篇~ 第四十七章 :韩成实 “之前盖队带回去一个小咸菜,挺脆的,可能是萝卜丝?还有吗?” 听到路成景忽然开口,韩成实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有,有,我知道你说的那个。酱腌小萝卜,卖得可好啦。” 韩成实转过身去盛咸菜,最终把这兜吃食一并递给盖一,笑着嘱咐:“辛苦了盖队长、路队长,好好吃饭啊。” 今天的盖队长十分客气,竟伸出双手过来接袋子。 客气过了头的是,在他神经突跳之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韩成实眼睁睁看到盖队长那双擒过无数个形形色色罪犯的、铁钳子似的大手,越过包装袋、精准抓牢了自己的手腕。 盖队长面色微沉,低声说:“抓紧我的饭。” 不好…… “盖队长,您这。” 觉察到老韩微微偏移的目光,路成景伸出手指敲了敲衣兜。 衣兜里“!”一声传出去,路成景笑了一下道:“刀在我这儿。” “咔哒”一声,手铐铐住了这位依从命令死死攥着食品袋的早餐摊摊主。 盖队长侧过头,说:“我去开车。” 路成景点了个头,先简单给人搜了个身,然后一手接过午饭,一手扶住韩成实往车后座走,嘴上快速地捡了重点道:“韩晓在我们手里。无论对方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相信。” 韩成实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新队长。此人和盖队长不同,眼瞧着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但总透着几分距离,叫他琢磨不明白。 而刚刚,那么短的时间里,此人非但觉察自己的意图,还悄无声息摸走了刀。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摸走了。 还未捋顺,就被这位新队长的声音拉回了神: “他叫你被捕就自杀了吗?不要信,你会死得毫无意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晓,等你见到韩晓,再信我不迟。” 直到上了车,韩成实发干的喉咙才有所缓解,它自动上下滚了几下,润了嗓音。 韩成实转头看向身侧的路成景,目光灼灼道:“你们没骗我?晓晓真的在你们这儿?她怎么样?她好不好?” “老韩,”路成景认真注视他的双眼,说:“我们找到了一具死亡一月有余的女性尸骨,化验结果显示,她是韩晓。” 韩成实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微散,他喃喃自语:“你们竟然真的骗我。” 或许是路队长反复强调了“见到韩晓再说”,又或许是好奇心使然。即便心中再不信,韩成实还是十分配合地、安静地,随人到了审讯室。 薄薄的几张纸,上面载满了专业名词和数据,被轻轻摆到了他面前。 叠起来,和他烙的葱油饼上头那层起酥皮儿一边薄。 纸张和桌面摩擦的声音,却比油条锅中噼啪的油声还要吵。 磕磕绊绊,“检材”、“dna”、“匹配”和“韩晓”等词汇渐入眼帘,韩成实的双手随之颤得剧烈了起来。 满眼的血丝挡不住视线,他慢慢抬起头,仔细从对面的两位警官的复杂表情中分辨着真伪。 老眼昏花。 “我真受够了……为什么要为难我?为什么,偏偏,要,难为我!你们觉得拿我女儿开玩笑好玩吗?啊?!你们想要我做什么,能不能直说!直说!一定要拿晓晓,反反复复欺骗我吗?想要我做事,没必要谎称她死了!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 心力交瘁。 一旁的辅警经示意,又递上了几张照片。 脑负荷超载、神经乱颤个不停的老父亲承受无能,浑浊的眼中,崩溃泄闸而出。 “盖队长,我求求你了,看在这些年天天见面的交情上,我求您跟我说个实话,这个……这个报告,是我女儿吗?” 盖一直视了他的目光,半秒不曾犹豫:“是她。” “老韩,我是你,我把哀悼留到以后,先为女儿报仇。韩晓是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的,她生前遭受非人对待,死后遭分尸削骨。人,是我们从化粪池里分好几批捞出来的。我希望,你能坚持一下,帮我们找到这个凶手。” 良久。 “盖队长,”韩成实带着复杂的目光开口:“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告诉我我女儿没死。撒这个谎,即使你们是为了抓犯人,也太卑鄙了,你说呢?” “老韩,韩晓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手铐“哐啷”声猛然响起。 “不可能!上个月我还见过她!” 路成景示意辅警不必干预,缓声道:“冷静一点。你急,是因为你有一点相信我们。这样吧,咱俩聊聊。你给我讲讲你相信晓晓还活着的原因,中间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我问完了,你还是相信她活着,我们就暂且到这。” 韩成实微微坐稳,频率紊乱地眨着眼睛,点了个头。 “好。我先问第一个问题。你上一次见韩晓,是当面,还是视频?什么时间?” “……” 坐稳以后,韩成实心里打起了小鼓:刚一不小心说走了嘴,现在回答这个问题,岂非就坐实了他一直跟犯罪组织有关系? “你已经说漏了。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刚刚就坐实了。再说明白点,‘是谁派你做市局门口的眼线、你向谁汇报’,我们一定会查清。此刻,就已经有警察在调查你手机的各项通讯信息取证了。你不配合,不会影响我们查案,只会把韩晓死亡的真相越推越远。你拖的不是我们,是韩晓的冤屈水落石出的时间。” 顿了顿,路成景继续说:“再换个说法,反正你觉得她还活着,实话实说有什么关系?” 韩成实猛然抬头,咬着牙道:“上个月十五号,我见过晓晓。视频见的。” “是实时视频,还是对方发来的录像?” “实时。” “聊了多久?描述场景细节。” “掐头去尾……半分钟吧。晓晓在吃饭,看着精神不大好。” 路成景迅速和小队长对视一眼,继续问:“一般实时的视频画质也不高。听你的意思,还是别人拍的韩晓,远远地。” 大概是听懂了暗示,韩成实又激动了起来:“你怀疑我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你能确定是她,还是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吗?” 韩成实不怒反笑:“即使是别人假扮的,看着也比你们伪造的黑了巴屈的骨头渣子真多了!” 路成景没有起伏,只继续问:“那天她和你说话了吗?” “……”睁大了双眼。 “没有?那再上一次见面,她和你说话,是什么时候?” “……去年十二月十六号。” 路成景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问:“上个月十五号,视频中韩晓露了正脸吗?是否有披散头发、不敢直视的情况?” 看到对方脸色逐渐发灰,路成景继续说:“你从来没有当面见过韩晓,多年来,只有通过短短的视频能跟女儿说上几句话。以前韩晓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因此吊得你胆战心惊又只得兢兢业业。上个月十五号,女儿很奇怪,对方挂断得很匆忙,只说最近形势不好,让你盯紧。也许成浩还说,‘你放心,做完这一票,就放你女儿走。’对吗?” 听到“成浩”两个字,韩成实的眼里有了泪光闪烁:“你们这回真的下功夫了……” 他突然一愣。 韩成实大张着嘴,急急吸了几口气:“那……那,这,这个,这……” 足足两分钟。 他双手捧着那几张记录着焦黑干骨的照片,眼神发直,口中不断溢出不似常人的怪声。那是紧绷神经终于绷断的碎裂,是未至对岸大桥的陡然崩塌,是拨云见雾终见光明却被尖锐真相扎得鲜血淋漓。 半晌静默。 “是成浩杀的晓晓吗?” 路成景摇头:“我们还不知道。” “没关系,抓到他就知道了。”韩成实呼了口气:“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请讲。” 韩成实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张焦黑骨头的照片,抬起头,供出了诚实的证词。 结束审讯后,队长们回了办公室。 盖队长交代完事项,转头就见小领导一脸心事重重,默然回了工位,又翻起自己的涉案卷宗来。 “领导?” 路成景紧皱眉头,眼睛黏在信息表上,抬手把人盲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嘴上“嗯”了一声。 “还是怀疑初忻?我后来找人确认了,他服刑第一年就死在监狱了。系统严格,不可能偷天换日,死的就是他。” “啧。”路成景侧过头去看小队长,开口问:“如果,恰恰就是为了初忻的死呢?” “且不说初忻没父母兄弟姐妹,他甚至没结婚、没女朋友。而且,他死在狱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你抓的;二,你指使人报复的。” 盖一愕然:“我可没有。” 路成景点头:“我信。” 琢磨了一秒这个“我信”的重音,盖队长噗嗤一乐:“谁不信啊,成浩?照你这思路,他不光是gay,还是个大情种?” 路成景哭笑不得,接道:“我看你像大情种。” 盖队长哼笑一声,凑过去仔细看完小领导的手迹,然后转了头,喊道:“小吴,查个人。”—— 寂寞画鸳鸯~相望~~是我在做~多情种~![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04.png](chapter-788aec257752a41eea5916705e0c84763652995c.png) 第四十八章 :成浩 同日傍晚,警笛声响彻丹南和平街。 被鲜亮的警戒线包裹住的狭窄旧式居民楼里里外外,挤满了市局刑侦科前来取证的工作人员。带队的队长眉头紧皱着走出单元门,牵着犬绳在楼体附近转了几圈,不时摆动着肤色偏白的手腕。 整个市局都算上,有这个肤色的队长,就只有近来操起老本行的缉毒队长喻凡了。 而一队的盖队长此时,正在丹东郊区的丹心湖边,随着救援人员打捞遇难者。 临到下班点,局里接到护林员报告,有人开车坠湖了,还是面包车。救人心切的护林员们还下了水,车门卡得太死,救不出人,但能清楚看到车里大约挤了十来人,均已失去意识。 等警方赶到现场,把车吊了出来,却发现这些人疑似是受陆青云控制的那批卖淫人员。 现场的照片传回市局,陆青云亲自鉴定为真。 不是成浩主动调走的人么?眼见为陆青云脱罪不成,就弃了? 那人命不就算在他头上了吗? 怀揣满腹疑虑,盖队长从现场回了办公室。 “队长。” 神思回转,盖一朝自己工位走去,笑道:“小路啊,说。” 路成景酒窝浅陷,说:“孙一娜不肯交代,她的房东说对她那位男朋友没什么印象。玉卡市局回话,他们查到了个小道消息,不知真假。说初忻的父母当初生了一对双,卖了其中一个,对外只称得了一个儿子。” 地处大西南的玉卡市,正是初忻的老家。 看到小队长微微皱眉,路成景继续道:“家里穷,其中一个体弱,差点给扔了,来了个外地人要买,顺手就卖了。强调,不知真假。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小。” 盖一拿起桌上尘封已久的初忻的档案纸,盯了半天,问:“你说,他俩是同卵还是异卵?” “异卵。陆青云的画像你也看了,不像。” 盖队长慢慢点头:“也对。同卵兄弟一起干事业,多方便。” “那五年前他在不在?他在,怎么还需要时间调查我;他不在,又是什么时间开始和初忻联系的?” 路成景边给人从右手边挪了把椅子,边回:“我觉得不在。也许是在其他地方忙事业,正经的事业。” “听说人死了,才急了?那本来呢,难道初忻还想过洗手,带他过好日子去?” 路成景耸肩:“可能吧。我还让小明去调了初忻服刑期间的访客记录。” “0?” “嗯,访客、电话、信件,全是无。但仍不能排除我的假设。” 盖队长点头:“如果初忻真想保护他,就能想到这一步。” 隔壁工位的吴瑗举了举手:“队长,路队,户籍回话,成浩的画像没匹配成。” “嗯,”盖一应了一声,眼睛仍盯着初忻的档案,又道:“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初忻太想保护他,其实他们是同卵,单纯是不让他参与呢?” “那画像怎么说,陆青云撒谎?” 盖一鼻腔里哼了一声:“不保准儿。” 极端危险分子有个同卵双胞胎弟弟,幼时体弱被卖掉,长大后的初忻把人找了回来,但坚决不许他参与自己的组织,还承诺赚够钱就带他隐姓埋名过正经日子。 似乎,也讲得通。 路成景点点头,朝吴瑗笑道:“那小吴再麻烦一下,拿初忻的脸匹配试试,辛苦。” “好嘞路队。” 路成景转而问小队长:“还有没有初忻的资料了?” 盖队长打了个哈欠,合拢嘴巴,又答:“都在这了。” 同日傍晚,本着“天没塌不加班”的原则,盖队长又早早放了一屋子人。在和小领导回家路上,副驾上闭目养神的盖一突然坐直,侧头道:“有。还有我师傅的手记。” 路成景丝毫没受惊吓,只笑着问:“在你这儿?” 盖队长再打了个绵长的哈欠,靠回了椅背,答:“在。可能也没什么用,老头字儿飞着呢,记东西纯意识流,我都看不大懂。回家提醒我给你找找啊。” 眼瞧着小队长打了好几个哈欠,路成景顺手给人推进了屋,边走边道:“睡会儿,我去把速冻饺子煮两袋。” “那没我做的好吃。” 路成景肯定地“嗯”了一声,不容置疑给人按坐在床上,说:“煎一下还行。忙过这一阵再说,保不齐还有什么事儿呢。啊,听话,好了叫你。” 盖一笑出了声,拉过人的手臂亲了一口,借力又站了起来,边往厨房去边说:“没事儿,我手快。” 无奈之下,路成景只得补了句:“吃水饺。” 盖一应了声:“行。” 实在困得厉害,盖队长早早就在坐着看手记的小领导身侧睡着了。等他睁眼,发现人还在用同一个姿势看,全神贯注。 再看到他手里似乎没怎么变化的手记页码,盖一一阵恍惚,是自己没睡还是他没睡? “成景,告诉我你睡了。” 路成景微微偏头,笑道:“睡了。刚醒二十来分钟。” 更恍惚的地方,还在出门以后。小领导把车停在路边,去买了兜早餐。 啊,没有老韩烙的饼了。 五味杂陈的盖队长坐在转椅上,食不知味咀嚼着味道其实还不错的包子,耳中听着徐睿向来不起波澜的汇报。 “医院那边只抢救回来了一名男性,人也在icu没醒呢。其他人除了司机,全部od。受害者都对上号了,全是早报失踪的被迫卖淫人员。司机腹部和胸部各中了一枪,幽灵枪。打捞的车里也检验过了,没什么发现。丹南那边的房子里,也没检测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附近居民确实听到了类似枪声的声音。老旧小区,监控常偷着停,没什么收获。” 路成景笑着接过话茬:“知道了,辛苦了小徐。” 惯例扶扶眼镜,徐睿摇摇头:“不辛苦,路队。” 吴瑗赶忙接:“户籍还没筛完,说今天中午之前必出。还有,韩成实早上交代说,突然想起孙一娜好像有个叫‘童童’的朋友,他怀疑是她的把柄。” 童童? 上次他俩不是还一边吃意面,一边怀疑孙一娜喜欢上了一个犯罪分子,是个恋爱脑吗?其实想错了,她也是有把柄在里面? 盖一问:“那些od的人里?” 吴瑗立刻回:“没有,没有大名叫‘童’的,但不排除是小名。需要查的话,得联系家属。” “慢,但也准备着吧。孙一娜父母是不是来过几次?问问他们。” “好的队长。队长,有没有可能是网友?那可就难查了。” “没招,撞大运吧。” 回想起老队长的笔记,路成景下意识脱口而出:“初童。” 盖一闻声转过头,对上小领导的视线,眯了下眼睛,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道:“成浩,初童?小吴,户籍那边注意一下曾用名,我有感觉。” 而事实证明,盖大队长的直觉也很有些准头。 户籍信息果然锁定了一个人——程浩。此人长相与初忻有九成九的相似,他曾用名确是初童,不过他落户时即叫“程浩”,成年后改过一次名,没过两年又改回去了。如此一推演,很像是初童长大后被初忻找到后兄弟相认了,名字更改,大概也是初忻出于保护心理的要求。 再一查,程浩的父母也不在了,只拐着弯联系到了这么个程家的姑姥,对方只表示说,家里人私下怀疑过,程浩确实不太像父母,跟家里谁都不像。 有了户籍,就明朗了。再一查,就查到了程浩其人的毕业院校信息,几经辗转,也就查到了他的生活照等各类信息。几番比对下来,几乎可以认定这个程浩、成浩、初童都是同一人,且是初忻的双胞胎兄弟。 这边的信息明晰了,也和交管戴队通了气,而陆青云那句“找上门来”却更先应验了。 当日上午,一个紧急电话把一队整队调出了市局,召去了市中心。 熙熙攘攘的人群给楼底让了个圈儿。 视线拉高至顶楼,立刻便可见一个年轻女孩扶着酒店露天阳台栏杆,颤抖不止。 现场的民警迅速禀明了现场情况。女孩叫方雨薇,不是别人,正是年初案嫌犯方长清拐了八个弯的好命富贵亲戚。酒店阳台上的方雨薇身上绑了足以炸穿她的遥控炸弹,屋内架设的手机正将此情景直播给行凶者。换言之,行凶者做足了前期准备,一旦有任何违背他心意的情况出现,他就会让方雨薇当众炸开花。 “赶紧疏散,十五米以内不要留群众。” 张之远立了个正:“是,队长!” “成景,怎么看?是初童吗?” 路成景点点头:“作秀成分多。真想杀那女孩儿,我们也阻止不了。但他的目标是你,我不明白安排这一出怎么会伤到你。” “谁道了,我也不会拆炸弹啊。” 电梯门刚开,盖队长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通未知ip的电话。 经处理过的声音顺着外放的喇叭传出来:“盖队长,开胃菜。拆弹组上去一个人,我马上就引爆。” 盖队长抬手拦住身后的警员,沉下声音:“我不会拆弹。” “哦。”对方轻笑一声:“那路遥的哥哥会不会?” 盖一猛地转过头,果见小领导瞪大了双眼、掏出了手机。 “你想要什么。” 那头气定神闲拖长声音“嗯”了一声,似是在认真思考。 “你们一队的人去拆。女人不许进。七分钟,别挑战我,开始吧。” 电话刚断,旁边的人已经朝房间大步走了过去。 “小明!” 唐文明朝里边走边说:“队长,我学过。祝我好运。” 伸手一把抓住徐睿的胳膊把人扯了回来,盖队长盯着他的眼睛:“这犊子可能反悔。” 徐睿用空闲的手推了一把眼镜,道:“队长放心。至少,我能把小明带回来。” 盖一松了手,目光沉沉:“去吧。” 自徐睿跟了进去,他先观察了周围,又三言两语安抚了方雨薇,最后拨通了队长的电话,一边拍摄唐文明拆弹,一边听着那边拆弹专家的意见,还开着计时器。 唐文明难得沉静,手背上血管凸起,眼神灼灼。七分钟,不是拆弹的极限时间,可对他这个半吊子就是未知。当年出于兴趣,跟室友学习了一个来月拆弹,这辈子他也没想到能有用上这天。 他暗自感慨,谁的“塑料袋理论”来着,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有命回去,他一定好好学学,再把这技术捡起来—— ps:李雪琴的“塑料袋理论”。大意是:【人们老喜欢在家里囤各种塑料袋,想着套垃圾桶用、装个啥用之类的。其实生活也是,干一件事、学一个技能,都是一个塑料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一个塑料袋就用上了。希望大家多囤“塑料袋”。】 pps:小明,偶尔的神!小明,一个靠谱又不靠谱的人。 ppps:下章大概4k。结尾前基本都是耗子篇了 第四十九章 :爆炸 交代完事情,盖队长抬腿朝楼梯间走去。 与人对视一眼,他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 “妈。” 路成景坐在最底层台阶上,眼瞧小队长关了门,调了外放,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妈你先听我说。” 路成景吐了口气,问:“遥遥在哪?在家吗,我联系不上她,我需要确认她的安全。” 那头的女人怔了几秒,轻声回:“学校呢。” 一股凉意从路成景的脊骨陡然升起,瞬间爬满了他整个后背。 不好。 盖一跟着皱起了眉,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今天是周末,她没回家吗?” “回了。她收拾收拾东西,说去找朋友玩,现在应该从那女孩儿家往学校去呢。出什么事儿了?我给她们打个电话?” 应了声,路成景双手攥住了小队长的。 “我不想粉饰太平,我感觉,路遥真的在他手里。” 路成景目光盯着自己的鞋,竟还笑了一声:“反向宽慰,好像还起效了,反倒有点宽心。” “他的目标是我。而且听初童的口风,他不想牵连无辜女孩。” “我妹妹她,脾气有点大。” 盖一笑笑:“咱妹,像我。” 看了眼时间,盖队长站了起来:“你等电话,我去看看拆弹。” 路成景仰头点了点。 “不准私自行动。” 路成景笑:“知道了。” 电梯口的气氛紧张,房间内更是落针可闻。 唐文明脑中急转,耳中听着专家不时的指导,额头上汗水涔涔。 亏得平时训练有度,他手很稳。 “还有一分三十秒。”徐睿盯着手机计时器,声音沉静如水。 “嗯。可以。” 徐睿随手给人擦了汗珠,默不作声,胸中鼓声如雷。 好像有哪不对。 是哪呢? 这只炸弹显然是土制炸弹,绑了个按键手提电话,一个标准的利用电信号引爆的装置。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随时都能引爆。这炸弹其中两根引线牢牢绕在女孩腰上,剪断之前人根本逃不掉。 换句话说,炸弹拆除失败,女孩必死无疑。 而现在这颗炸弹唯一一个还没爆炸的原因,是对方还没看够。 是他没打算伤人吗?如果没有,何必安排这七分钟? 如果目的是伤人,女孩会死,那为什么要只赔上一个队员的命? 他的目标是队长,完全可以让队长亲自来拆,完全可以在队长即将拆完时,按下启动器。 为什么让小明来?为什么拒绝吴瑗进来? 是吴瑗特殊,还是女人特殊?如果不想伤害女人,为什么要赔上方雨薇的命? 视线回转。如果小明剪断了方雨薇腰上的引线,下一步是什么? 徐睿皱紧眉头,伸出拇指和中指,捏着右侧镜片的框架调整了鼻托的位置。 “队长?” “在。” 徐睿迟疑半晌:“疏散完了吗?” 盖一一愣:“二十米内,除了咱们,无人无畜。除了你俩,所有人都在电梯口。怎么了?” “解开了!”唐文明呼了口气,对女孩说:“快出去,门外有警察接你。” 徐睿拉扶了方雨薇一把,低声嘱咐她快去。 他又看了看仍在和这颗炸弹做最后斗争的唐文明。 计时器显示还剩40秒。 39…… 38…… “我还行吧徐睿?”唐文明抬手擦了擦汗,手下不停:“马上,马上就完事儿。” 34…… 侧过头,方雨薇还差两步就出房门了。 33…… 徐睿镜片微闪,清晰地对着手机说:“队长,危险。” 走廊里,方雨薇刚刚踏出房门,还没适应昏暗的光线,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拉了过去。脚下是棕褐色长毛地毯,她脚步浮上加浮,虚虚向前扑去,一头扎进一个男人怀里,被对方坚硬的胸膛硌疼了鼻子。 就在她被此人像拎小鸡崽一样抡了大半圈、到了墙的另一侧之后,她先是听见了“轰”一声,震耳欲聋。 随后就是一阵尖锐的耳鸣。 寂静。 方雨薇仍牢牢攥着面前高大警察的衣角,身子却已经稀软,站也站不住,全靠这人提着才没坐在地上。 那人顺力把她放在地上,松开了她,转身朝爆炸源大步冲去。 “队长!” 胸口一阵发闷,方雨薇勉强抬手蓄起力气,右手握拳轻轻锤了锤胸。 “呕——” 她感受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好像闻到了一点洗发水的香味,随后又被火药味和尘土味取缔。 干呕完,她舒服了不少,耳清目明。 在场唯一的女警面露焦急,朝着一位刚从楼梯间出来的警察说:“队长进去了,这边我处理,路队小心。” 路成景匆忙点了个头,跟着朝里屋去了。 他刚到门口,就见小队长蹲在地上,正和唐文明一起检查徐睿的伤势。 仿佛一早知道身后来的是谁,盖一打横抱起徐睿,说:“扶小明。徐睿昏过去了,走。” 唐文明看着倒是没大事,只是受了爆炸的冲击波影响,走不稳路。 医护人员从隔离带外赶来,拉着两位队长和伤员朝医院去了。 现场由吴瑗和张之远协调,走规章处理了后续。 由外科主任亲自操刀,给两位伤员做了处理。唐文明做了检查,没什么大毛病。徐睿的内脏受损,好在没有造成致命的损伤,但仍旧凶险;上臂被炸碎的玻璃碎片割伤,缝了九针。 趁着缝针,盖一站到路成景身边,问:“妹妹呢,准了?” “嗯。” “啧。”盖一吐了口气:“目标是我,我拼尽全力也会把妹妹带回来。” 路成景拍了拍小队长的肩:“我明白。只怕初童是想拿我去换。” 盖一猛地转过头,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猜想。 主治医师走过来,和老熟人盖队长交代了伤情,然后退了出去,把单间留给了四位警察。 搬来两把凳子,盖一朝半靠在床头的唐文明说:“讲讲。” 唐文明正因胸骨痛,疼得龇牙咧嘴,张嘴就没把住门儿:“这逼玩不起。” 下意识瞄了一眼路队长,唐文明伸手快速打了一下嘴,继续讲:“还有至少三十多秒呢,我马上就拆完了,他应该是看那小姑娘出门就按了。徐睿好像猜到了似的,趁着延迟,就顺窗户使劲往下砸着扔的。得亏他猜着了,不然我当场就没了,徐睿也得残废,门外大伙都得受伤。也得亏是砸着扔的,不然非得崩死我俩。他离得近,让碎玻璃扎了,我还行,就冲着了。” 唐文明气得胸膛起伏:“这傻……经病儿。还好疏散得远啊。纯是捡了条命队长,差任何一点儿,都没了。之后咋办啊队长?我得给徐睿出这口气。” 手机响了一声。 盖一低头看了一眼,是王志发来的消息。 初童把路遥的照片送市局手里去了。 看小领导的表情,盖队长心知肚明。 “初童抓了路队的妹妹。” 唐文明睁大双眼,咳嗽了几声:“操,小姑娘才初高中吧?” 路成景点头:“高中,私立住宿学校,十二天一回家,这周正好放假。我妈说,她去找朋友玩,应该是这个方雨薇吧。” “不是。”盖队长低头回着消息,嘴上说:“小吴问过方雨薇了,她还有个妹妹叫什么晴,就小晴吧,这个小晴先被抓,才连累了方雨薇。妹妹,也是被小晴弄去的。” 盖队长抬起头,继续说:“甭管怎么弄去的了,我们现在很被动。” “也不见得。” 路成景举起左手手掌,以右手食指挨个儿点起左手手指来,嘴上数道:“他计划的疏漏之处,就是我们破局的口。第一,和平街居民楼枪击案中,现场被清理过,伤者或者说死者在哪?凶手又是谁?是初童还是另有其人?第二,丹心湖那辆载着被拘禁卖淫人员的车,意外活下来了一个人,司机是因头部受重创而死,湖边既然没有撞击的痕迹,那杀他的人是谁?车开进湖里,是受袭击的结果,还是为了掩藏受袭击的手段?” 唐文明一边按揉胸骨,一边说:“有没有可能,司机正是居民楼的伤者,初童在居民楼杀了他,把他和一车人带到湖边,把他放在了司机的位置,伪装成自杀案?如果说司机是嗑大了开湖里去的,也说得过去,反正咱也找不着证据。” 路成景点头,继续说:“合理,但我有问题。这些年,初童为什么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他不想冒险?想从轻判?嘶,不对啊,他也不能胆儿这么小吧。这小胆儿还敢照亮队长?” 察觉到小领导的视线,盖队长慢慢说:“迄今为止,我们全是猜的。包括这次的爆炸案,我们都不能确定变声器背后是初童。择干净自己,是因为他想赢,不,他觉得他能赢。能报仇,还能全身而退。” 唐文明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然后说:“可够自信的。那他一直想方设法把自个儿择出去,没必要在这时候亲自下场、惹一身臊吧?哎?那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帮他干的啊,他手下啥的?” 路成景点头:“有。但你说,是相信手下得好,还是没风险得好?” 唐文明微愣。是啊,只有亲自下场才是最保准的,如果借了别人的手,只要他们活着,不就迟早有揭露自己的这一天?尤其是这帮把犯罪当老本行的人,哪怕这次侥幸逃了,迟早也会有落网的一天。只有有人活着,就不算彻底把自己择干净了。 “可这是套娃啊。那些卖淫人员见过他,他又不想自己动手,他们又必须死,可不就得找个人给他办?找了一号去杀他们,那一号就成了他的指证,一号又必须死,找二号杀一号,二号又必须死,这没头儿啊。哪怕他最终目标是队长,他怎么也得至少再杀一个人吧?” 唐文明性子急,想到什么说什么,又继续道:“要是一号能替他杀人,还自杀就好了。哎?能不能是初童拿了一号的把柄,威胁他啊?比如,你不这么干,我把你老婆孩子都杀了。” 盖一摇头:“这帮人要么没家人,要么没感情。再么就是老早做好打算,把家里人藏得好好的。跟了初童挺长时间,见惯了他行事风格,还不藏家人,是傻子。” “啧,也是。”唐文明皱着眉头啃起指甲来,含糊不清道:“您怎么看啊路队?” 路成景从沉思中抬起头,说:“你们说的都对。我就是有一个猜想,既然这些人都不是溺死,是od,那大概率就是坠湖前早被注射了足以致死的毒品。为了保证他们都死,量一定是很足的。怎么会有个例外活了下来呢?” 盖一愣了一秒:“这个例外就是他的一号。” “那他不就在坠湖现场?护林员来得太快,他没来得及确保一号死水里头。”唐文明恍然大悟又瞠目结舌,顺着线一气儿说了下去:“护林员竟然跳湖救人,根本没给他多思考的机会。在延续以往择自己和确保一号死亡留证据中,他下意识选了照旧。” 路成景微微点头:“可能吧。反正这个一号,未必知道他多少情况。而且这一车人确实是一号杀的,如果侥幸活下来被捕,起码也是个死缓。再者,只有人证,做不得据。” 盖队长点头,边看手机边说:“行。我问问那头这人醒了没有。小明留这儿看着徐睿,一醒立马问问他,怎么想到不对劲的,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是,队长!” “走,咱俩回局里看看方雨薇和那张照片儿去。” 路成景点头,先一步出门,坐上了驾驶位,跟人回了市局。 前脚二人刚进市局,就被二队萧崎截了。 路上,萧警官跟两位队长交代了王队交办的任务情况: “经方雨薇指认,户籍那边确认了曾用名为‘初童’的程浩个人信息。方雨薇的笔录已经做完了,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所知。送照片的人,监控里看不清脸,追踪方面已经找戴队帮忙查了,但戴队说希望不大。” 赶着说,赶着到了一队办公室。 萧崎率先走到盖队长的工位前,拿起那张照片递给他,又继续说:“盖队,看背面。程浩留了个二维码,我扫过了,安全。” “二维码?” 盖一皱起眉头,转手给照片翻了过来,果然看见一个缩小的手绘二维码。 搁手机一扫,网页内只有九个汉字: ——晚七华清阁景单换遥—— 警告!我方严重失利! 第五十章 :人质 位于丹山市北区的洗浴名店华清阁,因老板许配涉嫌刑事犯罪被抓,已歇业数日。 这日晚上七点,迎来了一位沉默的客人,他照着指示,拿着手持安检仪,对着镜头把自己扫了个干净。 隔着手机监控,顶着和四年前死在牢里的死缓犯同一张脸的男人笑了,他面色平静,轻轻吹着口哨,脚腕微抬,皮靴点地,慢慢和着旋律打拍子。 破旧仓房里漆黑一片,只有手机屏幕冷白的光线打在此人脸上,徒增了几分可怖。 正对着此人、被绑在墙角的椅子上的,是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 瞧着小姑娘好像比自己还平静,男人哼笑一声,朝人叫了一声:“哎!害不害怕?” “也没堵你嘴。” 男人不满地“啧”了一声,却没计较。 “看看,这是你哥吗?” 路遥被屏幕晃得眯了眯眼,看清后下意识点了下头,又生生顿住了。 “你哥对你好不好?” 夜色昏暗,也没耽误他看清女孩的白眼。 “你个小女娃儿。” 男人笑笑:“看准我不杀你了是吗?” 敛起笑容,他慢悠悠道:“那你哥呢?我可没说不杀你哥。” 顿了顿,男人再次道:“离你哥到这儿,还有一会儿呢。这样,你跟我聊聊天,等你哥来了,我就不为难他。否则,我就先打折他一条腿,再放你走。” 路遥猛地抬起头:“你甭吓唬我!” 终于听到女孩开口,中气还挺足,男人笑得十分开怀:“一条腿,和妹妹的命,你猜你哥会怎么选?” 静默半晌。 “……挺好的。” 男人微愣:“嗯?” “我哥,对我,挺好的。” “哦。”男人笑着又问:“我怎么听说你哥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路遥从鼻子里哼气:“还不是为了防你们这种人。” 男人还是没生气,只面上带笑:“借口。他要是真的爱你,就会常去看你。” 路遥嗤笑一声:“谁说我哥不看我?他老偷着来学校看我,不然你怎么找到我的?” “哟呵,想套我话啊小姑娘。你说说,高考想报什么专业?不会是想去警校吧?” “我要是当警察,专门抓你这种疯子。” 男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女孩的怒视中问:“你哥让吗?” “……不让。” “不让就对了。”男人目视前方,淡道:“我哥也不让。” “你哥也是罪犯吗?” 初童愣了一下,逐渐失了笑意。 “是我哥抓的吗?” 初童摇摇头,找回了笑容:“是盖队长抓的。你管他叫什么?嫂子?哥?” “你提到他,怎么还笑?你不是想杀他吗?” “对咯。你、上边那老头、包括你哥,我都没兴趣,我就是想杀那个姓盖的警察。我问你,如果我杀了你哥,你想不想杀了我?” 漆黑夜色掩不住路遥眼中的光亮,她说:“人做错事就要受惩罚,谁杀谁错。我杀了你,有理也变没理了。” 初童瞄了眼手机,淡笑:“如果你哥让你帮他报仇呢?” “我哥不会。他只教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初童笑出了声,叹道:“你哥来了。” 黑武士在路上疾驰,溅飞了满地的新鲜雨水。 坐在后座右侧的吴瑗面露忧色、向左看去,眼见队长双手攥紧外套两侧,又忍不住开口打破车里的寂静: “队长,路队不是说了吗?初童就是想折磨你、扰乱你,你别着了他的道。” 盖一闭着眼睛,闻言点了个头。 吴瑗的眉毛紧蹙,却仍放松声带劝道:“路队算无遗策,咱们都亲眼看过来的。” “算无遗策,好悬没给自己腿算折了。” 同是那天悬着一颗心守在手术室外的人,吴瑗感同身受,皱着眉,没想出下文。 盖一睁开眼,叹口气:“我不是气他,我就是生气明明都是冲我来的,怎么回回都抓他挡我前面呢?我真服了。” 吴瑗一把按住队长高频抖动的右腿,叹口气:“没别的意思啊队长,今天上午徐睿说进去陪小明,您怎么说的?您说‘去吧’。晚上路队说要先咱一步去换妹妹,您又怎么说的?您可是软硬兼施、好说赖劝,要能给您个隐形衣,您套上就得跟过去;给您个人皮面具,您扣脸上就得替他去。” 不等队长反驳,吴瑗继续说:“上回那国际罪犯的时候,您也是。就差往咱路队身上贴个签儿了——‘谁动他,老子跟你拼命。’您说说,为啥罪犯都瞄着路队下手?” 盖队长的眉毛更皱巴了。 “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 见人一脸真情实感的痛心,吴瑗赶忙拍拍他的肩膀:“都是碳基生物,谁没个弱点了?再者说了,您这弱点已经比一般人的强百套了。而且,路队可是挺相信您的,咱这计划成不成全在您,您不拿出同等的信任,这像话吗?” 盖队长双眉挑起又落下,眉心由此间隔开了距离。 叹口气:“行了。等着报二等功吧。” 吴瑗喜滋滋搓了搓手:“得嘞,队长。” 朝窗外地标建筑看去,盖一拿起对讲机,按下:“咱们这是往哪去?” 对面立刻传来缉毒队长喻凡的声音:“我们宝贝不可能闻错,路队稳不稳啊?能不能是那香膏被人发现了,人家遛咱玩儿呢?” 盖一偏头看了眼路标,胸中隐约升起了一个极坏的预感。 他再次攥紧了衣摆,沉声问:“小吴,我们,是不是在去丹南的路上。” 吴瑗在愣怔中打开导航软件,双指捏动、缩小地图,登时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是的,队长!这路我常走,一直往前就是丹南的主路。怎么了队长?” 听闻前头开车的张之远确认,盖一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次,却没有抖腿。 许是终于看出气氛不对,张之远没再追问,可怎么也没想明白。 同为老队长带出来的刑警,吴瑗心知肚明队长在担心什么。 五年前,一队的老队长,正是被毒枭初忻以极其残忍的手法生生溺死在湖水中的。而今天,初童为兄复仇,难保不是想把路队带去丹心湖,当着队长的面再来一次现场还原。 于队长而言,路队的重要性只怕丝毫不亚于老队长。 如果路队真出了事,还是和老队长一个死法,凶手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对兄弟。 吴瑗不敢再想下去了。 消化老队长的殉职,队长足足用了五年,眼瞧着这伤才刚结疤。 “队长,小明电话。”吴瑗边说,边把电话接了起来。 喇叭传来一个强撑精神的声音:“队长,我是徐睿。” 吴瑗面上一松,总算有点好消息了。 “初童的目标不光是你,除了吴瑗,我们一队老队员都可以牺牲。我和小明,活下来,是个意外,小张没参与当年的事,现在还,剩,你和路队。” 听徐睿仍有气无力,吴瑗赶忙接上:“小明跟你说了吗?初童抓了路队的妹妹,现在路队正头一个去换人质呢。” “他一定会,杀了路队。” 徐睿吊足一口气,继续说:“但队长,他不会用枪,一定是沉湖。一定和当年一模一样。炸死我和小明,抓路队沉湖,他只有一个目的,逼你发疯。他既然没用最简单的办法复仇,他就必定是想亲自下手。拖了五年,你死,光是结果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要过程,要肉搏,要你在心理承受巨大的压力、悲痛和愤怒的时候,再削弱你的体能,最后亲手杀了你。” “他打不过你,要么挟路队崩你一枪在先;要么,给你注射毒品。但即使还是输给了你,路队的惨死、我和小明、再加上吴瑗活在你眼前,哪怕你不自杀,也会是你一辈子避无可避的噩梦。” 拿着手机,吴瑗一阵恍惚。 这些话,除了沉湖这一点,临行前,路队全说过。但关于沉湖,难道路队就真的没想到吗?有没有可能…… 她喃喃道:“算到了,真算到了。” 那头徐睿没有提问,像是也猜到了这一点,继续说:“我俩没死,他的计划就已经失败了一半。队长,相信路队,咱们不会再少人了。” 丹心湖边的仓房里。 路成景正依言脱下外套,眼睛牢牢盯着持枪顶着妹妹太阳穴的那只手,口手并用将自己的双手用麻绳牢牢绑紧。 “路队长,别耍花样,咱妹可还是花儿似的年纪,走火了就太可惜了。” 初童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警察把自己绑在铁架上,满意地点点头,枪口微动:“别动。” “遥遥,别激动。” 路遥偏过头,看到数年未正面相见的亲哥哥,怒火被涌上鼻子的酸意浇熄了一多半,张嘴甚至微微发颤:“哥。” 路成景微笑着答:“嗯,没事。可以放她走了吗?还有其他人质吗?” “可以啊。你说那女孩吗,我放了。” 初童如约解开路遥的绳子,嘴上继续说:“小姑娘心理素质不错,跟我挺像。马上也要跟我一样,没有哥了。” “砰!” 坐在椅子上、刚解放双手的路遥一激灵,赶忙扭头去看。 她看见哥哥面前的地面上尘土飞扬,好在,没有血,哥哥也没动地方。 无视小姑娘的怒瞪,初童似笑非笑:“我说这心理素质哪儿练的,原来是随亲哥了。” “你有病吧?!” 路成景暗暗惊心,忙喊:“路遥!” 初童举起枪抵住路遥的额头,将她一直顶到身后的墙面。 他笑道:“我跟我哥,也挺像的。” 枪口移开,女孩的额心被压出了一圈凹痕。 “遥遥,快出去。” 路遥喘了几口气,快步朝着仓门走去。 “盖队长来得好慢啊。” 初童从左兜里掏出另一把手枪,搁手里掂了掂,朝着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声:“等会儿。” 路遥转过身,下意识接住对方抛过来的东西,看了一眼便愣住了,她偏头想看看哥哥的表情,却因背光看不真切。 “路队长,咱仨玩个游戏吧,权当打发时间。” 几步走近女孩,初童一边扶着她的手握枪,一边说:“放心,咱妹绝对安全。妹啊,听哥……” 路遥大力挥开男人的手臂,后退了一小步,双手举枪瞄准他,瞪着眼睛骂:“别碰我!谁他妈是你妹!?不要脸!” 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只在黑暗中听他缓声说道:“你开一枪,我开一枪。看我跟你哥谁先死。” 路遥愣住。她连游乐场打气球的气枪都没碰过,仅有的对枪的了解还是在游戏里,甚至还不是手柄。 未立刻听到回复,男人又开口:“很公平,我离你比你哥离我近。不是想当警察吗?连枪都不敢开、人都不敢杀,怎么当?” “你真是有病……” “你猜换成你哥,他敢不敢一枪照我这儿来?”初童抬起手戳了戳自己的脑门,想起女孩可能看不清,又讪讪放下了。 “怎么样?划算。你崩了我,算正当防卫。还救了自己和你哥,不怕他再拦你报考警察了。你先,还是我先?” 怎么打得准啊。 刚才这男的开过一枪,子弹离哥哥只有三十厘米远,八成还是他故意的。 如果是哥哥,他肯定能打准。 自己,行吗? 一旦失败,他把哥哥打死了怎么办…… “不想救你哥吗?一会儿赶到的警察都会夸你是个勇敢的女孩。神枪手,不愧是他路队长的亲妹妹——” “遥遥,别听他的。” 初童恼道:“你闭嘴!” “砰!”一声再次响起。 这次,枪声还伴随着铁架子被扯移位过程中刺耳的摩擦声。 路遥张大了嘴,失了声,她颤着喊:“哥?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遥遥。别开枪。” 初童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孩精彩的表情变换,悠哉道:“哎呀,又差一点点,下次一定打中。我开完了,到你了。” 路遥大口呼吸,干裂的嘴唇被她舔了又舔。 “这一轮弃权?那我可要开下一轮了。” “你别开枪!” 初童享受着女孩的惊惶,仍慢条斯理:“那你弃权吗?我数五秒吧。5、4。” “遥遥,冷静,把枪放下。” “3。” 路遥脑中一团糨糊,这个本该万籁俱寂的夜吵得她头痛欲裂。 能不能别数了…… 别数了…… “2。” 初童看着女孩白皙的手腕不住颤抖,拉动保险栓,挑动女孩纤弱的神经,启唇说:“1——”—— 别人家妹妹被人质:“没事的,别害怕。” 路队家妹妹被人质:“没事的,别激动。” 第五十一章 :沉湖 盖队长赶到湖区周围时,由着前车喻凡养的缉毒犬带领,迅速地、远远锁定了湖岸一侧、靠近码头式木栈桥的那个漆黑仓房。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湖区的寂静,惊散了路灯下的围绕灯泡久久不散的蛾群。 盖一脑中有根儿神经蓦地一紧,勒疼了他整颗大脑。 离仓房还有些距离,盖一把警犬交给身后的吴瑗,跑去事发地点之前匆忙扔下一句:“别跟来,按计划。” 尚且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对他来说不是累事儿,只是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颠簸得盖一的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一把推开门,举枪撞上的,却是双手空空、高频喘息的路遥。 一鼻子火药味。 借着门外鱼贯而入的月光和散射路灯灯光,盖队长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没血,都没见血。 悬起的心这就回落一半。 “吓坏了吧盖队长。”初童手持一把银亮的狗腿刀,牢牢贴在路成景的颈窝处。 “你说实话,枪响那一刻,你希望死的是谁?路队长,还是路妹妹?” 盖一看清了屋内陈设,干脆收了枪,对上路遥的视线,两步走到她身边,将人扶稳,沉声哄慰:“别怕。” 路遥下意识抓紧他的前襟,看了一眼仍泰然自若的哥哥,跟着人几步走到了门口。 “我哥……” 盖一嘴角吊起一点弧度,把外套脱给小姑娘披上,抬手指了指东侧。 “盖队长,我一会儿出门,视线所及,见到任何一个你的人,你就见不到喘气儿的路队长了。”身后的初童慢慢说道。 听得清清楚楚,盖一没回头,仍指着东侧,交代道:“往那边跑,有一位姓吴的女警察接你。叫他们退远点,不要露头。” “可是我哥……” 盖一郑重点了个头,轻轻推着人走了几步,说:“我不会让他自己死。听话,快去。” 目送路遥跑出几百米,盖一转身重新进了屋。 “盖队长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希望死的是谁?” 盖一没搭理他,隔着小半个仓库,盯准他的眼睛,问:“打算放过我对象吗?” 愕于盖队长的语出惊人,初童足足愣了有五秒钟,然后才答道:“看盖队长配不配合了。” “配合。说吧。” 都说盖队长性急又莽撞,做部署一般,尤其不善于推拉。 他露面以来的一系列反应和话术,倒是都对。 “保持这个距离,出去。” 盖一依言走出仓门,顺着指示一步步去到了东侧大树下,又十分配合地从树下的包里翻找出三包东西、铺开了摊在小桌上。 临踏出仓门前,初童盯着树下的盖一,说:“盖队长,看好有没有人,我的刀可快。” 得了盖队长的确认,初童这才押着路成景一路保持安全距离来到了木栈桥边。 打眼一扫,是一包白色粉末状海洛因,目测纯度不低。 第二包里装着一张锡纸、一张白纸和一个打火机。 第三包里放着一个纸杯和一支注射器。 烫吸,或者注射。 看这纯度,沾上哪个都没好儿,要是用量出了差错…… “砰!” 盖一猛地抬起头,看向初童,见是他击碎了这一片唯一的路灯的灯泡。 月亮半遮半掩躲在云层后,将光辉藏起大半,冷眼看着下方黑暗中的对峙。方才停了的雨又淅淅沥沥滴了下来,凭着雨滴的溅落地点辨清了交易双方的位置。 树下的人问:“给我准备的?” 栈桥边的人答:“对,你挑个喜欢的。” “不能用!”被绑住的人阻拦道:“他不会放了我的,这你不懂吗?!” “唔!” “成景!?” 路成景欲起身张嘴回答,却因脊椎剧痛直不起腰来,喉咙前的军刀也同时逼得他只得噤声。 初童捏牢手中的利器,面朝东道:“他暂时没事。盖队长,不要拖延时间。” “我不吸,你就当场杀了他,但我还能让你陪葬;我吸了,就是我陪葬。死一个,还是死两个,你拿我当傻子吗?” 初童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回道:“盖队长不是对咱妹说,你不会让他自己死吗?这会儿又不愿意殉情了?亏我还有点感动来着。为什么啊?是因为见到毒品,怕毁了你的名誉吗?刑侦队长吸毒过量死亡,是够青史留名的哈。” “是让你陪我死。” 好不容易坐直的路成景冷不防接了一句。 初童愣了一下,嘴角嵌上阴笑:“路队长胆大如斗,是真不怕死。看来盖队长没有牺牲的决心,也是时候刺激刺激他了。” “等等!” 悬起的匕首顿在空中,又归了原位架住人质的脖子。 “我怎么知道你会放了他。” 初童笑出声:“你不知道。盖队长也该去过赌场吧?知道结果还有什么意思?五十五十,是看路队长血溅当场,还是赌一把。3——2——” “赌了,看好了。” 盖一拿起白色粉末倒在锡纸上,迅速拿手卷了个纸卷儿,随后右手拿打火机慢慢炙烤锡纸的底儿,嘴上说:“初忻,是我一手抓的,非要给他的死安个仇家,也得安我头上,最次也得赖我师父,怎么也轮不上他。” 手中的锡箔纸微微发烫,盖队长笑道:“我不怕遗臭万年。你心里那些个变态点子,留着一会儿对我用。” 盖一低头凑近锡箔纸,竖起纸卷抵在唇间,准备将这些吸进身体里。 “等等。” 盖一手上动作一顿,重新抬起头看向黑暗中模糊的二人。 “照理说,盖队长没碰过毒,一口气吸这么多也够劲了。可是这种吸法,我见太多了。” 盖一静默两秒,了然地笑了一声,左手端起纸杯,右手把锡箔纸里的粉末倒进杯子里,又端着杯子伸出树荫去接现成的雨水,最后拿注射器细细搅拌了。 一边搅拌,盖队长一边笑:“也不知道咱俩谁拖延时间。” “说笑了。看来盖队长还是知道这海洛因,怎么吸更带劲的。” 搅拌均匀,针头扎进浑浊液体里,一口气吸饱了,朝着盖队长的手臂侧弯静脉处扎去—— “等等。” 被初童慢条斯理的调调和秃露反帐的行为弄得火大,盖一抬起头、怒目而视:“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 见人终于急了,初童心情大好,慢悠悠说:“盖队长,给我们开个天窗吧,有日子没见过了。” 那头的盖队长还没如何反应,这边的路队长却先给出了他想要的反应。 路成景忽然挣扎了起来,扭头朝着小队长大喊:“你疯了盖一!当场就会猝死!咱俩不能都死这儿,开枪!” 初童乐得见他束手无策,只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头的正头债主,并不加以阻拦。 熟悉海洛因的人都知道,吸食海洛因,一般都是从烫吸开始的。天长日久、积年累月,烫吸就不够劲了,为达效果,便升级为了注射。 而注射,又大致分为静脉注射和动脉注射。 最常见的,都是静脉注射,其中又以扎在手臂侧弯最为常见,不过随着高频注射下静脉逐渐萎缩,便又会转而去扎手背、脚背等。 动脉注射是初童口中的“带劲”,也是最危险的一种吸食方式之一。不是毒入膏肓,再毒的瘾君子也不会轻易尝试。所谓“开天窗”,一般就开在脖子上——颈动脉上。 开天窗,轻则头晕恶心、呼吸困难,重则心率急降、当场休克,乃至猝死。 盖一右手仍拿着和着雨水的海洛因溶液针管,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在寻找从哪一截血管下针合适,摸着摸着,他又笑了:“真看得起我。” “应该的。”初童重新调整了姿势,刀尖立在路成景颈窝上,稍一不对,就能扎穿这层薄薄的皮肉、捅个血洞出来。 路成景又找回了冷静,继续说:“注射完,他形同废人。你单方面虐杀,又有什么意思?” “哦?”初童笑道:“那你说怎么有意思?我抹了你的脖子,让盖队长红了眼,跟开了狂暴似地单方面虐杀我?我是危险分子,不是傻逼。” “你就这么没自信吗?我看你没少健身吧。” 初童眼睛牢牢盯着那头盖队长注射的进程,嘴上淡道:“我是打不过他,那又如何呢?你们花了多少年训练反应,又常年干的都是要命的体力活、受了多少磨炼,况且盖队长这身体优势,我说一句认怂,丢人吗?包括陆青云,他不也只敢耍耍嘴皮子?我看,盖队长要是沉下脸,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针筒里的浑浊溶液顺着盖一颈间血管逐渐注入,跟随动脉里的血液一起流经心脏,在加速了心跳频率后猛然泵出,刺激着这具沦为海洛因奴隶的躯壳。 盖一朝后靠去,“咚”的一声栽到大树怀里,抬手向下摸去,攥紧了湿漉漉的树皮、勉力撑起了身体,免于滑落。 渴。 好渴。 舌苔干得发疼。 盖一强撑着聚焦视线、定住了胡乱震颤的两颗眼珠。 昏昏涨涨间,他走马灯似地看见了“牙医”苗嘉敬。 苗嘉敬说:“你知道,死人的舌苔干巴了,是什么触感么?” 是什么触感……? 盖一抬起青筋遍布的右手,慢慢摸上自己的嘴唇,伸进两根手指,极缓慢地摩挲了两遍自己的舌苔。 “怦怦、怦怦怦。” 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心脏,回想起当日小领导跟他说: “你是我的色彩。” 真能扯……好像没遇到自己之前,是黑白的似的。 小领导? 成景? 成景! 盖一猛然抬起头,终于喘匀了气,揩了一把额上虚汗,朝着远处,说:“放……人。” 说着说着,又开始粗喘了。 绵延的雨声也盖不过盖队长的喘息声,大概,要归功于这夜的寂静了。 “你过来吧。” 初童眸光微闪,又慢慢俯下身,在人质的耳边说:“你知道怎么样才最有意思吗?” 隐约地,某种预感在路成景胸中升腾而起。 “我最喜欢,看人求仁得怨、郁不得志、越努力越失望。” 初童站直身体,看着朝怨暮恨的盖队长近在眼前,抬起腿,一脚踹向右边黑色塑料布掩盖下的大石头,用其将对方一心想救的人质拖拽进了湖里。 路成景坠入湖中的第一秒,就被这冰冷的湖水拔了个透心凉。他双手被高高吊起,绳子的另一头还绑在栈桥的栏杆上,腰间的绳子又牢牢连着下方死沉的石头,整个人被上下拉扯成了一根人棍。 一如五年前,盖队长亲眼见过的那样—— ps:路遥没开枪,枪里也没子弹 第五十二章 :较劲 一如五年前。 同样的手法,同一张脸的罪犯,同样沉了他最重要的人。 路成景“扑通”的落水声狠狠刺激到了盖队长的神经,他最后几步几乎是扑过去的。 黑夜模糊了他的视野,可他凭着直觉和推论看见了那根吊着小领导的麻绳。 盖一四下不见趁手的利器,作势就要伸手去解。 “我劝你不要。这根绳在,还能捞到全尸;要是断了,你的宝贝对象可就沉到湖底喂鱼了。” 闻言,盖一支起双腿就要跳进湖里救人。 初童哪能让他如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左手揪紧他的后领,右手卡着他的脖子将人硬生生拖离岸边。 离了岸边,初童立刻上了另一只手,欲强行通过锁喉先乱掉他的呼吸。 而从刚才起就一直垫在自己右臂下方的那只对方的胳膊,在自己整整九分力的外掰作用下,竟然…… 纹丝未动。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是都那样了吗? 未等思考明白,靠着详实的计划,初童下意识放弃与那只手臂较劲,伸手从裤袋里摸上那把狗腿刀,狠狠朝前一挥。 初童瞳孔骤缩,刚才还气儿都喘不匀的盖队长仿佛脱胎换骨,竟仅凭蕴藏在肌理中的纯粹蛮力就绕开自己的手腕、轻易又迅速地格开了自己握着军刀的胳膊。 仿佛…… 从未吸毒。 盖一几下将他按倒,以腿治腿,双臂钳制着对方的,眼睛牢牢盯紧了这个杀千刀的罪犯。那恨意穿透了时间界限,借由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也同样寄托给早入土了的双胞胎重刑犯。 “你……” 初童咬紧牙关,攥紧刀柄仍朝人的后背使劲,朝着一刀贯胸的计划使劲。 这该死的刑警,居然骗了他?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开天窗,也能走后门?! 夜色浓厚,这个刑警的眼中漆黑更甚,乃至于映不出一丝自己的样子。 好像从始至终,这个人就没把自己当成匹配的对手。 他蓬勃肌肉下蕴含的是浓浓的怒火,仿佛连落在他身上的雨点都瞬间被蒸腾成了汽。 一滴倔强的雨,顺着他分明的眉峰斜斜流进他怒而睁大的右眼中,抵抗不得的生理逼得他闭上了眼睛使劲眨了又眨,倒栽进眼球的睫毛仍扎得人十分不适。 好机会! “啊!” 随着低沉的吼声,初童终于挣开了眼前刑警的钳制,又是一刀全力挥出! 初童眼睛一亮,中了! 削铁如泥的军刀刀尖割开了盖一的脖子,眼瞧着他的脖子咧了个极宽的大口子。 挥刀的人很快又意识到:不对。 不对。 血呢? 鲜红的、滚烫的、粘稠的血呢? 这口子,怎么说也得血溅三尺。 盖一面沉如水,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右手递到唇边、双指成圈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左手摸上被割开的“脖子”,使劲一撕,连皮带肉整个儿脱落、掉在了泥巴里。 这回,海洛因和雨水算是彻底和在一起了。 初童半撑着身体,瞠目欲裂。 假的? 定睛一看,盖队长的喉结滚动自如,连层油皮都没破。 初童的胸口起伏剧烈,恶狠狠锤了一把手边的泥巴,伸进了裤兜。 蘸满泥巴的手枪竖起,朝着对面就是“砰”一声。 人本想再补几枪,却听到了“咔咔”的弹尽声。 早知有此一遭,盖一目光沉沉,朝左歪了个假动作又生生顿住,随即右偏、迅猛向前一扑,铁钳似的大手分别牢牢按死罪犯的双手,腕子一动,试图掰断此人的腕骨。 初童吃痛,龇牙咧嘴弃了枪,大声吼叫着重新与其扭打在一起。 知道人有拾枪的打算,全凭蛮力压住人,盖一见准时机抓起泥巴里的枪就往远处一掷——正正扔到了路灯下边。 初童也早有预备。 见盖队长钳制微松,狗腿刀重新混入夜色,锐利无匹的刀刃期待已久,闪着冷白色的光泽迅速精准割透了他的上臂。 血流如注亦不足以使其落下风,盖队长一边应付这个难缠之极的男人,一边在胸中分心算着时间。 一两分钟,怕就是普通人水中闭气的极限了。 即使是身体素质良好、肺活量过人,充其量来个三五分钟,就足够人啧啧称奇了。 成景……能挺多久? 这边湖水中的路成景冻得牙关发疼,却又不得不龇着牙受着。 他自入水以来,就在和绑缚双手的绳子较着劲。拖他下坠的石头尚不足重视,他的腰倒还顶得住。 只是这刀片…… 他歪着头去开左肩的扣子。那里边,放了一条刀片。来之前在华清阁,他刻意避过了检测仪。 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咬脱,这刀片万一掉了下去……可就真的危险了。 周遭的湖水冰冷刺骨,僵了他的脑子,牙齿直打颤。 ——“成景,你真的,是我的一颗定心丸。” 叼住了! 一瞬间,身体里有股热气儿又激荡了起来,路成景沉下心,告诫自己:此计是不得已为之,小队长还悬着颗心在拼命,遥遥只怕也正心绪不宁,你不能出事,绝不能将五年前的事残忍地重演给小队长看,绝不可以。 像之前无数次试验过的那样,他凭着直觉和腰力,赌上全身的精和力,用嘴叼稳刀片,细细地、狠狠地切割麻绳,一丝一缕,一根一条。 此时岸上传来一声枪响,路成景的心当即一紧。 眼瞧着绳索不断变细,腰间的压力不断加大,他看不清水中景象,凭着经验和直觉奋力一扥! 断了! 他赶忙抬手抓紧上漂的绳子,算是暂时稳住了身体。 解放了双手,就是成功了一大半。 他右手从嘴里拿过刀片,朝着腰腹处粗粗的麻绳用力划去。 到底只是个小刀片。 路成景难耐地将左手的绳子再三缠绕在腕上,表情痛苦,又使了几分力去割。 争点气啊……不能沉。 虽然盖队长焦急,可恼火这场战局的,却不止他一人。 照着指示,隔壁缉毒队长喻凡此时正趴在近一千米外的山坡上,架着一杆狙击枪努力瞄着计划里的湖边路灯。 灯泡被崩了,倒不算难受。开了夜视,还是能完成任务的。 下雨蹭得浑身是泥,也能忍受,且还不算最艰苦的环境。 喻队长真正恼火的,是盖一这个狮子男,怎么这会儿就这么冲,就不能用用心眼儿、把初童限制在指定位置? 就分开一下,假装歇口气,对视僵持一会儿,不行吗? 白长那么大个儿! 气得喻凡长长出了口气,盯着瞄准镜里那俩滚作一团的泥人,骂了句什么。 本来他们的计划里,是调个狙击特警过来,远远地给那初童一枪,可这场雨好像有心捉弄,丹山市外围的几个市全跟让水泡了似的,那特警愣是给隔路上了。 人算不如天算,特警是没了,但喻凡还能用。两千米开外的野外狙击任务,他是不敢接;五百米以内,他敢称百发百中。 这回的距离,再加上室外雨夜,着实让他只能回复路队:“75。” 嘴上说百分之七十五,其实喻队长还是有八十以上的信心的。 可这盖一跟人滚成一团儿,就是狙击枪变成人,它自己也不敢打。 被骂死了的盖队长心下焦急,这初童跟个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脱,时不时还蟒蛇出洞似地叨自己一口,害他气个半死也分不开。 不敢说精确毫秒,但他隐约知道:大概,已经过去有三分钟了。 朝着路灯下逐渐靠近。 确实在指定位置了,可自己却怎么也甩不脱这只八爪鱼。 他越来越焦躁,小领导泛白的尸体仿佛就吊在他眼前,激得他愈发急切得想甩脱。 外援的车停在电网外,这湖区围了个死,人只能跑步过来。 最快最快,他们赶到,也得再有一分钟。 整整六十秒,甚至是普通人闭气合格标准的两倍。 耳边突然恍惚响起:“一一。” 盖一登时一个激灵,闷吼一声,使了浑身的力气把这赖皮蛇的双臂牢牢压死在地上。 几乎就是这一瞬间的下一秒,远处破空而来的一颗子弹射穿了初童的右手手臂,甚至震麻了盖队长死死按着它的胳膊。 顾不上耳边刺耳的吼叫,盖队长满耳朵都是人带着笑意的那么一句:“一一。” 蟑螂一般的罪犯仍贼心不死,抬手又要去摸脱了手的狗腿刀—— 说时迟那时快,盖一仿佛身侧长了眼,先人一步抓起那把刀、毫不犹豫狠狠扎进他的小臂正中央,刀刃长度有限,顺着惯性给其捅了个穿、牢牢将这只手臂钉进了泥巴里。 不知道张大平杀猪时听到的声音,和此时现场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盖一重重呼了口气,站起身先恶狠狠给了人两脚、碾脱了他的两只胳膊,确保初童再没了活动能力,又抓紧那把几乎削掉他一块上臂肉的军刀、捡起扎进泥地里的手枪,朝着远处终于气喘吁吁、拼命跑来的吴瑗点了个头,匆忙跑向湖边,一个纵身扎了进去。 刺入骨髓的冰冷唤起了他许久不曾做的噩梦记忆。 顾不得手臂不断渗出的鲜血,盖一循着大致的方向摸过去,在岸上打下来的光下,他见到了被麻绳勒得发青紫的一只手。 全凭这根缠绕在单臂上的绳子吊住了身形。 视线下移,小领导睁着眼睛适应光线,表情却难看极了。 盖一蹬了几下到人身边,一边解开他腕上的缠绕,一边用双腿夹稳他,吻上对方冰凉的唇,扣住他的后脑,渡了氧气进去。 想必,小领导是解开腰上的绳子,脱了力,实在爬不上去了。 解救完毕,盖一扶着人的腰慢慢浮了上去,先托稳人的腰递给了等候岸边的张之远和其他同事,最后才自己上了岸。 “队长。”吴瑗几步跑过来,说:“初童已经控制住了,搜了身,让人抬去医院了。也照计划派了防爆组进去查,咱们可以先撤。医护人员都在外头隔着,担架我借来了,让把路队先抬出去了。另外,路遥说还有个老头也在现场,人也在仓房后头找到了,还没醒,也一并带回去了。” 盖一接过浴巾,随手裹了裹,扫视了一圈周围正善后的同事,又判断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随即点点头,大跨步往外撤,边走边问:“喻凡呢?” “联系过了,已经从那边往局里回了。” “路遥?” “挺好,就是担心路队。” 吴瑗瞟了一眼队长的脸色,小心接道:“和她嫂子。” 一个趔趄,盖一挑了下眉,故作镇定:“哦。”—— 有意外到吗?![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13.png](chapter-0bcf5cda6dfa829161982db10027efd56e.png) ps:想起前两天鱼鱼的评论:主修刑侦,辅修表演。很贴切了哈哈哈想发个奖的程度![https://d2q9c1ty5x5da5.cloudfront/img/sticker/32.png](chapter-f54d7f95badf11e5efcd4b8b03fbc37346532161.png) 第五十三章 :劫后 昨夜浩浩荡荡的收网行动,以报告的形式呈到了陆镇平的桌上。 看到在事前,这位新调任的准副局九分九精准做了局势预判,陆镇平平素不显喜的眉毛微微下压,波澜不惊中透露着不好察觉的些许满意。 再看到事中,他的刑侦一队队长全力配合行动,连着他的缉毒队长都才尽其用,老局长顿觉欣慰。 四个字,能堪大任。 由于多重复合情绪加持,陆局长也就批复了盖队长的假,并同意了由王志代班。 喝着茶,一向情爱免疫的陆镇平忽然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头些日子戴队长对盖一的那几句调侃,老局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年一队老队长说盖一是同志,该不会是…… 哪个同志?那个同志? 思来想去,还是关心之情大过了愕然和尴尬,老局长给陪床看护的盖一打了个视频。 在病床前认真削苹果的盖队长腾不开手,看也没看是谁,直接支使病号帮他接。 路成景半靠在床头,拿过手机先愣了一秒,随即把手机掉了个个儿,给人接了: “在哪呢。”闻声如见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大事儿老头不应该联系自个儿啊。 盖一这才抬起头,惊道:“陆局。医院呢,出什么事儿了?” 人说蛛丝马迹,一旦露头了一点,就会逐渐牵扯出全貌。 手机,分明就不是这小子自己在拿。 陆镇平不动声色:“成景是不在听呢。” 路成景刚咬下一口苹果,正闭着嘴咀嚼呢,赶忙调转摄像头对准了自己,一口咽下没怎么嚼明白的苹果,随后镇定开口: “陆局。盖队长刚才……” 陆镇平摆摆手:“没事。削俩苹果,应该的。身体怎样?大夫怎么说?可没得肺炎吧?我听说你在水下闭气超过四分钟,凶险啊。” “我先前特意找教练训练过,有准备。没什么大事,不严重。大夫让我多喝水、清淡饮食,歇两天就能好了。劳烦陆局关心了,是不是局里有事?有事就让盖队先回去,我这边很快就能上班。” 陆镇平眉毛一竖,横声道:“上什么班?年纪轻轻不爱惜身体,想不想干到退休了?” 削苹果的人眉毛一挑,心中疑虑渐起:太阳打北边儿出来了? 路成景一面不动声色地应着“是”,一面在心中打着鼓:这电话来得蹊跷啊,怕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盖一。” “哎陆局您说。”盖队长一边把擦过手的纸巾往对面的纸篓里远投,一边伸手接手机。 小队长的手,还散着苹果的清香味儿。 被人炽热的鼻息喷得手背一痒,一个晃神,纸团掉在了墙根儿底下。 拿过手机,盖队长转过头对上小领导带了几分促狭的目光,不知怎的,有些口渴。 “你带成景好好做套检查,肺炎不是小事。” 回了神,盖一起身去捡纸团,口上回:“知道。我上心了。咋也不能让路队来咱这儿一年就卧病两回啊,我这队长还活蹦乱跳呢。” 盖队长不知道的是,他躬身时腰臀被衣料勾勒出的紧绷曲线,成了身后人眼中绝佳的景色。 挂了电话,盖一才回过头,刚一抬眼,就撞见对方目光不正、上下打量自己。 盖一乐了:“怎么回事儿领导,一受伤就来劲呢?” 听到伤,路成景这才正色,叫人过来看了看他包得严丝合缝的上臂。 “没事儿。” 路成景边起身穿鞋边道:“见骨头了吧。” 盖一长臂一伸,给人递了外套,顺嘴接:“怎么骂人呢?” 路成景先是愣了一秒,又是直到穿好衣服才寻思过味儿来。他从嗓子里倒了口气出来,笑道:“回家。” 折腾了好几天,虽说在医院也睡了半宿,但着实不算踏实。回了家,路成景刚那点儿旖旎心思全被困意搅散了。一进家门,他几乎是叹息似的呼了口气,拉着人就栽倒在床上,在男妈妈的指示下,用棉被裹紧了自己,沉沉睡去。 他昏昏沉沉,意识模糊。视线所及是一片混沌的黑,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块儿似的凉。周围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在不断推挤他,四肢被绑缚,无处可逃之下,他的身体似乎迟早要被挤碎。 这是什么地方? 他张开嘴巴想问上一问,却被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 啊,是水。 好像吞了一小把牛毛针,胃里边针扎似的疼。 路成景睁开眼,努力聚焦视线,朝着印象里左肩的刀片凑去。 他心中疑窦丛生:嗯?刀片呢?兜儿呢? 怎么肩膀头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布料? 这不是他的衣服,他甚至没有这个布料的上衣。 那这是谁的? 路成景勉力伸腿朝下蹬,试图挣扎一下,好看清周围。 这一蹬,他的右大腿疼得厉害,这疼来得尖锐,顺着腰椎直直上窜,连带着他脑袋里三叉神经都跟着抽痛。 浑身上下哪都疼,但路成景清醒地知道,胸膛处传来的痛感,一定是来自他的肺。 氧气一点点被挤干,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队长呢…… 路成景猛地一激灵。 不对,不是这衣服是谁的的问题。 关键是,他是谁? 右腿的伤、胃疼、这种滑料的衣裳、漆黑不见底的水。 是谁,是谁……啊! 真相呼之欲出之时,路成景猛然从梦中醒来,满头、满身是虚汗,想来是把身体里的潮气排出来不少。 身旁小队长不在,路成景仰面看着天花板,心中清醒,有了答案:是小队长五年前殉职的师父。 盖大厨关着厨房门,低声吹着口哨,一边做饭,一边敏锐地听到了浴室的水声——人醒了。 大麦牛肉粥、山药五彩虾仁、口蘑炒香芹、清炒包菜。 路成景一坐下,就看到这一桌子明显清淡的菜,再一想起刚才梦里火辣辣的胃,他又恍惚了半天。 盛完饭,盖一嘴上念着:“我原先也不知道你有胃病啊,但我看你刚才睡觉一直捂着胃,表情贼难看。是胃疼吗?” 路成景维持着愣怔的表情抬起头,缓缓摇了摇。 被小领导脸上陌生的神情狠狠击中,盖队长用力咽了口口水,勉力正色道:“健康吗胃?” 路成景回过神,笑了一下又对上他的视线,说:“完全没问题。那我可以吃糖蒜吗?” 盖一乐了,把饭碗放到人面前,转头去厨房取了糖蒜出来。 “说说,怎么个事儿,做梦了?” 路成景点了头,微笑道:“嗯。” “梦里,我穿着一件滑料上衣,泡在能见度为0的水里,胃疼得厉害,右腿也跟着疼,肺也疼,没一个地儿不疼的。” 盖一端着饭碗的手僵住了,他愣愣地盯着对面的人,结巴道:“你,知道这是谁吗?我操……这也太邪乎了。” 路成景摇摇头,继续道:“不是灵异。我查过那个案子的卷宗,看过他的资料。我见过那件他常穿的衣服,知道他的右腿是在救人质时受的枪伤,也知道他有胃病。” 盖一舒了口气:“早说啊,怪渗人的整得。” “盖一。” 连名带姓,第二次。 盖一的心又悬了起来:“啊?” “我们不能结婚,之后怎么办呢?” 盖一仍端着饭碗,愣愣地接:“也,能结,就是没证儿。” 静默几秒,盖一撂下碗,愕然道:“结婚?你想结吗?下周?不中不中,太急了啥也没有。生日?哎生日行,咱俩生日都八月的吧,折个中?哎八一也行,建军节,多合适。啧嘶,说出来是不不对劲啊?我求个婚吧。操……也说了,啊这。” 可是看出来真乐意跟自己结婚了。 路成景笑弯了眼,用筷子赞赏地遥遥点了点那盘口蘑,慢慢接道:“好,就八月吧。求婚交给我吧,我有看上的戒指款。” 盖一ber都没打一个,爽快应道:“行啊,破费了领导。” 路成景摇摇头,又笑着问:“那,什么时候看新房?” “好办,喻凡成天看房,张罗了好几年了,让他交个ppt。” “噗。”路成景笑道:“一会儿把我的卡给你,你用直接支,理财保管费我就不给了,装修我也只出力,可以吗,盖老板?” 盖一认真点头:“行啊。选择题能做吗,路工?” 路成景低着头咬糖蒜,难掩笑意,应道:“能,老板。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吗?” “有这好事儿还不赶紧应着?” 路成景笑出了声:“那你打算请谁来婚礼?” “我想低调点,不是别的啊,就是人多嘴杂,没啥意思。我这边估计就是我爸妈、队里的、局里那几个熟的、几个朋友,随便叫一下,来就来,不来就拉倒。到时候我把这边的名单给你看,你筛吧筛吧。你那边你随便叫。但我就是想啊成景,咱也别收礼金了,不缺那个钱。请人来一是当个见证,二是分享一下、一起高兴高兴,就挺好。行吗?” 路成景默默点头:“特别好。我争取做做我爸妈的工作。” 盖一顺手握住准新郎的手:“肯定没问题,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儿媳妇儿去?” “哈哈哈,一米九多的媳妇儿,那是不好找。” 盖一得意洋洋:“是吧。” 路成景微抬着头,眸中笑意逐渐加深。 “对,遥遥我刚才问了,小吴跟着呢,做完笔录就给送这儿来。小姑娘估计吓坏了,一就都来了,好好歇两天再回学校吧。让她住客房,要是不乐意我就送她去宾馆。她爱吃什么?正好这两天我能在家,给孩子整点儿。” 路成景认真吃饭,未作思索就答道:“没事,她心理素质好。客房就行。遥遥不挑食,左不过更爱吃炸鸡、汉堡那些油大的,不用特意准备,咱怎么吃她怎么吃就行。” 盖一了然一笑:“那我懂了,随你。浓油赤酱的呗,好说。日式炸鸡行吧,我能做,汉堡也能,反正你也爱吃。” 路成景惊愕:“你没什么不会做的吗?” 盖一点头:“有啊,不做鱼,一做就碎,也不爱吃。”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好在你也不吃。” “也没有啊,你去年做那个龙利鱼也挺好吃的。” 盖一愣了一秒,然后笑了:“那是跟网上现学的,说适合养伤。而且没刺儿嘛,好做。” 路成景慢慢点点头,然后犹豫道:“我还是注意点吧,也到岁数养生了。” 盖队长促狭道:“没事儿,咱运动量大、代谢高。” 于是,吴瑗把路遥送到门口时,见到的就是刚运动完、没来得及洗澡的盖队长。 “队!……长。”吴瑗只瞟了一眼,立马就搁心里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指定是因为路遥要在队长家住好几天,俩人不方便开展夜间活动,赶忙趁着人还没来,赶着大中午也把运动量补足。 盖一双手接过两个袋子,打眼一扫看见了日用品和零食,估计是吴瑗给买的。 他嘴上说:“健身来着,不好意思啊。小吴也进来,给路队妹妹往客房安置一下。” “谢谢。”是路遥。 盖一大手一挥:“没事儿,你哥刚进去洗澡。也快,一会儿就出来。” 吴瑗一边换鞋,一边笑嘻嘻道:“胳膊有伤还健身呀?我看看崩开没有?” “啧嘶。”盖一背着路遥微微瞪眼:“我有数。” 吴瑗点到为止,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带着路遥往客房去了。 远远地,盖一听见:“谢谢姐姐。” 盖大厨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刚扔洗碗机里,就听见浴室门开了。 几步走到浴室门口,盖队长胳膊一支,仗着对方不愿推他受伤的胳膊,放肆把人压在门框上亲了个痛快。 凑近小领导耳边,盖一低声说:“小吴给妹妹在那屋收拾呢,估计看出来了,一会儿她要是挤兑你你别不好意思啊。” 路成景笑着凑上前,蜻蜓点水,然后轻轻推开小队长没受伤的胳膊,应道:“知道了,东西你不是都收拾完了么。进去吧。” 被戳破,盖队长仍心情很好地转头进了浴室。 “遥遥,小吴。”敲门声随之响起。 “哎!路队您进!” 刚一推门,就见到两个女孩坐在床边,拿着一包红烩味薯片吃得正香。 “哥,你没事吧?” 路成景走到桌边,顺腿靠上,答道:“没事儿。谢谢啊小吴,特意跑一趟。东西也是你买的吧?” 吴瑗连忙制止了对方掏手机的动作:“队长给报完了!没事儿路队,咱们刑侦队里多少年没见女孩儿啦。咱妹胆儿挺大的,今天做笔录,全程都很冷静,配合得非常好,一看就是您亲妹妹。” 一听被男妈妈抢了先,路成景便收了手机,笑道:“晚上留下吃饭吧,做红烧排骨吃,排骨都化上了。” 吴瑗双眼放光:“好呀!我馋这口儿可好久了。妹,我们队长做饭超级好吃,咱少吃点儿薯片,啊。” 路遥点点头,几次抬头望向哥哥,最终犹豫道:“哥,我怎么叫他?” 吴瑗一听,看向路成景的神色也带了几分紧张。 偏路成景没事儿人一样,随意答道:“他不挑,你随便叫,跟我一个辈儿就行。” 吴瑗转了转眼睛,侧头笑道:“也可以跟我一块儿叫队长啊。” “那我问问他吧。”路遥神色认真。 这个插曲还真在饭桌上照着来了。 刚刚享受完吴大美女极尽词藻的赞美,盖一敛起嘚瑟的神色,无比认真又状似随意地问路遥:“吃得惯吗?好吃吗?” 路遥先是用力点了头,然后眨也不眨看着他:“请问,我怎么称呼你?” 盖一愣了一下,眼看着小领导又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 这……他家里什么都有,就是没妹妹。 而且从小开蒙就知道自己是gay,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更是有限。 “呃,”盖一试探性开口:“叫嫂子?” “噗咳,咳咳咳,咳……” 盖一连忙给人递了杯水,一边给小领导拍背顺气,一边问:“没事儿吧?骨头吐了没有?没咽下去吧?” 路成景咳得意犹未尽,抬起右手微微摇了摇。 一嫂未平,一嫂再起。 “嫂子好!嫂子也可以跟我哥一起叫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 盖一先分神“哎”了一声算作应答,又面露忧色:“慢点儿成景,喘匀气儿,别急着说话。” 喘匀了气,路成景嗑得满面通红:“你认真的吗?” 盖一又给人倒了杯水,正色接:“真。遥遥乐意叫啥就叫啥呗。” “当着人面也这么叫?行吗?” 盖一乐了:“行啊。这么好的老公也不好找,是吧小吴?” 骤然被点名,过往的不甘之情重新涌了上来,吴瑗盯着面前的红烧排骨,幽幽怨道:“谁说不是呢,我感觉我这辈子也遇不着路队二号了。” 路成景再度失笑,摇摇头:“叫吧。” 咬着饱蘸稠汁的排骨肉,路成景憋不住又笑了。 没错过小领导表情的盖队长默默挑了下眉,心道:指定又琢磨“男妈妈”了—— 尾声倒计时! 第五十四章 :尾巴 象征性在家歇了一天,早早地,隔天二位队长就去了市局。 绝非是过于敬业或是不爱放假,只是吴瑗一早透露:初童不配合笔录,指名让他们来做。 不去也可,但去了也罢。盖队长早早做了早餐,把备份钥匙留了路遥一份,嘱咐了几句就放心出门了。 这时候的两人,谁也没料想到下班回家,会看到怎么也没想到的那番景象。 这两日来,初童独自坐在椅子上,耳边听着不认识的警察审问,脑中一直在复盘。本来,他的计划说不上完美,却也是个高分计划,怎么会失败得这么彻底呢? 借夹克的手处理掉陆青云的烂摊子,让他背锅,到车子沉湖这里,明明就没出错。 找了方雨薇,由此抓了她和方长清的爷爷,借由新仇旧恨,让他来背仓库毒杀盖一的锅,根本也都没问题。 爆炸杀俩、沉湖一个、再让盖一身败名裂,狠狠出口恶气,少说也先徒手拆他七八根肋骨、再割他五六根手指头、最后剜他一颗眼球出来,捣烂。事后全有方老担着,他本人功成身退,见过他的人只知耗子,哪里会想到阳关道上的初童? 至于孙一娜…… 听到这个女孩的名字,初童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后摆正了姿势,答道:“太傻。明明就不是一路人,说什么喜欢我呢?小姑娘太嫩,宁可相信反社会的罪犯,竟然不肯去信警察。” 初童似笑非笑地仰起头,问:“你们说,这究竟是我的魅力太大,还是你们公信力太低?” 盖队长上眼皮一抬、瞄了他一眼,接:“别扯没用的,交代。” 耸耸肩,初童完整细致地讲清了基本作案计划,抬起头看向精神极佳、染着笑意的路成景,脸色愈发沉。 “你的出现,我当是老天有眼,让盖队长血债血偿。我以为老天都在帮我,可是他只是想玩儿我。” 得到了想要的笔录,盖一心情不错,接:“确实,你真应该早点动手的。要是搁去年,我领导还没来,我还真就不保准儿了。” 初童目光复杂,仍看着路成景:“你是个什么来头?” 路成景细细对了一遍笔录内容,大致心里有了数,随后才接道:“认识‘雪豆’吗?” 倒是听过。盖队长不明所以,却清晰捕捉到初童的眼部肌肉倏然绷紧了。 路成景抬起头,对上人的视线,说:“我是东边来的,那边儿不卖‘冰’,独独这‘雪豆’盛行,挤兑得其它毒品都没市场。久而久之,卖‘雪豆’的这位毒枭也被叫‘雪豆’了。” 初童连皱眉带眯眼,慢慢说:“我听陆青云说,姓窦的前几年被几个警察抓了,东边儿市场全线崩,从头儿到骡子一个月内全进去了,窦家连根儿都给起了。你们警察的话讲,全面肃清,是吧。怎么,有你一个?” 路成景点头,客气地笑着接:“嗯,我带队。” 盖队长不动声色,心中的风起云涌化作言简意赅:牛逼。 雷霆之势起了这么个组织,得有多周密的计划、得有多合时宜的机运?这案子举国同庆、轰动一时,行动可远没有汇报总结看起来得那么轻松,只怕小领导得出生入死、过了鬼门关还得给阎王一脚。 半点差错,都没今天自己的事儿了。 话又说回来,挺低调啊小领导。 敢情头前华清阁揪嗑药的揪那么准,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半晌,初童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垂放在腹前,哼道:“那我不算亏。你功劳不小。” 又几秒,初童抬起头,看向他,问:“你怎么看我的计划?” 路成景微笑:“会输,你知彼不足、知己有余——太自信、太轻敌。杀夹克,却慌乱中留下了他的活口;方老顶罪不可能成立,即使两个孙女都因我们陷入险境,也不会以一己之力去杀盖队长,当然,这对定你罪的作用微乎其微;其三,你想逼盖队长就范,实在太小看他了,他即使玉石俱焚、自损一千,也不会让你掌控局势。” 盖一享受于小领导式训话,心中喜滋滋,面上仍惯常沉着。 初童朝向盖一,自问自答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回的案子,我们都盯上路队吗?全是因为你,你表现得太明显,他迟早会死在你手上。” 啧。 盖一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们领导了。如果当日湖边是真的,他会自我了断,还能有你拿他威胁我的份儿?看什么?换我也一样。你个犯罪的,你能懂个屁老鸭子。” 初童咬牙切齿:“我希望下一个‘犯罪的’,能送你俩其中一个上路。” “你希望个der,你希望的事儿有一件儿成的吗?你希望初忻洗手,他洗了吗?你希望他出狱,他怎么样了?希望擦屁股走人,擦干净了吗?希望我队员死,谁死了?还这个那个的,毒奶啊?我谢谢你。” 路成景忍俊不禁,悄悄拍了拍突然来脾气了的小队长。 见哄就收,盖队长拿过笔录,站直睨了初童一眼,不屑于再解释初忻的死,带头离开了审讯室。 刚回办公室,路成景就见吴瑗兴奋地对着手机笑。 “什么好事儿?” “啊路队!”吴瑗忙起身迎接,洋溢着开心答:“我打赌打赢啦!小赌,哈哈,不是赌博。” 路成景顺手接过递来的水,笑道:“打什么赌?初童配不配合?” 吴瑗摇头,嘿嘿笑道:“我们几个打赌队长今天骂不骂人。” “啧嘶。” 赶忙往路队身后一躲,吴瑗竖起手机,展示给两人看。 “不争气啊队长。”唐文明隔着手机控诉:“这路队还在你旁边坐着呢,咋不装装呢?” 路成景好整以暇,眼见他的小队长搓了搓右边的眉毛,躁道:“我骂啥了?咋不说他还咒路队呢?” 摸了摸工位上的假硅胶脖子,路成景抬头问:“哪儿做的,还挺唬人。” 吴瑗立刻接:“前两天看国外有人不想打疫苗,整了个假胳膊,大白天都能糊弄护士。我就感觉不错,照着那个材料淘的,虽然有差距,但是黑天,也够了。不过路队,您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让队长‘开天窗’啊?” 路成景反复摸了摸材质,满意地点点头,淡笑道:“是我,我就会。” “那你可千万得守住初心。”盖一转而又问:“医院那边怎么样了?” 唐文明立刻汇报:“徐睿的情况见好了,主治医师说很乐观,个把月就能正常生活了,但是危险任务最好还是再等仨月。” 盖一点头:“嗯,好好休息,不急着上班儿。” “夹克男那边昨晚醒了,上午刚给做完笔录,跟咱料想的基本上差不多。还有方雨薇的爷爷,只是岁数大了,受了点凉,已经回家了,笔录去家里做的。” 吴瑗也接道:“对了,孙一娜那边终于死心、松口了。纯是被洗脑了,因为老队长和初忻的事儿,质疑公信力,然后又被初童说只找你复仇迷了眼。” “嗯。老韩怎么样了?” 吴瑗微微叹气:“拘着呢,状态一般,您要去看看吗?” 盖一慢慢摇头:“不了。是我们失职。” 一只熟悉的大手捏上自己的后颈,盖一听到耳边传来:“往事不值溯,来日尚可追。警民一心是个长期往复的过程,尽力而为即可。有时候群众不理解,想让他们理解,首先你得把自己也当成一个人。” 这份温暖醇厚,总能顺着耳朵轻易进入他的心里。 “太对了。我之所以没成狙击手,就是我没法儿把自己当枪,我更想当个有主观意愿的普通人。” 盖一应声转过头,看见喻凡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只小狗,正慢悠悠往屋里进。 “喻队枪很准。” 喻凡挑了个眉毛:“必须的。你家盖队长也准,你见过吗?” 路成景维持着笑:“暂时没有。也做过狙击训练吗?” “不是不是,我就见过他开手枪,又快又准,很猛。” 盖一没应声,只扬了下下巴:“什么事?” 喻凡走近盖队长的工位,单手拿手机摆弄了什么。 这时候,他怀里的小狗一跃而上、跳到了一旁的路队怀里。 路成景下意识一捞,把它圈进了怀里,顺手撸了两把厚实紧密的毛发。 一旁的吴瑗眼睛都直了,内心在大声叫喊:路队和小狗……天哪……完美人生…… “哟,”喻凡偏了偏头,笑道:“不好意思啊路队,小狗儿,淘。” “没事。这是,罗威纳?” 喻凡把手机里的房产推荐文件发过去,嘴上回道:“对啊,路队也懂狗啊。那正好,我正给他找家呢,路队意下如何啊?盖队,都要看房了,能不能给我们小宝一个窝啊?” 盖一认真研读ppt,大手一挥:“听成景的,你们谈。” “合适吗?”路成景忍不住拍拍小罗的头,问:“是禁养犬吧。咱们警用不行吗?我倒是乐意,但是拿回家养,不合规矩吧?” 喻凡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底,忙解释:“理论上咱们丹山还真没禁他,咱办个证就行。是这样,他爸原来是给我们缉毒排爆用的,后来有一次任务受了腿伤,挺心疼的,就没勉强他继续工作,给提前退役了。退役之后吧,我也不舍得送走,就搁我家养了。” “但是我有个毛病,我老舍不得。经我手的我就舍不得,一来二去的,这些年养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年纪到了嘛,走得也快。就他爸现在在我家过得滋润,还配上种了。一窝生了好几只,就这只有点体弱的毛病,干不了警犬,长得还最像他爸。我这老毛病犯了,又没舍得送队里去。但我实在是暂时不能再养了,就琢磨跟队里头申请一下,在咱这几个衔高的人里挑一家送了。您放心路队,程序那边我来跑,您只管养就行。” 感情牌打得好,又周到到这个份上了。 被小罗舔得手心发痒,路成景失笑:“那行,我俩养了。有什么注意事项……” 喻凡一秒接上,眉目舒展:“哎呀,就知道路队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我也做了个ppt,这就发您,啊。您有啥问题随时找我问,言无不尽,言无不尽,感谢啊路队,帮大忙了。” 路成景笑着点点头:“应该的。” 取什么名字呢? 路成景不停地揉着他的毛发,听着他小声嗷呜,忽然笑了。 就“万万”吧。 应该再给他找个伴儿,那再养只猫吧—— 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故事就暂且到这里啦! 结束得些许仓促,但就像之前说的,感觉这样的故事可以无限期写下去,反正纸片人又不会老~连名柯我都从“柯南哥哥”逐渐到了“五郎哥”,也许以后就变成了……“小毛利啊”! 其实我还有很多设想啊,关于这本的、隔壁本的、未开坑的,要具现出来的话,大概要等我把三次的生活理出个头绪以后,慢慢写了。 啊!后面还有番外(目前只码了一章) 关于婚礼也确实在筹办了,但是挑戒指搞策划啥的都挺费劲,啊哈哈哈,慢工出细活,慢工出细活。 emm有一些小细节没有交代,但备忘录有数!每次有鱼鱼评论,我就会跟着再看一遍那章……慢慢都会交代的(确信) 不想画饼,但是确实有想过,随时有灵感并有时间,就再写一单元也可以啦~ (会在复读中慢慢攒q,搞个q&a专访啥的哈哈哈) anyway!祝鱼鱼们快乐看文、不虚此行~ 番外三:有客到 且说刚领万万回家这天,盖队长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一早跟小领导来局里给初童做笔录,紧接着就拿到了喻凡的房产推荐ppt,还没等做好标记,又喜提了“万万”。 本想来都来了,凑合上一天班儿吧。可还没等到午饭,老陆局长亲自来了,名义上是亲自探望因公负伤的路准副局,实际上这老头儿怎么看都是心里有鬼。 突然受队里某唐姓直男的思路影响,盖队长怎么也没明白顶头上司到底意欲何为。 不过眼瞧人关心成景倒是真的,于是盖队长也没多客气,拿了人口头许诺的假期,带着小领导就先奔医院做了个复查,然后回家等报告去了。 钥匙刚旋进去,盖队长就“咦”了一声。 怀里抱着万万的路成景面上仍挂着笑,问:“怎么了?” 盖一皱着眉,拉开了门,回:“遥遥没在家。她早上不是说不想出门么?” 路成景也微微讶异,他妹妹的确不喜在陌生的地段独自走动。 进门简单换了睡衣,盖一先给万万找了个纸壳箱,压扁了,随便给铺了铺,暂且充作了小窝。 随即进厨房去备菜,早上随便垫了一口,油条豆浆消化得实在太快,现在反正他是已经饿坏了。 “成景,问问遥遥中午回不回来吃饭呗?” 路成景刚把万万安置好,举着手机走了过来,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在接通前的嘟声中按了免提。 “喂?哥。”背景音确实嘈杂。 路成景咬了口刚洗好的皇冠梨,问:“嗯,在哪?我们休假了。中午回来吃饭吗?” “回,半小时左右到家。嫂子在吗?”听着像是在路边等车。 盖一手上本来正择着蒜薹,闻言停下动作,转了个头,接:“在,什么事儿?” “嫂子,中午可以多做两个菜吗?我有点饿了。” 路成景下意识偏了个头。 盖一倒不甚在意,笑道:“行,有什么想吃的吗?可以点菜。” “都行,嫂子做啥都好吃。” 盖大厨十分受用地咧嘴乐了。 “那先这样,一会儿见,哥、嫂子。” 挂了电话,盖一注意到小领导表情不对,笑着问:“怎么了?还是别扭她叫‘嫂子’啊,我都听习惯了。” 路成景笑了笑,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不是,感觉她有点奇怪。她也没说去哪玩,这是出去干嘛了呢?遥遥是胆儿大,但刚被绑架过,怎么说对独自出行也有点敏感,好端端地,出尔反尔,是干嘛去了?” 菜刀迅速把蒜薹切了段儿,又转而去刀火腿。 持刀人笑道:“小姑娘嘛,也不常来丹山,出去玩玩还不正常。我看遥遥心理素质不错,她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是挺好吗?” “嗯。” 盖一侧过头看了一眼,问:“困了吧?正好儿进屋睡一会,醒了吃饭,吃完还能续上。” 路成景忍俊不禁:“合理怀疑你想等过年把我卖了。” 盖大厨也乐了:“我可没说。得了,去睡吧,听话。关门,饭好了叫你。” 还真就有点困意翻涌,路成景几步上前,索了个午安吻,依言回了房间。 这一睡,就是一个小时。 醒了以后,路成景先抻了抻胳膊腿,又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按着遥控器拉开了窗帘。 有了光,他翻身坐在床边,去床头柜翻出了药瓶和纱布套装。 又打了数个短短的哈欠,路成景睡眼惺忪拉开隔音极佳的房门,张口就说:“我睡了多久啊宝贝?来给你换个药先。” 一声轻笑。 “这儿呢成景,来。” 不懂小队长突然笑什么,路成景闻声朝右侧看去,却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沙发上,坐了俩人。 “嗯?有客人……妈?!” 眼里刚刚被困意熏出的泪水还没褪,它却先散了个干干净净。 路成景手里攥着纱布,在短短的几步路中观察了一下情势: 遥遥在一边吃橘子,橘子皮已经攒了一小堆儿;妈面前有果盘,里边只有小四分之一;小队长跟前的茶壶里,茶叶颜色不浅。 这是,人来了正经有一会儿了,起码半小时以上。 路成景难得局促,先顺着小队长的手坐在了他旁边,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父亲,又转向母亲,开了口:“怎么来没告诉我啊妈,我们好去接你们,遥遥也不怎么熟。” 张秋雁笑着答:“没事,你们忙,本来我跟你爸想自己顺着定位打车来的,遥遥要接的。” “阿姨可真挺厉害的,刚才我一问,网上买票、网约车,全都会使。这可真不一般,我妈要回国买票啥的,偶尔还得问问我呢。” 路成景转过头,看着小队长眼里隐约透出的得意,心里稍稍平缓了一些,手中开始做换药准备,低声问:“怎么没叫醒我?来了多久了,聊什么了?” “信不过我跟你妈啊。我们能吃了他?” 路成景侧过头,正看见妈怼了他爸一下。 “不能吃了他。”路成景转回来继续给人换药,慢慢说:“怕您犯病。” 沙发上的盖一瞳孔地震、满目愕然:这是他的小领导能说出来的话?他的话术呢?! 这父子矛盾,可不小啊。 还没待路和光发作,张秋雁赶忙低声斥了一句:“成景!” “我自己来吧,你跟阿姨聊聊天儿,阿姨说好几年不见,都没人陪她买衣服了。正好咱俩放假,找个时间带阿姨去逛逛丹山市里头的商场,我请。” 路成景继续给人解纱布,接道:“妈,您要是不累,咱下午就能去,我也好久没买衣服了。” 张秋雁放了点心,应道:“不累,你们方便就行。小盖这伤怎么弄的啊,看着可真吓人。” “没事儿阿姨,小伤。要不是成景帮我,我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阿姨您跟叔听说没,成景很快就在我们局里当副局了,我们局长天天拿他教育我,说年轻有为,其实这话没错,别看他刚来,我们局里的人啊,都很认可成景。” 眼瞧路和光的表情有所缓和,盖一继续说:“其实吧,干我们这行真挺危险的。就这回,那犯人就是跟我有私仇,冲着要我的命来的。差点还连累了成景,万幸他和遥遥都没出事。阿姨,成景不常回家也不是不想见您,他尽量少回,才能更好地保护你们。你们也别太埋怨他了,遇见我之前,他天天在元冮吃食堂,逢年过节都没吃上啥好的。” “唉,我们也知道他过得不好。小盖你也看见了吧,这爷俩一个比一个倔,见面就没个好气儿。我们也是关心他个人问题,这都三十了,还住单人宿舍呢,没个家、没个知疼知热的人,前几年闹完,好几年就不跟我们联系了。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都咋过的。” 盖一笑笑,从容接上:“哎哟,那可不是他的错,要怪也得怪我没早点儿让他来丹山。放心吧姨,以后成景肯定吃好睡好,一会儿您尝尝我做的饭行不行,给点意见,咱俩争取给他先养胖个十斤八斤的。” 听着妈妈在旁边笑,路成景也跟着笑了:“完事儿了。” 盖一朝人偷偷挑眉:“谢谢。” 邀功…… 忍住上手摸一摸的冲动,路成景坐正了身体,看向爸妈,张口又是一句惊雷:“爸妈,我们打算八月份办婚礼,邀请你们来。” 乖乖…… 盖队长登时感觉脊背发毛,直觉刚缓和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原来小领导不想好好说话的时候……是这样啊…… 是不是会聊天的人,都更明白怎么气人啊? 路和光瞪大了眼睛,要不是坐久了,非得从沙发上弹射起来不可。老人家怒不可遏:“你这是邀请吗,你这是通知!你就这么跟你爹妈说话?学白念、班儿白上,三十多岁你白活!” 路成景面无表情:“还有四个多月,又不是四个小时。” 前一秒的眉开眼笑还定在脸上,张秋雁此时是换下去也不是、僵着也不是,她皱着眉:“成景,怎么也该跟我们商量商量吧,你说呢?” 盖一连忙接上:“别动气,叔。姨您也先别着急,我们这也是差点儿生死离别,才想尽早把事儿给办了。抛开婚礼不讲,我们确实感情挺好的,彼此也觉得吧,就是这个人了。成景这也是见到你们面儿了,就想早点告诉你们。本来啊,我们想再稍微计划一下,把房买了装上,再好好去您家谈的。欠考虑了,怪我。这样,咱先吃个饭,饿着不好谈事儿,咱桌上聊聊,我今儿没工作,能陪叔喝点儿,行不行叔?” “不给他喝,肝不好。” 路和光抬起头,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儿子,哼了一声:“还知道。” 路成景边起身、边补充:“给他喝点儿茶,败火。” 等交代完路遥给老两口找找电视看,两人就一前一后钻进了厨房。 盖大厨让人站一边儿啃梨吃,嘴上无奈笑道:“你非得惹他干啥,给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爽了吧?” 路成景噗嗤一乐:“还行吧。” “以前你老说年轻时候脾气不好,我还不信。”盖大厨忙着看锅,嘴上也没闲着:“今儿一看,这不就是我吗?” 路队长心道:这才哪到哪? 叼着香甜的皇冠梨,路帮厨去拿了汤碗递给大厨,这才拿下梨、应道:“陆局老说你不会唠嗑,我看你比我会聊多了。赶明儿我得跟陆局说说,给你正个名。” 盖队长把小白菜排骨汤倒进碗里,嘴上笑道:“我谢谢您。讨好老丈人、丈母娘我还乐意,一圈儿领导还是免了。” 路帮厨几口吃完剩下的梨,转头去帮忙盛红烧肉,继续说:“我才想起来,心眼儿不少啊一一,你真不记得我爸不喝酒?” 盖一哈哈两声,准备炒菜:“眼瞅着老头吃软不吃硬,策略,策略。” 那边炒一个,路成景这边就帮着装一个盘,他说:“我爸说话很伤人。之前我给他们看过一个男孩的照片,怎么说呢,还好只是照片在现场。” “有没有可能,是你之前的对象不靠谱?” 盖大厨认真颠勺,面不红气不喘道:“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我感觉,你爸妈也不是非得要女孩儿,就是希望有人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呗。毕竟你不喜欢做饭,生活要求也不高,恨不得百分之八十的心都在工作上。你看看是不是,你之前的对象,都有种你照顾他的感觉。” 路成景若有所思,然后慢慢点了个头:“你这么说也有可能。不过也是,之前的都是随便处着,没想太多。” 又一盘菜出锅,盖大厨说:“对吧,你认不认真,他们也能看出来。二老刚进屋那会儿,跟我聊挺好,虽然感觉叔有点尴尬,但也没说为难我、考验我啥的。” “唉。”路帮厨一边装盘,一边感慨:“主要你形象也讨喜。我爸喜欢你这样的,长得高大,有锻炼痕迹的。” 盖队长笑出了声,转了个头,促狭道:“比较‘1’的。” 路成景笑着点点头:“嗯。” “你喜欢吗?” 路成景酒窝下陷:“喜欢。我更喜欢男妈妈。” 盖一一脸意料之中地笑着:“听男妈妈的话,别捣乱,交给我,保证咱俩今年过年进得去门。” 六菜一汤! 小白菜排骨汤、蒜薹炒火腿、红烧肉、韭菜炒蛋、黄瓜虾仁、蒜香肋排、清炒豆芽。路帮厨认真捋着菜,突然问:“小锅里还做什么呢?” 盖大厨一边把锅往洗碗机里放,一边答:“煮了块鸡胸,给咱儿子的。喻凡说下班给送吃的来,让他随便先垫吧一口。” 恍然大悟。 路帮厨端起一锅汤,问道:“我往出端了?” 盖一点头:“嗯,别烫手。” 盖队长的先见之明就在于那句:饿着不好谈事儿。 等一家五口人上了桌,对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筷子大动之时,什么肝火、什么芥蒂,早顺着食物进肚了。 笑眯眯听了一圈赞美,盖一就跟人以茶代酒、聊了个通透。 从红烧肉怎么炖最香,到买什么样的房、装修千万别踩的坑,再到小领导和遥遥的饮食习惯,又到肾上腺素飙升的经典案子,最后连老头此生最大的遗憾——没当兵,都给唠出来了。 以至于路和光带着妻女坐上回家的车时,脑子里都是晕乎乎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答应了过年给人亲自露一手、做一桌子年夜饭的,还那般信誓旦旦。 两相对比,张秋雁倒是清醒许多。她把这位盖队长的殷勤、体贴入微全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有错过儿子脸上高频的笑容。 对这个对象,她是很满意的。成熟、聪明、活泼、经济基础在、职业合适,怕也再没有更衬儿子的人选了。 于是,她便就应了和亲家择日见面的邀约,心中对儿子的牵挂,终于放下了大半。 且说刚领万万回家这天,盖队长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一早跟小领导来局里给初童做笔录,紧接着就拿到了喻凡的房产推荐ppt,还没等做好标记,又喜提了“万万”。 本想来都来了,凑合上一天班儿吧。可还没等到午饭,老陆局长亲自来了,名义上是亲自探望因… 展开 存稿无了!后面应该有场婚礼,筹备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