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的艺术》 001 陈矶贝死了。 嫌疑犯是沈措。 沈措在白未果的床上被前妻秦藻打来的电话吵醒。她告诉他警察正在找他,因为他的秘书陈矶贝被人发现曝尸家中,身体都烂了。手机铃声是个稚嫩甜美的女声童音,重复唱着“我有一个好爸爸”。那是沈措六岁的女儿,秦尔妃。 “只有这时候我觉得你像个好人。”白未果穿着白色丝绒睡衣,一把乌黑浓密的头发散在胸前,踩着hello kitty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走进房间。她说,“平日里的你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冷血动物。” “别夸我。”沈措动作迅速地穿起衬衣,扣着扣子的修长十指在胸前敏捷地移动。他对着镜子里那个英俊男人微微一笑,“我会脸红的。” 白未果是一所民办高中的高二学生,沈措大学室友的妹妹。小巧的圆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咧开嘴的时候能看到两颗圆圆的兔牙——但这丝毫不影响她那甜起来能腻死人的笑容。校园里的她斜刘海、马尾辫,习惯在夏天踩一双纤根凉鞋穿一身白棉长裙。清水芙蓉一般楚楚动人,迷得全校男生都神魂颠倒。 没人相信她正扮演着情妇的角色,对方是一个比自己大出近二十岁的男人。 就像没人相信,真的会有那么愚蠢的飞蛾,一头栽进火的怀抱。 “这女的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白未果知道陈矶贝是沈措的秘书,因为一再“性骚扰”老板,最近刚被强制“主动离职”。“搞什么?!居然真的自杀!” “你能不能告诉我,”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一个人怎么用电话线把自己勒死呢?” “沈措,该不会……”白未果的粉嫩面孔现出惊惶之色,她倒退一步,有点结结巴巴地说,“该不会……真的是你杀了她?” 沈措竖起食指,放在自己浮起一丝笑意的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开门走了。 沈措开了一家名为“视觉”的设计公司,雇一群老外分析国际流行趋势,自己兼任老板与设计师。搞设计算作半路出家,沈措大学念的专业是播音主持,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声音不粗不细,恰到好处的慵懒随意。不说话的时候雌性生物已经扛受不住,一开口男的都得阵亡。若说年届不惑的男人最为成熟魅力,三十六岁的沈措离这份成熟魅力还差那么几年,但如果不是终日衣冠鲜楚西装革履,其实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平行欧化的双眼皮下,一双又大又干净的眼睛。长而分明的睫毛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常常显得眼睛的主人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落落寡欢。 同人说话之时,永远不浓不淡嘴角含笑,十分认真地与对方四目相视,带着刻意放电的嫌疑。 沈措是个不折不扣的视觉动物,爱慕、欣赏并且歧视着所有女性,在“审美”这两个字上犯有严重的“沙文主义”错误。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深知老板心意的hr所招的员工清一色的俊男美女。但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只吃窝边草的兔子遇了狼后撒不开腿儿跑。所以沈措给自己和下属下了条严令,禁止在办公室里乱搞男女关系。 “很晚了。”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不是真的要告你,我只是吓唬你……”陈矶贝散着头发,光着脚,从身后抱住了沈措。“我辞职了,而你离婚了,一切都很好,不是么?” “真的很晚了。”拿开她紧箍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要走。 “沈措你别后悔!你走!你他妈今晚上要是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沈措掉转过身,敛起笑容,直视着眼前这个交织着一脸爱慕与疯狂的女人。然后他扯断身旁的一根电话线,在两只手上缠绕了几圈,目光扫向她的修长脖颈,“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陈矶贝当场哑口无言。 商场情场一概游刃有余,比这大得多的阵仗也应付得得心应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儿科。所以他神清气爽地走了。走得比思想还远。 “我们调查出,她曾扬言要告你‘性骚扰’。” “男未婚,女未嫁。”坐在审讯室里的沈措笑得优雅而温和,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你情我愿的肢体接触是成年人恋爱的正常手续,如果你不懂,不妨回去问问你爸,”但措辞毫不客气,“问问他结婚前有没有‘性骚扰’过你妈。” “你未婚?”警察张昱昊翻了翻手里的一叠资料,冷冷哼了一声。 “抱歉,口误。”扬起手,戒指摘除后的无名指烙着一道浅浅的痕迹,“我单身。” “既然你承认她是你的情人,为什么她死了,你却不难过?” “同志,我很难过。”沈措微微扬起下巴眯起眼睛,驾轻就熟于用音色的转换和音调的顿挫来煽动情感。他表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笑了笑,“何止难过,简直如丧考妣,悲恸欲绝。” “悲恸欲绝?你为什么不哭?” “不哭就该枪毙吗?”沈措不慌不忙。 “你的第一任妻子莫名失踪了,为什么?” “这你要问她。如果——”盯着张昱昊的脸,嘴角挑出一个名为“我很遗憾”的笑容,用格外平静而客气的口吻说,“如果你能找到她。” 沈措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叫作林南音。沈林二人是大学同学,爱得山无棱天地合。不顾父母的阻挠与反对,还未毕业就忙不迭地去登记结婚。然而婚后不过三个月的林南音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从此如同扁舟飘于茫茫人海,音讯再无。林家人不依不饶,一口咬定是沈措杀妻之后毁尸灭迹。甚至林南音当时刚升上初中的弟弟为了姐姐的失踪闹过一回自杀,一刀剁向手腕,险些切下自己的手掌。这案子一度闹得满城风雨,可最后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而不了了之。 张昱昊是个刚毕业到警队的年轻人,理了个精干的平头,皮肤黝黑,目光炯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得这种视法律如儿戏的老油子就要发火,完全表现出了红小兵勇斗土豪劣绅的慷慨激昂。他恼怒于这人的油腔滑调让自己理屈词穷,想揪起他的领子,甚至想往他那双又大又忧郁的眼睛里灌风油精。不幸的是马队长在外面咳了一声,“小张,你出来一下。” 马队长告诉他,市长秘书要亲自审讯嫌疑犯。 “马队,这不符合程序吧?”张昱昊鼓腮瞪眼,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个林秘书……据说和孟市长的儿子关系不一般,惹不起……”马队长宽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掉过头去的瞬间嘴里悄声嘀咕,“愣头青。” 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做了市长秘书,看来来头的确不小。沈措听见左右都叫他“林秘书”,带着一脸近乎谄媚的客气。 “林秘书,水。” “谢谢。”眼睛清澈,鼻梁细挺,嘴唇略薄,下巴的轮廓清晰收敛。头发带点天生的淡黄,不长不短,发质看上去很柔软。和沈措那种弹眼落睛的英俊不同,这个市长秘书的好看很干净,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看上去也很有教养。他坐在沈措面前,十指交错,两只手肘平放着支撑在桌上。用平视的似笑非笑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在灯火通明的狭小空间里,他的脸仍然如同一泓水银一样明亮。 两个人彼此对视着。不说话。 墙上的钟疙瘩疙瘩,时间在走。 莫名其妙的口干舌燥。 沈措心里念叨着空调不给力,室温有点高了。 站在门边冷眼旁观的张昱昊,鼻子里嗤嗤地呼着气。 “我们……见过?”无声的僵持与对峙,最后还是沈措先开了口。 “何止见过,”那个好看得要死的市长秘书一脸玩性正浓,模仿着他刚才的口吻,“简直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你是?”伸手松了松领带。 深吸了一口气,仍感到难以餍足。一阵融化了糖果一般黏腻的窒息感。 空调真的调得有点高。 “我是……”对方的笑意更深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恣意相视,浑然望不见底。 接着他凑过身子,嘴唇几乎触及他的耳郭,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林北声。” 002 沈措在警局里磨蹭了快十个小时,出来之后天色蘸浓,华灯初上。想起谭帅把自个儿的狼窝安在了附近,决定赏他个脸,跑去喝一杯。 时间卡了个不早不晚,良善之辈多已倦鸟归巢,蛰伏的夜生物却还未醒转过来。 “你小子成精了,完全逆生长。”谭帅与沈措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只不过比他小上一届。但现在的谭帅看上去比沈措沧桑了不少。那份俊朗邪气,无不昭示着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可以迷倒一群小姑娘。“来,秀一段儿。”谭帅扬手冲自己的乐队打了个响指,“都给我上心点儿!这可是我死党,当年我俩珠联璧合,一起叱咤校园的。” 几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乐队成员开始表演。一时间乐声震耳,射灯炫彩,纸醉金迷。 “谭帅啊,这位帅哥怎么称呼?”乐队的主唱nuno是个中葡混血美男,皮相过人至极。得了谭帅的召唤走了过来,伴着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道,亲昵地伸手搭向了他的肩膀。 “沈哥,沈总,沈老板,”谭帅满脸得意之情,手舞足蹈,挺亢奋地补充道,“沈大腕儿。” “叫名字吧,沈措。” “一人儿来的,怎么不叫上白未果?”见对方伸手去摸手机,谭帅自顾自地嚷嚷开了,“别叫她别叫她!别瞧这丫头喷香诱人跟刚出炉似的,死坏!上回见面,当着一群漂亮妞的面儿,她开口就叫我‘叔’……” “改明儿教育她,”沈措微微一笑,将手机归位,“这差着辈儿呢。” “我这儿的女人质不高量不足,生意始终不温不火。你兄弟入不敷出,日子苦啊——”刻意拖了个京剧的腔儿,然后勾起嘴角,邪邪一笑,“要不你让白未果带她几个女同学来我这里垫个场?只坐台不出台,别的人我按天算,白未果我给她提成。”谭帅伸出三个手指头。 “你和她商量,我没意见。”全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不吃醋?不反对?来我这‘觅食儿’的人,十个里有八个比你沈老板有钱,白未果这种娇滴滴的小女生,进得来没准回不去。” “人往高处走,谁也别束缚着谁。”读书那会儿,沈措对女人的冷淡与挑剔便是出了名的。可偏偏这么些年来,一直有那么多不信邪不怕死的雌性动物前赴后继自投罗网。他就像那低调奢华冷气十足的奢侈品店,不拒不迎半遮半掩,依然引人趋之若鹜。 “要不……还是让你公司里的女职员来吧,权当兼职外快——你他妈招人只看脸啊,一个个穿上比基尼就能竞选港姐……” “这不行。”笑容依然温和随意,但拒绝之意斩钉截铁。 直到遇见沈措前,谭帅一直觉得爹妈给自己这名字取得实在太有先见之明。麦色皮肤,微微有点驼峰的高耸鼻梁,大眼睛薄嘴唇,活脱脱一个吴彦祖。谭帅小时候入选过少体院,打过一阵子羽毛球,电臀美腿此翘彼长,身材好得不像话,每回酣畅淋漓的运动过后都会故意脱下背心秀一秀腹肌,引得全校女生鬼哭狼嚎。与身材健美的谭帅相比,同样一米八几但相对白皙清瘦的沈措就显出了那么些谦谦君子。 那天谭帅照例在一群女生的围观之中打球,照例在打完球后脱衣秀肌肉——倘若现在一面镜子从天而降置于这人眼前,他一定会爱上自己。 谭帅啊谭帅,你果然名符其实! 出人意料的,他没听见一声尖叫。 女生们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 他看见一个男生走了过来。笑意靥靥,一脸叫人挪不开目光的水绿山青。 他甚至都没看见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林南音。 谭帅知道了,遇见沈措将是自己辉煌人生的一大败笔,并且永不可去。 鬼使神差一般,出手一歪,球直接飞砸向了林南音。幸而沈措眼明手快一个潇洒展臂,将球牢牢截在了手中。 “一起打球?”谭帅跑上去问。 “不了,谢谢。”以一个娴熟标准的投篮手势将球抛回场内。 “不敢?” “不会。”眼含微笑,彬彬有礼。 谭帅至今记得当时当刻的沈措,那双咫尺相对却分明写着“离我远一点,我对活人过敏”的眼睛。 得了,我认。既生瑜何生亮呗。 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不过因为彼此涉猎范围不同,臭味相投的友谊也就由此而生。打从那日英雄救美,沈措对表演系的林南音一见钟情,攻坚克难狂追不舍,用了不到三个礼拜的时间抱得美人归。沈措的一众朋党都对他那可歌可泣的爱情高瞻远瞩,认为沈林二人都太过完美,这种恋爱模式实在是既别扭又琼瑶,怎么瞅怎么恶心人。可惜二人几度分合依然在那里你浓我浓寒碜大众,跌破了所有好事之徒的眼镜。比起沈措的重“质”不重“量”,谭帅就是赤[]裸裸的下半身动物。在“情有独钟”这点上,严重先天不足。 无论男女,一概把到手就推倒。 如果说谭帅是形渣,沈措就是不折不扣的神渣——譬如悼词与情诗,表面大相径庭,其本质却是异曲同工的谎话连篇。 “我是该祝贺你再一次成功脱罪呢,还是再一次恢复单身?”看见沈措在吧台边上坐下没多会儿后,即从衬衣口袋拿出一副眼镜,架上了他那又直又挺的鼻梁,谭帅大惊小怪地嚷起来,“你……不是吧?!”一个劈手摘下沈措的眼镜,捏在手里左掂右看——居然还不是年轻人喜欢的那种挺潮的彩框,而是老年人常用的那种土到渣的棕金玳瑁。 “平光的。”把眼镜拿回来,重新戴上,“避邪。” “哎哟,”谭帅收回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了然地嘿嘿一笑,“怎么,大名鼎鼎的party animal离了婚反而从良了?” “年纪大了。”沈措笑了笑,开口要了两瓶啤酒。 后来有个颇具慧眼的美女识出了那躲于眼镜之后的椟中明珠,走上前来搭讪示好。沈措简单而礼貌地一笑,举起了空空的左手。“戒指忘戴了。” “你看那妞……”谭帅搡了一把沈措,“正得没话说,估摸搁我们中戏都是校花了……”沈措朝谭帅目光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用眼梢指了指窝在角落里埋头发短信的另一个,“这个。” “嘿!你小子的审美能力刁得一如既往啊。”一种不得不服的悻然之色爬上谭帅的双眼。对那角落美女叠叠称赞半晌,忽然跟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她漂亮还是白未果漂亮?“ 沈措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女生,仰头灌口啤酒,“不分上下。” “英雄所见略同。”谭帅露出一个无比赞同及玩味的表情,接着问,“那,她漂亮还是秦藻漂亮?” 再灌一口。“秦藻。” “林南音呢?” 反应过来的沈措大笑,“你小子阴我。”顿了顿,说,“说起这个……先前在警局我碰见南音的弟弟了。” “那小子啊,”都是大学同学,由于沈林二人的恋爱关系也没少去林家蹭饭,谭帅自然见过林北声。“据说因为林南音的失踪精神出了问题,后来不得不送出国治疗。”十三岁少年那个削瘦矮小甚至隐隐约约表露敌意的模样马上浮现于脑海之中。他接着说,“小时候是个闷包,长得不男不女,瘦不拉叽的。现在还那德性?” “挺高,挺爷们的,认不出了。”沈措停了好半晌,突然一笑,似自言自语地轻轻说,“比姐姐漂亮。” 谭帅狠狠一愣,接着仰天抽了口气,“你妈!” 003 外面的夜深了些。周遭形形色[]色的男女也多了起来,一派觥筹交错与欣欣向荣。 “还记得我们那届舞美系的系花,瞿圆圆么?”谭帅忽然变了脸色,耷拉个嘴角说,“我上周末参加了她的葬礼。” “怎么死的?” “宫颈癌。” 如果不是对方一脸神圣不可亵渎的悲伤,沈措就要笑了。他拿起啤酒瓶,与谭帅的轻碰一下,用一种沉痛而严肃的音调说,“世事无常,及时行乐。”过了一会,他发现谭帅还沉浸在那份悲伤里难以自拔,决定以毒攻毒,让他更悲伤一下。他说,“邱岑歌回来了,开画展。”刻意顿了顿,透过眼镜片瞟着就像被马蜂蜇了一下的某人,继续落井下石,“没准儿就不走了。” 谭帅怔着一动不动,然后恍如梦醒地“哦”了一声,闷下了头。 邱岑歌也是舞美系的学生,与沈措同级。如果不是人们对“系花”的定义太过狭隘,历来传女不传男——邱岑歌理应当之无愧。想当年,轮廓倜傥的谭帅和五官俊秀的邱岑歌在中戏校园同出同入,攻受立现的绝妙风景俨然不输沈措和林南音。谁都没有把话说开,但人人心照不宣。校园里遇见的俩人点头照面,然后停下脚步,用客气的寒暄互相问候,用一些不雅的词汇做些名为“友谊”的口头fuck,用猥琐且苟且的眼神光天化日下彼此宽衣解带。惹得那时身为谭帅女友的瞿圆圆总是不解地问,俩大老爷们哪来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谭帅有时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有时则干脆用一句“亲爱的,你今天的美,真是令我血脉喷张”来敷衍了之。 谈情说爱是种相当美好的化学状态,只是保鲜期不长。四体不勤的富二代谭帅最乐衷勤勉的是甄换床伴,但他与邱岑歌的“友谊”总能挺过腐烂的危机而永葆狂热的新鲜。 比如晶白剔透的金刚石与乌七八糟的石墨,看着南墙北角差得可远,其实是同素异形的近亲。 再比如dog和god。 有一回一起上艺术鉴赏选修课,台上的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彭宏智的作品《犬僧》的艺术感染力——将狗这种次等生物与神谕的布达者联系一起……台下的谭邱二人不约而同地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你,次等生物!”邱岑歌用不屑的眼神瞥着坐在身边的人,小声说。 “得。就哥哥你人品高尚、操行清白,不过可得小心,别近墨者黑晚节不保!” 邱岑歌不仅人长得好,专业成绩也好,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更让他蜚声全校,走哪儿哪儿肃然起敬。比起名草有主的沈措和男女通吃的谭帅,思想健康平行端正的邱岑歌显然更符合当时大学女生的择偶标准,情人节收的巧克力能一直吃到月圆中秋。可惜邱岑歌似乎专心致志于舐笔和墨、刻木镂文,一心投身于伟大崇高的艺术事业。除了谭帅,没和任何带把儿或不带把儿的物种闹出过绯闻。 两个人本有机会将窗户纸捅破,可是邱岑歌在大四领毕业证前忽然辍学走了。 这些年,谭帅身边的男男女女走马灯似的换了又换,全是一划的欲盖弥彰。 布鲁斯特那书厚得吓死人。但他没有告诉我们幸福迟迟不肯降临的真相:似水年华不是用来追忆的,而是用来遗忘的。 “走不走,看你。” “看我什么?当年他一声不吭地走,如今一声不吭地回来,挨我姓谭的什么事儿?再说,”谭帅撇过头,朝一个走过身边的女模特挑眉一记坏笑,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屁股。“美人迟暮,我见不得这个。” “除了头发长了点,显得没以前那么精神。还是老样子。” “你们见过?”声音扬了八度。 “老兄,他都上了多少回报纸了。”又说,“他在犹豫,回国,还是干脆就入了日本籍。” “哦。我不看报纸。”谭帅径自出神蔫了半晌,突然转过背去,气运丹田朝吧里的dj破口大吼,“你妈的闹腾点儿!放这么软蛋的音乐干什么?!” 360度环绕声。那首歌如一汪嘶哑阴晦的水流,从四面八面向他们包围而来,scorpions的still loving you。 无以为继的爱情。 “还介意呢?”沈措微微一笑。 “我介意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耸了耸肩,将大半瓶的啤酒一饮而尽,“早忘了。” 沈措又笑,“只怪那小子太较真。一场事故罢了。” 沈措口里“不值较真的事故”是一场发生于十多年前的车祸,算上白未果同父异母的哥哥白玮,一共搭进去四条人命。 来自小城市的白玮清秀文气,由于父母早年离异打小自力更生,那一身浩然正气和谭帅这类除了淫[]欲就没有追求的富二代截然不同。每天清晨,他就和牙牙学语的小孩儿似地在还未睁眼的校园里练习发音,谁都觉得他毕业后一准儿能接罗京的班。 为了即将告别的大学生活,也为了即将步入爱情坟墓告别单身的沈措与林南音,新买了一辆奔驰四门轿跑急需得瑟的谭帅决定带上大伙儿自驾出游。本来约好一同堕落只是沈林谭邱四个人,但由于白玮和沈措是室友,平日里同甘共苦的关系还算不错,便也拉扯上了他。拗不过大伙儿的盛情拳拳一片至诚,受邀之人欣然应允。 四男一女闹腾大半宿,扛不住的先趴了窝。谭帅向来千杯不倒,邱岑歌没喝多少,就剩他俩还坐得笔挺端正。陷在无端的沉默里,谭帅突然开口问了一声,“你既然想当画家,干嘛高考那会儿不报美院,要来中戏?” 邱岑歌瞥了一眼早已醉卧美人膝的沈措和蜷在一角不省人事的白玮,然后掉过头凝视着谭帅的眼睛。酒后的白皙两颊微微泛出酡红,一双眼睛似波光粼粼又似星光熠熠。他慢慢生出一个挺温柔的笑容,“想不想听个煽情的答案。” 谭帅愣上一愣,随即也勾起了嘴角,说,“我可提醒过你,别近墨者黑。” “晚了。” 四唇相接。像头一天上岗的邮递员在他的第一封信件上盖上邮戳。 像舐到蜜。 酒后忘形是个理由。年少轻狂也是个理由。 那个邱岑歌没有说出口而谭帅已经心知肚明的答案是:我来到这里,与你相爱。 沈措酒量本就不好,又替林南音挡了几杯。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大醉酩酊,倒头栽在谭帅肩上就睡了——再睁开眼时看见周遭一片雪茫茫的白。他躺进了医院,幸好伤不太重。 驾车的是白玮,但车是谭帅的。那时电子警察还没这会儿那么发达,事故全过程无法窥探清楚,只知道被撞翻的夏利车里是一对外地入京的年轻夫妇,还带着个小孩——三人当场身亡。而肇事车上的年轻男女各自挂彩之余,一概熏熏然神志不清,逃得过天网恢恢,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最后酒驾的白玮被判了刑。蹲监狱的时候得了病,没多久就死了。 这件事对几个活着的人打击都挺大。尚未毕业的邱岑歌扔下画笔,移民去了日本。 邱岑歌出国后没几天的一个晚上。沈措接了个电话,陌生号码。似乎是来自某个街角胡同的公用电话。 电话那头悄无人声,唯能听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阵阵喧嚣。如同一个劣质的恶作剧。 沈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加了几枚冰块,安静地,长久地聆听着。 霓虹盏盏熄灭,冰块慢慢化了。远望的天空漆黑宽广,与整座城市浑然一色。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行了,别憋着。 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哭声。 一开始那哭声极为压抑。由轻渐响,最后向着歇斯底里的方向,全盘崩溃。 十多年后,扬名海外的旅日华侨画家岑歌,即将荣归故里。 004 “沈措根本就有精神病。”这是前妻秦藻对他的评价。 秦藻不是沈措第一任妻子,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任。 这个男人足够英俊,也足够有钱。对秦藻这类肤浅、势利、俗不可耐的女人来说,白未果也好,陈矶贝也好,沈措外面有多少女人,她都能装作视而不见。当从好友的闪烁其词与欲言又止中窥探出自己的婚姻出现了第三者时,她的本意只是去沈措送给白未果的公寓看上一眼——作为妻子都具备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个能与自己分享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门未上锁。走进卧室的妻子看见了这一幕—— 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孩穿着白色睡衣,岔着腿仰躺在床上,粉红色蕾丝内裤于两腿间时隐时现。她的一只脚搁在沈措肩头,另一只脚脚尖紧绷,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女王般的待遇。 沈措嘴角噙着一丝笑容,眼神温柔向下,侧颜的睫毛纤长如扇。 他捧着她的脚,耐心地为她的脚趾涂上甲油。 年纪相差近二十岁的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对漂亮的兄妹。 秦藻怒不可遏,冲上前劈手给了白未果一个耳光。当她要打第二个耳光的时候,沈措拉住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适可而止。” “这六年来……每天你还未睁眼我就起床化妆,每天也只有等你睡着了我才敢下床卸妆……吃饭的时候我不敢咀嚼出声,你不开心的时候我甚至不敢说话……可是你……”仿佛回到了那个谁都曾经历过的贪嘴的童年。秦藻以手掩脸,像个遗失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委屈地大哭起来,“可是你……怎么可以替她涂甲油……怎么可以……” 沈措微微皱起眉,两道好看的双眼皮显得更宽更深。他无辜地开口,一脸无动于衷与茫然不解,“你从没要求过我替你涂甲油啊。” 那一刻秦藻恍然大悟。 沈措并没有践踏自己六年来全心付出的爱情和将他奉若神明的小心翼翼,而是根本从未看过一眼。 所以她主动提出了离婚。 但是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因为对方点头说好,和与自己结婚时一样干脆。 秦藻很漂亮,杏仁大眼锥子脸,一脸祸国殃民的狐媚相。从小就被形形色[]色的赞美和恭维声包围,幻觉自己便是绝代名姝。一个女人漂亮成这样显然就有资本不学无术。二十岁的时候,她辍学去当模特。第一次站台就被一个温州老板一眼相中。后来那个温州老板生意出了问题,一声不响地扔下她跑了。正在试穿婚纱的秦藻一筹莫展——肚子里的孩子没几个月即将呱呱坠地。这个女人站在天台边缘思考着是否要跳下去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曾与自己一晌贪欢的沈措。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约他出来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表现出了几乎能让所有女人当场倾倒的风度,沈措不假思索地笑了起来,好,我们结婚。 俗语永远充满了智慧。它宽慰那些情窦初开的恋人,并鼓励他们迷途知返——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个把人渣。 但有些人渣,便是你阅尽世故也在劫难逃。 秦藻八十岁半瘫的奶奶和十几个老邻居围着沈措喋喋不休,甚至隔壁屋里那个塌鼻头、大圆脸、满脸斑点的小女孩都跑来她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六岁的小女孩站在这个英俊男人的面前,踮起足尖,努力伸展手臂在他的肩头比划了一下,她说,“等我长到这么高,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你了?” 沈措放声大笑起来,露出一排齐整而洁白的牙齿。“当然可以,”他说,“如果那时你不嫌我老。” 简直像个电影明星。 他的好看万众瞩目,让人心浮气躁。 石库门肮脏油腻的气味让秦藻本能地反感与排斥,然而这次随同沈措一起的衣锦荣归,满足了她身为女人所能拥有的全部虚荣心。那时秦藻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小女孩的她坐在简陋的学校操场里看着露天电影,为银幕里那个自己深深迷恋却永远不会回眸相看一眼的英俊男人使劲鼓掌。 一直鼓掌。一直鼓掌。把手心都拍红了。 两个月后秦藻披着婚纱,在一众亲眷好友的窃窃私语与艳羡眼神中走上了红毯。层层叠叠的复古褶皱与曳地三米的宽大裙摆掩饰了她身怀六甲的窘迫真相。英俊得一塌糊涂的新郎始终面含微笑,从新娘父亲的手中牵过了自己美丽的新娘。浪漫亲吻之前,沈措忽然走到司仪的话筒旁——那是完全没有彩排过的即兴发挥,“有人说我除了追求女孩一无所长……”台下立刻轻轻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一段话我很喜欢,”然后他用流利而口音纯真的英文念出了《廊桥遗梦》里的一段经典对白,“我现在明白了。我一直是从高处一个奇妙地方的边缘跌落下来,时间很久了,比我已经度过的生命还要多出许多年。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向你跌落。”最后他举起酒杯,眼里含着点点泪光,用无比深情的声音对她说,for the best woman in the world. 完整记录下那个场面的婚礼视频秦藻来来回回看了不下百遍。 每看一遍,都免不了失声痛哭。 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尽管婚后沈措告诉她,这段话发生在那个名为罗伯特·金凯的男人第一次成功求欢之后。高[]潮的快感让他的理智荡然无存。而那个傻女人居然会对这样的语无伦次信以为真。 秦藻翻遍家里所有的相册,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踪影。这点让她不快。男人永远比他自以为的要恋旧,越风流成性的男人越不敢说自己已不对那半路夭折的青涩初恋耿耿于怀。林南音这个名字始终是秦藻心头的一根刺,她不止一遍揣测和幻想他们的故事——充斥着粗暴的激情与喜悦、温存的眼泪与诺言、居心叵测的丑陋第三者和不堪其扰的流言蜚语。她有这样的猜想情有可原,浴室里倏忽破碎的镜子便可以佐证。 米白色的地砖上,点点洒落的鲜血铺呈出一条仿若玫瑰花瓣的轨迹。 顺着那道诡异的血迹,秦藻看见了坐在花洒下的沈措,漩状喷洒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溉在他的头发和他的名贵西装上,他的手上全是血。纹丝不动,目不交睫。一个男人,一言不发地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里坐了不知多长时间,目光空空如也,仿若灵魂出窍。无法知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甚至重复呼喊他的名字也没有把他从那种抽离人世的状态里唤回来。 正当秦藻掉头离开的时候,坐在地上的人猝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得几乎惊声尖叫。 沈措慢慢仰起脸,棱角分明的嘴唇露出一种极为勾人、迷幻而又令人生怵的笑容。一只手紧紧拉住拼命想要挣脱逃跑的秦藻,另一只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起洗吧。” “你刚才在想什么?林南音吗?”她战战兢兢而又不曾甘心地问,“为什么家里没有她的照片?我想知道她的样子。” “从今往后,我的生活里只有你一个女人,不好么?”他将她顶在浴室湿滑冰冷的壁砖上,低头吻上她的乳[]房,用手将她的修长大腿托跨于自己腰间。 男人的性[]器进入女人的身体,沈措用热烈得近乎侵犯的性[]爱来提醒秦藻,保持缄默。 去他妈的天长地久。去他妈的海枯石烂。 对秦藻来说,与沈措的六年婚姻就教会了自己一个成语,姑息养奸。 秦小姐吗? 是,我是。你哪位? 林北声。 所以当她接到林北声电话时,毫不犹豫选择去见他——试图从弟弟的面孔里揣测出姐姐的长相。 秦藻在镜子前足足打扮了三个小时,然后她昂首挺胸地坐在咖啡馆里等待林北声大驾光临。但凡有些姿色的女人,都喜欢把自己妆点成一只珠光宝气的孔雀——秦藻大学时的绰号就是孔雀。可这场会面的结果是秦藻像只受了伤的山鸡那样落荒而逃。她躲在街头拐角处吸了一支薄荷女烟,然后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碾烂,骂了一句:妈的!真好看! 不过有一点她猜错了。林北声是林家的养子,与林南音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005 秦藻离开以后,林北声打了个电话,独自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 日头一沉,天空开始飘起了灰蒙蒙的小雨。鳞次栉比的大厦之间,霓虹闪熠,街灯璀璨。一辆明黄色的保时捷在雨中戛然而止,停在了咖啡馆的门口。挺好的一辆车,被涂饰得很夸张,车牌上的几个数字也很夸张。站于门口的林北声皱了皱眉,对探出车窗的那个抹了一头发胶的脑袋说,“你爸让你低调点。” “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我是林秘书的男朋友,不是孟市长的儿子。”孟旖放笑了笑,跳下车替林北声打开车门。 “那就更不行了。”林北声坐进车里,极寡淡地勾了勾唇,“你少影响我的仕途。” “姓沈的他老婆我看见了,挺漂亮的。”孟旖放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黄色保时捷“轰”的一声就飞了出去,“你和他到底结得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到‘淫人[]妻女’这地步?” “前妻。”林北声不客气地纠正道。 “要整他何必那么麻烦,直接给税务局挂个电话,上他的公司兜底翻!” “那样没意思。”林北声目视前方,淡淡地说。 “你要怎样才有意思?” “我想想,”垂下头仔细思考了半晌,然后很认真地回答,“没想好。” 正值散伙的时辰,雨渐渐大了,路上的行人不多。孟旖放开着车,不时侧过眼眸去瞟身旁一直目不旁顾一脸遥远的林北声。忽然从方向盘上挪出一只手,伸向了他的腿,短暂的一阵抚摸流连之后,奔向主题。林北声不自禁地轻轻一颤,倒也没推没躲,甚至还很配合地向孟旖放侧过身子,好让他的手不用够得太累。呼吸重了些,他阖起眼睛露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喉咙里咕哝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当心开车。 孟旖放尤其喜欢这个时候的林北声。 平日里的林秘书不是太过周全工整,便是太过冷淡疏离,只有被情[]欲撩拨起来的时候才显得那么平易可亲。尖削的下巴微微扬起,一贯冷峻苍白的脸色显出一抹醉人的嫣红,嘴角若有似无噙着一丝笑容……孟旖放遏止不住地凑过头去亲吻他的嘴唇—— 一片阴影压迫眼睑,猛然睁开双眼,大半被阻挡的视线里一辆小型面包车猝尔逆驶而来。 “孟旖放!”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划破耳膜。手忙脚乱之中狂打一把方向盘,两辆车擦蹭而过。 “我说了,开车要当心!”一身怵然冷汗,通体冰凉。惊魂甫定的两个人都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致。林北声迅速将衣服整好,黑漆漆的眼睛一刹敛了所有的意乱情迷,“停车,我打车回去。” “好了,我错了。”孟旖放摆出一个讪皮讪脸的表情,并用一种讨饶的声音说,“下回不敢了,行不行,林秘书?” “停车。”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北声,你看,这么大的雨。” “停车。” “神经病。”孟旖放小声嘀咕了一句,靠向路边,踩下一个急刹车。打开车门,几乎是把手无一物的林北声推了出去。 车开出很远又倒退了回来。车窗倏地放下,里面砸似的扔出一把伞。 再一脚油门踏到底,这回是真的走了。 黄色保时捷在雨中长驱向前,一路险象环生,似乎和它的主人一样气急败坏。车轮下水花四溅,道旁的路人破口大骂。 雨势如注,满地银针闪闪烁烁,天地像被粘连一片。仿是方舟停在亚拉腊山前那四十个遭受惩处与清算的昼夜之一。林北声接过伞却没有撑开,他在瓢泼大雨中注视着那辆愈行愈远的黄色保时捷,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少年时期的孟旖放是个难以入眼的胖墩子,满脸的横肉堆得鼻眼全无,宽硕结实的后背能挤出b罩杯。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不但越来越高,还越来越五官分明,眉眼英俊。后来孟旖放照镜子的时候经常抑制不住地沾沾自喜:他觉得林北声真他妈有眼光,一眼相中的这个男人不但是只绩优股,而且还会脱胎换骨。 对于孟旖放这种打小无事可愁的官二代来说,即使性取向一早就有问题,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迷恋上林北声这种那么处心积虑那么工于心计的男人。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喜怒哀乐都隐藏得很好,欺上瞒下的官场伎俩门儿清。孟旖放完全相信,就算没有自己的引荐,明明一身锋芒却从不显山露水的林北声也完全有能力爬到现在的位置——当然那要花上不少时间。他不太理解林北声对沈措的切齿之恨,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在白天对孟老子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却在夜晚对孟儿子横眉冷对挥拳相向——以至于每回听见老子孟市长对自己这个同学赞赏有加,夸他“为人谦逊、善与人处”的时候,孟旖放都要翻白眼——你妈! 孟旖放没有变成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坏胚子那还得感谢林北声。当时还是孟副市长的孟市长把十三岁的儿子扔往英国,从此听之任之。除了钱不少汇,别的一概置之不理,任他自由发展,自生自灭。孟旖放也不在乎,仗着老子的官威,在中国留学生里耀武扬威挥金如土,谁说丫胖丫就揍谁。 二人相遇于曼彻斯特。 不知从何时起,孟旖放注意到,墙鲤红瓦鳞黑的“学生之家”旁经常坐着一个男孩。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很瘦弱很好看的亚洲男孩,五官精致绝伦,瞳黑唇红,苍白如纸的皮肤让过路的欧洲人也不禁连连侧目。 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睁大双眼,一脸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他的身后除了几片像被撕碎似的阳光,一无所饰。 男孩的右手腕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又长又深,令人触目惊心。 因为林北声是左撇子,他动刀砍向的是右手。 带着某种似同情又似同病相怜的感情,他一连几天陪着那个沉默无声的亚洲男孩坐在那空落落的台阶上。每陪他多坐上一天,那种模糊不清难以言喻的感情便更加深一分。相伴无语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七天,孟旖放猛一个醍醐灌顶:上帝用同样的时间把世间万物都造化齐全了,我没理由还一个劲地傻坐着。 “我叫孟旖放,你呢?”用倍儿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句,并且完全不加掩饰自己过分早熟的心思:如果是中国人,我就追你。 那个亚洲男孩转过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孟旖放。仿佛世界一刹归于寂静,车马往来的街道屏息敛气,行人凝固不动。 直到他开口说了三个字,“林北声。” 妈的,天籁。 “你……会说话啊?” “我还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林北声天真未凿地勾唇一笑,那张白得几近透明的毫无生气的脸刹那现出一层玫瑰色的红晕,“你带我回家,我就告诉你。” 成年以后的孟旖放一直认为,这应该算作林北声先追得自己的证据。 可是林北声的坦白让人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是谁,这里所有的中国学生都知道你是谁。我坐在那里,一直等着每天都会经过的你来与我搭讪。”浮现于那苍白面孔的浅淡笑容带着冷冰冰的距离感,他说,“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欧洲学生对十三岁的林北声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亚洲男孩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反人类也反社会,非常不健康。阴晦潮湿的曼彻斯特,搭成伴儿的两个少年在床上头挨着头睡在一起。其中一个瘦弱矮小的会慢慢向另一个靠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对方的腰。还是小胖子的孟旖放怕痒得很,但是林北声的靠近和触摸从不让他感到别扭和难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到底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感觉。可让孟旖放耿耿于怀的是,他始终觉得林北声对自己,并不是爱情。 他像极一具脏腑全无的躯壳,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填补。 如同很早很早以前,他的内里就已经被蛀空了。 被某样东西,某种感情,抑或,某个人。 006 张昱昊三天两头往“视觉”跑,以公务之便,最大程度地干扰着沈措的日常生活。每一回搜搜弄弄结束,都得散下一地狼藉的纸张文件,仿佛存心要把公事上升为私人恩怨。陈矶贝的自作多情生前就给沈措惹了不少麻烦,死后也一样。因此他对hr招聘新的总助只作了一个要求——男人。可惜沈措低估了遇上男性同胞中那一部分特殊群体的可能性。接替陈矶贝的是个毕业两年的男生,中文名叫韩瑞,英文名叫harry。刚过一米七的小身板,长一对大酒窝的秀气面庞,每天起床洗漱过后就是涂脂抹粉画眼线,把头发吹成个非主流的样子,怎么让人辨不出男女怎么打扮。娘炮得可以。 harry工作履历虽不算丰富,但胜在性格够好。嘻嘻哈哈地与人交善,没多久就与“视觉”里的各色帅哥美女混了个水乳[]交融。平日里逮着机会就“出柜”,嘴里振振有词“不搞基怎么搞艺术”,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gay. 还是个受。 不仅如此,他觉得沈措也是个gay——最不济也该是个双儿。可惜公司里的女同事很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老板是直男。 “什么?直男?!”harry惋惜,“长那么帅凭什么是直男啊。” “真的是直男,女儿都六岁了。” “女儿……就算有女儿也不一定是直男啊。”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们解释一下何谓“幌子”。 “有男朋友没有?”办公室里讨论老板的性取向不是个明智的举措,一个名叫vanessa的短发美女决定把话题扯回新来的帅哥小弟身上。 “还没啦。” “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 “理想型啊……我想想,要帅啦,要……”翘个兰花指,愁眉苦脸作思索状,“要帅啦,总之就是……要帅啦……”一瞥眼,瞧见落地玻璃后随意挽着衬衣袖子的沈措正与一群隆鼻凹眼的外国设计师侃侃而谈,不时俯□修改画稿。认真工作中的男人最帅,谁说不是呢。午后的阳光伸手抚摸他的侧颜——俨然一尊古希腊美少年雕塑。出于艺术工作者对“美”的折腰膜拜,那一瞬间harry完全不能自已,掩不住满面垂涎之色地嚷嚷,“要有老板一半帅也行啦。” “想死啊你!”公司里的女职员在和老公男友卿卿我我的时候,幻想个影坛新星体坛猛男正将自己压在身下的绝对不乏其人,但像harry这样堂而皇之地承认老板就是自己性幻想对象的实在寥寥可数。在一众耽美女狼的鼓励下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肆无忌惮,他幻想着沈措修长白皙的十指套[]弄自己的下[]体,也幻想着他的器官如何与自己的身体亲密接触……等harry意识到身边的同事突然变了脸色、各归各位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回过头,发现沈措和那几个老外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来了多久,更不知道听见了什么。 harry触电似的抽了抽嘴角,想抽出个掩饰尴尬的笑来,但真相是那种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赤身裸体般的羞耻感让他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幸而此后数日一切如常。他在胸口划起十字:谢天谢地,老板应该没有听到。 “老板。”harry捧着一张设计稿,敲开了沈措的办公室门。沈措很喜欢阳光,偏偏怎么晒都是一身略显病态的苍白肤色,就是不黑。偌大的办公室四面全是一落到底的玻璃,鸟瞰脚下的整座城市,颇有那么点“一览众山小”的意思。 “……” “老板,christina那边来人说这张画稿要你亲自修改。” “……” “老板,christina说修改意见给你发了邮件,你可以酌情删减……” “……” “老板……” 拧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修长白皙的十指不时在键盘上轻轻敲打,目不旁视地盯着笔记本,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很长时间。harry拿着张画稿傻傻伫立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 他不停地蹭着两脚,左脚蹭到右脚,右脚又蹭回来。如同针毡在地。 “你知道我的性幻想对象是谁吗?”大约一刻钟的沉寂过后,沈措突然出声。那句话就像呛了harry一口水,吓得这个一直被晾着的人噤若寒蝉。两眼始终盯着面前的显示屏,头也不抬地自问自答,“茱莉亚?罗伯茨。” “她有性感的大嘴,修长的美腿,甜蜜的笑容……而且最重要的是……”沈措微微一笑,他的声音慵懒魅惑,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驾驭语境的能力简直堪称艺术。“她永远不会解雇我。” harry脚下打飘,几乎夺门而出。 “放下设计稿,你可以出去了。”就在harry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老板叫住了自己,“顺便,”他看见沈措终于从屏幕前移开了眼睛,他仰起脸仔仔细细凝视起自己,并且非常温和好看地笑了起来,“我很荣幸。” harry完全忘记了最后是怎么离开得办公室。 这个男人的魅力简直令人着魔。 可惜harry不久之后非常沮丧地发现,他不得不把沈措从性幻想名单上永久剔除出去了。因为那日的经历让他在想着这个男人自摸时总会心虚——然后就,难举了。 不过后来大家都知道,harry早就有了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不但是个警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甚至已经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 所谓“凄凄惨惨戚戚”,大抵如是。 “老板,有人找你。” 那天沈措迟进公司,四下一顾,竟没瞧见多少人安分守己地工作于座位上。公司里的女职员各个疯疯癫癫围着自己的办公室不放,甚至平日里一向对“帅哥”这种生物视若无睹的vanessa也显得坐立不安,几次将起未起地想往里扎堆。沈措轻咳一声,一伙人顿时面面相视散若鸟兽。然后他听见身后这些早已久经“美色”考验的女职员们交头接耳,“真人更帅哎!” 走进办公室,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低着头翻看自己的设计稿。 阳光之下,静若处子。 头发是有些长了,愿意的话应该可以扎起来。因为视线向下,淡褐色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眸。鼻梁纤直,唇形极美,如果嘬着向人索吻,一定百战不殆。沈措用一种呷品好茶般纯粹而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并且抄手倚墙,静静立了足足五分钟之久。 偷偷觑看到这幕的harry得意地一勾嘴角,朝身旁美女使个眼色,我就说他是gay嘛! 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音,“岑歌。” 那个人闻声抬起了头。时间定格,一帧完美画面。 精致典雅,温润如玉,邱岑歌浑身上下都莫名给人一种水洗或做旧的手工艺术品的感觉。反倒没沾上一点艺术家那般见棱见角特立独行的范儿。 沈措笑,“画家见得多了,没见过那么帅的。” 邱岑歌也笑,“商人见得多了,没见过那么傻的。” “弘扬国粹,我义不容辞。” 两个人不约而同大声笑起。 好像时间不曾流动。 好像你我还是昨天的陌上少年。 邱岑歌决定回国开画展的时候,给沈措发了封邮件,这是两人分别十多年来第一次彼此联系。他说知道沈措公司所在的艺术园区氛围不错,想借个场地开回国后的第一场个人画展。 沈措回了一封邮件:地方随你挑,决定了告诉我。附了一个园区视频和一张全方位3d效果图。 过来一个多礼拜,邱岑歌又发了一封,告诉他选定了哪个地方,该如何布置如何宣传,主流媒体政府协会的邀请概不能少。末尾加了一句,别客气,就按行价算。我不缺钱。 沈措回了一封,只有一句话:巧了,我也不缺。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这篇可能会更得稍微慢一些,因为作者的另一个坑终于要完结啦\(^o^)/~ 007 搭建、灯光、包括工作人员的服装、吊牌,街旁橱窗内的招贴、海报,画展所有的细节都力臻完美。“视觉”不愧是设计界的行业翘楚,沈措的亲力亲为,使得画展未开先热,提前半月的启动酒会把一众市政协和区级的领导都请了来,各方人流壅塞不通。 林北声也来了,来捧邱岑歌的场。 虽然当年的林北声讨厌谭帅、憎恨沈措,但对于常上自己家的姐姐的另外两个同学邱岑歌和白玮,倒一直还算亲近。 几周前。 “黄老,我朋友想借个地方办画展。” “行。你看着办。” 其实借哪块地方给邱岑歌开画展不是沈措能说了算的。艺术园区的产权属于一个名叫黄岳的画家。 这个黄岳,与沈措的岳父林震一样,都是国内文化圈内赫赫有名的泰斗级人物。很多艺术院校都挂着名誉院长的职务,堪称桃李满天下。一身白癜风,高血压心脏病应有尽有,别看平日里道貌岸然,但是玩女人玩得花样百出,也不知为此进过多少次医院。据传闻尤好人[]妻,下属之中有老婆的老婆有姿色的都被他玩过。老东西很会享受人生,在艺术园区旁的五星酒店长期包着一间房。双人spa、个人酒窖、专属泳池,甚至国内买不到的情趣玩具也都一备俱全。 沈措在成立公司初期与他签了一纸条条框框诸多约束的使用权合约。林南音的父亲林震是央视的副台长,妻子姚海若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林家是艺术世家,家境殷实根深叶茂,由始至终都不太看得上沈措这样的平民百姓。与林南音的婚姻,因为林家的强硬阻挠与干预没有让他得到半毛钱的好处,“视觉”能有今天基本算作白手起家。公司步入正轨以后,沈措也想过要把这艺术园区整个买下来。但是黄岳捏着一纸合同,死活不卖。不仅如此,“视觉”搞个活动办个展之类的正常经营都被拔升到凿壁揭瓦这样大逆不道的高度,说一他非说二,一个劲地唱反调。 就连vanessa这样数一数二能干精明的美女都被老头子的太极功夫唬得没辙,为了合同一事竭以所能却屡屡告败而归,最后非得沈措亲自出马。 “小沈啊,”黄岳用那枯皮褶皱黑白不匀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暧昧,嘴里不知所谓地说,“小秦不错啊,你小子有眼光啊。” 那时候沈措结婚还不到两年。谁都知道。 些微埋下了头,“嗯”了一声。 “小沈啊,今晚上几个艺术界的老朋友在我常住的那家酒店为我摆宴过寿,要不,你和小秦一起来啊。”半眯起浮肿的眼睛,鼻子里不清不楚地哼出了一小段京剧唱腔。过了一会儿他摸出一张房卡,递给沈措说,“我在楼上订着个房间。宴会结束,你让小秦上去坐坐啊——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沈措接过房卡,很端正地点了点头,和学生看见教导主任似的毕恭毕敬,“明白。” 黄岳一个后仰倚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得完全阖起了眼睛,布满白癜风的脸在白炽灯光下显得苍老可怖,“其实那个合同的事情……也很好办嘛。” 打个电话敦促她化妆准备,开车回家去接秦藻赴宴。 “尔妃呢?” “妈妈看着。” 看见秦藻一丝不乱地梳着古典盘发,穿了件金色的v字型露背长裙,希腊女神一般端庄典雅。沈措微微皱起眉头,不说话。 “不好看啊,那我去换一身。”刚要掉头上楼,沈措拉住了她。 “算了,没时间了。车上换吧。” 开车时的沈措除了接听公事电话,几乎从来不说话。 夜色逐步漂染古老的北京城,璀璨的灯火如同绚丽的海潮一道一道扑来。听从丈夫的意思,本来的露背装反过来穿就变成了露胸装,胸垫也不要了,直接真空上阵。秦藻将一头长卷发放下来,斜于一边,一直柔情似水地注视着完全专心致志目不旁视的沈措——他那双好看又忧郁的眼睛就陷在一片阴影之中,毫无表情的英俊侧脸在挨家挨户擦亮的霓虹下忽明忽暗,显得阴晴难测。直到车遇上红灯停下时她才敢开口问他,“好不好看?” 由上至下打量着面若桃花的妻子。绿灯亮时沈措松开刹车,掉过了头,“裙子太长。” “你陪黄老喝几杯吧。”沈措安排秦藻坐在黄岳身边,自己却坐在了另一桌。 高挑的秦藻俯□为黄岳倒酒,纤细的手腕洁白如瓷,胸前的风光无限旖旎,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黄岳将女人酥软的手牢牢抓在自己手心里,捏了又摸,饥火烧肠的目光盯着她的脸紧紧不放。 秦藻笑容挺讪,碍着面子又不能扇那老畜生一嘴巴,只得掉过头以眼神向沈措求救。 可咫尺距离的沈措似乎全然没有看见,依然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甚至不时爽朗地大笑出声。旁观者清的不由心里佩服:难怪这姓沈的生意场上八面玲珑,还真是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来,居然舍得把老婆往虎口里送啊! 这顿饭吃到七八分的时候,沈措走到秦藻身边附耳几句话后就将她拉了出去。女人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男人的表情冷漠强硬而且不容置疑。觑见这幕的黄岳心头暗自夸赞了他一番:这小子确实机灵,讨人喜欢得很呐。 一个四五十左右的男人立得笔挺地给他敬酒,说,“黄老,今儿兴致那么高,给大伙儿唱一个呗。” 黄岳眯起眼眸锵锵开唱,京剧《穆桂英挂帅》的一个选段:“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浑浊嘶哑的声音故作尖细,听来无比怪异,周遭一群人却不时鼓掌如雷,轰然叫好。唱了几句后,黄岳咳了几声笑了笑,“老了老了,唱不动喽。莫瞧这女人软绵绵娇滴滴的,有时候这身子的功夫可比男人厉害啊……”再喝几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老头子喝多了身子得垮,这就走去歇息了……你们呐,尽兴了再散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只开了比缝儿宽不多少的一个口子,秦藻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谁啊?” 脸颊绯红,衣衫不整,海藻一般的长卷发垂在一边,跟妖精似的美艳勾魂。黄岳老而弥坚,酒精作用下热血沸腾,胯[]下之物也就“蹭”地挺了起来。 “小秦……”“秦”字还未发音完整,门开得更大了些,黄岳全无防备地看见了这个漂亮女人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个人,一时竟如当头棒喝。 上身不着一物,仅用一条浴巾裹着□。和白种人一般的宽肩窄腰,一身匀称白皙的肌肉,线条流畅至极。 男人的英俊与女人的美貌相得益彰,天造地设般匹配。 那个男人正是沈措。 “还不谢谢黄老。”一把将妻子揽于怀内,俯下目光,冲着矮小佝偻的黄岳极好看地笑了笑,“我们夫妻俩玩得很开心。”“夫妻”两个字特别加了重音。仿佛在昭示所有权。 秦藻笑得很美,也很乖巧,“谢谢你,黄老。这地方……”轮廓完美的瓜子脸颊兀地又红一层,“……挺好的。” 满心期待却落差巨大的黄岳终于意识到被耍了。 “黄……啊!”秦藻还要说话,就被身旁的沈措冷不防地打横抱了起来,充满情[]欲意味地尖叫出声。 “我们还忙,就不请黄老进来坐了。”双手无暇的沈措用脚后跟将门呯地磕了上。男女二人的笑声从门后传来,参参差差,时尖时浑。 那张布满白癜风的脸和撒了盐的蛞蝓一样抽搐起来,浑身颤抖,又不好幡然作色。他离开的时候跌了一跤,倒在地上的时候心脏病犯了。如果不是被同住酒店的外国设计师看见,那日老家伙铁定嗝屁。 黄岳在医院疗养了一个多月,回来后二话不说就退了那间房。 虽然最后房产买卖的合同还是没签成,但黄岳从此落下个病根子——一见沈措就怵,自然反调也唱得少了。 区长与林北声推推让让,最后还是由市长秘书上台致了辞。林北声往台前一站,灯光聚焦,挺拔俊秀得没了谱,衬得满场的模特礼仪黯然失色。 虽然面孔精致妆化全套,但在一群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当中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还是显得很突兀。沈措颇为惊讶地在一群花枝招展的模特里看到了秦藻——而且对方似乎没有看见自己。她最近有些胖了,瓜子脸也被撑得稍稍显出了丰腴,当模特时能穿下的礼服现在对她来说紧了不少,吸了几次气也没办法拉上背后的拉链。一群袖手旁观的漂亮女孩在她身后发出讥讽的笑声,美丽的女人都是肉食动物,物竞天择的本能让她们对于打击和摧毁同样美丽的女人兴致勃勃,出击时绝不留情。 然后沈措看见走下台的林北声走了过去,他来到她的身后,很温柔地伸手帮她将拉链拉上——恰此同时,那双漆黑眼眸似乎若有若无地朝自己这里瞟过一眼。 一个回头,一个低眸。俊男美女相视一笑,二人贴面交谈了几句,不似情侣胜似情侣般的亲昵。 市长秘书是如此年轻而又如此英俊,他的格外垂青正是对一个女人容貌的莫大褒奖。像一朵打蔫的玫瑰得到了雨露的浇灌,还不待林北声走开几步,秦藻的气焰马上就嚣张了起来,朝身后那群满面吃瘪的女孩狠狠抛了个白眼。 还是老样子。沈措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向她走过去。 008 “怎么一个人,白未果呢?”秦藻问,“你没带她来吗?” 这样的场合沈措当然不会带上白未果。 即便是秦藻,也是花了不短的一些时间才明白这个男人要的是什么。 陪同沈措出席一场久负盛名的时尚界社交晚宴。时尚名媛,影视明星,那些平日里只可以远远观望的银幕神祇,突然变成触手可及的会对你微笑与你说话的大活人。 如同玛格丽特终于戴着项链踏进了上流社会。削肩细腰、艳光四射的秦藻从踏入宴会厅的第一步起就又惊又喜得浑身颤抖,满面兴奋地问东问西,喋喋不休。 “可不可以用这个放一张胶片来听?”指着一台置于花架上的古董留声机,问向身旁的服务生。花纹典雅,漆色古朴,那是一个真正饱经风霜却风韵犹存的魅力女人,她的年纪也许比秦藻的曾祖母还要大。她甚至经过了二战的洗礼,铜质喇叭上隐约可见丝丝凿凿的弹痕,就像一张被岁月信手添上皱纹的脸。 “我想不可以。”一口标准汉语的白人服务生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啊?”秦藻似乎打定了主意刨根问底。 沈措笑了。 他侧身靠向妻子,轻声解释,“因为它静静放置一旁的时候是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一旦发出声音就和破铜烂铁无异了……”英俊男人凑过头,贴近漂亮女人的耳畔说,“所以,亲爱的,别说话了,好吗?” 秦藻从此以后都像个玩偶娃娃一样摆着标准而美丽的笑容,并且尽己可能地不言不语。 她想,这样我的项链就不会掉了。 “都是当妈的人了,何必委屈自己和小女生抢饭碗。” “林北声请我来的。”秦藻扬起脖子挺起胸,一脸溢于言表的得意之情。 “林北声”这三个字让一直心不在焉的沈措稍稍凝重了脸色,他露出那个惯有的表情——微微眯起眼眸,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和他很熟吗?” “也不算很熟吧,只一起喝过一次咖啡又吃过几次饭。不过他说我所有问题都可以找他。让尔妃提早一年上学的事情我也已经拜托他了。” 沈措默不作声地听着,掉过目光去寻找人群里的林北声—— 他看见不远处的林北声也正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一如研不开的浓墨。四目相视,对方不闪不避,冲自己大大方方地举杯一笑。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哦,对了。他还送尔妃去过一次舞蹈班,尔妃很喜欢他。” “你有事可以找我,别事事都去麻烦人家。”再用目光去寻找他,却发现林北声已挪开了视线,正和市里的政协主席谈笑风生——个子矮小的市政协主席跟前,身材挺拔的林秘书始终以一个谦恭而礼貌的角度微微前倾,曲意奉承之态他做来行云流水,满面好看而干净的笑容。 “你在嫉妒。”秦藻一针见血地说,“沈措,原来你也会嫉妒。以前只要你一抱我我就抑制不住地要掉眼泪……但是你看,现在的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你面对面聊天。” “不错啊,”沈措勾指叫过一个穿梭满场的服务生,将半满的酒杯放回金属托盘。低头一笑,微微挑起的嘴角里尽是不以为然,“长进了。” harry客串摄影师,举着单反到处跑。挺稀罕地发现从来只有人倒贴的自家老板居然也会主动去和美女勾搭,不明就里的他对着沈措喊:“老板,和美女合个影啊!亲密一点啊!” 忽然一把拉过秦藻,将她的头轻轻按向自己的胸口。 一个叫人猝不及防的温柔拥抱。 好闻的外国烟,清冷调的香水,木香型须后水,甚至从未换过牌子的洗发水。全是他的气息,六年来数以千次亲吻、抚摸和性[]爱的感受接踵而至,往事历历在目。 一刹那天旋地转。 “wow,perfect!”harry咧嘴一个嘻笑,拔腿跑没了影。 “你……我……干、干什么……”怔了半晌才意识到要推开沈措的秦藻惊慌失措,她像个小女生那样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心如撞鹿般狂跳不止,眼泪哗地掉了下来。 “小姐,妆花了。”沈措以拇指轻擦了下她的下眼睑,泛出一笑,就走了。 邱岑歌出国这些年,与沈措没联系过,与谭帅也没联系过,反倒和林北声一直邮件往来,俩人甚至还在英国遇见过几回。林北声一见邱岑歌,居然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哥。” 邱岑歌卖了林北声一个面子,酒会结束后再去喝一杯。 可偏巧不巧,地点就选在了谭帅的那家酒吧。 那个人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刹,谭帅突然听见了充盈满耳的嘡嘡之响。压过了酒吧里的一切沸嚣人声,简直莫名其妙。 那张脸稍稍显得瘦了,但好看依旧。 好看得像襁褓中柔软无瑕的新生婴儿,而他面前的自己已经白发苍苍皱纹累累。 突如其来的自惭形秽。 千年道行一朝败溃,纵是自以为早已百毒不侵,也一样。 然后谭帅闷头不语,一杯一杯高度数的酒仰头张口就往肠子里灌。明显喝高了的人跑上台,扬着拳头把那个中葡混血美男nuno赶了下来。翻了翻眼,舌头很大,话都说不清了,“我要唱一首歌,献给……”他手持麦克风,在人潮里找到邱岑歌——如当初那般轻而易举。长久地凝视着昏暝闪烁的灯光下他的脸,猛然一拍大腿,“妈的,就献给这十多年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时光吧!” 一首简单的英文口水歌,调子跑到天边,唱的人丑态百出。 号称“千杯不倒”的谭帅,是真的醉了。 “事情还多,我先走了。你们玩。”邱岑歌不待台上的人出丑完毕,便掉头要走。 瞥见这幕的谭帅忽然一个箭步跳将下来,从身后一把拉住他。 “要不要给你面镜子照照你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借酒撒泼,仗着身高优势将邱岑歌扭转过来。伸手去拧他的脸,手指用了很大力道,几乎要将他的皮肤掐出血痕,“我他妈就从这上面看见了四个字——你忏悔吧!我忏悔什么?”放开音量,惹得周遭之人频频注目,他毫无顾忌地大嚷起来,“你说,我有什么好忏悔的?!” 沈措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小声地叫他名字,谭帅。 邱岑歌甩手挣开对方,把自己灌得六亲不认的人一个踉跄就跌在了地上。 “岑歌,别介意。他喝多了。” “我知道。”别过脸,轻轻嗤了一声,“疯狗。” “疯狗好啊!好得很啊!我是狗,你是上帝。我们翻来倒去,还在一起。”坐地之人索性一疯到底,拍手大笑起来。 “当初大伙儿一起拿的主意,你也同意了的。你哪里就比我高尚,哪里就比我清白了?啊?邱高尚?邱清白?”不依不饶地追问,“哦,我忘了,你现在不姓邱了,姓岑……”然后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大老爷们笑着笑着,眼泪就这么扑簌扑簌打了下来,他说,“那么多年了,你他妈的凭什么还惩罚我?!” 一直面色漠然的邱岑歌终于也开了口,“你知道我介意什么。”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一句话让坐在地上的人猝然一愣,他睁大那双迷迷瞪瞪的眼睛,慢慢掉过脸望向了邱岑歌身旁的沈措。“‘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沈措,我……” “别说了。”沈措挪开眼眸。 “真的,真的对不起你……我也不想的……” “好了,别说了。”沈措微微低下头,表情冷淡如常,“你喝多了。” “沈措……我对不起你……”可谭帅依然如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般絮絮叨叨,“我真的对不起你,我和南——” 从服务生手里拿过一杯加冰的苏打水,甩手泼在了男人的英俊脸孔上。 俯□,一只手揪起他的衣领,并将他拽向自己。 衬衣领子收得非常紧,恍然被勒住的谭帅彻底清醒过来。他一下瞪圆双眼,面露骇色地看着距自己不出五公分的沈措的脸。因为气管受到压迫,只能干瞪着,根本说不出话。 林北声勾着嘴角,看戏似的看着他们。 沈措摘掉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以自己的眼睛与谭帅的眼睛咫尺对视。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此刻变得极为冰冷而慑人,“不要再说了。” 009 沈措松开手,轻轻把持续发出古怪呜咽之声的谭帅搂进怀里。过了一会,他起身对一旁垂头丧气模样的nuno说,“送你老板回去吧。” nuno既是乐队主唱,也是谭帅的床伴。眼角下方缀着的一颗泪痣,显得他时而天真甜美,时而妖冶狂放。别看这副中西杂交的皮囊美到无可挑剔,充其量就是个贱受。二人的“伴侣”关系根本不平衡,谭帅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nuno把几乎不省人事的谭帅架上肩头以后,沈措对这个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的男孩附耳说了句话。幽暗的灯光下,居然也能看出nuno的脸红了。 “他现在烂醉如泥,任人摆布。”沈措挑眉一笑,“机会难得。” “好了,现在驻场的歌手没了。”另一个乐队成员冲林北声等人摊了摊手,“谁来救场?” 沈措又笑了笑,将衬衣纽扣解开至胸肌以下,跳上了台。 天生一副好嗓子,播音主持科班的声乐训练。光滑而柔美的假声,低缓而慵懒的真声,二者间令人猝不及防地转换——那首歌的原唱并不是这样。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个煽动别人情绪的高手。 how my thoughts they spin me ''round and how my thoughts they let me down and then there''s you then there''s you 沸腾的酒吧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下巴宽阔长相非常粗犷性感的南美男人眯起眼睛注视着麦克风支架前的沈措,伸出手指摩了摩嘴唇,“he is sooooooooo hot!” 听见这句话的林北声冲其一瞥,淡淡一笑后重又以目光尾随台上的人。 他的眼神闪闪烁烁,在那种会令人欲望贲张的暧昧灯光下仔细审视着那张英俊的脸,十多年前的沈措给人的感觉是完全超出他实际年龄的少年老成,而现在的他则让人如何也辨不出年纪。 四个男生去林南音家的时候,通常林北声都在写功课。明显比同龄人沉默寡言得多的男孩与邱岑歌、白玮的关系好一些,但不待见谭帅与沈措,尤其是沈措——他不太喜欢他。那种近乎生理性的反感日渐上升为病理性,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就显露端倪。 林南音的父母经常出国在外,林家就成了沈林二人的安乐窝,每见一回都竭尽所能地少儿不宜。放学回家的林北声,听见姐姐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很放肆的笑声。他皱了皱眉,走向她的房间,推开了房门。 他看见一个男人一丝[]不挂地从自己姐姐身上爬了起来。 这是林北声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成年男人的裸体。笔直挺拔的背脊,匀称的腹肌胸肌,从肩部到腰际骤然收紧的线条,耻骨处少量的体毛,以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身过于细致和白皙的皮肤。男孩瞪大黑漆漆的眼睛微微张开嘴,以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表情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沈措轻轻一勾嘴角,迅速地将底裤和牛仔裤一并穿好,然后毫无芥蒂地转头对林北声说,“要不要一起?” “去你的!”躲在被子里的林南音伸出纤纤手臂,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咯咯地笑。 沈措笑着俯□去吻她的嘴唇。 十岁的林北声面如土色,夺门而出。 能感觉到这种冰冷而敌视目光的谭帅常常不解地问向沈措,“你到底把这小子怎么了啊,他老用眼白瞟你?你娈童?”说着伸手去拧男孩的脸颊,“你小子是不是被他榨干了?怎么瘦得脸颊子都剃不出半两肉来。” “来,教你一句成语,高山仰止。”沈措玩性十足地将头凑近林北声,伸手整了整他的校服衣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邱岑歌瞪二人一眼,“你们俩捉弄人也有个限度啊。” “他又听不懂的。”望着那个扭过头逃似地跑开的瘦小背影,“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确定了,”沈措以手指摩挲着嘴唇,眯眼微笑起来,“他暗恋我。” 谭帅趴在沙发上前仰后合,极没形象地哈哈大笑。 偶尔沈措会在林家弹琴唱歌。那个时候的他表现出与往常判若两人的专注力,优雅得无法仿摹。 钢琴之声行云流水,弹琴之人浑然自我。 “沈措,你太骚了!”谭帅冲钢琴前认真演奏着的男生嚷了一声。他一直觉得沈措这个人就是“闷骚”二字最完美的诠释,闷的时候极为冷漠极难接近,一旦骚起来却妖气十足,任谁也招架不住。 对方侧过眼眸看他,笑,“彼此彼此。” 接着他开始清声唱歌。懒散、随意、低缓,仿佛是种看似不经意的挑逗勾引。直到高[]潮部分他放开声线,明朗、挺拔、而且充满力度。 “南音啊,看紧你家沈措。这小子太勾魂,我都要爱上他了。”谭帅曲起手掌,做了个喊话的手势,冲他大嚷一声:“沈措,我爱你!” “岑歌,你家谭帅红杏出墙。”林南音转过头对坐于一旁的邱岑歌说。 “谁要谁牵走。”邱岑歌微微一笑,倒也不否认。林南音是中戏的公主,男生们对她都充满了宠溺和纵容。 钢琴前的沈措侧过头对着谭帅勾了勾嘴角,口型说着:我也爱你。 “南音,”谭帅对身边的漂亮女生露出一脸愁容,说,“我与沈措两情相悦,要不你退出吧?” 林南音笑个不止。“我可以让他马上过来揍你,你信不信?”说完女孩把脸凑近对方眼前,散于肩头的黑色长直发反复摩蹭男生的脸。将手指放于唇内,她以妩媚至极的姿态轻吮指甲,一脸如猫般狡黠调皮的笑容,不停地做些挑逗撒娇的动作和表情。 “沈措,我们3p吧。”显然对于中戏公主的青睐招架不住,谭帅干咳几声后喉咙里冒出个嘶哑的笑来,“你让我压一回,做梦我都想压你一回。” 沈措用目光指了指一旁的优质偶像,以口型说:4p。 邱岑歌不满意地用手肘戳了戳谭帅的肩膀,“你们两个猥琐,别扯上我和南音。” 如同那些故意做旧的泛出淡黄的文艺片画面,漂亮的男生为心爱的女生弹琴歌唱。 无论长相家境都不算那么出众的白玮通常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像空气一样存在而又不被人察觉。 林北声与他坐在一起。 姚海若恰于此时回到家里。四十几岁的女人,身材用“曼妙”形容仍不为过。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并且气质卓尔不群。林南音的出色外表很大程度就是遗传自母亲。她首先被一阵飘出窗外的钢琴声吸引,身为音乐学院的教授,她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的钢琴竟然弹得这么好。 进屋后她看见自己的女儿睡在一个男孩的身上。头枕着他的大腿,手肘蹭着他的两腿根部,还不断伸手撩拨他的额发——那个男孩麦色皮肤,鼻梁高耸,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非常阳光,非常英俊。 每天要听女儿叽叽喳喳念叨“沈措”这个名字无数遍的姚海若,直觉地觉得这个男孩不是。 然后她看见了坐于钢琴前的另一个男孩,相对前一个略瘦一些,眼皮平行的大眼睛显得忧郁而且勾人。对女儿的放肆举止表现出了完全的大度与纵容,唇边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姚海若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男孩也看见了她,很有礼貌地冲她点头一笑,随即掉过头去,大大方方地继续唱歌。 当时姚海若起了个念头:如果自己年轻二十岁,一定会为那嗓音动心。 “南音,起来!一个女孩子,像什么样子?!” 礼貌地送走女儿的同学后,她走到林南音的房外,轻轻叩响了门。 母女二人的促膝长谈几乎不欢而散。 “这个叫沈措的男孩子,”她说,“妈妈希望你不要和他交往。” “为什么?你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家境一般?太可笑了!”林南音拔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妈妈,你真的太可笑了!” “他长得很好,举止很有教养,声乐的功底也很扎实,几乎可以说优秀得无可挑剔。我不喜欢他只有一个原因,”看了看自己这个漂亮而单纯的女儿——她现在将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愤怒,姚海若说,“因为他不喜欢你。” 010 邱岑歌在喧杂的环境里时间待不长,他读书那会儿就一直为低血压所困扰,所以没多久也走了。 只剩下沈措与林北声。 那个性感的南美猛男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去和沈措搭讪,结果被对方睁大双眼以一脸无辜的“i can''t understand you”给堵了回来,悻悻不已。 林北声看见他重又戴上那副平光眼镜,并且拿出一只烟盒。 其实沈措一向比女人还在意自己的身体和形象,咖啡浓茶几乎从来不碰,烟酒除了应酬必要也很少沾染。 “我记得你不抽烟。”林北声顿了顿,说,“以前。” “人在江湖。”沈措淡淡一笑,打开了烟盒,空的。“有烟么?” 林北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 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一看,硬壳包装上赫然两个字,中华。 沈措笑了。 林北声明白了沈措这个笑容里的意思,耸了耸肩,“领导喜欢这样的烟。” 看见对方拿出一支中华烟,手指捻着一头轻轻在桌面上敲打着,却并没有要抽的意思。林北声低头一笑,“你太挑了。” 沈措摇了摇头,“没带火。” 拿出打火机,一下打着后替他点了上。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子漆黑明亮,直指人心。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 “这几年你在国外干什么?” “一开始是治疗,后来读书,再后来边治疗边读书。” “和孟市长的儿子一起?”谣言纷起,人尽皆知。 其实沈措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不避不忌,反倒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他人不错。” 抬起眼眸,长时间地凝望着他十多年来几乎一成不变的脸。 然后伸手从他嘴里把烟接了过来,放进自己嘴里吸了一口。将唇凑上去,对着他的眼镜徐徐送出一口烟雾。 这个动作林北声做得无比坦然,无比自然。 沈措将泛起一层朦朦白雾的眼镜摘了下来,那双极为忧郁好看的眼睛随之曝露而出,笑了笑。 “坦诚相待,”林北声往后靠向椅背,换了一个舒适而惬意的姿势,略一摊手,“多好。” dj换了一首慢歌,哭泣一般萎靡嘶哑的声音渐渐弥漫四周,引人为之沉沦。激情四射的镭射光骤然熄灭,只剩下一两盏浑如黄昏的灯。 多么适合调情的氛围。 “或许我该再坦诚一些,”又吸了一口烟,看向他的眼睛,“one night stand,敢不敢?” 酒吧很闷。暧昧的气息却像一阵挑动心弦的风,飒然而至。 沈措大笑。 林北声也笑了,抬手将烟蒂掐灭。“玩笑。” 有一茬没一茬地继续聊着,气氛不见毫厘尴尬,两个人显得若无其事。偶尔出声调侃那个走路有点外八字但臀部非常性感的女服务员,林北声妙语连珠,沈措不时放声而笑。 “说说你在英国的生活趣事吧,一定不少。” “我想想,”稍稍思索片刻,“一天放学回公寓的时候,看见一个金发美女正光裸着全身睡在我的床上。” “艳福不浅。”沈措笑。 “我本来也这样想。”林北声摇了摇头,“可她一见我,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党的儿子——我想她指的是孟旖放。她说她总在我们国家的媒体报道中看见我们无产阶级政[]党吹嘘着自己的‘枪’很厉害,因此跑来体验一把——听见这话的我实在太抑郁了,多和她说一刻话一定会旧病复发。所以我没好气地将她撵出门,对她大嚷‘无产阶级政[]党就要断子绝孙了,因为党的儿子都是gay!’” “还是光着的?” “对,还是光着的。想穿上衣服的她一直在门外连敲带嚷,结果将这一带所有的人都引了来。”薄唇轻轻一勾,一个充满促狭意味的微笑,“我不会说自己是故意的。” 沈措惊讶于眼前的林北声竟然与当初如此不同。他俊秀无比,而且聪明、开朗又健谈。 “你是不是在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林北声拈起酒杯喝了一口,“倒是你变了。你以前没那么闷的。还是说,”又笑,“沉默是‘金’,你们商人都是一样的唯‘利’是图?” “话都被你说光了。” 那句似玩笑似认真的话像苍蝇一样被两个人用侃侃而谈和放声大笑撵走了,全然不着痕迹。 直至曲终人散。 “相较开门迎客的廉价招待所,我更喜欢矜持、庄重、拒人之外的星级酒店,”沈措离开酒吧前微微俯□,靠近较自己稍矮一些的林北声,于他耳边轻声说,“记得,下次由我来提。” 翌日去公司迟了些的沈措,居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见了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谭帅——亮粉色衬衣半开,左耳上戴了只极闪极骚的耳钉,坐在沈措的办公桌上。在“视觉”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谭大帅哥,正透过落地玻璃对着公司里的一众雌性生物挑眉邪笑,频频放电。 “骚够了没有?”沈措两臂交叠,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的眼前,“来干什么?” “我想你了呗。太想了,不能一睹芳姿,我魂不守舍。” 沈措弓下腰按了个电话键,“harry,接警卫室。” “哎哎……你小子还真是六亲不认!”谭帅咬牙切齿,“昨夜里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你要是专程来谢我,心领了。” “谢你?你他妈干嘛鼓动那个葡萄牙杂种反过来上我,他、他妈的也太……太业余了……”谭帅重又坐回沙发,在上面不自在地挪动着屁股,嘴里忿忿地说,“妈的!一世英名,全被你毁了。早知贞操会失于宵小,还不如当初就让你压了。” “是啊,”沈措垂下眼眸拧开一瓶矿泉水,笑了笑,“没准压了你,我就弯了。” 俩人刚成为哥们没多长时间。 晴空万里,一览无云。吹来的风里夹着滚烫的沙子,天儿往死里热。校园子里的生物都被晒得有气无力,一排一排的老槐树也葱郁不起来,咵察咵察往下直掉皮儿。男生们大多懒得去几百米远的学校公用浴室,直接在寝室那不提供热水的卫生间里冲凉。谭帅无事前来串门子溜达,正巧碰见刚冲完凉出来上身还赤着的沈措。 确实够白。还不是那种和抹了粉似的奶油色的白,而是电影中的吸血鬼才会有的那种挺阴森森的白。而且皮肤特别细腻特别好,比瞿圆圆都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谭帅这人本来就没有节操可言,胯[]下男女早已不可胜数。何况平日里沈措总有意无意压过自己一头的事实让他一直不爽——简直堪称块垒在胸。于是登时心生一个“得从床上压回来”的邪念。 沈措从柜子里取出一件t恤,然后掉头看了一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神情挺复杂的谭帅,动了动嘴,“别意淫我。” “我不意淫你。”谭帅向他走过去,顺手脱去上衣,向沈措展示着自己那结实锃亮和抹了油似的胸肌——公孔雀求欢时也会这般展露自己引以为傲的斑斓尾羽。他特别下[]流特别淫邪地露出一笑,“我们直接做。” 沈措眼皮也未抬一下,掉过头直接去套衣服。 谭帅从身后猛一把环紧沈措的腰,俯下头一口咬上他的脖颈,一只手顺着那腹肌的流畅线条一路向下,伸进了他的牛仔裤。 用手肘将身后的人狠狠扛开,一转身,抬起胳膊兜着对方下颌就砸去一拳。被砸一拳的当然不能就此吃瘪,立马也挥拳抡了回去。 身高相似,谭帅与沈措都属于上天赏饭吃的男模身材,扒了衣服摆个造型一准能登上《时尚先生》。沈措偏瘦一些,但也没瘦到手不缚鸡的地步。真刀真枪互相抡起拳头,还真是胜负难料。 没人愿意缴械投降,丢份!也不知你来我往拳来腿去过上多久,俩人各自挂彩,不约而同停下了手。 不大的寝室一片狼藉,东西散了一地,柜子椅子一概不在其位。赤[]裸着上身的两个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面对面坐着,互相瞪起眼睛打量着对方。一身斑斑青紫加之淋漓臭汗,澡都白洗了。 谭帅更为惨烈一些,下巴在衣柜的棱角上磕出一道大口子,眼眶也青了。因为顾念着对方是哥们,打是真打,到底没往死里下手。可惜沈措一向以天生冷血著称于世,动起手来毫不含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锃亮的打火机当镜子照了照,然后一脸愤然地对只破了嘴角的沈措说,“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能照眼珠子打啊,行规。你不懂啊?” “你找打。”沈措轻轻耸了耸肩。 “还打吗?”谭帅抬起眼睛注视对方,挺小心地问了一句。 “不打了。”微微倾下头,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 “那么……还做吗?”贼心不死。 “也可以。不过,”沈措也抬起了脸,直勾勾地盯着谭帅乌青了的眼眶,忽然撩人一笑,“我在上面。” 谭帅对邱岑歌的那点心思沈措其实比谁都清楚。这就是大老爷们间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事到如今就不止是玩笑了,攻受问题上升到了男性尊严这么个高度。谭帅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已经处处被沈措压了一头,床上再打不了挺就永世不得翻身了。于是一声叹息,黯然作罢。 但是事隔多日后的某一天,他很诚恳地对沈措说,沈措,我觉得你喜欢的是男人。真的。 011 “办公室不能抽烟。”沈措不客气地从谭帅嘴里把没点上的烟拿了出来。这个动作忽然让他想起了昨个夜晚,同样这么做了的林北声。 那双比漫天星子还闪烁明亮的眼睛,逼得人不得不与他对视。 别有用心。 但是,有趣极了。 便是沈措本人也没察觉,他的唇边极不彰显地露出一个笑容。 “那个vanessa真是不错,脸靓胸大屁股还翘。帮你这缺疼少爱的哥们介绍一下呗。” “人家有老公了。” “有老公更好了,叫上一起玩……” 一脸送客的表情,“再不说正事儿,我真的叫保安了。” “我……我想向你借个地方,”谭帅咬了咬牙,几番欲言又止。“你公司底楼的那间茶艺工作室,我来接盘,开酒吧。” “这儿的市口可不算好。”稍稍一琢磨,当下了然一笑。 “不为赚钱。” “为了弘扬艺术?”明知故问。摆明了寒碜他,咯着他。 “没错,为了弘扬艺术。”谭帅顺台阶而下,朗声笑起。“再说,咱接受爱国主义教育这么些年,骨子里就是个老红军,不能让那么好的画家成了日本人嘛!” “好,我记下了。”沈措勾唇笑了笑。 邱岑歌的画展未映先热,画廊基本也定下了要花落此地。 图什么?不就图个“抬头不见低头见”么。 醉翁之意,谁揭穿谁残酷。 “这些年来飞日本的机票我买了无数张,可每一次都在即将成行前,扬手撕个粉碎。”走出沈措办公室的时候谭帅忽而回过头,炯炯发亮的目光十分笃定,神色非常认真,“行尸走肉十余年,我他妈根本就不算活着!我想过了,做人哪儿跌倒的哪儿爬起来。权当自己生了场大病做了场大梦,而今也该是梦醒病愈的时候了。” 林北声打了个招呼,还未读完幼稚园大班的秦尔妃,就直接插班进了一所重点小学。 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一群一群活蹦乱跳的小东西跑出来,仿佛一群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来接女儿放学的秦藻,在校门口看见了她这生最不愿意再见到的人,白未果。 白未果蹲□帮秦尔妃整了整衣领,像个大姐姐在悉心照顾自己的小妹妹。然后站起身,对着怒气冲冲跑上前来兴师问罪的秦藻轻轻一笑,“沈措没时间来关心女儿,我替他来,不可以吗?” “白未果,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一点。”将女儿一把拉过,护在怀里。 “易怒的女人老得快。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这个道理都不知道?”白未果深知如何能打击和摧毁这个女人,冲她眨了眨自己那大核桃似的圆眼睛,“哦,对了,有句话我一定得告诉你,”漂亮女孩格外甜美地绽出一笑,“沈措说你在床上的样子就像一条死鱼。” 年轻就是好。 轻轻一甩马尾辫,冲秦尔妃挥了挥手。走了。 钻进街角处的一辆黑色奥迪。她与车里的男人一同冷眼看着在人来人往大街上哭得完全失仪的女人。 那个女人掏出手机,应该是给自己的前夫打了一个电话。 “你在激怒他吗?”白未果看向身侧的男人。 “你可以给我银行卡号,我把钱汇给你。犯不上每次都出来见面。”林北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我想见你啊。”凑过头去向他靠近,白未果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睛,用一种妩媚女人的眼波不断挑逗着驾驶座上的林北声。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么?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微微侧过脸,林北声礼貌地笑了笑,“我也觉得。” 到底是小女生,成年人的调情手段她做来生涩而且别扭,还不如利用年轻貌美的资本单刀直入。意识到这点的白未果将自己的裙子高高撩起,将内裤拉扯下一半,露出一小片黑森森的丛林。她说,“再过一年我就会度过自己十八岁的成人礼,你看,我不是小女孩了。” 林北声面无表情地朝她的□扫了一眼,然后挪开了眼睛,问,“沈措有什么不好么?” “没有,他很好,对我也很慷慨。作为情人,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可是……”白未果大眼睛里的恐慌神色一闪而逝,纤弱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他常常让我感到很害怕,他很完美没有错,可无论你怎么努力靠近,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因为白玮的死,沈措不时会汇些钱给白未果。这样不曾相见的经济往来维持了好些年。心血来潮的某个念头,如同清晨睁开双眼那第一道扑入眼帘的阳光。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忽然很想见上一面哥哥的这个同学,这个持续着善举与慷慨整整十年的男人。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慵懒悦耳,让人心跳不已,让人无可抵挡,让人奋不顾身。 他听见她的名字和要求时有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随后报出了一家酒店的房间号。 仿佛经历着一次巨大冒险的女孩因为兴奋和恐惧不断哆嗦,像风中一株瑟瑟的小树。她揣想着那是一个深沉而沧桑的男人,有着古铜色皮肤和粗壮的手臂。他会将小鸟依人的自己扛上肩头,然后狠狠抛在床上。他会狂热地爱慕自己年轻姣好的身体并且贪婪地啃吻自己的嘴唇。 然而,白未果看见沈措的那个瞬间被巨大的震愕哽得说不出话——这个男人不仅好看得令人咋舌,甚至年轻得不输任何一个学校里的同龄人。 刻意放慢了脱衣服的动作,好让对方看清并且仰慕自己年轻曼妙的身体——学校里的游泳课,换上泳衣的漂亮女孩总能让男生们面红耳赤窃窃私语。 但是女孩很快失望地发现,翘腿斜靠而坐的沈措注视自己身体的目光一直冷淡且充满距离感,完全看不出半点欣赏、爱慕甚至沾染情[]欲的色彩——仿佛一个高昂下巴的英俊骑师正在挑选一匹配得上自己的马。 “几岁?”对方突然开口。 “什么?”白未果不明白这个仔细打量着自己裸体的男人为什么会在长久的沉默后,问出这个问题。 “你的生日,你的年龄。” 报出了一个日期,接着鼓足勇气大起音量说,“我十四岁了!” “那么,”她看见那个英俊男人以指轻触嘴唇,笑了笑,“来吧。” 后来在一次法律常识普及课上,白未果知道了,和十四岁以下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将构成强[]奸罪。 比起模特身高的秦藻,沈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娇小迷人的白未果抛到床上。 一半因为羞怯、一半因为诱惑需要的女孩紧合双腿,将柔嫩年轻的身体弯曲成蛇形,摆放出一个绝对勾人的姿势和与之相匹配的表情。 她瞪大眼睛看着俯身向自己不断靠近的英俊男人,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把腿打开,可以吗?” 白未果愣了愣。对方说话的口气非常礼貌而且客气——简直像在商务谈判。但他轻轻皱着眉头,微眯起眼睛的表情显得很不耐烦。 “把腿打开。”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沈措是白未果第一个男人。 他的爱抚和亲吻充满技巧,通过女孩表情和呻吟的变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她的敏感部位,随之将她引入天堂。白未果觉得沈措唤醒了自己体内沉睡着的一条巨河,而自己也像奔涌的河水一样无法规整地四处流散。 性[]器抵上私[]处,侵入、冲撞的滋味如此妙不可言,可对于一个向自己一眼就倾慕不已的男人奉献贞操的女孩来说,这次连“做[]爱”都称不上的性[]交无疑是耻辱的。 白未果回家后,约出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靠在他的肩头失声哭泣。 张昱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在心里说:没关系。等你长大,我们就结婚。 012 “你在看什么?”沈措在穿衣镜前整理衬衣领带,从镜中看见躺在床上的白未果正翻看着自己的手机。 “我在审阅你的朋友,”白未果调皮地眨眨眼,狡黠一笑,“也许我能从他们当中钓到比你更帅更有钱的。”女孩的本意是想激发情人的嫉妒之心,可她看见镜中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眸,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说,“谭帅吧,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这句话吐出了猩红的信子,咬伤了女孩的自尊心。她想了想,满怀报复意味地翻找出秦藻的号码,伸指按上了通话键。 眼明手快地在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从白未果手中夺回了手机。 ——是不回来吃饭吗?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 ——不是,回来的。 ——那你打电话…… ——突然就想打了。 白未果在旁边放肆地笑出了声音,沈措掉过头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最近你一直很晚回来,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有一些,不过没关系。沈措稍稍一顿,说,“饿了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妈妈和尔妃先吃了,我等你回来。 什么家务都不会做的秦藻固执地每天守候着丈夫回家吃饭。难以亲力亲为照顾小孩的她请来了自己的母亲——祖孙俩正在楼上酣然而睡。通常情况下,那个美丽至极的女人都坐在大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里,直愣愣地瞪眼看着用铜釉和彩陶装饰的墙面好几个小时,困了就蜷缩在沙发上。 收了线。 “哇哦,这么好!”白未果甜甜笑着从床上跪坐起身,去接沈措给自己的信用卡。 当女孩的手指要触到它的时候,男人冷不防以一个逗弄宠物的手势将卡拿开,眼神一刹变得异常冰冷,“不要去接触她们,不要去骚扰她们。听懂了吗?” 白未果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那冷漠无常的情人,略带夸张地叙述着自己的委屈与不易。一旁的林北声一直面带淡然笑容,仔细聆听着。 “不过,他可以若即若离、时冷时热,可他休想甩掉我。”天使一般清纯漂亮的女孩露出一个魔鬼才会有的笑容,“他有把柄在我手上。除非我先离开他,否则他休想甩掉我!” “那么,你想离开他吗?” “那要看你想不想要我,”女孩含情脉脉地注视起身旁那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再说……他比我大那么多。他现在是很帅没错,十年后呢?十年后也许他就老了,老成一个脑满肠肥得让人想哭的中年大叔……”伸出手摸向那张微黄额发下轮廓清晰而干净的脸,“可是,你不一样。” “二十年后我也会老的。”林北声淡淡一笑。 “可是——” 摇了摇头。打断她的话,彬彬有礼但却斩钉截铁的口吻,“你对我来说,太小了。” “沈措都不嫌我小。”白未果翻个白眼撅了撅嘴,悻悻地将内裤拉起来,轻轻嘀咕,“秦藻有什么好。” 原来,每个后来者都羡慕嫉妒恨着自己的前任。 林北声让白未果自己打车回去,然后下车走向了秦藻。这个女人刚才对着从一个重要会议中抽身接听自己来电的前夫失声大嚷,威胁他要离开北京,带着女儿南下生活。十分钟过去了,她依然如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般掩面哭泣。 “秦小姐,居然在这里碰见你。” 对于这个街头“偶遇”显得十分惊讶,微微睁大眼睛说。 秦藻慌忙背过身去擦拭眼角的泪滴,然后掉过脸以一个极为端庄而美丽的笑容向驻足于自己身前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算不上特别漂亮的秦尔妃唯有一双初露雏形的杏仁大眼依稀与妈妈有些相似,粉嘟嘟的小脸盘上丝毫找不到沈措的痕迹。她明显像是被沉浸在愤怒与悲伤里难以抽离的秦藻吓到了,躲在她的怀里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北声哥哥好。” 蹲□子与小女孩平视,林北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问,“告诉哥哥,你妈妈怎么哭了呢?” 小女孩仰脸看了一下正悄悄整理衣容的妈妈,说,“因为爸爸说妈妈在床上像一条死鱼——刚才一个姐姐——”秦藻赶忙捂住女儿的嘴,极是尴尬地一笑。 林北声笑了起来,“你的妈妈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哥哥会证明你爸爸的话是错的,”他抬起脸,唇角含笑,用无限温柔的目光凝视秦藻满是愕然的双眼,“在不久的将来。” 黄昏无限漫长,天光泛红,仿佛鲜花紧挨盛夏的大地不愿举步。与秦藻母女共进晚餐之后,天才渐渐暗了下来。 林北声回到家里。刚脱掉外衣,就被一个人从身后牢牢抱住。低下头隔着衣服吻起他的肩胛骨,两只手开始不安分地往下滑动。林北声笑了,“我先洗澡。” 动作麻利地将衣裤一并褪去,光裸着走向浴室。孟旖放紧随其后,“一起。” 两个人互相涂抹完沐浴液就拥吻在一起。胸膛挨着胸膛,乳[]尖对蹭,鼠蹊、耻骨、阴[]茎不断互相擦碰,花洒里喷出的冰凉水注反倒激起了皮肤对触摸的渴望。水花溅在地砖上噼啪作响。 “你去和校长说一下,让秦尔妃进重点班。”林北声含含糊糊地出声,“我出面不合适。” “一年级哪有重点班。” “没有,就开一个。” “北声,你干嘛对姓沈的他老婆那么上心,你看上她了?”孟旖放撇了撇嘴,“姓沈的玩腻了的旧货,你居然还当宝了。” 推开□已有反应显然再难自持的孟旖放,笔直地看向他的脸,敛尽情[]欲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我还是个精神病患者。你不也一样?” 这才是林北声。卸去温文尔雅的考究装帧,书页里尽是灰丝素蟫——阴沉、冷漠、极为蛮不讲理。 “真他妈窝囊废!”孟旖放挥了挥拳头,却没敢砸在林北声身上。 对方扫过一个冷冽的眼白。 “我说我自己。”认错、认命似的低下了头,这个大男孩一般的英俊男人颇为委屈地轻声抱怨,“林秘书日理万机,这几个月都没怎么见到面。难得有机会独处,为什么非要提些扫兴的?” “回国以后一直很忙,下个星期市里又要开研讨会,今晚上好好玩吧。”林北声展齿笑了起来,他今天的心情显得出奇的好,所有的阴霾都很快烟消云散,“不过你得先满足我,我再来满足你。” “老规矩,明白。”孟旖放挑眉一笑,滑溜的身体蛇一般顺着林北声的躯体滑了下去。一路的吮吸舔吻,最后撑开下颚含住了他的性[]器。林北声仰头靠于壁砖,身体不自觉地轻颤和挺送起来。他用双手捧着孟旖放的脑袋,用力将他按向自己的下[]体,好让自己的阴[]茎完全探入他的喉咙深处。 一阵阵云里雾里的快感让林北声眼眸微阖,唇角挑起一抹弧。他的手指开始温柔地、轻轻地抚摸起孟旖放的脸。 私[]处的体毛和男人乌黑的头发缠在一起。少年时代屈指可数的快乐和一个营养过剩的肥胖男孩紧密相连——而现在,那个男孩的眉眼日渐泾渭分明,英挺的轮廓正在自己的掌心毫发毕现。 只有高[]潮的那一刻林北声才会想,这场“周瑜打黄盖”的戏码也许多少也掺杂了点“爱情”。 尽情释放后,他转过身用手撑在墙上,身体与墙体曲出一个角度,让孟旖放从身后进入。 一块巨大的烟灰色丝绒渐渐蒙面了黑缎子般的天空,也许暴风雨将于午夜造访。 白未果用林北声给自己的钱,出去狠狠败了些东西。她一掷千金,买昂贵的化妆品和衣服送给平日里那些围绕自己、奉承自己的女同学,女生们歆羡的眼神和喋喋惊呼急剧地膨胀了她的虚荣心。直到雨点子突如其来地砸下来,始终如沐春风的白未果方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公寓。打开灯,开阔的光亮盖向地面,坐在原本漆黑一片屋子里的英俊男人猝然出现在眼前。他目不交睫,听见主人归来的声响也纹丝不动。白未果被这个不请自来而且没有一点声息的访客吓了一跳,冲他嚷出声音:沈措,你差点吓死我! “工作到这么晚,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去给你做宵夜。”一股脑扔下手里的大包小包,跑去厨房。女孩哼着歌摇摆着纤细的腰肢,在灶台前忙忙碌碌。 baby for all my life don’t you know that it’s true i’m living to love you “好了。”三五碟素雅小菜,量不多,摆放得很漂亮。 沈措是北方人,不喜浓油赤酱,吃东西的口味一直很清淡。相较同龄女孩更有心机的白未果自小深知“拴住一个男人就要拴住他的胃”的重要性——她那个经营私房小菜馆的妈妈就是靠着一手好厨艺将已经有两个孩子的男人抢了过来。 筷子搁置在一旁。沈措动亦不动,面色仍是一副辨不出喜怒的寡淡。 “那个女人还真是幼稚哎,都离婚了还到你这儿来告状!”似乎理解了对方的一反常态因何而来,漂亮女孩毫不介意地咯咯笑了起来。她俯□,从身后抚摩勾紧他的脖子,轻咬舔舐起他的耳垂。这是沈措性[]爱时很敏感的一个地方,可是今天的他无动于衷。 用很嗲很柔的声音轻轻地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沈措……” “……” “好嘛,我错了。” “……” “沈措……”白未果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秦藻,嘴上却甜甜地撒着娇。这一招一直很管用。“我不过是顺道去看看尔妃嘛,下回不敢了。我都说我错了……” “不,是我错了。”沈措抬起了脸,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在自己眼前讨饶撒娇的白未果,忽然笑了。 “沈措,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害怕……”白未果往后退,却突然被对方出手拉住了。女孩纤细白嫩的手腕被眼前的男人极为粗暴无礼地捏在了手中,疼得眼泪立刻掉了出来。她听见他毫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你很年轻,也很漂亮。但很显然,我错估了你的智商,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说过,不要去骚扰我的家人!” “我保证……我保证以后不敢了……下一次我肯定……” “没有下一次了。”沈措将女孩一把甩开,起身就走。 “不是我……不是我……是……”女孩跪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解释,“是……林北声……” 013 邱岑歌那名为“墨魂中国”的画展十分顺利,返璞归真的黑与白,酣畅淋漓地泼洒,气韵天成。将东方人秉持的含蓄古典之美以最为大胆泼辣的笔触描绘而出,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过目难忘。观众人流如潮,媒体争相报道。完美谢幕的时候甚至迎来了新一波的高[]潮——一个蜚声世界的日本画家将应邱岑歌之邀前来中国。 “岑歌先生,为什么当初你大学尚未毕业便选择离开中国,去日本发展?” “因为突然意识到课堂所学并不能实现我的艺术梦想。” “你对国内媒体铺天盖地地宣传你是‘中国第一美男画家’,有何看法?” 眉目如画的邱岑歌极为好看地笑了笑,“那说明我本人和我的画一样还能入眼。” 记者们的新闻通稿出自vanessa的手笔,当然也有些熟络的媒体兴之所至搞了些临场发挥。基本都在控制范围内。 “听说你和即将抵京的日本画家北村亮关系非比寻常?”一个没有受到邀请的记者突然自说自话地站起来提问。 邱岑歌愣了愣,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说,“他是我的老师。” “北村亮画艺无双却独立独行,一个即便是对方是日本人也从来不收弟子的画家,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个中国人‘情有独钟’?” 并不太擅于应对媒体的邱岑歌不曾料到会遇上这样难缠的问题,稍显错愕地睁圆了双眼,没有作声。站在台下的沈措以眼神示意主持人,不要让那个记者再问下去了。 “可以说你有今天的成就全仰仗于他的一手提携,可为什么他会提携你?”全然不顾主持人的圆场,依然以咄咄逼人的目光不依不饶地瞠目而视,大起声音又追问一遍,“为什么?” 邱岑歌平静地回视着他良久,慢慢微笑起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卖身卖国,丢人现眼。”那个眉毛浓黑一脸英气的记者同样笑了笑,用一种绝对生硬又绝对客气的口吻说。 周遭的世界正逐步染上夜色,满座哗然。 “你历史学得挺好的。”轻摇了摇头,颇带自嘲意味地勾唇一笑。 那个北村亮沈措在一次酒会上见过。那是真正的大师,活着的时候一幅画都能卖出天价——死了还了得。年旬半百,因为患有严重的风湿痛,有时不得不以轮椅代步。相貌还算儒雅端正,只是一张脸终日不苟言笑死气沉沉。据说邱岑歌初到日本的时候就拜师在了他的门下,也正因为他的妙手点化与“特别关照”,这个年青的中国画家才能一步登天般享有今天的荣耀。 除却他的艺术才华与天价画作让人咋舌惊叹以外,他的性取向也一直为画坛津津乐道。 对邱岑歌的追求,令谭帅仿佛一夜回归了最无虑最单纯的学生时代。那天对沈措说出自己要“病愈梦醒”之后,他每天带着一种要将人恶心死的笑容寸步不离地围绕于邱岑歌的身边,完全不顾对方的冷漠与白眼。 一阵夜风轻轻拂来,挟卷着昔日的片段一闪而过。捧着一大丛玫瑰的谭帅穿过新闻中心安静宽阔的走廊,对偶有的注视自己的工作人员笑得无懈可击。他似乎重回很多年前——那段纵容自己在“爱情”中奋不顾身的大学时光。高大英俊的男生矫健地翻身跨过球场的围栏,众目睽睽下跑向了那个名为瞿圆圆的漂亮女生。他朝身后打个响指,一众狐朋狗友就开始了事先安排好的齐声高唱。这个因为年少并未显出多少不妥的夸张行为引来校园内不少驻足的目光,善意的起哄的笑声与口哨声合奏一体。瞿圆圆因从天而降的惊喜面红耳赤激动难语,谭帅却将目光移向了静立于围观人潮背后的邱岑歌。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微笑。 对于邱岑歌回国后媒体铺天盖地不遗余力地报道什么“美男画家”,谭帅一直觉得好笑到了要破穿肚肠,所以他决定带着“美男”最好的朋友——玫瑰,加倍寒碜那人一下。然而他一脚踏进新闻会场的时候,正巧与那个僵持不下的尴尬场面撞个正着。 谭帅知道台上的人也看见了自己——他的目光掠过人群,遥遥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从那束敛尽微笑、欲语还休甚至略带歉意的目光里谭帅敏锐地觉察出:这个北村亮和他的关系并不只是师生这么简单。 二话不说退出门外。将手里的玫瑰花统统扔进垃圾桶,顺道拉下了整栋大楼的总电闸。 突如其来的黑暗,已经逼仄沸然的新闻中心陷入另一片鸡飞狗跳。 关我屁事。 谭帅心情很好,边走,边想,边笑。 第二天去“视觉”向沈措道歉,因为自己一时的“情难自控”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沈措倒是挺大度的一笑,“我本来也想拉电闸,只是晚你一步。” 谭帅牢牢盯着那双忧郁的眼睛好长时间,终于决定开口向他求证自己的猜疑。 “你不太关心艺术圈的事情,所以可能不知道。”破天荒地大白天取塞开瓶,沈措将斟得半满的酒杯递给谭帅说,“我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尚未毕业的中国大学生,是怎么在日本这样一个排外的国家发展的……” “行了。”谭帅举杯一饮而尽,打断了沈措的话,反倒挺轻松地笑了,“谁没个身不由己的时候。再说,我谭帅也不是什么好人。和我睡过的男女组织起来能行军打仗,我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三贞九烈?”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你和沈措有私人恩怨还是怎么的?”谭帅正是一肚子暗火有待发泄,瞅见鞠躬尽瘁的人民公仆张警察又带人找上了门,顿时怒火高张地大起嗓门,“有这个闲功夫就逮凶手去,一个劲骚扰良民干什么?!” “应该的,”沈措笑,“协助调查,公民义务么。” 如果说衣冠楚楚的沈措看着还像个好人,那么在张昱昊眼里,奇装异服还带着钻石耳钉的谭帅整一个社会残渣人类流氓,惹他急了一准“袭警”。张昱昊自认自己是公事公办,没有必要决不想和这俩人搭话。 “几个月前,陈矶贝在一家舞蹈学校报名学习了跳舞。后来她又去学习了茶道、烹饪、法语,甚至还为你去医院预约了整形手术。这样一个竭尽所能取悦你的女人,这么惨死了,你却无动于衷!”几乎要扑上来揪沈措的领子,他显得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瞪大双眼的黝黑脸庞上挂满了要替天行道诛灭人渣的表情。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互相取悦。只不过程度和方式稍有不同而已。”沈措给几位外国同行回了邮件,顺带以眼梢轻瞟了一眼张昱昊,不以为然之意,“行话来说,陈矶贝所做的,也是在提升自我的艺术附加值。” 又问了几个已经前前后后盘问过不下百遍的问题,一筹莫展之下,张昱昊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刚及点上,就听见对方轻咳了一声,“公司里禁止吸烟。”转过头,沈措对vanessa说,“带张警官去一个能吸烟的地方。”一脸愤懑不满的警察小哥看见那个帅死人的老油子轻轻一笑,“这是公民权利。” 谭帅冲着那个被拉扯到拐道处的背影说,“我和市招商办的王主任约了一起吃饭,对方指名道姓要沈措作陪,张同志要不向上级打个报告再来?” “我不卖身。”也不待他同意,沈措径自起身,和谭帅一同出了门,“不过‘利’字身侧刀,偶尔也可以破例一次。” 张昱昊极为郁闷地窝在垃圾桶旁抽着烟,嘴里骂着:官商勾结,统统不得好死! harry捧着一叠设计稿正扭着猫步走进办公楼,蹲在地上吸烟的男人看见了他,费上眼力辨认了片刻后起身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韩瑞! harry回过头,与那个人四眼相视。 哗啦哗啦,设计稿全掉在了地上。 014 经过白未果这一出,秦藻本来想对沈措避而远之,但因为女儿在学校里闹了事,校长和班主任点名要夫妻二人双双到场。 秦尔妃的脸被高年级的女学生抓破了相。 她瑟瑟缩缩地站在校长办公室的角落里,辫子松散,柔嫩的脸蛋上几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痕,眼泪在眼眶里旋了又旋。 校长打量起坐于自己面前的男女二人,心道:大半辈子阅过学生父母无数,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哪里是为人父母应有的样子,简直是一对璀璨夺目的明星夫妻! “怎么这样?!我把漂漂亮亮的女儿送进你们学校,可不是让她来这里受伤的!一定要严惩那些打人的小孩,开除最好!”有恃无恐的秦藻气焰嚣张,几乎要把学校的楼顶给掀了。 “不能惩罚那些打人的学生。” “你说什么?你这学校还想不想办了?!” “因为先打人的是你的女儿。”知道她和市长秘书关系不浅的校长连连示弱,好让失控的母亲冷静下来,只说,“她差点将一个女孩子的鼻子咬掉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女人突地一愣,掉头去看自己的女儿——秦尔妃颇为得意地一偏小脸儿,嘟了嘟嘴。 反应过来的秦藻气急败坏地一步上前,劈手要打——却被沈措扬手握牢了手腕。 “今天我想带女儿去公园。”做父亲的男人似乎对这小女孩间的打架事件毫不在意,转过头对校长轻轻一笑。 “可是,今天是周二。”眼见对方未得到自己的许可就径自将小女孩带出了办公室,校长一脸不可置信,“学生们都在上课!” “我知道,”沈措头也不回地说,“但是我难得放自己一天假。” 一家三口走出了校门,母亲不惧口干舌燥地喋喋数落着女儿,父亲倒始终面带一阕若有似无的笑容。 “妈妈很吓人,是不是?”秦尔妃仰起小脸怯生生地看了看一脸怒容的秦藻,然后对半跪于自己身前的沈措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打那些女孩子吗?” 秦尔妃想了一下,抿起红艳艳的小嘴,使劲摇了摇头。 “这样,以后你打完她们,就对她们说,‘我给你买你喜欢的裙子和糖果,只要你不去告诉老师。’” “喂!沈措!”听不下去的秦藻嚷出了声音,“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么?” “爸爸,妈妈一直带很多很多叔叔回家……”被沈措抬手抱起,坐在他的手臂上。不点儿大的小女孩有了父亲撑腰,紧绷的小脸蛋也渐渐舒展成一朵花儿,叽叽喳喳地开始告状,“还不让我叫‘妈妈’,要我叫她‘姐姐’。叫错了会敲我脑袋打我手心。” 沈措不怎么客气地扫了秦藻一眼。 “你也不想尔妃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吧。”漂亮女人露出一种无所谓的表情,嘴里振振有词。 “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轻轻搂上他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说,“我的班主任龚老师说你很帅。” 沈措放颜笑了起来,露出比烤瓷还洁白齐整的牙齿。 秦尔妃其实还不太懂“帅”的意思,她只是照搬着从老师或者年长一些的同学那里听来的话——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忽然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那个哥哥是电影明星吗?”“那个哥哥好帅啊!”“我们长大以后会嫁给这样的哥哥吧!” 大女生通常喜欢欺负小女生,更何况这个小女生的妈妈容貌艳丽到近乎辛辣,仗着后台堪硬出入学校时永远趾高气扬。于是有那么些人便指着小女孩的塌鼻头和圆脸说三道四,讥诮她不是自己爸妈的亲生女儿。 只有一个时候,秦尔妃会从那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自卑中活转过来——她看见那些女孩子口中“很帅的哥哥”向自己走来。 尽管不算太明白,但是小女孩本能地觉得很喜欢听见人家这么说自己的爸爸——虽然他极少出现在学校里。 小嘴一张一翕,嘟嘟囔囔地继续说,“龚老师知道你不和妈妈住在一起,还有一次悄悄问我,你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住?” “她对你好不好?”掉过眼眸看着女儿,泛出缕缕笑意的目光,声音温柔已极。 秦尔妃点了点头,“她让我当语文课代表,还一直给我买东西吃。考试的时候也会敲桌子提醒我哪些题目做得不对。” “这样啊,”笑了笑,“那你去告诉她,这个周末爸爸邀请她共进晚餐。” “可是,我不喜欢她。”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因为她对我好,是司马昭之心。” “司马昭之心?”沈措大笑,“谁教你的?” “北声哥哥……不是,北声叔叔。”秦尔妃一时还改不过口,“哥哥不让我叫他‘哥哥’,说要叫‘叔叔’。” “你……”上扬的唇线倏然敛紧,稍稍锁眉,顿了顿问,“很喜欢他吗?” 十分灿烂地绽出个大笑脸,小女孩重重点了点头,“哥哥很好看。是这世上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和爸爸一样好看的人。” 英俊无比的男人与可爱透顶的小女孩同坐于公园里的大树下,沈措席地而坐,秦尔妃伏在他的膝盖上——小丫头玩疯了,累得睡着了。 “今天六点,尔妃还要去舞蹈学校。”一旁的秦藻出声提醒。 竖起食指放于唇前,轻声说,“先让她睡一会儿,我会送她去的。”俯下目光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膝盖上的小不点,柔和的笑意从眼底和唇边轻轻扩散开。他将头后仰枕于树干上,阖起了眼眸。 离奇宽广的世界,阖静得叫人无法设防。 一绺初冬的日光渗过枯瘦的枝桠,逶迤向下,照在男人仿似睡着一般的英俊脸孔上。 秦藻赶紧把眼睛挪开,因为自己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即便沈措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尔妃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对于扮演父亲这个角色,他倒很是乐此不疲。 问心有愧的女人在女儿出生时提出让她姓“秦”,沈措只字不问,也没有反对。 秦藻忽然想起,六年婚姻,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沈措并不是孤儿,却与自己的父母老死不相往来。 秦尔妃的舞蹈学校赫赫有名于北京。她的舞蹈老师宋文杰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极瘦,隔着舞蹈背心也能看见排排胸骨。眉淡如剃,眼睛细长,鼻柱直而略宽,几乎占去脸面的一半长度。皮肤倒是非常细腻,但不像是沈措这般的天生丽质,反像是后天辛勤保养所致。可惜牙齿是那种偏黄的珍珠色,也不够齐整——总而言之不笑尚可,一笑可不太好看。穿着低胸裙装的秦藻刻意搔首弄姿,跟着女儿一起,一口一声甜得发腻的“小宋老师”。 客套而敷衍地对着当母亲的女人摆出个笑容,那个“小宋老师”随即抬眼望向了立于旁侧的年轻父亲,目瞪半晌后猛然大叫出声,“沈措!你是93级的沈措!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微眯起眼眸,打量对方一眼,“我们认识?” “当然!哦不,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那个男人口舌发颤,显得亢奋异常,“我也是中戏的!我大一的时候,你已经大四了!但是所有的大一新生都认识你,你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包括你的爱情!” “原来我那么有名。”轻描淡写地勾起一侧嘴角,“但愿不是臭名昭著。” “我们都听说了,当年有很多剧组来找林南音拍戏,就因为你不喜欢娱乐圈的氛围,她一部都没有接。”宋文杰啧啧赞叹,“你简直是个神话!居然能让这样的女人为你放弃大红大紫的机会!” “夸张了。”笑了笑,“她自己对剧本不满意,却赖在了我的头上。” “那时全校园都挂满了你们演出的宣传海报——那张阴影下你戴着面具的侧脸,女生们一见就驻足不前。我偷偷去揭了一张下来,至今收藏在家里。” 表演系大四毕业生的汇报演出选择了音乐剧《剧院魅影》。二十几个或型或靓的表演系男生跃跃欲试,却最终无一人能驾驭phantom那直达high e的美声音域。 因为christine是林南音,播音主持系的沈措同意友情客串。 毫无疑问的,喧宾夺主。 装饰华美的舞台,水晶吊灯,鹅绒帷幔。音乐剧的一切都细致考究,直臻完美。那本来也该是一场足以匹配这份“完美”的演出,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正当phantom以“唐璜”的身份出场,与心爱的christine深情对唱之时,高悬的舞台音响猝然溅出星星火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他当时的反应就好像……好像早已知晓悬空的音响会在那个时候砸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出失去伴奏的林南音已经没有心思再演下去,她眉头紧扣,愤然转身要离开舞台——”叙述的人称胡乱转换,看得出他正激动得语无伦次,“可就在这时,面具之下的phantom忽然一个滑步单膝跪地,从身后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跳舞的男人说到这里,以足尖点地一跳,凌空旋身两周,伴随一个极为夸张的姿势跪倒在地。对身边另几个身材容貌皆一流的舞者继续说着,“那出剧我后来看了数以千遍,同样的场景里没有这个动作!他双手捧着christine的手,如获至宝般高托于自己眼前,开始毫无伴奏地清唱——声音放开的一刹那,似乎一下穿透了穹顶,真的神了!不仅将林南音发颤飘忽的歌声带了回来,更让全场的骚乱化为如痴如醉。太帅了!”牙齿舌头打起了架,宋文杰全身都在颤抖,“简直太帅了!” 默然聆听的秦藻偷偷瞟了沈措一眼。她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男人会用这么一种极端戏剧化的行为去挑动全场观众的情绪。他们相识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这般风度翩翩但略显无趣、死板的职场精英模样。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沈措并不热衷于跟着这个小学弟追忆过往岁月的风光与峥嵘,始终客气地淡淡笑着,眼神却游离在外。“当时我是因为没站稳才跪倒在地。” “说起来,”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身前的漂亮女人,宋文杰面露诧色地对她说,“我一直以为秦小姐的先生是经常来的那位……” “我们已经离婚了。”秦藻指了指身旁的男人,朝对方抛了个媚眼,刻意强调地补充一句,“现在我单身。” “那真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单是看上一眼也会叫人脸红。”收回眼里的诧异,似了然于心地露出个笑来,“无论前任还是现任都如此出类拔萃,秦小姐真是个幸运的女人。” 他知道这人口中的“漂亮男人”指的是林北声。 无论是否愿意,那个名字已在不经意间完全渗入了自己的生活。彻彻底底,无痕无息。 沈措微微一笑,司马昭之心。 015 几个小时用于学习舞蹈,开车送母女二人回家时,已近午夜。 深浓的夜色让天空仿若变小,成为一只四角的漆黑缎盒扣在头顶。 “我们谈谈。”待女儿洗漱完毕爬上了床,他拍了拍秦藻的肩膀,走向客厅。 离婚时的沈措表现出无可挑剔的慷慨胸襟,房产、存款、珠宝、名玩,只要对方开口索要,一律点头应允。秦藻也没有口下留情,几乎把自己的前夫洗劫一空。然而这个漂亮女人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豪宅里,仍然感到很不满足——“暴食症”一般的心情。 “那个林北声,并不适合你。”直视她的眼眸,开门见山地说。 “谁适合我,和你没关系吧?”秦藻扬起眉毛,狠狠瞪眼。 “就算我们不再相爱,我仍然希望自己可以关心你。”微微一笑,口吻是这般冠冕堂皇。 “这话听着倒新鲜,好像你爱过我似的。”秦藻冷笑出声,可很快那张隆鼻杏眼的完美面孔上出现一种黯淡失落的表情,一场战兢维持却终以失败告罄的婚姻,挫伤了女人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她骨子里拒绝任何优秀如沈措的男人。“其实我也知道。他太年轻,也太优秀了……而且,我听几个朋友说,他和孟仲良的儿子关系非同一般。”想起那个对自己视若无睹却对沈措殷勤备至的宋文杰,不甘心地轻轻嗤出一句,“这年头好男人都是gay,真是晦气!” 尚有知人之明,还不算太过于花瓶。沈措低头笑了笑,忽而挑起眼眉说,“值得奖励一下。” “什……什么奖励?” 伸手撩起她的长发,倾过身体,嘴唇靠向她的耳侧——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秦藻浑身一个痉挛般的颤动,耳根烧灼一般地红了。 “太敏感了。”另一只手将女人揽向自己,抚上她的后背,沈措笑了,“我还没有吻你呢。” 羞愤难当,秦藻双手并用地想要将对方推远,却恍然听见这个男人在自己耳旁轻唱出声: sing once again with me our strange duet my power over you grows stronger yet 为了不吵醒女儿,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是那个低哑魅惑的声线如同施了魔法一般,须臾瓦解了她所有的挣扎与抵抗。四肢绵软、动弹不得的女人,任凭男人用牙齿将自己的肩带解开,失去牵拉的薄纱长裙半滑至胸下。他一边轻吻她的耳郭、颈窝、锁骨和胸乳,一边断续间轻声而唱: and though you turn from me to nce behind 任何女人都对这样的求欢方式难以招架,秦藻束手就擒。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inside your mind “爸爸——”秦尔妃不知何时开门出了屋,小女孩的突然介入让前夫妻二人做足功夫的前戏功归一篑。秦藻慌乱地整理起了衣服,沈措支起手臂扶额一笑,摇了摇头。对女儿道了声“晚安”,转身就走了。 随着大门闭合,这个家又变成两个人。半途而废的交[]欢让女人怒不可遏,举手要打秦尔妃的小脑袋——结果电话偏巧于此时响了起来,铃声叽叽呱呱不依不饶。 不得不先抛下怒气的秦藻去接听来电——是前夫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收了线,“不准打我的女儿。” 沈措和谭帅都有游早泳的习惯。如果二人得闲,便会在常混的俱乐部里包场。 早于谭帅到了游泳馆,早场的泳池空无一人。明亮宽阔,标准泳道,分道线、浮标线兼而有之,几乎可以拿来办奥运会。 沈措在池岸边做了些准备运动,听见背后有人走近的声音,回过了头。 居然是林北声。 身形偏瘦,但肌肉结实匀称,腰线腿长的比例极好。 “我记得谭帅包场了。”沈措颇为瞻赏地看了一眼林北声赤露的上身,对他说。 林北声也不相答,仅是勾起一侧嘴角,稍一摊手。 了然地回以一笑,半开玩笑地道了声,“官爷,请。” “比一场?”望了望明晃晃亮堂堂的一池碧波,林北声侧过头,以一个笑容向沈措作下邀请。 颌首一字,“好。” 基本算作不遗馀力,可终究还是输了林北声半个身位。 年轻整整十岁的男人仿佛只花了伸个懒腰的劲儿,和没事儿人似的对沈措挑眉一笑,“再来二百米?” 扶着池壁深喘了几口气,然后摆了摆手,笑,“不服老不行。” 正于此时,一个清亮男声响在了他们头顶,“我来陪你玩。” 一抬眼,皓齿明眸一个俊男,原来是谭帅。 沈措上了池岸,接过谭帅递来的一罐运动饮料。对方以一片“你也太怂了”的眼白睨了自己一眼,丝毫不掩心中的鄙视。 终日周旋于商场应酬的沈措最多做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如何也比不了谭帅这般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是壁球就是健身,运动与床伴一样涉猎广泛。胸肌又亮又抖擞,八块腹肌清清楚楚弹眼落睛。谭帅纵横情场那么多年,和这身“无论男女,只要见了保管垂涎”的肌肉绝对脱不开干系。他就好比一头健美、野性而充满力量的豹子,满满溢出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怎一个“帅”字可以概括。 平日里早泳,俩人兴致一来时常赛个一二百米,沈措战绩惨然,完败。 林北声也离开了水池,抬手将遮住眼眸的湿发撸向脑后,露出一张极为干净漂亮的脸。看上一眼身前这个麦色皮肤的英俊男人,挺大方地笑了笑,“四百米?” 瞅见那个冒出水的男人冲自己一笑,谭帅一瞬间恍了神——现在的林北声的确好看。不仅一身白皙耀目的皮肤和沈措堪上一拼,一张五官精妙到毫厘的脸完全不输二十岁时的邱岑歌——谭帅甚至说不上自己有没有客观公正地撇开了“情人眼里”这一层因素。 “八百。” 隔了两道泳道。谭帅戴上泳帽泳镜,完全曝出那桀骜俊朗的面部轮廓。他掉过头,极是挑衅地对不远处的林北声勾了勾嘴角。 沈措拉开易拉罐,仰头喝上一口,坐在池岸上饶有兴味地观摩比赛。 两个人的泳姿都非常标准而漂亮,令观者赏心悦目。均匀扬起的水花声简直像是一首交响乐。少体校出身的谭帅到底与沈措大不相同,由始至终都领先另一道的人大半个身位。 本以为胜券在握,可最后五十米的时候,深水区的水花突然极为不规则地哗哗腾起。 “沈……沈措!”谭帅的泳姿一霎走形,整个人于原地毫无章法地时上时下后,就一股脑地沉往池底。 应该是抽筋了。 沈措立即起身下水,向他游过去。 已经游出十几米的林北声似乎也觉察出不对,返身游向谭帅。 配合默契,两个人一同将溺水的人捞了上来。 平置于池岸,吐出两口水。谭帅缓过劲儿来之后自己摘下了泳镜,开口第一句话是,“这小子……嗑药了。” 沈措和林北声互望一眼,同时放声而笑。 狼狈之极的男人踉跄起身,耷拉着脑袋往外走。一贯挺清朗的嗓音大概是被含氯的池水给呛闷了,对沈措说,“两个月内别找我,耻发成这样,羞于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沈措唱的是《剧院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里“魅影(phantom)”的一段唱词。 没来由的觉得第一句歌词很适合拿来向前妻调情[求欢?]: sing once again with me再次与我合声而唱吧 016 “刚才,谢了。”待偌大的泳池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沈措说。 “客气了。”又游了一个来回的林北声从水中冒出头,抬手将沾湿后略长的刘海整向脑后。他看上去神清气爽。像被某种快乐洗沐了一把。 沈措的目光捎上他的右手腕。 林北声衣装鲜楚的时候他从没注意过,原来,是真的。 苍白皮肤之上,那道又长又深的疤痕是如此鲜明而丑陋,它大大咧咧地告诉沈措:这个人恨过甚至有可能依然恨着自己。 “林秘书今日的大驾光临,似乎不太像是巧合。” “在中国当官有一个好处,”林北声坦然笑起,“你想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 “我们开门见山吧,”向他游近,沈措将林北声轻推于冰冷的池壁,直眸对视,“这么处心积虑,很难让人相信你不是别有所图。” “除了爱情,你说还能图什么?”对方以更为直接的目光迎了过来,一双漆黑明亮又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上次的提议,我接受了。”笑了笑,报出个酒店的房号。“这个房间为你保留到周末,你想过来的时候只要给我个电话。” “我不嫖[]娼。”林北声略带挑衅地扬起尖削的下巴,侧过脸。 沈措挑出一抹笑,终于学会了欲擒故纵,总算是“孺子可教”。然后用力扭过他的下颌,使那张脸不得不正对自己,微眯起的眼眸一刹敛尽笑意,“我嫖。” 相距不过几公分,彼此的呼吸交叠在一起。一阵暧昧而潮湿的气息将两个赤[]裸上体的男人慢慢包裹起来。 “林北声!” 饱含怒意的声音荡响在空旷的泳馆内,打断了两个男人的四眸相视与四唇相近。 一个大男孩模样的年轻男人站在入口处。头发挺短,因为发质很硬而根根竖起,身材健美得不亚于谭帅,面容刀削斧劈般英气俊朗。男人瞳光炯炯,攒紧拳头的手背青筋骤显,正冲着池中的二人怒目而视。 沈措对林北声轻笑了一声,“二人世界,不便打扰。”两手一撑离开泳池,起身往外走。 孟旖放驻于原地,瞠视着那个男人向自己走近。 一身挂着水珠的光裸肌肤在炽光灯下泛出一种森然的光芒,浑似失血的苍白肤色,鬼魅一般令人不免寒噤。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孟旖放看见那人突然勾起了如刃的唇角,一双极为忧郁而花哨的眼睛,以一个似是而非的眼梢轻轻瞟向了自己。 身高相仿的两个男人,更年轻、更健壮的一方却没来由地从那一侧轻勾的笑容里看到了某种“居高临下”的不屑一顾。 他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林北声为了一场晨泳宁可驱车四十多分钟,执意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孟旖放几乎在那个交身而过的瞬间不假思索地断定,这个男人就是沈措。 从身后牢牢搭住他的肩膀,对方不紧不慢回过了脸。 忍不住想挥手揍他一拳。 “旖放!”林北声的突然出声,让孟旖放一刹收了动作,十分顺从而又不甘心地放下了拳头。 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沈措一脸波澜不惊。 像自然界警觉的肉食动物,正身陷危险之中。孟旖放微微抬起下巴,紧紧阖着齿冠,恶狠狠地盯着那双深邃勾人的眼睛,以倒退的方式慢慢远离这个男人。 “公平起见,既然时间是你选的,那么地点该由我定。”泳池里的人出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沈措,释出一个无比舒展的笑容,“决定了通知你。” 一个吸气,与下了水的孟旖放一同潜入了水中。 艺术园区内,谭帅新酒吧的装修已进入了尾声。 监工是假的,找沈措叙旧也是顺便。真正的心思是楼上画廊里的人。可惜大画家日理万机不常露面,谭帅没少扑空。 “你对‘宋文杰’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接过谭帅扔来的一罐啤酒,沈措问,“和南音一样是表演系。应该是96级的。” “我只记得我们学校出了个章子怡。” “也许是我多心了,”拉开易拉罐,微微眯起眼眸,“可我总觉得,一个我全然没有印象的陌生人怎么可能时隔十几年还能将我一眼认出?” “这有什么奇怪的,”谭帅灌上一口啤酒,努了努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你是传说。” “中戏的传说还少么?”笑。 “我劝你别去招惹那个林北声,”谭帅扭过头对自己的哥们好言相劝,“人孟市长的公子已经放话了,要玩死你。” 手指轻轻地来回抚着下颌,沈措一勾嘴角,“他招的我。” “敢情他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家人到现在还以为你杀妻弃尸呢!要不是当年你老丈人被调去了黑龙江,恐怕这事儿至今还没完没了。” 第一任妻子失踪的话题沈措向来不太喜欢多谈。沉默片刻后,他以目光指了指那个一口京片子的中葡混血美男nuno——备受冷落之下,正闷在角落里独自忧郁。“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因旧情人的回归每天都兴奋得和磕了药似的谭大帅哥,连瞟那角落一眼的功夫也没有,全不挂心地说着,“都是成年人,该散的时候就得散,还想讹上我不成?” “谭世美。”沈措笑。 “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白未果呢?她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声泪俱下地求我帮忙说个情。那哭声……惨得慌。” “先晾一阵子。”沈措面色寡淡,轻轻呷了口啤酒,“这些年宠她太过了。” “和你说一声,我和岑歌打算去敦煌玩一圈儿。” “进展这么快?”原来“两个月内别找我”是这个由头。一扬眉,是真的挺诧异,“该当一声‘恭喜’了。”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往惨里说,我就是饿虎一只,而且还十余年不知肉味儿。可真到有肉吃了的时候,反倒怎么也张不开嘴。”谭帅眼眸黯然,垂头丧气,“我发现我不能爱他了,我一爱他,就得阳[]痿。”顺又想起了泳池里的丢人一幕,没好气地嚷了一声,“妈的,不说了!流年不利,诸事不顺。” 算不算作“进展”和该不该“恭喜”,谭帅确实不晓得。 知道邱岑歌在日本有个“亦师亦友,还陪同上床”的灵魂伴侣后,特意去网上查了查那个北村亮的资料,一看照片就觉得如鲠在喉:这男人肯定是个抱残守缺的老顽固。 鲜花配牛粪,谁也看不过眼。谭帅告诉自己:我不是爱他,我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去解救他。 无数次暗里自省,见了对方那一定得妥善周旋,不卑不亢。可真一见面不是一副臭不要脸的奴才相,就是矫枉过正,变得不受控制的尖酸刻薄。 “我还以为你这些年过得多出息多清白呢,原来是‘严以待人,宽于律己’。”话刚一脱口,就悔得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子。他也不想总揪着点“过往”上纲上线逞那口舌之快,可嘴里那些难听的话就像拔塞了的浴缸里的水,怎么也兜不住。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邱岑歌沉默良久后忽然仰起脸,冲堵于画廊门口的英俊男人莞尔一笑——谭帅登时懵了,就是那个词儿,灼灼其华。 接着他看见邱岑歌一边面带微笑地向自己走近,一边开始解扣宽衣,“牢你记挂我十多年,我真的挺感动的。今天我们就把当年没胆子干的事儿全干了,便所还了欠你的。” 眼见对方袒露身体主动投怀送抱,谭帅恍遭雷劈似的愣住半晌后,突然抽风似的一个劲咧嘴傻乐,“好啊。” 触摸、拥抱和接吻都变得异常怪异,不过俄而,明明该占据主动的男人便大汗淋漓。光是进入就让他精疲力尽,更不要说彼此贴合无间地互动,一同达到高[]潮。除了车祸那晚两个人蜻蜓点水般的四唇相触,当年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 无论邱岑歌含住自己性[]器的唇舌如何灵巧地给予自己灵魂出窍般的快乐,谭帅始终没法勃[]起。 这个埋脸于他胯间的男人,曾经是圣经里《雅歌》的吟颂——你全然美丽,毫无瑕疵。 他的完美无瑕让当初的自己因为自惭形秽而不敢触碰和沾染,可现在的谭帅脑中挥之不去一个场景——腿脚不便的北村亮是如何坐于轮椅,阖眸享受着这个男人跪于地上的口舌侍奉。 □传递而来的无上快乐和一种莫名的恶心感交替上升,并存于心。最后忍无可忍的谭帅终于大嚷出声,“够了!” 顺从地让男人的阴[]茎从自己口中退出来,邱岑歌起身披上外衣,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弄得一团糟。气喘吁吁脸色涨红的英俊男人,不停地开口解释,“今天状态不好。” 邱岑歌面色无改,仅是十分淡然地说,“你应该也发现了。过去这么多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那么久没回中国,趁着画展结束的这段休息期,”那张温雅漂亮的男人面庞露出一个很疲倦的笑容,他阖起眼眸说,“我们去敦煌看看吧。” 017 谭帅和邱岑歌的敦煌之行到底是胎死腹中。 因为北村亮提前一个月来到了中国。 邱岑歌特地去接机。因为不会开车,谭帅自告奋勇要充当司机。 事实证明,那就是一种脑缺氧下“自溺、自虐、自我找死”的行为。 一个妆容精致长得和充气娃娃似的日本女人将坐在轮椅上的北村亮推出了机场。不得不承认,真人比网上搜的那些照片有气质得多,尽管腿脚不便也显得风度翩翩,形容儒雅——估摸着他的那个得意弟子再过二十年,也当是这般模样。 邱岑歌迎上前,俯□在那个人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从日本女人手中接过了轮椅,慢慢推着对方走。 天还不够蓝,像流质的蛋白。暮光顺流而下,老树在微醺的风中舒展身姿。 师生二人不时用日语轻轻交谈,推着轮椅的人始终颌首低眸,盈满一脸恭敬而温雅的微笑。淡色头发、柔和五官、不算太高的邱岑歌这个时候看上去就不太像是中国人了,很像那些光彩照人于荧屏杂志的日系花美男。 如果真是爷俩,谭帅肯定要叩谢上苍赐了这么一幅“父慈子孝,人间至爱”的好画。 但是他很快被一种悲哀的感觉攫获了心脏: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也没从那张温润的面孔上看出多少“异国他乡,身不由己”,完全就是一派工整和谐的“惺惺相惜,你情我愿”。 “那人又老又瘫都该进棺材了!”谭帅怒火妒火一块儿烧,烧得眼眶通红,简直像渗了血。“你没看见他的头发都白了吗?!你没看见他那张脸就像老椿上起皱的树皮吗?!你没闻见他身子上那股老头子才有的馊味吗?!” “如果你看过他的画就一定不会这么说。那种艺术的心灵共鸣,你不会懂的。” “去你妈的心灵共鸣!”谭帅照着他的肩头重重搡了一把,邱岑歌吃不住突如其来的力道,整个人跌撞在墙上。“你他妈从小就伪善!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不就是因为这老头子把你捧红了,你他妈就卖身报恩么?!你要是在中国,我也可以捧你啊!甭说老子有的是钱,老子就算倾家荡产也把你捧红了,你信不信?” “我信。”轻薄的嘴唇绽出一个浅笑,“可你画不出《米迦勒的情人》。” “嘿,”突地一愣,然后挺放肆地傻笑出声,“你要想杀了我就直接动刀子,这么说话可太伤阴德了。” 邱岑歌别过眼睛,默不作声。 谭帅看着他半晌,一拳击打在了身旁的玻璃门上,一时血流如注。他用一种特别哀恸欲绝的眼神望着对方,努力挤出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说,“其实我想打在你脸上。” 掉头走了。 nuno对谭帅连续数日的萎靡不振束手无策。本来的谭大帅哥看上去最多三十,男女通吃的型款,从卖相到身材都没得挑儿,可现在那一脸胡渣不修边幅的模样让他直奔了四十大关——他就是一匹劲健的马,义无反顾地撒蹄子奔向了痛苦,悬崖也勒不住。混血小美男打来电话向沈措求助。太难得了,从来只有他让别人萎靡不振。这叫啥?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来替北村亮商榷画展事宜的邱岑歌挺不客气地说,“沈措,好管闲事儿可不像你。” 沈措笑了笑,“因为他说,劝不了你回心转意就赖我公司不走了。” “行啊,你就当多请个人,”对方也是扬眉一笑,“虽然这种纨绔子弟,只吃不干。招来没用。” “一般的设计师月薪我给一万八,他么……五万吧。” “他值那么多?”邱岑歌毫不掩饰眸中诧异,“他撂下画笔都多少年了。” “年薪。” 又笑,“还是多了。” “岑歌,有些话说多了没意思。没有抛不去的事情,没有越不过的坎儿,活着的人不该为死人惩罚自己。” 挺长时间,深深看着沈措的眼睛,最后露出一个挺悲凉的笑来,“这样太可耻了。” 邱岑歌还没离开多久,张昱昊又来盘问陈矶贝的凶杀案。 看见沈措不时抬眼看向挂钟,harry颇为善解人意地问,“老板,你赶时间?” 沈措微微一笑,“佳人有约。” “佳人”不仅通知了地址,还说了一声“准时准点,过时不候”。可问来问去就那几个问题的张昱昊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样子。案发时间和谁在一起、到底做了什么、谁能做不在场证明——怪不得都说公务员没有想象力呢。 先是跑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又慌慌张张,嘴里嚷着“杀人啦杀人啦!”冲进沈措的办公室,harry一把抱住张昱昊的腰,“张sir,杀人了!” 黝黑的面庞脸色一变,嘴里斥出声音,“你港剧看多了吧,什么‘张sir’?!” “但是那里真的杀人了……好怕怕……” 基本也能算作“假公济私”的死搂不放,连拖带拽地将张昱昊弄出办公室,趁对方转过身的时候,邀功似的冲自己老板眨了眨眼睛。 沈措会意一笑,十分大方地对这忠心不二的属下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加你工资。 待沈措从后门溜走以后,harry主动自首,并请求“坦白从宽”,让自己请一顿馆子以作补偿。 入冬了,天一黑就冻得人牙齿打颤,骨头发疼。两个人去吃羊蝎子。点了一桌的肥羊肥牛外加一盆生菜,没一会儿锅子上就泛出一层油花儿,筷子动得相当过瘾。 借着酒肉下肚的舒畅劲儿,harry对张昱昊说,“老板不会杀人啦。真的,我感觉得出。” 张昱昊板起一板一眼的面孔,严肃地说,“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警察。” “我的直觉是很敏锐的。” “只有女人和gay才信所谓的‘直觉’。”理着小平头的精干大男生笑了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我没嘲笑你性取向的意思。” 原来他知道啊。harry默了。这年头唯一比小强讨厌的生物,大概只有直男了。 “其实,也没有证据指出他就是凶手。”张昱昊垂下脑袋,憋了半晌说,“我就是……就是看他不顺眼。” harry也跟着一块儿叹了口气,“张昱昊,你和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妹怎么样了?” “那个人渣始乱终弃,想吃干抹净就走人!”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黯然长叹,完全是副上了年纪的老愤青模样。再夹一筷子涮熟的羊肉进嘴里,打了个酒嗝说,“别说这个了,一说这个我看你们老板就更不顺眼了。” harry哪里知道这些国产连续剧似的恩怨情仇,只以为身为人民公仆的张昱昊与生俱来讨厌沈措这般的有钱人——全中国人民几乎都有的“仇富”心理,名车豪宅的定然“为富不仁”。 两个人对面而坐,各怀心事地长吁短叹。 harry望着张昱昊那张其实与“帅”字不太沾边儿的脸想,如果能这么一起吃着热腾腾的涮羊肉,一起叹气一辈子,也挺好的。 想到这儿,这气儿叹得更凶了,五脏六腑一概生疼。 沈措赶去酒店的时候还是迟了些。 他第一次发现死缠烂打跟蚂蝗似的张昱昊也不算那么惹人生厌。 警笛声声,几乎要划破夜的阖静脸面。整个酒店已经被好事之徒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沈措没有看见林北声。他只听说了酒店的某间房里被人发现了一个吸毒过量的女孩——正是俩人约定“春风一度”的那间,多巧。 显然是高级妓[]女打扮的女孩被担架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浑身抽搐。围观的人潮里不时有人替这如花似玉、年纪甚轻的姑娘惋惜,说着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沾上毒品了呢,太可惜了! 一如那孳生毒液的色彩瑰丽的蛇。说林北声是“佳人”谁也没有异义,可这“佳人”实在是心怀叵测,危险至极。据说那间房里搜出了巨量的海洛因,巨到足够和她接头的人被抓去把牢底坐穿。如果再被栽赃个贩毒,那得够上枪毙好几回。 任谁也败不起这个名声,何况沈措本就在警局挂着号。血案累累,罪孽深重,烧杀抢掠几乎齐了活儿。 为了寻找幕后毒贩,酒店已被强制封闭,所有居住其内的可疑和不可疑人士正挨个儿地接受盘查。周遭的人七嘴八舌,只说这回警察同志们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仿佛未卜先知。 刀叉于餐盘铿锵交响,划开皮肉带出血。 羊的阴谋。 夜色愈加深浓,天空化为铁砧,灯火琳琅不休。阴影之下,三五步外,沈措立于比肩接踵的人群背后。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警察忙忙碌碌出出入入,然后笑着点了根烟。 018 毕业就下海,经商至今,没少上下打点的沈措和市里的领导都还算有点交情,出入正义路2号的频率不算太低。 “昨天临时有事抽不开身,”办公桌后的林北声抬起眼睛,瞟了一眼不请自来的进门之人,复又低下了头。“不能准时赴约。抱歉。” “我也迟了。”大大方方走向正对于林北声的沙发,以一个不太适合出现于市政府办公楼的随意姿势坐了下。 “哦。” 半个多小时,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每一次从手头的繁忙公务中抽身抬眸的林秘书,都发现沈措正脉脉含笑地注视着自己。 “这个月我都很忙。待空下后,我们另约个时间吧。”最后还是林北声先开了口,他的眼睛未离开显示屏,机械化地背出近两三周的工作行程,政府发言、视察工作,排得满满当当。确实凑不出一点时间让他出去“露水情缘”一次。 沈措仍旧没有说话。他上身些许倾斜,手指轻蹭下颌,唇畔眼底尽是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还忙,你如果没别的事,”埋头于工作的林北声下了逐客令,“就不送了。” 啪!走过去阖上他的笔记本。被猝然打断的男人仰起脸看着对方。 两手撑于桌面,俯□靠近那张苍白漂亮的脸,俩人的鼻尖几乎互碰。沈措轻轻一笑,“你犯规了。” 稍眯起眼眸,漆黑的瞳仁凛冽直白,从容回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于下一次的约会,我有更好的提议。”起身走往门外。于门口处停驻脚步,沈措稍一侧头,一侧嘴角扬出一道浅弧,“我们还没完。” 林北声最后是从新闻报道里知道了“高档酒店涉毒”一事。 事实上与沈措约好的那天,孟仲良一手拍着他的肩膀,一手递给他一本厚得堪比辞海的英文经济学书,对他说“北声啊,把这本书的大纲归纳出来,明早给我”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始作俑者是孟旖放。 孟仲良对于儿子和他的同性恋人,基本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打压不鼓励。 孟旖放曾经是个让他老子十分头疼的存在。一个八岁就知道拿圆珠笔去戳同班女生会[]阴的小王八蛋,长大了一准能干出撞死个人再特牛逼特傻逼地说出“我爸是孟仲良”的蠢事儿。孟仲良在一班部级干部里算年轻的,调进中央也不是没可能。眼见这早该扼杀于襁褓的孽子越长越胖,行为越来越放肆,当机立断送他出国,免得因为教子无方而损害自己那“国家脊梁,人民公仆”的高尚形象。 不管不顾,儿子也不乐衷于回国省亲。倒是妻子时常远渡重洋捎东带西地去探望他。回来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烦死个人。 两年不食荤腥,每天五千米晨跑,五百个仰卧起坐。孟仲良再见到的儿子是那个拔高了二十公分却比原来整整瘦掉三十公斤的孟旖放。一身古铜色的肌肉,英气逼人,脱胎换骨。 儿子带回一个朋友,是前央视副台长林震的儿子。女儿失踪的林震因为出了点作风问题,几年前被调离了中央。孟仲良发现,对于自个儿这打小骄横狂放的儿子,林北声一个眼神的威慑力,远比自己一巴掌管用。他的霸道张扬和盛气凌人在这个男孩子面前遁迹无踪——不再二话不合地就摔门而去,反而言出有物口不带脏,行为举止谦和有礼,全是让人喜闻乐见的变化。 谦逊、内敛而低调。孟仲良对林北声的第一眼印象,除了出类拔萃的相貌外,就是,会做人。 国考之后,林北声的高分让本来还担心悠悠众口的孟仲良如释重负。于是安排他在身边工作,既有惜才爱才之意,也想顺便能有个人管住自家儿子这匹性烈难驯的野马。 “太幼稚了。”肤白面俊的男人尚在门口,就对窗台前锻炼着的孟旖放冷言相向,“以后我和沈措的事儿你少管。” 砸下时间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如果稍有不慎牵扯出自己来,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我当然没指望这样就搞垮那个姓沈的。”暖气开足,背心被汗沁了个半湿的大男孩将手中的哑铃放下,拧开一瓶水喝了口,“我只想借此警告他,离你远点儿!” “当初我们有约在先,各玩各的,谁也不干预谁,” 蹬掉皮鞋,林北声目光冷淡,削瘦的面颊上一片晦色,“你现在是怎么了?” “玩?!”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你他妈玩得也太真了!”水瓶哗啦洒落在地,被嫉妒折磨得几近崩溃的年轻男人怒火填膺,猛然揪起恋人的衣领将他推在墙上,“你自己看不见你望着他时的那种眼神!那是恨?如果那是恨,我他妈倒希望你也这么恨我一回!” “我累了。”林北声推开他的手,掉头就往卧室里走,“你要睡觉就一起,你要发疯就滚出去!” “北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危险也太过小心眼的男人从身后抱紧恋人的腰。像被鱼的脊骨卡主了喉咙,声音听来干涩又委屈。“我们回英国吧。我觉得曼彻斯特比这又风又沙的破地方好得多了。” “明明是你要回来的。” 孟旖放无言。确实是自己在英国的时候天天叨念着要回国——大树底下好乘凉,当市长的孟老子枝繁叶茂盖大如篷,全似碑阴后面镌刻的“光照后代”。可他哪儿知道这儿还有个让林北声“朝思暮想”的沈措,一见就令他肾上腺素泛滥似溃堤,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回到了他们相识之初的那个不正常状态。 悔不当初。 “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我不走。”柔和灯光下的林北声显得形容疲倦,他双眉轻蹙,目光闪烁不清。 “好,大不了就陪你烂在这儿!”自己都闻见了血液里那股子陈醋和火药掺杂的味道,孟旖放松开抱着对方的手,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但我丑话撩在前头,你是我孟旖放的人,除了我放手,任何人都休想夺走!” 沈措与林北声谁也没再主动联系过谁,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礼拜后,市外联办主办的一场商务鸡尾酒会,举行于艺术园区内的露天平台。对象是在京企业的一二把手,身为青年企业家代表的沈措首当其冲地应邀在列。 到处是扛着摄像机的新闻记者,沈措看见身为工作人员的harry也举着单反混迹其中,但他的镜头从头到尾只对向了一个地方。目光延伸,顺着镜头望去,终点之处是林北声——他正在最后确认自己的发言稿。微黄柔软的头发,鼻尖微翘的高耸鼻梁,唇色嫣如玫瑰。因为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和搭配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并不显得那从耳廓到下颌近乎直线的脸型过于犀利或女气。实是非常剔透非常干净的好看。 “很上镜,是不是?”沈措走至harry的身边,笑了笑说。 “这男人简直是件艺术品!”全神贯注拍摄着“艺术品”的男生“gay”马达运转自如,啧啧称赞身旁的人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话一出口,才恍然意识到是自己老板,懵了。“个楞个楞”扭过了头,用哆嗦的目光看向对方。 “艺术工作者,应该有一双懂得审美、懂得赞美的眼睛。”全不介意地勾起一笑,然后说,“harry,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一声“请教”简直让小个子男生受宠若惊。沈措俯下头于他耳侧轻声说了些什么。 “那个……”harry瞬间面红耳赤,“虽说每个人都不太一样,但大致上都是这么个做法……老板,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沈措不说话,只是微眯起他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眸望向了不远处的林北声,谱着一脸浅笑。 一个化妆师往市长秘书的脸上轻推了层比他本人肤色深一号的粉底,使这个过于白皙的男人看上去更为自然健康。林北声仰起头,面带礼貌微笑地说了声,谢谢。 “靠,你看这小子!居然还自带化妆师!” 走至沈措身边,说话的人是身为某集团企业继承人的谭帅。 扫了一眼周遭的媒体记者,沈措说,“八点他要代表政府发言,整座北京城都会看到的。” “这小子无论多长多枯燥的发言,从来都是全脱稿。”谭帅望向正坐于沙发椅闭目养神的漂亮男人,不禁由衷叹道,“这恐怕是全中国最帅也最会耍帅的一个新闻发言人了。” “全脱稿?”顾盼间轻轻笑起,“他会后悔的。” 看见一个礼仪手持托盘与酒杯正走过半月形的实木演讲长台,沈措抬眼看了看挂钟,七点四十八分。 他微微一笑,向她走过去。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男人看似无意地撞了女人一下。 手中的托盘掉落下来,鸡尾酒杯哗啦碎了一地。女人马上蹲□来收拾残局。市长秘书的发言就要开始了。 这世上也许没有人能如沈措这般这么快捷地让自己进入“调情”模式。 “真的很对不起。”造成这起事故的男人很自然地蹲□,与身旁美女一起收拾起来。同拾一块碎片时,男人和女人的两手一刹相触——沈措以一个稍带歉意的眼神注视起对方的眼睛,随即释出一个微笑。长睫深目间情意绵绵,倜傥无边。那张浓妆下的漂亮脸孔顿时就红了。 别人兴许没注意也瞧不出,可谭帅看得分明,他故意的。 这位别人眼里应当是美女的礼仪小姐在他看来最多也就是中人之姿——可想而知,于沈措眼中应该就更不容乐观。所以谭帅完全无法理解,前后两任妻子都堪称燕鲍翅参的沈措干嘛今天偏对着碟小咸菜火力全开。 “对不起,能替我找块胶布吗?”太过粗心的男人,手指因尖锐的玻璃碎片而破皮出血。将划伤的中指放于唇间轻吮一下,然后他仰起脸,冲那个起身即走的女人露出一口白牙地迷人一笑,“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顺便在上面写下你的电话号码。” 当那个礼仪小姐拿着ok绷走出化妆间时,市长秘书林北声正在掌声与聚光灯下走向演讲台。所有的来宾都自觉地以他为中心,在露天平台上围出了一个距离恰到好处的半弧。她发现那个眼神笑容都十分魅惑的英俊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懊悔得当场就要哭了,找笔的时间应该短一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用客气地来唾弃这些人渣、混蛋、偏执狂、精神病患者罢! 要知道你们的唾弃就是作者最大的更新动力口牙!【喂喂= = 019 玻璃为地的二层平台四方宽阔,可供来宾持着酒杯和餐盘,随意走动,自由交谈。八点到来时,早已预知酒会议程的宾客们自觉围于演讲台前,四壁灯光全灭,一束追光灯送着林北声上台。 市长公子孟旖放也在台下。他的目光始终牢牢追随着自己的恋人,凝眸间的骄傲负荷不下,几欲溢出——年轻、俊美、挺拔、聪慧……仿佛一切褒义的词汇都可以冠之于身,他的优秀无以复加。 谣言尚可一笑置之,倘若被人抓个现行就该当别论了。所以林北声从来不喜欢与孟旖放同时现身于同一场所,即便偶或照面也是互作不相识之态。 对于“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男人”这个定位,此时此地的孟旖放感到无比满意,甘之如饴。 走至演讲台后的林北声,两臂摊开,双手随意搁置台上,朝台下翩然一笑。腿侧忽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林北声俯下目光看去一眼,一张本已略显苍白的脸一刹抽去所有血色。 沈措居然匿身于此,正半跪于自己身前! “你、你怎么会……?!”动亦不动,因为对方一手轻托自己的后腰,另一只手捏着块狭长的酒杯碎片抵在了自己的胯间。 “男人嘛,”沈措微微一笑,“龙门跃得,狗洞钻得。” “你敢!”嘴唇仿似未张般吐出两字。旁人看来是不动声色,可明眸皓齿下的漂亮脸庞分明已骤变失形,清澈如水的眼眸而今因愤怒冒着噬噬烈火,不时向下凶狠一瞥。 “你看我敢不敢。”将手中玻璃碎片更用力地抵上几分,力道不小,几乎隔着裤子也触痛了他的下[]体。沈措忽然笑了笑,“你该发言了。” 林北声强着齿冠,抬起眼眸,徐徐环视台下的一众宾客。片刻沉默后带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开口说: “各位领导、各位企业领袖、行业翘楚、各位新闻界的朋友,大家……晚上好……” “大家”二字脱口之时,沈措解开了身前男人的腰间束缚,将他的内外裤一并褪至大腿旁侧。当即明白对方要做什么的林北声不自觉地声音一颤,冷汗骤然而下。 停顿的间隙,台下掌声雷动。 中国特色。 “为贯彻实施党中央两会精神,树立城市文化形象,进一步提高城市国际化现代化水平,经高翔书记、孟仲良……市长批示,市委、市政府于2011年12月6日……召开关于文化教育产业工作会议,并由市工商局、市财政局、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市教委、市文广影视局一并审议通过了《关于大力扶植文化教育产业转化……为社会生产资本的指导意见》—— 沈措的手和孟旖放的大不相同。他指节分明,十指更为骨感,而且掌心的皮肤不像一般男人那样覆满粗粝如糠皮的薄茧,反是一种缎子般异于常人的细腻、光滑。当那修长冰凉的手指像蛇一样缠绕上林北声温热的敏感之处时,这个正在代表政府发言的漂亮男人顿时感到了一股电流袭遍全身。 “现在由我……向大家简述相关情况…… 林北声以略微前倾的姿势站着,两手死死擒住桌沿,由于紧张加剧肌肉收紧,苍白十指均开始出现了痉挛。他能感觉到自己脑海中那根理智的弦正被那只冰凉的手愈调愈紧,就要崩断了。 “在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下……为全面推进各类艺术产业园区及……重大文化产业项目建设,全力拓展……城市规划、文化创意……艺术设计、现代传媒……景观园林、演艺娱乐等知识文化产业,直线攻关和……深入挖掘文教产业资源,创优就业环境……推动校企对接,发展智慧经济,大力扶植科教文化资源……向社会生产力转化—— 停了停,不易为人察觉地倾下目光。喉部蠕出几个音节,轻薄的唇似乎丝毫未动,“沈措……你个混蛋王八蛋!” “别那么凶神恶煞。让我奉献嘴上贞操的,你还是头一个。”仰着脸的英俊男人,露出一口白牙地笑了起来。林北声听见那个极致魅惑动听却让自己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幸运的男孩,heaven is here.” 谭帅口中全中国最帅的新闻发言人,这场二十分钟的发言狼狈不堪,备受煎熬。他必须面带笑容、一字不错地背出那些枯燥乏味的字眼,还必须花大量的精力去抑制自己跟随那温热口腔的吞吐节奏而错动胯部的欲望。 所有人都看出了林北声的失常。声音断断续续,飘飘忽忽。两手撑于台侧,不住颤挛的手指几近陷入桌面,青色的静脉虬曲贲显于他的苍白手背。甚至在某个停顿的间隙,三俩靠近于实木讲台的人听见发言之人避开鹅颈麦克风,低声骂了一句,fuck! 那是别人看不见的沈措用牙齿“招呼”了他一下。 没人知道这个永远谦和有礼、处变不惊的市长秘书到底怎么了。 除了孟旖放。 这种表情这种状态的林北声,他再熟悉不过。 发言结束,全场灯光再次亮起,来宾们各归各位。半月形的实木演讲台旁复又人来人往。就像没什么人注意到拾拣地上酒杯碎片的沈措何时匿身于台下,也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从台后探起身走了出来。 仍然是孟旖放。 他听见愤怒剥离皮肤与头骨的声音。五指骨节作响,浑似要捏碎手中的高脚杯。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谭帅对着突然现身于自己身边的老友嚷了声。 “某个人的梦魇。”沈措眼波袅转,笑意饱满。 “你看见了么,林北声今天是怎么了?病了?” 顺着谭帅的目光所示,朝数步之外的地方投去一眼——林北声坐回了原先的沙发椅,漆黑双眸直愣愣地视着前方,整个人轻颤不止。性快感带来的红晕早已褪去,那张干净好看的脸因为至震至怒而变为可怖的铁青色。英俊男人稍一点头,笑,“看来病得还不轻。” “这小子回去怕是得挨训吧。”谭帅喜不自禁,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凭他刚才的反应,我会以为他正经历着高[]潮。” “谁说不是呢。”收回视线,轻抿了口杯中的酒。 “椰浆布丁。”年纪一把还喜好甜食的谭帅从铺垫白布、缀饰鲜花烛台的长桌上拿起一盏,然后问向身旁的沈措,“你要不要?” 结果谭帅颇为莫名地看见沈措轻轻蹙起眉,那张万年不变的优雅面孔上摆出了一种十分怪异而扭曲的表情。他以一个斜睨的眼神朝那碟盏里乳白色的汁浆投去一瞥,仿似连说话力气都丧失殆尽地,摆了摆手。 “沈措啊,这是孟市长的公子。”招商办的王主任与孟旖放一同走至沈措身前,替俩人作了个介绍。 “见过。”沈措朝对方略一点头,即面向了身前的年轻男人。 因身高相似,二人基本保持了平视,礼节性地彼此握一握手。高大英俊的男孩子托着白瓷餐盘,乌黑头发用发胶根根竖起,一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显得锐气逼人,神采奕奕。他灿烂一笑,挺恭敬也挺客气地叫了一声,“沈哥。” “不敢。” “早就认识了啊,那可好。倒省的我这个老头子充当中间人,你们俩年轻人好好聊聊吧。”王主任说完,抬手拍了拍俩人的肩膀就走开了去。 “上次在泳馆,多有冒犯,”年轻男人的目光渐渐凶狠硬朗起来,铆紧对方的眼睛,嘴角绽开的弧度已收去不少,“还望沈哥大人大量。” “哪里。”沈措舒眉展目,显出一副全然不挂于心的宽容大度,“谁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 绵里藏针。简单一句话,偏偏从这男人笑意拳拳的眉梢眼角间觑出了言外之意:你太嫩了。 咬了咬唇,冷冷“哼”出一声。 成熟男人对这样的反应视若无睹,天高云淡、宠辱不惊的气质一览无遗。扬手停下一个走过身旁的侍者,从他托着的点心盘子里拿起一块曲奇饼。 “他是我的。”像被细草茎撩拨起来的蛐蛐,孟旖放竭力克制的愤怒终于鼓须竖翅,频临爆发。一步跨立于沈措眼门前,一丝阴鸷冷笑挂于唇边,低声警告他说,“你再敢碰他,我一定宰了你!” 沈措平静地回视着那双怒光喷射的眼睛,少顷,他将手里的曲奇饼放入孟旖放的餐盘。笑了笑,“那就给你了。” 020 一月的天气,寒天淡云,海沫一色。 凛冽的风几乎可以凭眼睛看见。猎猎而来,飘展如同旗帜。 黄岳所有的这个艺术园区是整个北京市的文化艺术产业集聚地。园内既有白色花岗岩砌成的巍峨洋楼,也有浑似颓墙残垣的老式建筑。政府协会对于这块地方给予了相当多的关照,在地理位置上具有显著的政治优势。所以这么些年来,尽管要应付老东西的笑里藏刀颇为不易,沈措也从没打算让公司迁址。 破天荒的,林北声在一个工作日的白天大驾光临于“视觉”的办公室。 不过他不为兴师问罪而来,反是携了一份大礼打算倾囊相送。 米灰色的修身风衣,黑色开领毛衣与格子衬衣。漂亮男人与漂亮女人一样,不愿因低温而任自己受缚于臃肿。 沈措接过林北声递来的一叠文件,低下头随手翻了两页,随后抬起脸说,“比市场价低了不少。让我该怎么感谢你的‘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黄岳急于出手,旖放的一个朋友有意接盘。我突然想起你好像对这个园区也很感兴趣。所以费尽口舌地让他无论如何等我三天,好容你考虑过后给个答复。” “不单是‘费尽口舌’,床上功夫应该也下了不少。是不是?” 对这不怎么客气的刻意挑衅全不在意,反倒带出一笑地关心起了对方的家事,“听说你的前妻把你掏空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都说。沈措微微笑起,用认真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金融介入文化艺术产业,不比介入高新技术产业来得容易,三天的时间我想你应该运转不了这么多的钱——不过旖放在英国读的是金融,和不少私募、投行很是相熟,如果你的流动资金一时难以周转,打声招呼就行。” “林秘书盛情相待,沈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将文件合上,随即抛置于办公桌上。“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春宵一夜竟然价值连城。” “不不不,春宵一夜恐怕不够,”林北声笑着摇了摇头。明亮的目光汇聚一束望向身前的英俊男人,白皙面孔浮动着水一样潺潺的光晕,同时令人惊艳与悚然。他前倾身子逼近沈措的脸,敛起眼眉,笔直相视道,“我要更多。” 凝眉锁目与那双近于咫尺的漆黑眼瞳对视良久,沈措终于笑了,“我不至于这么帅吧,值得劳你这么费尽心思?” “就像姜嫄祷神求子诞下的后稷,”漂亮男人朝后靠于椅背,眉目舒展地开起玩笑,“你是异人。” “异不过你。”又笑。 “那句话还给你,我们还没完。”林北声起身就走,“三天时间,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稍一点头,心里说着,既然你死不悔改——嘴上却是欣然一言,“既然你有雅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奉陪到底。” “可是,我的东西从不喜欢和他人分享——和一个小女孩分享一个男人就更不行了。” “这可有点像霸王条款,”沈措略略挑高一侧眉毛,“我也不喜欢和别人分享。” “那么,只要你甩了白未果,我就甩了孟旖放。”林北声不假思索地颌首应允,“这样最公平。” “沈措,”未及离开,忽在办公室门口停驻了脚步,“我提醒你,有时候小女孩也是很危险的,”漂亮脸庞轻轻侧过,嫣然出声,“好自为之。” “你要多少?我给你。利息全免,何时还钱随你高兴。” 沈措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谭帅咋舌,“那恐怕得我老子才能拿出来。” “你爸都六十了还奋斗在第一线,你也不想着早些接班。”艺术园区只雅不俗的整体风格,使得谭帅那经营路线模糊不分的酒吧水土不服,因是开业至今一直生意清淡。大忙人沈措偶尔趁午休时间忙里偷闲溜下楼去,与闲着蛋疼的老友叙上一叙。 大概算作唯一好处。 “你也知道,我这人‘要美人不要江山’,”停顿片刻,“你平日里和那些私募、投行不都是挺熟的?” “时间不够。”沈措将头后枕于椅背上,旋即阖起双眼,一脸倦容地说,“这椅背太硬,坐着不舒服。” “别吵了!我哥们睡觉!”掉头冲正捣鼓着重金属的乐队嚷了一声,谭帅切心又问,“你非得把这块地皮吃下来?” “我是夏洛克,”甭管林北声是何居心,这拿来的一纸合约确凿是天赐良机,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他睁开眼眸,扭过脸朝身旁的男人一勾嘴角,“惟利是图,见钱眼开。” “话说,这小子现在豆丁大点儿的官职就猖狂成这样,万一他今后爬上去,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这尊神看来你是没那么容易送走了。” 不答话,闭目含上了一个微笑。 “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对于这种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小子,只有用你的人格魅力去驯服他、征服他、改变他,才能一劳永逸。”看了看自己这个眼眸轻阖看似真的十分疲倦的老友,打趣说道,“虽说‘人格’这玩意儿你先天缺失,魅力还是不老少的。” 沈措笑出声音。 “早知今日会这么麻烦,还不如当初直接把那姓黄的拿下了!那老东西每次看见秦藻就两眼放光,和癞皮狗见了大肥肉似的。”黄岳的人[]妻嗜好与对沈措漂亮老婆的垂涎三尺几乎人尽皆知,谭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是当初秦藻肯放下架子‘舍身取义’,老东西铁定缴械投降!别说这艺术园区了,保管连老命都给你双手奉上。秦藻对你言听计从千依百顺,我还以为你——” “她是我的太太,我女儿的母亲,”出声打断谭帅,一双冰冷眼眸豁然睁开,全无感情地转脸注视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以为呢?” 那张麦色皮肤的英俊面孔一下子变得表情复杂。嘴唇嗫嚅一阵,些许黯然地垂下了头,“我乱说话。” 周遭的空气因为突来的尴尬与沉默而变得像唾液一般腥稠。 彼此闷着不说话。 “沈措,有件事儿我藏了多少年了,今儿必须向你坦——”半晌,从糟蛋表情中恢复过来英俊男人鼓足勇气地开了口,结果又被对方截了话头—— “对了,这些日子怎么没看见岑歌。” “他现在全职画家兼职导游,正陪着那日本老头游览颐和园呢。”一提起那个一口日本话的大画家,谭帅就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地哼唧一声,“呸,丧权辱国!” “本来还想托他帮个忙。”沈措面色极寡,又闭目养起神来。 有些事儿,就像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掩藏于漂亮裘袍之下,不揭开才是皆大欢喜。 倒是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邱岑歌自己找上了门。 “老师在日本也关注了我的画展情况,对你公司的策划能力大加赞赏。所以也打算请你来承办他的画展事宜。”邱岑歌顿了顿,眼尾一抹戏谑之意,“可惜沈老板架子太大,我已经三顾茅庐了,你还是不肯松口。” “视觉是设计公司,不是公关、广告、或者会展公司。”暂搁了手中的工作,回了一句。 “不用这么冠冕堂皇,你的推三阻四,是因为谭帅。” “你们俩真是让我为难了,”沈措笑了,“手心手背,不能厚此薄彼。” “倒不如撇开感情不谈,我们直接交易。”邱岑歌也笑起来,“除却以身相许,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措想了想,说,“有个女人让我很头疼。也许只有你能帮我摆平她。” “居然还有你摆不平的女人?那可真的令人大开了眼界。” “没办法,人家早已心有所属。”对摆放出一脸不可置信表情的老友轻轻笑起,“她是你的super fan,狂热地仰慕着你。我甚至怀疑,她对我的挑三拣四,只因你我相识,想借机一睹真容。”christina是“视觉”的一个大客户,年届四十的老处女,对沈措刻意放电的忧郁眼神和所向披靡的迷人笑容视而不见,一张手绘草稿都要纠结半天,吹毛求疵到了极点。公司里的几个设计师一起连日加班,虽然心里叫苦不迭也没办法,因为老板走得比自己还晚。 “你可以只在这张草稿上签个名,锦上添花而又轻而易举。”这位青年画家荣归故里之后,墨宝的价值在媒体鼓吹下是水涨船高,市场上一画难求,沈措也不想难为对方。 “把要求告诉我,替你重新画一张。”邱岑歌接过画稿看了看,随后放置一旁。微微一笑,“今天我是你的员工,就在这儿通宵达旦了。你先回去吧,明早来验收成果。” 沈措确实是累了,两个人交换了一下位置。刚走至办公室门口,办公桌后的邱岑歌出声叫住了他,那张温润清秀的面孔此时神情严肃目光关切,他说,“沈措,路上当心。” “会的。”笑了笑,走了。 翌日清早,扫地的阿姨瞧见了伏在办公桌上的邱岑歌。 她也知道,这个男人不仅是个鼎鼎有名的画家,而且长得极为好看。所以她想走过去将他唤醒,大冬天的,可别着了凉。 然而走近了的扫地阿姨忽然发现,地上躺着一只一直摆放在公司书架上的古董花瓶,那只花瓶已经碎得四分五裂。 邱岑歌额角的血液几近干涸,黏稠的像淌于纯白画卷的红色颜料。 作者有话要说:gn们大概已经发现,标题《唐璜的艺术》后面加了个小括号。 那是作者为夺人眼目,一刹林子附体,处心积虑了=囧= 小说标题不变,那三个字只是噱头,适当的时候会予以摘除 虽然我是真心觉得这里面的人确实都挺“下三滥”的= = 俺是画蛇添足的小补充—— 后稷:古代周族始祖,为母亲姜嫄踏巨人脚迹怀孕而生,天生异禀。 夏洛克: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里的那个贪婪鬼。 021 沈措结束手头重要工作赶至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玩high了就一觉睡到暮色四合的谭帅应该还未在nuno的床上醒来,而病房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林北声。 林家从来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林南音。女儿失踪后,林震和姚海若把精神失常的养子送往英国,除了给予金钱,自此不闻不问。谁也不能理解十三岁少年那种为世界所抛弃的孤独与绝望,而那种只能暗自嚼泣的绝望因邱岑歌的关心戛然而止。 病房的窗帘闭实,阳光渗不进一丝半缕。年轻画家带着呼吸机,头上裹着纱布,由于颅脑受到重击而昏迷不醒。东方韵味十足的瓷白皮肤与典雅五官,他看上去像正闭眸沉睡,静好得使人不忍去叨扰。 左右逢源于官场的林北声是个很六亲不认的人,没人能让他从数不尽的会议文件和领导的殷切希望里脱身而出,连亲生父母也未必。 但现在的他,面上的痛苦骨骸俱现,显得真心实意。坐于邱岑歌的病床边,以母体中胎儿的模样将自己蜷缩起来。瘦削的肩胛微微耸着,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叠置于唇前。他轻声地喃喃重复,哥,对不起。 甚至没有听见有人走进病房的声音。 “林北声。” 林北声掉过头,仰起脸看向了对方。 不再是自溺于臆想的仇恨中那般偏执疯狂的模样,迷惘与恐惧交加的面容格外纯真。沈措惊讶地发现,那双无比清澈的眼眸竟泛着晶莹泪光。 与林北声重逢至今,直到这一刻,沈措才觉得自己穿过了十数年的时光,又见到了那个敏感沉默的小男孩。 心领神会地留住脚步,没有走近他。 两个极为好看的男人,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彼此静静相视。 如果不是病床上还有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这个场景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孟旖放的睚眦必报基本属于胎教不好,显然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无法容忍林北声的另有所欢,即使是明知道的逢场作戏也会激发他强烈的嫉妒心与占有欲。打从那个曼彻斯特的宁静午后,对方告诉自己三个字的名字之时起,身为官二代的孟旖放就决定为这个男孩摒绝来自外界的一切诱惑。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减去体重,无数次推开向自己示好的各色男孩女孩——他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至少是更健康的选择。对于心理疾病堪重的恋人,孟旖放从来任其取索,说一不二。但是他的爱情如同眼睛揉不进沙。 “你们回去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于门口。 林北声一声不吭地起身走往门外,而斜倚于墙的沈措并未动身。 邱岑歌的父母不在北京,谭帅显然已经以其家属自居,他以一种超然平静的眼神看了自己的老友一眼,然后说,“我说的是,你们。”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谭帅对自己的不满,沈措完全可以理解。他无声地退出病房,随即看见那个人坐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不曾离开。 “开车了吗?” “没有。”林北声说,“晚一些孟旖放来接我,他出门时会给我电话。”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吧。”沈措以目光指向病房内和老婆临产一般焦虑狂躁的谭帅——这个男人有太多不怎么正面的情感急需一个地方宣泄,很显然就释放在那个罪魁祸首身上最为合适。 不再说话。 “我送你。”口吻客气,却不容置疑。 比起孟旖放开车时一贯的违章飙速横冲直撞,沈措严谨的驾车习惯倒让林北声很满意。他全神贯注毫无表情,除了在拐弯并道的时候会先扭头看向车后再看反光镜,其余的时间即使堵车也目不旁视。 打开音响放出音乐。开车的人一直注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搭车的人则把脸别向右侧,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流动的风景。 长久的沉默。 道路壅塞,堵车的现象比平日更为严重。不过多久,冬天的夜雾就降临了北京城,像视膜前覆上了一层病恹恹的灰白。街边有踉踉跄跄的酒鬼,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 “这是去哪里?”一直心不在焉的林北声忽然意识到路线不对,开口问了驾驶座上的人。 “我家。”沈措目视前方,停顿了几十秒才说,“那天我们只做了一半,没理由半途而废不是么?” “今天?” “他一定没事的。”车子穿入隧道,男人毫无瑕疵的英俊侧脸顿时为一片浓重的阴影吞没。“再说,就算死了,活着的人也一样要吃饭上床。” 还真是,冷血动物。 再度陷入沉默。 那一瞬间林北声觉得沈措那张明明咫尺相距的脸看上去非常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沈措的家完全奉行了极简主义。不单摆饰极少,连电视都没有。整体色调是带有金属感的黑色与暗银色,地板是拼接的不规则形状的木头。褶皱的纸与有洞的木质制成的灯,天然蕉麻与原始的麂皮绒制成的沙发。除了大门,卧室、厨房乃至卫生间没有再多出一道门,可自由通风的全开放式。 沈措的确是一个很有格调的男人。但这个应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太过理智与冰冷,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是不是有很多女人来过这里?”林北声走进门内,问向身后的人。 “没有女人来过,你是头一个。”于玄关处脱下鞋,沈措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产生歧义了。” 看来这段时间占据了这个男人不少的“第一”。来访的客人未尝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已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 “你可以先去洗澡,换洗的衣物,柜子里应该有些新的。” 林北声朝他瞟去一眼,仿佛在问,何不一起? “我用另一间。”似是怕对方误会,沈措露出白牙笑了起来,补充了一句,“我还未有过与男人上床的经历,这是我的first night,理应害羞一下。” 林北声走出浴室的时候,却发现沈措已经倚于床头睡着了。 他俯下目光,注视起这个男人的睡颜——如同重读一封十多年前的信。流逝的时间会为皮革和陶土添加岁月感,却仿似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脸,哪怕一分一毫。 母亲姚海若不喜欢还是大男生的沈措,因为她固执地认为音乐是骗不了人的。对于女儿与别的男生亲热的场景,她没有从这个男生的琴声和歌声里听见一丝与不快、嫉妒、生气这类负面情绪相关的东西。他的神情是那么优雅从容,他的声线是那么明朗挺拔,全盘泄露了他根本对自己的女儿全不在乎。 事实上当时身为弟弟的小男孩也是这么认为的。 十二岁的林北声放学回家。打开房门,将墨书网扔向自己的床时,才看见那个正躺于其上的人。 睫毛又密又长,眼皮的褶皱十分华丽。阖起眼眸的安静样子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讨厌。 屋外雨过天青。沾露的树叶轻轻呼吸,花朵绽放出琉璃互撞的声响,一片令人宽慰的自然之声。 林北声俯下目光站于自己床边,出神地看着那个人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他自己醒了过来。 “不好意思,你姐姐黏得我心力交瘁,本想躲一会儿的结果却睡着了。” “沈措?”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林南音的声音。她正连声呼唤着自己恋人的名字,“沈措,你在哪里?沈措?” 英俊的大男生在男孩儿面前蹲□,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北声完全沉默,心里叨念着:你们俩管我什么事,醒了就好滚了。 待林南音甜美而焦虑的声音愈来愈远,轻吁一口气的沈措,兴之所至地参观起了男孩儿的房间。他看见置于落地窗前的画板上夹着一幅画。 那是一幅场景素描,但不太像是林北声、林南音的家。因为画作里那面容看不真切的一家四口,男孩和女孩的年纪画反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旁边是个绑着小辫儿的还不到他膝盖的小女孩。一对明显可以称之为父母的男女一坐一站,似带微笑。好似缀饰糖果与圣诞树的童话一般,温馨甘美的令人动容,令人落泪。 “你画的?” 比起全家人都必须喜欢也都必须接受甄陶的音乐,身为养子的林北声不敢也不能说自己更喜欢绘画——这也许是他天生亲近邱岑歌的原因之一。眼珠特黑皮肤特白的男孩儿像是被人窥见了心中秘密似的红了脸,闷头扎向墙角,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虽然笔触稍显稚嫩,不过以你的年纪,好好学下去一定前途无量。” 沈措那似乎与生俱来的绘画才能在那时开始显露端倪。他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拿起铅笔在男孩儿的素描上动手修改。林北声对沈措这个自以为是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慨,可仍然执拗着站在远处不肯过来。 “好了。画完了。”英俊的大男生对瑟缩在墙角的小男孩眯起眼眸,笑了笑。开门走了。 待这个不速之客离开以后,小男孩多少也带了一些期待地去看自己的画板——然后他仰天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画上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正眯眼在笑的,猪头。旁边拉出一个箭头,两个字倒是写得非常飘洒漂亮:沈措。 沉浸在久远回忆中的林北声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于是抽身去接。但是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拉住了他。回过头—— 床上的男人正满眼笑意地望着自己,“你看了我很久了。” 022 “你看了我很久了。” 林北声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凑过身去亲吻他的嘴唇。 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的,点水般的四唇相贴。 沈措并不惊讶于对方的主动,可那个轻吻捎来的触电感却让自己愕然。两个人睁着眼睛,以舌尖轻舐地试探着接近几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深入一些。旋即他们闭上眼睛纵情深吻,口舌[]交缠,曼妙如品尝红酒的滋味。 在拥吻间很自然地交换了位置,沈措居上,而林北声在下。于又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过后,两个人的脸呈平行状态地互相对视着。 沈措从未在这种状态这种时候这么长久地注视过一个男人。或者说,他从未这么长久地注视过任何一个人。 枕头又高又柔软,林北声的脸完全嵌入一片棉白之中。红唇微微开启,凝眸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比清澈,无比纯真。 和他们阔别重逢时的第一眼相见一样,枕间的漂亮脸孔发出亮光,宛如水银一泓。 如同翻看了日记与老相片,唤醒了梦境与潜意识。 四目相视的瞬间,沈措产生了一种远比“似曾相识”更为熟悉而奇怪的感觉:这一刻的场景早已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能是十年前,也可能是二十年前,甚至可能是远在彼此拥有生命以前。他想起《廊桥遗梦》中那段曾让秦藻无数遍哭泣的经典台词,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身下的那个男人在同时同刻也有了相同的感觉。 and through all of those years, i have been failing toward you. 这是一个冷漠且距离感十足的男人——至少那双好看非常却又深邃忧郁的眼睛是这么说的。可林北声却发现这个正伏身在自己上方的男人,瞳孔中充满了清晨阳光般柔和的光辉,那么温柔而且疑惑。他微微皱着眉端,仿似难以自我解释,此时此刻那种沁入骨髓的熟悉感缘何而来。 仰躺着的男人伸出手去抚摸脸前的那张面颊。手指擦过他柔软的额发,微隆的眉弓,深陷的眼眶,挺直如刀削般的鼻梁,当林北声的拇指滑过那两片棱角分明的嘴唇时,沈措侧过头,含着笑容轻轻咬了它。 褪掉碍手碍脚的衣物,一路向下的轻吮浅吻。 林北声两腿挂于沈措的肩膀。再瘦也是男人的重量,与女人浑然不同的沉甸之感。 胯[]间的性[]器被对方含在口中,潮湿温暖的口腔,灵巧游走的舌尖,皮肤苍白面孔漂亮的男人因为胯[]间传来的美妙感受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林北声伸手捧起沈措的脸,轻柔地扶着他的耳侧,伴随着他吞吐的频率错动胯[]部。 完美的节奏。完美的释放。 和林南音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白未果太年轻,他没想过伤害她。至于秦藻,那真的是个非常奇妙的女人。即使结婚很多年,他的每一次轻轻触摸都能让她那具成熟诱人的胴[]体像个未破处的小女孩般颤栗不止,而他衣装革履地抱她一下,她就真的会哭。除此之外,沈措从身后进入的经验屈指可数。久远的几次现在连对方名字都记不起来的露水情缘,他也很快被身下女人如牲畜一般匍匐跪卧的姿势和略带夸张的尖叫搞没了兴致。 林北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史无前例的紧张,它不受控制地收得非常紧。 遭到入侵的内[]壁真实地反映了这种紧张,撕扯般的疼使他额头沁满汗珠,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从手指到阴[]茎,每探入一寸,沈措都会停下来以一个温柔长吻来缓解对方的不适。 直至完全进[]入的时候,他们不晓得彼此深吻了多少次。 每一下有力的抽[]送都让两个人交[]合得更为紧密,柔软的内[]壁与愈探愈深的阴[]茎摩擦出火灼一般的温度,所有的痛感都被纷至沓来的快乐所堙没。 林北声在阵阵低[]吟中极轻极轻地叫了一声那个名字,沈措。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契合无间的两个男人才想起了孟旖放。 “去接电话。”沈措眼里柔和的光芒随着大作的铃音而渐渐消散,含混不清的声音也愈加清晰。退出林北声弹性十足的炽热身体,起身穿衣。 “我没法在噪音里释放我的激情。”对床上的男人莞尔一笑,说道,“为了避免悲剧重演,麻烦你务必妥善地打发他——危机公关,你们公务员的拿手绝活。” 沈措走向洗手池,俯身探头下去。以隆冬那近乎零度的水冲灌自己的头发与脸,将身体残留的温度与残留的欲望一并浇熄。衬衣的扣子未扣,林北声发现这个男人甚至打算系上领带。不过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只是将领带挂在了脖子上。他的神情淡然如旧,取出酒柜里的香槟,于黑色大理石台上的两个郁金香型的玻璃酒杯中,倒上了三分之二的清醇液体。 然后他站于cd机和功放前,低下头,开始一张一张挑选唱片。 ——北声,我错了。 ——不用来接我,前面忘了和你说。我想多在医院待一会儿。 ——我只想给那姓沈的一点教训,没想到他们会打伤邱岑歌。我知道你一直把他当作哥哥,他也是我的哥哥。我帮你找全中国最好的脑科医生,邱岑歌不会有事的。 ——这个问题我回来再说。 ——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小肚鸡肠。对于那个姓沈的,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好了,知道了。林北声以一种少有的温柔而关切的声音对自己的恋人说,“和你说过那么多次,开车的时候少打电话,小心为好……” 听到这里的沈措不禁稍一皱眉。 音乐声突兀地飘起,溢了满屋。 ——北声,你在哪里?猝尔听见一阵异声的孟旖放,声音一下警觉起来。 林北声想要收线,手机却突然被沈措接了过去。 将它放置在了耳侧,英俊男人微微笑了起来。 ——林北声!你现在在哪儿?!电话里传来孟旖放持续的吼叫声。“林北声!你快回答我!你他妈现在在哪儿?!” 接着,他又将手机对准了音箱。 那首歌曲的名字,loser。 持续的吼叫着恋人的名字之后,孟旖放终于在一清二楚听见歌词的时候意识到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沈措。” ——你敢碰他试试!年轻男人瞬间被狂怒点燃了。 以一个优雅的弧度勾起嘴角,沈措将手机放置在了音箱上,按下了扩音键。 ——姓沈的,你要识相就滚出北京!别让我再看见你,只要再看见你,我一定宰了你! 沈措做了一个大笑的表情,露出一口白牙,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个悄无声息却分明该是响亮出声的表情,顿时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理解了这个男人在做什么的林北声几乎要吼出声音,却被对方眼明手快地压在床上捂住了嘴。 他越是狠命挣扎,身上的男人就越是用力地不让他动弹。沈措竖起修长手指放于唇上,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双眼含笑地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依然是平行状态下的四目相视。可眼神全然不同的男人已经与先前判若两人。 ——沈措,你个婊[]子养的混蛋!你他妈敢碰他……你敢…… 孟旖放气急败坏的声音持续不断从手机里传来。嘶吼,狂叫,谩骂,近乎竭以所能。那个声音一开始充满了愤怒、怨恨,但逐渐逐渐化成了一种哀求与悲伤。 那个会让嫉妒和占有欲吞噬自己的年轻男人正在开车。林北声听见大街上车来车往的嘈杂声音,他能想象失控了的孟旖放又是那般险象环生地疾驰其中。 最后,尖锐的刹车声与钝重的撞击声交杂出一个巨响。 电话断了。 放开身下的人,走至窗前。顶楼的夜风抚送他沾湿的额发与颈上未系的领带,匀称白皙的胸膛因不住翻飞的衬衣光裸在外。英俊男人处之泰然,唇含惬意的微笑,抬手臻品起珍藏的好酒。 沈措看见林北声对自己瞠目而视,一贯略染苍白的面色因愤怒更显冰冷。 将另一杯酒递去给他。 “你想杀了他吗?!”高扬声音,一把推开沈措的手。酒杯碎在地上,香槟与月光泻在一起。 “不不不,只是小惩大诫。”男人摇了摇头,“而且,我想今晚之后他就该对沈措其人刻骨难忘,”伸直的修长手指捏着细长杯脚,轻轻旋起。笑着说,“不会再打错人了。” “你……” 一刹收声,漂亮面孔上一双愕然瞪大的眼眸。 刚才那个无限温柔地进入自己的男人是谁。眼前这个仪态绅士却冷血可怖的男人又是谁。 “你简直是个畸形、变态、精神病患者!” 低眉看向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和一滩酒液,沈措摇头笑了起来,“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 “走了!”林北声将自己穿着整齐,直往门外走去。 “不送。”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画蛇添足的小补充—— 1)弗洛伊德把“领带”释义为男人的生[]殖器与权力的象征; 2)《廊桥遗梦》中那段经典台词的原文如下: this is why i''m here on this msxs2, at this time, francesca. not to travel or make pictures, but to love you. i know that now. i have been falling from the rim of a great, high ce, somewhere back in time, for many more years than i have lived in this life. and through all of those years, i have been failing toward you. 就是沈措与秦藻结婚时念叨的那段儿 023 三堂会审。 生意场上,如果谈判对象是女性,深知如何“以己之长,克敌制胜”的沈措从来不会忘记出卖一下自己那过人的色相——他的微笑,他的嗓音,他略显忧郁而模棱两可的眼神。然而现在他面对的是谭帅的父亲谭磬仁,那个极为严苛而古板的老头。头发焗得浓黑,连眉毛也做了妥善修饰,一个用俊朗来形容丝毫不过的男人,虽然他看上去确实年逾花甲。 相对于自己那个游手好闲、胸无大志的儿子,谭磬仁很欣赏沈措的口才和他的商业智慧。但是,昔日的一贫若洗到今朝的亿万身家,天王老子也甭想从这只老算盘手里轻易获得投资——那几乎堪比动刀剜肉取他老命。何况儿子的这个大学同学于他眼中至多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所以谭磬仁的目光始终冷峻、挑剔且略带轻蔑,任何人在那双鹰眸如此精赤而犀利地注视下都极为可能自乱阵脚。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沈措的演示毫无破绽。甚至他整个人就像一个精心撰制的谎言,因为过分完美而显不出真实感。 收敛个人魅力,表现出了百分之二百的专业素养。职业的笑容训练有素,带电的眼神收放自如,言谈间适当地运用肢体语言,不卑不亢,也不过于张扬或过于轻浮。他侃侃而谈,从愿景到功能定位,从已往成绩到发展方向,从园区环境改建到园区运作推广,从树立“聚集、经营、培育”的核心理念到衍生副业实现艺术创意产业链的串联。好像他不是来这里向你借钱的,而是来这里给你送钱的——不向他作出投资简直是在和人民币过不去。 没少与政府官员打交道的谭磬仁面上不露声色,却在心里说:这小子可以进外交部。 在ppt演示的最后,他面带微笑地说,“谭总,这笔私人借贷除了上述的投资收益之外,你还可以获得额外的回报。” “比如?” “比如我可以劝服你的儿子,关掉他那‘只赔不赚’的酒吧,从此父慈子孝安心接班。” 与老人那双锐利眼眸径直相视,一阵窒闷的安静。 “沈措啊,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无赖了啊。”谭磬仁那张严肃收敛如碑石的面孔终于全然舒展,哈哈大笑。 沈措两手轻扶胯侧,低头轻抿下唇。随即亦是展露白牙,一同笑起。 黄岳见到合同的另一方是沈措时几乎要当场翻脸而去,当初若不是冲着孟市长公子的面子,如何也不肯将整个艺术园区以低于市场价不少的价格让出。 居然兜兜转转绕一圈儿,还是让给了这个王八羔子! 幸而林北声也在一旁。嘴角勾出一抹挺柔和的弧度,湛寒眼神却毫不带笑意,“黄老,别忘了我们草签的协议中,还有违约金这一条款。” 于漂亮男人半胁半迫下白纸黑字,签名加印。老谋深算如黄岳,自然没打算开罪这个一脸温文可亲却深谙狐假虎威之道的市长秘书。 沈措没有表现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嚣张神色,更没有流露丝毫“殊途同归”的沾沾自得,对于这位年事已高的画坛名家,措辞间依然携着学生腆见师长的恭敬,“黄老”二字不离于口。由于黄岳擅画牡丹,他甚至主动提出要为他永久保留一间牡丹文化研究工作室,for free。 “不用。”黄岳边咳边抽搐老脸地断然拒绝,咳得溅出了点点腥白唾液。 “那就不勉强了。”轻轻带过一笑。 真正的绅士不会强迫别人接受自己赠予的玫瑰。男人的优雅风度令林北声多少有些讶然。 扭过那张布满白癜风的脸,异常响亮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听来荡气回肠,老头子再不走铁定就要背过气去。 “我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待律师、公证员等一众随行的人退出会议室后,沈措说。 “一码归一码。虽然我想打烂你的下巴,但既然有约在先,总该遵守。”独剩二人之时的林北声收起所有的温雅伪装,面色冷峻不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能于这么短的时间内筹到这么多的钱。” “我是男人。”沈措说,“接受你带来的合约已是底线,如果再因你而获得融资,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与你交往?” “交往?”林北声挑起眉,斜眼睨着对方。 “对不起,用词不当。”笑,“依照约定,我们之间应该只是一对一的床伴关系。” “那个小女生你甩掉了?” “托你的福,她现在正在着手准备与我对簿公堂。” “她要告你?”林北声顿了顿,略作思索后问,“性骚扰?” “比这个更严重。”口里说着“严重”二字的男人,眉梢眼角俱是一副“视之如鸿毛”的无所谓。 “可她才十七岁,无论官司是输是赢,她的人生都将被‘人言可畏’给毁了。”从来阴刻冷漠、自私自利的林北声倒出人意料地开始关心起了那个只不过照过几面的小女生。 “所以我打算私了这件事,”沈措笑了笑,“虽然她不算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毕竟是故友的妹妹。” 林北声不再说话,走向窗台,将头探出。古旧的窗棂落满了揩拭不了的灰尘。微黄的头发拂送于风,白皙的面孔仿佛透明,明晃晃的干净令人晕眩。 瞳仁漆黑的眼睛,远眺的目光不知终点,百感蕴藉。 仿似天干地燥的冬日山林,随手一个烟头,便是一场熊熊大火。 眼见谭帅怀揣着巨大的革命热情,施展宏伟抱负一般鞍前马后地伺候伤患,沈措驻足于病房门口,犹豫着进是不进。 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邱岑歌完全将他吓了个魂飞魄散。然待大画家转醒之后,一向擅于自诘自省的谭大帅哥,很快意识到那天自己对于老友的态度太过恶劣。他和沈措的友谊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偷窥女生澡堂,我便是自己不看也会给你望风。所以见得对方现身,立马摆出个二皮脸似的大咧笑容,真心诚意地表起歉疚。 坐于病床的人虽因开颅手术剃光了头发,仍旧面泛桃花,气色相当不错,“北声和你前后脚。” “倒不曾想,你们俩这么熟。” 看了看同样面露疑惑的谭沈二人,微微笑起,“他和我弟弟没两样。” “谁有这样的弟弟谁早死——”谭帅这欠收拾的话一脱口,邱岑歌便狠狠扫去一记眼风以示警告。接着半打圆场半带调侃地对沈措说,“沈总,下一步就该筹划上市了吧。” “那视觉就得往下游制造业延伸,”一侧嘴角兀地勾了起来,稍停了停,“俗了些。” “哟喂!哥哥这是玩哪门子的清纯?!”谭帅一眼看穿了老友的口是心非,笑嚷道,“谭磬仁同志属什么?铁公鸡!还是顶顶一毛不拔的那种!你和他扯那些不俗的文化艺术、大众审美,他能一口气给你砸下两个亿?!” “你老子真挺不容易的。”平行眼皮的一双花哨眼睛,隐约泛出不置可否的淡淡笑意,“你早些回公司也好,这钱短时间内我可还不上。” “听说险些酿成大祸的孟旖放被他老子关了禁闭,怕是有阵子没法子出来迫害你了。” 闲聊小半晌,邱岑歌离开病房例行检查。察觉出沈措有话要说的谭帅终于摆脱了那一副会替他老子蒙羞的奴才相,没再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地跟着守着。 果然。对方扔出一只信封给他,问道,“看看这张照片哪里不对?” “你是在向我炫耀自己是个360度无死角美男么?”抽出信封中的照片看上一眼,上面的英俊男人阖眸倚在床上,一个漂亮女孩于他身侧自拍下了两人亲密的合照。“得,我承认。帅得没话说。” “重点错了,”沈措笑了,“你看日历。” “有什么不对么?”谭帅把照片揣在手里,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然后说,“我只能看出,这是一张07年的照片。” “是的。07年。”顿上十几秒,又笑,“那一年白未果还未满十四岁。” 沈措从不在白未果那里过夜,但是常年飞欧洲倒时差的男人难免会有一不小心阖眼小寐的时候。在法律常识课上听到那个知识后,心机与长相不分伯仲的漂亮女孩趁情人无防之时,翻出家里的旧日历,悄悄拍下了这张合影。 以备不时之需。 “这丫头的心机还真是……”谭帅咋舌不已,旋即又仰面大笑,“你怎么尽吃这些风流官司啊?要知道,我所有的情人都在分手后还对我念念不忘穷尽溢美之词,这点你不服不行。” 沈措摇了摇头,嘴角倒是勾出个挺自我潮解的笑来。 “不过就一张照片,恐怕也不能定罪吧?” “是的,何况照片上的这套公寓是08年才竣工交的房。” “那就好。”谭帅吁出一口气。 “然而尽管这样,如果她一口咬定当时的自己还不到十四岁,仍旧很麻烦。”沈措想起了陈矶贝,笑了笑,“名声这东西我虽然不在乎,太差了确实也不好。” “你这人说话也忒一波三折高[]潮迭起了!”噎憋地翻一翻眼儿,“摆得平么?她开价多少?” “钱可以再赚,可受人要挟的感觉,我不喜欢。”沈措调转过脸,微微眯起眼眸打量起身侧男人的英俊面孔,一丝若有若无、似笑非笑的笑容渐渐浮现于唇边。 “别、别这么看我。”误以为对方要自己仗义接盘的谭帅忙不迭地摆手,“这丫头心思太重,除了你,谁也吃不消。” “你想哪儿去了。”沈措翩翩挪过眼眸,眸底的笑意倒似更深了。 024 那天晚上,离开沈措家的林北声还未走出电梯,就开始着手处理起孟旖放造成的烂摊子。 林北声对沈措的愤慨远远不及对自己的,那一刹那的意乱情迷和心中柔软令他自己也匪夷所思。但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才有今日地位的市长秘书从来不会为一己之错自怨自伤,孟旖放的死活他已经没工夫去顾及,打电话给交通局和所有媒体,软硬兼施地要求对方息事宁人以及缄口不语。直至确信所有的媒体都未将市长儿子驾车撞人的消息披露出去,他才将孟旖放出车祸的事情告知了孟仲良,既是下属汇报工作给上司,也是作为晚辈将一起儿子的交通事故通知给一位父亲。 黄色保时捷为了避免与迎面驶来的公交车相撞,猛打方向盘后撞向了桥墩。车子的前端已经烂了,好在安全气囊的作用下孟旖放大难不死。但由于速度过快,猛然弹出的安全气囊仍旧撞伤了他的胸骨。经验老到的公交车司机也是眼明手快,避闪及时。这起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不过吓得车上一个怀孕七个多月的孕妇早产了。 “北声啊,我本来觉得你是个很踏实很聪明的孩子!”病房里,孟市长劈头盖脸就对自己的秘书一通训斥。 孟仲良对这性子和脱了缰似的儿子了若指掌,他知道唯一能拴住他、绑住他、钳住他的就是林北声。 先爱国、再爱党,最后才轮得到孟旖放的孟仲良,对于这个定时炸弹似的儿子是随时准备“弃车保帅,大义灭亲”的。这点林北声和他很像——为了谁都不值得搭进去自己的锦绣前程。 所以他决定,打蛇七寸,绝不姑息养奸。 要灭了儿子这种仗着老子是官儿就为非作歹的念头,就得狠狠打压一次儿子的这个同性恋人。于是孟仲良用最严厉的词汇批评林北声的大意与莽撞,甚至剥夺了他的党校学习机会。领导干部政府公信力建设专题研讨班。政府部门,党政机关,捧谁踩谁,从这党校的学习名单里便可觑出端倪。 挺拔俊俏的年轻男人微微埋下脸,任眼光钉向地面。轻轻咬着嘴唇,随着领导的训示不时点头。这般勇于承担自我错误的模样,既虔心诚恳又楚楚动人。 可在他那身为人子的恋人看来,现在这个收敛刀刃为刀背的林北声,根本就是一副卑微至极的孙子样儿! “爸,你骂他干什么?!”一直不说话干怄气的孟旖放终于按耐不住地冲自己老子大吼,若不是正打着吊针他定要扑高至撞上天花板,“又不是他撞的人!” “还没说你呢!这两个月你都给我老老实实躺在医院里,哪儿都不许去!”孟旖放刚想辩白,忽然看到挨了一顿臭骂站于老子背后的林北声正瞋眼怒视自己。只得悻悻躺了下去,哼出一声,“哦。” 多少病重患者塞钱送礼求爹告娘也住不进的特级病房,就被孟仲良拿来关儿子禁闭用了。 何为草菅人命? 用最妥帖的方式教育完儿子之后,满载而归的孟仲良心情舒畅地走了。孟旖放转过身,用弓起的背脊对向身后之人以示抗议。他的愤怒如同牙齿摩擦打颤而发出咯咯声响,厌恶憎恨沈措不假,可无法规避的事实是——这个男人散发出危险而致命的吸引力,是他的恋人自己选择一头扎进去的。 “你现在满意了?”林北声俯下目光看着正和自己冷战着的恋人,冷嗖嗖阴沉沉地出声道,“你这么闹是想让我被撤职还是开除?” 孟旖放哼唧一声,憋了半晌轻轻嘀咕了一句,“老东西要是为这事儿找借口处分你,我跟他没完。” 回过头,见得对方那张若心情好点儿还能染上些许红晕的脸现在完全是惨无人色,忍不住又说,“瞧瞧你的脸,跟奔丧似的!甭猜,肯定是被那姓沈的脱光玩尽后又扫地出门了。”翻了个白眼,冷冷冒出一字,“贱!” 林北声一抬手就扯掉了他的输液管,针头猝尔掀开皮肤,疼得病床上的人立马低吼出声。 大男孩骂骂咧咧一顿之后,忽而又捂腹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你在沈措面前肯定不会这样吧。” 皱起眉端,不明白这人的意思。 “不单是在沈措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不会这样吧。”五官俊朗英挺的大男孩,此时的灿烂笑容显得既开心又稚气,即便由于这种过于开心和大幅度的笑容造成了他身体上的痛苦,他也毫不在意,“这让我想起我爸和我妈。你看我爸,人前那叫一个道貌岸然、正人君子!那刚正不阿、谦恭有礼的一张老脸,写满了‘我来自陕甘宁,我是人民的好公仆’。可在我妈面前,磨牙放屁爆粗口,什么坏习惯坏毛病都有。”本就挺有神的一双眼睛泼出更为明亮的光,孟旖放边摁着前胸状似痛苦边止不住开怀笑容地说,“林北声,你不承认也不行——我是你最亲密的人,你的心都这么认定了的。为此我决定接受你的蹂躏。你来吧,不用客气。” “神经。”一贯没什么耐性的林北声瞟了个眼白给病床上的男人,掉头离开了病房。 一所民办高中的校门口。忙碌考试周的尾声,一阵铃声解放了新中国的当下花朵与未来栋梁,一群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散如放风。特别喜庆。 开车来接儿女放学的家长不算太多。一辆橙色的兰博基尼停于其中,显得尤为耀目。 一个纯白呢子大衣棕粉格子短裙的女生和三俩好友一同走出了教学楼。女孩子长得既清纯又甜美,款款轻摆的身姿像那风中簌簌的一树梨花。看见她迈出校门,两个男人同时下车迎了上去。一个身板厚实目光炯亮的年轻小伙子,一个又高又帅的有钱公子哥。 白未果连扫都没扫一眼张昱昊新买的奇瑞,便坐进了谭帅的橙色跑车。 校园中一群女生极是羡慕地交头私语:长得漂亮真好。永远有数不尽的奇遇,帅哥,名车,还有一个草根阶级的暗恋者。 神色无比黯然的小平头男生目送着橙色跑车轰然而去,一拳打在了自己的奇瑞车上,发出砰訇一声。 天空淡蓝陈旧,一两束宽阔的光柱投掷人间。 “谭帅啊,”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身旁男人的侧脸,泛出光泽的麦色皮肤,高耸而微驼的鼻梁,下颌的弧度男人味十足却也不过分硬朗悍犷。一身很显年轻很潮的行头,比起成日里西装革履衬衣领带的另一个男人,明显打眼得多。“我发现你还真的蛮帅的哎。” “那是。”谭帅得意地一勾嘴角,夸张的钻石耳钉在阳光下斑斓闪耀,问向身边的女孩,“我帅还是沈措帅?” 白未果又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脸,将两张男人脸孔在心里仔细地描摹对比良久后,铃儿般嗤嗤笑出,“你就比他差一点点。如果没有沈措,我会考虑选择你的。” “切,小丫头片子。”一撇嘴,颇不满意地说,“彻头彻尾的审美观缺失,当年全中戏都说我比他帅好不好?!” “那一定是中戏的人眼睛都瞎了!”女孩说话麦刺针扎,毫不客气。停了一会,“不过有一点你肯定比他强,他从没接过我放学。”似花苞绽放的甜美面孔顿时打蔫,一色暗哑沮丧,忽又恶狠狠地撂下一声,“呸,我也不要他接!他的奔驰难看死了,和他的人一样又闷又无趣!” 他还无趣?谭帅心想:那是你没见过他骚的时候。 白未果确实更喜欢谭帅的车,而且谭帅换车也勤快得很,永远是颜色绚丽、造型惊人、价格不菲的国外名跑。既能撑满她虚荣的心脏,也全然契合“香车美女”的标准尺寸。 “人家是老板嘛,这个社会对他的定义就是该开那样的车啊。”驾驶座上的男人遇上红灯停了车,朗声笑出,“给你讲个笑话。两个人去谈生意,一个开奔驰,一个开桑塔纳2000。桑塔纳的那个铁定气势短浅,因为和奔驰停一块儿,那就是‘奔丧’啊……哈哈哈……” “叔,”白未果呛出一个字,朝一旁那沾沾自乐的俊男铡去一个眼白。“这一点也不好笑。” “说起来,你和沈措在一块儿这么久,你爸妈居然也不管你。” “我哥死了以后,我爸身体就一直不好。他们哪有精神来管我。”白未果提起白玮倒是神色淡然,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英年早逝于她懵懂识字之时,和陌生人没大区别。 “再没精神,也不能任凭女儿去打官司,诬赖人家强[]奸吧?” “他和你说了?!”像老鼠嗅到了猫的气味,一刹溜圆双眼瞳仁放光地警觉起来,大起嗓门嚷道,“谭帅,你如果是来当和事佬的,现在就放我下车!” “我就问问,你们这种人民内部矛盾外人哪儿插得了手。”谭帅笑了笑,又问,“不过,你是真想告他?” “不是的。”女孩阖拢眼眸,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她这一生也许都不会再拥有这么完美的情人了。“可是他不该在我离开他之前先不要我。” “其实你就不该去骚扰秦藻母女。这小子虽然衣冠禽兽狼心狗肺,但是对家庭倒一直看得很重。”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是……”算了,事到如今再解释也没用。 “我倒是有个弥补的法子,没准儿你们俩能破镜重圆,要不要听?”男人掉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小女孩,展露白牙笑了起来。一张阳光英俊,全无公害的脸。 025 孟旖放是在驱车去接恋人回家的路上出得车祸,自然也就近送入了邱岑歌所在的医院。尽管孟旖放死乞白赖地再三央求,林北声始终拒绝陪他一同消磨医院里的禁闭时光。倒是得了空闲就会去探望楼下之人。 陪他走了好一截子路,时间长了伤患的脑袋就晕,便找了个花坛边儿坐了下来。 “其实早可以出院了,可他非让我住到过年。” “北村亮把画展的事儿暂时搁置了。”林北声知道邱岑歌这个“他”指的是谭帅,也不顺话茬接下去,只说,“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和我说。” 为了动开颅手术剃光的头发已经长出一些,毛茸茸的头皮,特别显人年轻。 走至邱岑歌的身前,轻柔地抚摸起他的额角,好在最长最深的一道伤口隐于后脑勺,等头发长了应该看不出。忍不住低骂一声,“孟旖放那个王八蛋!” 同样堪称漂亮出众的面孔,他们看上去真的有些像亲生兄弟。只不过年长一些的面部轮廓温润柔和,而年轻一些的皮肤更白,下巴的弧度稍尖一些。 “为什么后来不继续画画?” “没时间。在国外的时候,没人搭理没人管,什么都要自己做的。”林北声顿了顿,忽然嘴角勾出一个分明不算笑容的弧度,“其实在林家也一样。” “你现在重新开始,也来得及。”头发极短一身素色病号服的男人目光柔和,调侃出声,“我相信不出三年的时间,那什么‘中国第一美男画家’的头衔,我就得拱手让贤。” “不画了。”对方也开起了玩笑,“弃笔从戎,如今我委身政坛,心系家国天下。” 随即便露出一个展齿的笑容。 面如纸白,瞳如墨黑。俨然一幅好画。 二人初见之时那个瘦削沉默的小男孩才十岁,邱岑歌当时就觉得:这倒霉孩子不能笑。本来山明水秀一张极是干净的脸,一笑就粉光脂艳的,好看死人。 空气生冷,但万里无云下的阳光很大,很好。 然后林北声半跪在邱岑歌面前,低头把脸埋向他的膝盖,以一个格外安心而宽慰的声音说着,“哥,幸好你没事。” 任这个已比自己还高出几公分的年轻男人将脸埋在膝盖上,看见探出袖口的右手腕上那道深长悚然的疤痕。过了很久,轻轻叹一口气,“北声,当年的事情最后变成这种结果,所有人都有责任,你不能单怪沈措一个人——” “哥,”生硬地扬声打断对方,仰起脸看向邱岑歌。努力松开敛紧的眉头,挤出一个不算太敷衍太死僵僵的笑容,“我只是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就好。” “不行了,不能再吃这些了。再吃这些我就得吐了。”看见医院的护工推着一车医院的专属盒饭进入了住院部大楼,邱岑歌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喝些度数高的。” “这不行。最多两罐啤酒。”林北声想了想,忽又反悔说,“还是一罐好了。” “你这不是抠门是什么?” “现在就去帮你买。”笑出声音,全无架子的市长秘书起身就往外跑。 “北声。”看见对方停驻脚步回过头,邱岑歌轻挑了唇角,“要冰的。” 身后伸来一只手,将一罐冰啤酒放在了邱岑歌的面前。 坐着的人回过头,抬起脸。明晃晃的日光打向眼睛,一时难以适应。 因为背着光,陷在一片阴影中的男人身影模糊。但看得出,不是林北声。 那个人冲自己一咧嘴。邱岑歌恍然以为自己看见了谭帅。十多年前的谭帅。 “大画家,不晓得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待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脸,伸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啤酒,邱岑歌微微勾起了嘴角,“被人指着鼻子说‘卖身卖国’,想忘记恐怕也很难。” “对不起,那天太过激动,几乎口不择言。”男生低下头,倒是很坦率地笑了笑说,“当然我也不否认,我的激动里还包括了想‘哗众取宠,一鸣惊人’。” 因这般赤露的坦白而笑了起来,“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齐不党。”一般人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都会嚷嚷:哟喂,你这小子生有反骨,不爱共[]产党还是怎的?齐不党素来心高气傲,懒得和一票俗人多作解释,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动到底。“‘齐不党’的‘齐’,‘不稀罕’的‘不’,‘入党’的‘党’。” 爱咋咋。 “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邱岑歌笑了笑,“这名字和你倒挺衬的。” “你读过《墨子》?”这个男人,分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温雅精致的日本人感觉。全国最顶尖大学新闻系毕业的男生由于对方的博识感深感惊讶,懵然相问,“我没想到一个十多年于国外发展的画家居然精通国学。” “这很正常。”凝眸看向那一脸不可思议的男生,说,“我是中国人。” “现在确实不太像日本人了。”齐不党爽朗一笑,在伤重未愈的画家身旁坐下。深色皮肤的男孩子浓眉大眼,大笑之时就露出两颗虎牙,十分阳光。确实有那么点像谭帅,尽管他的五官并没有谭帅那么抢眼,那么出挑。拿过对方手里的啤酒罐,拉开拉环后又递了回去。 “真正的美人经得起和尚头的推敲,”他以目光指了指那近乎光头的短发,用一种诚心赞美的口吻说,“挺精神的。” 不像别家的老板娘通常会坐镇公司,把关人事财务,替老公刻薄持家斤斤计较。作为前老板娘的秦藻既美又单纯,除了陪沈措出席商务宴会充当花瓶摆设,以自己的艳惊全场博得啧啧赞叹外,其余的时间都赋闲在家。 公司的职员很快把这个漂亮女人归为老板的另一枚袖扣,精致而贵重,于大大小小的场合彰显出这个成功男人的魅力多么无与伦比,品位多么卓尔不凡。 这是一个容易激起女权主义者愤慨的比喻。但确是事实。 与公司不少职员关系不错的漂亮女人再次出现的时候,显得容光焕发,颦笑间的风姿倾倒众生。 “你是……你是‘墨魂中国’启动酒会上的那个礼仪小姐?”harry首当其冲地向美女示好,“能获得老板青睐的女人不多。你可真是个幸运儿。” vanessa在一旁干咳了几声。 “你是那个摄影师。”秦藻不介意地笑了笑。 “不过老板对你的青睐情有可原,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忽又将贼溜溜的目光瞟向了身旁的vanessa,补充一句,“你是我见过的第二漂亮的女人。” “马屁精。”vanessa笑着瞟看男孩一眼,然后掉头对秦藻说,“老板这几天来公司的时间都不多,也许你碰不上他了。” “没关系。你把这个转交给他就可以。”女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叠请柬,满面艳色地笑了起来,“我要结婚了。” vanessa不免愕然。秦藻与沈措离婚才几个月,居然这么快就“梅开二度”了。 简直像是种打着“三不”旗号的寻仇与报复: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会开心。 一个极为泼辣任性、自以为是的女人,六年的时间把自己妆扮成贤妻良母,实在太久也太辛苦了。年轻貌美的资本转瞬即逝,趁年华未曾老去她要找一张长期饭票,不能错失任何一个倚靠卖弄风情而收获幸福的机会。天经地义。 “恭喜啊!那天我们一定捧场!” 有人在围嚷着要捧场的人群背后咳了一声。 职场的敏感度让视觉的帅哥美女们纷然归位,他们当然不明白这场外人看来郎才女貌无比般配的婚姻为何会走到终点,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会让老板很尴尬的场面。自己搅合进去绝对不明智。 “跟我进来。”女人跟着男人走进了那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办公室,沈措拿起遥控器,从未放下过的百叶窗放了下来。 “这女人谁啊?”harry颇感不解。“来头不小啊。” “老板的前妻。” “我就说嘛,”harry震愕的同时仍不忘论证自己关于“沈措是个gay”的理论,“同这么漂亮的女人离婚,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沈措坐于办公桌后,秦藻跟递简历似的把结婚请柬递送上去。 “宋文杰?”翻开请柬,看清了婚纱照上新郎的脸。那个在舞蹈学校教人跳舞的瘦弱男人,仰慕自己仰慕得有些癫狂的学弟——这场婚姻因是就有些可疑。 不太相衬的一对。新郎不算牛粪,但新娘确实比鲜花还夺人眼目。便是身为前夫的沈措也不得不承认,秦藻是那种一眼相视便足以激起所有男人征服欲望的女人——虽然这种欲望更多的是与生[]殖器挂钩,而非爱情。比起楚楚伶俏带点不食人间烟火气质的林南音,秦藻的美更肉[]欲,更现代,更具有侵略性。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褒姒、妲己乃至特洛伊城上空十年不休的战火硝烟。 “进展够快的。”男人阖上请柬,笑了笑。 “你该不会想说这个人也不适合我吧?”见前夫微微皱眉而不说话,似是一脸默认的神色,秦藻不客气地嚷出声音,“沈措,你这人真的很自私哎!自己穿腻了的鞋就不许别人——” “别再这样说了。”男人的脸色很冷淡,打断对方的口气亦不客气,“你并没有那么廉价。” 登时默然。无话可说。 “为什么非要赶在冬天结婚?五月的新娘更漂亮些。”将目光勾向了女人平坦的腹部,颇为意味深长地露出一笑。 “你乱想什么?!哪有每次结婚都是同一个理由?!”瞬间烧红了耳根。整整六年的“心悦君兮君不知”已经触到了这个漂亮女人的底线,尽管她对于沈措当年明知被坑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英雄救美”感激至今。 矛盾和大姨妈一样,都是女人撵不走的好朋友。 “好了,我知道了。”低下头,开始办公。 “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完美无缺的面孔破裂出很分明的失望的表情。 “你想听什么?”沈措仰起脸,微微笑着,仔细地注视起她的眼睛。 “我约了今天下午去试婚纱,可是文杰没有空。”秦藻想了想,补充一句,“你陪我去吧。就算送前妻一件新婚礼物,好不好?” “好。”沈措十分大方地点了点头,将目光又移回了眼前的显示屏,“等我半小时。” 莫名袭来一阵令人站立不稳的饥饿感。 秦藻那得不到满足的胃疼得厉害。 026 “这里离正义路很近。不光是婚礼西服,很多市里的领导也会到这里来挑选出席重要场合的礼服呢。”婚纱店里的导购是个目光挺傲,长相不错的年轻姑娘。倔强不驯的眼神,颚骨略宽但下巴尖细,眉眼口鼻都有那么点章子怡的味道。 “五万块以下的就不用拿给我试了。”秦藻趾高气扬,对着陈列在外的礼服指手画脚挑三拣四。杏仁大眼扫向一旁的沈措,满是勒索之意地说了声,“他有的是钱。” 那个长得很像章子怡的店员小姐望向女人身后的男人,以惊啧的目光向他求证。沈措略显无奈的默认一笑,然后投以对方一个“我很抱歉”的眼神。见店员小姐依然犹豫着不动,秦藻没好气地冲她嚷道,“去啊!那么迟钝!” 一阵心酸骨碌而出,简直要被嫉妒和气忿醺出眼泪来。这个素来也自负美貌的导购小姐完全认定自己的长相并不逊色于秦藻,在她看来,即将成为新郎的英俊男人风度翩翩魅力十足,但即将成为新娘的美丽女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暗自悲嗟孤芳自怜于没有对方那么好命,她狠狠白了这个正在穿衣镜前搔首弄姿的女人一眼,接着梗起脖子、目不斜视地走过她的身旁。在心里想:可惜我是卖衣服的,如果我是饭店的服务员,该当得上往你的菜里吐口水。 婚纱店确实离正义路很近。林北声偶尔出入这里为孟仲良准备西服。但那天年轻的市长秘书路过此地真的只是恰巧。通过明晃晃的落地玻璃墙,他看见了沈措——以一个随意轻松的坐姿陷身于沙发,手肘轻搁,修长手指托着下巴。男人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眼前一个身着华丽婚纱的女人,并不时说些什么。 他的前妻。 一种难以言明的很不爽的情绪像错位的脊骨一样扎向了林北声,他折转方向,走进了店门。 “北声?那么巧!”精品店人迹寥寥,秦藻看见进门之人,一脸喜色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沈措掉过头,然后起身走至前妻身旁,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本以为,我会有机会的。”林北声对着身前的女人极是温雅地露出一笑,将心头的不悦掩饰得毫不露痕迹,他抬眸轻瞟了沈措一眼,说,“没想到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你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几乎可以手到擒来任何你想要的女人。只可惜,对于我来说,你太年轻了。”嫣然笑容下,锥子脸型更显完美,“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我的婚礼上当伴郎。” “哪个新郎会那么笨,请一个这么帅的男人当伴郎。”沈措伸手将女人向自己揽近,笑了笑说。他这番话听上去像极了真心赞美。林北声看见沈措的手搁上了秦藻的肩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端。 “也是。”秦藻很习惯地往前夫的怀里偎了偎,冲林北声甜蜜一笑。 准新娘又选了一件婚纱。不住拿眼睛偷偷瞟看沈措的店员小姐忽而出声,“新郎要不要也试试礼服?” “好。”沈措点头一笑,跟着那个“章子怡”走往男宾试衣区,忽而掉头对身后的男人说,“你能不能也进来,可以帮我参考一下。” 男宾试衣区宽敞而且明亮,排排衣架,风格不落窠臼。幕帘一道,树立的符号牌上一只高跟鞋上斜画了一道红杠。友情提醒:绅士正在换衣,女宾止步。 “孟市长的公子好些了么?”沈措脱掉了自己的西装,在穿衣镜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衣袖口。 “他车祸住院,伤还未愈,”林北声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是对方在提醒自己应当践约,顿了顿说,“现在提出分手时机不太恰当。” “答非所问。”笑了笑,“你们公务员总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告别旧爱需要果决和时间。”镜中的沈措以眼梢带过一眼身后的林北声,又笑,“因为你不具备前者,所以对于后者,我会适当宽容一些。”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评判我?”漂亮男人的面色毫不见晴,话音的末梢已然夹带了怒气。 沈措转过头,睁大双眼望向对方,露出一脸茫然且无辜的表情。 “你都要与前妻复婚了!”一贯温雅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说我要复婚了?” “刚才你没有否……”突然刹住话音,他明白了,沈措是故意的。 果然,面前的英俊男人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唇边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我也没有承认啊。” “能不能解释一下,你这一脸醋意从何而来?”沈措靠向林北声,将他轻推于墙,低头逼近那张白皙漂亮却隐隐含着怒意的面孔,于他耳旁轻轻笑说,“两个人的对手戏,一方入戏太深,另一方会很困扰的。” “你忘了一件事,”林北声微仰起脸仔细凝视那双忧郁眼眸片刻,忽然两手揪起沈措的衣领,一个迅疾旋身,反将对方用力抵在了墙上。轻薄嘴角勾出一丝讥诮,“我更年轻。” 四目相视,也不知道谁先靠近的谁。 阖眸深吻,难舍难分。 成年人禁欲太久有害身心健康。因为不同原因与情人分道扬镳的两个男人,身体在这个时候默契十足地彼此需要。 □的束缚倏尔被解开了。理智未褪的男人一刹伸手按住了那只正游弋在自己敏感部位的手。 两个人停止长吻。看着沈措敛起表情微微皱眉眯眼的脸,林北声微微笑着推开他的手,任身体滑了下去,“何不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天堂。” 隔着内裤将男人的性[]器握于手中,尺寸很棒,形状也很美。 那天,无论快乐抑或震愕,沈措的无师自通的确让正在演讲的市长秘书感受到了电击之感。然而在这方面,自己的经验到底丰富得多。手指的轻擦挑弄以后,男人的性[]器在自己的口腔中完全地勃发了。 胯间传递上来的感觉是入骨的美妙。沈措将头后仰抵于墙上,然后侧过脸看向了穿衣镜中的自己。 不太妙。有些陌生了。 “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活儿只干了一半的林北声极为不厚道地站起了身,走往试衣区的外面。回头轻扫一眼沈措的□,极是抒怀地挑眉笑出。随即拈了拈手指,示意他可以靠“撸管”来自我解决。 走至门帘之外,对那个颇似章子怡的店员小姐说,“有两套西服他吃不准选哪套更好,想请你进去替他看一下。” 年轻男人的乌黑双眸注视着年轻女人的背影,心底漫生一个冷笑: 让我看看你的“危机公关”吧,沈措。 “他试什么礼服啊?又不是他结婚。”女人仍然没有选定想要的嫁衣,想着,要更贵的才好。 “也许,”林北声淡淡一个微笑,“他是在为出席你的婚礼作准备。” “鬼才要他出席呢。” “对了,我还不知道,那个打败我的幸运男人是谁?” 恭维是糖果,秦藻饱含蜜意地笑了起来,“你也见过的。尔妃的舞蹈老师。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觑看一眼身旁的漂亮男人,将“gay”这个词咽了下去,又说,“总之,是他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追求得我。” 漂亮男人和同样漂亮的女人面对面坐于沙发,边聊边等。男人面色明朗,显得心情奇好,他正耐心等着走进去的店员小姐尖叫出声,等着目睹那个一贯自持优雅却傲慢无礼的混蛋如何狼狈收场。 抬眼看钟,觉得时间似乎久了些。 直到沈措与那个店员小姐前后脚走出。年轻女人轻拢鬓发,而英俊男人翩翩而来,优雅如常,脸上寻不到尴尬狼狈的蛛丝马迹。 分别的时候,林北声终于明白了那份从容淡定从何而来。因为沈措当着瞠目结舌的自己与秦藻的面,以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起那个“章子怡”的漂亮下巴,低下头吻了她的嘴唇。 “你是一个很美妙的女人,”沈措笑说,“期待下次的见面。” 027 秦尔妃对于秦藻的再婚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抵触情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似乎也从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中窥出了端倪:自己的父母将永远没有办法再在一起了。因此无论秦藻如何苦口婆心地解释,如何用漂亮的裙装和昂贵的娃娃作为贿赂,小女孩依然赤着脚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边要把声带扯坏般尖叫一边大哭,她说,我不要去跳舞了!我讨厌那个小宋老师,他根本比不上爸爸! 最后忍无可忍的母亲赏了小女儿几个嘴巴子。 把她送到了自己母亲家里。 不敢打电话给自己那个性子火烧火燎的女儿,小女孩的外婆打电话给沈措——他正载着前妻从婚纱店回家。秦藻的母亲说,外孙女不见了。抱着她最爱的娃娃和用硬币装得半满的储蓄罐,一声不吭,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不愿打扰这对兀自悲痛的年轻父母,告假而出的林北声半途下车。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折回了医院。一脚踹开病房门,冲着正躺在床上无聊之至看着卡通节目的年轻男人大光其火。“秦尔妃呢?你把人家女儿藏哪儿去了?” “秦尔妃?”一看见恋人就收尽萎靡而神采奕奕,关掉电视里那对打闹不休的猫和老鼠,翻眼儿想了想,然后说,“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你装什么装?!”林北声面色湛寒措辞激烈,完全一反常态,“孟旖放,用拐走一个六岁小女孩的方式去报复一个父亲,太下作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孟旖放也大起嗓门吼了起来,出口的声音和他的头发一样耸立扎人,“林北声,我孟旖放做过的事儿不会不认。但是,不是我干的你也休想栽赃在我头上!” “真的不是你?”林北声默然。因为怕连累自己被孟仲良处罚,孟旖放完全没有离开医院半步,整个人跟收于网中的鱼一样循规蹈矩。前后种种一并想了想,随后掉头便走。 病床上的大男孩一个箭步从跳将下来,从身后拉住了恋人的手。 不管现在的林北声人后是多么蛮横无理,人前又是多么温文有礼,在孟旖放眼里,他从来都是二人初见时的模样——抱着膝盖蹲坐一隅,纤瘦弱小的身影覆盖一小片蒙尘的地面。一团破碎的光线像枝梗环抱花朵般搂他在怀。 天地没有杂音,时间在他告诉自己他的名字之时原地徘徊。 那个午后,肥胖霸道人见人憎的一个男孩缓缓伸手将忧郁病态沉默寡言的另一个男孩揽进臂弯,除了因为他有柔软的头发、清澈如洗的眼眸和玫瑰色的唇角,还有一个深埋心底不为人知的理由。 怕黑,怕孤独,怕一个人,怕不被人喜欢,怕为人所抛弃。 这是他林北声。 这也是他孟旖放。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为什么沈措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你变成另一个人?”终于想起“秦尔妃”这个名字的大男孩牢牢抱紧自己的恋人,将脸埋于他的脖子,几乎要让掉出的眼泪烫伤他的皮肤。低哑的声音出离了愤怒和嫉妒,仅仅是悲伤,“你要离开我吗?像你的父亲离开你的母亲、像你的哥哥离开你那样离开我吗?”停顿不少时间,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沉甸甸压于心头早已不堪负重的疑问,“你从没恨过他,对吗?你爱上他了,对吗?” 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恍惚。 失控了。所有的计划设想都失控了。如同跻身甬道之中,狭窄逼仄进退两难,一头是无穷黑暗,一头是无限光明。 “不是这样的,旖放。”林北声面露一个倦怠的类似于精疲力尽的表情,他伸出手臂将恋人环得很紧,任由自己全部的重量落在他的怀里,极轻极轻地说着,“在我变得更糟前,带我回英国吧。” 车辆于灯海中川流不息,沈措开车带着前妻找遍了所有女儿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北京沁人肺腑的夜雾中,与秦藻空手而归。女儿的失踪反而给了前夫妻二人完美的世界。女人始终沉浸在自责里瑟瑟哭泣,漂亮的妆容像被一阵瓢泼大雨给淋坏了。最后男人不得不用自己的吻来抚慰她无止无尽的眼泪。 在嫁给沈措前就拥有丰富性经验的秦藻,结婚后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变得极为敏感而害羞。这个变化在她离婚后发展向另一个极端。她的□干涩而难以进入,无论对方是技巧娴熟的熟男还是精力旺盛只会闷头蛮干的小年青,它似乎本能地拒绝除了沈措以外的所有男人。 这个揣想在与前夫旧梦重温的这个夜晚得到了证实。 小别胜新婚,这话不假。 翌日天明,男人醒来后发现女人已经不在身边,和一去不返的数千个早晨一样。起身洗澡,他发现摆置一旁的沐浴液洗发水都是自己惯用的、从未换过的牌子。 离婚时几乎净身出户的沈措,并没有从这套别墅中带走所有的东西。他想如果秦藻没有听凭自己的任性将它们全都丢掉,应该可以找到替换的衣物。 裹着一条浴巾的男人打开了衣柜的门。那个装置自己衣物的柜子不仅没有被清空,甚至几乎被填满——被各种花型各种材质的领带填满。有的已经拆了封,有的还没有。每一条都别致不凡,与他的绅士风度相得益彰——曾为模特的女人,审美力与鉴赏力都值得褒扬。 沈措穿衣完毕,这个时候走进屋内的秦藻,仍旧化着完美精致一丝不苟的妆,仍旧和过去那样替他挑选出一根合适的领带,并正立于他的身前为他打上。 注意到了男人比往日多了些内容的目光,笑了笑说,“每次逛街的时候,只要看见漂亮的领带就会想,你戴着一定很好看。不知不觉就买了那么多。” 沈措微微勾起一侧嘴角,随后伸手将女人揽进怀里。 秦藻又要哭了。 她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和他的小情妇分手了。甚至她想,即使他没有离开白未果,这个时候,只要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取消婚礼再次投入他的怀抱。 “如果那个宋文杰不会让你哭,”男人的声音脉脉含笑而又温柔如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至女人的耳畔,“我同意你和他结婚。” 沈措你个王八蛋!秦藻竭力不想落在前夫衬衣上的眼泪还是哗啦啦掉了下来,她在心里骂道:我他妈嫁给谁用得着你同意么? 典雅的花园洋房,石子路以优美的坡度纵横延伸。沈措走向自己的黑色奔驰,结果看见了一个男人蹲坐在种满石竹与郁金香的花坛前。 与前妻旧梦重温这算不上什么错误,但如果在第二天早晨遇见自己的继任者,则多少有些令人尴尬。陷于热恋即将结婚的男人,手里捧着的玫瑰已经有点儿打蔫,不像是一大早买来的,更像是他一整个晚上都坐在这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卸掉妆的脸露出浓重可怖的黑眼圈,高耸的鼻骨极不协调地占了半张脸孔的长度。一夜无眠、形容枯槁的宋文杰如今正像个手持三叉戟的海怪。他现在的形象和电视剧中那些被嫉妒和憎恨瓜分理智的爱情疯子吻合无间。 驻步于车门前,与前妻一夜偷欢的沈措甚至做好了挨上一拳而不还手的准备。 可对方的反应出人意料——宋文杰扑上来给了他一个极为有力而狂热的拥抱。这是富人集聚区,区区一辆奔驰根本毫不起眼。但是那个羸瘦憔悴的舞蹈者很快回答了沈措的疑问,“那天在舞蹈学校,我几乎只看了一眼便背出了你的车牌号码。” 英俊男人不由地皱起眉。 “我和学员们泡吧直到两点,来的时候看见你的车停在楼下,深怕将你从睡梦里吵醒,所以我在外面晃了几个小时,直到太阳升起。”宋文杰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唾沫飞溅,“我请你吃早餐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棒的法式薄饼店,当然你肯定早就尝过了。” “我不吃早餐。”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不用了,我中午另有安排。” “对了,你要去公司。”像是完全听不懂对方愈渐冷淡的敷衍、看不懂蹙眉眯眼中显而易见的拒绝之意,跳舞的男人继续愉快地自说自话,“你愿不愿意捎我一程,或者让我开车送你去。我正巧要去你的那个艺术园区办些事情。”说着他伸手去拉车门,想要坐进沈措的车,“十多年前我就有预感,我们一旦认识,你就会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用力将车门一下推上,砰的一个声响打断了宋文杰的滔滔不绝。“我不认识你,也没打算认识你。”注视着眼前这个略显癫狂的仰慕者,口气冰冷且毫无表情地说,“事实上我们除了操过同一个女人之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宋文杰的面孔一刹变得惨白而扭曲,微微抽搐的样子仿佛爬满疥螨。 坐上驾驶座,透过倏尔放下的车窗能看见车里的男人稍稍侧过了脸。“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对那个女人好一些,”沈措发动引擎前对他说,“因为她让一个混迹于二流舞蹈学校的穷小子一步登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已经过半,gn们快来快来快来揣测剧情调戏作者吧xddddddd 虽说【寂寞】会让女人如此美丽(尼奏凯= =)…… 但闷头码字儿的【寂寞】也会让一个作者变得【磨叽】(威胁读者不得好死!!!= =+)…… 028 在秦尔妃失踪的第三天,白未果打电话给了沈措。因为找到了丢失的小女孩,她蛮有理由向年轻的父亲邀功。 “爸爸!”暂住于白未果公寓的小女孩看见爸爸,兴奋地嚷出声音,“爸爸,我躲在桥洞下面,很黑很害怕。后来是姐姐找到了我。姐姐对我很好,”嘟着小嘴,她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漂亮姐姐,一口气用了七八个“很好”来表示对她的肯定。 秦尔妃确实因为这次的出逃喜欢上了这个漂亮姐姐。小孩子都一样,谁待自己好喜欢谁。在白未果别有用心的殷勤照料下,她甚至很快忘记了由于母亲再婚所带来的不快。 她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出水芙蓉般的姐姐是个比小宋老师还可怕的人,是自己父母半路分道的罪魁祸首。 “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屋去睡一会儿。爸爸晚些带你回家。”沈措跪□子——与女儿说话的时候,不是将她抱起来就是自己跪下来,他会刻意保持与她平视的状态。接着年轻父亲抬起脸,诚挚地对白未果道了声,谢谢。 小女孩听话地走向自己的临时卧室,又回头朝白未果做了个飞吻的手势,甜甜一笑,“姐姐,晚安!” 那天,白未果很快从谭帅的闪烁其辞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要俘获沈措,就要想办法去俘获沈措的掌上明珠,秦尔妃。 仔细掂量构思了几个晚上,她决定再次造访秦尔妃的学校。小女孩还记得她,妈妈不时提起,她知道这个姐姐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当日见面,白未果的飘飘白裙和漂亮脸蛋已让这个小不点儿憧憬不已。她以一个故事暗示小女孩可以用离家出走的方式让自己的父母和好如初,而故事里那个境遇相同的小女孩离家后躲在了立交桥的桥洞下。 穿尺码完全不合脚的新鞋在家中来回行走,直至纤嫩的脚掌磨出水泡。女孩瞬间感同身受了古时女人裹足的辛酸与快慰,为了取悦和屈服于男人。在沈措面前,白未果甚至搬出了警察张昱昊来让这个故事更加真实可信——她一个人的努力当然没可能三日内找到离家出走的小女孩。 漂亮女孩为自己同样漂亮的头脑而沾沾自喜,她是编剧和导演,而秦藻这个和她本人一样天真傻气的小女儿是她最好的演员。 “谭帅告诉我尔妃不见了以后,我就四处去找她。这两天每天都找十几个小时,脚都肿了。”白未果分腿躺向柔软的大床,透明蕾丝罩不住两腿间若隐若现的醉人风光。她将小巧白嫩的脚掌翘起至沈措面前,以格外甜腻的声音撒娇说,“帮我揉揉好吗?” 以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勾起了嘴角,然后坐身于床边。沈措将白未果脚掌捧于手心,低下头轻轻替她揉按起脚趾。 女孩很喜欢从这个俯视的角度去欣赏身前男人的脸。他的睫毛长密得不可思议,那双极为华丽好看的眼睛就庇荫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下。 从纤细的脚踝到小巧的脚趾,男人手指的力道忽轻忽重,控制得非常玄妙。似慢火煨、似暴火炒,一阵强似一阵的酥[]痒感觉自女孩脚心涌遍全身。白未果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沈措胸前的扣子几乎全开,以她喜欢的这个角度也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匀称性感的胸肌。 强烈的性暗示。 “沈……沈措……我……”不由自主地呢喃呻吟起来。 本想挑逗勾引男人的女孩,反而被对方看似无心地触发了情[]欲按钮。 她的□被这双正揉捻于自己脚掌的手绞榨出一片湿润,已然做好了为他开放的准备。 可沈措似乎的的确确只是无心而为。 他埋首低眸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而认真,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女孩面颊绯红、目醉神迷,娇嫩的胴[]体随着自己的手部动作开始难以自持地发出热量与轻颤。 简直堪比一种刑罚。 “沈措……”修长冰冷的手指撩拨出的情[]欲烧得白未果浑身滚烫。她柔声而略显迫切地重复呼唤情人的名字,提醒他,自己的□正无比渴望着接触与摩擦,渴望着进入与侵犯。 “有这份心思,用于高考不是很好么?”良久无动于衷的男人忽然仰起了脸,勾唇笑出声音,“清华都进了。” 温柔而冷酷,这是这个男人同时具备的特性,完美地统一于身。心机很重的漂亮女孩于沈措霎然生出的笑容中意识到,相较于自己的情人,自己这点心机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送你的东西我不会要回。你有其它的需要也可以跟我提——除了上次说的mini,你现在的年纪还拿不到驾照。至于那张照片,我劝你还是别想了。”缓缓起身,表情很淡,说话的口气也很淡,“尔妃的失踪秦藻已经报了案,公安局也已立案侦查。我托了不少朋友才将这件案子压了下来,如果警方认定是你以作伪的照片敲诈勒索我未遂,结果恼羞成怒绑架我的女儿……我也不知道那该判多少年。” 炙热焚身的性[]欲还残留体内蠢蠢欲动,可愕然瞪大双眼的白未果早已周身死凉。 她终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愚蠢——不是因为听信了谭帅的阴谋,而是自己居然想要俘获沈措。 就像一只老鼠居然自以为自己可以俘获一只猫。 她看见英俊男人走进另一间卧室,将熟睡的女儿轻柔地抱了起来。 “和一个小女孩耍弄心机会显得一个男人非常卑劣,所以,”离开前,沈措微微俯下眼眸,以疏远而客气的目光注视起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跪坐于床的白未果,“在我们都能体面抽身的时候,到此为止吧。” 小女孩在父亲臂弯中醒来,嘟起嘴说,“爸爸,我想吃汉堡。” 带女儿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小女孩吃得满脸红彤彤的番茄酱,砸吧着嘴,抬起圆嘟嘟的脸蛋冲坐于自己对面的沈措展齿而笑。男人宠溺而纵容地看着她,英挺的面庞此时溢出丝丝缕缕柔和的光晕。 秦尔妃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个很帅很帅的爸爸会以一种无比温柔而充满歉疚的眼神望着自己,继而轻声说,“尔妃,对不起。” 倏然而逝的半月时光。转瞬既至的是辞旧迎新、提前召开的政府年会。政府官员、企业名流、新闻媒体萃集一堂。 市长秘书在洗手间里整理仪容,为新闻发言做最后准备之时,看见沈措走了进来。 不消沈措多作解释,林北声就从对方脉脉含情又深不见底的眼神中获悉了那个类似于猫逗弄鼠的圈套。“老奸巨滑,两面三刀,诡计多端,阴险狡诈,”面无表情地充当起道德仲裁者,“连自己女儿都利用的人,即使老辣如孟仲良都该对你俯首称臣。” “好了,我十恶不赦,我罪该万死。”沈措挑眉一个轻笑,“可是我也是遵照林秘书的吩咐,妥善处理了那个小女孩的事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现在开始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回归了正途。难道不该奖励一下?” 林北声冷着脸略一思索,随即面色逐渐破冰,淡淡勾起的嘴角似在昭示:自己对这结果也颇为满意。“每层都有厕所,用不了这间的人会去别的楼层找。”拿起洗手间门后那块“打扫中”的牌子,挂于门口,然后将门轻推反锁了上。 心领神会的沈措笑了,“你的发言稿背熟了么?” “如果忘了,我会即兴发挥。”林北声目光更暖,一贯苍白的面孔因之灿若晨曦,将脱下的西装扔于池台,又扯去了领带。衬衣扣子解开后露出白皙光裸的胸膛,他说,“一会儿发言,抓紧时间。” 沈措以相同的动作回应对方。手臂环夹他的腰际,手指抚摸起他的后背。低下头,咬上他的乳[]尖。舌齿的把玩挑弄,快意须臾袭来的林北声轻轻呻吟出声。 扶着男人窄小结实的髋部,将他托坐于洗手池上。沈措极为迅速地扯掉对方的裤子,随手甩在地上。颜色嫩红的漂亮性[]器已经有了反应。 有人在厕所门外用力拧了拧门把,推了推门。 沈措从林北声的胯[]间抬起脸,转头看向了被不断敲扣的门。“他也许会找人来的。” “所以你的动作该快一些。”坐于洗手池上的男人丝毫不予理会,伸手扶着对方的耳侧,将他的头又轻按向自己的胯[]间。 幸好门外的人最终放弃了使用这层厕所的想法。 沈措的裤子褪于小腿侧,而林北声□早已完全没有束缚地赤[]露在外,大腿丰富的肌肉和曲线紧绷的臀部一览无遗,他摆放出最为诱人的姿势等待男人的进入。沈措笑了笑,“上次的你,紧得简直像个未破处的小女孩。” 林北声不客气地张口还击,“你比那些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也好不了多少。” “我是直男,你不能对一个直男要求更多了。” 只用精[]液当作润滑剂的互动意外地让两人感受到了巅峰体验。没有初次交[]合那莫名其妙的紧张之感,年轻的身体热力似火,张弛间弹性充足,它将男人勃发的阴[]茎轻易而完美地吞入其中。 一同抵达天国之后,沈措没有立即从林北声的身体里退出来。互相埋脸于对方脖颈,耻骨相贴相蹭地相拥在一起。像是高[]潮过后的情侣需要彼此温存一番以示刚才做的是“爱”,两个人几乎不能靠得彼此更近。沈措轻轻喘气,调匀呼吸后调侃笑出,“如果这个时候放一池温水与我共浴,你会彻底爱上我。” “上次在婚纱店,你到底是怎么应付得那个女人?” “为什么非要明知故问自讨苦吃呢,佯装不知岂不是会开心些。” 林北声的手指在沈措的背脊上来回轻掐轻划,不再说话。 “放心,这种偶尔为之的醋意大发不会让我觉得你小家子气,”退出了对方的身体,一边穿起衣服一边笑说,“相反,我觉得现在的你可爱得很。” “没错,我吃醋了。”近乎野蛮地一把拽过沈措刚刚挂上脖子的领带,将他的脸向自己拉近,逼视他的眼眸道,“我要的男人必须全身心地属于我。” “‘身’我姑且可以保证,可是‘心’,”两张脸孔贴得很近,英俊男人做出一个“遗憾”表情,“林秘书有些强人所难了。” 林北声松开手,阴着脸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装,完毕后闷头就走往洗手间外。 “林北声,”身后的男人出声叫住了他。 应声回头,却看见沈措轻抿嘴唇微微一笑,稍一侧头,手指伸向左耳下的颈窝处点了点。 林北声凑近镜子扯开衣领,随后阖着齿冠翻了翻眼白,低低骂了句,fuck。 清晰可见一个吻痕。 应该用强力的遮瑕膏遮盖过了。重要场合自带化妆师的习惯果然让市长秘书获益匪浅。 仅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个俊秀挺拔的市长秘书走上台后,极是谨慎地往演讲台下扫了一眼。 沈措不得不以一声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哑然失笑。 “……我谨代表中[]共北京市委北京市人民政府向与会的各位朋友表示热烈的欢迎,并向社会各界和媒体友人长期以来对‘十二五规划’建设现代化新北京的热情关注与倾心相助表示由衷的感谢……” 厕所里的激情性事使得年轻男人薄施脂粉的苍白面孔氤氲不散一层朦胧红晕,更衬出五官的干净精致,微翘的唇角任脸型的弧度愈加流畅,令人着迷。聚光灯下,从容不迫娓娓而谈的林北声如此璀璨夺目,再多的溢美之词、再多的笔墨丹青也难以描述及勾画他的出类拔萃。 全中国最帅的新闻发言人,名符其实。 稍稍顾盼左右,坐于台下的沈措意识到几乎在场所有的年轻女性一概目不旁视眼不及眨,全身心地仰慕憧憬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市长秘书。 难以解释是不是一种“从众”心理的作祟,沈措以愈加温和的目光注视起台上那个漂亮男人,并且再未将眼眸挪开分寸。抬手轻抚了抚下颌,唇边慢慢扩散出一类柔软的笑容: 全身心的归属,林北声的这个要求确实是值得考虑的。 作者有话要说:gn们看右边——→ 老规矩,一篇文即将完结之时便推新文—— 《整形师》,献给三观不正的同好们 另,《唐璜的艺术》九月完结>///< 029 一个星期有四天谭帅根本没办法接近邱岑歌,因为对方必须全程陪同自己的老师北村亮。可喜的是老家伙要回日本了,爱徒受伤让他完全没有心情再开什么画展。可忧的是,他建议邱岑歌随自己一同回去。 一部挺火的电影告诉我们,征服女人应该通过性[]交。那么,征服一个男人也当如是。但是,在邱岑歌面前硬不起来是个让谭帅很尴尬的问题。 当他又一次从邱岑歌的酒店里狼狈而出,在大街上独自徘徊的时候挂了个电话给nuno。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阳痿,没有早泄。 天雷地火,混血美男炙热的内[]壁烫得谭帅浑身热汗,大快淋漓。 英俊男人因为深深的疑惑而闷声不响抽着烟。他的小情人从身后搂住他不带一丝赘肉的腰,抬手来回抚摸他健美结实的胸肌。 大画家的头发长得挺快,脑后的疤痕不仔细瞧基本不明显,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温雅漂亮。与齐不党的友谊开始得再正常不过,那日医院重逢后他主动来约的自己。聊文学、聊艺术、聊东瀛风情、聊生活琐碎、聊早已被残酷现实束之高阁的童年梦想,聊偶尔会回眸追忆摇曳生姿的青涩初恋。旅日画家的博识让大男生一次又一次啧啧叹服——他本以为戏剧学院只盛产花容月貌的草包。 “这次回国许多事情都让我深感失望,本想就这么夹着尾巴逃回日本。不过,”两个人在高雅的西餐厅里用餐,邱岑歌举杯敬了对面的男生,“认识你这样的朋友,似乎是我留下来的理由了。” 三个人的这场碰面像是一个遭人愚弄的玩笑。 和几个朋友相约于这个昂贵消费场所堕落的谭帅看见了自己的旧日情人正和一个挺英气的男生同桌而坐。俩人不时轻笑出声,显得颇为投契。柔和灯光下,茸茸短发显得大画家的脸庞更年轻光亮。始终面带融融微笑认真目视身前男生的邱岑歌让他心头好一阵泛酸的委屈。 “哟喂!吃完老的,吃小的。”谭帅走上前,带出一声冷哼不客气地说,“邱岑歌,你可真有才。” “这是我的朋友,请你说话稍稍掂量一些。” “朋友啊,”俯下目光瞟向了齐不党,冷飕飕地笑了笑,“欸,朋友!你断奶了么?” “谭帅!”一贯温和平静的脸色一刹阴了。 “我去年毕得业,二十三。”穿着平价休闲装的大男生倒是不见恼,回答得挺客气。 “这顿饭我请了。”谭帅自说自话地拉开椅子,坐于两人身边。 齐不党摇了摇头,说,“不用。一顿饭我还请得起。” “你请?”双眸一刹炯炯亮起,谭帅又是一个微笑,用一种半客套半蔑视的目光去注视身旁的大男生,“可以多叫些东西吃吗?” 一顿饭吃掉了这个资历不深的记者不止三个月的工资。 没有开车送邱岑歌回家,反而将他带入自己的酒吧,一直冷面沉默的大画家终于发了火。谭帅觉得对方简直莫名其妙,更有理由发火的明明是自己。他们现在的关系不清不楚,不尴不尬。各自劈腿,各自爬墙,是该到一个把话挑明说清的时候了。 “你这人有点双重标准吧?”目光移向一直躲于一旁小心翼翼瞄视着谭帅的nuno,意思是我也从来没干预你不是么。 “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邱岑歌顿了顿,接着稍一仰头,以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是不一样。我只是交一个朋友,你们连床都上了。” 谭帅冷不防地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nuno砸过去,吼出一声:“滚!” 可怜的混血小美男发出痛苦而哀伤的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兽落荒而逃。 “你看见了吗?不一样!”谭帅拔高嗓门嚷道,“只要你说一声‘不’,我可以推开所有人!” “推开所有人?”像听见了莫大一个笑话,邱岑歌忽然挑起眉毛,冷笑了起来,“当年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林南音?” 十多年。 埋藏于心十多年的疑问,将两个人横亘于相隔万丈的山巅壑底。 方才还气势逼人自认有理的男人一霎愣住了。谭帅无从辩解当年的过错,可他并非没有想过推开林南音。事实上当林南音赤身裸体跪于自己身前,动手解开自己的皮带扣时,他甚至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 全身光裸的女孩跪坐在地上,瀑布般泻于肩头的长发是她唯一的遮掩,美丽的胴体泛出柔亮白光,仿若月光女神。脸颊上一个鲜红掌印,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溢着泪水,一脸哀怨而又楚楚可怜地仰望着他。 谭帅喜欢女人,这和他爱邱岑歌毫不矛盾。系花瞿圆圆已让他一度神魂颠倒,更何况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主动投怀送抱。 男人与男人的竞争,最扬眉吐气的不过于睡掉对方的女人。 谭帅仍旧说不上来,他将林南音打横抱起抛上床的那一刻,心头有没有一点终于赢过沈措的快[]感。 “果然……”谭帅微微垂下头,像只被拔掉气门芯的车胎那样软软地陷了下去,“你当年不告而别,就是因为这个。”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邱岑歌开口问,“南音的失踪也和你有关系吧?” “不,不是的!南音失踪前两天我是见过她没有错。她很紧张,也很不开心。她说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偷窥自己,她还说,”谭帅顿了良久,最后十分颓丧地说,“她还说她怀孕了,但她不知道孩子是我的,还是沈措的。” “这些你都没有告诉他,不是么。” “我想……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停了停,又说,“其实,他未必多喜欢林南音。” “别岔开话题。”邱岑歌扫他一记眼风,时至今日这家伙居然还在替自己粉饰狡辩! “我混蛋!我龌龊!我不要脸!这些我不想狡赖。但是——我说真的,我觉得沈措并不喜欢林南音。” “怎么说?” “林南音啊,那么娇蛮任性那么张牙舞爪的一个女孩,居然最后被沈措驯得服服贴贴,完全变成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你以为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分合那么多次?每次在两个人恋情最高温最深浓的时候提出分手的都是沈措。我问过他原因,你猜他怎么说,”谭帅自问自答,“他笑着问我,‘你钓过鱼吗?’这小子有的时候真是挺可怕的。这么些年,我最服他的不是别的,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控制力的人。自控与控人,两者都登峰造极。” 沈林二人每一回分手都是沈措单方面提出的。 钓鱼,收线放线的分寸掌握至关重要。松紧合宜,才是门艺术。 如同爱情。 “一蹴而就的爱情太过廉价,也太容易让人厌倦和不知珍惜。”沈措笑了笑说,“你如果明白这些,就不会直到今日都追不到邱岑歌。” “谁……谁追他了!”谭帅突地别过脸,抵死不认。 老丈人看准女婿不顺眼。林震觉得沈措追求自己的女儿别有用心。出于天公地道的“爱女心切”,他不止一次告诫女儿必须与这个男生分手。 而这一家四口的音乐之家确实也奇了怪了,除了林南音疯狂地迷恋着沈措——看多了言情小说的她甚至想到了两个人双双为爱殉情,另外三个人都极度不喜欢他。 大四表演系的汇报演出,央视副台长的林震也作为嘉宾受邀在场。 演出结束,爆馆一般的掌声雷鸣不息。林震向校方提出要私下见一见这个友情客串而艳惊全场的“魅影”扮演者,沈措。 “南音从小被我和她的母亲宠坏了,她很淘气,也很任性,经常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这丫头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现在二十几岁的人了连条被子都不会叠。你们都太年轻也都太以自我为中心,待过了短暂的蜜月期,你就会知道,你们两人的结合不会开心。”一脸肃穆刚正之气的林震以一种婉转的方式提醒眼前的男生,他与自己的女儿并不相称。 “没关系,”男生轻轻耸了下肩膀,一脸平静而笃定地说,“我会让她全改掉的。” “我不希望你和南音交往,更不会同意她嫁给你。”央视副台长注视着眼前的男生,口气渐渐生硬起来,“只要我在位置上一天,你就永远不可能走上‘主持人’这条路。” 极是大度地笑了笑,“也没关系,我可以经商。” 兵来将挡。沈措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始终面带微笑。 除了某一刹那,他面上的优雅笑容极是突兀地敛住了。 “我查了一下你的背景,你的父亲在你年幼时因为亏空了公司,将股东的钱席卷一空逃去了国外。而你母亲四十岁的时候还因为卖[]淫被抓入拘留所,”没有一句脏话,却几乎字字触耳惊心,“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这样的人向我的女儿求婚,不是别有用心。” 端坐面前的男生终于不笑了,他皱起眉端笔直相视,忧郁的眼睛微微显出一丝茫然。林震那板得十分僵硬的脸满意地舒展开来—— 自己运用了杀手锏。 “我娶不娶她完全无所谓,可是怎么办呢?”沉默了三分钟后沈措突然笑出声音,说,“你的女儿寻死觅活地要嫁给我。” 本想激怒对方控制对方的男人一霎被对方激怒被对方控制了!他抓起桌上一个玉石镇纸器就朝沈措扔过去。但是一出手马上就后了悔,因为他砸的这个男生躲亦不躲动亦不动——除却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微笑。 轻柔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自己的女儿林南音正巧驻足于门口。 沈措些微埋下头,以手轻抚额角,一注鲜血顺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而下。 “爸爸!”恋人头破血流的画面彻彻底底点燃了女孩的愤怒,再没理由听从父母的意见、充当父母的乖乖女儿!林南音跑向沈措身边,扶着他,转过头来怒视自己的父亲。牢牢握拳,整个人轻颤不止,“爸爸,我一定会嫁给他的!毕业前我就会嫁给他的!我们都到了法定可以结婚的年龄,法律上我可以嫁给任何人,根本不需要你和妈妈的同意!” 030 国外的设计公司最怕就是涉嫌借鉴与抄袭。国内的大环境则相对宽绰,中国特色的“拿来主义”,你我都心知肚明见惯不怪。“视觉”成立至今,没少被人抄袭。比起业内同行遇见同样的事通常会义愤填膺地诉之于法律,沈措倒是向来一笑置之,“能被‘借鉴’也算是一种认可,身为设计公司,不被人抄岂不是很可悲?” 但是,被抄可以,抄人绝对不行。 “为什么keyro那一组的人都在打包东西?”已经放了两天假的vanessa走进办公室,颇感疑惑。 “keyro这混球这回是给老板捅出大篓子了!他给德国佬的那组设计,被人发现早在前年巴黎的maison展上出现过极其类似的。”公司里一个美女回答了她的疑问,“你也知道那群德国佬一向较真又蛮不讲理,已经投入生产的半成品全部销毁,所有的生产线全线停工,全部损失都要我们承担。要不是老板亲自飞了一趟法兰克福,恐怕视觉就要被起诉了!” “啊?!”vanessa大惊,这笔赔偿金将是一笔巨款。 “全额赔款换来息事宁人,德国那边也已不予追究了。可老板却一再坚持,非要免费替对方重新设计。” “那还把keyro他们都炒了?这下设计部不就缺人了嘛?”harry在一旁插嘴,“也可以让keyro他们将功补过嘛。” “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还不知道老板的脾气?”美女瞟了帅哥小弟一眼,“别看老板平日里很好说话,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绝对不会妥协和姑息。不过念在keyro往日的工作表现上,还是很给面子地让他自己提出了辞呈。” “keyro他们废寝忘食忙了两个月,现在却要推翻重来。”harry十分同情地看向了vanessa,说,“你是中流砥柱不可或缺,看来这回的假期又泡汤了。” vanessa到这家公司的时候还是个毕业没两年的小女孩,“视觉”起步之时如履薄冰左右不易。当时新婚燕尔的vanessa一天婚假未请,忙得连度蜜月的功夫都舍了去,相伴沈措与“视觉”一步步走到今天。眼见“视觉”吞下整座艺术园区,公司的运营步入里程碑似的崭新阶段,vanessa本想好好请个长假,和老公把当初没度的蜜月给补了。 “我们加班是不可避免的了。”美女又说,“不过大方向上,这次老板决定亲力亲为。” 上午折回公司是劳碌命一时犯贱来交代一些事情,飞巴厘岛的机票就定在了下午。 敲了敲门,办公室里的老板全无反应。 走进办公室的vanessa看见沈措手肘支在办公桌上,两手十指相交地撑着额头——她知道他的胃疼又犯了。这男人的胃天生娇惯不喜油腻,每次出国一旦吃多了洋快餐就一定会不适。 “老板,你回去休息吧,我留下。”vanessa双眼炯炯,笑了笑,“年假欠着,以后再说。” 沈措抬起脸,看向对方。 “留下就解雇你。”口吻强硬不容转圜,却以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将自己从身心俱疲的状态里须臾唤醒,他说,“happy honeymoon.” 即将第二次步入婚姻殿堂的秦藻正忙于筹办婚礼。自打出了秦尔妃失踪出走那一出,不再信任自己的母亲又无暇顾及女儿的女人,决定把小丫头扔给前夫。 谭帅邱岑歌终于还是跑去了敦煌。看了看时间,不得不加班的沈措思量一番后,挂了个电话给林北声,拜托他替自己去接补习班上的女儿。 对方倒是毫不迟疑地应下一声,好。 到家的时候已过了十点。 本来以为独自在家的小女儿应该已经睡着了。可沈措发现不是。房间里亮着柔黄色的灯,间或传出男人女孩交错说话的声音——看来林北声还未走。 他俩像是全然未注意到自己的回归。 年轻男人和小女孩并肩趴在床上。两个人头靠头,手里各执着一本儿童英语读物的一侧书角。林北声鼻梁上架着沈措泡吧时常用来“辟邪”的平光眼镜,微黄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前,五官脸型精致得无与伦比,与身旁那个粉嫩嫩圆嘟嘟的秦尔妃宛若兄妹一般。 沈措斜身靠着墙,一直面含微笑地注视着趴于床上的年轻男人和小女孩。 林北声的英语是非常地道的英国口音。他念一句,小不点儿也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一句。 “my name is qinerfei.” “my name(内姆) is qinerfei(秦尔妃)." "my mother is a beautiful woman." "my mother(妈特) is a beautiful(不特服) woman." "my father is a handsome man." "my father(发特) is a …”当小女孩那声稚嫩不清的“handsome(含特森) man”说出口的时候,林北声抬起眼眸,看向了正倚立不远处的沈措。 窗帘一动未动,屋内却有一阵带着暗香回旋起的微风。 这个宁静的夜晚生出光亮,似有晨曦初照。 两个人相视片刻,各自笑了。 沈措这辈子说过或真或假的甜言蜜语无数,但所有的情话都在林北声面前甘拜下风。 没有一句能及得上他教小女孩所说的这一句那么动听。 小女孩看见了父亲,甜甜的嗓音唤了一声,“爸爸!”往常那种莫名的孤独感和自卑感统统遁迹无踪,和林北声在一起的秦尔妃快乐无比,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笑眯成了月牙儿。小不点儿天生喜欢和亲近这个比动漫人物还好看的大哥哥。没有电视陪伴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她对沈措说,“爸爸,我最喜欢北声哥哥了!” “尔妃,”温柔泛出一笑,“为什么叫我‘爸爸’,却叫他‘哥哥’?” “因为爸爸本来就是爸爸呀。” “我是说,为什么不叫他‘叔叔’?” 小女孩把手伸进口袋,揣着“哥哥”背地里塞给自己的巧克力,板起小脸蛋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哥哥看上去要比爸爸年轻很多。”。 林北声一脸无辜地看向沈措,稍稍摊了摊手,故作义正词严,“年纪大了,就该服老。” 沈措又笑,“你作弊。” 直至粘了自己很久的小女孩被哄着喝下牛奶,终于倒头睡去,林北声才得了闲。轻解衣衫,放了一池热水洗澡。浴池又深又宽,那个可爱透顶的小不点儿应该可以在里面学游泳了。 听见背后的脚步响动,回眸看见这家的男主人进了来。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浴池。” “你走以后我让人装的。”沈措一直觉得泡澡和看电视都是浪费时间挥霍生命,而这个从来不打算让女人涉足的地方也根本无需这样的“奢侈品”。 “记得下次先装电视。”林北声仰头靠于池壁,阖上眼眸,“新闻联播,我每天必看的。” 沈措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脱去衣服,下了水。 “就不怕被你的女儿看见?”往前挪出一人的位置,好让对方从身后环住自己。 “尔妃有些哮喘,我在她的牛奶里加了些咳嗽糖浆,”男人于他耳旁轻声一笑,“她现在应该已经睡得很熟了。” “你个人渣。”一翻眼白,不客气地说。 “一点点而已,不碍事的。” 水的温度很高。无论是胃部疼痛还是事业波折,一连几宿没好好合眼的男人,倦得几乎就要睡去。 林北声坐于沈措两腿之间,只须轻轻往后靠,就能挤压擦蹭到身后男人的敏感部位。但是他的故意挑逗完全失去了效用,对方的□懒洋洋的没一点儿精神。 意识到这点的沈措全不尴尬地放声笑了起来,似乎不觉得处境狼狈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口吻些许无赖地说,“看来我还是直的,你的吸引力不足以把我掰弯。” 他妈的。林北声在心里低骂,这人不说自己没用,却反而说我没有吸引力。 长时间听不见对方说话。 “还介意呢?”沈措笑了,“那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很有吸引力。”倾下眼眸看向年轻男人朦胧水气中的侧脸——自己并非言不由衷。他的确很漂亮,似男人也似男生,完美融合了最好看女人与最英俊男人的特质。 “谢了。” “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吧,既然孟旖放还关在医院里,你要不要考虑搬来和我一起住?” “你这是在向我提出‘同居’的请求吗?”林北声掉转过身,看向那双花哨眼睛。 “如果我实话实说,自己是在寻找一个受女儿认同的baby sitter,恐怕你会不高兴。”停了停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无论你是否断然拒绝,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床伴关系。只不过,尔妃认生也怕生——你也应当看见了,她有多喜欢你。”沈措又停了停,接着调侃笑出,“而且林秘书的付出也不是无偿的,搬来后你可以每晚都享受我‘全身心’投入的‘爱情’。” 林北声稍仰起下巴,微眯起眼眸,似在认真考虑。 袅袅而起的水气让灯光更暗了。 但是白皙手腕上的疤痕仍旧醒目非常。沈措凝眸看了它好一会儿。然后仰头向后,阖起眼睛。 “我没有杀你的姐姐。虽然她的失踪与我脱不开干系,但和杀了她毕竟不同。”他轻咳一下,以一个分外倦怠的声音说,“同样的话当年已解释过无数遍,现在不想再解释了。信不信随你。” 031 小女儿的亲生母亲来将她从父亲身边带走。 即将成为小女孩继父的男人与沈措擦肩而过。他身上的香水味道浓烈得令人作呕。不为人熟知的国外牌子,亦是很难在国内买到。香调清冷低缓毫不张扬,足见这个异香扑鼻的男人喷了整整一瓶。 沈措皱起眉,这是自己惯用的香水。 “这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会去郊区看房子。”秦藻对沈措说,口吻十分炫耀。向前夫证明自己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总是没错的。 与父亲在一起时嘁嘁喳喳的小丫头一刹变得异常安静。 秦藻向女儿伸出了手,还记着“耳光之仇”的小女孩似乎很不愿意,但在父亲鼓励的眼神下只好点了点头。 没走几步远,沈措看见那个宋文杰从前妻手里牵过了自己女儿的手。他回头冲自己笑了笑,过于高耸的鼻骨在那一个笑容下似乎歪了歪。 而秦尔妃一直被牵走很远还是不断地回头望着自己,眨着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男人静立原地,直到女儿的幼小身影消失不见。 即便秦尔妃已经离开了沈措的家,林北声也未搬走。 morning sex之后,沈措坐于窗台前修改起德国人的电子设计稿,而套着对方白色褶皱衬衣的林北声则趴在床上阅读晨报——大出一号,袖口被攒在手中。同居的日子里除了性[]爱之时激情四射情话连绵,更多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各忙各的,互不搭理互不相干。 几十分钟没有人说话,林北声合上报纸,开始轻声背诵里面的内容。 二人独处的氛围需要一点声音。 林北声确实很适合吃公务员这碗饭。只要是国家级的领导公开讲话,无论是多么乏味的长篇大论,他都能于第二日复述个一字不差,且整理一份简明扼要的提纲给孟仲良。 秦尔妃离开后,林北声充分认识到沈措这人并不适合距离过近地接触。居家时候的沈措其实是个非常沉默而难以触摸的男人。摆饰物极少的敞式卧室永远有条不紊,哪怕没有定期前来打扫的阿姨都是一尘不染。拿东西轻取轻放,吃东西细嚼慢咽,全不会弄出一点声响。他可以长时间的不置一言,而且面部表情变化极少,主动同他讲话时他会对你微笑,可你根本无从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林北声毫不犹豫地想到了“冷暴力”这个词。不禁有些同情与钦佩自己的姐姐与秦藻,尤其是秦藻——怎么可能安之若素地与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三个月是鞭笞,六年就是凌迟了。 林北声一边轻声背诵胡总书记近日的一次重要讲话,一边悄悄打量着阳光下男人的脸。 比起平日里一身严肃而拘谨的西服打扮,沈措在家的穿着十分休闲,黑色开领毛线衣因为身材削瘦而松松垮垮。睫毛是华丽的词藻,鼻梁至下巴的峻整曲线交相呼应、押出韵脚——男人的侧颜就像一首赞美诗。 林北声没见过自己的侧脸,但是英气俊朗的男人见过不少。孟旖放,谭帅,以及某些希腊雕塑般俊美的欧洲学生,但没有一个人能像沈措这样长久地锁住自己的目光。 “……我们将坚定不移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坚持和平发展道路,奉行互利共赢的开放战略,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同所有国家发展友好合作,继续同世界各国人民一道推进人类和平与发展的崇高理想……” “错了。”一个早上不曾说话的沈措突然开口。 “什么错了?”林北声问。 “刚才那句话背错了,不是‘崇高理想’,而是‘崇高事业’。”眼眸不抬,手上的工作不曾停止。 “不可能。”将信将疑地低头去翻看叠成四方的报纸——居然,真的错了。 惊讶的眼神流动向沈措,似在无声询问,怎么你也背得出? “这段话你翻来覆去念了一个早晨,再没政治觉悟的人也背熟了。”沈措掉过脸稍稍看了看他,随即又挪回眼眸,轻轻笑起,“拜托,专心些。我的脸上可没有总书记的重要讲话。” 像是觊觎有钱的邻人,却被抓了个人赃并获。林北声不甘心承认又无从辩解,抿了抿唇,幸好手机铃声适时挽救了这个窘迫局面。 孟旖放到底不肯把两个月的“监牢”给蹲满,他给自己的恋人打来了电话。 ——我知道了。 偏过脸觑了沈措一眼,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年底应酬多,晚些就回来。 收了线,转过头对沈措说,“孟旖放。” “嗯”了一声,专注于工作的男人头也没抬。 “我回去了。” “好走。” 林北声僵僵站着,一动不动。沈措这副全不挂心的反应太糟糕,几乎就是学生考试卷儿上红笔批注的醒目“鸭蛋”。明明是自己要走,竟然又生出了与当日一模一样的“被扫地出门”之感。 见对方干立着不走。过了一会儿,沈措仰起脸,微微笑着,吐字特别清晰地说了声,“再见。” 年轻男人悄声走了出去,三分钟后突然又步履大响地折回来。他冲着仍于笔记本前凝神工作的男人破口而出,“你个王八蛋!” “是你自己要回去的,我一没赶、二没拦,怎么就王八蛋了?” “你明知故问!”那张面色苍白一脸愠怒的漂亮脸孔上写满了“你负心薄幸,你始乱终弃”。 “得陇望蜀,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沈措微眯眼眸相视着林北声,笑了笑,“我承认某一刻的你曾让我怦然心动,让我想与你相守至把名字共同镌进碑文——孟公子介不介意与人共享我是不知道,但在你完整为我所有之前,我的‘爱情’就只有‘挥手相送’这么多了。” 许真许假。林北声一言不发,乌黑眸色愈见深沉。 即便与孟旖放之间没有爱情可言,他也不太可能离开他。甩掉孟旖放几乎等同于放弃前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值不值得姑且不论,是否与初衷背道而驰也暂且不说——这个举措太冒险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魅力与危险性同样无可訾议,向来精心算计只赚不赔的林秘书当然不想到头来血本无归。 他无声地长久地看着沈措,而对方似乎完全知晓自己在想什么,眼神直白而赤露,唇边释出一个极为魅惑的笑容,“敢不敢赌一把?” 回到家中的林北声趁着恋人未归,在镜子前赤露上身检查自己的身体——沈措那个混蛋留下了不少他的印记。仿佛是故意用一种加盖章印的方式昭示所有权。虽然沈林二人都是一身略显病态的白皙光洁皮肤,但还是稍有不同。林北声的皮肤很薄,很透,几乎如个婴孩般吹弹可破。稍为激烈的抚摸和亲吻,都有可能在他的身上留下许久不褪的痕迹。相反,沈措的肤质则爷们得多。如果林北声想在他的身上留下同样的“证明”,更多情况下是用咬的。 很不公平,不是么。 听见孟旖放从门外进来的声音,立马将上衣穿好。 “你爸不是让你在那儿呆两个月么?” “忍不住,再不碰你我就得疯了。”英气面庞上满满的笑容,牢牢将自己美丽的恋人钳于怀中,两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弋起来,“老头子也就是小惩大诫,我以后乖一些就没事儿了。” “今天不行。”要挣开对方的手。 “为什么?你想说你例假?”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扯开林北声的衣领,低头咬向他的锁骨。他的皮肤太白太细腻,下颌至颈向的弧度太瘦削太迷人,这一切都太让自己神魂颠倒朝思暮想。 “旖放……我说了……不行……”尽管遭到了极其不配合的阻挠和抵抗,但饥饿太久兴致勃勃的孟旖放力气更大动作更粗野,恋人之间偶尔为之的“强[]暴”行为充满情趣,强烈刺激了他的肾上腺素。他用自己全身的重量将林北声压于地板上,一把将他的外裤扯褪至髋下,白色内裤前突出了迷人的曲线。像饕餮大餐需要前菜和开胃酒,孟旖放并不急于侵入对方炙热的内[]壁,边用手摩挲流连着他的身体边以嘴唇将他的衣服往上撩拨,埋下脸吮吸舔吻起他的肚脐、腹壁和乳[]尖—— 一刹收住了动作,他看见了恋人身体上别的男人留下的痕迹。 孟旖放一脸阴沉地站起了身。走开两步,忽然一个回头,抬脚就踏向了林北声的胃部。 被一个重踹的男人瞬间痛苦地蜷缩在了地上。 所有人与人的关系之中,林北声最喜欢“性[]交”时的那种,比起生理上的快乐,他更着迷于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与安全感——两个人合二为一相契无间,不存在遗弃与离别,不到最后绝不会中途分开。 乱交也是一种心理疾病,不过林北声还不至于。 告别阴郁病态的少年时代,面庞精致身材挺拔的亚洲美人其实在欧洲男生中很有市场,偶尔爬上别人的床孟旖放完全可以宽容谅解。强制自己从一而终的他虽不快得想死,却一向听之任之。无论对方如何蛮横不讲理,如何喜怒无常动辄挥拳相向,市长公子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恋人光火动粗,拳头巴掌都绝迹,更别提如是一脚重踹。他们俩“谁是周瑜谁是黄盖”立竿见影。 然而,有些诱惑不过是带刺的玫瑰,有些诱惑则是致命的河豚。 “林北声,你怎么不还手?”眉竖如剑,扬声吼了起来,“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还手?!” 他看见自己的恋人从地上缓缓跪坐起来,双手交叠抱在胃部,软软的头发盖住视线向下的眼帘。 整个人一动不动,闷声不语,就这么埋着头许久长跪。 “北……北声……”孟旖放的声音彻底地慌了,怕自己下脚太重,真的踹伤了对方。“我没想过要伤害你……北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就像落地的鸡蛋散出了黄,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粘腻与无力之感。 良久之后,孟旖放半蹲□,将林北声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却感到自己搂进怀里一块石头。 不是冰,只是石头。 永远化不了。 仿似冬虫受到了温暖的感召,男人怀里的另一个男人终于动了动。他抬起目光迷蒙的脸,凑上去亲吻恋人的嘴唇。 孟旖放先是一愣,继而打开齿扉探出舌头,热烈地回吻了他。 “做完吧。”林北声将脸埋于对方的颈项,轻声说。 032 “你工资是不是挺高的?干嘛老请我吃饭。”张昱昊笑。 harry开始瞎掰了,“我们老板说,要和警察同志搞好鱼水关系。” 张昱昊职业病十足,就是吃饭也不忘讨论案情。“我们本来以为杀死陈矶贝的是你那个混蛋老板,调查过后才知道她还有个男朋友。那男的是个初中老师,长得斯斯文文清清秀秀,一被盘查连话也说不清楚,怎么测谎都有问题,后来好容易找到了能证明不在场的目击者才知道不是,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现在又得从头开始。”张昱昊闷着头吃,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那个陈矶贝真是挺漂亮的。追求者数不胜数,依然不排除情杀的可能。” harry面露疑色,全然不信:能多漂亮?再漂亮也肯定比不过秦藻。 张昱昊像是看出了他的心理所想,从兜里摸出一叠子照片,说,“不信?你自己看啊。” 死者生前的一些合影。从头来过的警察为了调查她的死因,打算彻底盘查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张昱昊叹口气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爱上谁不好,非爱上你们老板这么个人渣。” harry一面翻着照片一面在心里哼嗤出声:要不是我倒霉催的先吊死在了你这棵不开花的榆木段子上,我也爱他。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尖鼻子尖脸,一双凤眼似单似双妩媚非常。明明素颜朝天,却有那么些描眉画目的伶人味道。 确实漂亮。 但是有一张照片让他觉得古怪,古怪得毛骨悚然。 照片上是一群人,二三十个的样子,似乎是一起出去爬山后留下的合影。每个人都相貌出众身材窈窕。 古怪的地方在哪里呢?harry自问自答,这里面有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女人为了你那个人渣老板在外面报名学习了那么多东西,插花,茶道,舞蹈……”依然为她的死忿忿不平深感惋惜,张昱昊看见圆脸大男孩冲着一张照片干发愣,瞟了一眼后说,“诺,这张照片就是她和舞蹈学校里一班师生的合影——那么全心全意付出真心的一个女人,要不是所爱非人,估摸也不会就这么惨死了。” 经过一声无意的提醒,harry终于明白了这种惊悚片似的寒毛倒竖之感因何而来。 他想起了在哪里见过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沈措前妻秦藻的结婚请柬上,笑得一脸灿烂毫无保留的新郎,宋文杰。 林北声犹豫徘徊的时候,沈措居然人间蒸发了。 拥有一个园区的艺术产业链以后,野心渐大的“视觉”正着手准备吞掉江苏连云港的海滨工业区,自此把设计业置于北方,制造业置于南方。融资上市,尺步之遥。 连云港的海滨工业区为赵斌所有,“视觉”觊觎这块地方不是一年两年了。 赵斌见到沈措的第一眼,说实话,印象不太好。 他觉得这男人特装。 沈措是赵斌的衣食父母,之一。赵斌三十四岁,一张脸骨骼分明,配以有棱有角的眼睛和厚嘴唇,算不上特别英俊,却是十万分性感的长相。标准的富二代,但与谭帅不同,人是一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富二代。不仅拥有整个沿海岸的连云港工业园区,自己的工厂公司也奋斗在代加工业的第一线。自06年起,每年的三月、九月“视觉”都各送来两笔数目可观的订单,让他按照自己提供的设计图稿将连云港赫赫有名的水晶加工为成品,甚至金融危机的那一大旱之年还加了百分之三十的制造费。 让赵斌颇感疑惑的是,自己从没有看到这些加工成品的水晶在国内市场上销售。 直到沈措送了他一套价值数千欧的意大利产水晶工艺品,赵斌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每套赚取不到六元的流水线产品。 相较之下,沈措每年给自己送来的利润就是九牛一毛。 换谁也不干。 赵斌几番相邀一请再请,比三顾茅庐还多顾了几回,沈措总算“腾”出时间去了江苏。 江苏人嗜白干,完全不输北方人。 席上两人碰杯频繁,一口闷了数回合后,便生出了几分铁一般的革命情谊。 “沈总几几年的?这么轻的年纪,让人瞧不出个放心来。”问归问,赵斌心里早已认定了对方是个跟自己一个德行的纨绔子弟富二代。 沈措报出了一个年份。 “啊?那真是……看不出啊。”兀地一惊,这人明明比自己看着还年轻。 “我算半个苏北人。”微微一笑,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江苏钟灵毓秀,人不显老。” 两个人天南海北聊了半晌,赵斌突然似笑非笑地折转话题,凌厉眼眸射出一道精光,“沈总送来这份大礼似乎别有企图啊。” “借壳上市只是我的‘企图’之一。”沈措的回答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现在几乎所有的外销企业都想转战内销市场,中国制造的代加工赚的是辛苦血汗钱,技术与市场一概不在掌握,墨守成规哪里来的出路。”目光轻轻瞟向圆桌中央的水晶饰品,笑了笑说,“由我负责新品研发的设计内涵与核心技术,赵总来完成流水线生产与终端零售。这样珠连璧合的战略合作,我找不到一个会让人拒绝的理由。” 从设计理念、品牌形象至渠道建设,赵斌不时发出提问,而沈措一并详尽作出诠释,并将自己带来的合约称之为战略合作——虽然兼并之后,两大园区都将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赵斌几乎被打动了。他迫不及待地询问双方合作后的利润空间。 “改天再说吧。”播音主持科班的男人,天生的语言艺术家。他睫毛下的深邃眼睛如水晶闪褶,大笑起来,以一声标准地道的苏北话说,“吾们苏伯冷货酒的层光be谈森衣(我们苏北人喝酒的时候不谈生意)。” 大火急沸,文火慢煮,一张一弛下撩拨鼓动的火候掐得刚刚好。 赵斌直感自己就是只瓮中之鳖,而且还挺心甘情愿。 五年精心筹划,一朝饮宴谈判,“视觉”最终完成了对整个海滨工业区的并购。 去了一家以脱衣舞闻名遐迩的pub,为表地主之谊,赵斌一口气找了十七八个小姐,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长相。挺大方地说,“沈哥,看顺眼的你就先挑了去。” “各有千秋,”英俊男人脉脉含笑地打量了眼前的美女们一眼,“实在很难抉择。” “要不,让她们来个才艺展示?” 沈措大笑。 赵斌打小挥金如土,而今也是会赚又会花。当即撒出一把人民币叫美女们“各显神通”。有边唱边脱的,也有边跳边脱的,民族,芭蕾,纱丽,钢管,品种繁多,令人眼花缭乱。一群男人边吃豆腐边被吃,不时交头品议称赞。一旦看见还入眼的,就扬手招来表演的美女,往她的丁字裤里塞百元钞票。 一个肤似白缎双[]峰摇摇欲坠的美女不时朝远道而来的客人频抛媚眼,成天对着猪油浮面的暴发户们玉体横陈真是倒足了胃口,赵斌这样的已经堪称绝色,更别提沈措了。 “这么年轻就是大老板,该不是骗人的吧?” 一左一右搂了两个小姐的沈措笑出声音,“我和你爸爸应该差不多年纪。” “瞎说,我爸都快五十了。” “我以为你爸高中生的时候就很开放了。” 赵斌说,“璐菲啊,给沈总再倒一杯啊。” 沈措笑,“你喂我才喝。” 这个名叫璐菲的女孩算是一群丫头里最漂亮的,尖脸小嘴加之猫咪才有的妖冶大眼,五官脸型都和数年前的秦藻有那么几分相似。满满斟了一杯,纤纤玉臂就往男人的唇边递送过去。 摇了摇头,“用手喂太没诚意了。”说完便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 岔开两腿坐于沈措的大腿上,璐菲不假思索地抬手往嘴里灌进一大口,含着半杯酒液凑过头就吻。男人的喉骨动了动,两人吻得太深太缠绵,丝丝金醇蜜酿淌落唇角。 旁边两个美女不乐意了。“沈总你偏心,我们也要喂。” 伸出拇指轻擦了擦嘴唇,笑,“一个个来嘛。” 随行的几个大老爷们拿腔拿调地说,“哟!斌哥,你以前来玩,可没这待遇啊。” 赵斌毫不介意地爽朗大笑。只觉这男人白天的时候装得特人模狗样,玩起来倒是禽兽十足很放得开。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好感已然又生出不少。 射灯炫出七彩,一群男人酒兴朦胧之下兽性毕露,早是各自醺然,各自猥琐。沈措的手机忽而发出嗡嗡振动,低头瞥见屏上显示的号码,轻轻一勾嘴角,掐断了。 “老婆查勤呢。”睨眼觑见这幕的赵斌问。 沈措笑着点了点头,“小心眼得很。” “不用说,嫂子肯定是个大美人了。” 又笑,“凑合吧。” 凌晨两点,兴尽而散。 赵斌说老婆正大着肚子见不得他一副醉意滔天的丑样子,须在沈措房里洗澡换衣才回去。躺回酒店大床,男人瘦削白皙的脸颊已微微泛出嫣然桃色。白干洋酒,喝了多少难以计数,胃开始耍花腔,非常难受的烧灼之感伴随着一阵强似一阵的天晕地眩。 摸出手机看了看,一条未读消息,来自谭帅。上面写着:终于进去了,无比幸福。 几乎立马就明白了这短信的意思,不禁当场失笑。躺在酒店大床上的男人抬起手掌轻轻抚向额头——难怪浑身不适,原来是有些低烧。酒店的灯光散发出麦芽糖似的粘稠光晕,于朦胧酒醉的那双眼眸之中,便是霎明霎灭,丝丝缕缕。 接着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林北声。 偏偏那个男人正与此时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里?” “江苏,连云港。” “为什么这几天一直掐我电话。” “谈生意,不方便。” 电话那头一阵默然。他知道这男人在鬼扯,但扯得毫无纰漏,让人发作不能。 “想好了?”沈措问。 “还没。”顿了良久才说,“为了你抛家弃业,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值得。” 赵斌在卫生间里发出响亮的呕吐声。 “谁?”林北声的声音一刹警觉起来。 “一个朋友。”片刻后,沙着喉咙笑出一声,“真的只是一个朋友。何况人家是直男。” “你不也说自己是直男——” 赵斌适时又大声嚷了一句,“欸?我把衣服放哪儿了?我就这么光着出来了啊。” “沈措!”迸出口的两个字显然已填满怒意。 “北声。” 突然喉骨打结,说不出话。因为这是沈措第一次去掉姓氏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北声,我想见你。”那个字正腔圆无比悦耳的声音比平日略浑略哑,格外性感而诱惑,正像一阵灼灼小火烧至了林北声的耳廓,“现在就来我的身边,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没电了,挂了。”一句话撂完,对方真的挂了线,而且再打的时候提示已经关了机。 033 行程排满,还要出趟国,进展一切顺利的沈措决定提前飞回北京。赵斌喝得太高实在爬身不起前来相送,指派了一个司机老张来接沈措去机场。 上午十点,天空绞出丝丝细雨。一觉睡醒,胃疼稍稍缓解,低烧还未褪尽,坐于后座的男人闭起眼目养精蓄锐。 轿车未开出多远,司机老张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总,你看!”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高声惊呼起来,“这男人是明星吧,长得可太漂亮了!” 闻声回头—— 一辆的士刚刚开走,酒店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没有打伞,细雨下的头发略略沾湿而贴服脸面,愈加显出面孔的干净俊俏。他轻轻咬着嘴唇,似想进门又似不想,踯躅不前。 沈措对老张说,麻烦倒回去。 林北声。 林北声看见一辆银色劳斯莱斯嘎然而停,后座上的男人开门下了车,走至自己身前。 “我问过你公司里的那个圆脸小男生,他说你是后天的飞机。” “事情很顺利,所以决定提前回去。”沈措两手相合,将雨水中那张濡湿冰凉的苍白面孔捧在手心里,笑说,“来之前应该先给我个电话,我们险些就错过了。” 林北声微微抬眼看向对方,清澈的眼眸无辜睁大,口吻竟有好些委屈,“你关机了。” 确实,昨儿夜里故意关机,到现在还没打开。 沈措轻轻一笑,倾下头在他漂亮的鼻子上吻了一下——等候一旁的老张已是目瞪口呆。 他拉起他的手腕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海滨工业区内多以代工型企业为主,工人还不知道脚下的土地已经易了主。看见未来的老板也只是随意挥了挥手,打了声招呼,“沈总。” 整个园区的主楼屹立中心,鸿域大厦高度超过300米,视野辐射四域。 两个男人同坐着电梯一路向上。 风住了。雨停了。 沈措以目光邀请对方随同自己一起鸟瞰碧波万顷和改造雏形中的工业园区。 恐高症严重的年轻男人犹疑片刻,最后还是慢慢挪着步子,走至了天台边角。扶着栏杆望向脚下的海陆相接,如同蓝色绒缎上镶嵌了一块块松耳石。远处的山峦露出清晰桀骜的轮廓,空气清凉;而一望无际的海面飘弋着朵朵浮岚,氤氲彻骨。 有只刚生的幼小黑猫软绵绵地踩在了他的心脏之上,长久的让人置不出一声。 同时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望向身旁之人。两人的额发因一阵阵穿梭而过的风飘扬而起,沈措冲林北声微微一笑,“锦绣河山,对不对。” 一贯沉稳优雅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此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仿似欣喜,仿似感谢,仿似踌躇满志,仿似无限憧憬。这个男人迄今为止的生命之中只有两次露出过这种极为外露彰显的表情,第一次是一个白衣护士将一只粉嘟嘟的肉团抱于他的面前——那是刚刚出生的秦尔妃。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扬臂指向或远或近的不同区域,侃侃而谈作出不同规划,如何提升区内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如何发挥区域优势将绿色源生态的景观旅游与工业园区紧密结合…… 随着他手指点指的地方,似乎真的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幢幢广厦,外商投资企业纷纷进驻,一排排万吨巨轮正待拔锚出海…… 林北声凝眸看着沈措的墨色头发与米灰风衣一同飘逸翻飞,仔细聆听着他向自己敞露心怀,畅谈他的抱负与理想。 天台之上,除了他们就再没别人。 世界仿佛为你我所有。 “榭寄生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忽而转过他的英俊面庞,直视对方的眼眸道,“但很不安全,不是么。” 一言道破了自己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别误会,”眼见黑漆漆的一双瞳仁里渐渐燃起两簇亮光,沈措微笑着说,“我只是给你一个生活建议,不存在别的企图。” 林北声的手机适时响了。 ——我已经在江苏境内了,下午就能到盐城。 ——我会的,孟市长。 挂了电话,林北声凝视着那双花哨忧郁的眼睛,随后淡淡勾起一侧嘴角,“这趟是公务,不过顺路而已。” 男人微微一愕,两三秒过后露出白牙大笑起来,“你太不老实了。” 除了沈措,自幼美貌过人的秦藻知道如何收服任何一个男人。不用耍尽心机,漂亮单纯的女人懂得自己单单一个凝眸微笑的杀伤力就让别的女人难以匹敌。 比如宋文杰。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交往后,宋文杰至少向秦藻求欢了一百次。她统统义正言辞地加以拒绝,直到迫使对方拿出婚戒。 婚礼将近,两个人于宋文杰位于郊区的连体别墅里作最后的清理布置。 小女儿不在房间里,哪间都不在。估计又是独自一人在外面的花园里玩。 可怜的小东西,陷身孤独与自卑交织的囵圄里难以自拔,难怪她近乎本能地喜欢与亲近林北声——正如同一只迷失的羊羔找到了同类。 秦藻认为是时候水到渠成了。 在女人撩动长发眼波暧昧的暗示下,宋文杰很快心领神会,将女人打横抱上床。 也许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太久,男人不作一点前戏就长驱直入。抽[]送频繁、粗鲁而有力,却并未给女人带来多少快慰。 秦藻半睁半闭她的杏仁大眼,白亮的身体像一艘船在浪上颠簸。忽然她那佯装享受的呻吟之中夹杂了一声尖叫。 一张英俊非常的男人侧脸猝然出现在眼帘之上。 即便身着不常见的黑绸礼服与蕾丝衬衣,带着半块银白色面具作为遮掩,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这个男人正是她无比熟悉无比痴迷的,前任丈夫。 但是天花板上那张巨幅海报里并非只有沈措一人。“魅影”身旁还有一个白裙曳袖、极为美丽的女孩。 或者再没有一对情侣能匹及这两个人的天造地设。 秦藻几乎刹那明白,自己终于看见了林南音。 与自己那世俗而妖娆、让男人一眼即会生出征服欲的美貌截然不同,海报上的女孩清丽脱俗,仿佛不沾人间烟火,难以为凡人亵近。 狐妖在仙子面前被打出原形。 好像是输了。 秦藻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身上压着一个男人的时候见到林南音的样子。更从未想过会在前夫与前夫的前妻的注视下进行性[]爱。 这听上去就绕口而又怪异,不是么。 可身上的宋文杰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抗议。他的削瘦面容隐隐泛出可怖的青色,眼神阴鸷而凶狠。似要将它折断一般牢牢捏紧女人的手腕,越加疯狂地抽动挺送,睾[]丸打在屁股上劈啪作响。 除了疼痛毫无快意可言。 痛苦的感受一直持续到男人一泄如注。然后他抽出湿答答的性[]器,全身赤露地跪于床边,双手捂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十五岁的时候向同班的男生奉献了贞操,当两个人笨拙而狼狈地完成交合后,那个男生将脸埋于漂亮女孩的颈项失声痛哭。 女人没有想到自己这具已近三十岁的身体还有这样的魔力。 这个认知多多少少缓解了方才的不快。 她披上睡衣,下了床。伸出纤手轻轻抚摸他干瘦的后颈,并且温柔地唤他的名字,“文杰,没关系的。” 然而,秦藻听见这个男人哭着哭着,喉咙里竟蠕出了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还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终于……终于和他操过同一个女人了……同一个活着的女人……” 034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躲于门外偷听,他们俩争吵得非常激烈,好像是因为她上了别的男人的床,而且还有可能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接着她就哭着跑出了门。眼睛水汪汪的像两只大核桃,那个样子楚楚可怜得不得了,真是让我心疼坏了——如果她选择我,我会把她捧到天上,怎么会舍得让她哭呢?我只想安慰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给她一个柔软的吻。可她居然惊声尖叫起来,‘原来就是你跟踪我’,接着她不停地骂我是疯子是变态是下三滥,以至于我不得不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出声,你说,”宋文杰抽搐着嘴角笑了笑,那过于高耸的鼻梁似乎又歪了,“那么美丽的嘴唇怎么可以吐出那些肮脏的字眼呢……谁知捂着捂着她就咽了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就侵犯了她,她的尸体……” “文杰……你别乱说话……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处理掉尸体以后,我花了十年才忘记她临死之时那双无辜茫然的眼睛……这十年我夜夜梦魇,惧怕所有的女人……直到最近我才能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因为我发现自己又爱上了一个女人,她为了讨好自己爱慕的男人来我这里练习形体学习跳舞……她可真漂亮,身体柔软得像一渠清泉,简直是个天生的舞蹈家。我暗示了她很多次,可她无动于衷。后来我决定跟踪她,去看看能让她倾心爱慕的男人到底什么模样……可是,居然又是他!”宋文杰干瘦的面孔因为表情扭曲狰狞而显得更瘦,青筋尽显,仿似条条爬于面孔的蚯蚓,“他的脸和十年前相比丝毫未变,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要和我抢女人?!” 秦藻再笨也听懂了。 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那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卷发曾经是秦藻引以为傲的资本,如今却成了她保命的累赘。宋文杰一把扯住夺路而逃的女人的头发,将她狠狠摔在地上。手肘被磕碰出乌青。额角撞上玻璃柜的尖角,溅出淋漓鲜血。 “他每次夺走我喜欢的女人却总让她们哭泣,那天她抱着他苦苦哀求他不要弃自己而去,甚至不惜以自杀相威胁,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藻恍恍惚惚地想,这应该是指……陈矶贝? “那个男人走了以后我马上去按响了门铃,想要安慰她。她不从猫眼里看上一眼就来替我开门,然后扑出来拥抱我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的,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可等她抬脸看清了是我,居然尖叫起来,‘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尖叫呢……她不该尖叫的……”男人闭阖眼眸,将头颓丧地歪向一边,露出一种格外痛苦的表情,“她们为什么看不见我呢?我和他很像啊,我们俩人明明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共同点……” 女人彻底失去意识前,看见了那张无比英俊的脸。 那是喉管被挤压后脑部缺氧产生了幻觉。 他说,你回到我的身边吧,我们重新开始。 秦藻的眼泪哗地掉了出来,她被掐着喉咙所以发不出声音,只能以幅度很小的点头作为回应。 拼命回应。 秦藻睁眼醒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个让自己深深眷恋的男人正陪于床边。 周遭的世界桀桀生出光亮,她真的以为自己进入了天堂。 他的眼眶泛红,英俊的面孔此时显得格外温柔而疲惫。 “宋文杰已经被绳之以法了,你可以放心。”这还多亏了harry。一直自认为不输女人的直觉让他忡忡不安,从当日秦藻的夸耀中得悉宋文杰毕业于中戏,那岂不是也认识老板的第一任妻子林南音了?看多了港产刑侦剧的大男生敏感地觉出,这个一击三中的巧合像曼陀罗的花朵那样散发出危险毒性。于是他死缠烂打要“张sir”立马回报上头,立案侦查宋文杰。 女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头昏脑胀,胸口泛出一阵阵想要呕吐的恶心之感。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 “尔妃呢?” 她看见前夫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却没有回答。 “沈措!你快告诉我啊,尔妃呢?”秦藻嘶声尖叫,扯掉扎于静脉的点滴,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尔妃呢?” “秦藻,”沈措轻咬着嘴唇半晌,然后说,“尔妃她……不在了。” “你……你说什么?”女人一个愣神,随即抬手狠狠甩了前夫一个耳光,“你他妈胡说什么?!什么叫‘不在了’?!” 进得门内的警务人员向她作出了解释,秦藻终于知晓发生了什么。她发出嘶声力竭的喊叫声与哭泣声,以一种疯狂的姿态想要冲出病房。过于激烈的动作撕裂了额头缝起的伤口,鲜血复又渗出。 沈措以臂弯紧紧钳住她的肩胛,将近于崩溃的前妻牢牢抱在怀里。 身为父亲的男人在自己助理的通知下,几乎与警察前后脚赶至了那栋地处郊区的连体别墅。 小女孩被找到时,受绑于阁楼之上,口鼻都被胶布封了个严实。沈措从张昱昊手里接过女儿,极是小心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对她柔声说道,“没事了,尔妃,爸爸在这里。” 他脱去外衣,想以自己的体温让身子冰凉的小女孩温暖起来。 “尔妃,醒一醒……”男人的手指开始不住发抖,说话的声音也打起了颤,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箍紧手臂弄疼了女儿,不断说着,“已经没事了……尔妃,醒一醒……” 但是哮喘症不轻的秦尔妃面色灰白,眼眸紧阖。 已经断了气。 打开沈措的房门。 屋里漆黑一片。 林北声看到坐于窗台前的男人,手肘支于膝盖,肩胛微耸着平视前方,不知目光的终点落在何处,也不知所想。仅有投掷而来的月光,晕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听说秦尔妃出事了。 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灯。遭受斧柄重击也及不上此刻痛苦的万分之一。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毫发无损,却又遍体鳞伤。如同惧光的鬼魅,一注光亮就能轻易给予他致命的打击和摧毁——最好的报复时机。将手放在吊灯的开关上,可是迟疑片刻后还是慢慢放下了。 林北声决定恪守自己的良知。 以及,一段同样悲伤的过往。 朝向对方走过去。 他半跪在他的身前,二人于月光之下长久对视。 时钟几乎停摆,不知过了多久。沈措说,“谢谢。” 林北声直身而跪,伸手扶向他的耳侧,将他温柔按向自己的肩头,“我想,你大概需要一个肩膀。” 他听见埋脸于自己颈窝的男人轻柔嘶哑的声音,“给我一些时间。” 一滴滚烫的液体随之流进自己的脖子。 秦尔妃丧礼的所有流程与细节都由沈措决定,因为秦藻一次又一次哭得不省人事。 丧礼举行得很简单。一身庄重黑衣的女孩父母向每一个来宾鞠躬致谢。小女孩的尸体装在小小的棺柩里,甜甜的面容仿似只是睡着了。作为母亲的女人素颜朝天依然不减半分美丽,不时哀声大哭;而年轻英俊的父亲倒是面色谨严目光沉凉,似乎全然不曾搀揉进任何情感,只是一直平静地沉默地扶着前妻的肩膀。 向那具幼小遗体告别的时候,女人忽然晕厥于前夫的怀里。男人将女人抱起,侧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眸、鬓发与额头。 尽管是极度哀伤的场面,可这对外表极为璀璨出众的夫妇仍然是抓人眼球、为人艳羡的一双璧人,任来宾如何也分不清出席丧礼的重点。 秦藻家的某些远房亲戚小声而又残酷地嘀咕起来:看来的确不是亲生女儿。这么着倒也好,等复婚以后再生一个自己的呗。 林北声没有现身于殡仪馆内,他始终远远看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沈措,而对方从头至尾没有看见自己。 听说,这对离异的漂亮夫妻重又住在了一起。 谁都很看好他们将于巨大的悲痛之后破镜重圆。 这个时候再纠结是否全身心地归属彼此诚然有些可笑了,必须把互相舔舐伤口的时间留给这双丧失爱女的年轻父母。 林北声不为人察觉地慢慢退了出去。 殡仪馆外的世界已是天空晴蓝,阳光普照,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与荒凉之感却蔓延四起。 他给邱岑歌打去电话。 谭帅他们已经接到了消息,正结束旅程匆忙赶回北京。 邱岑歌在电话里说,“北声,在你彻底爱上他前,回英国吧。” “哥,怎么办?”林北声恻声一笑,“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一日双更了双更了双更了!!!! 求表扬!!!!!! tvt 035 女儿落葬三个月后,秦藻选择去广州。 北京是一个她再也不想涉足的地方。太冷,也太令人伤心。 沈措整整陪伴了这个失去女儿的女人三个月,这是他们新婚蜜月时期都不曾发生的事。 每一次当她失控哭泣的时候,每一次当她从梦魇中惊醒而内腔炸裂般疼痛的时候,男人的吻比杜冷丁还管用。 经历过一次次打击的女人终于学乖了,她知道再被他吻得久一些就该上瘾了——而等这个男人的同情心荡然无存之际,那种会痛入骨髓的瘾要教自己如何戒得掉。 秦藻离开北京的时候,沈措驱车送她。 机场里,卸去精致妆容而显出一丝憔悴之态的女人向前夫坦承自己离家远行的恐慌:年近三十,一事无成。 “你不仅拥有过人的美貌与千万身家,”长睫之下,花哨的眼眸泛出缕缕调侃之意,“还有一个足以让你为所有女人嫉妒的前夫,再说自己一事无成,可该人神共愤了。” “我想……我想问你,你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你有没有爱过我?”终究问出了这个束置高阁那么些年的问题。这个早已尘封发霉的困惑迫不及待地要于此时现身晾晒,在分别的时候没有理由再伪饰大度与无所谓。 沈措微微眯起眼眸,浅浅斟量片刻后说,“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爱过的那个人的母亲,所以我很感激你。”他注视着女人的大眼睛,口吻真心实意,“你是一个好女人。理应得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学生时代的秦藻收到爱慕无数,向别人派发好人卡那是常有的事儿。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从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机场的广播在催促乘客登机。 “time to say goodbye,该不该有一个‘告别之吻’。” 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女人的面颊。那阵熟悉清冽的香水味道将自己包裹其中,秦藻看着这个英俊男人带着一个弧度饱和的微笑俯身靠近自己的嘴唇。随后她阖起了燃着最后一簇降熄未熄微弱火苗的眼眸,全心憧憬着那个最后的亲吻。 可是那个吻最终没有落在女人柔软丰盈的嘴唇上,而是轻轻拂过她的唇角归宿于脸颊。 睁开双眼,看见沈措转身而去。他扬手作了一个挥别的手势,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说,“算了,怕你再也忘不了我。” “沈措,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对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大骂出口。秦藻再一次掩面痛哭,完全不管不顾周遭人群指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足足三个月,林北声没有见到沈措一面,也没有收到来自对方的一个电话。他知道他仍在北京,他甚至知道他就在前妻秦藻的别墅里。他用沈措早就交给自己的房门钥匙进屋断断续续等了好几天,前来打扫的阿姨几次撞见林北声,每次都对他说,“沈总昨天打电话给我说短时间不会回来了。” 混蛋!林北声在心里低骂道:打电话给钟点工却不打给我。 沈措离开机场后直接开车回家,心里想着:这三个月“视觉”的工作全都由视频电邮远程操控,明儿该进公司了。 握上门把的时候发现门没有锁。 阿姨不会这么不细心的。 进门之后,便看见了独自坐于沙发的林北声。他手肘撑着膝盖,坐姿前倾。似乎正在走神,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屋。 沈措静静望着男人漂亮的侧脸小片刻,轻声笑了,“嗨,好久不见。” 林北声抬起了脸,汇聚一束迷茫的目光望向了沈措,仿似不再认识此人。良久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下周就要离开北京去往吉林,想来和你告个别。” 看见身前的男人微微睁大眼眸,像是不太明白自己说的话,又附加一个优雅标准的微笑,“处心积虑换来的升职调任,你应该恭喜我。” “这个地点不够好。既然是要告别,那就该换一个情调一点的地方。”掉头就走往门外,而他身后的林北声一动未动。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扬起声音不客气地下了命令:“出来!” 傍晚的暮色渐渐压了下来。天空琳琅多色,蔓延的美感如同喷薄的油彩。高楼之上风声鼎沸,天台边角的扶栏不过一米不到,一不留神栽下去的可能完全有之。 “这里的天台许久不曾有人上来,栏杆腐蚀得厉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虽然比不上连云港工业区的泓域大厦,不过摔个粉身碎骨也足够了。”沈措走至扶栏之旁,为了提醒林北声刻意拍了两下,结果那栏杆发出咵察一声脆响,全然不曾留神的男人一个踉跄就作了个栽倒的姿势。 “沈措!”因为惧高远离边落的林北声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想将对方拉回来。 岂料对方一个反身,反倒将他推在了栏杆上。 沈措倏尔抬手将未及反应的年轻男人托坐其上,于是林北声的半截身体就这么晃荡在了100多米的高空。 阴谋。 可恶的阴谋。 “你是因为害怕所以要离开北京逃往别地吗?”男人的嘴唇勾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语声戏谑地说,“因为三个月没有碰你,所以让你生出深闺怨妇般的恐惧了?” “放我下来!”林北声一边惊嚷一边想从扶栏上下来,可身前男人的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腰际让他动弹不得。越是手脚并用地挣扎,铁栏杆便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显得摇摇欲坠,“你疯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如果你不认真听我说完,也许就会了。”停了停,又说,“另外,你可以选择牢牢抱紧我,也可以选择继续不配合地乱动,直至这锈迹斑斑的铁栏断裂,然后掉下去。”清澈如洗的眼眸此刻灼出烈烈怒火,那恶狠狠的目光仿似恨不能呲出利齿好将对方生吞活剥,可对方却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当然,等你掉下去之后,我也不会独自活在世上。” 林北声霎时凝语默然。 这是多么强烈而直露的告白。简直不像这个冷血男人会做的事情。 “我是说,”英俊男人眉梢轻挑,勾起一侧嘴角,“我会因为推你下去而被枪毙。”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该我问你。没有理由我提供了offer,你却迟迟不来上班。要知道,任何企业都很看重员工的忠诚度——” “别拿我和你的员工混为一谈!”出声打断对方,尾音略带抗议地上扬,年轻男人面生愠怒之色。 “对不起,这个比喻有欠妥当。” “你的表现根本毫无诚意可言。”林北声恶声恶气地开口,“剧烈创伤过后的应激反应,也许会让你与秦藻发现彼此昔日不曾被发现的过人之处,也许会让你们这对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模范夫妻重又聚首。” “很有想象力,”沈措稍一颌首,露出一个肯定而激赏的笑容,“你可以离开公务员的队伍,改行去写小说。”稍稍一停,接着说,“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在害怕吗?” 视线向下微扫一眼,熙攘的人群如蝼蚁,打灯的车辆似萤虫。一刹透骨冰凉直达脚底,漂亮面孔更显惨白。他的两臂不听使唤地箍紧了身前的沈措。完全遗失了骄傲、自持与气节,此时此地的市长秘书就像个手不缚鸡的稚嫩孩子,惊惶失措瑟瑟发抖,紧紧抱着他依赖着他。 “好吧,该死的!我承认行了吧!”努力抑制须臾就将漫出唇边的惊喊,尽量让话音听上去平和自然,“我不知道你会与你的前妻互相舔舐伤口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你伤愈过后还能不能维持对我的心血来潮,甚至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上我。你实在是个太危险的男人,所以我害怕了,我认输了,我想在尸骨无存之前赶快逃开,可以吗?!” “鬼扯。” “我从来不曾健康过,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所以你如果从头到尾只是猎奇心作祟,拜托离我远一些。为人抛弃,尤其是为我所爱的人抛弃,已经让我疯狂过一次,我不想重回那种暗无天日冰冷彻骨的状态,你不曾经历过就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是多么的令人绝望、多么的令人恐惧——” “没有什么恐惧是不能被克服的。”沈措敛起玩笑神色,深邃忧郁的眼眸仿佛带出足以划破天际的电光。“我兴许会比你坐着的这根脆弱易折的栏杆更为危险——只是兴许,可你现在紧紧抱着的是我,不是它。” “你有为人作心理治疗的癖好吗?”林北声毫不领情地冷声批判。 “我不太相信所谓的否极泰来,所以这三个月我过得非常艰难。失去尔妃的痛苦不会比你当年感受到的痛苦少上一分一毫,也许三年也没有办法从这种痛苦中抽身而出。但是我强迫自己用三个月的时间进行恢复,只为尽快回到你的身旁——”夕阳点染男人的英俊轮廓,夜风拂送他的额发。微抬双眸与对方四眸相视,继续神情严肃口吻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占有欲十足,耐性也欠佳,但是你在孟旖放身边那么久我什么也没说不是么——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算表现出我的诚意了。” 林北声凶神恶煞地瞠目怒视眼前之人。忽然,令人猝不及防的,整张面庞恍若日出般生出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早在几天前我就拒绝了市里将我调任吉林的安排,”狡黠的目光如落地碎汞般跳跃,顿一顿说,“你刚才的那番话,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036 沈措本想在天台上就地解决,有过这样一次美妙的经历,或许他再也不会恐高了。但是林北声扫过一记眼风说,你不是下面那个,你不知道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咯在身下有多难受。 还未回到房里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互相拥抱亲吻,从天台狭窄的阁梯往下走,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刚一进屋,就开始动手去褪对方的衣服。 沈措多少还是用脱的,林北声则完完全全用扯的。 幸而是那种极简主义的家装,没有碰坏多少东西在身上撞出多少乌青,还算顺利地回到了床上。一路衣裤相隔的互相蹭擦已经让彼此的□渐有反应,当沈措隔着内裤以指尖轻轻一划林北声的敏感部位,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刹那间抽离了那具年轻诱人的身体,随即在迅速勃发的性[]器上集结爆发。 “你是一直那么敏感,还是唯独在我面前才这样。” “你是一直那么欠揍,还是唯独在我面前才这样。” 沈措笑了,一只手握过林北声的下颌以舌尖探入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则灵巧地钻入他的内裤边侧。随着手指的动作,两人的吻也由浅入深,愈加悱恻缠绵。 沈措吻过许多女人,吻技也很好。但没有一个人能匹及这个漂亮男人带给自己的感受。品尝他的唇舌就如同品尝佳酿,不醉不休。 男人的手指细滑似冰,可被他抚摸过的地方却灼烧起微妙的火苗。 亲吻的部位从嘴唇滑至下颌,喉骨,锁骨,胸膛……细细雕琢刻画,不曾遗漏一处。林北声在身上男人的亲吻和抚摸之下,不住将头后仰,苍白的面色因染上一层情[]欲的绯红而折出一种晶莹如玉的光彩,使人不由得怀疑他在脸上擦了脂粉。 接着林北声褪掉内裤,将张开的双腿挂上对方的肩头。一如嫩红欲滴的花蕊期翼采酿,等待交合的那个圆心因为手指沾染爱[]液的前阵已做好了准备。他以无比迷人的姿势向他投送出一封共赴天国的邀请函。 沈措将自己慢慢推进男人紧致的身体,直至探入深处迫近对方的极限,完全为一阵滚烫的热流吞没。能感到将自己包裹的肉[]体正伴随着一阵阵高[]潮到来前的痉挛越收越紧,他的手臂由自己的腋下穿过,牢牢将自己箍于上方,齐整的指甲嵌入背脊。 林北声阖紧眼睑轻咬下唇,一边抑制着愉悦的呻吟,一边又好像咕咕哝哝叨念着什么。可是自己的理智也已近乎散尽,听不清了。 当那阵让人脱胎换骨的快乐席卷而来的时候,他用一种宿醉的目光深深看着身下那个与自己紧密结合的爱人,深邃遥远的瞳光蜕成一片朦胧,温柔至极。 而那慢慢睁开眼眸的面庞洁白无瑕,漆黑瞳仁点饰其间。宛若初生般,如此美丽。 激情过后,沈措将年轻男人轻柔地环在怀中,两个人偎身相靠,放了一池温水共浴。 “七点了。你的新闻联播开始了。” “你比新闻联播还是好看些的。”一本正经地给予对方肯定。 “哈。”沈措笑出一声,水气蕴漫下的嗓音似也含上了水分,带着一种撩人耳膜的性感的磁性,“多谢夸奖。” “你喜欢过她吗?”林北声忽而整个转过了身,面向本来处于身后的男人,凝神说道,“我是指我的姐姐,林南音。” “太久了,记不清了。”微眯起眼眸,在久远的记忆里找寻上一番,随后坦然回答,“年轻时期对美丽异性的朦胧心动,总是有的。不过在你之前,这个世界上我只爱过一个人。” “秦藻?”林北声皱眉。 “秦尔妃。”沈措笑。 “其实,你对她的感觉根本与我无关。她又不是我的亲姐姐。” 略有耳闻,这对姐弟的关系并不算太好。“那么现在,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对我的憎恨从何而来?”目光移上林北声的右手腕,随后将它扬起握于手中,低下头轻柔地吻了吻洁白腕上的那道深长疤痕,“该不会真的是‘求之不得’而‘因爱生恨’吧……” “嗯。” “天!你可真早熟!”想起十多年前那个火柴棒一般矮小瘦弱的男孩,英俊男人由衷愕然。 “这种瞎话,你也信?”林北声笑了。些微埋下头,沉默了良久,然后说,“那个即将被送入囚牢的男人趴在窗台上看着自己的父亲与他再婚的妻子,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当时她也许五岁,也许更小,喜欢舔手指和坐在阴暗狭窄的木质楼道上玩洋娃娃。那是一部电影中的场景,那也是我真实经历的生活。当别人叫出‘林北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总以为那不是我。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接受自己姓‘林’不姓‘白’,也因为这个原因那三年我不曾说过一句话。”他抬起双眼,深深注视着所爱之人的眼眸,对他无遮无藏全然坦白,“被林震姚海若送出国前我最后去看望过那个小女孩一次——白玮是我哥哥,白未果是我妹妹。” 像泛黄的老照片经过处理重又清晰起来。沈措想起了那十多年前的画面。每回一群人聚会于林家,那一个大男孩一个小男生,永远肩肘相挨,坐于众人视线之外。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小城市的父母带着兄弟二人闯荡北京,经不住诱惑的父亲被烧得一手好菜的风骚老板娘勾引走以后,母亲因为精神病被送入了医院。所有的亲戚避而远之,联络不上。于是小男孩被想要一个儿子的音乐之家收养。 “精神病会遗传”这话,原来是真的。 没有人注意到大杂院外时常有一个小男孩趴于斑斑锈迹的窗台上,一眼不眨地凝望着屋里的一家人。他像一只孤单的鸟长久地徘徊栖息在门外,眼神无比憧憬而又无比黯然。 他回到养父母的家中将那幕场景画了下来,铅笔落在干燥纸张上的时候,发出沙沙沙的温柔声响,几乎要催落他的眼泪。 高高瘦瘦的哥哥,姗姗学步的妹妹,还有那对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看待的夫妻。 多么美满幸福的一家四口。 那种归宿的感觉烘焙出内心松软的芳香,阔别已久,令人心驰神往。 林北声无意中从养父母的嘴里听到了哥哥死去的消息,而林南音也正是那时杳无音信。 所有人都误会了。 “好了,海若,别哭了。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孩子,我们应该好好照顾他。”林震叹了一口气,“那个姓白的男孩子也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凭白无故地死在了监狱里。” “我没办法善待他,那个姓白的男孩子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姚海若哭着说,“我只有一个孩子,而我的南音也许已经死了。” 一贯沉默寡言不想引人注意的男孩在那个瞬间发出足以撕裂声带的喊叫声。 如同仅存的光亮被黑暗扑灭,如同唯一的栖身之所一夕坍塌。 林震甚至没有办法抱住这个迸发出惊人力气如同发了狂的瘦弱男孩。他撕咬他的手背,然后冲进了厨房。 扬起刀剁向了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男孩倒在了地上。 林震除了惊愕更多的是如释负重:他终于有理由摆脱这个会让自己产生不悦与阴影的养子了。 “被抛弃于曼彻斯特的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晦暗无助的日子。孟旖放在那时将满身疮痪的我搂进怀里,这才是我至今没有办法离开他的原因。”稍事一停说,“或者也不是恨你。我只是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南音会喜欢你。为什么她宁可牺牲掉那么喜欢她的我的哥哥,也要喜欢根本不喜欢她的你。” 眼皮现出更为深邃华丽的皱褶,沈措视线柔和地淡淡一笑,“现在想明白了?” “明白了。”倾过身体,让柔软的亲吻落上男人带棱带锋的唇角。那个轻吻像发生于漫长世纪以前。随后他将冰凉的脸颊贴向对方温暖的胸口,摩挲着,“完全的……明白了……”林北声轻声说着,“我意识到自己完全想了明白与爱上你是同一个时间——尔妃出事那天你坐在黑暗里,隔着一束月光,我听见你对我说‘谢谢’,看见你充满泪水的眼睛。” 做好了准备这个冷血动物衣冠禽兽会嘲笑自己。可是他仰起脸,看见正俯下目光的男人煞是好看地笑了笑,他说,“奇怪,我也是那一刻爱上了你。” 037 市教委和市工会联合办了名为“青年企业家高校行”的活动。除了沈措,受邀的还有几位在京的青年企业家。据说目的是培育青年企业家的社会公德心,也让他们以自身的奋斗经历为莘莘学子树立人生楷模。 由于受邀的企业家皆为男性,而且年龄层次都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未婚的不少。所以媒体戏称这是“钻石王老五们的相亲会”。 听到市教委邀请自己去的是以“美女多”而赫赫有名的北师大,险些喝水呛到自己的沈措笑咳了几声后,立即以日程难以安排为由托词拒绝。 “干嘛要拒绝?”谭帅听说后义正词严地教育老友,“多好的差事,现场拍摄,剪辑以后会放tv2和btv。不仅算是免费的企业广告,而且祖国的美丽花朵将排队等候你的辣手摧残。” “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公务员的大脑构造是否与常人不同,为什么成天都在琢磨这些馊主意?” “嘿嘿。”谭帅目露淫邪地咧齿笑了起来,“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小心你家那只刺猬又炸毛。” “别说我了,”沈措颇似自嘲地摇头一笑,“看没看见报纸上关于岑歌的那些报道。北村亮刚走又来一个齐不党,前狼后虎,你可得当心了。” “切。他们那点儿交集哪有我们这么些年累积的感情根深蒂固。”谭帅也注意到了报纸上署名为“齐不党”的那些关于大画家的新闻稿。竭力鼓吹造势,穷尽溢美之词,司马昭之心赤[]裸裸。 妈的,这哪里是新闻稿! 在谭大帅哥看来,这根本就是对邱岑歌的爱的宣言,对自己的决斗的挑战书! “欸,沈措,林北声还和孟旖放住一起啊。”不过他这会儿没功夫搭理这个,神色挺严峻地对身旁的沈措说,“我一个朋友和姓孟那小子也挺熟的——就老七,你也见过的。听他说最近孟旖放携带家属出去玩的时候尺度都特别开放,你也知道那小子的狐朋狗党们非富即贵,不是掌着权,就是把着钱,都是人面兽心的主儿。就前两天,居然召集了一伙子人动手把林北声给绑了,然后大庭广众下扒裤子就做。老七说那场面就跟强[]暴似的,血溅当场,太凶残。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吓傻了。那姓孟的自己插了个酣畅淋漓不算还鼓动旁边的一起操,‘甭客气,要上尽管上,不是极品我他妈也不会这么惯他!’老七说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谁不知道孟旖放的阎罗脾气,今儿贪图美色碰了他的人,明儿没准儿就被他给宰了——我都没和你说。”停了停,又补上一句,“这可太不像你了。” 手肘支于桌面,以食指与虎口来回轻轻抚蹭额头,手掌投下的阴影盖起了他深邃如井的眼眸。 细细听着,不说话。 北师大的女生们一如所料地沸腾了:什么是言情小说偶像剧里的“又帅又有钱”,今儿终于见着活的了! 单单一件简单干净白衬衣的沈措,看上去和学校里屈指可数的那些男生也没什么大区别,但成熟男人举手投足间的迷人风度让她们顿悟了:校草算什么?! 演讲全无准备,仅凭兴之所至也十分精彩。可惜似乎没有什么人认真在听,女生们忙着用手机拍照,咔嚓声响成一片。 一个女孩在走道上打电话给正泡于图书馆的室友,激动得面红耳赤四肢俱颤,一边连连跺脚一边连声叫嚷,“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帅啊!我帮你们占了位子,你小洁她们快点来快点来啊!” 这次受邀的几位有名的青年企业家,长相基本都维持在张朝阳这个海平面似的水平线上,到了沈措这儿绝对是异军突起——珠穆朗玛,峰势险峻。场下已经拍摄了北京理工大学和北京外语大学两场“青年企业家校园行”活动的节目组人员都被热火朝天的场面震个不行,交头接耳,“嘿,这是演讲呢,还是国王巡幸呢?” “下面是自由提问时间,大家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举手提问。”沈措环视了一眼几乎要把大礼堂塞爆的女孩子们,然后笑了笑,“当然,问我‘三围是多少’这样的问题是不被允许的。” 台下笑声四起。 北师大的女生个个聪明漂亮,争先恐后地举手发问。 尽管预先作出声明,但场面还是失控了。 “沈老师,你结婚了吗?”女生看着台上的英俊男人,甜甜一笑说,“既然是要与我们分享你的人生经验,除了工作、学习,婚姻自然也是每个人一生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主题。” 沈措笑了笑,“结过两次婚,目前是单身。” “那么沈老师,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这个问题属于隐私范畴,我们私下交流。” 见在座的女生统统不依不饶,一再追问。沈措轻扶胯侧,有些无奈地摇头笑起,一口齐整白牙展露无遗。“我只能说,今天之后我会加上一条:必须是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的女性同胞。” 总算皆大欢喜。 “沈老师,我可以上来抱你一下吗?”又一个女生起身提问,伶牙俐齿道,“肢体接触也是一种交流方式。而你来这里,不正是为了与我们交流吗?”周遭一片掌声。 还没回答,就看见台下的校领导冲自己一个劲地摆手。开了这个先河还了得,一拥而上的小姑娘还不把礼堂的台阶给踩塌了? “交流的方式确实多种多样,但受限于场合与时间。譬如现在,我们四目相视就比肢体接触更为合适。”沈措轻轻一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眉目秀气的女孩一霎红了脸,在身旁同学的啧啧称羡中坐下了。 七点开始,原定两个小时的活动整整做了四个小时。下了节目组的车已近午夜,街上寥寥无人。好容易摆脱了热情高涨的莘莘学子们,沈措心里苦笑:现在的女大学生真是让人吃不消。 忽然身后响起了引擎声音。 回过头,猝然亮起的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黑夜仿若白昼。 穿过车前灯的强烈光束,他看见坐于车里的年轻男人一张阴鸷含怒的脸。 孟旖放的脸。 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根烟咬于齿间,点上了火。他吸上一口,然后对着已经将脚搁在油门上的孟旖放吐出一个烟圈。 沈措脸稍下倾,一侧眼睛微微眯起,一侧眉毛略略挑高。 极是勾人一笑。 医院的病房里,张昱昊来盘问沈措受伤情况。伤势不轻,腿部骨折,脾肝皆有挫伤。尽管仍旧虎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但是精干犀利的眼神当中诛灭“人渣”的愤慨少了很多。既因为他为当日年轻父亲对死去女儿的挚爱感到伤怀,也因为即将高三的白未果还真的开始好好学习,茁壮成长了。 谭帅满目轻蔑,鼻子里出声,“这不是该交警管的事儿么,怎么还要劳动张sir?” 张昱昊扫他一记眼风——其实更想给他一记扫堂腿,“我们怀疑是宋文杰朋友亲戚的打击报复。所以要盘查一下。” “应该不是。”沈措微微一笑,“虽然天色太浑没能看清撞我的人是谁,但估计是个酒驾的愣头小年青。” 待张昱昊细细盘问折腾爽了,离开后,谭帅出声训斥起已经躺在医院里的老友,“那个姓孟的撞你,你不会跑啊?!你脑缺氧啊?” “大哥,人家四个轮子,我两条腿。” “得了,让人不省心的家伙。这阵子我来照顾你算了。”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得感动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一些或浅或深的青紫伤痕淤积于他的额头唇角。 是谭帅通知的林北声,他怒不可遏,几乎是在指责对方就是造成这起事故的刽子手。 挺平静地听完了电话那头的骂骂咧咧,突然开口,“别他妈废话!哪家医院?” 多新鲜,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林秘书爆粗口了。 “我们沈措招惹不起您老了嘿!您老高抬贵手嘿!”谭帅冲走进病房的林北声阴阳怪气地嚷了起来,“林秘书这是什么身份啊,有好日子不过,何必来跟我们小老百姓嚼咸菜喝稀粥啊!我看往后,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了,谭帅。”沈措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老友的肩膀。 “严重吗?”走进门的年轻男人全然没搭理那个出言不逊的人,径直走到病床边。半跪于地,神色关切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沈措将头靠向他,附耳说了些什么。 “还会异想天开,”将拧紧的眉头轻轻展开,笑着站起了身,“看来不太严重。” 掉过头便走。 “这就走了?”沈措问。 “回去开会。我借口去洗手间,中途溜出来的。”林北声走出病房,头也没回的说,“都是你害的。” 谭帅挺莫名地看着伤势不轻的男人勾出一抹笑意。 “你和他说什么了?”林北声走了以后,谭帅问。 “我说自己欲[]火难耐,需要他动手帮我排解一下。” “你还是别招他了,再招下去,命都没了。” “这和他没关系,甚至和孟旖放也没关系。这就好比在满是燃气的房间里擦出一个火星,如果当时我吓得失禁或者跪地求饶,估摸也就没事儿了。”一侧嘴角轻勾,对坐于身旁的男人说,“自找的,不怪他。” “天!你疯了吗?!”谭帅听完对方的大致叙述,已是大惊失色大嚷失声,“孟旖放也许会撞死你,你这苦肉计施得太不计后果了吧!为了这姓林的小子值得冒这样的险?!” “拜托!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阴谋论’?”沈措大声笑起来,许是幅度太大扯动到了伤口,疼得他一下子又弓下了腰,用一个挺痛苦的声音说,“我当时……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突然灵光一闪,想看看他听见我出了车祸会是什么反应……”闷下头捂着脾胃的位置,居然还笑得出来,“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满分。” “你……”谭帅愣了愣,随即仰天翻了个白眼,“沈措,你完了。” “倘如,我是说倘如,这能帮到他下定决心,”男人那好看唇角抹出一丝半真半假含义不清的笑来,“我也是很喜闻乐见的。” 还说自己不是“阴谋家”? 心头哼唧一声,谭帅突然跟想起什么似的,将平素里倜傥不恭的神情收敛得了无痕迹,凝目皱眉十分严肃地开口,“沈措,有件事儿捂着掖着多少年了,都馊了,烂了。不管你听完以后是要杀还是要剐,这事儿我今儿必须说。” “看来你们俩决定掉转枪口一致对外,把痛苦转嫁到我的身上。”沈措略带恻然地笑了笑,“好吧,我洗耳恭听。” 作者有话要说:gn们请看右边- - - - - - 新坑自荐【乃又挖了= =】 《绰花飞叶一相逢》,作者发誓这回是一篇正儿八经的古耽文,绝对不会有脱线八婆的口水风格。 敬请支持>33333333< 038 因为出了个张大千,出了个莫高窟,出了个飞天壁画,在恩师的授意下,大画家就决定前往敦煌朝圣去了。 谭帅不爽:你不提北村亮会死啊。 连夜坐车向远方进发,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微白。两个人一路不曾互相搭话,从住宿、交通到伙食,谭帅叽叽咕咕一直在抱怨。去敦煌的时候还好,去青海湖整个就属邱岑歌不自量力。自小血压偏低再加之刚刚动过开颅手术,大画家高原反应格外严重。刚进入青海境内就已经喘不过气走不动路,更别提爬什么日月山。 “既然来了,抬也得把你抬上去啊。”侧眼看了看周遭那些游兴十足的旅客,一咬牙说,“我背你上去。” 海拔太高,谭帅纵然把腹肌胸肌练得再厚实健美,到底不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登顶的路途显得格外漫长。一望无际的天空在头顶上方倾斜,不时有柔软的风掠过耳畔。这个地方人工的痕迹很少,满山浓郁泼辣的植物清香。 觉得自己特别龌龊的谭大帅哥突然感到了由内而外的净化。 将邱岑歌平放于地上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已经晕过去了。谭帅边深深喘气边想:你妈的,我一个背人爬山的还没晕呢,你个被人背的还敢晕了? 不过——这男人阖着眼眸的样子还真挺好看的。跟沈措一样的妖孽体质,基本和当年没怎么变。 虽说是山色空濛湖光昳丽,可哪里又及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他以一个跪姿居于他的上方,伸手在邱岑歌脸上轻柔地抚摸着。他发现这个动作自己想做十多年了。 然后躺在地上的人就醒了,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彼此望了一眼。 谭帅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哭了。 他终于有勇气说,岑歌,这一眼让我再次爱上你了。 我们从头来过吧。 当天晚上俩人就宿在了当地人的家里。那种回归自然特别返璞归真的感觉让谭帅一下子找回了昔日的雄风。 “解不开。”可是邱岑歌外裤上造型复杂的金属双排扣让他犯了难。“要不你自己脱?”想了想,又摇头否定道,“不行,这样太没征服的快感了。” “笨蛋,用扯的。” “嘿,哥哥这会儿倒挺精神的。爬山那会儿装什么死啊。” 这个模范生忽然露出那种坏孩子才有的阴谋得逞似的笑容,然后凑过脸去亲吻对方。 两个人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像干涸的人拼命汲取清泉,几次邱岑歌想往后退分开彼此,谭帅都不依不饶地往前追索着对方的唇舌,似要将对方吻到窒息。 在身材健美高挑的谭帅面前,邱岑歌显得更为单薄削瘦。他被男人完整地压于身下,被他的拥抱一丝不透地包裹起来。 用画派来打比方,谭帅的床上功夫基本属于野兽派。体力过人,力量十足,什么体位都驾轻就熟。那个葡萄牙种的混血小美男经常在男人充满热情与掠夺感的亲吻与进犯中被抛入云巅,失声呻吟。 借宿那家的老夫妻特别朴实,听见异响之后推门而入,还完全不知道两个男人全身赤[]裸一上一下的这是在整嘛。 那个温雅漂亮的男人满面性感撩人的红晕,却还一脸正经,他将混乱的呼吸缓缓调匀后说,“肩胛疼。他在帮我推拿。” 谭帅憋着一口笑,伏在他的身上,差点早泄了。 直达性[]爱的巅峰,气喘吁吁的谭大帅哥脑浆沸腾,摸出手机给沈措发了条充满炫耀意味的短信——挨了对方一肘子后,免不了又要谈到当日的那个话题。 咬了咬牙,决定耍无赖,“哥,你教我个话术呗。说不来。” 邱岑歌真的笑了,“你当时怎么干的就怎么说。‘沈措,我把你老婆睡了。我流氓,我混蛋,我不要脸!’就这么说呗。” “可他……他也许已经知道了啊。” “他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儿,你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儿。” “你坚持?” 邱岑歌想了想,然后点头,“对,我坚持。” “你这人就爱自虐来着。”谭帅颇为不悦地哼出一声,依然对这个人当年一声不吭撂下自己跑去日本耿耿于怀。 将脸埋在那结实健美胸膛上的邱岑歌已是半梦多于半醒,他模模糊糊地开口,“因为除了我,你们谁也没有去探望过白玮。” 白玮消瘦得不成人形,监狱里的日子让这个内向腼腆的男生难以忍受。几个月前他还是别人心目中的未来罗京,现在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他的艺术生涯基本于此终结,而车祸的巨额赔款让他的家人不堪重负。昔日的好友一概避其不见,他只看见了邱岑歌。那个度日如年仿佛一夕苍老二十岁的男生流着眼泪对自己的朋友说,“不是我撞得人,是……是南音。” 他爱慕那个女孩,但那个女孩是公主。她的身边有王子一般的沈措,有骑士一般的谭帅,还有贵族气质浓郁的邱岑歌。这个家境平凡长相普通的男孩从来不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风景。 “当时你和沈措都已经不省人事了,南音说她想试试谭帅新买的跑车,我就和她交换了位置。出事之后,她哭着对我说她的爸爸她的家庭不能容忍这样的错误;她说醉酒驾驶判不了几年,她可以等我服刑出来;她还说如果我能证明自己比沈措更爱她,她就会放弃沈措而嫁给我……” “你……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完全被这个真相惊呆了,邱岑歌哽了半晌后以一个无比哀伤的声音说,“林南音和沈措,他们已经……他们已经登记结婚了。” 白玮突地愣住了。 相对无言的状态持续很久,那个清秀腼腆的大男孩突然眼眶泛红地勾起一笑,“岑歌,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见见林北声。” 那是一幕令人恻惋的场景。矮小干瘦的小男孩一眼不眨地望着对面那个大男生,仿似只要一合眼就此生再不能相见。 他不懂,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哥哥。 白玮比上次看到更为消瘦了,脸色蜡黄如柴,眼眶深陷,颧骨突出。他向自己的朋友作下最后的请求,“岑歌,代替我照顾北声。” “我会的。”邱岑歌含着眼泪,机械般地不断点头,除了应承这个请求他已经无能为力,“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亲生弟弟,我会的。” 除了沈措大醉酩酊并不知道车祸当日到底是谁开得车,其余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获悉事故始末的邱岑歌一度想把这个真相公诸于众,他相信林家的背景不会让判罚太过严重,而工薪阶层的白玮则根本无力承担这样的结果。 美丽女孩跪在英俊男生的面前,恳求他帮助自己撒一个谎。 “我不会说的。”谭帅阖起眼眸,叹出一口气,“那天接受警察盘问,白玮承认是自己开车的时候我就什么也没说。” “我不放心。邱岑歌会说的,然后你也会说的。”林南音慢慢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雪白纤弱的胴体展露在男生眼前。谭帅将头后仰,背脊四肢紧紧贴着墙壁,攒紧的手心已经开始痉挛——这个女孩是那么美,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目。那楚楚动人的单薄身体就像一纸雕花信笺,正等待对方的奋力书写。她以婴儿般无辜迷茫的眼神注视着他说,“反正白玮已经坐牢了,你们非要把我和沈措也搭进去才甘心吗?除非你和我上床,我们各自落一个把柄在对方手上,我才放心。” 随后,她跪于地上解开了男生的皮带扣。 同样的举动她也用在了邱岑歌身上。 当时邱岑歌一把推开了她,厉声说,“林南音,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你说我无耻?”女孩跪坐在地上,乌黑长发埋住那张天使般美丽纯真的脸,她不可抑制地咯咯笑了起来,“真正无耻的是你家谭帅吧。” 邱岑歌深深吸进一口气,林南音脱口而出的每个字都像利刃一般扎进了他的肺腑。其实想要揭开真相的那个念头一刹出现后又像飞入空气中的肥皂泡一样须臾破灭了。白玮是朋友,林南音沈措也是,他们二人甚至与自己更亲密一些。 可那个狱中的男孩太过于内向也太过于老实,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承受不住。不寝不食,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邱岑歌为难以排解的自疚日日捶打,他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非要告诉白玮真相呢?为什么不能让他抱着林南音许下的诺言直到出狱那一天。 那天他徘徊书店,忽然在杂志上看见北村亮的《米迦勒的情人》,那幅画上的一对情侣天地相隔,正在遭受烈焰焚身的煎熬。 仿似灵魂受到感召一般,他决定逃去日本。 谭帅倒豆子一般说完后,看见病床上的沈措挺平静对自己笑了笑,“你说的,我基本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会?”谭帅讶异,“谁告诉你的?” “除了南音本人,还会有谁。”沈措抬起眼眸,慢慢地说,“我不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男人。我很后悔。” 身负三条人命的事实让林南音夜不成寐,妊娠反应的加剧让她患得患失,而长时间的被人跟踪和偷窥让这个纤弱女孩的敏感神经近乎崩溃。 “妈妈说的是对的,你根本不喜欢我!你这人只喜欢你自己。”林南音哀声哭了起来,她从身后抱住自己的丈夫,“你喜不喜欢我?只要你诚实地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就好。”像着了魔一般,神色木然目光滞涩地反复问着那个问题,“你喜不喜欢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么?”沈措的面色非常寡淡,事实上一整个晚上毫无主题可言的吵闹已经让他非常厌倦了。他轻轻喘出一口气,然后说,“我会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谭帅是个相貌英俊的富二代,白玮完全臣服于自己的石榴裙下,除此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仰慕者与暗恋者。 可这朵含露的娇艳玫瑰,从来只为一个人绽放。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这个家、这段婚姻就像一片不毛之地。沙漠般的炎热与冰窟般的寒冷顷刻转换,没有人能够忍受在这里短暂逗留,更不会有人愚蠢到愿意于此长久居住。除却比盐水、强碱性土壤和恶劣气候更让人寒心的冷漠态度,漂亮任性的中戏公主到头来一无所获。 “孩子?”林南音冷笑一声,决定对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进行彻底的报复,“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呢?” 听见这话的男人神色波澜不惊平静如常,甚至没有生出一圈涟漪的痕迹。他露出那个惯常的表情,微微皱起眉端眯起眼眸,平行的眼皮又深又长,显得他的眼睛冷漠非常。 美丽女孩的泪水源源不断,她的泪腺就像两条溃堤的小河。已经完全被一种难以解释的憎恨冲昏了头脑,她开始措词恶毒地咒骂自己的丈夫与咒骂自己,“我可以和所有你的朋友上床,事实上我已经这么做了。谭帅比你强多了,哪里都比你强。比你英俊,比你有钱,比你温柔,甚至床上功夫也比你好得多——你在医院的时候他疯狂地向我索要,吻遍我的全身,灌入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他,连邱岑歌也可以。你以为你是那个能将所有女人把玩于鼓掌之间的唐璜么?可所有的同学朋友都在背后嘲笑你,你老婆给你戴了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你却像个蠢货一样毫不自知。” 她口不择言的时候仍在幻想,如果沈措因为嫉妒气急败坏地撩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就马上扑进他的怀里原谅他过往的残酷与冷漠。 “我累了。”可是她无比心碎地发现,丈夫的反应一点也不好,他转身向卧室走去。“你这么歇斯底里是因为妊娠反应,刚才说的我会当作没有听见。明天起谁也不准再提。” “不就是撞死几个人么,不就是搭进去那个白玮么,为了你我都可以故意杀人……”林南音跪倒于地,把那张美丽的脸庞贴蹭于沈措的腿侧,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泻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凄惨哀伤的哭泣。红唇乌发,纤秀的面颊完美无瑕。每次她对着镜子的时候都忍不住合掌祈祷自己永葆这样的美丽,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为自己的一颦一笑痴迷倾倒,自己的爱人却对此无动于衷。“我只要一个答案就好,你有没有爱过我?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好了,够了。”沈措俯下目光瞟了一眼跪于腿侧的妻子,情绪仍是一泓死水,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如果你非要得到肯定的答案才肯善罢甘休,那么好吧,我爱你。” 林南音直愣愣地仰望着爱人的脸。他的脸庞轮廓好看得如同艺术大师巧夺天工的雕塑,令人心醉神迷,可他的神情寡漠如冰,似乎永远也不会为自己温暖融化。 “我爱你。”面容平静语调毫无起伏,就像在进行新闻播音,沈措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可以了吗?”然后他转身回房,关起了门。 林南音爆发出绝望的哭泣之声离了家,自此再也没有了消息。 039 与沈措似真似假互相招惹的日子里林北声并没有拒绝与孟旖放上床——为所爱之人三贞九烈这种逻辑是老古董了,这个大男孩的床上功夫还是不错的。 但是孟旖放还是从恋人性[]爱时那“心不在焉”的表情嗅出了背叛者的味道。 那天出去玩,经常跟在市长公子背后舔着脸皮奉承拍马的几个家伙得到一个眼色的命令,便一拥而上将林北声两手背后捆了起来。 “孟旖放!你——”满脸惊愕的漂亮男人突然说不出话,因为对方把脱掉的内裤塞进了他的嘴里。 施暴的过程确实有些血腥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扯下裤子强制跪伏在地上,那个像个牲畜般匍匐于地的姿势太屈辱了,林北声拼命地反抗挣扎,只是换来更多的拳打脚踢。孟旖放让两个人一左一右按住他的双肩,又叫另外一个人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的脸侧着踩向地面。 殷红的鲜血和浊白的液体从受到暴力侵犯的体内滑了出来,白皙的大腿内侧留下斑斑点点的污迹。 后来一个绰号叫“老七”的家伙捏住了孟旖放的手,说,旖放,别玩过头了,再玩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林北声蜷缩身体倒在地上,紧紧皱眉阖眼,脸色苍白失血。内脏的创伤和身体的疼痛几乎让他站不起来。 孟旖放灵魂出窍般地愣视着正无比痛苦的漂亮恋人,那种坚硬凶狠的眼神渐渐从眸中褪去。他深深地不解,那些埋葬于曼彻斯特的暮鼓晨钟,令人怀念而又一去不返。为什么那时还算快乐正常的两个人最终只能暴力相向。 他跪在地上将自己的恋人轻柔地搂进怀中,对着身后那群早已面面相觑的混球们破口大骂,让他们统统滚蛋! 可即便如此,林北声仍然没有打算从这个地方搬出去,更没有想过彻底离开孟旖放。 这个会因嫉妒发狂的男人是个让他很安心的存在,而孟仲良调进中央的事儿,终于铁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锦绣前程就在眼前铺展开来,层层台阶通往天坛,没理由在最后一刻一脚踏空坠入万丈深渊。谁放弃谁蠢蛋! 孟旖放进屋的时候,看见背脊挺直端正坐于餐桌前的林北声,苍白面颊上的伤口还未痊愈,挺有那么点奼紫嫣红于冰天雪地的意思。 好看。 真他妈好看! 可是他注意到,自己恋人的面前放了一把二十几公分长的刀。 “他如果收起那副自以为是的讨厌样子,他如果向我讨饶……”觉出异味儿来的孟旖放抿了抿唇,说,“这是姓沈的自找的,明明知道在满是汽油的房间里点火会是什么下场——” 林北声突然抄起桌上的刀,猛一下将男人推撞于墙,将冰冷锋刃抵上他的脖子,“你再敢动他,我一定宰了你。” 孟旖放想要推开对方,可那把不依不饶紧紧抵于他脖子的刀刃,拉出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我说到做到。”以一个冰冷含怒却不带起伏的声音对他作下最后通牒,“你应该知道,精神病杀人甚至都不用枪毙。” 看见放开自己的林北声向大门外走去,以手抚着脖子的年轻男人突然大笑起来。 “你不会离开我,即便没有老孟和你的前程,你也不会。”他以一个极为笃定的口吻说,“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离开我。这个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如此长久地容忍你的病态与畸形。你忘记你在曼彻斯特的时候每个晚上都瑟瑟发抖乞求我的拥抱了吗?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不会再拦你,我甚至可以祝福你——可等那个男人猎奇心理结束了,你像只丧家之犬灰溜溜回来之时,我不能保证自己有雅量为你打开大门。” 虽然林北声背对着自己,但孟旖放知道这番话奏效了。 他将手紧握成拳,苍白的手背曲起青色静脉,整个人微微发颤。 “也许三年五载,也许一年半载,甚至也许就是明天,沈措就会像那个被下贱女人拐走的你的父亲,像神经失常的你的母亲,像避你如避瘟神的你的亲戚,像撒手而去的你的哥哥,像抛弃你于英国的林震姚海若,把你像个废弃物一样甩掉……” 空间、光线和自由。 这是房屋设计师们的金科玉律。沈措曾告诉他,一个优秀的房屋设计师必须对此无条件地忠诚。 而这些自己一概没有。 他注视自己的眼眸时常如同隔岸观火,他表现出的所谓的“爱情”永远像心血来潮。这个气息危险而遥远的男人远比孟旖放难以掌控,如同摆置故宫的复古器皿,看上去赏心悦目,却根本触碰不得。 林北声摔上了门。卧室的门。 不时有稀客前来探访。 电视、报纸、杂志、网络都热情关注了“青年企业家校园行”的活动,远在连云港的赵斌也tv2中看到了。给沈措打了电话才发现对方正霉运缠身,于是带着自己的“干妹妹”璐菲北上探病。 那个节目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媒体报道,璐菲当然也看到了。 趁赵斌攀权富贵四处结交之时,璐菲独自去了沈措的病房。 “我虽然不是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但我是高考高分的名校大学生,从未堕过胎,子宫和身体一样健康。而且……”女孩展露贝齿笑了起来,“而且,我还是处女。” 听见这话的英俊男人,略挑起一侧眉毛,笑了。 “我真的是处女!”那种既不信任又似带出些许轻蔑的眼神让女孩一刹急了,她大起声音忙不迭地辩解,“酒吧表演服务客人只是我的工作,我的初[]夜要保留给我未来的丈夫!” “不是这个意思。”轻轻一摇头,“我没有处女情结。” “我可以给你生小孩,生一个像你这么英俊的男孩一个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孩甚至更多。我不会介意你在外应酬时的逢场作戏,我甚至不介意你爱不爱我……” 沈措真的笑了。 “你动心了?” “一个正常的男人听到这样的话,很难不动心。”男人从柜子上拿过一包烟,抽出一支,没有叼进嘴里也没点上火,仅仅以手指轻轻拈玩。“我的两任妻子在嫁给我前,都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我是一个很负责的男人,买了就不打算退货。所以我需要试用一次——只要确定你的身体和我非常契合,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登记。” 林北声踏入病房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正跨坐于床上男人的身上。既年轻又漂亮,五官轮廓都有点像秦藻。她正解开自己的蕾丝乳罩,雪白浑圆的乳[]房极是活泼地跳了出来。 “沈措!” 朝伫立门口满脸愠怒的男人偏去一眼,沈措一勾唇角,“这么晚,孟公子怎么舍得放你出门?” 那是因为孟旖放不在家。 “你违约了!”男人的漂亮面孔抽离了全部血色,眉目间透着凛冽寒意。 “我诚意恳恳向你作出邀请,可你拒绝了,不是么。”璐菲整理完衣服退立在一旁,沈措眼眸含笑地望着她,却是在对身侧的林北声说话,“动听的情话只能说上一遍,第一遍时甜如蜜糖,二遍三遍便是味同嚼蜡了。”一个寡淡的弧浮现于男人的漂亮嘴唇,“我的耐心到此为止。” 那天他贴着他的耳畔柔声细语,内容与“欲[]火难耐,急需排解”八竿子打不着,他说的是: 离开他,来我的身边。 出院之日,基本是谭帅把走路还不太利索的沈措扶回了家。沈措单身后居住的地方谭帅一次也未涉足过。 将他扶至床上。 “谢了。” “和我客气什么?” 谭帅看见挂于墙壁的平板电视,想起大学那会儿曾想到沈措独自居住的家里一起熬夜看世界杯,却被一句“我那地方没有电视”给堵了回去。 看不看是一回事儿,但总该有。这是一个“家”的标配。 “某人必看新闻联播。”仿似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了一下。 俩人的气息均带有一股淡而好闻的外国烟草的味道,只是彼此中意的香水大为不同。沈措的清冽低调似一只优雅的黑猫,谭帅的则浓烈奔放如火山喷薄。 落地窗大开,半明半梦的灯光泻了一地,太适合情人以泪湿的眼眸彼此相望。 “沈措,”谭帅忽然将手扶上沈措肩膀,目光灼然而又非常认真地说,“我们做一次吧。” “岑歌不在,你小子就原形毕露了。”模棱两可地笑出一声。邱岑歌这些日子不在中国在日本,但这回不是落荒而逃。向恩师道别之后,他就将彻底干脆地回归自己的祖国。 “你既是我的竞争对手也是我的梦中情人。你的存在像一道阴影,遮天蔽日,覆盖影响了我的整个大学时代。我们如果不做一次,我的人生永远有缺憾。” 大打同情牌,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当年你说自己是直男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你没理由再拒绝我。”停了停,又补充一句,“在上在下任你选择,不过考虑到你方才伤愈,我在上面更为合适。” 眯起眼眸微抬下颌,秀出弧度极致俊美的下巴。似乎想了挺长时间,最后沈措勾起嘴角说,“那就试试吧。” 谭帅瞪大眼眸愣了半晌,稍后吼出一声,“你……你你,你等我一下!”从床上蹦跶下地的时候险些崴了脚。 以最快的速度冲完澡,半裸着匀称健美的上身,走向了倚靠于床头一脸朦胧模糊似笑非笑的英俊男人。 伸手抚摸对方的身体,两个人开始向彼此靠近,找寻对方的嘴唇。体型更健硕的谭大帅哥确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没刻意压过伤患一头。 沈措不得不承认,这张正缓缓靠近自己的面庞非常俊朗,轮廓耸立如山峦,立体分明。虽然当事人未必在意,但当年二人的“中戏校草之争”在女生口中可是互不买账,沸沸扬扬。 就在四片嘴唇相距不过毫厘的时候,沈措突然把头别开。他以手掌隔开对方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性感嘴唇, “这实在……”仿佛被个滑稽的事实呛得连咳不止,然后笑说,“实在太变态了……” “嘿!”眼见功亏一篑的男人几乎要翻眼绝气,心中忿忿不平:你和林北声做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变态。 看见对方起身下床,没一句话即往门外走。 “你上哪儿?”谭帅问。 040 沈措没有回答谭帅的问话,头也不回地走至门前,把门打开时一个倚墙坐在地上的人影扑入眼帘。 为这般堪称心灵相契的默契所懵,伫立门侧的男人旋即轻轻笑了起来。 林北声听见开门的声响抬起了脸。 他在孟旖放的怒嚷中甩门而出,以一种奔赴一场盛大筵席的姿态奔跑到这里,却在门口驻足徘徊。 担心早已曲终人散。 像砸开结冰的河流,那张漂亮苍白的面孔从一种茫然无措的失神状态中转缓过来。“我知道你今天出院,我……” 向下的目光温柔而包容,男人含着微笑,向他递出了手掌。 林北声还未完全站正就伸出双手捧上沈措的脸颊,亲吻他的嘴唇。 四唇稍一触碰,便一发不可收拾。 当两人拥吻着进入房内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这个……”沈措一声轻咳,冲刹那一脸阴翳之色的林北声笑了笑,“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作了些预热。”扔了件干净衬衣给大咧咧躺在床上仍然光裸上身的谭帅,“还不穿起来。” 身材卖相都无可挑剔的俊男擎着衣角将衬衣甩上肩头,挑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走向林北声。 俯头靠近他的耳侧,用一个格外暧昧挑逗的口吻说,“我比沈措更懂得如何讨一个漂亮男人的欢心,要不要试一下?” “如果对象是你,我要在上面。”微微仰起削尖下颌,勾起一侧嘴角,眼神是毫不客气大刀阔斧的讥诮而不屑,“我不能容忍被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压在身下。” 一翻眼白,将头侧向自己的哥们,吐出一个恶劣的声音,“沈措,我揍他了啊!” 沈措大方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却说,“考虑到你上次在泳馆的表现,谁揍谁还不一定。” 谭帅扭头就往门外走,嘴里哼唧出声,“懒得理你们,奸夫淫[]妇!” 盛夏的北京像个火炉。 赵斌却以“避暑”为由在北京泡了近一个月。 “视觉”成立十二年举办的答谢晚宴,政界媒体,高朋满座。 沈措将林北声介绍给赵斌,“这位是林秘书。不单年轻有为,还和市长公子一同留过学,关系非比寻常——”笑了,“你既然已经打算迁址于北京发展,只怕以后方方面面都少不了林秘书的提点与关照。” “失敬失敬!”赵斌朝身前的漂亮男人探出手,两人礼节性地握了一下,又说,“那日我让老张送你去机场,他回来后向我汇报说你被个男人拐走了,飞机也不坐了!老张是个老实人,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只说那个拐你走的男人漂亮得不似凡有!容我无礼问一声,有这位林秘书漂亮么?” 沈措以眼梢瞟了一眼林北声,随即正过脸注视赵斌,浅浅一笑,“半斤八两。” 赵斌不由得啧啧称道,“沈哥艳福不浅啊。” 赵斌与沈林二人同坐一桌,他与沈措不是小声谈大声笑,显得亲密非常。而林北声一直以和煦柔软的微笑努力掩藏心中的不快。 “毕业以后再也没有男人看过我的裸[]体,”赵斌挑眉眨眼,面露一笑说,“你是唯一的例外。” “这样的好身材应该给vigorous当模特,全世界的女人都会如痴如醉。” 海量的江苏人又开始灌这个一喝酒就容易胃疼的男人了。 将斟着大半杯白酒的玻璃杯放于沈措面前,竟还举瓶要倒。一旁的林北声忽然以自己的手掌盖住杯口。“他不喝了。” “林秘书,出来玩就要上道嘛。我们江苏人的酒文化里,敬酒不喝是该喝罚酒的。”说着就指使服务生放置了一排酒盅,并且全都倒了满。 “赵哥如果想拓展业务至北京,”清澈眼眸些微眯起,敛尽情感的眼神透着寒冷彻骨的威胁之意,“何不与我探讨商榷一番,怎样才算给予了你足够的‘提点’与‘关照’?” 与已经满脸扭曲憋不住笑的赵斌对视一眼,沈措轻勾了勾嘴角,“我说过他很小心眼。” 忍了很久的赵斌终于放开嗓门开怀大笑,“可长得绝不只是‘凑合’啊。” “很有意思吗?”知道自己被耍了,漂亮男人侧过眼眸冷冷觑视着对方。 只是微笑。 就在林北声为这轻飘笑容所惹恼,欠身而起,要甩袖而去之时,沈措突然抬手强硬地将他按回座位。 站起了身,他一只手牢牢按住身侧男人的肩膀,另一只手高托酒杯,对在场所有的人说,“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待所有人的目光汇成一束聚焦到他的身上,英俊男人微微一笑,“今天这场晚宴是为了答谢视觉成立十多年来诸位领导、媒体朋友、企业同行不遗馀力给予的支持与帮助。”稍一顿挫,复又字字分明地继续,“今天上午我与连云港海滨工业区的赵斌先生签订了公司转让协议,待全部手续完成之后,我就将功成身退,由赵斌先生带领视觉和整个艺术园区步入崭新的发展阶段。” 举座哗然。 得知老板卖掉公司与所有的不动产,即将远去摩纳哥挥霍金钱与余下的人生,harry受公司全体帅哥美女的委托抱着一只巨大的礼盒给沈措送去了临别之礼。上面附有一张小卡片,大气飘洒的字体写着:致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那是vanessa的字迹。 接过那只礼盒,沉得吓人一跳。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沈措笑着“wow”了一声。 像彩色的姜饼与包装漂亮的巧克力。形形色[]色,偌大硬板纸盒里塞满了各类各款的润滑液。百十只的样子。每一盒上都粘有花色胶带,以或花哨或狗爬的不同字迹写着同样的短句:have a good night with lin. 全公司员工的杰作。 harry冲他眨眨眼睛,“我们绞尽脑汁,思来想去,觉得老板已经应有尽有了,唯独这个应该是永远不嫌多的。” 展露白牙大笑起来,“我替他向你们说声‘谢谢’。”阖上盒盖,将礼盒放入车的副驾驶座上。男人凝起眼眸看向了这个圆脸秀气的大男生,以一个严肃而妥重的口吻说,“关于那件事,我批准了。” “欸?” 英俊男人眼眸轻佻,勾唇一笑,“茱莉亚?罗伯茨。” 待harry反应过来,还来不及面红耳赤支吾羞涩,沈措已经走了。 在拉开序幕时完美谢幕,这真的是个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男人!同时受绘于理智与激情,一面是波澜不惊,一面又是中心旋涡,他居然像爱德华八世那样为了美人而舍弃江山。 harry决定了,这个男人将是自己永生永世的偶像。而且他要仿效自己的偶像,向那个血气方刚一根筋的直男警察表达自己深埋好些年的爱慕之意,哪怕结局是自此两散于南墙北角也在所不惜。 告别了harry,沈措独自一人站立于艺术园区主楼之上,微微眯着眼眸慢慢环视俯瞰着这个屹立于北京城中心的艺术园区。 夏天在这里爬满花蔓,即将完成改造的园区焕然一新,它将与屹立连云港的高科技工业园区两相辉映。 仿似不愿打扰这个男人向自己十多年的心血结晶挥手告别,林北声步履极轻地走至他的身旁。 “男人么,拿得起、放得下。”侧过眼眸看着对方那张因为惧高而更显面色苍白的脸,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担忧与恐慌,笑了笑说,“这个‘放得下’的范畴并不包括你。” 睁大着清澈眼眸不说话,只是目光笔直地望着自己。 “最后期限,解决掉你的问题。今晚我在谭帅的酒吧等你。” 对方依然不说话。 “抱歉,我的口吻有些问题。”笑了笑,“麻烦林秘书妥善处理好你的私人问题。” 始终阖齿不言的林北声从身后环紧沈措,手掌抚向他的心口。“不舍得,是不是?” “这让我想到尔妃出生的那天,”沈措沉默了良久,最后说,“我抱她在掌心,想象有一天她会披上嫁衣离我而去——现在的心情,应该就是如此了。” 高楼的风绕着他转。天堂触手可及,跌下去则是尸骨无存。 直到这一刻之前他仍然犹豫不决,如个怕输的赌徒即将在罗盘前压上全部身家。 林北声想起了自己在一百多米高空,像个孩子一样偎于对方怀中瑟瑟发抖的情形。 一样的危险重重。 却又感到重获生机。 林北声等了很久才等到与一群狐朋狗党放纵归来的市长公子。他慢慢抬起眼睛看向进门之人,无限深沉地看着他,一碧如洗的眼神,宛若昔日初见。他说,“旖放,我有话要说。” 那一声名字唤得如此温和,酒劲全然散去的孟旖放几乎马上提醒自己,不妙了。 他边往后退边摆手,“那什么……我明早约了顾伟礼他们健身。有什么事儿你明儿再说吧。哦不,明儿我也有事儿,要不后天再说……” 仍是极为温柔的一声,“旖放。” “你知道吗?!老孟就要进中央了……”大男孩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说,“北声,你的前程无限、无限远大……没有理由为了谁就这么放弃……我可以陪同你一起去吉林,三五年后再调回北京,直接就是正厅——或者我们回英国,如果你想学习绘画……” 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但孟旖放终究明了白,就像无可挽回流逝指缝的水流,自己的恋人去意已决。 “你以为他能这么轻易低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孟旖放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怒吼出声,“做生意的人谁他妈也不是光明干净一尘不染!从今天起,工商、税务、海关、纪检……所有的所有,都会一眼不眨地盯着‘视觉’拦着‘视觉’,我不止要他举步维艰,而且只要他出现丝毫差错,他的下半辈子都将在监狱中咽着眼泪与牢饭度过……” “看来你还不知道,”林北声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走往门外,“我们即将离开中国。” “林北声,这场豪赌你输定了!你的怯卑懦弱阴沉病态会让他很快厌倦,你迟早会伤痕累累地滚回来,乞求我的原谅——” 他看见自己的恋人又如过往那般驻足在了门口。就在孟旖放面露一个胜利的笑容之时,林北声回过了头——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健康起来,而且即便真的会应你之言,我还是决定赌一把。”他诚挚地对他微笑,借以感谢这个男人陪伴自己度过那些悲伤绝望不可见光的时光,然后掉头而去,“再见了,旖放。” 齐不党与刚刚回国的邱岑歌于酒吧门口握手交谈,谭帅不时朝亲密瞟去一眼,浑身的骨头都开始错位了。 “革命尚未成功。”沈措笑着碰了碰他的酒杯,“同志仍需努力。” “这小子过会儿教训,先说你。” “民不与官斗,惹不起。”抬手饮了一口啤酒,“先出国一阵子吧,钱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亏大了。” “值得吗?为了那个心理畸形的小子,真的值得吗?” “彼之蛛网,我之蕾丝。”笑。 “你这些年赚了多少?够不够你们俩在那样的富人天堂只花不干地过啊?”获知沈措已将问老谭借的钱偿还一清,谭帅当即决定,如果自己的老友财力不支,他就立马回公司接班,随即仗义疏财。 朋友嘛。 沈措微微一笑,贴近他的耳旁报了个数字。 “啊?!你!你这些年该干了多少违法犯纪的事儿啊?!”明亮眼眸中的漆黑眼珠都快惊脱了眶,“我以为你小子就是个表面风光的空壳子,没想到……”谭帅看着自己这个满眼不置可否笑意的老友,一连说出几声“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本事啊!老谭要是知道肯定得想——他娘的,这姓沈的小兔崽子为什么就不是我儿子呢!得!就算我多此一问。早生贵子是不可能了,祝你们俩在国外逍遥快活,永远贻害人间!” “谢了。”俩人举杯轻碰。 “既然要出国,最后献弹献唱一次吧。”谭帅的这个狼窝从来不走钢琴酒吧的优雅路线,但还是备着一架。 “很多年没弹了。” “你再推,可就是不给面子了啊。”谭帅忽而抬腿狠踹了直愣愣杵在一旁的nuno一脚,“井底之蛙,听听什么才叫天籁!” 走向静置台上的钢琴,打开久未打开的琴盖,男人的修长十指搁在了琴键之上。 i love you, say we together baby,you and me 一首歌可以有多撩动人心? 原先人头攒动的酒吧此刻静无人声,仿若空空荡荡。 i can only give my life, and show you all i am, in the st i breathe. i will promise you my heart, and give you all you need 林北声正于此时走进酒吧。 他看见谭帅与邱岑歌并肩坐于台下,两个人面露微笑注视着台上的英俊男人。而坐在钢琴前边弹边唱的人毫无疑问地猎取了众人视线。 时而轻柔低缓,时而挺拔明亮,男人的声线迷人得无以复加。 随后沈措将视线从浑然自我的状态里挪出,侧过脸深深地看着他。 i love you say we together baby, say we together i need you i need you forever baby,you and me 林北声知道自己永远也不需要去问那个让林南音、让秦藻、让无数彼此相爱或者不相爱的情人黯然神伤的问题了。 他们用目光亲吻彼此- 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比起特别纠结于华丽词藻的少女时代[= =],这篇文的写作过程让俺整个人都感受到了升华[= =]。 我意识到如果能用简洁白描的手法讲述完整一个故事,也很好。 感谢每一位能不嫌弃这篇文偏于老熟市侩而阅读到这里的人,尤其感谢始终留言给予支持的zfiona和幻象两位姑娘。 这不是一个“让人在阅读时如堕云雾,而在谜底揭开时恍然大悟”的悬疑故事。 文的构思很简单,几乎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所有的构架与细节在脑中掂量完全(当然为了尽快完结掐掉了一些情节),所以填坑的速度格外畅快。可对于几个人物,作者觉得意犹未尽还需要再补充说一些。 沈措和林北声。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这两个人。 沈措是个毫无疑问的危险男人。英俊,成熟,性感,多金,不拒不迎,不喜不怒。不过我没打算塑造他是一个有着悲惨童年然后心里畸形的渣攻,所以文中对于他的过往只不过一点而过。事实上我觉得沈措的渣确实只是神渣,而且毫不畸形。他只是行云流水,难以为他人驾驭而已。 前文中其实埋了很多小细节,比如与白玮并肩而坐的小男孩;比如伏在邱岑歌膝盖上说一声,“哥,幸好你没事”;比如对白未果的态度,乃至他非常在意身边之人的开车习惯。 林北声,敏感怯懦却又张牙舞爪。作者只是在他身上放大了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的一些疾病。事实上作者本人越往后越喜欢他的畸形与病态,不知为何。 本来并无打算把谭帅塑造成一个“楚留香身边的胡铁花”,可是最后好像还是犯了这样的错。谭邱二人的笔墨相对少了很多,因为本来就打算写一篇十二三万字的中篇,一旦全部展开字数定然又不可控制地要上去了。 所以,也许会有番外或者姐妹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