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第七年》 第1章 暴雨夜重逢 “今日起,受强对流天气影响,我市将有明显降水和阶段性高温,请广大市民注意避雨避险,安全出行……” 顾家和从货架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便利店墙上的电视。 又要下雨了。没完没了。 墙上的电子钟已经跳到了夜间10点半。顾家和揉了揉酸痛的肩颈,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瓶饮料,走到收银台前。 “八块五。”收银员拿着扫码枪,示意顾家和付款。 “操,这么贵。”顾家和低头嘀咕了一声,然后抬头冲收银员笑了下,“我换一罐。” 收银员有点不耐烦,把罐子塞到他手里,继续揣着手臂看电视。 半分钟后,他挑了一罐三块钱的可乐,重新回到收银台前,准备结账。 罐子外壁有冰水渍,在他手里打了个滑,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罐子咕噜咕噜滚出去两米远,滚到了货架对面的缝隙里。 顾家和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准备把罐子捞出来。试了一下无果,只能俯下身子趴到地上。 只是他趴着刚一抬眼,就看到货架对面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男士皮鞋。 下一秒,有一双修长的手把那罐可乐捡了起来。 顾家和连忙站起了身,把手伸过货架:“谢……” 顾家和一个字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他半晌没出声,嘴巴半张着来不及闭上。 不会吧。他应该还没累到眼花,出现幻觉了吧?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货架对面那头的男人也愣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好几秒后才开了口。 “好久不见,顾家和。” 即便已经多年没有联络,顾家和仍然记得这个声线,如今听起来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多了一分成熟。 “……好久不见。”顾家和接过可乐罐子,手指甚至不自控地颤抖了下。 他快步走到收银台前,扫码付了款。 那人跟在他身后,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轰隆隆——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 便利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雨丝连成片,夜晚的街道像被雾蒙住。 “我先走了。”顾家和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举起可乐罐子示意了下,然后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快步走进了雨幕里。 雨下得太大了。明明便利店柜台旁边可以借雨伞,顾家和当时心里发慌急着要走,甚至忘记了这茬。 他脑袋里只剩下无数个问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也在这里上班吗? 顾家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可乐罐子走在大雨里。脑海里却不停闪过刚刚那个男人的样子。 他穿着得体合身的浅蓝色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 头发好像比以前更短了一些,整个人打理得很干净。 李昭,他居然在六年多以后再次见到了李昭。 雨越下越大。顾家和走着走着脚底有些打滑,差点摔倒在水坑里。 等他走到小区单元门门口,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上的水顺着后背往下淌,极为狼狈。 这个又老又破的小区,单元门是一扇锈到不行的老铁门。顾家和翻遍口袋,才找出了那把暗黄的旧钥匙。 他刚把钥匙插进单元门的锁孔里,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顾家和。” 那个声音穿过雨幕,有些急切,带着没喘匀的气息。 顾家和从没有如此恨过这把破锁,怎么开起来这么慢。等他拧了好几圈把门打开后,李昭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没打伞,跑那么快干什么。” 顾家和不得不回头跟他对视,反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昭没有回答,他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似乎生怕他再次跑掉。 顾家和偏开眼睛,看向一边,语气有些沉:“跟踪是违法的,你学法律的不会不知道吧?” “你到底去哪儿了?”李昭的声音有些闷,像是雨融进土壤里。 “什么叫我去哪儿了?我就一直在这儿。”顾家和拉开铁门,侧身走上了楼梯。 李昭紧紧跟在他身后。 顾家和租的是顶层的阁楼,从一楼爬上去需要不少时间。 他走一步,后面的人就跟一步。 顾家和一路都没回头。 直到走到六楼顶层,他掏出钥匙打开阁楼的木门。身后的人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家和侧身走进屋里,顺手想关上门,却被李昭用手挡住。 顾家和没再管他。他浑身湿透却没有第一时间找毛巾擦干,而是低头拉开了手里的可乐拉环。 刺啦—— 一路的颠簸,可乐迫不及待地从瓶口涌了出来。 顾家和抬头喝了一口,液体涌出过快,惹得他呛了一口。顾家和低下头猛烈地咳嗽。 李昭就那么看着他,紧紧攥住自己的掌心。 顾家和约莫咳嗽了半分钟才停下来。 李昭环顾了一下屋内:“你住这儿吗?” 老旧的阁楼,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窄窄的木板床贴着最里面的墙。旁边还有一个柜门摇摇欲坠的老衣柜。 整个空间逼仄,潮湿。 顾家和低头揉了揉干涩的眼眶:“我要休息了,麻烦你离开吧。” 李昭握了握拳,硬是挤进了屋里。 顾家和不明白他的举动:“你干什么?” “我不走。” 李昭步步逼近。屋里本来就很小,李昭的身高又极具压迫感。没两步就把顾家和逼到了房间的角落。 顾家和后背贴着墙,男人身上的气息包裹着他。人的嗅觉总是裹挟着强烈的记忆。熟悉的气味,窗外一样的大雨,好像一把把他摔进了多年前的夏天。 两人之间不过两拳的距离。 顾家和知道他应该把李昭赶出去。贸贸然跑进一个已经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家里,算不上是个理智的行为。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顾家和居然没有动。 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指关节仍在往下滴着水。 李昭下巴有新长出来的胡茬,但是仍然看起来那么干净。 他的呼吸轻轻地扫在顾家和的脸侧。气味、声线、皮肤的质感……这些原本他以为早就忘记的东西,突然一下又闯了进来。 半晌后,顾家和先抬起头来,扯出一个笑容来,试图用调侃的语调掩盖自己的情绪:“怎么,昭哥,是寂寞了来找我重温旧梦了吗?” 李昭原来还能保持理智,听到他这句话以后,脸色沉了沉。 “是,太久没睡你了,心里窝火。” 他的重音落在窝火两个字上,惹得顾家和心里一颤。 多年未见,真是性情大变。在顾家和的记忆里,他从没见过李昭发脾气。 顾家和抬头撇了一眼墙上破烂的日历,把可乐罐子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伸手摸了摸李昭整洁的衬衫的领子,破罐子破摔了:“好啊,我不介意跟你睡一次。” 他的手湿漉漉的,水渗进李昭的衣领,留下一块污糟的水渍。 李昭顺着他的话掀起了他湿透的t恤。 “求仁得仁。” …… 李昭的嘴唇很热,擦过顾家和湿漉漉的脖子,肩膀再到锁骨。 唯独没有碰他的嘴唇。 顾家和逐渐失去重心,倒在他不到一米五的小木板床上。 许久未经历情事的身体,变得僵硬而难以开拓。直到半小时后才渐入佳境。 窗外雨疏风骤,屋内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木板摇晃的吱嘎声。 雨下了一夜,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停了。 李昭搂着顾家和的腰身,把头抵在顾家和的背脊之间,声音很闷:“顾家和……” 顾家和忍着痛,扯出一个笑来,表情看起来实在很难看:“这几年没怎么锻炼,凑活睡。” 语气混不吝,很是欠打。只是他在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后,抬腿不小心扯到了某个地方,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李昭搂着他的手臂突然松了松,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了:“痛吗?” 顾家和没有回答,他愣了愣神,三秒后转过身继续背对着李昭。 “你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 这是个陈述句,不是在询问李昭的意见。 他听到身后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李昭起了身,走到隔壁的小卫生间,地板随着他的步伐发出阵阵吱嘎声。 随后,卫生间的水声哗哗地传来。 没一会儿李昭穿戴整齐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温水,还拿着一块散着热气的毛巾。 他侧坐到床沿,把热毛巾敷到了他的腰腹间。但是没说一句话。 “你快走吧,我困了。”顾家和没有碰那块毛巾,也没有看李昭。只是看着黑暗里的一个虚焦点。 “顾家和!”李昭的语气有些失控,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急躁,“你他妈的到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家和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的不在乎,“现在也不用读书考试,什么事你都要知道为什么吗?” 李昭被这句话堵住了嗓子,一时竟气急了,攥起那个可乐罐子捏到变形,连指节都发出声响。 砰!他把罐子砸进了垃圾桶里。 李昭深吸了口气,极力克制着情绪,然后垂下眼皮,不再看他。 “算了。” 顾家和缩回了床上,用被子裹住头,隐藏起自己的表情。 李昭在床边干坐了两分钟,顾家和就躲在被子里躲了两分钟。 直到顾家和听到李昭起了身,床板发出了一声吱嘎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门又被轻轻关上。 他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大口喘着气。 这一刻,这个小阁楼彻底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荒谬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顾家和睁着眼睛看着湿虞烟山漉漉的窗玻璃。他刚刚说了谎,他根本不困。 他只觉得家里太安静了,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遥控器,把屋里唯一的老电视机打开。 电视自动跳到了体育频道。 电视机是房东遗留下来的,年头久了,质量很差,音响带着一丝沙沙的电流声。 “俄罗斯世界杯于近日开幕,让我们一起跟着记者的镜头……” 顾家和摇了摇脑袋,陷入了时空的恍惚中。 2010年的南非世界杯,他们还为了各自支持的球队拌了嘴。最后狠狠做了一次才算和解。这是他们惯常解决矛盾的方式。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遇见,又是以这场荒唐的方式收场。 顾家和的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到了那扇被人关起的木门上,吐了口气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没一会儿,顾家和躲回到被子里。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又想起刚刚的一个触感。 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沉默的情爱里,在他快要脱力的一瞬间,李昭扣住了他的手指。 然后,他摸到李昭左手中指的指节上,有一道类似勒痕的印子。 很像是…… 很像是常年被戒圈套住留下的痕迹。 第2章 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顾家和打开手机,收到了房东发来的催租信息。连着三条,红色的消息提醒显得格外刺目。 他盘算了一下,现在搬家的话,估计赔一个月押金少不了。这一下几乎快掏空他手里的余钱。 没办法,从昨天放李昭进屋时,他就做了这个决定。他在这里多住一天,就有多一分可能会再次遇到李昭。 还好李昭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搬走之后,就当做了个荒唐的梦。 只是可惜这房子了,虽然破是破了点,但是离公司近,出行也方便。 顾家和刚准备回复房东的消息,手机又跳出来一条新未读。 “小顾,材料准备好了吗?明天合作律所的律师就来了。”来自法务经理,他的顶头上司吴谋。 在顾家和心里,这经理人如其名,除了会使唤人以外,无勇无谋。 “催魂啊。九点才上班,八点就催材料。”顾家和暗骂了两句,手里却很快打了一行字回过去。 “好的,收到。马上就好。” 打工,就是把尊严打包好扔进海里,在工位上赤条条地接受压迫。 顾家和在一家大型公司做法务,当初面试这份工作,也是看中了这里分工细致,事儿不多,图个清闲,下班了还能去做个兼职赚点零钱。 而且他非五院四系毕业,只是一所普通师范大学的法学本科毕业生,能找到这种平台的工作,已经算是祖坟冒烟了。 可天不遂人愿,今年上半年,公司突然计划ipo上市,原本清闲的法务部一下开始连轴转。 顾家和虽然算个小主管,但是手底下根本没人可管。什么材料都要自己准备。还要天天被经理压着赶工期。这小半年天天加班,逼得顾家和把兼职都给辞了。 真是事事不顺。 还好合作的律所终于要来人了,顾家和心想,等这驻场律师一到,就把手里的活都扔给他。 “阿嚏——”顾家和走到公司打完卡,就打了个打喷嚏。 昨天淋了一晚上雨,也没洗个热水澡,这么快报应就来了。 顾家和坐到工位上,仰起头闭上眼想放空一会儿。 只是他刚阖上眼帘,就又想起昨晚李昭的那张脸。 看来他应该过得不错,看起来还是那么体面。顾家和想起他那件衬衫,摆在床头时他扫了一眼。 那个牌子顾家和在世贸见过,一件衬衫抵上他一个月的工资。 顾家和的眼前好像翻漫画一样,一页一页出现李昭身上的细节。 他的下颌轮廓,他的衬衫领子,他的手臂。 他指节的那个勒痕…… 顾家和心里突然闷得难受。连心跳都变得很钝。 他连忙睁开眼睛,随手找了本合同看了起来。 没一会儿吴谋就大摇大摆进了办公室,拖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小顾,十点前材料能好吧?” 顾家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能好能好,您放心。” “这次合作的律所可是红圈所天合,到时候别给我们公司丢人。”吴谋端起他那个腌满陈年茶垢的茶杯,瞥了顾家和一眼。 顾家和表面上说道:“红圈所,那办事肯定靠谱,哈哈。” 心里却想,靠,有钱给这么高的代理费,没钱给我们涨涨工资。 一晚上没睡好,加上有点感冒,顾家和这一天都不自在,头疼腰疼。 更令人不适的是,他已经太久没跟人那样,纠缠过。 浑身的关节都好像被拆下来了一样,艰涩疼痛难忍。 顾家和坐坐站站,扛到了下班点,好不容易可以跑了,又被吴谋压着写了份函件。 深夜的办公室最终还是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等顾家和拖着身子回到家,已经又快深夜十点了。 破旧的木门在黑暗里发出刺耳的挤压声,顾家和揉了揉耳廓,走进了门。 顾家和的睡眠一直不算太好,每次加班回家后,一旦过了困倦的点,都很难入睡。 他的眼神停留在床头那板白色的药片,走过去撕开包装,看了两眼后,又放回了原位。转而从床头柜里找出一包感冒灵,拿开水冲了一杯喝下肚子。 老阁楼里的淋浴间十分破旧,淋浴花洒锈了大半,放水的时候会穿出阵阵啸叫。导致顾家和常常不太敢闭着眼睛洗头,总感觉这动静有点瘆人。 他睁着眼睛,任稀稀拉拉的水流从头顶流下。 顶楼的水质一般,混着洗发水流进了顾家和的眼睛里,刺激得眼睛又红又痛。他缓缓靠着墙蹲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留下的抓痕。 妈的,这人怎么这么凶。以前可不这样。 以前,以前他…… 顾家和强行掐断自己的思绪,急急忙忙拿浴巾把身体擦干,有些恍惚地走出了浴室。 顾家和没穿鞋,走出来没两步,就感觉踩到了一个东西,还挺锐,硌得脚底生疼。 捡起来一看,一个钢铁侠造型的钥匙扣。 他没买过这种东西。这个屋子,这个礼拜也只有一个人来过。 顾家和拿着刚准备丢进垃圾桶,手却顿住了,三秒后,他拉开了床头柜子的抽屉,把它扔了进去。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算是回过点精神来,难得早了五分钟到公司。 只是他还没坐下,就发现隔壁工位放了一台陌生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搁这一个黑色的电脑包,上面用银灰色字体印着“天合”两个字。 这驻场律师够敬业的,来得够早啊。只是吴谋也没提前跟他介绍下这律师,也不知道好不好打交道。 他想着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家和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估计这个礼拜身体都没办法好透了。 顾家和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了一包感冒灵,端着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热水。 一大早的饮水机还没烧开,他就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 饮水机的红灯跳了绿,顾家和连忙把杯子放到接水口下面,按下按钮接水。 一杯开水还没放满,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顾家和循声望去,门后面走进来一个人。 咚—— 顾家和听到了自己猛地加重的心跳声,他狠狠揉了下眼睛,以为自己一大早眼花了。 怎么可能是他?! 那人站在门口,恰好也看到了他,语气倒是很平静:“顾主管,我是天合的驻场律师,李昭。” 顾家和仿佛被一道雷击中头顶。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大字:完了。 第3章 不熟 开水一下从杯沿溢了出来,顾家和脑子突然抽了伸手就去扶杯子,结果开水流到手上,烫了个激灵。 “操!”顾家和连忙甩了甩手。 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打开了面前的冷水龙头:“用冷水冲下。” 只是全程都绷着一张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顾家和没有抬头看他,依言把手伸到了水龙头下。 李昭没继续说话,走到工位上,把电脑打开。 “哟,李律来啦。”吴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顾家和的手总算没那么疼了,他关掉水龙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回工位。 顾家和这才发现,李昭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实习生。 “小顾,跟李律打过招呼没?” “打过了。”李昭抢在他前面回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职业微笑。 “哈哈,那这段日子就拜托你们了,专业的事情还得靠天合。”吴谋看到李昭他们来了,跟看到救星了一样,从身后的柜子里搬出来一堆文件,放到了他们的办公桌上。 李昭显然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打印了两份计划书给吴谋,也给了顾家和一份。 顾家和打开看了一眼,ipo筹备中律所前期的工作,要持续半年。 也就是说,这半年李昭要跟他在一个办公室朝夕相处。 顾家和头痛欲裂,只想挖个地洞离开这间办公室。 显然,吴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那个,小顾,中午给李律他们安排顿午餐,我们也熟悉熟悉,方便之后的工作开展。” 顾家和只能点了点头,然后打开点评软件一通狂刷。 大约十一点,一行人就从办公室出发了。 顾家和快步走在前面,上了吴谋的车。车开出去之后,他转头看了一眼,李昭开着一辆灰色的雷克萨斯。 吴谋看他一早上都没什么精神,难得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生病?” “没有,就是没睡好。”顾家和低着头回了句。 “哎呀,你们小年轻,晚上就喜欢熬夜,这早点睡,这第二天上班才有精神头啊。” 顾家和只想把耳朵塞上。心里暗骂,如果不是你把所有事都丢给我,我会深夜十点才下班吗?! 约好的饭店在离公司三公里外的商业区里。顾家和查了公司招待费的标准,发现附近稍微上档次点的饭店,只有这家没有超报销额度。 吴谋和李昭坐在最里面的两个座位,李昭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 顾家和往后退了一步,想坐到过道边上,却没想到两个实习生先一步落了座。 他只能走回去,挨着李昭坐下。 “闻齐、何晓,我带的两个实习生,这次项目会全程跟我们一起。”李昭抬手跟他们介绍了一遍。 吴谋笑着,指了指顾家和:“小顾,我们法务部的主管。之后他跟你们对接比较多哈。” 李昭只是点了点头。 “那个,小顾,你给大家点个菜吧。”吴谋又开始习惯性发号施令。 顾家和只能翻开眼前的菜单,招呼服务员进来点菜。 顾家和穿着短袖,吴谋这才注意到了他的手腕。 “小顾,你这手怎么了?” 顾家和的手腕有一圈红色的抓痕。那天晚上留下的,到现在还没完全消退。 “下雨天摔的。”顾家和没抬头,随口解释道。 李昭闻言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在他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开。 “糖醋排骨,蜜汁鸡翅……”顾家和报了几个菜名。 服务员走之后,正好吴谋在跟两个实习生唠家常。 李昭看了一眼他勾画好的菜单,喉结滚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顾家和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解释了句:“他们家的招牌菜。” 说完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多此一举。 吴谋那头唠完,转头就看到顾家和在跟李昭讲话。 “李律,你们两位认识?” 李昭:“认识。” 顾家和:“不熟。” 顾家和没抬头,抛出了两个字,结果让现场气氛急剧变冷。 “哎呀,没想到,小顾你也不早跟我说。”吴谋拍了拍顾家和的肩膀。 “只是上学的时候见过几面,怕李律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了。”顾家和抬起头来,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李昭瞥了他一眼:“怎么会呢。顾主管以前也是一表人才,让人难忘。” 就算旁边的人是聋子,也能听出来这段对话的阴阳怪气。 不大的餐桌上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两个实习生不敢说话。吴谋嘻嘻哈哈出来打圆场,也不忘狠狠瞪了一眼顾家和。 “李律以前也是在这边上的学吗?” “是,我在政法学院读的本硕。” “呀,高材生。政法学院很出名啊。我们这种普通人考不进去的。” 李昭理了理衬衫的领子,看了一眼默默吃饭的顾家和:“顾主管大学毕业没有继续读研吗?” 顾家和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没有。” 顾家和觉得这顿饭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顿饭。即便只吃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散场,却感觉腿都坐麻了。 回去的路上,吴谋不知道脑子怎么搭错筋了,非说要尽地主之谊,载上那两个实习生,让顾家和给李律师带路。 顾家和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李昭坐上了他的雷克萨斯。 “麻烦了。” “说不上。” 两个人的对话客气疏远,却又带着些说不清的劲儿。 车刚开出去没多久,顾家和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打开窗户通风,结果又迎风流起了鼻涕。尴尬又难堪。 “你感冒了?”恰好遇上红灯,李昭转过脸看着他。 “托您的福。”顾家和抽出一张纸巾狠狠擦了下鼻子。 “我记得实习生那有常用药。”李昭只说了半句。 “不用了,我办公室有。” 车里一下又陷入了沉默。 顾家和抱着手臂,偏着头,看着玻璃外不断后退的马路。 李昭开着车,两只手扶着方向盘。 在车拐弯的一瞬间,顾家和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的左手中指。 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饰品。 等一行人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初夏的太阳辣得很,透过大片的落地玻璃,把办公室烘烤得很热。 顾家和走到门口,把温度打低了两度。 李昭走过去,又把温度按高了两度。 顾家和看到他的动作反问道:“不嫌热?” 李昭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转头就回了工位。 “这是公司的营业执照、工商档案、公司章程,还有股东会议决议文件。电子档你都有了,这些是纸质的。你核对下,还差什么看完告诉我。”顾家和的语气淡淡的,把一堆准备好的材料推到了李昭的工位上。 “顾主管有心了。” 李昭拿过这一堆材料后,发现文件夹下面压着一张皱皱的广告单页。 ——合家幸福租房中介。 “你要搬家?”李昭拿起那张广告单顺口问道。 顾家和一把拽过那张纸,揉皱了扔进了垃圾桶:“快递包装里夹的。” 顾家和头有些疼。他知道这次搬家也没用了。他总不能辞职吧。 李昭的座位离他不过一米远,伸懒腰动作大一点都会碰到对方。顾家和好像被关进笼子的仓鼠。 初夏的天诡谲多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外面又下起雨来。顾家和听到雨声后看向窗外,皱了皱眉。 李昭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坐在工位上看着文件。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雨越下越大,窗外雾蒙蒙的,他才从工位上站起来。 李昭看着窗外好一会儿,眼神有些虚焦,然后兀自低声说了句:“还好这里没有梅雨季。” 后排的实习生闻齐听到了这句话,转过头问李昭:“李律你是南方人?” “嗯,平城的。” “啊,我大学去玩过!那边确实经常下雨!我们去的时候连下了四天,好多景点都没逛成,好可惜……” 李昭没再继续和他对话,只是一直看着窗外。 顾家和抬头看了他一眼。是自己的错觉吗? 李昭身形明明很修长挺拔,窗外的雨幕映在他的瞳孔里,竟然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失落。 顾家和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一般,他连忙低头装作翻文件的样子。 哗啦哗啦——整个空间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响。 两人沉默了半晌。 有一个问题在顾家和心头堵了一天,他想了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今早刚知道。” 顾家和得到答案之后,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往电梯厅走去。 李昭也把东西收好,起身走了过去。 结果两个人恰好又在电梯厅碰上了面。 李昭跟着他进了电梯,到了楼下。电梯下降的全程,都没人说话,只有机械运转的声音。 短短十几秒,却被无限拉长。连显示屏的数字跳动都格外刺眼。 电梯门刚一打开,顾家和撑起伞就要往外走。 李昭似乎不想再沉默下去,在他身后问道:“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见顾家和仍没有回答,他又一个跨步追上去,语气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恼怒:“那年提分手的是你,突然离开的也是你,我到现在连个理由都得不到吗?” 顾家和的手一下顿住了,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回头垂着眼没看李昭:“我现在跟你说句对不起,来得及吗?” 李昭一下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一句。 没等他反应过来,顾家和就转身举起伞,一个人走进了雨幕里。 第4章 欲言又止 第二天,顾家和的感冒非但没有好,反而加重了。早晨一起床只感觉嗓子冒烟,头昏脑涨。他看了一眼今年的年假余额,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顾家和戴着口罩进了办公室,恰好两个实习律师正在打印机前忙活。 “顾主管,这个打印机怎么一直连不上?”何晓看到顾家和进来了,跟找到救星了一样。 顾家和点开打印机的操作屏幕,按了两下:“好了,刚刚没复位。” “谢谢顾主管。”两人连连点头道谢。 顾家和恰好也要打印东西,就往后站了站,等他俩打印完。 “昨晚李律上哪儿了?晚上我发微信他没回。”何晓拿手肘戳了戳闻齐。 “我哪知道啊,可能睡得早吧。” “不会是约会去了吧?”何晓轻声说道。 “也不是没可能,我听说……他有个谈了很多年的对象。”闻齐摸了摸下巴,轻声答道。 “真的假的?怎么从来没在所里见过啊。” “人家低调啊。跟你似的,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发朋友圈?” 何晓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啊?” 顾家和站在两人身后,手掌撑在旁边的办公桌上,一直沉默没说话。 低调?难怪出来工作都把戒指摘了。 都有对象了,还问这问那,跟他这演大情圣呢?顾家和扯了扯嘴角。 嗓子突然一阵痒意,他没忍住又咳嗽了一声。两人这才注意到顾家和并没有走。 “啊,顾主管你不舒服吗?要不你去休息,你要打什么,给我来吧。” “没事,有点感冒。”顾家和摆了摆手。 五分钟后,李昭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李律早。”两人跟李昭打完招呼,连忙收声开始干活。 “今天要去核查下各项不动产。你们有谁有空,跟我一块去?”李昭敲了敲他们的桌面。 顾家和幽幽地从旁边说了句:“不是给了你产权证和购入合同了吗?” “现场看一眼,更严谨。”李昭看了一眼顾家和,视线在他的口罩上停留了两秒。 “我开车,谁跟我一起去?”李昭又问了一遍。 两个实习生往后缩了缩:“我们今天还有底稿要做。” 办公室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顾主管,劳烦一起走一趟吧。您比较熟悉。” 顾家和叹了口气,跟李昭目光相接。 半小时后,他坐上了李昭的副驾。 副驾的座椅角度似乎被人调过,顾家和伸了伸腿,有些坐不开。 顾家和按了下旁边的座椅调节按钮,抬起头来发现李昭看着他。 “你不舒服吗?” “可不么,带病陪您出外勤。” 李昭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紧了紧,然后才发动了车。 顾家和把头往旁边的车窗上靠了靠,想休息一会儿。 只是他刚刚歪过脑袋,余光就看到门边上的凹槽里,放着一副墨镜。上面还带着两颗亮亮的水钻,女款的。 刚刚实习生的话突然又出现在他的脑海。 昨晚李律没回微信。 现在他的车上又出现了一副女式墨镜。 不知道为什么,顾家和心里更加烦得慌,他扯了扯t恤领口。 憋了大概四五秒以后,他不受控制地开口问道:“你昨天……” “怎么了?” 顾家和刚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李昭晚上去哪里跟他有一毛钱关系吗?他就算去酒吧光着身子跳舞,也跟自己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废话:“你昨天几点下的班?” “你走之后我就走了。” 车经过一段不太好开的路段,李昭的车避震效果倒是不错,一点没觉出颠簸来。 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地址,在老城区的一个写字楼。 顾家和其实对这里也不熟,入职几年也就有一年跟着盘点资产来过一次。 他探出脑袋看了下路况,老城区没什么停车位,停路边多数要被贴条。 “这地儿不好停车,停背面。” “行。”李昭按他说的往写字楼背面开,果然看见一片无人看管的空地。 下车后,李昭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家公司资产情况倒是不错,早年地价便宜的时候囤了两块地。市中心也有几层写字楼。 在李昭做过的项目里,算是基本盘还不错的。 只是这些老城的写字楼随着新城区开发,都已经荒废,也租不出什么价格,有点可惜。 “在几层?”李昭问他。 “好像是26,我也忘了,坐上去看看。” 破写字楼的电梯也废弃很久了,连灯泡都炸了,一开始运行,头顶的铰链就发出了艰涩的摩擦声,听着怪瘆人的。 “这儿适合拍悬疑片儿。这动静都不用配乐了。你说是吧?”顾家和难得一下说这么多话。 李昭多年前就知道,他遇到害怕的事,就会说很多话来缓解恐惧的情绪。 “是吗?”说着,李昭就站得离他近了一些,手臂几乎快贴上顾家和的身侧,像是一堵墙。 顾家和因为这靠近先是心里猛地一紧,下一秒,居然感觉到一点久违的踏实。 大约两分钟过去,才停到了26层。 没等门彻底打开,顾家和就立刻走了出去。 里面是个大开间,是当初合伙人以公司名义买来投资的,根本也没有装修过。只有一些闲置的桌椅被扔在里面。 “就这些,没什么好看的。” “当场看一眼总归放心点。”李昭办事一向稳妥。 顾家和站在偌大落地玻璃前,手撑着窗边的栏杆,看着脚下忙碌的车流和远处的天际线,脑袋有些放空。 他没忍住又咳嗽了两声,嗓子更难受了。 李昭原本一直绷着脸,直到此刻,表情才有了些变化。 李昭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我不该带你出来的。中午你回去休息吧。” 顾家和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在办公室里憋着也难受。” 两人重逢后,顾家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什么。 李昭见他回绝地很快,低头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后才开口:“放心,我不会再去你家了。” 顾家和倒是没想到他会提这茬,也读不懂他的语气。分不清是承诺还是反讽。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李昭面色有些沉,眼神从他脸上带过,片刻后才开口:“你为什么没继续读研?当时明明已经……” 顾家和对他的提问有些诧异,眼神有些闪躲:“复试没过,不是很正常吗。” “你没去复试。”李昭没看他的眼睛,视线停留在某个远处的高楼顶上。 “过去的事,不想再提了。”顾家和把手揣进口袋里,背过身子就往外走。 顾家和走出去三四米,久未打扫的地面扬起了一阵灰尘。 李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顾家和忍着咽痛笑了一声,回过头看了一眼:“睡都睡了。才想起来问?挽回一下道德底线吗?” “所以你是吗?”李昭站着没动,也没理会他这听起来有些可怜的讥讽。 “不然呢?我还能变成一条狗?”顾家和说完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有些懊恼,这分明是表现自己重逢后洒脱平和的时刻,却落得如此狼狈。 李昭摇了摇头,看似云淡风轻地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 所有的欲言又止,像是一道断点的省略号,横亘在两人之间。 第5章 与你有关的梦 还好第二天就是周末。 顾家和昏昏沉沉在家躺到大中午,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结果挂了两遍以后,对方又打了过来。 顾家和才不得不接通:“喂?” “602顾先生是吗?你有个外卖到了。” “我没点外卖,你打错了。” “没错啊,顾先生,我就在您家门口呢。” 外面还真的响起了敲门声。 邪了门了。 顾家和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一看,还真有个外卖员站在门口。 “这是您买的药,麻烦签收。” “药?”顾家和眯了眯眼睛,看了一下外卖单据,上面确实是他的名字。 顾家和给外卖员道了个谢,把纸袋子拿进了屋,顺手把小票从袋子上撕了下来。 他刚准备把小票扔了,才发现上面写了一条长长的备注。 “高烧不退的,吃蓝色包装的。普通感冒,咳嗽流鼻涕,吃白色包装的。”没头没尾,也没留名字。 现在的药房都这么好心吗?还给开服用指南了? 顾家和把小票一翻面,发现背面有一行店家用铅笔写的下单备注,点单用户名叫lz1990。 lz,1990。 顾家和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对他昨天带病出外勤的报酬吗?黄世仁良心发现了? 还有,李昭从哪儿知道的他现在的手机号啊? 他仔细翻了一下药盒子,看了一遍说明书,确实是感冒药没错。 片刻后,顾家和撕开了那个白色包装的盒子,用温水送下去一颗胶囊。 感冒药劲儿挺大,吃了没一个小时,顾家和就窝在床上又开始犯困。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他是被微信连续的消息提醒震醒的。 大周末的,估计又是工作群,不得消停。 顾家和费劲地睁开眼睛,解锁了手机。发现是财务总监拉了个ipo项目沟通群。 审计、律师、券商的对接人都在群里,顾家和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法务打工仔,也被拉了进去。 财务总监艾特了一群人,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顾家和一眼就从里面找到了李昭的微信昵称。 因为李昭的微信名字,就叫李昭。没有一个多余的符号。 他们俩分手的时候,微信这个软件还没开始流行。以前两人都是靠短信沟通。 时至今日,看到李昭的微信,顾家和还有点手痒。 李昭的微信头像,一眼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小图只能看到一片雪白。估计是张很老的照片,像素很差。 再点开大图仔细一看,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画面的右上角有一个黑乎乎的色块,似乎是一个人的背影。 估计不知道从哪个网站下载的图,都包浆了。 顾家和觉得没意思,就退回了页面。 他撑着身体起床想泡个面吃,水还没烧开,手机又响了。 “妈的,谁啊。”这周末过的,顾家和气呼呼地把手机拿了过来。 没人联系他,只是多了一个红点。点开一看,有新的好友请求。 李昭请求加他为好友,验证信息填的非常官方:天合-李昭。仿佛两个人真的只是刚刚认识的工作伙伴。 顾家和的手指停留在通过按键上好几秒,他又看了一眼白天送来的药盒子,轻轻点了通过。 李昭加上他之后,却没有说话。 顾家和也没主动问好。两个人的聊天窗口就那么晾在那。 半尴不尬的。 几分钟后,顾家和的面终于泡好了,他饿了一天,这会儿才算有了点食欲。 他低头一股脑吃完面条,喝光了有些烫的面汤,才感觉自己有些恢复了精神。 或许李昭买来的药确实起了作用。 他想了想,又把手机打开,给那个白色头像的人,发了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条消息。 “谢谢你买的药。” 想着觉得不合适,又补了一句:“以后别破费了。” “你收到就行。”李昭的回复没有提以后,仿佛只是简短的确认。 “你从哪拿的我手机号?” “你们公司的通讯录里有。” 顾家和拍了拍额头,没想到这茬。 两人的对话再次戛然而止。 顾家和没准备继续回复,把手机锁屏,走到浴室打开花洒准备洗澡。 手机又响了起来,等他看清楚来电的人是谁后,赶紧把花洒关了,接了起来。 “喂,外婆。” 电话那头似乎信号不好,老太太喊了好几声家和。 “能听到吗?” “诶诶,有声音了。” “怎么了外婆?” “你那个再教教我,怎么调电视啊?我这个又跳到体育频道了,我要看戏曲……” 顾家和上次回平城的时候,特意教了她,还画了一页示意图。估计又被老太太弄丢了。 “我给您拨视频吧。电话里讲不清楚。” 顾家和一个视频发过去,过了半晌那头才接上。 “这么多按键,不知道按哪个是接!” “外婆,我给你打视频,你就点绿色的就接了。”跟老年人沟通最大的困难就是电子设备。 顾家和又手把手在视频里,教会老太太怎么调电视台。 老太太学了好几遍,这才点了点头:“这回记住啦。” “没事儿,下次记不住再打给我。” 外婆的手机摄像头不知道怎么放的,顾家和只能看到她的半截头顶。 “家和啊,还有个事……” 老太太的声音又弱了一点。 “怎么了?是没钱了吗?” “嗯,昨天刚去拿了药,这个月的余钱……” “我马上给你转。下次没钱早点说啊。” “诶,乖乖。” 顾家和听到这声乖乖,心里又一软。 “还有……”老太太的语气有点犹豫。 “还有什么事?” “那个人又来了。” 顾家和听了心里一颤。 “他进屋了吗?没把你怎么样吧?” “那倒没有,就是在楼下嚷嚷,吵得邻居都出来看。” “外婆,你别给他开门。我来想想办法。” “家和,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实在不行就给他……” “不行!”顾家和难得语气如此严肃,“听我的,什么都别动。” 顾家和把电话挂了以后,就给老太太转了一千块。 老太太只会用微信付钱,他也就常年在微信里放一笔应急的钱。 顾家和转完以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他又低头把吃完的泡面盒子扔进垃圾桶。 哐——纸盒子碰到垃圾桶的底部发出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不知怎么,他又想起李昭问的那个白痴问题。 你是一个人吗? 他现在可以回答了,他确实很像一条狗。 总算头不疼了,顾家和匆匆忙忙去洗了个漱。出来后又吃了一片感冒药。药效上来得也快。 不到十点他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当天晚上,顾家和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他坐在一片云上,被云带回了2007年的某个秋天午后。 阳光不冷不热,从后排的窗口洒在他的课桌上。 顾家和坐在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低头打着瞌睡。 突然耳朵里传来一阵旋律,让他在梦里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的耳朵里突然多了一只耳机。他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个人的侧脸。 只可惜,那人逆着光坐着,脸部轮廓被阳光照射得很模糊。 一切都很朦胧,耳朵里的旋律有一搭没一搭,一会儿是钢琴一会儿是弦乐,眼前的人影也忽隐忽现。 明明一切都这么近,却又感觉摸不到碰不着。 顾家和伸出手去抓那个人影,只是不知道怎么根本使不上劲。他用力试图站起来,结果一下从梦境里惊醒。 顾家和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睛,摸了下额头,全是汗。 他拿纸巾把汗擦干,再次闭上眼睛,只是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从床头摸过手机,按亮一看,才凌晨三点半,距离天亮还有2个小时。却又还没到下一个吃药的时间。 顾家和只能睁着眼睛看着乌黑的天花板。那个梦境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模模糊糊的人,虽然他在梦里没有看清。但他知道那是谁。 顾家和忘记自己是几点睡着的,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闹钟都没听到。比平时足足晚起了半个多小时。吓得他一个弹射起步从床上蹦了起来。 顾家和顶着烈日连跑带跳到了公司。结果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 刚准备去打卡的时候,才发现工卡不知道放哪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顾家和正在工位上翻找着。 “在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家和回头一看,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啊?” “掉地上了,实习生捡到给我的。” 顾家和愣了两秒,才点了点头说:“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后,顾家和仍然做不到看见李昭时保持心平气和。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他心神不宁。 顾家和不愿再去想了。想的越多只会让自己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乱。 今天天气好得有些过头,耀眼的阳光从办公室的巨大玻璃窗刺了进来。 他刚刚还在心里默默擦除李昭的痕迹,此刻一抬眼,就又看到李昭站在窗边的逆光处。 这幅景象,和他昨晚梦里的景象重叠到了一起。 只是此刻,那个身影不再模糊,而很具体。具体到,顾家和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发丝。 他连忙低下头,无论如何不敢再看一眼。 第6章 自尊心 晚上公司餐厅突然停电了,顾家和走进去,才被打饭阿姨提醒,今天不供应晚餐。 顾家和租住的阁楼并没有配厨房,只能绕道去一个街道外的小街吃晚饭。 这条小街离附近的高中很近,晚上挤满了各种高中生,穿着白色短袖的校服,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顾家和熟门熟路找到了那家他常吃的炒面小馆子。 “牛肉炒面。”顾家和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 “好嘞,小帅哥,你自个儿找座儿啊。”老板娘热情得很,每次看到顾家和来都很高兴。 店里面已经坐满了,门外还摆着三张桌子,顾家和随便找了一张坐了下来。 这里的老板娘跟他熟悉多年了,自从顾家和毕业后到这家公司工作,三五不时来这里吃饭。 这里的饭菜好吃不贵,老板娘也爱干净,店里收拾得很整洁。 老板娘曾经还想把自己女儿介绍给顾家和,把顾家和吓得差点跟老板娘出了柜。 这几天跟李昭在一起上班,浑身不自在。顾家和好不容易下了班,只觉得轻松。 炒面很快上了桌。 顾家和坐的位置正对小街步道,他拿了双筷子就准备开吃。 “顾家和?” 顾家和一口面还没吃下去,就听不远处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靠,怎么在这也能遇到他? 顾家和不得不回头,只见李昭站在两米外,拎着个电脑包。 “你在这吃饭?” 顾家和心想你这是问了句废话,也就没回答,闷头继续吃。 李昭却自顾自地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 “你有事?”顾家和看他像模像样走了进来,实在憋不住,问了一句。 “没事。”李昭摇了摇头。 顾家和突然没了胃口,吃到一半放下了筷子。 “老板娘,拿个打包盒。”顾家和垂下眼皮,站了起来,把剩下的炒面倒进了打包盒里,盖上盖子。 李昭抬头看他的动作,直到他把盖子盖紧,才突然开口问道:“你现在,这么拮据吗?” 顾家和的手指顿了顿,手里的打包盒一个没拿稳,啪地掉到了地上。 还好盒子盖上已经扣上,里面的面条才没洒出来。 李昭就那么端正地站着。顾家和在他的视线里,缓缓低下头,蹲下身子,把那个盒子捡了起来,塞进了自己随身的背包里。 “不能浪费粮食。”顾家和扯出一个难看极了的微笑,然后转身走向小街。 “顾家和。”李昭从后面叫住了他,“我只是想问,你现在……很缺钱吗?” 顾家和难以维持嘴角的弧度,只能尽力平静地回看着他。 “你怎么住在那样的地方,还有……”李昭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家公司的法务薪资应该不会太低才是。” 顾家和偏开了目光,笑了笑:“昭哥,我跟你不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了红圈所的中年级律师。我们小法务收入低,还要看人脸色。你要说拮据,那就是拮据吧。” 说完后,顾家和背上包没有回头地走了。 顾家和走到下一个路的岔口,脚步才慢了下来,他突然感觉全身卸了力。 他靠在爬满青苔的红砖墙上,腿像灌了铅,眼睛突然酸涩难忍。 他深深地喘了口气,试图忘记刚刚那段对话。但是脑海里的每个字都清晰得无法抹去。 今年是他们分手的第七年,李昭贸然出现,去了他破烂的出租屋,看到他打包剩下的牛肉炒面。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窥探到了他生活中最难堪的一面。 这让顾家和从骨头里感到溃败。 但这些也在强烈地提醒着他,他跟李昭确实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路上,看不到一点交集的可能。 顾家和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准备挎上包往前走。 旁边突然跑过来两个中学生,剃着寸头,一路打打闹闹。一个没刹住车,猛地撞到了顾家和身上。 砰! 顾家和的背包拉链没拉严,打包盒从里面摔了出来。 “啊,对不起大哥!”寸头一号回过头冲顾家和喊了一声。 盒子的塑料盖从高处坠落,彻底摔了个粉碎。 面条黏糊糊地坨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 顾家和脑子嗡了一声。他张了张口却骂不出一句话。只能看着两个高中生跑远,直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他低着头,看了两眼觉得那个碎掉的盒子,最后低头把残渣慢慢捡了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夏天的夜晚也难掩燥热,顾家和慢慢走回了出租屋,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快八点了。 晚上没吃饱,这会儿也没了胃口,他烧了壶水,独自靠坐在窗台边。 老阁楼唯一的优点,就是有一扇对着城市夜景的花玻璃窗。 这个花玻璃窗只有晴天能觉出好来,古旧的蓝绿色玻璃,能把城市的夜景镀上一层滤镜。倒有些穷酸的浪漫。 而雨天就没那么美好了,这玻璃既不隔音也不防水,窗台上渗进来的水渍擦不干净就容易发霉。 顾家和靠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工作群里依然有人在发着文档。 他把群关掉,心里暗骂了一句,这帮神经病工作狂。 然后手指不自主地滑到了第二屏。自从那天感冒以后,李昭再也没有任何消息发来。 顾家和不过是看了两眼,就在心里笑自己自作多情。 对于李昭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前任。 只不过是意外睡了一次,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好的邂逅。 而今天在炒面店,他的每句话都又狠狠从他的自尊心上碾过。 “你很拮据吗?” “你这么缺钱?” 顾家和在心里翻译了一下,他的意思大概是: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过得这么惨。 他早就有了新的情感寄托,给自己点药可能也只是出于怜悯。谁看到一条丧家犬,不会用脚背蹭两下他的头呢? 水烧好了,热水壶发出了啸叫声。顾家和跳下了窗台,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还烫得难以进嘴,窗台上的手机又突然亮了。 顾家和走过去没仔细看,以为是工作消息,下意识按灭了屏幕。 结果手机又亮了起来,两条未读。 顾家和这才打开手机,心跳却不受控地猛地重了一下。 那个白色头像的人,发来了两条新的消息: “我晚上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必多想。” 非常多余、此地无银的解释。 顾家和只觉得心里像是泡腾片突然掉进了苏打水,不停翻滚泡沫。 最终,他的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下了两个字发了过去:“没事。” 顾家和一直记得公司楼下的花坛里有条流浪的小狗。 它总是偶尔出现,经常消失。它的一条后腿似乎有点瘸,导致它跑起来有些歪歪扭扭,但是每次都能拖着瘸腿消失得飞快。 写字楼的物业时不时会投喂一些剩饭剩菜给它。小狗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才出来吃饭。 有段时间物业换岗了,新物业巡逻的人并没有投喂的习惯。小狗就饿了很长时间,肉眼可见瘦了很多。 直到被其他人发现了这条小狗,它的临时饭盆里才多了点吃剩的火腿肠,食堂剩的生菜之类的。 小狗依旧是没人的时候出来吃掉。 为什么顾家和会知道这些事? 他偶尔下楼抽烟的时候,会站在廊檐的背光处,看着这只小流浪狗战战兢兢地出现,吃完盆里的菜,再跑进花丛里躲起来。 他从来没有现身打扰过这只小狗。他希望这只小狗可以独自吃完一顿饱饭。 或许是因为他懂得那种感受。 流浪狗不挑食,也不体面。但也希望保留一点安全感,和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说“我们” 最近活有点多,即便天合的人来了,很多内部的案头工作还是落到了顾家和头上。 顾家和第二天特地赶了早,提前五分钟到了公司。 他刚刚打完卡,就遇到了吴谋。 “小顾啊,昨晚给你发微信怎么没回?” 顾家和对此毫无印象,摇了摇头:“啊?我可能没看到。” 说着这才把手机摸出来,吴谋的头像旁边确实有个小红点,这才发现他晚上十一点半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顾家和心里暗骂:这大半夜的谁能看到。 当然,顾家和昨晚也是故意没看微信。他把那句“没事”发出去之后,刻意把手机息屏反扣在桌面上,一夜没碰。 “吴经理这是什么意思?”顾家和点开了吴谋发来的一张图片。 “我们的一家竞品公司,要起诉我们。昨晚总经理连夜找我,让处理一下。” “竞品公司?” “对,说我们新品的一个技术侵犯了他们的知识产权。” “好,我来看下文书。”顾家和答应下来后,坐到一边看吴谋发来的文件。 他看了半个小时,大致缕清了事情的脉络。 对方公司指出他们现在用的一项技术,是使用的对方自主研发的技术,且并未向对方支付专利费用。 顾家和连忙打电话联系了产品部门的同事,聊了半小时后以后才知道,这个技术根本不是什么核心技术,说是可有可无也不为过。而且套用这项技术也是业内约定俗成的事,以往根本没人拿出来说事。 顾家和对着笔记本电脑犯了难,他虽然已经做了好几年的法务,但实际处理过的诉讼案件并不算多。对方还是这种体量的公司,显然是有备而来。 “小顾,你有困难的话,可以跟天合的李律讨论下,据说他以前做过诉讼律师,可能更专业。”吴谋从对面探出头来。 话刚说完,李昭就从门外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后半句。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他走到顾家和身后,看了一眼顾家和桌面上打开的文件。 “诉讼?” 顾家和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讲了一遍大致的经过,把自己已知的信息交代了。 李昭听完却摇了摇头:“他们的目的不是胜诉。” “那是什么?”顾家和有些疑惑。 “这种无关紧要的技术纠纷,在这个时间点突然提出来,明显就是在找茬。” “为什么找茬?”顾家和还是一知半解。 “他们根本不是维权要赔偿,而是为了扰乱贵司的ipo进程。”李昭靠坐在顾家和背后的椅子上,“有重大未决诉讼,会影响公司的上市审议。” “但是这种案件,应该也算不上重大诉讼吧?” “是不算,所以他们也就是搏一搏,扰乱军心而已。” 顾家和思路有点乱:“所以我们怎么办?” “虽然他们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是我的建议还是大事化了,ipo没有太多试错空间。万一扯出什么其他纠纷,夜长梦多。最好跟对方协商私了。” 顾家和摇了摇头:“可是如果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钱,我们协商可能效果也不大。如果对方执意要诉讼怎么办?这下战线又会拉得很长,对我们不利。” “他们提起诉讼,肯定是事出有因。没人会主动惹事,除非损害到了自己的利益。满足他们的需求,说服他们不走诉讼相信也不难。”说完李昭就喊了两个实习生过来。 “闻齐,你去找下这家公司近一年的营收概况和诉讼纠纷。” “何晓,你打探一下对方的法务团队是什么背景。” “好的李律。”两个实习生闻言立刻开始打电话、查资料。 “我能做什么?”顾家和从旁边问了句。 “你跟业务部门了解下,近一两年有没有跟对方公司有过其他纠纷。我们来对症下药。” 顾家和点了点头。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李昭说了“我们”。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他们突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顾家和找到他熟识的各个部门经理,问了一圈,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家公司他毫无印象,如果公司跟他们有纠纷,不可能连法务都不知道。 外面天已经快暗了,顾家和一看下班点都快到了。事情还是摸不到头绪。一时也有些颓丧,回到办公室以后,瘫坐在椅子上出神。 “有收获吗?”李昭从旁边问了句。 “没有。一无所获。” “你找了哪些人?” “研发经理、产品经理、测试经理……” “你试试去问下采购部。” “采购?”顾家和有点摸不着头脑。 “嗯,我遇到过的诉讼案件,很多是采购引起的纠纷。你问的那几个都是偏技术方向,一般他们也不对外沟通,所以不会有什么有效的信息。” 顾家和一看,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连忙揣着电脑杀去了采购部。 没想到这一问还真有收获。 采购部门的主管回忆了很久,才想起一件事。 去年公司在采购某个零部件的时候,这家公司是备选供应商之一。但是流程走完后,却因为抽检不合格,取消了采购。导致对方损失了一批价值不菲的样品。最后虽然是业务部门协商解决了,但是似乎也有些积怨。 难怪对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顾家和三步并两步回了办公室,把采购主管的话一五一十跟李昭说了。 他心下也不得不佩服李昭的敏锐度。果然是采购端的问题。 “找到问题症结,就可以准备谈判了。”李昭打开电脑,刚好闻齐和何晓白天整理的资料也传了过来。 四个人找了个会议室,围坐在一起。 “对方的法务团队,我找同学和高年级律师打听了下,应该只有两个人,其中负责人是毕业直接从事的法务工作,没有律师执业经历。”闻齐把笔记本转过来面对大家。 “那就好办了。”李昭点了点头。 顾家和听他语气,好几秒后才觉得有些别扭,什么叫这就好办了:“你这是瞧不起我们法务的意思吗?” 李昭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法务都很讲理,好沟通。” 顾家和这才没继续追问。 何晓也打开屏幕,展示了下她找到的对方公司的报告:“这是他们去年对外公布的营收情况,虽然面上看起来还可以。但是我研读了一下,他们去年整体研发费用偏高,但是实际盈利却是环比下降的。可能他们自己也感觉现金流吃紧了。” 顾家和点了点头,对她的分析表示认同:“所以他们才想出来这一招。” “虽然说对方目的应该不是诉讼,但是我们也要做好跟对方对簿公堂的准备。按照诉讼的要求把材料整理好。尽量多找一些有利于我们的法条和证据。” 顾家和坐在三人的对面,看着李昭布置任务。突然眼前晃了晃,好像回到了某年午后,他坐在曾经的那个老教室里,李昭也是这样教他解析几何的解法。 “顾主管?”闻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怎么了?”顾家和猛地清醒过来。 “我们这样执行有问题么?没问题的话,明天就这么推进了。” “哦哦,没问题。”顾家和连连点头,“要谈判的话,我这边来跟他们联系,约个时间。” “嗯,到时候我跟你去。”李昭接话接得很顺畅,好像他们已经是默契合作多年的伙伴。 语气职业、端正,没有任何想象空间。 顾家和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四个人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层的办公室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只有零星两盏灯还亮着。 “一起吃个饭?”李昭当着三人面提议。 显然,两个实习生并不想下班后还跟上司在一块呆着,连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李昭也不拦着,转过头问顾家和:“去吃点?” 顾家和确实饿了,但是他并不想跟李昭一起吃,只能推脱:“我不饿。” 然后就自顾自下了楼。 他回想起那晚在小街的经历,也不想再去那家炒面店了。而是拐到了写字楼的背面,找到了一家便利店,准备随便买点吃的就回家。 结果,他刚刚买好关东煮坐到落地窗边,身后就晃过一个人影。 下一秒,那个人影就坐到了他旁边仅剩的空座位。 “你不是说不饿吗?” 第7章 肌肉记忆 李昭拿着一块吐司面包坐到了他旁边,顺手给顾家和手边放了块巧克力。 “这什么?”顾家和没仔细看。 “买一赠一。”李昭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顾家和从椅子上起了身:“我去买杯喝的。”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问了李昭一句:“你喝冰的还是热的?” 李昭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家和就自顾自说道:“冰矿泉水对吧?” 脱口而出,语气之自然,连顾家和自己都没想到。 若干年前,李昭常常在学校里踢球,只喝冰矿泉水。顾家和每次下课路过球场,都会顺手给他买一瓶。 这一点似乎成为了顾家和多年来的肌肉记忆。 他连忙转过去,不让李昭看到他的表情,免得节外生枝。 顾家和挑了瓶冰怡宝,又给自己买了一盒热牛奶。转身回到了刚刚的座位上,把矿泉水给李昭推了过去。 “谢谢。”李昭轻点了一下头。 “不用。”顾家和摆了下手。 两人之间的对话又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顾家和心里有些别扭,毕竟白天李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总该说些什么,而不是让场子彻底冷在这里。 “那个,下午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李昭抬眼看他。 “那家公司的事。不是你的话,我找不到问题的根源。到时候谈判还要麻烦你一起去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的工作。” 李昭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的街景,没继续往下说。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顾家和说完后,就把吸管扎进了牛奶盒子里,一口一口喝着热牛奶。 李昭突然转过头,看向他的侧脸,一言不发。 视线停顿了五秒左右,顾家和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都快烧起来了。 “怎么了?”他没忍住回看了李昭一眼。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李昭把头转了回来,没再继续看他。 “你现在过得挺好的。”顾家和开始没话找话。 “就那样。没什么变化。”李昭拧开了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 “事务所的事情多吗?” 提到工作,李昭才顺畅地接了话:“这两年少了些了,有实习生帮忙分担了很多文书工作。以前做诉讼律师的时候更忙。” “怎么不做诉讼了?你以前最大的理想,不就是做顶级的诉讼律师么?”顾家和喝了个水饱,转头看他。 “发生了一些小事。后来就转非诉业务了。”李昭倒是回答得很平静,“理想这种事情,哪能当真。” 说完他轻轻摇了摇头。 顾家和没有立场继续往下问,他也没有窥探李昭隐私的想法。 这是两人重逢之后,第一次谈到以前。 顾家和竟然感觉也不算太糟。 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淡化很多事。 “你不是过了法考么?后来怎么没做律师?”李昭反过来问他。 “我不是做律师那块料。” “怎么会?你法考主观题还比我高了三分。” 顾家和有点惊讶,李昭居然还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摇了摇头:“我这种人,考试是考试,实践是实践。我胆儿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气氛放松下来后,顾家和也难得跟李昭开起了玩笑。 只是李昭居然真的点了下头:“嗯。你一直就胆小。” 他们曾经住在同一个狭小的出租屋里,窝在一个被窝里看过日本恐怖片。 顾家和吓得一直狂骂脏话,然后又忍不住往李昭的背后钻,最后硬是李昭搂着他才看完整部电影。 如今这些细节在顾家和脑海里浮现,居然也都变成了掉帧的幻灯片,久远得像是别人的人生。 他透过面前的落地玻璃,看了一眼两人的镜像倒影。 他和李昭中间,隔着一瓶冰怡宝,一个干瘪的牛奶盒子。 和六年多完全空白的、没有对方参与的时间。 哪怕现在贞子就从这块玻璃那头爬了出来,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钻到李昭的背后了。 顾家和想到这里,呼吸顿了顿,连忙站起了身。 “你要回去吗?”李昭也跟着站了起来。 “嗯。” “我载你吧,太晚了。”今晚的李昭,出人意料得柔和。在顾家和看来,甚至和七八年前无甚差别。 李昭的车就停在便利店外的车位上。 顾家和再次坐进他的副驾驶,他看了一眼车门的置物槽,那副女式墨镜依旧放在那里,没有被拿走。 他很快移开了眼睛,看向窗外。 李昭发动了汽车,打开了电台,夜间频道里温柔女主播的声音传来。 “欢迎收听fm101.1,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老歌。《关于》,来自2007年发行的专辑。” 前奏响起,有布谷鸟的叫声。 李昭本来扶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按下了切换键。 电台很快响起了刺啦刺啦搜索频道的声音。 顾家和听着音乐被打断,偏过头望了他一眼,想问他为什么切掉。只是他看了一眼李昭冷冷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顾家和又重新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的白桦树一棵棵掠过。 这是座很无趣的城市,由于城管的严格管制,中环以内已经彻底没有了小商贩摆摊的夜市。 每辆车像是乐高玩具里的模型,被死死卡在轨道上,每日定时定点地穿梭在既定的城市道路间。 顾家和的出租屋里这很近,开出去不到两个路口就到了。 “就把我放到这吧。”顾家和指了指小区外的路边。 李昭却没有因为他的话把车停下。 老小区的大门敞开,李昭径直把车开到了顾家和那栋单元楼下。 顾家和拉开车门就准备下车,结果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顺着滑了下来,漏进了座椅旁边的缝隙里。 他伸手下去拿,够了两下却没够着。手机落在靠近李昭驾驶座的那一侧,位置有些尴尬,他再往旁边够,整个身体就会碰到李昭。 “我来。”李昭按了按座椅调节按钮。 然后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摸了半天,终于捏住了顾家和的手机,帮他拿了出来。 李昭侧着身体抬起头,手机还在手里握着,脸却几乎快贴到顾家和身前。 一瞬间,顾家和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李昭的短发蹭到了他胸前t恤的布料,整个手臂几乎贴着顾家和的身侧。皮肤与皮肤相贴,体温瞬间传递过来。 那个熟悉的气息,猛地朝他扑来。 顾家和愣住了,心脏却在此刻剧烈地跳动。 “手机。”李昭坐直身体,在他眼前晃了晃那部手机。 “啊,谢谢。”顾家和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过手机。 顾家和像游魂一般下了车,连楼道的灯都忘记开,摸着黑上了楼。 直到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他差点被绊倒。一个趔趄之后,顾家和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这座老阁楼,楼梯板没有按建筑标准浇筑,最后一阶比下面的高出几公分。 顾家和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三年,第一次忘记多抬高一点腿。 真是不争气,只是给自己捡个手机而已。 他的心脏却比那个发泄情绪的雨夜跳得更重更快。 曾经,在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李昭就喜欢突然袭击,趁顾家和从床上站起来的间隙,揽住他的腰,死死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顾家和还嘲笑过他,挺大个人,像个小孩子一样。 今天李昭俯身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顾家和被迫读取了这段记忆。直到此刻,他气喘吁吁地蹲坐在家门口,还是无法跳出这段回忆。 一想到他还要跟李昭朝夕相处半年。顾家和更觉得心里烦闷,甚至带着一丝钝痛。 他明明早就已经走出来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走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小帅哥,忘带钥匙啦?” 顾家和的思绪被一个人声打断。隔壁的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家,看他状态不好,连忙问道。 “啊,没有。”顾家和这才连滚带爬站起了身,掏出钥匙开了门。 一定是因为工作太累了,人在疲惫的状态下,心里防线也容易崩塌。这很正常。 顾家和说服自己。 他走到窗台边上,推开那扇花玻璃窗,想透透气。 却看到单元楼下,那辆灰色的雷克萨斯还停在那里。 车里没人,李昭站在车旁边,挽着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单薄的衬衫被晚风轻轻吹起一点边角。他的指尖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他在抽烟。 顾家和从未觉得自己的视力如此之好。他那样木怔怔地站在窗前看了大约半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而下一秒,他看到那个抽烟的男人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这扇玻璃窗。 顾家和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拉上了窗帘。 第8章 同事而已 商业谈判不是件简单的事,也不是律师和法务任何一方可以左右的。 李昭和顾家和虽然找到了问题核心,但具体谈判手段还得由公司高管拍板。 顾家和把事情跟吴谋说了,吴谋让他准备好方案,第二天要跟总经理开会敲定解决方案。 李昭带着两个实习生帮顾家和准备了谈判要用的材料。 李昭的微信,变成了和顾家和的工作沟通软件。 时不时会传一些工作文档。除此之外,两人也没有更多的聊天。 那天晚上,顾家和不知道李昭的车是什么时候开走的。 他只是背靠着窗户站了很久。 顾家和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么多年后,还对一段早已结束的感情保有一丝留恋。 他花了这么多年做好的心理建设,也不该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而崩塌。 法务的办公室不算大,在整层办公室区最西边。好处是几乎可以享受到一整个下午的采光,坏处是夏天的西晒让人无处躲藏。 顾家和感冒刚刚好透,这西晒又热得让人烦躁。 他在座位上立起了一个大大的文件夹,试图挡掉部分的阳光。 文件夹卡在他和李昭的办公桌之间的缝隙里,竖得笔直。 李昭看到他的动作,皱了皱眉,然后侧过脸轻声说了句:“倒也不用这么避嫌。” 顾家和愣住了,看了一眼桌上的情况,才反应过来:“我只是嫌太晒了。” “这样吗?” “嗯。” 李昭站起了身子,走到玻璃窗前,拉下了玻璃上方垂挂的百叶帘。 刹那间,这两个平米间变得十分阴凉。 顾家和这才反应过来,窗户有窗帘。 然后李昭从窗前走了回来,伸手拔掉了那个笨重的文件夹,放到了顾家和工位上的文件最上层。 动作行云流水,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为了准备第二天跟总经理的会议,李昭和顾家和加班到很晚。 玻璃窗外,明月高悬。 百叶窗一直没有拉上去,倒是把皎白的月光切割成一条条栅格。 顾家和终于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来,往后仰了仰脖子,舒展一下颈椎。 他余光扫到李昭还在伏案整理材料。 那两个实习生已经下了班,位置上没了踪影。 顾家和难得心情没那么紧绷,开口调侃了句:“你这个主办律师,倒是挺仁慈。” 李昭抬起头来,用指节揉了揉眼皮,放松了一下肩颈:“嗯?” “第一次见到自己加班,让实习生先走的。” “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老拉着加班。”李昭说得很平静。 顾家和刚想顺杆调侃一句,你不也有一个多年的对象吗,倒是不用陪她吗。 只是刚刚张了嘴,又觉得这样说太过僭越。某种程度上,他们那个雨夜的行为已经越了界。再多说,只会让两人的处境更危险。 他收了声,兀自把电脑屏幕合上,站了起来。 “你下班了?”李昭也跟着站了起来。 “嗯。” “吃饭去吗?” “不了,今天不饿。” 李昭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那天你也说不饿。” “今天是真的不饿。”顾家和也笑了笑,拎上包就往外走。 李昭没有跟过来,这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当他走到写字楼楼下,却发现李昭的车停在大门口,车灯亮着。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李昭目不斜视,像是随口问他:“走吗?”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顾家和没有拉开车门。 “天太热,走回去得出一身汗。”李昭说的是事实,顾家和无从反驳。 才刚刚五月末,北市的天气已经像是着了火。 他绞尽脑汁想到底该怎么拒绝这个邀请。 “你非要这么避嫌吗?只是作为同事顺带捎你一程。”李昭握着方向盘,留下一句。 顾家和这下再拒绝,反而显得刻意。 也是,李昭并没有其他意思,作为同事载他一程而已。 顾家和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谢谢了。” 从公司到顾家和家里这段路的长度,有些尴尬。 走路的话,有些远,要过两个红绿灯,大概快两三公里。顾家和每天走回去,至少要20多分钟。 但是开车的话,又显得过于快了一些。 发动机还没热起来,就到了小区门口。 这次李昭的车并没有开进小区,他停在路边,挂了停车档。 顾家和朝他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然后拉开车门往小区里走去,他一路克制自己回头看的欲望。却在拐弯处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 李昭的车没走,只是车窗关上了,只看到里面隐约的暖黄的灯光,看不清里面的人。 他或许在接电话,不然为什么车还没走。 顾家和吐了一口气,继续往单元楼走去。 顾家和穿过幽暗的楼道,爬上最后一级台阶,这次他记得抬高一点腿。 这个老房子的淋浴总是不太灵光,热水器也总是时好时坏。 顾家和每次洗澡都是碰运气,运气好的时候全程能用上温水。运气差的时候,前一秒凉透,后一秒把人烫熟。比如今天,就属于运气很差的那一天。 他洗发水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冲掉,水一下变得很烫,恰好淋到了他的手背。 整个手背烫到皮肤都在痛。他连忙把水关了,去洗手池上用水把泡沫冲干净,又狠狠用最凉的水冲刷自己的手背。 只可惜,手背上还是红了一大片。 事实证明,人倒霉起来,是逃不掉的。李昭来公司那天没烫到的手,今天彻底烫伤了。 顾家和匆匆套上t恤,走回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之前买的烫伤药。 找到之后,打开瓶盖,厚厚地挤在手背上抹匀。他刚准备把抽屉关上,就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小钢铁侠。 李昭落下的钥匙扣,上次被他扔在抽屉深处后,就一直遗忘在这里。 顾家和想了想,把它拿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找个机会物归原主。 第二天一大早,吴谋就跟总经理约好了会议。 一行人去了会议室,李昭跟在最后。 总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对李昭的方案有点犹豫。 “我理解你们作为律师,不想走诉讼这条路啊。我也知道诉讼周期长。但是如果满足对方的要求,甚至是我们这边主动提出可以签合作协议。这对公司来说,也有点没面子。” 顾家和听到这句话,心也是猛地往下一沉。总经理的意思很明确,要走诉讼就走诉讼。纯粹为了让对方撤诉,自己让步,这也不符合他们大企业的作风。 李昭点头认同他的说法:“是的,您担心得对。所以我说的是兜底方案。” “兜底?”总经理有了兴趣,想听他继续怎么说。 “是的。这是万不得已的n b。我们可以先正常跟他们谈,如果走诉讼会对他们有什么坏处。先打心理战。像他们这种公司,现金流并不充裕,跟我们打官司显然也要耽误时间精力。” “然后,我建议可以跟他们谈能不能按照去年采购合同的损失,赔付一部分违约金给他们。我研究了一下去年采购部跟他们签订的合同,按照合同流程来说,确实是我们这边违约在先。这样也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如果,他们依然坚持走诉讼,我们再用这个兜底方案。保证万无一失。” 总经理听完后,陷入了沉思。大约两三分钟后,才抬头开了口:“你说得也有道理。其实他们原本也是我们原先合作比较密切的供应商。因小失大,没必要。” “是的,公司现在处于ipo筹备阶段。为了这点小事,影响上市审议,确实有些因小失大。”李昭顺着他的话头紧接着往下说。 “那就这么办。谈判我就不去了。让吴谋代表我,带着你们去。”总经理打开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好的。”吴谋连忙点下头应了下来。 会散场后,顾家和才松下肩膀,长呼一口气,总算是过了一关。 吴谋走得快先回了办公室,李昭和顾家和并排走在后面。 只是他还有一件事不理解。顾家和想了半天,还是转头问了句:“为什么明天谈判总经理不去?老实说,让我们法务自己谈,我心里有点没底。” “不露底牌。”李昭只说这四个字。 “什么意思?”顾家和有些疑惑。 “他去了就代表我们很重视这件事。反而会让公司陷入被动,被对方抓着打痛处。他不去,只派法务和律师去谈,我们就进退自由。” 顾家和这才明白过来。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他还是城府太浅了。 顾家和走慢了两步,李昭跨步走到他前面。他从后面看着李昭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熟悉又陌生。李昭长大了,或许这么说有些荒谬。但是他还是觉得,李昭成为了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 他似乎从那些青涩的岁月里,彻底走了出来,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成熟职场人。 只是李昭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来看向顾家和。 顾家和正在出神,差点撞到李昭身上。 “怎么了?” 李昭低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顾家和一下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昨晚手背上的烫伤还没消下去,由红变了褐。 “哦,不小心烫的。” 李昭垂下眼睛又看了一眼他的手背,然后叹了口气,转头往前走去。 第9章 锁屏密码 谈判的日子很快到了。 顾家和出门前还犹豫了下,还是换上了衬衫,打上了领带。 他平日里上班散漫惯了,有什么穿什么,常常是两件t恤轮着穿过一个夏天。这下要代表公司出去,自然得重视些。 顾家和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吴谋已经到了。 “哟,小顾今天打扮啦。”吴谋又开始咋咋呼呼。 顾家和挠了挠头,走到工位上。 不远处饮水机旁站着的李昭,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李昭跟平常一样,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走吧。”李昭把水杯洗干净以后,走回了工位,拿起了电脑包。 吴谋招呼顾家和:“小顾,你还是坐李律的车吧。我带两个小同学。” 顾家和早已认命,坐就坐了,也不差这一趟。 他上车后,想起一件事,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玩意,放在了李昭的中控台上。 “是你的钥匙扣吧。” 小钢铁侠坐在中控台上,看起来有些孤独和滑稽。 李昭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是,上次丢在你家了?” “嗯。你收好。” 李昭拿过来,放进了自己随身的包里,没再说什么。 那家公司在城市的另一头,光是开车过去,就至少要四十分钟。一行人又遇上了早高峰,硬生生被堵在高架上寸步难行。 “帮我导航一下,有没有不走高架的路线。”李昭把手机从支架上摘下来,递给了顾家和。 顾家和正在愣神,一下被打断,连忙接过手机。 李昭的手机上了锁。 “解锁密码?” “314655” “好的。” 顾家和把这六个数字输入键盘,忽然觉得这串数字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算了,数字的排列组合多的是,指不定是自己哪天打电话拨过类似的。 手机应声解锁,顾家和打开导航软件,输入了对方公司的地址,找寻更合适的路线。 很快,他找到一条从高架下面城中小路的路线。 “给你导好了。”顾家和把音量调大,重新把手机放到了支架上。 李昭找了个出口开下了高架。刚刚开到支路上,李昭就猛踩油门,车一下往前飞驰。吓得顾家和攥紧了安全带。 市内的小路很窄,李昭的车在其间左右穿梭,不放过任何一个加速的机会。 顾家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说,现在还早,也没有必要这么赶时间。 这些年,李昭的脾气变化是挺大。以前骑自行车都悠哉悠哉不着急,现在开个车像是要去和哥斯拉干架。 吴谋比他们到得还晚了几分钟。 好在还有五分钟谈判才开始,总算紧赶慢赶没迟到。 这家公司的装修倒是很前卫,地面是水泥自流平,吊顶的管道镂空,做了夸张的工业造型。只是里面员工不多,只看到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办公区呆着。 对方的法务经理也挺客气,出来把吴谋他们迎了进来。 只是一坐进会议室,气氛就没那么和气了。他们显然也是做好了准备。 这次谈判,名义上说是吴谋主导,实际上全程却是李昭在谈。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们会派一个代理律师过来聊。 当李昭提到去年的合同违约金时,对面的法务经理倒是笑了。 “看来你们确实做了功课啊。不过,如果我们需要的是这一笔钱,也没必要提起诉讼了。”显然他们对这个方案并不买账。 “哦,是吗?诉讼的话,对贵司来说,并没有太多好处。” “怎么说?” “首先,这种纠纷根据以往案例,法院会优先安排调停,很可能战线会拉得很长。贵司现在每年待签的订单那么多,想必你们法务部门也很繁忙吧。” “我们又不赶时间,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耽搁。”对面笑了,对此并不在意。 “这样啊。”李昭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很快换上了职业的微笑。 “是这样的,经理,我们也收到了一些消息,贵司目前使用的ze技术,好像也没有支付同业公司的专利费。” 对方一下愣住了,没想到李昭提这茬。 “我们跟其他公司的问题,跟你们无关吧?我们就专注把眼下的事解决好。” “是吗?据我说知,这家公司是联控,联控也是我司长期的合作伙伴。我们吴经理和他们也是私交甚笃,听说了一些传闻……” 吴谋一听,立刻点了点头,顺杆爬:“是啊,联控的法务是我的大学同期。” 对方听到这句话以后脸色变了变,转而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稍等,我接个电话。” 顾家和看到,他的电话根本没有亮,想必是离场商量对策的托词。 大约五分钟后,对方才推开会议室的门回来。 “既然你们也是带着诚意来的,我觉得可以再商量下赔偿方案。” 李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也跟总经理请示过了,我们会支付全额的专利费,同时赔付你们去年的合同违约金。” 这笔所谓专利费,自然是很低的,只不过是一个台阶而已。 对方终于松下劲来,点了点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们都是打工的,谁都不想走到诉讼那一步。” 顾家和没忍住咧了咧嘴角,桌子下的手却被李昭按住。 “冷静。”李昭偏过头,轻轻用嘴型说了两个字。 顾家和没来得及收敛表情,就感觉手背烫伤的地方被李昭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感觉有点痒。 李昭表情平淡,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反倒是顾家和莫名有些心慌。 好在李昭很快松开了手。 顾家和偏过头去,深深地喘了口气。 “好了,也感谢你们的诚意。今天一行辛苦了,中午要不要就近安排个午餐?”纠纷解决了,对方的法务也松了口气,提出聚餐。 吴谋连连摇头,胜利果实在手,不能多说免得夜长梦多:“我们下午公司还有重要会议,就先回去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 一行人走出公司大门,两个实习生这才松懈下来。 “妈呀,李律你也太强了,刚刚吓死我了。”闻齐眼睛都在放光。 “没有,是你们准备的材料齐全。”李昭从不居功。 “嘿嘿,是不是我搜集的联控公司的材料派上用处了?”何晓笑得见眉不见眼。 “是,再接再厉。” 顾家和在旁边看着,感叹,李昭带孩子真是有一套,三言两语把两个小孩哄得飘飘然。 吴谋走在前面,没听到这一茬。只是上车的时候,又跟李昭道了个谢。 “李律,今天辛苦了。” “说不上,分内的事。”李昭摇了摇头,笑着打开了车门。 顾家和很久没看到李昭发自内心的笑了。今天算是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次。 他老老实实地坐回副驾,等李昭发动汽车。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高架上的车少了很多。 “你怎么知道联控公司跟他们有纠纷?”顾家和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猜的。” “什么?”顾家和转头看他。 “嗯。” “这怎么猜得出来?” “国内这些科技公司,没有哪家是绝对干净的。这几年市场已经快饱和了,这期间还能起家的,大多第一桶金都不明不白,有些知识产权的纠纷,再正常不过了。我就让何晓去查了下,结果证实了。” 顾家和听到后,点了点头,心下感慨,李昭确实适合做律师,思考问题更全面,路子也更出其不意。 等大家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饭点。 吴谋就提议下班后一起去吃饭。顾家和是一千万个不想去,却想不到理由推脱。 李昭倒是难得心情好地接了话:“复仇者联盟3上了,都还没看吧?今晚我请大家看电影。” “算是小小庆个功。” “好啊!我把我老婆也叫上。”吴谋笑得没鼻子没眼。 闻齐和何晓也跳了起来:“这几天忙得没空去看,谢谢李律!” 所有人都要去。顾家和尴尬地坐在位置上。 “顾主管,你去吗?”李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顾家和还没来得及回答。 “去啊,小顾你也没什么事,一大早回家干嘛?”吴谋一句话给他堵住了。 “好。”顾家和只能点了点头。 第10章 过敏 下班后,吴谋请大家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了顿便饭。 顾家和还是第一次看到吴谋请客。若是以前,吴谋可是一个子儿都不愿意掏。 主食吴谋点的是西红柿海鲜焗饭,里面厚厚一层蛤蜊和虾仁。 顾家和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份不用了,谁要吃两份?” 吴谋撇了撇嘴:“小顾,你这就不懂了,他家的焗饭是招牌,可好吃了。” 顾家和有点尴尬,手顿住了没动。 “他海鲜过敏。”李昭幽幽地在旁边接了话。 “啊?”吴谋有些惊讶。 “嗯。”顾家和点了点头,“我不能吃海鲜,皮肤会过敏。” 闻齐从旁边探出头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顾主管,你上次不是说你和李律不熟吗?” “是,不算太熟。” “只是一起吃过饭而已。”李昭没抬眼,解释了一句。 “对。上学一起吃过饭。”顾家和也把头低了下去。 好在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吴谋身上。他接了个电话,吴谋的妻子到了餐厅门口跟他们会合。 没等别人问,吴谋自己开始聊起了他和老婆的相识的过往。 “那会儿她可是系花,我追了好一阵呢。” 桌上的人都笑了。纷纷追问两人恋爱的细节。 吴谋的妻子倒也大方,笑着跟大家攀谈起来。 一桌人唯有顾家和游离在外,眼神放空。 没一会儿就被抓个正着。 “诶,小顾,你现在有对象吗?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吴谋妻子从桌子那头打趣道。 “啊?我?”顾家和被一点名还有点懵,脑子没转过弯来。 “嗯,想不想找女朋友?” 这问题一出,连实习生都跟在后面起哄:“是啊是啊,顾主管,你长这么帅,不会还没谈恋爱吧?” “我……”顾家和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总不能当众出个柜吧。 “他没对象。”李昭又替他答了一题。 顾家和皱了皱眉,这关他什么事呢?而且,自己从来没说过现在的感情状况,他怎么这么笃定? 有人替他反问了回去:“李律你怎么知道啊?顾主管好像也没跟我们聊过感情状况。” “我猜的。”李昭垂下眼皮。 “切——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呢。”何晓摆了摆手。 “我现在不考虑找对象的事,劳您费心了。”顾家和看吴谋的妻子还盯着自己看,连忙回绝了。 只是这个回答一出,吴谋妻子倒是自觉没趣移开了视线,另一道目光却向他投来。 顾家和转过头,李昭正好看着他。 空气凝固了三秒后,两人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复仇者联盟3》上映了有一阵了,只是刚好撞到了他们的忙季。一个办公室的人居然都没有抽空去看过。 顾家和已经过了迷恋超级英雄电影的年纪。 除了小罗伯特唐尼那双漂亮的眼睛,其他角色他都记得不甚清晰了。 一行人进了放映厅,十几排座位已经快被坐满。 尽管已经上映了一段日子,但是这部电影还是很卖座。六个人并没有买到一排的连座。 闻齐和何晓坐到了最前排,说是要感受最强视觉冲击。吴谋自然和妻子并排坐在他们旁边。仅剩下后排的两个位置空着。 顾家和坐进了靠里的那个,李昭顺势坐在他旁边。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别扭。两人多年未见,此刻却要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坐在一起看完一部149分钟的电影。 电影依旧是俗套的超级英雄对抗反派情节。 顾家和没看过奇异博士系列电影,所以看起来理解还有些费劲。 他看完开头下意识出口问了句:“浩克这来的是哪儿?” “奇异博士的纽约圣所。” “奇异博士?” “古一的徒弟。” 顾家和还想再问,古一又是谁,才惊觉这种氛围有些奇怪。他轻轻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嘴唇。 言多必失。 还好编剧挺照顾他这种没补课的观众,后面的剧情基本连蒙带猜也能理解了。 李昭订的电影票里,包含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冷饮。 爆米花就放在两人座椅中间的扶手桶里。 顾家和晚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倒是饿了,爆米花的黄油香气又太过诱人。四下幽暗,他抬手轻轻从桶里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李昭没什么反应,眼睛直直地看着大银幕。 顾家和又拿了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直到他拿到了不知道第十几颗,突然有另一只手伸进了爆米花桶里,碰到了他的手背。 顾家和吓得手一抖,连忙抬头看过去,李昭的眼睛还盯着大银幕。只是手很快缩了回去。 “你吃吧。”顾家和很小声地塞到他手里一颗。 李昭顺势拿起来放进了嘴里。 幽暗的影厅后排,顾家和只能看到李昭紧闭的嘴唇和下颌线。 顾家和垂下头,李昭的左边小臂,距离他的手只有不到10公分的距离。 小臂上的青筋微微突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延伸到卷起的衬衫袖子里。 “how many did you see?” 星爵在战场上问从未来回来的奇异博士,他看到了多少种结局。 “fourteen million and six hundred and five.” 一千四百万零六百零五次。 放映厅里刹那间响起了一阵惊呼。 剧情大概讲的是,奇异博士穿越到了未来,看了一千四百万次他们的结局。这一场大战,获胜的几率趋近于零。 顾家和歪了下头,心里并没有太大波澜。倒是李昭突然侧过脸,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你想去未来看一眼吗?” 顾家和回望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不想。” 顾家和知道自己的未来,它就那样清晰坦诚地摆放在那里。不会有任何惊喜和变化。 李昭的气息很近,自己的手背还残留着刚刚和他触碰的余温。 大战开始,电影画面跳跃闪烁,顾家和并不适应三维眼镜,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陷入了思绪的困境。 如果,给他一次穿越时间的权力,把他放到10年前,再经历一千四百万遍。他跟李昭能长久的几率,也无限趋近于零。 但是,但是他,似乎永远会第一千四百万次喜欢上那时的李昭。 这个想法一出现,顾家和用力甩了下头,动作幅度惊动了旁边的李昭。 “怎么?”李昭以为他有话要说。 “没事。” 149分钟的电影实在有些太长。电影的结束,灭霸打下响指,地球上的人类一半化为灰烬。 顾家和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李昭没有消失,还坐在他旁边。 顾家和坐得腰有点酸,趁影厅灯光亮起,他站起了身。 李昭却坐在座椅上没动,大约半分钟后,才跟着站了起来。 “还有彩蛋。”李昭在顾家和旁边说了句。 “有点累,我先回去了。”顾家和对彩蛋没什么太大兴趣,转身就要走。 李昭站在走廊里站了几秒钟,还是转头离开了影厅。 吴谋跟大家道完别,一行人就散了。 电影院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雨来。 北市向来天气干燥,今年却连天暴雨。有些反常。 顾家和站在影院外面的廊檐下,看了眼身后李昭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样子,突然被自己刚刚的想法逗笑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任何人人生中的主角。 他的出现,对于李昭来说,不过是他漫长青春里的一个bug。 幸好那一年及时修复,李昭的人生才得以正常运行下去。 顾家和拿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下雨了。”李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顾家和却似乎听懂了他想说什么。 “不了,我想自己走走。”顾家和把伞撑起来,再次走进了漆黑的雨幕里。 顾家和走在雨中,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如果没有那一场大雨,或许他和李昭就不会有故事发生。也不会落得如今如此尴尬的处境。 第11章 崭新的你 2007年的夏天,平城迎来了三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暴雨。 恰好撞上了高三上学期的第一天。 平城一中的排水系统年久失修,大门口积了近十公分深的雨水。 顾家和穿着白色短袖校服,脱掉了运动鞋拿在手里,光脚趟着水走向大门外。 他早上出门太过匆忙,竟忘了带伞。 化纤材质的校服并不透气,却格外渗水。只不过从教学楼出来了不到五分钟,顾家和就已经浑身湿透,从后背一路凉到了小腿。 这雨并没有变小的势头。 顾家和看了一眼路,从校门口到回家的公交站,至少还有两百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嘿!” 雨幕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顾家和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顾家和以为他认错了人,继续抓着裤腿往前走去。 “顾!家!和!” 那男生居然精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顾家和再次回头,那人已经撑着伞跑到了他的身后。 “你要回家吗?”男生笑脸盈盈,咧着个嘴问他。 “啊,是。不过,你是哪位?”顾家和实在对这张脸没有任何印象,即便他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这种讨人喜欢是非常直观的,这人有着一双男生脸上难得一见的杏仁眼,但是脸部轮廓却又很清晰,一头短短的头发显得很精神。 “什么?你不记得我?刚刚老师还在班里介绍了我。” 刚刚下课前,顾家和一直在后排打瞌睡。完全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老师介绍了谁。 “我今天刚来报到,就坐在你旁边,我叫李昭。”那人也不恼,耐心跟顾家和解释。 和着稀里哗啦的雨声,他的声音居然还带着点混响。 只是顾家和没时间跟他闲聊,点了点头就准备继续往公交站走去。 “喂。你去哪儿?我送你。”说完,李昭晃了晃手里的伞。 “公交站。” 没等顾家和反应过来,李昭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把伞往他头顶倾斜了些:“走走走。” 他原以为李昭只是把他带到公交站,却没想到等15路来了以后。 李昭跟他一起上了车。 “你也坐这一路吗?”顾家和上车之前狠狠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是啊,好巧。” 两人弓着腰上了车,顾家和习惯性地走到最后一排靠边位置坐下。李昭也大喇喇地坐到了他旁边。 顾家和有点不适应,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昭:“你哪站下?” “湖湾城。” “哦。”顾家和点了点头。他听说过这个社区,是这两年刚开盘的商品房。因为沿着城市内湖,景观很好,所以价格也很贵。 “我之前在临市上学,现在要回原籍高考了。” “哦,这样。”顾家和没问,这个新同学却自报家门把自己介绍了个清清楚楚。 顾家和看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旁边坐着完全不熟的新同学,一时也有点拘谨。 “擦擦。”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递给了他一条洁白的厚毛巾。 “嗯?”顾家和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人上学还带着毛巾。 “吸汗毛巾,快擦擦你的头发。” “你上学怎么带这个?”顾家和没忍住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我踢球,习惯带一条。” 顾家和朝他点头致谢,拿过来轻轻擦干自己的头发。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顾家和想起他刚刚在雨中喊自己的样子。 “你桌上的试卷上写了。” 顾家和这才觉得自己或许睡得太沉了。连有人走到自己课桌旁都不知道。 只是路途不算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十几分钟。 顾家和看窗外的路逐渐熟悉,有些恍神,随后站了起来。只是站起来后,才发现还有一站路才到他家。 下一刻,公交车减速停靠到站台。 “你住这儿?”李昭见他起了身,指了指站牌上的小区名。 春和西苑,这一站是本地人聚集的商品房小区。 顾家和脑子一片混沌,只能点了点头。 后来,他才发现那时自己的潜意识,似乎已经替自己做了决定。 巧的是,在顾家和起身的那一刻,车窗外的雨停了。像是被人为按下了暂停键。 “谢谢你的毛巾。”顾家和走到车门口,才想起手里还拿着李昭的毛巾,连忙折返给他递过去。只是刚拿出手,就发觉毛巾已经湿透,“要不我洗干净明天带给你吧。” “行。”李昭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顾家和走在阴郁的天气里,夏末的凉风竟也有些寒意,从他校服下摆钻进身体。他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顾家和走了十五分钟才到了家。 这里是平城的城中村,人员杂乱,低矮的平房层次不齐,像是一块块破旧的陶片插在城市的土壤中。 顾家和浑身湿透,还没走进家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顾家和你他妈这个点才回来?” 钱丽芸的声音,他的母亲。 顾家和也不知道她这句话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别人。 顾家和的家就在这一排平房中的一家,说是“房子”都有些不准确,感觉更像是四面砖墙摞起来的一个闭塞空间。 这鸟笼一般的房子,墙壁薄得好像随时会碎掉,窗户也是爬满裂纹的单层绿色玻璃。 “滚过来自己把这个洗了!”钱丽芸从水池里拿起一条内裤,猛地甩了甩。 今天她又抹着鲜红的劣质口红,头顶长出的黑发和下半截掉了一半的棕色,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不协调。 顾家和对这些话语已经见怪不怪。 顾家和初中第一次梦遗,就被她喊得几乎整个城中村的人都知道了。 鸟笼外面的走廊里有一排洗漱池,整个弄堂里的人家都在这里洗衣服。 “你放那吧,早上出门太急,待会儿我自己洗。”顾家和的走到她身后,轻声说了句。 钱丽芸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今天这么大雨也不带伞啊?你的脑子呢?” “忘了。”顾家和不跟她争吵,只是回到自己窄小的房间里,放下书包,脱掉湿透的校服。 他的家勉强算得上一个两室一厅。只是那个厅,没有沙发,没有电视,只有一张伤痕累累的老式八仙桌。上面摞满了钱丽芸做小生意失败的囤货。以及一大堆她的药。 钱丽芸心脏有点老毛病,她天天说是被顾建民气出来的。 顾家和看过她那些药盒子,确实都是心血管用药。只是她几乎没有按时吃过。 顾家和的房间,前后不过五六个平方,放下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之后,就只剩下一个过道,硬是被他塞下一张窄窄的书桌和椅子。 小房间最大的缺点,就是紧邻着隔壁父母的主卧。 顾建民和钱丽芸每到晚上就会吵架,甚至动手。顾家和从五岁听到现在。 顾家和为此甚至报过警。平城的片儿警来过一次,和稀泥调解完以后,两人继续照打不误。 天不早了,身上的衣服还全湿着。顾家和打开书包,看到了那条湿漉漉的白毛巾。 顾家和先去卫生间草草冲了下澡,把浑身擦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然后走到走廊的水池旁,把衣服和那条白毛巾泡到盆里,水很冷,他也顾不上烧热水了。用两只手搓了搓,拧干,挂到了一排水池上方的晾衣架上。 “这毛巾哪来的啊?”钱丽芸看他挂起了一条陌生的白毛巾。 “同学给的。”顾家和垂着眼皮从她身侧掠过。 “摸着不错,晒干了放卫生间去。”钱丽芸用干瘦的手指摸了摸毛巾的表面。 “不行,明天我要还给他。”顾家和突然声音大了点。 “什么同学啊?这么小气。一条毛巾还要还。” 顾家和没再接话,转身进了屋关上门。 只是清净没有几分钟,外面就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钱丽芸,你她妈的又把门关了!” 顾建民的声音,后面跟着一声玻璃瓶子清脆的爆裂声。顾家和手里的笔抖了抖,下一秒又稳下心神。 多年来,顾家和已经练就了只需要听一句他的音调,就能判断他今天又喝了多少的本事。 顾家和的家,从来没有过完整的一个小时的安静。 从高一起,班里男女生就在传阅各种青春小说。 顾家和没有看过一本。他不是没兴趣,他是看不下去。在他的青春里,从来没有那些浪漫的烦恼。他无法和漂亮的男女主们共情那些罗曼蒂克的小资难题。 他生活中最大的困难,是怎么过滤钱丽芸的谩骂,是怎么忍受顾建民的暴力。 顾家和唯一称得上避风港的去处,还是十几公里外的外婆家。在他刚记事的时候,在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度过了还算快乐的半年。至少饭是热的,衣服虽旧却也一直干净,还可以在巷子里招猫逗狗。 只是如今外婆身体也不算好,独居多年,也无心无力经常来看他。 顾家和仍是会抽空去外婆家,但每次顾家和去的时间久了,必然会被顾建民一个电话叫回来。而每次等他回到家,也并没有什么大事。 顾建民总是这样奇怪,自己并不喜欢在家呆着,却希望顾家和能明白这才是他的家。 真是一种奇怪的领地意识。 今天开学第一天,难得没有晚自习。他拿出老师布置的作业,看了五分钟却一个字都没看下去。 顾家和从书里抬起头来,透过碧绿的玻璃,看向走廊晾衣架上飘着的那条白毛巾。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刚刚那个陌生同学的眼睛。 一双漂亮的杏仁眼,他双手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头发短短的。 整个人看起来,是崭新的。 顾家和找了半天,只找出这么一个形容词。 对,他像是,一本装帧精致的硬板书里最漂亮的扉页。 嘶—— 顾家和翻动手里的练习册,却被纸页边缘划了一道口子。 食指边缘沁出一点血珠来,顾家和用嘴唇含住。 他叫李朝,还是李钊?他的名字,明天记得去问清楚。 平城一中是管理非常严格的公立学校,高三早上六点半就要到校开始早读。 顾家和每天面对的第一个困难,就是怎么卡点挤上早班公交。一旦错过一班,绝对会迟到。 顾建民还会因为他开门太大声而跳起来把他骂一顿。 凌晨五点半,顾家和背着书包轻声推开房门。他已经走出去十几米,才突然想起什么,又大步跑回了家门口。 他伸手从水池上方的晾衣架上摘下了那条白毛巾。天气潮湿,晾了一晚上的毛巾还没干透。 顾家和想了想,把它仔细叠好,放进了背包深处。 顾家和看了一眼手表,快步往前跑去。 清晨的空气有点凉嗓子,顾家和跑了五分钟就感觉肺里凉得刺痛。 好在最后一秒幸运地挤上了15路。顾家和上车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 也是,他住在湖湾城,不可能坐公交上学。 只是昨天那么大雨,为什么要跟自己一起坐公交回家?难道没有人来接他吗? 第12章 昭哥 顾家和走进教室的时候,李昭已经在旁边的位置坐着了。 他把书包放下,然后从里面拿出那块叠好的白毛巾,递给了李昭:“洗干净了。” “啊,你拿着也没事的。” 顾家和没接话,塞到了他手里,然后坐下了。 “不过你为什么会坐在最后一排?”李昭有些好奇,顾家和个子不算太高,却坐在教室最靠边的后排,和他这个插班生坐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顾家和摇了摇头。 其实他心里明白,平城一中班级的座次,更多的是老师个人喜好取向。 顾建民和钱丽芸从不关心他的学习,也没有“打点”过老师的关系。他坐在最后一排,也并不令人意外。 第一堂是数学课,也是顾家和最头疼的课。 讲台上老师讲得滔滔不绝,他听得昏昏欲睡。 他们这一届是高考改制的第一届,从原先的计算五门总分,改成了只计算语数外三门总分,两门选修按等级算加分。 这对顾家和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政史学得很好,数学却一直拖后腿。 高考对他来说,变成了一场巨大风险的赌局。 一般的代数题,顾家和还能硬着头皮解一解。一旦遇到几何,他就转不动脑子,怎么都找不到解题思路。 顾家和听得正满脑子打结。 突然身旁传来一个声音:“连这条辅助线。” 然后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用自动铅笔在他的习题册上画了一条浅浅的虚线。 “嗯?” “嗯。”李昭冲他点了点头。 顾家和定睛一看,原先复杂的图形一下变得清晰。 “只要遇到切线,就连圆心。” “为什么?” “连一下又不吃亏。”李昭笑了起来。 下课后教室里很吵。几个男生在前排跑来跑去,偶尔碰倒一张椅子,发出刺耳的尖锐摩擦声。 顾家和趴在桌上眯着睡觉,微微皱了皱眉。 没过两分钟,他感觉脸上有点痒。缓缓睁开眼睛后,发现一张脸近在咫尺。 顾家和吓得差点跳起来:“怎么了?” 李昭用自动铅的笔帽点了点顾家和右眼侧下方的皮肤:“我发现你的眼角是往下走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说的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顾家和却突然感觉心跳很重,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那块皮肤。 “啊,是。” 钱丽芸以前说过,他长着一张哭相脸,一辈子苦命。 “挺好看的。”李昭却这样说道。 顾家和从小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什么太多感知。 顾建民时常觉得他长得太过于像钱丽芸,因为他没遗传到自己的阳刚而颇为不满。 顾家和习惯了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他不会把校服画得五颜六色,也穿不起昂贵的球鞋。 他就像所有平凡的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希望自己淹没在人群中无人注意。 只是,此刻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眼神聚焦在他脸上。这道目光让顾家和不太适应。 那人坐得很近,顾家和避无可避,只能看向李昭的那张脸。 昨天他只注意到了他那双漂亮的杏仁眼。现在仔细一看,他的鼻子也是极好看的类型,鼻头不宽不窄,鼻梁连着眉骨画出一道顺滑的峰线。 “看什么呢?”李昭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你的鼻子。”顾家和居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李昭捧着练习册笑出了声:“你好有意思。” 顾家和瞬间感觉耳根子发热。 李昭应该是很好相处的人,起码顾家和是这么觉得的。 他来学校没多久,就很快和学校足球队打成一团,迅速加入他们的队伍,每天晚自习之前都会去楼下的操场踢球。 顾家和坐在教室的窗边,往下看去就能看到操场。 下了最后一节课后,他能看到夕阳在操场的尽头逐渐下沉。夏末的天边像是被火烧过一样鲜红。 一大帮男孩在操场踢足球。里面有不少人顾家和认识,不过仅限于他单方面认识他们,因为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但是,很莫名其妙的,他在二十几个奔跑的身影里,迅速找到了李昭。 顾家和拿书挡住了脸,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书走下楼去。他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个人去了食堂吃晚饭。 按照原计划,他应该走回教室上晚自习,只是今天居然先走到了操场。 他也不清楚原因,或许是为了欣赏落日。 操场上二十几个人分成两队踢着球,没一会儿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到了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啊,我刚好路过。”顾家和抬头恰好迎着夕阳的光线,李昭的脸隐在赤红的光线下。顾家和看到,他嘴角带着笑。 “太阳很漂亮。”顾家和轻声说道。 李昭听到后,转头看了一眼,夕阳已经快落入建筑之下,剩下半轮橘红的轮廓:“确实很漂亮。” 亮字的结尾,他的眼神落在了顾家和的脸上。 “我快踢完了,要一起回去吗?” 顾家和看他踢得一身汗,操场边躺着几个空矿泉水瓶:“要给你买瓶水吗?” 李昭倒没客气:“我要冰的。” 从那以后,两人就形成了某种默契。顾家和每天下课后去食堂吃饭,会顺路给李昭买一瓶冰水带去操场。 平城一中的供电系统今年似乎老是出问题。 周五的晚上,晚自习上到一半,突然断了电。 整间教室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是教室里的学生却丝毫不恐惧,反而兴奋地躁动起来。 对于高压之下的备考生来说,连意料之外的事故都能变成一种打破平静的惊喜。 没过五分钟,班主任推开了教室的门,宣布晚自习取消,让大家即刻回家。 顾家和收拾好书包,背上肩膀,正准备往外走,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想不想吃红豆刨冰?”李昭的声音。 “啊?” 等顾家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李昭拉着手腕跑进了学校旁的夜市小巷。 “我不想这么早回去。” “你爸妈不找你吗?”顾家和拽了拽校服的下摆,虽然他也不想回家,但至少也要礼貌地关心下新同学。 “他们不在,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我跟阿姨。” 阿姨,顾家和揣度了一下,这个阿姨应该不是血缘上的关系,而是类似保姆那种阿姨吧。 父母不在家,难怪他会坐公车回家。 顾家和从未觉得自己的逻辑如此之好,在短时间内就做完了一段阅读理解。 “你吃什么口味?”他的思绪很快被李昭打断。 “啊,跟你一样就行。” 两分钟后,两人坐在街边的小板桌旁,一人面前摆着一盘红豆冰。 顾家和很少来这边的小巷子,没别的原因,他没多少零花钱。 钱丽芸偶尔会把找零剩下的钱扔给他,除此以外,没人会特地给他钱。 “多少钱?我给你。”顾家和抬头问道。 “不用啦,我请你的。”李昭把盘子往他手边推了推,“快点吃,不然化了。” 夏末的深夜,顾家和第一次尝到了红豆冰的滋味。上面淋了一圈炼乳,有点甜。 “你几月出生的?”李昭咬着勺子问他。 “我十月。”顾家和垂着头回答。 “啊,我是年初。那你得叫我哥。” “什么啊?大几个月就叫哥?”顾家和心想这人还挺会占便宜。 “这可是快一年啊。快,叫昭哥。”李昭笑得眉不见眼。 顾家和没回话,只是瞪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番玩笑倒似乎拉进了点两人的关系。 李昭拖着椅子往他身边坐了坐,顾家和也没躲开。 李昭的靠近他并不排斥,甚至有点,隐隐的高兴。顾家和说不清楚这种高兴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高三的生活太过枯燥,稍微有一些变化就能让他觉得生活有一丝指望罢了。 又或许是,人总是无法抗拒漂亮又发光的东西。 在红豆冰彻底融化之前,他们吃完离开了小巷子。 从摊位到公交站台要走过两个路口。 顾家和背着书包走在李昭后面,看路灯的暖光从斜上方打在他的头顶。 可能刚到一个新环境,他也希望有个朋友吧。不然为什么会主动靠近这样的自己。这么想,李昭也有点可怜。 顾家和看着他独自行走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在寂静的小路上开了口。 “昭哥。” 李昭的背影突然顿住了,大约两秒后他才转过身:“怎么了?” “试试这个称呼灵不灵。” 李昭一个跨步过去,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得前仰后合:“灵,你当我声控的啊?” 第13章 他的脉搏 “顾家和,你怎么又要钱啊?”钱丽芸尖利的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 顾家和下意识塞住了耳朵。 “跟你爸一个死相,钻他妈钱眼儿里了。”钱丽芸砰地打开他的房门,扔了两张钞票给他,然后就摔门出去了。 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顾家和要交这学期的书本费了。由于拖欠的时间有点久,昨天被班主任喊去催缴。 他把那两张纸币仔细抚平,放进了书包最里面的夹层。 顾家和翻了翻桌上的日历,有一格上他画了一个红色的小圈。 一旦入了秋,离他的生日就近了。 10月3号。这一天是法定长假中普通的一天。 只是没人会特地给他过。偶尔钱丽芸想起来的时候,会给他买一块没有奶油的蛋糕,当做庆祝。若是钱丽芸没有想起,那这一年就会这么过去。 顾家和更不敢跟顾建民提任何要求,只求别换来一顿毒打就算烧高香了。 自顾家和记事来,顾建民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固定工作。顾家和记得他似乎是当过一段时间二道贩子,结果半路被人骗走了货,惹得顾建民回家大发雷霆,拿藤条抽了他一顿。 他对顾建民的事业不抱任何希望,只求他少玩花头,免得家里人跟着遭殃。 第二日清晨,顾家和拎着书包去赶早班车。 他上车后又环顾了一圈,仍是没有见到李昭。李昭每天晚上都会跟他一起坐公车放学,但是早上却不见人影。 顾家和有次好奇问过他。李昭说早上阿姨会送他上学,不想让他起太早。 顾家和心下却想,这样也好。若是每天早上还要多跑一站路,自己怕是要真的累死在路上。 9月的最后一天学,今天没有晚自习。各科老师进来把作业布置完以后,班主任就宣布了放学。 顾家和背着厚厚一沓作业和辅导书准备往回走。李昭抬头喊他:“等我。” 顾家和点了点头,靠在门边等李昭收完书包。 似乎是临近节假日,今天的15路有些拥挤。李昭跟顾家和上车的时候,只能站着被挤在车门边上。 “你假期什么安排?”李昭在背后问他。 “我?”顾家和伸手指了指自己。 “嗯。”李昭点了点头。 顾家和抬头看了一眼车顶,想了半天答道:“写错题,做作业。” “除了这些呢?” “没了。”顾家和摇摇头。 “来我家吧。”李昭轻声说。 顾家和瞬间转头看向他,结果距离过近,脸颊一下蹭过了李昭的下唇。 不知道为什么,顾家和瞬间心跳如鼓。 “好吗?”李昭在耳边问他。 “……好。”顾家和点了点头。他甚至忘记问李昭,去他家干什么。 顾家和又提前一站下了车。只是他刚下车走到站台,又被车上的李昭叫住了。 李昭打开车窗冲他喊:“你的电话号码!” 顾家和这才想起,李昭还没有他的号码。两人假期无从联系。 他站在站台上,大声朝车上的李昭报了一串数字。 李昭飞速地在手机上按下按键。 公交车起步后逐渐远去,他看到李昭隔着车窗朝他比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两个人隔着车窗用力点了点头。 顾家和有一部平时只用来发短信和打电话的破手机,是某年钱丽芸做小生意别人抵债给她的。 钱丽芸后来跟姐妹一起买了一部带拍照功能的新手机,就把这部丢给了顾家和。 只是这部手机是杂牌的,老是充不进电。顾家和有一个金属卡口的万能充,必须得精准调好角度,才能勉强充满。 在到家后的当晚,他就接到了李昭的电话。 10月2号那天,顾家和特地带了作业卷子去了李昭家的小区。 湖湾城的小区大门很漂亮。两座大理石的门头,上面攀附着大串的粉紫色蔷薇。 若是以前,顾家和路过这种地方,可能会头都不敢抬起,快步走过去。 而这一天,有人站在门口朝他招手。 “顾家和!”李昭今天没穿校服,上身是一件灰蓝色的t恤。 他很适合这个颜色。顾家和在心里说。 顾家和没想到小区比他想象得更大,李昭领着他,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了李昭家楼下。 这里的楼房都不算高,至高不过四五层。一层一户人家,李昭在五层,顶楼。 李昭在他前面打开了家门。顾家和却站在门厅没往前走。 “那个,要换鞋吗?”他抬起了一只脚又缩了回去。 李昭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递给他。 顾家和这才放心走进了客厅。 李昭家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四室两厅。 顾家和目测了下,可能有150平。因为看起来是他家50平的三倍有余。 李昭除了自己的房间,甚至还有个单独的书房。 “我都在这里做作业。”李昭推开书房的门,喊他进来。 顾家和有些拘谨,却也跟了进去。 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李昭踢球的照片,还有两个奖杯放在书柜里。顾家和走近一看,他还拿过省里的名次。 “为什么不继续踢?”顾家和用手摸了摸那个奖杯,转头问他。 “啊?足球吗?”李昭笑了笑,“我爸妈都比较保守。觉得还是读书有出路。” 顾家和点了点头。也是,李昭这样的文化课成绩,不去读个好大学,也有点可惜了。 他没继续问关于李昭父母的事。 顾家和刚找了张椅子坐下,甚至把书包都打开了,准备把作业拿出来。 李昭却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怎么了?”顾家和有点懵,“今天不是来做作业的吗?” 李昭一看,他随身的背包里,居然真的带了卷子,笑得很夸张:“谁会喊同学来家里做作业啊!” “那干什么?”顾家和不懂他的意思。 “当然是玩一些好玩的。” 李昭把客厅的电视打开。 从电视柜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插上了电视机接口。 “这什么?”顾家和没见过这种物件。 “游戏机。我买了好久了,回来以后没人陪我玩。”李昭说着还有些沮丧,眉头微微皱起,像一只鼻子湿漉漉的小老鼠。 顾家和想到这个比喻又觉得好笑。他扯了扯嘴角,跟着李昭坐到了光亮的地板上。 这天下午,顾家和的卷子一个字没写。陪李昭玩了一下午游戏。 他没玩过,操作都不太熟悉。但是李昭还算照顾他,他跑慢了李昭会特地在前面停下等他。他不小心掉进火海,李昭会等他复活了再继续。 顾家和总是有个招放不出来,在一个地方卡了四五次没打过去。 “我帮你。”李昭放下自己的手柄,斜着身子从他身后抓住了他的手。 顾家和在三秒后意识到,李昭的动作几乎把他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他的身体瞬间有些紧绷,手指也不知道该往哪摆。 李昭心脏的位置紧贴着他的肩胛骨。他的骨骼几乎能感受到李昭每一个脉搏的跳动。 “好了,我会了。”顾家和连忙拽过手柄,朝他点了点头。 这种心慌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更不知道从何而来。 等到傍晚,日落西山。家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李昭口中的那个“阿姨”回来了。顾家和猜得没错,她跟李昭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一个保姆阿姨。 这个阿姨看起来慈眉善目,也并不多话,回来之后看到顾家和,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厨房。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李昭把游戏机连接线拔了。 他拉开厨房的移门,手扒着门框跟阿姨说话:“阿姨,老规矩,不能告诉我爸妈。” 说话的神情有些狡黠。 阿姨转身笑了笑:“我懂。你把成绩考好,什么事都好说。” 顾家和从来没见过,一张餐桌上,可以有这么多的盘子。他们不过才三个人而已。 “清蒸梭子蟹,冬瓜蛤蜊汤。”阿姨笑着把盘子规规整整地摆好,最后两道菜也上了桌,“这都是昭昭爱吃的,你也多吃点。” 冬瓜顾家和吃过,钱丽芸偶尔会红烧,撒一点葱。 只是他不知道冬瓜还可以配蛤蜊。 见他拿着筷子没动,李昭站起来给他盛了碗汤:“你们家不吃这个吗?” 顾家和抬头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白瓷的汤勺被他握在手心里。 他愣了几秒钟,轻声说:“不太吃这种。” 人有两种欲望无法隐藏,食欲和爱欲。 当天顾家和吃了两碗饭,清蒸梭子蟹他吃掉了一整只。 等从李昭家离开的时候,顾家和肚子撑得溜圆。 他走在月色里,书包里是空白的卷子,想着明天最后一天假期了,得起早补作业。 只是他想着想着,抬头看看月亮,又想起白天李昭紧贴着他的脉搏。 砰!远处有人家在放烟火。顾家和循声望去,下一颗烟火在高空炸开。 顾家和闭上眼睛,脚步停了下来,那阵脉搏的跳动又出现了。 他感觉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了。 顾家和打开家门前还有些紧张。他今天回来得有点晚了。若是碰上钱丽芸,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只是还好,他拧了几圈钥匙。家里漆黑一片,没人在家。 顾家和松了一口气,他走回自己的小卧室。他家实在小,没有李昭家里的大玄关,也没有书房。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桌上的台历上,那个小红圈还画在那里。 还有3个小时就到3号了。 他打开抽屉一看,空的。以往钱丽芸若是记起他的生日,都会在抽屉里放一个小小的鸡蛋糕。 而今天却没有。 顾家和透过绿玻璃,看到高悬的月亮。他想了几分钟,拿出了自己那部杂牌的老手机。 给李昭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没一会儿李昭就回了过来:“谢我干什么?”后面还带着^^两个符号。 顾家和歪了下头,猜想那可能是一个笑脸。 顾家和没继续回他了,把手机精准地调好角度,卡上了那个万能充。 他想了想要不要告诉李昭,明天是他的生日。只是觉得说了又显得自己矫情。 最后他回了一行字:“晚饭很好吃。” 但是第二天,顾家和并没有来得及早起补作业。 因为他半夜皮肤起了大片红疹,又痒又痛。顾家和打开夜灯一看,几乎整个手臂和脖子都爬满了小红疙瘩。 在他17岁的这一年,他第一次吃到海鲜。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对海鲜过敏。 第14章 离这里远远的 顾家和最后还是半夜起床去了街道的皮防所。 他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父母的卧室,两人都没回来。 顾家和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肿成猪头了,连说话都感觉皮肤在刺痛。 急诊医生给他检查了一遍,说是过敏性荨麻疹,给他开了一瓶水挂着。特意叮嘱他不要抓挠,会破口留疤。 顾家和坐在小诊室里,四周的座位都空着,只有他一个人半夜过来吊水。 他坐着就感觉昏昏欲睡,只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顺着细管流进他的静脉。 挂完这瓶水后,顾家和感觉好受了不少,但是红疹还没完全退掉。 明天就要回校上课,顾家和拔了针就一路小跑回了家,他想到还有一堆卷子没写。 只是当他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是人声。 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锁,推门一看,客厅里没有人。 声音是从钱丽芸的卧室传来的。 他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第一眼没看到人。他们床头挂着多年前拍摄的婚纱照。钱丽芸穿着老式的红色婚纱,顾建民穿着深蓝色西装。照片有点掉色,钱丽芸的口红颜色逐年变浅。 而此刻,顾家和再低头往下一看,钱丽芸披头散发地蹲坐在墙角。 那个画面,顾家和后来十多年都没办法忘掉。 她在哭,不是小声啜泣。是嚎啕大哭。 顾家和瞬间愣在当场,不知该进还是退。 钱丽芸捂着脸,几绺头发被泪水沾湿后显得格外狼狈。她越哭越大声,似乎根本不在意顾家和进了屋。 顾家和憋了半天才问出三个字:“怎么了?” 钱丽芸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了顾家和的脚踝。 顾家和差点摔倒,连忙蹲下身子。 钱丽芸整个人扑在他肩头,除了哭却不说任何话。 顾家和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的大腿都开始发麻。 一声阵哭嚎声以后,钱丽芸把手边的陶瓷杯子狠狠砸碎。瓷片碎了一地,顾家和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顾建民……你他妈的凭什么跟别人搞上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这个狗杂种!” 钱丽芸越说情绪越激动,干瘦的手指掐着顾家和的手臂,死死的。 昨晚一夜未归,原来是去捉顾建民。 她转头盯着顾家和的眼睛:“我十八岁就跟了他,他就这么对我!” “他这么对我,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钱丽芸的口红一夜没擦,只剩一点玫红色沾在嘴角,像是沁出的血珠。 顾家和的脑子嗡了一声。这一刻的信息量似乎把他的脑容量塞爆。 顾建民那张脸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撕扯。 钱丽芸眼睛赤红,每个关节都紧绷。顾家和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她手里有把刀,定要把顾建民碎尸万段。 钱丽芸一直在絮絮叨叨,到最后变成不停重复两句话。 “他为什么不爱我?”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声音凄厉,重复到顾家和感觉像是被两座山死死压住。 “你不是很恨他吗?”顾家和轻声说。 他们每天吵架,砸碎家里一切能砸的东西。几乎快十年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钱丽芸这么恨顾建民,却又渴望他爱自己。 甚至连这张滑稽的婚纱照,这么多年都没从床头摘下。 钱丽芸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 屋子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顾家和看她肩膀微微颤抖,缓缓伸出手臂环抱住了她的肩头。 后来,他忘记钱丽芸是怎么出的家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总之又是过了一天一夜才回来。 四号返校上课。顾家和两夜没睡好,整个人像游魂。手臂上的红疹还没完全退掉,白色校服下显得有些扎眼。 李昭到校很早,他打量了一下顾家和的手臂。 “这是怎么了?” “可能过敏。”顾家和回答完以后,用卷子盖住了自己头。然后把头埋进臂弯,闭上了眼睛。 按照法定假日,今天应该放假。 只是高三情况特殊,不可能放足七天假。平城一中比其他学校都早复课。 结果刚上半天课,数学三道大题还没讲透。 砰!教室门突然被人打开。班主任走上讲台,跟数学老师低声讲了两句话。 然后班主任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原本今天一整天的补课,改为半天。 顾家和坐在下面,一脸茫然。 中午放学的时候,顾家和顺着楼梯往下走,身后的同学在闲聊。 “停课听说是因为被三中的家长举报了?” “靠,真牛。” “三中去年考得没我们好。当然见不得我们私自补课。” 那两人聊着聊着就挤到了顾家和前面,三下两下跳到了楼梯拐角。 顾家和往旁边让了让,只是往下走了两步以后,他转了个方向重新回了楼上。 他穿过教学楼的宽阔天台,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一中有一个老旧的游泳馆。泳池的水保洁会定期更换,其他时候没人来管。 顾家和每次不想回家都会来这里呆着。 他把鞋脱了,坐在泳池边上。 泳池水很凉,水波晃动。顾家和闭上眼睛,有种飘在空气里的感觉。 周遭一片寂静,钱丽芸的哭声却突然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很乱。 不知道为什么,他揉了下眼睛,指关节居然有水渍。 “有这种好地方,怎么不告诉我?” 身后有声音响起。 顾家和连忙擦了擦脸,回过头,李昭把书包扔到了他身后,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你怎么了?”李昭看他神情不对,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这里怎么红的。” “啊,”顾家和一时紧张,攥了攥自己的手心,“可能过敏还没好。” “眼睛也会过敏?” “嗯。结膜炎。”顾家和随口胡扯。 游泳馆的顶棚是玻璃的,秋天的阳光很扎眼。透过玻璃直直地插进泳池里。 水面反射上来的光线又恰好打在了李昭的脸上。顾家和没忍住低着头用余光多看了两眼。 “下个礼拜好像有志愿填报课。”李昭突然转头跟他说话。 “啊,是吗?”顾家和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水面,似乎想把每一条晃动的波纹数清楚。 “嗯,我刚下楼听后面老师说的。” 顾家和突然转过头看着李昭的眼睛,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哪里?” “大学吗?” “嗯。”顾家和点了点头。 “我应该会留在平城附近吧。我爸妈在周边城市做生意。”李昭掰了下手指,似乎在算周围有哪些大城市,“你呢?你想考去哪儿?” 顾家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想去北市。” “去北市?去那干什么?”李昭的地理知识告诉他,北市离平城约有1200公里。 顾家和坐在玻璃顶的阳光下,想起顾建民砸到地上粉碎的酒瓶子,和钱丽芸那张哭得极其狼狈的脸。 “离这里远远的。”他这样说。 第15章 夏夜泳池 昏暗的游泳馆,顾家和站在池边,打开手机灯光,低头找着什么东西。 游泳池周围很安静,只有一扇透气扇进风的声音。 然而下一秒。 哗—— 一声巨大的翻涌声,顾家和吓得赶紧抬头。游泳池的水面居然钻出一个人影。 “我靠!”顾家和声音都吓抖了,“谁啊?” 池子里那人沿着台阶往上攀了两级,靠坐在台阶上,摘下泳帽用力甩了甩头。顾家和没来得及躲闪,水花溅了他一脸。 “你怎么在这?”那人似乎比顾家和更惊讶一些。 顾家和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昭。 “我来找东西。”顾家和连忙回答。 李昭双手撑地,呼地站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他穿着一条泳裤,其余不着片缕。 顾家和眼神游离,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李昭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拿起池边椅子上的一条大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身体。 深夜的游泳馆里只有一盏顶灯亮着,李昭站在阴暗处,肌肉轮廓被反射的光线描摹。 那日重逢,顾家和没敢仔细看,如今再打眼一瞧,才更深刻地发觉李昭的身材维持得很好。 比起以前那个修长的少年,如今更加健硕了些。 那臂膀感觉一下能把自己捶死。顾家和想到这,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你在找什么?”李昭却径直朝他走来。 “吴经理说他身份证丢在这了,让我过来看看。” “怎么这种小事也要让你干?” 顾家和摇了摇头,心里想,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些破事都轮到自己。 吴谋这几天不知道着什么魔了,突然开始健身。他在这间健身房办了卡,每天下班过来练练。 这家健身房就在公司写字楼旁边,是个大型的连锁店,里面还配套一个室内泳池。 今天大晚上下班后,顾家和接到他的紧急电话,说是身份证丢在泳池边上了,明天出差坐高铁要急着用。害得顾家和人都快走到家了,又折回来帮他找身份证。 好在身份证没丢,顾家和在第三张椅子底下找到了那张卡片,放进了随身的包里。 顾家和不准备跟李昭继续寒暄下去,他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只是当他穿过泳池,走回健身房大堂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刚刚明明他进来的时候,前台还有人在啊。 “喂?有人吗?”顾家和在黑暗里喊了两声。 结果无人应答。 顾家和走到大门口一看,两扇大玻璃门中间,挂着一道巨沉的金属锁。 顾家和瞬间被气晕,这健身房的工作人员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还有人没走就拉闸锁门了。 他转了一圈,试了一遍,所有出口都被上了锁。 他和李昭,就这么被困在了深夜的大厦里。 整个空间只有泳池的一盏顶灯还亮着,这盏灯用的似乎是楼道外的通用电源。 顾家和只能沿路摸着黑走回了泳池边。 李昭还看他出去后又折了回来,问道:“怎么了?” “门锁了。我找找他们家店长电话。”顾家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问同事。 李昭还没回更衣室换衣服,倒是比顾家和显得更淡定。一屁股坐在池边,也不着急。 顾家和问了一圈,才问到了这里店长的电话。他把电话打通后,对面连连道歉,说是换了新前台,不熟悉清场流程。这就派人过来。顾家和问要多久才能到,对面说最快也要半小时。 他把电话挂了深深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更衣室开不开。” 李昭走到更衣室通道,拉了下门,也被锁上了。 两分钟后,两人并排坐在幽蓝的泳池边。整个空间又只剩下通风扇的声音。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顾家和转头问了句蠢话:“你什么时候开始健身的?” 昏暗中也不知道李昭是什么表情,他低声回答:“没有,练了两年搏击。” “搏击?”顾家和没想到他居然练过这种运动。看来律所的工作压力真的挺大。 李昭点了下头就没往下说。 “冷吗?”顾家和看他上身没穿衣服,忍不住问道。 “我?不冷。”李昭的脚沉在水下,眼神却定在幽蓝的水面。 顾家和带了个随身的背包,里面有一件他的衬衫。他想了想,把衬衫从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了李昭。 “穿上吧。还得等半个多小时。” 李昭偏头看了他一眼,顿了片刻后,伸出手接了过来:“谢谢。” 只是顾家和的衬衫明显小一号,李昭穿上身之后有些滑稽,胳膊肘那块紧到不行。 顾家和挠了挠头:“凑活穿。” 时间已快到11点,工作群里的消息却依旧在不停滚动。 “明天还有活。”顾家和翻了一遍聊天记录,大致是说明天要跟审计、券商开协调会,律师和法务都要出席。 李昭的手机被锁在更衣室里,他只能凑过头看了一眼他的屏幕。 “没问题,我这边的文件都梳理好了。”李昭的话音落在他耳边。顾家和感觉皮肤一阵痒意,轻轻往旁边躲了躲。 ipo的筹备工作极其繁琐复杂,律师不仅要跟公司沟通好各项细节,还需要跟各家机构保持联系,根据证监会的要求,梳理出所有潜在的法律问题,保证上市节奏正常推进。 各项报告定稿节点压得很死,所有机构也就得跟着一起卷。 李昭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节奏里,依然能把每项工作处理得当。 顾家和作为甲方,居然有些于心不忍:“最近你们辛苦了。” 李昭轻笑了一声后说:“审计才最辛苦,做不完的报告。” 顾家和看了眼还在群里狂发消息的会计事务所的代表,不免点了点头。 泳池的水复归平静,两人再没说话。 半小时后,外面的灯啪地亮起。整个空间恢复光明。 顾家和像是得救了般,猛地站了起来。 健身房的前台满脸歉意进来跟他们打招呼,又帮李昭把更衣室的门也打开。 李昭进了更衣室,把门带上准备换衣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来,今天清场不仔细。”前台冲顾家和连连哈腰。 顾家和见不得打工的人卑躬屈膝,连忙让他不必道歉。 只是对方仍旧不太好意思,从身后拿出两个纸袋子。 “我刚刚路上给您二位买了点小礼物。”他硬塞到了顾家和手里,“这两天天热,降降火。实在是不好意思。” 顾家和没来得及拒绝,他就点着头走远了。 顾家和低头一看,里面装着两盒红豆冰,上面还淋着炼乳。他想了想,走过去敲了敲更衣室的门,里面传来李昭的声音。 “进来。” 他走进更衣室,李昭已经换好了t恤和长裤,头发也吹得半干。跟他平时的着装相比,看起来更休闲一些。 顾家和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李昭一个。 李昭接过袋子,往里看了一眼,眼神闪过一丝惊讶,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顾家和就说:“前台给的,说不好意思耽误我们时间了。” 李昭喉结滚动了下,点了点头。 他把刚刚顾家和给的衬衫叠好,方才身上有水滴,布料湿了些。 李昭想了想才说:“我洗好还给你。” “行。”顾家和看了一眼那件衬衫,想着最近也穿不着。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手里拎着一盒红豆冰,穿过黑漆漆的大厦长廊。一快一慢的脚步声,在长廊间回响。 没一会儿,楼下传来消防车驶过的声音,警报声响彻整条街。 夏天是意外高发的季节,不知又是哪里失了火。 开房?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先是去给吴谋送了身份证。等回到公司的时候,项目协调会已经要开始了。 他三步并两步跑到会议室门口,还没推门进去就被人拦住。 顾家和喘着粗气一回头。 李昭伸手把一个纸袋子递给了他。 顾家和有点惊讶,打开一看,里面是自己的衬衫,叠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他轻声问李昭:“这么快洗好?” 李昭点了点头:“烘干机烘的。” 顾家和愣了愣,也是,李昭肯定不用爬到天台上晒衣服。他攥了攥纸袋子,藏到了身后,走进了会议室。 今天的会议是券商的代表发起的。 券商要协调各个中介机构,算是ipo项目的大总管。今天的协调会主要是过各家机构的阶段性报告。 券商代表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有些严肃。 顾家和作为公司代表坐在一边,李昭和审计坐在另一侧的位置。 券商代表把投屏打开,把律所发来的文档投到屏幕上。 “李律。”券商代表对着李昭说道,“这份董高监调查表,为什么没整理成我们要求的版本?” 李昭原本淡定地坐在一边,此时抬头一看屏幕,表情也有些微不适。 “调查表我们已经全数整理好了,我不知道您说的版本是什么版本?” “我之前明确过了,我们的文档需要整理成后续招股说明书所需的版本。”券商代表手撑着桌子,看起来咄咄逼人。 这份文件是何晓做的,她坐在李昭旁边,想站起来据理力争。李昭连忙伸手将她拦住,用嘴型说了两个字:我来。 “据我所知这份文件,券商律师也过过一遍,规整文件版本应该是他的职责,当时也已经邮件反馈过了。今天的会议他没有出席,请问他是有事休假还是已经离职?”李昭语气很平静,但是眼睛直直盯着券商的人,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 那人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顶回去:“那我现在提出,这块工作后续由你们承担,有问题吗?” 李昭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合作的券商代表,他揉了揉眉心,正在心里梳理措辞。 只是没想到,桌子对面站起来一个人。 顾家和直起身子,笑着看向券商代表:“这样吧,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工作负责,我们项目进度确实压得很紧。要不我喊我们财务总监参与视频会议?把这块工作明确一下。李律师的材料我们都过了一遍,过程中也没发现原则性问题。” 李昭倏地抬起头,看向他。 顾家和却没看他,说完就坐下了。 券商代表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约过了半分钟才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发行方都这么说了。那后续我再去盯一下。倒也不必麻烦财务总。” 散会后,顾家和走在一行人的最后。 回到工位上,发现自己桌上放着一杯冰拿铁。 他抬头问对面站着的何晓:“这是谁点的?” 何晓笑了笑,举起自己桌上那杯:“李律刚点的。” 顾家和呼了一口气,原来是全办公室都有。他转头看了眼隔壁那排,券商代表桌上居然也有一杯。 李昭刚好从茶水间走回来,坐到了顾家和旁边。 “他那么刁难你,你还给他点咖啡?”顾家和抬了下眉毛,轻声问他。 “还要共事几个月,不能做太绝。”李昭拉开椅子坐下。 等他坐定后,又补了一句:“挺有魄力。” “嗯?”顾家和听他说得没头没尾。 “你。”李昭只回了一个字。 顾家和工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夸自己有魄力,自嘲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会议上为什么要站起来,可能是券商代表的那副眼镜款式他不太喜欢。 吴谋今早出差去了外地,倒是不远。公司最近在隔壁临港的郊区建了个新厂。吴谋跟着人力还有财务总跑一趟。 吴谋不在,顾家和也乐得清闲快活。一下午就审了一份业务部门发来的合同,再无别的琐事。 这种快活,只持续到下班路上。 顾家和迎着晚霞走回了家,嘴里还哼着歌。 结果一推开出租屋的门,整个人都僵住了。 “操。”顾家和没忍住骂了一句国粹。 他那个小卧室的地板上,溢满了水,积了约有半指高。 顾家和把鞋脱了,走进卫生间,看了一眼进水闸。 谁能想到上了一天班,家里的水管爆了?! 顾家和拿棍子通了通下水口,卫生间的水位还是不见下降。 他之前就跟房东说过,这间屋子水管老化,喊人来修。 房东倒是把他怼了一顿,说让他先按时交租,其他免谈。 顾家和理亏,也就没管这事。谁能想到这水管这么快就真的爆了。 家里没法下脚,正常的生活用水也没办法用了。顾家和在同城网站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维修师傅的电话。 结果顾家和打过去之后,人家说今天不上门了,单子已经排到了后天。最晚也要两天后才能来。 顾家和把所有进水闸都关了,又从天台废弃的储物间找了一个深桶,弯着腰一点点把水舀进桶里,再倒进下水道。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家里的水位总算下去了点。顾家和去隔壁找老太太借了个干拖把,一点点把污水拖干净。 拖到最后,腰已经疼得不行,顾家和砰地蹲坐到地上,汗从额头簌簌往下淌。 窗外乌云压阵,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顾家和已经忘记自己是第几次面对这种狼狈的局面。 好像他的人生里,猝不及防的困难才是常态,偶尔的平静是老天爷看不下去给他的赏赐。 家里的水排得差不多了,但是这屋子还是不能住人。没有生活用水,进水管也不知道哪里爆了,喝水、洗漱都成问题。 顾家和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查了一下附近的快捷酒店,在维修师傅来之前,只能出去应付两夜。 顾家和在北市没什么朋友,唯一保持联络的,是他曾经在图书馆认识的一个人,是他的平城同乡。 不过他最近应该在忙新房的装修,顾家和也不想叨扰他。 顾家和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缩小自己的交际圈。对他来说,认识新的人,产生友情,再因为各种原因逐渐走散,这种感觉不好受,更让人疲惫。 好在,离公司很近的一条街上,他找到了一家便宜干净的酒店。 顾家和连忙打电话过去,预定了一个单间。 他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挎着个包就过去了。 等到酒店时已近深夜,顾家和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冷清的酒店大堂只有他一个人,等了十几分才等到前台出现。 顾家和把身份证递过去办入住,前台漫不经心地放到感应器上,刷了半天却没反应。 “你稍等。”前台没抬眼跟他说。 顾家和等了五分钟,还没办好,有点烦躁:“我去外面抽个烟,办好了喊我。” 顾家和烟瘾不大,只有心情很烦的时候才会用这个解闷。 他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走到了酒店外的空地上。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小雨,地面湿滑。 顾家和往里退了半步,躲到了廊檐下。 他刚把烟点燃,火星子在黑夜里闪烁。 前面突然有车灯亮起,顾家和被闪了一下,伸手挡了下眼睛。 那辆车没有转弯,径直开进了这条路。顾家和往旁边让了让,掸了下烟灰。 等顾家和看清来车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跑。结果车上的人把车窗降了下来,探出头叫他:“顾家和?” 顾家和把烟掐灭了,不得不跟他对视。怎么自己每次这么衰的时候都能遇到他? “你怎么来这儿了?”顾家和问他。 “我刚加完班,路过。”李昭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公司大楼。 顾家和一看,这家酒店恰好就在下班的大路边拐角,确实会经过。 两人间约有三秒钟没人说话,李昭也没把车窗升上去。 李昭视线在酒店招牌上停留了片刻,喉结上下一动,问他:“你来这,开房?” 就在此刻,身后的前台冲他大声喊道:“帅哥!你的入住办好了!” “嗯。” 顾家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第16章 一晚三百五 顾家和走进酒店走廊,才发觉方才的对话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他累得只想赶紧睡觉。 只是他回到房间,窗外传来一阵油门的轰鸣声。声音穿透玻璃,震得顾家和耳朵都发胀。 他拉开窗帘往下一看,李昭的车正疾速往大路驶去,车灯拉出一条锐利的灯轴,像一把尖刀刺破黑夜。 顾家和皱了下眉。开个车而已,至于这么吵?加班加得脾气真臭。 顾家和把窗帘拉上,坐在床边脱下t恤,一抬手才发现手臂内侧有点刺痛。他走到玄关,对着镜子一看才发现手臂上多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顾家和想了想,可能是刚刚清理卫生间被瓷砖划的。 好在已经快愈合了,他也懒得再下楼买碘伏。 顾家和走进卫生间匆匆洗漱完,就这么凑活睡吧。 这家酒店的床特别软,连床单都是高支数棉质的,顾家和却有点睡不惯。 他常年伏案工作,腰肌有些劳损,床垫没有支撑睡得人很累。这一夜睡睡醒醒,睡眠质量极差。 半夜第三次醒来后,顾家和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了一板白色的药片,用温水送进去一粒。半小时后,他才昏昏沉沉重新进入睡眠。 这几年他睡眠质量一直不算好,早年去医院看过,医生给开了一盒助眠药。 他也吃过几回,倒是有些用,只是后来工作太过繁忙,也想不起来再去让医生开一点。 最后只剩下这一板小药片,他只能省着吃,不到万不得已不动。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他就醒了,顾家和从枕头下把手机摸了出来。才发现昨天深夜吴谋又给他发了消息。 顾家和眯着眼睛,强迫自己看清那行字。 “临港的新厂需要来一趟,明天准备下,后天过来。多带点衣服,要呆一个多礼拜。” 两句话,把顾家和这周的平静生活再次打破。 他原计划后天等师傅来修好水管就搬回出租屋。结果这下又要出差,看来修水管又要无限期推迟了。 “收到。”顾家和叹了口气,给他回了过去。 窗外晨光熹微,路上也没什么车和行人,这座城市的cbd一般在八点后才会被唤醒。 顾家和起床洗漱完毕,手撑在水池边上,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当年钱丽芸真是没说错,长着一张哭相脸,一辈子苦命。 顾家和扯了下嘴角,背上包下楼买早饭。 好在酒店旁边就有家早餐店,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顾家和拐了进去,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他点了一屉小笼包子和一杯豆浆。五分钟后,小笼包和豆浆上了桌。 顾家和拆开一次性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子,吹凉了送进嘴里。 如果此刻他脑子里的弹幕可以实时播放,那么他头顶应该会出现四个大字:难吃爆了。 北市是美食荒漠,这点他多年前就深有体会,他不该还对开在这里的小吃店抱有希望。 在这个不算太好的早晨,顾家和走进了办公室。 只是今天他都来了,却发现李昭还没到。以往他基本都比自己先到。 难道今天早高峰这么堵车吗? 顾家和懒得细想,拿着水杯去饮水机接热水。 一杯水接完,何晓拎着挎包急急匆匆跑了过来,看了一眼手表:“还好没迟到。早,顾主管。” 顾家和抬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墙上的钟已经走过了9点。 李昭这才推开门进了办公室,走到了工位旁。 顾家和正弯着腰整理抽屉。何晓把包放下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了句:“顾主管,你手臂这儿怎么受伤了?” 顾家和头闷着没听清楚,直起身子:“啊?” “不会是被人用手抓的吧?那么长的印子。”何晓说着开始翻抽屉,“我这有个祛疤膏,你要不要用着预防下?” “不用了不用了。”顾家和侧过手臂看了一下,冲她摆了摆手。 与此同时,李昭拉开了椅子,办公椅的轮子有些艰涩,狠狠摩擦过地砖,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顾家和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是怎么了。明明昨天还和风细雨,今天却一直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他钱一样。 他刚准备开口问问,想了想还是闭了嘴。李昭心情如何,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别上赶着找别扭。 吴谋今天还在临港出差,顾家和依旧没有什么活。他坐在座位上,用电脑翻看着早间新闻。 天气预报从右下角的窗口弹了出来。 顾家和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受副热带高压影响,临港将持续三日高温,白天最高温度可达37度。顾家和皱了皱眉。 还没到7月天就热成这样,今年估计又是个难熬的夏天。顾家和想到自己出租屋那个破空调,时好时坏,去年约了师傅上门加了氟利昂,没两个月又不太制冷了。房东也不管,他想换一台新的,但是算算又是一笔开销。 他把天气预报的窗口关了。抬头就看到何晓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递给了李昭。 她站在两人桌子中间,问道:“李律,明天要去走访吗?” 李昭拿起那份文件看了两眼:“去,审计会跟我们一起。” 顾家和听到后,转头顺口问了句:“走访什么?” 李昭却没回答他。倒是何晓笑着答道:“要走访公司客户和供应商,确认交易合规真实。” 顾家和点了点头。 每年ipo都有不少公司虚构交易,审议的时候一旦被查出来都是灾难。 去年就有两家公司,招股说明书里写得天花乱坠,实际上虚增营收,未按规定对外披露真实情况。上市后被抓出来,责令整改,有一家还被强制退市,闹得一地鸡毛。 这两年证监查得尤其严格。各家律所对这块的核查也就更加谨慎,基本都要实地走访发行方的客户,现场确认。 新厂选址在临港,也是因为公司大部分合作客户都在临港。这样产销结合更方便,节省物流成本。 恰好会计事务所的审计也开完会回来了,两人走到李昭那排座位面前,转头问他:“李律你们明天几辆车?” 李昭伸出一根手指:“就我一辆。” 审计点点头:“你有车就行,我开一辆刚好够。我们也不值得租车。正好我们也要去项目现场核查下。吴经理也在那,跟他碰个面。” 顾家和听到了临港和吴谋的名字,抬起头问审计:“你们明天也去临港?” 审计转头回答他:“对啊。” “我明天也去。吴经理让我去出趟差。” 审计倒是很热情:“那好啊,正好跟我们一起坐车去。” “麻烦你们了。”顾家和笑了笑。这倒也省得自己再高铁倒出租。 “嗨,说不上。酒店都是你们行政给安排的。你们是老板,甲方。”审计是个挺开朗的女生,拍了拍顾家和的肩膀,然后拿着文件走远了。 而这全程,李昭都坐在他旁边,不发一言。顾家和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真是怪人一个。 吃过午饭后,公司行政就在企业聊天软件上私敲了顾家和,问他对酒店房型有什么要求。他们正在着手订明天出差的房间。 顾家和没说什么,他能有什么要求,能住人就行。只要不超报销额度。 他给对面回了句:你看着办,出差预算内就行。 下班前,审计跑过来跟顾家和约定明天开车的时间,又对着李昭说:“李律,我们明早八点半出发。公司楼下集合。” 李昭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就自顾自收拾起了笔记本电脑,转头就离开了。 这次出差的日子比顾家和想得要久,他想了想还是回了趟出租屋,多拿了两套衣服备着。用一个小行李箱把东西都打包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带着随身行李到了公司楼下,何晓和另外两个审计同事也到了。 天越来越热,不过是在公司门口站了几分钟,顾家和额头就开始从出汗。两人的车几乎同时到了门口。 何晓跟李昭打了个招呼,径直坐到了他车里的后排。 顾家和提着行李箱,看了一眼李昭的车,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坐上去。 这时李昭按下车窗,对着后面的两个审计同事说道:“你们坐我的车吧。” 那两个审计同事也有些莫名。 李昭补了一句:“我车上宽敞。再坐两个人刚好。” 两个同事想想也是,另一辆车是个小polo,后排有点挤,开过去两个小时估计坐着也累。 “那就麻烦李律啦。”两人拎着行李放进后备箱,坐进了李昭的车。 开polo的女同事按下车窗:“顾主管,走吧,咱俩一辆。” 顾家和坐在polo的副驾。刚好遇到了早高峰堵车,他们的车被堵在路口动弹不得。 女同事趁着空档跟他聊起天来:“李律倒是热心肠啊,平时工作起来脸有点严肃,没想到还会照顾同事呢。” 顾家和尴尬地点点头:“是。” 他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李昭今天的异常。鬼知道他昨晚受了什么刺激,阴晴不定。 临港在北市的东面,是个港口城市,靠着渤海湾。 小polo在高速上一路向东,很快顾家和就看到了被日光晒得发光的海面。 “顾主管你来过临港吗?”女同事侧头问他。 “没有。”顾家和摇了摇头。他不仅没来过临港,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北市是纯内陆城市,顾家和从来这里读书以后,除了偶尔回一趟平城,几乎没怎么去旅游过。 唯一一次旅行还是当年跟李…… 顾家和脑袋里又出现了这个名字,他连忙微微摇了摇头,不再往下想。 公司行政给定的酒店在临港新厂附近,规格很高,是一家新开的五星级。顾家和下车后往酒店大堂一站,突然感觉这一趟出差也不亏了。 哪怕他家水管爆了还没修好,一片狼藉。但能住上这个酒店,还不用自己掏钱,再加两天班也不是不行。 审计同事停好车以后,收集好大家的身份证,先去了前台。 顾家和帮忙拖着她的行李箱跟了过去。 李昭他们也已经到了,几个人在等着办入住。 酒店前台看了下屏幕,然后拿过他们几人的身份证,抬头问道:“三间标准间,几位怎么住?我这边需要一一登记。” “等下,标准间?双人间吗?”顾家和皱了下眉毛。他们一共六个人,其中四个女生。 这房间分配一下变得格外清晰。 “对啊,行政昨天没跟你说吗?这边暑期旺季,只能订到标准间了。再升级就超出差旅费额度,要自己贴钱的。”审计同事跟他解释。 “要换单人间的话,要贴多少?”顾家和想了想,开口问前台。 前台把各个房间的门市价指给顾家和看:“先生,我们这边单人间只剩下景观大床房了,需要再补四百一晚,按照贵司协议价的话,打完折再补个三百五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顾家和在心里呐喊:什么叫三百五就可以了?! 他在心里速算,一晚上三百五,一周就是快两千五! 这钱要是花了,比杀了他还难受。 四个女生已经拿着各自的房卡准备去坐电梯了。 “先生?”前台见顾家和一直没说话,手里拿着身份证,再次询问他,“您这边需要升级吗?” 顾家和想到李昭还没发话,转头问了他一句:“你呢?要升级吗?” 李昭扶着行李箱,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三个字:“我随意。” 顾家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抬头跟前台说:“算了,不用了。” 第17章 睡一晚怎么了 诡异。实在诡异。 顾家和除了想到这个词,再没有别的想法。 一个三十多平米的房间,里面有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再往外,是一个不小的阳台。 而李昭半靠在里面的那张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拉着一张扑克脸。好像世间这一切与他无关。 顾家和瞥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四个大字:瓦尔登湖。 他轻轻啧了一声。要不是今天他嫌行李重,高低带一本《纯粹理性批判》跟他正面对决。 顾家和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把房间的窗户打开通风。而李昭就像是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一样,一页页翻动着书,连坐姿都没变化。 顾家和忙完这一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着他那张死人脸,实在觉得在这里呆不下去。 他想了想,推开门就往外走,回头轻声跟李昭打了个招呼:“吴经理喊我去新厂。” 李昭没抬头,嗯了一声。 顾家和又撒谎了,吴谋忙着应酬,在饭局上喝得正高兴,谁会在这时候找他。 顾家和走到酒店大堂,想着打个车去新厂。结果打了半天一辆车都没有,他决定狠狠心走路过去。 从酒店步行到公司的新厂,要过两个路口,会经过一段毫无遮挡的超宽马路。光是红绿灯就有60多秒。 顾家和顶着烈日走在那条路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快被晒化的橡皮糖。如果这时有个人推他一把,他肯定会黏在路面的沥青上。 顾家和咬着牙恶狠狠地想,如果不是缺那两千五百块,他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吹着冷空调看球赛。 等他有钱了,他要去住这里最贵的总统套房。不对,他要开一间,空一间。上半夜睡这边,下半夜睡那边。 他脑子里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似乎有让时间加快的魔力。 终于,顾家和走到了新厂门口,他打了个电话给这里的行政主管。 所幸,新厂的行政主管人很热情,很快就出来接他进去。 “顾主管,怎么来得这么早?吴经理跟我说,你们明天才过来办事啊。”对方撑起一把黑伞,给顾家和挡了挡阳光。 “咳咳。”顾家和当然不好说自己是在酒店呆不下去跑出来了,“我先过来看看培训流程,免得明天来不及。” “还是您考虑得周到。”行政主管连连点头。 新厂这边主要是新聘了一批管理层,对公司的风控、合规这块了解不深。吴谋让他过来,也是给他们现场培训一下,免得后面出现问题。 他在新厂办公区呆了一下午,无聊到连桌上散落的曲别针都帮他们归类整理好了。结果被这行政主管一通夸奖,说总部来的人办事就是仔细。 顾家和看着外面天逐渐黑了,估摸着这个点李昭已经去吃晚饭了,这才折返回了酒店。 他用房卡轻轻刷开房门,屋里昏暗,只开着床头一盏灯。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也扣着,旁边放着一个纸质的咖啡杯。顾家和走过去摸了下杯子,凉的、空的。他顺手把咖啡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这才放下心来,脱了鞋大喇喇往自己那张小床上一躺。五星级酒店就是五星级,床垫软硬适中,比那家快捷酒店好多了。 吱嘎—— 推门声突然响起,顾家和吓得立刻坐了起来。 李昭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我靠。”顾家和差点惊出一身汗。李昭居然没去吃晚饭。 “你不吃晚饭?”顾家和小声问他。 “吃过了。”李昭径直往床边的小桌走去,拉开椅子坐下,又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依旧是那副扑克脸。 李昭往那一坐就是快两个小时,背挺得笔直。除了偶尔接一通工作电话,其余时间一句话都没说。 顾家和腹诽,真是个打工的好苗子,坐这么半天腰都不酸的吗。 他实在躺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玄关处的大衣柜,然后取出换洗的衣服裤子准备去洗澡。 只是他快走到卫生间时,又把手里那条短睡裤换成了长裤。 这家酒店的卫生间倒是设计得合理,做了个三分离,每块区域都有磨砂玻璃隔断,倒不用担心洗澡的隐私问题。 顾家和终于用上了温控精准的花洒,没忍住多洗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几天的疲惫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等他洗完澡走了出来,拿毛巾擦着头发。李昭居然还坐在那里办公。 顾家和的睡衣还是大学时穿的那套,米色纯棉布料上面有小猴子的印花。虽然有点幼稚,这么多年穿习惯了也一直没换。 李昭听到他出来的动静后,终于转头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又转了回去,继续心无旁骛地敲打键盘。 顾家和把头发擦干,靠到床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 李昭却没有任何想关灯睡觉的意思。 顾家和正准备给手机锁屏,就来了一个电话。显示是来自北市的一个座机号码。 他有些犹疑,还是接了起来。 “喂?您是?” “啊,快捷酒店啊。”顾家和听完对方的自我介绍,才反应过来。是他在北市住的那家快捷酒店的前台来电。说他丢了一件短袖在房间里,让他有空的时候回去取。 “行,我知道了。”顾家和连连答应,然后把电话挂了。 原本坐得笔直的李昭,突然回了头,眼神有些奇怪。 过了半晌,他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很多快捷酒店卫生不达标?” 顾家和觉得他今天简直不可理喻,自己住过哪个酒店跟他有什么关系。真是何不食肉糜。 顾家和憋了一天的闷火,立刻顶了回去:“就睡一晚怎么了?” 李昭听到某个字眼后,眼神又扫了一下顾家和的手臂,突然冷笑了一声:“是啊,睡一晚也不会怎么样。” 说完又转过头去开始敲打键盘,只是敲打的声音又大了些,指尖似乎要把键盘砸穿。 神经病。顾家和在心里骂了一句。 键盘声音持续到了十一点都没停。顾家和已经有了些困意,他伸手想关灯,又看李昭坐在那,还是缩回了手。 转念又想到他那绷了一天的扑克脸,觉得实在气不过,咬了咬后槽牙。 啪!一伸手狠心把灯全关了。 屋里一下只剩下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亮。 没多久,那点光亮也灭了。整个屋子陷入绝对的黑暗。 顾家和看不清东西后,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 他缩进被子里,听到李昭拉开了椅子,抬手脱掉上衣。一个黑影晃过他的床前,然后走进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的水声安静了下来。李昭从里面走了出来。 然后是拉开被子的声音。 五秒钟后,整间屋子陷入彻底的安静。这种安静让顾家和感到一丝心安。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过自己的头顶,整个人闷在被窝里,逐渐陷入睡眠中。 第二天一大早,吴谋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中午到新厂来参加培训。上午没事的话,可以在酒店休息。 李昭倒是起来得很早。顾家和一抬头就看到他裸着上半身,站在自己床头穿衬衫。 肌肉线条随着动作伸展开,宽肩窄腰,裁剪得当的西裤贴合着腰身,让人看得头脑发晕。 非礼勿视。顾家和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李昭一粒一粒扣好衬衫的扣子。然后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估计是何晓打来的。 两人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李昭收拾立正了准备出门,全程没有看床上的人一眼。 他们今天应该是要去走访公司客户。 顾家和想了想,出于职业道德,还是探出头问了一句:“走访我需要去吗?” 李昭的脚步停住了,倒退了一步回到他床边:“机构走访发行方的客户,发行方相关人员要回避。这么简单的事,你不知道吗?” 顾家和咬了咬牙,恨自己多嘴。只是嘴上不能输阵:“正好,我也有我的事要忙。” “那是最好。”李昭丢下一句话,拉开门走了。 第18章 鱼刺 李昭不在,顾家和乐得自在,连忙钻进被子睡了个回笼觉。 房间里窗帘全拉着,昏昏暗暗,空调打着冷风,新风系统把房间的空气置换得很清新。一切都让人感到舒适。 他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一个饱觉了。顾家和甚至做了个美梦,梦里他中了一张彩票。兑完奖以后,他就到了酒店大堂,预定了两个总统大套间。他躺在套间里的贵妃榻上,喝着热牛奶,看着窗外的海景,好不自在。 直到顾家和被电话铃声叫醒,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吓得灵魂差点出了窍。 他睡过头了,快迟到了! 他掰了下手指,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他必须赶到培训会场,一大群新厂的中高层管理正在等着他。 顾家和冷汗簌簌地往下淌。 他穿好衣服三步并两步冲到电梯厅,电梯却死死停在楼下上不来。顾家和急得来回踱步。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站着李昭和审计同事。应该是上午走访刚刚结束,一行人在里面有说有笑。 顾家和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如果要步行去新厂,肯定来不及。 他想了想,走进去开口跟polo女同事说道:“那个,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载我去一趟新厂?我时间快来不及了。” 女同事倒是很想帮他,只是此刻也有些为难:“啊?我车刚刚借给另一个同事了……要不你让李律送你?” 顾家和好像被一道雷劈中。 说着那个女同事就走出了电梯轿厢,跟他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作别。 “那个……”顾家和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问电梯里唯一留下的人。 “时间观念真差。”李昭幽幽地说了一句。 顾家和头都快埋进电梯地板里,忍。自己理亏,让他嘴上赢一回。 两分钟后。 顾家和再次坐上了李昭的副驾。这次李昭开车依旧像开飞船,两脚油门一踩,车在宽阔的车道上飞驰。刺眼的阳光穿过车窗照在顾家和右侧的脸颊。顾家和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在发烫。 很快,车就开到了新厂门口。 “不用送我进去。”顾家和连忙拉开车门下了车,朝李昭点头致谢。 李昭却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关门:“我说了要送你进去吗?” 顾家和攥了攥拳头,字正腔圆地回答:“我谢谢您。” 然后砰地关上了车门一路小跑去培训室。 最后一分钟,顾家和找到了行政主管给自己安排的座位,坐在台下疯狂喘气。台上的吴谋向他投来严肃的目光。顾家和赶紧低下头去。 看来回去又免不了一顿批。 好在昨天顾家和那一趟没白来。他昨天就看过了整个培训流程,也按时间分段写好了自己的演讲稿。培训主持一点到他的名字,顾家和就上了台,按照准备好的流程,顺利地把培训资料讲完。 直到傍晚,今天的培训才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只是会后吴谋先走了,顾家和作为唯一的法务代表,被一群中层领导拦住了。在会场给他们解释各种法律问题以及风控的关键点。 这不留还没事,一留以后,吴谋收到了新厂领导的消息,说小顾工作负责认真。以后新厂所有供应商合同就麻烦小顾帮忙审核吧。 吴谋做惯了顺水人情,连忙答应下来。 当顾家和收到两人的聊天记录截图的时候,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跳进临港的大海里,自我了断。 顾家和迎着西沉的太阳走出新厂的时候,吴谋已经开车走了。他也没车可以坐,厂区比酒店更难打车,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只是刚走过一个路口,顾家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个没见过的手机号码。 一接通后,那边似乎信号还不太好。顾家和连连问了好几声,对面才出了声。 “喂?顾主管是吗?” 顾家和一听这称呼,八成是公司的同事。只是自己都出差了,企业邮箱和聊天软件也都改了出差状态,居然还会有人电话过来。是有多紧急的事儿啊? “是,您是?” “我是业务部门的小李啊。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有个供应商的采购合同在谈。” “嗯,您继续。”顾家和一听,倒真是正经事,让他接着往下说。 “这个,我长话短说啊。就是这个供应商,现在想跟我们长期合作,然后呢,他跟我说可以给到我们业务部一定的返点……” 顾家和听得一头雾水。 “然后呢,我就希望能不能把这个返点写到合同里啊?免得到时候生意成了他再抵赖不给。毕竟我们框架协议一签可就是两年啊。” 顾家和气得脑子发昏,感觉自己下一秒就爆炸了。他拿着手机,打开功放:“业务拿供应商返点是违反公司规定你知不知道?还写进合同里?!被公司知道了,咱俩一块蹲局子。你七年我三年,你懂不懂?!” 对面一愣,没想到顾家和这么大火气,解释道:“不是,我就是想有没有办法保证……” 顾家和的音调再次上扬:“保证,保证个屁!违法!听得懂吗?!” “您不是法务么,您想想有什么办法?”那边还是不肯放弃。 顾家和真是气到七窍生烟:“我是法务!不是法师!” 说完他啪地把电话挂了。 这业务部门的小李能不能上点道啊? 一说到小李,他又想到那张扑克脸。这姓李的怎么没一个让他舒心的?! 顾家和没忍住地图炮了一把,恨恨地咬了下牙。 他气得没吃晚饭,直接一个人先回了房间。 顾家和刷开房门,砰地把门打开,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这房间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两张单人床,却只有一张办公椅。 顾家和不过坐了两分钟,房门就被另一个人刷开了。李昭看到他坐在办公椅上,抬了下眉毛。 他走过去,拿手里的文件拍了下顾家和的手臂:“我要办公。” 顾家和本来就一肚子火了,看着李昭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忍住顶了回去:“就你有工作?这屋我也住着呢。” “你有什么工作?”李昭抬眼问他。 “有人拎不清法务的工作,我要好好跟人答疑解惑。”顾家和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啪地打开,嘴里指桑骂槐。 李昭当然不是傻子,能听出来顾家和的暗讽。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请便。”然后自己拿着电脑,半靠在床头办公。 顾家和确实有事要做,下午吴谋刚答应了新厂的领导,这晚上就发来了一份加工合作协议。 顾家和以前接触的比较多的是采购合同,纯制造加工的协议他看过得少。这一下有点突破他的舒适区,一份文件审了很久。看到最后,顾家和只觉得眼睛有点发涩,用指关节揉了揉。 他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转过头看了一眼李昭。只是看到他那张脸,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家和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上午落了下风。他琢磨了下,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钞票。 为了不输气势,下血本了。 他走到床边,把那张钞票展开,歘——递到了李昭面前。 李昭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今天的车费。”顾家和语气冷淡。 “不需要。”李昭没有接过那张钱,甚至没继续看他。自顾自继续在键盘上敲击着。 顾家和见他不收,走回办公椅上,打开了自己的微信,直接给李昭转了一百块的红包。 红包上是微信默认的标题: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显得有些黑色幽默。 李昭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从床头拿过来看了一眼,又锁屏放了回去。 他没收。 又过了两分钟,李昭的手机又亮了。 他打开一看,支付宝直接收到了一百块的转账。 李昭眉头皱了皱,手指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 叮—— 顾家和看到李昭把那一百块又转了回来。 全程屋子里没人说一句话,只是两人的手机亮了两下。但是房间里的氛围更加奇怪了。 顾家和叹了口气,甚至在想,是不是当时掏了这两千五百块,此时结果会更好一点。 他不再执着于胜这一次,把手机锁屏扔到了桌子最里面,继续准备工作资料。 李昭在床上办公了一会儿以后,直接打开了房间的电视。这次倒算还有些良心,他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时至深夜,电视里正在转播世界杯。顾家和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法国踢阿根廷,比赛刚开场。 顾家和看到法国队出场还有些恍惚。 李昭曾经很喜欢法国队,结果南非世界杯折戟,小组赛没出线。两人那时还住在一个出租屋里,顾家和说这踢的什么臭球。李昭情绪低落了一整晚,最后把他压着狠狠做了一夜。 那天到最后,顾家和挣扎着把手伸出被子,哭着说,又不是我踢的臭球。关我什么事啊? 如今的法国队早就不是那支法国队了。他和李昭也不再是当年的两个人。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李昭,结果恰好撞上了李昭看向他的目光。 咚——顾家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 时至今日,两人唯一保有的默契就是,掩盖往日种种,任时间翻页。 视线停留了一秒,两个人就同时转开了头。 顾家和不想再呆在这里,他起了身,去了卫生间。准备早点洗漱上床睡觉。 临港的太阳确实很毒,这不过晒了两天,胳膊上就晒出半边麦色的印子。那条被瓷砖划破的细长口子已经结痂,只是痂迟迟未掉。 他对着镜子刷完牙,正在漱口。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机响了。 顾家和以为还是那个业务部的小李的来电,没想接。只是铃声不知疲倦,又响了好几秒。 他拿起一看,手机号码的归属地,是平城。 顾家和一时疑惑,除了外婆外,他早与平城的亲戚没有什么联络。 顾家和走进里侧的淋浴间里,带上了玻璃门,划开了接听键。 只是当他听到第一声对面的声音后。顾家和的心脏坠得比刚刚更猛烈。那个声音他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那头喊了几声喂。 顾家和忍住情绪的波动,深呼吸一口气,对电话那头说:“你从哪里拿到的我这个手机号码?” 电话那头听到他回话,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语气甚至有些激动。 顾家和把电话拿远,过了半分钟后,他压抑着声线开口:“你够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我说了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你不要再来跟我胡搅蛮缠。” 那头听完顾家和的这些话,沉默了几秒,最后狠狠甩下一句话。 顾家和的喉结动了动。缓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你最好是有这个耐心。” 然后啪地把电话挂断了,顺手把这个来电号码给拉黑了。 顾家和感觉腿有些无力,他原本靠着玻璃墙站着。后来逐渐变成蹲坐在淋浴间的墙边。 他的眼眶有些发酸,喉头像是被鱼刺哽住。 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坐了没多久,卫生间的门就被人敲响,顾家和脑袋一片空白,没有及时应门。 而三秒后,李昭直接推门进来了。 顾家和这才反应过来,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站了起来,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角,佯装无事从淋浴间走了出去。 顾家和刻意垂着头,想侧身走出去。 李昭仍是看见了他不太自然的表情。 这几天以来,李昭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他:“你怎么了?” 顾家和侧身擦过他的肩膀,说了两个字:“过敏。” 然后伸手重重地把门带上。 咔哒——精致的深色木门隔开了两人。 顾家和走回自己的那张小床,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李昭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听到了里面传来洗漱的水声。 顾家和脑袋一片混沌,过了几秒钟后,他抬起手臂,啪地把外面的灯全关了。 整间屋子又陷入了黑暗,让他偷得一丝心安的黑暗。 第19章 距离两厘米 顾家和原定在临港要出差一周。 眼看着一周快期满,顾家和已经准备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却在一大早又收到了吴谋的消息。说出差要延长三天,下周还要给新厂生产部门做培训。 顾家和倒是松了口气,这样剩下三天,至少自己可以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了。反正他到哪儿都是一个笔记本电脑办公,在这住着五星级酒店还惬意些。 他甚至想好了,把李昭那张床清空了,和他这张床拼到一起。 这样他一个人就能睡一张两米四的超级大床。 结果还没到中午,顾家和就得知审计和律师的走访任务也延长了。一行人又得一起在临港多呆一段日子。 他的独居大床房计划瞬间落了空。 临港这家酒店,豪华是豪华,但是地理位置位于城区和郊区的交界处。周边没什么购物商场,也没有大型超市,生活还是有些许不便。 显然不是顾家和一个人有这种感觉。今天刚到中午,审计在群里发了条消息,问大家今天空下来后,要不要一起去一趟市区的超市,采买点吃的喝的用的。 顾家和想了想,连忙在群里回复自己也去。 来这几天,确实生活不太方便,酒店里的东西收费很贵,一瓶饮用水都比外面贵五块。更别提其他生活用品了,连稍微好吃点的外卖都点不到。 李昭一直没有回复。直到审计同事艾特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开车载人去。 五分钟后,李昭才回了个好的。 顾家和还是坐上了女同事的polo。 临港是个很神奇的城市。这里的工业极其发达,但是有些地方的生活模式又极其原始。 巨宽的马路上有很多三轮车穿行,也不管红绿灯。这些三轮车速度还很快,有一些装了电瓶,比汽车起步还快些。 他们的车开开停停,差点蹭到行人,给同事惊出一身冷汗。 总算是开到了市区里,行人也明显规矩多了。 他们去的是一家市区的大型连锁超市。 顾家和下车后,跟着大家一起进了超市,找了一辆购物车。李昭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顾家和走进一排排货架中间,挑了点面包和水果,想了想又放了两包泡面进去。有时候他从新厂下班回来太晚,酒店的餐厅他也吃不起,还是备些吃的好一点。 李昭手插着口袋走在后面,也没推车,也没拿东西。倒是一直在手机上回复着消息。 顾家和拐过一个货架,看到了他,顺口问他:“怎么不买东西?” 李昭这才看他:“没什么想买的。” 顾家和点了点头,也是,李昭想要什么,都可以在酒店里买到,他不需要像自己这样考虑价格问题。 顾家和逛了半个多小时,拿了一车吃的用的,一边拿还一边用手机计算器按着总价。 总算是把接下来几天的东西都拿齐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结账处,准备等大家汇合。 李昭还是双手空空,站在结账区旁的空地等他们。 一行人汇合后,李昭先一步走在前面。 结账台边,李昭本来已经走到顾家和身前,准备直接从出口出去。 但是他的眼神扫了一下结账台边的小货架,却又停下脚步来,站了好一会儿没动。 顾家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看看他在挑什么。 只见那结账台的小货架上,特别扎眼地摆着一排——套子。 顾家和瞬间瞳孔收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跟这人拉开距离。 怎么会有人当着同事的面买套啊?!还真以为自己来旅游来了? 他看着李昭朝着那个货架伸出手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跟着紧张。 然而下一秒,李昭的手指停在那排套的上面一排,拿走了一盒口香糖。 啪——李昭把那盒口香糖扔进了顾家和的购物车里。 “一会儿把钱给你。” 顾家和没来由地呼了一口气,差点忘记点头。 他们两辆车从超市里开出来,导航提醒原先来时的路有点堵,给切换了另一条绕远一些的路。 这条路要穿过城区和新区。开出去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个紫色的巨大发光圆环。 顾家和眯了下眼睛,看不真切。 他转头问开车的同事:“前面这是什么啊?怪亮的。” 同事探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啊,这个你不知道啊?临港新建的摩天轮公园。” 车越开越近,顾家和这才发现确实是座摩天轮。夜晚还在营业,正在匀速缓慢地转动。 “160块一张票,明天下班了喊大家去玩玩?”同事倒是好心,毕竟他们一帮人来了以后,在临港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 顾家和摇了摇头,花一百六上这玩意儿悠一圈,呆不了五分钟。他还不如在酒店的观光电梯来回多坐几次。效果估计也差不多。 他想起,平城曾经也有个游乐场,只是里面的设施很少。 在顾家和离开平城的第一年,里面也建了一座摩天轮。说是摩天轮有些不恰当,它高度很矮,远不到“摩天”的程度。顾家和每次回到平城,都会路过那座小摩天轮。但他始终没有提起兴趣去坐一趟。对顾家和来说,这些看似浪漫的东西不存在于他生活的选项内。 回到酒店以后,大家各自回了房间。 顾家和提着自己那一包东西,放到了房间玄关的柜子里。他想了想,把李昭的那盒口香糖拿了出来,给他放到了笔记本电脑旁边。 顾家和今天一直隐隐有些头疼。不知道是最近忙得累,还是那通意外电话的原因。 外面夜已经深了,李昭还没进屋。 他把那板药片又拿了出来,放到了床头柜上。 顾家和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先去卫生间洗漱。 等他洗完澡出来后,李昭已经坐在了床边。只是李昭没有在办公,而是目光停留在那板药片上。 没有标签,没有盒子,光秃秃的一板。 “你吃的什么药?”李昭抬头看似随意地问他。 顾家和把手里的毛巾挂到椅背上,走过去把药收了起来:“维生素。” 然后就钻进被子,不再看李昭。 第二天一大早,李昭还没起床。 李昭睡觉不习惯穿睡衣,这点顾家和早就知道。他洗漱完出来后,就看到李昭露着半个背在被子外面。 窗帘没拉严实,透进来一丝阳光,撒在李昭后背上。他皮肤光洁,肌肉在放松状态下也有着漂亮的形态。 顾家和看了一眼就强迫自己转过了头。 顾家和收拾完之后,没回头直接去了新厂办公。 这几天下来已经熟门熟路,跟这边的业务部也混熟了。大部分人对他都赞誉有加,每天给他准备好祛湿的凉茶在办公位上放着。 倒是给顾家和整得不太好意思了。 吴谋今晚就要回北市。财务总监就喊大家一起聚个餐。吴谋顺嘴就把顾家和叫上了。 顾家和也不好推拒。虽然他一贯不喜欢参加这种领导在的饭局,之前也逃过好几次。 等他到了财务总监预定的包厢时,才发现李昭也在。 财务总监招呼大家落座:“这几天相信大家都辛苦了,明天吴经理要回去了,我们就当给他践行。剩下这几天大家继续坚持坚持。天热,都不容易。” 没过几分钟,外面的服务员就拿进来几瓶洋酒。 财务总监倒是很热情,招呼服务员给大家倒酒。几个女同事不想喝,就推拒了。 服务员走到了李昭身后。李昭伸出手掌盖住了面前的杯口:“不好意思,不用。” 吴谋有点惊讶,问他:“李律怎么不喝?今晚不用开车,你车放这边停车场,我们送你回去。” 李昭笑了笑,摇摇头:“最近有点生病,吃了头孢。抱歉。” 顾家和倏地抬头看他。 说谎不打草稿。他每天和李昭住在一起,从没见他吃过头孢。更别提生病了,天天看起来比谁都生龙活虎。 这个借口一拿出来,吴谋和财务总监也不好再劝,就任他喝橙汁了。 吴谋把劝酒的炮火转向了顾家和。顾家和也不爱喝酒,学着李昭如法炮制:“吴经理我酒精过敏。” 吴谋瞥了他一眼:“你过敏的东西挺多啊。上次是海鲜,这次是酒精。” 顾家和垂头笑了笑:“打小小毛病不断哈,领导见谅。” 总算是逃出生天。 这种饭局冗长无聊,顾家和缩在角落里无所事事,拿出手机玩起了单机游戏。 倒是李昭很适应,端着橙汁也跟大家聊得正欢。从研究生生活聊到了工作后的见闻,桌上的气氛一直没掉下来过。 顾家和抬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想,合着就在自己面前跟个死鱼脸一样? 顾家和低着头把消消乐打了十几关后,一行人才有了要散场的意思。 顾家和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东西落在了厂区忘记拿回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坐吴谋的车回去,结果一回头看到吴谋已经喝得脸通红上了头。 这么晚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女同事。正想着,李昭在后面开了口:“吴经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吴谋连忙叫上顾家和:“小顾,跟我们一辆车吧。” 顾家和松了口气,正好,这样就让他待会儿顺路送自己到厂区。 吴谋大剌剌坐进了副驾驶,顾家和只能坐进了后排。 车一发动,吴谋就开始滔滔不绝,估计是喝得有点多了,语气不自觉有些飘。 “小顾啊,下个月的晋升。你务必要重视。”吴谋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争取这个名额,费了多大的劲啊?” 顾家和点头奉承了他两句,心里却想,他干这个主管都几年了,这才轮到他晋升。能费多大劲? 吴谋似乎是说不过瘾,还上手比划了起来:“你晋升到经理,我才有机会升总监啊,大好的机会你可别放过。” 顾家和垂下头笑了笑,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 他不是没有事业心,只是按照公司的规定,晋升也不会涨薪,也不会给他招下属。对他来说除了白费功夫争一个邮件抬头。其他没有太大的意义。 李昭坐在驾驶座听着两人的对话,全程没有说话。 黑夜里,灰色的轿车穿梭在马路上。 五分钟后,车稳稳停在厂区门口。顾家和拉开车门准备下车。吴谋却也想起了什么,跟着他下了车,只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小顾,等等我,我钱包好像也丢在办公区了。” 李昭见状,把车泊好也跟下了车,走在两人后面。 深夜的办公区极其安静,顾家和熟门熟路按开了顶灯,找到了自己落下的东西。转头又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吴谋一起走了出去。 李昭揣着手臂,背靠着墙等他们出来。 三人就这么走在漆黑的厂区小路上。夏夜的风一吹,库房前的防水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厂区路上只有几盏不算太亮的小灯亮着,走着还有点瘆人。 李昭垂着头走在前面,正拿着手机回复工作微信。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摇晃。 然后李昭的后背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推力。 砰——顾家和猛地撒开了吴谋,一个跨步,从李昭身后用力把他往前推去。 李昭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堪堪稳住身子。顾家和在他身后没刹住车,一个急冲就往李昭身上冲去。 邦!两人撞到了一起。 等顾家和抬头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两厘米。李昭的下唇几乎快碰到顾家和的脸颊。 李昭在昏暗的灯下甚至能看清顾家和闪烁的睫毛,还能闻出他用的是酒店的青柠味洗发水。 然而下一秒,他们身后的高空突然坠下一个黑色不明物体。 咚——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那个物体砸到了三人中间的空地上。 酒醉的吴谋都吓得清醒了,走近一看,居然是个装配件的小铁箱子。 “我靠!这怎么会掉下来啊!”吴谋吓得在厂区大喊大叫了起来,把执勤的保安引了过来。 李昭和顾家和还保持着贴在一起的姿势,呼吸都有些不顺。两人都穿着短袖,手臂的皮肤相互触碰,在夏夜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三秒钟后,顾家和察觉出不对,用力伸手推开了李昭的身体。 然后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朝他说道:“走路多注意看路行吗?!” 第20章 橘子海 吴谋被这一出吓得不轻,立刻打电话呼叫了新厂安保和品质部反馈安全问题,电话里长篇大论,头头是道。 说完又跟过来检查的保安一通抱怨,人走了还拉着顾家和絮絮叨叨,全然没了刚刚醉醺醺的模样。 “小顾,看来我们培训光讲法律知识还不够啊。还得加强大家的安全观念。” 大半夜的,顾家和听得脑仁疼。干脆这保安队长也让他当得了。 在新厂折腾了一个小时,又把吴谋安抚好送回去。 等两人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深夜了。顾家和把房卡插进门口的取电槽。 玄关的小灯应声亮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顾家和沉默地换着拖鞋。 “身手挺敏捷。”李昭在他背后突然开了口。 顾家和意识到他在说刚刚发生的意外。 “同事而已,别人我也会推。”顾家和转头瞥了他一眼。说着还甩了甩手,意思是要撇清关系。 李昭扯着嘴角笑了下,自觉无趣:“我谢谢您。” 顾家和一听,这不是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吗? 李昭甚至还一比一学了自己的语气。鹦鹉学舌,烦人。 回到房间后,顾家和先去洗澡。走进浴室前,他对着镜子掰了下自己的手臂,那条细长的伤口结痂已经掉了大半,但留下了一条粉色的疤印子。 顾家和开始思考,要不要去问何晓借一下上次她说祛疤膏了。 等洗漱完以后,顾家和把头发吹干坐到床边。李昭又开始打开笔记本电脑办公。 顾家和坐着听到一耳朵,似乎在说某个诉讼案件相关的事。看来李昭虽然人已经不做诉讼业务了,还在帮事务所的同事解决一些问题。 他刚想问一嘴,怎么现在还要管诉讼业务。想了想又觉得自作多情,就闭了嘴。 总之,他现在要减少一切跟这只鹦鹉的沟通机会。 过了两天,顾家和去给生产部门做培训。这比之前给中高层培训要更难一些,基层员工对于风险点的意识比较弱。顾家和只能找了很多案例,用视频直观展示给大家看,再一一解释,为什么不能这么做,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 结果,这一场培训又搞了一下午才结束。 这天下午,正好审计和律师也在厂区做材料整理。 审计同事看到顾家和从培训室出来以后,倒是很热情问他:“顾主管,待会儿要不要去港口看海鸥?” 顾家和从培训资料里抬起头来:“啊?海鸥?” “对啊,这里港口能看见海鸥,算是个网红景点呢!”几个同事倒都很兴奋,一拍即合。 顾家和也不好抹他们面子,连连点头同意。 旁边的同事轻轻敲了敲李昭办公桌的挡板,问他:“李律,待会儿一块儿去呗?” 李昭从电脑里抬起头来,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帮忙整理走访记录。” “明天整理也一样啊。”同事探头劝他。 李昭倒是很固执,依然摇头:“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顾家和在一旁腹诽,真是热爱工作。这上市了不得分他个51%的股份啊。 到了下班点,几个人就步行去了港口。还好厂区离港口不远,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顾家和来这里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好好看看这里的海。 “是橘子海!”审计同事兴奋地用手指着海面,朝他们喊道。 顾家和抬头远望,海面被夕阳染上一层橙红色。颜色由深到浅,像是一幅晕染得极其漂亮的油画。 顾家和感叹,还真是橘子一样的海。 顾家和远离了人群,找了个角落自己一个人站着。 海岸边坐落着几个鲜红色的龙门吊。巨大的机械结构和橘色海面形成一种奇妙的视觉冲击。 他站在海岸的栏杆后,手扶着生锈的护栏,面前是庞大的工业机器。此刻感觉像是进入了某种未来感的实景游戏。 平城曾经有个纺织厂,顾家和很小的时候,钱丽芸去里面做过工。 他依稀记得里面有个很长的流水线。对于那时的他来说,那条流水线像是个可怕的机械怪兽。 直到他前年回平城,再次路过了那家纺织厂,透过厂房玻璃往里望了一眼,才发现那条流水线不过十来米长,机器也不如他人高。 只是这些机械放在那里十几年,一动未动。变的是他自己罢了。 没一会儿,远处缓速驶来一辆巨大的邮轮。应该是游客观光用的。 船身很大,约有三四层楼高。船上的灯光已经悉数亮起,漂在海面上像是座移动的城堡。 船上有人站在甲板上拍照,飞舞的裙边像是这幅油画中最亮的一抹油彩。 这样的邮轮要上去一趟,应该要花不少钱吧。顾家和多年来形成的行为习惯,就是看到漂亮的东西,会下意识在心里换算它要花多少钱。 他依稀听到船上的人在唱歌,看到他们在开派对,在交换相机互相拍照。这艘落日航船,与他相距不过十来米,却好像隔了亿万光年。 很快船又往另一个方向驶去,逐渐远去,像是一座飞船,翱翔进了深橘色的晚霞里。 眼看着太阳又往下落了几分,顾家和看着眼前难得的景色想到了什么,便拿出了手机,拨出了一个视频请求。 那头过了半分钟才接起了视频。 顾家和切换成了后置的高清摄像头,对着屏幕那头喊道:“外婆!” “乖乖,你这是在哪?” 顾家和笑着回答:“我在海边。你看,这是真的大海!橘色的大海!” “真好看啊。”外婆在屏幕那头笑了起来,“你这是出去旅游了啊?” “没有,来这出差了。”顾家和把摄像头切换了回来,“外婆,下回你过来我带你来玩。” 外婆摇了摇头:“我可算了吧。我这身子骨火车都坐不了。” 顾家和笑她,这才多大年纪。 外婆又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顾家和算了算,自己又是大半年没有回过平城了。 “你五一也没回来。”外婆怪他。 “五一、五一……”顾家和轻声重复了下这个日子。 很默契的,屏幕两头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顾家和不愿继续往下聊,转头换了新话题:“这边有海货特产,我明天买了给您寄回去。” 外婆倒没接这茬,过了会儿问他:“那人没去找你吧?” “怎么了?”顾家和有点意外,她会突然问这个。 “他上次又来了楼下,在外面大吵大闹的。我没给开门。最后喊什么,要去找你算账。我怕他真的找你麻烦。” 顾家和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表情镇定地看向镜头:“没有。你别担心了。我没事儿。” “同事对你都好吧?没人为难你吧?”外婆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放心。 “都很好。很关照我。”顾家和安抚她,“你放心吧,我在这没事,倒是你,缺了钱记得早点跟我说。” 外婆在那头点了点头:“钱够花。” 顾家和把电话挂了以后,闭上眼缓了一会儿。 他们说的海鸥迟迟没来,太阳已经快沉入海平面以下。海风越来越大,顾家和有些被风迷了眼睛。他伏在岸边的栏杆上,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直到十分钟后,顾家和听到一阵奇怪的叫声。 啊——啊——哎—— 他埋着头没忍住笑出了声,抬头一看,一大群海鸥乌泱泱地朝岸边飞来。 原来海鸥的叫声是这样的,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怎么听起来这么憨呢? 海鸥越飞越近。顾家和想起,刚刚他从办公室茶水间拿了两袋小饼干。 顾家和从口袋里掏出饼干袋子,撕开,然后把饼干掰碎,一点点撒到了栏杆的横平面上。 没一会儿,这帮大鸟就闻到了味儿,轰地就往这边飞来。顾家和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给它们腾地方。 它们灰白的翅膀扑棱了几下,精准地角落到了栏杆上,大喇喇地在栏杆上啄食顾家和放的饼干屑子。 这工业区的鸟就是生猛啊,一点不怕人。顾家和在心里感慨。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聚焦对准其中一只猛吃饼干的海鸥,然后按下了录影键。 这帮大鸟吃起东西倒是风卷残云,没一会儿就把饼干吃个精光。 一看东西吃完了,也毫不留恋,扑棱扑棱又成群结队往远处飞去。 顾家和啧了一声,真是无情,然后把镜头举高,追着它们的身影继续拍。 只是他把镜头往右侧转了90度以后,镜头右下角闯进了一个人影。 顾家和按下了暂停拍摄,眯着眼睛往那处望了一眼。 那人正好转过身来,一身板正的衬衫,独自站在栏杆的另一头。 顾家和扯了下嘴角。 切,不是说要留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的吗? 第21章 你发什么疯 海鸥群盘旋在岸边,没一会儿又往别处飞去。 旁边拍照的同事跑了过来,笑着问顾家和:“顾主管,刚刚跟谁视频啊?也不来跟我们一起拍照。” 顾家和笑着摆摆手:“手机给我,我帮你们拍合影。” 顾家和给同事们拍着照,恰好李昭就站在旁边。 顾家和拍完后把手机还给同事,撤了一步问他:“你过来干嘛?” “看海鸥。”李昭手里拿着面包屑,一大群刚飞走的海鸥又过来啄食。 “行。”顾家和也懒得再管他,一个人走远了。 李昭就一个人在海边喂了半小时海鸥。 直到顾家和回到了酒店房间,准备洗漱的时候,才听到他刷开房门的声音。 同事约着待会儿一起出去吃晚饭。在海边站久了出了些汗,顾家和准备先洗个头。他把水龙头打开,弯腰用温水冲了冲头发。 只是他闭着眼睛,伸手摸向大理石台面,却死活摸不到他惯用的那瓶洗发水。 难道是李昭拿走了? 恰好李昭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李昭!”顾家和闭着眼睛喊他的名字。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李昭走了进来,看见他闭着眼睛弯着腰:“干什么?” “洗发水放哪了?”顾家和没睁眼问他,手还在台面上摸索着。 咚——一个物体被放置到了台面上。 “放你手边了。” 顾家和伸手兜了过来。只是水流顺着额头进了眼睛,顾家和摸摸索索一时打不开盖子。 “啧。”李昭发出一声轻响,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洗发水瓶子,打开盖子又给他递了回去。 顾家和拿过洗发水,往手心按了一点。双手摩擦打出点泡沫后,开始揉搓自己的头发。 他洗了一会儿,却感觉身后的人没走。 顾家和用水把泡沫冲干净,伸手拿过干毛巾。李昭还在他身后站着。 “你干什么?”顾家和弯着腰转头问他。 李昭却问:“这是什么?” 顾家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说这个。”李昭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后脑勺。 顾家和头发被水淋湿,后脑勺露出了一条不规则的疤痕,约莫有一指长。 顾家和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下。过了半晌才回答他:“不小心磕的。” “磕的?” “嗯。”顾家和连忙用毛巾盖住那块疤痕,用手肘推开了李昭,“我要吹头发了。” 李昭没再继续问,走出了卫生间,给他腾出地方。 房间里只剩下电吹风轰隆轰隆的声音。 他们第二天就要离开临港了。今晚所有出差的同事约着聚个餐。没有领导在,大家都兴致勃勃。 约的饭店在市区,晚上估摸着要喝酒,大家就分批约了出租车过去。 顾家和最终还是跟李昭坐上了一辆车。因为他俩出门出得晚,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其他同事已经走了。 只是车里气氛并不算好,除了司机开着广播听有声小说,没人主动开口说话。 等两人赶到饭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家饭店是一家私房菜,位于临港老城区的居民区的深处。门脸很小,但是里面别有洞天。 他们预定了一个包厢,其余三个人已经坐到了里侧,只剩下外面三个连着的座位。 李昭坐到了何晓旁边的位置。顾家和走在他身后,脚步顿了顿,然后坐上了另一侧的椅子。 和李昭之间,隔了一张空座。 李昭抬眼看他。 顾家和说:“方便上菜。” 所有工作都收了尾,大家情绪都不错。 “还好这次没跟券商一起出差,天天绷着个脸。”审计拿着菜单翻看,调侃了一句。 这话一出,桌上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不都是打工的么,在项目上为难我们有什么用?” “每次催东西都催得急死了,明明邮件上都写了交付日期。” 李昭揣着手坐在旁边,没发话。 主菜点完了,审计抬头问顾家和:“顾主管,要点点餐后汤品什么的吗?这边我看有特制绿豆汤。夏天我们点一份去去火?” 顾家和笑着冲她点点头:“都行,你看着点吧。” 何晓看了眼菜单:“希望他家的绿豆汤好喝!我在北市喝过的都不行。” “确实。越是看起来简单的汤越是难做。”审计把菜单勾好递给了服务员,接着说,“绿豆汤要炖得好喝,还挺难。冰糖放早了容易反苦。而且绿豆要提前泡发,不然炖半天还是硬生生的不出沙。” 顾家和坐在旁边听着,伸出的手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审计看他表情不太对,连忙问道。 “啊,没什么。”顾家和从桌子那头抽过一张纸巾,轻轻擦拭面前的盘子。 私房菜馆就是上菜比较慢,限定菜单还得等现做。 一个同事拿出手机,跟旁边的人讨论起了楼市:“我最近看了两套房,这个户型不错,就是朝向不行。这个位置好,但是价格有点超预算。” “嗨,北市的房子哪是谁随随便便能买得起的。” 两人正讨论着,看顾家和坐在旁边无所事事,问他:“顾主管买房了吗?” “没有。”顾家和摇了摇头。他何止没买房,马上连租房的钱都快掏不起了。 “我们这桌不会只有李律买了房吧?” 何晓连忙点了点头,满脸羡艳:“李律可是住中环内的人。那会儿他刚带闻齐和我的时候,带我俩去过一次他家里。那可是大——三室。” 顾家和在旁边跟着笑了笑,讪讪地点了点头。 李昭抬头看着何晓:“你走访材料昨天归档了吗?” 何晓立刻不再往下说了。 审计同事倒是笑着打岔:“干嘛李律,都出来吃饭了,轻松点。” 他们的包间窗户,正对着外面的一排老街。临港的老城区和工业区完全不同。有一大批未拆的老建筑,大部分门面都租给小商户做生意了。 顾家和就坐在正对窗户的位置。他插不进他们的聊天内容,就往外远眺放空。 对面那排老街里的一个小门面,有个非常显眼的红色招牌。顾家和仔细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四个金黄的大字:拯救婚姻。 顾家和没忍住笑了。真是什么财都有人发了。他再定睛一看,招牌下面的铁门上,贴着一块黑色胶布,上面有四个小字:旺铺转租。 看来,这家店不仅拯救不了别人的婚姻,也拯救不了自己的财运。 真是扯淡。顾家和扯了扯嘴角。 “顾主管笑什么呢?”旁边人看到了他的表情。 “没什么。工作结束了心情好。”顾家和转回了视线。 服务员开始一道道上菜。顾家和也饿了一下午了,这会儿也是胃口大开。 只是他还没吃两口,放在桌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顾家和拿过来一看,归属地:平城。他脸色变了变,然后按下了拒接。 一道菜还没吃完,顾家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只要一挂断,不出两分钟,对面又会重新拨过来。顾家和只能再次点挂断。 直到对面的审计同事都注意到了这点。 审计调侃他:“顾主管怎么吃饭总是看手机,是不是恋爱了?” 顾家和脸色有点僵,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没恋爱?那就是暧昧对象。”一帮同事闻言都笑作一团。 李昭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脸色却越来越冷。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有酒水吗?”李昭开口问进门的服务员。 “我给您拿菜单。”服务员连忙给他递来了酒水单。 “这个,谢谢。”李昭指了下单子上的白酒。 顾家和看了他一眼,那天领导饭局他说吃了头孢,今天这也不是个饭局,却又开始喝酒。怪人。 只是不容他多想,桌上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旁边的同事连忙劝他:“要是有急事,你就接电话吧,我们自己吃,别管我们。别让人等久了。” 顾家和清了下嗓子,点了点头:“那我出去接一下。” 李昭看了一眼他出门的背影,服务员把酒倒进他面前的酒杯。 李昭垂下头,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白酒像是岩浆一般灼辣。 顾家和在门外呆了快半个小时才回来。 等他再次推门走进包厢的时候,李昭面前的瓶子已经空了大半。 喝到最后,几个同事包括何晓都不太跟他搭话,只觉得气氛有点怪。 李昭的眼神有些空,但是看到顾家和进来后,视线很快转移到了他脸上。 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顾家和接完电话毫无胃口,坐在一旁等待散场。 十分钟后,顾家和给几个女同事打好了车,先一步送她们上了车。 独留下他和面无表情的李昭,站在饭店门口等车。 李昭垂着头,背靠在饭店外墙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夏夜的晚风从巷子那头吹了过来,顾家和终于打到了一辆出租。 顾家和想了想,看着李昭的样子,拉开了后排车门,推了一把李昭:“坐进去。” “我没喝醉。”李昭看向他。 “我管你喝没喝醉。”顾家和心想,这眼神都涣散了,硬撑什么撑。 顾家和原本想直接坐进副驾,想了想又担心李昭半路绷不住吐人家一车,跟着他进了后排。 车程有些长,老旧的出租车避震很差,遇到一点磕绊就会全身抖三抖。顾家和在后排坐得并不稳。 一晃两晃,李昭的酒精似乎彻底上了头。他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透气。 顾家和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给他腾出点地方。 只可惜这出租车空间很小,他再退让还是能感觉到李昭的气息。李昭的呼吸很热,混着一点酒精的味道。 顾家和感觉自己也要熏醉了。他把车窗按开了一条缝隙,透进来一点自然风,头脑总算恢复了些清醒。 路上又经过了那座紫色的发光摩天轮,顾家和扫了一眼,这么晚了还在运行,很快又垂下头去。 领导走了之后,工作群里也消停了不少,今天一晚上都没人刷屏发消息。顾家和把微信刷了个穿,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朋友圈里除了刚刚审计同事发了个大家的合照,也没有新的提醒。 顾家和犹豫了下,点开刚刚的通话列表,看着那个新的平城号码。三秒后,选择了把它也拉黑。 车颠簸了一路,开了半个小时才回到酒店。 顾家和打开手机发现收到了何晓发来的信息,说她们已经平安进房间了。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把已经昏昏沉沉的李昭从车里架了出来。 李昭个子高,死死压在他肩头,顾家和半拖半拽把他弄进了电梯。 进了电梯后,李昭砰地靠在了轿厢的背墙上。顾家和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 “能自己走路吗?”顾家和转头问他。 李昭没回答,眼神却直直地看着顾家和的脸。 这道视线让人有些不适。顾家和不再问他话,转头看着不断跳动的电梯屏数字。 好在李昭似乎并没有完全失去自主行动能力,出了电梯后跟着顾家和慢慢走回了房间。 顾家和把房卡插进取电槽,看李昭坐到了床上,转头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等他洗完澡,把脸擦干净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李昭却不在床上坐着。 顾家和拿着毛巾,正准备转头找人,突然被一股力量压到了墙角。 “靠。你干嘛?”顾家和吓得手里的毛巾都掉到了地板上。 李昭用手臂拦住了顾家和的去路,身体贴得很近,动作极具压迫感。 两人的身体没有完全贴在一起,但是李昭的动作却很像从面前抱着顾家和。 顾家和感觉有点呼吸不畅,他伸手用力推了下李昭的肩膀:“你喝多了。” 李昭却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眼睛里也没有了刚刚路上昏沉的神色。 他伸出手,猛地箍住了顾家和的腰,一下把他死死控制在身前。 顾家和吓得用腿踢他:“你发什么疯?!” 李昭用手臂托住他的大腿,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然后走到床边,用力地把顾家和摔到了自己那张小床上。 第22章 我们不是和平分手 顾家和突然被摔到床上,重心一时失衡。他连忙抓住床单稳住身子,然后迅速沿着床边往后缩了缩。 可下一秒,他却被李昭一把抓住脚踝拖了回来。 李昭动作很快,一个俯身压了上来,用大腿死死钳住顾家和的腰。 “李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家和用手臂极力抵住他的身体,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李昭的语气很冷,但是每个字都清晰。 “你他妈有毛病吗?!”顾家和没忍住骂了一句。 李昭好像被他的话刺激到了,腾出一只手,牢牢按住他的手腕,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既然跟我做了第一次,不能做第二次?” 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第二句话:“你可以跟别人做,不可以跟我?跟谁不是一样?” 顾家和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多此一举。妈的,他现在是怎么样的人,跟李昭有个屁关系。自己就是烂到泥里,也不必跟他解释。 李昭仍是不肯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床上。顾家和挣脱不开,却仍做着无用的努力。 李昭见他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身上的酒味仍未消散:“你现在是很缺钱吗?其实我也可以给你。” 顾家和被他这句话刺痛了神经,瞬间狠狠抬起膝盖踢他的胸膛。一下,两下,三下,力量越来越大。 李昭却一直撑着没动,硬生生承受着他的力量,一声没哼。 见李昭硬的不吃,顾家和选择冷静下来跟他讲道理。 “李昭,你现在要是放开我。明天我就当做你是发酒疯,这一切我都可以忘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是在发酒疯。”李昭不让他继续踢,按住了他的膝盖,力道很大,让顾家和倒吸一口冷气。 见李昭松开了一只手。情急之下,顾家和一个抬手狠狠朝他的脸扇去。 刹那间,李昭眼神一怔,偏了一下头,这一巴掌没扇到脸颊,却打中了他的耳朵。 啪!声音清脆,掌风像刀。 嗡——李昭的耳膜震动了好几秒。 这一掌很重,以至于李昭耳边的皮肤瞬间留下红印。 顾家和的掌心都火辣辣得疼。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李昭顿住了。好像魂魄都出了窍,半分钟后才回过神来。他原本死死抓着顾家和的手也慢慢卸下劲来。 顾家和见他松了手,趁机甩开他,翻身下了床。他脚刚碰到地面,却忍不住有些发抖,回头望了一眼李昭。 李昭却好像被钉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两分钟后,才缓缓下了床,砰地坐到了过道里的地板上。 他那么高的个子,就那样缩在只能通过一人的过道里,腿蜷曲着,眼神很空。 半晌后,李昭突然低声开了口,像是换了一个人:“顾家和,我们到底……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顾家和的眼睑抖动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抬眼看着李昭:“李昭,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这点你和我都知道。我们是和平分手,已经没有任何……” 他还想往下说,却被李昭的声音打断。 “和平分手?”李昭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我们是和平分手吗?顾家和,你摸着自己的良心。” “你只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单方面通知我,我们分手了。然后你就彻底消失了,你好意思说我们是和平分手吗?” 顾家和尘封多年的记忆被迫揭开,他背靠着墙,用手背捂住了眼睛。 “或许在你心里,我们的分手很和平。但在我这里绝不是。绝,不,是。”李昭的声音像钉子,狠狠扎进了顾家和心里。 轰隆隆——原本寂静的深夜不知为何有雷电声响起。 不过两三分钟后,哗啦啦的雨声传来。顾家和透过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细密的雨丝,心乱如麻。 那段记忆是他用白布蒙住许久的怪兽。而此刻,李昭要把这一切揭开,于青天白日下剖给他看仔细。 李昭没有停下的迹象。 “你知不知道,12年我在冷风里等了你多久?”李昭的声音盖过了雨声。 顾家和喉结动了动,然后摇了摇头。 “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2012年1月27号,你他妈还记得吗?!”李昭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问他要一个答案。 “你的生日。”顾家和不会忘记这个日期。那天李昭刚好迈进二十二岁。 李昭听到他的答案后,眼神一下涣散开来,没有一点方才的锐利可言。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李昭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顾家和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为什么多年后李昭要将这些旧事重提。 李昭突然垂下头,他竟然笑了一声。 “我就是贱骨头。顾家和,我他妈就是贱骨头。我被你抛弃了,还要上赶着找你。还要被你一而再地推开。” 顾家和已经不敢再抬头看他,他怕看到李昭的表情。他怕12年的冬天在这里再次重演。 只是,他又想起李昭左手中指内侧的那道痕迹,心里一阵暗潮涌动,抬头反问他:“你现在有什么立场说我,你不是都已经……” “我怎么了?!”李昭没忍住拉高了声线,难以抑制的恼怒从喉头溢出。 气氛又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顾家和不愿意再给燎原之火扇风。 李昭没有站起来,他就那样继续坐在那里。 “我恨你,顾家和。我恨你不告而别,我恨你自作主张分手。” 没人能分清,此刻的李昭是清醒还是酒醉。 顾家和却执意认为他是醉了:“你喝醉了。” “我恨你。” “你喝醉了。”顾家和不停重复。 “我恨你。”李昭也一直重复。 顾家和忽然觉得此刻的情景如此熟悉。 他的人生怎么如此滑稽。这一幕和17岁的他抱着钱丽芸一样。在那个老旧的卧室墙角,钱丽芸也是这样不停地重复,说她有多恨顾建民,说顾建民为什么这么对她。 或许,他的人生就是一场黑色幽默般的循环。 “你想恨我就恨我吧。”顾家和只想打开门离开这个房间,他连呼吸都费力。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雨丝连成了片,斜着从高空坠落,像是尖刀一样刺向窗玻璃。 声音清脆又残酷。 顾家和拿了两件随身的东西,走到房间门边,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咔哒——门锁发出声响。意味着他要离开这里。 “顾家和!”李昭在后面用尽力气叫他的名字。 顾家和突然应激般地抖了抖,手顿了顿。然后背着身子,哑着嗓子说:“够了!” 砰——门被顾家和用力地关上,留下一阵原地旋转的风。 顾家和还穿着酒店房间的白色拖鞋,身上是单薄的米色睡衣。 酒店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打开了一条缝。暴雨带来的阵风从那道缝隙里卷了进来,钻进了顾家和睡衣的下摆。他没忍住抖了抖身体,把衣服下摆裹紧。 最后,他还是坐电梯去了酒店大堂,跟值班的前台要了一间单人房,多花了那三百五十块。 所有事情好像都在最开始就注定好了。他注定要多花掉这笔钱。 他有些后悔,不如一开始就咬牙定了自己的房间。也不会发生今晚的事。 他又后悔,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这趟出差,明明培训线上也可以做。 他甚至后悔,不该在那个暴雨夜去那家便利店,更不该跟李昭做那件越轨的事。 顾家和已经不知道该从哪一步开始后悔起,似乎他怎么做都是错。像是一张分叉的树状图里,无论他选了哪个选项,都会最终推导向这个难堪的结局。 他拿着新的房卡,推开了新的房间。这个景观大床房面积更大,有着比标准间更好的景观。 顾家和往里走了两步,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到了远处港口鲜红的龙门吊。 深夜的海岸已经没有海鸥,也没有华丽的邮轮。 顾家和躺到了新房间的床上,辗转到半夜都没睡着。这张床明明和之前那张一样,甚至还宽了60公分。 他脑袋里一直是离去时余光瞥过的李昭的脸。那板助眠药还放在原先床头的抽屉里,他忘记带出来。 屋里没有时钟,顾家和听着暴雨的声音,睁着眼睛,分不清到了几点。 直到他实在抬不动眼皮,才缓缓坠入了睡眠。 梦里雨声未停。周遭白茫茫一片。 顾家和隐约感觉自己睡了一会儿,身体像是在云层里飘浮,但耳边却一直有个声音忽远忽近。 直到天快亮时,那个声音突然清晰且可怖。 “顾家和!”一个人声,大喊他的名字。 顾家和像是被鬼压床般睁不开眼。直到他用力抬起眼皮,心跳还没来得及放缓。天花板昏昏暗暗,窗外的雨不仅没停,而又下得更大了。 “顾家和!” “顾家和!” 那个声音在他脑中回响,像是一道魔咒。 第23章 家和家和 “顾家和!” 从顾家和五岁起,只要听到那人喊自己的全名。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一顿打。有时是藤条,有时是戒尺,有时是随手抄起的棍子。 他的名字,这三个他最熟悉的字眼,却成为他少年时期的梦魇。 顾家和有时候觉得很讽刺。 他叫家和。家庭和睦的家和。 顾家和不知道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他也不想问。但是他偶尔会想,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大约也是带着些祝愿的成分吧。只是没人知道,后来他们这个家成了这副破样子。 2008年的年初,数九寒冬。 整个华东地区遭遇了三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雪。 这场暴雪恰好下在高三第一学期的结尾。 下午三点整,顾家和把写完的英语卷子递给了监考老师。一只水笔的油墨已经写到了头。 他直起身子,把水笔装进透明笔袋,还在想刚刚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道大题,自己选的是不是符合文意的那一项。 三点半数学开考。顾家和上完厕所回到考场,却迟迟没等到开考铃声。 呲呲啦啦—— 一阵电流声后,广播里突然传出了不标准的普通话。 “喂喂。各位老师、考生请注意,由于天气极端恶劣。学校积雪严重,期末剩余考试暂不开考,将于寒假结束后重新开考。请各位老师尽快统计学生数量,安排好寒假事宜。” 轰——高中部整栋楼都爆发出不知是庆幸还是惊讶的呼喊。 顾家和松了一口气,他刚好数学还没复习完。 等他回到教室,收好了书包,正准备下楼时。李昭突然从他身后出现,一路连拉带拽把他带下了楼。顾家和连书包肩带都没来得及挂到肩上。 “干什么去?”顾家和喘着气,跟在他身后问他。 “这么厚的雪,不玩可惜了。”李昭站在楼梯的下一阶,转头回答他,眼睛亮晶晶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操场。操场地势比教学楼低半截,也更容易积起雪来。 顾家和举目一望,原本被假草皮覆盖的足球场,此刻一片雪白,连两边的球门都被淹没掉一半。 这白色明度之高,差点晃到顾家和的眼睛。 顾家和没忍住眨了眨眼。 平城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平日里就算是下,顶多也是雨夹雪,飘到地面就很快融化,最后变成水分流进下水道里。 这样大片的雪白,他只在早年间学校放映厅播过的北方电影里见过。 李昭走在他前面,三两步就跑进了操场,一瞬间,半个小腿没进了雪地。 顾家和这才跟上去,抬起脚踩下去,吱嘎一响。软绵绵的雪层拓印出他的鞋印。 顾家和弯下腰,正在研究雪花的形状,然后用手掌揉出一个小雪球,指尖有些凉,他哈了口热气。 “嘿!” 顾家和循声抬头,李昭已经攒起一个巨大的雪球,朝他这里砸了过来。 砰——巨大的雪球却没砸中顾家和的身体,而是微微偏了个角度砸向他旁边的树干。雪球在粗壮的松树干上炸开,像是一团白色焰火。 顾家和也起了玩闹的心思,扣上棉服的帽子,蹲下身子,认真攒一起大雪球。 李昭就那样笔直地站着,任他砸。 啪——雪球砸到了李昭衣服上,留下一大块白色的雪印子。李昭抖了抖衣服,却没完全抖干净。 顾家和笑得前仰后合,笑完又担心是不是砸得太重了,连忙走过去给李昭拍了拍羽绒服。 李昭的衣服比他厚实很多,有一行小小的字母印在衣领处。大概是某个品牌的英文拼写。 顾家和没忍住问了句:“这很贵吧?” 李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羽绒服,摇了摇头笑着说:“啊,不贵,才八百块。” 八百块。顾家和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垂下头去。 顾家和没再继续说话。他转头看到操场的水池边,积攒了超厚的雪层,比操场里的还要厚一些,就抬高腿走了过去。 李昭在他身后站着,歪了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李昭的手机有拍照功能,他轻轻按下按键,拍下了一张顾家和走进雪地的背影。 顾家和回过头来,见李昭还在原地,问他:“你在拍什么?” 李昭笑着摇摇头:“没拍什么。”然后就跟了过去。 这里的雪确实很厚,李昭迈开大步子,推过来半人高的雪层,然后喊顾家和一起,把雪滚成球。 两人一通手脚并用,总算是堆成了一个巨大的雪人。 李昭歪着头看了一眼,从书包里掏出一只黑色水笔,插到了雪人头的正中央。 然后有点嘚瑟地跟顾家和炫耀:“它的鼻子。” 顾家和看着那只崭新的笔,问他:“这笔你不要啦?” “反正也不考试了,物尽其用。”李昭拍了拍手,把手指尖的雪屑拍了个干净。 他们那天在雪地里玩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才一起背上书包,走出学校,坐上了15路公交。 车上空调开得很热,顾家和把脸凑到暖风口,眯着眼睛享受热气。一会儿又把冻得红红的手伸到暖风下面烘烤。 李昭看到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玩:“你怎么像只小猴子?” “嗯?”顾家和从热气里转过头来,对他这个比喻有些不满,“你说谁像猴子?” 李昭打了个哈哈就岔了过去。 暴雪天气,公交开得奇慢,开开停停,把天从昏暗开到了漆黑。 顾家和摇摇晃晃间几乎快睡着了。 直到报站声提醒他,春和西苑站到了。 顾家和看了一眼外面的路面和身旁的李昭,依旧提前一站下了车。 在操场跑了一下午,他的运动鞋已经被雪水浸了个透,脚底冰凉,却仍要踩着湿滑的雪地往城中村步行。 晚上的冷风有些刺骨,顾家和把棉服帽子扣紧,却挡不住寒风从下摆的缝隙钻进身体。 雪地比平时难走得多,他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家。 顾家和人还没进门,拿手掌互相搓了搓,暖了下自己的脸颊。 “顾家和!”屋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音里带着恼怒。 顾家和下意识抬了下头,担心屋顶的雪被震落。 顾建民站在屋里正中间,手里拿着一根干枯的藤条:“你他妈知不知道家里有多少活要忙?打你电话也不接!” 顾家和从书包侧兜里拿出了那个老手机,看了一眼,有五个未接来电。上午考试他一直关着机,下午他玩得太入迷,也没想到看一眼手机。 顾家和不知道他今天的火又是从何而起。只是一进屋他明白了过来。 屋里原本是彩钢瓦铺的顶,此刻却掉落了半块在客厅的地面上。寒风呼呼地从房顶往屋里灌,发出阵阵啸叫,让人听着心慌。 “你知不知道闹雪灾啊?彩钢瓦都被压塌了,没脑子啊?!” “当时修这个房顶花了八百块!你懂不懂啊!” 八百块,八百块。 顾家和还在想这个数字,藤条已经落在了他的背上。 只是他的后背刚刚灌了一路风,被冻得僵硬。此刻的尖利的藤条抽过来,那种痛感像是要把人撕裂。 顾家和咬着牙闷哼一声。顾建民却不见收手,一下、两下、三下。他躲闪不及,几乎整个后背都火辣辣得疼。 “我知道了。交给我好了。”顾家和缩在墙角轻声求饶。 顾建民这才气喘吁吁地放过他,走回了他们的房间,砰地把房门狠狠摔上。 那天晚上,顾家和把书包放下后,就扛着风雪爬上了自家的房顶。 他先找到了一块防雨布,盖住了风眼。又把那块压垮的彩钢瓦重新铺上屋脊,压了好几块坚硬的厚砖块,总算是勉强把屋顶盖住。 屋顶旁边落了很厚的雪。顾家和伸出冻僵的手指,搓起一个雪球,往屋子旁边的树干上砸去。一个接一个砸在树干上,炸开,像是一团团白色焰火。 顾家和从房顶下来,走到走廊里烧了一壶滚烫的开水,然后混着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雪水的凉水,给自己洗了个脸。 等他弄完这一切,再回到自己那个逼仄的小屋。他那个快没电的手机亮了起来。 顾家和手冻得冰凉,有些失去知觉。他用力点开绿色的按钮。 是李昭发来了短信,一共两条。 “今天玩得很高兴,你呢?” “下次下雪再一起玩吧^^” 结尾是李昭惯常用的两个符号,代表他真的很开心。 顾家和咬着牙,犹豫了五分钟,手指在键盘上抖动了好几下。 最后他还是没有回复,任由手机彻底没了电,屏幕完全熄灭。 回到屋里,他才感觉后背疼痛难忍。顾家和翻了翻床头的小柜子,找出一瓶过期很久的红花油。他倒了点在手心,然后扭头用红花油擦拭自己的淤青。 藤条打过的地方遍布后背上下,中间他够不到,只能两手并用,蹭到一点是一点。 他仔细地擦着擦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会开始发酸。 窗外的雪花越发肆虐,在绿色的单层玻璃上凝成一块半透的镜面。 顾家和没忍住用手揉了下眼睛。结果被残余的红花油碰到了眼睑内侧,他忍不住一直流眼泪。 这眼泪流了很久。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什么别的眼泪。 第24章 春天的末尾 后来寒假结束,李昭问那晚他为什么没回短信。 顾家和只说手机没电了,又找不到充电器。就没再解释下去。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老师盯得越来越紧。两人几乎没再有能逃出来单纯玩乐的时间。 一整个学期,学校只放了一个五一假期。虽然只放一天半,但对于李昭来说,也值得庆贺。 4月底放学那天傍晚。李昭用自己的彩屏手机打开了一张电影海报,递给了顾家和看。 顾家和转头一看,一个钢铁盔甲人和一个英俊男子被拼接在同一个画面上。 “这是什么?” “《钢铁侠1》,想看吗?” 顾家和只从同学口里听说过这个名词,对这个电影毫无了解。他甚至从没去过一次电影院,坐在大银幕下看过一场电影。 李昭没等他回答,直接从背包里侧兜里掏出两张票,抽出一张来,顺着桌子推到了顾家和眼皮底下。 “一号下午两点,不见不散。” 顾家和小心地拿起那张薄薄的电影票,点了点头。 那次钱丽芸在家里大哭一场以后,顾家和以为他们会离婚。结果没有。 钱丽芸回到家里,又变成原先的样子,会怪顾建民喝多酒,会怪顾家和回家晚了十分钟。只是决口不提那晚捉奸的事。 只是顾建民回家的频次也越来越少。 顾家和跟钱丽芸之间逐渐培养出了一种默契,就是谁都不再提顾建民的名字。大多时候都用“那个人”代替。 五月一号的中午十二点,顾家和吃完午饭,跟钱丽芸说自己下午有事。钱丽芸骂了他两句,却也让他去了。 顾家和提早一个小时就开始紧张。他甚至挑选了一件很久没穿过的蓝色t恤,以显示对这次邀约的尊重。 顾家和穿着蓝色t恤走出家门的那一刻,钱丽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八仙桌旁,目光似乎在看着远处某个虚点,神情有些疲惫。顾家和想了想还是跟她挥了挥手:“妈,我走了。” 电影院在平城的市中心。顾家和倒了两次公交才抵达。他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四十分。提早到了二十分钟。 才进五月,温度就急速飙升,今天的最高温度突破了28度。 顾家和想找个屋檐遮遮阳,只是刚走到电影院门口,他发现李昭比他来得更早。李昭今天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短袖,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漂亮又清爽。 顾家和三步并两步走过去,问他:“你来多久了?” “刚到。”李昭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了他。 顾家和一看,已经有些融化了,看起来不像是刚买的。 顾家和连忙舔了一口:“谢谢。” “神经。”李昭笑着推了他一下。 “干嘛?”顾家和不解。 “说这么正经的话,感觉好像我们很生疏。” “吃不吃爆米花?”两人检票进去之前,李昭问他。 其实顾家和一进电影院就闻到了爆米花的奶香味,只是他不好意思开口问李昭。 “吃。”顾家和连连点头。 漆黑的放映厅里,他们坐在第八排,整个影厅的中间位置。 顾家和从没看过这种电影,满屏幕飞舞的特效让他有些眼花。他对电影的认知,还停留在每次学校组织看的片子,大部分都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慢节奏电影。 那桶爆米花李昭没怎么吃,任顾家和像个小松鼠一样吃了个见底。 电影末尾,托尼斯塔克西装革履走到了台上,台下坐着一众记者。 镜头推近,给了他的脸一个特写。 顾家和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真漂亮。” 李昭转头看他,问道:“什么漂亮?” 顾家和回看了过去,幽暗的银屏打过来一道光,恰好笼罩在李昭的侧脸上。他的瞳孔在黑暗里闪烁着点点光亮。 “眼睛。我说他的眼睛。”顾家和指了指银幕上的小罗伯特唐尼。 李昭笑了,眼睛弯弯的。 电影两个小时零六分,两人从放映厅走出来时,太阳还没落下。 顾家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一通未接来电。是外婆刚刚拨来的。 外婆用不惯电话,平日都是顾家和主动打过去,很少会自己拨来。 李昭看他皱了皱眉,忙问他怎么了。 顾家和摆了摆手说没事。 从电影院回去,两人并不同路。顾家和坐上了公交,李昭站在站台上冲他挥手。 顾家和想了一下,还是给外婆拨了回去,只是拨了两次,那边也没接。 或许是刚刚误触拨错了?顾家和想。 等顾家和赶到家里时,天已经昏昏暗暗,太阳已经快坠入地平线,余晖逐渐失去热量,变成一缕烟散进夜幕里。 家里的门虚掩着,门里却传来了老人的呜咽声。顾家和隐约感觉到气氛不妙,他轻声推开木门。 嗡—— 眼前的一切让他愣在原地,不得动弹。一瞬间,他只感觉脑袋发蒙,喉头发紧。 外婆抱着钱丽芸瘫倒在地上,哭到失声。 顾建民站在一旁,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外婆怀里的钱丽芸,面色惨白,嘴唇泛青,四肢僵直拖在地上,眼睛甚至没有完全闭上,露出了一半眼白和瞳仁。 瞳仁已经完全散开。 顾家和不愿去揣测那个最差的结果,他声音颤抖问道:“我妈……怎么了?” 顾建民语气很平静:“人没了。一个钟头前。” 一个小时,他半小时前收到外婆的未接来电。那时钱丽芸已经…… “什么叫人没了?”顾家和的腿被钉在原地半步都挪不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什么叫没了?!” “本来人还好好的,谁知道她突然倒下了,一会儿就没气了。心脏骤停,估计是她那老毛病复发。”顾建民甚至转身走进屋里,拿了一件她的外套,盖到了她身上。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心脏骤停也可以抢救,为什么不叫救护车!”顾家和知道,即便是心脏骤停,也有几分钟的抢救时机。 为什么没人管她?! 顾建民站在一边没说话,倒是掏出一支烟来点燃。烟飘到顾家和脸上,被他吸进鼻腔引起一阵咳嗽。 顾家和眼眶发酸,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人用刀剜了一样。 他趴到地上,捧住钱丽芸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僵硬冰凉。他的手指止不住颤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摸一下她脸颊的纹理。 顾建民掸了掸烟灰,转身要出门打电话。 顾家和立刻站起身子,往前跨了一大步,揪住了顾建民的衣领,眼睛血红,死死拽住他不让他走:“她是跟你在一起吗?是吗?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顾建民没管他,用力扯开了他的手。结果顾家和死死拽住他的衣服纽扣。 啪嗒! 争执之中,顾建民的纽扣脱线掉落。 顾建民被这个动作彻底激怒,抬手狠狠甩了顾家和一巴掌:“你他妈什么态度?我尽力救她了!叫救护车也来不及救她!” 顾家和的脸颊火辣辣得疼。 钱丽芸干枯的身体被一件外套随意地盖住。外婆伏在她身上哭到快昏厥。而顾建民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顾家和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谬至极。 很快,屋子里进来了很多人。都是城中村里认识钱丽芸的人,来帮忙安顿后事。 顾家和一个人被挤在客厅的角落。看着他们摆弄钱丽芸僵直的身体,帮她换好了一套颜色奇怪的新衣服,用力地抚上她的眼皮,然后几个人将她抬进了简易的冰棺里。 窄小的客厅被搭作灵堂,塑料花圈横在过道里。没一会儿,香炉被点起,顾家和闻到了劣质的烟味。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有人进来给他的腰间捆上了麻绳,扎上了白布;有人过来踢了踢他的膝盖,让他跪到灵前。 两炷香中间原本空无一物。后来被人摆上了一束香蕉,一颗苹果。 再后来,正中间摆上了一个相框。相框里面,是钱丽芸30岁时拍的一张旧照片。 她那时难得没有抹口红,画了两道柳叶弯眉,半卷的头发梳成高高的辫子。看起来甚至有些漂亮。 顾家和跪在麻蒲团上,膝盖被粗糙的麻绳节子磨得钝痛。 他听着周遭越来越多人吵闹的声音,抬头看向那张旧照片。 他想起钱丽芸那一盒盒没怎么吃过的药,想起她那天崩溃的哭喊,想起她干枯的手指,想起她带着自己去纺织厂做工,想起她曾经骑着二八大杠载着自己追月亮。 而此时,天边黑漆漆的,火烛的光摇曳,映在钱丽芸的老照片上,忽明忽暗。 他这才意识到,钱丽芸确实死了,死在了2008年5月1日,一个寻常春天的末尾。 第25章 沉入水底 自从钱丽芸死后,家里开始操办丧事。顾建民立刻变成了一副好丈夫的模样,逢人便说他们曾经感情有多好,说钱丽芸生下顾家和后,他又是如何努力养家。 亲戚朋友们听完他的话,大多会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劝他节哀。 只是当别人的话头拐到钱丽芸的死因上,顾建民又会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她一直疯疯癫癫的啊。这么多年不是我谁受得了她?谁能想到最后还是出了事……” 然后垂下头狠狠叹了口气,补上一句:“哎,不说了,人都走了。” 顾家和跪在灵堂前面,转头死死看着他。 顾家和觉得这一切很荒唐。 他们家变成这样的原因明明是他酗酒,暴力,出轨。 最后他却可以轻飘飘把责任推到一个死去的女人身上。说她是疯子。 难倒因为他还活着,就可以随意解释一个死去的人吗? 顾家和咬着牙,听着他还在别人面前说个不停,突然从麻蒲团上站了起来:“够了,你别再胡说了。” 他的声音不轻,引得旁边的亲戚都转头看他。 顾建民猛地回头盯着他,抬起眉毛对他使了个眼色。 顾家和完全没理他,接着说:“她真的是自己疯的吗?你心里有数。” 众人面前,顾建民捏了捏拳头,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家和,你去屋里休息。”然后一个用力把他推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顾家和靠着门板,听到他和外面的人解释:“这孩子受打击太大了,乱说话。疯疯癫癫的。” 顾家和扯了下嘴角,钱丽芸走后,他要成为家里第二个疯靶子了吗? 平城办后事有个习俗,如果有人去世了,主家要雇人上门唱戏假哭。 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假哭声,哭声中还混着几句写好的悼词。顾家和听到几个句子,似乎在捏造钱丽芸的一生。说她一辈子受疾病所困,说她有个好丈夫,却没享到福,英年早逝。 顾家和觉得这件事像顾建民一样荒唐。 他用力拧开了门把手,重新走回了客厅。屋外声音极其嘈杂,只有这一方棺木非常安静。 他看向那个棺木里的干瘦的女人,她的皮肤白得有点发青。 顾家和觉得她不可怕,而很可怜。 5月3号清晨要出殡火化。 2号晚上,顾建民让顾家和帮着一起收拾她的遗物。顾建民跟他说的原话是:“收拾干净点,不要留下一件东西。” 仿佛这个屋子他还有重要的用处,想极力扫清钱丽芸留下的痕迹。 顾建民说完转身走出了门,招待来吊唁的亲戚,留下顾家和一个人在屋里。 钱丽芸的东西不多,除了曾经做小生意失败的囤货,其他自己买的东西少得可怜。连她最喜欢的口红都只舍得买了两支。 顾家和用一个大包裹,帮她把衣物都仔细叠好,化妆品都放进了一个小口袋,塞进了她曾经最爱的一件外套里。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大摞的药盒子。上面有医生写的“一日两次,一次一片”。 顾家和收拾出了两个箱子的衣物和日用品,他看了一眼他们的床头。想了片刻后,把床头那个婚纱照摘了下来,放进了纸箱。 钱丽芸有个抽屉,用来放一些以前做小生意的单据。那个抽屉没有上锁,顾家和拉开后,翻看了一下各种单据,都已经过了有效期,而且字迹模糊。 只是翻到了最下面,出现了一份被叠得很整齐的文件,还仔细地用不干胶装订了起来。 顾家和翻开一看,是一份多年前的保单。 这份保单他大约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那时候钱丽芸跟小姐妹一起做生意,有个朋友在跑保险。钱丽芸被骗着买了一份寿险。她当时还想给顾家和买,结果回家跟顾家和说了之后,被顾家和拒绝了。 顾家和打开那份保单,受益人那行写着顾建民和顾家和两个名字。 他正准备把纸叠好,顾建民突然推门回来了。 “你手里什么东西?”顾建民伸手拿了过来,看了几眼后,直接拿走了,“这个给我保管。” 顾家和看他急匆匆出了门,继续收拾她的抽屉。 抽屉第二层挂了把小锁,只是没有按紧锁扣。顾家和轻轻一掰就打开了。 打开后,抽屉里都是一些杂物,倒是边上塞了一张纸币。 纸币很干净,顾家和拿起来后用手指抚平。那张纸币上写着一串数字:10.3 钱丽芸有个习惯,计划花的每笔钱,都会用铅笔记下用途。家里过得紧张,钱都得算计着花。 10.3,顾家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10月3号,是他的生日。钱丽芸原本准备用这张纸币,给他买蛋糕吃。 那天因为顾建民,他没吃到钱丽芸买的蛋糕。如今这张纸币,却成了她唯一留给自己的遗物。 顾家和攥着那张纸币,眼眶有些疼。 “家和!去烧纸!”外面传来声音。 顾家和把那张纸币叠好放进了口袋,怔怔地打开房门,家门口的空地上放着一个大铜盆。里面燃烧着纸钱,灰烬飘了半屋,烟熏火燎。 顾家和走到灵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烟熏得他一直流泪,他一边用袖口擦着眼角,一边往火盆里递着纸钱,一张张纸钱随着火苗飞速燃尽。 他把一扎纸钱烧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好几下。顾家和打开一看,李昭居然直接拨来了电话。 他从火盆前站起了身子,一路小跑到了巷子尽头,把一切噪声甩在身后。 电话铃声一直没断,顾家和靠在墙边,深深喘了口气,把电话接起。 “喂?”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声线,让自己听起来平静。 “你这两天怎么没来上学?”李昭问他。 顾家和犹豫了两秒,对着电话那头说:“不太舒服,明天去。” “不舒服?不会是那天吃冰淇淋闹肚子了吧?” “不是。”顾家和连忙否认,“就一点小问题。” 然后搪塞了两句后,飞速挂断了电话。 等顾家和走回家的时候,他听到顾建民也在门外打电话。 他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死亡证明和保险金。顾建民语气非常客气,甚至有些恭维。 顾家和猜出对面大概是那家承保的保险公司。 “所以,只要火化后的死亡证明,还有身份证件。就能理赔吗?”顾建民对着电话问道。 顾家和侧着身子,从他旁边走过,不小心碰到了顾建民的肩膀。顾建民却没察觉,一心听着电话那头的话。 他从没见过顾建民有如此认真的神情。 钱丽芸的棺木就停在他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 钱丽芸才咽气不到2天,他却好像看到顾建民伏在她棺木上敲骨吸髓。 回到学校已经是3号的下午。 教室里刚结束午休,有些吵闹。顾家和从后门偷偷进来,坐到了座位上。 李昭没在,而顾家和的桌上有一本打开的本子。顾家和一看,是模考讲解的笔记。 他刚把本子拿起来,李昭就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昨天数学卷子的重点,给你记了。” “谢谢。”顾家和用力扯出一个笑容冲他点点头。 李昭又是一胳膊怼了他一下:“说了别这么正经。” 那天下午有一节自习课。顾家和在座位上坐着眼神有些放空。班里没有老师,不少人都在聊天。 过了五分钟,顾家和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开教室后门跑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李昭是在游泳池找到他的。 只是这次,他没有在池边坐着。李昭跑进游泳馆只看到水面一阵波澜,不断有气泡往上翻涌。 整个游泳馆寂静到只剩下水底的细碎声响。 “顾家和!”李昭大喊,空旷的游泳馆里甚至传来了回声。 砰——他脱掉外套,一个猛子扎进池里。然后李昭看到顾家和蜷缩着身体,几乎沉到了池底,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李昭划过去,拉住了他,费尽了力气才把他拖上岸。 顾家和坐到了瓷砖地面上,猛地咳出一口水,大口喘着气。 李昭吓得魂飞魄散,一掌掌拍着他的后背:“你发什么疯啊?!” 良久之后,顾家和平稳下了呼吸,用手草草抹了下脸,转头看向李昭,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我就想试试,人临死前是什么感觉……” 李昭掐住他的脸,有些生气:“你是笨蛋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真的会死啊!” 顾家和只是摇了摇头。 今天返校前他坐在公交上,想起曾经书上的一句话:人死亡,像是水消失于水中。 而对年少的顾家和来说,钱丽芸的死,更像是火湮灭于火海。 太过惨烈,难忘。 李昭看他身体有些发抖,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校服外套给他裹上。顾家和抬起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水滴。水有些模糊他的视线,但是李昭的脸格外清晰。 他没忍住伸手碰了一下李昭眼尾的皮肤。又说了李昭最讨厌听到的那两个字:“谢谢。” 对于往后多年的顾家和来说,那段日子就像是一盘磁带的ab面。 a面是李昭漂亮的眼睛、生动的表情,b面是他极力遮掩的、难堪的生活本身。 只是时间不会像老式磁带机那样,需要手动翻面才会继续播放。它总是在顾家和沉醉于其中一面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自动翻到第二面。 这让顾家和意识到,他并不能只享受一面的快乐,而忽视另一面的痛苦和代价。 第26章 一点都不像他 顾家和把头埋在水池里,睁着眼睛,看着泡泡逐渐往上升。 噗——水不小心呛进气管,他才连忙从水池里抬起头来,咳嗽了好多下才缓了过来。 顾家和没有带手机充电器出来,手机待机了一夜,只剩下5%的电。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退房的截止时间。 他的行李还在李昭的那间屋子里放着。他的手在门把手上顿了顿,还是推开了单人间的房门,沿着走廊往回走去。 顾家和走到那间房旁边,看到房门大开着,保洁的推车放在门外,似乎有人在里面打扫。 顾家和松了口气,李昭应该已经走了。他放下心来往里走去。 只是他刚刚踏进房间,就跟李昭撞了个正着。 李昭看起来又和往日一样,冷静自持,穿戴整齐,拉着自己的黑色行李箱。 顾家和往旁边撤了一步,让他先走。 李昭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走向了走廊。 他的行李还原样放在那里,李昭一点没动。顾家和无声地弯腰收拾着行李,保洁阿姨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问他:“小哥,这个你还要吗?” 顾家和回头一看,是自己的那板药片,他连忙点了点头:“要,给我吧。”然后接过药片仔细地放进了背包内袋里。 顾家和走到酒店大堂,才知道李昭已经把退房手续办好了。他拖着箱子,在停车场也没有看到李昭的车。 他应该是一个人开车走了。 顾家和打开手机一看,刚刚审计同事发来微信。他们一行人要赶去另外的城市出差,一辆小polo也已经开走了。 顾家和只能拎着箱子,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高铁站。一个人坐上了返程的高铁。 他一夜没睡好,到了高铁上,车身一晃,整个人昏昏欲睡。 结果他感觉刚睡一阵,就被旁边的人吵醒,顾家和抬头一看,坐在里面的大叔要下车,他连忙站起身子让了让。 直到大叔拎着箱子下了车,顾家和才听到报站:北市站,到了。 他刚刚睡得迷糊,没想到已经开出去快一个小时了。 顾家和头脑嗡地一下清醒过来,跌跌撞撞拖着行李箱跑出了车厢。下一秒,车门关闭,开走。 下车后,顾家和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脸颊,逼自己清醒过来。 今天下午还有活要干,顾家和地铁倒公交赶回了公司。 当他走回自己的办公位时,发现旁边的座位换了主人。 何晓坐到了他旁边,笑着跟他摆了摆手:“顾主管,多多指教!” “你怎么……”顾家和下意识问道,又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原本属于何晓的位置。那张桌子上摆着李昭的笔记本电脑。 “李律说,后面要让我多跟你对接。这样方便一些。”何晓用水笔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顾家和没再说什么,朝她也笑了笑:“好的,有事直接问我。” 那天一整个下午,李昭都没有回办公室办公。何晓说他回所里了,有其他事。 只是顾家和也无从考证。 李昭不出现也好,省得两人见面尴尬。 第二天一大早,何晓来得很早,她一边整理这次出差的文件,一边跟顾家和打招呼。 顾家和看了一眼李昭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对了,顾主管,这个李律让我带给你。说是你出差丢在酒店的。”何晓从桌子那头推过来一个小盒子。 “啊,是吗。”顾家和接过来,却对这个盒子很陌生。 他的行李自己都收好了。怎么会还落下了东西?而且自己走在李昭后面,不可能自己有落下的东西被他捡到了。 顾家和打开那个盒子,一瞬间他怔住了。 里面躺着一部旧手机。是他高中时开始用的那部。 他上大学之后没过几个月,这部手机就被他闲置了,很久没有再用过。顾家和只记得大约是放在了他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出租屋里。 当时跟李昭分手以后,他没有再去过那个出租屋,以为这个老手机早就丢了。 李昭竟然保管着这部手机这么多年。 这部手机如今看起来已经过时太久,小小的屏幕配着大大的按键,而且早就已经没电关了机。 顾家和按了几下,手机毫无反应。 他身边也不再有以前那个金属卡口的万能充,如今也难再买到。 顾家和想了想,只能把手机放进了桌子下面的抽屉,上了锁。 直到午饭时间过了半,李昭才来了办公室。顾家和注意到他换了一件新衬衫。 李昭笑着跟何晓、闻齐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全然没有了昨夜的模样。 他的眼神扫过顾家和的桌子,却没有一秒停留,直接坐下开始办公。 顾家和连忙转开视线,也不再看他。 上次跟竞品公司的知识产权纠纷解决后,吴谋让顾家和盘点一下公司里潜在的知识产权风险,给业务部门强调下问题的严肃性。他这几天就在忙这件事。 人一旦忙起来以后,似乎也无心去想那些七七八八的。 盛夏来了,气温一路飙到了35度以上。顾家和把办公室的空调打低了两度,这次李昭没有来阻止他。 六点一到,李昭难得没有加班,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就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人越来越少,顾家和一个人看文件看到了天黑。 等他终于从电脑抬起头来,正想着去哪里吃个晚饭。手机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打开一看,消息来自陈择。 他那个在北市图书馆认识的平城同乡,也是这些年他唯一有密切联络的好友。 陈择只发了一句话:“晚上来我家吃饭。” 顾家和回了个问号:“?” 陈择:“暖房。家里装修好了。” 等顾家和坐车到陈择家小区的时候,他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陈择穿着一身衬衫,戴着细框眼镜,朝他招手。 陈择算是他唯二认识的能在北市买房的人,这人纯纯一个工作狂。顾家和一度以为他是个工作ai,除了某次自己吃错药,他半夜过来出租屋疯狂敲门,把自己运到医院。顾家和才感觉到他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陈择的新家是一套面积不算小的平层。 顾家和一进屋发现只邀请了自己一个人:“你不暖房吗?合着就我一个人来暖啊?” “邀请你第一个来吸最新鲜的甲醛。”陈择换着拖鞋,转头跟他说。 “不幽默哈,谢谢。”顾家和换上拖鞋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两人面上互怼了两句,但是顾家和跟陈择彼此都心知肚明。陈择偶然知道他家水管爆了还没修好,借着暖房的名义让顾家和过来留宿两夜。 陈择拿他当真朋友,也从不拆穿他生活里的困窘。 陈择是个厨房苦手,只能点了一桌轻食外卖。青青白白几个大盘子,摆到了餐厅桌上。 顾家和看了一眼:“你真是天天吃斋念佛啊。这种日子过不腻?” 陈择没答他的话,打开冰箱拿了一听无糖汽水扔给他。 顾家和笑了起来,这估计是陈择家里最接近“零食”概念的东西。 陈择端着一个杯子,坐到顾家和对面,试探性地问他:“你爸……那个顾建民,还找过你吗?” 顾家和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把手机的通话列表打开,一溜红色的未接来电,归属地都是平城。 陈择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都不放弃?” 顾家和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择又问:“那笔钱你准备怎么办?” “那笔钱我不能动。我存了个定期。我外婆也有心脏的老毛病,医生说要择期做支架植入手术,我得留着。”顾家和又低声说了句,“我不能……因为同样的原因再失去一个亲人。” 陈择颔首片刻,然后说道:“你要是缺钱,我这有点余钱,你拿去应急。” 顾家和连忙摆了摆手:“别,你也是个打工的,还有房贷。赚钱不容易。我自己能扛住。” 陈择见他嘴硬得很,也不再提钱的事了:“你那个前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没想到陈择会问到李昭。 “不是说去你们公司当驻场律师了吗?” 顾家和停了两三秒没说话,才开口:“不是一路人,还能怎么样。” 陈择不信他的话:“不是一路人你们当年怎么在一起的?” 顾家和连忙搪塞过去:“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再往下聊要收费了。” 陈择被他气笑了:“你真是钻钱眼了。” 顾家和连连点头:“对对对,现在要是天上能砸几个大金条给我。我就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果然,晚上吃完饭,陈择让他留宿,说是次卧都收拾好了,大晚上再回去也是折腾。 顾家和也就住下了。 直到顾家和洗漱完,躺进了陈择家次卧的被窝里,他又想到刚刚陈择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们当年怎么在一起的? 他跟李昭在一起的过程,是一笔糊涂账。 原本顾家和以为,他跟李昭在高考以后,就会分道扬镳,再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高考前,李昭跟他提过一次,他想报宁城大学的法学专业。宁城离平城不过两三小时车程。 顾家和只是点头,没说别的。 高考完放榜那天,他也没有去找李昭的名字。甚至刻意避开了人群,拿走了自己的分数条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顾家和的分数不高不低,报211、985有些够不上,但报个普通一本也是足够。 后来,他第一志愿直接填了北市的师范大学,又鬼使神差地报了法学专业。 最后如愿擦线录取了。 当他拎着行李箱,坐上去往北市的高铁的时候,却在站台上意外遇到了李昭。李昭穿着那件漂亮的灰蓝色t恤,朝他大大地挥了个手。 他这才知道,李昭报了北市的政法学院。 顾家和一直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没有去宁城,而填了北市的学校。明明离家那么远。 那一年的秋天,又是一个10月3号。李昭穿过大半个城市,到师范大学的门口等顾家和下课。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夕阳太美,他们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对视,没忍住接了吻。 那一刻,顾家和只记得李昭的嘴唇很软,他的眼睛看着自己,却反射出夕阳的光亮。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一段恋爱关系。 后来他们在两所学校中间的位置,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李昭说要自己付租金,顾家和不让,硬是跟他对半分摊。 后来他骗李昭自己留在学校自习,其实是去打零工赚房租钱。 那个小出租屋有过他们很多回忆,他们在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看过无数部电影、无数场球赛,做了无数次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每一次都极尽缠绵。 顾家和只在李昭面前流露出了一些动物性,渴望拥抱,寻找气味。 只是无论他们的身体有多契合,顾家和自始至终绝口不提自己家里的任何事。他把平城的一切跟北市做了看似完美的切割。 顾家和偶尔回想起那段日子,仍然会嘲笑自己不知轻重。竟然敢把李昭的爱当做他逃离这个残酷世界的庇护所。 而此时,顾家和躺在陈择家次卧的床上,屋子里很安静,直到手机里工作群的消息响起。 他打开看了一眼,券商代表说明天要开个会。 很快,李昭在下面回复了一个“ok”。 而让他意外的是,李昭的头像换了。 他换掉了那个模糊不清的白色旧头像。 现在他的名字前面,变成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灰底职业照。 一点都不像他。 第27章 他一直很辛苦 后来几天,顾家和如愿让维修师傅上了门,把家里的水管修好了。他也很快搬了回去,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吴谋叮嘱他准备的晋升评审也快开始了。顾家和虽然积极性不高,也没其他重要的事可做,就全身心投入进去筹备了。 很快,ipo项目也进入了稳定期,各家机构基本上前期初稿都已经确认无误。就等着进入下一阶段。连审计都没有最开始那么忙了。 李昭来办公室的频次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只留下两个实习生驻场。偶尔他过来一次,也是为了跟大家开会。 李昭不再跟顾家和有任何单独的接触,即便是开会,也坐在两个相距最远的对角。 今年的夏天似乎过得格外得快,一进入9月,北市的气温就大幅下降,有好几天跌破了20度。顾家和只觉得庆幸,他屋里那个不好用的空调,也不值得再花钱去修了。 9月的末尾,顾家和收到了晋升结果的邮件。他顺利升到了经理级。吴谋也跟着水涨船高,当上了总监。 只是如他所料,薪资一分没涨。 办公室的人倒是比他都高兴一些,纷纷说要聚餐。不用顾家和请客,大家aa就行。 隔壁人力资源的主管正好听到了,走过来说:“马上刚好要到顾经理生日了,还有3天!不如一起庆祝了吧?顾~经理~” 所有人都跟着起哄。顾家和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笑着答应大家,并承诺晚上自己会请客。 李昭今天难得来了公司办公,他就站在人群边缘,听到这边很热闹,往这看了一眼。 何晓见状,转身走过去笑着问他:“李律,晚上一起来聚餐啊。” 顾家和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人群那头的李昭,摆了摆手,似乎说了句:不了。 然后他看见李昭背对着大家,一个人离开了办公室。 何晓也没追过去再问。一群人继续围着顾家和叽叽喳喳聊天。 “晚上我们吃什么呀?” “要不去海鲜自助?cbd商场那边有一家的龙虾巨好吃!”有人举手提议。 “你傻不傻!顾主管,不对,顾经理对海鲜过敏!” “那就吃火锅吧~我们定个包厢。” “好啊好啊。”一群人这才达成了共识。 晚上的聚餐,李昭真的没有来。 顾家和被大家推着坐到了最里面正中的位置。作为今天的主角,他站起身给大家一一倒饮料。 今天的局吴谋不在,财务总监也不在,大家都是打工的,聊起天来也更放松些。从吐槽老板到吐槽公司,百无禁忌。 顾家和一直没怎么说话,他不太过生日,也不习惯被一帮人簇拥着庆贺。 只是大家并不准备这么轻易地过了这一晚。 酒足饭饱之后,包厢里的顶灯突然灭了。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 没一会儿,服务员唱着生日歌,推着一辆小推车从来。 顾家和抬头一看,他们居然准备了一个大蛋糕。 “快快快!点蜡烛!”何晓喊外面的同事把蜡烛递过来。 何晓琢磨了下,给蛋糕上插了两个数字:18 “甭管顾经理今年多少岁,今天就是十八!” 一群人笑作一团,纷纷祝顾家和十八岁生日快乐。 “来吧,许个愿吧。”同事们把顾家和推到了蛋糕跟前。 顾家和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三秒后,他睁开了眼睛,吹灭了蜡烛。 旁边的同事连忙八卦道:“许了什么愿?快说说,快说说。” 顾家和笑了笑,没说话。 结果一帮人都来了劲:“那就透露一半儿!全说出来不灵!” 顾家和不再推脱,他说:“我希望时间可以停止。” 旁边的同事都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对啊,为什么要时间停止?” “要我就许时间倒流,或者时间穿梭!” 顾家和没再继续往下说,他心里想的是,他希望时间如果能停在某一刻就好了。他可以不用往前走,也不必回头。 当天晚上他们玩到很晚才散场。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差点迟到。只是当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李昭的工位被清空了。笔记本电脑不在,他常用的水杯也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儿,何晓坐到了顾家和旁边。 顾家和想了想还是问了何晓:“李律的东西怎么都没了?” “啊,他退出我羽烟纱们项目了。” “退出?为什么?” 何晓皱了皱鼻子:“也没跟我们细说,只说是身体不太舒服,想调整一段时间。不过这边都已经上正轨了,也没太多事情,所里就批准他先走了。” 顾家和缓缓坐下,眼神有些放空。 下午ipo项目组织开阶段会议,几家机构都派了代表参加。顾家和在一边准备旁听。 会议快开始的时候,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跟屋里的人颔首示意。 何晓举起手跟那人打招呼:“秦par!这边!” 顾家和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西服套装的女人,一头短发到下巴,戴着一副墨镜。看起来很干练。 顾家和原本已经准备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笔记电脑。只是那个女人越走越近,他突然发现她脸上那副墨镜很眼熟。 深褐色的框架,旁边镶嵌着两个极小的水钻。 是曾经放在李昭车门置物槽里那副女式墨镜。 女人很快摘下墨镜,坐到了何晓旁边的位置。顾家和没忍住侧过头又看了她一眼。何晓大方地把顾家和介绍给了她:“这是发行方的法务对接人,顾经理。” 女人笑着朝他点点头。没一会儿会议就开始了。 顾家和一直忍到了会议的中场休息。女人去了茶水间,他轻声问了句旁边的何晓:“这位女士是?” “啊,你说秦par啊,她是我们所的合伙人,叫秦怡。对了,她是李律的顶头上司。你们公司这单,就是她谈下来的。可牛了。” “李昭……李律的上司?”顾家和低声重复反问了句。 “对。李律进律所就是她带的。你看着她保养得挺年轻吧?其实孩子都七岁了。” 顾家和愣了愣。何晓见他有些木怔,轻轻问道:“怎么了?” “啊,没怎么。”顾家和摇了摇头。 会后,秦怡留在会议室里没走,转身跟顾家和打了个招呼,想问他一些项目相关的事情。 顾家和连忙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顾家和。我的名片。” “嗯,听李昭提起过你。”秦怡接过他的名片,然后回了一张自己的名片。 顾家和喉结动了动,下意识想问他是怎么提的我,只是犹豫后又作罢了。李昭应该只说他们是工作合作伙伴。 两个人聊了一些项目进度,以及目前节点上的小问题。秦怡确实能力很强,看问题切中肯綮。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顾家和跟在她身后。 在走到办公区的一个分叉口的时候,顾家和没忍住开了口:“那个,秦par……” 秦怡立刻停下脚步回了头,看向他:“顾经理,您有什么事?” 顾家和深呼吸了一口,然后问道:“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透露下,李律为什么要退出这个项目?” 秦怡笑了:“你们是朋友?” 顾家和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嗯。” 秦怡反问他:“你怎么不去问他?” 顾家和被这句话哽住了,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后才说:“我们……发生了一些矛盾。” “没事儿,年轻人,一起工作,有些摩擦也很正常。”秦怡倒是开导起他来,“李昭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休息休息了。他这个人就是工作脑子,进所里这些年他一直很辛苦,什么案子累接什么,也不给自己放放假。” “啊,这样。”顾家和点了点头。 秦怡见他松了口气,也不避讳跟他多聊两句:“原先他是做诉讼业务的。结果前两年发生了一起事故,被我劝了转来做非诉了。” 顾家和抬起眼睛:“什么事故?” “大前年,他代理了一起离婚案件,当事人是女方,常年被家暴要起诉离婚。案件倒是进行得很顺利,一审二审都胜诉了。法院判决下来后,被告人男方在路口把我们当事人拦住了,拔出一把小刀。李昭就替当事人挡了一下,结果伤了左手,手指肌腱都断了。”秦怡说完摇了摇头。 她看顾家和听得认真,又补了句:“这件事还被报社记者拍下来了,现在估计还能搜到报道。” 顾家和脑子突然嗡了一声。他嘴唇张了张,然后轻声问道:“左手,是左手中指的肌腱吗?” “嗯?你怎么知道?”秦怡有些惊讶,问他。 顾家和没回答:“抱歉,我还有点事。下次有机会请您喝咖啡。”然后转身急匆匆走回了工位。 他点开电脑浏览器,打开了搜索引擎。再尝试了几个关键词以后,真的搜到了那条北市晚报的新闻。 顾家和点开了那张新闻配图。图片有些模糊,但是能看到画面右侧有个男人站在路边,用布条缠着自己的左手。依稀可见那个布条有一块被鲜血染得通红。 原来,李昭左手中指的那道印子,不是戒指的勒痕。而是刀伤。 第28章 顾家和现在在哪? 李昭离开项目组以后,像是人间蒸发了。连何晓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顾家和也无从问起。他只是把那张新闻的图片保存到了手机里,打开看过两次。 第三次想打开的时候,又犹豫了。他单独建了一个文件夹,把那张照片移了进去,然后设置了隐藏。 10月3号顾家和生日那天,他一个人在出租屋睡到了中午。秋日的北市天气不错,阳光从那扇花玻璃窗照进卧室,打在地板上,亮亮的。 顾家和拿过床头的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只有外婆发来了一条祝福。 祝她的乖乖生日快乐。 而其他聊天窗口都很安静。 他起了床,拉开了床边一个抽屉,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然后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一张纸币,塞到了信封里。 顾家和的这个习惯,是从钱丽芸去世那年开始有的。他每年10月3号都会准备一张崭新的纸币,存到信封里。到今天,那个牛皮纸信封里已经有了十来张纸币。 而钱丽芸当年留给他的那一张,被平整地压在最下面。 顾家和凑活了顿午饭,下午才出了门。太阳挂在天边,但是路上的风却有些冷。顾家和有些后悔穿少了,缩了缩脖子。 他走出去五六百米,路过了一家面包房,刚走过去两步又退了回来。他转身推门走进去买了一块很小的切片蛋糕。算是给自己庆祝生日。 10月初休完国庆假期,顾家和刚回公司上了几天班,就被派去了宁城出差。公司在宁城有个投资项目,需要他过去。 从北市坐高铁去宁城,大约要四个多小时。 高铁停靠前,经过了宁城大学。顾家和凑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10月的宁城大学城,围墙外已经有一些银杏开始变黄。看来,今年的寒潮来得很早。 他上次来宁城,是跟李昭一起来旅行。也是他们恋爱时唯一一次旅行。 顾家和对那趟旅程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他只记得他们来了一趟宁城大学。李昭没说想来这里的原因,只是看了看大学门口就走了,连照片都没拍一张。 然后那天下午,他们去了宁城的老城墙。 宁城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城里有很多座高耸的城墙。红砖墙下就是巨大的绿草地。有一块草地很出名,被当地媒体炒作成了情人坡。 为了旅游业创收,景区管理处在情人坡旁边的空地上立了一块巨大的架子,上面挂满了情侣锁。宣传说来这里挂过情人锁的恋人都能长长久久。 最重要的是,景区买一把锁要59块。 顾家和当时跟李昭说,不值得,这都是景区骗钱的玩意儿,还不如去夜市吃小吃。 只是李昭执意要买,顾家和也就随他去了。后来李昭自己在锁上写了一行字,又一个人去把锁挂上了。 直到今天,顾家和都不知道他在锁上写了什么。 顾家和下了高铁以后,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那个情人坡,才发现离高铁站很近。 他鬼使神差地打车去了那个景点。 只是当他下车的时候,才发现景区似乎已经改建了,看起来面目全非。 原先那个挂锁的地方也不见踪影。 他穿过小路,走到了旁边值勤的岗亭,问里面的工作人员:“您好,请问您知道原先这里有个挂情人锁的地方吗?” 里面那人正在打瞌睡,被顾家和吓了一跳,擦了擦口水后,才抬头看他。 顾家和盯着他的脸,期待一个答案。 可惜,那人反应了很久,才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家和叹了口气,转头接着往里走。 也是,他们上次来挂锁已经是好多年前,值勤的人估计都换了好几批了。 城墙边上再往里走是景区管理处。 顾家和敲了敲门,过了很久才有人出来应门。 “您找哪位?”里面的人看起来年纪略长。 “我想咨询一下,外面草地上原先有个挂锁的地方,现在搬去哪里了?” 那人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啊,你说那个锁架啊,早就拆啦,市政说景区搞这个没有报批,占了公共绿地。几年前就全拆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那些锁呢?”顾家和继续追问。 “扔了啊。那玩意儿留着干嘛?” 顾家和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去关心一把旧锁,他只感觉嗓子干涩,腿有点沉重。 后来,他又坐上了出租车,去往宁城的办公室。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途有些远,顾家和打开了手机。朋友圈有一条新的小红点。 顾家和打开一看,五分钟前,李昭难得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一张仰拍的蓝天白云的照片。 上面只有四个字:风和日丽。 顾家和退出了页面,锁上了手机,闭上眼睛,靠在车后座上。车一路颠簸,像是要把他脑海里的记忆晃散。 顾家和在宁城呆了一整个礼拜。他没有再去任何景点,只是两点一线往返于酒店和办公室之间。 回到公司的时候,顾家和收到吴谋的邮件,ipo项目组要开第一阶段最后一次协调会。 原本这场会议李昭不必参加,但是审计有一份文件需要跟律师协商确认。涉及到在临港走访的材料,秦怡没有参与过临港客户的走访,便把李昭喊了回来。 等李昭赶到公司的时候,会议还有一个小时开始。何晓在工位上准备材料。 何晓看到李昭来了之后,连忙朝他招了招手:“好久不见,李律!” 李昭走过去,朝她点点头。 “对了,李律,我待会儿要赶紧回所里。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带给顾经理。”何晓从桌子那头递给他一个小纸盒子,露出点抱歉的神情。 李昭看了一眼,像是某种药膏:“这什么?” “祛疤膏啊,顾经理上次不是被瓷砖划伤了吗?之前我给过他一管他用完了。但是说疤还没淡掉,托我又买了一支。” 李昭皱了下眉毛:“被瓷砖划伤?” “对啊,就是他胳膊上那条很长的,你见过的吧。” 李昭顿了三秒没动,然后问她:“为什么会被瓷砖划伤?” 何晓有点奇怪,李律怎么连这个也要问,但也只能回答:“具体不知道,上次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家里泡水了,打扫的时候弄的吧。”  “不说啦,我先走了,所里行政在催我了。拜拜李律!东西就拜托你啦!”何晓背着包一路小跑出了办公室。 李昭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央,窗外正午的阳光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大概站了十几分钟没动。直到人力资源的主管从隔壁办公室走了进来。 砰—— 人力主管把两三个文件夹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李律你来啦。这些资料你看看用不用得上,都是边边角角的,你看着办。” 李昭这才回过神来,他上次走之前,让公司的人力资源帮忙找了些相关资料。 他伸手翻了翻:“有心了,谢谢。” 不过这些资料确实如她所言,没有太大价值,存档起来即可。李昭翻了两下,正准备合上文件夹,突然目光顿住了。 人力主管见他脸色有点不对,忙问道:“怎么了?有问题?” 李昭的手指,停在一页上没动。 那是一份公司中层管理的人事档案表。 人力主管看他还没回答,就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解释道:“啊,这个是我们的人事档案存档。但是我们有保密协议,不能把所有信息都给你们,只罗列了一部分不涉及隐私的基础信息。” “不是。”李昭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 “为什么顾……经理的入职年份是2013年?”李昭轻声问她,“他不是毕业后就入职了吗?” “啊?”人力主管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问题。 “他不是2012年毕业的吗?”李昭又追问了一句。 人力主管见他实在执着,只能努力回忆了下:“他确实是毕业的时候就入职了,走的是应届生身份。” 只是年代太久了,她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一点细节:“我好像记得入职的时候,他说自己大四休学了一年,所以晚了一年毕业。” “休学……”李昭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他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人力主管露出一点尴尬的笑:“这很重要吗?这我也不太记得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才会休学吧……” 她还是想不明白,一个普通小中层的入职年限,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有什么值得深究的。 李昭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抬头问她:“顾家和现在在哪?” 人力主管第一次听李昭叫他顾家和,而不是顾主管或者顾经理,一下也有点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顾家和,现在在哪?”李昭又重复问了句。 “啊。他刚刚说去抽烟了,可能在楼下吧。” 然后她就看到,李昭立刻转了身,迈开大步朝电梯厅跑去。 第29章 脱钩 顾家和站在写字楼背面的廊檐下,手指尖夹着一支烟。 他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响声,转头一看,那只他见过的小流浪狗拖着瘸腿跑了出来,只是很快又一溜烟没了踪影。 秋日的风吹进了这个角落,烟头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他正在出神,手里的烟蒂突然被人一把夺走。 顾家和被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李昭站在他面前,呼吸尚未平稳,甚至头发都有些乱。 顾家和已经多日未见过李昭,也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来这里。 “你干什么?”顾家和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烟,结果李昭把手往后一撤。 顾家和扑了个空,有些无奈:“浪费。” 那支烟抽了三分之二,还剩下一点在燃烧。 李昭直直地看着他,然后用嘴唇咬住了烟蒂,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白色的烟圈。 细碎的火花在烟头燃烧,烟很快烧到了底,然后熄灭。 李昭说:“这下不浪费了。” 顾家和彻底愣住了,不懂他在干什么。 李昭把熄灭的烟蒂扔进了垃圾桶里,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休学了一年?” 顾家和脑袋嗡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休学?”李昭只是继续问。 顾家和背靠在写字楼的外墙,鞋底在花坛边缘的花岗岩上摩擦了两个来回。 “你不止休学了,你3月的研究生复试也没有去。顾家和,1月27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家和抬起头来,吸了口有些冷冽的空气。 这一幕在他脑海里预演过很多遍,真实发生的时候,却每个细节都对不上。 但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长久地独自背负一段记忆,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生理上的折磨。 而在临港那天,他们已经闹成了那样,这件事的真相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秋风卷起了花坛边掉落的树叶,那片枯叶飘起十公分的高度后,翻了个面,落在了顾家和的脚边。 李昭见他不出声,耐心也开始透支:“时至今日,你还要……” 顾家和抬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天下午,顾建民来北市找了我。” 他又想起,自己从没跟李昭介绍过顾建民,补上了一句:“他是我爸。” “然后呢?”李昭问。 …… “我们吵了一架,他抄起了一个啤酒瓶。” 李昭怔住了。 没等李昭往下问,顾家和接着说:“为了一笔钱。” 2008年的盛夏,顾家和顺利收到了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顾建民很快办好了钱丽芸那笔寿险的理赔。身故保险金在半个月后到了账。 而后,顾建民再婚了。就在钱丽芸去世三个月后。女方也很快怀了孕。顾建民中年又得子,心情激动。也是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对顾家和彻底不闻不问。 在坐上去北市的高铁前,顾家和找到了顾建民,想问他要大学学费和生活费。 顾建民一连拒绝了他两次。 直到顾家和第三次去了他的新家,里面那个女人给他开了门。顾建民见场面僵持不下,自己脸面丢尽,他想尽快摆脱顾家和的“纠缠”。 顾建民居然主动提出,从那笔保险金里,按照受益人比例,一次性给顾家和一笔钱。条件是顾家和再也不能来打扰他,两人就此了断。 顾家和同意了,他也不想再跟顾建民有任何瓜葛。 只是后来,那笔钱顾家和却也没有动。 外婆的心脏也有些毛病,这笔钱必须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他存了定期,把存折放在了外婆那里。 他去学校以后,申请了助学金,又偷偷打了很多零工。 原本顾家和以为,他和顾建民的父子关系就这样结束了。 只是还不到一年时间,顾建民不知道为何又联系上了他。顾家和没想到他出尔反尔,说想要回那笔钱。 他给顾家和打过很多次电话,顾家和都挂断了。他知道他一旦给了顾建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同样的情节在钱丽芸身上上演过无数遍。 让顾家和意想不到的是,顾建民会直接在他大四那天找到北市来。 深冬寒气刺骨,顾建民在学校外一条偏僻的小街上拦住了他,张口就是问顾家和要钱。 两人大吵了一架。情急之下,顾建民举起手边的啤酒瓶,打破了他的头。 当场顾家和痛到失声,血染透了衣领。 而那天,恰好是李昭22周岁的生日。 原本他和李昭约好,要在政法学院门口见面。他还特地定了附近一个有点贵的餐厅,买好了蛋糕。这一切预支了他未来半个月的生活费。 只是后来,他餐厅没有去成,蛋糕也没来得及去取。 2012年那个寒冷的冬日傍晚,顾家和满手是血,给自己打了个120,坐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后脑勺缝了13针,留下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疤。后来他花了很久才蓄起一点头发,遮盖住那条疤痕。 说完这一切,顾家和呼出了一口气。 “李昭,你明白了吗?”顾家和明明眼睛像是在笑,声音却有些哑,“我不住在春和西苑。我家也不是什么普通家庭。” 那片枯叶被顾家和轻轻踩碎,一阵风刮过,飘散到了半空中。 李昭空了几分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宛若坠入冰窟。 然后李昭偏过头,没有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些?” “我要怎么跟你说?跟你说我瞒了你多少事,跟你说我家里有多烂,然后满头是血,像个疯子一样去找你帮忙?”顾家和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李昭紧紧握着拳,小路上的风更大了。 顾家和不介意把事情说得更透一些,反正他已经没有任何自尊可言:“李昭,你记不记得大一的时候,我跟你回过一次平城。” 2009年,在李昭的百般要求下,他跟着李昭回过一次家,以同学的名义。 那次李昭的父母都在。他们四个人坐在了一张餐桌旁。 顾家和至今记得他们那日的谈话。 更准确的说,是李昭的父母跟李昭在说,顾家和在旁边听着。 话题一开始还围绕着他在政法学院的课程。后面不知不觉拐到了其他方向。 “昭昭,你表姐家的宝宝都两岁了,哪天我们开车去看看。” “你填志愿我们没管,以后还是回来好,那边天太干燥了。你回平城来结婚,找个知根知底的女孩儿,生个漂亮宝宝。” 餐桌上一下沉默了下来,李昭在桌子下面握住了顾家和的手。 李昭的父亲转头问一直没出声的顾家和:“小顾你呢?以后有打算吗?” 顾家和忘记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了。 他有什么打算?他从来不敢思考“打算”。 那一刻,他只觉得,这么干净敞亮、装修漂亮的家里,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果这是一帧电影画面,他不该出现在镜头里。 若是有天将他和李昭的家庭放到天平的两端,他一定不是那个更重的砝码。 他自欺欺人,过了看似快乐的三年半,和李昭尽情拥吻、交缠。 而顾建民的出现,再次将他重重敲醒。 小街的深处,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那个酒瓶在他脑后砸碎,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那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提醒他:李昭不该参与你乱糟糟的人生。请尽快认清现实,即刻归位。 人的行为模式是可以被规训的。顾家和多年来领悟到,失望才是他人生的主旋律。 李昭不过是上天给他的诱饵,让他误以为自己可以有资格获得世俗的幸福。 在上天回收这一切之前,他自己决定先拱手让人,起码看起来还有些尊严。 后来,顾家和在救护车上收到了李昭的短信,一条接一条,问他为什么还没到学校门口。 那是一个跟今天一样,风很大的日子。 22岁的顾家和坐在急诊清创室里,眼前逐渐模糊,他用仅剩的理智判断当时的处境。 最终他拨出了那通电话,他跟李昭说了分手。 他把电话挂断后,急诊科的护士推门进来,问他是不是还有哪里痛,怎么突然哭得那么厉害。 后来那一年,他的精神和身体的状态都很差。他出院后回学校办了休学手续,甚至跟教务老师说务必帮他保密。 他不想回平城,就在北市的另一头郊区找了个便宜房子度日。 一开始他做梦都是李昭的脸,到后来变成偶尔会想,再后来逼自己彻底不要想。 两人面对面站着,天又阴了一些。那只小流浪狗又从花丛里探出头来,看到他们俩之后,又飞速缩了回去。 “顾家和。”李昭突然喊他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你想得很周全。” 顾家和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 李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考虑了你的家,甚至考虑到了我父母。但是你唯独漏想了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秒:“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什么感受?” 李昭直到今天才知晓,为什么后来他每次去师范大学门口等顾家和,都等不到。因为顾家和压根就没有在学校里。 顾家和休学了一年,他们之间一直有一年的时差。所以李昭无论怎么找他,都脱了钩。 恋爱时,顾家和就很少带他见同学,也从没有带他去自己的家。以至于分手以后,李昭发现自己就像个白痴一样,除了顾家和这个人,对关于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顾家和留下的东西很少。他们分手的那天,那间小屋里留给李昭的,只有一部废旧的手机、一支牙刷、一个水杯,和两件旧t恤。 此刻,李昭看着他的眼睛:“314转655路公交,从政法学院到师范大学,加起来一共要坐19站。我坐了无数遍,每次都无功而返。” 顾家和心里一震,他脑海的记忆突然被激活。 那日他坐在李昭的车上,拿着李昭的手机输入的六位锁屏密码,314655。 这不是什么大乐透开奖号码,更不是某个电话的尾号。是李昭无数次去寻找顾家和的必经之路。 第30章 由你来决断 只是顾家和没想到,李昭的下一句话,让他后背都忍不住颤抖。 “那天中午,我跟家里出了柜。我跟他们介绍了你,也说了我未来的计划。我说我不会回平城,我读完研以后,会留在北市做律师。” 起码在那个傍晚来临之前,李昭仍然对两个人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还去看了一间更大的房子,我想你要是真的去读研了,我们那个小屋子估计住不了多久。” “那个房子真的挺好的,有一个很大的窗户,还能放下两张书桌。”李昭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不敢再问那天后来李昭发生了什么。 顾家和感觉自己被夹在两把刀刃中间,怎么动都是鲜血淋漓。 顾家和逐渐有些站不稳,头垂着很深,背靠在墙上。李昭看不见他的表情。 半晌后,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昭哥。” 啪嗒—— 李昭看到地面多了一滴水渍。那圈水渍在水泥地上晕开。 直到天边飘落了零星几滴雨滴,把它冲散。 顾家和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头垂得更深,嗓子也哑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出口。 “对不起。”顾家和艰难地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一直看着地面,又说了十几遍。 阴天的气压好像压得人更喘不过气来。 李昭的视线却落在他的后脑勺,迟迟未移开。他没忍住伸出手,只是刚要碰到他的发丝,又收了回来。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李昭低声说。 从始至终,他需要的都不是一句道歉。 大片乌云飘来,雨丝逐渐变得密集。 “汪汪!”那只流浪小狗的声音突然传来。天冷得小狗有些瑟瑟发抖,蜷缩在花坛里。只可惜干枯的绿化也不挡风。小狗有些无处可逃。 很快,花坛那边跑来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她蹲下身子看了一眼小狗,然后伸手把小狗抱了起来,一路飞奔,往不远处的高楼里走去。 顾家和一转眼,见李昭看着自己,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只是呼吸却很难平复。 两人对视了五秒,空气一片寂静。 小路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俩怎么在这儿?李昭,马上开会了,快上去!” 李昭转头一看,秦怡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开会了,只能转身跟了上去。 顾家和连忙抬头,试图让自己换上正常的表情,心脏却仍是想被人死死攥着一样难受。 他只能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 秦怡走在最前面,先进了电梯,然后替顾家和挡住电梯门,朝他笑了笑。 一开始,三人谁都没有说话。 顾家和站在电梯最里面,心脏跳动的速度依旧没有放缓。 直到秦怡看到了顾家和的眼睛,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轻声问了句:“顾经理,您这是身体不太舒服?” 顾家和心里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刚被风吹的。” “是啊。今年降温也太快了。”秦怡点了点头,“我车里有两盒花茶,待会儿开完会拿给您。可以热水泡着喝,暖暖胃,会舒服点。” “您客气了。”顾家和连连点头致谢。 三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这次的会议主要是过一些补充项目,以增加审议的成功率。 顾家和上次去临港出差的时候,发现临港那边的新工厂在做一个高精尖技术项目,在整个行业里都算是比较先进的。而这一项在此前的报告里没有提及。他跟项目组的同事提过这件事。回来之后几家机构一合计,确实有一定价值。 秦怡在一边听完他们的草拟方案,也点头认可。她转过头问李昭:“这个当时你有跟进吗?” 李昭抬头回答:“我知道,确实写进报告的话,对公司更有利。” 审计的同事也点了点头。 其实这部分材料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这场会议只需要有人拍板,要做还是不要做。 对面的同事站起来问李昭:“李律,你觉得要往下做吗?还是我们就放弃这条线?” 另一个同事附和了句:“往下推进的话,就必须大篇幅修正原先的报告,整体的框架都要变动,时间上会比较紧,我们所有的口径都要跟着修改,也会比较麻烦。” 李昭坐在顾家和的正对面。他合上了笔记本,清了清嗓子说:“这件事原本是顾经理提出的,他也是发行方代表,要修正还是要放弃,现在交给他决断吧。” 顾家和抬头看向李昭。 要修正还是要放弃。交由他决断。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顾家和,等他开口。 顾家和脑子里飞过很多个想法,大多跟这项工作无关。他喉咙干涩,一时竟无法出声。 最后过了两分钟,他才看着大家,低声开口:“给我点时间,我要权衡一下。” 李昭只留给他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便很快转开了头。 会议结束时,已经临近了下班点。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只是天色仍是不算太好,阴沉沉的。 李昭先出了会议室,顾家和跟在他身后。 只是李昭走了两步后突然回了头。 “何晓托我给你的。”李昭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祛疤膏,递给了顾家和。 “啊。”顾家和连忙接了过来,连道谢还没来得及说,就见李昭转身走远了。 看那方向,是往公司外去了。 顾家和脑子很乱,拿着那支祛疤膏到工位坐下。那个方方正正的小纸盒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变形,他用的力度有些大,食指指节都被掐出一道印子。 他拉开了工位的抽屉,把祛疤膏放进了抽屉里。下面是上次秦怡给他的名片。 他把名片抽了出来,看了两眼,手指在某一行字上摩挲了下,却又放了回去。 顾家和感觉有点闷,心跳突突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起身走到了落地窗玻璃前。然后他看到李昭的那辆灰色雷克萨斯开出了地库,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顾经理?” 顾家和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连忙回头。 秦怡就站在他身后。 “啊,秦par。”顾家和连忙往旁边撤了一步。 “顾经理,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停车场?刚刚说要给你拿两盒花茶。”秦怡笑着问他。 顾家和早就忘了这茬,愣了愣神:“不必麻烦您了。感谢您的好意。” 秦怡却不在意,摇摇头:“走呗,这会儿快下班了,也没什么事,在办公室坐着也是累。” 顾家和只能点点头,跟着她往电梯厅走去。 秦怡的车停在车库一个边角里,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 顾家和站在车旁等她。秦怡打开车门,探进身子,从扶手箱里拿出了两盒花茶。 “这个用开水泡着喝,暖胃,还能舒缓心情。” “舒缓心情?”顾家和接过盒子。 秦怡点了点头。 “顾经理,我先回所里了。有问题随时跟我电话联系,下回见。”秦怡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朝顾家和挥挥手。 顾家和站在原地,在秦怡发动汽车之前,突然叫住了她:“秦par!” 秦怡的手停在档位上,按下车窗:“怎么了?” “请问你们的办公室在哪里?”顾家和喉结滚动,然后问道。 “顾经理您是要过去?要不我载你?”秦怡说着就要侧身给他拉开副驾的门。 顾家和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想知道具体地址。上次您给我的名片上,天合有三个不同的办公地点。您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办公?” 秦怡笑了:“第三个是我的,靠近玉屏路。” “好的,谢谢。”顾家和点头朝她致谢。 秦怡的车很快开出了地库,拐上了大马路。 顾家和在停车场站了两分钟,心底一直在默念了那三个字:玉屏路,玉屏路。 五分钟后,他回到了办公室,拿起自己随身的包,大步往外跑去。 秋日夜晚,刚下过雨。路灯下的路面透亮,风小了一些,但还是透着凉意。 李昭刚刚返岗,堆了很多事情要处理,晚上仍是回到了所里。 八点半,他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把电脑关机,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漆黑。 李昭去停车场取了车,开出了写字楼的地库。 他把车开到路面上,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打亮右转向灯,下意识看了一眼反光镜。结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靠坐在路边步道上的长椅上,裹着一件单薄的卫衣,卫衣帽子套在脑袋上。 李昭把方向打死,掉头往回开了回去,然后靠边停下了车。 长椅上那人已经睡着了,腿蜷在身前,用手抱着。头像小鸡啄米一样往下一点一点。 李昭轻轻按了一下车喇叭。 嘟—— 长椅上那人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抬头揉了揉眼睛,然后放下腿,缓缓站起了身。 李昭按下车窗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等自己清醒,然后才回答:“……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是吗?从你们公司走过来要12公里。”李昭仔细看他的样子,“顾经理真是好腿脚。” 顾家和在路灯下站着没动,凉风又从路那头吹来,钻进了他的卫衣里。 他的脸被风吹得有些泛红,手指节缩在袖子里。看起来怪可怜的。 “你知不知道在外面睡觉不安全?”李昭探过身子,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笨死了。” 顾家和愣了愣,用手呼噜了下自己的脸,摘下了卫衣帽子,头发被帽子压了很久,乱糟糟的。 见他似乎还没成功开机,李昭叹了口气,语气放轻:“上车。” 第31章 麦旋风 车里一开始很安静。李昭没有说话,只有转向灯的滴答声。 顾家和攥着自己的衣袖,有点难以克制的紧张。 时间就这么流逝了好几分钟。 “吃饭了吗?”李昭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晚上9点了。也不知道顾家和是几点到的楼下。 “没有。”顾家和摇摇头。 “要吃什么?”李昭开口问。 顾家和听到之后,还有点不适应,他思考了半分钟:“麦当劳吧。” 李昭倒没说什么,伸手按了下中控台的按钮,打开了车里的热空调。 “不用,我不冷。”顾家和连忙摇头。 “我冷。”李昭目不斜视,踩下油门。 车拐到一个路口,恰好遇上了红灯。车里只剩下热风吹出来的气流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李昭转过脸,问他。 “猜的。”顾家和还真是猜的。他想李昭那么早开车出去,可能是去所里有事,他才问的秦怡地址。 李昭:“万一我不在呢?” 顾家和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不去前台等?”李昭记得写字楼前台有空调。 “那被人看见了,多丢人啊。”顾家和心想,要是被何晓撞到了,李昭又不在,他就是一个纯纯大蠢货了。 李昭清了清嗓子,扯了下嘴角,没继续回话。 李昭把车开到了附近商业区的一家麦当劳。车停好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 “我去点餐。你吃什么?”李昭拿着手机就往柜台走。 “我去点吧。”顾家和拦住他。 李昭没有理会,直接指了指柜台前的显示屏,让他挑选。 “一个汉堡吧。”顾家和伸出一根手指。 “饮料呢?”李昭又回头问他。 顾家和转了下眼睛:“麦旋风。” 李昭摇了摇头,语气也冷冷的:“这么冷的天还吃这么凉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五分钟后,顾家和还是看到他手里的餐盘上,有一个麦旋风。 “谢谢。”顾家和把自己的汉堡和麦旋风拿到了面前,第一次朝他笑了笑。 如果说这么久以来,顾家和有什么饮食癖好,那就是喜欢吃甜食。平时省下来一点余钱,都会买点甜食犒劳自己。冰淇淋、蛋糕、奶油曲奇来者不拒。还好他是个易瘦体质,身材倒是一直不胖。 李昭给自己也点了一个汉堡。两人面对面坐着。 李昭把包装纸拆开,却发现顾家和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他停下了动作:“你看什么?” “你的手,没事吧?”顾家和指了指他的左手。 “什么意思?”李昭还没懂他在问什么。 “左手不是伤了……” “谁跟你说的?”李昭记得顾家和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你领导。”顾家和老实交代。 李昭倒是没想过,秦怡会把这些事跟顾家和说。他摇摇头:“早就没事了。” 说完似乎还要证实下自己的手指功能没受影响,当着顾家和的面握了个拳又松开。 “没事就好。”顾家和点点头,“所以就是因为那件事,你后来没有再做诉讼么?” 聊到工作,李昭才稍微松下点语气,话也多了一些。 “秦par担心这个事影响我出庭的心理状态,就带我做非诉了。” 李昭的目光在顾家和脸上停留了片刻。在车里暖和了一阵以后,顾家和明显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他思忖了片刻,用尽量冷静的口吻:“你这里呢?” 李昭用指节点了下自己的后脑勺。 他想起上次临港的酒店卫生间里,看到了顾家和的那条疤,一指长,歪歪斜斜。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伤口是被啤酒瓶砸的。 “我没事儿,都多久了。当时缝合的医生手艺很好,愈合得不错。”顾家和还扯出一个笑来,“我后来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还说我命大呢,那玻璃渣子再扎深一点,我可能就当场毙命了。要不至少也是个傻子。” “阿巴阿巴阿巴,你这会儿再见到我,可能就是这样说话哈哈。”顾家和开始试图嬉皮笑脸,跟他开着玩笑。 李昭的手顿了顿,反而沉默了。 顾家和受伤、去医院、再去复查,这些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如今却从他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阴雨天会痛吗?”李昭低声问他。 “啊?”顾家和还在笑,被他突然问住了,“你说这个疤?” “嗯。” 顾家和顿了几秒钟,然后小声说了句:“不去想就不会痛。” 麦旋风放了两分钟,有了快融化的迹象。顾家和用勺子挖起一块放进嘴里。 顾家和吃掉两口,才发现李昭还看着自己。 他手里还握着勺子,里面是融化的奶油冰淇淋,问李昭:“吃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就一个勺子怎么吃。脑袋乱了,口不择言。 李昭肯定会拒绝这个无理的问题。 “吃。”结果李昭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顾家和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去给你拿个新勺子。”说完,顾家和就起身去了柜台。 一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把小木勺,分着吃这份融化了一半的麦旋风。 顾家和突然想起了他们17岁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一起吃红豆冰。 窗外月明星稀,看起来明天应该是个不错的天气。远处高架上的路灯亮起,像是一直连到了天边。 “你后面什么安排?”顾家和问他。 “你说工作吗?” “对。”顾家和知道,李昭昨天回来只是为了那次协调会,他后面应该也不会再回项目了。 “这几天应该还在北市,遗留了一些工作要处理。下周我要进新项目了。” “新项目?去哪里?”顾家和抬眼看他。 “宁城。北市有家公司并购宁城的一个科技公司,要去那边出差一段时间。” “宁城……”顾家和轻声重复,垂下了头。 “怎么?”李昭反问。 “没事儿。”顾家和摇了摇头,没继续问。 倒是李昭问起他的事来:“你晋升后,怎么也没给你招个下属?” “别提了。我问过人力资源,说是部门编制框死了,今年加人没戏了。明年开春春招再说吧。”顾家和自嘲地笑笑,“本来吴谋还做点文书工作,这一下升了总监,更是什么事都扔给我了。” 李昭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无所谓晋不晋升,给我涨点工资比什么都实在。”顾家和把杯子里剩下的那点冰淇淋喝光,嘴角沾上了白色奶油。 李昭的手动了动,最终没有伸出手,只是看着他。 “钱不够花吗?”他低下头问。 “就刚好够。”顾家和笑了笑,“我们不像你们,有案子提成。平时就是拿死工资。我自己的房租扣掉,开销扣掉,每个月再给我外婆汇钱……” “外婆?你外婆现在是靠你生活么?” “嗯。我妈走了之后,只有我管她了。她以前没交过保险,这些年住院配药都是开销。”顾家和说得云淡风轻。 李昭把汉堡的外包装纸揉了又摊开,又揉皱,重复了好几次。 “走吧。”过一会儿,李昭看他吃完了,招呼道。 顾家和点了点头,这才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唇,也起了身。 李昭伸手收拾好桌上的餐盘,准备端去回收处。顾家和恰好也伸出了手。 刺啦—— 顾家和的手心碰到了李昭的手背。两秒钟,没有人动。顾家和手心捂得很热,体温传导到李昭的皮肤上。 “你来吧。”最后是顾家和先松开了手。 两人慢慢走回了停车场。 上车前,李昭回头问他:“你是回家?还是回公司?” 顾家和举起手机,按亮指了指上面的时间:“都晚上十点了,还赶我回去加班?” 两人间的气氛总算是松弛了些。 李昭低下头,难得笑了笑:“知道了,上车。” 深夜的环线畅通无阻,李昭的车速却不算太快。像是想在环线上多开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车才开到了顾家和租住的小区门口。 “就到这吧,我走进去就行。”顾家和连忙让他靠边停车。 李昭踩下刹车,车停到了路边。 顾家和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李昭似乎想到了什么,跟他说:“你以后不要自己过来了。” 顾家和心里一紧,两秒没说话,似乎有些泄气。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垂,避开了李昭的目光:“好的,对不起我今天……” “我的意思是,你要来,先打个电话给我。”李昭补上了一句,“我可以早点下楼。” 顾家和这才松了口气,轻点了下头:“知道了。” 顾家和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到了路边,跟车里的李昭说:“你快回去吧,不早了。” 李昭没有把车窗关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才重新发动了汽车。 车开出去十几米,李昭看了一眼后视镜。 顾家和还站在那里,手从卫衣口袋里拿了出来,轻轻冲他挥了挥手。 第32章 仅你可见 顾家和的工位上有一本台历。 今天一大早,他拿出一支红色水笔,在这一周的两个日子上,画了两个圈。 恰好,何晓路过了他身边,看到顾家和手里拿着台历,探头过去问道:“顾经理,你这是干什么?要过纪念日?” “啊,不是。”顾家和连忙把台历放回原位,翻了一页过去。 何晓却神秘兮兮地拖着椅子挪到他身边,问道:“顾经理,我问个问题。你要是不方便也可以不回答哈。” 顾家和心里顿时警铃大作,难道那天去玉屏路的写字楼还是被她看到了? 顾家和居然有些紧张,回问她:“什么问题?” “那个,你们法务的薪资高吗?” “噗——”顾家和喝了一半的牛奶差点喷出来。 “冒昧了冒昧了哈。”何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们在这律所实习实在太苦了,虽然李律也对我们很好吧,但是行政那边事儿巨多。什么都让我们实习生干……” “所以你想以后做法务?”顾家和抬眼看她。 “嗯,我这不寻思要是你们待遇也不错。以后找个好甲方干干。”何晓笑得挺真诚。 “算了吧,你们还是跟着李律好好干吧。天合平台很不错的。券商之类的可能还好一些,我们这种企业就是清水衙门,靠这个吃饭得饿死。”顾家和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笑。 “这样啊,好吧。”何晓任命地点点头,只能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疯狂打字。 其实这些年来,顾家和不是没有遗憾过。 如果那个冬天顾建民没来找他,他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也许能顺利去读研。 可能如今会有完全不同的境遇。 但他也只是悄悄遗憾了那么一次,没有再往下继续细想。 平静地接受生活给自己的一切,是顾家和这么多年习得的处事法则。 李昭不在项目以后,顾家和经常带着何晓、闻齐一起去吃午餐。倒不是因为李昭的人情,只是看着他俩的样子,顾家和不免想起自己刚毕业时的窘态,下意识就想多照顾一些。 公司餐厅经济实惠,但是菜色万年不变。顾家和偶尔会带他们去写字楼底下的小商铺吃饭。今天也不例外。 “顾经理!快来!” 顾家和离着老远就听到前面何晓在喊自己。 他走过去一看,她站在一家小吃门面前面,朝自己招手。 “这什么?”顾家和探头问她。 “红豆糕!我昨天在网上还刷到他家了,据说巨好吃。”何晓对着玻璃眼馋。 “行,来四份。”顾家和很爽快地跟店主说。 “不用,我们自己买就行。而且我们就三个人,用不了四份。”何晓连忙摆摆手,指了指她和闻齐。 “嗯,四份。”顾家和却又重复了一遍。 何晓看向他:“您一个人吃两份?” 顾家和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店主就把四份打包好了。 顾家和伸手拿取过来,分给了他们俩,自己拎着两盒回了工位。 他吃掉一份后,味道确实不错。然后他把另一份放到了抽屉里。 下午公司职能部门有个内部会,吴谋喊顾家和一起去参会。结果没想到一开就开到快下班。 会议最后一趴是吴谋的发言环节。吴谋刚刚当上总监,官瘾很重,讲了半小时还不见停下。 顾家和偷偷在桌子下面看了一眼手机,结果被吴谋的眼神扫到。他人一哆嗦,连忙收了起来。 两分钟后,顾家和又划开手机看了一眼。 “小顾?你有事要忙?”吴谋清了清嗓子。 顾家和立刻抬头看投屏:“没事,您继续。” 没一会儿,吴谋就自觉无趣,草草收了个尾,把投屏关了:“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下班吧。” 顾家和一看有人站了起来,立刻一个弹射起步,冲出了会议室。 等吴谋从会议室出来以后,顾家和已经跑没了踪影。 “真是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吴谋看着大开的办公室门,摇了摇头。 晚高峰的地铁很挤,顾家和站在车门边的一个角落里,左手提着一个小盒子,右手握着手机。 他在聊天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又一一删掉,就这么反复了几遍以后,才把一句话发了过去。 “我二十分钟后到。” 原本他想给李昭打个电话,又担心太过唐突。最后还是选择了发微信。 地铁在黄昏中飞驰,没一会儿顾家和就下了地铁。等他走到玉屏路写字楼下,打开手机一看,发现自己提前五分钟到了。 只是他再走近一些,就发现有人已经站在那里。 李昭正低着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回复消息。 与此同时,顾家和的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我马上下楼,不着急。” 明明他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顾家和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朝李昭挥了挥手。 李昭似乎有点惊讶,但立刻调整好了表情:“来这么快。” “你腿脚也不错啊。”顾家和答道。 李昭没搭茬,倒是看到了他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顾家和倒没立刻回答他,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到一家便利店:“进去给你看。” 李昭跟在他身后进了便利店,坐到了窗边的位置。 然后就看着顾家和神秘兮兮地打开那个纸盒子。 “铛铛!” 李昭侧过脸一看,一盒红豆糕。 “可惜凉了,我去找店员借个微波炉热一下。”顾家和说着就端了起来准备去加热。 “不用。”李昭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腕。李昭的手指很长,一下将他的手腕整个握住,像是直接把他铐住了。 两秒后李昭才意识到什么,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就这么吃就可以。”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在便利店聊到了八点多。直到李昭接到了秦怡的电话,才回了办公室。 隔了一天,到了周五。 顾家和下班后又坐上了去玉屏路的地铁,路上照例给李昭发了一条消息。二十分钟后就到了他律所楼下。 李昭依然早早站在了那里,看到顾家和后,没忍住抬了下嘴角,只是很快又收敛起了表情。 入秋后,顾家和的穿着变得非常简单粗暴。每天都是牛仔裤配连帽卫衣,只是每次来穿的卫衣颜色不同。 吃麦当劳那天穿的是蓝色,送红豆糕那天是鹅黄色,今天是浅绿色。 等顾家和拎着袋子走到李昭身边,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四个字:“天线宝宝。” “啊?”顾家和一头雾水,遇s烟水“什么意思?” “没什么。”李昭一脸正经,摇了摇头。 两人又走进了那家便利店,顾家和把今天的小盒子打开。 这次他带的不是红豆糕了,而是驴打滚。 这两次,李昭都没有问他过来的原因。 两人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就是顾家和带甜食来,李昭负责吃掉。 或许是快入冬了,便利店的音乐都变得欢快了许多。顾家和听了几句,好像是最近很火的偶像团体的唱跳歌曲。 只是歌词一直在重复“love you”、“baby”什么的,顾家和心里想这作词人可真是词汇量匮乏。 一曲结束,便利店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两人并排坐着,一时间都没说话。 五秒钟后。 “你明天……” “我明天……” 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又同时接话。 最后还是李昭先往下说了:“我明天去宁城出差。估计要去一个礼拜。” 顾家和点了点头,想问些什么,又都觉得不甚恰当。最后他只是祝李昭一路顺风。 没一会儿,李昭又被喊回去接着加班。 顾家和跟李昭说自己坐地铁回去,实际却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到天合的办公室又亮起了一盏灯,哈了一口白气,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就是周六,原本顾家和能正常休息,结果部门临时有事,吴谋又没空,他只能赶来加班。 他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何晓和闻齐居然也在。 “你俩怎么也来了?” 何晓用手指往下拉了下自己的眼角:“我俩要写实习报告。” “李昭……不是,李律让你们写的?”顾家和抬了下眉毛。 “不是啊,是所里让的。烦死了。”两人抱怨连连。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在疯狂敲击键盘,似乎在比谁的怨气更大。 快到午休的时候,顾家和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他和李昭的聊天窗口。 自从昨天给李昭送完驴打滚以后,两人便没有再继续聊天。 他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乏善可陈。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包,都是以句号结尾。一个句子也不会超过十五个字。 顾家和的手指停在输入框上大概五分钟,想了半天,才发过去六个字。 顾家和:“安全抵达了吗?” 然后他就飞速把手机扣在桌上没有再看。 直到五分钟后,闻齐在他对面的座位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我靠!”何晓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顾家和吓了一跳,忙问他们俩怎么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何晓把手机屏幕举了起来,上面是朋友圈的页面。 顾家和还是一头雾水。 闻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李律居然发自拍了!” 顾家和连忙翻开自己的手机。李昭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却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字只有四个字:安全抵达。 图片是一张有些随意的前置自拍,只勉强看得清一双眼睛,下半张脸隐在黑色口罩里。 五秒后,顾家和的微信才震了一下。李昭发过来两个字: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给李昭回复。 何晓和闻齐就异口同声说了四个字:“孔,雀,开,屏!” “什么东西?”顾家和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思维。 “李律有情况。”两人又异口同声。 何晓伏到桌上跟他解释道:“一个人只有在春心荡漾的时候,才会在社交网络经营自己的形象。更何况,他几乎从来不发朋友圈。” 何晓说着说着突然看向闻齐,目光一闪:“你不是说他好像有个很多年的对象吗?会不会是因为突然异地……” “有可能啊,小别胜新婚,噼里啪啦!”闻齐连连点头。 两人越说越来劲。 “顾经理,你和李律不是老朋友吗?你知道什么八卦么?”闻齐探过脑袋来打听。 顾家和满头黑线:“我上哪儿知道去。什么就孔雀开屏、噼里啪啦啊,这拍得脸都看不清楚……” 两人叹了口气:“唉,你不懂……” 后来的一周里,顾家和跟李昭也很少聊天。大部分都是顾家和问他,工作顺利吗。然后李昭回个顺利。就没有然后了。 而这期间,李昭倒是每天都会发一条朋友圈。内容也很简单,大多是随手拍的一张工作照。有时候是办公桌,有时候窗外的白云。 配文倒是如出一辙,第一天写的“day 1”,第二天就是“day 2”,以此类推。 直到到了周五下午,顾家和去茶水间倒水。何晓拿着手机有些疑惑。 顾家和顺口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奇怪了,李律今天居然没发朋友圈?这都下午了不应该啊。” “啊?他不是中午才发了……”顾家和明明记得自己午休的时候打开微信,看到了李昭发的内容。 何晓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是李昭的朋友圈页面。 屏幕上,今天空空如也。 闻齐也凑了过来,打开自己的手机确认:“是啊,今天没发诶。” 嗡—— 顾家和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设想。 等他们俩走出茶水间以后,顾家和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李昭的朋友圈页面,里面赫然有一张中午刚发的图片。 图片上是一张回北市的高铁票。把到达站点和时间拍得清清楚楚。 第33章 我是他的律师 周六的傍晚,顾家和站在北市高铁站的出口处,戴着卫衣帽子,时不时往里面看两眼。 大约半小时后,有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推着一个黑色行李箱。 不到半分钟,那人越走越近,然后站到了顾家和身前:“这么巧。” 顾家和摘下卫衣帽子,抬眼看他,假装自然地笑了笑:“是啊,好巧。” “顾经理来这儿干什么?”李昭明知故问。 “我……接个客户。” “客户?你们法务还需要自己接待客户吗?” “……你别管了。”顾家和摇摇头,说着就要往外走。 “客户呢?”李昭故意问他。 “走丢了!”顾家和脑袋都快塞到地砖下面了。 顾家和往外走了三米不到,突然被人揪住了卫衣帽子,被拖着往后倒退了两步。 他一脸疑惑地回头:“干什么?” “走反了,停车场在这边。”李昭指了指相仿的方向。 丢死人了。顾家和心里想。 为什么明明昨天发朋友圈搞小动作的人是李昭,现在反而是自己这个光明磊落的人心里这么别扭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高铁站的地下车库。 李昭的车在停车场里放了一个礼拜,连车顶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顾家和跟着他走到车边,没忍住摇了摇头。 “怎么?”李昭问他,“一会儿我就去洗车。” “不是,停这一礼拜,得多少钱啊?”顾家和一脸愁容,像是花的是他的钱一样。 “有封顶价的。”李昭指了指对面的停车费价格表。 李昭先上了车,顾家和想了想还是坐上了副驾。 没等顾家和看清楚封顶价到底是多少钱,李昭就挂挡起步出发了。 车很快开上了环线高架,远处就是巨大的落日。夕阳的余晖把半座城市笼罩了起来,环线高架一直延伸进天边,有种时空通道的错觉。 顾家和正看着窗外,有些入了迷。 “你吃饭了吗?”李昭突然开口问道。 “我请你出去吃。”顾家和连忙转过头来答道,想了想又补了句,“当给你接风。” “怎么着?客户丢了,他的预算花我身上吗?”李昭一脸正经,说的话却拐着弯儿戳他。 顾家和无视他的调侃,直接追问:“去吃吗?粤菜还是川菜?” 李昭看了一眼手表:“太晚了,外面的菜不新鲜了。” 顾家和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道理,那麦当劳24小时营业,难道半夜用的都是烂菜叶子吗。 然后下一秒,他听李昭说了句:“不如去我家吃。” “嗯?”顾家和睁大眼睛看着他,“去……你家?” 李昭目不斜视,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顾家和突然有点心跳加重。夕阳的光线从车窗外照进来,晒得他半边脸很烫。 他对李昭家的印象,只停留在何晓那天说的“大三室”上。 而等到车开进了李昭家的小区时,顾家和才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房子”。 李昭家的小区很新,看起来应该是近几年刚开发的,有漂亮的中庭绿化和水景。不像他租住的那个老小区,连单元门的门板都在晃。 车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李昭一把倒车入了库。 李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他:“你有驾照吗?” “啊?”顾家和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回答,“没考。” 李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昭家在十五楼。入户门是密码锁,李昭按亮密码键盘,顾家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没有看。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李昭打开鞋柜,给顾家和拆了一双新拖鞋。 顾家和站在玄关处往里看了一眼。客厅有个灰色的沙发,却没有茶几。电视前留下了一块空地,东西都规制得非常整齐,显得家里格外空旷,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进来吧。”李昭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盒子里,就招呼顾家和往里去。 顾家和点了点头,换好鞋跟着进了屋。 这套房子确实是个大三室。客厅南北通透,厅两侧各有一个朝南的房间,北面还有个不小的开放式书房。 顾家和习惯性走进了厨房,结果发现灶台干净得反光。 他探出头问李昭:“我们吃什么?” 李昭拉开冰箱,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清了清嗓子:“我现在去买。” 顾家和一阵无语,这就是他说的“外面的菜不新鲜”? “你随便坐。我一会儿就回来。”李昭说完就拿着环保袋就出了门。 独留下顾家和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他也不敢乱动,只能在客厅里转了转。 李昭家的装修都是黑白灰,没什么色彩。唯一看起来有点人味儿的,是餐厅旁边的开放式书房,书桌后面有一整面墙的书柜。 顾家和走过去,扫了一眼,基本都是专业书籍。书柜的转角处有个玻璃柜,顾家和看了一下,居然还有他以前踢球的奖杯。 很快,顾家和注意到,那座奖杯后面,有一本厚厚的册子,被压在最深处,看不出是什么用途。 玻璃极其干净,顾家和站在柜子面前,透过玻璃看到了自己的脸,他抬起的手很快放了下来。 没等顾家和看完他的书柜,大门就被解锁打开了。 李昭拎着一袋子蔬菜和肉回来了。 “这么快?” “嗯,楼下就有超市。” 顾家和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径直走进了厨房。倒是行云流水,很是自然。 只是当他把袋子放到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时,才发现李昭靠着厨房门,看着他。 顾家和回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你来做?” 没等他回话,顾家和就笑了笑,打开了水槽的水龙头,洗了下手:“算了,还是我来吧。你做的不能吃。” “什么叫不能吃啊?”李昭回问,非不信这个邪,挤到了顾家和身边,要拿走他手里的食材。结果被顾家和一手肘又推了出去。 “能吃,能吃。就是不好吃。”顾家和又给他的心上捅了一刀。 李昭一直不太会做饭。以前两人同居时,只要在家吃饭,基本都是顾家和来做。李昭负责打扫和洗碗。 “有围裙吗?”顾家和转头问他。 李昭伸手打开吊柜,从里面抽出一件崭新的围裙,递给了他。 顾家和没忍住调侃了他一句:“你这是完全不下厨啊。” “没什么空。”李昭倒是实话实说。工作以后,他几乎天天在所里加班,要么就是在外地驻场,根本没机会在家吃饭。 顾家和把围裙套上,在身后打了个结,熟练地拿出袋子里的蔬菜,开始择菜。 只是李昭却一直靠在门边没有动。 上大学的时候,李昭还有些好奇,为什么顾家和好像看起来什么家务都这么会做。 当时顾家和也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如今再想来,或许他十几年的少年时期都是这么过来的。 顾家和余光扫到李昭还站在门边没走:“蜜汁鸡翅?糖醋排骨?” 李昭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行。” 刚刚顾家和一打开袋子,看到了鸡翅中和猪肋排,就知道李昭想吃什么。这两个菜是当年李昭最喜欢吃的,顾家和忘了那三年半里两个人到底吃掉了多少鸡的翅中。 两个灶眼,一个烧鸡翅,一个咕嘟着肋排。 不到一个小时,顾家和就把菜端到了桌上。李昭把筷子和汤勺摆好。 “最近宁城天气怎么样?”顾家和把围裙脱了,先开口问他。 “还行,风有点大。” “嗯,确实。”顾家和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李昭问他。 “我前两个礼拜也去了一趟。” 李昭闻言立刻抬头看他:“你去干什么?” “出差啊。”顾家和答道,“公司那边有个投资项目,去了一个礼拜。” “这样。”李昭点了点头,只是表情有点淡,似乎得到的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顾家和的手艺多年都没怎么变,李昭很给面子地吃了不少。 饭吃到一半,李昭才想起什么事,抬眼问顾家和:“所以,他现在还找你吗?” 顾家和顿住了,他很快明白过来李昭说的“他”是谁。 顾家和呼了一口气,点点头:“嗯。” 李昭又问了句:“那次在临港和审计一起吃饭,你出去是接他的电话?” 顾家和点了点头。 李昭顿了顿,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大约两分钟才接话:“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说……” 两人坦白完以后,这是李昭第一次主动提到在临港失控的那晚。 只是没想到顾家和只是笑了笑,语气也很平静:“没事,毕竟当年是我不对在先,你对我有怨言,也很正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桌上有一张餐巾纸,顾家和拿起来后叠起来又散开,反复了两遍,直到纸面上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折痕。 李昭没有再继续这场对谈,他接着问:“他现在为什么还找你?还是为了那笔钱么?” 顾家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顾家和也不想隐瞒:“我不知道他这两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平城的亲戚跟我说他好像很缺钱。不止那笔保险金,他还想问我要更多。” “你给了?” “没有。”顾家和摇摇头,“我外婆这两年就要做手术。” 李昭紧闭着嘴唇,喉结滚动了下。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立场。 “你就别操心这些事儿了。”顾家和反倒是劝起他来,表情看起来很是洒脱,“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些年我摸清他的路子了,越理他越来劲。我能应付得了。” 只是那表情,李昭也熟悉,当年顾家和不敢看恐怖电影又要逞能的时候,都会露出这副神情。 顾家和说完扯了扯自己的卫衣袖子。刚刚做饭的时候袖子忘记卷起来,择菜的时候袖口湿了一小块,贴着皮肤有点不舒服。 两人正在沉默的间隙,顾家和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脸色微微一沉。 “稍等,我去接个电话。”顾家和拿起手机就往阳台走去。 他走到阳台,转身把玻璃门拉上,深秋的寒风吹到身上有些冷。 顾家和把电话接通,那头的人很快喂了一声。 顾家和的声音都透着凉意:“你又有什么事?我说了那笔钱一分也不会给你。” 顾建民见他回了话,立刻扯着嗓子跟他喊了起来,言辞激烈。 顾家和把电话拿远,半分钟后回了他的话:“你要起诉就去起诉好了。你有这个耐心,我也有耐心跟你磨。” 顾建民见他还是软硬不吃,气急攻心:“你就不怕我闹得你公司的人都知道?” 顾家和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回话,手里的手机突然被人从身后抽走了。 他一脸惊讶地回头,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门,站在他后面。 李昭拿起他的手机,语气很冷:“我是他的代理律师,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聊。” 第34章 你知不知道我在挽回 李昭伸手把顾家和推进了客厅,顺手把门关上了。 然后自己拿着手机跟对面聊了很久。 顾家和只能站在屋里,看着他的后脑勺。李昭的声音不大,顾家和连他们在说什么都猜不出来。 直到五分钟后,李昭才从阳台推门回来。 “他说什么?”顾家和急忙走过去问李昭。 “他要起诉,诉讼请求是退还那笔保险金,并支付他这两年的赡养费。一共这个数。”李昭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然后把手机锁屏还给了顾家和,“你有什么打算?要私了还是应诉?” “应诉。”顾家和一秒都没有犹豫。 “行,我帮你。”李昭点了点头。 “你别蹚这趟浑水了。我自己能行。”顾家和打心底不希望李昭掺和进来,“他就是胡搅蛮缠,很麻烦。你工作这么忙,别浪费时间。” 李昭却摇摇头,不以为意:“我遇到的当事人比他难缠得多了。” 顾家和无奈,只能祭出大招:“我付不起你的律师费。” 李昭抬了下眉毛:“谁说要你付钱?” 顾家和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好,组织了半天语言后,才梗着脖子说道:“李昭,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挽回啊?” 李昭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楞了一下后又不免觉得好笑,忍不住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挽回什么?” 李昭当然不傻,顾家和之前隔三差五往他们写字楼跑,跟上班打卡似的。今天又平白无故跑去高铁站“接客户”,当然也不是闲的。 顾家和又拽了拽自己的卫衣袖子,一不做二不休了:“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我不得赶紧自立自强、默默付出,当个三好楷模,不然怎么感动你啊……你非要来蹚浑水,就你站在制高点,置我于何地啊大哥。” 这脑回路差点给李昭cpu干烧了,有点哭笑不得。 顾家和耳根子都发烫了,转头躲开他的眼神:“那什么,小说不都这么写的吗?” 李昭硬是绷住嘴角,认真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我们现在是这种情况。” “那这样吧,顾大编剧,你按你的剧情走。律师费我们后面算。” 顾家和愣在当场,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聊完已经快到十点了,顾家和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准备离开:“我先回家了,你早点休息。” 李昭走到玄关,找出了车钥匙。顾家和连忙按住了他的手:“你别出来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 李昭倒是没说什么,也不跟着他,看着顾家和打开了大门。 他还挺想看看顾家和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顾家和说的是真话,他想静一静,也想自己琢磨下接下来怎么办。虽然他也不怕应诉,但是基于他们这么多年的了解,顾建民确实难缠,恐怕这又是场持续久战。 只是当顾家和准备关上门,往电梯走去的时候,李昭突然喊了他一声:“等下。” 顾家和转头看他,只见李昭从屋里拿了一件外套递给他:“外面冷。” 那是一件纯黑色的羊毛外套,摸起来就很厚实。 顾家和本来想拒绝,结果走廊恰好一阵穿堂风,冻得他一个激灵。卫衣像是氢气球一下被风鼓了起来。 他想了想,伸手接过外套:“谢谢。改天还给你。” 两分钟后,顾家和就裹着李昭的外套走进了夜色里。 李昭的外套袖子很长,顾家和刚好把手缩在里面,柔软的纯羊毛面料接触到皮肤,热乎乎的。 从李昭家小区门口走到地铁站大约要七八分钟。他走出小区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李昭家的楼栋,然后往上一格格数到了十五层。 那间屋子的灯还亮着。 周一一大早,李昭难得早早到了律所。 他停好车,大步走进办公室。大老远就看到自己办公桌上好像放着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大束粉玫瑰,用半透明的玻璃纸包着,上面还插着一张卡片。 李昭摘下来一看,卡片上写着四个字:周一快乐。 没有落款。 “白痴。”李昭没忍住笑了下,然后把花放到了办公桌旁边的窗台上。 刚好秦怡也来了,路过李昭的位置,眼神一下亮了,停下脚步调侃他:“啧,什么情况?有追求者?” 李昭竟然认真想了想,他算追求者吗? 见李昭没回答,秦怡也不继续问了,敲了敲他的桌面:“下午有个项目要去甲方公司面谈,跟我跑一趟。” “好的。”李昭点了点头。 他最近的工作倒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忙了,宁城那个并购项目已经到了尾声,也不需要过去了。 难得一个上午没什么事,李昭端着咖啡在办公室里发呆。 只是他发着呆,目光又跑到了那束玫瑰花上。 他莫名想到了顾家和那双眼睛。 顾家和天生一副小狗眼,眼角往下走。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也委屈巴巴的。 可惜顾家和自己似乎认识不到这一点,一天到晚绷着脸逞能,一副看透人生的样子。 小狗明明只要低下头蹭一蹭人的手掌,就会很容易得到一个抱抱。 最近一段日子,顾家和来玉屏路越来越勤,一周至少要来个三四次。 吴谋最近对顾家和颇为不满,下班后经常找不到人。午休的时候还经常撞到顾家和在楼下的商铺闲逛。 有天吴谋下午下楼喝咖啡,迎面就看见顾家和拎着一个纸袋子走过来。 吴谋清了清嗓子问他:“怎么上班时间还出来?” 顾家和一脸纯良地回答:“您不也在喝咖啡么?” 顾家和每次去律所楼下,带的东西都不一样,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是甜食。 李昭倒是每次都照吃不误,只是常常吃完后下班又约上搏击老师,打个两节课消耗掉热量。 等到下一个周三,刚到下午六点,顾家和又坐上地铁往玉屏路去了。 李昭接到他的微信,就下了楼。两人又去了那家便利店,靠窗户坐着。 “铛铛!”顾家和打开带来的盒子。 李昭往里一看,盒子里躺着两块浅黄色的糕点:“豌豆黄?” 顾家和点了点头:“我们那楼下新开的店,试试看。” “驴打滚,豌豆黄,下一次是不是带糖火烧?” “你怎么知道?”顾家和一下泄了气,怎么都被他猜到了。没劲儿。 李昭没再跟他开玩笑,吃完一个豌豆黄之后,转头问他:“你收到传票了?” “嗯。”顾家和点了点头,只是片刻后才察觉出不对,“你从哪知道的?” “他的律师前两天联系了我。” “他为什么有你的联系方式?”顾家和不解。 “上次通话,我跟他报了我的号码。” 顾家和在心里仰天长叹。 看来,李昭是铁了心要来蹚这趟浑水。 顾建民在要钱这件事上极具行动力,很快就找好律师,去起诉了顾家和。 顾家和算了下日子,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庭了。 李昭见他眼神有点放空,问道:“你怎么考虑的?” 顾家和斟酌了下说:“那天回去的路上,我想了。他今年六十二了,真要较真让我给赡养费,我也没太多办法。” “嗯。”李昭点了点头,“没有赡养义务这个点很难打,基本不会判的,这几年几乎没有这种先例。但是有转圜的余地。” “比如?”顾家和转头看他。 “争取尽可能地降低损失。” “我也是这么想的,至少我妈留下的那笔钱不能给他。”顾家和轻轻点了下头。 “当年那张保单在你那吗?”李昭问道。 “不在,原件被他拿去了。后来保险公司理赔了,也结案了。原件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顾家和仔细回忆了下,“不过,就算他主张给我的钱是赠与性质,到今年赠与追回的时效也已经过了。” 李昭却摇了摇头:“时效是过了。但还是不能认是赠与。” 顾家和转头看他:“为什么?” 李昭解释道:“因为保不齐他们会拿这个作为这些年抚养、扶持你的证据,来证明你们的亲子关系没有破裂,再来主张更多的赡养费要求。” 顾家和思考了片刻:“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顾建民穷极了会乱咬人,这点顾家和深信不疑。 李昭接着说:“所以要证实这笔钱是你的合法所得,我们得找到那份保单。你确定当时那份单子上,受益人有你的名字吧?” “我确定,我亲眼看到过。只是底单现在只能去平城的保险公司调取。年代有点久了,而且又已经结案了,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留底。” “这个不用担心,保险公司每年的纠纷都很多,所以即便保险结案后还长期保留存档。”李昭思索了下,又问,“还有其他支持的证据吗?比如他有没有立字据之类的?” 顾家和陷入了回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记得我当时好像录过音。” “用什么录的?音频文件还在吗?” “好像是我高中用的那部旧手机。”顾家和努力回想后答道。 “他知道你录过音吗?” 顾家和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我应该是用手机放在背包里录的。” 李昭点了点头:“那就好,这样我们稍微占据点主动。” “我回去试试看,那部手机不知道还开不开得了机了。”顾家和那部老手机还一直在办公室抽屉里锁着,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充电器。 “应该能开。”李昭答道。 “嗯?”顾家和心想你怎么这么笃定。 李昭却没再往下说,转换了话头:“还有其他证据需要收集。最重要的是,找到他对你没有尽到抚养义务的证据,让法官在情理上站在你这一边。” 顾家和听完点了点头:“我可能得回一趟平城,很多东西都留在那边了。” 不过他说完,看着面前玻璃里两人映出的影子,又觉得此刻的状况有些神奇。 顾家和轻轻摇了摇头,笑着问:“我是不是你最配合的当事人。” 李昭点了点头:“是,你是最听话的。” 顾家和怎么感觉这回答这么怪呢。 他低头把豌豆黄的包装盒压扁,扔进了便利店的垃圾桶。 便利店又换了新的背景音乐,顾家和已经很久没听过最近的流行歌了,也猜不出歌手,不过依旧叮叮当当很是欢乐。 门外突然跑进来几个刚放学的中学生,冲到货架旁哗啦哗啦拿了一大堆零食扔到柜台上,似乎在讨论周末去谁家里打游戏,便利店里叽叽喳喳更吵了。 顾家和起身去收银台拿了两张餐巾纸递给李昭,让他擦手。 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天上挂着一弯半圆的月亮。 顾家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居然已经快八点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李昭作了别。 顾家和往外走了几步以后,又回了头,朝李昭喊了一声:“明天我还来!你等着!” 第35章 燥热 第二天晚上,顾家和意外地加了会儿班。等他到了地铁上给李昭发消息时,李昭却回复给他了另一个地址。 顾家和打开地图一看,倒是离玉屏路不远,就隔着半个街区。 二十分钟后,顾家和从另一个地铁口下了车,绕了几百米总算是找到了李昭发来的定位。 他抬头一看,是一家自由搏击俱乐部。 顾家和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进门就看到李昭站在台上。他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t恤,和一条训练短裤,肌肉紧绷,眼神像刀。 砰——李昭一个穿臂过背,把面前的对手摔到了台上。 台下的教练朝他笑着鼓了下掌:“行,今天就到这儿。” 李昭甩了甩手臂,解开手上的搏击绷带,拉开台边的围绳,钻出了台子走到了地面。 顾家和就站在离台子约三米远的门口,李昭一抬眼就看到了他。 “你来了。” “嗯。”顾家和朝他点点头。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李昭。李昭身上充血的肌肉线条还没恢复正常形态,整个人看起来进攻性十足。 顾家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李昭跟他打完招呼以后,走到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一条干毛巾,擦拭着身体上的汗。 顾家和就站在他旁边。 李昭的气息还没平稳,喘息声有些粗。紧绷的肌肉线条就在顾家和眼下晃悠。 顾家和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李昭感受到他的视线回看回去:“怎么,你要学吗?” “学什么?” “自由搏击。我可以把教练推荐给你。”李昭顺手就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顾家和连忙摇摇头:“算了算了。我喜欢静止。” 这些年顾家和最大的运动量,就是从公司门口走到地铁口。 “今天怎么没带东西来?”李昭把汗擦干,揣着胳膊问他。 “靠。”顾家和下班晚了,把这茬忘了,拍了拍额头,转念一想怎么他还开始提要求了,“人来了就不错了,还有这么多要求。” “嗯?”李昭看他还会回嘴了,“你这是诚心挽回的态度吗?” 顾家和一下泄了气,转身推门:“你等着。” 十分钟以后,李昭换了件宽松的t恤和休闲长裤。 顾家和正好把门顶开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纸袋子。他坐到了休息区的长椅上,打开袋子,从里面挑了一块最大的蛋糕拿给了李昭。 “够诚意么?” “凑活。”李昭点了点头,拿起蛋糕开吃。 顾家和在一边坐着,突然暗自伸出自己的胳膊,握拳比了比。 “你干嘛?”李昭看到他的小动作,问道。 “……松松筋骨。”顾家和连忙放下了手臂。 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怎么这人能这几年能练成这样。顾家和百思不得其解。 “哟,难得看见你吃糖油混合物啊。”刚刚在台上跟李昭对练的队友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昭抬头笑了笑,没接话。 顾家和坐在一边倒是看了他一眼:“你现在不爱吃这些?” “谁说的?”李昭反问他。 台上又有人开始练习,喊叫声和喘气声不绝于耳。顾家和如坐针毡,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 李昭吃起蛋糕倒是细嚼慢咽,过了半晌才吃完一块儿。 顾家和忙不迭用眼神示意他走不走。李昭这才点了点头。 顾家和站起身子,先往前走了两步,准备推门出去。 只是这里的门很重,顾家和手里又还有一个大纸袋子,他正准备用脚顶着玻璃门,突然李昭从旁边伸过了手臂,帮他抵住门边。 李昭抬着手臂,顾家和站在他身前。 一瞬间,顾家和感觉自己被他周身的气息包裹住,浓烈的荷尔蒙迎着脑门就拍了他个正着。 李昭穿着一件防风外套,里面就一件短袖。两人并排走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 顾家和见他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不冷。”李昭摇摇头。 “怎么突然想到学自由搏击?” “缓解压力。”李昭走到车边,把车解锁,示意顾家和上车。李昭刚上车就把外套脱了,漂亮的手臂线条又裸露在外。幽暗的自然光描摹着他的身体。 顾家和站在门外,心跳猛地重了一拍。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 “这就走了?”李昭探出头问。 “嗯。”顾家和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快步往地铁口走去。 不宜久留,不宜久留。初冬的天气,夜晚的温度已经快零下了,顾家和居然觉得周身燥热。 或许是吴谋看顾家和最近下班太早了,第二天刚到公司就给他派了个大活。 顾家和看着面前一摞巨厚的文件夹,抬头问吴谋:“吴总,这是什么?” 吴谋看着他:“研发部门要设立一个新的研究中心,涉及到不少招聘和供应商合作,你帮忙审一下合同。” 顾家和正发愁呢,何晓兴冲冲跑进了办公室:“顾经理,你听说了吗?李律有追求者了!最近在死缠烂打!” 顾家和抬眼看她:“是吗?怎么死缠烂打的?” “隔三差五就往办公室送花。李律的办公桌上,粉玫瑰、白玫瑰、红玫瑰,就没见重复过。就是人从来没出现过,跟做慈善似的,都成我们所第一大未解之谜了。” 闻齐从对面探过头来加入话题:“李律真是心大,他不是有个老相好么?是分手了还是被新人挖墙脚了?” 何晓点了点头,朝他狡黠一笑:“顾经理,你去打探打探呗。上司的事儿,我俩不方便问。” 顾家和笑了笑,尴尬地想,他怎么问。他难道跟他们说,他就是那个老相好,他也在挖墙脚。他自己挖自己的墙角? 只是李昭花是收了,却从来不给他拍个照回个微信。作为送礼的人,非常没有成就感。 顾家和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嘴:“那些花他都怎么处理的?” “最怪的就在这了,他在窗台上码了一排,一束都没扔。”何晓摸了摸下巴,“他不会想做成干花吧。” “不过顾经理你问这个干什么?”何晓有些好奇。 “哦,我爱护植物。”顾家和说得理所当然。 何晓一脸匪夷所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刚好这天,ipo项目暂告一段落,中介机构纷纷撤出了办公室,何晓和闻齐临下班的时候也都回了律所。 吴谋又不常在办公室呆着,顾家和这一排工位,只剩他一个人坐着了。 深夜办公室只剩下顾家和一个人在敲打键盘。 等顾家和忙完手头的事情,把定稿的合同回传给业务部门,已经到了深夜十点多。 顾家和琢磨着这快年底了,怎么也要跟吴谋申请一下涨薪了。他就这么想着,坐上了下楼的电梯。 写字楼的灯已经都熄了,漆黑一片。顾家和走出大厅,一抬头就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灰色的雷克萨斯。 顾家和走到车边,轻轻敲了下车窗,里面却没有声音。他探头一看,李昭居然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顾家和又伸手重重敲了两下玻璃,李昭这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李昭伸手按下车窗,冷风灌进车里,他才彻底清醒。 顾家和手扶着车门门框:“在车里关窗户睡觉不安全,你不知道?” 李昭用手背按了下眼睛:“你下班了。” 顾家和心想,这是睡懵了都开始说废话了。 “怎么突然过来?” 李昭清了清嗓子:“我来检查我当事人的证据。” “什么证据?”顾家和疑惑。 “录音呢?找到了吗?”李昭拉开车门,站到了外面。 顾家和这才想起,前几天自己把那部老手机充上了电,确实找到了那段录音,只是还存在手机里没来得及拷出来。 “你等下,我上去拿。” 顾家和又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 等到他回到底楼的时候,李昭已经把车挪到了路边的车位上,朝他轻轻招了下手。 前些天,顾家和费了半天劲,才从同事那借到了一个一样卡口的充电器,只是这部手机本来接触就不算太好。充了两天才把电量充满。 “坐进来吧。”李昭侧身把副驾门打开。 顾家和点了点头,坐了进去。 只见李昭从后排拿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出来,开了机:“音频文件,拷到电脑里备份一下。” 顾家和把手机开了机,古老的开机动画跳了出来。 打开之后有四位数的解锁密码。 李昭注意到后,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顾家和输入了四位密码,手机应声解了锁。 “0708?”他看似随口问了句。 “嗯。”顾家和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我妈的生日。原来这部手机是她的。” “啊,原来如此……” “怎么了?”顾家和见他好像对这个密码很关心。 “没事。”李昭摇摇头,指了指手机屏幕,“找录音。” 老手机的按键已经不太灵便,录音的图标在短信的旁边。顾家和按了两下,却打开了短信信箱。 跳出来的第一条短信,旁边的日期居然是2008年8月26日。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回头。 李昭也看到了那条短信,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顾家和想了想,这条短信应该是他快坐上去北市的高铁时,李昭在站台上给他发的。他收到这条短信后,转头一看,李昭就站在站台另一侧朝他挥手。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报北市的学校?”这么多年,顾家和一直没有问过他。明明当时他说过第一志愿想填宁城大学,结果最后却突然来了北市。 李昭低头笑了下,然后说:“北市政法又不差。” 五秒后,手机页面才跳回了录音文件夹。 页面上一共有两个音频文件。 “哪个是那天的录音?” 音频都是用系统默认的名字命名的,没有标注。顾家和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哪一条了。 “都打开听听。”李昭掰了下他的手指,点开了第一条音频播放。 没想到第一条还真是那天的录音。 虽然声音有些嘈杂,但是关键点都录到了。只是李昭一直皱着眉头没松开,直到听到中段后,似乎旁边传来了一个女声,叫了一声“顾建民”。录音的男声应了一声。 李昭的眉头才彻底松开了:“可以。” 顾家和把配套的数据线递给了李昭。李昭打开了文件夹,把音频文件拷进了电脑。 “这一段是什么录音?”李昭用鼠标点了点下面的第二个文件。 顾家和原本还在思考,然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没什么,那个就不要听了。” “哦?”李昭抬了下眉毛。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李昭突然有了想听一下的兴趣。 顾家和没来得及拦住他,李昭已经点开了音频。 很快,刺刺拉拉的声音从笔记本的音响里传了出来。 三秒钟以后,音频的波形突然陡峭了起来。砰——似乎是足球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顾家和——” 年轻的清澈的嗓音。李昭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而之后的十秒—— 音频里全是那人运动后的喘息声,气息的收放起伏,让他的声线变得有些诱人。 不大的车厢里,李昭十年前的这段声音在两人间回响。 顾家和浑身都僵硬了,动都不敢动,半晌后才想起夺过了李昭的鼠标,按下了暂停键。 李昭转头看了他一眼:“顾家和,没想到你当年这么变态啊。” 第36章 睡我这吧 以前李昭下课后常常去踢足球,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了他上大学。 顾家和经常在没课的下午,跑去政法学院的球场找他。 顾家和对那段记忆感受最深的就是,李昭逆着夕阳的光,甩了甩头上的汗,朝着他跑来。 然后两个人坐在落日下,他听见李昭的呼吸起伏就在自己耳侧。 那时候起,顾家和就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无数蚂蚁爬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某个下午录下了那段音频。 李昭每次朝他跑来的身影,好像是刺破他青春绮梦的一阵风。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大一的时候发生的。那时,两人在一起之后还没多久,还没有租下那个小屋同居。 一个深秋的午后,顾家和坐了一小时公交去李昭的学校等他下课。 李昭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时间才不过下午三点。顾家和就被他拉着手坐上了出租车。李昭也不说去哪里,车一路拐进市区,停到了一家酒店楼下。 下车的时候,顾家和问他:“来这干什么?” 李昭神秘兮兮地说:“来让你开心。” 等顾家和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昭反手已经锁上了酒店的房门。 李昭把他压在门板后面接吻,一开始只是亲他的嘴唇。后来不知怎么就轻轻撬开了他的牙关。 顾家和毫无反抗之力,任凭李昭紧紧地按住自己的后背,身体有些战栗。 直到两人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李昭抬手把t恤脱掉扔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用大腿顶开了他的腿。 李昭用顾家和的衣服蒙住了他的眼睛。压制的动作从温柔到放肆。 彼时窗外还未入夜,夕阳的光线从纱帘的缝隙里撒进了屋。顾家和透过t恤布料居然能感受到到一丝光亮。这种白日合欢的感觉让他头脑昏昏涨涨。 一瞬间,他的其他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顾家和居然感觉一股酥麻感从尾椎直冲到头顶。 如今再回想起来,顾家和在遇到李昭之前,似乎对这种事没有太多在意。 而李昭,逐渐塑造了他的性取向。点燃了他的感官引爆器。 以至于后来,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比李昭更容易沉溺在情事中。 甚至有几次,李昭下课后有些疲惫,坐在床边看书。顾家和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起身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用脑袋轻轻拱了拱他的后背。 李昭从书里抬起头来,问他怎么了。 顾家和憋了半天才说了两个字:想要。 十八岁的悸动。居然到了二十八岁的今天,又开始冒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顾家和走在夜色里都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这一晚,顾家和彻底没有睡好,梦境离奇又露骨。 顾家和预备周末回一趟平城。等买好高铁票以后,他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跟李昭说了一句。 结果到周六出发那天早上,李昭直接开车来了他家楼下。 顾家和看他车窗开着,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结果李昭直接把车解锁,让他开门上车。 顾家和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打出租去就行了。” “十一点一刻的车是吧?”李昭从手扶箱里拿起自己的车票晃了晃。 李昭居然跟他买了一班的车。 “我得回去三四天……”顾家和跟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约好周一去调底单,周末回不来,只能在平城多呆两天。 “我请了年假。上车吧。”李昭的语气不容置喙。 李昭开车载着顾家和去了高铁站。 等顾家和上车的时候,才发现了李昭居然买到了他隔壁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我买的这个座?”他有些震惊。 “你不是给我拍了票?” 顾家和这才想起,那天他跟李昭说起回平城这件事的时候,自己拍了一下高铁票。 李昭见他一脸懵的样子,转头看他:“原来不是特地拍给我看的啊。” “我可不会发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顾家和说完就揣着手看向窗外。 “万一发的是分组呢?怎么有人自己会对号入座。” 顾家和不想再继续这段弱智的对话,带上耳机靠着玻璃看窗外。 二等座的空间很小,李昭的腿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膝盖碰到了顾家和的大腿。 顾家和只能往旁边让了让。 李昭里面穿的棉质衬衫,外面是一件灰色的羊绒外套。 高铁上的空调很热,刚发车不到10分钟,李昭就站起了身子把外套脱了挂到了挂钩上。 顾家和一抬头就看到他被衬衫勾勒出的臂膀。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连忙低下头,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耳机里的音乐上。 只是顾家和一首歌还没听完,李昭就碰了碰他的手臂。 “嗯?”顾家和摘下耳机,看向他。 李昭举起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顾家和一看,车厢的充电插座在自己的座椅下方。 “给我吧。”顾家和见他身体施展不开,接过了李昭的充电器。 顾家和埋下头,把充电器插上了座椅下面的充电口。他的姿势有些别扭,弯着腰弓着背。 等他钻上来的时候,半个身子倚靠在李昭的座椅扶手上。两人距离不过十公分。 李昭的目光钉在顾家和的左侧脖颈处。 “怎么了?”顾家和转头感觉到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没事。”李昭转过头,靠着座椅靠背闭上了眼睛。 结果几分钟后,李昭还没有睡着,肩膀就被人猛地一砸。 他睁开眼睛一看,顾家和戴着耳机,脑袋靠到了他肩膀上,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或许是因为工作疲累,顾家和的嘴唇显得有些没有血色。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重心不稳睡得东倒西歪。 似乎是感知到了李昭的动静,顾家和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在睡梦中扭动了下脖子。 三秒钟后,李昭往右侧倒了十五度,沉下肩膀,任他靠着。 北市开往平城的高铁要五个多小时,两人从白天坐到了黄昏。 顾家和昨日没有睡好,一路昏昏沉沉、睡睡醒醒。 等到快进站时。李昭把他叫醒了。顾家和揉了揉眼睛,看向李昭,只见李昭在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膀。 他问李昭:“怎么了?” “没怎么。” 窗外是广袤的平原,远处能看到城市的灯光在逐渐亮起。 等到两人拎着行李走出高铁站,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 顾家和走到出租车站,准备叫车去订好的酒店。 打到车以后,顾家和挥手跟他作别:“我先去酒店啦。” 顾家和并准备不回家住。那个破旧的家太久没有人收拾,已经无法住人了。以往他回来,都会去外婆那里。这次回来得急,也没提前跟她说。免得给她添麻烦。 结果李昭也跟着他把行李箱放进了出租车的后备箱,跟着他坐进了出租车后座。 顾家和一脸疑惑:“你不回家住?” “不了。没跟我爸妈说。”李昭摇了摇头。 他这次回来也是临时起意,没有跟家里说。 出租车很快起步驶上了马路。平城的酒店不多,顾家和找了一家离家不远的城区酒店。 两人走进酒店一楼,顾家和去办入住。 顾家和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你好,姓顾。预定过的。” 前台在系统里查了下预定信息,帮顾家和办好了入住。 “一间大床房。这是您的房卡。”前台把房卡递给了顾家和。 顾家和道完谢,才想起李昭还没地方住。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昭,只见李昭把身份证掏出来,放到了前台的桌上。 “我也要一间。” 很快,前台把他的房卡也递了过来。顾家和一看,两人的房间紧挨着。他是606,李昭是608。 李昭接过房卡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房间在六楼,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去吃晚饭吗?”李昭在电梯里问他。 顾家和摇了摇头:“我不饿,坐车坐得累。我先睡会儿,你去楼下先吃吧。” 李昭也没再继续说,点了点头就出了电梯。 顾家和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感觉身体尤其得疲惫。难道是因为昨晚做了那个梦? 顾家和想到这,心里一惊。赶紧刹住车,不能再往下想。 他说要睡会儿,实际躺在酒店的床上却很久没有睡着。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顾家和从床上坐了起来。透过猫眼往外一看,李昭就站在门口。 “怎么了?”顾家和把门打开。 李昭穿着一件防风外套,从身后递过来一个纸袋子:“打包的。” 顾家和低头一看,是一份桂花糯米羹,还冒着热气。 “谢谢。”顾家和点点头接了过来。 李昭没说什么就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 顾家和坐在房间的窗边,把那碗桂花糯米羹吃完了。 这家酒店的隔音一般,坐在房间里还能听到外面人走动的声音。只是隔壁的房间,却一直很安静。好像李昭根本没住在里面一样。 顾家和把房间的电视机打开,想了想又把声音调小了一些。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 “受冷空气影响,今年平城已正式入冬,是近年来入冬最早的一年。未来48小时,最低气温将突破零度。” 顾家和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树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平城的冷是透进骨子里的那种冷,顾家和自从有记忆起,每年冬天都是硬扛着过来的。家里没有什么取暖设备,只能靠用开水灌的热水袋。小时候没人管他,顾家和自己灌过几次热水袋,结果还把手烫伤了。 总之,平城的冬天对于顾家和来说,并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 如今想来,似乎只有2008年大雪那一次,跟李昭打了一下午雪仗,勉强算得上有些快乐。 这间屋子的空调是老式的壁挂空调,或许因为年代久了,也并不太灵光。开了一会儿就发出了一阵抖动和啸叫。 顾家和有些不满,打了前台电话反映了下。结果还是半天没人上来。 他只能继续看电视转移注意力。 顾家和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突然亮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吴谋的消息。 让他赶紧准备好一份文件,吴谋周一早上开会要用。 顾家和揉了揉太阳穴,他明明已经在休假了,吴谋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只能叹了口气,把随身的笔记本电脑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就着窗边的台灯开始办公。 这一坐就坐到了快十点多,顾家和确认文件无误后,把邮件给吴谋发了过去。 等顾家和洗漱完,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屋里的空调突然咔哒一声,没了声响。 顾家和从床上起了身,垫着脚往上看了一眼,又伸手摸了摸风口。这台老式挂壁空调,彻底不制热了。 12月的天,空调刚一停,没几分钟屋里就逐渐阴冷潮湿了起来。 顾家和翻来覆去睡不着,忍无可忍,再次给前台打了电话投诉了一通。 五分钟后,前台才来了人,敲响了顾家和的房门。前台一通道歉,说这就让师傅帮忙看看。 他身后的维修工进门后叮叮当当开始检查。 顾家和穿着单薄的t恤站在门外。走廊温度比屋里更低,他冷得有些哆嗦。 正在这时,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李昭听到动静探出了身子:“怎么了?” 顾家和搓了搓掌心,哈了口热气:“我房间里的空调坏了。” 李昭看了一眼他房间里的样子,开口跟他说:“过来吧。” “嗯?”顾家和没懂他的意思。 “睡我这吧。”李昭说。 第37章 舒服了吗 顾家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确定?” “对啊。”李昭点了点头,看了下屋里的床,“睡得下。” 顾家和心里被几万头小鹿撞飞了。他心想,当然睡得下,这家酒店虽然规格不咋样,但是还都是一米八的大床。曾经他们住的那个小屋里,那张一米五的小床都挤得下。 只不过当时何止是挤,偶尔还叠罗汉…… 顾家和房间里的维修工修了半天还是无果。 前台问他,要不要重新开一间,楼上应该还有一间空房。 顾家和看了一眼时间,实在也不想再折腾了,房间里的行李还得再搬上去,他最终没有答应。 五分钟后,顾家和还是抱着一条被子去了隔壁。 李昭的房门虚掩着,顾家和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个房间的空调正常运转,比他那里舒服多了。 李昭应该已经洗漱完了,房间里的大灯熄了。顾家和抬眼一看,李昭睡在床的一边,给他留了半张床的空位。 顾家和小心翼翼地从侧边躺下,两人中间留了一条十几公分的空档。他呼了口气,后脑勺对着李昭,眼睛盯着黑暗里的某处微弱的光亮。 他感觉李昭的呼吸也并不算平稳,应该也没有睡着。 沉默一阵后,顾家和先开了口:“所里最近还忙吗?” “还行。”李昭的声音传来。 “宁城并购的项目……” “收尾了。” 一阵窸窣的声音,顾家和感觉到床垫微微一个塌陷。李昭似乎是翻了个身,正面对着顾家和的后脑勺。 然后他问:“你们呢?最近忙吗?” 顾家和没忍住多抱怨了两句:“刚刚才帮吴谋做好一份文档。最近研发部要搞一个新的中心,事情很多。无数份合同要审,还要重新做一套合规流程。头都要炸了。” 翻过身以后,李昭的声音这下离顾家和很近。 顾家和感觉到他的气息,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口说:“可以继续雇我做法律顾问。老客户,给你打个八折。” 顾家和的心情也随着对话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回了句:“雇不起。你一个人的钱抵两三个我的工资。” “你都没询过价,怎么知道雇不起?” “李昭。”顾家和突然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谢谢你陪我回来。”顾家和声音很轻。 李昭似乎是动了一下,最终没有接话。 顾家和想起,若是以前,他听到“谢谢”两个字,必定会用手肘推自己一下,笑他见外。 两个人之间又复归了沉默。 时间缓慢地流逝,顾家和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手机,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但是他居然,毫无睡意。 他又轻轻把手机锁屏,生怕惊动了背后的人。 结果,他刚把手机放回床头,身后就有个声音响起。 “你睡不着?” 顾家和缩了缩身体,轻声回答:“可能白天在车上睡多了。” “哦,这样。”李昭停顿了两秒,“要帮你么?” 顾家和大脑突然空白,他什么意思? “帮我?” “嗯。我学过入眠指导,你忘了?” 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顾家和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早些年上大学的时候,顾家和也有点睡眠问题,也不算严重,就是入睡一直有些困难。常常是李昭已经睡了很久了,顾家和还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 后来有天半夜李昭醒来,发现顾家和居然还对着天花板数羊,才知道了他的这个小问题。 过了几天,李昭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什么入眠指导课,说是照着做能帮助失眠对象尽快入睡,非要给顾家和试验。 顾家和一开始还不信,结果还真被他歪打正着了。试了几次以后,顾家和的入睡速度确实快了很多。 只是后来,顾家和看到李昭的电脑屏幕才发现,那个入眠指导根本不是针对他这种成年人的,是给新生儿父母看的。 小孩不懂得自己安抚入睡,只能借助外力。搞得他哭笑不得。 那时顾家和就感慨,人类真是进化来进化去,长大以后还得靠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代偿。 “要试试么?”李昭的声音低低的。顾家和只感觉耳侧一阵痒意。 他听到李昭从被子里抽出了手。 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昭的手已经穿过两人的被子伸了过来。 “背,弓起来。” 顾家和感觉自己就跟着了魔一样,对李昭的话毫无反抗之力。他把后背微微弓起,脊背正对着李昭。 然后,猝不及防的,他感受到了李昭的触碰。李昭的手心很热,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腰:“酸痛吗?” “有点。”顾家和微微点了下头。他晚上坐在硬板凳上办公了两个小时,腰肌难免有些难受。 下一秒,李昭的手掌就开始帮他按压后腰的肌肉。一轻一重,掌心在他腰侧游走。 “嘶——”顾家和没忍住倒吸了口气,“就这儿,好酸。” 说着李昭就加大了力度:“我帮你放松下肌肉,睡觉能舒服得多。” 顾家和闭着眼睛,只感觉到一阵阵的酸痛。紧接着,肌肉竟然真的放松了不少,挨着床垫也不觉得没有支撑得难受了。 “你从哪学的这个?”顾家和问他。 “搏击教练教的。” 顾家和头微微侧过去,才发现两人此刻的距离如此之近。李昭的气息打在他的颈侧,热热的。 他的耳根子突然有些烫。两人现在的姿势很怪,李昭扶着他的腰,几乎前胸贴后背。 然后下一秒,李昭居然掀开了他的t恤下摆。 “怎么?”顾家和一下紧张了起来。 “进入正题。”李昭的语气非常正经,让人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 顾家和瞬间心里一紧,什么叫进入正题? 就这么想了好几秒。结果李昭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继续伸手用指尖从他的肩颈处往下按压。 李昭见他身体僵直,说道:“帮你入睡。” 李昭的指腹热热的,一路按过每一道骨骼,力度逐渐减轻。 “舒服了吗?”李昭轻声问他。 “嗯——”顾家和没忍住哼了一声。只是声线有些飘,居然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暧昧。 “嗯?”李昭又用力按了下他的腰间。 “啊——”顾家和抑制不住地又叫出了一声。 气氛瞬间有些变味。 两人皮肤相贴,顾家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半个后背裸露在外,任由李昭的手掌在上面游走。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知李昭的体温。 或许是因为练了好几年搏击,李昭的手掌有几处硬硬的茧子,摩擦着他的皮肤居然带来一阵阵说不出的痒意。 顾家和只能咬着下嘴唇,闷不吭声。 李昭的手掌很快伸到了他的裤子边缘,顾家和又下意识紧绷起了肌肉。 “放轻松。这么紧张怎么睡?” 顾家和在心里大喊,这时候谁能放得轻松?他又不是十八岁了,也是有脸皮的好不好! 这一通“入眠指导”以后,顾家和反倒更加心神不宁,比之前还要精神。 “睡着了吗?”见顾家和半天没有反应,李昭轻声问道。 “真的睡了?”李昭又接着问了句。 顾家和紧闭着眼睛,压制住心里莫名的邪火,愣是一声没吭。 半分钟后,他听到身后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松开了手掌,帮他把衣服盖上后背,又掖好被角。 这一晚,最后顾家和也忘了自己到底是多久才睡着的。他听着李昭的呼吸逐渐平稳,然后窗外有低频的风声传来,再然后是树叶晃动的声响。 第二天顾家和醒来的时候,是被太阳光照醒的。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看,外面天已经大亮。 李昭已经不在床上了,难道他已经出门了? 顾家和拿过手机解开锁屏,居然已经快十点了。 更让他难堪的是,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某个部位有些奇怪。他轻轻掀开一点被角,看了一眼。 靠!大清早的,给他找事儿。 顾家和正准备坐起来,跑进洗手间洗漱。 他一抬头,揉了揉眼睛,就看到李昭从洗手间里出来了,正光着上半身站在床边换衣服。 背肌映着窗外的自然光,一览无余。 顾家和心里大喊:救命! “起来啊,愣着干什么?”李昭催促他,“你不是说中午要回家找东西?” 第38章 第二场大雪 “你先转过去。”顾家和抬头看他。 “怎么?有什么不能看的?”李昭就不转身。 顾家和心想,对啊,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闭着眼睛说道:“晨勃!你要看吗?” “也不是不能看。”李昭揣着手臂,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顾家和越来越发现,如今的李昭根本不是什么成熟职场人,他底子里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连顽劣的方式都没变。 顾家和闭眼给自己鼓了鼓劲,唰地掀开被子。结果一抬眼,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过了身子。 算他还有点良心。 顾家和一个行云流水跑进了卫生间,给自己狠狠冲了个澡才出来。 等他换上t恤和毛衣走出来的时候,李昭已经换好衣服在玄关处等他了,手脚真快。 顾家和推门出去前,李昭突然来了一句:“多穿点。” “今天大降温。” 顾家和点了点头,回去又裹上了一条厚围巾。 两人收拾好走出了酒店。昨晚一夜冷风,平城的小街上遍地是干枯的落叶。 顾家和那个老家离这里不算远。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走在前面。 他心里有些打鼓。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领着李昭来看他的家。 那个他极力遮掩的破败的家。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十几分钟,周围的建筑从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棚户。 顾家和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李昭抬头看了一眼,跟着他走了进去。 走了十几米以后,顾家和停下了脚步,转头跟李昭说:“到了。” 李昭面前是一道不太牢固的木门,房子只有一层高,窗户玻璃是很薄的老式绿玻璃。 顾家和从口袋里找出了那把很老的黄铜钥匙。这门许久没有打开过,锁芯已经有点生锈。顾家和拧了好几下,才把锁拧开。 吱嘎—— 木门一阵嘶哑的摩擦声,屋里一阵烟尘扑面而来。 顾家和让李昭往后退了一步,自己伸手掸了掸灰尘。 “进来吧。”然后顾家和转身招呼他进来。 李昭有点愣神。这个屋子跟他想得不太一样。客厅很小,摆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桌上有不少划痕,有一个桌腿还缺了一块木料。 顾家和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被顾建民拿鞭子抽的,掉了块木头。” “抽的你吗?”李昭的声音很低,转头问他。 顾家和点了点头,没说别的。 李昭的喉结滚动了下,跟着顾家和进了他的卧室。 恰好一阵狂风刮过,彩钢瓦的屋顶哗哗作响。李昭抬头看了一眼。 顾家和好像对这种噪音习以为常了,只是继续往里走。 “现在这里没人住吗?”李昭问他。 顾家和点了点头:“嗯,后来他又生了一个孩子。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顿了下,又说了句:“可能觉得这里晦气。” 顾家和卧室的小床非常狭窄。靠着绿玻璃是一张小书桌。顾家和蹲下身子,拉开了书桌下面的木抽屉。 砰—— 他翻了半天后,拿出了一摞单子,和一本薄薄的本子。 “这是什么?”李昭在他身后问道。 “病历本。”顾家和翻开那个本子,吹了下表面的灰尘。 李昭走到他身边,拿过那个病历本翻看了起来。这个病历本有些年头了,封面上写的日期是2005年。也就是顾家和15岁时候建的。 只是病历本上几乎每一页都有不同的内容。 医生的笔记很潦草。李昭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小臂骨折。” “软组织挫伤。” “眼眶外伤……” 李昭把他能辨认出来的记录一一读了出来。只是他读到一半就没有再出声,页数太多了。 那本病历的每一页,都代表着顾家和受过的一次伤。落款的日期都是2005年到2008年。 甚至在他已经认识了顾家和以后,就在高三那年,顾家和还因为后背外伤去了一趟医院。 李昭被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顾家和倒是云淡风轻,从他手里抽走了那本病历本,轻轻笑了声:“我都习惯了,这都没什么。” “只可惜,那时候没有报过警。不然有报警记录更有利。”顾家和在桌子里又翻了翻,找到了一张很旧很旧的单子。 “只有这个。”顾家和把它递给了李昭,“这是有次我妈跟他打架,我报警的回执单。” “后来呢?” “没有后来,来调解完就走了。”顾家和摇了摇头。 顾家和背对着他,取下了围巾放到了桌上。光洁的脖颈裸露在外。李昭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这个房子实在太老了,顾家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后,收拾规整放到了随身的包里,就准备拉着李昭尽快离开。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窗外却没了阳光。似乎天气即将大变。低矮的旧房子后面有一整排的树木,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顾家和刚刚踏出大门一步,李昭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顾家和不解,回头看他。只见李昭拿着他落在桌上的围巾。李昭抬手帮他把围巾围上,防止风钻进去,还打了个活结。 李昭轻轻呵出一口白气,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好像一泊泉水,倒映出顾家和的脸。 顾家和被他这眼神看得心神一震,连忙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接下来去哪?”李昭问他。 保险公司调底单的时间约在明天周一,两人周日下午的时间突然空了下来。 “一中?”顾家和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学校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李昭听后点了点头。 15路公交已经停止运营很久了。从顾家和的家去一中的路,只能坐出租。 顾家和站在寒冷的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李昭跟着他坐进了后排。 出租车司机开着广播,恰好广播里正在播报天气预报。 “据平城气象局称,今日下午到晚上,平城将迎来今年冬天的初雪,较去年提前了近一个月。今年也是近五年来,平城最早降雪的一年。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要下雪了。”顾家和轻声附和了一句。 话音刚落,出租车的车窗上突然粘上了几片雪白的碎片。 “已经下了。”李昭说。 然后,几乎像是魔法一般,车窗外突然吹起极大的雪花,簌簌地从天空掉落。 没一会儿就遮挡住了半面车玻璃,司机被迫打开了雨刮器。 出租车司机有些不耐烦地按了按车喇叭:“哎,这一下雪路况就不好。” 顾家和探头一看,前面路口已经堵上了车,车流排出来十几米。 “帅哥,你们不赶时间吧?”司机回头问他们。 “不赶。您慢点开。”顾家和摇了摇头。 原本只需要十几分钟车程的路,最后硬是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下车时顾家和想付车费,结果被李昭抢了先。 顾家和下车以后,抬头一看,差点没认出来面前的学校。 平城一中大约是改建过了,门头换了一个全新的,比之前高大了许多,外墙也变成了大理石贴片,看起来气派多了。 今天是周日,高三也不上课。学校大门没开,只开了一个小侧门。可能是保安忘记关了。 “进去吗?”李昭走到他身边。 “走。”两人顺着小门就往里走去。 雪越下越大了,两人从酒店出来没有带伞。顾家和一时被雪花糊了眼睛,停下来揉了揉眼睑。 然后下一刻,他感觉头顶被帽子罩住。李昭从他身后,帮他把羽绒服帽子扣到了脑袋上。 顾家和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走了大概五分钟,羽绒服上落满了雪花,总算走到了教学楼楼下。顾家和甩了甩身体,才把衣服上的雪花抖落。 平城一中只是门头翻新了,里面的楼房还是依旧,甚至连外立面的楼栋标志都没有换。 顾家和穿过教学楼的走廊,一路往前走。李昭好像也知道他去哪儿,脚步一致走在他身旁。两人往着同一个方向去了。 几分钟后,两人停在了一扇大门前。门上面挂着三个字:游泳馆。 游字的三点水已经掉落,不知去向。 “怎么办?好像上锁了。”顾家和拉了一下大门,转头问李昭。 “从窗户翻进去。”李昭指了指旁边半人高的窗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顾家和居然觉得有些隐隐的兴奋,好像真的重回了十八岁。 李昭伸手推了下窗户,或许这座建筑年头久了,也没人特意维护,窗户的滑轨都已经干涩不已。连李昭都费了些力气才彻底推开。 李昭抬腿跳上了窗台,一个跨步翻进了游泳馆。然后他站在墙里面,朝顾家和伸出手去。 “来,我拉你。” 李昭的手掌就在顾家和的面前。他愣了两秒,握住了李昭的手。 李昭用力将他拉上窗台,顾家和花了两秒稳住了重心。 顾家和看他还伸着手,连忙摆摆手:“我自己跳下来吧。” 砰——他顺利落了地。 可能是他们俩毕业后,很少再有人来过这里。馆里连顶灯的灯泡都爆了,顾家和按了好几下开关都没亮。 还好游泳馆是玻璃顶的,能借到外面的自然光。 顾家和找了张纸擦干净池边的长椅。 两人坐在游泳池边,听着雪花落在房顶的声音。今年的寒潮过早到来,场馆里又停电了许久,游泳池的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顾家和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昭,忽然觉得恍若隔世。他们上次这样坐在这里,还是在十年前。 也是巧,十年后,平城又迎来了难得一遇的大雪。 李昭抬头看着漫天的雪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顾家和的眼睛。 他问:“08年年初,你那次后背外伤,是因为什么?” 顾家和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件事,有点愣神。 “我在你病历上看到的。1月,那时候应该刚放寒假吧?” 顾家和顿了两秒:“嗯。” “是下完大雪的那天吗?”李昭努力回忆着细节。 “是。不过那场大雪,对我家来说,叫雪灾。”他的眼神有些空,焦点似乎在天空某个地方,“家里屋顶被雪压垮了,我回家晚了。然后被打了一顿。” 顾家和垂下头笑了笑:“也怪我蠢。那时候痛急眼了,太早擦了红花油,结果半夜更肿更痛。只能连夜去了急诊。” 病历上短短的一行字,在顾家和的生活里,是无数个狼狈难堪的瞬间。 “不说这些了。”顾家和摇摇头。 李昭却似乎不想停下询问:“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5月1号。”顾家和低声回答。 5月1号。在李昭的记忆里,那天他们才有了一次像样的“约会”,看完了第一部 电影。 “所以后来你才在泳池……”李昭终于把这一切串联起来,喉头有些干涩。 “没事。多亏了你救我,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淹死了。哈哈。”顾家和的眼睛弯弯的,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李昭深呼吸了一下:“为什么不跟别人说?” 顾家和轻声答道:“说了也没用。不想说。” 一直以来,顾家和就知道,只要自己一天不离开平城,就永远无法逃脱这种生活。跟任何人倾诉,除了给人平添烦恼,没有别的用处。 两人之间空白了大约两分钟。 李昭抬头看着簌簌掉落在玻璃顶上的雪花。雪越下越大,遮天蔽日,让人分辨不出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 “家和。”李昭突然开口。 “嗯?”顾家和抬起头看他。 李昭却没再接着往下说。 三秒以后,顾家和才反应过来。这是这么久以来,李昭第一次叫他“家和”。 而不是连名带姓。 第39章 不能轻易后悔了 等两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顾家和这两天吃得不算多,白天奔波了一天也很疲惫。他洗漱完就先钻进自己的被子里,一会儿就没了声响。 李昭刚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发现顾家和已经躺在被窝里睡着了,只露出了一颗脑袋。 幽暗的床头灯下,这颗脑袋看上去毛茸茸的。 李昭轻轻拉开自己这边的被子,躺在他身侧。原本李昭是仰卧的姿态,只是过了半分钟后,他又缓缓侧过了身子。 他面朝着顾家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顾家和应该是刚刚洗过头发,发丝间是清爽的柠檬味,又好像有一些白天残留的雪味。李昭明明知道雪不该有味道,但他此刻仍然这么觉得。 然后,李昭抬手把床头的小灯关了。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只剩下窗帘缝隙溜进来的一丝自然光。窗外的雪变小了些,但是仍旧没停。 这一晚难以入睡的人变成了他。 李昭在黑暗中盯着顾家和的后脑勺看了许久。直到空调的热风挡板转了向,热风刚好吹动了顾家和的头发。那条长长的疤露出了一点痕迹。 李昭没忍住往前凑了几公分,伸手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那道疤痕。 然后下一秒,他轻轻吻了一下顾家和的头发。 顾家和似乎是感觉到了一点动静,缩了缩脑袋,一下蒙进了被子,只留下一撮头发露在外面。 李昭有些恍神。这么多年,他这个小习惯也没改,睡觉还是喜欢蒙被子。 周一一大早,屋外的雪终于停了。房间的玻璃窗上结了一层冰。顾家和趴在窗台上,盯着那层冰看。 李昭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后,就看见了他的背影:“干什么呢?” 顾家和回头朝他笑了下,指了指玻璃上的冰层:“凸透镜。” 李昭走过来一看,这冰层还真的被风磨成了一块镜面,透过冰往外看去,外面的树木都有些畸变。 “行了,出发吧。”李昭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多了。 顾家和跟保险公司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两人紧赶慢赶出了门。 天寒地冻,酒店门口的坡道也结了一层冰。 顾家和的鞋底不防滑,刚出门就咻地滑了一下,瞬间失去了重心,眼看着要往后栽去。 只是他晃了两下却没倒,李昭从他身后扶住了他的腰。顾家和堪堪站住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的胸口。 这次顾家和却没有客气地回头说谢谢。他笑了笑,拍了拍李昭的肩膀。 很快,两人坐上了去保险公司的出租车。 这家保险公司不是什么有雄厚背景的大公司。顾家和觉得这么多年,这家公司还没倒闭,也真是算他运气好。 只是跟小公司的业务员沟通,实在也是费力。 两人十点准时到了保险公司楼下,顾家和给对方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打通。 硬是又等了半个小时,业务员才姗姗来迟。 “你要调底单?”那人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黑西装,天很冷蜷缩着手脚,招呼也没打一个,抬眼瞅着顾家和。 顾家和虽然有些不适,但换位思考一下也能理解。自己不是他的目标客户,也不给他揽生意,没什么利用价值。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年老案还要让人家牺牲掉休息时间来公司调备份,换谁谁都态度不好。 “嗯,麻烦您了。”顾家和忙不迭点头致谢。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都多少年的东西了……”业务员摇了摇头,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这里的办公室倒是很大,只是没什么人。业务员都不用坐班,一大早的只有他们三个人来了。 三人再往里走,走到了文员的办公区。 那业务员把他们领到一个办公室隔间里,然后扒着门跟里面的人说了句:“来调备份底单的,你给他们弄下。” 顾家和朝里面的人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对方。 李昭看一切倒算顺利,转头问业务员:“您好,这边洗手间在哪里?” 业务员手一甩给他指了个方向,李昭点点头就往那边去了。 顾家和大约花了十几分钟,填写了两份申请书,又按了好几个手印,签了几个名字,才算调取到了当年的保单备份。他仔细核对了下上面的信息,确认无误后,跟办事的文员道了声谢。 那人也只是打了个呵欠,没有回话。转头玩自己的手机游戏去了。 顾家和讪讪地收回笑容,往门口走去。他给李昭发了个微信,说自己就在门口等他。 顾家和站在门外的人行道上,看着路牙边的残雪出神。 只是下一刻,他抬头却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影。说是熟悉也并不准确,顾家和只见过他们两面,但是长相他一直没忘记。看来平城实在是太小了。 不到半分钟,那两人就走到了离顾家和不到三米远的面前。 两人似乎也有点惊讶,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顾家和的身份。 “叔叔,阿姨。好久不见。”顾家和先微微弯腰打了个招呼,下意识用手攥了攥袖口。 面前的两人,是李昭的父母。顾家和上次跟他们见面,还是那次以同学身份,去李昭家里做客。 而那时候两人正值壮年,保养得当看起来很是年轻。如今近十年过去,竟也显出点老态来,发间有了灰白的痕迹。 李昭的母亲先是看了顾家和两眼,表情一下有些僵硬,然后转头拽了下旁边男人的手臂。 三人就这么在人行道面面相觑了十几秒。气氛算不上十分和善。 最后,夫妻二人只是朝他微微颔首,就和他擦肩而过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人擦过顾家和身边时,带来一阵风。很快,这阵风就消散无踪影。 顾家和站在原地大约半分钟没有动,只是很快呼了一口白气。他转头往门口望去,李昭刚好从门里面走出来,朝他招手。 等李昭走近,他试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昭看着他:“啊?我刚出来。怎么了?” 顾家和摇摇头,笑了起来:“没什么。” 两人的行李箱还放在酒店大堂,要先回去拿行李。很快,李昭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顾家和心里坠着刚刚那件事,直到坐上车都有些恍惚。 出租车开过了平城护城河,窗外的景色像幻灯片般掠过。 顾家和终于开了口:“你跟你父母……” “怎么?”李昭看他。 “关系还好吧?” 李昭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就那样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跟他们出……”顾家和意识到出租车司机还坐在前面,换了个词,“说了那件事以后,他们什么反应?” 李昭倒是很坦然:“他们不太接受。” “那你怎么想?” “我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他们接不接受,是他们的课题。”李昭看着窗外,原本多云的天气似乎快要出太阳了。 顾家和没回话,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出神。 他们定的是晚上七点回北市的高铁票。 两人回到酒店大堂后,拖着行李箱,一看时间才不到下午一点。房间已经退了,剩下半天时间还没有安排。 “要去哪儿?”李昭回头问顾家和。 顾家和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她。” 李昭没问这个“她”是谁,就跟着顾家和走出了酒店大堂。 顾家和却没有先打车,而是在酒店周围找了一家花店,买了一捧红玫瑰。 顾家和捧着那束花,回到路边叫了一辆车。车沿着城际大道开出去四十分钟,停在了一片荒草地前。 连天的暴雪,把这片草地披上了银白色的外衣。 李昭把二人的行李箱从出租车后备箱里拿下来,意识到这是那儿。 平城的郊区墓园。 雪后的天气比昨日更冷,只是还好阳光出现了,没有云层的遮挡,直直地照射在这片雪草地上,反射出一层莹莹的光。 墓园很安静,放眼望去极为空旷。很少会有人下午来墓园祭拜。 “走吧。”顾家和拉起自己的箱子,捧着那束玫瑰,走在前面。 雪地上被人踏出了一条干净的小道。顾家和沿着那条小道一直往里走去。两人走了约五分钟,拐到了墓园的一个角落,顾家和才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跟李昭说:“原先她不住在这儿。在城区边上的一个乱坟。前些年我有了点钱,才帮她置办了这个新家。” 墓碑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顾家和用手把雪扫净了。李昭看到了墓碑上的名字:钱丽芸。 墓碑正中间的照片,是一个面容干净梳着高高辫子的女人。旁边写着一行黑色的字:卒于2008年5月1日。 顾家和蹲下身子,把那束红玫瑰放到了墓碑前面。 “妈,我来了。”顾家和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往下讲任何话。他伸手擦拭了下那张照片,将照片上的水渍擦干净。 顾家和像是很熟悉这一套流程了,用随身带着的手绢把墓碑整个擦了擦。 又把原先放在这里的已经干枯掉的花束收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回收站。 李昭站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也蹲下身子帮他一起收拾。直到把墓碑前打扫得干干净净。 忙完这一切,两人的后背都微微有些出汗。 顾家和终于从墓碑前站起,又仔细看了看钱丽芸的照片。 李昭以为他可能会哭,甚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张纸巾攥着。只是顾家和就那么看着照片,看了大约两分钟,才拍拍裤子转身往回走去。 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李昭看到顾家和眼角似乎有一点湿润,很快就被他自己抬手擦去。 两人走回了墓园的入口处。阳光越发强烈,把整片雪地笼罩上了一层金纱。 顾家和站在李昭的前面,没有回头,而是仰头看了会儿天。 片刻后他突然开了口:“昭哥。” 李昭听他这么叫,朝他望去。 “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儿。”顾家和就那样站在那里,对着天自顾自地说,“我以前看到没走过的路,会下意识往回跑。” “但是现在……我突然有点想往那条新路上走走看。看看老天爷到底会给我什么。” 李昭的目光在他的后脑勺上停留,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话,而是停顿了片刻后才出了声:“顾家和,那天你跟我说,你在挽回。” 李昭说完这一句后,往前走了一步,走到跟他并排的位置,转头看向他的脸:“但是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好好权衡,考虑清楚所有利弊。” 顾家和兀地转过头,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李昭继续说:“我的意思是,这次如果你决定了……就不能轻易后悔了。” 顾家和逆着阳光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笃定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第40章 被告代理人 李昭回到北市以后,抽空去了一趟顾家和的家。 只是这次一进屋,明显感觉顾家和特意收拾过,家里还铺了新的地毯。 他跟顾家和一起把所有证据整理好,编好了证据目录。忙完这一切以后,外面天已经快黑了。 李昭顺着桌子递过来两份文件。 顾家和翻开一看,居然是诉讼代理合同。 “签字吧,甲方。”李昭揣着手看他,“这样我们就是合规的合作关系了。” 顾家和这才反应过来,律师不能越过律所自己接案子。忙了半天,差点忘记这最重要的事。 只是顾家和翻到第二页,费用那行标注的数字,几乎卡着律师费标准的底线。顾家和当然知道,他们所对外不会报这种价格,几乎跟外面的本地小律所一个价了。 “你这样报价,秦par不会砍你?”顾家和抬头问他。 李昭抬了下眉毛:“我这些年给她赚了这么多钱,这点小事还管我?” “真的?”顾家和仍是不放心,怕这事给李昭的工作惹上麻烦。 李昭笑了:“你放心,我跟她说过。这小案子。” “你说了当事人是我?” “嗯。”李昭点了点头。 顾家和一时脑子打结,有些转不过弯来。几周前他才跟秦怡说过,自己和李昭之前有矛盾。这就成了李昭的当事人了。 似乎是怕顾家和不信,李昭补了句:“她知道我们的事儿。” 顾家和没忍住手一哆嗦:“她怎么会知道?” 李昭没忍住笑了:“你以为她这么多年合伙人白干的?你第一次送花去律所,她就猜出来了。” 顾家和只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这后面ipo项目秦怡还要来公司开会,自己真没脸见人了。 他拿起黑水笔,在合同的最后一页签上了名字,推给了李昭。 见顾家和签完了字,李昭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答辩状和代理词,你看下。” 顾家和打眼一看,密密麻麻的字:“怎么还没签合同就自己干上活了?不怕甲方拿了你的服务自己跑了?” “我看这甲方不像没良心的样子。” 顾家和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他身后,见他认真地打开文档,逐一给自己解释,没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李昭转头看他。 “小李,干得不错。下次还点你的钟。” “贫。”李昭斜了他一眼。 “很细致了,放心,当庭他要是有什么其他鬼招,我可以自己跟他辩论。”顾家和拍了拍李昭的肩膀,“走,请你吃好吃的。” 五分钟后,两人一起出了门,外面天冷得可怕,寒风刺骨。顾家和走在前面,寻寻觅觅被冷风吹到头疼,最后还是找了最近的一家火锅店。 两人落座后,顾家和眼睛弯了弯,搓了搓冻得冰凉的脸颊:“凑活吃,以后我发财了请你吃米其林。” 李昭看他一眼:“那我得等到猴年马月。” “啧,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马上出去我就买张体育彩票。” “你?体彩?算了吧,以前看球你没一场猜得准。”李昭顶了回去。 “幼稚。”顾家和不想再跟他吵嘴,拿着桌边的菜单就开始点菜。 没一会儿,火锅锅底就端了上来。顾家和每次都点鸳鸯锅,但是从来不涮清汤。 铜炉没一会儿就飘起袅袅白烟。李昭顺着烟雾看着顾家和的脸。出门太急,还有一撮头发翘着,有些滑稽。 李昭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嗯?你笑什么?” “你现在跟十年前有什么区别?”李昭轻声说。 顾家和抬眼看他,心想,哼,那区别可大了。 很快,北市进入了最冷的季节。温度直降到了零下十度。 路上的树木都好像被冻脆了,风一吹就窸窣作响。这期间也下了几场雪。顾家和每天上班都是趟着雪地走过去的,为此还特地买了双防水靴子。 沿途的路面上被市政洒了盐,这才没结成厚冻。 到了开庭那天,李昭驱车到了顾家和家楼下,给他发了条微信。 两分钟后,顾家和就跑下了楼,拉开副驾坐了进去。他一转头发现李昭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 “不冷吗?”顾家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就差裹成个球了。 李昭摇了摇头,踩下油门开上了大路。 抵达法院后,顾家和站在走廊里,靠着玻璃窗,窗外的太阳升上了高空,冬天的阳光只有颜色没有温度。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顾家和面前的地面上,投下一片影子。 李昭刚刚去了卫生间,两分钟后,走了出来。 顾家和看见了他的影子,抬头一看。李昭已经换上了律师袍。阳光映在黑色的律师袍上,像是把他镀了一层金边。顾家和没忍住多看了几秒钟。 等顾家和跟李昭走进法庭落座时,顾建民已经到了。 他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顾建民了,没想到再次相见居然是在法庭上。 顾建民看起来确实老了一些,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旧西装,连个子都像比之前矮了点。 顾家和坐在理他三米远的桌子后方,直直地看了他一眼。顾建民回看回来,居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李昭坐在顾家和身旁,感受到了顾建民投来的目光。他在桌下轻轻握住了顾家和的手。 顾家和心底一震,抬头看他。李昭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五分钟后,合议庭就位,审判长宣布开庭。 开始,审判长一一确认代理人信息:“被告代理人。” 李昭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审判长您好。我是被告代理人,天合律师事务所,李昭。” 顾建民听到李昭的名字后,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的脸。李昭眼神很平静,回看了回去。 开庭程序结束之后,法官让原告陈述事实、诉讼请求及理由。 对方律师站起了身,拿好准备好的材料开始诵读:“我方当事人顾建民,在被告顾家和的成长过程中承担了重要角色,含辛茹苦,供养其至高中毕业,顺利考上大学……” 顾家和坐在对面,听得只觉得心里突突得难受。他只能逼迫自己不去看顾建民的脸。 顾家和想过很多次庭审的场景,但还是无法消解此刻生理性的厌恶。这些话好像把他赤条条剥开,又用藤条用力鞭打他的身体。 “……因此,我方主张被告应退还保险金,并支付我方当事人这两年的赡养费。” 对方律师发言结束后,审判长示意李昭。 “被告代理人,开始答辩。” 顾家和转头看了一眼李昭,他倒是云淡风轻,一点也不紧张。 “审判长好。我方认为,原告代理人的陈述失实。原告顾建民在我方当事人成长过程中严重失职,且存在虐待行为。我方提交的证据中,有相应的医疗证明及录音录像。且值得关注的是,原告顾建民于2008年主动提出放弃抚养我方当事人,当时我方当事人尚未年满18周岁,违反了《婚姻法》第二十一条相关规定。” “故我方认为,原告主张索回我方当事人的合法所得保险金,为不合理请求。且赡养费要求高于我方当事人能承担的水平。” 合议庭一直在翻看材料,除此以外,倒是没什么声响,李昭坐下后,观望了片刻。 审判长示意对方律师开始举证。 顾家和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有些紧张。 “没事,我知道他们的证据目录,力度一般。”李昭拍了拍顾家和的手背。他们的证据,无非就是一些帮顾家和交过学费之类的单据。其他也拿不出来。 顾家和正挺直后背坐着,就听到对方律师在陈述完庭前提交的证据后,突然顿了几秒。 那律师朝审判长示意了下,语调一下提高:“审判长,我方还有证据需要当庭提交。” 顾家和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昭。李昭也眉头皱起。 诉讼律师最讨厌的就是对方当庭搞证据突袭,不给对方反应时间。 “2012年1月,我方当事人身体状况极差,向被告寻求帮助,结果被被告多次拒绝,因此我们认为被告主观上不愿意承担赡养义务。以下是当时的通话记录和录音和医疗记录。” 对方律师抬了下眉毛看了眼顾家和,将证据递交到庭上。 一瞬间,顾家和头皮发麻,他根本不记得这是段什么往事,2012年顾建民什么时候身体极差过?明明是他跑来北市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 直到通话录音被播放出来,顾家和才知道,原来顾建民来北市找自己之前那几通电话,他都录了音。 审判员们查看完证据以后,审判长朝李昭这边看了过来:“被告,你们对这部分证据的三性有没有异议?” 顾家和想,这件事李昭并不清楚前因后果,想按住他,自己起身辩论。结果李昭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审判长,对于这部分证据,我方有不同观点。” 李昭低头缕了下思路,很快抬起头来:“首先,对于这部分证据的真实性,我方不认可。对方提供的证据时间显示是2012年1月,原告当事人尚未年满60周岁,理论上仍有劳动能力,不存在经济困难的客观基础。” “其次,2012年我方当事人尚未大学毕业,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不足以支撑赡养的条件。” “再次,如果真如对方所说,原告当时身体状况不佳,为何会在2012年乘坐近10小时的火车抵达北市,并当街殴打我方当事人?” 李昭这句话落地,对方律师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顾家和一下明白了过来,显然顾建民向他的律师隐瞒了这件事。律师对此毫不知情。 顾建民比他更坐不住,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李昭大喊:“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拿出证据来!” 身边的律师连忙将他拉了回来,一脸不安。 审判长皱了下眉:“肃静!注意法庭秩序。” 然后他转头看向李昭:“被告代理人,你们有没有相应证据提交?” 李昭从档案袋里拿出一个u盘:“我方持有当时的视频录像,如果有需要,可以当庭播放。” 顾建民似乎没有想到,李昭居然会有当时的视频,砰地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第41章 抱我 砰!巨大的玻璃破碎声在法庭响起。视频里的顾家和捂着后脑勺倒了地。顾建民只是看了他一眼,转头就往路那头跑去。 镜头的角度正好就在两人侧面,两人的长相特征一览无余。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定格在2012年1月27日傍晚6点。 合议庭看完了李昭提交的视频。法庭后方的旁听席一下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讨论声。 顾家和转头看着李昭,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 审判长问道:“原告,你们认可这段视频证据的真实性吗?可以当庭质证。” 对方律师有些焦急,翻着面前的文件,试图找出他们的漏洞。 他还没起身,却没想到顾建民突然狠狠把案卷甩到了桌子上,冲顾家和大叫:“我他妈的打你怎么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问你要点钱这么费劲,到法庭了你还给我搞这出?!” 轰——旁听席开始骚动了起来。 审判长狠狠敲了下法槌:“原告,肃静!” 律师拉都拉都不住,顾建民依旧满口秽语,把桌子拍得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家和的手指颤动一直没有停下,似乎是躯体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对他来说,再次回忆起那件事就好像是重新撕开已经缝合好的伤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面前失控的疯狗一般的顾建民以后,这一刻却有些平静了下来,眼神慢慢收紧。 顾家和握了握拳,止住了颤动。三秒以后,抬头表情冷漠地盯着他。 顾建民还在骂骂咧咧,嘴里没有一句能听的。旁听席也跟着吵闹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拾,审判长发了话:“休庭半小时!半小时后继续庭审。” 李昭怕影响顾家和的情绪,一休庭就拉着他走到法庭外,换换气。 顾家和走到走廊里,已经到正午了,阳光逐渐有了些温度。玻璃窗内侧摸着居然有些温热。 李昭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由头。 倒是顾家和面色很平静,主动开口问:“你哪儿来的视频录像?那边路段的监控应该早早过期销毁了,也没有报警记录。” 李昭手撑着玻璃旁的栏杆,答道:“我有个诉讼业务的同事,以前跟我同组。上次所里聚餐的时候提了一嘴,说你们学校那条街有一家音像店,2012年年初那个店主有个案子找他做原告代理,当时翻了一整个月的监控录像。我才知道那家店的店主自己在店门口安了监控,就托他帮我打听了下录像还有没有存档。这一问,才知道他怕还有纠纷,就把整个1月的监控录像都存着了。” “然后你就去调视频了?” “嗯。” “查视频很费时吧。你看了多久?” “没多久,几个小时吧。”李昭笑着摇摇头。 “李律辛苦了。”顾家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拿到证据不跟当事人沟通,大忌啊。” 李昭知道他在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主动开玩笑,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没有,我也是昨天才拿到存档,没想到真能用上。下不为例。” “咒我呢,没有下回了。”顾家和推了下他的肩膀。 两人正聊着。 啪!他们斜后方的门被人猛地推开,顾家和转过去一看,顾建民也被律师拉了出来。两人间的气氛显然不太妙。 他们似乎还没看到顾家和也在这,就站在旁边约三四米远的地方说话。 “我拜托你,不要在法官面前乱讲话了。本来我们有赢的希望,你再控制不了,我也没办法了。” “他妈的凭什么他们可以信口胡说?!”顾建民似乎还是愤愤不平,“我问自己儿子要点钱怎么这么难?你还能不能上?不能我换个律师!” 律师也有了点脾气,没忍住问他:“为什么当年殴打你儿子的事没有提前告诉我?现在我们非常被动!” 那律师说完调转了个方向,突然看到了李昭和顾家和,连忙推着顾建民离开这里。 顾建民嘴里还一直在骂骂咧咧,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家和没有理会,只是背过身子,看向窗外的天。 “他这样一闹,对我们更有利。你不要担心。”李昭看他好像心事重重,劝了句。 “不排除他一会儿还会继续胡说八道。”顾家和继续看着天,揉了揉太阳穴。 李昭宽慰他:“没事,我有经验……” 李昭话还没说完,却被顾家和打断,他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李昭不解:“为什么?” 顾家和转头看向李昭到眼睛:“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来收场。” “你确定?” “确定。”顾家和笃定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重新开始庭审。 审判长问顾建民的律师:“原告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律师刚捋好应对思路,想站起来发言,结果顾建民硬是给他按下去了:“法官,他保险金不退我可以。但是他收入不低吧,应该按照收入的20%付我这两年的赡养费!” 话音刚落,李昭侧过脸看了下顾家和。顾家和就那么坐在那里,表情很平静。 几秒种后,他站了起来,没有看顾建民,而是看向合议庭的坐席。 顾家和语调平稳冷静:“审判长和各位审判员,请查看一下我方提交的证据第21页。那是我近几年的收入流水单。可以看到每月月初,都会有一笔固定支出。” “从2013年起,我有了收入来源后,一直在供养我的外婆。同时也在自行偿还大学时期的助学贷款。期间,原告并没有给我任何经济支援,同时也未赡养外婆。多年来,均由我一人支撑,剩余收入仅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因此,我觉得对方坚持要我支付20%的收入作为其赡养费,是不合理的。” 顾建民没想到他会提到外婆,一下有些愣住了。半晌后,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妈都死了!我凭什么养你外婆?我生你有什么用?” 顾家和的喉结滚动了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李昭低下头,看到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皮肤上留下了一条深红的印子。 顾家和冷冷地说道:“就事论事。” 旁听席的骚动声更大了。 “什么啊?自己不赡养老人,还好意思来问儿子要钱……” “就是,就是。” “这人怎么这样啊!” …… 审判长眉头一直深锁,似乎已经不胜其扰。 双方总结陈词后,庭审环节在15分钟后结束了。 “下面,合议庭进行评议。稍后重新开庭,发表判决。” 没一会儿,审判长就拿过了旁边的立式话筒架。 双方坐在席上,等待当庭判决。 审判长敲下法槌:“经审理查明,本院做出如下判决,依据相关法律及社会公序良俗,被告人应于30日内一次性支付原告八千元赡养费。” 李昭和顾家和屏息凝神,等待判决词的下一句。 审判长抬头看向顾建民:“同时,驳回原告其他诉讼请求。且诉讼费用由原告自行承担。” 嗡—— 顾建民愣在当场,约有半分钟一动没动。 “法官!这个判决我不接受!我不服啊!”紧接着,顾建民趴在桌上开始大叫,甚至带上了哭腔,一张脸扭曲可怖。 “若任一方不服判决,可于十五个工作日内至本院提起上诉。”审判长只留下最后一句,“现在闭庭。” 庭审结束,合议庭成员一一退场。顾建民还迟迟不走,律师把他拉了起来,场面极为狼狈。 李昭终于松了松律师袍下的领结。 “走吧。”顾家和呼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下李昭的手臂。 两人径直走出了法庭。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空,路边的积雪融化了不少,水流反射出太阳的光线。 顾家和站在法院的大门口,脚下是数十级台阶。 李昭站在他身侧。强烈的阳光撒在顾家和的鼻梁上,透过光线甚至能看清楚顾家和皮肤的纹理。 顾家和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只是这阵安静没有持续一分钟,他刚准备开口跟李昭说些什么。顾建民突然从他们身后跑了出来,一跪到了地上,紧紧地抱住了顾家和的大腿。 顾家和先是一惊,然后低头一看,顾建民居然还流泪了,表情看起来极其痛苦。 “家和!”顾建民声音嘶哑,他居然喊他家和,脸上全然没了刚刚在法庭上嚣张跋扈的模样,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家和啊,爸爸也不是故意的。真是被逼了没办法了。这八千是真的不够啊。我律师费都不止这个数啊。你阿姨的儿子,现在上学需要钱。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李昭站在一边,见顾建民如此纠缠不休,想拉开顾家和,却被顾家和拦住了手。 顾家和却笑了一声,低头看着狼狈的顾建民。 “顾建民,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阿姨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 “你活到这么大岁数了。到现在还没有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吗?” “年轻的时候怨我妈,现在又怨她。你的人生到底是谁毁掉的,你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吗?” 顾家和的声音像刀,劈向面前人的背脊。 顾建民显然没想到,当年那个任打任骂的瘦弱的顾家和,会这样挖苦讽刺他。 他抬头抹掉眼泪:“爸爸不是这个意思。这样,我们好好商量,你借我五万。我明年就……” 顾家和的语气很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服判决可以去上诉。” 顾建民仍是抱着他不松手,勒得他大腿有些痛。 顾家和狠狠地甩掉了他的手臂,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滚。” 顾建民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我让你滚。”顾家和重复了一遍。 顾建民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不忿地看了他一眼。但是顾家和从他眼神里看出了点绝望。 顾建民缓步走远了,穿着他那件老旧的蓝西装,彻底走出了顾家和的视野。 深冬的阳光撒在顾家和的眼皮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然后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嘴唇很快又紧闭上。 “恭喜。”李昭见他仍是没什么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赢了。” 顾家和垂下眼睑,轻声说了两个字:“抱我。” 李昭一下没听清:“什么?” 顾家和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抱抱我,可以吗?” 李昭愣了两秒,然后张开手臂,用力地把顾家和拉进了自己怀里。 第42章 只是接吻可能不够 顾家和把头闷在李昭的胸前,汲取着他的体温。阳光撒在他的后背,发间反射出一点柔和的光线。 他们大约在法院面前站了几分钟,直到有人路过,说了声借过。顾家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臂。 等顾家和抬起头来,李昭发现他的眼圈有些点红。 李昭问他:“哭了?” “没有。”顾家和摇摇头。 可是当他往后撤了一步,李昭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衫前襟。上面分明就有一点水渍。 两人往停车场走去,顾家和跟在李昭身后。李昭又换上了那件黑色西装,后背看起来很挺拔宽厚。 顾家和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李昭脱下外套,扔到后座,挂挡准备起步。 “那个……”顾家和先开了口。 “嗯?”李昭转头看他。 “那个我们……” 就在这时,李昭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打开一看,朝顾家和比了下。顾家和抬头一看,是秦怡的电话。 “好的,我这就回去。”李昭回复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他看着顾家和说:“我得回一趟所里。” “还有事儿要忙?”顾家和话说到一半,噎在喉咙口。 “嗯,秦怡新接了个案子。我要回去一趟。” 顾家和只能点了点头,手指在膝盖上跳了两下,有些局促地望向车窗外。 车开进了市区拥挤的车流,红灯、绿灯不停闪动。车窗外传来鸣笛声、广播声和工地施工的噪声。 李昭把顾家和送回家以后,一走就是一整个下午没有消息。 顾家和一直憋到了晚上。直到深夜十一点多,他已经躺到被子里,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给李昭发了条微信:“忙完了么?” 过了会儿,李昭回过来几个字:“忙完了,准备睡了。” 顾家和喉结动了动,手指犹豫了片刻,最后打下了两个字发了过去:“晚安。” 李昭也秒回了两个字:“晚安。” 当天晚上,顾家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很久没有入睡。 这跟他想象的剧情不太一样。 很快,他跟顾建民的诉讼结案了,顾建民也没有提起二审上诉。他通过平城的亲戚打听到,顾建民这么急着要钱,是因为前些年误信一家皮包公司,把积蓄都砸进去,结果亏了个底儿掉,还欠了不少的外债。 什么孩子上学要花钱,根本也是信口胡说。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顾建民这辈子总会在同样的坑里栽两次,怨不得谁。 结案后,李昭也没有提律师费的事。 顾家和思前想后,还是把那笔钱打给了李昭。 结果只过了半小时,又被李昭原路退了回来。 李昭只回了他三个字:“用不着。” 顾家和想着,只能自己下次当面给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被吴谋拉去开了个年末复盘会。顾家和最烦这种形式主义的会议,全程就是听领导发言、同事吹牛。他坐在吴谋旁边的位置,昏昏欲睡,浑身难受。 好不容易临近中午,总算宣布散会了。顾家和回到办公室,一屁股瘫坐在工位的椅子上,他手里拿着手机按亮又熄灭,熄灭又按亮。脑袋有些混乱。 他觉得他现在跟李昭的关系有点奇怪。 说是在一起了吧,他们也没有明说过。要说还没有吧,他那天在法院门口又堂而皇之地索抱。李昭也没有拒绝。 他们偶尔会互道晚安,分享每天都做了什么,似乎又无话不谈。只是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表示了。 大一的时候,两人第一次恋爱时,他跟李昭就开始得不明不白。好像连一次正式的告白都没有,就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现在难道又要复制上次的糊涂账? 顾家和想,他跟李昭说过自己在挽回。这次,是不是应该自己主动一点? 要不喊李昭出来吃个饭,郑重地跟他宣布,昭哥我们从今天开始复合吧? 不行。顾家和想到这又摇了摇头,这也显得自己太自大了。 李昭从头到尾没有跟他承诺过会答应。 啊,头疼。 顾家和抬头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隔壁人事主管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顾家和一脸魂不守舍,拿着文件夹敲了敲他的桌子。 “怎么了这是?” 顾家和连忙睁开眼睛,看向她:“啊,没事。这是新版的劳务合同?” 人事主管点点头:“嗯,里面有新拟的竞业协议。你有空帮忙看看呗?” “行,没问题。”顾家和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七七八八的。 今年一直在忙各种工作,还打了个官司。顾家和也没有好好跨年,不知不觉就到了1月。 公司发了新的台历,顾家和伸手翻了翻,发现1月都已经过了大半。 距离过年只剩下半个多月。 他的手指定在1月的某个日期上,最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圈。顾家和把笔帽盖上以后,想了想又重新拔开,在那个红圈上加了一颗心。 中午午休的时候,隔壁人事部吵吵闹闹,顾家和戴着眼罩睡到一半被吵醒了,被迫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谈话。 一群人聚在一起,似乎围着一个ipad在看什么网络综艺,时不时传来夸张的综艺音效。 “他们接吻了诶。这不就代表她认可他了?” “你等着看下一集吧,指不定是剪辑乱剪的。” “那不能,都有接吻镜头了。肯定是承认关系了。” 接吻—— 承认关系? 顾家和突然摘下了眼罩,陷入了思考。 大寒刚过,北市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进了律所以后,李昭就没有什么固定的休息日。这个周日,他也来了律所,要整理上周秦怡带他去的那家客户的资料。 何晓和闻齐还在做ipo的一些收尾的文书工作,这些琐事他只能自己来了。 整间律所只有他一个人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面还在不停掉落着雪花。 冬天天黑得很早,等李昭再次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的时候,不过才下午五点多,只是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楼下的路灯也亮了,把雪地染上了片片的橘黄色。 李昭把做完的工作文档打包发到了秦怡的邮箱,又注明了一下接下来的时间节点。 他这才把笔记本关机,收进他的黑色电脑包里。 李昭坐着电梯下了楼,整座写字楼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寂静到能听到轿厢顶端铰链运转的声音。 李昭驱车开出了地库,外面的雪下小了一些,路面有些积雪。李昭放慢了车速,打开了雨刮器。 等他开到路口等待红灯的时候,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亮了。 李昭划开一看,是顾家和的微信。 只有两个字:回头。 李昭猛地往车后方望去。 路边那张熟悉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跟上次一样,抱着腿,垂着头。 李昭很快把方向打死掉头,开到路边停下。 “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要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李昭连忙打开门下了车,走到顾家和面前,语气有些急。 这时,雪恰好停了。李昭伸手掸了掸他羽绒服上的雪花。 今天顾家和裹得很严实,羽绒服帽子包住脑袋,整个人看起来圆鼓鼓的。 李昭又翻了翻两人的聊天窗口,以为是自己错过了他的微信。结果一翻,顾家和确实什么都没跟他说,就自己来了。 “想见你了。”顾家和轻轻开口,哈出了一点白气,“何晓说你在律所。” 李昭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帽子:“去前台等啊。在这多冷。” “今天写字楼没人,我来的时候门口上锁了。只有从里面刷卡才能开门。”顾家和低头轻声回答。 “干嘛?让我心疼你?”李昭抬起他的脸。 “不是。想给你个惊喜。”顾家和摇摇头。 “什么惊喜?” 顾家和从椅子上起了身,绕到了长椅后面,从椅背后拿出来了一个方方的盒子。 他举起那个盒子,捧到了李昭面前,看着李昭的眼睛:“我只是想告诉你,七年前的那个冬天,我是买了蛋糕的。” 他恰好站在路灯下,轻声说:“生日快乐,昭哥。” 李昭愣住了,打开手机一看,今天是1月27日。 李昭笑了,抬手接过那个蛋糕,放回了长椅上。他张开双臂搂住了顾家和的身体,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顾家和没想到李昭会直接抱住自己,身体一时有些僵硬。 “谢谢你,家和。”李昭的声音从他耳侧传来。 顾家和被抱了十几秒,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任务没有完成。 他顶开李昭的胸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李昭。 “这什么?”李昭抬起眉毛问他。 顾家和却没有回答,说道:“两个多月前,我去了趟宁城出差。” “我想看看当时我们去旅行的时候,你在情人坡挂的那把锁。结果景区的人跟我说,那些锁都丢了。” “所以我又配了一把。” 李昭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个铂金的领带夹,是锁头的形状。 然后顾家和又从自己的衣领里拿出一个闪着光的小玩意儿:“钥匙在我这。” 是一条和那个领带夹配套的项链,挂着一个钥匙形状的吊坠。 “你的意思,我是锁?”李昭问他。 顾家和不知道他想问什么,眼神疑惑。 “怎么也应该我是钥匙吧?”李昭笑了。 顾家和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耳根子一阵发麻:“李昭,你怎么这样?” 李昭的笑却没停下,看着顾家和:“说吧,今天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企图?” 顾家和被他一眼看穿,也不避讳了。 他抬头盯着李昭的瞳孔,嘴唇张开又闭上,然后鼓起勇气,伸出双手搂住了李昭的脖子。 “昭哥,我想……明确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的气息撒在李昭的颈间:“我现在想吻你。” 李昭把头贴近,额头和顾家和相碰,轻声回答:“你可以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顾家和心跳加速,有些颤抖地吻上了李昭的下唇。他轻轻点了两下,然后鼓足勇气,咬了一下李昭的嘴唇。 李昭很快按住了他的后脑勺,掌握了主动权,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个吻渐渐变得深入,带上了些不明的意味。 李昭用舌尖顶开了顾家和的牙关,按住他后脑勺的手也开始用力。 顾家和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硬是被他舔舐得有些泛红。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用力地接吻,周身是洁白的雪地,万籁俱寂。只有欲望冲破寂静,不听管教地往外翻涌。 直到顾家和快要失去呼吸的能力,两人才分开了嘴唇。 李昭用鼻尖抵着顾家和的鼻尖,低声说:“只是接吻可能不够。” 顾家和大脑缺氧,回问:“不够什么?” “不够明确我们之间的关系。”李昭目光灼灼。 第43章 拆礼物 李昭拎着蛋糕盒子,放到了后座。顾家和坐在副驾心跳如鼓,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嘴唇,似乎还残留了一点李昭的温度。 李昭系好安全带以后,却没有挂挡起步,而是转头看着他的脸。 目光从他的眼睛,游移到他的嘴唇。 顾家和被他盯得有些心慌,舔了一下嘴唇。 下一秒,李昭越过中控再次吻住了他,他用手指掰住了顾家和的肩膀,带着一点压迫性。 李昭的身体逐渐从微微侧身,变成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副驾上。 顾家和瞳孔瞬间收紧,下意识握住了李昭的手背:“在车里,不太好吧?” 车就停在路边,前面就是一盏路灯,照得车里很亮。 李昭轻笑了一声,放开了他的肩膀,点火挂挡起步:“行。” 顾家和还没缓过来,就看到车往前疾驰而去:“去哪儿?” “我家。” 李昭一路狂踩油门,灰色的汽车在宽阔的高架上向前飞奔。这次,李昭只花十分钟开完了二十分钟的车程。 进地库,倒车入库,熄火。一通操作,行云流水,一秒钟都没浪费。 李昭走在前面,伸手解开密码锁。推开门以后,蛋糕盒子被他扔到了玄关柜上,再也没有理会。 家里没有开灯,顾家和站在玄关里有些紧张,双手攥着裤缝。 李昭用腿把门带上,转身就把顾家和压到了门背面。 他用左手解开自己的西服外套,扔到了不远处的沙发背上。 “自己脱。”李昭盯着顾家和的眼睛,目光灼热,语气不容置喙。 顾家和没忍住后背颤抖了下,这样的李昭他已许久未见。 顾家和拉开外套拉链,软乎乎的羽绒服外套脱下挂在了手臂上,还没来得及放下。李昭就抄起他的衣服扔远了。 哗——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声轻飘飘的衣物落地声。 “继续。”李昭盯着他里面衬衣的扣子。 “在这里?”顾家和声音有些颤。两人挤在狭小的玄关里,客厅乌黑一片,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李昭思索了一下,弯腰兜住了他的大腿,一个公主抱就把顾家和往卧室走。顾家和突然失去重心,不得不伸出双手搂住了李昭的脖子。 啪!李昭用手肘打开了卧室的床头灯。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点昏暗的光。 李昭的卧室是水泥灰色调,中间一张巨大的床。床单是银白色的,整个空间尤其得冷。 顾家和被李昭放到了床上,成为了这张床上唯一的暖色。 李昭抬了下眉毛,意思很明确。继续。 李昭揣着手,居高临下看着他指尖的动作,像是在欣赏刚刚捕获的猎物。 顾家和的动作不快,他还没有完成李昭交代的任务,就见对方抬腿跨上了床铺。 李昭身上还完整地穿着全套衬衣和西裤。 下一秒,他就一个俯身压了过来,闻了下顾家和的脖颈:“喷香水了?” “没有。”顾家和连忙否认。 “真的吗?怎么这么香。”李昭的声音让他耳边发痒。 “可能是沐浴露……” “啊,特地洗了澡过来的?好手段啊顾经理。” 不知道为什么,李昭挑衅的话让顾家和后背一阵酥麻。 下一秒,顾家和感觉到一双大手,掌心硬硬的茧子摩挲过他的皮肤。 李昭轻声说:“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这么不经逗啊。” 顾家和浑身战栗,羞耻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每根神经。 “为什么你还穿着衬衫?”顾家和看着他一粒扣子都没解,忍不住拉住他的领子问道。 “礼物还没拆完。”李昭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然后他说:“转过去,趴着。” 顾家和的理智试图拦住他,却在下一刻被身体彻底支配。他按照李昭说的,翻过身子,趴在柔软的床单上。 “你要干什么?”顾家和头闷在枕头里问道。 “以前你不是最喜欢这样了吗?”李昭像是存心要逗他,用手轻拍了拍他的背。 顾家和心想,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只是脑袋里的理智只维持到这一秒。 下一刻,他就被李昭彻底掌控,后背一下绷得很直。 夜空的云层被风缓缓吹散,隐隐透出一点温柔又诱人的月色。 “听话。”李昭的语气像是在诱哄小动物。 夜间的潮水翻涌,一股压过一股。海浪声层层叠叠,遵从月亮的指引,跟着引力摇晃、奔涌。 “把灯关了。”顾家和从混沌的感官体验里找回一点理性,伸手拍了拍床头的墙壁。他的指尖有点不受控地抖动。 “不行。”李昭却直接拒绝了。 “这样不好,太……”顾家和还没说完。 “我要看着你。” 冬夜暴雪骤降,带着疾风刮过。 狂风席卷过每一寸柔软的雪地,风力极其迅猛,一阵接一阵,一声接一声,在白雪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远处似乎有盛大的冬日庆典,无数朵烟火升上高空炸开,巨大的冲击力给洁白的雪地染上了一片片粉红的斑痕。 屋内温度很热,顾家和脖子后面的皮肤也开始发烫。 李昭温热的手掌滑过他的后颈,汗水随着升高的体温滑落。像是积雪融化成雨水,落在柔软的草地里,诱引出埋藏已久的绿芽破土而出。 直到一场暴雪轰轰烈烈地下完,夜空里只剩下风声的回响。 李昭才解开贴在身上半湿的衬衫,团成一团啪地丢到了地上。他侧身躺下,结实的臂膀搂住了顾家和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摸着顾家和的脖子。 顾家和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野狼撕咬的羚羊,放弃了挣扎,臣服于绝对的力量,任野狼舔舐自己的血液。 “好细。”李昭慢慢恢复了冷静,但是语气闷闷的。 “……什么?”顾家和的声音已经破碎。 “你的腰。”李昭说着轻轻收紧手臂。 见顾家和没有继续接话,李昭似乎又有些不满,他抬手捏住了顾家和的下颌。 “回头。” 顾家和浑身酸软,回头轻声问:“干什么?” “吻我。”李昭这才把语气放软,眼睛像一汪春水,要把顾家和融化进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别着脖颈,凑上去亲了一下李昭的嘴唇。 一吻结束,李昭这才放过了他,紧紧搂住他的后腰。在他耳边问:“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嗯?”顾家和的头脑已经昏昏沉沉。 “你叫我什么?” “昭哥。” 李昭听完没有回答。顾家和隐约察觉这个答案或许不是他想要的。 他又继续叫:“哥。” 李昭仍是没有反应。 顾家和哑着嗓子,最后叫了一声:“哥哥……” 李昭的手指这才深深嵌进顾家和的腰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顾家和的颈间。 然后他轻声回应:“宝宝……” 顾家和浑身都是汗渍,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汗水。他很想起身去冲个澡,但是体力透支,一时难以起身。 他模糊间感觉到李昭将他从床上抱起,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卫生间了。 李昭家的卫生间很大,淋浴区做了二分离,外面是淋浴,里面有个玻璃隔断,是一个内嵌的浴缸。 李昭打开浴缸的水龙头,给他放了一满缸的热水,然后将他轻轻抱了进去。 热水将他周身包裹,顾家和这才感觉有些恢复体力,只是意识仍是迷迷糊糊。 他趴在热水浴缸边上,手攀附着白色漆面的边缘,脑袋歪着。 李昭帮他把暖风打开,坐在一边,看着顾家和眯着眼睛,趴在浴缸里,热风吹过他的发丝。 “闭上眼睛。”李昭突然开口。 顾家和一时又紧张了起来,抬头问他:“干嘛?” “洗头。”李昭无奈地摇摇头。 顾家和这才舒了一口气。 李昭取下花洒,帮他把汗湿的头发冲洗了一遍,轻轻打上泡沫,指尖轻轻按摩他的头皮。 顾家和舒服地哼了两声。 李昭又用花洒帮他把头发上的泡沫冲干净。下一刻,顾家和感觉到他用手掌抹掉自己眼皮上的水滴。 “李昭。”顾家和突然微微睁开眼睛,叫了他一声。 “嗯?” “你那自由搏击,还是别练了……”顾家和越说声音越小。 李昭扯了下嘴角,笑了一声,然后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拿了条干净的大毛巾,想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擦干净。 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等他蹲下身子,给顾家和擦头发的时候,就发现这家伙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李昭不由得腹诽:这会儿睡眠质量怎么又这么好了? 第44章 我也刚忙完 李昭的卧室窗帘遮光性很好,屋里一直昏昏暗暗,温度也很舒适。 顾家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有些恍惚。他抬手摸了摸床头的手机,打开一看,直接吓清醒了。 居然已经八点二十了! 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闹钟怎么没响啊?!” 旁边的李昭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睁开眼睛:“我刚刚帮你关掉了。” “大哥,今天周一!”顾家和直接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我要迟到了!” 李昭倒是气定神闲:“没事,我开车送你。” 顾家和连忙拖着酸痛的身体跑去卫生间洗漱。他推开卫生间的门一看,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准备了一套新的牙刷和水杯。 顾家和匆匆忙忙洗漱好,又换好衣服,走到玄关发现,李昭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他了。 顾家和不由得怀疑这人是不是当过特种兵,速度这么快。 两人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李昭长腿一迈,跨进驾驶座,把车发动。 这个点的高架,正逢早高峰,车开了半天挪了不到五十米。 李昭看了眼路况,很快打了个左转向灯,提前一个路口下了高架。 “这是走哪儿?”顾家和疑惑,面前的路他并不熟悉。 “放心,肯定能准时到。”李昭目不斜视,踩下油门。 “这么自信。”顾家和在副驾抓紧安全带。 “都是当年赶开庭练出来的。” 八点五十八分,李昭的车一个急刹停到了顾家和公司楼下。 “呼——”顾家和拍了拍心口,看向李昭,“有点儿东西啊李律。” “快去上班吧。”李昭抬手看了下时间。 顾家和刚拉开车门准备往外冲,李昭突然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 “拿着这个。”李昭从后座拿过来一个厚坐垫,扔到了顾家和手里,“上班可以垫着。” 顾家和脑袋嗡的一声:“我谢谢你。” 顾家和一通狂奔,终于挤上了电梯。 等他到了办公室打上卡,一看时间9点整,松了一口气,这卡点卡得死死的。 顾家和转头张望了一番,发现吴谋还没来,彻底松懈了下来,慢悠悠地往工位上走。 大冬天办公室的暖气打得很热,顾家和刚到座位上就把外套脱了,挂到了椅背上。 恰好隔壁的人力主管也刚刚到,拎着包经过他桌前,只是她走过去两步又退了回来。 她笑着问:“顾经理,衬衫不错。新买的?” 顾家和一头雾水,低头一看,靠! 他居然穿错了衣服,把李昭的衬衫穿出来了。 “啊,谢谢。”顾家和只能点了点头。 “不过,是不是尺码买大了?”她有些好奇地又看了一眼。 “啊,这……就这个款式。”顾家和信口胡诌了句。 “新潮流啊,衬衫都有oversize啦!”人力主管跟他打趣道。 顾家和挠了挠头不再接话。 直到人力主管走远了,他才一下瘫倒在椅背上。自己起晚了就是头脑发昏,穿错了衣服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衬衫应该是洗干净的,当时好像是随手从李昭床头拿的。只是领子上似乎有一点李昭家里香薰的味道,跟他卧室用的是同一款。 昨晚他浑身松散地趴在枕头上,就闻到过一丝这个味道。 只是一想到昨晚,顾家和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午休的时候,同事喊他去餐厅吃饭。顾家和坐下后却有点拘谨,连筷子都伸得老远。生怕给这衬衫溅上一丁点儿汤汁。 顾家和知道,这衣服跟他那些不一样,脏了得干洗。 吴谋到下午才回了公司,他刚走到工位旁就把顾家和喊出了办公室。 顾家和跟在吴谋身后,问他:“吴总,是有什么新任务吗?” 吴谋走到会议室门口才回头:“待会儿开完会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顾家和腹诽,却也只得跟了进去。 只是当他一坐到会议室,才有些后悔。会议室的椅子跟工位的不一样,又硬又硌,才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腰酸背痛。 他心想,早知道刚刚把李昭给的坐垫带上了。 可惜,祸不单行。 会开到一半,顾家和算是知道这会是干嘛的了。 临港的新厂,今年第一年收尾,要搞个年末大会。公司总部所有职能部门都要派代表去参会。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得等到腊月廿九新厂放年休假,他们才能回来。 “小顾啊,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这个事儿就你替我去吧。”吴谋端起茶杯,瞥了他一眼。 顾家和只能点头应了下来。不过,他也不知道吴谋有什么事要忙,反正每次遇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他就会有事要忙。领导的忙,都是薛定谔的忙。 只是这都快过年了,大冬天的,临港肯定风很大。顾家和说着就低头打开了手机软件,查看临港最近的天气。 两秒后页面跳了出来:临港,零下八度,西北风六到七级。 顾家和看了一眼,差点晕在会议室里,看来今晚得回去多拿两件衣服。 等他腰膝酸软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又听吴谋叮嘱了一通去临港的注意事项,再一看都快到下班的点了。 顾家和这才有空打开手机,这一看,恰好李昭来了微信:“我在你们楼下。” 他连忙跑到落地玻璃前往下看了一眼,那辆灰色轿车就停在大门口。 顾家和急匆匆地跟吴谋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口跑去。 吴谋在他身后嘀咕了句:“最近天天走得挺早啊。” 顾家和穿过拥挤的下班人群,三步并两步跑到了楼下。 李昭的车还停在那里。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怎么今天不忙吗?” “年底了,客户没什么事了。”李昭见他坐稳了,就把车重新发动,“吃饭去?” 顾家和平复了下呼吸,点了点头。 李昭没有开回家,而是找了一家离家不远的餐厅。环境倒是不错。 “怎么不回家吃?我可以做的。”顾家和问他。 “不早了,回家再买菜得几点?”李昭比了比手表上的时间。 顾家和还想说在外面吃浪费钱,看了眼李昭的脸色又没说出口。 李昭找了个靠窗的两人位坐下,找服务员要了份菜单。 顾家和把外套脱了坐到了他对面。李昭的视线在他衬衫扣子上停留。 顾家和感觉到他的目光后,这才有点尴尬了起来:“啊,不小心穿了你的衣服。” 他心里正在犹豫,该不该再解释一句自己不是故意的,不然李昭不会以为他是这种痴汉吧。 李昭却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还挺适合你的。” “哈?哪儿适合了?”顾家和轻轻扯了下肩膀的布料,“这码数太大了,空落落的。” “没事,以后在家穿。” 顾家和愣住了,一时没想出来,在家为什么要穿他的衬衫。这么贵的衣服,在家穿也太浪费了。 李昭转而问了句:“今晚去我那儿吗?” 顾家和以为李昭要他还衣服,连忙摆摆手:“衣服我改天还给你吧,今天去不了了。” “为什么?”李昭的嘴角撇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 “我得回家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这都快过年了,你要去哪儿?” “啊……我忘记跟你说了。临港那个新厂要办一个年末大会,我们部门派我去参加。” 李昭微微皱了下眉毛,抬头看见顾家和看着自己,很快又舒展开。 他问道:“你要去多久?” “得到腊月廿九才回来。”顾家和叼着勺子,轻声回答。 顾家和说完,李昭却没接话,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就那样坐在对面。 “怎么了?”顾家和小心地问他。 李昭顿了几秒钟,才答话:“没事儿,你去吧。” 这顿饭吃得不咸不淡,顾家和跟李昭说了些工作上的事,他倒也句句都有回应,但是话也一直不多。 直到盘子空了,李昭才抬头问他:“那个,你去了临港有什么安排?” 顾家和歪了歪头:“安排?我就是去工作啊,看公司怎么安排。” 李昭咳嗽了两声,眼睛没有看他,喉结滚动了下:“有空的话,也可以联系联系我。” 顾家和噗地笑了:“知道啦。” 晚上顾家和回家后,收拾行李收到了十一点。冬天的衣服很厚,又很占地方,顾家和拿出压缩袋,一一压缩好,才勉强塞进了他的那个行李箱里。 忙完之后,他才想起来把李昭的衬衫脱了下来,衬衫不小心被他穿出了几条褶。顾家和心疼地用手指轻轻抚平,也不敢用熨斗熨,只能仔细地用防尘袋给它套好挂进衣柜里。 等他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发现手机有两条未读微信。 打开一看,是李昭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明早八点,楼下接你。” “去高铁站。” 顾家和先是回了个“ok”,想了想似乎语气有些疏远,又回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拎着行李箱下了楼,刚出单元门就看到李昭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顾家和是九点半的高铁,今天倒是不着急了。一路上李昭也开得慢悠悠的。 公司总部只有他和人事主管两个人去,也就没有派公车,让他们自行坐高铁去。 九点不到,李昭就把他送到了高铁站的入口。 人事主管来得更早,居然已经在入口处等他汇合了。她走过来跟顾家和打了个招呼,转眼却看见了车里的李昭。 “诶,这不是天合的李律吗?你送顾经理来的吗?” 顾家和吓得连忙摆摆手,拦在李昭前面:“就是路上遇见了,顺路顺路。” “这么巧啊。”人力主管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是,我们出发吧。”顾家和连忙招呼她往里走,然后想了想又转头跟李昭挥了挥手,“谢谢了李律。” 李昭看着他走远,笑着摇了摇头。 李昭去律所倒不用打卡,上午也没有太多事,就沿着城际高架慢慢往回开。 百无聊赖,他打开了车里的广播。 “时间过得好快,今天就是小年夜啦。不知道各位听众有没有跟自己的家人、爱人团圆呢?”电台主播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昭这才注意到,外面的街道上,都开始挂上了红灯笼。 很快,广播里传来了聒噪的新年曲目,李昭听了两句,就伸手切换了频道。结果,下一个频道是婚姻调解节目,一对夫妻扯着嗓子在广播里吵架。 李昭更是心烦意乱,直接把广播给关了。 车里一下陷入了寂静。前面是个红灯,李昭踩下刹车等待。 红灯还剩下三秒才转绿,李昭没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副驾的座位,空空荡荡的。 年末了,律所的氛围也宽松了不少。李昭赶到办公室的时候,何晓正在摆弄她桌上的花瓶。透明的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朵鲜红的玫瑰。 “李律来啦?”何晓抬头看见他进来了,连忙打了个招呼。 “嗯。早。”李昭朝她点了点头。 很快,闻齐也到了,过来跟李昭打了个招呼,就坐到了何晓旁边。 “你这有情况啊?”闻齐凑到何晓边上问她。 何晓神秘兮兮地笑了:“姐也有春天了。” 李昭听了一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心里闷得慌。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打开看了一眼微信。 除了工作群以外,没有新的消息。 他想了想,把手机放到了桌面上的立式支架上,盯着黑漆漆的屏幕,没什么表情。 没一会儿,何晓的声音传来:“嘿,李律。” 李昭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怎么了?” “秦par说待会儿喊我们开个小会。”何晓指了指他的电脑屏幕,示意他看邮箱。 “哦,好的。”李昭呼了一口气,打开笔记本电脑。 秦怡的会倒是很简短,开了半小时就散了会,主要是跟他们交代明年要开拓的新客户情况,年前可以开始做一些准备了。 李昭回到位置以后,手机还安静地立在支架上。他按亮屏幕,仍是没有一条新消息。 直到下午,太阳逐渐西沉,橙红的光线透过玻璃幕墙照到李昭的桌上。 叮—— 李昭的手机才弹出来一条新消息提醒。 他连忙拿过手机解锁,打开一看——腾讯新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开新闻账号,选择“不再关注”,然后关掉了窗口。 晚上到家后,李昭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次手机屏幕。他喝完一整瓶苏打水,暗自决定今天都不再看手机了。 就在这时,手机却突然亮了。屏幕显示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就看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李昭这么说服自己。 他轻轻划开屏幕,点开那条消息。 是顾家和的消息:“靠,累死我了。早上手机忘记充电了,刚到这边就没电了。我跟新厂的同事在会场忙了一下午,腰都快断了。昭哥你在干嘛呢?” 李昭用手指轻轻按了下自己的嘴角,思考了一下回了过去:“哦,我也刚忙完。” 第45章 草莓还是水蜜桃 临港的寒冬,狂风像刀子。 顾家和庆幸自己带了厚外套。来了之后,他每天穿梭在会场和办公区之间,把自己包成个粽子。 这次公司给订的酒店还是上次的那个五星级。这次顾家和终于能公费住上单人间了。 忙了两个整天,顾家和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回到屋子,洗了个热水澡,把头发吹干后,坐到了床上。 顾家和打开手机,点开了和李昭的聊天窗口。今天一天,除了早上他跟李昭说了声自己起床了,白天太忙了也没怎么聊过天。 顾家和想了想还是给他拨了个语音。 三声响铃后—— 那边接通了:“喂?” 顾家和听他声音不大,问道:“你在忙?” “没有,在家。” “哦,一个人在家?” “不然呢?”李昭反问。 “嘿嘿。”顾家和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后天我就回去啦。” 李昭没接话,问他:“那边冷吗?” “可冷了。这海边的风跟刀子似的,吹得我脸疼。”顾家和没忍住语气一软,嘴一撇。 下一秒,顾家和却听到电话那头李昭好像低声笑了下,然后是两声清嗓子的声音。 李昭问他:“就不能早点回来?” “当然不能。我得等到他们晚会结束,不然不给走。” “哦。” 听李昭的语气有些平淡,顾家和也不多说了,随便聊了两句就把语音挂了。 终于到了腊月廿八的下午,公司年末大会准点开始。 顾家和原本百无聊赖在台下坐着。结果倒是运气爆棚,抽奖环节愣是给他抽到一个三等奖——一台新款的空气炸锅。 顾家和兴冲冲上台领了奖,下来的时候想起上次他去李昭家里,看到他家厨房锃光瓦亮,这玩意儿摆那儿应该正好。年前这趟差苦是苦了点,总算是没白来。 活动结束时天已经快黑了。顾家和抱着空气炸锅崭新的箱子,跟同事作了别,一个人顶着寒风往酒店走。 结果他刚刚走到酒店门口,抬头随便一张望,就看到地面停车场的前排有一辆眼熟的车。 不能吧?顾家和眯着眼睛又看了一眼,一时看不清车牌。 灰色轿车开的人很多,同款也不是很稀奇。顾家和没有再细想,抱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只是当他走到酒店的玻璃旋转门口,那辆车的车门突然打开了。 车里走下来一个人,径直往门口走了过来。 顾家和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 李昭居然跑临港来了。 “你怎么来了?”顾家和有些惊讶,朝他问道。 “刚好有个客户在这边。”李昭刚好走到了顾家和身边,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箱子。 “啊?你不是说年前客户没什么事儿了么。”顾家和难以置信。 “咳,那有突发情况,我也不能预判。”李昭转过头,没有看他的眼睛。 顾家和顿了几秒,忽然笑着搂了下他的胳膊:“莫非是有人想我了?” 李昭被他突然这么一搂,肌肉紧绷了下,两秒后才回答:“说了是巧合。” “行行行,巧合。”顾家和很快松开了手臂。 “搂着啊。”李昭目不斜视,突然来了句。 顾家和一路憋笑,又攀上他的手臂。 “这什么啊?”李昭抱了好一会儿箱子才想起来问。 “刚刚会上,我抽中的奖品,空气炸锅。几百个人就我一个中了!”顾家和忍不住吹嘘自己的好运气,“正好可以放到你家厨房。” 李昭听到“你家”两个字,顿了顿,转头问他:“你要住过去吗?” “啊?不是,我就那么一说。”顾家和连忙摇摇头,“你那个厨房太空了……” 两人顺着电梯上了楼,走出电梯到了走廊里,顾家和才注意到李昭居然穿着一身西装大衣。 “你是真不怕冷啊?这里风能把骨头吹散架。” “就那样吧,不跟北市差不多吗?”李昭不当回事。 顾家和拿出房卡,刷开房门。屋里的暖气很舒服,他把羽绒外套脱了挂进衣柜里。 “你的,给我。”顾家和朝他伸手,示意李昭把外套给他。 李昭把西装大衣脱下,露出了里面的衬衣。真是抗冻,零下七八度的天,就穿两件衣服。 顾家和伸手接过他的大衣,拿在手里后,却突然感觉手感不太对。 他打开大衣的衣襟一看。 “我靠,原来你里面有羽绒马甲!”顾家和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不怕冷了,“李律,没想到你浓眉大眼居然背着我穿羽绒内胆。” 李昭笑了:“干嘛?我又不傻。你是不知道以前大冬天开庭还得穿律师袍有多冷。” 两人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李昭把随身的东西放好。顾家和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去不去吃饭?” “在酒店还是出去吃?”李昭起了身。 “出去吃吧。酒店那自助又贵又难吃。”临港的酒店自助大部分都是海鲜,顾家和又对海鲜过敏,上次被迫跟同事去了一次,什么都吃不了,只觉得血亏。 李昭点了点头,披上大衣跟着顾家和出了门。 出了酒店以后,李昭开出去两个街区,才找到一家像样的餐厅。 顾家和之前跟同事来过这里,评价颇高。 两人落座后,顾家和负责点菜。 “他们家的汤很好喝。”顾家和指着菜单连连点头,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在网上买了同款调味料,回去可以炖给你喝。” 李昭坐在对面,眼里似乎带着点笑意:“你说到做到。” “我什么时候耍过赖?”顾家和轻轻白了他一眼。 吃完饭,李昭却似乎并不想直接回酒店,而是开着车在城区里兜风。 顾家和靠着车窗,抬起眼睛,突然看到路对面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紫色大圆环。 李昭见他看着窗外不说话,神情专注,问道:“看什么呢?” 趁着红灯,他也往顾家和那侧的路口望了一眼:“临港之眼。摩天轮,你想坐?” “原来这玩意儿叫临港之眼啊。”顾家和感叹了一声。 “去吗?”说着李昭就打亮了转向灯。 “算了算了,就是个铁盒子转悠,没什么意思……”顾家和摇摇头。 只是没等他拒绝,李昭就转了弯,径直往那边开去。 等到车停下来,顾家和才发现这个摩天轮比他从远处看得大了很多。估摸着得有一百来米高。 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临港之眼公园倒还在营业。 顾家和跟着李昭下了车,很快看到了公园门口售票处的滚动屏。 摩天轮门票:160元一张。 顾家和啧了一声:“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临港的心灵值一百六一趟。” “走吧。”李昭笑了笑,没回话,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就去买了两张门票。 没想到大晚上还有不少人在排队,顾家和估计这里又是被炒作起来的网红景点。 他跟李昭倒是赶了巧,排上了这一趟最后一个空轿厢。 吱嘎—— 随着一声机械运转的声音,轿厢开始运作。里面有两排座位,两个人愣是挤在一排面对着一个窗户。 随着轿厢逐渐上升,顾家和才明白,为什么这里取名叫临港之眼。 临港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一半是重工业,一半又是原始的自然景观。 轿厢升至圆环的顶端,离地一百米,左侧是工业新城巨大的机械厂区,右侧是深蓝色的大海。 今天的海面上没有邮轮停泊,海面一览无余。海面似乎要延伸到宇宙的尽头,那种蓝不是单一的巨大色块,而是由近及远越来越深邃。 海岸边有一座巨大的红色灯塔,光束像是给海面撒上了一把碎银。 顾家和趴在前面的窗户上,有些看呆了。 李昭看着他的后脑勺,问他:“一百六花得值吗?” “值。”顾家和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李昭,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手势,“不过还是稍微贵了那么一点点。” 临港之眼转一圈要大概半小时。顾家和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景色一通拍,还把手机递到了李昭眼前:“昭哥你看,漂不漂亮?!” 李昭点了点头,眼神却停留在顾家和的侧脸:“嗯,漂亮。” 两人从摩天轮上下来以后,夜已经深了。 李昭去停车场取好车,载着顾家和往酒店方向开去。 顾家和坐在副驾上,还在欣赏自己刚刚拍的照片,一路嘴角咧着就没放下来过。 没一会儿,李昭就在路边停下了车。顾家和有些疑惑:“怎么了?” “便利店,买点东西。”李昭指了指路边一家店的招牌。 顾家和一想,自己也想买点零食带回去,就点点头跟着下了车。 只是两人刚走到便利店门口,就遇到了同样来买东西的人事主管。 顾家和心里一惊,想假装没看见,结果却被对方一下认了出来。 “诶?顾经理,你也来买东西啊。”她热情地挥了挥手。 “啊,是。随便逛逛。”顾家和只能抬头接话。 李昭就站在顾家和身后。显然人事主管也看到了他:“啊,李律你也来临港了?” “嗯。来看个客户。”李昭点点头,跟她示意。 “这也太巧了吧!早知道早点来,还能一起吃个饭啊。”人事主管笑了笑,拎着自己要买的东西去结账。 过了一会儿,等她付完款,才跟他们打招呼作别了。 顾家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往里走去。 这间便利店门脸不大,但是里面东西倒是不少。 顾家和拿了个小的购物篮,一边挑一边装了不少东西。 而李昭站在对面那排货架面前,不知道在挑选什么。 忽然,李昭抬头语气平静地问他:“你喜欢草莓还是水蜜桃?” “啊?”顾家和心想这进来也没看到便利店有卖新鲜水果啊。 只是李昭还看着他,等待一个答案,顾家和只好随口回答:“水蜜桃吧。” 顾家和转了一圈,点了下篮子里的东西,心里默默算了下总价,才安心地拎着购物篮去收银台准备结账。 等他把购物篮放到收银台上,收银员拿起扫码枪一一扫过。 顾家和这才看到,他那堆小零食旁边,赫然放着—— 一盒水蜜桃味的套。 第46章 地下情人 “这是你的吗?”收银员拿起那个粉色的盒子,问顾家和。 顾家和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李昭,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是,一起结了吧。” 李昭倒是表情冷静,一脸正气。 结完账以后,李昭拎起袋子往外走,顾家和跟着他快步走了出去,引得收银员看了一眼他俩。 两人一起坐回车上。 李昭点火起步,全程没有任何异常。夜晚的临港市区很安静,马路上都没什么车。 那个购物袋就放在后座,顾家和透过反光镜看了一眼,那盒套就摆在最顶上。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港口区十分寂静,窗外连海鸥叫声都没有了。 李昭先拿着袋子进了房间。 顾家和关门的时候,探出脑袋往外张望了一下,才放心地轻轻把门带上。 “怎么跟做贼似的?”李昭站在房间里,看着他的动作。 顾家和啧了一声。这间酒店基本住满了来公司新厂参会的领导,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声张。 李昭揣起胳膊,似笑非笑:“怎么着顾老师,我现在是你的地下情人吗?” “你这用词……”顾家和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他往里间推。 李昭见他神色紧张也没搭茬,把上衣脱了拿起毛巾就去洗澡。 很快,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大约十五分钟,李昭就洗完出来了。 顾家和听到声音从椅子上抬起头,李昭身上只有腰间挂着一条大浴巾,甚至臂膀上还有未干的水滴。房间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皮肤的质感极佳。 顾家和腹诽,就算是一只孔雀,至少不应该,随时随地开屏。 “你不洗?”李昭找到另一块毛巾擦着头发,问他。 顾家和只能也进去洗。浴室里热烘烘的,玻璃镜子上还有水汽。不知道为什么,顾家和总觉得整个空间里都是李昭的气息。 地下情人—— 想到这个词,顾家和居然觉得身体一热。 他猛地甩甩头,把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打包冲进下水道。 顾家和洗完出来的时候,李昭已经大喇喇在床上靠着了,拿着ipad在看着工作资料,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而那个水蜜桃味的盒子,就放在床头柜正中央,生怕顾家和看不见。 顾家和抬腿坐到了床上,把李昭往旁边挤了挤:“给我腾点儿地方。” “这不是够吗?”李昭愣是不收回自己的大腿。 “我都快叠你身上了。”顾家和见他油盐不进,看着他的眼睛怼回去。 闻言,李昭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天花板。 顾家和不解:“什么意思?” “从北市开到临港,要开两个小时的车。这两天刚好春运,高速还堵车。你就这个态度对我啊?啧,真是让人寒心。” 顾家和一下抓到了他话里的漏洞:“哎,你不是来找客户的吗?” 李昭立刻反问:“你不就是我的客户?白纸黑字签的合同,要赖账?” 顾家和恨恨咬牙,他还真没说错。真是巧舌如簧。 “有你这么对客户的吗?回头我告诉秦par,堂堂李律私下骚扰客户。” “代理合同上没写乙方不能和甲方发生关系。”李昭继续看着ipad,蓝幽幽的光印在他脸上。 一句话给顾家和堵得哑口无言,耳根子腾得就热了。 他抬眼看向李昭:“李律,你现在怎么这么粗俗啊?” 李昭嘁了一声,摇摇头:“顾老师您这会儿嫌我粗俗了?我还想问你,怎么,要跟我玩柏拉图吗?” 顾家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恨自己没他会说。跟律师辩论,也太考验脑子了。 李昭乘胜追击:“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看来真是把人追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我以前?”顾家和歪了下头。 “你以前可喜欢用腿缠着我……” “行了大哥,行了。”顾家和连忙捂住他的嘴。 “啧。有事相求的时候,叫我李昭哥哥。现在要捂住我的嘴,喊我大哥。” 油嘴滑舌!顾家和握了握拳,下定决心,回去买一本辩论入门教程,好好钻研,争取下次吵赢他。 他正在想着,李昭似乎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顺手把ipad扔到了床头柜上,掀开了被子。 下一秒,李昭一个翻身,把顾家和圈在自己手臂中间,从上方俯视着他,眼神像鹰隼一般。 “顾家和,我可不是特意来跟你斗嘴的。” 顾家和被迫盯着他的眼睛,一下紧张了起来,轻声提醒他:“人事主管就住在我们隔壁。” 他伸出食指,在顾家和嘴唇正中间比了下:“你就小点儿声。” 李昭伸手从床头拿过那个粉色的小盒子,单手拆开盒子,从里面抽出一片薄薄的塑料包装。 然后他伸手递给了顾家和:“来,戴上。” 顾家和脑袋嗡了一声。 又来了,没有主谓宾,命令的语气。 顾家和嘀咕了一句:“你现在真的很凶。” “行。那……”李昭思考了下,低头凑到他耳边,“宝贝儿,帮我戴上。” 屋里的温度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 直到第二天早上,顾家和昏昏沉沉地醒来。脑袋里只剩一个想法:李昭真是他遇见过最猖狂的乙方。 李昭下了床,身上单穿着一条睡裤,神清气爽地拉开窗帘,恰好外面旭日东升。 这间屋子是朝东南向的,刚好能看到半轮太阳。海平面像是被洒了碎金子,漂亮极了。 “要下楼看日出吗?”李昭打开天气软件,“还能看个十几分钟。” 顾家和活动了下筋骨,还是四肢酸麻,只能靠毅力爬了起来。 临港的冬日清晨,虽然太阳看起来离地表很近,但是体感温度还是很低。 顾家和戴上了毛线帽子,围好了围巾,转头看着门口的李昭。 李昭身上除了一身大衣,没有别的装备。两个人好像是两个次元的。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顶,遮住自己的下巴。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围巾。 “低头。”顾家和对他说。 “干什么?”李昭不解。 顾家和没回答,抬手把毛茸茸的围巾给他系上,打了个结。 “这也不搭配啊。”李昭一身黑色的羊毛西装大衣,顾家和给他裹了个米白色的围巾,看起来有点突兀。 “不戴算了。”顾家和撇了下嘴,说着就要把结给解开。 “戴,戴。”李昭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背,把结又打紧了。 “别给自己勒窒息了。”顾家和伸手帮他稍微松了松。 “我买了意外险。” “神经,别瞎咒自己。”顾家和这才没忍住笑了。 两人一路小跑下了楼。好在酒店离港口不远,赶上了一点日出的尾巴。 清晨凛冽的风从海的那边吹来,吹起顾家和额头的碎发。 顾家和眯着眼睛,看着海面那边巨大的圆日。太阳的最后一点轮廓从海面升起。 整个海面被染上了饱和度极高的金黄。 呜—— 远处恰好有邮轮经过,汽笛声响彻海面。 “你坐过邮轮吗?”顾家和突然转头问他。 “坐过。怎么了?”李昭回想了下,他们律所有一年组织尾牙团建,就坐着邮轮玩了三天两夜。 “没怎么。”顾家和摇了摇头。 “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李昭很快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 太阳逐渐升上海平面,天边已经大亮。 李昭转身问道:“你待会儿还去厂区吗?” “不去了。”说到这,顾家和倒是想起了什么,“一会儿我们开车回去?” “是啊。不然呢?” “啊,我在想要不要带上人事主管一起回去。不然她一个人去坐高铁,好像不太合适。” “我都行。你叫上呗,我一趟也是送。” 顾家和一看时间还早,估计她还没起,就给她微信留了一条言。 过了一会儿,人事主管回了过来:“好啊,太感谢啦。”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两个人打车去高铁站回程。 这样一车开回去确实更方便,省得来回倒车。 大约八点半,顾家和把行李收拾好,放到了李昭车上的后备箱里。 两人在停车场等人事主管下楼。 没一会儿,就看见她从酒店大堂走了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两个纸袋子。 “我刚刚从自助餐厅打包的豆浆,你俩一人一杯。” “太感谢了。”顾家和接过来一模,杯子还是热的。 “没事儿,我白搭车,应该的。” 三人站在车前,很快,李昭先拉开门坐上了驾驶座。 顾家和思考了片刻,该怎么上车,转头却看到人事主管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我坐后面,你个子高前面宽敞。” “行。”顾家和点了点头。 李昭倒不怎么说话了,打开了暖空调,然后把车开上了去往高速的大路。 人事主管见没人说话,主动打破沉默:“对了,你俩昨天一起去逛便利店啊?” “嗯。”顾家和点点头。 “你们是大学同学?”她接着问。 “不是,高中同学。”顾家和答道。 “真好。我跟我高中同学都没有联系了。”人事主管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话一下又落到了地上,顾家和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诶,你们昨天去买啥了?”她顺口一问。 顾家和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水蜜桃味儿。 三秒钟没人说话。 李昭突然开了口,语气很正经:“没什么,就是些日用品。” 第47章 金钱的味道 时值春运,返程高速也有点拥堵。李昭开开停停,一个小时才开出了临港的地界。 人事主管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李律,你上次为什么要问顾经理休学的事啊?” 顾家和坐在副驾,手指突然抓紧了裤子。居然是她说的。这公司到底还有没有人嘴巴把风啊。 李昭倒是镇定地摇摇头:“没事,就是之前跟顾经理有些小误会。” “啊,这样。那就好。我上次看你语气那样,还以为你们有什么矛盾。” “没有了。现在很好。”李昭又特意补了句。 顾家和没忍住抬眼通过反光镜看了李昭一眼,结果一下被他抓个正着。 “总算项目告一段落了,等审议就好了。”人事主管也跟着忙活了小半年,算是松了口气,“对了,上次财务总监来办公室说,划给我们项目一笔经费。开春了可以组织一趟郊游。” “真的?”顾家和眼睛一下亮了,他来公司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财务开口愿意出血。 “是的。这几天我们正在讨论呢,去哪儿玩呢。”人事主管翻了翻手机,“他们说想去主题乐园,你们呢?” “我们?”李昭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 “是啊,李律到时候你带着小何和小闻一起来啊。预算够呢,而且本来也是可以带家属的。你就当是顾经理的家属呗。” 李昭嘴角扬了下,又放下:“顾经理你觉得呢?” 顾家和知道他在乐什么,转移了话题:“主题乐园可以啊。” “行,那我就回去跟他们商量下。过完年咱们找个日子包车过去。” 车开进北市界内后,高速明显畅通了不少。李昭一路踩油门,先把人事主管送回了家。 李昭把车掉头后,顺势就开上了高架。 顾家和坐在副驾,开到一半才发现路不太对:“嗯?这不是回我家的路。” “不回你家。”李昭回答得很平静。 “你那件衬衫还在我那呢,我要回去拿。” “衬衫多的是。不急。” “那我们现在去哪?”顾家和看这路线也不是回李昭家的路。 “世贸。” “啊?!”顾家和一愣。 世贸周边有北市最繁华的高级商场。 这都大年二十九了,去商场干什么? 很快,李昭就把车开进了商场的地下车库。 这间商场,顾家和平时绝对不会来。 他约莫知道,一楼随便一家店里的一个小玩意儿,就能干掉他一个月的薪资。 李昭把车熄火,径直就往外走。 “不用拿箱子?”顾家和看了一眼,行李箱还在后备箱放着。 “不用。走。”李昭推着他的后背就进了电梯。 李昭走进电梯轿厢,按下了三楼。 不到十五秒,电梯门就打开了。 顾家和被眼前的景象闪了一下眼睛。宽阔的商场走道,光洁的浅色地砖,巨大的英文招牌一个接一个。观光梯旁边是一个极其华丽的大吊灯。 顾家和看了一眼电梯上的引导图。 三楼——男装区。 他犹豫了下才跟着李昭走出了电梯,在他身后问道:“这是干什么?突然来商场。” “快过年了。小孩儿得买新衣服。”李昭拍了拍他的头顶。 噗——顾家和差点撅过去。 “大哥,咱俩都多大了。我没这习惯。犯不着花这钱。” 李昭听到“大哥”两个字又皱了下眉。 顾家和连忙改口:“哥,哥。” “我说要买就是要买。”李昭拍了下他的屁股,“走。” “我感觉你缺一件像样的大衣。”李昭打量了下顾家和,思索片刻。 “我这也没什么场合穿。”顾家和说的倒是实话,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办公室敲键盘,偶尔出个差还是去厂区。 “那是,吃什么饭都一样拉。就每天吃白米饭好了。” 顾家和心里又开始翻白眼,李昭真是,逮着机会就挤兑他。 李昭拉着他进了一家店。顾家和看着这些挂在吊灯下的衣服,碰都不敢碰一下。总感觉像是进来拆弹来了,一不小心摸一下就会炸掉自己一个月工资。 “这个适合你。”李昭从一众衣架里,提溜出一件来。 顾家和转头一看,是一件米色的v领羊绒衫。 “这领子也不挡风啊。”顾家和看着就感觉漏风。 “你每天下地干活儿啊?”李昭把衣服扔到他怀里,“去试试。” 营业员走了过来,这一看,大赞李昭的眼光好:“这位是您弟弟吧?这颜色太适合他了,可以试试呢。” 弟弟—— 顾家和愣了两秒,被架到这儿了也没办法了,只能拿着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大约两分钟后,顾家和拉开了试衣间的帘子。 他清了清嗓子,轻轻叫了声:“哥。你看怎么样?” 顾家和面前没有镜子,也不知道穿上身什么效果。 李昭听到他的声音一转身,顿了三秒没说话,喉结滚动了下,才转向旁边的营业员:“可以,麻烦帮我包起来。” “什么?”顾家和第一次遇到买东西这么草率的人。 他连忙把衣服吊牌扯到眼前看了一眼。 “三千八?!”顾家和没忍住叫出了声。 李昭走到他身边:“进去脱下来,这件要了。” 顾家和见营业员还站在旁边,只能一个用力把李昭拉进了试衣间。 “这三千多一件衣服,太夸张了。” “这是纯羊绒的。”李昭解释道。 “什么啊?三千八诶,我去买只羊,从它身上现薅得了。” “啧。”李昭不想跟他废话,直接从下摆撩起了这件羊绒衫,嗖地从顾家和身上脱了下来。 “喂?!”顾家和一下光着上半身,大脑都停摆了。哪有人这样简单粗暴的啊? 李昭拿着衣服就走了出去,迅雷不及掩耳就把钱付了。等顾家和从试衣间里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时,李昭已经把打包好的购物袋拎在手里了。 “走吧。” 顾家和跟在他身后,满脑子都是三千八、三千八。 两人走进了第二家店。 李昭一进门,就看中了一件衣服,直接把衣架从货架上摘了下来。 “去试。” 顾家和一看,一件长款的浅灰色大衣。 吊牌就挂在他眼前,八千六。 顾家和差点直接在店里昏过去。 第48章 玉严髓 顾家和接过大衣,手指摩挲了下,不得不说这八千六的外套就是跟他自己平时穿的不一样。 他平时一直是学生打扮,春秋天就卫衣,冬天羽绒服,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李昭看他换好出来了,又只说了两个字:“好看。” 结果没有意外,还是一样的流程,李昭点了点头,然后招呼营业员打包。 就这不到十五分钟,李昭就买好了两身衣服。 “还差条裤子。”李昭准备继续带他去下一家店。 “喂。等等。”顾家和拉住了他的手,“你是在玩什么奇迹暖暖吗?” “什么东西?”李昭露出疑惑的眼神。 顾家和一想,李昭可能真的不知道这款游戏,只能摆摆手:“算了算了,裤子就算了。” “真的,我不缺裤子。有一条深灰色的长裤刚好配这件大衣。”顾家和怕他不信,说着就要从手机里找出照片来。 李昭犟不过他,只能作罢。顾家和左手一个袋子,右手一个袋子,跟在李昭身后继续往前走。 只是两人没走多久,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朝李昭挥了挥手。 “李昭?”那人的声音传来。 顾家和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他离那人约有五六米,但能一眼看出来对方个子挺高,长相也很英俊。 顾家和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却被李昭拉住了手腕。 那人走近之后,笑了:“还真是你。” “群哥。这么巧。”李昭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手。 “这位是?”那人的目光落在了顾家和身上。 “啊,我男朋友。”李昭回答得很干脆。 顾家和猛地抬头,仿佛不相信李昭说了什么。 “啊哈。”对方显然更惊讶,很快地打量了一下顾家和。顾家和感受到目光,略微有些不适,下意识往旁边撤了半步。 好在,话题并没有在顾家和身上做太多停留。两人似乎认识很久了,寒暄的语气也比普通朋友要熟络。 顾家和从他们的话里听出来,这个群哥应该也是政法学院的。他提到了政法学院的某位教授的名字,李昭跟着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还约好,有空回学校看看。 顾家和用余光扫过这男人,他看起来风度翩翩,说话也是慢条斯理。 他深蓝色的西服袖子上,有一个精致的袖扣,随着抬手的动作反射出前面水晶吊灯的光芒,一下有些闪到了顾家和的眼睛。 两人聊了大概五分钟。顾家和全然像个局外人,有些如芒在背。 直到作别,顾家和才冲那人点了点头,扯出一个笑来。 顾家和跟在李昭身后,拎着购物袋走回了地下停车库。 他拉开副驾的车门,却没有把购物袋放到后座,而是抱在了手里。车里还是有些冷,他双手合十哈了口气。 很快,李昭把车发动开出地库,热空调的风吹了出来。顾家和清了清嗓子,似乎有话要说。 只是半晌也没出声。 “说吧,想问什么?”李昭看着前方十字路口的灯,先开了口。 顾家和犹豫了下,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个群哥,是什么人?” 绿灯亮了,李昭转动方向盘,绷住嘴角:“怎么了?” “问问。”顾家和的手指在羊绒衫摸了摸,眼看被摸出一个坑,有连忙伸手抻了抻。 “哦?怎么开始关心起别人来了?” “哎,问你你就回答。不回答算了。” 李昭不逗他了:“陆群,我的研究生师兄。君益的律师,已婚已育,夫妻感情和睦,孩子三岁半。” “满意了吗?”他透过反光镜看了一眼顾家和。 顾家和垂下头轻声说:“好了,好了。” 顾家和看着车外的景色向后掠过,有些后悔自己嘴贱多问了那一句。 仔细想想,李昭不是会喜欢那种款的人。 但是他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顾家和的目光停留在怀里的购物袋上,精致的衣物面料柔顺、包装精美,每一寸都在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但即便购物小票显示这件商品已经属于了他,顾家和心里却感觉自己并没有真正拥有。 他轻轻闭上眼睛回想了几秒钟。 李昭的朋友,看起来也很贵。 他们出现在这种高档商场里,有种丝毫不费力的感觉。 第49章 吻的味道 顾家和也没想到,这身能衣服能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两人回到李昭的家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顾家和倒是不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儿游戏。 没一会儿,李昭就拿着手机问他:“晚上有个饭局。一起去。” 顾家和有些不解:“什么饭局?” “就刚遇到那个师兄,说趁假期,晚上攒了个局。说让我把你也带上。”李昭打开聊天记录给他看了一眼。 顾家和想了想,应了下来。只是他没怎么见过李昭的朋友,难免紧张,光是出门就收拾了半个多小时。 顾家和站在玄关的大镜子前,左照右照还是拿不准:“我这样能行么?” “行。太行了。”李昭笑了笑,把他拉出了门。 顾家和特别适合穿浅色的衣服,他本来长得就斯文,这样一穿显得人格外漂亮。 三十分钟后,等李昭的车停在餐厅门口,顾家和才意识到这是个什么局。这家餐厅的门头只有几个英文字母,外立面是深灰色的。,旁边是精致的木格栅。 顾家和扫了一眼,感觉这家店门面上就写了一行字:很贵,慎入。 他拉开车门下车,下意识拍了拍衣服下摆,生怕弄出一条褶子。 两人走进餐厅的时候,已经来了四五个人了。陆群定了一个半开放的湖景包厢。 顾家和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餐厅,长条桌前面,有一块巨大的铁板。后面站了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师傅,正笑意盈盈地招待他们。 李昭走近后,一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顾家和站在他身后有些拘谨,但也扯出一个微笑,点头致意。 “啊,李昭!”陆群坐在主位,招呼李昭进来。 “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先生呗。”陆群看到顾家和,连忙抬手让李昭引荐。 李昭倒是挺大方的:“这位是我男朋友。顾家和。” 桌边的三四个人面露讶异,却也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朝顾家和笑了笑:“啊,你好顾先生。” 顾家和头皮都发麻了,显然他们的表情告诉他,他们没想到李昭会突然出现一个所谓“男朋友”。 “李昭,你这个……男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旁边一位看起来相对友好的女士,朝李昭问道。 “哦,他是做法务的。”李昭笑了笑。 “啊,那算我们半个同行。也是政法学院的研究生吗?”对方追问了一句。 顾家和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普通的法本。” 在座的几个人一下沉默了,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 顾家和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有些无措,看了一圈才发现,他们都把衣服挂在了包厢对面的一个立式衣架上。 “给我吧。”李昭适时朝他伸出了手,接过了他的大衣。 很快,他们的话题就从顾家和身上转移走了,各自聊起了自己的生活。 顾家和坐在李昭旁边,眼睛却看着窗外的湖景放空。晚上的湖面很安静,顾家和却总感觉湖底有沉睡的怪兽等待唤醒。似乎只要扔一片瓦片下去,它就会立刻钻出来打破水面的平静,撕咬这片黑色夜空。 顾家和一边放空,一边大致听了一圈他们的对话。基本上在座的人不是知名律所的律师,就是家里有产业的富二代。 他们聊的都是自己的工作、人脉,看似互相诉苦的对话,却暗藏着一点优越感。 比如创业融资了多少钱,年底了还有缺口;又签了哪家新客户,虽然收款几十万,但是实在难对付…… 这种优越感像是细细的针,扎在顾家和皮肤上,让他有无数次站起来逃出这个餐厅的冲动。 顾家和抬起头看他们肆意、漂亮的脸蛋。他们坐在这样的餐厅里,自如、放松。这座城市好像都属于他们。 “先生,您要几成熟?” 顾家和的思绪突然被声音打断,抬头一看,铁板后面的师傅朝他笑着问。 顾家和一下懵了,桌子上好几个人朝他望过来。他只觉得后背有些发麻,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半晌没接话。 “七成,谢谢。”李昭的声音传来。总算是给顾家和解了个围。 很快,有服务员过来给他们面前的酒杯倒酒。澄黄的液体流进细脚杯里。 陆群率先拿起杯子,就要给大家祝酒。 顾家和心里一紧,连忙看向李昭,学着他的样子把杯子端了起来。小指有些不稳,杯子里的酒水差点洒出来。 几个人刚刚喝完,服务员就端上来几个小碟子,其中一个放到了顾家和的面前。 他一看,浅灰色的陶制碟子中间是两块鲜黄色的东西。一时顾家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吃。他探头低声问旁边的李昭:“这是什么?” 李昭看了一眼:“海胆。” “啊……”顾家和只能伸手轻轻把他那碟推到了李昭面前,“我不能吃。” 这大概是顾家和长这么大,吃过最如坐针毡的一顿饭。半小时过去,他终于找到一个大家聊天的气口,起身说自己要去卫生间,逃一样地离开了这家餐厅。 他出来得急,大衣也没披上,就穿着那件米白色的羊绒衫,露着光洁的脖子。 顾家和站在室外凛冽的寒风里,却感觉如释重负。他摸了下裤子口袋,还好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烟。 顾家和找了个廊檐躲风,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支烟。 他脑子里有点乱,刚刚那些尴尬的画面又好像幻灯片一样开始重放。顾家和没忍住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回想。 烟雾缭绕,他感觉眼前的湖面似乎也在晃动。 只是他没有一个人呆太久,忽然身后的门被人推开。 顾家和转头一看,李昭居然也出来了。 “你怎么不陪着他们?”他问李昭。 李昭没有回答,却反问他:“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不自在。”顾家和低头说了实话。 他轻轻扯了下衣领:“这身衣服我都觉得是偷来的。” 李昭却笑了,背靠着餐厅的外墙,垂头对上顾家和的眼睛:“是吗?我怎么觉得这衣服就跟长你身上似的呢?” “别逗我了。”顾家和知道李昭怕自己情绪不好,故意在逗自己开心。 “我说的是真的。”结果李昭的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你穿得真的很好看。” 顾家和透过餐厅的玻璃,看了一眼自己的样子:“真的吗?” “嗯。”李昭点了点头。 顾家和呼了一口气,然后说:“昭哥,这种场合我确实呆得不太自在,也怕给你丢人。我不知道牛肉要几分熟合适,也不知道那个细细窄窄的酒杯该怎么拿。” 李昭呵出一口白气,看着他:“你不需要知道。” “嗯?”顾家和抬眼。 “你不需要知道怎么点菜,也不用在乎怎么喝酒。再贵的餐厅也是给人吃的,再好的餐具都是人在用。你怎么用都是对的,你是消费者,明白吗?” 李昭说完,似乎又怕自己语气重了,改了个口吻:“知道了吗宝贝?” 顾家和被他这一声整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心里却十分受用。 他的肩膀总算慢慢松懈下来:“我说呢,内肉那么在铁板上烫了一下,血渍呼啦的都没熟。” “是啊,下次你就直接说,师傅给我烫个十成熟。再撒点孜然。”李昭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不如直接让他给我双筷子,我自己弄个小炒黄牛肉。” “行啊。下回我们就这么干!”李昭笑了起来。 顾家和心情这才有点好了起来,他手里的烟刚抽了三分之一,星星点点的火苗在黑夜里燃烧。 李昭叹了口气,跟他并排站着:“律师呢,就是表面光鲜。你看他们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回去该被客户熊还是被客户熊。客户让他们加班,他们都不敢早一分钟下班。” 说完李昭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顾家和的肩膀:“哟,这一看顾老师可是我们全桌唯一的甲方呢。回头他们都得点头哈腰求着你签代理合同。” 顾家和没憋住笑了,推了他一下:“扯吧你。” 夜逐渐深了,寒风从小道那头刮来,钻进了顾家和的衣领里。顾家和缩了下脖子,有点冷,抬起手又咬住了烟嘴。 呼——他吐出一个白色的小烟圈。 “别抽了,羊绒吸味儿。”李昭把烟蒂从他手里摘下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唇之间。 “诶?”顾家和见他的动作,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后下一秒,李昭吸了一口,抬起了顾家和的下颌,朝着他的嘴唇亲了下去。 烟草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流转。李昭的嘴唇很热,成为了这个黑夜里唯一的热源。 第50章 半盒水蜜桃 那顿饭吃完,李昭早早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顾家和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陆群还发来了消息,问他们晚上吃得怎么样。 李昭单手打字回了个:“挺好,谢谢款待。” 之后就没有再回复了。 而实际情况是,两人到家后,顾家和又煮了两碗牛肉面,两人才将将吃饱。 “这高档餐厅,真是吃不饱。”顾家和摸了摸肚子,感慨。 “那是。还是我们顾老师秀色可餐。”说着李昭就捏了捏他的脸。 “哎,蹬鼻子上脸。”顾家和急忙一个闪避。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顾家和这才想起,为什么今年李昭没有回平城过年? “诶,你今年不回去过年吗?”他拱了下李昭的手臂。 “不回。我年初三得去见一个客户。秦怡特地叮嘱的。等过春了再抽空回去看看吧。”李昭摇了摇头,翻身起了床。 “啧,你们这活儿也不是人干的。”顾家和感叹了句,他们虽然平时忙,但好歹基本的节假日不太会被压榨。 李昭倒是不用坐班,但平时基本都是365天随时待命的节奏。 “对方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什么事都跟赶驴拉磨似的。”李昭叹了口气,说完就去洗漱了。 年三十按照规矩是要大扫除的,李昭倒是无所谓,偏偏顾家和执意打扫,就拉着李昭一起干。 擦窗户、晒被子、清洗空调和油烟机,家里的地板每一寸都被拖得锃光瓦亮。 一个多小时后,家里彻底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顾家和这一通忙碌,也有点累,跟李昭说了声就回屋睡了个午觉,连午饭都没吃。 房间里没拉窗帘,直到夕阳西下,橙红的光线从玻璃外投射进来,顾家和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顾家和坐起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清醒。 “你起啦?”李昭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叫了他一声。 “嗯。”顾家和顺着味儿走过去,发现李昭在厨房里炖汤。 顾家和没忍住笑了,李昭这种厨房苦手,居然也开始炖起了汤:“祖宗,还是我来吧。” “嘿,你瞧不起谁啊?”李昭回头看他,“以前我不还给你煮过绿豆汤?” 都是什么老黄历了。顾家和心下感慨。 那时他们快高考的时候,平城天气炎热,学校的小卖部停业了好几天,那时候李昭会每天早上给顾家和带一保温壶的冰绿豆汤。 “我来吧。这是年夜饭,得隆重点。”顾家和看天色渐暗,把李昭从灶台前挤开。 “说吧,顾老师,本命年快结束了,有什么感想?”李昭看他麻利地打开冰箱,搜罗着食材。 “你早上睡懵了吧,谁本命年啊?”顾家和心想,自己的本命年都过去好几年了。 “小狗儿。这不你本命年吗?”李昭扯了下他的脸颊。 顾家和抄起铲刀就要给他一下子。李昭连忙躲开。 顾家和决定阴阳回去:“我只会做狗粮,晚上你别吃了。” “吃吃吃。狗粮又香又脆。”李昭举起手认怂。 一个小时后。 李昭坐在餐桌边上,没想到自己家里冰箱的那点东西,都能被顾家和鼓捣出花来。 三菜一汤,主食是荠菜馄饨。 “馄饨你都会啊?”李昭看着清澈的汤头,个个饱满的馄饨躺在瓷碗里。 “简单。皮儿你冰箱里不有现成的吗?和个馅儿就行了。”顾家和难免有些得意。 “你真是我救命恩人。”李昭用勺子舀起一颗馄饨放进嘴里。 “烫!”顾家和还没来得及阻止,李昭就囫囵吞了下去。 李昭面露痛苦,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笨啊。”顾家和用指节敲了下他的脑门。 李昭这才学聪明了,用勺子把汤晾凉了,才吃下第二个:“我是真吃不惯这里的饺子,第一次有人给我煮馄饨。” “你冰箱里的馄饨皮哪儿来的?”顾家和想起来这个问题。 “哦,我妈上周寄来的。我一直没空收拾。” 提到李昭父母,顾家和突然收了声。他又想起上次在平城保险公司门口的偶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了?”李昭见他不说话,看了他一眼。 “没事。”顾家和摇摇头,点了点面前的盘子,“他们身体还行吧?” “还行。我爸前阵子说肺有点小毛病,我给找了个主任看了看。” “哦哦,年纪大了是得注意。”顾家和应和了一句,又转移了话题,“试试这个百叶结烧肉味道怎么样。” 这一顿李昭吃得很满足,主动起身把碗筷收拾了。 两人抬头一看,窗外的天已经漆黑了。 除夕夜,北市环线内禁燃,家家户户都窝在家里。 “出去吗?”李昭见顾家和穿着自己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放空。 “啊?去哪儿?”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李昭神神秘秘的。 半小时后,顾家和把自己全副武装,包得严严实实的,跟着李昭出了门。 车开出地库后,又拐七拐八上了一条小路,路越开越黑。 顾家和没忍住抓紧了头顶的扶手。 “干嘛?”李昭看到他的动作。 “你不会找个荒郊野岭把我给卖了吧?” 李昭笑了:“大哥,我学过法律。” 顾家和瞪了回去,李昭居然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叫自己大哥。 没一会儿,车就靠路边停下了。 李昭裹上围巾,下车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店。大约五分钟后,抱着一摞东西出来了。 车外很冷,李昭小步快跑上了车,把那摞东西扔到了后备箱。 “买的什么啊?”顾家和往后看了一眼,却没看清楚。 “烟花。”李昭一边回答一边点火起步。 “这里禁燃啊。”顾家和看了一眼,还在外环内。 “去不禁燃的地方。”李昭踩下油门,车又飞速往前驶去。 半小时后,李昭把车停在了一片巨大的湖泊前。湖面寂静,连一点水波纹都没有。四下极为空旷,也没有路灯,全靠天边一点自然光。看起来是片荒废很久的空地。 顾家和跟着下了车,走在李昭后面。他被冷风吹了个激灵,连忙扣上了帽子。 “这哪儿啊?” “以前的水库。”李昭打开后备箱,拿出了那摞烟花,堆到了荒芜的水库岸边,“应该有年头没人管了。” 顾家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此刻的定位。他们已经到了北市郊区的边界。 “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顾家和环顾四周,这里荒得连只鸟都看不见。 “毕业那年,第一次开车,没地方可去。就找到这儿了。”李昭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顾家和却咂摸出点别的味儿来。那会他们分手有段日子了,李昭或许一直没有走出来。 他看着李昭拆开一个烟花,放到了边上的水泥地上,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火苗。 “往后撤,捂耳朵。”李昭的声音传来。 顾家和连忙扣住自己的耳朵,后退了好几步。 咻—— 火引子被点燃,火药的尾巴一下窜上了高空。 两秒后,砰! 点状的火星子在高空中一下炸开,冲击着夜空,四散开来。 紫色的光线交织,漂亮极了,像一袭华丽的裙子。 很快,烟花消失在天边,变成了灰烬,回声荡开。 顾家和站在后方,看着李昭黑色的背影。寒风中,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高高的个子隐没在昏暗的夜里。 顾家和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独自驱车来此的年轻李昭。 他看了半分钟后,突然大跨步走到了李昭身边。顾家和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旁边的另一个火引子。 然后拉着李昭的手跑远。 咻——第二束烟花飞向高空。是顾家和点的。 啪!巨大的炸裂声从夜空传来,这一束是亮黄色的。一下把整个夜空照亮,宛若白昼。 “以后我陪你一起放!”爆裂声中,顾家和朝着李昭喊了一声。 “你说什么?!”烟火声太大,李昭一下子没听清。 顾家和拉下他的手,重复了一遍:“以后!我陪你一起!” 天边的亮光照在顾家和脸上,格外鲜活生动。 两人在水库边上放了一个多小时烟火,直到顾家和脸都快冻僵了,才开车回了家。 城区里虽然没有烟火,却也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等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农历新年就快来了。 李昭洗完澡,走回卧室的时候,顾家和已经在床上窝着了,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顶。 李昭恶作剧般掀开了被子,才发现顾家和没有睡着,而是看着手机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家和把手机熄了屏,从侧卧换成了仰面躺着。 李昭钻进了被子,床往下一陷。 两个人之间大概有半分钟没说话。 李昭抬手把床边的灯关了,屋子里暗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李昭眼皮都快合上了,忽然感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然后猛地有个黑影翻到了他身上,李昭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一抬头,就看到顾家和翻身趴到了他身上,像是只树袋熊。 李昭没忍住笑了:“您这是玩哪出?” 顾家和没回他的话,撑起手臂,在正上方看着李昭的眼睛。 半天之后,他又抬起一只手,仔细地摸了摸李昭脸颊的皮肤。 极其罕见的,李昭居然有些耳热。 顾家和看他皮肤有些泛红,没忍住调侃道:“李律现在看起来有三成熟了。” “你真是长本事了。”李昭说着就要翻过身子掌握主动权。 结果被顾家和轻轻按下,继续看着他的脸,像是一台精准的扫描仪,扫过李昭的每一寸皮肤肌理。 “你看什么呢?怪瘆人的。”李昭握住他的手。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好不真实。怎么会这么多年后又把你捡回来?”顾家和的声音轻轻的。 李昭笑了:“那不然呢?都是你幻想出来的,其实我现在只是个毛绒绒的大狗熊公仔。” 顾家和似乎终于确认,此刻的李昭是真实的。眉梢带着笑,翻身就准备下来,结果却被李昭压住了双手。 “怎么的?来了就想走?” “干嘛?限制我人身自由?”顾家和想抽出手,结果动弹不得。 “我哪敢。”李昭伸出一只手,拉开床头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扔到了被单上。 顾家和一看,居然是那天在临港买的,水蜜桃。 “你知不知道平城过年有个习俗?”李昭看着他。 “什么习俗?”顾家和跨坐在李昭身上,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对了。 “除旧迎新啊,旧的东西不能留到明年,得用完。”李昭抬手晃了晃那盒子,里面还有一半的塑料薄片。 第51章 欢迎来到平民的世界 “这什么破习俗啊?我都没听……”顾家和转过脸想逃,声音却淹没在一个仰面的吻里。 一个浓稠的、亲密无间的吻之后。李昭的眼神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坐上来。”他抬了下下巴,低声要求。 “喂,你也有点过分了吧?”顾家和现在真是标准的骑虎难下。 李昭突然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表情:“顾老师,我今天好累啊,冷风里放了一晚上烟花,来回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这会儿浑身酸痛,你都不体谅体谅我。” “那晚饭还是我做的呢!”顾家和没忍住怼了回去。 李昭不跟他辩论了,伸手指了指被子下的某处:“你自己低头看看,现在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吗?” …… 等顾家和再醒来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明明闭眼的时候还是夜晚,怎么一睁眼又是个黄昏。 顾家和小时候帮外婆忙过一点农活,只知道弯腰插秧很累,很羡慕那些在岸边骑车的人。 现在才知道原来骑车也能把人累死。 李昭还真是说到做到,那剩下半盒,整整五个都被他用完了。 一整晚,顾家和感觉自己好像死了好几次,又活了好几次。 此刻,他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甚至能闻到房间里还有一丝让人羞耻的气味。 他再也不信李昭的什么鬼说辞了,说什么浑身酸痛要顾老师体谅,结果最后把自己弄得骨头架子都散了。 他转头一看,李昭不在床上躺着,卧室的门半掩着。 自己身上换了一身睡衣,宽宽大大的,应该是李昭的。 等顾家和走到客厅,发现李昭已经在等他了。 李昭坐得很端正,看起来像昨夜的荒唐事完全不是他干的。 好在李昭还算有良心,炖了一锅小米粥放在餐桌上,还做了点清淡的小菜。 顾家和坐到餐桌边上,打量了好久李昭的脸,惹得李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怎么?我脸上有字?” “有。”顾家和郑重地点了点头。 “什么字?” “衣冠禽兽。” 李昭噗了一声,居然没有反驳。 顾家和把面前的粥喝完,抱着腿坐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未读消息。 李昭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就按下了接通:“喂,妈。” 听到这个称谓,顾家和下意识收紧了胳膊。 李昭开了功放,顾家和坐在对面,紧闭着嘴唇没有出声。 谈话倒也很简单。李昭妈妈问他在这边年过得怎么样,工作忙不忙。 李昭一一答完后,听到电话那头有咳嗽声,忙问了句:“爸爸还好吧?” 李昭的父亲接过电话答道:“还行,就是还有点咳嗽。” 李昭嗯了一声,又嘱咐了两句,才把电话挂断了。 年初一初二,李昭都放过了顾家和,让他睡了两个安稳觉。 直到初三,李昭一大早就出了门,去秦怡约好的那个客户的公司办事。 顾家和也没事可做,百无聊赖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后就收拾东西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只不过几天没回来,门把手上就被塞了好几张小广告,都是房产中介的单子。这帮中介真是够拼命的,连他这种老步梯楼的顶楼都能爬上来。 顾家和抽出一张随便看了一眼,就被上面的房价数字吓得把纸团了扔了。 北市的房子,是他打一辈子工也买不起的资产。 顾家和打开外面的木门,屋里几天没住人,灰扑扑的。 他打扫完之后环顾了一圈,家里的日用品倒是都用得差不多了,看来得去趟超市采购。 他一个人在家里凑活了一顿饭,忙完一切之后又坐到了那扇花玻璃窗前。 一年又一年,这座城市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车辆还是穿行不息,行人依旧匆匆。永远会有孤独的人莽撞地闯进这座城市,然后找到一个栖息之地,逐渐在这里扎根。 以前顾家和对北市没有太多感情可言,但过年的这几天,却莫名地在这里找到一丝归属感。 大概到了下午五点,李昭来了微信:“你在哪儿?晚上出去吃?” 顾家和想了想,回了过去:“随便吃点吧,晚上我要去趟超市。” 很快,李昭回了个:“行。” 没过半小时,李昭的车就停到了他家小区门口。 顾家和穿好外套下了楼,钻进了副驾驶:“开到前面的路口,左转。” 李昭点了点头:“好。” “今天去谈得怎么样?”顾家和扣上安全带问道。 “合同签了,结果当时就给我派活了。”李昭叹了口气,“我以前没做过这种公司的业务,他们合同的类别真是太多了。” 顾家和听到自己的老本行,问了句:“什么合同?” “他们有个网络营销买量推广的合同,我以前没接触过。我草草看了一眼,有些条款摸不太准。” “啧。”顾家和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撞我枪口上了,晚上我给你看看,我以前做过这种合同。” “真不愧是顾经理,涉猎就是广啊。” “别忘了,我主观题比你高三分。”顾家和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李昭透过反光镜看了一眼他得意的脸,笑了。 顾家和带李昭去的,是一家自助餐厅。 “别嫌便宜啊。我以前经常和同事来这儿。”顾家和推开玻璃门,李昭跟在他身后。 李昭看了一眼餐厅内部,虽然空间不算大,但是干净整洁,食材看起来也很新鲜。 服务员见人推门进来,连忙赶过来招呼:“扫码下单哈。” 李昭顺势就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却被顾家和拦住了。 “怎么了?”李昭抬眼看他。 “别扫这个码。”顾家和笑了笑,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页面,“他们家有团购。从这里买券更划算。” 李昭抬了下眉毛:“还是你会过。” “那是当然,积少成多。”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人已经吃了个八成饱。 “待会儿什么安排?要不要去看个电影?”李昭放下筷子,问对面的顾家和。 “不了,我得去趟超市。家里的东西用得差不多了。” “也行,那我跟你一块儿去。”李昭点了点头,“去哪个超市?” “润和。待会儿我给你导航。” “怎么去那里?这附近就有一个大超市。”李昭记得润和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得过两个街区。 “你去了就知道了,大千世界,李律没见过的还有很多。”顾家和露出一点狡黠的笑。 两人结完账,走出了餐厅。 李昭开着车往润和超市去了。春节期间北市的道路松快了不少,少了不少车。 等李昭把车停好,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两人并排走到超市入口处。李昭从一楼门口推过一辆购物车,就准备往里走,却被顾家和拦住了去路。 “再等等。”顾家和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啊?”李昭不懂他意思。都到门口了,却停在门口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 “好了。”顾家和又推着他的后背往里走。 李昭走在前面一头雾水。 直到他走到了超市里面的大开间,才明白顾家和的意思。 八点整到了,整个超市开始了大减价。生鲜区、烘焙区上的所有商品,都被贴上了鲜红的折扣标签。 “欢迎来到我们平民的世界。”顾家和摊开手臂。 李昭笑着跟他走进高大的货架中间,有些无奈。 一样品质的吐司面包,八点前需要25块一包。八点后,只需要12块5。 新鲜的香蕉,八点前需要16块一把。八点以后,只需要9块9。 八点对于顾家和来说,像是通往他轻松生活的一扇大门。 李昭推着购物车,看着顾家和精心挑选着自己想买的东西,一点点把空荡荡的购物车填满。 结账之前,顾家和精心算好了总价,又给收银员出示了自己的积分码,完美地得到了一个折上折。 顾家和就像是这座城市里的游戏攻略家。他在不同的关卡里游走了很多遍,碰了很多壁,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一条最经济最便捷的过关路径。 他用这些路径贯穿出自己的生活轨迹,给自己筑了一个不易坍塌的安全巢穴。 等两人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走出超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李昭打开后备箱,把买的东西放了进去,却没有上车发动起步。 他站在车门边上,对顾家和说:“要不走走?” “去哪儿?”顾家和没问他原因。 “这旁边不是有一个湿地公园么。”李昭刚刚来的路上,看到了不远处有个公园大门。 “行。今晚还不算太冷。”顾家和点了点头。 立春过了,天气似乎有好转的迹象,晚上也没什么风了。 两人走在湿地公园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照着他们的前路。池塘里偶尔传来虫鱼的声响。 “你们初六上班?”李昭先开口问他。 “嗯。我准备上班了跟人事提一下招人的事情。不然以后我得一个人忙死。” 李昭点了点头,他发现,顾家和开始跟他偶尔提及“以后”。 在之前,顾家和似乎总是回避这类的话题。 “是,最好能给你配个专员。这样你的精力也能解放出来。” “我真是一个人弯着腰干活太久了,有时候也忘记抬头看看。”顾家和笑了下,有点自嘲地说,“有时候我觉得小时候那种窘迫,几乎刻在我的基因里。总是在大方向上畏畏缩缩,却在一些小细节上把自己逼死。” “没有。”李昭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吗?” “嗯。你能做的选择,已经是当时的最优解了。所以不用遗憾。”李昭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 “啊——”顾家和呼了一口气,“但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买一套大房子。” 他说着仰头看着天:“最好是个三室两厅,有暖气有空调。厨房呢,有个大双开门冰箱。对了,客厅我想装个大投影,可以玩游戏、看电影。” 顾家和越说越向往,甚至往前跳了两下。 李昭迈上大步子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你会的。到时候我给你送个大红包,当温房礼物。” 李昭没有说,自己有房,顾家和不必再拼命去攒钱。 他知道顾家和认准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实现。 “你说到时候,墙壁刷什么颜色好看呢?米色?还是灰色?不行,你家的灰色看起来有点太冷了,还是米色好……”顾家和走在前面一直叨叨叨。 李昭紧紧跟着,看着他的侧脸:“那就米色。” 顾家和说完忽然转头看他:“对了,你那个搏击教练,微信能再推我下吗?” “嗯?”李昭不他突然转话题搞愣住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增增肌,运动运动。“顾家和伸出手臂弯了弯。 “怎么突然想开了啊?”李昭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以前顾家和可是听到运动就疯狂皱眉逃避。 “不然每次那什么我都没力气。”顾家和气鼓鼓地说了句,“我不得练练体能?” 第52章 你弟弟很有天赋 那天之后,顾家和还是搬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李昭那个房子离他公司比较远,通勤不太方便。而且两人也没明确同居,天天住人家里也是有点奇怪。 回家之后,李昭给他看了那个他摸不准的合同模板。顾家和连夜改了一版给他发了过去,顺便问李昭要了搏击教练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就加上了李昭给的教练微信。 教练一听是李昭介绍的,态度倒是很热情,说可以让他先免费试两节课,试完满意可以接着买课。 顾家和无法抵抗“免费”两个字的魔力,这跟白送钱有什么区别? 当天晚上下班后,顾家和就带上了运动服去了俱乐部。他也没提前跟李昭打招呼。李昭最近接了新案子,应该很忙,这点小事他自己来就够了。更何况上次他还来过这家俱乐部,轻车熟路。 顾家和坐地铁抵达俱乐部的时候,刚好卡着他跟教练约好的时间点。 馆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叫喊声和喘气声不绝于耳,顾家和还是感觉有点不太适应。 “顾先生?”教练见他推门探头进来,连忙朝他招了招手。 “您好。”顾家和闻言赶快走了过去,跟他握了握手。 “诶?您上次是不是来过我们这啊?”教练看着他眼熟。 “啊,是的。我跟李昭来过一次。”顾家和点了点头。 “您是李昭的弟弟?看起来比他年纪小哈。”教练给他递了一套装备。 顾家和心想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话术,只能点头默认。 “我们这更衣室在哪?”顾家和手里还提着带来的衣服。 “哦,往后面走右拐到底。” “行,谢谢。”顾家和笑了笑致谢。 大约五分钟后,顾家和换了一身黑色的短袖短裤出来了。他很少穿运动装备,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教练已经在训练场上等着他,朝他挥了挥手里的东西:“这个是我们试课的装备,后面你要确认买课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一套更专业的。” 顾家和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的绷带和拳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上手。 “你跟着我学就行了。”教练倒也热心,一点点教他怎么缠好绷带,再戴好拳套。 顾家和看得很仔细,学了两遍就学会了。 “我先跟你讲解一下,自由搏击的特点。”教练指了指俱乐部墙面上的一张海报,“你应该看过一些电视上的拳击比赛吧?自由搏击跟拳击看起来相似,但规则不太一样,就是搏击允许用腿,但是不允许用肘击和抱摔。待会儿我教你一点基础动作。” 顾家和连连点头:“好的教练。”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只有自己一个初学者。旁边拳台上的人都已经拳拳到肉,看起来极其熟练了。 顾家和之前没有参与过这种运动课,更别提这种激烈碰撞的高强度运动,难免有点紧张。 教练把他带到旁边的一个训练台上,也戴好了拳套,比在身前:“来,试试出拳。” “随便出?”顾家和比了比自己的拳头。 “对,你按你理解的出。” 顾家和跨开两腿,两手一前一后,眼睛紧紧盯着教练的右手。 砰——一拳击中。 教练面露喜色:“漂亮。出拳速度很快,也很准。你练过?” 顾家和心想,这教练真是会说话,他这种菜鸡,一点运动基础都没有。但面上顾家和仍是笑了笑:“没有没有。” “不像啊。”教练继续拍了拍挡板,“来继续,打到底。力量再大一些。” 顾家和抬起右臂,又是一拳。 砰! “可以,力量比之前大了一些了。”教练放下手臂给他鼓了鼓掌,“不过搏击对核心力量要求比较高,你可以每天多练练腰腹力量,这样脚步才能更稳。一旦要出拳或者要躲避攻击,反应都会更快。” 顾家和连连点头称对,他确实需要练腰腹力量,不然每次骑一会儿车就累得要死。 教练给他讲了入门的几个动作示范,直拳、摆拳、勾拳、顶膝、边腿。顾家和倒是悟性挺强,跟着练了几遍就掌握了动作要领。尤其是腿部动作,他抬腿速度快,力量控制得当,比划了两下竟也像那么回事。 在俱乐部里,似乎时间的流速也比外面更快一些。顾家和只不过站在台上打了几节,就感觉汗流浃背,有种从没有体会过的刺激和快感。 “来,我们来练防守。”教练见他出拳有些上了路子,开始讲下一个要点。 顾家和下意识就抬起胳膊,护住头顶。 “这样不对。”教练拿下他的手臂,“你看我。手臂护住脸颊,手肘不要往下掉,否则很快会被对手抓住空隙ko。” 顾家和立刻尝试了一下,整个人肌肉紧绷。 “对对。这个动作是对的。”教练笑了笑,“下面我出拳,你得保证动作不变形,躲避我的拳。来试试看!” 顾家和一下被激起了胜负心,连俱乐部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都不知道。 有个人坐到了训练台边上,双手交叉抱着胸看着台上。 顾家和手臂护住脸,等待拳风。 一个左闪,挡住了第一次攻击。他感觉到教练在逼近,稍稍后撤了半步,往右后方继续闪避。 砰!刚好护住了第二次攻击。 顾家和透过拳套看了一眼教练的站位,莫名心底有火苗开始燃烧。今天练了一整晚,满头大汗,肾上腺素在此刻迅速飙升。 教练微微动了半步,收拳准备下次攻击。顾家和一下抓住了空档,瞬间转守为攻,一个快速精准的出拳,直接朝着教练打去。 教练下意识阻挡防守,两人很快绞打到一起。顾家和乘胜追击,手肘和肩膀紧紧压制着对方。 两人纠缠不休,这种击打和贴身搏斗的痛快感受让他一度有些沉迷。 半分钟后,顾家和的余光扫到台下有个熟悉的人影,连忙喘着气松开了教练。 “你什么时候来的?”顾家和气息还没喘匀,朝那人走去。 教练跟在他身后往台下走,脸上还难免有些惊讶,他还第一次见上第一节 课就知道把握节奏,转守为攻的学员:“你这反应速度可以啊。” 顾家和回头朝他点点头:“那是教练教得好!” 李昭抱着胳膊在台下倒没什么太多表情。顾家和走到台下,拍了拍他的胳膊。 教练见李昭来了,也过来打招呼:“李昭,你弟弟很有天赋啊。虽然肌肉不是很多,但发力点都是对的。而且防守节奏特别好,反应很快!” 说着,教练还拍了拍顾家和的肩膀。 顾家和仰头笑了笑,嘴角弧度很开:“您过奖了。” “是吗?”李昭撇了下嘴角,“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有这个天赋。” 顾家和耸了下肩膀:“打人我没经验,挨打我可有。” “行,今天先到这里。回头我们微信聊买课的事儿。”顾家和举起手机晃了晃。 教练朝他笑着点点头。两人一副已经很熟络的样子。 顾家和去更衣室换好了衣服,跟着李昭出了俱乐部,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瓶矿泉水。他抬起头一口气喝掉半瓶。 “哥,今天真是来对了。我喜欢这个课。”顾家和把瓶盖盖上,转头跟他说。 “哦?练得很开心啊。”李昭又想到了刚刚进屋看见的那一幕。 “对啊。真是不练不知道,太上头了。”顾家和说完才发现他脸色好像不是太好,连忙问了句,“怎么了你?” “没什么。”李昭摇摇头。 “嘿,明天我准备先买个十节课,教练还说要给我推荐一套专业点的装备……”顾家和走着走着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就这么喜欢啊?”李昭的声音传来。 “啊?”顾家和被他这句话有点问懵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你不希望我练?不是你给我推荐的课么?” “没有。”李昭否认。 “那你是怎么了?” “我没事啊。”李昭走到停车场,把车解锁。 “啧。”顾家和不信他的鬼话。 直到李昭把车点了火,准备挂挡。 顾家和突然从副驾侧身扑了过来,手臂支在李昭的身体两侧,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李律,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第53章 恋爱合同 “咳。”李昭把他按回了副驾,表情看起来很是冷静,“没那回事。” “啊,这样。”顾家和扣上安全带,“那我就安心买课了。” 李昭把车起步:“去哪儿?” “回我家。” “哦,你就一直回去住了?” “是啊,还交着租金呢。”顾家和说的倒是实话,每个月的租金还在正常交,空置着也太可惜了。 李昭没说什么,只是把油门又踩深了一些。 车开上了宽阔的高架桥。复工以后,北市的道路又开始繁忙了起来。李昭开开停停,鸣了好几次笛。聋子也能听出来他心情不佳。 车开到了顾家和的小区门口。李昭把刹车踩死,然后熄火。 顾家和说着就解开了安全带,朝他摆摆手:“我回去啦。” 他转身的一瞬间,却被李昭抓住了手腕:“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顾家和有些疑惑。 顿了几秒钟后,顾家和笑了:“所以你就吃醋了,对吧?” “随你怎么想。”李昭垂眼没看他。 “这还是我昭哥吗?怎么这么脆弱?”顾家和坐回了副驾,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捏了捏。 李昭躲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 “不会吧,就是一个教练而已,他不也是你朋友么?你要是介意,我让他给我换个教练?” “不是这个意思。”李昭摇了摇头。 他用指关节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有个感觉。” “什么感觉?” “感觉你好像没什么牵挂。”李昭这才抬眼看他。 两人说开以后,顾家和主动把他追了回来,但或许是过程太过顺理成章,李昭竟然有了一点不安全感。顾家和像是一棵随着河水飘荡的浮萍,他生命力顽强却也无牵无挂。 甚至连跟自己亲生父亲打完一场官司,也只是偷偷擦了一下眼泪。 这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这种平淡的幸福里有一丝惶恐。 顾家和吐了一口气,轻声开口问道:“你是在担心,我还会说走就走?” 李昭的瞳孔一下微微收紧。 顾家和一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没见你这么没自信过啊?” 李昭的喉结滚动了下:“……不知道,怕了。” 顾家和的声音堵在喉咙口,一下有些沉默。 两人一直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关于分开那段日子中间发生的事。 他只知道李昭找过他一段时间,但无果。 李昭知道他为了脑后的伤住了很久的院。 但这中间的六年多时间,每一个细节对于两人来说,都是难以触碰的记忆沉湖。 顾家和的家里,现在还有他当时为了解决自己情绪问题买的书。在无数个黑夜里,他试图用理性科学的方法解决情绪的困境。只是他不知道,原来李昭也曾经一样痛苦过。 或许那个空旷的水库,只是他那段人生里的一小个切片。 在李昭的心里,也许存在一大片深不见底的沼泽。 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冷。 他见李昭一直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玩笑道:“要不这样吧,昭哥,我们签个合同。” 李昭:“什么合同?” 顾家和:“我是甲方,你是乙方。甲方承诺,本次恋爱关系里,绝不主动提分手。” 李昭这才笑了:“行啊。” 这种合同,李昭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但是受顾家和的心保护,也不错。 他笑着说:“那得有违约金。” 顾家和:“开个价吧。” 李昭:“五百万。” 顾家和揣起手臂,怒视回去:“你怎么不去抢?” 春节后开工倒是没什么大活,顾家和也乐得自在。 刚复工了没几天,这一大早,人事主管就来找他了。 顾家和见她一路小跑,笑得很高兴,看来是有好事。 顾家和问:“怎么这么开心?” “上次说的郊游经费批下来了!这周末我们去西郊的主题乐园,你联系下李律和他那两个小孩?” 顾家和点点头:“行。” 他倒是把这茬给忘了,他们从临港回来的路上还聊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行。 当天晚上,他就给李昭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个事。 李昭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顾家和:“主题乐园,李律不会觉得幼稚?” 李昭:“免费的,不去白不去。” 顾家和笑了,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一个做派了。 入春以后,北市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好,放晴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周六这天早上,阳光明媚,天也是难得的碧蓝如洗。 顾家和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卫衣,配着牛仔裤,坐上了人事调用的公务车。 前面的同事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哟,顾经理,今天真是年轻啊。” “说什么呢?顾经理本来也很年轻。你们这帮95后,不要拿自己的年龄做标尺好不好?” 顾家和笑了笑,没接茬。 他低头打开手机,给李昭发了条微信:“我们出发啦,你们呢?” 两分钟后,顾家和的手机亮了。 很罕见的,李昭居然回过来一张照片。 是从主驾驶视角拍的,李昭露着上半张脸,后排坐着两个实习生,还比着v。三人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下面配了四个字:“马上出发。” 顾家和看着那张照片歪了下脑袋,这段日子以来,李昭是越活越回去了,有些当年两人上高中时的感觉。 西郊的主题乐园开了有两三年了,之前顾家和一直工作忙,而且独自一人,也没有想法来玩。 没想到倒是因为工作,能平白来一趟。 公务车抵达乐园门口的时候,顾家和恰好看到,李昭的车也停进了旁边的停车场。 李昭还没来得及下车跟他打招呼,何晓就朝顾家和跑了过来。 “顾——经理——”何晓一下跑来搭住了他的肩膀。 李昭跟在她身后,满头黑线:“诶,谁才是你领导啊?” 顾家和被逗笑了:“孩子跟我亲。” 说完才发现这说法有点奇怪,连忙噤声不再往下说。 何晓倒像没察觉出来什么,掏出了提前准备的乐园地图:“咱们待会儿,先去打卡这个过山车。” 顾家和:“过山车?” “是啊,这个到中午肯定排队的人巨多,我们先去坐这个。其他不刺激的项目可以慢慢玩。”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何晓拉着往园区里跑去。 顾家和边跑边往后看了一眼,李昭无奈地摇了摇头,领着闻齐大步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周末主题乐园人确实很多,不得不说何晓的攻略做得非常到位。他们几乎是全园第一批排上过山车项目的,全程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四个人很快被工作人员指引上了车,顾家和坐在最里面。何晓本想挨着顾家和坐,李昭突然一个跨步越过了她,一屁股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你坐我旁边。”李昭朝她示意,语气非常得理所当然。 何晓连忙转头跟身后的闻齐使了个眼色,两人瞬间达成了一致:这俩人有问题。 过山车起步非常迅猛,在顾家和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车头就嗖地冲了出去,初始速度就极快,没有给人喘息的空间。 顾家和死死攥着胸前的安全锁扣,初春的风打在脸上还是生疼生疼的。 过山车很快攀上了轨道的最顶点,大约停了三四秒钟没有动。顾家和甚至觉得是不是机器出故障了,他们要被困在这高空中了。 就在下一秒,车体猛地往下俯冲。 “啊——”顾家和没忍住叫出了声。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攥住了。顾家和在半空中往旁边一看,李昭握住了他的手。 顾家和感觉自己的心跳被刚刚俯冲下来更快。 咚咚咚——好像快要冲破他的喉咙。 两人坐在急速前进的过山车上,旁边就是对他们关系还毫不知情的同事。 而他们的手,就这么握在一起。 李昭的手一直握到过山车逐渐减速,驶向平直的轨道,才缓缓松开。 “太刺激了!我要再刷一遍!”车刚刚停稳,何晓就举手提议。 “咳咳,你们玩吧,我不行了。”顾家和解开安全锁扣,连忙摆了摆手。 “啊?就不玩了?”两个小年轻还有些意外。 顾家和脸都吓白了,连忙跑了:“你们玩得开心!” “李律你呢?”何晓看李昭也下了车。 “我也不玩了。”说着就跟着顾家和走远了。 顾家和走到项目门口,弯腰没忍住干呕了两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才算勉强把心跳放缓。 “没事儿吧?”李昭递给他一瓶水。 “不用。”顾家和摇摇头,“我缓缓就好。” 他盯着地面,感觉水泥地旋转了一会儿才彻底变成静态。 “算了,我们还是玩一点平稳的项目吧。”顾家和举手建议。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园区的步道往深处走。 拐了两个弯,顾家和看到了另一个不用排队的项目,领着李昭就走进去了。 门口有兜售一次性雨衣的摊点,李昭问他要不要买一件,顾家和直接摆摆手拒绝了。 “这就是个观光小车的项目,要什么雨衣啊?”顾家和的原则就是,不花一分冤枉钱。 而等顾家和坐进这个所谓的“观光小车”,他才发现,为什么会有人在门口兜售雨衣。 因为,这个观光小车是5d的啊!它坐到一半天花板上会喷水啊! 好巧不巧,顾家和就坐在喷水的一侧。 噗——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雨丝就从他的左手边倾斜而下,躲闪不及。 两人身上还扣着安全带,自己无法解开,动弹不得。 顾家和就这么被迫淋了一场雨,一身浅蓝的卫衣硬是被淋成了渐变色。 总之,游玩体验极其不友好。 从小车上下来后,顾家和刚走到外面,就找了个角落蹲下画圈圈。那一整片区域气压极低。 “快起来,去卫生间。”李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去卫生间干什么?我……” 结果李昭没等他说完,就把他往旁边的卫生间里推。 李昭把他拉进了最近的一个隔间里,砰地带上了隔间的门。 李昭就站在顾家和身前,两人距离极近。 顾家和一头雾水:“你要干嘛?” 李昭没答话,倒是拉开了自己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和一点无法忽视的肌肉轮廓。 “不是吧,大哥!外面有人……”顾家和下意识扒住了门框往外看了一眼。 “你想什么呢?”李昭掰过他的脸,“穿我的外套。” …… 顾家和瞬间想把自己的龌龊思想扔进水池里冲掉。 “这不合适吧?”他抬眼问。 “怎么不合适?”李昭已经把外套脱下,递到了他手里,“穿上。” “你不冷吗?” “不冷。”李昭摇摇头。 两分钟后,两人从隔间里走了出来,顾家和穿上了明显大一号的灰色外套。 顾家和那件被淋湿的卫衣搭在李昭的手臂上。 而李昭本人,就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跟园里的其他人好像身处两个不同的季节。 顾家和走着走着就往回看两眼,看有没有同事跟上来。好在园区实在太大,大家早就已经分散自由行动了,一时半会一个熟脸都没看见。 “待会儿去游客中心,给你借个吹风机烘一下。”李昭说。 顾家和点点头应和。 周末主题乐园的人很多,两人都不喜欢去排队人挤人,就找了个小餐厅坐下喝饮料了。 李昭找了个窗户边的位置,正好能晒到太阳。 顾家和去点饮料了,留他一个人坐在桌边。 “诶?!李律你也在这儿啊?”餐厅那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昭抬头一看,是何晓。 她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朝李昭打了个招呼。 李昭也朝她点了点头示意。 何晓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疑惑道:“不过,李律你这样不冷吗?今天最高也才十来度诶。你的外套呢?” 只是李昭还没来得及回答,何晓一转头就看到顾家和端着两杯饮料从身后走来。 两人视线瞬间相撞。 而顾家和的身上,就穿着李昭的那件外套。 第54章 要不住我那? “等等,不对。”何晓试图捋清楚眼前的逻辑关系,“我记忆没出现错乱吧?这件外套我记得明明是……” “你想问什么?”李昭见她神神叨叨的,打断问道。 “顾经理身上的外套……” “是我的。”李昭倒是承认得很快。 “所以你们是……”何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李昭:“情侣。” 嗡—— 何晓和她身后的顾家和,同时看向了李昭,两人一个比一个震惊。 “啊——救命。等我缓缓,不行我炸裂了。”何晓急得原地转圈,也不知道在转什么。 顾家和看她跟个陀螺似的,拦都拦不住。 “那个……”他把手里的饮料放到了桌上,试图让她稍微冷静一下。 何晓终于站定,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你是那个送花的新欢?还是那个老相好?” 顾家和吞了下口水,他该怎么说,其实他都是? “要不坐下说?”顾家和给她拉开了椅子。 “不会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吧?”何晓憋了半天,问了最后一句。 李昭:“不是。” 何晓如释重负:“那就好。” 三人之间沉默了半晌,空气都好像凝固住了。 两杯饮料放在桌面上,水平面纹丝不动。 最后还是何晓先打破沉默。 “顾老师,顾经理……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 “嫂子?不对。” “姐夫?更不对。” “师娘?” “噗——”顾家和一口盐汽水还没咽下去,差点呛死。他抬眼一看,李昭居然在憋笑。 “你就像现在这样称呼我就行,不用特别考虑。”顾家和劝她。 “好的好的。”何晓连连点头,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充分理解并尊重各种情感取向,不用担心!” 顾家和尴尬地笑了笑,只觉得这身衣服穿得比刺甲还重些,没一会儿就脱了挂到了椅背上。 好在没过多久,闻齐就从外面赶了过来,问何晓要不要去坐跳楼机,两人才商量着一起走了。 等何晓彻底走远之后,李昭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打开一看,刚刚离开的何晓同学发来了一句话:“虽然我很震惊但是,你眼光不错。” 李昭:“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过了五秒钟,那边又发来一句:“冒昧问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何晓打死也想不到,他俩每天就在她眼皮底下工作,她居然能硬生生错过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的办公室恋情。 这俩男人,真能憋啊。 李昭打了几个字回了过去:“比你想象的早。” 顾家和见他低头打字,问他:“忙什么呢?” 李昭把手机按灭:“没什么,解答一些工作困惑。” “不过,这样不会影响你工作吗?”顾家和有些担心。 李昭:“你说我们的关系?” 顾家和:“嗯,被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影响你?” 李昭:“没人跟钱过不去,我能给他们赚钱,为什么要为难我?” 顾家和喝了一口盐汽水,若有所思。 主题乐园晚上有焰火表演,顾家和玩了一下午已经有些困倦,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李昭却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看。 焰火表演在乐园中间的大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一圈在等待。 两人寻寻觅觅,找了个石凳旁的位置。 顾家和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百无聊赖昂着脖子,等待火光的出现。 李昭举着手机站在他侧前方。 “拍什么呢?”顾家和问他。 “猴子望月。” 顾家和一看他手里的照片,差点背过气去。 照片上,是顾家和靠在石凳上,仰着脸看天。 两人正打打闹闹,不可开交。 突然人群前方传来一声惊呼:“靠!有流星!” 哗——人群几乎瞬间都抬头起来看天空。 夜空中确实划过一道银色的星轨。 天气预报根本没有提到今天会有流星。 几乎所有人都掏出了手机拍照,没人再看前方的焰火表演。 人群吵吵嚷嚷,无数台手机对准了夜空。 李昭转头一看,只有顾家和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嘴里还振振有词。 李昭靠过去一听,就听到他在念叨:“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耶稣、圣母玛利亚、天南海北的各路神仙……保佑我能中一次五百万彩票,再给我一套三室两厅吧。我的身份证号是31……” 李昭听完头都笑痛了:“怎么还报身份证号?” “你就不懂了。神仙每天多忙,接受多少人的祈祷?你不报清楚一点,他哪知道你是谁?这叫精准制祷。”顾家和郑重地回答。 李昭憋着笑点点头:“行。希望顾老师梦想成真。” 焰火表演半小时后散了场,两人坐在石凳上等人群走散了些,才往出口处走。 顾家和快上车的时候,又看见了何晓。 她朝顾家和摆摆手,然后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顾家和隔空笑着跟她作了个揖。 第二天是周日,顾家和在房间里刚睡到早上八点多,就被门外的敲门声叫醒。 顾家和有些烦躁,他一大早也没有点外卖,怎么突然有人敲门。 他只能起床打开门,没想到看了一眼,直接吓清醒了。 房东居然站在门口。 他想了想,自己这个月也没拖欠房租啊。结果更让他震惊的事出现了,房东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是中介。以及一对陌生的男女。 房东熟门熟路推开家门,顾家和一个没站稳一趔趄。 “小顾啊,我带人过来看看房。” “看房?什么意思?”顾家和警铃大作。 “啊,我昨晚跟你说了啊。有人要买我的房子,今天过来看房。” 顾家和连忙拿过桌子上的手机一看,昨天半夜确实有条未读消息。 靠。 紧接着,顾家和就眼睁睁看着这帮陌生人走进自己的家。 他连忙进屋把一些桌面上的东西收进抽屉,又把衣柜门关严实了一些。 顾家和感觉自己像只猴子一样认人观赏。 那对男女应该是看房的客户。 中介领着他们走到那扇花玻璃窗边,指了指窗外。 “你们看,这边还是正经的景观位呢。这个景观在市区里可是非常罕见啊,多少大平层都求之不得。” 顾家和在一旁腹诽,真能吹,那我还是希望要一套大平层。 那对男女似乎看得还挺满意,走走停停里外看了两圈。 顾家和明明才是这里合法的住户,此刻却显得好像他才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 直到半小时后,一行人才出了屋子。 吱嘎一声响后,顾家和隔着门板,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首付和贷款之类的。 他叹了口气,去洗手间给自己洗了个脸。 不出他所料,还没入夜,他就收到了房东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直白,说是房子已经被定出去了,要顾家和这周内搬走。可以赔他一个月的租金。 没办法,话说到这份上,顾家和只能同意。 说什么买卖不破租赁,到了真正的现实中,大部分人都跟顾家和一样,根本没有那个时间成本跟房东扯皮。 晚上八点,顾家和跟搏击教练约好了上课。李昭也一起去了俱乐部。 训练台上,顾家和手上缠着搏击绷带,击打着教练手里的手靶。 一下比一下更重,更狠。 砰!砰!砰!声音响彻拳馆,引得好几个人往这边看了过来,以为是有什么内部比赛。却只看到拳台上站着一个瘦高个青年在练习。 接着是五个连续的鞭腿,顾家和发力稳准狠。 “不错啊,今天很果断。”教练见他进入状态很快,夸了句。 顾家和却没什么表情,收起腿,点点头。他的头发几乎完全被汗水浸湿,白色短袖t恤也湿了半背。 李昭揣着手臂在台下看着他。 “先休息吧,待会儿接着上课。”教练看了下时间。 顾家和卸了力之后,几乎撕扯般解开了手上的绷带,露出了微红的关节。 他坐到了休息区的长椅上,拧开一瓶矿泉水猛地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李昭坐在他身边:“怎么?心情不好?” “嗯。”顾家和点点头。 “因为什么事?” 顾家和把瓶盖拧紧:“房东要卖房子。让我一个礼拜之内搬走。” 李昭眉头皱起:“这不合法吧。” “是不合法。他不管,说赔我一个月租金。”顾家和甩了甩额前的汗。 “你准备怎么办?” “搬。”顾家和咽下最后一口矿泉水。 李昭喉头动了动,然后问:“要不住我那?” 顾家和低头思索了下:“你那不行,离我公司太远了。而且你跟我上班也不顺路。我得重新找一个房子。” 李昭倒是陷入了思考。 大概过了几分钟,等顾家和起身去把空矿泉水瓶子扔掉回来后,李昭打开了手机,发了几张照片和一个地址给他。 顾家和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套公寓的房源:“这是什么?” 李昭反问:“你不要租房子么?” 顾家和抬了下眉毛:“别告诉我这是你的房产。” 李昭笑了:“我哪来这么多房子。” 顾家和看看那照片,倒是真不错,房子敞亮,客厅朝阳,卫生间干净通风。 顾家和:“这离我公司近吗?” 李昭:“5公里,三站地铁。” 顾家和:“有厨房吗?” 李昭:“厨卫齐全,有油烟机和灶具。” 顾家和:“价格不便宜吧?” 李昭:“比你现在的贵五百,但是包水电煤气物业费。” 这一盘算确实挺划算,属于打着八百瓦的灯笼也找不着的稀有房源。 顾家和把那行地址复制进导航软件,一看定位,这个公寓不仅离他公司很近,怎么说呢,它的位置就很妙。 离李昭的律所,也只有不到5公里。 第55章 登堂入室 搬家的时间紧张,顾家和第二天上午就跟着李昭去看房了。 这个小区虽然也有些年头了,但是被物业保养得不错,绿化面积也大,中庭还有个小花园。 小区入口旁边就有个中介门面,顾家和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上面的租房挂牌价,吓了一跳。 差不多比李昭报给他的要贵一倍都不止。 顾家和跟李昭往里走了两三分钟,就到了单元门口。 接待他们的房东已经到了,看样子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外套,看起来不苟言笑。 顾家和远远看了他一眼,还有点担忧。万一这人也不好打交道,或者临了不租了,他更麻烦了。 结果那房东一看到李昭,倒是笑了起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对方见顾家和站在李昭身后,也伸出手示意:“刘青。” 顾家和还愣了愣,第一次见到有房东上来自报名字的,然后连忙伸手回握回去。 两人跟在刘青的身后,走进了电梯轿厢。 三人一开始都没说话,顾家和想了想还是开口:“刘先生,你是李昭的朋友?” 刘青转过头:“啊,你问我啊。我是他同事。原先都是一个诉讼组的,李昭帮了我不少忙,我俩关系不错。” 顾家和这才点点头,原来这就是李昭那个远程帮忙的诉讼业务同事。难怪人这么好,休息日还过来给他们看房。 房子是密码锁,刘青按了几下就把门打开了。 顾家和站在门口问:“要换鞋吗?” 刘青连忙摆手:“干嘛呀,我也不是中介,没那么多规矩,你们随意看就好。” 房子面积不大,大概六十平,但是有客厅有卧室,还有独立卫浴和厨房。对于顾家和这种独居人士来说,不仅不局促,甚至有些小奢侈。 时间刚到十点,东南向的阳光从阳台撒进客厅,整个客厅极其透亮。 顾家和拉住李昭的手腕,在他耳边说了句:“这儿真好。” 李昭笑了笑:“那就租下来。” 顾家和似乎还有什么顾虑,转头问刘青:“不过,刘先生您怎么正好就要出租啊?这么好的房子之前是一直都空置么?” 刘青轻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李昭,非逼着我出租,本来我也……” 瞬间,旁边的李昭一个眼刀飞过去。 刘青连忙笑道:“没有没有,李昭说他有朋友要应急,这不他平时也帮我挺多的,我就做个顺水人情……” 顾家和连连点头:“谢谢你刘先生。不过我刚刚看了一眼门口的中介挂牌,这边的租金应该都挺高的。你这边确定要租给我这个价格吗?” 说着,顾家和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 刘青看到他的手势后,眼睛一下放大了。 “啊,是吗?”刘青用手肘捅了捅李昭,咬着牙问。 李昭侧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剩下的我补给你。” 顾家和探过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刘青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租给你我放心,懒得再去外面挂牌了,就这个价。” 很快,半个小时后,刘青就把租房协议给顾家和签好了。今天就可以交割。 签完后,刘青叮嘱了一句:“不过要麻烦你自己打扫一下了,这边我也很久没住了,有些积灰。” 顾家和连忙跟他握了个手:“没事没事,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了。” 刘青跟顾家和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之后,把门口密码锁的密码抄下来给了他,就自己先走了。 留下顾家和跟李昭两人呆在屋子里。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外面的阳光更加热烈。顾家和还是第一次住这么亮堂的房子,一时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 “李律真是人脉广啊。”他从身后搂住了李昭的脖子。 李昭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背:“这算什么?这小子我不知道给他擦过多少次屁股。” 顾家和:“嗯?” 李昭连忙清了清嗓子:“比喻,比喻。原先我们在一个组的时候,他有天记错开庭日期了,当事人、法官都到了,就等他了。是我八百里加急给他送去了法院。不然,那天就是他职业生涯之耻。” “不过你们当律师的都这么挣钱啊?”顾家和看了一眼这个房子。 这种房子刘青都能空置这么久,估计他也不止一两套房子。 “他有钱罢了。他们家算是律政世家,家底子厚。这套是他的一个投资房。” 顾家和点了点头:“这样。” 李昭:“你放心,他没有陆群那帮人那种有钱人的毛病。这人挺纯粹。” 顾家和:“看得出来。走吧,请我的大恩人吃个午饭去。下午我得回家收拾东西。” 两人在小区附近随便找了家小馆子吃了顿午饭。 顾家和正好熟悉了下周边环境,这里出门就有个超市,旁边还有个24小时便利店,再走一个路口就到地铁口,确实出行很方便。 李昭开车送顾家和回了家,陪他一起收拾行李。 好在顾家和这么多年搬家习惯了,东西一直不算多,连衣服都是那么几套来回穿。 李昭打开他的衣柜,发现里面挂着自己那件衬衫,还用防尘袋套着。 顾家和:“哦对了,这件衬衫忘记还你了。刚好你带回去吧。” 李昭:“不用。就送给你吧。” 顾家和疑惑:“送给我?” 李昭:“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穿。” 顾家和打包出来两个行李箱的东西,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就发了个同城快递过去。 虽然房东违约在先,但是顾家和也仁至义尽,把这个小破屋里重新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关门前的一刻,他又回过头,走到了卧室里面,坐上了那个花玻璃窗。 李昭走到他身后:“看什么呢?” 顾家和的目光似乎定在远处某个点,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告别一下我的景观大平层。” 说完笑着从窗台蹦了下来,拉着李昭走出了门。 哐——木门被上了锁。他彻底离开了这里。 顾家和很快适应了新小区的生活,这里年轻人多,小区里养宠物的也不少。 自从教练让他多运动以后,顾家和每天晚上都会在楼下跑步,也因此遇到了不少猫猫狗狗。 有一家养了只雪纳瑞,顾家和是越看越可爱。 那小狗倒也像通人性了一样,每次见到顾家和都玩命蹭他的腿。 顾家和心里短暂地冒出过一个想法,要不要自己也养只宠物?但是这个想法也最多只在脑海里停留了半分钟。 算了,还是先把自己养活了再说吧。 新家的密码锁,顾家和一直没有改密码。倒不是特地不改,只是懒得改,房东平时也不会过来。 这个家里,有控温良好的花洒,顾家和每天都能洗上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有个烟机灶具齐全的小厨房,顾家和会在下班后买菜回来自己做。 总之,对他来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居住体验。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那天在流星下许的愿成了真。老天爷暂时给不了他五百万和三室两厅,先给他付了个幸福生活的首付。 入夜后,这里的窗台正对着北市的一个植物园,植物园里面有一块漂亮的湖泊。 这景观竟也不比那扇花玻璃窗看出去的要差。 顾家和坐在月色笼罩下,就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门口有咔哒咔哒的动静。 他立刻警觉起来,从窗边抄起一个扳手。 顾家和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客厅没开灯。但是有机械声传来,似乎有人在解他的密码锁。 顾家和的心跳猛地加重。 3——2——1—— 大门居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顾家和心想,靠,早知道早点把密码改掉了,遭贼了! 他屏息凝神,那人从黑暗里往卧室走了过来。 顾家和抄着扳手一动不动。那人越靠越近,顾家和用力抵住门口。 那人推卧室门无果,又用力拧了拧门把手,顾家和还是死死抵着门。 就在下一秒,那人突然出了声:“家和……” 李昭?! 顾家和连忙把门打开,就见李昭站在门外,一脸懵地看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李昭看见了他手里的扳手。 顾家和连忙撒手扔到了地上:“我以为遭贼了……” 李昭没憋住笑了,只是说话声音有些慢:“什么贼?盗你芳心的窃贼?” 顾家和故作呕吐状:“土到我了。不过,你怎么大晚上过来了?也不给我发个消息。” 李昭没回话,脱了鞋就砰地倒到了他的床上,把脸蒙进了被子里。 顾家和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这才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 “你晚上有饭局?” “嗯,就那个新客户,喝了一点。” 顾家和埋头闻了下:“这可不止一点。你不会开车过来的吧?” “没有,叫的代驾……” 下一秒,李昭就没了声音。 顾家和把他身体翻过来一看,这人居然已经睡着了,眼睛闭着,呼吸平稳。 顾家和有些无奈,去卫生间给他弄了块热毛巾,走回床边。 他把李昭身上的外套脱了,挂到了床边的椅背上。 然后顾家和低头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露出了锁骨、脖颈、胸膛乃至小腹。 李昭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顾家和用热毛巾帮他擦干净脸和脖子,擦拭的过程中,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锁骨。 顾家和的呼吸居然顿了顿,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摩挲了一下他的皮肤。指尖掠过了他的锁骨、肩头,顺着就要一路往下。 他的目光正在扫描酒后的李昭的肌肤纹理,下一秒他的手却被抓了个正着。 “趁人之危?”李昭轻轻抬起了眼皮,轻笑着问他。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顾家和理直气也壮。 李昭变成侧躺的姿势,伸手掐住了顾家和的腰侧:“怎么感觉最近线条更好了。” 他的手指在顾家和的腰上游走。顾家和大约是最近运动了,身体的线条变得更诱人了些。 顾家和听他语气有些别的意味:“你在说什么?” 李昭笑了一声:“背着我健身了?” 顾家和:“教练让我练练核心。” 李昭听到“教练”两个字以后,啧了一声,说着就把他从床边抱了过来:“来,让我验收下你的核心力量。” 半分钟后,顾家和脑袋嗡的一声。 不是说男的喝完酒以后不行的吗?!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的闹钟先响了起来。他伸手按掉以后,手突然碰到了身旁人的臂膀。 顾家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意识到昨晚李昭在这里留宿了。 当然,不仅仅是留宿了,还留下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记忆。 “怎么昨晚突然跑过来?”顾家和这才想到问。 “你这里近。我家太远了。”李昭把头埋进了顾家和的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的倒是实话,这里离他们律所更近一些,开车只要过三个路口就到了。 “唔。”顾家和从床上坐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睡衣,然后转头看李昭闭上了眼,似乎又陷入了睡眠。 他随口问了句:“那你要住过来?” 李昭突然睁开了眼睛,毫无困意:“既然你都这么提了,那好吧。” 第56章 不行我得陪你 周末,李昭顺理成章搬进了这个六十平的小房子。 原本还很空旷的小屋子,一下变得拥挤了起来。 顾家和把衣柜清出一半来放李昭的西装,卫生间也给他留了一半的地方放洗漱用品。所有东西都从一份变成了双份,满满当当。 客厅的沙发前没有放茶几,两人收拾完东西后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李昭仰着身子,靠着沙发腿,突然笑了。 顾家和问:“你笑什么?” 李昭眯了下眼睛:“我们好像回到大一那会儿。” 顾家和一想,还真是。兜兜转转,两个人又住进了一个出租屋里。 只是跟那时一样,当时一米五的床不够睡,现在一米八的床也照样睡不开。 李昭睡觉有点野蛮,顾家和常常觉得他是不是在梦里和人打架。每天睡到半夜两个人总要缠到一起。 住到一起之后,通勤倒是更方便了些。 李昭不用坐班,经常到了下班的点就开车去顾家和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只是每天坐李昭的车,顾家和倒是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这个月月初刚发了工资,顾家和就去报了个驾校。 晚上睡觉前,李昭见他捧着科目一的题库刷个不停,这才知道他要去考驾照。 李昭转头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学车了?” 顾家和从题库里抬起头来:“天天坐你的车,多不好意思。赶明也给你当当司机。” 顾家和确实学习能力极强,每天起大早去驾校练车。科一到科四都是一遍过,只花了两个月就把驾照考了下来。 拿到驾照那天,顾家和高兴坏了,在李昭面前显摆了好久。 李昭立刻把车钥匙扔给他:“今天你开回家。” 顾家和吓得立刻扔了回去:“你这车这么贵,别给我刮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李昭还是把车给他在空旷的大路上开了几次。 顾家和的车感极好,试了几次就能自己开高架了。而且他开起来平稳丝滑,不像李昭一样加速太猛像开飞船。 料峭春寒终于过去,北市的气温稳定在了20度左右。 顾家和在搏击俱乐部又买了20节课,体格也比以前健硕了些。只是囿于身高和骨架,从背后看仍是比李昭小了一圈。 俱乐部里每周都有会员挑战赛,纯粹算是为了活跃俱乐部气氛。 顾家和兴致勃勃报了名。反倒是李昭担心他会不会受伤,有些犹豫。 顾家和劝他:“怕什么?有裁判在,还能把我打死?” 挑战赛安排在周五的晚上八点。这天李昭刚好有事去了律所,车也是他开着。 一到下午六点,他就早早开车去接顾家和下班。 春末傍晚,太阳还没完全落山,顾家和里面穿着训练t恤,外面套了件拉链卫衣就下了楼。 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了副驾。 “走吧,我的骑士。”顾家和显然心情不错。 “好的,公主。”李昭顺口接话。 惹得顾家和转头瞪了他一眼。 李昭唯恐天下不乱:“公主今晚准备一拳揍几个?” 顾家和嘁了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们是文明比赛。教练跟我说抽到的对手跟我差不多体格。” 晚上要比赛,顾家和就在俱乐部旁边的便利店随便吃了点垫肚子。李昭倒是一直问这问那,显得比他更紧张些。 虽然是俱乐部内部的小比赛,但是居然也来了些围观的观众。原本空旷的休息区,一下坐了有二三十人。 临了要上场了,李昭拍了拍顾家和的手臂:“伸手。” 顾家和疑惑:“干嘛?” 李昭:“我给你缠绷带。” 顾家和无可奈何地伸出了手:“来吧。” 以往他都是自己缠,李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主动提出给他缠。 顾家和的手指细长漂亮,训练了一段时间后也出了些茧子。李昭一圈一圈帮他仔细缠好搏击绷带,生怕漏了一个关节没保护好。 顾家和戴好拳套后就要上台,结果李昭又拉住了他的手腕。 顾家和转头问:“怎么了?” 李昭喉结滚动了下:“要是扛不住就下来,不用太在意输赢。” 顾家和笑了:“知道啦。” 顾家和拉开边上的围绳,站上了拳台。 今天他穿了一身黑,倒是显得比以往进攻性更强一些。 只是李昭一看,这对手,完全不是顾家和说的“跟他差不多体格”。个头倒是差不多高,但明显比他壮出一圈来。 内部挑战赛是一个回合制,短平快。 顾家和目光紧盯着对手,作防御姿态。 比赛开始,前十五秒,两人几乎都在试探,没有人主动出拳。 但是显然对方比顾家和更耐不住气,趁着顾家和一个轻微后撤步的空档,迅速出拳。 顾家和右肩躲闪,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对方显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进攻机会,快步上前一个连续的击打。 顾家和一下陷入了被动,几乎全程都在防御。 李昭站在台下,心都被揪了起来。 对方出拳显然没有留余力,巨大的击打声砰砰地传来。 顾家和的短板就是力量偏弱,这一波猛烈的攻击下,腰腹有些顶不住。 李昭看到他的膝盖已经开始弯曲,手臂的肌肉也有些颤抖。 边上的教练也丝毫没有叫暂停的意思。 对手似乎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一个抬肘准备扩大战果。 结果下一秒,顾家和抓住空档往左侧一个撤步,一记漂亮的直拳。 啪!声音响彻馆内。 对手瞬间失去重心,脚步失衡,直接仰面倒下。 3——2——1—— 裁判哨响。 顾家和赢了。 轰——小小的馆内一下掌声欢呼声四起。 顾家和站在台上,笑着喘着气,摘下拳套朝李昭挥了挥手。 李昭紧绷的肩膀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顾家和享受着灯光的照耀,脸上是罕见的极其开朗的笑容。走下台时,他的肩膀轻轻耸动,像个英俊的小将军。 李昭第一次见到散发这种魅力的顾家和。拳套像是他手里的剑柄。 两人从俱乐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比赛胜利的奖品是免费的五节课充值卡。顾家和高兴地像是白捡了五百万。 他在馆里的淋浴间洗了个澡,身上是青柠檬的味道,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发尾有些潮湿。 室外还是有小风刮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李昭帮他把卫衣帽子扣上了。 走到停车场后,顾家和自告奋勇坐上了驾驶座。 李昭也乐得坐进副驾,跟他调侃:“要不你也买辆车?周末我陪你去车展看看。” 顾家和连忙摇摇头,挂挡起步:“我可不要,我要存钱买房子。” 买房这件事,一旦有了心思以后,就无法扑灭。小区门口的中介,顾家和每次路过,都会停下脚步看几眼上面的挂牌房源。 现在这个房子住得确实舒服,但房本上还是别人的名字,所有地方都不能动,也不能买自己喜欢的家具。 他最近经济算是宽裕了些,外婆的身体状况还行,开销也少了。上次他问过平城的医生,说支架植入手术这两年都可以做,而且由于技术的改革,成本降了很多,手术费用也不再像之前预估得那样昂贵。 顾家和遇到个红灯,轻踩下了刹车:“对了,你不是说过了春要回趟平城的吗?” 李昭点了点头:“嗯,可能就是最近吧。你要跟我一……” 李昭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没继续往下说。 顾家和转头看他:“怎么了?” 李昭摇摇头:“没什么。” 平城对于顾家和来说,并不是个有美好回忆的归处。李昭也不愿在他面前再提。 晚间的电台广播很是热闹,大约是某个唱跳组合又出新歌了,顾家和切换了两个电台,都在播这首歌。 绿灯亮起,顾家和踩下油门起步:“真是赶不上潮流了,这些年轻偶像一茬接一茬。” 李昭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是啊。什么行业赚钱就有人猛地往上扑。之前刘青还接了一个客户,就是娱乐公司的练习生,跟公司闹解约呢。一年多了,官司还没打完。” 顾家和乐了:“我也就是年纪大了,要是小个七八岁,我也去参加那什么选秀去。” 李昭:“去吧去吧,然后刚报上名就被人网上扒出来有个相恋多年的前男友。你这叫什么,房还没建好,直接塌了。” 顾家和:“你这都哪儿学的?还不让人做做发财梦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着谁。 广播里那首欢快的舞曲播完,车里陷入短暂的宁静。 然而,李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顾家和瞥了一眼屏幕上闪动的名字,瞬间屏气收了声。 ——宋玲,李昭的妈妈。 李昭把电话接通后,那头依稀传来了一个女声。 只是声音有些嘈杂,他也没开扬声器。顾家和听不清楚对面说了什么。 李昭一开始应了一声,然后低声说:“你别慌,告诉我什么情况。” 那头大约说了一长串,李昭听完明显脸色一沉,甚至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好,你现在把床号发给我。我现在就赶回去。” 李昭把电话挂断后,顾家和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 李昭就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爸出事了。” 顾家和忙问:“什么事?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李昭深呼吸一口气,却止不住声线的抖动:“具体原因不清楚,之前只说肺部有炎症,不严重。但是昨天下午突然呼吸困难,去医院做了胸部平扫ct,结果……不理想。刚刚医生给下了病危。” 顾家和的心猛地跟着一沉:“你带身份证了吗?” 李昭点头:“带了。” 顾家和看了一眼路况,猛打方向盘掉头往回开去。 李昭忙问:“去哪?” 顾家和答道:“高铁站。” 李昭见他一路油门加速,连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你今天太累了。” “不行,我得陪你回去。”顾家和的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第57章 失魂 顾家和一路疾驰,终于赶上了今天最后一班回平城的高铁。 两个人连行李都没带,带着一根手机充电器就上了车。 深夜十点半,高铁从站台疾驰而去。 两人坐在车厢的最后方,看着漆黑的平原从车窗急速往后退。 李昭坐在靠窗的位置,把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嘴唇紧闭,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家和想了想,伸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凌晨三点半,两人终于下了高铁,迎着寒风站着二十分钟,才等到了一辆出租车。 他们一路颠簸,坐着出租到了医院。 李昭跑去了宋玲发来的病房,推开门却只有漆黑一片,两张病床上都没有人。 顾家和连忙退出去找到了护士站,问值班护士:“您好,请问27床的病人去哪儿了?” “你是李国义家属?”护士抬头问他。 顾家和的喉结动了动:“我不是,他是。” 李昭忙跟上去:“对,他现在人在哪?我看病房没人了。” 护士这才回答:“病人情况不太好,刚刚转去icu了。” “icu在哪?”李昭急得口齿都不清楚了。 “我知道。”顾家和拽着他就一路狂奔。 顾家和拉着他进了电梯:“三楼icu,不过你去了应该不让探视。每天只能固定时间给一个人探视,要穿隔离服。” 顾家和对医院好像比家还熟悉。 顾家和跟着李昭跑到了icu门口。 凌晨太阳还未升起,icu门口有些冷。 长长的走廊,窗户往内开着一条缝隙,有冷风钻进来。 惨白的墙面上挂着一台巨大的电子时钟。 那块时钟下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捂着脸,垂着头,没有任何声音。 “妈。”李昭喊了她一声。 宋玲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抬头。 顾家和看面前的女人,穿着羊毛呢的套装,但比上次见面又苍老了一些。 她抬眼看到了李昭,连忙起身走过来。 很快她也看到了顾家和,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又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李昭问道:“爸怎么样了?” 宋玲摇了摇头,眼里似乎有泪:“不好,医生说自主呼吸都很困难。” 李昭还是不愿相信:“怎么突然这么严重?过年的时候不还说只是咳嗽么?” “是。那会儿就只是咳嗽,我们都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谁知道昨天突然恶化了,在家跟我说喘不上气。我就带他来了医院,一拍片子,医生说不行,测了血氧也很低,必须赶快住院。” 李昭揉了揉眉心,问:“医生办公室在哪里?” 宋玲轻声回答:“走到头,左拐。他现在估计不在,早上会过来。” 李昭只能陪着她坐在icu外的长椅上。窗户上的卷帘随着微风发出哗哗的声响,扰得人心烦。 顾家和一个人站在旁边,陪着二人。 李昭让他坐下,他却没坐。过了一会儿,顾家和朝着走廊尽头跑去。 五分钟后,他拎着两个袋子回来了,有些气喘:“我去医院食堂买了点早饭,你们先垫垫肚子。” 宋玲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却没有伸手接过来。 李昭很快接过袋子,拉他坐到了身边:“你也一起吃吧。” 顾家和出来得急,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运动裤。 不知为何,今天的日出很迟,直到六点多才有一点阳光渗进来。走廊里依旧很冷,顾家和抖了抖腿。 七点开始,icu里有护士进出。李昭跟着走过去往里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 第58章 玉严髓 过了一会儿,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李国义家属在吗?” 李昭立刻站了起来:“在。” 医生把李昭喊进了办公室,顾家和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医生拿出了李昭父亲的检查单,在桌面上摊开:“是这样的,我必须跟你们说清楚情况。病人现在的状况很不乐观,肺部感染严重,血氧一直上不去,普通的呼吸机已经无济于事了。” “我们建议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也就是人工心肺机。不过,这个费用不便宜,根据我们的经验,一开机就要五六万,之后每一天都要消耗一万多。” 李昭点点头,没有犹豫:“开。” 医生沉吟了片刻,又补充道:“治疗我们还在继续,但是病人年纪大了,开ecmo也是为治疗争取时间,不代表最终能救过来,你明白吗?” 李昭听完,嗓子干涩,眼眶酸痛,缓了两秒才回答:“……明白。” 医生把一张单子推了过来:“确认就签字吧。” 李昭拿过桌上那只黑笔,抬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家和却看到,他最后一横抖了下,没有写直,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口子。 中午icu开放单人探视时间,但一次只能进一个人,而且必须穿上隔离衣,保证室内无菌环境。 护士问李昭今天要不要进去探视。 李昭竟然顿住了半分钟没动,直到顾家和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才连忙点头:“要。探视。” 顾家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你进去跟他说说话。他说不了话,但或许能听见。” “一定要跟他说话,不用说病情,就说说你的生活。可能他想听。” 李昭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护士往里走去。 很快,李昭换上了隔离服,戴上了透明面罩,全副武装走进了icu病房。 顾家和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李昭。 李昭走到了一张病床前,顾家和只能看清他的半个侧影。 顾家和看到他的面罩起了一层白雾,低头说着些什么,似乎在努力克制肩膀的抖动。 顾家和把背靠到了走廊的墙上。他明白医生的话意味着什么,ecmo上了也只能维持基本的体征。大部分病人撤掉机器,人也会跟着停摆。 半小时后,探视时间到了。 出来之后,李昭呆呆地站在顾家和面前,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很空。 顾家和似乎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拉着他的手缓步去了楼梯间。 咔哒——楼梯间的木门被关上。 “这里没有人。”顾家和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如果难受就哭。” 然后他听到了李昭低哑的哽咽。 “我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样……” “前几天他还跟我打了电话……” “我不明白……” 顾家和像抱孩子一样,一下一下安抚着他的脊背。 在所有人面前都成熟稳重克制的李律,此刻紧紧搂着顾家和的后背,像是在湖中心抓住唯一一块浮木。 icu门口人来人往,护士、医生、护工,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这里每天都有病人出来,有的是转危为安,去了普通病房。有的是没有熬到天明,彻底走出了时间。 李昭不知道他在等待的是哪一个结局。 李昭去了医院的卫生间狠狠洗了把脸。然后两人又继续坐回到长椅上,良久没人说话。 李昭口袋里有一枚硬币,站起身子的时候不小心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叮叮当当—— 这枚硬币在医院的地砖上旋转了十几圈,才最终躺下。 李昭弯腰伸手去够,结果抬头的时候一阵晕眩。没有看清硬币最终停在哪一面。 顾家和每天都去医生办公室询问最新的情况。 有时候会得到一些好消息,比如李国义的血氧上来了点。 但下午护士又来说,体征不算理想。 好消息、坏消息,在这一方狭小的走廊里来回。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李昭没日没夜地守在门口,有时候连饭都不想吃。 就这么熬了整整三个日夜,李昭竟然消瘦了许多,整个人像是被衣服笼罩着。 顾家和为了哄他吃饭,跑出去两个街区买他爱吃的红豆糕。李昭却还是只吃了两口。 顾家和也不逼他多吃,他知道人在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很难有什么食欲。 宋玲这两天也没有吃好睡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她和顾家和打了几次照面。原以为顾家和只是跟李昭回来而已,却没想到他硬是在医院陪了三天。 宋玲的脚步来回了两次,最终停在了顾家和的面前。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跟顾家和说话:“小顾,你先回去休息吧。” 顾家和却固执地摇摇头:“我不用。” 她思忖了下:“你带李昭回去吧。我回去睡过两觉,你们……他不能一直在这守着。” 顾家和抬头看她,这才点了点头。 宋玲开着家里的一辆车来的,她把车钥匙递给了顾家和:“开我的车吧。” 李昭像是游魂一般跟在顾家和身后,走到了停车场。 顾家和要坐进驾驶座的时候,却被他拦了下来。 “这车你没开过,我来吧。”李昭拿过他手里的钥匙,坐进了驾驶座。 顾家和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他,李昭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很快,他发动汽车开出了医院的大门,驶上了外面的马路。清晨的天有些上雾,可见度不高。 前方有个红绿灯,红灯刚转绿,李昭踩下油门,车加速往前行驶。 而就在车快要开出黄线时,路边突然窜出来一辆出租车,车速极快。 顾家和先一步看到,连忙大喊:“有车!刹车!” 李昭一个没反应过来,两秒后才猛打方向盘,把刹车踩死。 车胎摩擦地面,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 声音持续了好几秒,顾家和的心脏都快从嗓子跳出来。 车终于一个甩尾,斜着停到了路边。 对方司机也吓了一大跳,从车上下来,检查车况。 顾家和惊魂未定,转头看驾驶座的李昭。李昭像是丢了魂一般,钉在驾驶座,一动不动。 “下来。”顾家和朝他说道,“我来开。” “不用。”李昭摇摇头。 “下来,我来开。”顾家和重复了一遍。 李昭仍是握着方向盘没有松手。 顾家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乖。我来吧。” 第59章 不希望他跟我一样 这是顾家和第三次来到李昭的家。 上次还是大一那年,他陪着李昭回来吃了那顿半尴不尬的午餐。 这套房子大约是重新装修过了,布置和家具与他记忆中不太一样。客厅的餐桌换了一张胡桃木的,电视也换了一台屏幕更大的。 只是这次,做饭的阿姨不在了。家里空无一人。 宋玲出门的时候把阳台的窗户留了个缝,屋里钻进一点冷风。 顾家和找到一双拖鞋穿上,转身跟李昭说:“你去休息。” “不用。”李昭摇摇头。 “我让你去你就去。”顾家和难得语气严肃了些。 李昭一愣,只能照做,回了房间,把门虚掩着。 顾家和翻找了一下冰箱,找到了些食材,又找出了两个保温盒。 他开火做了几个菜,用盒子装好放进冰箱。 等他走进李昭的卧室时,李昭已经睡着了,甚至连衣服都没脱。 顾家和帮他解开外套,然后轻轻侧身躺下,从身后抱住了他,伸手抚摸了下他的头发。 静谧的卧室里,没有一点声音。顾家和的胸膛感受着李昭的呼吸起伏,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唯一拥有的平和瞬间。 等李昭睡醒时,窗外的天已经快黑了。顾家和比他醒得早,却也一直没叫他,任他睡着。 李昭醒来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只是没有未接来电,宋玲也没有发来任何新的消息。 顾家和已经穿戴整齐,听到他起床的动静,回头问他:“走吗?” 李昭点了点头,起身把外套穿上。 顾家和把准备好的饭菜放进背包,两人又走进了夜色里。 这次回医院的时候,李昭没有再坚持自己开车。顾家和顺势坐进了驾驶座,一路平稳地开到了医院里的停车场。 顾家和走到病房那一层,宋玲正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顾家和从背包里拿出打包好的饭菜,给宋玲递了过去:“阿姨,饿了先吃点,我刚热的。” 宋玲抬眼看他,眼神似乎柔和了许多,然后起身给他留了个座。 顾家和却摇摇头:“阿姨你坐就行。” “不用,我坐了一天了,你休息休息。”宋玲执意要他坐。 顾家和能察觉到宋玲对他的态度有一些变化。或许是因为多日在医院的折磨,人总是群居动物。 顾家和跟宋玲说完话,却发现李昭不知去向。 平城医院的二楼房顶,有一块巨大的露台。顾家和找了一圈,才找到了这块地界。 李昭一个人靠坐在荒废的长椅上,漆黑的夜空悬在他的头顶。 顾家和没说话,坐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段时间。 李昭突然先开了口,却只说了两个字:“怪我。” 顾家和转头看他:“什么?” “我应该带他再去找专家看看。他说回家观察,我就让他回家了。” 李昭呼吸顿了一秒,接着说:“如果我再带他去看看,可能不会成现在这样……” “都怪我。怪我。” 李昭说着声音就有些抖动。 顾家和想伸出手搭他的肩,又缩了回来。最后,他只是握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前方说:“李昭。” 顾家和接着说:“我也怪过我自己。” 李昭闻言突然转头看他。 顾家和低头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过去的十年里,我无数次怪过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五月一号的中午,跟我妈多说两句话。” “为什么我没有监督她好好吃药。为什么没有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多陪陪她。” “我怪自己无能、懦弱。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是我把她推向了死亡。” “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惊醒。” “……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 顾家和说到这顿了顿,回看他的眼睛:“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老天爷有时候就是捉弄人,他不让你什么事都那么顺遂。这责任不在你,不在任何人。” “我不想劝你想开,我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尽人事听天命,这就是我们能做的所有。” “你要是不高兴,可以跟我说。或许这样你可以好一点。可以吗?” 李昭没有回话,他在黑暗里看着顾家和的眼睛。 天边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印在顾家和的眼睛里,反射出了一点光。 李昭和顾家和又在医院呆了一夜,换宋玲回家睡个好觉。 顾家和没有刻意跟他聊天,只是李昭偶尔说一两句,他会跟着搭话。 有时候是聊李国义的事,有时候是小时候的事。李昭说的话都没什么逻辑关联,像是在困顿中搜罗出的无聊碎片。 大约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李昭窝在长椅上睡着了。 顾家和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摸了摸他的眼角。 他见过十八岁肆意张扬的李昭,也见过二十九岁脆弱自责的李昭。永远顺遂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命运会无差别地鞭挞每一个自以为生活平淡幸福的人,提醒你要时刻防备,时刻不得安睡。 人在医院呆着,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李昭不记得自己签了多少份文件,跑了多少次医生办公室。好像做了很多事,却又没有等到任何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只有每天的日出提醒他,又到了新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李昭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跟顾家和示意:“医生的电话。” 李昭立刻把电话接起,医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让他尽快来医生办公室。李昭连忙应了下来。 顾家和推了推他:“快去。” 李昭拿着手机就走出了露台,往医生办公室跑去。 顾家和掸了掸裤子,跟在他身后。 李昭站在办公室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做某种心理铺垫。 然后他才推开了面前的门。 医生坐在显示屏前,转身看他们两人,缓缓开口:“病人现在有个新的消息。” 李昭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了,嘴唇紧闭,双手紧紧攥着裤腿,似乎在等待上帝的审判。 医生接着说:“目前观察下来,他的肺部感染好了很多。如果今天能保持,明天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医生摘下眼镜擦了擦,见李昭跟丢了魂一样,忙拍了拍他的肩膀:“ecmo没有白开。你父亲求生欲望很强。” 顾家和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下握住了李昭的手。 医生很严谨地补充了句:“但不是说这样就彻底没问题了,我说了还要继续观察。” 李昭愣着没回话,倒是顾家和连连点头:“好的医生,那我们再继续等消息。” 医生办公室朝南,巨大的玻璃窗紧闭着,却有朝阳从远处刺了进来,撒在两人脚边的地砖上。 直到两人走出了办公室,李昭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顾家和揉了揉他的脸:“难看死了。快笑一个。” 李昭却只觉得眼眶发热,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家和紧绷了很多天的神经,总算稍微松懈下来。很快,李昭去了护士站签字,他就一个人在楼下闲逛。 医院全院禁烟,顾家和只能走到了医院东边的围墙外面,迎着清晨的风点燃了一支烟。 只是他刚抽到一半,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顾?” 顾家和连忙回头,发现宋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连忙把烟掐灭,把烟屁股扔进了垃圾桶,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味道:“对不起,阿姨。” 宋玲难得笑了下,看他紧张的样子摇了摇头:“没事。” 医院围墙外面刚好是个市政公园,旁边有两张长椅。 宋玲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招呼顾家和也过来。 顾家和有些手足无措,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和宋玲单独相处。 顾家和先开了口:“早上医生跟我们说,明天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 宋玲微笑点点头:“我知道,李昭刚刚跟我打了电话。” 说完后,两人又陷入沉默。 直到半分钟后。 “小顾。”宋玲叫他。 顾家和:“嗯?” 宋玲:“这几天,一直没有好的机会跟你聊聊。” 顾家和深吸了一口气:“您说。” 宋玲:“我也不跟你弯弯绕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其实那一年,李昭带你回家,我就隐约猜到他的意思。你也知道,李昭他是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 顾家和苦笑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当时掩饰得很好。 “我跟他爸爸也反思过。是不是在他高三那年我们太忙了,一直没有照看他,才让他走上这条路。” 顾家和心里咯噔了一下,从这话里品出一点消极的意味。 宋玲看他脸色不对,语气也放缓了点:“我们不是觉得这条路有错,或者是怎么样,只是觉得……太辛苦了。对一个普通孩子来说,太辛苦了……” 顾家和猛地抬头看着她。宋玲脸上竟有一丝怜悯。 “我不知道李昭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跟他爸爸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希望你原谅我们的古板。我们需要时间。” “我懂。”顾家和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在这里的这么多天,我也不是瞎子,我能看出你很努力。其实,你不用付出那么多,那样太累太辛苦了,对你也不是很公平。” 明明她说的是很朴素的话,顾家和却只感觉眼眶又热又痛。 顾家和沉默了几秒钟,先摇了摇头,才回话:“不是。” 宋玲有些疑惑:“什么?” 顾家和接着说:“我不是为了付出什么。也不是为了感动谁。” 宋玲没明白他的意思:“那你是……” 顾家和深呼吸后说:“因为我失去过我妈妈。我只是不希望他跟我一样,再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 宋玲听完这句话,攥着手提包的手指紧了紧,看向他:“孩子……” 第60章 一把钥匙 平城这两天升温极快,顾家和不过是在朝阳下站了十几分钟,就感觉有些要出汗。 两人回到医院时,接到了医生的最新消息。 一晚上观察以后,李国义血氧上来了,肺部恢复了部分功能,能进行自主呼吸了。 只是医生也叮嘱了,这一场大病后,李国义的肺部仍有一些不可逆的损伤,日后即便出院了也要细心保养。 尤其不能吸烟。 医生说到这,李昭转头看了顾家和一眼。 顾家和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李昭听完医嘱,走到了走廊里,只觉得浑身都松懈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眶,长呼了一口气。 顾家和站在他身前。李昭看着顾家和露出的后颈皮肤,突然开了口:“宝宝。” 顾家和被他这称呼惊了一跳。这是在公共场合。 他轻声回头问:“怎么了?” 李昭答道:“我想抱着你。” 没等顾家和答应,李昭就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肩膀,将脑袋搁在了他的颈侧。李昭的呼吸深且长,像是劫后余生,确认自己还活着。 顾家和微微抬起头,就看到宋玲在走廊的那头站着,看向他们俩。 顾家和的手掌不自主地紧了紧,然后才松开。 李昭去了护士站,帮李国义办理转病房的手续。 在icu呆了快一周,长长的缴费单最后拉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李昭看了一眼,也不由得皱了下眉。 宋玲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从他身后伸出手,拿过缴费单:“我来吧。” 李昭直接拒绝了:“不用,我来就行。” 宋玲一时有些生气,看着他:“你懂什么,我给他买过商业险。医保之外可以申请报销。还你来你来,显得你能?” 李昭一下竟有些没面子,清了两下嗓子。 顾家和一直以为宋玲是那种温柔的母亲,没想到倒也有一番脾气。他站在李昭身后,没憋住笑了一声。 李昭转头看他,用嘴型比了四个字:“落井下石。” 顾家和耸耸肩膀,没当回事。 李国义转到普通病房后,医生来巡了一次房,心电监护仪一切正常。 宋玲又在医院里请了一个护工,负责在这照料李国义。 “你俩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宋玲安顿好一切,回头看李昭。 “再呆一段时间吧。”李昭想了想。 “没什么事了,可以早点回去。你没事,难道小顾也没事吗?”宋玲反问。 李昭倒有些匪夷所思,这不过是过了两天,宋玲就开始左一个小顾,右一个小顾了。 李昭和顾家和去食堂买了饭,回来时,宋玲恰好从病房里出来。 “你爸醒了。”宋玲朝他说道,“进去看看。” 李昭点了点头,然后拉着顾家和说:“一起进去吧。” 顾家和犹豫了,往后退了半步:“算了,我怕影响叔叔……他刚从icu出来。” 李昭拉了拉他无果。 宋玲轻轻叹了口气:“小顾,你进来吧。没事。” 顾家和这才握了握手心,鼓起勇气,跟了进去。 李国义看起来仍是有些虚弱,躺在病床上,眼睛睁着,还带着呼吸机。 他看到顾家和进来了,却没有生气,只是抬起看了他好几眼。 顾家和看到他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话,连忙走近过去。 李国义最终没有说出声音,但是顾家和透过呼吸面罩,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说:“不要担心。” 顾家和朝他点了点头。 最终,两人还是被宋玲从医院赶了出来,说是病房人太多了太吵,影响休息。 李昭从善如流,带着顾家和就往家走。 只是走到一半,顾家和改了主意。 顾家和:“我想去看看我外婆。” 李昭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又快到五一了。 他点点头答道:“行。” 外婆住在老城区一栋筒子楼的二楼。小区年久失修,外墙的墙皮都有些脱落。 顾家和拉着李昭,指了指天花板的墙皮:“你靠边走。” 这次来,他没有跟外婆提前招呼,直接到门口敲了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门。 外婆一开门见是他,又惊又喜:“乖乖,你怎么回来了?” 她转头看到顾家和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又忙问道:“这小伙子是你朋友吗?” 顾家和点点头:“是,他也是平城的。跟我回来看看你。” 外婆笑着看着李昭,上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大高个儿,真是好心的孩子。” 顾家和笑了:“是,他跟我亲哥似的。” 李昭闻言拿胳膊肘拱了拱他。 外婆说完忙走回屋里,从客厅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金属曲奇盒子,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桃酥。 李昭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外婆你坐,别忙了。” 李昭坐到沙发上,才发现这屋子应该翻新过,和简陋的外立面比起来,屋子里的装修还挺新的。 顾家和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前两年我把这里稍微翻修了下,换了点家具。” 外婆跟着点头:“家和怕我住不好,置办了好些东西,他真是费心了。” 李昭对顾家和多年的生活,算是有了些实感。他跟自己专心扑在工作上不同,还负担了很多家里外的琐事。 两人靠坐在沙发上,李昭从身后伸过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背。 外婆到底年纪大了,明明刚进门的时候还问过李昭的名字,聊了几句又记岔了。 “孩子,你叫李什么来着?” “李昭,日字旁的昭。” 李昭最后给她写在了日历上,还很臭屁地圈出了自己的生日,惹得外婆笑个没完。 和外婆作别以后,李昭走到门外,阳光很是热烈。 “要不要去看看你妈。”李昭提议。 “嗯?”顾家和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 “五一快到了。” “嗯。”顾家和这才反应过来。 这次,李昭找了家花店,买了束新鲜的百合。 天气好起来以后,墓园的绿草坪也长高了。远远望去,一大片绿茵,有不少雀鸟停留,倒显得生气十足。 李昭捧着那束百合,根据记忆找到了钱丽芸的墓碑。 他站在顾家和前面,弯腰用纸巾把墓碑擦干净,重复上次顾家和来过的步骤。 然后把已经枯萎的那束红玫瑰收了起来,放上了这束新鲜的百合。 “阿姨,我来看你了。”李昭看着钱丽芸的照片,轻声说道,“顾家和过得挺好的。” “他还有了个哥。有点小钱,给他租了个小房子,把他养得白胖的。” 顾家和站在他身后,听他信口胡说,没忍住笑出了声:“妈,他的话你听一半就行。” 两人忙好一切,走出墓园的时候太阳还悬在高空。 顾家和还是没忍住挤兑他:“怎么还有人自卖自夸呢?” 李昭一脸正气:“我哪儿说错了?你这段日子不是养得白胖白胖?” 顾家和双手叉腰:“那是我自己练的。” 李昭停下脚步:“那不是靠我爱情的滋润?” 顾家和轻轻翻了个白眼:“那可是太滋润了。” 李昭见他不服:“那回去晚上再给你好好滋润滋润。” 顾家和连忙撒腿就跑。他可不敢再惹李昭,这人说到做到。 到了临走那天,两人又回了一趟李昭的家里。 宋玲特地下厨给他俩做了一顿饭,顾家和要去厨房帮忙,结果被她推了出来。 顾家和进厨房的时候,看到案板上有新鲜蛤蜊,还想着帮忙洗洗。 结果宋玲喊他们吃饭的时候,顾家和却发现桌上没有这道菜。 取而代之的是鸡肉、淡水鱼、牛肉。 顾家和一下反应了过来,心里有种被温水浸泡过的感觉。 多日的疲惫轮转,顾家和总算放下戒备和负担,吃了顿饱饭。 宋玲准备了好些东西让他们带着。李昭空出一个行李箱,一个个往里放,什么蜂蜜什么花茶,还有很多蜜饯之类的零食。 “你妈这是把我们当小孩了?”顾家和一边收东西,一边问。 “拿着呗,反正你爱吃这些。”李昭笑了笑。 宋玲并不是话多的家长,除了那天电话李昭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后来这几天,顾家和也没看到她跟李昭多说什么。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在一边守着。 顾家和帮李昭收拾好行李之后,走到玄关处准备换鞋。 他一抬眼,发现鞋柜上多了一双全新的拖鞋。跟李昭惯常穿的那双款式相似。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半分钟后,宋玲拎着一个纸袋子过来,塞到了顾家和手里:“小顾,这个你带走。” 顾家和低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小盒子,不清楚里面是什么:“给我的?” “嗯,不是给李昭的。你自己拿着。”宋玲朝他点点头。 顾家和有些疑惑,却也连忙道谢收到了背包里。 下午,顾家和跟着李昭打车去了高铁站。直到把行李箱放好,两人坐到了预定的座位上,顾家和才拿出了那个纸袋子。 李昭从旁边凑过头来:“这什么?” 顾家和答道:“阿姨给我的。” 他拆开那个纸袋子,取出了里面的盒子,轻轻打开后,瞳孔一下收紧了。 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金坠子,造型是一匹小马。 顾家和属马。 顾家和伸出手指在那个金坠子上摸了摸,竟一下觉得鼻头发酸,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快要溢出来。 他拿起盒子,才发现盒子的下一层似乎还有东西,摇了摇叮当作响。 顾家和取出了金坠子下面的软隔层,才看到,盒子的下一层里,放着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顾家和见过,李昭也有一把。 是用来打开他们家大门的黄铜钥匙。 第61章 站不起来了 车厢和另一辆高铁擦身而过,引起一阵细微的摇晃。 顾家和看着那把黄铜钥匙,半晌没说话。 李昭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高铁从白天开进了黄昏,顾家和靠着窗户,夕阳的光线透过玻璃撒在他的侧脸,有些温热。 李昭再次回头的时候,顾家和已经歪着头睡着了,橘色的光线撒在他的眼皮上。 劳累多日,顾家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此刻垂着眼皮,环抱着胳膊,才露出点年少时的样子。 车窗外有大批的电线杆掠过,广阔的平原上有雀鸟哗啦啦飞过。 李昭在平城度过的日子并不久,北市于他也只是工作赚钱的地方。他似乎很少有过家的实感。 而他竟然觉得,这个狭小的车厢,顾家和闭着眼坐在他身侧,有种家的感觉。 他们像是两只倦鸟,终于归巢。 春夏换季,北市的天气诡谲多变。两人下高铁前还是夕阳高照,还没等到到家,路上就下起了大雨。 顾家和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到停车场之后,也不主动提出要开车了。顾家和坐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就一路睡到了家。 只是或许是阴雨天,外面气压太低了,顾家和睡得也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着。 两人一回到小家,顾家和迷迷糊糊醒了,跟着李昭上了电梯。家里门一打开,他就直奔卧室,脱了外套就钻进了被子。 李昭权当是他太累了,也就让他接着睡了。 结果,顾家和愣是一晚上没有跟李昭说话,捂着被子跟与世隔绝了似的。 李昭洗漱完,侧着身子躺下,顾家和拿个后脑勺对着他。 李昭轻声问:“你不洗个澡?” 顾家和嘟囔了句:“起不来了,明早洗行么?” 李昭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卫生间,回来时手上拿了块热毛巾,和一盆温水。 他拍了拍顾家和的胳膊:“衣服解开。” 顾家和睡得半梦半醒,像是个木偶,李昭说什么他做什么,完全不经思考。 他把衣服解开,露出了光洁的皮肤,眼睛眯着似乎仍在睡梦中。 李昭在平城呆了一个礼拜,未食荤腥。看着顾家和此刻全然不设防的样子,李昭竟然觉得一股火苗从小腹烧了起来。 顾家和原本还在享受毛巾的擦拭,过了一会儿就感觉这触感不太对劲。 他抬眼:“你还是人吗?你这种行为,跟趁火打劫有什么区别。” 李昭正色道:“我只是帮你擦擦。” 顾家和信了他的鬼话,毛巾一离开身体,他就把衬衣扣子扣上,侧身闭上了眼睛。 李昭没想到他还真的继续睡了,有点恼火:“不换睡衣吗?你就这么睡了?” “嗯,好困。”顾家和气若游丝。 “七天了。”李昭突然来了句。 “什么?” “我们七天没有……你就一点都不想?” “大哥……” 顾家和还没说完,手肘被李昭拽了过去。 下一秒,他感觉到手心有个奇怪的触感。 李昭居然给他挂手动档! 五分钟后,顾家和只恨自己意志不坚定,迷迷糊糊间就被拉进了这场奇怪的缠绵。 李昭大概是憋得闷着火,加上精神一下松懈,这一晚显然有些不管不顾了。 顾家和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花生,被磨盘反复榨取。 直到最后,他只感觉腰腹部异常酸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掏得空空的,只剩下一副空荡的躯壳。 “不行了,我真的没有了。”顾家和说完这一句,身体酸软,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屋里昏昏暗暗,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李昭起身的剪影。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又用头蒙着被子。 李昭一看快到上班的点了,连忙叫他起床。但是顾家和却没有回应。 李昭又喊了两声,顾家和只是咕哝了下,又没了声音。 李昭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却发现顾家和的脸颊滚烫得吓人。 他连忙把被子拉开一点,只见顾家和整个脑袋都烧得泛红,嘴唇也异常干燥。 李昭立刻从床上起了身,翻箱倒柜找出了医药箱,给他测了下体温。 结果,他眼睁睁看着水银柱一下飙到了38度。 李昭仔细回忆了下,昨晚他也没受伤啊,怎么会突然烧这么高。 说着就要掀开顾家和的裤子检查。 顾家和感觉到李昭摸到了他的裤边,昏昏沉沉间猛地惊醒:“你干嘛?!” “走,去医院。”李昭把他从被子里架起来。 顾家和一听,眼睛也没完全睁开,一下缩回被子:“不想去,好累。” 说完他又往被子里钻了钻,还把被角掖得更紧了些。 李昭看他烧得头昏眼花,只能一把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扛到肩膀上。 “救命啊,绑架……”顾家和哼哼唧唧了两句。 李昭没理他,直接帮他披上外套,扔进了车里。 换季时节,急诊大厅里挤满人了。李昭好不容易给顾家和挂上了个急诊。 医生简单地检查了一遍以后,让他去验个血。 五分钟后,顾家和按着胳膊上的棉花球,仰面靠在急诊大厅的椅子上。李昭坐在他身边。 顾家和突然开口:“你看天花板有星星在晃。” “什么?”李昭抬头一看,哪里有什么星星,只有一个大灯泡。 李昭心想,这脑子别烧糊涂了。 半小时后化验单出来了,李昭拿给医生一看,病毒感染。 李昭问道:“这好好的怎么会病毒感染?” 医生把化验单还给他:“换季得流感的人很多。过于劳累的话也会导致抵抗力下降。” 李昭一想,在平城那么多天,确实疲惫,难怪一回来就病倒了。 他点了点头问:“那能吊个水么?” 医生摆摆手:“刚刚量的体温还行,回去吃药吧。病毒性的可以自愈。” 李昭帮他把药取好,就开车载着这棵病秧子回了家。 病毒性感冒让人忽冷忽热,顾家和回到家以后一会儿敞着衣服,一会儿又裹上厚被子。反复了几次以后,李昭看不下去了,给他换了身透气的丝质睡衣,又给他铺了床轻薄的被子。 李昭今天有个挺重要的甲方沟通会,他正准备打电话给秦怡请假,却被顾家和拦下了。 “你去吧,我小感冒。”顾家和瓮声瓮气地劝他。 “不行,不能扔你一个人在家。”李昭直接拒绝。 “我一个人感冒损失两份工资,太亏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算这个帐呢?我不拿工资,去不去都有钱。”李昭给他按进被子里。 很快,李昭就打开电脑,在家里开线上会议。 顾家和蒙着被子都能听到他叮叮当当敲打键盘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来:“你能去客厅办公吗?” 李昭:“我怕你死屋里。” 顾家和:“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李昭还是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个没完,顾家和有些心烦意乱。 他扯开被角,可怜巴巴地朝着李昭背影喊了一声:“哥~~” 李昭的手突然顿住了,好像被他难得的撒娇语气震撼到了。 李昭回头看他:“你喊什么?” 顾家和轻轻重复了一遍:“哥。” 李昭摇摇头:“不对,语气不对。你刚刚不是这么喊的。” 顾家和只能照样学样:“哥~~~” 那声音跟个小猫似的挠人,李昭把手里的活停下,走到蹲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脸。 他半笑不笑看着顾家和:“啧,你就这么烧着也挺好。” 顾家和恼怒:“你是我亲哥吗?这是要我的命。” 李昭说着就要闹他,结果被顾家和推开了:“我求你了,我这身子骨还没恢复好。” 李昭自认理亏,悻悻松开了手。 最后李昭还是去了客厅办公,给卧室留了条门缝。 顾家和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就叫一声。 一整天吃了两次退烧药,倒是温度下来了不少,就是人在床上躺着仍是有点病恹恹的。 顾家和下午接到了吴谋的电话,说有个合同有点问题需要审一下。顾家和心里生气,却也只能头昏眼花起来打开电脑。 李昭听到动静,就推门进来了。 一进来就看到顾家和趴在书桌前,头发乱糟糟地对着屏幕读文件。 李昭问:“干什么呢?” 顾家和眯了下眼睛:“审合同。” 李昭叹了口气:“什么合同,不涉密吧?” 顾家和摇摇头:“不涉密。” 李昭一把把他抱回了床上,长腿一跨坐回了他的椅子:“我帮你审。” “谢谢我哥~~”顾家和这招使的是越来越顺口了。 “你记着,别好了就不叫了。”李昭从桌上拿起个橘子,剥好之后转身扔给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和的体温算是下来了点,但精神仍是不佳。 那晚折腾得太狠,又遇上了感冒,debuff叠加后,顾家和光是喘气儿都感觉费劲。 李昭起得早,先去厨房煮了一锅白米粥,回来的时候顾家和刚好睁开眼睛。 李昭拉开被子,钻进去贴着顾家和的后背。 “嗯?”顾家和见他又进了被子,有点疑惑。 “让我抱会儿。”李昭搂着顾家和,伸手捏了捏他的腰身,“只是病了一天,怎么感觉又瘦回去了?” “哪有。”顾家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给我摸摸。”李昭说着,手指就伸进了他的睡衣里,指尖沿着他的腹部一路往上。 “诶诶诶。”顾家和连忙抓住他罪恶的手,不让他继续。 李昭轻轻笑了一声:“不会有人病了,还经不起撩拨吧?” 顾家和怼了回去:“你真是一点不懂疼人。” 李昭见他都能怼人了,又起了闹他的心思,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就往上掀,手指也不听劝阻一路游走,弄得顾家和直喊救命。 两人在被子里闹了好一阵,眼看着气氛就要往奇怪的地方滑坡。 只是前一秒,顾家和还在喘着气,下一秒却突然没了声音,身体也有点僵直。 李昭连忙停下动作,问他:“怎么了?” 顾家和转过头,低声说:“完蛋了。” 李昭不解:“什么意思?” 顾家和深吸了一口气:“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李昭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这腿脚不是挺好的吗?” 顾家和捂住脸哀嚎:“我说的不是腿!” 第62章 做个水疗 “不会吧,让我看看。”李昭拉开他的手臂。 “不要,不行。”顾家和一个打滚把自己罩进被子里,整个人跟个小型蒙古包似的。 李昭怎么闹他也没反应了。 那一整天,顾家和都闷在屋里没说话,连吃饭都是出来客厅草草吃完就回了屋。 吃晚饭时候,李昭见他心情还是不好,关心了句:“是不是那天晚上……” “好了,stop不要再说了。”顾家和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没事儿,你就是累着了,指不定过两天就好了。”李昭拉开他的手,宽慰他。 “啊啊啊,你别说了。让我自己消化。” 客厅的电视开着,综艺播到一半切进了广告,刚好播到了某保健品的广告。 画外音从电视机里传了出来:“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空?肾透支了……” 顾家和抬手啪地就把电视给关了。 李昭转头问道:“你没事?” 顾家和点点头:“真没事。” 那之后,李昭也不自讨没趣了,两人再没谈过那方面的事儿。 顾家和的感冒在三天后痊愈了,体温恢复正常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李昭也堆了一堆事情要忙,赶去律所开工,马不停蹄地进入新项目的节奏。 从去平城开始又连着病假,顾家和大概十天没有去上班,吴谋已经在爆炸的边缘。 顾家和在家也呆不住了,连忙销了病假去上班。这不上班还好,一上班顾家和更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开会都容易走神。 他不由得思索,怎么就在平城熬了几个夜,给自己耗成这样了?难道人真的快到三十岁,身体机能也会下降这么狠吗? 不过为什么都是同龄人,李昭跟个没事人一样? 想到这,顾家和又在会议桌下锤了自己一下。 台上的吴谋听到下面的动静,看向顾家和,问道:“怎么了?小顾,你有话要说?” 顾家和这才惊醒,忙摇头:“没有没有,您继续。” 两人刚忙完手里积压的活,恰好遇到个周五。 午休时间,李昭想着约顾家和晚上出去吃个饭。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出去约个会了。 他想了想,给顾家和发了个微信:“六点我开车去接你?” 顾家和过了半天才回过来一条:“不用了不用了,我晚上要加班。” 李昭回了个问号:“?” 明明前两天顾家和才说了公司不算忙,不用加班了。这怎么突然又要开始加班。 而此刻的顾家和,却并不在公司办公室里。他端坐在中医院的诊室里,尴尬到后背发麻。 面前的老中医戴着一副老花镜,透过镜片看了看顾家和:“你这个就是不应期。正常。” 顾家和没懂什么意思,小声提问:“不应期?” 老中医点点头:“嗯。” 顾家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不应期啊?” 老中医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身体疲劳啊,夫妻生活太频繁啊,或者心情郁结,情绪低落。都有可能导致。” 顾家和被他一下说懵了。频繁,怎么算频繁? 他跟李昭倒不算太频繁,只是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这样也算频繁吗? 他想了想还是闭了嘴,跟医生讨论频次的定义,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顾家和只能问:“那我该怎么治疗啊?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啊。” 老中医看向他:“你结婚了?想要孩子?” 顾家和摇摇头:“没有,不要。” 老中医一脸匪夷所思:“那你急什么啊?” 这一下给顾家和噎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医生在病例单上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医嘱,递给了顾家和,嘴上嘱咐他:“日常多注意休息,别熬夜,别抽烟喝酒。心情放轻松。很快就过去了。” “最重要的是,别老想着这码子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但是控制一段时间,让身体放松放松,也有好处。” 顾家和脸都快烧着了,连连点头应声。 最后医生还是给开了副方子,说是补气血的。顾家和配好药拿起来一闻,还没煎就感觉苦到嗓子眼了。 顾家和看完医生后已经快到下班点了。做戏要做全套,他跟李昭说了自己要加班,所以还是回了一趟公司,在工位上发呆。 没一会儿,李昭发来了一个小视频,他今天去了搏击俱乐部。 顾家和想了想,还是只回了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李昭回家的时候,身上穿着黑色的训练短袖,手臂上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汗水。 顾家和正坐在客厅吃东西,一抬眼就看到他明晃晃两个胳膊。顾家和低头咽了下口水。 家里的厨房门半开着,李昭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酸苦的味道。 “什么味儿啊?”李昭问道。 顾家和却没回答,只是低头喝水。 李昭径直朝他走了过来,拉开他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加班忙什么了?” 顾家和清了下嗓子:“咳,就是咨询了下专家。” 李昭盖上瓶盖看他:“咨询?你们业务范围都这么广啦。” 顾家和点了点头,忙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没在俱乐部洗完澡回来。” 李昭一看自己胳膊上还有汗水,拿过毛巾擦了擦:“哦,今天人特别多,要排队,我没高兴在那等了。” 说完,他就抬手把上衣脱了,挂到了椅背上。漂亮的肌肉线条一下展露无疑。 李昭又拿起桌面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胳膊抬起,腰腹舒展,整个人的姿态极具侵略性。 顾家和垂下眼,喉结滚动了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顾家和在心里默念,要谨遵医嘱。 结果,李昭没有去洗澡,反而就这么光着上身坐到了他身边。 李昭把手臂搭到了顾家和身后的椅背上:“刘青有个朋友在郊区投资了个度假酒店,周末他们想去玩一趟。要不要一起?” 顾家和愣了愣:“算了算了,不去了。” 李昭抬了下眉毛,见他魂不守舍:“怎么了这是?” 顾家和摇了摇头:“没怎么,加班有点累。” 李昭自然是不信他的,走到厨房门口,推开玻璃移门,一股苦味扑面而来。他这才确认了刚刚回家闻到的苦味来源。 李昭走进厨房,打开灶台上的锅盖看了一眼,转头问他:“你去看中医了?” 顾家和见瞒不过去了,只得点点头:“嗯。” 李昭不解:“好好的看中医干什么?” 过了半分钟,李昭才恍然大悟:“不会还是因为那件事吧?” 李昭见他脸色不太好,忙换了个语气:“咳,医生怎么说?” 顾家和清了清嗓子:“医生说,让我这几天不要老想着那件事,控制一段时间。” 李昭皱了下眉:“控制?什么意思?” 顾家和一咬牙一跺脚:“就是禁欲!” 李昭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这也没怎么放纵啊。” 顾家和攥了攥拳头:“但是现在问题已经发生了,我得遵医嘱!” 李昭无奈笑了:“行。那你准备怎么禁?” 说着他还拿胳膊搂了搂顾家和的肩膀。 顾家和扒拉开他的手臂,正色道:“哥,我们这几天分房睡吧。” 李昭被这句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什么意思?我们这屋就一个卧室,咱俩怎么分房?” 顾家和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我睡客厅。” 李昭摇头:“别闹了,要禁就禁,我不碰你就行了。” 顾家和却面露难色:“不是,这样我不能保证我不碰你啊。”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李昭见他主意打定了,也不劝他了。 晚上十点,顾家和抱了一床被子到了客厅沙发,像模像样地铺上了被单,又给自己拿了个枕头。 李昭透过卧室门缝,看了一眼他毛绒绒的后脑勺。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起了身,走到了客厅沙发边上,拍了拍顾家和的肩膀:“你回去睡,我睡客厅。” 当晚,李昭一双大长腿就那么缩在一张不到一米五的双人沙发上。 早上起床的时候,顾家和从卧室里一出来,就看到李昭蜷着腿,歪着脑袋,抱着被子。 顾家和蹲下身子,扒着沙发扶手看着李昭的脸。 恰好李昭睁开眼睛,两人对视。 顾家和心里一下不落忍:“辛苦你了,我亲哥。” 李昭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我不苦。为了你的健康么,遵医嘱。”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睡了三天。李昭整个人气压都变低了,早晨起来煎的鸡蛋都比以前要糊,出门时关门的动静也比以前要大。 到了第四天晚上,李昭照例抱着被子睡到了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乌云笼罩。 顾家和探出脑袋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不忍心了。 他在卧室门口轻声喊了一声:“哥。” 李昭趴着,没应。 顾家和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语气:“哥~~” 李昭这才抬起头来:“干嘛?” 顾家和试探地问了句:“你要不进来睡?” 李昭瞥了他一眼:“不分房了?” 顾家和举起手指:“我能管住自己。你回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李昭一个箭步,抱着被子就飞进了卧室。他一下扑到了床上,把头埋进了床单里。 李昭刚趴了没几秒钟,床头柜上的手机倒是亮了。他打开一看,刘青的微信。 还是问他周末去不去郊区度假酒店玩的事儿。 李昭正准备回复,顾家和见他皱着眉头,探过脑袋来:“什么事儿?” 李昭答道:“上次问过你的,刘青说周末要去度假酒店聚一聚。你确定不去了?” 顾家和犹豫了下,没回话。 李昭叹了口气:“医生不也让你放松放松么?这会儿你不遵医嘱了?” 顾家和心想,这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一到那种环境,他怕自己又上了头,搞出一些不适合身体恢复的事情来。 而且这种度假酒店住一趟开销也不低,这不是节不是年的,他也不想再浪费这个钱。 顾家和正准备想个什么理由推拒,李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顾家和伸过头一看,刘青直接打来了电话。 李昭把电话接通,那头哇啦哇啦就开始讲话。 他连忙把手机拿远,五秒后才回了话:“你们都去啊?” 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李昭听完嗯了两声。 顾家和就坐在他旁边,李昭也不想传话了,直接把电话开了扬声器。 刘青的声音传了出来:“对啊,那边刚好有个大湿地公园,周末一块去郊个游呗,我女朋友也去,你带上你的顾老师一起啊。” 顾家和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摆摆手。 李昭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跟对面说:“可惜了,顾老师有点事儿。我们应该去不了了。” 刘青的语气难掩失落:“不会吧,多大的事儿啊?周末出来放松放松多好啊。我女朋友听说顾老师是师范大学的,还挺激动的,说是她直系学长想认识认识呢。” 李昭看了顾家和一眼,回了话:“我们再考虑考虑吧。”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刘青自觉没趣,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一挂,李昭看向坐在床尾的顾家和:“怎么说,顾老师,确定不去了?” 顾家和踌躇片刻,还是摇摇头:“算了,我跟他们也不熟。” 李昭靠在床头,故作遗憾状:“行吧。可惜了,刘青说这度假酒店难得搞免费体验活动,能免费吃自助餐,还有水上乐园能玩。但是为了顾老师的身体着想,我们还是不去为好。” 顾家和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迅速抬起头:“你说什么?免费?” 李昭连忙摇头:“可别,免费有什么用。没有我们小顾老师的身体要紧。我这就给他回电话,说我们决定拒绝这个邀请。” 顾家和连忙拦住他拨电话的手:“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认死理呢?也不是不能去!” 李昭歪了下头:“所以,去不去?” 顾家和点点头:“去,多大点事。” 周六的下午,刘青开了一辆商务车来小区接他们。 李昭和顾家和上车的时候,副驾坐了一个女生。顾家和跟她打了个招呼,这应该就是刘青口中的女朋友了。 女生倒是十分热情大方,一上车就转头跟他俩介绍了自己:“哈喽,叫我sammy就行。” 顾家和笑着点点头:“好的,我叫顾家和。” sammy一下笑开了:“早有耳闻,顾老师!” 顾家和摆摆手:“别,叫小顾就行。” sammy:“那不行。我听刘青说了,你是师范大学的,按道理是我的直系学长。叫你小顾,显得我可没规矩了。” 顾家和只能应了句:“那叫我名字就行,叫老师我承受不起。” sammy连连头:“行,顾老师。” 顾家和没招了,只能笑着应下来。 这一路上得亏sammy一直找着话题,愣是没让话头掉到地上。顾家和暗自庆幸,看来这趟旅程比他想象得要自在得多。 到地方以后,已经快入夜了。刘青把车停好,办好了两个房间的入住。 这里比顾家和想象得还要大一些,与其说是度假酒店,不如说是个大型的度假村。漂亮的建筑盘踞了半个山腰,酒店中间有个巨大的水上乐园。 初夏的傍晚,刚走近大门就让人感觉舒爽和清凉。 等顾家和拿过房卡,刷开房间门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趟来的有多值。 这间度假酒店最大的特色,就是每个豪华套房都有个无边泳池。站在房间中央,顺着泳池一直往外望去,就是大片的湿地公园。清澈的湖泊,在夕阳映照下,像是镶嵌在城市大地上的宝石。 顾家和一下感觉多日来的压力都从肩头卸下,只想大口呼吸这里清甜的空气。 李昭似乎能看懂他在想什么,走到他身边问:“怎么样?来得值吧?” 顾家和连连点头:“值。” 他趴在窗台,望向露台上的泳池,感叹了一句:“钱真是个好东西,等我有钱了天天来。” “等什么等,这来了就好好享受。”李昭说完抬手就把上衣脱了。 顾家和有时候觉得,李昭是不是身上长钉子,到哪衣服都穿不住。 李昭换上了条泳裤,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试了下水温,就顺着台阶就走进了泳池里。 李昭在泳池里游了一个来回,钻出水面后,甩了甩头发,大声问屋里的顾家和:“你来吗?” 顾家和摇摇头:“我不会游泳。” 李昭朝他招招手:“没事。你就坐岸边也行。” 顾家和这才走了过去,把裤腿卷了起来,坐到了泳池边上。 水波潋滟,他看到池水中李昭游得舒展自由。 露台的吊顶有一盏小夜灯,灯光洒在李昭的背肌上,衬得他身体的线条更加优雅,像是条漂亮的人鱼。 顾家和没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试图转移自己的视线。 李昭把头钻进水里,屏着一口气,游了两个来回。直到碰到了顾家和的脚边,他才收了腿准备起身。 哗—— 李昭从水面抬起头来,长时间的屏气让他开始用力地呼吸。只是这呼吸声过于急促,在不大的露台,显得格外暧昧。 顾家和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眼前像是放幻灯片似的,不停地闪过李昭的身体线条。 他心里立刻警铃大作,只觉得小腹又一阵熟悉的火热。 就在他想起身离开这里,到房间里缓一口气的时候。李昭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水中的脚腕。 顾家和吓了一跳,脸上难掩惊讶:“怎么了?” 李昭顺着水流走到了他身前,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顾家和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李昭歪了下脑袋:“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恢复好了呢?” 顾家和愣住了,三秒后低头一看。他才意识到李昭的意思。 靠。他居然就这么好了? 然而,李昭似乎比他更欣喜这样的结果。他身上的水都没擦干,抬手撩起了顾家和t恤的下摆。 顾家和僵硬着身体无法做出反应,直到李昭把他拖进泳池里。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顾家和抓住岸边的扶手,吓得忙问:“你干什么?” 李昭:“巩固一下治疗成果。” 顾家和转头看他的眼睛,李昭的瞳孔里像是盛着温柔的湖水。 只是下一秒,他口中说出的话和手里的动作,却让顾家和瞬间面红耳赤。 李昭在他耳边轻声说:“给你做个水疗。” 第63章 我们是伴侣 晚上八点多,刘青发来消息,说是酒店附近有家餐厅不错,喊李昭和顾家和一起来吃饭。 顾家和刚刚洗完澡,正迷迷糊糊地趴在床单上,就被李昭一把拖了起来。 “走,去吃饭。”李昭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顾家和的衣服,帮他套上。 “你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精力充沛呢?”顾家和抬起胳膊都觉得费劲。这人在泳池里游了几十个来回,又给他做了个什么鬼水疗。居然到现在晚上了,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李昭拍了拍他的肚子:“我看你就是胃口不行,以后多吃点。” 五分钟后,两人坐上了电梯,去了刘青预约好的餐厅。 sammy已经拿着菜单在点菜了,看到顾家和他们进来后,高兴地招了招手。 两人落座在他们对面。 sammy一看他俩头发都是半干的,问道:“你们都游过泳啦?精力真好。” 顾家和尴尬地笑了笑:“可不么。” 顾家和确实感觉刘青身上没什么富二代的架子,这间餐厅虽然装修和餐食都不错,但是价格并不算贵,氛围也比较轻松。 吧台放着音乐,还有驻场歌手在表演。 四个人随意聊着天,都是学法律出身的,共同话题也不少,气氛竟也挺自在。 顾家和吃到一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恰好遇到了sammy。 sammy主动跟他开了腔:“顾老师,什么时候回学校看看?” 顾家和笑着回话:“最近工作比较忙,下个月吧。” sammy点点头:“老实说我还真有点想以前读大学的日子了。对了,顾老师,你跟李律是在大学认识的吗?” 顾家和摇摇头:“不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sammy有点惊讶:“天,那你们谈很久了啊。” 顾家和:“没有,没有,我们分开过一阵。” sammy:“没看出来,我看你们挺有默契的,以为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呢。” 顾家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sammy:“我们有默契?我还没发现呢。” sammy:“啧,当局者迷。不过你们现在是住在刘青那套小房子里么?他上次跟我提了,说给了李昭一个友情价,才六千。我还跟他说呢,租给你们多省心,去外面找租客不够麻烦的。” 顾家和听到后顿了顿:“你说租金六千?” sammy点点头:“啊,怎么了?” 顾家和忙转移开话题:“哦,没事儿,我刚刚在想回学校的事呢,下个月好像有校友日。” 两人回到大厅的时候,主菜已经上齐了。 顾家和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跟对面两人聊得都挺愉快。 sammy现在在做投行律师。她顺嘴提到自己一个实习生要离职了,表情还有些可惜:“他人能力挺强的,平时做案头工作也很细致。可惜我们这确实强度太大了,留不住人。” 顾家和倒是有了兴趣:“他对甲方法务工作感兴趣吗?我这边缺一个专员,一直都没招到。人事给我的简历都不太行。” sammy立刻打开微信:“你等等,我给你要一份。回头发你。” 顾家和也没想到,这出来吃个饭都能解决一个招聘问题。 他确实缺一个下属,缺很久了。公司现在的投资项目和分公司越来越多,需要法务审核的流程几乎是以前的三到五倍。他一个人是应付不过来的。 只是这一行人也不好招,顾家和年前就跟人事提了需求,这都五月了,也没能招到合适的人选。 他们吃完饭就散开自由活动了。 酒店附近恰好有个大的生态公园,顾家和就顺着湖边往公园里走去。李昭跟在他身后。 顾家和没想到sammy推荐的候选人很快就加了他微信。 人很年轻,也很礼貌。上来就老师长老师短地跟顾家和打了个招呼。没两分钟就给他发了份最新的简历过来。 顾家和拿着手机打开文件,扫了一眼他的简历,倒是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本科刚毕业。学校背景、在校成绩、实习经历都是可圈可点。 “看什么呢?”李昭见他看手机看得认真。 “哦,就刚刚吃饭的时候提到的候选人简历。” “嗯,你确实得招个专员帮忙了。”李昭点了点头。 顾家和把文件关掉后,往前走了几步,深吸了几口湖边清冽的空气。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李昭一个没刹住车,差点撞到他身上:“怎么了?” “昭哥,我们现在的房子,租金其实是六千,剩下的那一半是你付了,对吗?”顾家和看着李昭的运动鞋鞋带,轻声问道。 “啊。”李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有些愣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sammy刚刚跟我说的。” “是。不过我只是……”李昭下意识想解释两句,他并不想因为这种事再伤害一次顾家和的自尊心。 “没有,我没有想怪你。你花了钱,我没理由生气啊。”顾家和笑了笑,抬眼看着他。 “那你是什么……”李昭试探问道。 “下次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没那么脆弱。可以吗?”顾家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发丝看起来很柔软,语调也像深夜的湖水一样平和。 李昭停了几秒钟没说话,然后在他身后点了点头:“嗯。” 顾家和的脚步慢了下来,李昭很快走到了跟他并排的位置。 半分钟后,顾家和突然往后撤了半步,李昭走到了他侧前方。 顾家和一个快步跳上了李昭的后背,搂住了李昭的脖子。 像是他们在高中时惯常玩的那样。 李昭虽然一惊,但也很快笑着背手兜住了他的大腿。 顾家和轻声在他耳边喊了声:“哥。” “哎。”李昭背着他走在路灯下。 顾家和温热的呼吸打在他颈侧,好像时间的流速都因此变慢了。 半晌后,顾家和开口说:“虽然我叫你哥,但我们是伴侣,你不用事事帮我兜底。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 李昭转过头看他,顾家和的眼睛亮晶晶的。 李昭迎着晚风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大腿:“知道了,我的伴侣。” 从度假区回去以后,顾家和周一起了个大早。 他把那个实习生的简历推给人事以后,很快就约上了面试。 人确实如sammy所言,能力极强。顾家和问了几个业务相关的法律问题。对方都对答如流,虽然有些细节的小瑕疵,但瑕不掩瑜。 顾家和拿着简历走出了会议室。人事主管心情也不错,转头跟他闲聊:“对了,这周的中层激励计划的评审,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家和愣了愣:“准备什么?” 人事主管有些讶异:“你不知道?就我年前跟你说过的,公司有个中层的激励计划,通过述职评审的都能拿到期权激励。回头上市了是可以行权兑换股票的。这申请都开始好久了。” 顾家和皱了下眉:“没人跟我说啊。” 人事主管看着他:“不能吧,邮件都同步给各个部门总监了。你们吴总难道没跟你说?” 顾家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吴谋完全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 人事主管见他拿着文件就往办公室跑,忙问:“诶,你去哪儿?” 顾家和只觉得心底一股暗火。 他之前大约听说过有这么个激励计划,但却迟迟没有看到正式的推举邮件,他以为是不了了之了。 结果没想到是被吴谋卡住了,根本没有把邮件发给他。 顾家和径直推开吴谋办公室的玻璃门。 吴谋正在里面打电话,见他进来以后,皱了下眉,示意顾家和站旁边等一会儿。 顾家和耐下性子等了十几分钟,吴谋才把那个无关紧要的电话给挂了。 顾家和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问:“吴总,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期权计划的邮件?” 吴谋似乎没想到他突然提这茬:“什么意思?” 顾家和耐下性子追问:“人力和其他业务部门都有总监推举,为什么我没有这个资格?” 吴谋端起面前的茶杯晃了晃:“我上个月收到的邮件,我还以为你没这个打算呢,就没把报名邮件转发给你。而且我们整个大中心,人事和财务都推举了好几个人了,你确定能跟人家竞争?” 顾家和只觉得那股火彻底从心底烧了起来。 吴谋总是对外当老好人,把大好机会推给别的部门,从来不为自己部门的人争取任何利益。 顾家和抬眼看他:“我当然有信心跟他们公平竞争,这件事您从来也没问过我。” 吴谋瞥了他一眼,语气也有些闷火:“你是在怪我?” 顾家和咬了咬牙,深呼吸了一口气:“当然没有,但是我认为我有知晓公司政策的权利。公司ipo筹备期间我全程参与了,在公司的年限我也不比任何人少。若论工作的成果,我不知道我哪点比别人差。” 吴谋见他态度强硬,反问:“不过,这都周一了,周三要评审,你来得及吗?别人都准备快一个月了。” 顾家和语气坚决:“当然来得及。” 顾家和目送吴谋回到他的办公室后,立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吴谋这才把那封申请邮件转发给了他。 顾家和一看,还有半小时就到申请截止时间了,连忙按照要求填好表,发送给了负责人。 顾家和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留给他准备述职材料的时间只剩下不到48小时了。 今晚李昭喊他回家吃饭,说是自己去超市买了不少菜,顾家和想了想还是不能爽约,就把笔记本电脑带在身边下了班。 李昭正在厨房忙活,对照手机里的菜谱挥舞着锅铲。菜还没出锅,他就听到家门被人推开了。 顾家和进了家门,在玄关处换鞋。 李昭回头跟他聊天:“我今天去旁边的超市抢到了超级新鲜的肋排。一会儿就炖好了。” “还有啊,我发现这边上午十点蔬菜会补货,以后不用一大早去跟大爷大妈抢青菜了。” 出乎他预料的,顾家和居然没搭话。 他探出头一看,顾家和径直走到餐桌旁,打开了电脑包,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十几分钟后,李昭把热好的饭菜端到了桌上。 李昭走到顾家和身后一看,他正对着一份演示文稿修修改改。 李昭问:“怎么了这是?” 顾家和头都没抬,对着电脑屏幕答道:“做述职报告。” 李昭有些不解:“这也不是年中年末啊,怎么突然要做述职。” 顾家和拉开一张巨大的表,把里面的重点一一摘出来,眼睛一目十行。 过了半分钟,他才回了李昭的话:“有钱赚。我们公司释放了一批期权,评审通过就能拿。” 顾家和说完,才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个菜。一看倒真是色香味俱全,他凑到李昭脸上亲了一口:“你这有点天赋啊。” 李昭打开手机里的菜谱,推给他看:“依葫芦画瓢谁不会啊。” 顾家和面上仍是跟他点点头,手里打字的速度却一点没慢。 李昭劝他:“吃完再忙呗,我也可以帮你。” 顾家和抬头看了李昭一眼,见他眼神期待,这才放下手里的电脑,合上了屏幕。 今天顾家和吃饭的速度明显比以前要快。以往他总喜欢在晚餐的时候跟李昭聊些有的没的,今天却难得得沉默寡言。 入夜后,李昭抱着ipad靠在床上,何晓刚刚给他发了一份最新的客户资料。他给何晓回拨了一通语音电话,讲解了一下客户需求的要点。挂完电话后,他又开始处理秦怡白天给他的文件。 等他忙完这堆琐事再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居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李昭揉了揉脖子,却发现顾家和还坐在书桌旁。 顾家和看起来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也没有换睡衣,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穿的衬衣。 他还在台灯下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 李昭想了想,他上一次看到顾家和如此拼命,还是大学时两人一起备战法考的时候。 李昭把ipad放下,走到了他身后,揉了揉他的肩膀:“早点睡吧,明天弄也一样。” 顾家和却直摇头:“不行,周三就要去评审了。明天上午我还有会要开,来不及。” 李昭站在他身后看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怎么突然这么有事业心了?” 顾家和的手指突然停止了动作,卧室陷入了寂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鼠标的手指也紧了紧。 半分钟后,顾家和回头看向李昭:“我想赚钱,比现在多很多的钱。” 顾家和没说出口的是,我不想以后连房租都要你贴补。 若是有哪一天你需要我,我不希望自己一无所有。 第64章 老公 顾家和心里知道,上次李国义住进icu,最后李昭还是掏了很多钱。 顾家和是看着李昭给宋玲转账的,他知道那样巨大的一个数字,李昭也需要做好多个案子,攒很久。 李昭的生活并不是绝对得富足,宋玲年纪大了以后,他们刻意缩小了生意的盘子,但是家里的开支却更多了,医疗、保险、房子保养,没有一项不需要烧钱。 只是成年人都保持着谨慎的边界感。 宋玲不会跟李昭提及经济上的小缺口,李昭也从来不跟宋玲说自己在北市熬夜赚钱的难处。 顾家和知道这些事,也更没有立场把话摊到台面上讲。 钱是好东西吗? 顾家和常常这样想。 对以前的顾家和来说,钱是解决生活困境的工具。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钱不再是简单的纸币。是给他生活更多可能性的铺路石。 他常常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功利,不要计较钱的得失,后来他发现他确实做不到。 他生命里每一项快乐都跟钱息息相关。 以前是一碗红豆冰,现在是一套朝阳的小房子。 与其说他是渴望那些钱,不说是渴望求之不得的自由和一点点开心。 周三一大早,顾家和换上了一套新西装。 深蓝色的西装和西裤,倒是衬得他更精神了些。 李昭从卫生间拿着牙刷出来的时候,顾家和恰好对着镜子在打领带。 “啧,小伙子可以啊。”李昭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 顾家和连忙一个闪避:“别给我弄出褶子了。” 李昭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抬手拉过他的领带。 “诶——怎么了?”顾家和被他一揪差点晃倒。 “你这领带打得不对。”李昭抬手解开了他的领带结。 李昭平时正装穿得多,打领带对他来说跟呼吸一样简单。 李昭修长的手把领带盘出一个结,下端从里面抽出,然后仔细地收紧。一个漂亮的三角结打好了。 “加油啊,我的伴侣。”李昭笑着捏了捏他的脸。 “干嘛,跟逗狗似的。”顾家和连忙挡开他的手。 李昭揣着手臂透过面前的镜子,看顾家和的样子。 “感觉少了点什么。”李昭摸了摸下颌。 “少什么?这不都穿齐了么?”顾家和疑惑。 “衬衫夹。”李昭一脸正经。 “什么东西?”顾家和根本没听说过。 “你搜一下就知道了。” 顾家和说着就打开了手机,搜索了一下。 三秒钟以后,他猛地从屏幕里抬起头:“李昭,你可真是个变态。” 李昭不以为意:“这就变态了?我还没说吊带袜……” 顾家和:“行了!你这脑子里整天都是些什么废料!” 半分钟后,顾家和穿好鞋,逃亡似的推开大门:“我去上班了!” 评审安排在这天上午十点。 稀奇的是,今天吴谋却一直没来上班。顾家和回头看了几眼他的办公室,都是空的。 顾家和对着屏幕读了好几遍自己的稿子,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其实顾家和心里明白,这所谓的评审也大概率只是走过场。 真正能争取到最后名额的,早在各部门总监推举的时候,就有眉目了。 他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撞南墙不回头,去搏一个小概率事件。 评审准点开始了,吴谋的位置却还空着。 没多久,财务总监主持会议,没有等吴谋到场就直接开始了。 顾家和环顾了一下偌大的会议室,报名的人数很多。 不谈市场中心、研发中心这种大部门,就光是职能部门就报了五六个人。 他又看了一眼议程表,自己由于报名太晚,被排在最后一个上场。 顾家和坐在后排等待了很久,等到嗓子都干了,评审才进行了一半。 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顾家和打开一看,是李昭的消息。 李昭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张工位的照片,桌面上杂乱不堪。 下面是一行字:新项目的工位,绝了。 顾家和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今天李昭正式去那家互联网公司驻场了。之前李昭就跟他抱怨过,这家公司卷得要命,办公楼也极其偏远。 顾家和打了几个字回了过去:“受累了,李律。” 他手机还没来得及锁屏,台上就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执。 “你觉得这个能算你个人的成绩吗?研发中心的每一个同事都为这个专项出过力,就这么算到你个人头上,是不是有点不妥?” 顾家和一抬头,才发现是研发中心的一个经理正在被产品中心的总监刁难。 他揉了揉太阳穴。大企业就是这样,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每个人心里都有那点小九九。为了明晃晃的利益,可以张开獠牙,不顾同僚情谊。 顾家和听完心里一紧。饶是研发中心这种实力很硬的部门,都会被如此刁难。轮到他真不知道会被怎么挑战。 台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窗外的阳光逐步升高,恰好透过身后的玻璃窗撒在顾家和的后脑勺上。 顾家和轻轻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三秒后,他睁开了眼睛。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衬衫夹”三个字。 原本还在脑子里盘旋的述职内容一下全无影踪。 救命。出门的时候就不该跟李昭闲聊! 终于,在十二点一刻的时候,评审终于进行到了尾声。 财务总监报出了顾家和的名字。 顾家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走到了会议室的前方。 台下的几个评委已经满脸倦意,长时间的会议好像让他们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 顾家和上台后试了好几下麦克,他们才缓缓抬起头来。 顾家和硬着头皮打开自己的述职材料,投上了屏幕。 顾家和并不像其他人,上来就阐述一大堆官话套话。他上来就把自己入职以来的工作通过数字形式总结了下来,每页演示文稿都很简明扼要。 法务在公司里常常处于隐形的位置,大部分业务部门其实理解不了他们的工作价值。 顾家和的演示文稿翻到了最后一页,台下还没有人提问。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没底。 只是很快,财务总监抬手发问:“小顾。我知道来公司这么多年,确实做了很多事,但是你怎么说服大家,你做的工作相较其他部门,有更大的价值呢?” 顾家和理了理思路,抬头看向台下:“我知道,法务的工作价值难以用具体的数据来衡量。但是公司整体的合规管理体系,是由我主导搭建的,只有合规这条红线被守住了,其他业务部门的产出才有保障。” “比如去年,我们面临了一次知识产权侵权的事件,也因此搭建了公司一整个知识产权风险防范体系。” “可能看起来这部分工作繁杂且无意义,但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在给公司的研发节省成本,规避不必要的诉讼。一个纠纷如果真的走到诉讼,公司损失低则几十万,高则上千万,同时还要承担更多的舆论风险。” 这一通话说完,台下居然鸦雀无声。 顾家和心跳得很快,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脑袋都有些发蒙。 财务总监最终也没有公布任何结果。具体评审的结果要等到几周后的邮件通知。 工作不允许顾家和再细琢磨这些事,下午还有个业务部门的会需要他参与。 顾家和一看已经快一点钟了,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拿着笔记本电脑就去了另一个会议室。 五月的天气确实热了,顾家和把西装外套脱了,只穿着衬衫都觉得有点微微出汗。 顾家和连轴转开了两个业务的会,又找到人事批了上次那个专员的offer,忙完的时候居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整个办公楼层只剩下顾家和头顶一盏灯还亮着。 他直起身子揉了揉肩膀,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有两条新的未读消息。 李昭发来的。 第一条是:“下班了吗?” 第二条是:“我马上到门口等你。” 顾家和脑袋立刻嗡的一声。 完蛋了。他忘记今天要去郊区接李昭了。 今天顾家和上班赶时间,所以早上他把车开到了公司。李昭去了新的公司驻场,那边没有地铁也没有公交,早上两人说好,顾家和下班后就开车去接李昭。 这一天紧张下来,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顾家和连忙回了一条:“来了来了,马上到。” 发完就拿着车钥匙直奔地下停车场。 顾家和一路狂踩油门,总算在半小时后到了那栋偏僻的写字楼楼下。 只是他走下车才发现,路边不见李昭的身影。 顾家和给李昭发了个微信:“你人呢?我到楼下了。” 半分钟后,李昭给他回了过来:“忘记拿电脑包了,我回去下,等我五分钟。” 顾家和把手机锁了屏,百无聊赖地靠在车门边上等待。 夏夜的风有些凉快,顾家和穿着一身白衬衫,倒是难得得舒适。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下来一点。 顾家和正在出神,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顾先生?” 顾家和一转头,才发现居然是陆群。李昭的那个研究生师兄。 “啊,陆先生,这么巧。”顾家和礼貌地朝他点点头示意。 陆群径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社交意味的微笑。 片刻后,陆群走到了他面前:“顾先生是来这边有事?” 顾家和笑了笑:“我来接李昭,他在这驻场。” 陆群点点头:“哦,我说呢。” 顾家和见他手里提着公文包:“陆先生这是有公务?” 陆群答道:“是啊,过来谈个生意。这边一家公司找到我们,非要跟我们合作,本来这种几十万代理费的小单子不用我出面的,下面的人谈不妥啊,又让我过来了。” 顾家和看了他一眼,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突然觉得心底冒出点小火苗,开口回了话:“是吗?我们公司也有找法律顾问的打算,下半年开标。贵所要是有意愿,也可以过来参与招标。” 陆群一愣,没想到顾家和在这反将他一军。 他尴尬地笑了笑:“哈哈,是吗?那行啊。顾先生方便给我张名片吗?到时候我提前联系您。” 顾家和装模作样摸了摸西裤口袋,半晌后抬了头:“呀,这不巧了。我今天名片发完了。而且招投标这种事,还是走正规流程比较好。我们做合规的,不敢越雷池。” 陆群自觉无趣,抬了下眉毛:“行,不打扰您了。那我先回去了。” 顾家和眉眼弯弯的,朝他挥了挥手:“好的,不送。” 刚把陆群送走,李昭就从身后的写字楼里跑了出来。 顾家和背靠着车门,被他猛地一拍肩膀。 李昭探过头一看,顾家和脸上带着笑,问他:“怎么的?今天这么开心?述职成功了?” 顾家和却摇摇头:“没有~刚遇到个老熟人,聊了两句。” 李昭坐上副驾,还在想这荒郊野岭的,怎么还有顾家和的熟人。 顾家和就已经一脚油门开了出去,车速很快,显然他心情确实不错。 顾家和收到评审结果邮件的那天,是个大热天。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很猛。刚到六月初,气温一下飙升到了38度。 顾家和看着邮件标题,一直没敢点开,硬是绷到了下班的点。 他拿着电脑包回了家。 李昭今天收工倒是早。 顾家和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厅坐着了。 李昭见他风风火火开了门,问道:“怎么还带着电脑回来了?又要加班?” 顾家和摇摇头:“评审结果下来了,我还没看。” 李昭笑了:“怎么,你不敢看?” 顾家和没回话,打开了电脑,点开了邮箱软件。 开屏动画转了两秒钟,那封未读邮件就在列表页的最上面。 顾家和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开了那封邮件。 李昭站在身后,看着邮件窗口弹了出来。 顾家和一下捂住了屏幕,站起身子,转头跟李昭说:“你帮我看。” 李昭接过他手里的鼠标,坐到了他的位置上:“行。” 顾家和捂住自己的眼睛,却没忍住用余光看李昭的反应:“怎么样?” 李昭五秒钟没有说话。 顾家和有点急了,放下手,弯下腰:“有我吗?有我吗?” 李昭叹了口气,瞥了他一眼。 顾家和立刻心里一紧。 然后,李昭指了指屏幕:“自己看,” 入选的人员名字按照首字母排序排列。 李昭按着鼠标轻轻往下拉了拉,g排在第八行。 顾家和深呼吸了一口气,定睛一看。 g,g,g 李昭轻声读出了第八行第三个名字:“顾家和。” “啊啊啊啊啊啊啊——”顾家和没忍住跳了起来。 他一把抱住李昭的脑袋,在他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两口:“哥,你有点旺夫啊!” 李昭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笑了好几秒以后才转头看他:“今晚要庆祝下吗?老——公——” 第65章 去太平洋看日落 顾家和倒是很喜欢老公这个称呼。可惜李昭就叫了一次,之后却再也没有叫过了。 顾家和威逼利诱了好几次,李昭誓死不从了。顾家和也懒得跟他继续掰扯。 这个夏天过得很快,气温升得快,降得也快。今年北市的夏天有些干旱,路面的沥青都快被晒化了。 直到进入初秋了,才下了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李昭去了新公司驻场后,又是连忙了两个多月。互联网公司的遗留问题不少,而且没有专业的法务对接,李昭费了不少心思,光是尽调材料就返工了好几次,难免有些头痛。 顾家和招到了下属之后,工作也步上了正规,却意外得知了吴谋离职的消息。 吴谋没跟他说具体原因,也没有好好道个别。就在某个夏日的午后,他突然把自己办公室里的东西打包好搬走了,只留下一纸离职报告。 后来过了一段日子,顾家和才从人事主管那里得知,吴谋居然是被公司劝退的。原因是他波及到了某个采购部员工的阴阳合同案件。公司网开一面,念他服务年限长,没有多追究法律责任。但是这份工作,他还是丢了。 顾家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从那天评审开始,吴谋就经常无故消失。 顾家和这一想还真有些后怕,当时采购部的同事也联系过他,还好他拒绝了,还留下了聊天记录。不然估计这脏水难免还得泼到他身上。 很快到了九月下旬,sammy推荐的那个毕业生能力确实不错,这几个月来帮顾家和处理了不少棘手的复杂工作。 顾家和总算能从疲惫的工作状态中解脱出来。 公司发的那本日历,已经被他翻过去大半。顾家和掀起九月那一页,往后看了一眼。 他在十月的第三格上标了一个小小的红圈。 午休的时候,顾家和打开社交网站,刚好弹出来一个提醒。说他的生日快到了,可以解锁会员权益。 顾家和长呼了一口气,自己的29岁生日很快就要来了。 又是一个下班的点,顾家和照例开着那辆灰色轿车去郊区接李昭下班。 李昭这边的项目终于快到收尾阶段,收工也比平时早一些。 顾家和把车停在写字楼楼下,看到李昭走出玻璃旋转门后,他把车解了锁。 李昭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顺手按开了车里的电台。 夏日的余温尚未散去,车开出去的时候,天还有些微微亮。 柔和的橙色夕阳光线从西面投射进车里,顾家和踩下油门,驶上了高架桥。 车里的广播跳到了夜间新闻,温柔的女主播声音传来:“国庆假期就快到了,据气象台最新播报,今年的长假应该是难得的全晴天哦。广大市民可以开始安排郊游啦。” 顾家和似乎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国庆假期什么安排?” 李昭在低头回着工作微信,顺口答道:“没想好呢,这不还有一个礼拜吗?” 顾家和的喉结滚动了下,最后就“哦”了一声。 李昭转头看他:“怎么了?” 顾家和转动方向盘:“没事。” 李昭追问:“真没事?” 顾家和猛踩一脚油门,车一下加速:“我能有什么事。” 李昭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家里冰箱里还有吃的吗?” 顾家和没好气地回了句:“我哪知道。” 李昭扯了下嘴角笑了一声。 之后的一个礼拜,顾家和情绪都不算太高。等到9月30号晚上下班,距离顾家和的生日只剩下3天了。李昭还是没说有什么打算,也没有什么消息发来。 顾家和有段日子没去俱乐部了,他想了想,打电话就约了教练晚上的时间段。 教练见到他倒是挺开心的:“怎么今天想到过来了?两三个星期没来了,我以为你不续课了呢。” 顾家和摇摇头:“就是有点忙。我再续个20节吧。” 教练笑呵呵地点点头,忙给他递过去收款二维码。 顾家和付完钱以后,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他朝教练歪了下脑袋,问道:“练练?” 教练自然愿意,戴上了拳套,上了训练台:“来,陪你练练。” 结果教练还没站稳,顾家和一个快速出拳,把教练吓了一跳。 教练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哟,怎么了这是?今天带着气来的?” 顾家和没答话,直接抬腿进攻。 连续三个踢腿后,又是四五记快准狠的出拳。 砰砰砰!声音响彻馆内。 顾家和今天显然不是只想练练。 半个小时打完,顾家和汗流浃背,连发丝都挂着汗水。教练原本以为只是陪着他打,没想到居然也有点吃力。 “啧,这是谁惹你了?领导又刁难人了?”教练摘下拳套,给顾家和拿了瓶水。 以往顾家和都是上班遭了罪,才会来俱乐部狠狠打一场。今天倒是看起来比以往都更凶一些。 “没谁,家里闹耗子了。”顾家和搪塞了句,就去淋浴间冲澡了。 顾家和把花洒开到最大,眼睛却透过玻璃门的缝隙看向自己挂在外面的外套。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从淋浴间出来后,顾家和把身体擦干,换上了新的t恤。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解锁一看,李昭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发来。顾家和更觉得心里闷得慌,啪地直接把手机关了机。 顾家和今天没开车,练完以后自己坐了地铁回了家。或许是因为临近长假,晚上八点多的地铁居然也拥挤不堪。 顾家和被人群堵在车厢逼仄的角落里,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等他到家之后,哐地推开门,家里空空荡荡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李昭居然还没回来。 以前,顾家和先到家之后都会给李昭做两个菜,等他回来吃。 今天他突然不想做了,冷锅冷灶,完全下不去手。 顾家和走进厨房,砰地拉开冰箱,只找到一颗冻得梆硬的番茄。他拿出那颗番茄,用冷水冲了冲,张嘴咬了一口。 结果番茄还是半生的,酸得要命,磕得他牙疼。 顾家和烦躁地挠了挠头,把那剩下半个番茄扔进了垃圾桶。 咚咚咚——圆滚滚的番茄在垃圾桶里四处碰壁,然后才落在了桶的底部。 半个小时以后,李昭才到了家。 李昭推开家里大门的时候,客厅一片漆黑。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有卧室的门里面透出来一点点光亮。 李昭脱下风衣,到了玄关的衣架上,然后走到卧室门边,轻轻推开了门。 卧室里很安静,只亮着一盏床头小灯。顾家和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手机静静地摆在床头柜上。 “睡了?”李昭轻声问。 “睡了。”顾家和气呼呼地回了句。 “那这是谁跟我说梦话呢?”李昭的语气没绷住,差点笑出来。 顾家和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话。 “啧,谁惹你生气了?”李昭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床垫往下陷了一公分。 “没谁。”顾家和的声音闷闷的。 “工作太累了?”李昭顺了顺他的头发。 “不累。” 李昭想了想,轻声问道:“假期你想去哪儿?” 顾家和憋了十几秒,答道:“你非要问我?” 李昭清了清嗓子:“你不说我哪儿知道啊。” 顾家和哼了一声,又把被子裹紧了一些:“没什么想说的。” 李昭靠到床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顾家和往里缩了缩,躲掉了他的手。 李昭问:“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顾家和不再说话,只剩下呼吸的起伏。 过了半分钟,顾家和突然感觉后背被某个硬硬的纸片抵住了。 他没忍住回了头,只见李昭的指尖转着两张卡片。 顾家和坐起了身,面向李昭:“什么东西?” 李昭眼睛带着笑意,回答:“船票。” 顾家和瞳孔一下睁大:“什么船票?” 李昭这才把卡片递给了他。 顾家和仔细看了两眼后,惊讶地抬起头:“邮轮?!” 李昭点了点头。 顾家和忙问:“是去哪里的邮轮?我们要去临港吗?” 李昭摇摇头:“不是临港。” 顾家和问:“那是哪里?” 李昭回答:“冲绳。” 顾家和怔住了,半晌后才看向李昭的眼睛。 床头昏黄的小灯映在李昭的瞳孔里,像是傍晚的大海般,溢满柔和的暖色。 然后,他听见李昭轻声说:“顾家和,我们去太平洋上看日落。” 第66章 海潮迭起 假期开始之后,清晨天还未亮,两人就拎着行李箱,踏上了旅途。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顾家和想着海上风大,就穿上了风衣。 登上邮轮的路,比顾家和想象得要长。他们要先坐飞机去南方的海滨城市,再从那里的码头登船。 平城位于东南沿海,再往南的城市,他也没有去过了。这倒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南下。 顾家和起得很早,一路上却丝毫没有困意。他们两人到达机场后,办好了值机。 半小时后,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空乘讲解飞行的注意事项。 飞机开始了滑行,没一会儿就开始升空。 飞行高度越来越高,顾家和的耳朵感觉到一点痛感,他下意识按了按耳朵。 李昭看到他的动作后,递给了他一块口香糖:“吃一块,会好点。” 顾家和点点头,拆开放进了嘴里。 飞机终于平稳,他们在厚重的云层里穿梭。 然后云层淡去,顾家和透过窗户看到城市的景观逐渐远去,远处出现了碧蓝的色块。 飞行了近三个小时后,他们降落在了南方的海滨城市。 顾家和走出廊桥就闻到一股海风的味道。10月的天,这里还保持着30度左右的高温。 李昭出了机场就把外套脱了,挂在行李箱的扶手上。 顾家和坐了好一阵飞机,腿有点麻,他弯腰揉了揉腿肚子。 李昭看到他的动作后,拍了拍行李箱:“上来。” 顾家和转头问:“上哪?” 李昭说:“坐箱子上来,我推你。” 顾家和原本不爱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想玩一把。 他一屁股坐上了李昭黑色行李箱,面朝着李昭,把着行李箱扶手。 李昭稳稳扶住扶手,一路推着他滑行在机场宽广的步道上。 顾家和抬头碰到李昭的下巴,没忍住笑道:“好蠢啊。” 李昭低头看他:“蠢你还坐。” 顾家和点点头:“我就是蠢蛋。” 从机场到登船码头还需要经过很长一段路。两人坐在出租车上,顾家和把车窗开出一条缝隙。咸湿的风从这条缝隙里钻了进来,吹动了李昭额前一点短短的碎发。 顾家和沿着光线看向身旁的李昭,突然感觉此刻,他们两个人好像在私奔。 一次逃离工作,逃离一切人情世故,义无反顾奔向海洋的私奔。 终于赶在太阳最盛的时候,他们办好了登船手续,踏上了那辆巨大的邮轮。 这艘船实在太大了,顾家和感觉比他在临港看到的那艘还要大三四倍。 他听船上的工作人员介绍,这艘邮轮一共有15层。顾家和顶着阳光抬头一看,只觉得头晕目眩。 李昭订的是一个海景阳台房,位于整个巨大邮轮的中上层,视野极佳。房间里是一张尺寸不小的床,再往里走,房间连接着一个半开放的阳台。 顾家和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去就是碧蓝的海水。从近处看,这海水倒有些汹涌。 他扶着玻璃围栏,回头跟李昭说:“感觉像是我看过的某部电影截图。” 李昭问他:“哪部电影?” 顾家和想了想:“后天。” 李昭揉了揉他的脑袋:“灾难片啊?我带你来末日了?” 顾家和走到阳台边上向外眺望,他心下却想,此刻若是世界末日也可以。 当天两人长途跋涉,飞机转出租,颠簸了近十个小时。 到了房间以后,饭也没吃,归置好东西后,没一会儿就靠在一起睡着了。 顾家和半夜醒过一次,他们房间的窗帘没拉。他抬眼朦朦胧胧往外望了一眼,海水似乎有些涨了起来。海平面仿佛近在眼前。 顾家和听到清晰的海浪涌动的声音,身后是李昭平稳的呼吸。他缩了缩肩膀,往李昭的怀里靠了靠。 直到他的肩胛骨碰到李昭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 李昭的脉搏和海浪的频率出奇得一致。 顾家和再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第二天一大早,李昭先醒来。阳光从窗外撒到了床单上。顾家和像个小动物一样钻在李昭的怀里。 李昭把他的脑袋轻轻挪到了另一个枕头上,才起了床。 他随手打开房间里附赠的邮轮手册看了起来。 五分钟后,顾家和就满血复活从床上爬起。 他洗漱完之后,走到李昭身后,拿过了那份手册,看完后兴致高昂:“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好玩的。” 李昭拍拍他的腰:“走啊,出发。” 他们在巨大的邮轮楼层之间穿梭。顾家和感觉像是进入了某个实景游戏,每一层都是一个关卡。 邮轮的十四层是甲板,能直接看到无遮挡的海洋。旁边就是整座邮轮的游玩区域。 顾家和停住了脚步,一眼就看中了甲板冲浪的项目,转头跟李昭说:“我想试试这个。” 李昭倒是有些担忧:“你不会游泳,能行么?” 顾家和就是只纯纯的旱鸭子,当年在游泳馆差点淹死的记忆,让李昭到今天都心有余悸。 顾家和倒是无所谓:“冲浪是冲浪,游泳是游泳。这不还有教练么?” 很快,顾家和就换好了装备,李昭在下面的平台看着他。冲浪池里水流湍急,教练给了顾家和一块训练板。 教练先让他趴在板上练练平衡。 顾家和小心翼翼地趴在板上,水流哗哗地朝他冲来,水花溅在他脸上。 一开始顾家和有些不得要领,感觉东倒西歪就快被水冲下板。但是片刻后他就找到了诀窍,稳稳扒住板面,仰头迎接层层水花。 “呜呼——好刺激!”顾家和朝着下面站着的李昭喊道。 很快,教练让他开始尝试在冲浪板上坐起来。顾家和试了两次,落水两次,有些狼狈。 李昭都想劝他放弃了,结果第三次居然直接成功了。 顾家和稳稳坐在板上,上身绷直控制着身体重心。 顾家和狡黠地朝李昭眨眨眼:“不过如此啊。” 李昭见他玩得不错,也就放下心来,在甲板上找了张躺椅坐下。 顾家和就在不远处继续冲浪。李昭时不时往那看一眼。 顾家和似乎是玩得很尽兴,很快学会了站板踩浪。李昭甚至能听到他兴奋的喊声。 只是过了不到五分钟,李昭再次抬头却不见顾家和的身影。他心里一紧,连忙跑了过去。 他刚跑到冲浪池旁,就看到顾家和俯趴在水面上,湍急的浪花拍打着他的身体。 李昭突然有些着急,教练也飞快跑了过去。 只是下一秒,顾家和一下翻过身子站了起来,脸上不见沮丧,反而笑得极其开心:“这也太好玩儿了!” 李昭紧绷的嘴角才放松下来。 顾家和自己也没想到,这还没学会游泳,先学会了冲浪。 顾家和上完一整节课才从池子里出来,海面的阳光极其强烈,照得他眯起了眼睛。 李昭等他换好了衣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核心力量不错。” 顾家和一脸得意:“那是。” 两人沿着甲板往回走去,顾家和看到船上有免税店的广告牌。他停下了脚步,转头跟李昭说:“我想去逛逛。” 李昭也没问他想买什么,就点头同意:“走呗。” 顾家和走进免税店区域后,没有看男包男鞋手表,反而径直走进了一家女式珠宝店。 顾家和在柜台前看了许久,最后停在了一个手镯前面。 “这个会俗气吗?”顾家和指着里面那个黄金镯子。 李昭有些看不懂他想干什么:“你买这个?” 顾家和点点头:“嗯。” 李昭调侃道:“怎么,给自己准备嫁妆啊?” 顾家和拿手肘锤了他一下:“扯淡。我是想买给阿姨。” 李昭顿了顿:“我妈?” 顾家和点点头:“嗯。” 他抬手跟营业员示意:“您好,我想要这个。麻烦帮我包一下。” 李昭站在他身侧,看着顾家和认真的侧脸。他逆着自然光,鼻梁挺直,睫毛低垂。 李昭有些看怔了,直到顾家和拿着包装好的纸袋敲了敲他,才回过了神来。 两人在公共区域玩到了下午三四点,顾家和也有些累了。 李昭转头问他:“去吃饭吗?二楼有个自助西餐厅。” 顾家和听到西餐厅又有些发怵:“就没有别的餐厅了?” 李昭好像会读心似的:“鸡尾酒任意畅饮。” 顾家和连忙点头:“去。” 顾家和是没有喝酒的习惯的。但是这艘邮轮上的鸡尾酒却尤其好喝,只有一点点龙舌兰的刺激,果香味浓郁。 顾家和没有酒量,却很有酒胆。他坐在吧台前吃了点东西后,很快就喝掉了两杯。 等李昭去取第二轮餐的时候,顾家和已经在喝第三杯了。 李昭给他接了一杯酸奶,顺着桌子推了过去:“你悠着点,这酒看着清淡,实际后劲大。” 顾家和不以为意:“这才哪到哪?” 结果,李昭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可能喝了五六杯,又或许是七八杯。 餐厅的玻璃外,阳光逐渐往西行走。顾家和的眼神也逐渐从清晰到恍惚。 李昭有一搭跟他没一搭地聊着天,只是聊着聊着顾家和回话的频率就变低了很多。 过了半晌,顾家和趴了下去,脑袋埋在胳膊中间,唇齿间微微喘着气。 李昭走到他身侧,伸手把他架了起来:“你还能行么?” 这一问,他却突然发现顾家和眼角挂着眼泪。 “怎么了这是?”李昭问他。 顾家和说着就哽咽了好几声,眼泪簌簌地从脸颊往下滑,话也不说一句。 李昭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顾家和却一直哭个不停,眼睛都开始发红,肩膀耸动。 周围有路过的游客看过来,以为顾家和是出了什么事了。李昭只能抬头冲他们致歉。 然而下一秒,顾家和却突然捧住了李昭的脸,木怔怔地看着他,定了片刻后突然开口说了话:“我太高兴了,哥。” 顾家和说完后,脸上还挂着泪,却又开始傻笑。 李昭一脸无奈,这才确认他就是纯粹喝多了撒酒疯。 李昭架起他的胳膊,搂住他的后腰,把他带回了房间。 李昭把房门打开,轻轻将他放到了床上躺着。 顾家和看着天花板许久没说话。 “我先去洗个澡。”李昭见他在休息,就自己准备先去浴室。今天在甲板玩了大半天,阳光暴晒确实出了不少汗。 “嗯。”顾家和含糊地答了句。 十几分钟后,李昭就洗完出来了,身上裹着白色的浴巾。 “你要去洗澡么?”李昭擦着头发,坐到了床边,拍了拍顾家和的手臂。 顾家和缓了几分钟,点了点头:“好。” 李昭只觉得他喝完酒之后的反应有些好笑,又哭又笑,反应迟钝,像是个卡bug的小机器人。 顾家和缓了几分钟,才慢慢地起身。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纸袋子,走进了浴室。 顾家和洗了许久,浴室里的水声也响了很久。久到李昭有点担心,是不是喝太多了晕在浴室里了。 就在李昭准备起身进去检查的时候,水声突然停了。 过了几分钟,顾家和推开门出来了。 李昭原本还在看着手机,停到声音后抬起头,瞬间呼吸有些不畅。 他晃了下脑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片刻后,李昭低声开口:“谁叫你这么穿的?” 顾家和走到了床边:“你不喜欢?” 顾家和穿着那件李昭留给他的宽大衬衫,衬衫只扣了下面几粒扣子,露出了大片白净的皮肤和半截锁骨。 更让李昭失去言语能力的是,顾家和的衬衫下摆别着黑色的衬衫夹,光洁的大腿被黑色的圈带箍住,像是一尊漂亮的提线木偶。 李昭抬眼仔细看他,顾家和醉酒后的皮肤像是熟透的软桃。他忍不住跟着动了下喉结。 顾家和见李昭不说话,抬腿跨上了床。衬衫夹的带子刮擦到了李昭的手臂。 他一下跨坐到了李昭的身上,眼神仍有些迟缓,倒显得多了一份纯真。 顾家和低下头,语气有些可怜:“我以为你会喜欢。不喜欢我换掉……” 李昭一把攥住了他的衬衫领子,把人拉近到了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喜欢。不要换。” 顾家和搂住了李昭的脖子,用鼻子蹭了蹭他脸颊的皮肤,像是宠物小狗祈求拥抱。 李昭迅速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浑圆的落日降落到了海平面上,热烈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整个屋子布满了橘黄的光斑。 顾家和的皮肤反射出一层暖色。 李昭埋首于顾家和的颈侧,他感觉顾家和的呼吸比平时更加灼热。 邮轮驶入了公海,海水翻涌,撞击着邮轮的船体。潮水声激烈又暧昧,包裹着夕阳的光线,刺激着游人的感官。 酒后的顾家和好像换了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般,不管不顾,肆意纠缠。 他狠狠咬了一口李昭的下唇,惹得李昭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大腿,以至于瞬间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急促呼吸的间隙,顾家和转头看到了窗外的落日。 那落日看起来是那么近,把整片海面都染成了橘红色。 他恍惚间意识到,原来在海上看落日,比在海边看,更美。 只是这个想法也只在脑海里停顿了不到半分钟,很快他又被第二轮潮水的涌动夺去了所有的心神。 船舶漂荡在无垠的海面,时间失去了刻度的意义。 两人在这间不大的海上小屋里,透过阳台的落地窗,见证了从日落到黑夜,再到圆月升起的全过程。 直到第二日清晨的光线照进阳台,李昭睁开了眼睛。 他抬手拿过床边桌子上的手机,解锁后看了一眼此刻的日期和时间,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顾家和趴着身子,头埋在枕头里,似乎在沉睡中,呼吸声很轻。 李昭抬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耳廓,然后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下他的侧脸。 “生日快乐,家和。” 五秒钟后,顾家和缓缓从枕头间转过头来,抬起眼睑看向李昭。 他轻声说:“天天快乐,昭哥。” 第67章 太阳雨(完结章) 两年后的夏天,蝉鸣声响彻街区,马路上热气蒸腾。 顾家和的生活又恢复了忙碌。公司上市后,他手里的期权到了行权期。 顾家和考虑了很久,最终兑换了一部分,加上这两年手里也攒了些钱,总算是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他想着在北市郊区付个首付买个小房子,只是看了几套都不是太满意,不是厨房太小,就是朝向不正南。他也就一直搁置着,等着有空再找中介看几套。 刘青的那套小房子他跟李昭还住着,年初顾家和添置了一个新的投影仪,架在客厅里。 两人常常挤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国外的电影。他俩有时候会一起喝点红酒。工作日李昭不敢让他喝多,不然结果难以收拾。 外婆的支架植入手术半年前刚刚做完,恢复得还算不错,就是还需要定期回医院复查。 顾家和雇了个护工陪着她,自己也抽空回去了两次。直到第三次他实在抽不开身。李昭刚好有空,就代替他去了。 顾家和一开始还担心老太太会不会不习惯,结果后来跟她打电话,居然说以后让小李来就好了。 顾家和把电话挂了之后,严刑拷问了李昭一遭。最后才逼问出来,李昭每次带老太太复查完之后,都会带她去吃麦当劳、喝奶茶。 顾家和差点当场气晕。 总之,生活中零零总总,算是吵了不少架。但最终也用他们十八九岁时惯常用的方式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八月末的一个寻常周末,手机新闻推送提醒,今日天气晴,最高气温35度。 顾家和在卫生间里洗漱,满嘴的牙膏泡沫。 李昭靠着卫生间的门等他出来,问道:“这么热你还穿衬衫啊?” 顾家和漱完口,转头看他:“你不是不知道,那个研修班上没有人穿t恤。我上次进教室,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一个个都可正经了,看我进来跟看猴子似的。” 升职之后,公司帮顾家和报了一个政法学院的高级研修班。他每周末都要来政法学院报到,一天两节课,还要按时完成教授布置的作业。 边上班边上课,时间紧任务重,顾家和倒是觉得比考研那会儿还要累一些。 收拾完之后,两人走到了停车库。 李昭把车解了锁,拉开门坐进驾驶座。顾家和跟在他身后,拎着背包坐进了副驾。 李昭顺手就把车里的广播打开了。呲呲啦啦的声音刚传出来,顾家和就伸手把它关了:“我要预习下功课。” 说着顾家和就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低头翻阅,极其认真仔细。 李昭有些不解:“你们这个研修班这么难读啊?” 顾家和余光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啊,下个月还要考试呢。这年初刚刚颁布了民法典,好多知识点都跟以前学的不一样了,我特么头都大了。” 李昭踩下油门,车开出地库:“行,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不能苦教育。送你上学!” 顾家和笑着摇摇头:“你这都哪儿学的?一套一套的。” 这是李昭第三次送顾家和来政法学院上课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是纯粹在停车场等顾家和出来,干坐了两个小时,无聊极了。 后来第二次,李昭闲着下车瞎逛,路过操场遇到了几个正在踢球的学生,把他喊住了,说是缺一个人踢全场。李昭立刻卷起袖子上了场。 很快,他跟这帮年轻的大学生约好,每周末都会过来踢球。今天也不例外。 等他目送顾家和走进了教室,就迫不及待跑去了球场。 今天是政法学院的民商法教授授课。顾家和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记了十几页的笔记,写到水笔芯都差点没了墨。 顾家和揉了揉脖子,长呼了一口气。教授才宣布了下课。 顾家和走出教室的时候,扫了一眼发现李昭不在停车场,就径直去了球场找人。 从教学楼走到球场,要穿过大约三百米的步道。盛夏路边的乔木把枝桠伸到了路中间,顾家和沿着树荫往前走,也算是偷到一点清凉。 等他走到球场边上,抬眼就看到李昭正在绿茵场上奔跑。 他穿着灰蓝色的短袖t恤,混迹于一帮十八九岁的大学生中,居然也并不是十分违和。 场上的局势还挺焦灼。 李昭脚下几个盘带之后,球又被对方后卫截了下来。 球在双方脚下倒了好几个回合,纠缠不休,始终没有一方掌握绝对的球权。 忽然,李昭接到一记长传,他抓住机会,抬腿直接射门。 砰! 一记漂亮的弧线,足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刺进了球门。 瞬间,场上的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李昭大步跑到球场中央,转身跟他的临时队友们一一击掌。 咚咚——足球缓缓地滚到了场边,恰好停在了顾家和的脚下。 顾家和抬起头望去,李昭正用力地朝他招手。 李昭整个人笼罩在赤红的夕阳光线下。顾家和恍惚间觉得,这一幕好像跟十四年前在平城一中时如出一辙。 顾家和顿了几秒钟,抬腿将球踢了回去。 李昭接到球后,把球还给了场上的学生,又跟他们摆手作了别。 走时,一行人还有些不舍,朝他喊了两句。 李昭笑着回头:“没事儿,下周我还来。” 两人走出球场。顾家和跟在李昭身后,往校门外走去,顺口问了句:“口渴了吗?” 李昭连忙点了点头,扇了扇胸前的t恤:“这帮小孩儿太能跑了。这踢了一整场累死我了。” 顾家和幸灾乐祸地笑了,拍打了下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你还真以为你还十八啊?跟他们踢个半场意思下得了。” 校门外不远处就有一家便利店,顾家和看到后,顺势走了进去,从冰柜里挑了一瓶冰的矿泉水。 结完账以后,两人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 顾家和抬手把矿泉水抛给了李昭。李昭伸手稳稳接住,拧开瓶盖,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盛夏的天气难以捉摸,橙红的太阳明明还悬在天际,远处却突然有雷鸣声传来。 一开始,还只有一两朵雨滴坠落到水泥地上,留下几点潮湿的印子。 然而很快,雨丝就从稀疏变得密集,在热烈的阳光下落成了一道道雨幕。原本清晰可见的街景,也像是被笼上了一层金色柔光。 李昭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没说今天会下雨啊。” 顾家和笑了笑,看向李昭:“没事儿,我带了伞。” 很快,顾家和撑起一把大伞,举到了李昭的头顶。 两人并排走进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