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柏》 第一章 今年,是孟兰驰流年不利的一年。 刚过完年,孟兰驰决定和几个相熟的制片与导演去清净寺拜拜。 寺庙里深林掩映,几个人走在小径上,听着晨间的宏亮钟声。都是文艺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平素走得很近,性格却很不相似。周敦以放浪形骸著称,拍了许多令人头晕目眩而过不了审的电影,穿着个黑色旧棉袄和老北京布鞋,骂骂咧咧走在前头,但在佛门清静地,他也不好大声:“妈的,我那部《晚钟》又被贴封条退回来了。老子拍了两年半呢!来来回回北京多少次!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陈录鸣那部解禁的戏,尺度题材什么的可比我这部大多了吧!他的能解禁,为什么我的不行!” 周敦点名:“兰驰,你也帮我去你大伯那边问问啊!” 被点名的男人正分神地望着禅院里盛开的梅花,一时间没应他。在这群人里,他年纪是最轻的,长得又极为白皙俊秀,款式考究的黑色长大衣垂在鞋面上三公分,他微微笼着手,肩膀连着背呈现着独属于男性的优雅宽阔弧度。 孟兰驰等那只鸟飞走了,才温和地微笑着:“大伯是我亲大伯,可是这事儿不归我大伯一人说了算啊。今年年份特殊,你那部戏,太敏感了。” 说到戏,蒋韵作为出品人又想起一件事:“兰驰,你那部戏?” 虽没明说,但是在场几个都知道,说的是孟兰驰监制的《树犹如此》,名编剧李楚生,名导迟帆,一众影帝戏骨加盟的黄金阵容,拿风云际会来形容都不过分,但先后出现了编剧性丑闻,主演张望潮被曝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拍摄现场意外伤亡等事件,这部戏从一开始的备受瞩目到现在谁都说一句邪乎。 孟兰驰无奈地摇摇头:“别提了,说起这个我就头疼。” 蒋韵活泼地说:“今年回家,你爸催你了吧?” 孟兰驰一副求饶的神态,“巴不得我跳过相亲、恋爱、结婚,马上搞一对龙凤胎出来。” “你洁身自好,不乱搞咯。哪像郑轩宏,六十岁了,妈的,让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生了个儿子。” 孟兰驰笑笑:“我不讨人喜欢罢了。” 众人又起哄:“怎么不讨人喜欢了,韵姐的女儿可喜欢你啦!你再等个两年,她大学毕业了就好结婚了!” 孟兰驰快走两步,长腿生风,把他们甩后头:“财神殿第一柱香,让我来烧!” 摇签桶,问签文,几人交换着看,孟兰驰的是一句“多谢东风轻借力,望东别有一枝红”,周敦说:“好啊,来年必有贵人相助。” 抽中的都是上吉,大家都挺满意。又去用了提供的早餐,野菜做的羹汤和饼子,草草吃完,又坐在一起聊了一个多钟头,等林子里鸟叫声吵嚷得不行,才决定回家。 “哟,兰驰,新车啊。” 孟兰驰笑:“啧,我只不过是洗了个车而已。”他对车不甚爱惜,曾经也做出过把豪车扔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两年才发现的事情。 “走了。”孟兰驰送走他们,这才上了车。他没发动车子,只是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好像很痛苦很郁闷地喘着气,本来很俊秀的一张脸,鼻梁啊,颧骨啊,全都染上了一点病态的红。 不行,我还是要试试。 孟兰驰这么想着,一刻也等不住了,下车跑进了姻缘殿。 “麻烦帮我看看签。”孟兰驰把签文递给老和尚。 粗粝的手指接过,摩挲着,和尚又低头看,想了一会儿,给了他一句:“从然有缘成一处,终须离别分东西”。 孟兰驰站在白墙前,身后都是许愿结缘的彩色符文流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像被一颗子弹击中胸膛一样。半晌,他宽慰自己:“既然菩萨也说,结果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好可惜的。快三十了,不能总挂记十几岁的事情。” 发动车子,孟兰驰却有点不想回家了。家里冷清清的,和孟方舟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吵架已经很好。可是车子还是往家里去了。 一进门,保姆告诉他:“孟先生在书房写书法呢。” “哦,知道了。” 孟兰驰知道,孟方舟到了这个年纪,也就剩这么点爱好。他一心想卸了职务,没有烈火烹油的富贵,反而能落得清闲。 孟兰驰端了盘切好的橙子上去,一进书房,家里那只肥嗲嗲的布偶盘在银丝宣纸上,孟方舟正在写字。 孟兰驰恭恭敬敬:“爸。” “哦。你来看,写得怎么样?”孟方舟扶扶眼镜。 银丝宣纸上是这样几个字——空有烟霞志,却无水云身。铁画银钩,不蔓不枝。如果没有旁边几个黑爪印,就更完美了。 孟兰驰说:“这几个爪印很别致。” “去。”孟方舟不大高兴地赶他出去,又抱起布偶,亲昵地,像对亲女儿,“小雪,你看我的字怎么样?” 孟兰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烦闷,又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情,还有工作上的。孟方舟是古板而严厉的家长,其实儿子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太懂了,但句句不离敦促:“这个事情,交给你做,你来负责,你就要好好做,认认真真做,争取做点成绩出来。” 孟兰驰听厌了,应和着:“知道。” “还有,”孟方舟语气变得低沉而和缓,很长的气息之后才说,“今年拜岁,去你妈那儿看看。她举家回国了。” 没有回应。 孟方舟皱皱眉,转头看到自己儿子呆坐在圈椅里,表情愣愣的,眼睛起了雾,手里那个剥了一半的橘子咕噜噜滚到书案底下去了。 “听见没?”孟方舟又重复了一遍。 孟兰驰呓语似的:“那么多年没见了,我去了,表情怎么做,手怎么摆,话怎么说?爸爸,你教教我。” 孟方舟沉默了。他在自己这桩失败的婚姻里,对不起很多人,尤其是孟兰驰这个孩子。平心而论,设身处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演,才能显得从容又亲切。 他教不了孟兰驰。 他恼怒着,生着自己十几年来的闷气,“去就是了,妈妈也不会叫了吗?” 等孟兰驰走了,孟方舟放下笔,把猫抱进怀里,说了会儿话,又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等孟兰驰洗完澡出来,孟方舟的秘书长已经备好礼品和礼单等在客厅了。 孟兰驰怒从心头起,他讨厌被逼着一步一步走,干脆坐在沙发上,和秘书长对峙。 秘书长是孟方舟身边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孟兰驰长大的,很懂他的脾气,知道他有点吃软不吃硬,哄他:“我把东西提车上去,我来开车,你去夫人家坐一会儿,不用吃饭,咱们就回来,好不好?” 孟兰驰叹口气,郁闷地说:“张叔,我是真不想去。我” 我害怕。 真的害怕。 张叔轻声说:“十几年了,夫人好久没见你,多想你啊。她也不安啊,你们母子俩见一面,哪怕只是问一句过得好不好呢?” 孟兰驰不说话了,站起来,取过挂钩上的长外套。张叔知道他这是同意了,赶紧跟上去。 坐在车上,孟兰驰脑袋里是一团乱麻。时间跨度太长了,他从一个青涩别扭的少年变成一个青年,流淌的光阴里,曾经上演过多少故事?孟兰驰好像被一团毛线缠住似的,不知起点和终点在那里,每扯出一段,都是千头万绪,催人落泪。 十几分钟的车程在胡思乱想中很快过去,他驶进那个小区,好像驶进陈年旧梦里。 他站在门口,最最难的是开头。怎么敲门,怎么问好,怎么微笑? 房子里有隐约的电视声和说笑声。 这是妈妈的家。 却早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一种强烈的羞耻和嫉妒击溃了他。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在曾经的少年时代,多少次涌现心头。他知道身体里有个愈演愈大的窟窿,可是他找不到这种疼痛的确切方位。 突然,门打开,像潘多拉的魔盒,飞出一个英俊的魔鬼。 男人一手握着银色门把,微微探着身子,看着孟兰驰。 几秒钟的时间里,孟兰驰几乎是没有心跳和呼吸的。 妈妈好吗?小榆好吗?你忘了我吗?孟兰驰身体里有好多喧嚣的痛苦的声音。你记得我的名字吗?你过得还好吗?你会和我打招呼吗?为什么可以那么久都不联系?为什么曾经那么亲密过却 “进来啊。”那人眉眼间露出点无奈,爽朗地笑着,露出洁白漂亮的牙齿,然后,用那种孟兰驰单方面认为是勾引的声音喊道,“孟兰驰。” 准确无误地喊出他的名字了。 孟兰驰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话,但是说不出,哑巴似的,提着拜岁的礼物,站在混着腊梅香气的光雾中,看着蒋正柏。风从他耳边猎猎吹过。 这个时候,孟兰驰暗恋蒋正柏已经整十三年了。 三秋泓 孟兰驰:财神殿前跪断腿!但是姻缘殿也可以去看看。 第二章 “哥!”一个男孩儿从蒋正柏手臂下硬挤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瘦瘦高高的,肤色是孟家男人基因里写定的白皙,面部轮廓柔和,没有那种成长期少年的极瘦尴尬期,穿着白色羽绒服和运动裤,帅得很清新。 孟兰驰认出来了:“小榆!” 方宁榆随母亲姓,刚十六,正是好动爱玩儿会撒娇的年纪。他是方紫霞与孟方舟的第二个孩子,他三岁半那年,父母离婚,他由于年龄自然归属于母亲。 方宁榆其实也对自己亲哥印象不深了,他那时候才多大呀,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五官轮廓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脸,他觉得并不陌生,因为曾经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预想过。 方宁榆把蒋正柏撇下,一把抱住了孟兰驰,很亲热地说:“哥,快进来。” 客厅里横放着几个行李箱,还有几个国际快递打包用的纸箱,这户风尘仆仆归国的人家还没有收拾好。他们把幸福的家庭,从美国纽约又搬回清江了。 厨房的门打开,方紫霞手忙脚乱地脱着围裙,叫着兰驰,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孟兰驰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的心情非常复杂。毕竟,某种程度上,方紫霞抛弃了他两次。最后,他只能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很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方紫霞眼睛里是有泪的,她根本不需要反应和思考,她光是看到自己这个孩子就想落泪。 “长高了,更俊了。是不是瘦了?”方紫霞想要摸他的脸,但是孟兰驰非常惊慌而僵硬地避开了。 他用抗拒的眼神告诉自己的母亲,不行,这种亲昵太过头了。 “妈,这些东西,我放客厅了?”蒋正柏出声。 孟兰驰如闻大赦,非常自然地离开方紫霞的怀抱,走到蒋正柏旁边,把礼单也拿出来,款款微笑:“这是一点新年礼物。” 方紫霞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不能急于一时,多年的裂缝,不可能几分钟就修补好。她笑笑:“欸,好。谢谢你爸爸。东西就放那儿吧。兰驰,你先坐,跟正柏和弟弟一起看会儿电视,聊聊天。” 蒋正柏接过礼单,也没看,放在茶几上用只茶杯压住,旋即又问:“喝点茶?” “白开水吧。”孟兰驰坐进沙发。 “要不喝点金桔茶?”蒋正柏看着他,有点笑意,“你的声音干干的,喉咙不舒服?” 孟兰驰有点僵住,继而就是尴尬,好像被看穿了紧张局促似的,“谢谢。” 蒋正柏起身去厨房泡茶。等蒋正柏转身,孟兰驰的视线才倏忽追上去。 蒋正柏比念高中那会儿还要高,现在身高估计直逼一米九了,深灰色羊绒衫包裹下的男性身体毋庸置疑地展阔漂亮。孟兰驰有段时间追过蒋正柏同学的ins,运气好的话,能翻到几张有蒋正柏出镜的照片,他知道,蒋正柏在美国的时候参加了大量的户外运动,包括但也许不限于帆船、跨州骑行、攀岩,所以才能有那么标准的背肌和胸肌吧。 孟兰驰觉得自己这样子跟偷窥狂一样,有点尴尬地收回视线,主动找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宁榆说:“昨天下午。我们倒时差一直睡到早上。” 蒋正柏突然又说:“小榆说二哥肯定会来看他,早起给你买开心果和草莓蛋挞去了。妈一起去的。” 孟兰驰心里发酸,说不动容是假的,“小榆该念高中了。” “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念书。让他去清江附属二中的国际班。” 二中。 这也是个很久远的名词了。 他和蒋正柏就是在那儿读的书。 孟兰驰滋味复杂:“手续什么办好了吗?” “办好了。等二月份开学就去报道。” 说着,蒋正柏端着杯金桔茶走到他面前,没有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反而直接捧给他,“有点烫。” “谢,谢谢。”孟兰驰伸手接过玻璃杯,已经很小心,可是手指还是碰到蒋正柏的手指,粗糙的,温暖的,像不小心擦过一根火柴,嗤啦一声,他的身体没有发烫才是不正常的。但是孟兰驰又很快移开,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方宁榆又缠着孟兰驰说了会儿话,直到方紫霞出来,坐在兰驰旁边。 她一边给兰驰剥开心果,一边说:“你爸爸身体还好吗?” 孟兰驰又回到了那种肉眼可见的紧张和局促的状态,这是他精致体面的昂贵服饰掩饰不了的。他在这里,像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接受着一个好心陌生人的关爱,一边暖心动容,一边痛苦羞耻。 孟兰驰说:“还不错。每天还能在公园跑跑步,体检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血脂有点偏高。” 方紫霞不再多问了,看着兰驰:“你呢,兰驰,你还好吗?” “我在做影视监制。”孟兰驰没法儿跟他们解释,监制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点忙,但是挺有趣的。” 方紫霞也聊了聊自己的近况,身体不错,现在被清江大学声乐系聘为教授,今年可能有三场演唱,“兰驰,你来看看吧。妈妈,好久没给你唱过歌了。” 孟兰驰还是个软乎乎幼崽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的高官父亲有什么厉害的,只觉得他讨厌,也只喜欢自己的妈妈。尤其是方紫霞演出的时候,孟兰驰就求方紫霞的同事或者徒弟抱着,坐在第一排,痴痴地听自己漂亮的像钻石一样的妈妈唱歌。 孟兰驰皱眉:“我不一定有空。” 方紫霞忙不迭:“那你有空了就来。” 孟兰驰发现母亲在低声下气地讨好自己,心里却更难受了,“我去趟厕所。” 蒋正柏站起来:“我带你去。” 一楼的厕所在转角处的尽头,位置有些隐蔽。 孟兰驰心烦意乱地打开水龙头洗手,蒋正柏靠在厕所外那面墙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蒋正柏的存在对孟兰驰来说太奇特了。他是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虚假兄弟,之前呢,是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在众人眼里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的露水同学。 可是,他们接过吻这件事情,谁知道呢? 孟兰驰想到这儿,想到那个很青涩的像颗酸梅子一样的吻,心脏过载似的重重地跳了两下。 孟兰驰心想,张叔让他问对方过得好不好。可是这个问题,他是没有勇气向蒋正柏提出的。蒋正柏谈他完全陌生的学业阶段或者异国生活孟兰驰都不害怕,他只是怕,蒋正柏落落大方地说,自己已经有了很好的很可爱的恋人,然后因为实在太幸福,不经意就向自己倾吐太多的细节,怎么认识,怎么动心,怎么相爱。 孟兰驰不想听。他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蒋正柏幸福。 “孟兰驰。”蒋正柏探着身子,仗着自己比孟兰驰高八公分,微微低头看着他。在巨大的镜子里,孟兰驰看到蒋正柏被笼在光晕里有些失真的脸,慢慢凑近自己,然后停在一个很安全很适宜的距离。 这是一个孟兰驰刚好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距离。 蒋正柏忽视孟兰驰微微错乱的呼吸:“你不能总是对所有人那么任性地表达自己的爱憎。” 孟兰驰平白受了指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小榆,还有妈妈,他们很想你。你多坐一会儿。” 好大的一通指责,孟兰驰气愤地,“关你什么事情!我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兰驰,在这里吃饭吧。妈妈给你做虾枣吃。”客厅里传来喊声。 孟兰驰关掉水龙头,“我要走了。”声音太小了,不是说给方紫霞听的。 蒋正柏也很快意识到,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像是孩子的赌气。 蒋正柏并没有挽留:“怎么回去?” 孟兰驰擦干手,表情冷漠:“司机在门口。” 孟兰驰回到客厅告别:“张叔等在外面,我先走了。饭,就不吃了。有事情,电话联系。”说到这里,方宁榆站起来,很轻地叫了一声“哥”,有些受伤地看着孟兰驰。孟兰驰自嘲地说,“我的手机号没换,你们打得通。” 孟兰驰简直是逃出来的。 上了车,张叔问:“怎么样?” “送好了。” 孟兰驰知道张叔想问的是见面怎么样,但是他实在不想回答,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手机。 张叔很熟悉孟兰驰的这副神情。在察觉到父母有离婚苗头的那段时间,孟兰驰每天都是这样子的,穿着校服,上车就是背单词,一句话都没有,到了学校,沉默地背着书包走进那座白色象牙塔。 张叔不再多说,打转方向盘。 午后,孟兰驰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他听到孟方舟问他回来没有,过了一会儿,上楼的脚步声就响起来了。 孟兰驰觉得烦躁又无可奈何。 这一次,孟方舟记得敲门了:“睡了吗?”还夹杂着几声猫叫。 他是抱着他心爱的猫来的。 孟兰驰没说话,把自己埋在松软的被褥里。父子俩隔着一扇门,像硝烟渐起的无声对峙。 又过了一会儿,孟兰驰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声。 孟兰驰坐起来,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三秋泓 孟兰驰暴龙狂怒:谁都给我气受! 第三章 “哥。”方宁榆轻手轻脚地走进蒋正柏房间。 蒋正柏躺在床上,就着阅读灯看一本社会学的书。灯光下,蒋正柏那张棱角轮廓过于鲜明的男性面孔有种很模糊不定的温柔。看到方宁榆进来,他把阅读灯关掉,坐起来,轻轻把书合上放在床头,看了一会儿方宁榆愁眉苦脸的样子,笑:“要聊一聊吗?” 方宁榆信赖他,说着心里话:“我哥哥,他好像不太喜欢我甚至有点讨厌我。” “怎么这么想?” “他只待了一会儿会儿,我都没来得及给他看准备好的礼物,他就走了。他不愿意为我和妈妈多留一会儿。” 蒋正柏并没有给方宁榆一些敷衍的安慰。他看着方宁榆:“你哥哥,跟你想象中一样吗?” 方宁榆十几年没有和孟兰驰联系,没有通信,也没有视讯,只有家中相册里几张早就被翻烂的照片。而那些照片上的孟兰驰明显太青涩,跟今天所见的孟兰驰相差甚远。 孟兰驰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温柔亲切,他站在门外,寒风中的面孔苍白俊秀,黑大衣下的身形很高挑风流,呈现出一种超出方宁榆有限认知的美丽。他唯一熟悉的是那双漆黑的摄人的丹凤眼,跟妈妈的眼睛一样,可是,却时刻充满着戒备、抗拒和不知所措。 方宁榆实话实话:“不太一样。他在”方宁榆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蒋正柏接着说:“他在害怕。” 蒋正柏低头微微笑着,眼波淡淡地流动,“也许,你,还有妈妈,跟他想象中也不一样。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他顿了顿,“如果角色互换,我们不一定比他做得更好。” 方宁榆不那么纠结了,从床上下去,在蒋正柏书柜的某本厚部头的专业书里,轻车熟路地翻出一张照片,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方宁榆跟蒋正柏一起分享这张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拍摄于一个春天,上面是三个人,十七岁的穿校服的孟兰驰和蒋正柏,还有圆滚滚的坐在两人胳膊上的粉豆丁方宁榆。 “怎么又看这张照片?”蒋正柏揉了揉方宁榆的头发。 “我喜欢这张我们三个人的照片。”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了,也许第一百次,也许第一千次,方宁榆的手把这张相片递到他的眼前。他太熟悉了。很多次,在蒋正柏觉得自己已经快想不起孟兰驰是谁的时候,方宁榆总是在微妙的时机用这张照片提醒他——这是我的哥哥。 “好了,回自己房间去吧。”蒋正柏说完,重新拧亮阅读灯。 过了一会儿,方紫霞敲门进来了。 “妈,怎么了?” 方紫霞有点为难,卸掉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服,她跟天底下的母亲没什么两样,“我,我做了些虾枣,还有些兰驰爱吃的藕粉圆子,他可能不那么想见我,你开车,帮妈妈送过去行吗?” 蒋正柏把阅读灯又按灭,抓过衣柜里的羽绒服披上,“没搬家吧,还是紫金台?” “嗯。” 方紫霞看着自己这个继子。她和蒋旭再婚之前,和蒋正柏吃过一次饭。蒋正柏给她最深的印象其实并不是那种辨识度极高的俊美容貌。餐厅里,男孩儿穿着红白校服,外面披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似乎有点感冒,偶尔轻轻地咳嗽,颧骨微微泛着病态的红。他话不多,安静地用餐,听两个大人说话,偶尔给大人递纸巾,会主动叫服务员。赶去上晚自修前,他说,一切为了大人的幸福,只要他们相爱,他没有问题。然后自己打车返校。 方紫霞追上去:“路上小心。” 蒋正柏已经下楼梯了,转过头,笑得爽朗,“知道。” 蒋正柏上车后调整了一下座位高度,没有开导航,在夜色中把车开出去了。 紫金台离这儿有大概十五分钟车程,算上红绿灯和道路拥堵,将近二十分钟。 紫金台是富人云集的高档住宅区,门口有门禁安保。保安公事公办:“必须给住户打电话确认。” 蒋正柏:“好。”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从没有打过的那串数字,按下,开外放,几秒钟后,拨通了。 保安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清润,微颤,像被拨动的一根筝弦:“蒋正柏?是你吗?”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变得平稳优雅,“怎么了?有事情吗?” 来访的男人:“我在你的小区门口,给你送点东西。” 保安听到那人说:“什,什么东西?” “妈让我送过来的。”男人想了想,“我放门卫?” “你进来吧!我感冒了,不能吹风出门。” “行。” 蒋正柏写字速度很快,做好登记后,向保安说了声“麻烦了”,车才开进去。 蒋正柏把车停在花园门口,拎起东西,长腿跨下,一从驾驶座那侧绕过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孟兰驰。满园未开的垂丝海棠中,孟兰驰穿着大衣,在风中抱臂站着,好像有些发抖,漆黑柔软的发丝顺着风的方向微微拂动,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额头。 为什么要在门口等?不是说不能吹风?但是蒋正柏没有多问。 孟兰驰迎过来,微微笑着:“你来啦。” 蒋正柏把东西递给他,好像没有继续和他谈下去的意思:“虾枣,还有藕粉圆子。” 孟兰驰自顾自地:“你进来吧,坐一会儿,外面很冷。” 蒋正柏没拒绝,跟着他进门。进门那一刹那,孟兰驰听过蒋正柏问:“外面冷,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等?” 孟兰驰不敢回答,只是说:“我爸爸不在家,家里没人。”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羞耻,好像自己偷偷带人回来过夜。 “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等倒完水回来,发现家里那只惯会撒娇的布偶猫已经躺在蒋正柏怀里,完全不怕生地袒露着自己的白肚皮,像叫春似的,又嗲又媚地朝蒋正柏叫着。 孟兰驰对这只猫旷日持久的不满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把水放在蒋正柏面前,朝小雪摊开手,软软地,像一只猫叫唤另一只猫,“过来,到我这儿来。” 蒋正柏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肚子,“这是你养的?” “我爸爸养的。他和我不亲。” “哦。”蒋正柏把猫放在沙发上,没再管它的白爪拨弄,“你吃药了吗?” “吃过了。”孟兰驰低头拆着方紫霞给他的袋子,拆开后里面是大容量的保温桶,他当着蒋正柏的面打开,第一层,是还热烫的喷香的虾枣;第二层是排得整齐的晶莹粘糯的藕粉丸子,他声音很低,“抱歉。” 蒋正柏很快明白过来了,是为着盥洗台边那句“关你什么事”。 “是我该说抱歉。我只是想,” 蒋正柏看着孟兰驰的眼睛,“你毕竟也跟小榆一样,叫过我一声哥。” 孟兰驰干燥泛红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像被捏住后脖颈的猫,不安又躁动,很多细碎的画面都涌到眼前了,那几声在小榆牙牙学语的奶音里浑水摸鱼的“哥”,那几声故作无知却有心亲昵的“哥”,那几声逞凶斗恶一般的要蒋正柏皱眉的“哥”。 全都是少年孟兰驰的单相思。 “你,”孟兰驰还是问了那个问题,即使不知答案会滑向何处,“你过得还好吗?” “昨天怎么不问?”蒋正柏看着他,发现他端着杯子的手指似乎由于室内的寒冷而发抖。 三秋泓 孟兰驰:暗恋对象来家了,爸爸不在,我该做点什么?急! 第四章 沙发后的一处挂壁上有许多大小各异的电影海报,还有一些孟兰驰出镜的合照。里面有些家喻户晓的导演和演员,就算是蒋正柏并不常看电影也是能说得出名字的。 照片里的孟兰驰每一张都风采照人,站在那群以皮囊之美出名的影星中也不显得突兀。 而此刻,蒋正柏看着眼前的孟兰驰,觉得他好像并不那么舒展放松,甚至有点畏畏缩缩,比照他的年龄和职业来看,就有些奇怪了。 他在怕我?蒋正柏心想。 孟兰驰微微笑着,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昨天太混乱了,忘记了。” 蒋正柏端起玻璃杯:“挺好的,大学毕业后创业,归国前把公司卖了,接下来要休息一段时间。” 孟兰驰眼睛亮亮的:“还回美国?” “不回了。”蒋正柏观察着孟兰驰眼神的明暗,觉得他好像一个精致的情绪人偶,“接下来可能就在清江定居发展了。” “清江好啊。空气干净,经济发达,交通也很便利,现在全是地铁了。”孟兰驰对着蒋正柏如数家珍,像是要极力劝说他留下来,又突然停住,小声试探着,“那条椿萱路,前几年被改造拆掉了。” 孟兰驰心里有点隐秘的期望。那条路,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 “拆掉了?”蒋正柏说,“那儿有家宠物店,卖金鱼。” “对!”孟兰驰简直要跳起来,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把嗓音调整到清冷平和的状态,“卖金鱼的。红色的,金色的,还有白色的。” 孟兰驰还记得,蒋正柏送给他的那几条金鱼,就是一条红,一条金,一条白。他走在路上,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装着水和金鱼的透明塑料袋,一会儿怕袋子漏水,一会儿怕袋子不结实,一会儿又怕路上某块石头某个小孩让他的金鱼出意外。 那是多忐忑、多甜蜜的一条路。 “学校门口那家章鱼小丸子的店也关了。老板说是回家带孙子去了。”孟兰驰回忆着,“咖喱味的丸子最好吃,对吧?” 孟兰驰又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些东西太露骨太热切,怕蒋正柏猜到什么,搬出小榆,“小榆喜欢。我偷偷买给他吃,他一次只能吃下两颗,急得要哭。” 蒋正柏笑着:“有印象。” 时间到了,蒋正柏该走了。 孟兰驰站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刻写着类似留恋的情绪,“不多坐会儿。” “太晚了。”蒋正柏已经走到玄关处,回头,“妈妈给你的东西别忘了吃。也别忘了吃药。” 很简单的两句话,孟兰驰又开始满足了,乖乖地“嗯”了一声。 蒋正柏看着他的脸,忍不住笑了,眼睛和唇角都是弯的,轻声说:“像猫一样。” 没等孟兰驰反应过来,蒋正柏已经开门出去了,穿过花园,背对着孟兰驰挥了挥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色车身后。 车开出去。夜很深了。 蒋正柏回到家,方紫霞和方宁榆都坐在沙发上等他,齐声问:“他收了吗?” “收下了。”蒋正柏换好拖鞋,坐在唯一那张单人沙发上,他刚坐下,方宁榆就黏过来,坐在沙发扶手上,亲热地问:“还有呢?” 蒋正柏说:“他家里有只猫,见人就摊肚皮。” 方宁榆果然很感兴趣,问:“跟我们的菲菲一样吗?”菲菲是方宁榆在美国养的一只森林长毛猫,前两年因病去世了。 “不太一样。你有机会去看看。” 方宁榆开始做梦,“我也要去哥哥家里玩儿。” 蒋正柏又对方紫霞说:“他收下了,虽然没说,但是他挺高兴的。” “诶,好。”方紫霞看着蒋正柏上楼的背影,“谢谢了,正柏。” 蒋正柏笑得爽朗,“妈,说什么谢。我回房了。” 蒋正柏回房,脱了外套,走到书桌旁,从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摸出一盒烟,玉溪的,断断续续已经抽了一半了。他又摸出个很便宜的塑料打火机,大拇指按下扣键,发出很清脆的啪嗒一声,他淡色的嘴唇咬着烟,凑近幽蓝的火舌,点燃了,在烟草颗粒里开始两分半钟的享受。 孟兰驰送走蒋正柏,回到房里,想着他最后那句话。像猫?他对着全身镜,仔细地看自己的五官轮廓,眼睛不像,嘴唇?也不像。 孟兰驰倒在床上,任由自己陷入柔软,闭上眼睛,有点微醺似的脸红。 初五的时候,林馨打电话给孟兰驰,请他来喝女儿的满月酒。林馨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交情不错,联系也一直没断。每逢孟兰驰监制的作品上印,她一定会发微信祝贺,还会自掏腰包买票送人。 孟兰驰:“来,一定来,包个大红包。” 满月酒放在五星级酒店的小型会客厅举办,摆了三桌,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彩色气球和毛绒玩偶。孟兰驰刚进来,林馨就抱着孩子过来了。 刚出月子不久,林馨的脸和身材还有点浮肿,但是皮肤白嫩,还像邻家少女一样活泼,“兰驰!大忙人大制片啊!谢谢你来。” 孟兰驰有点害臊:“不是什么大制片,全是业界瞎吹的。”他看着林馨,眼神温和,“你辛苦了。” 林馨这一天下来,还没听到过那么温情的话语,全都是夸她恢复好、老公疼爱、孩子漂亮的。她的脸有点红了,像回到自己青葱烂漫的少女时代。 孟兰驰看看小姑娘,“像妈妈。”又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过去,“给大美人和小美人。” 林馨收下,招呼着:“快坐吧。” 孟兰驰入座没多久,正喝着茶,远远听到有人喊他:“孟兰驰。” 孟兰驰抬头,发现是王新朋,仗着自己的身材相貌,穿得很随便,一坐下,牛饮似的喝了两杯水。 孟兰驰不理他,淡淡白他一眼。 王新朋这才知道事情麻烦了,无赖的,想要抓他的手,“哎,求你了,那个枪战镜头,预算真不够。” 孟兰驰呷口茶,“总是突然要加预算,第几次了?”又丢下斩钉截铁两个字,“没钱。” 王新朋还想再斡旋斡旋,林馨走过来,笑得温柔,“来啦。” 王新朋干坐着,鼻梁上的细边眼镜泛着冷冷的光,笑也是笑到一半的,很有点高冷男神的样子,“嗯。” 就哑巴似的没话了。 孟兰驰心想,林馨学生时代的时候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王新朋? 人陆陆续续坐满,很快开席了。 同桌的有人对孟兰驰敬酒:“孟兰驰!大腕儿啊,这趟值了!你肯定不认识我,我是同届三班的,徐昭。” 其他几个人在学生时代那会儿就或多或少听说过二中的孟兰驰,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也纷纷攀谈起来。 孟兰驰微笑:“不是什么大腕儿,混口饭吃。”又说,“抱歉,最近在吃药,不能喝酒。” 徐昭也爽气:“没事儿,我干了。” 席上哄闹,王新朋借口上厕所,躲出去抽烟。孟兰驰正在回答一个女孩儿的八卦提问,“是真是假,谁知道呢?娱乐小报,都指着臆想出的桃色绯闻赚钱。有些事情传得言之凿凿,其实也许当事人根本不认识。” “蒋正柏!你可算来了!我女儿蛋糕呢!”林馨的老公叫道。 孟兰驰突然就没声音了,像被按下暂停键,也顾不上女孩儿的催促,转头看向门口。 “抱歉,我来迟了。蛋糕店做错单了。”蒋正柏爽朗又无奈地笑笑,一手拎着蛋糕盒,臂上挂着件极长的黑色大衣,抬起手腕看了眼银色腕表,语气低沉,“耽误了那么久。” 林馨老公说着:“哪儿还有座呢?” 孟兰驰觉得这个时候可以战略性牺牲王新朋,正要举手出声,他听到隔壁桌一个熟悉的讨人厌的声音:“蒋正柏,坐我旁边,我这儿有空位置。” 孟兰驰看过去,是薛子辰,两个人冷冷地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错开。 蒋正柏落座,聊了一会儿,也开始喝酒。 孟兰驰用说话时的余光偷偷看蒋正柏,心想,真帅啊,今天怎么特别帅?他穿黑色真好看。 酒过三巡,林馨的老公开始暖场子,说着说着,走过来拍了拍蒋正柏的肩,说:“正柏,你爸不是在好莱坞搞摄影吗?这里还有个影视工作者呢,咱们孟兰驰,孟制片!” 被点到名的孟兰驰看向蒋正柏。 蒋正柏好像有点喝醉了,视线晃了一秒钟,才聚焦到孟兰驰身上。俊美的面孔没有表情,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冷漠,但是眼神是闪动的,像子夜的星星。 其他人都在看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孟兰驰口干舌燥,他感到蒋正柏有点令人不适的陌生,又想起那个夜晚在客厅里难得的温柔对话,他还说他像只猫他有点难过,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不用” “正柏和他是同班同学,怎么,正柏没说起过吗?”薛子辰戏谑地开口。 林馨的老公有点尴尬了,笑着摸摸鼻子:“确实没怎么听正柏提起过。” 三秋泓 小孟:姓薛的,我杀了你! 想要多多的评论! 第五章 薛子辰正兴致勃勃地等着孟兰驰的反应。他不会放过一切让孟兰驰尴尬或者难堪的机会。 有些厌恶是天生的,他看不惯孟兰驰的自命清高。而那个时候,孟兰驰可能只把他当作一条整天狂叫的只会呼朋引伴的狗。 事情的转折点来得很突然,就在那个傍晚。 他在球场上打球,发现蒋正柏去买水迟迟没有回来。他抱着篮球去找,“蒋正柏,你去哪儿了?球打一半跑了?”绕到实验楼那个几乎无人使用的厕所时,他看到蒋正柏正在洗手,正要叫出声,却发现还有另一个人。 男生穿着蓝白校服和运动短裤,比蒋正柏稍矮一些,也更纤细一些,肩背腰肢都还有种青嫩的味道。小腿细白,裹在运动袜里的跟腱很秀气,看起来不太运动。两个人还靠得挺近的。 男生微微转过脸,看着蒋正柏,说着什么,漂亮的凤眼里有一种很罕见的近乎雀跃的神情。 “喂。”薛子辰把球用力掷在地上,发出很用力的咚的一声。 蒋正柏不急不徐地关掉水龙头,看着他,表情轻松,“走啊,继续打球去。” 孟兰驰也转过头,看着薛子辰,又恢复了在薛子辰看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表情。但是那一瞬间的慌张和错愕是骗不了人的。 薛子辰心想,孟兰驰想和蒋正柏做朋友?他也会主动抛出橄榄枝?他身边那一圈哈巴狗冲着他老爸的面子围着他叫还不够? 不过也是,蒋正柏转学过来之后在学校里人气很高,毕竟长了一张那么帅的脸,会念书,会打球,还会摄影,性格也很随和大方。低年级的学妹中间还有炒他照片小卡和qq号的。 薛子辰把篮球扔到蒋正柏手里,执拗而强硬,想要划清楚河汉界,定声说:“你别去理孟兰驰。” 也许是孟兰驰真的挺想和蒋正柏做朋友的,薛子辰发现,自己在很多场合拿蒋正柏说事,故意扯孟兰驰,孟兰驰都一言不发,抿着嘴唇,温顺柔弱得让人不敢置信。 蒋正柏站起来,低头,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孟兰驰放在桌上的玻璃杯,看着有些沉默的孟制片,低声喊“兰驰”,好像故人,却再没有别的话了。他仰头,把杯中的酒液喝尽。漂亮性感的喉结滚动着。 孟兰驰几乎是跳起来了,笨拙的,急切的,也用自己的茶杯去碰他的空杯,“诶,你少喝点。” 散席后,薛子辰扶着蒋正柏上车,关了车门,又实在忍不住:“你干嘛要给孟兰驰敬酒?”把他晾那儿,让他尴尬,看他失落,这不是高中那会儿一惯的做法吗?理他干什么? 薛子辰皱着眉,猜测着:“你是看他现在做了制片人”都是在人情往来中生存的成年人,攀高踩低,再正常不过了。薛子辰觉得合理,毕竟蒋正柏的父亲回国后可能还会和孟兰驰打交道。 蒋正柏坐在副驾驶,因为微醺,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漆黑的头发在动作中有几缕滑落额前,显得懒怠。他闭着眼睛,车内微弱的灯光照亮他高挺的鼻梁,他轻轻笑了一声。 薛子辰又说:“喂,你知道吧,制片人,会有好多人上赶着让他睡的,女的或者男的。” “他会和男的睡觉?”蒋正柏依然闭着眼睛,因为喝醉了,声音有些模糊。 薛子辰愣住,想象了一下,不管孟兰驰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对他来说这种画面跟大型碎尸现场无异,又恐怖又恶心,“谁知道?” 孟兰驰搀着王新朋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薛子辰和蒋正柏那辆车已经开走了。他驮着秤砣似的酒鬼,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一会儿,也没见到人影。 “兰驰,再给我加点钱吧,求求你了。”王新朋半醉半醒地说着。 孟兰驰避开他溢满酒气的嘴,“熏死我了,给我闭嘴。” 好不容易把王新朋弄上车,系好安全带,又听到王新朋问:“今天蒋正柏挺给力的啊,喝醉了,还给你挣场子呢。” 王新朋突然把眼睛睁开:“你是不是背着我,跟他暗度陈仓了?” 孟兰驰把湿纸巾甩他脸上:“给我滚。” 王新朋被安全带系着,有限地撒泼打滚,“我不滚,你什么时候给我加了预算,我什么时候滚。” 见孟兰驰没动静,王新朋又把眼睛睁开,看到孟兰驰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低着头,肤色皎白,眉眼垂敛,睫毛微微有些激动地颤动着。 “你怎么了?”王新朋不确定地问。 孟兰驰用手捂住脸,揉搓了两下,耳垂连着颧骨和眼尾那块儿都泛着淡淡的胭脂红,声音柔软:“没事儿。” 王新朋还以为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怯怯的:“我紧着点花还不行吗?少打几排子弹你别生气啊。” 孟兰驰皱眉:“谁跟你这个傻逼生气。坐好,送你回家。” “陈导跟你说了吗?下礼拜,他想在家搞个电影沙龙,让咱俩一块儿去。”王新朋又说。 “说过了。到时候我来接你,还有,你别穿得像今天那么随便,稍微体面点,不是有几身给你搭配好的衣服吗?表也戴一块,乱七八糟的戒指少戴点。” 王新朋嘿嘿笑起来,“你好像我老婆哦。” 孟兰驰靠边停车,把车门打开,“给我滚下去。” 洗完澡,孟兰驰躺在床上,举起自己的右手。在灯下,手指修长,指尖薄嫩。握紧了,某个瞬间,好像蒋正柏的力度透过碰撞的杯壁,像一颗透明的子弹一样让他的手发颤。他大口喘息着,渐渐平稳下来,把灯关了,羞耻地钻进被子里。 头脑随着释放的汗水昏沉。他有点缺氧。 有个声音说,不能喜欢蒋正柏。 又有个声音说,可是又真的好喜欢蒋正柏。 过了几天,王新朋给他打电话,说自己给新片试镜的演员发错邮箱帐号了,把孟兰驰的给发过去了。 孟兰驰骂他不长脑子,就把邮箱的账号密码给他了。 王新朋在聊天记录里翻了翻,发现自己给的竟然不是孟兰驰的工作邮箱,而是私人邮箱,但是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输入账号密码。 登录了。 王新朋很快翻到了几个试镜的视频,看完了,品鉴比较了一下,正要让兰驰也看看,却突然看到草稿箱按钮上那个显眼的“1”。 这是兰驰蛮久以前的私人邮箱了,也不太用了,这个草稿算隐私吗?应该不算吧。看一下好了,万一是孟兰驰以前写给哪个小女生的情书!嘿嘿嘿品鉴一下品鉴一下。 王新朋这样想着,点开了草稿箱,发现里面没有收件人,也没有任何文字信息,只有一个上传完毕的视频附件。 他点开。 慢慢的,他的坐姿变了,从一开始闲散地瘫坐变为正襟危坐,到后来,手心都在冒冷汗,脖颈青筋跳动着,害怕、愤怒和不解撕扯着他,“靠!”他咒骂一声,把视频关掉。 到了沙龙那一天,王新朋又说他自己开车。孟兰驰就提早一点驱车过去了。沙龙规模不小,十几二十个人,聚在陈录鸣家视野极广的客厅里,北面是玉屏山,南面是小莲坪,风雅景称风雅人。 陈录鸣的妻子王燕给大家泡着茶,她并非圈内人,是个教哲学的大学老师,长得很娟秀,说话温声细语。来到孟兰驰面前,笑着:“兰驰,好久不见啦。” 孟兰驰微微笑着:“燕姐,好久不见了。” 王燕中意这个俊秀文雅的后辈,就坐在他旁边多说了一会儿话,让陈录鸣老不高兴,拍拍她的肩,“你看兰驰帅,就有那么多话要讲?” 王燕仰脸笑着:“和帅哥谈哲学是我的理想生活。” 陈录鸣今天还特意修过鬓角,五十多岁人,像见过烟和血的刀锋,雄心勃勃如壮年,帅得很有味道,他坐下,把兰驰挤开,“那我来跟你谈。” 孟兰驰笑着从沙发上起开,端着一杯陈录鸣特供的威士忌,开始和其他同行谈笑风生。 晃到落地窗边,孟兰驰踢踢王新朋的小腿,“怎么了今天?气压那么低。” 王新朋看着孟兰驰坐下,本来不想说的,又忍不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兰驰觉得这问题可笑,他瞒着王新朋的事情也太多了,看着某个方面非常幼稚的王新朋,他问:“哪方面?” “感情。” 孟兰驰面不改色:“我是单身,没谈恋爱。” “但你有喜欢的人!”王新朋躁怒不安。 孟兰驰皱眉,淡淡地看着王新朋,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孟兰驰不想再回答纠缠:“所以呢?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 王新朋一时摸不准孟兰驰的态度,又被孟兰驰这种无所谓的反应激怒,好像受了友情的背叛,愤愤地:“你自己说,你和,你和蒋正柏!怎么回事!” 孟兰驰心想,来了。 这个时刻还是来了。 十三年里,从没有人问一问孟兰驰,你和蒋正柏什么关系。他们平淡,甚至陌生,属于擦肩而过都不会回头问好的同学。所以,“和蒋正柏什么关系”这种问题,暧昧到超出孟兰驰的想象范畴。 孟兰驰笑着,心里有一种难言的餍足,好像终于成为绯闻的主角,看着王新朋说:“我挺喜欢他的,唔,单方面的。” 三秋泓 王新朋:大为震惊! 第六章 王新朋心想,这不就是暗恋?王新朋这辈子还没尝过暗恋的味道,在他青春期情与欲觉醒之前,已经有大胆的女孩子向他告白了。 他觉得暗恋这种事情挺窝囊的,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孟兰驰身上。毕竟孟兰驰生下来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命,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啊,等等! 王新朋别别扭扭地看他:“兰驰,你是基佬啊?” “算吧。”孟兰驰看着王新朋那样儿,很想扇他,让他清醒一点,“我看不上你。你也别跟别人说。” 王新朋在感情中是莽撞随性的享受派:“那你去告白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最近不是又遇到了吗?” 他看到孟兰驰无奈苦笑,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他是直男。” 王新朋立刻说:“虽然蒋正柏高中的时候谈过女朋友,但是保不准他在美丽国被金发碧眼的美少年掰弯了呢?” “第二,”孟兰驰眼神暗淡,伸出第二根手指,“他是我妈妈再嫁后的继子。” “啊?!” 有这一重关系在,他们两人在双方家长面前,都是要尴尬避嫌的。当年孟兰驰父母那桩事情闹得很大,孟方舟婚内出轨,被背叛的方紫霞给中央部门写了大量的检举信,并且火速提出离婚,财产分割后,方紫霞只要走了三岁幼子的抚养权。 王新朋还知道,方紫霞带着小儿子走的时候是下午,走得很急,根本没有通知还在学校的孟兰驰。孟兰驰在晚自修的时候才从同学的窃窃私语得知,立刻脸色苍白地从教室跑出去。 王新朋也很头痛,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爱上直男的故事了,也不是单纯的出柜就能解决的事情,也只能安慰:“还好还好,关系不比《雷雨》复杂。” 孟兰驰笑了。 说实话,孟兰驰也曾在很多个夜晚唾骂自己。他对蒋正柏有诸如尴尬、仇视、嫉妒、羡慕之类的感情都是正常的,对蒋正柏冷言冷语甚至是拳脚冲突也不为过,为什么就非得喜欢他?贱不贱啊?可是没办法,喜欢就是喜欢了。 又不是电脑程序,一键就能把暗恋指令删除。而这串顽固的指令,竟然在孟兰驰的身体里运行了整整十三年。 孟兰驰还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些事情,很长的时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咀嚼着这种复杂的糅合了爱慕、忐忑和害怕的况味,现在跟王新朋这个二百五说一说,反而轻松了一些。 “在我妈那儿,我还能演演兄友弟恭的戏码,和和气气的,我妈和弟弟都高兴,在我爸那儿,我就装作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也不会让我爸爸伤心。”孟兰驰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 至于自己,偶有接触,偷着乐就是了,何必非要求一个结果。 王新朋凝噎了:“你比影帝还忙,跟精神分裂一样,赶两个场,演两出戏啊。” 孟兰驰把杯子里的酒匀给他一点,还得安慰他:“没那么复杂,还不到考虑父母的那一步呢,他又对我不来电。” 王新朋喝口酒,忍不住敬佩,“你这样,怪情圣的。显得我很肮脏。” 孟兰驰笑了,“行了,喝吧你。” 从陈录鸣家回去的时候,王新朋给孟兰驰发信息道歉了,说对不起,自己看了他邮箱里的那个视频。 孟兰驰心想,看都看了,何必再跟我说呢。 可是回家后,又忍不住登上那个许久未登的邮箱,翻进草稿箱,看到那个没有发出去的视频。 他点开。 视频一点开,像很多青春画报一样,光线非常明亮,镜头框在一间普通少年房间的书桌前。正中间有个男孩儿,长得很帅,就坐在椅子上,头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又将修长双腿盘坐着,这么百无聊赖地坐了几秒钟,他问:“拍好了吗?” 孟兰驰听到自己有点青涩的声音:“再一会儿。” 蒋正柏从书包里翻出个青苹果,小小的,抓在骨节漂亮的手里,像某种道具,然后他咬了一口苹果,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镜头,面对这个已经微微发抖的镜头,不紧张也不尴尬,好像很适应这样的镜头窥视,然后自顾自开始吃苹果。 就这么点东西,没别的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运动会结束,他借口要去看小榆和妈妈,扛着相机,和蒋正柏一前一后走在椿萱路上。到了蒋正柏家却发现没有人,蒋正柏很自然地邀请孟兰驰去房间里坐坐,孟兰驰不敢坐床上,就坐在了地毯上。看到孟兰驰摆弄他的相机,蒋正柏凑过来,孟兰驰心跳一下就乱了,肩膀害羞地侧着,好像不愿意让蒋正柏看。 蒋正柏什么都没发现,说话的语气说不上生疏,也说不上熟稔,“让我看看你拍的。” 孟兰驰听话地让他看了几张,再多的就不让他翻了。因为后面有几张蒋正柏的3000米照片。 蒋正柏说挺好的,也许是因为父亲是专业的电影摄影,他跟那些半吊子玩家也不一样,尝试给了孟兰驰一些建议。 孟兰驰说:“我试试看,我能给你拍一段吗?” “行啊。”蒋正柏答应得爽快。 孟兰驰的身体好像还记得那时候的难以控制的战栗。他透过镜头,那么大胆的,那么坦荡,又那么炙热地与蒋正柏对视,这种体验前所未有。 其实也不是什么露骨的东西,王新朋那傻子能猜出来,不过是因为孟兰驰的心虚和偷偷摸摸。大大方方地,给人看,跟人说,不就行了?可是孟兰驰做不到。 蒋正柏是藏在孟兰驰心底里很深很深的一个烫手的秘密。 他又自己看了几遍,觉得心里涩涩的,也知道,有些话,十七八岁的时候说不出来,就永远也不会开口了。他后仰靠在座椅椅背上,觉得自己好像在不停地下沉,那种无力的失重感让他有点头晕耳鸣。 方宁榆给孟兰驰打电话,让他来家里吃饭,说妈妈会准备好多好多菜,还有上次没给他看的礼物这次一定要送给他。 孟兰驰觉得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再拖,答应下来,当天晚上,又带了几瓶名贵红酒和一箱进口水果过去。 这次的氛围比上次要好,方紫霞开了红酒,说可以小酌一杯。 “不喝了,我开车过来的。”孟兰驰推辞。 “一会儿让正柏送你回去。”方紫霞这样说,蒋正柏也点头,孟兰驰就没办法了。 酒酣耳热之际,方紫霞拉住孟兰驰的手,这回孟兰驰没有挣开了,有点别扭地接受着来自母亲的爱抚,却比上次温顺很多。 方宁榆给孟兰驰剥螃蟹,连蟹腿都给剥出来了,倒在孟兰驰的醋碟里,“哥哥吃。” 吃完饭,方宁榆带孟兰驰上楼,进了他的房间。孟兰驰有点闷,把羊绒衫的拉链拉下来,撑着脸,看着方宁榆翻柜子。 礼物是近几年上映或重映的电影周边,全都是方宁榆现场排队或者网站竞拍收集来的。最早的一个是哈利波特的隐形书脊小屋,日期是五年前。那时候,孟兰驰坐了两年冷板凳,刚刚作为制片崭露头角。 “哥哥,喜欢吗?”方宁榆凑在他旁边,五官轮廓和自己那么相似。 “谢谢小榆。”孟兰驰抱了方宁榆肩膀一下,“好喜欢。” “有很多是大哥开车带我去买的。” 孟兰驰的眼睛微微睁大,趁着醉酒,趁着蒋正柏不在,趁着小榆还傻乎乎的,那点私心和好奇膨胀,逼迫他问出那个问题:“你大哥,他在美国,交女朋友了吗?” 方宁榆没心眼儿,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啊。大哥不跟我说这些的,在他眼里,我像个baby。他念书工作,后来陪我的时间就变得好少。不过,有几个大姐姐来过家里。” 孟兰驰知道这个答案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三十岁的极富魅力的男人,相貌、财力和性格都无可挑剔,感情生活怎么可能一片空白呢?欧美那边又有那么多开放式性关系,不问结果地想要和蒋正柏上床的一定很多。 孟兰驰笑了一下,又问:“那你呢?有没有女朋友?” 方宁榆可怜地皱皱眉:“有啊,可是在我回国前分手了。她不能接受异国恋。” 孟兰驰又笑了,吓唬他:“你要小心哦,在中国的高中里谈女朋友,算早恋,会被请家长!” 蒋正柏一进来就听到孟兰驰在讲早恋。两兄弟看起来聊得挺热络,孟兰驰已经半躺在床上了,手肘斜撑着,小腿垂在床边,整个人伸展成一张流畅华丽的弓,一缕头发滑落遮住眼睛,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蒋正柏一进来,两个人就不笑了,严肃地,排排坐着,像欲盖弥彰的坏孩子。 蒋正柏瞥了两人一眼,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在笑什么?让我也笑笑。” “没什么。”孟兰驰揽住方宁榆的肩,自然而亲昵,又当着蒋正柏的面对着他的耳朵软软地说了几句悄悄话,让方宁榆的脸更红了。 蒋正柏的眉毛挑了挑,戏谑道:“秘密?” “对,秘密。”两兄弟异口同声。 到了晚上八点多,孟兰驰得回家了,拎着方宁榆送他的礼物走出房间。到了楼梯口的时候,方宁榆又想起有本书没有给他,跑回去找,把两个哥哥晾在这儿。 孟兰驰靠在墙上,因为醉酒,呼吸有点混乱,胸口起伏得有点明显,领子里露出一片莹白的微微泛红的肌肤。 “他给我买了什么书?” “总不会是儿童读物。” 蒋正柏说着,伸手,把孟兰驰的上衣拉链拉上了。 方宁榆出来,看蒋正柏已经下楼去了,而自己二哥还靠在墙上,惊魂未定的,“哥哥,怎么了?” 二哥又面色如常:“没事儿。” 三秋泓 直男撩基,天打雷劈啊! 第七章 下楼后,方紫霞又拉住孟兰驰说了会儿话,最后,还是问出口:“宝贝,你还恨妈妈吗?” 孟兰驰塞给她两个厚厚的新年红包,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方紫霞心乱如麻,一时说不出话。 孟兰驰坐到蒋正柏那辆suv的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 蒋正柏说:“一会儿先顺路去加个油。” “哦。” 蒋正柏开车方式跟一些追求刺激的男人不一样,这里孟兰驰要点名批评王新朋。蒋正柏开车就很稳,不管是提速还是减速,节奏都掌握得恰如其分。 孟兰驰还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车内装饰,深色皮革,柑橘香调,没有任何挂件和其余装饰,内置箱里只有几把备用钥匙、一个黑色皮夹和一瓶水。 “要喝水?”蒋正柏突然开口。 “不喝。”孟兰驰闭上眼睛。 开到加油站,蒋正柏降下车窗,熄火,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油卡,“98号,加满。” 在加油的空当里,孟兰驰问:“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在跟组,可能还要大半年,之后也没定。”蒋正柏转头看他,孟兰驰懒懒地窝在旁边,“你休假到什么时候?” “还有一个多礼拜吧,我也要进组了。” “王新朋那个组?”蒋正柏问。 “啊?不是,他个人风格明显,用不着我多说多做什么,就是时常向我要钱,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我就一天到晚给他划预算,烦死人了。” “哦。”蒋正柏淡淡地说。 话题截住了,让孟兰驰不上不下的,他又主动说:“我是要去《树犹如此》那个剧组,不过还在找主演呢。” “讲什么的?” 讲一个特殊时期的中日混血,为了保命,不停地撒谎,不停地出卖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爱人。但是电影是从一个隐秘暗恋者的特殊视角来讲述的。孟兰驰觉得这部电影真是晦气,逼着他,在蒋正柏面前说出那两个字,“暗恋。” 蒋正柏“哦”一声,没再说话,好像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借着这个话题,孟兰驰第一次问出了那个好久之前就想问却没问出口的话题,“蒋正柏,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活泼可爱的,文静内敛的,还是性感外放的?” 蒋正柏笑了:“只有这几种类型可以选?” 孟兰驰不高兴了,竟然还不够?又说:“那你可以再加选项。” 蒋正柏说:“我喜欢和我相似的。” 孟兰驰解读翻译过来就是四个字——灵魂伴侣。他提供给蒋正柏的是笼统的外在类型,但是蒋正柏真正考虑在意的却是对方的灵魂,境界确实很高远,让孟兰驰有点意外和措手不及。 孟兰驰不熟练地开着玩笑:“喜欢另一个蒋正柏?” 蒋正柏笑出声了,他本来就是中低音,笑起来音色更性感,像在挑逗,“说得我好像很自恋。” 说话间,油加好了。蒋正柏对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重新发动车子。两个人在车里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儿,孟兰驰感觉不坏,就是那种恰到好处的亲近,安全,又舒适,也许之后可以约出去,一起喝杯酒或者带上小榆一起看个电影? 再亲近就有点难度了,而且自己说不准就会想要越线。线的另一侧是什么,他甚至都不敢想。 十几分钟后,蒋正柏开到紫金台。今天孟方舟在,他也不方便请他进去坐坐,只好说了再见,可是觉得不真诚,想了想,加上一句迟到不知多久的新年快乐。 蒋正柏笑:“新年快乐。进去吧。” 告别了蒋正柏之后,孟兰驰有了更大胆的想法,要不要去加微信。他试了一下,搜蒋正柏的电话号码并没有跳出用户,如果去问小榆?那好像太有意了,有点过火。 他犹豫不定,抚摸着溜进房里的小雪。这毛玩意儿今天好乖,在他手底下呼噜呼噜,不叫也不跑。 突然,好友申请里弹出一条。验证信息是“蒋正柏”三个字。 孟兰驰跳起来,把小雪吓了一跳,尖锐地喵呜一声,尾巴一甩,不高兴地跳下了床。 他立刻点了通过。对话框里提示他们成为了好友。 简单,轻松,顺理成章。 他好像现在才正式进入以蒋正柏为核心的社交世界。 他迫不及待点开头像,不是那么高清,是蒋正柏穿着冲锋衣往星空下的森林里行进的背影,高大,冷寂,充满力量感和神秘感。 手机震动一下,第一条信息进来。 蒋正柏:“你的围巾忘记带了。”然后是一张副驾驶座上羊绒围巾的照片。 孟兰驰心想,确实忘了,忘得好啊。 孟兰驰打字,打完又删,删完又打,最后发过去的是“哦哦,确实忘了,下次我请你喝酒,你顺便还给我好吗?”。 孟兰驰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挺高明的,既是感谢,又是邀约。 过了几秒钟,对方发过来两个字。 “行啊。” 孟兰驰握着手机倒在床上,想着可以趁热打铁,又打字过去:“你还在玩儿摄影吗?” 他盯着对话框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十秒钟左右,孟兰驰心想,什么话那么长,结果只是短短一句:“不太玩了。” 孟兰驰想起自己邮箱里那个视频。两个人那时候还都会举起相机,少年烂漫,相机里全是回忆和心事。 孟兰驰突然想,要不发给蒋正柏吧?本来就是拍给他的。大大方方的,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但是很快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万一呢,万一蒋正柏察觉到点什么呢?他们的关系会迅速退回远点甚至比之前更尴尬。他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保不准,再过个两年,还可以去参加蒋正柏的婚礼,小榆肯定作伴郎,送戒指的任务是轮不到他了,不过他字漂亮,从小练的颜柳,可以在礼堂门口给蒋正柏写写礼单。 不能让王新朋知道,不然这二傻子真的会像拍电影一样,两辆防弹车开进去,直接抢人,把倒霉的新郎蒋正柏扔到他怀里。 孟兰驰非常阿q地安慰着自己,对方发过来:“小榆预报名了文学社,学校里可能组织采风,我把相机给他了。” 孟兰驰回:“挺好的,他那嘴普通话,土不土,洋不洋的,在文学社里多练练笔也不错。” 又过了一会儿,孟兰驰看到蒋正柏发来一条语音,他胆颤心惊点开,结果是方宁榆的声音,嘟嘟囔囔:“两个坏哥哥,都在嘲笑我。” 孟兰驰被抓个证据确凿:“我们是让你多写写作文,高中作文要八百字起步呢。” 方宁榆惊慌失措,完全忘记了自己上的是国际班,不需要写议论文。 蒋正柏:“他跑了。” 孟兰驰哈哈大笑。 王新朋自从知道自己哥们儿暗恋直男后,心情非常复杂,后来给孟兰驰写了篇小作文,概括一下,就是,你虽然弯了,我们还是兄弟,有事情叫我,两肋插刀,没事情也叫我,吐吐苦水。蒋正柏没有第二个了,但是帅哥还是很多的,万不要泄气,中国基佬,笑对人生。 孟兰驰故意恶心他,给他发了一串爱心。 王新朋就没再回他了。 初八后大家都陆陆续续返工上班了。 孟兰驰那部片子还没找到合适的主演,这事情他全扔给迟帆操心,他主要管预算、投资、后期制作和宣发那块儿。既然主演都没定,他心安理得又休息了两天。 这天下午,方宁榆又给他打电话,声音甜甜的:“哥哥,我新班级群里的同学说,郊区有家家庭农场,可以逗大鹅、抓小羊、遛小鸡,还能骑马,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孟兰驰问:“就我们两个?” “妈妈也去。”方宁榆说,“大哥最近好像在看写字楼办公室,忙着呢。” 孟兰驰:“他要开公司?” 这是件大事,也没有听蒋正柏提起过。可能还没到说这种事情的程度吧。 “可能是吧。哥哥,去不去啊,我请你去,我有压岁钱和零花钱!” 孟兰驰笑了:“哥哥有钱,你的钱自己存着吧。” 这家家庭农场规模挺大,景观丰富,住房温馨,而且据方宁榆说,饭菜也很好吃。虽然和方紫霞依然有距离感,但是和方宁榆很快亲热起来。 方宁榆是个嘴巴很甜的小孩儿,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吃孟兰驰烤焦的羊肉串都竖大拇指。方紫霞就在旁边,给他们拍拍照片,弄弄食物。 傍晚时分下起大雨,气温骤降。几个人就坐在很有农家风格的客厅里,围着炉火,烤点橘子和板栗吃。投影仪在放《红高粱》,孟兰驰脚边那只小土狗很活泼,一点声响都窜起来汪汪叫。 方宁榆说:“大哥说,你家里的猫很可爱,我下次能去看看吗?” “这是我爸爸的猫。”孟兰驰笑着,眼神却有些黯淡。方宁榆离家的时候太小了,早已丢失了五岁以前的记忆,他不记得孟方舟这个血脉相连的爸爸,他的爸爸是蒋旭。 方宁榆神情也淡淡的,小孩子家的茫然,有点伤感,但是不多。 “我手机里有照片,给你看看吧。”孟兰驰把手机掏出来,两兄弟的脑袋凑在一起,观赏小雪出糗丑照。 “我之前有只猫,叫菲菲,是森林的公主。”方宁榆小声说,“它死掉了。大哥带着我,把它埋进了森林里。” 孟兰驰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就像《圣经》里说的,尘归尘,土归土,等咱们也化作尘土,就又在一块儿了。” 方宁榆说:“哥哥,其他人都会说,菲菲在猫咪星球等我。” 不够浪漫的孟兰驰摸摸鼻子。 “不过大哥也说,等人死了,早晚会再见的。” 孟兰驰:“他的教育比我还要硬核。” 到了晚上九点多,也算玩了一天了,人困狗乏的,就各回各屋了。 孟兰驰睡得晚,十点了也才刚洗完澡,刚躺下,就接到蒋正柏的电话,他立刻坐起来,清清嗓子,“喂?” “我是蒋正柏,你睡了?妈忘记带药了,明天早上七点得吃,我现在送过来了。” 孟兰驰又问:“你在哪儿?” 蒋正柏避开水洼,月光下,雨幕里,快步走着,无数的水珠从他的皮夹克上滑落。空气中有很浓烈的土腥味和草木香气。门堂里有阵阵犬吠。 蒋正柏听到孟兰驰声音了。那个房间亮着灯。整片堂屋,只有那一窗淡黄色的灯光。 蒋正柏说:“我好像在你门口了。” 三秋泓 接下来是激情一夜(删掉) 第八章 房间里有阵急促的乱声,拖鞋啪嗒啪嗒。面前的门打开,孟兰驰穿着睡袍,脸还带着甜睡被人打扰的微微红晕,不敢置信地,“你进来吧。” 蒋正柏边说,边走进房间,“妈睡得早,小榆的电话也没人接。” 孟兰驰问:“你怎么过来的?自己开车?” 蒋正柏把袋子递给他,头发被雨水濡湿,有点狼狈,“对,开车过来的,我一会儿再开车回去。” 孟兰驰看向窗外,“那么大的雨,路好开吗?十点多了。”说着,“要不你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 蒋正柏没说话,看着他,又说:“那我去看看小榆睡了没。” 孟兰驰叫住他:“肯定睡了,你别吵醒他。”然后又有点扭捏,声音也低下去了,“你睡这里吧。” 孟兰驰说完就后悔了。太大胆了,他们的关系也没到这种程度,喝杯酒也许还行,一张床就不合适了。他不自然地低着头,懊丧地,像夜里一朵垂露的海棠。 蒋正柏走近一步,低头去看他脸,“不打扰?” “反正就一晚上。”孟兰驰嘴唇嗫嚅着。 蒋正柏却还步步紧逼,看着孟兰驰的睫毛和嘴唇,又问:“你怕我?” 孟兰驰反驳:“我为什么怕你!” 蒋正柏笑了,一边笑,一边把身上潮湿的皮夹克脱下来,露出穿着线衫的轮廓健美的上身,皮夹克扔在沙发上,抖落扑簌簌的晶莹雨水,还沾染着蒋正柏身上的体温和淡淡香气,“我看着你说话,你却不看着我说话。” 孟兰驰强硬又莽撞,脸都涨红了,想要说出点生猛的话来,迎着蒋正柏含着笑的眼睛,就像个淋了雨的炮,哑火了。 不自觉地,可怜地,温顺地,不知所措地把他望着。 蒋正柏觉得不能再逗孟兰驰了。他一副受不住的样子 。 蒋正柏觉得孟兰驰这个人挺矛盾的,他当然看到过孟兰驰风光无限、游刃有余的样子,顶着金玉相,混迹名利场,受人追捧,听人恭维,可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可是在他面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柔弱。 “给你的,过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蒋正柏把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盒草莓蛋挞,哄小孩儿,跟哄方宁榆没有区别。 孟兰驰接过,还是温热的。 “我借一下卫生间,冲个澡。”蒋正柏进了浴室,关上门。正脱着裤子,一眼看到了脏衣篮里那条深蓝色的平角内裤。 蒋正柏出来的时候,孟兰驰已经躺在被窝里了,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 孟兰驰很自觉地躺了半边,剩下半边留给蒋正柏,背对着他,呼吸很浅。 蒋正柏无声地笑笑,抬手把房间的大灯关了。 他脱掉浴袍,赤裸着,只穿一条一次性内裤,坐在那张床上,不动了。 孟兰驰当然没睡着,他没有安全感地侧躺着,紧紧地闭着眼睛。躺着的那张床垫,就像是他皮肤的延伸,蒋正柏坐下的时候,那种分量感很直接的颤动,让孟兰驰燥热着。 “吃完草莓蛋挞,刷牙了?”蒋正柏低声说。 “刷了。”孟兰驰下意识撒谎,同时也暴露自己装睡的事实。 他不动,继续装鹌鹑。 蒋正柏上床了,床垫又震动了一下,被子那一侧掀开,灌进一点凉风。 蒋正柏躺下了。 孟兰驰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这样的时刻,他,和蒋正柏躺在一个被窝里。床不大,两个发育良好的成年男人躺在一起,更显得狭窄而局促了。 孟兰驰不敢有绮思,也不敢动。 就一个晚上,把眼睛闭上,别乱动,也别多想,天亮了就好了。孟兰驰心说。 窗外还有细碎隐约的雨声,到了夜里,动静渐渐大了。那只小狗的叫声也慢慢听不到了。夜可能很深了。 “睡了吗?”孟兰驰听到蒋正柏轻声说话,可能是因为太近,那种说话时的热气似有还无地在孟兰驰雪白的后脖颈流淌。 在黑暗里,孟兰驰睁开眼睛,还是没有出声。 蒋正柏猜他是在装睡。既然不习惯和别人同床,一开始拒绝就行了。孟兰驰好像还是跟高中那时候一样的,容易犹豫,缺少决心,但是绝不纠缠。 孟兰驰在漫无边际地遐想。他又突然想到《树犹如此》的剧本里,陈平安一直没有答应姚子思拼床睡的建议。态度松动的那一天,两个人躺在床上,月光淡淡的。可是突然就受不住那种情和欲的折磨了,陈平安从后面贴近他,抚摸他,姚子思沉默地挣扎和拒绝,来回了三次,姚子思投降了。陈平安就这样慢慢收紧,把姚子思收到身体里去了。 跟喜欢的人躺在一张床上,谁特么会去做柳下惠啊??? 可是再多的事情,孟兰驰是真的不敢做了。他想起自己孤家寡人的爸爸孟方舟,想起曾经抛弃过自己的方紫霞,想起粉脸蛋的方宁榆,这两个重新找回生活节奏的家庭。 他的口腔里还有蒋正柏专门买给他的草莓蛋挞的味道,甜蜜地折磨着他。 孟兰驰翻了几个身,突然被蒋正柏用手按住了肩。 “没睡?”蒋正柏有种狩猎成功的满足。 孟兰驰声音闷闷地:“没有。” 他大着胆子,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蒋正柏在黑暗中不真切的轮廓。 孟兰驰听到蒋正柏问他。 “你经常那么晚睡?” “也经常熬大夜的,这个行业就是这样。” “怎么想起来去做制片?” “大伯在电视局,我堂姐开着影视公司。”孟兰驰在他面前很难说谎,“我自己也喜欢。喜欢站在镜头后面看别人,喜欢胶卷一帧一帧在自己面前放的感觉。” “哦。” “蒋正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就是靠我爸爸的,薛子辰在高中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对你说,孟兰驰也就靠他老子?” 蒋正柏听出他声音里的低落和委屈,也许是因为夜色吧,人很容易共情,等觉得不妥当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索着,顺着孟兰驰的肩膀,孟兰驰的脖颈,碰到了孟兰驰的脸。 温热细腻的皮肤,淡淡的混乱的吐息。 他能感觉到,孟兰驰有点意外和害怕,但是并没有躲开,反而把他那张小小的微微濡湿的脸靠向他的掌心,颤动着,磨蹭着。 像猫在撒娇一样。 蒋正柏清醒地知道这是一个意外,平心而论,他也没有那么冷漠,可以看着孟兰驰在他面前哭而无动于衷。 所以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残忍地收回手。 他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那么烫。 第二天早上,孟兰驰醒过来的时候,床的那一侧已经空了。他头有点痛,眼睛好像有一点肿,方宁榆来敲门拿药,孟兰驰问:“你大哥呢?” 方宁榆说:“我大哥打电话跟我说药送过来了,昨天晚上又回去了,他走的时候没跟你说?” “说了。” 蒋正柏竟然也会撒谎?孟兰驰在心底发笑,可能觉得躺在床上的另一个男人对他哭,这件事情很惊悚又很尴尬吧。 吃早饭的时候,迟帆给他打来电话,接起来:“喂,迟导?” 迟帆单枪直入:“《树犹如此》,我这里有个替换的主演人选,要不要一起见个面,吃个饭。” “好啊。”孟兰驰心里犯嘀咕,就算换主演要组局,也不该是迟帆坐庄,除非两人交情匪浅,他问:“谁啊?” 迟帆卖关子:“你来了就知道。” 孟兰驰把小榆和妈妈送回家,再回紫金台特意捣腾了一下自己。敷过脸,修过头发,穿的是某年秀场款鸢尾花主题的衬衫马甲和黑色斗篷。迟帆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你今天那么帅干什么?原琇也不好你这口啊。” “原琇?!”原琇是传奇人物,也是少年成名的代名词,处女作《半山》里的哑巴小卓让他在十八岁的时候问鼎金像,之后也是业界劳模,高质高产地贡献了许多作品和许多不同类型的经典角色,且多次获海外国际大奖的提名。业内人士说,也许原琇要冲出亚洲了,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演员了。明明事业正处巅峰,原琇却急流勇退,说要暂时息影,出国读书。 孟兰驰算他半个忠实影迷。 “我好哪口?”包厢门口传来很柔和的男声。男人走进来,不是很高的个子,可能一米八不到点儿,穿着非常简单的羽绒服和休闲裤,手里拿着根细长的烟,进来先把烟给灭了,又脱下羽绒服,只穿着轻薄的圆领毛衣,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稚气和青涩。 这就是原琇。 原琇和迟帆打了招呼,然后看向孟兰驰,“你好。” 孟兰驰站起来,微笑握手,“您好,我是孟兰驰,是你影迷。” 原琇很明显这样的话已经听过很多次,没太大触动,只是看着孟兰驰的脸,手里的力道重了点,对迟帆说:“长得很不错,做制片?有点可惜了。” 他也无意骚扰孟兰驰,很快把手松开,两人一起落座。 原琇不是场面人,开门见山:“我看完剧本了,你们对我的期待是什么?” 迟帆说:“你应该也看过张望潮的定妆照,他演得不错,青涩又勇敢。你觉得,陈平安这个人物身上还有什么?” 原琇直说:“痴情表象下严重的毁灭倾向。” 迟帆眼睛亮了,看向孟兰驰,点了点头。 原琇提前进组了。 孟兰驰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把有点过长的头发剪掉了,短短的,还有点乱乱的,像个毛栗子,不过映着那双清水一样的眼睛和白皙的小脸,更有种纯粹的少年风致。 原琇在片场的时候,和大部分演员交情都是淡淡的,不是不礼貌,只是不热络。下工了以后也不出去吃夜宵或者继续夜生活,只窝在房里睡觉。 孟兰驰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个性,大部分时间跟迟帆在一块儿,但是他没有过多干涉摄制,只是站在镜头后看,偶尔说些什么,显得温文而少言。 孟兰驰和蒋正柏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谁。 最后,还是孟兰驰忍不住,主动示好:“抱歉,我那天情绪不好,是不是吓到你了?” 过了一会儿,对话框才显示正在输入。 蒋正柏回:“不至于,你好点儿了吗?” “嗯,我已经回去工作了。” “那我们回头再约。” 这看起来就是一句客套话。回头就是再约很可能就是再也不见了。 孟兰驰惴惴不安地,立刻拉出自己的行程表,火速敲定一个时间,周五的晚上,那天蒋正柏应该不忙,自己开两个小时的车回去,再叫上小榆。 他只想看看蒋正柏到底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不动声色拒他于千里之外。 “周五晚上,你把小榆带上,我们去吃火锅好吗?” 蒋正柏的回答很快来了:“ok。” 第九章 周五那天,孟兰驰出门的时候碰巧遇到回房间的原琇。 都住一个酒店,遇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今天原琇主动跟他说话了:“我听导演说了,你现在要回清江?” 说着,原琇看着孟兰驰今天明显花了心思的打扮,从大衣到长裤,一身的浅色,配饰都是精心搭配过的银色腕表和白金项链,手腕和脖颈的雪白皮肤都有适当的显露,凑近了,能闻到那股很幽深的花调香气,对有些人来说太女性化了,但是孟兰驰用着就刚刚好,原琇笑:“见爱人?” “不是,见家人。”孟兰驰礼貌地回答。 原琇玩味地笑了一下:“对方会为你着迷的。” 孟兰驰上车的时候还在想,蒋正柏会为我着迷吗?憧憬着那种画面,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开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车,孟兰驰到火锅店的时候还是早了十分钟左右。去排单的时候运气好,刚好轮到一张四人桌,他就先进去等了。 六点差两分钟,蒋正柏和方宁榆也到了。穿了件羊羔毛外套的方宁榆很像一只小绵羊,凑到他身边坐下,兴奋地跟他分享班级里的趣事。 蒋正柏入座,头发好像修短了一点,衬得面部线条硬朗,那种凛然的俊美更突出了。 孟兰驰的心颤了颤,心里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想法,想要每天帮蒋正柏洗脸,刮胡子,修剪指甲,搭配衣服,顺理成章地揉弄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脸,触碰他的身体 不行。 他猛地止住近乎淫乱的幻想,暗自镇定,“点菜吧。” 他心想,原琇说的不对,是他已经对蒋正柏着迷了。 这些幻想是以前不会有的。他几乎不会去想蒋正柏亲他抱他摸他的画面。因为他们的实际接触有限,孟兰驰对蒋正柏的喜欢是青涩、纯洁又忧悒的,像一首未完成的落满白花的诗行。 他有点害怕地想,是同床的那天晚上把一切都改变了。 方宁榆突然推推他,“哥哥,吃什么肉啊?” 孟兰驰回神:“我都行。” 点完菜,几个人开始闲聊。 孟兰驰说了点片场的趣事,谈话氛围还不错。 他又趁机问蒋正柏:“最近忙吗?” “就还是那样,闲着。不过等春天的时候,可能会再做点投资,我有两个朋友也从美国回来了,商量着要不要搭伙。” “投资点什么?” “可能是一些医药、新媒体。”蒋正柏看着他笑笑,“影视剧不行,钱不够。” 孟兰驰又笑起来。 吃完饭,方宁榆去上厕所,把两个哥哥落在这儿。 孟兰驰舔了舔嘴唇,因为吃辣,微红而饱满,像要滴水,“这儿的黄米凉糕不错的,打包两份回去?给妈妈也带一份。” “行。” “还有,还有,我也觉得自己那天晚上有点莫名其妙,你别在意。”孟兰驰歉意笑笑,“可能工作压力有点儿大。你知道,老是和那些难搞的资方和审核打交道。” 其实那天晚上也没有那么委屈伤心,只是当蒋正柏的手带着一种善意的抚慰摸到他脸的时候,他一下子憋不住了。 蒋正柏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挺温柔的:“成年人,有生活和工作上的情绪很正常。一个人消化不了,可以找朋友排解。” 孟兰驰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说话像要把心剖出来似的,“找你喝酒可以吗?”软红的舌尖舔舔唇,“不带小榆,就你,和我。” 蒋正柏撑着下颌,有点探究地看他,“成人局?” 孟兰驰想歪了,脸颊绯红:“不搞那些的!就是找个清吧,喝喝酒。” 蒋正柏笑了,爽朗中有戏谑:“我没说别的啊。” 孟兰驰见他没拒绝,又傻傻地笑了。 等小榆回来,蒋正柏又说:“你的围巾我给你带来了,一起去拿吧。” 孟兰驰其实早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一说才想起来,“好。” 两个人从火锅店出来,方宁榆看到火锅店门口那棵“随客品尝”的金桔树,问蒋正柏:“哥哥,这个可以摘吗?” “摘两个,没关系吧。”蒋正柏说着,给方宁榆摘了两个,揣在他的衣兜里。 转过头,发现孟兰驰也双眼亮亮地看着他。蒋正柏习惯了照顾人,但不妨碍他有时候嘴贫,他凑过去,问孟兰驰:“小榆叫我哥哥,我才摘给他。你呢,你叫我什么?” 孟兰驰看了状况外的方宁榆一眼,人来人往的,他有点害羞,但还是期待为多,最后轻轻地像烫舌头似的喊了一声“哥”。 只比孟兰驰大三个月的蒋正柏满意了,抬手摘了两个,摸进孟兰驰的口袋,“真乖。” 拿到自己的围巾,兜里揣着那两个免费金桔,孟兰驰直到坐到驾驶座上,都感觉自己如浮云端双腿发软。 他把脸埋进围巾里,喘息着。 可不可以试试看?如果我诚恳又真挚,花好多好多力气和时间追求蒋正柏,蒋正柏会不会喜欢我?我长得不差,工作体面,从不愁钱,做蒋正柏的男朋友难道会让他丢脸吗?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很用心地去学,说不定也会比蒋正柏之前的女朋友更让他幸福? 孟兰驰近乎疯狂地畅想着。抓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渐渐收紧,关节都泛着苍白。 孟兰驰回到片场酒店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停车的时候看到了原琇,不过原琇没看见他。 原琇正在打电话,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原琇说:“今晚?可以。你去1204等我。不要道具,你自己洗干净。” 说完,原琇对不远处的孟兰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吓到了?这种事情你见得少了?”他看孟兰驰的面孔和身段,视线并不下流,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下流,“你像个雏,太嫩了。” 孟兰驰笑:“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 原琇又问:“那还需要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吃很多顿饭,拍很多场戏后?结果都是一样的。”又说,“应该很多人喜欢你。你有在健身?胸和屁股不错。” 原琇说这话的时候,那双孩子气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任何欲望流淌,太干净了,反而让孟兰驰觉得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 原琇看着他那双今夜特别湿润的眼睛,低声说,“今晚约会很愉快?” 孟兰驰嘴上不说,内心是有甜蜜触动的,“说了是和亲人。” 孟兰驰虽然见过不少同性恋,但是这样舞到他面前来的还是第一个,他想了想,问了个问题:“性向会流动吗?” 原琇笑了:“双性恋?还是直掰弯?”他看着孟兰驰,“喜欢直男?太惨了吧。” 孟兰驰否认:“我没说过。” 原琇有种老辣的熟练:“直男也是男人,一个男人,外表再怎么正人君子,他们的性幻想也像下水道一样肮脏。你那么好看,聪明一点,会让他上瘾的。” 孟兰驰耳根泛红,脸上装作云淡风轻,“你试验过?” 原琇疯话说完又看着他笑:“你怎么那么可爱?”然后拍拍他的肩,开门上车。 孟兰驰躺在床上,回味了一会儿今天发生的一切。又想到原琇那句,不由暗想,蒋正柏会幻想一些什么呢? “大哥,你今天和二哥说悄悄话。”方宁榆可看得一清二楚呢。 “所以呢?”蒋正柏专心目视前方,开着车,显得很没所谓,“你不是也和他说悄悄话。” 被戳穿的方宁榆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二哥肯定很孤独,我要多陪陪他。大哥,你也一起。” 蒋正柏打趣:“啊,我也一起啊?” 方宁榆又说:“他很关心你的,还问我你在美国的时候有没有交女朋友!” “他问你这个?”蒋正柏单手握着方向盘,声音有点懒懒的,但是含着笑。路过环岛路口,商场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的巨幅广告瞬间亮起,蒋正柏微微侧着脸,被此刻色彩绚丽的光影勾勒出十分优越俊美的轮廓。 “对啊。”方宁榆觉得自己为这个家操心着,“他很想你的。” 蒋正柏不知可否地笑了一声,等路过立交桥下那一秒钟的短暂阴影里,方宁榆听到自己大哥说:“下次让他自己来问我。” 第十章 孟方舟老毛病犯了,颅内高压,严重眩晕。孟兰驰恰好回清江跟几个资方和制片吃饭,睡在家里。他赶紧和司机秘书一起把他送到医院。在治疗过程中,孟方舟有短暂的昏迷。孟兰驰穿着睡衣拖鞋,外面罩着羽绒服,坐在病房门口,不停地喝水和上厕所。 张叔拍拍他的肩膀:“兰驰,别怕。” 孟兰驰嘴硬:“我没怕。”又站起来,一副坐不住的样子,“病房打点好了吗?” 张叔让他坐下:“一切都打点好了。你坐着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去看爸爸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恢复意识了,很快又睡着了。等他醒过来,你们再去看看他。”医生认得孟兰驰,从小孩儿到青年,也算认识十几年了,就多说了几句,“你爸爸的老毛病,平常啊,还是要注意,别惹他着急,饮食清淡点,这几天肯定去应酬过了吧,血脂也有点上升了。” 孟兰驰点点头,看医生走了,又对张叔说:“张叔,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夜。” 张叔不同意:“陪夜辛苦,你前两天还有点感冒呢,身子骨吃不消。我陪着就行,你回去睡一觉,等你爸爸醒了我打电话给你。” 孟兰驰摇头,态度很坚决,“我陪着吧。” 张叔知道拗不过,“我也一起。” 房间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孟兰驰睡在私人病房里那张陪护床上。隔着一张蓝色的帘子,孟兰驰能听到孟方舟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没呼吸了,孟兰驰又赶紧坐起来去看。 昏暗的房间里,孟兰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没忍住,碰了碰孟方舟的手,这是爸爸的手,握笔写字的,不太抚摸他,也从来没有打过他。 孟方舟隐秘地抓住父亲的一根手指,好像能汲取到一些力量。 “爸。”孟兰驰叫了一声。没人应他。孟兰驰知道,孟方舟是世界上唯一的仅有的彻彻底底属于他的血亲。 他是真的害怕。 孟方舟的生物钟并没有停止运转,他在早上六点半的时候醒过来了。孟兰驰赶紧叫来医生护士。他干站在床边,看到眼神依然涣散的孟方舟嘴唇动了动,他以为要喝水,“你要喝水吗?还是哪里痛?” 他凑近了,很少离父亲那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父亲的体温和身上的味道,几秒钟后,他听清楚了,孟方舟问:“你昨天昨天哭了?” “没哭。”孟兰驰唇角弧度严肃。 “大男人不能哭。”孟方舟依然说教着。 “我知道。”孟兰驰语气无奈。 下午的时候,方紫霞也听说了孟方舟住院的事情,说要来看看他。 孟方舟让张叔给自己洗脸梳头,重新换了套病号服,又多穿了一件考究的卡其色开司米,坐起来,手里捧着本装模作样的书。 孟兰驰觉得挺无语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方紫霞敲门进来,脸上化了淡妆,长裙大衣,依然是钻石一样漂亮的女人。她看着孟方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来看看你。”孟兰驰视线飘向门外,这才发现蒋正柏竟然也来了。 孟兰驰与蒋正柏,隔着一对已经没有缘分的旧时夫妻对视着。 方紫霞不客气:“你老成这样了。” 孟方舟有些受伤:“全是孟兰驰气的我。”又说,“你没怎么变。” 方紫霞有些抱怨:“舒婉婷不在?她不来照顾你,兰驰那么忙,让兰驰来陪?” 孟方舟愣了愣,又低落地:“我和她没结婚。” “无名无份跟着你十几年?孟方舟,你挺行啊。”方紫霞笑了,“真看不出,你还能干这样的事情。出轨的时候不说很男人吗?抱着她,对着我。” 方紫霞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重了,好像有重翻旧账的意思,止住话头,抿着嘴唇又不说话了。 孟方舟无从辩解,只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了。” 方紫霞微微皱眉。 两个人的眼波淡淡地流动着,前尘旧怨都已经过去太久了,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所以再多的话也不好说了。 方紫霞又向门外喊:“正柏,进来。” 孟兰驰听到方紫霞那么说,一夜未睡而干燥的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非得是现在这个时候?为什么非得把蒋正柏叫进来? 蒋正柏走进病房,站在床前,“孟叔叔。” 方紫霞拉住他的手,对孟方舟说:“是蒋旭的儿子。和兰驰同岁的。” 孟方舟刚刚就看到病房门口的男人了,个儿高,腿长,气质相当出众,漂亮又板正,像他记忆里迎风的军旗。他其实有点不是滋味,看到蒋正柏,就很难不去想遗传给他这副容貌的父亲蒋旭。 孟方舟客气两句:“帅小伙啊,现在回国了,做点什么工作?” 孟兰驰忍不住,生硬地加入话题,怕孟方舟说些不好听的:“他搞投资的。” 孟方舟诧异:“你怎么知道?” 孟兰驰喉结滚动,内心焦灼,知道爸爸排斥姓蒋的,多的话一句都不能说,只说:“认识。” 孟方舟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心里暗自比较着,蒋旭的儿子更帅一些,但我的儿子俊;现在搞投资都是要赔钱的,工作也没有兰驰工作好;那小子有妻有子没有?兰驰这混账东西还孤家寡人一个。 想到这儿,又问蒋正柏:“成家立业了?” 蒋正柏笑容温和:“还没。” 孟方舟满意了,挺好的,光棍一个,没比孟兰驰强到哪里去。 他孟方舟的儿子比蒋旭的儿子有出息。他仿佛在这场对峙中得到了胜利。 孟兰驰不知道自己爸爸脑袋里的弯弯绕绕,尴尬的谈话里,主动看向蒋正柏,“你开车过来的?医院路上很堵吧。” “还好。” 蒋正柏表情客气而疏离,跟那天晚上又不太一样了。孟兰驰难过地想,他们现在的交情,看起来也确实就是认识了。 一切都好像是一种隐晦的提醒,提醒孟兰驰,在蒋正柏和孟兰驰之间,永远站着各自血肉相连的亲人,永远逃不开那么一层尴尬得让人窒息的关系,也永远无法越雷池一步。 “我,我给你们去洗点水果。”孟兰驰承受不住了,抱着果盘想离开病房。 “不用了。”方紫霞站起来,留下慰问品,“不坐了,让你爸爸多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孟兰驰送到病房门口,蒋正柏又说止步,看着方紫霞去按电梯时,又对孟兰驰轻声说:“你昨晚没睡好?” 孟兰驰“啊”了一声,像被雨淋湿的小猫似的,无助地看着他。 蒋正柏看他眼下淡淡青黑,声音更低,“你也多休息,有事情,打我电话吧。” 孟兰驰心里有涟漪,但是面上不露声色,“能打给你吗?” “你不是存着我号码?微信也行。”蒋正柏笑了,“兰驰,我们又不仅仅是认识。” 孟兰驰心头阵阵暖流淌过,高兴,又别扭,解释说:“刚刚爸爸在。” “我知道。”蒋正柏又伸手,把孟兰驰羽绒服的衣襟整了整,像兄长照顾幼弟,这份照顾本来是小榆专属。 孟兰驰脸上也微微发烫,甜蜜而温顺地接受蒋正柏的关心,看蒋正柏转身要走了,忍不住,情急之下抓住了蒋正柏的手。 蒋正柏也有点愣住了。 孟兰驰在双手紧握的那一瞬间,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悸动,那种悸动是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的,让他微微眩晕。 蒋正柏看着他。这个年轻男人的手是冰冷的,尤其是削薄漂亮的指尖,像融化了一半的雪一样,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掌心。 蒋正柏以为他害怕,回握了一下孟兰驰的手:“没事的。” 那一瞬间,孟兰驰觉得自己忍不住了,想要在孟方舟的病房门口,想要在方紫霞等待电梯处不到五米的地方,破釜沉舟地向蒋正柏坦白自己心中的一切。 他的胃里好像有很多蝴蝶在扑闪,他没办法,他受不了,他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是最后,他把嘴闭紧,松开了蒋正柏的手。 第十一章 蒋正柏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依然想着孟兰驰最后那个眼神,热切,又痛苦。 他能感受到孟兰驰有话想对自己说,但是最终没有说出来,很明显,他依然缺乏勇气。 蒋正柏说:“兰驰有点不对劲。” 方紫霞“嗯”了一声,“他看起来很累。孟方舟真是不知道在干点什么,难道找不到高级护工吗?” 蒋正柏就不再说了。 蒋正柏再次见他是四天后,一个周六的下午。 这一天是方紫霞要登场献唱的音乐会。噱头名号早就打出去了,杂志报纸上都刊登过,连微博上都有数量不小的转载,所以到了这一天名流如云。 蒋正柏带方宁榆在后台的休息室,方紫霞还在化妆,没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是孟兰驰,西装革履,银怀表,金胸针,白玉一样的脸,真是风流无匹。但是他脸色并不好看,显得闷闷不乐。 孟兰驰强撑着笑,和方紫霞说了一会儿话。 说起孟方舟病情,他有点无奈:“前两天进icu了,不过很快又出来了,他就折腾我吧。” 方紫霞问:“你一个人啊,当时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孟兰驰愣了一下,很明显,当时的孟兰驰脑海里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孟兰驰笑着说:“知道你要排练,太打扰了。” 这种客套又生分的话又让方紫霞愣住了。 方紫霞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孟兰驰坐在第一排,仰头望着,依然是没有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钻石一样的妈妈还让他骄傲吗?这个问题孟兰驰会拒绝回答。 方紫霞的节目是压大轴的节目,响遏行云的歌声结束,掌声四起。美丽的歌唱家优雅地致谢,对着话筒,用动听的嗓音说:“今天这首歌,是我回国后献唱的第一首歌,献给你们,献给清江可爱的人民,献给我的故乡,也献给我的三个孩子。” 这是没有提前告知的环节。 “因为出国学习,我亏欠我的孩子许多,现在,我终于有更多时间陪伴他了。” 孟兰驰僵硬地牵住方宁榆,坐在第一排,身后都是黑洞洞的镜头和强光灯,这对孟兰驰来说并不陌生,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手脚发冷。 台后。 孟兰驰把外套脱下来,扔在地上,坐在那张窄旧的折叠凳上无措地抓揉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那么熟练地粉饰太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孟兰驰情绪非常不好。他前两天一直在重症病房陪护,指标忽高忽低,孟方舟忽痛忽醒。他整夜睡不好觉,心想,万一,万一爸爸没了,他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没有家的人了。他怕得浑身发抖,如坠冰窖,夜里一度高烧到了三十九度。清江没有其他亲戚,张叔家里儿子也住院了,在那几十个小时里,他甚至都找不到人来说说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哪怕有个人抱他一下呢? 《屈原列传》里讲,人穷则反本,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给方紫霞打个电话。 孟兰驰冷笑着,控诉着,仿佛已经怨恨了很久:“我呢?我当时十七岁,因为我已经快成年了,所以我理所当然应该理解父母的抉择吗?小孩子是没有心的,小孩子是善忘的,小孩子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你出国,把我扔在清江;爸爸觉得我长大了,说要历练我,把我扔到北京,我算什么啊?我是条家养的狗啊。” 方紫霞惊讶地:“没有,兰驰,当时妈妈是不得已的,我心里也很乱,你爸爸那件事情给我伤害很大,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孟兰驰看着她:“有道理。所以,电话也从一周一个,变成一个月一个,然后,半年一个一年一个,到最后,你记不记得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是你的错误吗?看到我的脸听到我的声音都让你觉得很痛苦吗?现在我三十岁了,你们觉得我足够成熟了,像个真正的男人了,可以理解你们当时的抉择了,所以那么轻描淡写地打算把前尘往事都揭过,要我参演你们的合家欢节目吗?!操,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说了太多话,到最后开始颠三倒四了,他没有力气地靠在墙上的时候,感觉有个人用外套把他包裹住了,他厌恶地挣开,夺门而出。 到了停车场,他开车门进去,正要关门,一双手紧紧抓住车门,抬头,是蒋正柏的脸,蒋正柏眼中暗潮汹涌,“你下车,你这样子怎么开车?” 孟兰驰看着他,眼睛通红:“你走开。” “孟兰驰,下车!”蒋正柏厉声说。 “我不要,你听到了吗?滚开!” 孟兰驰用手去关车门,莽撞又疯狂,他身高一米八,偶尔健身并非细狗,闹起来力气还挺大。猛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后脖颈,他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那种滚烫压抑的力量,宽大,有力,富有攻击性和掌控欲。 “孟兰驰!听不听话!” 他傻了,停住所有动作,像被提留起来的一只猫,茫然地看着蒋正柏。 蒋正柏愠怒:“你他妈的滚下来,坐副驾驶座去,我来开车!” 暴走状态下的孟兰驰没说话,乖乖地,从中控台跨过去,坐到副驾驶。 蒋正柏上车,甩上车门,上了保险,也不跟孟兰驰说话,哄的把那辆轿跑的油门踩到底,神情冷漠地把车开出地库。 停在个红灯前,蒋正柏又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只穿着衬衫的孟兰驰。孟兰驰不理他,他也不理孟兰驰,大手抻着衣领,一抖,罔顾对方意愿地披在了对方的肩上。 “抓疼了?”好半天,蒋正柏憋出句话。 车开到跨海大桥,天色也暗下来,只有天边那抹淡淡的玫瑰红。 孟兰驰已经平静很多,丹凤眼冷冷的,显得很凛然不可侵犯,“没疼死。” 又过了好一会儿,孟兰驰憋出句,“往哪儿开啊?我车快没油了。” 蒋正柏冷笑一声,眼皮都不带掀的,“往海里开,都别活了。” 孟兰驰噎住了,自己还没听蒋正柏这么说过话呢,劲儿劲儿地坏,还有点凶。 孟兰驰眼皮一抖,偷偷地看蒋正柏。蒋正柏穿个修身的薄绒衫,上身肌肉线条非常流畅漂亮,下摆全扎进裤腰里勾出非常精悍利落的弧度,脸上表情臭臭的。 孟兰驰小声:“别啊,六点多了,该吃晚饭了。” 蒋正柏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还记得要吃饭?” 孟兰驰脸都红了:“对不起。” 蒋正柏斜他一眼,“吃什么?” 孟兰驰看这方向是往浦南去的,海边人家,“吃海鲜面吧。我请你,再来两瓶汽水。” 蒋正柏没搭理他,又开了一会儿,车倒是在一家面馆门口停下了。 孟兰驰这辆跑车造型实在风骚,银灰色如一道停驻在陆地的闪电,车牌号还是连串的。这种豪车停在简陋的面馆门口,引得行人纷纷注视。 蒋正柏和孟兰驰一前一后下了车,掀起那道有点脏污的塑胶帘,推门进去了。 一坐下,孟兰驰先接了两杯热水,递给蒋正柏一杯,自己小口喝完后身上暖和了,又想把外套还给蒋正柏。 蒋正柏说:“我不冷,你穿上吧。” 孟兰驰就把外套穿上了,两边肩各大了半寸,而且有点空落落的。两只袖口盖过白皙掌根,反正就是,挺像穿男友外套的。 外套上没有那种常见的男士古龙水的味道,只有一点凛冽的薄荷味儿须后水的香气。 蒋正柏用热水烫了一遍筷勺,推到孟兰驰面前,才说:“吃点什么?” “你点吧,点贵的。”孟兰驰有点讨好的意思。 “点贵的?”蒋正柏看他一眼,还是没有给笑脸,“198的海鲜面两碗,北冰洋两瓶,行吧?” “你说了算。”孟兰驰又笑笑。 吃着面,蒋正柏突然说:“好点了?” 孟兰驰咬着面条,他吃相说是文雅,不如说是笨拙,不会吸溜,就小口小口咬,那一碗198 的面,吃了十分钟都没下去多少,眼见着就要沱了。 孟兰驰看着他,凤眼有点海边的湿气,“你是又要教训我,别老是任性地对其他人发脾气吗?” 蒋正柏微微眯着眼睛,像打量猎物的冷酷猎手,又很快失笑,“我还能教训你孟兰驰?” 孟兰驰不愧是搞文艺工作玩儿剪辑游戏的,移花接木,“怎么没有,刚才,你抓我脖子那一下,你敢说没有?” 蒋正柏把孟兰驰的汽水盖儿沿着桌边撬开,推过去,“提示一下,情绪驾驶,车毁人亡。”又看着他,舔了舔嘴唇,有点哄人的意思,“真抓疼了?” 三秋泓 整点评论给俺品品! 第十二章 孟兰驰觉得自己耳后那片皮肤又烧红起来了,像被顺了毛的猫科动物耍不了威风,乖乖地:“没疼。”说完,欲盖弥彰,又开始低头吃面条。 吃完面,孟兰驰率先站起来结了帐,两个人走出面馆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室外温度很低,冻得人骨头缝都在痛,孟兰驰赶紧推搡着蒋正柏:“快点上车。” 蒋正柏任由他推着,一边笑,一边按亮车灯。 上了车,蒋正柏说:“回去?” 孟兰驰摇摇头。他不想回家,哪个家都不想回。车里有陈皮糖和矿泉水,窗外有海,这里还有蒋正柏,他觉得不如待在这儿。 蒋正柏把火熄了。 孟兰驰在气氛有点暧昧的车里有点紧张,问“妈妈呢?” 蒋正柏看着他:“小榆陪着,没事的。” 孟兰驰低着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干嘛说那么难听的话?” 蒋正柏笑:“不说,继续自欺欺人吗?你嘴巴倒是很厉害。” 孟兰驰诧异:“你不觉得我过分?” “很多人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可以放弃自己内心的战争。”蒋正柏斜靠着,姿态很放松,“反抗是需要生命力的,兰驰。” 孟兰驰觉得眼睛有点酸,“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 “孩子反抗父母,就像反抗自己的造物主。”蒋正柏淡笑着,“不可能不痛的。” 两个人的眼睛对上了。 孟兰驰是标志的丹凤眼,冷丽而多情。蒋正柏的眼睛深褶长睫,深邃而包容。 就一瞬间的火光,孟兰驰觉得,蒋正柏对他也许不是没有好感,但是窗外一辆车远光灯射过来,两人把脸错开,那种让人心痒的视线接触就中断消失了。 孟兰驰故作平静地靠回副驾驶,听着窗外隐约浪声和风声,“你干嘛追过来?”这个问题躲在喉咙里,七上八下的,还是不敢说,这也太打情骂俏了。 还是算了。 又过了一会儿,孟兰驰问:“吃陈皮糖吗?” 蒋正柏点头,看孟兰驰先剥了一颗喂进自己嘴里,又剥开一颗,递到他嘴边。 蒋正柏愣了一下,觉得有点怪,但还是张嘴,嘴唇擦着包装袋,把那颗深褐色的糖果舔进了嘴里。 两个人凑得很近,比刚才还要近很多,蒋正柏突然发现孟兰驰眉心靠左有一颗很标致的浅褐色小痣。兰驰的睫毛颤动着,好像正经受着一种莫大的考验与折磨。 喂完糖,两个人视线又撞上,蒋正柏转过脸,目视前方,动静很大地开始咬这颗陈皮糖。 孟兰驰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觉得,蒋正柏好像有点儿发现了,因为自己太殷勤太热切了?虽然是直男,但是他男欢女爱过,对这种事情还是敏感的,肯定察觉出一点端倪了。刚才转过头,很明显是觉得自己恶心了。 他逐渐平静下来了,“抱歉。今天,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我肯定是吃着感冒药,头还晕。” “你怎么了?”蒋正柏疑惑地看他,说话的时候还有陈皮的特殊香气。 孟兰驰低着头,咬着嘴唇,把外套脱下来丢还给他,脸一扭,靠着车窗,羞愤地:“我要回家了。” 蒋正柏接住外套,把车里空调温度调得更高一点。 蒋正柏想着别节外生枝,先把孟兰驰送回家,又在紫金台门口打车回去。 回到家里的时候,方紫霞还扪着脸在哭。 蒋正柏在她旁边坐下,让方宁榆也坐过来,“妈,他回去了,吃过晚饭了,还问起你。” 方紫霞还是在哭。 蒋正柏觉得烦躁,又哄了两句,给蒋旭打了电话。方紫霞很听蒋旭的话,止住哭,回房间视频了。 蒋正柏回到房间,方宁榆又钻进房里,白天那阵仗有点把他吓住了,“哥哥怎么样了?” “不是说了,吃过饭回家了。”蒋正柏声音没起伏。 “你们去哪儿了?” “浦南。” “那么远?” “是啊,那么远。”蒋正柏笑,“那别扭精还不高兴。” 方宁榆关注到了,觉得可爱,今天难得笑了,依偎在蒋正柏床边,“你为什么叫二哥别扭精?” “他高中的时候就别扭。”蒋正柏当着小孩子的面从抽屉里摸出烟,禁烟家庭里,他没敢点火,只用嘴唇咬着,过过味儿,声音含糊,“猜不准他想干什么。” 方宁榆又问:“二哥高中的时候也这样?那,他高中那会儿跟我现在像吗?” 蒋正柏正正经经看了他一会儿,笑着,嘴唇里的烟也上下抖着,坏坏的,“那是比你要惹眼的。” 方宁榆睁大眼睛,又听到大哥说:“不过,你比他可爱。他冷冷的,也不太理人。” 蒋正柏把方宁榆打发走,一回头,看到衣架上那件孟兰驰穿过的外套。 孟兰驰要说什么?他又到底在想什么? 孟兰驰好像一边打着哑谜,一边说着谜底,但是不说明白,像隔着一片河流与雾,他看到蒋正柏路过,但就只是看着,久久地看着。 蒋正柏抽着烟,心理有种很奇异的感觉,想起陈皮糖味的那个瞬间,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两个人的表情也都是淡淡的,可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抽烟抽到一半,才想起把窗户打开。夜风湿冷,远远的,他看到后山那座小庙。某个瞬间,寺庙里的钟声庄严地响起了。 孟兰驰回到家,先去看了看已经回家休息的孟方舟。他还没睡,在看一部最近口碑颇好的反腐电影,瞥见孟兰驰进来,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自己这个性情有点冷淡的孩子在他床边地毯上跪坐着,下巴颌抵着床单,寥落地,又用手捂住脸,懒懒靠在父亲床边,像在撒娇。 “怎么了?”孟方舟皱眉看他。 “没怎么。”孟兰驰气声奄奄,“就是烦。” “有什么好烦的,才多大岁数,一天天唉声叹气的,把正月里请的菩萨都气跑了。” “你个老党员还搞封建迷信!”孟兰驰立刻揪住他话里的小辫子。 “老了老了,难免就有点相信鬼神之说了。”孟方舟难得温情地摸了摸孟兰驰的背,“我盼着你平平安安,立不立业的,你老子也不管了,你当年不想考公,不想进官场,现在也有自己一份出路了。君子慎独,人品贵重啊。这圈子乱,你守住心,别搞污糟事。” “知道了爸爸。” 正说着,那只布偶又窜上来了,窝在被面上,神态自若地看着父子俩。 孟兰驰珍惜着难得的温情时刻,轰小雪:“下去。” 孟方舟却把它抱紧了:“干什么!小雪就在我这儿,你回房睡觉去吧。明天就回去上班。” 孟兰驰无语,瞪这毛玩意儿一眼,关门离开了。 明天就得回去工作。孟兰驰躺在浴缸里,喝着浴室里藏着的一瓶葡萄酒,闭上眼睛,好像还坐在海边的轿跑里。夜里人迹罕至,在深蓝海面上,铺洒着碎银一样的月光。就只有他们两个,稀里糊涂到了海边,吃海鲜面,喝汽水儿,一来一回地拌嘴。 想到这儿,他独自甜蜜地笑了。 他又想起自己在后台那番话,大多是气话,但也有真心话。他眼眶酸胀,伤害方紫霞,何尝不是伤害自己?本来以为自己真的释然了,结果还是没有。他甚至不敢想,那道裂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补上。 他生命的两边,一边是走不出过去的他和父亲,一边是已经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母亲,旁边站着一个莫名入局的蒋正柏。 说起今天这桩争吵,他是做好准备被蒋正柏批评教育一下的,没想到,对父母那么孝顺周正的蒋正柏竟然也会说那样的话。 抛却深入骨髓的羞耻,他在心里呼唤着,蒋正柏,你再朝我走近一点,好不好?不要让我一个人夹在中间,能不能到我的身边来? 三秋泓 猫猫呼唤 第十三章 孟兰驰回到片场的时候正赶上原琇的戏。 迟帆打算清场,再讲讲,重拍一条。孟兰驰恰好撞见两个主演从里面出来,许泽城面色通红,原琇稍微好一点,只是衣服很乱,问孟兰驰要水喝。 孟兰驰拧开瓶矿泉水递给他,眼睛看着许泽城,原琇也注意到了,与他耳语:“那么大个子,莽撞得很。” 孟兰驰笑了,他一眼就看出许泽城被原琇迷得晕头转向,“你注意点。万一不好收场,你们还得继续搭档呢。” 原琇揽他肩膀,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孟兰驰答应了。 “爸爸身体好点了?”原琇是少数知道内情的,餐桌上就问起来。 “恢复得不错,躺家里休息了。” 原琇看着他眼睛:“你跟上回那个有发展?” 孟兰驰装傻:“上回哪个?什么发展?” 原琇试探:“按你的身份地位,应该没有搞不到手的人吧?你总不会珍惜又珍惜,还在搞纯情高中生那套?” 孟兰驰装模作样:“我们是君子之交。” “哦,淡如水。” 孟兰驰:“对。” 原琇不满意:“亲过?” “嗯。” “哇哦,他只是在你身上尝尝鲜,没有继续跟你发展下去?” “当时他不是那么清醒,”孟兰驰越说越觉得自己当时确实卑鄙,“我引导了一下,就接了几秒钟的吻。” 原琇开始抽烟,点评:“哦,纯情男孩。算了,你的故事没太多听头。”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原琇开始犯困,孟兰驰结账,然后把他送回去。 原琇走在路上,长围巾在风里飘扬,那么清秀纯洁的脸,却眼神迷离地抽着烟,“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那么禁忌,说都不能说?” 孟兰驰也就淡淡说出来了:“是我母亲的继子。我爸我妈分开了。” 半路,跨过一座石桥,孟兰驰扶着他,又被他抓住手腕,轻轻地,“虽然是母亲的继子,但是不是不能搞。你为人处世考虑得很多。” 孟兰驰笑了:“你知道我的家世。这种事情,代价太大了。而且,这种事情,我还能单方面搞?” 原琇也笑,松开手,“唉,没有后续了。” 孟兰驰早就发现,这个怪异的影帝有种怪异的天真和直接,好像缺少某些基本的道德伦理观念,只说自己想说的,听自己想听的,也不太在意别人死活。但也不坏。 某种程度上,他还挺羡慕原琇这种潇洒和直接的。 最后,孟兰驰又提醒原琇:“你跟许泽城,私底下保持点距离。他才演了几年戏,万一陷进去出不来。” 原琇皱眉,孩子气地说:“怎么又是我的错了?算了,看在他挺可爱的份上,我不为难他的。” 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事了。 五月份《树犹如此》快杀青的时候,微博上一些娱乐营销号突然集中性地发了大量照片,主人公无一例外是原琇和许泽城,揽肩拉手搂腰摸头发已经算小尺度了,正中间一张,是他们挤在一个狭小的工作间,靠得很近,角度看来像是在接吻。 随着连番转发,这些照片很快被顶上热搜前十,引起轩然大波。 两个人的工作室和公司反应很快,立刻开始撤热搜,后续一系列事情麻烦得很。 孟兰驰去找原琇的时候,在门口看到许泽城抱着原琇哭,原琇右手拿着根抽了一半的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抚地拍了拍许泽城,“你回去吧。删了我联系方式,咱们别联系了。” 孟兰驰走过去,夺过他手里的烟,按灭在垃圾箱上,“回家吧。你的戏份结束了,可以休息了。” 原琇愣了一下:“为什么不骂我呢?” 孟兰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觉得可怜,笑着:“我是文明人,不会骂脏话。有眼泪回家哭去吧。” 孟兰驰还要筹备影片宣发,五月中旬的时候和迟帆一起回的清江。 高铁站外,王新朋已经开着他那辆重型越野等着了。 孟兰驰疲惫异常,上车就开始睡觉,还轻轻打着呼,明显很久没睡好了。等一觉醒来,车停在旧城区的宽巷子里,灰白民居之间有一间露天面摊,陈旧的招牌“朋友面馆”立在那儿,炉火正旺。 孟兰驰不意外王新朋把他载到这儿,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找处地方坐下,要了两碗鳝丝面,没吃两口,一个女孩儿走过来,个子消瘦,脸上雀斑遍布,实在算不上赏心悦目,王新朋擦了把油汪汪的嘴,介绍道:“孙淼。” 孟兰驰愣了一下,“孙粲的妹妹?那么大了。” 正说着,旁边响起个男声,熟悉的中低音,尾音利落而磁性,孟兰驰转头,隔着些春日里迎风的杨柳看到蒋正柏。 蒋正柏也看到他了,他走过来,主动打招呼:“好巧,我是过来吃碗面。” 孟兰驰也觉得巧,上一次见面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虽然在手机上断断续续聊天,但是见到真人还是不一样的。蒋正柏凭借高大出众的身材,把件蓝衬衫和黑西裤穿得极为挺阔潇洒,黑色细领带在风里飘动着,顺着风的吐息,轻轻扰动着孟兰驰的心。 王新朋看着他,话里有机锋,“你大老远来这儿吃面啊?这个地方可不好找。” 摊主端着两碗面过来,看着蒋正柏,表情熟稔,“小蒋有好些年没来过了,高中那会儿,还是常来吃面的。”孙淼叫了声妈,把碗接过来。 孟兰驰惊得说不出话,嘴唇动了动,王新朋先惊问出声:“哈?蒋正柏,你藏挺深?我们每周五来吃面,怎么从没见过你?” 蒋正柏笑了,看向孟兰驰,征询孟兰驰同意,“拼个桌?” 孟兰驰马上给他挪出位置:“你坐吧。” “我周日中午来这里吃面。” 话说到这儿,在座的三男一女心里已经清楚了,都是为孙粲来的。不然不会跨越大半个城区,相聚在这个破面摊。 孟兰驰说:“我们吃完饭,去看看孙粲。孙粲的墓你找人修整过了吗?”说话时,已经看向孙淼了。 “修过了。” 孟兰驰挑了一筷子鳝丝,突然说:“很多年了。”又看向身边的蒋正柏,声音小如耳语,眼神很温软,“你竟然还记得孙粲。” 蒋正柏正往面里倒醋,迎着兰驰的视线,“记得,怎么不记得。” “谢谢。”孟兰驰突然冒出句谢,显得突兀,心里装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对蒋正柏说:“谢谢那天你把我送回家。” 蒋正柏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疑惑的表情,他淡定而温和,轻轻说:“那时候可是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倒是记起来了。” 孙粲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十七岁的时候跳楼自杀,地点就在学校天台。 经过调查确认,自杀原因是学校人际关系的不和谐和长期家暴。 众人回忆里的孙粲,不仅是那年震惊清江的跳楼学生,在这之前,她还是孟兰驰的绯闻对象。但是孙粲长得并不貌美,她长期用药身体浮肿,一米六的个子,体重将近170,稀疏的头发扎成一个短而可怜的马尾,滚圆的脸上还长满了雀斑,说话反应迟钝得异于常人。 少年是非常残忍的,除了孙粲的外貌,她的旧书包和旧运动鞋,还有妈妈的那辆破三轮,甚至是自己不够标准的普通话发音,都成为了被取笑作弄的对象。 这种无孔不入的霸凌在她暗恋孟兰驰被发现后达到了顶峰。 孙粲偷偷给孟兰驰折了千纸鹤,那时候的少女会在编织千纸鹤的纸条里写告白的话,但是孙粲没有,孙粲只是给孟兰驰折了很久的千纸鹤。这件事情孟兰驰知道,但是没表态。 某天下午,孟兰驰发现孙粲手臂上的淤青实在太明显了,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了?”孙粲很难为情地脸红了,但是没有多说。 周六下午放学的时候,孟兰驰送孙粲回的家,步行,很多人都看见了,他还在孙粲家吃了晚饭,回来后同学们就听说,孟兰驰认她作妹妹。 妹妹在当时还是很暧昧的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亲亲女友。但是周围的人观察着两个人的互动,孟兰驰没有任何亲昵暧昧的言行,孙粲也是害羞沉默的,没有一点儿发展成男女朋友的态势。孟兰驰每周五还和王新朋一起去她家面馆吃面。 没人动孟兰驰的妹妹,孙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 结果,等孟兰驰参加模拟联合国竞赛回来,人就没了。 他当天夜自修请了假,一个人站起来,从教室出去,离校后走在椿萱路上,半路就开始痛哭。 路过的行人看俊丽少年哭得哀恸,很善良地上来问他怎么了。 孟兰驰目不斜视地走来,疑惑地心想,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友善?你们倒是对孙粲友善一点啊? 他哭得头昏脑胀,过马路的时候甚至没看清红绿灯,被一个人猛地揪住校服拉回人行道。 他回头,是推着自行车的蒋正柏。在一片霓虹灯下,蒋正柏的蓝白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拂动的黑发下,眼睛里有情绪淡淡地不安地闪动着,他对孟兰驰说:“你踩到我的自行车上来,我送你回家。” 两个人在学校里几乎是没有交集的,虽是同班同学,和路人也是差不多的。蒋正柏的好心来得好像午后的一阵雨,太突然,也太急烈了。 孟兰驰上了他的自行车,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还是在哭。孟兰驰都不知道,一颗颗眼泪顺着蒋正柏那截微微发青的突出的颈骨全滑进他的校服里。 停在一个红灯前的时候,孟兰驰的手轻轻地从蒋正柏后面环住了他的脖颈,脸埋在他颈窝,哭得沉默而压抑,喉咙里滚落着幼兽一般的呜咽,“她死掉了怎么会死掉我上个礼拜还在她家里吃过饭,她的妈妈和妹妹都那么爱她为什么是她?” 蒋正柏没有回头,沉默地握住孟兰驰颤抖的手腕。两个少年的骨骼隔着薄薄皮肉相贴,碰撞着,带来一丝自虐般的疼痛。 眼前是依然奔涌不息的人间。 第十四章 几个人吃完面,去看看孙粲。梅花山公墓里墓碑林立,走到第二十级台阶的时候看到孙粲的墓碑,字是重新描过的,照片上其貌不扬的姑娘笑得很腼腆。这张照片是从孟兰驰拍摄的集体活动照里截下来的。 孟兰驰蹲在她墓碑前,烧了点纸钱,“我们来看你了。我,王新朋,你妹妹,今年还有蒋正柏,蒋正柏你肯定记得吧。” 蒋正柏就也在孟兰驰旁边蹲下,看着照片,算打了个招呼。 孟兰驰轻笑:“我们这一帮人都快三十了你还十八呢,小朋友。” 几个人轮流说了几句,聊聊自己的生活和境遇,又擦了擦墓碑,赶在天黑前下山。 王新朋开着车,被孟兰驰提点:“你专心点,怎么那么毛毛躁躁。” 王新朋撇撇嘴,发现蒋正柏也看了他一眼。 蒋正柏现在身份特殊,他不仅是王新朋高中暗恋女神的前任,他现在还是自己死党孟兰驰暗恋的现任。王新朋打量他,确实,他得承认,他有鼻子有眼的,脸蛋身材挑不出什么毛病,今天一见,发现他可能还是个心地善良的美青年。但是,还是配不上孟兰驰的吧。 王新朋主动创造机会:“一会儿把孙淼送回去,咱们几个泡脚去?” 孙淼有些惊慌,脸蛋微红,王新朋无语:“同志,我们就是纯洁地泡个脚,你不要搞得我们好像要去涉黄行吗?” 孟兰驰没说话,看向后座的蒋正柏,蒋正柏没拒绝:“好啊。” 孟兰驰就用手机团购了三份泡脚按摩套餐。 进了更衣室,王新朋衣服脱得飞快,皮带金属扣碰撞作响,突然想起点什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慢条斯理解衬衫扣子的蒋正柏,把自己性取向为男的好兄弟给挡住了。 孟兰驰觉得王新朋挤着自己,碍手碍脚的,“你边上去,你这样我怎么脱?” 王新朋耳根涨红,就是不让,还盯着蒋正柏,莫名其妙地戒备。蒋正柏闻声看过来,王新朋两条毛绒绒的健壮长腿跟孟兰驰那双细白如玉的腿前后挨着,好像都快要贴在一起了。 他皱着眉,看了王新朋一眼,三两下脱了衣服,叠好后放在柜子里,把深色的客袍披上,系着腰间的衣带,微微笑着说:“我们先出去吧,你不热吗?” 王新朋一听,立刻跟着蒋正柏后头出去了。 王新朋直球出击:“你最近谈着女朋友吗?” 蒋正柏眼睛瞟他一眼,笑得揶揄:“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对象?” 王新朋再次出击:“我倒是有一个人选,但是吧,你的条件跟人家差得有点远。” “哦?”蒋正柏坐在沙发上,倒了杯茶,衣襟有些散开,露出一点健壮贲张的胸肌轮廓,一副气定神闲的讨人厌模样。 王新朋觉得这家伙惯会使男色,太辣眼睛了,闭着眼睛说:“把你衣服拉拉好。我跟你说,我这朋友,长得那叫一个标致漂亮,白皮肤,小蛮腰,大长腿!追我朋友的海了去的,你要是排队,顺着黄浦江还得再排两年呢。人家爸爸当着大官儿,自己也事业有成,宝马香车那是不用说了,别墅成群啊!” 蒋正柏眉眼含笑,看了眼紧闭的更衣室,“听起来,我好像能当个吃软饭的。” 王新朋心想,得意不死你!不是你那张脸,有这种软饭让你吃?他继续说:“而且,人家没谈过恋爱,纯情得不得了。” 蒋正柏挑眉:“条件这么好,没谈过恋爱?” 王新朋:“你甭管了,反正我也就是说说,我才不会把他介绍给你呢。” 蒋正柏附和:“哦,那是可惜了。” 王新朋正要再逞逞威风,后面冷不丁响起个声音,“可惜什么?” 孟兰驰系着袍带走出来,头微微垂着,修长雪白的手指正费心地打着结,行走间,深色的衣袍下时隐时现地露出些净瓷般的白腻皮肤,很晃人眼。 王新朋正要敷衍,蒋正柏说话了:“他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孟兰驰云淡风轻哦一声,然后偷偷剜了王新朋一眼。 三个技师敲门进来,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蒋正柏躺左边,孟兰驰躺中间,王新朋躺右边。 王新朋说:“我不受劲儿,师傅您重点没事。” 孟兰驰头垂着,双肩舒展,自己把客袍褪到腰间,露出一片莹白的背,腰腹线条微微紧绷,但声音是柔和的:“我怕疼,师傅你轻点。” 蒋正柏一直没说话,头埋着,好像睡着了。 孟兰驰轻轻喊一声,他却嗯了一声,原来没睡。 孟兰驰突然“嘶”一声,“师傅手上力气也太重了。” 蒋正柏说:“我们两个的换换。” 两人就换了一下。 没一会儿,蒋正柏那边传来一声痛吟,低沉又沙哑,好像牵动着胸腔,更像某种情动时分的不受控制。孟兰驰没忍住,偷偷看他。蒋正柏趴着,袍子也褪在腰际,上半身全裸,跟孟兰驰的薄肌身材不一样,他肌肉匀硕而健美,受力疼痛时,手臂和脖颈青筋突起。 原来是长这样的。真性感啊。 孟兰驰想着,耳后那片皮肤又变得烫红。 他的声音也因害羞而沙哑:“这个师傅手劲是不是挺大的?” “嗯。”蒋正柏微微睁开眼睛,喉咙里闷闷地溢出一声回应。 孟兰驰听王新朋没动静,叫了他一声,没应,知道这小子又睡过去了。他又偷看闭着眼睛的蒋正柏,睫毛投下淡淡阴影,削弱了他过分凛冽的气质,反而有种青涩无害的少年气,孟兰驰又忍不住了,“刚刚,王新朋说给你介绍女朋友?” 蒋正柏“嗯”一声,没睁眼,“听起来是个白富美。” 孟兰驰念头一转,“也许我也认识。我认识的肯定比王新朋多。” 蒋正柏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把眼睛睁开了,深色的瞳孔,看不出什么任何情绪,“你也要给我介绍对象?” 孟兰驰望着蒋正柏的眼睛,心口酸胀,他抿抿嘴唇,小声说:“才不要。”又立刻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了。 他看不见蒋正柏在笑,旁边还在继续问:“那么小气?” 伴着压筋的动作,孟兰驰气声喘喘:“就那么小气。” 按完上身开始按下身,孟兰驰不习惯有人拨他大腿的经络,挣扎了两下,还觉得痒,“算了,别按这里了。” 师傅笑笑:“你大腿那儿得松松,我一摸就知道,久坐办公室的吧。皮肤也好白哦,像小姑娘。” 孟兰驰皱眉,态度冷冷的,“别按了,给我按按脚底吧。” 服务结束,几个技师拎着箱子出去。王新朋终于醒了,二话不说蹦厕所。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了。 孟兰驰听到蒋正柏叫他:“小榆说让你帮忙选一张活动照片,要作为采风专辑的封面。” 孟兰驰走到窗边,凑过去,“我看看。” 孟兰驰一张张点开,看得认真,头也不抬地对蒋正柏说:“你当年也算半个专业的,你一起看看啊。” “哦。”蒋正柏说着,低头,靠近,结实的胸腹轻轻贴着他的后背。孟兰驰躲了一下,布料轻薄,觉得好像肉贴肉,怪让人脸红的。 “喂。”身后传来王新朋的声音。 两个人转过脸看他,相贴的肢体很自然就分开了。 孟兰驰说:“就刚刚最后一张吧。你跟小榆说一声。要不让他发给我,我再给他修一修。” 说完,看向脸色阴沉的王新朋:“你怎么了?” 王新朋拉过他,“你过来。” 孟兰驰不明所以地看了蒋正柏一眼,就跟王新朋过去了。 王新朋小声,恨铁不成钢,“我刚可打探过了,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可乐意得要死!蒋正柏可是笔直笔直的,你别往臭直男身上凑。” 孟兰驰打量直男王新朋,眼神微妙:“我和他干什么了?” 王新朋就等他这句话呢,他唰地举起手机,点开相册,“我可拍下来了,你自己看!看个照片,贴那么近干什么?他吃你豆腐!” 孟兰驰无语:“我们还窝一个沙发睡过呢,那你这算什么?你别神经太紧张好吧。” 说完,低下头,看那张照片。照片主体是房间里的一丛装饰紫藤,郁郁浓浓的紫花下,两个人贴得很近,孟兰驰微微偏仰着头,侧脸雅致,似乎说着什么,蒋正柏低头专注地看着他,好像要接吻。 孟兰驰愣了一会儿:“你这角度抓得刁钻。” 王新朋看着孟兰驰微红的耳垂和翘起的嘴角:“你把你不争气的笑收一收。” “照片发我。” “啊?” “快啊。” 孟兰驰心想,这是第一张两人合照。 拍得真好看。 朗月窗下,紫花欲落,两人好像都有情意。 孟兰驰有些甜蜜地想,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时刻了,也许和蒋正柏永远也不会有结果,但是这张照片定格了时间,再过很久,记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就可以骗自己,我和他在这一秒离相爱只差一点点了,做不成恋人,也做了一刻的密友。 第十五章 孟兰驰笑得越甜蜜,王新朋就越心酸。他想,凭什么啊,我兄弟!这条件!不说在爱情里百战不殆,那总也应该顺风顺水吧?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一个破合照,有什么好宝贝的?蒋正柏呢,他又有那么好?一个两个的,全去喜欢他?还一个比一个爱得苦。 王新朋恨得咬牙,强撑着等到三人吃完宵夜,把孟兰驰打发回去拿打火机,在金碧辉煌的足浴店门口把蒋正柏逮住,两边火树银花,车流不息,空气里还有股春末特有的甜香,轻梦一样。 这么好的时节,动植物都交配过一轮了,我的兄弟竟然还在搞暗恋? 王新朋特别倨傲地说:“蒋正柏,高中那会儿,一支烟想把你送进政教处,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厚道。我跟你道歉。我和兰驰,跟你高中那会儿交集也不多,各有各的朋友圈,你可能对兰驰也不熟悉。” 王新朋真诚道:“他看着冷冰冰,心是热乎的,特别重感情,也特别珍视朋友和家人。我当时一头热想去当导演,他支持,不仅口头支持,那是全身心支持,给钱给资源给时间还给陪伴。别的不说,你就说今天,孙粲的事情,孙粲上高中那会儿,谁愿意搭理她?谁不作弄她?兰驰就不,兰驰心善,兰驰因为那天她妈妈给他烧了碗有三个荷包蛋的面,说这户人家真好,就认孙粲作妹妹。今天孙淼要找编导实习,也是兰驰给安排的。滴水之情,他也是放在心里的。” “薛子辰那孙子,高中那会儿没少针对兰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薛子辰嫉妒他啊,他俩是一个机关大院里出生的,兰驰处处高他一头,薛子辰是被家里比来比去比得心理变态了,薛子辰多少话是真,多少话是假,你不妨再自己去想想。” “兰驰他,”王新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把死党暗恋的事情说出去了,赶紧悬崖勒马,“他觉得你值得深交。虽然你俩身份有点尴尬,隔着父母,但是,不是不能做朋友吧?” 蒋正柏的视线越过站在台阶上的王新朋,看到兰驰已经走到大厅了,长腿迈动,肩背挺拔而秀直,神情淡淡的,看到他,眼神动了动,以为他等急了,就小跑了两步。 蒋正柏看着孟兰驰,嘴里的话却是对王新朋说的:“王新朋同学,我懂你的意思。” 王新朋满意了,拍拍他的肩。 没想到,蒋正柏笑着,竟还有下一句: “他很珍贵,我早知道。” 车上沉默,只有车载音乐流淌。 孟兰驰给蒋正柏使眼色,问他王新朋怎么了。 蒋正柏无辜摇摇头。 王新朋突然掏出手机,递到蒋正柏面前:“加个好友,明天晚上,清江饭店,顶楼餐厅,好几个制片和资方一起吃饭,来聊一聊?投资一下?” “行啊。”蒋正柏应道,加上好友。 临下车,蒋正柏又对副驾驶的孟兰驰说:“今晚妈做了饺子,吃点夜宵?” 孟兰驰迟疑了一下,上次吵过架后虽然断断续续有联系过,但没有说开,不尴不尬的。他看着蒋正柏,蒋正柏就对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食指挑动,做出一个很随意的邀请姿势。 孟兰驰就不再犹豫,开门下车。他的行为逻辑很简单:因为蒋正柏邀请了,所以孟兰驰同意了。 告别王新朋,两人走在郁园的林荫小径上,月光皎洁,虫声淡淡,暖色灯光一点点亮起。孟兰驰在夜色里微微红着脸,步子很慢,也希望蒋正柏走得慢一点,两人能多走一段。 走进客厅,方紫霞正抱着个毛线篮,给方宁榆缝衬衫扣子,看到兰驰进来,立刻站起来:“来啦。” 方紫霞放下毛线篮,看着兰驰,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那么晚过来,饭吃过了吗?要不要吃夜宵?冰箱里有刚包好的饺子。” 孟兰驰敛着眉目,“那就吃点吧。” 方紫霞“诶”一声,眼睛发亮,“下二十个,你们兄弟都吃一点。” 孟兰驰看看那个毛线篮,想起十八岁那年的红围巾,问蒋正柏:“你那条还在吗?” 蒋正柏点头:“楼上衣柜里。” 方宁榆以为他们又打哑谜,或者背着自己说悄悄话,“什么东西啊?” 蒋正柏推开他快要贴过来的脸:“妈妈织的红围巾,你不是也有?” “哦,那条围巾,松松的,快要脱线了。”方宁榆委屈,“每年冬天还得找两天戴戴,太丑了。” 孟兰驰笑弯眼睛。 红围巾是一人一条的。当时的方宁榆还是任性熊宝宝,只戴那顶棕熊帽子,哭闹着不要戴围巾。蒋正柏是妈妈的好儿子,第二天就戴到学校去了,多帅一男的,带个红彤彤的围巾,看得女孩子都发笑脸红,有人还问,这谁织的,眼儿怎么一大一小。 孟兰驰没戴,因为他怕同学看出来和蒋正柏那条是一样的。他不想让同学们嗅出一点喜欢的苗头,更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并且讨论他的家事。 少年的心有时候自由烂漫,如旷野汪洋,有时候却小如一枚针尖,一点点事情,都让他敏感疼痛。 饺子端上来,三个人拿着双筷子凑在一块儿,方紫霞把醋碟端上来,说:“今年给你们织新围巾,妈妈从现在开始织,半年后,你们三个,每人都有一条。” 孟兰驰抿着嘴唇没说话,下意识看了蒋正柏一眼,蒋正柏周全笑笑:“好啊,那条围巾,咱们都快戴烂了。还织红色的?” “今年换个花色?兰驰喜欢哪个哪个颜色?”方紫霞问道。 “我都可以。”孟兰驰有点胆怯地看着方紫霞。 方宁榆主意劲儿大,跟哥哥们不一样,嚼着饺子,腮帮鼓鼓:“妈妈,我要白色的,白色好看。” 方紫霞微微笑着,没有再多问了。 干完一盘饺子,孟兰驰也该回去了,临走前,想了想明天的聚餐,在门口对蒋正柏说:“明天晚餐,不用太正式,穿休闲西装,领带也不用打,随意点。” 蒋正柏乖觉地看着他,倚着门框,“还有呢?” “表戴一块吧,显得成熟一点。” 蒋正柏依然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像说悄悄话,“还有吗?” 孟兰驰的声音也莫名其妙地轻下去,软软地,“没有了。” 蒋正柏微微皱着眉头,陷入用词的苦恼,“你觉不觉得你刚才那样,很像” 眼前场景熟悉,孟兰驰脑海里哐啷掉落两个字,老婆,他不知道蒋正柏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他现在是这么想的了,他单方面地羞恼,恶狠狠:“像个鬼!”扭头就走。 蒋正柏笑死了,一边笑,一边把门带上,跟在他后面,长腿紧迈几步:“你跑什么?” 孟兰驰问而不答:“那你笑什么!” “我笑你都要管呐?” 蒋正柏说着,低头看他,孟兰驰一愣,飞快把脸扭开了,在蒋正柏看不见的地方,趁着夜色,慌张地藏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 蒋正柏听到孟兰驰轻轻说了句“真烦”,本来很冷的一把声线柔柔的,像柳絮,像泉水,反正没一点真烦的味道在。 孟兰驰又说:“今天王新朋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吧?他这个人,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心不坏的。” 蒋正柏“哦”一声,迎着月色走着,脚踩在青砖上,声音淡淡的,“你很了解他。” 孟兰驰就说:“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 蒋正柏停下脚步,等着孟兰驰走到他身边,音色向下流淌,“我也跟你认识很多年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孟兰驰止步,不明白蒋正柏为什么那么问,也不清楚蒋正柏会更喜欢什么样的答案。他斟酌着:“你是一个什么都很好的人。” 蒋正柏嘴角勾起:“我是好人卡拥有者?” 孟兰驰慌乱地补充:“我真心实意的,你各方面都很好,尤其是性格,特别好。” 蒋正柏沉默半晌,低头看着孟兰驰在夜色中依然水亮的眼睛,说:“兰驰,你再多了解我一点吧。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要坏得多。” 孟兰驰微微诧异地抬头看他,蒋正柏头发和衬衫的轮廓在柔和的夜风里晃动着,淡淡地看着他,瞳孔里有微弱的光,整个人都像一片流动的暗影,习惯静默和吞噬。 孟兰驰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可是太模糊了,蒋正柏的自我评价,好像一把挥向自身的黑色小锤子,想要把自己坚硬的外壳凿出一个洞。 外壳里的蒋正柏是什么样的? 孟兰驰看着蒋正柏:“我会自己判断的,蒋正柏。” 第十六章 清江饭店,顶楼餐厅。 孟兰驰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陈录鸣还和王新朋念叨,怎么还不来。念叨着,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前面两位旗袍丽人引路,娉娉袅袅的丽影后,孟兰驰大步走进来,天热,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袖子挽到小臂,风流又飒沓。他边笑边说:“来晚了来晚了,路上可太堵了。”说着入座,坐下时桌边流淌着淡淡香风,正是五月清江糅杂着绿木和白花的独特香气。 他一坐下,接过笨手笨脚的王新朋手里的茶壶,“我来泡茶吧。” 孟兰驰是行家,王新朋赶紧让出座,这么一转,蒋正柏倒是坐在他旁边了。 孟兰驰一心二用,一边泡茶,一边时不时和在座的人聊几句。 陈录鸣说:“你一般不带人一起来啊?今天这位?”他看向蒋正柏。 孟兰驰微微笑着,捧着茶杯的手指几乎和杯盏融为一体,一片温润剔透的玉色,他把茶杯递给陈录鸣,“是我和王新朋的朋友,刚回国不久。” 陈录鸣刚刚聊过几句,对蒋正柏印象不坏,打趣着:“兰驰,你的朋友倒都是长得很俊啊。”他秉持传统的东方审美,男人的美,必须是方正中和的,不能太寡淡,也不能太艳丽,蒋正柏挺合眼缘的。 孟兰驰笑着打量蒋正柏,大庭广众的,有点调戏的意思,不过是男的调戏男的,不让人多想,“是长得很帅,陈导,你问问他,愿不愿意靠脸来吃这碗饭?” 蒋正柏笑:“我要是靠脸吃饭得饿死。” 陈录鸣也笑:“饿不死,哪儿能饿死?对了,兰驰,迟帆那片子,几月份上?” 孟兰驰笑:“不打算上院线。这部片子有敏感内容,叫好也不一定叫座,迟帆一开始就是奔海外冲奖去的。” “哦,这样。那你现在空下来了,韵姐上次还跟我说起,说她手上有个s+级的剧本,想找你合作。” 孟兰驰笑了,不好在饭桌上应下来:“韵姐怎么不自己跟我说啊?是不是还怕我拐走她女儿啊?” 说着,在座的人都笑起来。 茶喝完开始上菜。几道凉菜后是一道汤,孟兰驰正要站起来给所有人盛汤,一个人接过勺子:“我来吧,孟制片。” 这人是在场一个导演带来的演员,长得很帅,高个子,窄下巴,有点混血的味道,不过兰驰认不太出来。 一个投资的老板笑了:“孟制片,认不出来了?当时还是你推荐的他来试戏,不然,可能现在还在跑龙套呢。” 孟兰驰推荐过的人不知凡几,给个机会罢了,看了会儿他的脸,笑道:“真记不起来了。” 他没有多说,把汤勺递给这个演员,坐下,终于能和蒋正柏说会儿话。 他左手支颐,撑着脸颊,声音柔和:“无聊?” 蒋正柏微微侧过头:“没有,挺有趣的。” 孟兰驰含笑,笑是杯盏中的香气,淡淡的,“一会儿你吃菜就是了。也不要喝酒,他们喝起来没完没了。” 看见蒋正柏的衬衫领子微微翘起来,又小声提醒:“你领角翘起来了。”蒋正柏唔一声,好像没听明白,孟兰驰自然就伸手很快把领子按平了,食指拂过他领口的银色刺绣,多停留了一秒。 没过一会儿,那个演员端着酒杯过来,给孟兰驰敬酒:“孟制片,我敬你一杯。” 孟兰驰微微笑着,“我今天喝不了酒,以茶代酒可以吗?” 男人面孔有点红,受宠若惊的,“当然可以。我干了。”他仰头喝尽,“我这些年,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不是你给我的鼓励,我估计早就回老家了。” 他看着孟兰驰,像地上的人仰头看天边的月亮。 孟兰驰表情还是淡漠的,一点笑,但不是很深,客客气气,“言重了。我也为你高兴。” “真的?”男人面孔更红,“有机会,有机会,也想在您手下工作。” 那种仰慕之情太明显了,甚至有点太逾越了。 孟兰驰不动不破,矜持疏远地笑:“会有机会的。” 男演员坐回去,孟兰驰杯子里的茶也干了,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蒋正柏拿着茶壶,把杯子斟到七分,“喝那么多茶,晚上睡得着?” 孟兰驰的手指紧贴杯壁,感受着茶渐渐斟满的温度,指腹热烫,侧过脸看着蒋正柏,“刚才谁敬你酒了?别喝那么多。” 王新朋突然站起来:“蒋正柏,咱走一个。”说完一口闷。 孟兰驰忍不住冲着他:“走什么走?他酒量不好,喝不了。” 王新朋受伤地质问:“蒋正柏,你能不能喝?别磨磨唧唧。” 蒋正柏笑得爽朗,站起来朝他举举酒杯,仰头饮尽。 孟兰驰无语地摇摇头,也不管他们两个,转头跟几个资方聊天。 最后上了碗鸡蛋醪糟,孟兰驰没注意,放在一边,继续聊天。聊渴了,就喝了一口。没想到,他刚放下勺子,蒋正柏立刻站起来,莫名其妙地拽着他的手臂,把他半扶半拽带进了卫生间。 孟兰驰惊慌失措地推他,推不动。男人滚烫的掌心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按向盥洗池,他挣不开,只觉得羞辱和恐惧,眼眶里滚着眼泪,不知道蒋正柏为什么那么对他,喉咙里滚出几声哀弱呜咽,“松开!你干什么!” 蒋正柏沉声:“醪糟里有搅碎的花生,你快点吐出来!” 巨大的盥洗镜里,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强势地揽压住肩背,大掌覆在后脑勺,似乎正在施行暴力,清瘦一些的痛苦地想要仰起脸,雪白俊秀的面孔遍布着病态的潮红,眼眶里蓄着泪,盈盈地闪动着。 孟兰驰躲着他的手:“不要!”又听到蒋正柏说,“你不是过敏吗?听话。”男人的手指伸过来揉压着他柔软的嘴唇,顿了一下,大拇指顶开翕张的唇瓣,伸进去。 “唔不”孟兰驰舍不得咬,只能惊恐地用软舌头无力地推拒着侵入。 门外似有敲门声。“兰驰?”王新朋站在外面小声喊,耳朵里钻进来一点衣料轻微摩挲的声音,还有奇怪又涩情的水龙头不规律滴水的水声。 “没事。”王新朋听到孟兰驰低闷的回答,但是口齿不清,听起来很像那年在四川吃了特辣火锅被辣伤了舌头。 盥洗室内,孟兰驰喉咙猛地吞咽了几下,凤眼湿润得一塌糊涂,脸孔通红,战栗地仰着,含着蒋正柏好心却作乱的手指。 蒋正柏的动作停止了。 孟兰驰趁机艰难地张嘴,嘴唇像湿红的花朵,“我过敏好了。” 蒋正柏“哦”一声,诡异地沉默着,把湿淋淋的手指抽出来,在兰驰通红的嘴唇上抹了抹,才想起来:“抱歉。” 孟兰驰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转过身,后腰靠着盥洗台,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蒋正柏。 僵硬了几秒钟,孟兰池打开水龙头,羞恼的声音伴着哗哗水声,掩饰着刚刚的水声潺潺,“你洗手啊。” 蒋正柏看着他,“过敏什么时候好的?” 孟兰驰舌尖还微微发麻,“二十岁,生了一场病,病好了,去医院检查过敏原,对花生就不再过敏了。” 那时候的蒋正柏还远在大洋彼岸,或念书,或交友,自在快活,闪闪发光,但是音信寥寥,只随机出现在难得的家庭通话中,或者是朋友的ins里,在一些孟兰驰情绪泛滥的深夜,给他一点错过赏味期限的安慰。 蒋正柏关掉水龙头:“生了什么病?” 孟兰驰不愿提起:“一点小毛病。” 这是孟兰驰不愿向任何人再提起的一段时光,一个人,一个护工,偶尔来看他的父亲和朋友,很多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药,拍不完的片子,验不完的血。他当时瘦了二十多斤,形销骨立,容貌毁损,躲在暗无天日的病房里,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见人,没有社交,没有学业,没有尊严,简直没个人样了。 要他轻轻松松当笑谈似的告诉蒋正柏,他做不到。他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青春,健康,而华美。 蒋正柏抽出纸巾,食指隔着薄薄纸巾,轻轻碰了碰他微微湿润的唇角,修饰着漂亮男人那点无伤大雅的小小不得体,“兰驰,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不会骗人?” 孟兰驰惊愕地看着他。 “痛,难受,不高兴,想逃,这些情绪不要只用眼睛告诉我。”纸巾抿尽最后一丝水液,蒋正柏手还停在他唇瓣,“用嘴唇,说给我听。” 第十七章 说不动容是假的。 想要和盘托出也是真的。 可是孟兰驰没有勇气,对着好不容易愿意慢慢走向自己的人,重翻十年前的旧账,说自己有多痛苦,多落魄,多难堪,换取蒋正柏一点不安、一点同情和一点关心?他有私心,但是做不到。这不是孟兰驰。 “都十年前的事情了,提它干什么?”孟兰驰无所谓地笑笑,想要把这件事情一笔带过,又急于证明地说:“你看我,很健康的。” 蒋正柏发现了,孟兰驰就是这样的,你不理他,他像只猫似的躲在角落缝隙里,蠢蠢欲动地准备扑上来,要抚摸他,他大概率会竖起全身的刺,倔强又别扭地拒绝。 蒋正柏能读懂对方的逃避,他也没有道理没有立场继续追问下去。 他也明白了,以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到谈论各自锥心刺骨经历的程度。 蒋正柏淡笑一声,手搭在金色门把手上,为他开门,“刚才抱歉,我们出去吧。” 再回到饭桌上,孟兰驰有点心神不宁,也不太说话。 散席后,孟兰驰坐王新朋的车,跟着陈录鸣还有事。他坐在副驾驶,透过车窗看到蒋正柏停在树荫里的车,车窗摇下,伸出一只手,一只刚刚还在作弄他的男人的手,宽大有力,惯于掌控,熟练地调整了一下车镜。 孟兰驰猛地闭上眼睛。 他头脑昏沉,舌尖酸麻,心里烦乱。 蒋正柏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说得那么亲昵自然,好像一切都可以向他倾诉。是当家里的大哥习惯了?小榆肯定是都听他的,关心小弟顺手了,也来关心他这个无人问津又没血缘关系的弟弟? 王新朋开着车,看了孟兰驰一眼,“你刚刚还好吧,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食物中毒。” “我十几岁的时候花生过敏。” 王新朋迟疑:“我怎么不知道?” 孟兰驰愣了一下,对啊,王新朋都没注意过,蒋正柏是怎么知道的? 王新朋反应很快,狐疑道:“蒋正柏为什么知道?” 孟兰驰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客观中立地推测,“他待人一向很细心。” 王新朋表情有些古怪,可是陈录鸣还在车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等下了车,王新朋和孟兰驰说小话:“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会说另一个男人很珍贵?” 孟兰驰拧眉看他,见他表情认真,边走边思考起来,“换位思考一下,你会觉得我很珍贵吗?” 王新朋愣住,脑内风暴,过往一幕幕筛过,剩下一个纯洁的答案,“是很珍贵。” 孟兰驰有点起鸡皮疙瘩,快步走着,衬衫袖口灌着风,翩翩如白鸽的翅膀,笑推他,“少说肉麻话。”又想起正经事,“刚才吃饭的时候,蒋正柏说要投钱,他是门外汉,万一被人骗呢?你多长个心眼,看顾一点。尤其是那个姓张的资方,他男女不忌,私生活乱得很,别让蒋正柏跟他们扯一块儿去。” 王新朋不满,吃着莫名飞醋,“在你眼里,蒋正柏真是柔弱不能自理啊。” 孟兰驰瞪他:“听到了没有!” 王新朋抓耳朵:“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提防清纯的三十岁男人被人骗!” 今年初夏热得很快,五月末的时候,陈录鸣家那片小莲坪的新荷就开始冒尖儿了。林馨嫌冷清,陈录鸣也闲不住,在几个人的小群里又组了一个文化沙龙。 他艾特孟兰驰:“兰驰,来不来?” 孟兰驰既忙又懒,这样的沙龙,五次里也只来一次。但是陈录鸣知道,来沙龙的不少人都是为了看他一眼,孟兰驰虽无心社交,但是他长得那样一副无情亦动人的相貌,待人接物自有翩翩风度,再加上家世清贵,依然有人趋之若鹜。 兰驰难得暂无工作,还能休息一阵。之前原琇那件事情他估计也头疼,现在正好放松放松。 实际上,孟兰驰在家天天被孟方舟耳提面命,烦得要死,烦归烦,出了这个家门,连真正关心他的人都没有了。孟兰驰就窝窝囊囊地天天和那只布偶猫打擂台,抢着老孟那一点点留给家里的关注,吃饭也闹,散步也闹,闹得受不了了,孟方舟又打算把孟兰驰踹回去工作:“你什么时候上班?你没工作了吗?” 孟兰驰看着孟方舟抱着猫,孤家寡人的模样,突然有点悲伤,因为觉得自己很可能之后也是这样一副孤家寡人的模样,没日没夜地忙工作,回了家就抱抱猫。 “我走还不行吗?”孟兰驰抓起车钥匙。 孟方舟突然又叫住他,面色庄重,“老大不小了,也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孟兰驰茫然:“我的什么事?” 孟方舟骂他:“终身大事!” 孟兰驰苦笑:“操心着呢,希望不大。” 孟方舟说:“有喜欢的带回来给我看看,我也不要求什么门当户对了,身世清白,待你好,知冷热就行了。” 孟兰驰特想逗他,你看蒋旭他儿子怎么样?估计会被孟方舟乱棍打死。 坐到自己车上,孟兰驰才觉得放松,车窗降下来,映着绿意葱葱的满园风光,他闭着眼睛,听着车载蓝牙里那几首翻来覆去听的歌。 听到每一个爱意萌动的词,他都会想到蒋正柏,这就不太妙了。 他和蒋正柏之间,平平淡淡一点,这段关系倒能长久,要得太多,追得太紧,跨越了人与人之间的洛希极限,他注定是被伟力碾碎的那一个。 他打开手机,终于看到陈录鸣艾特他,想了想,答应了。 赴约的那一天,他到得早,他不是很热切的人,在王新朋旁边坐下后,也没有主动跟其他人打招呼。 “你好。” 孟兰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对自己说的,几秒后才转过头,完全出于礼貌地回道:“你好。” 男人笑着:“周子淇。” 孟兰驰观察着他的眉眼轮廓,想起什么,有点尴尬,但也交换了姓名:“孟兰驰。” 一开始还没发现,孟兰驰刚刚看他那种笑,爽朗,明亮,带点暧昧模糊的戏谑,一下子就想到了蒋正柏。而且是少年时期的蒋正柏。 孟兰驰心里有点复杂。 没想到,周子淇单单问他:“你喝点什么?兰驰。” 这种语气太亲近了。 孟兰驰看着他,心里其实讨厌陌生人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但是因为那个有几分相似的笑容,他接受了,“胭脂苹果。加几块冰。” 接下来半个多小时里,周子淇很坦然地对孟兰驰表现了好感,还起身帮孟兰驰去买烟 “他是陈录鸣的侄子,也是个新秀导演,”王新朋凑近他,说了几部电影的名字,孟兰驰听过,“人还不错。挺热情的。” 孟兰驰一时也拿捏不准周子淇的意思,想多了也怕自己自作多情。 过了十几分钟,周子淇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着浅卡其的古巴领衬衫和深色长裤,身高腿长,比周子淇高半个头。 孟兰驰险些坐不住。是蒋正柏。 孟兰驰心想,蒋正柏这人社交能力确实强悍,简简单单一顿饭,让陈录鸣把他带进了私人沙龙。 这下好了,周子淇旁边站着蒋正柏,李鬼见李逵,挺好的一个青年,被衬得处处短一截。孟兰驰有片刻的心虚,自己刚刚故作无知地接受了一点周子淇的柔情,现在看看,简直是软弱而滥情。 孟兰驰自我厌弃,连带着也不想看见周子淇了。 三秋泓 抱歉,请再看看,这章几乎大改 第十八章 孟兰驰也避着蒋正柏,直到陈录鸣说去小莲坪吃烧烤。 周敦也在,吃着烤鸡翅,喝了不少酒,疯疯癫癫地:“我要划船!陈录鸣!带我去划船!” 陈录鸣正陪老婆说话,实在不想管他,“兰驰,你带他去湖边那艘船坐坐,船系着缆绳,飘不远。” 孟兰驰正躲着献殷勤的周子淇,立刻答应:“好。” 陈录鸣又怕周敦发酒疯,兰驰一个人制不住他,又说:“正柏,你和兰驰一起去。” 孟兰驰哑巴了,避无可避,掺着周敦往船上走,蒋正柏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三个人跳上船,船身晃了晃。湖里莲叶田田,新绿欲滴,船晃晃悠悠,懒懒地破开一方碧绿天地。 孟兰驰戳戳喝醉的周敦,周敦躺在船里就睡着了。 孟兰驰看了蒋正柏一眼,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耳根微微发烫。 过了几分钟,孟兰驰忍不住了,“周敦睡不了多久,等一会儿我们把他叫醒。” 蒋正柏神色淡淡,仿佛无所谓,“我没有急事。” “啊,我也没有。”孟兰驰干笑着。 蒋正柏看着折弄花苞的孟兰驰:“周子淇不是在找你?” 孟兰驰像受了冤枉,张嘴就是辩白:“今天才认识,不知道他找我干什么。” 蒋正柏笑了,不知道是不是看穿孟兰驰故作无知,眼观心,犀利又冷淡,“总不是只想和你聊聊天。” 孟兰驰怔住,喉结滚动,揣着明白当糊涂,试探着:“那他想干什么?” 两人淡淡地对话着,说话间,一尾锦鲤跃出水面,溅起层层涟漪。 蒋正柏声音冷淡,“不是想做酒肉朋友,就是想做知心朋友。” 孟兰驰撑不住,立刻撇清:“我不爱喝酒吃肉,也不随便和人交心的。” 蒋正柏笑了:“那你上次约我去清吧喝酒?” 孟兰驰语塞,手心微微冒汗,手欠地把淡粉的花骨朵摘下来,捧在手里,莲心散发着淡香,“你和他怎么一样呢?”孟兰驰惊觉这话暧昧,又立刻挽救:“我才认识他多久。” 蒋正柏又说:“前些天,小榆去医院定期检查了。” “定期检查?他怎么了?” 蒋正柏看着他:“娘胎里带的,免疫系统有点毛病,十岁左右生过一场大病。” 孟兰驰愣住,觉得蒋正柏已经知道一切了,一母同胞,兄弟俩命数相连,共享着相似的五官,也分担着共同的疾病,但他还退缩着,不敢开口:“哦。” 孟兰驰不想说,可是顶着蒋正柏落在自己身上的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又撑不下去,无奈地笑笑,“你看我的脸。” 蒋正柏就看着他的脸,白皙,冷俊,轻红浅碧里自有一种皎洁。 “想象一下,我瘦掉二十多斤,脸会垮成什么样。” 孟兰驰脸上没笑意了,被蒋正柏的目光检验着,一寸寸打量,一寸寸揣摩,好像透过这张美丽的面皮,发现了朽化的筋骨。 那么标致的骨相,就算瘦得挂不住肉,又能丑到哪里去呢? 蒋正柏声音很轻,“小榆还打了针。” “是,要打针,你知道吗?很粗的针,像给牲畜打的,”孟兰驰破罐子破摔,“我打了很多针。” 蒋正柏突然拉过孟兰驰的手,看了看手背,似乎想看看是不是有残留的针孔痕迹。 孟兰驰也不敢动,怀揣私心,任由蒋正柏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滑过皮肤,窜起带着火星的痒,手腕都在轻轻哆嗦,半晌,听到蒋正柏问:“是不是痛死了?” 孟兰驰还故作潇洒:“还好啦。我那时候都二十了。” 孟兰驰感受着蒋正柏淡淡的关怀,这是给二十岁的孟兰驰的,那个夜里疼得睡不着,又无人陪伴的孟兰驰。 突然,蒋正柏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相贴,指纹触碰,但是就两秒钟,他松开了。 孟兰驰自然读懂了,这是蒋正柏对他表示的一点安慰。 是他自己心里不纯洁,一不小心就把蒋正柏的好心曲解成有意。 失落也说不上,就是心里一根注定不能开花的软刺,时不时地扎他一下,痛也不是,痒也不是,就是那么不痛不痒地过了十三年。 他都习惯了。 “你俩牵手干什么?”周敦睁开眼睛,醉醺醺地说。 孟兰驰跳起来:“你总算醒了!你耍酒疯就算了,还要别人陪着你耍!” 周敦莫名受了兰驰的气,敢怒不敢言,自己爬起来,拉住缆绳,船就慢慢靠岸了。 孟兰驰跳上岸,把两人撇在后面,走得又急又快。周子淇迎上来,孟兰驰也没理,径自冲到室内的厕所。 打开水龙头,他摊开掌心,那个人的热度犹在,残留在不甚清晰的掌纹上。水声流淌,他却迟迟没有洗手。 半晌,看着镜中人,像中了魔,又像发了狂,颤抖地举起那只手,捂住自己涨红的脸,口鼻呼吸都急促,低哑难耐地感受着这点余温。 “看看我的藏品。”陈录鸣正带着蒋正柏参观自己的书房,极大的独立空间,不仅有藏书万卷,还有一些字画宝玩,蒋正柏大学时期曾在拍卖所见习过一段时间,对这些东西都能略点评一二,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陈录鸣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副裱起来的袖珍小画,“这是兰驰画的。他学过西洋画,又学过国画,你看,颜料是油彩,技法是没骨画,多清丽的一株兰花!这是他送给我新居落成的贺礼。” 蒋正柏笑笑,看着这副画,伸手,隔着冰冷的玻璃摸了摸,“确实,脱俗出尘。” 陈录鸣打趣:“你喜欢?这我可不送的。” “不夺人所爱。”蒋正柏笑,“高高地挂着,看看就够了。” 陈录鸣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你和兰驰,认识多久?” 陈录鸣知道兰驰性子虽非冷淡,但也慢热,跟这个男人,熟稔得绝非新知。 蒋正柏笑:“高中就认识,不过我后来出国了,渐渐就断了联系。” 陈录鸣听到“渐渐就断了联系”,张嘴想问为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他年过半百,也经历过悲欢离合,知道人和人之间就是那么一回事,时机、缘分缺一不可,有些人注定只能停留在生命中的某一站,只有极个别的人才能且走且停地留到最后。 陈录鸣又想起一件事:“兰驰,原先没打算干这行。他父亲,你可能听说过,他是想要兰驰从政的。大学专业本来要填的马哲或者法律,兰驰一意孤行改了志愿,离家出走过,后来又勤工俭学去外国学的电影。” 蒋正柏随口问:“国外?他去的哪里?” “好像是南加州吧。” 南加州,离蒋正柏就读的斯坦福,相距361公里。 三秋泓 抱歉,这章大改,请再看看 第十九章 天上下着雨。已经夜里八点多了。高铁驶入清江。靠窗的座位边坐着个男人,脸上驾着副金边眼镜,露出一片弧度精致的下颌,嘴唇颜色淡淡的。乘务员路过好几次,他都没有抬头,似乎一直在睡觉。 旁边的助理推推他:“孟制片,清江到了。” 孟兰驰慢慢眨了眨眼睛,“哦”一声,又看了看自己抱在怀里的袋子,助理笑了:“您弟弟知道你赶去给他过生日一点很高兴。开了多久的会,饭都没吃呢就往高铁站赶。” 孟兰驰眼神懒怠,有点没睡醒的意思,却笑着:“多少年没给他过生日了。你不知道,他跟我妈出国的时候,才丁点儿大呢。” 下了高铁,出站口的时候,助理给他撑着伞。孟兰驰还穿着开会时的纯色黑西,黑色细领带上别着枚金色领针,他身段出众,容貌俊秀,仰头看着天空时,确实不像个制片,倒像电影节上刚下来的明星。 “不等家里的车来接了,外面排着那么多出租车,我随便上一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孟兰驰对助理说完,也不撑伞,打开一辆出租车门,坐进去,“师傅,郁园。” 雨夜的出租车是寂寞的。孟兰驰今天说了够多的话,也听人说了够多的话,一致的不一致的,恭维的暗讽的,针锋相对的或者化敌为友的。 孟兰驰进门的时候,派对已过泰半。 方宁榆脸蛋红红地喊了一声“二哥”,孟兰驰微微笑着应一声,边应着,边脱下外套,抻着衣领挂到玄关衣架上,背着身时,露出一副极漂亮标致的男性身体,宽肩长腿,最显眼是一把窄腰,收束在笔挺的西裤里。 小孩儿哪见过这种男人,这种阵仗,一个个红着脸蛋,像喝醉了,不敢说话。 孟兰驰环视一周,又问:“你大哥呢?” “在房间,嫌我们吵。”方宁榆苦笑。 孟兰驰把给方宁榆的礼物掏出来,某日本游戏公司发行的顶配版游戏机,附带全套游戏软件。 “那个超级贵。”小榆的同学羡慕着,“小榆,你哥哥真好。” 小傻瓜方宁榆笑笑,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一个女同学,白皮肤,妹妹头,一张很可爱的初恋脸,看着小榆对她笑,脸蛋红红的。 孟兰驰心想,这也太他妈青春校园了。 孟兰驰坐下后,也玩了一会儿游戏,喝了几杯调制酒,小朋友大着胆子劝他再玩,他摇摇头,“不喝了,我明天还上班呢。” 孟兰驰提着一个纸袋,往楼上去。 方宁榆也不问,知道他是去找大哥的。 他们总背着自己说悄悄话,他都习惯了。 孟兰驰走到蒋正柏房门口,喊了一声,蒋正柏从浴室擦着湿发走出来,身上穿着很普通的t恤和运动短裤,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不像三十的,倒像十七八的少年,余光瞟见有人进来,手向后捋了把头发,露出还沾染着水汽的眉眼,眼神淡淡的,看似打量,实则驱逐。 他看到孟兰驰,愣了一下,三两下擦干头发上的水珠,把毛巾挂在脖颈上,贪那一点凉,说:“小榆不是说你今天不来?” 他关上门,隔绝一楼的人声。 这是孟兰驰第二次走进蒋正柏的房间,房间陈设和高中那会儿没多大变化,窗台多了几盆小小绿植,床头多了几叠书,几份打印资料散在枕头上,黑屏的平板插着耳机,他可能洗澡前在听歌或者看视频。 孟兰驰很快收回目光,笑着:“有空就来了。” 孟兰驰后退一步,看着蒋正柏转过身来,两个人面对面地,几秒钟的时间里,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孟兰驰避着他的眼神,这一刻,他跟刚才楼下那个成熟优雅的成功人士完全不一样了,对着蒋正柏,有种让人心惊的稚嫩和纯情,像高中生一样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你打给我了?”蒋正柏低头翻了翻手机,确实有一通未接来电,“抱歉,下午接了太多电话,刚好漏了你这通。” 孟兰驰笑一声,又说:“你看到刚刚小榆那个样子了吗?他肯定喜欢那个圆脸的女孩子。他才上学多久啊。” 蒋正柏也笑,门外人看热闹,“早晚有一天因为这小子早恋被叫到学校喝茶。” 孟兰驰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高中的时候不是也早恋,校花学姐呢,阵仗可比小榆要轰动。” 蒋正柏笑着坐到床上,“那会儿知道什么啊?有点好感,朋友起哄,懵懵懂懂谈了一场。” 他看着迟迟没有坐下的孟兰驰,微微眯着眼睛,戏谑地,“你怎么不谈?那会儿喜欢你的也很多吧。” “想跟自己喜欢的人谈。”孟兰驰的手往蒋正柏枕头下一摸,蒋正柏来不及阻止,果然,被孟兰驰摸出一盒烟来,他笑着,挑着腿坐在床上,打开烟盒,抽出一根衔在淡红的嘴唇上,无端端显得暧昧诱惑。 是高中的时候没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的人并不钟情自己呢?这话说得含糊而微妙,让人不自觉多想。 “你之前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你呢?”蒋正柏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的嘴唇,雪白细长的烟身插在微微翕动的唇瓣间,心里闪过那个公里数,“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孟兰驰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一会儿,又随即像被点燃的一团火,低着头没看他, 孟兰驰心里描画着蒋正柏的轮廓,怕露出端倪,吐出的每个字都和他相反,“我喜欢年纪比我小的,不用那么聪明,傻乎乎也好,能围着我转的。” 蒋正柏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冷淡,含着戏谑的笑,锋芒毕露:“哟,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一款。” 孟兰驰干笑两声,又把刚刚那个纸袋拎过来,“刚刚礼物给小榆了,我还有礼物,想送给你。” “送我礼物?”蒋正柏看着他,“什么东西?” 同坐在一张床上,孟兰驰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心跳加速,他甚至不敢动,怕自己一点点动静都惊动这个人。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纸盒包装,里面是一瓶某大牌今年新出的夏季限定香水,方正大气的纯黑瓶身,瓶盖镶嵌着华丽的秘银,“逛商场看到的。看到就想送给你。” 蒋正柏挑眉:“为什么就想到送给我?我生日可不在五月。” 孟兰驰心想,收下就是了,怎么还刨根问底起来了?犹豫着,给出一个回答:“谢谢你呗。”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记得我花生过敏,也问我会不会疼。” 就这么一点点东西,从蒋正柏指缝里溜出来的一点信手拈来的关爱,孟兰驰却珍而重之。 蒋正柏翻起自己的袖口,挽到臂肘,露出一段有力的青筋凸起的小臂,他接过香水瓶,朝自己的手腕喷了一下,十秒钟后,自己闻了闻,满意点头,又看着兰驰,像看一个金屋里住着的却吃不到彩色糖果的孩子——他似乎以为,接受到的每一份善意和好感,都是明码标价的,都是需要偿还的。 “什么味道?”孟兰驰问。 蒋正柏就把手腕伸到他唇边,“你自己闻。” 孟兰驰愣了一下,微红的脸凑过来,眼睫颤动着,鼻尖轻轻擦过蒋正柏的腕部皮肤,轻轻皱了皱鼻子。 又像猫一样。 蒋正柏微微皱眉,习惯性地,像对付自己原先养的不听话小猫菲菲,把手举起来。孟兰驰不设防地往他身上扑了一下,像朵云,也像露水,坠压到他身上,腿叠着腿,脸贴着胸,狼狈又亲密。 “闻完了?”蒋正柏没动,等着孟兰驰自己爬起来。 孟兰驰却仿佛喝醉了,头靠在蒋正柏的肩上,嘴唇似有似无地擦过柔软衣料,眼睛闪动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他的鬓角:“你这里,自己修的,还是理发师给你修的,那么好看?” 蒋正柏抓住孟兰驰不规矩的手,拢在胸口,没松开,“兰驰。” “唔?” “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就喝了一点。” “还是喝太多了,”蒋正柏淡淡地训斥着依偎靠在自己肩膀的孟兰驰,“猫一样,扒拉人。” “蒋正柏,”孟兰驰心跳如雷,他知道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有点太过火了,他一见到蒋正柏,就好像被下达了一种特殊的加密咒令,所有的眼神、肢体和吐息都已经脱离了理智的疆域,依附着可怕的潜伏多久的本能,叫嚣着,靠近我,亲吻我,使用我,“猫可爱吗?” 没有回答声。孟兰驰的声音太细小了,转瞬即逝,闪电一样在房间里滚动一遭,又突然消失了。 孟兰驰再无动静,好像睡着了。 昏昏沉沉间,他被搂紧,又很快松开。他感觉有人在摸他的眼睛,淡淡地,如同水流过卵石。 三秋泓 抱歉,这章大改,请再看一遍。我想来想去,文的节奏还是按暗恋向走。 第二十章 梦境是人的第二个世界。 孟兰驰在一片混沌中重获视觉,梦里自己的一双眼睛像镜头,窥视着这片颠倒错位的世界,椿萱路处处是裂痕,载着自己返校的学校大巴只剩下一截车头,教学楼像水墨画一样,随着时间的不规则流逝而晃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晃晃悠悠走到了校门口花坛,四周没有人,也没有活物,只有他等在校门口。 等什么? 苍白底框上跳出一串黑色字符,“妈妈走了,弟弟走了,蒋正柏也走了。” 梦境里有一个有些熟悉的电子声提醒他,这是他十八岁从台湾短期交流回来的那一天,下了大巴车,他的行李箱里还装着礼物,急匆匆想回家,就从班主任那儿接到父亲的电话,说那一家人出国了,又问他要不要回来吃晚饭。 视角的高低转换让孟兰驰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坐在了花坛边,天旋地转之后,他开始奔跑,跑得不像一个人,像一列被遗弃的失控火车,终于停在一栋蓝白建筑物面前。 建筑物高大、结实,最重要的是真实,且没有一丝扭曲和损坏。 是水族馆。 孟兰驰想起来了,是水族馆,跟小榆约定好了,装作顺便还约上了蒋正柏,三个人要一起去刚刚落成的水族馆参观,他购买了门票,预定了餐厅,还抢订了限量版的大鲨鱼钥匙扣。他心里暗戳戳地打着坏主意,要和蒋正柏一人一个地别在书包上。 视线拉远,远远看到一个男孩儿坐在水族馆台阶上。 孟兰驰觉得他真可怜,想让他别等了,快跑回家去。 没等走近,只听到一声巨响,来不及反应,整个世界都伴随着特制玻璃的爆破声浸没在一片肮脏浑浊的海水里。海水漫到眼前,下意识地挣扎着屏住了呼吸,四肢胡乱扑腾着,透过一只巨大的鳐鱼,他看见男孩儿身体舒展,像一条银光闪闪的美丽鱼类,下坠到无限的深海。 孟兰驰惊醒,下意识抓住被子,睁开眼睛,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房间。意识慢慢回笼,昨天白天喝了酒,晚上在小榆那儿也喝了酒,最后在蒋正柏的房间里,说了会儿话,内容全部记得了,好像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衬衫西裤还在,只是领带被解下来放在床头那叠书上,被叠成一个方正又漂亮的形状。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枕着蒋正柏的枕头,盖着蒋正柏的薄被,呼吸间都是蒋正柏身上的味道,他被这种织物主人残留的淡淡气味包裹着,变成一个茧里的小孩,不必去接受现实种种,多安全又舒适。 门敲醒,孟兰驰紧闭上眼睛,不知该怎么解释昨晚发生的一切。 有人进来了,脚步声很轻,停留在床边。孟兰驰心都要跳出来了,突然,软嫩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又很快收回去了。 孟兰驰睁开眼睛,望向来人,不喜不怒:“小榆。” 方宁榆吓一跳,又笑眯眯,“哥哥醒啦?大哥让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孟兰驰从床上坐起来:“好,我就来。你,你大哥,昨晚睡哪儿的?” 方宁榆怪不好意思,摸摸鼻尖:“他和我睡一床,半夜嫌弃我睡相不好,去客厅沙发上对付了一晚。” 方宁榆给他拆了套新的洗漱,让他刷了牙洗了脸,两人才下的楼。 孟兰驰一下楼就看见蒋正柏坐在餐桌前,没穿昨天那种t恤短裤,穿了个纯黑的廓形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身上还套着个超市特价送的白围裙,细带一系,在宽阔肩背下松松地勾勒出一把劲瘦的好腰。侧对着他,挑着长腿,单手撑腮,一边吃卖煎蛋,一边百无聊赖听某外文频道的早间广播。 孟兰驰脸腾一下就红了。 蒋正柏看到他,咬下最后一口煎蛋,站起来,“醒了?我给你去煎两个蛋。” 等到蒋正柏托着雪白餐盘放到孟兰驰面前的时候,并且附赠一句“要不要加点酱油醋”的时候,孟兰驰手里的筷子滑过餐盘,快要握不住了——更像了,像涩情桥段里的英俊男仆! 等蒋正柏再端着杯奶从厨房出来,身上的围裙已经摘下来,顺手挂在了椅背上。他看了一眼被孟兰驰戳得四分五裂的煎蛋,没说话,只是把广播暂停了,又对磨磨蹭蹭的方宁榆说:“别倒腾头发了,快出门。” 方宁榆背着个瘪瘪的装饰作用大于实际功用的运动书包,忙从厕所里出来,在玄关处穿鞋,半晌,又撇撇嘴,“妈妈没给我刷鞋。” 蒋正柏冷笑,抄过茶几上车钥匙,“昨天有空,也没见你自己刷啊。” 方宁榆蔫蔫儿地把鞋带系上,又看向孟兰驰,“哥哥,要不要一起送我上学。” 蒋正柏笑:“你架子还挺大。” 孟兰驰坐不住,尤其是刚刚看到他俩说说闹闹,亲厚又自在,有点羡慕,像个旁观的局外人,“那我也去。” 坐上车,七点的阳光并不猛烈,车窗开着,吹进来携带草木香气的微风,鲜嫩的阳光洒在车顶和车镜上,闪烁着粼粼的光。 方宁榆抱着书包,兴奋地跟两个哥哥分享,“我们教导主任,他戴假发!同学告诉我,他过年的时候还偷偷割了眼袋。” 蒋正柏控着方向盘,从置物箱里掏出一瓶纯净水,单手拧开盖,喝了两口,笑:“老郑,我们知道,那会儿专钻小树林,抓说悄悄话的小情侣。” 方宁榆说:“大哥,你是不是被抓过啊?” “滚。”蒋正柏笑骂。 方宁榆不信,问孟兰驰,不知道自己触霉头,“二哥,大哥是不是被抓过?” 没等孟兰驰说话,蒋正柏就皱眉:“小孩子,东问西问,问点什么?” 以旁观者视角,被问起暗恋对象的初恋经历,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做了多年默默无闻的爱情故事第三人,他以为自己早被酿成一坛陈醋,结果,想起往事,醋也醋不起来,更不要说恨,只剩下一种朦胧而久远的余味。 孟兰驰笑说:“他可光明正大,那会儿晚自修下课,好些人跟在他俩后面,等着看他们牵手。” 少年蒋正柏在懵懂而冲动的爱情里依然有一种冷酷的矜持。他会帮女孩儿背书包,送她回家,但是那条洒满月光的小路上,永远都是等不及的女孩儿羞怯而主动地拉住他的手,少年男女的手轻轻勾着,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从没回头看过身后亦步亦趋的人群。 说着说着,到门口了,方宁榆拎着书包,手忙脚乱地别着校徽,踩着铃声跑进学校。 孟兰驰收回目光,看到蒋正柏也望着自己身侧这扇窗,两个人的视线撞上,又分开,跟所有不经意的一瞥没什么两样。 “兰驰,你凑过这热闹吗?” 兰驰噎住,口是心非,“我忙着考985,没时间也没闲心凑热闹。” “也对。”蒋正柏望着他的眼睛,眼睫微微垂敛,温柔又戏谑,“你是不动凡心。” 兰驰想起自己年初在禅寺里苦求的姻缘签,凡心动了多少年,这人一点都不知道,他觉得可笑,又觉得畅快,觉得自己依然撒着天衣无缝的谎。 孟兰驰又开始自虐,非要一遍遍地在血淋淋的现实里清醒:“高中的时候还傻乎乎,那之后呢,你谈过吗?” “怎么算谈过?”蒋正柏问。 孟兰驰皱眉:“就是,告白,牵手,拥抱,然后这样那样,海誓山盟” 蒋正柏看着一项项细数的孟兰驰,觉得搞笑,搞笑之余又有点可爱,“兰驰,你向往这种模式的爱情吗?” 成人世界,爱情珍稀得像钻石,大部分都是打着爱情的旗幡,行激情兽行之实,还有一些,用人生现实和功利主义的话术,让数不清自以为找到归宿的男女画地为牢。 孟兰驰想了想,他浸淫名利场,也知道世间情爱那回事,但还是认真回答:“我觉得挺好的。” 孟兰驰眼睫柔和地颤动着,在光下有种绒绒的触感,整个人褪去冷锐坚硬的刺,纯洁,透明,有种让人不敢置信的柔软。 这样的孟兰驰。 蒋正柏“嗯”一声,像哄乖小孩儿,告诉他,世界上真的有糖果做成的房屋,一切苦难都是泛着苦味儿的巧克力,爱情是那颗最最甜蜜的流心太妃,“是挺好的。” 蒋正柏又说:“孟兰驰,重新考虑一下,别找年纪比你小的。” 孟兰驰睁大眼睛:“为什么?” 蒋正柏仰头喝了口水,又把瓶盖拧得不能再紧,用力至手背青筋突起,“两个小孩儿谈恋爱有什么意思?” 第二十一章 有什么意思?孟兰驰不知道。他不知道两个小孩儿幼稚笨拙地谈恋爱是什么滋味,甚至都没尝试过恋爱是什么感觉。 多少狂蜂浪蝶扑上来,孟兰驰都无动于衷。他名声新起的时候,是最惶恐也最孤独的时候,而二十出头的孟兰驰还沉浸在这段虎头蛇尾的暗恋中。他觉得自己很聪明,人与人的互动往往龃龉丛生,但他对蒋正柏的爱恋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不需要和蒋正柏互动,也不用担心蒋正柏嘲笑、背叛或者抛弃他,蒋正柏在人生大道上走得比同龄人都要果决勇敢,孟兰驰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循着蒋正柏的方向,走自己应该走的路。 孟兰驰说:“如果跟自己喜欢的人谈,也许真的会变得很幼稚。” 蒋正柏直视前方,深褶长睫的一双眼里只有前方被框住的变幻风景,“你说得对。” 孟兰驰手搭在窗边,风拂动着柔软的发丝。蒋正柏发动车子,清江的香樟参天,初夏时分,巨大的树冠和茂盛的枝叶缠绕成一个悬于半空的阴凉国度,车在树荫里行驶,好像潜水艇在海里穿梭,四周空气里都有泡泡。 本打算原路返回,又碰上早高峰,蒋正柏调转方向,换了一条路,沿着公园转。 孟兰驰心里一动,果然,今天凌晨出现在自己睡梦中的水族馆如此真实而平常地出现在眼前,他把头靠近车窗,蓝白建筑体虽不可避免地带着时间流逝的陈旧,但毕竟是巍峨而梦幻的,担得起当年东部最大水族馆的名号。 蒋正柏见孟兰驰有点入神,问:“要去看看?” 孟兰驰没说话,摇摇头,额头抵着车玻璃,忍不住:“蒋正柏,我今天早上做梦了。” 蒋正柏意识到孟兰驰很难得地想要主动分享,引导他:“梦见什么了?” 孟兰驰回忆那个七零八落的梦境,挑挑拣拣,选出一些可以叙述的片段,“梦见水族馆的玻璃碎了,一下子就被水淹没了。” 蒋正柏正要问孟兰驰是否有溺水经历的时候,孟兰驰紧接着发问:“蒋正柏,我只想问一句,当年,你们要出国这件事,你知不知情?” 孟兰驰脸上表情平淡,似乎不在乎这个答案。靠着窗的那只手却攥握成拳,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带来惩罚性的疼痛。 红灯。 蒋正柏停下车,看向那座已经不再辉煌的地标建筑,顺便也看向副驾驶的孟兰驰,手摩挲着方向盘的皮革纹路,表情如常,“算知道。” 孟兰驰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没有情绪地“哦”了一声,也没有力气问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哪怕让我有个准备?我不值得一次郑重的告别吗? 所有人都一副好像已经习惯不告而别、奔赴未来、接受新人的样子,好像人生的轨迹就是这样的,命运河床上的卵石永远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妈妈是这样。 蒋正柏是这样。 可是孟兰驰不是这样的。 孟兰驰接受不了。 孟兰驰捂着胃,好像胃病发作似的微微蜷着身子,尝试着把手搭在车门上,“你让我下车吧。” 蒋正柏置若罔闻,唰的一声,四扇车门锁上,又沉默地开了半公里,朝着紫金台的方向驶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没有必要问原因,伤害孟兰驰的是既定的结局。孟兰驰也不想问了,“有什么好问的,问那天天气好不好?” 没想到,蒋正柏真的一板一眼答了:“一直是晴天。” 孟兰驰笑了,嘲讽地说:“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几点落的地?” 蒋正柏声音低淡:“凌晨五点。” 孟兰驰眨动眼睛,丹凤眼里流露着尖锐的情绪,狰狞地想要刺痛他,“你开始新生活了,心里是不是想,美国比想象中还要好。” 蒋正柏看着天边那片飘过来的巨大的云,像雪白的鲸,翻涌在被撕裂的云层间,语气平淡,如话家常,“我在想,去不了水族馆了。” 蒋正柏表情并不作伪。抱着熟睡的小榆,走下舷梯的时候,蒋正柏心里就这么一个怪异而不合时宜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在清江的候机厅里,小榆用细软可爱的手指天真地抓住他的袖子,问,鱼呢?哥哥呢?没办法,蒋正柏只好陪着他,在机场里寻找水族馆。 孟兰驰睁大了眼睛,心头滋味翻涌,眼眶微微发热,但流不出眼泪,“你还记得。我以为,我以为只有我” 蒋正柏看着孟兰驰这双冷丽的凤眼,委屈时容易哭泣,在意时假装洒脱,多情又别扭,没来由让人心软,叹口气,伸出手指揉了揉孟兰驰泛红的眼窝。 孟兰驰别扭地躲了一下他的手,反应过来后,又出奇乖巧地让他抚摸着,甚至用鼻梁蹭了蹭他的手指。 蒋正柏愣了一下,没说什么,用微凉而粗糙的指腹抹去他睫毛上的湿意,这一刻,是十八岁的蒋正柏在安慰十八岁的孟兰驰,沉默,小心,局促,没有好听的话,没有温柔的动作。 孟兰驰下一次见到蒋正柏是三天后。 他和王新朋打了一下午的网球,快到饭点的时候,方紫霞说,家里煮了去火的甜汤,要不要来喝。 方紫霞的口吻是小心翼翼的。 孟兰驰握着球拍站着,头发微微汗湿,气喘吁吁,最后说了一声“好”。 周子淇走过来。他年轻,英俊,朝气蓬勃,更要命的是,还有点像蒋正柏。他把干净的运动毛巾递给他,声音温柔:“你球打得好猛啊。” 孟兰驰笑笑:“还好吧。”然后开始收拾球拍。 “你要走?”周子淇不舍地看向他。 “回家吃饭。” 周子淇苦恼于孟兰驰对他的不冷不热,又迷恋孟兰驰身上的冷淡矜持,怒时是花间焰火,笑时是刀尖流蜜,实在是闹得他心烦意乱。 他好不容易才迂回地通过几个朋友把孟兰驰约出来一次,不想轻易放他走,“我们接下来还有活动,跟我们一块儿吧,兰驰。” 兰驰手里动作顿了顿,看向周子淇,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似乎在给他们制造说话的机会。如果是别人,兰驰会置之不顾,但周子淇是陈录鸣的人,而且,他年轻又真挚,值得孟兰驰说点真心话:“周子淇,谢谢你。打打球,聊聊天,做做朋友是可以的。再多,抱歉,我什么都给不了。” 周子淇没想到窗户纸捅破得那么快,尴尬地笑了笑,又真心道:“那就从朋友谈起好了,我们还有大把机会了解对方。” 兰驰轻笑一声,背起包,“我有喜欢的人。” 周子淇追问:“你们在一起了?” 兰驰没说话。 “既然没在一起,为什么就觉得,你之后不会被我打动呢?” 兰驰避无可避,看周子淇,就像看另一个自己,心里藏着那么多万一和如果,但是周子淇比他幸运,周子淇只有一点点喜欢他,可是他就很惨了,忘不了,逃不掉,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兰驰坦白:“我十七岁就喜欢那个人,十三年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之后也笃定自己不娶妻,不生子,孤家寡人地过一辈子,我这么喜欢他,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能胜过他在我心中的分量?” 周子淇笑了:“兰驰,人是软弱的,怕寂寞,怕冷清。不是他,你也会接受别人,人就是这样的。” 孟兰驰背起包,唇角勾了勾,脸上没有多少笑的意味,像一柄冰刃闪着锋芒,冷硬得让人心惊胆战,“抱歉,我宁缺毋滥。” 下午五点,郁园家中,方宁榆正挤在妈妈旁边要试试汤的甜度。宽敞的客厅和厨房被暖黄色的灯光包裹着,四周漂浮着水果的清甜香气,蒋正柏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也不关心电视频道按到了哪一个。 他望向窗外,远处山坡上爬着彤红的云,慢慢地,向这边移动。 门铃响了。 第二十二章 孟兰驰背对着漫天的玫瑰色晚霞走进来。 他在意形象,生活精致,不过是出门打个网球,都好好搭配了一身运动装,手里拎着一袋顺路买的应季水果,像刚上完体育课去逛水果市集的男大学生。 “小榆呢?”孟兰驰似乎心情不错,边换鞋边问。 蒋正柏接过购物袋,“在厨房,缠着妈妈多放点糖。” 孟兰驰惊疑不定地“哦”了一声,“他很爱吃甜?” “学校门口齁死人的布蕾,他能空口吃三个。” 孟兰驰皱眉:“那也吃得太甜了。” 说着,他坐到沙发上,看着电视频道停留在农业养猪,看了蒋正柏一眼,“你要继续看这个吗?” “你换吧。” 蒋正柏在他旁边坐下,两个人隔着四十公分,不远不近。 孟兰驰觉得自己目前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随意,自然,不过分热络或紧张。三天前那场水族馆前的对话后,他产生了一种隐晦的感觉,因为共有这样一个逾越十三年还未完成却被当事人记住的约定,他觉得,他和蒋正柏之间存在了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坐了没多久,方宁榆出来,坐到孟兰驰身边,“哥,我剪了一个社团采风活动的片子,你帮我来看看吧。” 孟兰驰答应得爽快:“好啊。” 两兄弟上楼。方紫霞把甜汤端出来,问:“人呢?” 蒋正柏走过来帮忙分汤匙:“楼上说话呢。” 方紫霞“哦”一声,拿起瓷勺盛汤,看着自己儿子的侧脸,语气温柔:“正柏,我美国一个学生,前两天给我发信息,说来中国旅游,想来看看我们。” 方紫霞归国前任一所综合大学的客座教授,和学生关系不错,偶尔也会请学生回家吃饭或者聚餐,其中好几个女同学对她英俊的继子表示了直接而热烈的好感。 “需要我帮你定餐厅吗?”蒋正柏温和微笑,周全可靠。 方紫霞直说:“她对你很有好感,之前你不是还跟她一起露营过吗?” 蒋正柏失笑:“妈,是十几个人一起的露营,她刚好和我朋友认识而已,怎么说得我好像和她单独过夜?而且我对她没有太多印象。” 方紫霞操心道:“我看她很不错的,热心,漂亮,又大方,家境也好,兴趣爱好不也和你很搭吗?你啊,跟女孩儿交往就是不够主动。” 方紫霞也有分寸,她知道这个孩子成熟稳重,但是身上是有一股劲儿的,不反抗,但也不听劝。她就不再多说了,说多了反倒伤害他们的情分。 蒋正柏摆完餐具,抽出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嗓音镀着金似的沉定,安慰,也是一种宣告,“我碰到真正喜欢的,会主动追求。” 方紫霞正打算上楼叫人,只见方宁榆从房门里探出头,大声对蒋正柏叫:“大哥,二哥的手机落在沙发上,你打开看看,验证码是多少?二哥给我开了给剪辑网站的会员。” 蒋正柏在沙发缝里一摸,按了一下,因为停留在视频页面,所以没锁。他没有窥私癖好,只是点进短信翻了翻,“6789。” “好!” 蒋正柏向右滑动界面,退回桌面,想按下锁屏键,却停住手。 孟兰驰的桌面并非寻常风景照,主图是大片的紫藤,角落里站着个穿着浴衣身段修长的男人,是孟兰驰本人无疑,但是最右侧,似乎还有个人,在照片里只剩下半边肩膀。 蒋正柏记性不差,他看出来了,这是在那天的足浴店。 “正柏,来喝汤。小榆兰驰,快下来!”方紫霞喊。 他应了一声,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餐桌上,孟兰驰安安静静地喝着汤,他那碗里全是莲子,一颗颗剥了苦芯。是方紫霞剥的,她知道自己吃不了一点苦。 孟兰驰没说话,挑明好像就是和好,他只能别扭而沉默地接受着母亲的爱。 喝完汤,方紫霞说:“你们上楼玩儿去吧。”她把孩子赶上楼,留给他们一片天地,怕自己让兰驰不高兴,怕惹兰驰厌烦,自己躲在厨房洗碗。 蒋正柏走在最后,看见孟兰驰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可能想跟妈妈说会儿话,但是最后也没说。他的视线略微上移,看见站在高处的孟兰驰短裤下的修长小腿,白得过分的肤色一直朝似乎宽松过头的裤管里延伸,他很轻易地看到了阴影遮蔽下的大腿根。 孟兰驰虽清瘦,但并不干瘪。原来他身上是有肉的。 蒋正柏说:“我手机落在餐桌了,回去拿。” 等他再上楼,发现房里没人,四楼天台的门半阖着。他站在楼梯上,透过那条缝隙,看到洇蓝的仿佛渗水的都市夜空。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音乐的声音。 他皱眉,走进去,连名带姓叫着弟弟:“方宁榆。” 天台不大,但是独属于蒋正柏。四周栽种摆放着一米多高的各类绿植,郁郁葱葱,浓密得仿佛都市森林。靠左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很宽敞的软沙发,沙发边立着一盏后工业风的落地灯,还有一个黑色花几,上面没摆花,只有一个白色陶瓷音响,正缓缓流淌着独属于初夏的音乐。 方宁榆正躺在他那张沙发上,野猴子似的翻他的书和唱片。孟兰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正看着沙发旁那丛丛的白色姜花,显得专注而柔情。 蒋正柏走过去,把方宁榆揪开,“爪子松开,东西给我放回去。” 方宁榆被揪着后衣领,撒泼:“让我看看!我又不会弄坏!” 蒋正柏用手点点他手腕上表盘,不怒而威,“几点了,七点的网课还上不上?” 方宁榆只好悻悻地离开。 孟兰驰站起来,天台的空气燥热,风也不那么凉,带着白天的热意,在两人之间流动着。 “坐吧。”孟兰驰听蒋正柏说话才坐下,显得有点局促,就跟那天在房间里需要示意他坐到床上一样。 沙发柔软,孟兰驰只觉得好像和蒋正柏一起陷进一片绿色的沼泽。两个男人,一坐一躺,沙发就莫名窄小了。 蒋正柏突然问:“你下午在打球?” “嗯,王新朋约我出去打球。”孟兰驰依然低头看着那丛姜花,又似乎是在躲避蒋正柏的眼神,“我网球打得蛮好的你要是会打,我带你双打。” 蒋正柏微微凑近,“这么厉害啊?” 孟兰驰为证明自己,又说:“周子淇都说我打球很猛,他在大学的时候是打过职业赛的。” “哦。”蒋正柏笑了声,“那我跟周子淇一队是不是更可能赢?” 孟兰驰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干嘛跟他一队!” “也是,我看他也不太待见我,”蒋正柏微微敛着眼睫,仰靠在沙发上,手里自然地把腿边那本《悉达多》拿起来,盖在了孟兰驰的大腿上。 孟兰驰喉咙微微发干,周子淇不待见蒋正柏,还能是因为什么?三分相似却处处短人一截的容貌,还有他对两个人明显的区别待遇罢了。 “他只是和你不熟。”孟兰驰尝试给周子淇找补。 “你和他倒是很熟,吃过饭,喝过酒,今天还打过球,”蒋正柏表情冷淡,随意地把手放在孟兰驰腿上的那本《悉达多》上,无声地摩挲着扉页。 孟兰驰不安地看着他,不知该从哪句话说起,乍听到蒋正柏说:“嘶,他是不是年纪比你小?” 孟兰驰脸色通红,脑袋嗡的一声,“我不喜欢他!” 说完,孟兰驰心跳漏了一拍,心率线跌到低谷几成一条宣告结束的直线,完了,他对着蒋正柏出柜了。 他猛地吞咽口水,尝试转移话题分散蒋正柏注意力。 一抬头,蒋正柏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似乎看穿他,观赏他几秒钟丰富生动表情,把话题高高举起低低放下,挑眉笑:“我也没说你喜欢他啊。” 没想到,孟兰驰忽而看向他,装作不经意地莽撞发问:“我们这个圈子,还是蛮多男人喜欢男人的。你呢,你怎么看?” 蒋正柏笑:“什么怎么看?他们不需要我的目光和评价。兰驰,这都是自由吧。喜欢谁,怎么喜欢,决定不再喜欢,这些都是自由。” 孟兰驰抿紧嘴唇,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珠像两颗渗水的星星,“你讨厌男人吗?” 蒋正柏漂亮的喉结动了动,轻轻皱着眉,从旁边花几上拿起一包烟,打开烟盒,抽出一根衔在淡色的嘴唇上,慢吞吞找打火机,随意地说:“我自己是男人,为什么要讨厌男人?” 孟兰驰愣了一下,也开始帮蒋正柏找打火机。两个男人,在一张沙发上乱作一团。手碰着手,脚蹭过脚,蒋正柏忍无可忍:“你干什么?” 孟兰驰一个激灵,手里握着刚找到的打火机,劈头盖脸挨这么一句骂,他也不说话,嘴唇颤动着,伸手,凑到蒋正柏嘴边,伺候着蒋正柏把烟点上了。 蒋正柏觉得嘴里的烟好像已经烧到嘴唇了,连带着胸口都窜着火,脸一抬,偏离这人还僵硬地杵在半空的手,一秒钟后,又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你给谁这样点过烟?” 孟兰驰只觉得蒋正柏的手心烫得吓人,他被掌控着,也没有挣扎的欲望,顺从得让人心惊胆战,“蒋正柏,从来只有别人给我点烟的份。” 第二十三章 蒋正柏知道孟兰驰这话没掺什么水分。孟兰驰的金贵是毋庸置疑的,又身在那样一个灯红酒绿的圈子,不知多少人上赶着给他献殷勤。 孟兰驰估计也没跟别人那么示好过,因为刚才给自己点烟,足足点了三四下才点着。 “我知道,你是金贵。”蒋正柏很自然地松开他的手腕,把烟盒递到他面前,“来一根?” 孟兰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抽出一根咬在唇间,看着蒋正柏,蒋正柏明白过来,这是要他去伺候他把烟点上啊,他笑了,笑他是真少爷,“行,少爷,我给你点。” 蒋正柏扣动打火机,手凑近兰驰的唇,停顿几秒,橘红火星剧烈闪烁,点着了。 孟兰驰今天打扮得那么青嫩,连头发都是软篷篷的,乌黑的眼乌黑的发,清水洗过的脸庞,干净得不得了,老练地抽着烟,给人一种冲击强烈的错乱感,特像乖仔学坏。 不过当他微微抬起那双丹凤眼,那种男人特有的风情就显露无疑了。 孟兰驰余光里看着蒋正柏:“蒋正柏,我第一支烟,是在大二,学长递给我的,他说,这东西,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你呢?” 蒋正柏说:“真想听?” “嗯。” “第一支烟是王新朋给我的,他分烟的时候随手给我一根,转头就把我告政教处了。” 孟兰驰:“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他高中那会儿就傻,你别跟他计较。” 蒋正柏笑:“我转头就给薛子辰了。” 孟兰驰震惊:“你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他打量他,摇摇头,一本正经:“你这人,心挺脏的。” 蒋正柏戏谑地眨眨眼睛,收下评价。 两个人笑着,相对的嘴唇里,说笑间溢出尼古丁颗粒组成的烟雾,缠绕在灰色半空。 “我第一支烟,在初中。” 蒋正柏说着,看着兰驰震烁瞳孔,觉得有趣,“补习班同学递给我,我就抽了。高中的时候戒了,大学又开始抽。” “兰驰,你要忘却,而我抽烟,是为了清醒。” 孟兰驰微微皱眉,透过烟雾看着他,像看另一团烟雾。 蒋正柏点破他:“兰驰,你对我有很多想象。”蒋正柏知道孟兰驰把他和什么东西联系在一起,坚硬,笃定,冷静,周全,“你对我有幻想,是因为你离我不够近。” 开车回家的路上,孟兰驰始终想着蒋正柏这句话。 不够近,还不够近?还能更近吗? 他握紧方向盘,只觉心跳如雷。 前方车道,绿灯,允许通行。 不管了,往前吧。哪怕粉身碎骨呢。 六月初,王新朋告诉孟兰驰,蒋正柏买下了清江大学一支成立于2009年的帆船队,原身不过大学社团,但建队以来曾多次获得全国帆船比赛的冠军,之后通过引资转型成专业竞赛队伍,加入市帆船中心,还曾远出海外参加世界级帆船赛事,成绩相当不错,但是前两年投资人破产,帆船运动在国内又青黄不接,一时无人接手,直到蒋正柏这个冤大头的出现。 “那玩意儿也不赚钱啊。”王新朋幸灾乐祸,“你去劝劝他,趁早收手。” 孟兰驰轻笑,他知道蒋正柏在美国玩帆船,还玩出了成绩,只是后来忙于事业才搁置,他喜欢,他也没道理阻止,“劝什么?你还不允许人家有点兴趣爱好了?” “呵,兴趣爱好,你知道他往里面投了多少钱?整个帆船中心的重建,帆船队设备的更新,你说得花多少钱?也挺好,他把钱花完了,就没钱娶老婆了!” 孟兰驰笑骂他:“行了,别替他操心了。” 蒋正柏从帆船训练基地回来,身边还跟着几个教练和朋友。走进有些年头的办公室,灯管一时明一时暗,蒋正柏拉开百叶窗,光线顿时涌进来。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灰,随意坐在过于低矮的棕红色办公桌上,透过窗户遥望那片蔚蓝海湾,“联系上罗曼了吗?” “在奥地利度假,今天早上回电了,态度比较模糊,可以继续争取。” “还有,经过计算,帆船养护和参赛费用一项的前期投资不够。” 这时候,合伙人徐书鹏笑了:“我刚要说这事呢。我引资有点眉目了,有人说想加入我们,先投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财务那边在走流程了。” 旁边的人笑:“那么大方?难道也是像正柏一样的帆船爱好者?” 蒋正柏没说话,表情淡淡的,一点都没被这数目吓到的意思,手垂在办公桌面上,把玩那支没墨的签字笔,半晌才说:“户头给我看看。” 孟兰驰正在书房里给孟方舟研磨,接到王新朋电话,催命似的打了三个,孟方舟看他一眼:“接电话啊。” 他没在房里接,走到二楼露台才按下接听键,王新朋的声音穿透力挺强:“我靠,孟兰驰,你是不是疯了?你卖房给他钱去划帆船?” 孟兰驰知道这事瞒不住,他郊区那套别墅一挂出去,圈子里风声四起,“不过一幢闲置的房子而已。”他还为自己挽尊,“我看蒋正柏能把帆船队搞起来,没准能赚一笔呢?”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孟宝钏?”王新朋损他,“你跟他什么关系啊,就贴钱给他?我跟你讲,不要倒贴男人,倒贴会倒霉!” 王新朋急归急,情绪平复以后,好声好气跟孟兰驰说:“兰驰,没必要这样。世界上,最掰扯不清的东西,一是血缘,二是金钱。你非得” 王新朋听到电话那头的兰驰终于开口说话了,嗓子眼里滚动着餍足笑意,“我非得和他不清不楚。” 王新朋哑火了。 孟兰驰心意已决,那就是木已成舟,谁都拨不动他脑袋里那根筋。大学填志愿是,赴美学电影是,爱一个人也是。 王新朋小声说:“小心被蒋正柏哄得裤子都不剩。” 孟兰驰又哄了王新朋几句,挂断电话,走回书房。孟方舟刚写完一幅字——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是苏轼的《行香子》。 孟兰驰凝神看了半晌,笑着:“这副字送给我吧。” 这还是兰驰第一次要他写的字。孟方舟不露喜色,悬腕提笔,“要就拿去。” 夜里,孟兰驰在做阅片功课,手机铃响,来电人显示帆船中心负责人。 他把右耳耳机摘下,手机附到耳边,“喂”了一声。 “兰驰。” 夜里的空调嗡嗡地运作着,隔壁的猫还在疯叫,那么多混乱的杂音里,混入一个沙哑男声。 兰驰熟悉,所以沉默。 “说话。” 孟兰驰的喉结上下滚动,左耳耳机声道里还是激烈的枪战音效,但是对他来说,子弹射击的声音远没有蒋正柏的声音来得让他心惊胆战,逼着他,一个个音节地上膛,“说什么啊?” “聊一聊。” 孟兰驰打太极:“聊什么?” 蒋正柏说:“聊一聊,你,和我的帆船队。” 吐字重音落在你和我上,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孟兰驰的心跳已经不受控了。 “我在帆船中心的办公室,你要不要来,看看帆船?” 孟兰驰对帆船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帆船有什么好看的?他疑惑,一边疑惑吐槽,一边飞速地解开睡袍换衣服。 十分钟的车程开得飞快,通向海湾的马路阒寂无人,兰驰的轿跑像黑夜里一道银色的花火,擦过微光粼粼的平静水面。 熄火下车,整个帆船中心一片漆黑,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兰驰在门卫处身份认证后坐上电梯,循着光亮,走进那间办公室。 “蒋正柏。” 兰驰进门,站在那儿,没有走得更近。一路上,他早已打好了腹稿,他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可以搪塞掩饰,他能继续把这个谎圆得天衣无缝。 头顶那盏灯光跳了一下,蒋正柏从办公桌后绕到他面前。也许是场合需要,蒋正柏今天穿了一身正装,白衬衫,黑西裤,专门搭配过的真丝领带垂在襟前。孟兰驰见多少人这么穿过,但是没有一个人穿得像蒋正柏那么好看,腰是腰,臀是臀,整饬严准得像另一层华丽的皮肤。 孟兰驰先发制人,气势汹汹:“我事先声明,我投资,不仅要回本,还要赚钱。你可别跟我谈人情,年终一算要是亏本了,要给你排头吃的。” 蒋正柏站在他前面,看着他的脸,语气认真反问:“不谈情?” 漏了一个字,意思就不一样了。 人情这个词谁都能沾沾边,情之一字,却要有心人才能神魂颠倒。 孟兰驰心神震颤,念头丛生,可是不敢说,不敢问。 他装作听不懂,又慢吞吞地向习惯让人猜谜的蒋正柏走近一步。 三秋泓 我证明,兰驰会被哄得连裤子都不剩!!! 第二十四章 蒋正柏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右手夹着根烟,办公桌烟灰缸里也有几颗燃尽的烟蒂。 他前几天还在想,孟兰驰太慢了,怎么会那么慢?瞻前顾后,试探再三,进三步,又退两步,闹了半天,才挪动了那么一点点距离。 可是现在,又有一点太过了。 蒋正柏想邀他坐下,环顾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返修的软装,只有一把老板椅还好意思让他坐。蒋正柏轻轻拽着孟兰驰手臂,把他按进黑色老板椅里。椅轮倏忽一滑,又立刻被蒋正柏单手控住。 孟兰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皮不受控地扇合,不自然地躲闪了几下,乖乖坐在椅子上,也被罩进蒋正柏高大身形投下的淡淡阴影里。 蒋正柏靠在桌子上,半边臀坐着,长腿支地,侧着身看他,“不谈情份,你往帆船中心投钱?我纯属玩票,没想着赚钱,也做好亏本准备了。你跟我淌这趟水干什么?” 孟兰驰:“我乐意我也喜欢帆船。” 蒋正柏气笑了,笑这谎话张口就来的别扭精,“你连帆船长什么样都不一定清楚,你就说喜欢?” 孟兰驰仰头,柔和的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傲慢地说:“你带我去看看,我不就知道了?” 蒋正柏笑:“是,帆船队都可以跟你姓了,你爱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孟兰驰品出一点不尖锐的话里有话,有点气馁,声音干涩:“我就是想让你玩得高兴一点。”又急忙说:“你别有负担。” 他觉得蒋正柏难得表现得有想要的东西。 蒋正柏愣住了,舔了舔嘴唇,余光里瞥了一眼孟兰驰秀挺落寞的侧脸,该收回目光,目光却依然落在孟兰驰脸上,他心想,刚刚抽的那几根烟已经失效了,几句话转来转去,蹦出一句:“兰驰,你傻不傻啊?” 孟兰驰瞬间紧绷,肩背贴在椅背上,不自然地保持着这个坐姿,声音很小:“你才傻呢。”声音顿了顿,“要真是亏本买卖,我也不会怪你的。” “算了,我带你去看看帆船。” 蒋正柏说着,揽过他的肩,顺手按灭屋里的灯。 海湾边吹着夏夜的风,树影模糊,空气里有橡胶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平静的水面上,借着淡淡月光,可以看到几艘红色的帆船,帆上绘着绚烂如朝霞的图案,只是看不分明,水波微微晃动,船也跟着摇晃,轻盈地像一场梦。 “蒋正柏,你为什么会喜欢帆船?” “靠近海洋,享受风浪,远离人群。在人体力量和海水击打的较量中,人会忘掉一些尘世的烦恼。” 孟兰驰顺势问:“你有什么烦恼?” 蒋正柏看他一眼,意有所指:“我烦恼的东西多了。” 帆船不过是蒋正柏一个小小的梦想,他在三十岁的时候有金钱和时间来实现,也不过玩一玩而已。望着那些承载他少时梦想的帆船,他心里有更巨大的幻影,比帆船要巨大的多,只是朦胧,却更危险。 孟兰驰吹着风,衣服里兜着湿黏闷热的热息,更遥远的海面上隐隐传来汽笛声。半空里蜻蜓低飞,翅膀撞到他的手臂上,又低低飞远了。 孟兰驰意识到,有一场夏日的暴雨将至。 孟兰驰心想,要不要说呢?还是继续等?他雾里看花,始终摸不准蒋正柏的意思,不知道蒋正柏是存心隐瞒,还是自己愚钝笨拙。 犹豫又徘徊,他想想又气馁,不如站在原地,却突然感到旁边伸来一只手,很轻,很慢地搂住了他的肩膀,掌心握住他的肩头,给他一种不至于逃避的疼痛,“兰驰,要不要大胆一点?” 孟兰驰猛地屏住呼吸,又被蒋正柏箍住肩膀,逃也逃不开,徒留着,面对着自己的真心,“什么大胆一点?” “生命中所有的事,都可以更大胆一点。”蒋正柏又说,“失败的代价不一定可怕,而且,或许,不一定失败。” 孟兰驰心神一动,下意识地抓住蒋正柏覆盖在自己肩头的手,那双手比自己的大一点,肤色略深一点,握住它,像握住一块会烫伤人的烙铁。孟兰驰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尝试着真真正正地牵住他,每一秒钟里,孟兰驰都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但是,直到他们的手像榫卯一样牢牢契合,孟兰驰都没有被拒绝。 孟兰驰昏沉又幸福,像被浸泡在烧得发热的粉色气泡奶里面,一呼一吸,都有一种太过不天然的甜。这个人的掌心很暖和,手指又很有力,他愿意被我牵着,不觉得我怪,不觉得被我冒犯,不是爱,也是喜欢了,不是喜欢,那也是有很多很多好感了。 恍惚中,孟兰驰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很轻很动听的笑,无奈地,“兰驰,只要牵手吗?”说着,黑暗中交缠紧握的手,很快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蒋正柏力气很大,把他的手握得很紧。有一点疼,但可以忍受。孟兰驰心里偷偷想,再疼一点,也可以忍受。 孟兰驰不满足,迫切地想要索求更多,可是又怕,怕自己会错意,怕蒋正柏不过玩玩他,他太游刃有余,显得他更笨拙稚嫩。 “蒋正柏,你会和小榆那么牵手吗?”说着,轻轻晃了晃手,猫儿撒娇一样。 蒋正柏深黑璀璨的眼珠注视着他:“不会。” 孟兰驰的心往上提了一分,“那薛子辰呢?” 蒋正柏皱眉:“这也太恶心了。” 孟兰驰更开心了,“和你其他的朋友呢?可以一起喝酒一起野营一起通宵的朋友。” 蒋正柏手里的烟还燃着,猩红的火快要烧到手指了。 再进一步,再多说一句,就太危险了。 蒋正柏没有说谎,孟兰驰对他来说是珍贵的,这一附加了太多意义的认知,甚至出现在蒋正柏真正的情和欲觉醒前。 十七岁的孟兰驰珍贵,但毕竟朦胧而遥远,少年蒋正柏觉得自己只是需要时间淡忘。可是,当三十岁的更加流光溢彩的孟兰驰站在他面前,说着只是想要他高兴一点之类的话,蒋正柏心想,试一试吧,代价很大,但是值得。 他听到蒋正柏低声说:“兰驰,你金贵,我也不是陪人玩玩的。有些话,不能随随便便说,说出来,就不能反悔了。” 孟兰驰心跳如雷,脏器震动的声音已经快盖过对方的声音,他着急又谨慎,怕听漏一个美妙的字,让他没法好好理解蒋正柏话里的意思,“嗯!嗯嗯。”他反正就是嗯,各种语气腔调地“嗯”,傻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失焦,不知道该看蒋正柏的眼睛,还是看蒋正柏的嘴唇,忘了要趁机告白,愚莽地表示着情衷。 孟兰驰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没有一个蒋正柏要听到的字。蒋正柏气笑了,又想看他表情,嫌弃海湾光线昏暗,牵着他,慢慢往明亮的地方去。 孟兰驰乖乖让他牵着,不问,不闹,反正,跟着蒋正柏,去哪儿都是安全的,去哪儿他都甘心。 走到车边,蒋正柏让孟兰驰坐到后面去,自己也坐进来。两个男人坐定了,沉默半晌,蒋正柏的拇指在他敏感细嫩的掌心画了一个圆圈,挑逗他,语气却是涩涩的:“说话。” 孟兰驰微微仰头,蒋正柏略略低头。 这张脸,白皙,冷俊,多情的丹凤眼不安地半阖着,轮廓微微泛着珍珠一样的光。 车载音响里一个非常磁性而沙哑的男声唱着歌,一首很轻快活泼的英文情歌,唱沙滩,唱蓝色跑车,唱湿红的嘴唇。 不仅是蒋正柏,孟兰驰的身体也开始不自然地紧绷,呼吸慢慢比刚才更乱了。 孟兰驰终于回过神,语无伦次:“蒋正柏,说出来了,你就会答应了?你不要骗我,也不要像逗小猫小狗一样逗我,我会疯掉的” “别扭精。”蒋正柏眼神在孟兰驰脸上流连,没办法,比他大三个月,就必须像个哥哥一样照顾他。他又退一步,诱导着孟兰驰向自己扑过来,“有那么难吗?你这个位置,再特殊一点,就是被窝里的老婆了。” 孟兰驰轻易从蒋正柏的言语和表情中读出了纵容的信号。他仰起头,很快又很轻地亲了一下蒋正柏的嘴唇,像两个小孩儿,不小心在玩闹时碰到了嘴巴。太快了,他来不及看蒋正柏的表情,也不敢看蒋正柏的表情,垂着纤细的颈子,惴惴不安地反握住蒋正柏的手。 蒋正柏笑了,慢慢地吐字:“兰驰,三十岁了,接吻,只有刚刚那种程度吗?” 孟兰驰瞪大眼睛,被嘲笑激怒后撒着骄横劲儿,由坐姿,变成跪姿,爬上已经太狭窄的后座,无处可坐,坐在了蒋正柏大腿上。 蒋正柏眼神发暗,含着笑,看着孟兰驰微微张开的唇羞怯地动了动,缓慢而坚定地压上蒋正柏的嘴唇。 孟兰驰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门路子,把疼痛当爱情,上来就咬人唇肉,湿哒哒地啃弄着,像小猫缓解焦躁的磨牙。 “嘶。”蒋正柏发出一声痛呼,捏着孟兰驰下颌,迫使他抬起那张微微潮红的脸,“你说说看,这舒服吗?” “嗯。”孟兰驰傻傻笑,唇瓣鲜嫩。 “就不该信你。”蒋正柏气笑了,掐了一下他的脸,手指划过他的脸侧,落在他雪白的衣领上,又慢条斯理地解开了他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把扣子解开,以免一会儿喘不上气。” 话说完,没有缓冲或准备,蒋正柏的吻重重地压下来,搅弄得孟兰驰天翻地覆。 第二十五章 孟兰驰环着蒋正柏肩膀的手骤然收紧,像被一团闪电劈中,痛苦伴随着无法忽略的电流,胸腔里的空气被一寸寸挤压和掠夺,他攥紧衬衫后背,唇舌发泄不出的情绪,靠着用力至指节泛青的手才能舒缓一二。 孟兰驰仰着头,短暂的承受后开始主动进攻。 蒋正柏把他吻得更深,滚烫的手控着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用要命的力道抓握着他柔韧的腰,孟兰驰没出息地细细簌簌地抖,眼睫轻颤,在蒋正柏的呼吸和索取中几乎要融化。 “兰驰,”蒋正柏撤开脸,看着眼神略有些涣散的孟兰驰,也喘着气,“舒服吗?” 不管是兰驰坐在他腿上的殊异于女人的重量,还是兰驰有力而急躁的手指,抑或是兰驰被挑逗后充满男性攻击性的吻,蒋正柏以为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结果根本不需要习惯,一碰上,水到渠成,再再自然不过。 孟兰驰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嘴唇微微张着,带着被揉弄吮玩过的明显红肿,“嗯”了一声。 孟兰驰眼神渐渐清明了,理智重回大脑,第一反应是好像做了一场荷枪实弹的春梦,暗恋的人,挑逗的允诺的语言,车上黏在一起就分不开的唇舌,还有现在依然亲密到让人脸红的拥抱,都太不真实了。 这辈子都没做过那么好那么好的梦。 从来好梦容易醒。 他不想醒了。 孟兰驰把脸靠在他颈窝,半天没动,蒋正柏也没说话,用手来回地抚摸他的背,像哄一个梦中惊醒的小孩儿。 蒋正柏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肩头的衬衫被热烫的液体洇湿了一片。 “兰驰,哭什么?我太快了?” 突然在一起,突然拥抱,突然接吻。 孟兰驰一把被眼泪浸哑的嗓子,沙哑微颤,“不是,我高兴,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蒋正柏,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比你想象得都要久。” 蒋正柏说:“多久?”手上轻柔地去抚摸他泪湿的脸。 “太久了。我好多次,不抱希望了。” 蒋正柏顿住:“兰驰,斯坦福,离南加大多远?” 这个问题盘桓在他心头太久,让孟兰驰出走他国、横跨大洲的人是谁? 是我吗? 他问不出口。 高中的孟兰驰众星拱月,多少人看他像看天上的月亮。孟兰驰对他也自始至终是淡淡的,论起来,比不上王新朋,甚至比不上孙粲,不过是比点头之交要好一点罢了。 他曾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向孟兰驰问起这个问题,他也不会让孟兰驰的嘴唇有机会吐露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孟兰驰的声音都在颤抖:“361公里。蒋正柏,361公里。我来找过你。两次。”他抱着蒋正柏的骨骼共振着,“第一次,我坐火车过来的,你的同学说,你去参加帆船比赛了。第二次,我攒够了钱坐飞机过来的,我看到了,看到你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进公寓。” 蒋正柏皱眉:“我没有带女生回过公寓。我只有一个亚裔室友,性别为男,和他也只有点头之交,共用厕所和冰箱而已。” 竟然是这样的错过,这样的误会。没有锥心泣血的情节,孟兰驰默不作声地来了,又默不作声地走了,漫长的361公里,一段暗自期待的旅程,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孟兰驰从他青涩而充满遗憾的少年时代走过来,走走,又停停,蒋正柏以为这是结局,没想到,他曾不为人知地继续向自己走来。 现在,那片河岸边,孟兰驰走过来,说着词不达意的话,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上了他的船。 蒋正柏修长的手指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还在发烫的脸颊,又亲了亲孟兰驰含情的丹凤眼,“兰驰,我是幸运的混蛋。” 孟兰驰抿着唇,躲着他让人痒酥酥的吻,矜持几秒钟,又主动转过脸,重新含住蒋正柏的嘴唇,柔情万分地湿吻着。他能感受到蒋正柏的手指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耳垂和下颌,像抚摸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饱含珍惜。 再分开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车外渐渐有虫声响起。两人这才发现,车子里连空调都没开,怪不得闷出一身汗,搂在一块儿,狼狈又孟浪。 孟兰驰笑了,鬓角还有薄薄的汗,浑身上下的雪白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如兰似麝的香气,“像梦一样,蒋正柏。” 蒋正柏笑了:“哦,你梦见过我?” 孟兰驰沉默了几秒钟,“梦不到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梦不到你。” 蒋正柏顿住,轻轻地用嘴唇碰了碰孟兰驰乌黑的头发,“不用梦到我,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孟兰驰把他抱得更紧,“我怕你一时兴起,明天早上起来,又对我不冷不热了。” “晚上手机别关机,”蒋正柏轻声安抚他,“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蒋正柏,你怎么那么好啊。”孟兰驰脸在他颈窝里蹭了蹭,这辆车,这个人,让他觉得舒服又安全。 “要回家了。”孟兰驰轻声说。 “我送你回去。” “嗯。” 开着车也不规矩,蒋正柏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被孟兰驰牵着。孟兰驰拉着他的手,像得到个新玩具的小孩儿,稀罕,摸索,又羞于表现,偷偷摸摸地揉来揉去,还要装模做样问:“可以牵的吧?” 蒋正柏逗他:“牵啊,牵我的手又不要付钱。” 免费的蒋正柏的手可以牵,孟兰驰没有犹豫,这样的便宜怎么可能不占,就把手紧紧握住了。仰起脸,脸上忍不住笑,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好像怕他那么大个人凭空消失。 蒋正柏开着车,喉结动了动:“孟兰驰,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送到家门口,要下车了,孟兰驰还不松手,蒋正柏捏捏他的手背,转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又握了几秒钟,看着脸色依然有些绯红的孟兰驰,“回去早点睡觉。” 车还停在孟兰驰楼下,蒋正柏等着他房间的灯亮起。 二楼的灯亮起,窗帘掀开一条缝,人影闪过,甜蜜而畏缩地躲在窗帘后,似乎在看他有没有立刻开走。 蒋正柏习惯接受缺憾,但有时也渴望圆满。 发动车子,他抬头看看,只见天心月圆。 早上五点,孟兰驰醒过来了,迷迷糊糊,抓住自己的手机。睡不着,索性等着蒋正柏电话。 躺在柔软被子里,小雪从床底下窜上来,窝到他腿边,难得跟他亲近。他干脆抱着它,抚弄着雪白丝滑的皮毛,听着它呼噜噜的声音,又忍不住:“喂,你还记得上次来家里抱过你那帅哥吗?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小雪无动于衷,只是甩了甩毛尾巴。 孟兰驰自顾自说:“他对我可好了。现在好了,我不稀罕跟你抢老孟的关注了。我要专心谈恋爱了,你懂吗?” 小雪猫嘴一张,哈出一口带着鱼腥味的气,惹得孟兰驰又想把它赶下床。 等到早上七点半,孟兰驰的手机终于震动起来。 他把脸捂在枕头里,捶了两下床垫,翻坐起来,轻轻嗓子,拿捏着温柔矜持的腔调:“喂?” “起啦?”寂静的房间里,蒋正柏的声音随着电波落在他的耳朵里,含着笑,好像在燥热的初夏落了一场小雪,“不是梦吧?” 孟兰驰忍不住轻声笑,又不敢笑得放肆,怕上天收走这段短暂的情,“不是梦。” 第二十六章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家居市场?”蒋正柏说,“稍微改造一下,我们帆船中心的办公室。” 孟兰驰立刻开始脱睡袍,开着免提,走近衣帽间,“哦,我有独立办公室吗?” 蒋正柏笑:“反正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要独立办公室?干脆在我办公室多放把椅子好了。” 孟兰驰手流连在竖挂整齐的上衣间,脸皮微微发烫:“你省钱省到我身上来了!” 蒋正柏笑出声:“好了,我车快到你家楼下了,先接你去吃早餐。” 早餐是在附近的一家简餐店买的,咖啡加三明治,两个人坐在露天阳台上,一开始都没说话,一边吃早餐,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对方。 孟兰驰害羞地打量和被打量着,装作专心吃三明治,几分钟过去,受不了了:“行了,干嘛这样看我?” 蒋正柏今天没穿得那么正式,宽松的亚麻衬衫加长裤,衣领上挂着副宽边墨镜,显得像去盛夏海滨度假的旅客。他端着咖啡杯,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你不也这样看我?” 孟兰驰啃进去一大口生菜,脸颊鼓起一块,吞咽得迅速而文雅,“怪难为情的。” 蒋正柏难得也语塞了,看着孟兰驰真心附和道:“是有点难为情。” 明明昨天还热吻过。按理来说,下一步应该像许许多多同性恋人一样,立刻开展深入接触。结果一觉睡醒,一切又好像退回远点似的,小心翼翼又黏黏糊糊地打量和试探着。 像高中时期偷偷早恋,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拥抱,什么时候接吻,都得等一个难以名状的特殊时机。太慢不好,显得愚钝,太快也不好,显得轻慢。 孟兰驰喝口咖啡,喉结滚动,“你咖啡点了哪一种啊?” 蒋正柏立刻接收并转译完了别扭精的信息,把自己的咖啡杯推到他面前,“喝喝看。” 孟兰驰端过蒋正柏的咖啡杯,没特意找杯沿的水痕,随意喝了一口,又推回去,“这么苦。” 吃完早餐,两人开车去家居市场。在办公区,孟兰驰看中了一张乳白色办公桌,一个鸢尾花造型的落地灯,还有一个很有艺术感的装饰性斗柜,但是又不适合办公,“算了,再看看别的。” 蒋正柏看孟兰驰靠在桌子上,低头抚摸光滑桌面,淡蓝色衣领里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弯曲成一个很美的弧度。他心里有一种抚摸的冲动,却只是把手搭在孟兰驰的背上,“喜欢就订。不适合放在办公室,可以放在别的地方。” 孟兰驰没避开他的手,脸色微红地感受着手掌有力的游弋,轻声问:“放哪儿啊?” 蒋正柏的手顺着他清瘦的背上滑,终于落在他的脖颈上,覆盖着那片被椎骨顶得微微泛清的细嫩皮肤,拇指摩挲颈侧,低声说:“放我们家里。” 蒋正柏自然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孟兰驰在忍耐自己,这种忍耐和忍耐方紫霞的爱抚是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的萌动、好奇和伺机反扑,而且还在交流中不断提升自己的忍耐阈值。 对着孟兰驰愕然又期待的眼睛,蒋正柏又轻声说:“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手指不小心擦过兰驰的睫毛,他的长睫毛应激反应似的剧烈颤抖了两下,他甚至还能闻到蒋正柏手指上那种独特的淡淡气味,似乎抽过烟,整理过书,也抚摸过白姜花。 孟兰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尽量平静地接受蒋正柏所有动作,轻声说:“我明天去剪。”又忍不住问:“什么我们家里?” “昨天晚上我就在想,要搬出去。”蒋正柏凑近他,狭促而温柔地笑,“不然,还是不太方便的。” “啊?”孟兰驰舌头都在打颤。 蒋正柏却不再说下去,拇指拨动兰驰的发尾,乐此不疲,“再选张折叠床,放办公室。” 订完一套现成家居,家具店很快派人开车送到了帆船中心,花了一个小时左右,很快把办公室软装翻新了一遍。 孟兰驰坐在旋转椅上,一副当家作主的派头,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对蒋正柏说:“墙上光秃秃的,我藏着几幅画,挺适合挂在这里的,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蒋正柏半坐在旋转椅的扶手上,手搭着椅背,因为身形高大健壮,显得束手束脚,他倒怡然自得,像个不纯洁的秘书,给孟兰驰翻帆船中心的项目单。 “正柏。”敲门声响,意思性敲了两下,没等回答,那人自己推门进来了,是徐书鹏。一进来,发现办公室里不仅有蒋正柏,还有另一个人,那么大个办公室,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正说着话。 徐书鹏心里打鼓,看了旋转椅上端坐的人一眼,男人也看着他,眼神陌生而戒备,白皙俊秀的脸上表情淡淡的,不柔软,不温和,还有一种被打扰了的不悦。 “有朋友啊?” 蒋正柏没动,还那么不合适地坐在扶手上,转头看着他,“嗯。有事?” 徐书鹏没事,不过是过来找他闲聊,他健谈,不是不能拉着陌生人一起聊天,可是看了看这两人,觉得不好插话,又找了个理由走了。 门又关上。 孟兰驰仰头看着蒋正柏笑,随手把他领口上的墨镜摘下来,戴到自己脸上,他是饱满标致的小脸盘,那副墨镜有点大,盖住他大半张脸,露出个白皙下巴,向着蒋正柏翘翘,“蒋正柏,你要把我藏着啊?” 蒋正柏轻轻捏他鼻尖,像惩戒调皮的小孩子,又很快松开,“兰驰,你是公众人物,我倒是怕你想藏着我。” 孟兰驰听出一点微妙情绪,立刻把墨镜摘下来,露出那双丹凤眼,含着坦然直接的情,“我算什么公众人物,我谈不谈恋爱,跟谁谈,别人都是管不着的。” 孟兰驰言之凿凿,对上蒋正柏幽暗的眼神,渐渐又没了话,迷迷糊糊的,像被下了咒,仰着头,承受着蒋正柏的吻。 温柔地亲了一会儿,孟兰驰微微喘着气,分神地用眼睛看着随时会有人进来的门。蒋正柏笑了,含着他的嘴唇,不怀好意地说:“本来还想问问你,想要快一点的恋爱,还是慢一点的恋爱,现在兰驰,能不能按我的节奏来?” 孟兰驰唇瓣微微张着,露着一点淡红舌尖,犹不满足地追上去,胡乱允诺他:“嗯好继续啊。” 蒋正柏几不可察地笑笑,宽大手掌按住他的后脑勺,猛然加深这个吻。孟兰驰胸口渐渐起伏,像在浅水区呛水的初学者,有点狼狈地抓住了蒋正柏的手指,寻求安慰似的攥在掌心。 孟兰驰心想,蒋正柏吻技怎么那么好?亲得又色又温柔,把人魂都勾走了。 失了魂的他不自觉地用发烫的胸口蹭着蒋正柏,偶尔发出几声沙哑柔和的呻吟。 孟兰驰这是舒服得没边了,忘了人形,一不小心就露出天然一段骚情的肉身,用男人的身体,不知羞耻地、极尽热忱地向另一个男人渴求索取着。 孟兰驰正动情,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后脖颈,捏着颈椎脆弱处的那块嫩皮,像教训一只猫,他听到蒋正柏声音也很乱,压抑着火气,“兰驰,再蹭下去,你初夜可就在我的办公室了。” 孟兰驰吞咽着,眼神痴痴地看着蒋正柏的嘴唇,一时没听懂,“嗯?”了一声,尾音带着未褪颜色的钩子,剐得人骨头都发酥。 唇分开,蒋正柏用拇指揩拭兰驰唇边的水液,翻起旧账,“你老早说请我喝酒,酒呢?” 孟兰驰喉结滚动,泛红的眼睛紧盯着他的手指,嗓音有着未褪的情热,“你想什么时候喝?” “今晚。” 孟兰驰陡然清醒,要是蒋正柏说过两天或者周末,那还有点纯洁的意思。既然答案是今晚,那说明,喝的可就不是清酒,而是荤酒了。 “哦。”孟兰驰有点干巴巴地说,“我会准备好的。” 他又听蒋正柏说:“不用准备太多。” 孟兰驰脸更红,“哦。” 第二十七章 孟兰驰滑在浴缸里,身上都是雪白细腻的泡沫,云朵一样堆叠簇拥着他。洗了太久,他的手指都微微起皱,墙面瓷砖隐隐倒映着他起伏漂亮的肩膀轮廓。 为什么要洗两次澡?孟兰驰说不清。今晚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眉心拧起,双目紧闭,仰脸对着天花板,透明水珠从他的发间无声滚落。 他不是真懵懂,男人该懂的,不该懂的,他耳濡目染,只怕比风月老手更娴熟。他只是没法儿对着蒋正柏表现得游刃有余。 手机震动,蒋正柏发来信息:“我半小时后到。” 孟兰驰没把他约在家里,他在帆船中心附近另有一处房产,是他偶尔寓居的大跃层。买下后,断断续续装修布置了两年多,因为工作繁忙,也不太来这儿,因此显得冷清而没有烟火气。 蒋正柏到得准时,一手挂着车钥匙,一手拎着个塑料袋。 孟兰驰心里藏着事情,轻轻说一声来啦,看了他手里塑料袋一眼,心想,蒋正柏也准备好了。也是,那种东西,只有自己知道尺寸。 蒋正柏看孟兰驰穿着浴袍,斜靠在门框旁,抱着臂,交领露出两片精致瘦列的锁骨,表情有种劲儿劲儿的冷淡,眼睛瞥过来,是带着钩子的,就像小猫,要人抚摸宠爱之前,是先要人吃点苦头的。 蒋正柏轻笑:“刚洗完澡?” 孟兰驰“嗯”一声,让蒋正柏进来,蒋正柏贴着他肩膀走进房间。孟兰驰始终正面迎着他,一个侧身,被他步步紧逼到玄关附近的酒柜,身前是男人温热结实的胸膛,再往后,孟兰驰只能靠着冰冷的入壁式酒柜。背轻轻撞上,满墙五光十色的瓶子和酒液轻晃,像匣子里的宝石,戴在他脖颈上颤动。 孟兰驰嘴唇微张,是这两天被亲惯了,下意识地要吻,又不好意思,手轻抚蒋正柏领带的下缘,被深色领带映衬得初雪一般晶莹洁白,手背淡蓝色青筋隐隐浮动,用了一点力气,挑着象征禁欲和严整的领带,凑到自己鼻尖轻嗅。 蒋正柏任他动作着,脖颈被轻轻收紧,如同象征驯服的锁链,他笑笑,凑近看他闪动的眼波,轻声:“香吗?” 孟兰驰把领带拂到自己脸上,仰着脸,细腻真丝覆盖着微微泛红的脸颊,像蒋正柏的另一层皮肤,摩挲着他的脸,给他不至于窒息的亲密快感。孟兰驰用力地吸了两口,呼吸声在两人狭窄到近乎紧贴的距离中清晰可闻,太用力了,也太动情了,蒋正柏就在一旁围观孟兰驰上瘾一般地呼吸,慢慢地,展臂搂住他的腰。 蒋正柏隔着领带,嗅孟兰驰的脸颊,“兰驰,怎么又像猫一样?” 孟兰驰嗔怪,喘着气:“你干嘛总说我像猫?” 蒋正柏嗓音深沉:“猫可爱啊。聪明,漂亮,爱娇,又独立。” 孟兰驰有点害羞地笑,眼睫扇动,勾起人心里的一场蝴蝶风暴,他喜欢听蒋正柏说这些甜蜜的话,之后也愿意多多对蒋正柏说甜蜜的话,嗓音沙哑地对蒋正柏说:“你抱我去沙发上。” 公主抱,有点难度,孟兰驰毕竟高挑。蒋正柏笑了,微微矮下身,双臂锁住他的臀,托着他,像托耍赖的小孩子,让他搂着自己的脖颈,稳稳当当把他抱到沙发上。 客厅里点着无烟香薰,清淡幽长的香气盈满整个房间,蒋正柏赤着脚,抱着并不娇小的孟兰驰,踩在一片巨大的尼泊尔藤编地毯上,半路又开始接吻,亲着,喘着,跌进沙发里。 孟兰驰突然说:“把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 “你不是买了吗?塑料袋。” “哦。” 蒋正柏把塑料袋拿过来,孟兰驰解开结,不是预想中的小盒子,是一盒草莓蛋挞。 “你,啧,你真是”孟兰驰气笑了,推开蒋正柏,盘腿坐在沙发上,尴尬几秒钟,只好拿起一枚蛋挞开始吃,嗫嚅道:“你去酒柜那儿拿瓶酒。” 蒋正柏笑了,站到酒柜前挑了一支酒,手指夹着两个高脚杯走回来,斟上六分,递给孟兰驰。琥珀色的液体晃荡着,照见兰驰有些急躁的眼睛,兰驰觉得难为情,也不那么急匆匆了,举杯碰了碰,开始喝酒。 “我明天要去北京,有宣发安排。”孟兰驰看着他,有意无意提起。 “几点的飞机?我送你?” 孟兰驰摇头:“我和剧组一班飞机去要去好几天呢。” 蒋正柏举着酒杯,抿一口,“我送你去。” 孟兰驰急了:“你傻不傻呀,今天,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他止住,露骨又脸红,嗫嚅道:“蒋正柏,我搞不懂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蒋正柏侧斜着头,微微笑,好整以暇,“兰驰想要我买什么?不是喝酒吗?” 孟兰驰恼羞成怒踹了他一脚,蒋正柏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脚踝,用力扣紧,像抓住一只挣扎的鹿,虎口摩挲着他跟腱处凹进去的细嫩皮肤,又顺着线条上滑。 孟兰驰一颤,不安地动了动,那把细瘦柔韧的腰在宽大的浴袍里晃动。他咬着自己的唇肉,口腔里那股草莓酱的味道未散,又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一点点使眼眶泛红的酸,一点点躁动的辣,渐渐的,味觉失灵一般,不甘地张嘴,被哺进蒋正柏嘴唇里一点淡淡的咖啡味,像被咖啡因操控一般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 他捂住脸,掌心盖着唇。 蒋正柏笑:“这么快啊?” 孟兰驰没说话,脸捂在掌心,只有耳根泛红,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走开。” 蒋正柏用茶几上的湿巾擦手,还要逗他:“怎么又要我走开?” 孟兰驰蹭的冒火,窜起来,“你要不就给个痛快的!” 蒋正柏把他的脚架在自己大腿上,轻轻按摩他有些酸软的小腿肌肉,白皙皮肤脂膏一样滑腻,似乎在他来前涂了一些香气馥郁的油,兰驰是准备好被煎熟了。 怎么煎,煎多久,全凭蒋正柏的心意了。 孟兰驰觉得自己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床头柜里还藏着一瓶之前朋友送的带有特殊功能的精油,今天是死是活,舒服还是不舒服,他都不管了。 他心里其实害怕,蒋正柏交过女朋友,又不是天生的宁死不直的gay,两个人有情是一回事,万一床上没反应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正恍惚着,突然感觉头发微微扯痛,是蒋正柏正在用手揉弄他的头发,略粗糙的五指张开,指根都插进浓密松软的发间,向着后脑勺方向,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梳笼他的头发,孟兰驰只能微微仰着脸,露着雪白的额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有点不适应地努力配合他的节奏,嘴上又忍不住:“你干嘛?” “兰驰。”蒋正柏没再说话,眼睛盯着指尖黑水银一样流淌的发,指腹莫名地发痒,想要再抓紧他一些,可是再紧,会弄疼孟兰驰。 这是不可以的。 蒋正柏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们才谈了一天恋爱。”又笑,“你一直在想这个吗?” 孟兰驰别扭:“谁一直想着这个?你呢,你这个色胚,摸着我的腿不放干什么?” 蒋正柏把他的脸扳回来,揉他耳朵,教训他:“明天有工作,还得坐飞机,今天是爽了,你明天屁股要不要了?” 孟兰驰哑口无言,还逞强,“看来,你技术不怎么样啊?不如你吻技吧。” 蒋正柏捏他下巴:“实践过才有发言权,你得先试试吧。” 孟兰驰冷哼一声,没话了,乖乖抱住他,蒋正柏任他缠着,空出来的手把两人酒杯收走,又听孟兰驰说:“你别嫌我太快,你,你还有退路,我没有退路了。” 蒋正柏皱眉,有点光火:“怎么,你没退路,我就有退路了?你这意思,我是真随便一人啊,随随便便玩玩你,然后还能继续娶妻生子过我太平日子是吧?” 蒋正柏顺着他的腰一推,闷在那儿不说话。 孟兰驰噤声,吓得舌头都发麻,僵持几秒钟,膝行过去,攀住他肩头,温柔地倚靠着,“我不是这个意思。蒋正柏,我是早就打算,不娶妻不生子了,之前,你刚回国那会儿,我还想着,没关系,蒋正柏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是小榆大哥,我是小榆二哥,我装聋作哑,陪着小榆和你,玩耍一辈子也好。” 蒋正柏怔住,摸他的手背,心里滋味翻涌,“你傻不傻?”又低声说:“兰驰,没人值得你那么卑微。我也不行。” 孟兰驰抱紧他,肩膀微微发颤,又听蒋正柏说:“从高中,到现在,多少人看你,像地上的人看月亮。你知不知道?” 孟兰驰低声:“我不在乎。” 蒋正柏心神一颤,用力揉搓孟兰驰的手指,要他疼,要他清醒,“要死了,孟兰驰,我算是被你套牢了。” 夜里十点,方宁榆打电话过来:“哥,你今天晚上回家睡吗?” 蒋正柏看孟兰驰一眼:“你们睡吧。” 孟兰驰惊喜道:“不走啊?” 蒋正柏挂断电话,把酒杯和纸巾收拾干净,“不走了,再伺候你这祖宗一晚上。” 两人抱着,说这些没营养的囫囵话,却觉得每个字都有趣,聊聊自己的工作,聊聊互相缺席的十三年时间里的经历和趣事。 孟兰驰听得窝心,好像在言语间把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补充完整了,更真实,更有血有肉,不像个少年时未尽的虚无缥缈的美梦了。 聊到半夜一两点,孟兰驰撑不住了,眼皮上下翕动,嘴里说着句梦话,叫了声正柏,沉沉地睡去了。 蒋正柏看着他睡脸,不笑时显得冷峻的眼睛闭着,多少缓和了气质中的冷峻凛然,吐息都柔和,嘴唇偶尔孩子气地动了动。 蒋正柏下床,在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一把指甲钳。刚才闹得兴起,被这坏胚撒娇着掐手臂,指甲没轻没重地留下些红痕。 “爪子是真利啊。”蒋正柏轻声笑,把夜灯拧暗一些,握着孟兰驰的手,凑着一点灯光,嚓嚓地修剪他的指甲,兰驰连指甲盖儿都标致,不大不小,微微泛着健康的粉,甲根有浅浅的小月亮。 蒋正柏给他剪完,握着他的手,恶作剧地晃了晃,孟兰驰被这动静闹醒,却睁不开眼睛,呓语几声,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又睡着了。 蒋正柏没再乱动,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重新躺下搂住他。 第二十八章 孟兰驰早上醒来,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他惊坐起来,叫了一声“蒋正柏”,厨房里传来一点动静,蒋正柏手里端着餐盘出来,“醒了?” 孟兰驰随手抓过t恤套上,匆匆下床,“我以为你走了,几点了?” “还早,吃完早餐,我送你去机场。” 孟兰驰早餐吃得飞快,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行李箱塞,塞到一半,蒋正柏看不过眼了,过来帮他整,孟兰驰干脆坐在地毯上,欣赏他给自己叠衣服,特贤惠,特人夫。 孟兰驰耳根有点发烫,贪看几眼,小声:“你给我做老婆好了。” “嗯?”蒋正柏没听清楚,把孟兰驰的剃须刀装进去。 孟兰驰大胆:“老婆。” 蒋正柏的手僵住,笑了声,好风度地继续整理他的贴身衣物,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倒很温柔:“等你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送到机场,蒋正柏不方便再进去,把后备箱的行李拎下来,问:“几号回来?” 孟兰驰轻装简行,运动衫,棒球帽,那双压在帽檐下的丹凤眼旁若无人地看着他,“下周三。” 蒋正柏说:“到时候我来接你。”说完,又伸手调整了一下孟兰驰的棒球帽,食指一顶,把帽檐抬高,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两个男人的视线相对,蒋正柏不难为情,自有一派不被打扰的淡定从容,低声说:“记得吃饭,记得想我。” 孟兰驰有点害臊,“看情况吧,忙的话,就没时间想你了。” 蒋正柏“哦”一声,“那算了。” 孟兰驰心想,怎么又算了?这人怎么那么不禁逗,忍不住说:“我没那么忙。” 蒋正柏又笑,修长手指弹弹他的帽檐:“看你良心吧,爱想不想。” 孟兰驰快走到登机口,转过身,看见蒋正柏还在,忍不住,提高了一点音量,“蒋正柏,你也要有良心!保持通话,及时报备,守住初心!” 蒋正柏挥挥手,也不知这意思是再见,还是说不行。 时间紧,孟兰驰也没法和他掰扯,只好愤愤地拎着行李箱往里走。 一下飞机,剧组接机的人已经等着了,一日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孟兰驰忙得脚不沾地,宣发总监是剧组新人,处处是问题,处处要沟通确认,大热天的,更是着急上火,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才坐在酒店餐厅里。 好久不见的原琇走过来,给他端了一份肉酱意面,“辛苦辛苦。” 孟兰驰猛灌凉白开,抹抹嘴唇,“你最近还好吗?” 原琇笑:“就那样吧。” 孟兰驰沉默半晌,不知当问不当问,还是原琇豁然道:“你想问就问吧。” “你和许泽城?” 原琇眼神黯淡,因戏生情这种事情,他听过,也见过,真落到自己头上,也是真的受不住,“我和他都魔怔了,戏里没演够,非得做到戏外来,兰驰,我本来有分寸,找露水情缘也不会找这个没经验的纯情款,可是,我演到后来,就想给陈平安一个圆满。他追我,我拒绝不了。” 这次许泽城的经纪公司告假,说许泽城行程紧张,没法儿过来。 不见也好,见到了,又能说什么呢? 现实里多少东西抛不开,金钱,名利,权柄,两个人都不是豁出去的性格,顾虑重重,枷锁满身。 原琇笑:“我看你倒是不一样,刚刚看你对人发火都是软绵绵的了,毛被捋顺了啊?谈恋爱了?” 孟兰驰觉得挺不厚道,人家受着情伤,他却正浴爱河,只能淡淡地“嗯”一声。 原琇也有些了解兰驰性格,知道他傲气难折,不肯将就,“还是那个?” 孟兰驰有点腼腆地笑,眉眼融化似的生动,揣着热恋跳动的心,“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原琇撑着脸笑:“诶哟,我们孟制片,谈起恋爱来,那么可爱啊。”最后又说:“珍惜心动。兰驰,人这一生,也许只心动那么一次。全情投入,尽情享受吧。” 洗完澡,躺倒在床上,孟兰驰给蒋正柏拨过去一个电话,对方接了,“你还没睡啊?” 蒋正柏说:“没睡,等着有人给我打电话。” 孟兰驰靠在床头笑了,“等到了吧。” 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啧,有点晚。” 孟兰驰轻声:“我今天忙,明天明天可能还那么忙。” “哦,我也忙,帆船中心最近事情多。那我们是忙一块儿去了。” 孟兰驰坐起来,听出蒋正柏话里的揶揄,“反正都累,那都早点睡吧。” 蒋正柏噎住:“真挂啊?兰驰。” 孟兰驰听蒋正柏叫他名字,心里一片水荇疯长,柔柔地招摇,“我想你了。” 别扭精的直球相当要命,蒋正柏接住,“我说眼皮怎么一直跳呢。”等兰驰开始不满地嚷嚷,他又说:“我也想你了。兰驰,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夜色深浓时才依依不舍挂断。 孟兰驰改了机票,提早回来,也没通知蒋正柏。回来那天,下着暴雨。他前两天在北京奔忙,暑气入体,身体很乏,等到了郁园,已经感觉有点中暑了。 门一开,孟兰驰就摇摇欲坠地向来开门的蒋正柏倾倒了一下,伸手握住靠在他的肩窝,慢慢下滑。 蒋正柏一把握住他的腰,托着他的后背,孟兰驰仰起脸,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嘴唇苍白,眼神蔫蔫儿地涣散。 蒋正柏架住他肩膀把他带进屋,用脚关上门,对方紫霞说:“妈,兰驰头晕,好像中暑了。” “怎么中暑了?”方紫霞从厨房出来,迎着两人快步走来,蒋正柏把他往楼上带,方宁榆也紧张地跟在后面。 孟兰驰实在头晕,还有点想吐,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放倒在床上。 周围没声了,一股藿香正气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他不舒服地皱着脸,拒不合作地扭过头。 方紫霞抓住兰驰冰冷的手,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无限心酸,无限亏欠,什么都顺着他:“咱们不喝了,兰驰不想喝就不喝。把上衣脱了,妈妈给你揪揪痧。” 病中的孟兰驰是乖顺的,他撑坐起来,背对着母亲,揪住上衣下摆,沉默地把衣服脱了。 方紫霞看到自己儿子的背,已经没有当年那种青涩白嫩如姑娘的模样了,宽展的肩膀,纤薄漂亮的肌肉线条,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兰驰,在她的缺席下,从十七岁的少年长成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妈妈的手是柔软又温暖的。孟兰驰被这样触摸着,短暂的抗拒之余,想起很多。在被抛弃之前,孟兰驰享受过方紫霞毫无保留的爱,嘘寒问暖,鼓励陪伴,补习竞赛,这些方紫霞都全情全力地参与过。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爱,孟兰驰才不能接受这种没有预兆的抛弃。 那么多年,他尝试理解方紫霞决定火速离婚,决定只要方宁榆的抚养权,又决定火速再婚,突然决定跟随新的爱人出国,他站在旁人的角度能给予理解,可是作为儿子,他怎么可能接受? 他一言不发,和母亲单方面地对峙着,好像偷偷接受爱抚的不是他,表现得自己一点也不想和好。 突然,背后传来抽泣声,揪住他脖颈肉的手指也沾上湿滑不堪的泪水。 孟兰驰猛地闭上眼睛,心神剧烈地颤动着,心想,别哭了,别哭了,求你了。 “兰驰,”背后是哭泣的声音,“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想要你做我的儿子。” 孟兰驰躲避着她的手,痛苦惊惧地颤抖着,无措地求救,混乱中喊着:“蒋正柏!” 蒋正柏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刻抱了抱方紫霞的肩,轻声说:“妈,你弄疼他了,我来吧。你先下去跟小榆坐一会儿。” 又朝楼下喊:“方宁榆!上来!” 小榆上来把方紫霞带到了客厅,顺手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剩下他们两人 。 灯光下,孟兰驰背对着他,雪白上身光裸,剧烈的呼吸带动着肩背的起伏,一片莹莹跃动的微光,尤其是脖颈处,一条显眼红痕,是揪出来的痧,更像一只猩红的眼,凝视着身后窥视的人。 蒋正柏坐在床边,看着他,刚刚妈妈在,谁都不能多说多做,竭力按捺着拥抱和亲吻的冲动,他低声:“要我继续吗?还是,喝藿香正气水 。” “我不喝。”孟兰驰依然背对着他,低着头。 蒋正柏长出一口气,抽了张纸巾,把他的脖颈擦干净,手绕到前面,胡乱而轻柔地在他脸上抹了两把,收回手,纸巾果然湿得厉害。 “兰驰,”蒋正柏低声哄他,“不哭了。” 孟兰驰没理他,两片肩胛骨像蝴蝶振动的翅膀,一抽一抽地颤着。突然感觉脖颈被人捏住了,一点薄嫩的皮肉被技巧性地捏了捏,“唔”,孟兰驰躲了一下,觉得他力气太大。 疼痛是一抽一抽的,像规律的打孔机,一下一下在孟兰驰后颈那寸皮肤上钉入疼痛,孟兰驰开始闹,“疼!你别揪我了!”他挣扎着,头又晕着,一下子向后栽倒,靠进身后温热结实的胸膛。 孟兰驰洁白的后背抵着蒋正柏的胸口,能感受到对方有力平稳的心跳,比自己此刻紊乱的心率平静太多。 “兰驰,你恨我吗?”孟兰驰听到蒋正柏这么问,一边问,一边伸手搭住他白瘦的腰。这人的掌心像雪山下的熔岩,滚烫而陌生的温度让孟兰驰简直要跳起来,但他按捺住了,也察觉到那只手很快松开,失落地问:“什么?” “我叫着她妈妈,叫着小榆弟弟 。” 孟兰驰实话实说:“曾经恨过。” “后来呢?” 孟兰驰哑声:“蒋正柏,你明知故问。” 何止不恨,我还没出息地暗恋你好多年。 蒋正柏从床上拿起一件自己的亚麻衬衫,解开前襟的几粒纽扣,“伸手,”等孟兰驰乖乖展开双臂,又握着他的手让他套进袖口,反复浆洗过的布料有种近乎脆弱的柔软,轻轻滑过兰驰白皙细腻的皮肤。 逃不过的。最终还是得讨论这个话题。他们毕竟隔着两个家庭。 孟兰驰推心置腹:“蒋正柏,我应该恨你吗?你不过比我大三个月。我们那时候太小了,哭,闹,争吵,都是不现实、没意义的。” 蒋正柏已经帮他把两个袖管都套上了,略宽大的亚麻衬衫罩在他身上,掩住他,松散地勾勒出他成年男性的身形轮廓。 蒋正柏终于从后面抱住他,低头汲取他发间残留的风尘仆仆的味道,轻笑:“我们刚走的时候,你想妈妈,想弟弟,我呢?有没有想过我?” 孟兰驰嘴硬,不知道已经被自己闪动的双眼出卖,“没有。” 蒋正柏哦一声,起身要走。 孟兰驰又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怕他真走,“有。” “想我什么?” “想你……总是让我心烦。” 蒋正柏的嘴唇触碰着他的脖颈,极尽压抑克制地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吻,“我也觉得你真烦,小榆更烦。” 兰驰讶异:“嗯?” “每次我以为我可以放下过去,小榆就拿着那张相片在我面前晃,好像督促我不能忘记你似的。” 孟兰驰一愣,猛地抓住他的手,像抓住随时会消散的镶着金边的梦,又忍不住十指紧扣。 第二十九章 少年的避嫌根本不需要用言语宣告。从知道对方尴尬身份的那一刻起,也许已经默默划好了身边的楚河汉界,除了在郁园短短几次的围绕着小榆和妈妈的交集之外,在一间教室里,他们几乎从不说话,多少次,隔着教学楼和长廊,一个在天井,一个在窗里,都要故作冷漠地扭过脸去。 久而久之,谁都不知道,对方是真避嫌,还是单纯地讨厌自己。谁都不是会戳破窗纸互诉心迹的人,谁都没有主动把谁拉入自己的阵营,又有一个个少年加入,隔在他们之间。 原来这才是故事的最初模样。 两个人心里都烧着一把幽暗的火。沉默,僵持,随时准备被这把火焰吞噬。 孟兰驰叫了一声“蒋正柏”,蒋正柏口吻平静地应了一声,依然保持从背后环抱的姿态,同时在他前襟摩挲着,一颗,一颗,扣上扣子。 这对兰驰来说无疑是一场酷刑,这样一颗颗扣上,对他来说,还不如一把扯掉。 “哥?”方宁榆敲门声响起,习惯性地就进来了。 他一进来,看到大哥坐在床上,二哥离大哥半米远,裹着大哥的软被,背对房门蜷坐着。 气氛有点怪怪的,方宁榆想不明白,问兰驰:“哥,你好点了吗?” 二哥没答,大哥说话:“小榆,再去拿一支藿香正气水。” 兰驰终于转头,敢怒不敢言,等藿香正气水拿上来了,又盯着蒋正柏把软管别开,递到他面前,“还是喝一点。” 方宁榆也坐到床上,附和大哥:“对啊,还是喝一点吧。” 兰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接过来,脸色别扭地喝了一口,脸迅速皱成一团,表情管理失控,像个绿色的果核,决计不肯喝第二口,又对蒋正柏说:“烟给我一根,我去去嘴里的味儿。” 方宁榆睁大眼睛,眼巴巴看着大哥按住二哥的手腕,没松开,两个人肩背都有点紧绷,像没谈拢的兄弟马上要打一场,他正要劝架,就听大哥话里有点哄劝的味道,怪温柔的:“哪有喝了药就抽烟的?” 蒋正柏又朝向弟弟:“小榆,你去便利店买瓶酸奶回来。” 小榆听话,乖乖去了,五分钟后回到房间,看到二哥还那么干坐着,脸色素白,但是嘴唇微微泛红,湿润异常,像颗被水浸泡过的浆果,大哥也坐着,几不可察地皱着眉头,对他说了句话,他灵得像小狗一样的鼻子立刻闻到了一股藿香正气水味儿。 小榆:“大哥,你也中暑了?” 兰驰咕噜咕噜喝着酸奶,还用沾满蒋正柏味道的被子裹着自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瞥了蒋正柏一眼。 蒋正柏拍拍小榆肩膀:“没事,我们下去,让你哥再睡会儿。” 兰驰乖乖躺下,枕着蒋正柏枕头,让他出去的时候把灯关了。 蒋正柏走到客厅,方紫霞已经停止哭泣,脸上沾着泪痕,看着他:“兰驰怎么样?” “刚躺下。” 蒋正柏说着,坐到她对面,听方紫霞挫败地说:“多少次了,兰驰怎么都不愿意接受我。” 蒋正柏坐得端正,给她一种一如既往的可靠感,蒋旭不在,他才是这个家里能做主的人,他说:“妈,你接受他了吗?接受这个三十岁的你不太熟悉的孟兰驰了吗?” 接受自己的儿子?儿子还需要接受吗? 方紫霞惶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接受了怎样的高等教育,遇到了什么样的人和事,对世界的爱憎态度有没有发生变化,甚至于,最让她忐忑的,也最让她不想直面的——他是否还需要缺席已久的母爱? 蒋正柏盯着她,突然又说:“我会陪着他。” 方紫霞没读懂他的意思,想着他俩关系好,蒋正柏能陪陪兰驰,多宽解宽解他,甚至是多照顾照顾他,那是最好不过了,不禁欣慰又感激:“诶,好。” 也许是被蒋正柏的味道包裹着,孟兰驰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暗。他下意识叫了一声“正柏”,翻坐起来,薄被从胸口滑落,身上的亚麻衬衫皱乱。他伸手开灯,灯一亮,蒋正柏也进来了,手里端着碗汤,“醒了?” 孟兰驰边找自己手机边问:“几点了?” “九点多。” 孟兰驰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看着蒋正柏坐在旁边,用调羹舀汤,还有点恍惚,好像不久前还是两个充满误解、关系冷淡的同学,现在,却能那么理所当然地坐在一张床上,孟兰驰嘴唇动了动,“我们也许还有很多事情没讲清楚,你想到了,就来问问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蒋正柏笑,调羹递到他唇边,“你也是,兰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蒋正柏称呼他的时候已经很自然地去掉了他的姓氏。亲近的人大多都叫他兰驰,但是蒋正柏的“兰驰”不一样。兰驰每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有一种闲置游戏机被投入硬币的简单快乐,叮铃,叮铃,兰驰的心里不断地回响着这种清脆而喜悦的声音。 孟兰驰看着他:“来日方长,我们慢慢说。” 他低头,看着调羹里的莲子,想起自己一次次从母亲身边逃离,他不知道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顺其自然还是努力改善,他只希望,蒋正柏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像曾经一直记得要和他去水族馆一样。 孟兰驰说:“你不要帮着妈妈说话。” 蒋正柏好像总是吵架中的那个斡旋调停者,他冷漠、公正、理性,游刃有余地维持着所有关系的表面和谐,兰驰盯着他的嘴唇,警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蒋正柏露出有点忍俊不禁的笑,好像兰驰实在很容易让他发笑,一口莲子汤喂进去,趁着孟兰驰咀嚼,说:“嗯,不帮她说话,只为你说话。” 孟兰驰满意了,端过碗,很快把汤喝完,“今天能睡在这里吗?” 蒋正柏说:“不行,兰驰。”见他沮丧,又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部轮廓,近乎温柔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你睡这里,我担惊受怕。” 孟兰驰不勉强,他也知道,没有在家里幽会的道理,换了身衣服,让蒋正柏送自己回家。 方紫霞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兰驰下来,故意装作没看见。兰驰也故意装作没看见她,拖着来时的行李箱出去。 外面下过一阵暴雨,空气湿润异常。兰驰走在前面,行李箱的车轱辘留下两道规则的湿痕,车轮声在夜里寂静的小路上回荡着。 走到漆黑的背阴处,蒋正柏快步跟上来,接过他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握住了孟兰驰的手,手指扣紧,无声无息地交换着手心的温度。 随时有熟人出没的小区里,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他们像特务接头,通过眼神和短暂的肢体接触,传递着只有对方才能解码的炽热的信息。 不是不压抑,拥抱接吻的欲望来得海啸一般强烈,但是他们都愿意为对方忍耐。 十几秒后,即将走出阴影,该放手,却都没松手。 孟兰驰小声说:“再牵一会儿吧,没事的。” “嗯。” 孟兰驰又赶紧把他的手牵紧,“蒋正柏,以后也要这样,不能随随便便松开我的手。” “嗯。” 孟兰驰想起那个偷偷跟在蒋正柏身后,窝窝囊囊看他和女朋友牵手的少年,他当时太幼稚了,好奇伴随着厌恶,嫉妒伴随着自虐,非得看看蒋正柏是怎么谈恋爱的。 现在,虽然迟了一点,但是蒋正柏会亲自带他尝一尝恋爱的滋味。 夜风里传来蒋正柏的声音:“兰驰,你握得也太紧了。” 低沉嗓音含着无奈的笑,但是手却没打算松开。 第三十章 孟方舟大清早起来,发现兰驰竟然也起了了大早,强行遛了遛猫,把小雪气得呜呜叫,又蹲在花坛边辣手摧花。 西府海棠是孟方舟亲手种下的,他爱惜这些花跟爱惜儿子也差不多了,赶紧走过去,朝兰驰屁股踹了一脚,兰驰眼疾手快地闪开,讪笑:“大早上的,那么大火气干嘛?” 孟方舟轻抚花瓣,看他一眼:“你年轻人,倒是一点火气都没有。”说着,看了一眼兰驰褶皱平滑的睡裤。 孟兰驰脸色青红,心想,火气是有的,但是现在还在和对象搞纯爱,撒火气的事情还遥遥无期呢。 孟方舟虽板正冷情,但浸淫官场多年也已成人精,看家里混账这两天白里透红的脸颊和偶尔出神的偷笑,心里有了点猜测:“最近谈对象了?” 孟兰驰可没想着这样出柜,爸爸血压高,这种事情徐徐图之才行,只好委婉说:“半谈不谈的。” 孟方舟一听半谈不谈,又想起自己前两天听秘书说的老郑家那个儿子在外头包了好几个嫩模的事情,对着儿子也没好脸色了,“谈就谈,不谈就不谈,你敢在外面乱搞,我打断你的腿!” 孟兰驰真不知道自己在老孟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也不想等着看一身练功夫的老孟打太极,转身把猫团进怀里,步履轻捷地走回了房间。 “这是赛程单。” 蒋正柏接过纸质单子,手握签字笔,一行一行点着校对完,在右下角签上字。夏天是帆船赛事的旺季,这支帆船队休整过后亟须更多的比赛进行实战训练。虽说是玩票性质,但按照他的个性,就算是玩票,也必须玩出一点结果来。 他点开工作群,宣布一个小时后开会。 徐书鹏坐在他对面,正做着工作汇报,蒋正柏西装革履,面色沉静地端坐在座位上,不尖锐提问,也不谈笑风生,他指端拨动着桌面上的签字笔,习惯倾听,善于决断。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禀赋,也在后来的从业生涯中被不断强化稳固。 徐书鹏对着这个合伙人,或者说,实际上的话事人,有一种不需要理由的信任和追随,对着他讲话汇报的时候慷慨激昂。当他引导大家把视线投向ppt的时候,他意外发现,蒋正柏的目光并没有和他们同步,反而一动不动地看向会议室外。 徐书鹏没有打断讲话,继续一边观察蒋正柏表情,一边讲解。蒋正柏的神情渐渐有了很微妙的变化,虽然偶尔看一眼ppt,但更多的时间缝隙里,他断断续续地看向那面玻璃墙之外,眼睫眨动的频率明显比平常要高,诸如微笑、挑眉、窥伺的微表情也比平时要多得多。 “我的汇报结束。”徐书鹏坐下,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向自己的背后。 是上次那个和蒋正柏单独待在办公室的年轻男人,脚边竖立着一幅装裱好的油画,画幅不小,因此他略微倚靠着,似乎因等待而松弛,注视的眉眼含着笑,整张冷峻清隽的脸在一刹那生动了一起来。 而蒋正柏就像课堂上和班外同学谈恋爱的男生,一半的心思在室内,一半的心思早就跃过玻璃窗飞出去了。 会议比预计缩短了十分钟,在徐书鹏还有几个负责人发现门外的男人后,蒋正柏也顺理成章地结束了会议,率先略过同伴和下属,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 孟兰驰笑笑:“我来给你送画。” 蒋正柏朝他走过来,伸手扛过那幅画,孟兰驰也搭着手,前前后后,脚步进退,像跳着回旋舞,走进他的办公室,“这么重,怎么亲自搬来?” 孟兰驰小声:“送画是顺便的,最重要是来看看你。” 蒋正柏把画放下,用眼睛丈量着该挂哪儿,靠在桌边,自然地揽过兰驰的肩。兰驰肩膀上那片轻薄而硬廓的衬衫布料被他拢皱,兰驰也不生气,肩贴着他的肩,很温柔地侧脸看他。 “我定好今天中午餐厅了。”蒋正柏迎着他的视线,磁石一样,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被某种不可见的怪力吸引着。 “嗯。下午”兰驰睫毛低垂,收敛情绪,也像怕被蒋正柏视线烫伤似的,“下午你能翘班吗?我们去游泳馆耍一耍。” “耍一耍?”蒋正柏咬字清晰,但他音色低沉,停顿或含笑时带着天然的性感和蛊惑。 “今天天气热,我们去水里凉快凉快。”兰驰视线闪烁。 “行啊。不过我要稍微晚点儿,两点过去。吃完饭先把你送过去。”蒋正柏倒是很爽快。 两人挂完画,坐在孟兰驰挑选的黑色意式沙发里,闲聊了半刻钟,捱到午休,蒋正柏立刻带着孟兰驰逃之夭夭。 餐厅环境别致清幽,菜色是偏甜口的苏州菜,孟兰驰很喜欢,但是不能多吃。 蒋正柏又给他搛了块肉:“怎么不吃?” 孟兰驰直言:“在身材管理。” 蒋正柏就给他夹了块蒸鱼,笑道:“你们制片,也有偶像包袱?” 孟兰驰也笑,“新买了两条裤子,窄腰身,怕穿不上。” “腰够细了。”蒋正柏拿着汤匙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瓷柄。 孟兰驰有点脸红,想起来蒋正柏摸过握过,还拿手一寸寸丈量过,拇指按着他肚脐上一寸,要命地按压,逼出他喉咙里沙哑推拒的声音。 他恨恨嚼着鲜甜鱼肉:“吃不吃饭啊。” 蒋正柏把盘里的鱼刺剃干净,推到他面前,笑:“哦,突然又食不言了。” 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开车过去,通过门禁验证,才被人引到兰驰的专属盥洗室。换好装备后,走过短廊,眼前展露一片蓝色泳池,全采光的玻璃穹顶之下,粼粼的水光荡漾着。 “兰驰?” 蒋正柏叫了一声,没发现他踪迹。 这里没有急救员,万一出了意外。 他又叫了一声:“兰驰!” 走进泳池,正要下水,泳池里浮出一个洁白挺秀的半身,无数细密的水珠从青年泛着淡淡光泽的身体肌理上纷纷滑落,他笑着,微微皱了一下鼻子,像看好戏,漆黑的眉毛和眼睫濡湿后显得更色彩浓重纯粹,呈现出惊人的男色。 他笑笑,湿润双臂架在池边,盛情邀请:“快下来。” 蒋正柏眼神幽深,笑而不语,下水后,晃动水光里伸过来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没什么章法地抚摸着。 孟兰驰被蒋正柏看一眼,又收敛,掩饰道:“我托着你。” 蒋正柏垂手握住他手腕:“你要教我吗?孟老师。” 孟兰驰被哄得开心,“老师教你啊。蝶泳、蛙泳、自由泳,你想学哪个?” “都行啊。”蒋正柏笑。 学游泳都得托着腰,孟兰驰托着他,手上占尽了便宜,一不留神,手划过他线条漂亮的腹肌往下,像撞在深黑的暗礁上。 蒋正柏:“”他微微挑眉,挣开兰驰,一秒钟功夫游出去两三米,又回头,戴着泳镜的脸意气张扬,“老师,这个就不学了吧。你手上功夫不太行啊。” 孟兰驰臊红脸,半追半闹地和蒋正柏又游了几个来回,趴在泳池边休息。 蒋正柏发梢滴着水,顺着肩背和胸口极健壮漂亮的肌肉下淌,“你游得挺快的。” “我初高中那会儿是清江青少年男子组的游泳亚军。”兰驰看着他笑,泳池里的兰驰轻盈,灵活,健康又有力。他任由自己在轻微搅动的水波里上下摇晃,雪白的胸膛也上下起伏着。 蒋正柏眼睫微垂,心想,怎么那么小,那么红,像能捻出水来,“哟,还有头衔呢。” “我还有头衔呢。” “什么头衔?” “暗恋成就达成者。”兰驰轻声笑,好像已经忘却了漫长时光里的酸楚等待。 蒋正柏靠近拥吻他鼻梁,轻柔含糊地说:“可以换一个头衔了。” “什么头衔?”孟兰驰主动贴了贴他的嘴唇。 “我男朋友啊。”蒋正柏理所当然地提醒他。 孟兰驰笑笑,跟他搂在一起,泳池里大面积赤裸的皮肤,隔着无法忽视的水流摩擦着,水面上,兰驰的手攀着蒋正柏的肩,很动情又很急切地抚摸他的背肌,声音断续:“你抵着我了。” 蒋正柏置若罔闻,膝盖别开他的大腿,加深这个若即若离的吻。 滑腻的舌头交缠着,孟兰驰这种时候的吐息总会十分用力,快快慢慢,溢出来就成了柔软的哼声。泳池里的水花泛起层层涟漪,涌上池壁,留下一大片不规则的水迹。 蒋正柏突然停下,拉着他上岸,水面响起哗然的巨大水声,兰驰被他牵引着,快步走到盥洗室,被抵在镜子上,还来不及抱怨镜面的冰凉,就被贴近取暖,蒋正柏让他无限地压迫着镜面。 铺设的吸水地毯上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男人的脚背肤色深一些,一前一后,呈进攻趋势,坚如磐石,而另一个,雪白脚背绷紧,淡紫色血管随着施力若隐若现,仿佛经受着巨大的折磨。 “蒋正柏”盥洗室里传来很轻的几声叫喊,又被盥洗室里花洒的声音淹没。 孟兰驰背靠着镜子,瘫伏在地上,脸颊泛着红潮,轻声:“谁叫你快去吐掉。” 蒋正柏没说话,盯着他,视线描摹他春***的眉眼,一笔笔勾勒,一笔笔铭记,都说秀色可餐,他理解了,他现在被一种烧心的饥饿缠裹着,想要进食,想要啃噬。 他嘴唇紧闭,当着孟兰驰的面,喉结上下动了动。 一个吞咽的动作。 孟兰驰如遭雷击,手臂格挡着他,又忽而转坐为跪,“让我试试吧。” 孟兰驰又变成了那个想要糖果的金屋小孩,捧着糖果权杖,舔到点滋味后立刻变得贪心起来,滋滋地吮着。 吃不下,孟兰驰又吐出来,皱皱眉,想要控诉生产商的无良和不合规格。 “兰驰,再吃吃吧。”蒋正柏声音很低,用手轻轻抓住他湿润如丝缎的头发,手背血管汩汩地随着再次继续的动作起伏。 三秋泓 想要摩多摩多的评论和海星! 第三十一章 说再吃吃的是蒋正柏,主动叫停的也是蒋正柏。镜子里,兰驰跪地仰头啜饮的画面一览无余。他很吃力,但很用心,一次次试探着,为难着自己,以此为代价想给对方更多极致的快乐。 “好了兰驰”蒋正柏嗓音沾染欲望,劝停的话语显得很不真心也很没有说服力。而且兰驰不是经常会乖乖听话的人,他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大部分时刻,他都是一意孤行的。 兰驰喜欢蒋正柏的失控,也喜欢他掩饰自己的失控,兰驰有种得逞的快乐,完完全全掌控蒋正柏身体里窜腾的欲望,甚至让他低声求饶,这比自己的释放带来更剧烈更漫长的心理高潮。 孟兰驰彻底得逞了。 蒋正柏微微皱着眉,脸色薄红,表情里流露出一点尴尬和无措,但是很快,他就在兰驰身上转嫁了自己的情绪,他蹲下身去,亲了孟兰驰。 两个人半推半就地接了一个味道有些糟糕的吻。咸涩、微苦、有一点腥味,像浓稠的海水,饮食后反而让人感到了更加致命的饥渴。 “正柏,别”兰驰的脸烧红,灿烂又羞赧,他觉得有点脏,但是更多的羞赧来自于多种液体的交换,亲密到近乎猥亵。 蒋正柏嘴唇贴了贴他微张的唇瓣,“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别亲我了,我要漱口。”兰驰的眼皮都在发抖,羞得无法直视。 “听不见。”蒋正柏还是这么说。 兰驰的那道心理防线快要崩溃,他爱洁又体面,从记事起他就无时无刻地想要保证和确认自己的干净整洁,像一只精心舔舐自己皮毛的大猫。 因为喜欢蒋正柏,吻可以,口也可以,但是现在这样不太行。 兰驰不再说话,紧闭着嘴唇,胸膛起伏着,好像独自在生闷气,没几秒钟,又察觉有手搭在自己半褪的泳裤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蒋正柏就把他的泳裤拉回原位,顺手扯过长椅上的干净浴巾给他披上。 蒋正柏的道歉来得很快:“不亲了,兰驰,别生气。”说着,晃了晃他的手,像讨饶,也像撒娇。 孟兰驰愣了一下,虚荣心饱涨,很大度地不再生气,反手拉住蒋正柏的手,站起来,一起去漱了口。 挤在盥洗台前,盥洗镜里两个人靠得很近,上身裸着,年轻英俊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地红,像干了亏心事。 孟兰驰看看镜子里的蒋正柏,说:“刚刚,那不是有点太黏糊了吗?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孟兰驰有点忐忑,“不是不喜欢你亲我。” 蒋正柏漱完口,扯过孟兰驰肩上的毛巾给他擦了擦头发,“我知道。兰驰,就得这样,喜欢,不喜欢,都要跟我说。” 孟兰驰又翻旧账:“你刚回来那会儿,让我别对所有人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怎么现在对着你,就什么都得说了?” 债逼到眼前,蒋正柏笑不出来了,用毛巾捂住他眼睛,轻声:“我错了,但是我一直想要在你眼中不一样。我就是希望,有些话,孟兰驰对别人说不出口,只能说给我听。” 在成为恋人之前,蒋正柏也是这样的想法,他的独占欲作祟,甚至比两人成为普罗大众眼中的普通朋友更早。 孟兰驰睁大眼睛,扯开蒋正柏的手,一副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又得意洋洋:“蒋正柏,你心眼儿怎么多得跟马蜂窝一样?” 可是看向他,就是独一份的柔情似水。 “嗯,我心眼多,心思也重,”蒋正柏抱住他,手交叉在他腰后,让他微微靠在自己身上,“我说过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坏,你当时不信。” 孟兰驰眨眼:“完了,我上当了。” 蒋正柏气定神闲:“人生在世,就是被欺骗,被别人骗,不如被我骗。” 两个人笑作一团,又挤进浴室冲了个快澡,几次临阵磨枪,半洗半闹完了出来,已经下午五点钟了。 孟兰驰一边穿裤子一边说:“一会儿我得和王新朋去见个朋友,他来接我。”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正在擦身的蒋正柏,没忍住,把手搭在他胸口,像纯洁地安慰他,“咱们今晚夜生活是没有了,下次吧。” 蒋正柏看着兰驰的手乱摸,也不阻止,笑:“本来还有夜生活安排?别是空头支票吧?” 孟兰驰白他一眼,脸一扭,自己扣着衬衫贝母扣,一副玩弄感情却无力玩弄肉体的渣男模样,“你给我等着。” 蒋正柏嗤笑,套上裤子,“等着什么?” 孟兰驰对着镜子,把衬衫领口翻整好,眼睫倏忽一抬,晴光乍现,含着昭然若揭的爱慕,又故作冷酷凶残,凤眼微眯,“等我cao 死你。” 话刚说完,就穿着鞋跑了,留下一脸震惊的蒋正柏。 到了游泳馆门口,孟兰驰也没地儿可以躲了,幸好王新朋的车已经过来了,停在门口,他赶紧跳上去,又把车窗降下,对追上来的蒋正柏说:“我走了。” 蒋正柏看了眼驾驶座的王新朋,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话,“兰驰,你最好,说到做到。” 孟兰驰耳根发烫:“我言出必行!” “那我等着,等你来”蒋正柏对着口型,无声地说出那三个字。 孟兰驰这能忍?他按捺不住,“蒋正柏,我后天去北京参加首映礼,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王新朋扭过脸来,狐疑地看着这两人,怎么回事,怎么到一块儿出门的程度了? 蒋正柏笑得爽朗,眼睛笑意戏谑,“我又不是搞电影的,以什么身份去?” 孟兰驰靠在窗边,城市热浪里,握住蒋正柏的手,“我对象,还不够那就我家属。” 还不等蒋正柏说话,吃瓜的王新朋惊呼一声“操”,“孟兰驰!这你都瞒!” 等孟兰驰送别蒋正柏,王新朋一脚油门窜出去,孟兰驰讪笑:“刚谈没几天,关系还不稳定,不好跟你说。” 王新朋冷酷道:“哦,那等你俩要结婚了,关系稳定了,再告诉我,我随二百,不用找了。” 孟兰驰说:“行了,你大学那会儿谈谈分分三四个,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呢!” 王新朋脸上挂不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咋把他掰弯的?是不是上次给帆船队砸钱,用你的钞能力打动了他?” 孟兰驰冒火:“才不是!你别说得他好像穷光蛋!而且,”孟兰驰表情柔和了一点,“而且他其实之前就有点喜欢我。” 王新朋狐疑:“真的假的?不是哄你高兴吧?看不出啊,蒋正柏长得挺正气凛然的,还有不少花花肠子呢。” 孟兰驰捶他后背:“滚!” 蒋正柏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备注是王新朋。一加上,对方发过来一个视频。 蒋正柏发了个问号。 王新朋的语音也很快过来:“不是我拍的,是兰驰拍的。本来还不想发给你的,看兰驰好不容易和你走到这一步,也不用藏了,这个视频,物归原主了。” 蒋正柏点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自己,面庞尚且青涩,棱角也没有那么锋利,酷酷地吃着苹果。 十三年前的暗恋在此刻具象化,少年烂漫又隐秘的情愫,都变成了特殊光影下永恒凝固的画面。 蒋正柏只觉得自己胸腔里有块地方轰然坍缩,尘土飞扬,又顿生劫后余生的侥幸。 但凡兰驰没有那么坚定地走向他,他都没有转身抱住他的勇气。 可是这种苦不是孟兰驰该受的。 此时,孟兰驰发来一条短信问:“想好了没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孟兰驰很快收到一刻都没有耽搁的明确回复:“嗯。” 其实,孟兰驰自己都没有发现,就算是在遥远而朦胧的少年时光里,蒋正柏也几乎没有拒绝过他,嗯,好,行,他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但实际上,他只是单单对他忘记了所有拒绝的本能。 第三十二章 到达北京的那一天,气温上升至38摄氏度。柏油路上这座城市都在热浪里变形,落日把天际渲染得彤红灿烂。 “今晚到酒店稍作休息。”孟兰驰助理也跟着,“顶楼套房,清净一点。”助理有点摸不准,站在孟制片身边这个极其俊美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定位。 孟制片容色如常,想了想,突然对他说:“酒店,订一晚。” 助理愣了一下,提醒道:“要在这里住两晚。” “明天晚上,我回东山苑住,你叫人提前过去收拾一下。” 助理没有多问:“好的。”又问:“这位先生,需要单开一间房吗?” 孟制片笑,没看着助理,看着那个男人,也不是征询意见,完全就是逗他笑,“一间两间啊,还是一间吧。” 男人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表情说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但也没那么温柔可亲,毕竟鲜明的五官轮廓摆在那儿。 进了电梯,孟制片不再需要助理跟随。电梯门一关,只有他们两个,孟兰驰手里的拉杆箱顺着力道向蒋正柏的方向滑动,撞到他的箱子上,发出很闷的撞击声,兰驰却很高兴的模样,微微仰头看他:“你说,我的助理,会怎么想你?” 蒋正柏不答,但是反问:“怎么想我?” 孟兰驰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是朋友呢。” 蒋正柏温柔微笑,让人心里打鼓:“确实,朋友也能睡一被窝,不过亲了两口而已,还有纯洁的余地。” 孟兰驰捶他手臂,又笑:“保不准,以为是我新勾搭的男模呢。” 到达楼层,电梯门开,蒋正柏顺手拉过两个行李箱往房间走,看着踩在厚地毯上的孟兰驰——他两手轻闲,往后倒着走,好像只有逗自己笑的心思。 进了门,孟兰驰正换鞋,被一只手揽住腰,轻轻一抱,又黏糊了一会儿,才去主卧。 澡还是分开洗的,等孟兰驰出来,蒋正柏已经躺在床上了,戴着入耳式耳机,似乎正在看视频,他钻进被褥,凑过去靠着他,蒋正柏很自然地就分给他一只耳机,孟兰驰看来一会儿电影,悻悻道:“这不是我好久以前监制的片子吗?这可是一个大烂片,你看这个干什么?” 孟兰驰伸手划拉,发现蒋正柏播放列表里有很长的一串观影记录,错落地夹杂着孟兰驰监制的所有电影。 孟兰驰有点脸红,“别看了。” “为什么不看?挺有意思的。” 孟兰驰又发现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今年的三月份,狐疑又不定:“你,你三月份就开始看了?” 蒋正柏不扭捏:“对。”他搂住兰驰裹着丝滑睡袍的身体,让他靠得更紧些,“你那个时候,也不给我其他渠道了解你啊。” 孟兰驰舒服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嗅着两人身上相同的沐浴露香气,“你想了解我什么?” “一切。” 蒋正柏话语严肃,不像玩笑。 孟兰驰笑了,偏过脸,往他唇角亲了一口,留下一个牙膏味的轻吻,“那你要主动来探索我。” 蒋正柏暂停视频,看着他一本正经:“怎么探索?” 孟兰驰瞬间愣住,嘴唇动了动,意识到自己好像开了个不那么黄的黄腔,有点难为情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蒋正柏又问:“明天为什么不住酒店?” 孟兰驰嗫嚅半晌:“想在一个我更熟悉更有安全感的地方。”说起东山苑,他有许多大学时的故事,他按照时间顺序,一桩桩,一件件,拣有趣的讲给他听。 日子不算难挨,甚至算有趣,但是都和蒋正柏没有关系。想到这儿,又不能不遗憾。 他说得起劲,没发觉蒋正柏把脸侧过来,轻轻地吻着他头顶的发。 蒋正柏给他的爱很温吞,但并不是那种跳过热恋期的细水长流,而是一种温存的了解和试探,甚至有点像温水煮青蛙,用交流、抚摸、亲吻,一点点让他熟透。 兰驰已经开始不满足了,但是又想要体验按照蒋正柏节奏来的恋爱。没办法,他像小猫磨牙,躁动又忍耐,抓起蒋正柏的手指,说着说着,往他手上咬一口,有时是虎口,有时是手腕,有时是指尖。 蒋正柏偶尔被咬得皱眉,但是不阻止他,“兰驰,你怎么连牙齿都那么可爱?”说着,手指顶开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他雪白整齐的牙齿。 兰驰稍稍挣扎了一下,又被蒋正柏箍住,单手关了灯,缠在温热的被褥里接吻。 助理早上来敲门,敲了一会儿,没人开,他只能用备用房卡刷进去,一进去,看到跟着孟制片的男人穿着裤子裸着强壮上身,正站在冰箱旁喝水,他点了点头,说:“他还在睡,要叫醒他吗?” 助理观察了一下,他握着水瓶的手指上还有几个压印,尤其是无名指上那一个,正好是规规整整一圈,好像一枚淡红色的戒指。他的脑袋嗡的一声,靠,是孟制片的男朋友吧!昨天还不敢往那方向猜,现在是根本不用猜!大早上的,没穿衣服,还有压印,浑身都是男主人的气派!至于还没起的孟制片,也许是没力气起床了! 助理只能对蒋正柏说:“上午十点要出发去片场,制片起床后,会有剧组配备的化妆师和造型师上门。” 蒋正柏天生深邃的眼神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他笑道:“好的,我告诉他。” 助理离开。蒋正柏走回床边,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也不忍心揪他鼻子,手伸进被子,温热掌心握了握他的脚踝,孟兰驰的脚被他圈着,动了动,也幽幽转醒:“干嘛啊?” 蒋正柏没松手,握着他纤瘦脚踝,指腹来回摩挲,轻声说:“你助理来过了,让我叫你起床。” 孟兰驰突然哈哈:“蒋正柏,别摸了,我有点痒。” 蒋正柏也不作弄他,把手抽出来,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臀,“起吧。一会儿去餐厅吃饭。” 吃完早餐回到套房,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化妆师和造型师就上门了。 蒋正柏饶有兴致地看着化妆师往兰驰脸上扑粉,造型师半跪在地上,正帮他试鞋。 兰驰不是难伺候的人,他不挑剔,也没有太多要求,很快就做好了造型。 孟兰驰本就肤色皎洁身段风流,精心打扮过,更是容光摄人。他又叫“蒋正柏”,把他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给你打摩丝。” 化妆师和造型师杵在那儿,不好走,眼睁睁看着孟制片把雪白下巴枕在男人颈窝,亲密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拿起膏状摩丝,舀了一勺,揉在指尖和掌心一点,亲自给男人抓头发做造型。 蒋正柏看着镜子,孟兰驰站在身后,与紧贴无异,他雪白修长的手指温柔小心地穿弄着他的头发,被掌心融化的摩丝散发着很淡的雪松香气。 兰驰心想,早就想这么做一次了。好早之前就想摸他的头发。 背对着其他人,孟兰驰的眼睛酝酿着汹涌的情绪,像冰层掩盖下的火山,随时有喷发的危险。 突然,蒋正柏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吗?” 孟兰驰才大梦初醒似的停下,愣愣的没动作,蒋正柏倒是客客气气地对化妆师和造型师说:“辛苦你们了,我送你们出去?” “不用了。”两人整理完东西,风卷残云似的离开。 蒋正柏还气定神闲坐着,拉住兰驰的手腕:“你吓到他们了。” 孟兰驰轻声:“我怎么吓到他们了?” 蒋正柏嗤笑:“兰驰,你刚刚那样子,像是要把我活吞了。” 三秋泓 蒋正柏:你最好真能那么主动地吞下我。 第三十三章 孟兰驰自知理亏,可是他在蒋正柏面前理不直气也壮,低头,发丝瞬间相触,咫尺之距传递着幽幽香气。 “嘶。”蒋正柏吃痛,因为被兰驰在他耳朵上咬一口,想要反手抓,孟兰驰跑得比谁都快。 十点钟准时出门,到达会场后,孟兰驰遇到不少眼熟面孔,一个个打了招呼,有几个大方一些的还直接问:“旁边这位是谁?没有见过。” 蒋正柏身材高大优越,把简单的黑色西装穿出了一种极成熟又禁欲的味道,站在孟兰驰身边,两相映衬,展现出别样合衬的流光溢彩。 孟兰驰含笑,但是这笑有了点羞赧的意味:“朋友。” 一个三十岁男人的羞赧,比所有承诺和介绍都来得真挚而不加掩饰。 旁人玩味一笑,也不多说,惊叹于兰驰的羞赧,又好奇打量蒋正柏,“你的朋友都那么帅?” 孟兰驰忍不住笑,一不小心就成了炫耀:“他是最帅的一个。” 蒋正柏就在一旁看着他淡淡地笑,对上那些人目光,神色自若地打了个简短的招呼。 陆陆续续进场后,灯灭了。两人相邻坐着,因为是黑暗中,所以无所顾忌地牵着手,看着大屏幕亮起。 兰驰看过成片,有些片段还是他跟迟帆一帧一帧剪出来的。可是,旁边那么多相熟不相熟的人和他一起看,这种体验还是却是头一遭。 故事开头是西北的一个小村庄。在牛马嘶吼中,姚子思逃难到这里,开始了不得不撒谎的一生。陈平安是他众多谎言中的一个,只不过把他推出去的时候,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 可是,再给姚子思一个机会,姚子思还是会出卖陈平安。 他们的爱很纯粹,忽视阶级,罔顾门第,甚至遗忘性别,可是,在求生面前,爱不堪一击。 故事的最后,姚子思在耄耋之年进行回忆录创作,这份回忆录,真假参半,关于战争和革命的一面,大多是真的,而关于他藏在字里行间的那个可爱的朋友,可能大多都是虚构的。 兰驰的眼眶湿润,戏中人和戏外人产生共鸣,他也会害怕,害怕经受不住命运一切一切的考验。可是现在,握住自己的手温度很真实,此地此刻,他们是坚不可摧的。孟兰驰很容易就从蒋正柏身上得到信心和力量,这是蒋正柏对他施展的特殊天赋。 字幕跳出制片人姓名,铁画银钩的,是孟兰驰。 忽然间,兰驰觉得自己的手被晃了晃,他侧过脸,去听蒋正柏说话,对方低头,声音和吐息盛满他的耳朵,“兰驰,在这里,你让我感到虚荣。” “动人的影片,和你有关,也就和我有关。兰驰,我与有荣焉。” 孟兰驰的声音也很轻,“蒋正柏,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从事电影行业吗?” 蒋正柏心里有答案,可是此刻,他就是想听孟兰驰亲口说出。孟兰驰的脸在光影下惊人地美丽,有种近乎黑白分明的纯粹,眼睛凝视时,像两簇火焰,“因为你的诱导。你曾经告诉我,我该怎么去拍摄。而我在拍摄时又发现镜头原来真能传递感情。” 孟兰驰故意用了诱导这个词。 他想让蒋正柏知道,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一种隐秘而不可估量的影响,这种影响,又伴随着一些荒唐又浪漫的桃色幻想。兰驰循着蒋正柏曾经给予他的一点回忆,既醉既醒,孤注一掷地走到了今天。他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他深信,如果自己能够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那是因为他够刻苦够坚韧。 这种宿命的源头是蒋正柏,但塑造者是孟兰驰自己。 蒋正柏扣住他的手指,略微低头,呼吸相交,太亲密了,可是黑暗掩饰,他们获得侥幸的安全。所以,蒋正柏亲了一下孟兰驰的额头,像奖励一个聪明又努力的小孩,又柔声说:“兰驰,是你让自己光芒万丈。” 放映结束还有沙龙酒会,免不了觥筹交错,可是,两个人对视着,都被一种迅速碰撞而猛烈擦除的火花燎过身体,不想在别人眼里动作,现在,他们就要关上门来,锁上窗户,独占对方的眼睛和嘴唇。 “我们走吧。”孟兰驰和迟帆告假,偷偷地和蒋正柏离开,路过布置好的酒会现场,从服务台顺走了一瓶红酒,他举着红酒,牵着微笑的蒋正柏的手,志得意满地从这座辉煌的金色建筑离开,然后随手拦下北京街头的一辆普通出租车,跳上去,像跳入一艘海洋中的小船。 孟兰驰尝试着指纹解锁,东山苑的小套间门开了。空中飘荡着一股清新无尘的香薰味,蹬掉鞋子,人挤着人,胸贴着胸,像跳舞。 灯也不开,孟兰驰扣住蒋正柏的腰,轻轻拖拽着他,慢慢地晃动起来,跳起了舞。两个男步经常踩到对方,蒋正柏就大方地跳起了女步,他对这种事情是无所谓的,一点点位置的变化,如果能让兰驰更快乐,他甘之如饴。 蒋正柏毕竟高大,孟兰驰伴着他轻舞,慢慢就贴进他怀里,有点温柔羞怯地依偎着,男人和男人的心跳渐次升快,有力地和着对方的节奏跳动着。 “蒋正柏,你之前说,你喜欢和你相似的。”孟兰驰轻声,“我是那个和你相似的人吗?” 蒋正柏笑,嗓音在一室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个字,一个字,敲在他心里,“我们有相似之处,但是你是独特的。兰驰,我爱你。” 蒋正柏对他始终慷慨,主动把喜欢无条件升级为爱。蒋正柏不是会说爱的人,他做的比说的多,但是面对兰驰,他有吐露这个字眼的冲动,并且很轻松就把这种冲动付诸实践了。 孟兰驰心口震颤,爱是沉重的,孟兰驰不敢说出口,以为爱会让自由的蒋正柏有负担,但是蒋正柏愿意先开口说爱,主动担责,并且背负一切。 孟兰驰流着泪,仰起脸,急切地用嘴唇追寻蒋正柏的嘴唇,蒋正柏没有让他等待,毕竟兰驰已经花了太多时间等待。他低下头,捕捉到他柔软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嘴唇,开始引导他接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入的吻。 “喝酒吗?” 孟兰驰沙哑开口,发丝凌乱。 “你需要喝吗?”蒋正柏抵着他问。 孟兰驰摇摇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呼吸早已全乱。 “可以吗?”最后一根弦要绷断了,蒋正柏这句话是他仅存的理智。 “嗯。我想先洗澡。”孟兰驰柔软地望着他。 蒋正柏同意了。可是当孟兰驰开始往浴室走的时候,他突然说:“等一下,兰驰。”灯突然亮了,孟兰驰瞳孔骤缩,看到蒋正柏修长手指按在开关上。 第三十四章 “兰驰,在这里脱吧。” 蒋正柏的话甚至不需要解读潜台词。 孟兰驰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看向对方的眼睛,蒋正柏眼睛里的情和欲以一种让人心惊的速度流淌着,他那么率直自然地表达着自己的诉求——他想要兰驰在自己面前主动赤裸。 孟兰驰站在浴室门旁,一步之遥,他大可以羞赧又警觉地逃进去。但是几乎没有犹豫,孟兰驰开始在他面前脱衣服,第一件衣物是他的徽章领带,单手扯松后取下,挂在手边的金属落地灯上,第二件衣物是他的衬衫,最上面三颗纽扣解开,拽住后衣领抬手脱下,随意扔在地毯上,第三件衣物是他的皮带和西裤,直直滑落在白皙的脚背上。 孟兰驰的身体在蒋正柏愈发幽暗的眼神中一点点赤裸,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甚至连脖颈和胸膛都染上了一丝暧昧的轻红。不是香艳的脱衣表演,孟兰驰还不会那么熟练地卖弄自己青春华美的身体,他的腿还紧紧闭着,饱满臀*被严密地裹在丝质三角内裤里,漂亮平展的肩微微打开,一身在男人堆里根本找不出的雪白皮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只剩一条内裤了。 孟兰驰嘴唇动了动,但是根本不用问出口,蒋正柏就用眼神传递给他两个字,继续。 孟兰驰已经有了反应,他动了心,也动了情,男人的可悲之处就是身体的反应永远快于内心的思考。仅剩的贴身衣物已被沾湿,在灯光下有一片异样的硕起的阴影。 手指抓住裤腰,往下褪,他听到蒋正柏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提醒着他,蒋正柏就站在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西装革履,严丝合缝,衣冠楚楚地看着自己展示赤裸裸的动物性欲望。 孟兰驰在蒋正柏面前不觉得羞耻,他眼神清白又热烈,他只是想向自己的恋人表达自己最炙热的渴求。 “蒋正柏”他轻声呼唤着,就像曾经期待的那样,背对着浴室的玻璃门,慢慢挪动,又勾引着蒋正柏,“到我身边来。” 砰的一声。浴室的门关上。两个男人叠在门上,映出些晃动的肉色,紧缠着,缠出一声又一声沙哑的喘息和急促的吞咽。 蒋正柏如他所愿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但是他今晚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剧烈的震晃中,孟兰驰已经叫不出声音了,又一个头脑空白的瞬间,他好像猛然沉入水底,耳边全是扑哧扑哧的水声,他张嘴,又好像吐出了一串透明的气泡。 “蒋正柏”孟兰驰含糊地喊,手捂着眼睛,羞赧地露出一条缝,看着蒋正柏俯身观察他的下身,脸色昏暗而严酷。被迫大张的雪白长腿之间,宽大手掌怼着薄嫩臀尖,关节粗大的手指被吞没两根,伴着水声来回转动着。 怎么那么紧?孟兰驰这王八蛋,躺他身下和他接吻,吃了一会儿舌头,自己就乖乖把腿分开了,勾人地夹附着男人的腰,一下一下地夹紧和晃动,不设防地把一滩艳色露在自己眼皮底下,其实半点要被男人干的觉悟都没有。 “兰驰,再放松点。”蒋正柏说着,把湿漉漉的手指抽出来,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屁股肉,揉两下,又把手指狠狠插回去,带出淫乱不堪的水液。 有一下没一下地被手指换着角度贯穿,孟兰驰提心吊胆地喘叫几声,忍不住了,抓住蒋正柏肌肉贲张的小臂,慢声:“好了,你进来吧。” “第一次没弄好,你得疼死。”蒋正柏呼吸混乱,耐着性子哄他,事情仓促,也怪他没做好其他准备,该买的油、套还有松弛剂都没买,好在孟兰驰情动的身体经不住撩拨,一边给他手淫,一边给他松穴,前前后后都流了水。蒋正柏看着兰驰绯红脸颊,开玩笑,“我弄得不好了,你不给我弄了怎么办?” 孟兰驰小声:“弄得不好也给你弄。”孟兰驰体谅蒋正柏在搞男人这事上还是愣头青,宽慰他:“多弄弄就好了,再说,你还能再憋着啊。” 说着,又不安分地用雪白脚背挑弄他坚实的腹肌,沟壑分明的小腹上猛然凸起几条汩汩涌动的青筋,孟兰驰被这色情的画面慑住,一时忘记了作弄的动作,脸色发红的同时心头冒出不好的预感,“蒋正柏。” 再求饶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蒋正柏抬起头,微微含笑地看着他,吻他的嘴唇和脸颊,又去亲他泛红的胸口,一路向下,含住了兰驰半勃的阴茎。 蒋正柏火热的唇舌裹着兰驰的阴茎起起伏伏地吞吐着,伺候着前头,插在粉嫩肉穴里的手指又来来回回地碾动扩张着,前后夹击了没一会儿,孟兰驰呼吸急促如缺氧,仰起头变着调地喘叫了一声,腰腹猛地紧绷抬起,胯间尺寸漂亮的阴茎痛痛快快射出些精,全沾在蒋正柏小腹上。 也许是去得太快,孟兰驰难为情:“谁经得起你这么搞?” 蒋正柏欣赏他赧颜,又说:“兰驰,手给我。”孟兰驰听话地把手给他,蒋正柏牵着他手,让他雪白指尖沾染自己喷溅出的浓白精液,一缕一缕地往翕动吞吐的肛口里塞,两个人的手指在嫩穴里一进一出的翻搅,孟兰驰一步步被教导着,自己给自己插穴手淫。 孟兰驰的手指扑哧扑哧地插着自己的后穴,雪白腿根上沾满腥臊淫乱的液体,纤韧腰肢也一抖一抖的,是被插出点感觉了。 他嗓音都变了调,沙哑中自有一种缠绵,“你不来操我吗?蒋正柏,我难受死了。” 蒋正柏立在床边,三两下把衣服脱干净,露出一副展阔性感的男性躯体,他穿衣时还显出几分文雅精壮,脱了衣服,那就是一头筋肉贲张的大型野兽。他单膝跪在床边,看着孟兰驰眼睛潮湿地玩弄着自己泛红的肉穴,阴茎直直冲着他,不加掩饰地下流地抖动着。 孟兰驰眼前雾花花的,自得其乐地喊着蒋正柏的名字,忽然被抓住了两只脚腕,轻轻一掰,腿就分开了,像贝壳缺水展开,孟兰驰猛地颤了一下,男人的腰胯就挤进来了,没有章法地恨撞了几下,光是肉磨肉都让孟兰驰不由自主地失声尖叫。 “兰驰。”蒋正柏喊了一声,迎着孟兰驰有些羞怯的眼神,伸手握住自己硕热的阴茎从尾到头地用力捋动,横架在兰驰白嫩鼠蹊上,直撅撅,乌沉沉,又大又粗,连上头的血管都狰狞,随着蒋正柏的动作,硬邦邦地晃动着,如同所有雄性展示自己的资本。 孟兰驰怕了,这比那天给蒋正柏口交裹进嘴里时更恐怖,他会被蒋正柏干死的。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他总不能跟个小姑娘似的撒娇,求求蒋正柏轻点搞他。他忍着不吭声,又猛然听到蒋正柏低低发笑,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笑,蒋正柏凑过来,碰了碰他的嘴唇,兰驰被亲惯了,熟练又主动地张开嘴唇,舌头湿漉漉地勾缠了几下。 “乖乖。”蒋正柏低声呢喃,又用力地把孟兰驰的嘴堵住,含糊地逼问:“不是邀请我吗?怎么自己想跑?” 孟兰驰被亲得说不出话,也无从辩解,雪白修长的手指抓住蒋正柏肌肉健壮的小臂,留下几个浅浅的弯月牙,又不忍心弄疼他,温柔又大方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空下来的穴没闲一会儿,孟兰驰就觉得下面被艰难地打开了。不断的亲吻和来回试探的忍耐后,蒋正柏的耐性快消磨殆尽了。孟兰驰看着蒋正柏涨红的脸,这辈子都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蒋正柏,多粗鲁,多下流,多性感。 孟兰驰被蛊惑着,自己往下送了送,终于吞下了剩下的最后一截,被进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深度,“唔,啊,等一下。” “兰驰,不等了。”蒋正柏脸上没有笑,他忍耐太久,进食的欲望盖过了温情,他今晚会行驶自己的一切权力,使用自己的一切技巧,让孟兰驰享受并不那么温柔但足够热烈的性。 孟兰驰来不及推拒,蒋正柏更有分量感地压下来,上上下下地耸动着腰,近乎凶狠地肏着兰驰。 孟兰驰被肏得凌乱,丹凤眼迷离而失焦,下身被贯穿的强烈异物感让他皱眉,但是因为这个人是蒋正柏,孟兰驰愿意忍受,忍受到蒋正柏给他足够甜蜜的性。 “兰驰,看着我。”蒋正柏的脸离他很近,上下直送时,床垫连着整个世界都不堪地晃动着,兰驰听话地看着他,软绵绵地喘息着,又一个深送,肉穴被撑满至酸胀,动作却没停,噗嗤噗嗤地碾弄着。 “你怎么那么可爱?”蒋正柏低声说着话,又吻了吻他的鼻尖,嘴上的动作温柔,腰却动得更凶猛,兰驰那两条长腿被压弯,只能无力地架在他的肩膀上,一颤一颤地可怜地抖动。孟兰驰的肉穴吸裹着他,又紧又热,咕叽咕叽地出着水。两个男人的肉体上下交叠着,剧烈而夸张地晃动和拍击着。 兰驰两瓣臀都发红,雪白鹅脯似的晃动着,色情地被掐弄出几处红痕,男人深色的阴茎就在两股之间,尽根入,尽根出,稀里哗啦带出淋漓不尽的骚液。两颗黑沉的囊袋拍击着深陷的股缝,床单上淌着片小小的湿痕。 半夜,浴室里水声响起。孟兰驰昏昏欲睡,没什么力气,被一张毯子裹着。床被弄得一塌糊涂,估计床垫都得换了,兰驰又爱干净,不肯睡这地方,蒋正柏把兰驰抱到沙发上,自己也挤上去,手足交缠地睡成一团。 兰驰困得要死,眼皮都撑不住,还是抓住蒋正柏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正柏。” 蒋正柏把脸埋在他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颈窝,贪婪地嗅着,温声说:“嗯?” “我爱你,我会对你很好的。”孟兰驰察觉到自己脖颈后那块敏感的皮肤被牙齿轻轻碾弄着,有点不舒服,但是更觉得亲密而安全。交换过身体最深处的体液,两个人的气息和味道都几乎一模一样,好像彻彻底底融成了一个人。 “兰驰,不用一直向我承诺。”蒋正柏轻轻亲他的耳朵,“多向我索取。”他顿了顿,“我也爱你。” 孟兰驰在他怀里艰难地转过身,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是真的,都是真的,爱是真的,性是真的,陪伴也是真的。孟兰驰没有做梦,也不用再等待,不需要试探,也不需要怀疑。 “刚才,我,我表现好吗?”兰驰小声嘟囔。 蒋正柏不停地触碰他的嘴唇,比起亲,更像啄,再深入,就太危险,他按捺着燥热:“你快迷死我了。” 兰驰礼尚往来地夸奖他:“你也好猛。又大又猛。” “”蒋正柏忍不住,还是笑了,薄毯里拱着他,专挑他脖颈亲。 “要是我们高中就恋爱就好了。” 蒋正柏听这话,想了几秒钟,“不好吧,有些事情,还是少儿不宜的。” “去你的。”孟兰驰笑骂他,渐渐睡意全无,“早恋是很纯洁的好吧,谈恋爱,那得用嘴谈。” 蒋正柏拉开他蜷在胸前的手,吮着他,含糊地说:“纯洁不了。” 原琇约孟兰驰中午吃饭,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显示关机,心想,难道出事了?昨天没打照面,可是又听说是有人陪着他来的,应该不至于。 到了下午一点多,孟兰驰回了个电话:“原琇,我刚起,睡过头了,怎么了?” 原琇笑了:“兰驰,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人递给他一杯水,他喝完,又继续说:“叫多了呗。” 原琇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揶揄道:“本来还想约你出来吃饭,恐怕这两天都约不出来了。行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挂断电话,孟兰驰靠在餐桌旁,安静地等蒋正柏做完午餐。 第一顿吃得清淡,就怕兰驰肠胃不适。昨天两个人都莽撞,没见血是万幸中的万幸,但一会儿还得出趟门,买些东西备着。 “我跟你一块儿去。”孟兰驰吃着煎馒头。 “坐都坐不住了,还往外跑什么?”蒋正柏又坐过来,把他睡袍衣襟拢上,手指拂过他脖颈上重重叠叠的痕迹,自言自语:“怎么留下印子了?” 孟兰驰笑:“反正不是我自己咬的。”又想起什么,问,“你背上,没抓出血吧?” 蒋正柏嗤笑,早上照镜子,裸露脊背上全是深深浅浅抓痕,出血是没出血,但是也有够火辣,“反正是猫挠的,我又不能揍。” 孟兰驰哼一声,把盘子里的煎馒头片夹到蒋正柏的空盘里,拙劣地掩饰着自己的不好意思。 黏黏糊糊到了傍晚时分,两个人才踩着晚霞出门。北京的夏天是闷热的。多少年没变过的蝉声震天。小胡同里还有几分清净。孟兰驰贪凉,非要吃冰棍,蒋正柏不给,他还闹:“一块钱两根的糖水冰棍都不给我吃,蒋正柏,你真抠门!” 蒋正柏只好买了两根,却只分他一根,自己举着一根,三两口咬掉一半,冻得牙齿都哆嗦。 孟兰驰就站在旁边嘻嘻地笑,像看笑话。兰驰短袖短裤,一双运动鞋,乌黑漂亮的头发也柔软地耷拉着,再青春靓丽不过,像个高中生。 孟兰驰见蒋正柏看过来,以为他还想吃自己手里这根,囫囵地用嘴裹住吮舔,不小心就发出啜吸声。 蒋正柏愣住,拉着孟兰驰走,又忍不住笑,笑他那傻样。 走在路上,头顶突然投下飞声驯鸽的阴影,呼啦啦振翅而过时,两人都抬头望着,北京的天真阔远,好像什么都压不住地上的人。偌大的城市,古老的都城,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们。因为这种事不关己,孟兰驰很自然地牵住了蒋正柏的手,跟任何一个因为爱情牵住恋人手掌的男男女女毫无区别。 “蒋正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孟兰驰扭头问。 “嗯。” “我当时蹲在郁园花坛边上,等妈妈和小榆回来,我蹲守好几天了,没蹲到他们,却蹲到你。那天还下过一场雨,我一到雨天就心情不好,又闷又烦,突然我的卫衣帽子被摘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你,也蹲在我面前,凑得那么近,漂亮的眼睛看着我,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蒋正柏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又听到兰驰说:“蒋正柏,关心别人是你的习惯吗?” 蒋正柏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他的错误:“世界上那么多人,我每个人都去关心?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博爱,我又不是耶稣。”他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关心你吗?” “为什么?”孟兰驰好奇地看着他。 “因为你长得好看。” 蒋正柏的语气一本正经,听不出任何掺杂的虚伪。 孟兰驰挑眉:“你见色起意。” 蒋正柏扣住他的手指,“不过,那不是我第一次关注你。我第一次关注你,是我转学过来那一天。你在走廊上,背着个书包,冷漠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当时想,这个人的书包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蒋正柏如一片云漂泊至此地,他背负着自己的命运,但是当他看到同样背负着沉重命运的孟兰驰时,又想着为他分担一点痛苦的重量。 第三十五章 方宁榆下了网球课回家,刚走进家门,就看到妈妈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一问,才知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大哥玩儿帆船把自己胳膊给砸伤了,现在在医院呢。 方宁榆:“我也去!”他把包一甩,立刻帮妈妈去找车钥匙。 医院病房难得有富余,给蒋正柏腾出了一间。住院部在十九楼,方宁榆陪着妈妈按照大哥给的消息找到病房,发现早有人到了,竟然是二哥。 二哥侧坐在床边,单手撑在床上,隔着道半遮半掩的蓝色帘子,脖颈弯曲出一个很柔和的弧度,似乎正在和大哥说话,听到有人来了,倒是没有忙不迭站起来,很理所当然地坐在床边。而自己不幸负伤的大哥脸上还笼着层笑,像是反过来安慰二哥。 方紫霞:“兰驰也在。正柏,怎么回事?” 蒋正柏的左手已经处理过了,垂放在胸口,显得落拓,不过他好像无所谓,“帆船装置出故障,侧翻了。我没留神,被砸到左手,片子出来了,没伤到骨头。” 兰驰瞪他:“你怎么不说你脑袋撞到桅杆了?” 方紫霞还没回过味儿来:“什么!还撞到脑袋了?晕不晕?没脑震荡吧?” 蒋正柏看着孟兰驰,浓黑的眉毛无奈地挑了挑,怪他嘴多,“没事,只是做个例行检查而已。” 方紫霞反复确认蒋正柏确实没有大碍,又说吃哪儿补哪儿,回家给他炖骨头汤喝,顺便把方宁榆留在这儿了。 方宁榆凑在大哥身边,看看神情淡淡的二哥,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古怪,好像自己打断了他们两个人说悄悄话似的。 孟兰驰问:“吃个苹果?” 蒋正柏还挑上了:“我不吃皮。” 孟兰驰唇角勾了勾,抓起桌上那把水果刀开始削皮。 半分钟后,蒋正柏看着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估计就剩个能啃两口的核了,“算了,别削了,一会儿削到手。小榆,你去洗俩桃。” 小榆诶一声,听话地兜着几个桃子去了卫生间。 小孩儿不在,他们又说上话。孟兰驰还惊魂未定,心里正后怕,不那么温柔地把那个不成样子的苹果核塞蒋正柏嘴里,蒋正柏笑着咬住,就着兰驰的手啃了两口残余果肉,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吃完又说:“别气了,这不是没事儿吗?你做不了寡夫。” 孟兰驰抿着嘴,鼻梁瘦削,显得静美孤峭,“才搞了两次,想让我做寡夫?做梦。” 蒋正柏凑近他的脸,认真观察他的表情,又在他微微发烫的太阳穴上亲了一口,惹得孟兰驰抵着他肩膀推开,做贼心虚地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孟兰驰收回视线,对上蒋正柏的眼睛,心里余悸犹存,温温柔柔地看着他,简直是可怜了,“疼不疼啊?” 蒋正柏笑着说:“不疼。”又逗他,“我手上有点没知觉,麻麻的,你牵着我的手。” 孟兰驰紧张地握住他的左手,两个人的手藏在薄薄的医院被褥下,不见天日地亲密着。他轻轻捏了一下蒋正柏的手指,眨动眼睛:“有感觉吗?” “你换根手指试试。”蒋正柏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孟兰驰被蛊惑诱骗着捏遍了蒋正柏的每根手指,每捏一根,蒋正柏都哄骗他捏一捏下一根,孟兰驰心烦脸红,“不听你哄了,滚。” 蒋正柏轻笑着握住孟兰驰的手。他没骗人,缝了两针,麻药劲儿没过,整条小臂的知觉都很迟钝,一点点知觉,全都用来感受孟兰驰指尖施加的力度和自带的体温了。 孟兰驰顾及着他的伤,不能挣开,其实也不想挣开,安安静静让他拉着,“这两天我来照顾你。” “你照顾我什么?”蒋正柏笑,“给我削苹果啊?” 孟兰驰颧骨染上淡淡一层红,别扭:“你就说要不要吧。” “要,怎么不要。” 蒋正柏正要近近欣赏兰驰表情,就听到方宁榆咋咋呼呼的声音:“我洗好了!” 方宁榆有洁癖,洗水果得洗好几遍,难怪洗了那么久。 兰驰赶紧把手抽出来,正襟危坐,看着小榆,伸手接过一个,“今晚不上夜自习?” 方宁榆笑:“不去,我照顾大哥。” 蒋正柏嗤笑:“你可别拿我当幌子啊。上次,跟小女朋友出去约会,说参加我婚礼。再有下次,是不是得说参加你哥我孩子的满月酒了?” 方宁榆灵光一闪:“我怎么没想到呢?”又笑嘻嘻,“哥,你快给我找个嫂子呀,我好跟班主任实话实说。” 蒋正柏揶揄地看了故作淡定的孟兰驰一眼:“你让你二哥找,不是也一样?” 矛头指向孟兰驰,孟兰驰镇定自若:“我对象不太能见人。” 方宁榆震惊:“哥你有对象了?怎么就见不了人了?” 孟兰驰信口雌黄:“长得有点吓人。” 方宁榆梗住,不死心:“不至于吧。哥哥,你用你的长相去衡量别人,几个长得不吓人啊?” 蒋正柏吊着个胳膊附和:“小榆说得对。” 孟兰驰唇角勾了勾,又把那颗粉桃递到蒋正柏唇边,让蒋正柏就着他的手咬了两口,汁水顺着白皙指根倏忽淌到掌心。他的手有男人特有的性感线条,汁水淋漓的模样,很容易让心怀不轨的人联想到一些涩情画面。他自己倒是恍若未觉,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把手擦干净。 方宁榆心里警铃大作,太怪了,二哥喂大哥吃桃,像女朋友喂自己吃饼干似的,怎么越看越黏糊?他试探:“大哥,你右手还好吧?” 蒋正柏看他一眼:“托你的福,没伤没残,干嘛?” 方宁榆只能又说:“哥,我来喂大哥吃吧。” 蒋正柏眉头一拧:“谁要你喂?你今天腻歪个什么劲儿?” 方宁榆抓狂,你可别双标了!这话怎么不对二哥说! 孟兰驰左看看,又看看,作壁上观地看了会儿热闹,也懒得管谁喂谁了,索性把蒋正柏吃剩的半只桃两三口咬干净了。 蒋正柏:“” 小榆讷讷:“你俩分桃。” 方宁榆最近在女友的监督下狂补中文知识,成功摆脱了可爱又可笑的译制腔说话模式,肚子里甚至有了点墨水。 一男的,跟另一个男的,分桃子,这意味着什么? 孟兰驰震惊地看着他,纤长眼睫微动,情绪敛合,说话间带着笑:“我和你不也吃过一个甜筒吗?” 方宁榆哦一声,马上被带偏了,耳边大哥声音又冷冷响起:“你什么时候跟他吃一个甜筒?” 好不容易把方宁榆绕过去,方紫霞正好来送饭。坚强地蒋正柏自己吃完了饭喝完了汤,甚至还自力更生地收拾了碗筷。 方紫霞整理饭盒,说:“正柏,什么时候出院?” 蒋正柏说:“住一晚,再观察一下,不出意外,明天早上就出院。妈,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能回去。” 方紫霞又说:“稳妥点,还是我来接你。” 孟兰驰正喝着汤,放下调羹:“那还是我来吧。我送他回去。” 蒋正柏坚持一点小伤,根本不需要人陪床,把人都打发走,又让孟兰驰从茶水间偷渡回来,“上来。” 孟兰驰看了眼紧闭的门,离护士查房还有点时间,他脱了鞋,挤在狭窄的病床上,像只伸展不开的漂亮大猫,轻手轻脚地在他敞开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又安全的位置,头靠着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都是软软的。 “没压到你吧?”孟兰驰小声。 “再上来点。” 孟兰驰听话地往上挪了挪,一时不察,被蒋正柏偷袭,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孟兰驰也不敢推他,微微仰着头,任由蒋正柏的吻不容忽视地向下游移,落在他的鼻尖,最后是他的嘴唇。 孟兰驰的呼吸略微变得急促,又很快被蒋正柏粗沉的呼吸节奏吞没。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躺在蔚蓝海滨边的贝壳,潮汐一阵一阵随着月球引力上涌,浸润他的身体,给他断断续续又无穷无尽的缺氧感。 可是,世界上没有哪种缺氧会让他有这样的安全感。 蒋正柏吻得凶狠而动情,在舌头攫取他口腔里所有仅存的空气后,微微错乱而交缠的呼吸中,他的左手被牵住,十指慢慢相扣。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原来真的能听到对方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耳膜轻微鼓胀,发出花苞绽裂般的音响。 “真的没事,兰驰。”蒋正柏止住,淡淡喘息着。 孟兰驰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他的手,像刚才那样,一根根手指揉捏过,一根根确认他的感知,一边揉一边问:“有感觉了吗?” “有了。” 孟兰驰眼睛一亮。 下一秒,孟兰驰被蒋正柏隔着层薄被兜住,在他作乱的掌心里颤动着。 第三十六章 跟大多数人一样,孟兰驰记忆中与医院相关的部分全都不美好,尤其是晚上在医院过夜,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和幽静楼道里的脚步声总是让他不安。 可是,被蒋正柏抱着就安心很多。孟兰驰枕着蒋正柏机能尚完好的那条手臂,慢悠悠说了会儿话,聊东聊西,最后聊到家庭,他听着蒋正柏的心跳:“你会结婚吗?” 孟兰驰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恋爱的时候情比金坚,但是涉及世俗的婚姻生活,一个个都低下了真爱的头颅。 蒋正柏轻轻拍着孟兰驰的背,像拍一个粉嫩的小婴儿。这是他发现兰驰睡梦中容易惊悸后养成的习惯。蒋正柏如果想要成为一个好丈夫或者好父亲,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想结婚吗?”蒋正柏反问。 “我想和你结婚。”孟兰驰说着白日做梦般的疯话,微微闭着眼睛,眼珠在那层薄眼皮下不安地转动。 “那我们就结婚。”蒋正柏说着,在窄小的病床上浅浅地拥吻他。 孟兰驰撤离嘴唇,咫尺之间,他确信蒋正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们是一步步从朋友变成爱人的,分享过身体,也剖白过灵魂,如果生活中尚存有儿童书式的梦幻主义的一角,如果生命中还保有纯白坚硬如钻石的一隅,都能且仅能献给对方。 “这么简单吗?”孟兰驰的声音很细微。 “一切都很简单的,兰驰。”蒋正柏轻声哄他,一边说话,一边细细啄吻他的眼尾和脸颊,“你喜欢我,我就会喜欢你;你想要拥有我,我就属于你,是不是很简单?” 孟兰驰窸窸窣窣地抱紧他:“那你今晚先别答应我,等我求婚。我不想在病房里求婚。” “那我等着,兰驰。” 蒋正柏说话时微微含着笑。 孟兰驰最喜欢他含笑说话的声音,好像他所有的好心情都是因他而起。 出院后,蒋正柏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方紫霞自然发现了,蒋正柏在她眼里早早独立,处事成熟,是一个不需要家长过分提点和训劝的男人。直到蒋正柏连续一周都没有回家的时候,方紫霞还是问出口了:“正柏,是有对象了吗?” 蒋正柏从楼上书房下来,手里拿着几张光盘,还有几本看了一半的书。这种悄无声息的搬迁行为早就开始了,最开始也许是一根数据线,后来是更为私人的剃须刀和几件常穿的衣服,到现在已经是夜晚消磨时光的光盘书籍。 蒋正柏微微正色,显得严肃而认真,没回避,没嬉笑,但是不知怎么的,方紫霞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说:“嗯,有对象了。” 因为转过脖颈,动作间,他身上t恤宽大的领口微微错位,露出一截清晰鲜明的锁骨,锁骨上有点点红痕,还很新鲜,像刚被情人的利齿咬破。蒋正柏也不难为情,一副理所当然到让人无话可说的样子。他谈着自己的恋爱,他费心经营,全情享受,他给出了自己能给予的所有,维持着这一份不掺杂任何其他杂质的洁白感情,他觉得自己没必要羞耻,哪怕对方是兰驰的亲生母亲。 “妈,我可能之后不常回家。家里有事情,就打我电话。”蒋正柏话语周到。 在为人子女这件事情上,蒋正柏做得无懈可击。 开车回到孟兰驰寓所,蒋正柏临上楼前又去楼下社区商场买了点肋排和娃娃菜,在收银台前排队时,看了眼计生用品,又往购物车里扫了一些。 这玩意儿消耗量确实有点大。油倒是用得不那么快。兰驰的眼睛和下面潮得一样快。 蒋正柏上楼,按开指纹锁,提着东西进去。贯通的客厅和卧室里飘散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兰驰歪七扭八地躺在皮沙发上,身上就一件属于蒋正柏的略宽大一点的衬衫,长度遮不住屁股,倒还没忘穿条裤衩,大剌剌地敞着腿,一条雪白长腿挂在沙发背上。 他睡眼惺忪,最近确实没休息好,白天看剧本,晚上还得滚被窝。一天都不带落下的。他头两天需索无度,被蒋正柏顶得差点撅过去,可怜巴巴地瘫在窗台上,话都说不明白了。 现在,孟兰驰正忙着补觉。可是蒋正柏不在,他又矫情得睡不着。 蒋正柏把滚落在地毯上的圆珠笔捡起来,别回他的纸质剧本,又坐在他旁边,摸了摸他的脸,孟兰驰闭着眼睛笑出声,筋骨疏懒的劲儿藏都藏不住,“回来啦。” 蒋正柏坐定,不动声色地等孟兰驰坐到自己怀里,手环着他的腰,忽轻忽重地摸他小腹,“还难受吗?” “早就不难受了,哪儿那么娇气!”孟兰驰微微扭过脸,用脸蹭他下巴。 “啊,你还不娇气啊。”蒋正柏捏住他下巴,一点点强势,是兰驰刚好能接受又很喜欢的度,兰驰乐于被他掌控,哪怕偶尔伴随着一点点屈辱和疼痛。 短袖下摆上滑,兰驰裤衩下两条雪白修长的腿,盖着臀腿连接处的布料有着不太自然的肿胀,不留神往上撩一点,能看见隐约的指痕和掌印。 “疼不疼?”蒋正柏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就两个人的房间,都像在说悄悄话。因为太近,孟兰驰耳朵里攒动着一股热气,鬓发有种不自然的湿濡。 孟兰驰微微眯着眼睛:“你昨天在床上怎么不问?” 蒋正柏笑:“问了,怎么没问,你光顾着叫,根本没理我啊。”说着,手掌张开,用力地裹住痛处揉了揉,他又小声说:“给我看看?” 孟兰驰做贼似地看了眼天色,好像还把不能白日宣淫作为最后底线。好在今天天色昏暗,朝霞落尽,也没给孟兰驰害羞的机会。他只能大大方方地,像给医生展示痛处,“你看吧。” 本来是好好的,扒裤子,看屁股,走个流程罢了。结果,浓稠热劲扑上来,他被那高挺的鼻梁拱住了,重重地,来来回回。 像路人趴在狭窄山岩间,长长地伸着舌头,只为了汲取一点甜泉。 孟兰驰疯了,在窄沙发上玩猫鼠游戏,你追我逃,最后被整个箍住,他听到蒋正柏说,坐上来。 “坐哪儿?”孟兰驰傻傻地下意识开口问,看蒋正柏的动作,又把稚拙的疑问咽回去,在蒋正柏的脸上,像坐上一截失控的云霄飞车。 孟兰驰裹着薄毯继续窝在沙发上,跟大半个小时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脸颊有点泛红。蒋正柏在厨房里做饭,他把孟兰驰完全忘记什么时候添置的品牌刀具用得十分熟练,几天功夫,油茶酱醋、锅碗瓢盆都认了主。跟只会煎牛排和太阳蛋的孟兰驰不同,他会做的菜式不少,色味俱佳,而且兴致上来,还会讲究摆盘卖相。 蒋正柏对于喂饱他这件事情有种别样的热衷,不管是床上,还是餐桌上。孟兰驰被搞得惨兮兮的时候还有种错觉,蒋正柏把他喂结实了,就是为了更花样百出更随心所欲地吃掉他。 还没开饭,孟兰驰已经坐在餐桌上开始啃红烧排骨了,厨房半开放,所以蒋正柏能听到他的声音,“我今天看到个家庭年代剧的本子,写得真挺有意思,好像是个学生编剧,我明天去跟他吃个饭,再聊一聊。” “最近确实多是一些都市时尚剧,看得让人有些审美疲劳。”蒋正柏在兰驰身边耳濡目染,对影视市场并非一知半解。 “就是,这种本子容易扑,不是很合现在观众胃口。”孟兰驰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故事,说实话,多少观众经历过呢?那可能是父辈的旧时光。” 孟兰驰又说:“我之前老爱去清江大学旧校区逛,出了南门,全是老巷子,老小区,那种灰白小楼,彩色玻璃窗,几幢楼被一个月亮拱门绕起来,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养着些花,院子里停着几辆老旧自行车,破板凳、漏气的皮球、废弃的痰盂,什么都有。” “反正离我们家不远,吃完饭一起去消消食也行。”蒋正柏端出碗上汤蔬菜。 孟兰驰听蒋正柏说“我们家”,高兴得止不住冒泡,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连只鸟都想有个巢,刮风下雨的,跟伴儿在巢里抖索着绒毛取暖,那是最幸福的事情。 蒋正柏七天里总有四五天宿在这儿,而孟兰驰是干脆天天住在这儿。一开始蒋正柏还没发现,以为只是想见面了兰驰才过来,没想到有一天早上他过来拿文件,兰驰穿着睡袍从卧室里出来,嘴里还叼着牙刷,含糊着满嘴的泡沫,愣愣地看着他。蒋正柏就知道他是住在这儿了,也不跟他说,只是天天等着他。 蒋正柏又心疼又光火,直剌剌说要结婚的是他,把自己当情人幽会的又是他!一个人住着寂寞,把他叫来不就是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后来想想也不生气了,孟兰驰总这样,感情表达上雷声大雨点小,瞻前顾后又游移不定,想要捆住人家又怕给对方徒增负担,他能那么坚定地喜欢自己十多年,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孟兰驰其实看到蒋正柏今天来的时候带了书和光盘,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有点甜蜜地试探,“怎么把书也拿来了。” 蒋正柏语气如常,好像早已做下决定,宣布事情像谈论天气,“不走了呗。以后晚上做完了还能看会儿书。” 孟兰驰随手翻了翻餐桌上那叠书,一本《了凡四训》,一本《楞严变》。人家抽事后烟,蒋正柏倒好,读佛问道,好像跟孟兰驰干那种事情坏了自己修行似的。 孟兰驰狐疑,做完了还能看书?鸡都快叫了,蒋正柏还挑灯夜读? 第三十七章 说走就走,吃完饭,把碗搁洗碗机里,两个人就去压马路。清江大学老校区靠山有湖,夜晚时分,风有阵阵凉意,带着不知名白花的香气。 孟兰驰疑心这是白姜花,就是蒋正柏在郁园天台上养的那种花,但也有可能是错觉,毕竟他现在在热恋期,看到什么,闻到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和蒋正柏联系在一起。 老校区毗邻旧城区,生活节奏很慢,路边随处可见遛弯的老人孩子,还有一些温情烂漫的男女。在路灯下,孟兰驰走着走着,就去看蒋正柏的影子,不由自主地调整自己的步伐,或快或慢,总想和他一致,营造一种心有灵犀的氛围。 蒋正柏自然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笑笑,摇着路边发传单的人赠送的劣质塑料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孟兰驰送送凉风。 “今天倒不那么热。”孟兰驰小声说。 “是不太热,真热了,我们还出门?”走到阴影里,蒋正柏自然而然地牵住孟兰驰垂在身侧的微微发烫的手。 窸窸窣窣聊了一会儿,两个人走得更近了,暖黄的路灯下,两个人简直像贴在一起,影子叠着影子,像成了一个人。 走过买青草糊的小摊,孟兰驰停下,贪凉:“我想喝这个,你给我买一杯吧。” 话音未落,旁边一奶胖惊人的漂亮宝宝揪着他爸爸的衣角,像荡秋千似的,圆屁股扭来扭去撒娇,“爸爸,我要喝这个!给我买一杯吧!” “”孟兰驰有点难为情,拍拍蒋正柏胳膊,“你把我手机给我,我自己买。” 蒋正柏笑,自顾自扫码买了一杯,搅碎了递给孟兰驰,明知故问:“怎么了又?” 孟兰驰端着那杯青草糊,故意蹲在路边,对着那个胖小孩儿,稀里哗啦地喝,把小孩儿馋得嗷嗷叫:“爸爸爸爸!” 蒋正柏嫌丢人,赶紧拎着他后脖颈快步走开。 孟兰驰笑嘻嘻的,被揪着后衣领,也觉得蒋正柏是在和自己玩儿一些亲密游戏,过了座窄窄的石桥,孟兰驰又反客为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晃晃荡荡的,没个正形。 走到灯光渐亮处,孟兰驰看到眼前走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肤色微深,留着半长头发,浓密的头发微微打着卷,五官轮廓都极为立体而硬朗,短袖和工装裤下隐隐可见健壮的肌肉,从夜色中出来的时候,像一头踱步而出的漂亮雄狮。 孟兰驰多看了两眼,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男人也愣住了,手里举着附近酒馆买来的酒,对着蒋正柏说:“哟,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呢?” 看着两人开始对话,又仿佛相似的身形和五官,孟兰驰一瞬间福至心灵——是蒋正柏的爸爸!心跳空了一拍,像陡然失重,他还记得要赶紧把手撒开,却又被蒋正柏不容分说地握回去,蒋正柏倒很淡定:“压马路呢。” 蒋旭微微笑,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和蒋正柏如出一辙的劲儿,果然是父子,“牵手逛马路呢?” 蒋旭显得十分淡定,简直淡定过了头,不闻不问的,难道是在试探,随时冲上来揍这俩搞基的不肖孩子一顿?孟兰驰心如擂鼓,被蒋正柏牵着的手心微微出汗,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他从头到脚都有一种细细密密的针扎一般的痛楚,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他只能彬彬有礼地主动对视。 蒋正柏也笑,两父子的笑像打擂台,“爸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买酒?妈妈不知道?” 同样是做贼,心里都有鬼,但是两个人表现得比谁都磊落。 蒋旭摊手:“行了,找个地方坐坐吧。”他笑眯眯看着孟兰驰:“男朋友也一起。” 回到蒋旭买酒的那家酒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叫了一些小菜。孟兰驰不知道这算什么架势,是要聊一聊? 蒋旭突然对上兰驰的眼睛:“孟家的小孩儿,你喝点什么?” 孟兰驰心里一个咯噔,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他和蒋正柏什么时候漏的馅儿? 蒋旭比之蒋正柏,更是天生一张笑脸,因为年龄和阅历,比蒋正柏更加游刃有余,看着孟兰驰,既不吃惊,也谈不上愤怒。 蒋旭想起前两天他回国时来给自己接风洗尘的儿子。蒋正柏把行李箱扛进后备箱,走回驾驶室,关上门,对着副驾的父亲,第一句话就是:“爸,我谈恋爱了。” 蒋旭正拧着矿泉水瓶盖,因为渴,喝得有点急,嘴唇和下巴都溅上了一些水液,他闻言,转过头问:“那就谈好了,干嘛特地跟我说?” 他知道自己儿子讨女人喜欢,小学就有女孩儿堵在家门口,初中时书包里就全是一些不知何时塞进来的信和卡片,到了大学,紫霞的女学生常常借故挤在家里聊天。 蒋正柏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了,而且他自诩是开明家长,并不干涉孩子恋情。 想到这儿,蒋旭回过味来了,深深地看着他:“你需要我的支持?” 蒋正柏淡定:“对。” 蒋旭笑了,多少年没有被这样依赖过,端起父亲的架子问:“什么样的女孩儿?条件太差还是太好?你不会是第三者吧?” 开上跨海大桥,蒋正柏说话了:“男孩儿也不是,是男人。” 这柜门开得猝不及防,开柜门的淡定自若,那蒋旭也不好意思显得大惊小怪,车里陷入沉默。 蒋旭脑海中乱作一团,有些问题咽了又咽,还是忍不住:“谈多久了?” 蒋正柏说:“没多久。”又看了父亲一眼,“不可能分手。” 蒋旭疲惫地垂着眼:“诶,我可没逼你分手。” 见爸爸不说话,蒋正柏又说:“幸好咱们家还有小榆,我是不可能有小孩儿了,让小榆以后多生两个,还能圆你做爷爷的梦。” 蒋旭无语:“我还得谢谢你的为我着想。” 再多的话没有了,蒋旭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着随和,可是心理防线筑得比谁都高,从小不知从哪儿拾起来的责任,尽忠职守地扮演着好儿子的角色,还是个半大男孩儿的时候,就想像个男人一样思考处事,风度,体贴,器量,他一样都不缺。 蒋旭笑:“我还以为我继续当甩手掌柜,没两年你自己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蒋正柏也笑,深黑眼珠闪着光:“算了吧,我从没想过那种生活。” “那一位,魅力非凡啊,能在那么多喜欢你的人里杀出重围。”蒋旭试探着,也不好直接问是谁。 蒋正柏关掉突然吵闹的车载音乐,停在骤然亮起的红灯前,“确实。”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有了点专属于热恋期男人的颇有深意的笑。 回到酒桌上,蒋旭看着孟兰驰,曾经一切怪异的感觉都在对号入座中烟消云散了,为了这个漂亮的男人,蒋正柏确实像是能干出很多莽撞傻事的。喜欢上继母亲儿子,这难道还不够疯癫?蒋正柏不可能不清楚个中代价,那是个黑色漩涡,他也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了。 “你想问我怎么认识你?”蒋旭对孟兰驰说。 “又不难猜。你的,不是,你们的妈妈,跟我说,你们感情很好。”蒋旭笑,“我只是比紫霞敢想一点而已。” 像被拆穿拙劣掩饰的孩子,蒋正柏有点不快,当着他的面,牵住孟兰驰的手,“我们只是没想死瞒着。” 蒋旭看到孟家的孩子偷偷抬眼看了蒋正柏一眼,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眼,但是他确信,自己的儿子接收到了这种甜蜜的讯息。 第三十八章 蒋旭和很多父亲不一样,他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不太像一个父亲,他对孩子没有训*和斥责,当然也缺少关心和陪伴。所以,让蒋旭突然拿出做父亲的威仪来,他自己都觉得太卑鄙,没办法,只能像一个年长的朋友一样说话:“听你妈妈说,你是做制片的?” 孟兰驰点点头,终于有开口的机会,“叔叔好,我确实是做制片的。” 蒋旭礼貌地笑:“那我们也能算同行。” 这话透露出一点拉近距离的意思,孟兰驰心里一动,心想也许有戏,微微起身,主动给蒋旭倒了杯酒,轻声说:“您是前辈,我们都听过你的大名,想合作,可是排不上队啊。” 蒋旭又说:“这话可太客气了,我常年不着家,之前也只是在清江暂居过一段时间,没两天功夫又回去工作了,阴差阳错,竟然从没见过你。”蒋旭看着孟兰驰,“兰驰,今天我们见面,确实是太晚了。” 蒋旭端起杯子喝酒,他的酒瘾明显比蒋正柏要重,“你们是铁了心?不是过家家?” 孟兰驰郑重:“我们不是小孩子。” “没说你们决定不庄重,如果是露水情缘,蒋正柏犯得着自己主动跟我出柜?”蒋旭眼眸很深,“这条路,难走。我既然能和你们两个同桌吃饭,我的态度立场就摆在这儿了,我不支持,但是,我也没资格反对。” 蒋正柏满意:“谢谢爸。” 孟兰驰也跟上:“谢谢叔叔。” 不谈这事,倒是谈起公事来。蒋旭和孟兰驰聊得不赖,蒋正柏偶尔附和圆场,倒是没让尴尬的饭局冷下去,几杯酒下肚,蒋旭开怀了一些,孟兰驰也放松了一些,酒过三巡,借着上厕所,偷偷去结账。 孟兰驰尿遁,桌上只剩下这对父子,蒋旭沉默半晌,说:“他是个好孩子。” 蒋正柏笑,眼波微微流动,真心赞同:“当然好。” 蒋旭又说:“我说呢,那张三人合照,是不是还夹在你的书里?嫌小榆烦,也没见你把这张照片送给小榆。”断断续续的,借着酒意,蒋旭想起很多小事,孟兰驰一开始打越洋电话过来,蒋正柏总莫名其妙地恰好在旁边,也不说话,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似的,等孟兰驰把电话挂了,他就又回房间了。 刚来美国的时候,别人看不出来,但是蒋旭能看出来,蒋正柏情绪低落,他掩饰得很好,学业社交半点没耽误,可是一离开人的视线,他就不动不笑,甚至把初中沾染的抽烟的习惯又捡起来了。蒋旭以为他失恋,但是好像又没到失恋那种程度,毕竟一切都是淡淡的,好像这只是蒋正柏漫长人生中的小小遗憾。 往事不可追,蒋旭只能说:“你倒是表现得很冷漠,不管是离开,还是回来。” 本来以为自己儿子是一片深邃的静海,没想到,他也曾起过那样的波澜。 蒋正柏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又听到父亲问:“当时怎么没在一起?” “我当时不觉得我可以为对他的好感做到那种程度。也不是很好的朋友,怎么敢说那种话?甚至都没往那方面深想。”蒋正柏看着餐盘,有点如释重负的味道,“之前,什么都不敢说。现在,我们都学会表达爱憎,他有他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 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去确认,去受伤,去相爱。 这是蒋正柏没有对蒋旭说的话,也是他和兰驰的心里话。 蒋旭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不喝这顿酒,作为知情人,他怎么面对老婆?他皱皱眉头:“你可真会给你老子出难题。” 蒋正柏余光瞥见孟兰驰往回走了,笑道:“抱歉了爸,我不想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这条路不好走,我希望我能走在他前面。” 蒋旭里装着这个秘密,晚上在老婆旁边睡得都不安稳。过了两天,国内几个老朋友请吃饭,说是叙叙旧,顺便说说新工作的事情,没想到,在餐桌上又见到了孟兰驰。 孟兰驰明显与他几个朋友不过点头之交,并不十分熟络,但是全程布菜倒酒,把那几个大老爷们儿臊得脸红:“孟制片,别那么客气,我们自己来就行。汤,汤也不用盛,快把勺子放下吧。”没把年轻的孟兰驰当小辈,反而客客气气得过分了。 蒋旭不是糊涂人,马上回过味来,一是孟兰驰身份不一般,恐怕比有头有脸这个词还要重得多,二是孟兰驰似乎正苦心孤诣向他示好。 孟兰驰走到他身边,给自己的酒盅满上,微微举杯,笑时倒好像冰雪消融,“蒋叔叔,敬您。” 蒋旭只问:“正柏知道?” 孟兰驰的神情凝固,但其他人聊得正火热,一时没注意到这边。兰驰丹凤眼微微合敛,“他不知道。” 蒋旭笑:“那你这是何必?” 端茶,敬酒,布菜,换筷,像个小媳妇样。 孟兰驰耳根泛红,却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温柔可意的人,相反,天生一副让人敬而远之的清高骨,瞒着蒋正柏做到这一步,已经有点难为情了,被蒋旭戳破,更是无地自容。 蒋旭看他神情,不为难后辈:“没事,你放宽心,回位置上坐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说实话,我做不了蒋正柏的主。我也不算什么威严的大家长。”他又说,“你这样,让他知道了,他估计会心疼,还会骂我拿乔。” “怎么会?”孟兰驰声音干涩,说的话也干巴巴的。 “行了。”蒋旭笑,碰碰他的酒杯,仰头喝干,“孟制片,别提我儿子了,今后我们有打交道的机会。” 中旬时候,香港某剧组的主摄影出车祸,剧组停摆了一周,求问到孟兰驰那儿,孟兰驰联系蒋旭,蒋旭不愁片约,但对这部电影确实很感兴趣,当即收拾东西,准备去珠三角。孟兰驰主动充当司机,帮忙扛大包小包的行李。 蒋旭笑:“还挺有劲儿。要是你和蒋正柏不成,你给我当干儿子得了。” “爸,你说什么?”身后传来男声,含着笑,但不晴朗,听着有点阴沉。 孟兰驰把车盖盖上,对来人说:“你怎么才来?” 蒋正柏手里拎着咖啡纸袋,递给孟兰驰,旁若无人:“路上堵了会儿。给你带了咖啡,昨天也没睡好,车也别开了,我来开。” 孟兰驰慌张地瞥了蒋旭一眼,冲着蒋正柏别扭发火:“我昨天十点半就睡了!你自己熬夜熬到十二点,现在还没睡醒吧!” 蒋正柏笑笑,半点没生气的意思,蒋旭越看自己儿子那笑,越像逗菲菲的笑,被挠了一爪子也要捏着雪白肉掌哄劝。 男大不中留,说的不错。 “算了,我自己开车吧。”蒋旭抓过车钥匙,懒得听他们掰扯。 孟兰驰一路陪到片场,跟导演监制打了个照面,所有进组事宜一路绿灯,加急办理,当天下午就能开工了。 孟兰驰和蒋正柏也不急着走,中午吃了个饭,去附近景点转了转,返回片场的时候,蒋旭正好掌镜。他的折叠椅旁放着个容量很大的双肩包,包里还有个相机。 孟兰驰突然想,如果蒋正柏继续玩摄影,是否会走上和蒋旭一样的道路?蒋正柏依然会在这个行业发光发热,而自己早早和蒋正柏因电影工作藕断丝连,甚至密不可分。 蒋正柏蹲在旁边,打开相机盒,取出相机,单手揽着兰驰的肩往外走。 “你就这么拿走啦?”孟兰驰劝阻。 蒋正柏笑:“本来就是我的相机。看你一直盯着看,拿来给你玩一玩。” 孟兰驰接过相机,莫名觉得沉重,“蒋正柏,你后来怎么不继续摄影了。” 蒋正柏低头,两个人的脸对着,他一边笑,一边熟练地拨开按钮,“一个家庭,有一个摄影师就够了。如果有两个摄影师,全家福谁来拍?” 孟兰驰笑出声:“真的因为这个啊?” 蒋正柏深黑的眼珠注视着他,片场外堤岸边,热浪涌动,让人燥热,“也不全是。我觉得我没什么天赋,兰驰,没有把握做好的事情,我是不会轻易尝试的,更何况是作为终身事业。” 蒋正柏并非故作谦虚,他对自我的认识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清晰。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他爱上摄影,又在父亲作品的阴影下,知道了自己在此途的有限。 蒋正柏又说:“幸好,你是有天赋的。我们两个人中,起码一个人真的做了热爱的工作。” 孟兰驰突然说:“你给我拍几张照片吧。” “就像你曾经给我拍的一样?”蒋正柏反问。 孟兰驰愣住,很快回过神来,或许是照片,或许是视频,反正蒋正柏是知道了。他的耳廓因此微微发烫,又暗自抱怨今天天气太热。 蒋正柏端着相机的那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俊美孤介的少年,笑淡而戏谑,透过镜头注视着恋人,偶尔说话:“兰驰,笑一笑。” “兰驰,放松点,看看天,看看水,看什么都行。” 话音未落,孟兰驰定定地朝他看过来。蒋正柏通过镜头捕捉到了这动人心魄的眼神。 这就是他的选择。他只是想看着蒋正柏。 蒋正柏唇角勾了勾。按下快门,留下一张张照片。 孟兰驰有点不自在地问:“蒋正柏,好了吗?” 蒋正柏哄他:“孟兰驰,再看看我。” 第三十九章 工作之余,王新朋躺在自己车里犯懒,突然想起来,好像好久没找孟兰驰出来玩儿了。哎,试试吧。发个短信问问看。 孟兰驰回得挺痛快,说行啊,只是问有谁一起喝。 王新朋:“就我俩。鸣哥也不让他来。” 过了一会儿,孟兰驰才回:“行。但我晚上十点前得回家。” 王新朋不满:“喝完酒,回我家睡呗,干嘛回家。还吵着你爸睡觉。” 孟兰驰:“不是我爸。”过了半秒钟,“怕耽误蒋正柏睡觉。” 王新朋抓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屏幕半晌,血一下子冲上脸,快疯了:“不是!你俩同居了!是同居了吧!你们恋爱才谈多久啊,怎么就同居了???是不是蒋正柏哄的你?孟兰驰,你怎么那么傻呀!” 孟兰驰无奈:“我之前没发现你还怪纯情的?看起来万花丛中过,竟然还是个纯爱战士啊?” 王新朋对同性恋的认知有限,他一看到同性恋就想到0和1,0就是在相处中扮演女性的角色,而女的容易吃亏,所以0容易吃亏。在知道好兄弟是gay之前,孟兰驰在他心里那是独当一面的铁血寡王,现在他看孟兰驰,那就是一颗娇弱金贵的翡翠白菜。 王新朋正愤愤不平,又听孟兰驰说:“他说他送我过来,晚上再接我回去。你把你的嘴管好了,别说些不中听的,听到了吗?” 王新朋胡咧咧:“我说话还不中听?没有我在他面前夸夸你,你孟兰驰和他还不一定能成呢!” 孟兰驰笑出声,“好,行,谢谢你。这不是得偿所愿了,你也该为我高兴呀。”、 王新朋傻傻问:“兰驰,你高兴吗?” 隔着电话,王新朋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无端端地,他就能想象此刻孟兰驰的神态,肯定是垂着脸,噙着淡淡的笑,仿佛再满足不过,“我怎么可能不高兴?这是我生命里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 王新朋哑然,怎么办呢,他的逻辑就是朋友高兴我高兴。尊重祝福呗,总不可能真的寒窑野菜。 晚上,王新朋准时去约定好的俱乐部。一到房间,发现孟兰驰已经在了,上半身伏在碧绿丝绒台面上,腰肢微塌,姿势优雅地把一颗红球击入网中。王新朋笑笑,正要走进去,孟兰驰收手,走到台球桌旁,就着在场的另一个男人的手喝了口龙舌兰。 他抿得小口,似乎不喜欢这种味道,抬眼看着对方,闹脾气似的皱皱眉。 那人为了哄他,跟侍药似的,自己举杯尝了一口,也皱皱眉,笑声说了些什么。 王新朋的右脚就是在这两人连成一片的笑语中突兀地踩入这个房间的。 蒋正柏倒先看到他,打了声招呼,“你们喝,我就先走了。”又对孟兰驰说:“你也喝过了,这里的酒不好喝,贪杯就说不过去了吧。” 一套话术,绵里藏针,就是让孟兰驰别喝多了。 王新朋一边嗅着恋爱的酸臭味,一边想,蒋正柏看起来就是个爱管人的,孟兰驰会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吗? 王新朋眼睁睁看着孟兰驰慢慢点了两下头,握着球杆,手腕微微用力,球杆下端拍了拍蒋正柏的大腿,跟调戏大姑娘似的,可惜这个大姑娘没长一张爱脸红的脸,倒是调戏人的脸泛着粉,“知道了,你走吧。” 蒋正柏一走,王新朋看着他摇摇头,“孟兰驰,瞧瞧你没出息那样。” 孟兰驰瞪他一眼,笑闹了一会儿,才开始边打台球边商量事儿。 朋友见面话是多,等到九点五十分,孟兰驰才舍得给蒋正柏打电话,蒋正柏微信发了张照片过来,镜头赫然对着俱乐部门口,不知停车在那儿等了多久。孟兰驰赶紧撇下王新朋,也不管王新朋嗷嗷叫,擦脸洗手,整理头发,拾掇得清爽了才跑去找他。 一上车,蒋正柏就笑,“脸都没擦干,跑这么快干什么呢?”说着扯过一张面巾纸递给他。 孟兰驰接过,边擦水边答:“怕你在外边等啊。” 蒋正柏故意说:“我等等就等等呗。” 孟兰驰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有点惊讶,估计从没想过让蒋正柏等待这回事。蒋正柏的手本来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孟兰驰这副表情,没忍住,太生动,也太乖觉,上手摸了一会儿。 孟兰驰忍着笑,有点害羞地任由他抚摸着。等旁边那辆车车灯闪了闪,他回过神来,“好了,该走了。” 两个男人在昏暗的车里摸来摸去,像盲人摸象似的,实在有点诡异和搞笑。 蒋正柏开着车,孟兰驰在旁边,轻轻地伴随车载音乐哼着夏天的歌。孟兰驰不会唱歌,一首歌没几个音在调上的,蒋正柏忍笑听完,最后又破功笑出声来,惹得孟兰驰一顿捶。 “说正事,你爸这两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什么意思你不懂?”蒋正柏看了他一眼。 “要我回去一趟呗。”孟兰驰怎么可能不明白。 一个恋家的孩子突然不着家了,任谁都觉得奇怪。孟方舟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几番沉浮,现在仅有的念头就是看孩子成家立业。孟兰驰久不回家,这自然是个敏感的讯号,也许已经有了稳定的女友,也许在外面乱搞关系,孟方舟都不得不过问。 孟兰驰左思右想,这件事情总冷处理不是个办法,爸爸那边瞒不了一辈子,而要把蒋正柏藏着掩着,他也干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情。 “明天回去一趟。”说着,孟兰驰又撒娇卖乖,“今天还是陪你。” “行了吧。”蒋正柏笑着凑近他,用力地闻了闻,“小酒鬼。” 孟方舟前段日子连着开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会,好不容易空下来,想坐办公室喝喝茶都不得闲,几个同系统的老朋友最近莫名其妙来串门,东扯西扯,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 “兰驰最近还好吗?好久没见这孩子了。” 孟方舟笑:“这小孩儿叛逆期有十好几年呐,最近估计是我催他结婚让他烦了,都不着家了,你说说!这叫什么儿子!” 朋友面色五彩斑斓:“有对象了吧?” 孟方舟说:“谁知道啊?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朋友讪笑两声:“他小时候和老高女儿欢欢倒是玩得还不错,家家酒就要她当新娘子。” 他有点尴尬:“是吗?” 孟方舟对于幼崽孟兰驰的印象不很深刻,当时忙工作,疏于对家人的关心照顾,现在想想,似乎只能回忆起一个白玉团团似的漂亮小男孩儿,标致的丹凤眼淡淡地看着自己,右手攥着妈妈的衣角,好像对自己实在陌生。 又聊了一会儿,孟方舟心里更疑窦丛生:“你今天来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朋友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孟方舟,叹口气,坐下,呷口茶,吐出茶梗,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艰难地开口:“外头有些闲言碎语,在说” 孟方舟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那几个字,或者是听错了,但是很快,他的耳朵里重重地嗡的一声,像被按下隔离键,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孟方舟早早告了假回家。坐在棋盘边,小雪窜上窜下地讨他欢心。猫总是猫,猫不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刻他才彻彻底底明白这个道理。等着兰驰回家的个把钟头里,他有点坐立难安,问保姆:“怎么那么冷,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先生,是二十七度恒温。” 孟方舟这才知道,这冷是黏着在自己的肌骨上的,嘶嘶的,简直要在自己苍老的皮肤上凝结出水珠。 楠木棋盘上棋子落索,黑的,白的,就跟男的、女的一样,对立而分明。 一颗黑棋怎么会追逐一颗黑棋? 这不符合下棋的规则。 棋盘下压着一张照片,像素不高,像是偷拍的。两个年轻男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在灯下快步走过,同时抬眼对望着,那种脉脉的情意和追逐的眼神不可能让人错认为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友爱。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也让孟方舟不陌生,他个人色彩鲜明的高大俊美让人根本不可能忘记。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蒋旭的儿子。 他没法继续坐着等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玄关处穿鞋,想到院子里去等他。突然,他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停在离家门口不远的路口处。被某种潜意识驱使着,孟方舟抬眼望去,看到副驾驶座上兰驰熟悉冷峻的侧脸,突然又向驾驶座凑过去,停顿消失了十几秒,才重新回到孟方舟的视线里。 走到那辆车旁,敲窗户,让孟兰驰滚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经在他脑海里预演了不下十遍,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回了自己孤寂的花园。 孟兰驰拎着东西进门,笑得灿烂,放下东西,去捞果盘里切好的水果,边吃边说:“爸,下棋呢?我陪你?” 放在往常,孟方舟都会拒绝他这个“臭棋篓子”,但是今天竟然没拒绝。 “你坐。” 孟兰驰莫名胆战心惊,但还是坐下,跟小时候一样,惯执白子,无声地下起棋来。 孟兰驰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他想找个借口先溜了再说。突然,小雪跳上他的膝盖,又猛地搅乱了这副棋,几颗棋子哗啦啦溅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不啻于撕心裂肺的警笛声。 “兰驰,分了,别让爸爸多说。” 孟方舟手里依然捏着一颗黑棋,面无表情地看着早就毁局的棋盘。 他像座巨塔一样矗立在面前,无法深入,更无法逾越。 “爸。”好半天,孟兰驰才说出第一句话,喉咙因为干涩发哑,每个音节似乎都扯痛发声的器官,“不行,分不了手打死我都不分手。” 第四十章 张立正和妻子逗弄小孙子时接到了孟方舟家中保姆打来的电话,他以为不过就是平常外出采买需要用车,接起来就说:“喂,我大概二十分钟后过来行吗?” “张秘书!孟先生和兰驰正在吵架!吵得很凶,你快过来!” 张立作为合格称职的秘书,家住紫金台周边的普通小区,好处就是五分钟之内可随叫随到。在孟方舟手下当差办事那么多年,兰驰和父亲小吵小闹也有,但今天似乎没往日那么轻松。 他把车开得飞快,掐着表,在三分五十秒内就把车停进了孟家的地库,跑上楼,直奔书房。还未走近,就听到孟先生微弱而愠怒的声音:“孟兰驰,你就不能少让我操点心吗?” 书房的门半开着,孟兰驰半跪在那张简易卧榻边,挺拔的肩背微弓,手紧握着父亲的手,地板上有一瓶散落的降压药,应该是刚吃过。 张叔是看着孟兰驰长大的,不敢自居是长辈,但心里又确实把他当可爱可怜的小辈看。在外头兰驰怎样风光,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兰驰怎样闷闷不乐,他也知道。兰驰面冷心热,是个孝顺孩子,偶有拌嘴撒泼,但孟方舟这个父亲的地位在他心里是不可撼动的。 孟方舟脾气倔,孟兰驰有时不得不让步。然而,今天,张立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听到兰驰说:“爸,就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不行。我其他事情都能听你的,但是,我和蒋正柏分不开。” “怎么分不开?”孟方舟说着话,额角青筋暴起,“一没结婚证,二没小孩儿,分开就是嘴巴一张一合的事情!” “可是我和他有感情!”孟兰驰横插进来,“我和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以为我是在过家家找消遣?那些恋爱男女怎么样,我和蒋正柏就怎么样,国家法律不允许,我们没法结婚,但凡能结,我已经和他扯证了!” “滚滚蛋吧你!”孟方舟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像犯心脏病似的吓人,孟兰驰就又闭嘴了。 “孟兰驰,你让我怎么有脸!”孟方舟沉声道。 “爸,反正在你心里,我是不要脸了,如果有人背后议论让你跌了面子”孟兰驰想了想,“我也没办法。嘴长别人脸上,我没法一张张缝起来。” 孟方舟觉得自己快撅过去了,缓着气:“你怎么突然就喜欢男的了?男的就该喜欢女的!你不喜欢姑娘,你这不是有毛病吗?” “爸,你也不是什么老古董,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你只是不想承认你儿子是同性恋罢了。”孟兰驰语速很快,“我就是不喜欢姑娘,我对异性一点感觉都没有,但你要说我有毛病,我没有,我身心发育都很健康,我和蒋正柏和谐得不得了!” 孟方舟:“你在说点什么污糟东西???” 孟方舟转眼看到门外的张立,大喊:“进来!把我那根乌沉木的戒尺拿进来,我打死他!” 张立诶哟诶哟几声,为难地站在门边,进退维谷。 孟兰驰倒是笑笑,白皙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惶,兀自云淡风轻,看起来是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张立听了半天,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但是这是家事,他掺和个什么劲儿,老子打儿子,他也不能是那个递手的啊! “兰驰多大的人了!”张立憋出句,“怎么打!” 孟方舟叫道:“我打死他!” 孟兰驰淡色嘴唇动了动,不合时宜地平静,“那就打死我吧。”他又露齿一笑,好不风流,“我做鬼,也是个同性恋。” 孟方舟气结,只觉得自己好像个不停被充气的气球,脸上的血管一寸寸鼓胀,痛胀难熬,“额啊”一声,意识全无,猛地倒回了卧榻上。 急救病房外。 张立看着惊魂未定的孟兰驰,问:“你还要不要你这个爸爸?” 孟兰驰疲惫地阖上眼睛:“怎么不要?是他不要我。” “父母对子女的愿望,不过就是成家立业,过一份平静美满的小日子。你跟,你跟蒋家的小子在一块儿,算什么呢?” “男女在一块儿算什么,我们就算什么。”孟兰驰低声,“算夫妻吧。” 张立听得发怵,嘴唇微微发抖,“兰驰,你是疯了。” 孟兰驰在救护车上的那十分钟里汗如浆出,衬衫后背全湿透了,罕见地狼狈不堪。他听到这句评价,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 爸爸没了怎么办?孟兰驰不能想。 没了蒋正柏怎么办?孟兰驰也不能想。 最痛彻的选择,为什么非要他来做?他为什么不能不做这个选择? 浑浑噩噩地等了不知道多久,医生出来说已脱离危险,转送病房观察。 一直到了后半夜,孟方舟才幽幽转醒,一看到床边孟兰驰疲惫的脸,就立刻赌气似的把眼睛闭上了。 床边传来沙哑的男声:“爸,你一辈子不愿意见我了?” 孟方舟不动。 “我叫张叔来,你要什么,跟他说。” 孟方舟还是一动不动的。 孟兰驰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出病房。交代了张立后,他乘电梯到一楼,走出医院,但没走远,在便利店买了包烟,蹲在旁边水果店外面的台阶上抽。 夏夜依然闷热,虫声四起,车辆来来往往地掀起灰尘。不少路过的人看看他,但是都没搭话,谁愿意搭理医院门口心事重重的男人? “孟兰驰。” 他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一抬头,看见正弯腰的蒋正柏。他蹲下来,和他齐平,深黑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微微皱着眉,也没有什么温柔的笑意,但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让他有了大哭的冲动。 蒋正柏姿态强硬地抽走他指尖的烟,孟兰驰嘴唇一空,悻悻地不安分地动了动,有点想哭,但是也哭不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蒋正柏,渐渐泛了潮。 蒋正柏的咬肌一瞬间绷紧,他像是忍耐着,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而孟兰驰并不十分清楚他在忍耐什么,也许是好几个自己没接的电话,也许是自己明明约定了第七次戒烟却又率先破戒。 “蒋正柏,”孟兰驰说话声音很小,嗓音嘶哑难听,这一瞬间,他根本辨别不出这竟然是自己的声音,他糊里糊涂的,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你别凶我。你来抱我一下。” 而蒋正柏在孟兰驰一字一句说完请求之前就已经抱住了他,他感受着孟兰驰在他臂弯里发抖的频率,一手熄了刚刚抢过的烟,用空下来的手把他抱得更紧,像是要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孟兰驰把脸靠在蒋正柏颈窝上,用力而贪婪地感受蒋正柏给予他的力度、体温和味道。他像一节疯狂脱轨的火车,在撞毁之前,慢慢地回到了正轨上。 人来人往,视线尖锐,蒋正柏不觉得难堪。孟兰驰也不在乎。 蒋正柏说:“出了那么多汗。”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耳边微微汗湿的鬓发,撩拨披散,又忍不住以手作梳,整理兰驰乌黑而凌乱的头发。 这是只有蒋正柏才被允许的给予孟兰驰安慰的方式。 孟兰驰难捱地轻轻喘息着,发丝被不堪地揉弄着,偶尔扯痛,才带给他真正存活的体验。他需要蒋正柏给予他一些力度乃至疼痛。 “好一些了吗?”蒋正柏在他耳边问。 “嗯。” “那站起来。”蒋正柏牵着孟兰驰站起来,走进身后的水果店。水果店里弥散着浓烈的热带水果的香气,蒋正柏一边挑选给孟方舟的水果,一边问:“你爸爸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 “我让你为难了。”蒋正柏轻声说。 孟兰驰的心像被一只手猛地揪紧,急声说:“没有!”他怕蒋正柏误会,赶紧又说:“我都告诉爸爸了,他现在一时不能接受,总有一天” 蒋正柏等着一句说不出口的下文,好心补充:“总有一天会接受?兰驰,真的吗?” 孟兰驰受不了蒋正柏这样跟他说话,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他也不得不想,对啊,要是父亲一辈子接受不了呢?但是又说:“就算不接受,也不妨碍我们继续在一起,这是我和你的事。” 蒋正柏挑好了水果,让店员组成果篮,在等待的空隙里,他转过脸,看着兰驰,目光深沉,脸上微微带笑,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对,这是我和你的事情。” 蒋正柏把果篮递给他:“孟叔叔应该也不想见我,我也不上去了。还是那句话,有事情要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就跟我说。” 孟兰驰伸手接过果篮,蒋正柏却一时没放手,对峙半秒,他又说:“孟兰驰,你要有点有对象的觉悟。” 凌晨时分,孟兰驰又回来了一趟。进门的时候,客厅里开着灯,蒋正柏没睡,坐在沙发上,手机放在腿边。半阖的窗帘里,天边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 孟兰驰愣了愣,不自然地苦笑:“怎么没睡?” 蒋正柏站起来:“想着,万一你给我打电话呢?” 孟兰驰半晌无言,“我要收拾点东西,我爸情况不好,要转院去北京。” “几点出发?” “明天早上七点。” 孟兰驰边说,边从衣帽间拖出行李箱,瘫在地上,开始整理。 蒋正柏看了一会儿:“你坐那儿吧,跟我说,要带些什么,我来收拾。” 孟兰驰是真累了,坐在床上,说着要这件衬衫,要那个抽屉里的卡包,数据线在哪儿,内裤又放在哪儿,蒋正柏根本不用孟兰驰解释,他全知道。 收拾完东西,蒋正柏哗啦一声拉上行李箱拉链,阖上锁,一把把行李箱立起来,推在腿边,孟兰驰走过来,正要接过,突然被他双手卡着腰提起来,局促地靠坐在行李箱上。 孟兰驰正要说什么,蒋正柏逼进来,大腿卡入他的双腿之间,单手箍住他乱动挣扎的腰。 “蒋正柏。”孟兰驰喊着他的名字,去掰他因为某种情绪而肌肉贲张的铁钳似的手臂,可是又怎么都撼动不得,逃不开,挣不脱,他开始莫名地害怕和慌乱,只能用双手去推拒他的胸口。 蒋正柏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贴上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绝不温柔的吻,反而充满了动物性的撕咬和掠夺。孟兰驰面红耳赤地吞咽着,一次又一次地被全权掌控呼吸的节奏和喘息的腔调,在荒谬到濒临窒息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咬破了蒋正柏作乱搅弄的舌尖。 蒋正柏甚至没有发出吃痛的声音,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他的举动,只是近乎残忍地在铁锈味的吻中侵略得更深。 末了,他松开他,露出舌尖,袒露自己依然流血的伤口,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笑声,“孟兰驰,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蒋正柏一个人自问自答,抛出最诛心的答案,“你会承受不住压力放弃我?” 从联系不到孟兰驰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孟兰驰进门前的那一秒钟,蒋正柏都在竭力保持冷静理智,一遍遍排除孟兰驰放弃自己的可能,同时一遍遍计算他在孟兰驰心中的分量。 蒋正柏从来游刃有余,随心所欲地掌控着感情中的所有节奏,但是今天,在每一次无意义的自证之后,在孟兰驰神色疲惫地回到他们所谓的家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不堪一击。 蒋正柏说孟兰驰在害怕,他自己又何尝不害怕?可是,他非得逼着孟兰驰表态,“孟兰驰,做事情可以半途而废吗?” 孟兰驰眼眶湿润,倔强地把脸扭开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又很快地乖乖地摇了几下头。 蒋正柏简直声色俱厉:“孟兰驰,看着我。” 孟兰驰抬眼,又止不住泪,哭得像个窝窝囊囊的奶孩子,又忍不住撒娇示弱,伸手想要抱他。 可是蒋正柏不让他抱,格挡住他的手,冷酷地说:“孟兰驰,说话。” “蒋正柏,我不和你分手。”孟兰驰胡乱地抓住他的手,“蒋正柏,你等等我,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耻” “好,我等你。” 没有更多的条件,也没有再多的承诺。 蒋正柏要的不过就是孟兰驰一句话。 张叔等在楼下,电话接二连三地来,孟兰驰没时间了,拖过行李箱,站在门框下,深深地望了蒋正柏一眼,没忍住,又揽过他的脖颈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孟兰驰,你要是骗我,我就”蒋正柏低声说,“操死你。” 第四十一章 蒋正柏早就料到,按照孟方舟的作风,不会只向孟兰驰单方面施压。 他接到方紫霞电话时也并不惊讶,三言两语后,他拿起了车钥匙。 没什么好逃避的,逃避不是他的信条和方式,同样,他也不那么想等那个和盘托出的最佳时机出现了,择日不如撞日吧。 回到家里,蒋正柏发现方紫霞把蒋旭也叫回来了,方宁榆在上课,所以今天只是大人之间的家庭会议。 方紫霞是继母,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一会儿,没忍住开始掉眼泪。 蒋正柏绅士周到地给她递纸巾,但是半点口风没松。 蒋旭也不得不上场,两个人轮番轰炸了两个多钟头,气氛焦灼到了极点,而当事人蒋正柏却好像置身事外似的,该应的应,该说的说,但是该服的软一个没服。 “你们坐下,喝口水吧。”蒋正柏甚至还在安抚他们。 方紫霞眼皮都在哆嗦,颤声道:“正柏,你和兰驰要逼死妈妈啊。” 蒋正柏没表情:“妈,是你们想先逼死我和兰驰。”他给两人的杯子蓄水,淡声说:“我和兰驰在一起这件事情,我本来没打算要说,但也没打算要瞒,我们过自己的日子,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方紫霞惊问:“爸爸妈妈是别人吗?” 蒋正柏淡定说:“按照对个体意义的界定,你们确实是我之外的别人。”他继续说,“也许我们应该寻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或者循序渐进地告知你们我俩的恋情,但是,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这就是现实。伤害到你们,我和兰驰都很抱歉,但是,我和兰驰因此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比你们更大。” 蒋正柏看着方紫霞:“孟叔叔病倒了,转院去北京,兰驰陪着。如果今天我和兰驰的事情没闹得沸沸扬扬,我是一定会陪他去的。” 方紫霞沉默。蒋旭轻轻圈住她,把她抱进怀里,也没说话。 蒋正柏抬腕,看了眼时间,淡定问:“我该上班了,需要我请假吗?” 蒋旭想早点结束争吵,也给蒋正柏一个台阶下,赶紧说:“快滚吧你。” 蒋正柏笑笑,起身,离开后带上了门。过了十几秒,这对夫妻听到汽车发动声,没有任何犹豫地离开了。 帆船中心的办公室里,蒋正柏正和几个人开会。蒋正柏主持的会议一向短而快,等其余几人离开,徐书鹏却没走,屁股一挪,坐在了蒋正柏旁边。蒋正柏挑挑眉,没说话,从桌上玻璃盅里拿出一颗薄荷糖,剥了塞进嘴里,才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失恋了?”徐书鹏尴尬地哈两声,“上个月,我见你的车都是往左拐,这个礼拜,我发现你下班的时候,车又往右拐了。” 蒋正柏抬眼看看他,说被冒犯倒还不至于,但是失恋这个词让他不高兴,他皱皱眉:“没啊。我的感情生活没干扰我工作吧。” 徐书鹏听出他这话里的拒绝和隔阂,他早就发现了,这是蒋正柏在相处的时候自然设置的一条不可越界的线,当然,他在这条线之外。 徐书鹏又随意扯了两句,找借口匆匆离开了。 蒋正柏对旁人的关心没多大反应,他点开手机里某个对话框,这两天交流记录几乎是空白,只是三五不时地更新自己的实时地点,有时是医院,有时是酒店,像报备。 他自言自语:“这就是孟兰驰的良心。”又骂一句,“王八蛋。” 一周左右,蒋正柏坐不住了,挑了个双方可能都清闲一点的时间拨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四十多秒后才被接起。 孟兰驰喂一声,也许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亲耳听到,他一开始有点恍惚和陌生,但是心脏那一块还是被重重地砸了两下。 蒋正柏:“你嗓子怎么还哑着?吃药了吗?” 孟兰驰没立刻回答,像反应了一会儿,一把沙哑柔和的嗓音才再次响起:“有吃没吃的。” 蒋正柏顿住,试探:“你故意招我心疼?” “嗯。”孟兰驰的嘴唇可能离手机很近,因为蒋正柏觉得声音特别的清晰,也特别得可怜。 蒋正柏心里再大的火也熄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孟兰驰,说话啊。” 蒋正柏没立刻听到回答,他只能通过电波,听到那一边响起的护士铃,还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过了几秒钟,他才重新听到孟兰驰的声音,低沉,压抑,又带着点孟兰驰特有的撒娇的别扭劲儿,“蒋正柏,我想你。” 蒋正柏胸口重重震了两下,半点火气也没了,心里的话不留神就溜出来:“我来找你。” 电话那头立刻响起吸气的声音,听得蒋正柏揪心又懊恼,是不是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孟兰驰的眼泪却在自己面前说掉就掉,可是哪一次没把他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 “蒋正柏对不起。” 孟兰驰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每个字都组织连缀得艰难,吐字又那么模糊。 蒋正柏心跳的频率微微错频,低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话问出口,极度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缚住他,他又慌不择言地制止他:“别说了。” 孟兰驰站在医院茶水间的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正对着空调出风口,他的脸色凝霜似的苍白。时好时坏的病情,日夜颠倒的陪护,还有大伯车轮战似的洗脑战术,已经让孟兰驰身心俱疲了。 最诛心的不过就是大伯那一段:“你爸爸护着你,让你没怎么吃过苦,所以你勇敢,所以你热烈,你为那个男人甘愿背叛家庭,那个男的要是有情有义,没准真能和你白头到老,可是我就问,想到你的爱情是以你爸的命为代价的,你能不能心安理得继续幸福下去?” 他能心安理得吗? 当然不能。 孟兰驰觉得万念俱灰,他从来没那么痛恨过自己的自欺欺人,总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不知道包裹着他的那个大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三十了,好不容易等来跨越十余年的情投意合,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前路坎坷,他知道,他也做好了准备,可是真的面对孟方舟以死相逼,他还能梗住脖子? 他还对不起蒋正柏,明明没有能力顺顺当当地解决出柜的问题,还拉他下水,害他深陷漩涡。 “孟兰驰,你不是让我等你吗?”蒋正柏等不到孟兰驰说话,质问:“现在,不要我继续等了吗?” “蒋正柏,别” 孟兰驰的话还没说完,蒋正柏的话横冲直撞地插进来:“这句话你为什么不对傻子一样等了那么多年的自己说?你不接受,要我接受?走之前眼泪汪汪要我等你,现在一个电话就要打发我走?孟兰驰,你不是欠收拾?” 他气急了,话赶话,差点脱口而出:“孟兰驰,从来只有我踹别人的份,没别人踹我的份,你滚吧。” 电话那头胆战心惊地噤声,只有微弱的吸气声。 蒋正柏觉得自己会心软,他老是对孟兰驰心软,而现在,他怀疑,是不是对孟兰驰太心软,太随着他了,让他忘了自己的分寸和底线在哪里? 他知道,按理来说,他应该要给孟兰驰时间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但是,他给不了孟兰驰这个时间,也不想给孟兰驰这个机会。 蒋正柏沉声:“你挂电话吧。” 蒋正柏不忍心这个时候主动挂了他的电话,光是想想孟兰驰可能会暗自难过成什么样,他倒先受不了了。 孟兰驰磨磨蹭蹭没挂。 蒋正柏心被揪紧,难捱地说:“你不挂我挂。” 说着,屏幕依然显示正在通话中,两人又僵持了几秒钟。 冲动斗狠、怯懦畏缩的话都说了一箩筐,可是又谁都不忍心把话说绝。 挂电话的主动权推来推去,可是谁都舍不得结束这个不愉快的通话。 二分四十五秒的空白通话后,孟兰驰切断了通话。 这就是蒋正柏对他们这段感情的最后印象。 第四十二章 入了秋,连迟钝的方宁榆都发现家里气氛诡异了。尤其是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大哥话更少,妈妈也总是偷偷打量大哥的脸色,好像双方话语里都埋着一踩即爆的地雷。 “这礼拜我要去天津一趟。”蒋正柏说着,看了眼正在餐盘里把菜拨来拨去的方宁榆,方宁榆立刻乖乖把菜全吃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蒋正柏愣了一下,很快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但是脸色已经不那么好了。 反正方宁榆觉得大哥最近看自己也挺不顺眼的,可他也想不清楚他到底哪儿触了大哥霉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连之前不那么喜欢的白菜也乖乖每餐吃掉了。 大哥凭借余光又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如有实质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如坐针毡,小腿肚都有点抽筋,好在大哥很快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你们慢吃。” 方宁榆做完作业,又溜到蒋正柏门前,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好直接推门进去,相当乖巧地先敲了门。 “进来。” 方宁榆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看见卧室地毯上摊着个黑色行李箱,里头空空如也,而蒋正柏正坐在地毯上兴致阑珊地抽烟,脸色淡淡的,见他进来,也没半点尊老爱幼要把烟掐了的意思。 “大哥,你怎么又在抽烟?” 蒋正柏瞥他一眼:“心里烦,不抽烟,就抽你。” 方宁榆浑身皮一紧,赶紧坐到他旁边,“大哥,什么烦心事,说给我听听吧。我跟你一起分担。” 蒋正柏嗤笑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揉揉方宁榆软篷篷的头毛,“行了吧,我跟你这种小孩儿有什么好分担的。我去一个礼拜,你在家乖点。”说完,又给小榆转了笔零花。 天津之行比想象中顺利很多。 到了滨海新区的东海岸,队员在附近酒店稍作休息。蒋正柏和徐书鹏被几个朋友邀请去附近的浪花艺术馆参观。 “这里还有个青少年水上运动培训基地,帆船,浆板,皮划艇,都有。”介绍人说。 蒋正柏没说话,徐书鹏见状,立刻接过话题侃侃而谈。 回到酒店,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徐书鹏问:“你还好吗?是不是有点中暑?” “有点没睡好。”蒋正柏答话,一手把手机反搁在桌面上,继续吃饭。 徐书鹏动态视力极佳,手机明显停留在高铁票页面。 他揣摩着他的意思,说:“天津这个地方,离北京倒是挺近的,去玩儿两天?” 蒋正柏难得笑了笑:“北京有什么好去的。” 徐书鹏微微晃神,也笑:“也是。还是早点回家好。” 接下来的比赛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单日赛程完成后的那天傍晚,徐书鹏打蒋正柏电话,想说有人请吃饭,可是无人接听。透过临海酒店的落地窗,他看到海湾里挂着船队标志的船出列了,在一片随着水波寂静摇晃的帆船中是那么突兀。 “蒋”徐书鹏几乎要叫出声了。 那艘帆船在金色的黄昏海面上,像一块光的碎片,银亮的桅杆和船身比之前都要显眼,很快就在大海中寻到了自己的轨迹。 他的呼吸都暂停了。 半刻钟后,船回来。船上下来个湿漉漉的人,像刚从海里捞回来的,他脱了鞋提在手里,踩着柔软的沙滩,往酒店的方向慢慢走回来。 实际上,蒋正柏很容易给人一种永不回头的感觉。 徐书鹏觉得,等在他的身后,也许是一种让人很窒息的体验。 回清江后,谁都没有提起这个傍晚的事故。 秋老虎一走,天就凉得快。蒋正柏在某天开车途经水族馆的时候心里很不痛快,把车停在世贸地库里,直接步行回家。回到郁园时,家里正在做饭,方紫霞也难得在家。 蒋正柏脱下风衣外套挂在挂钩上,挽起衬衫袖子,走进厨房:“要帮忙吗?” “不用。”方紫霞笑笑,“今天吃鱼。” 蒋正柏看眼锅:“谁送来的鱼,那么大?” 方紫霞突然沉默了,半秒钟间隔后,又说:“亲戚送的。” 蒋正柏“哦”一声,退出厨房,坐在沙发上等着吃饭。 等小榆网球课下课回来,大家开始吃晚饭。 “冷水鱼,很鲜的。”方紫霞殷切地说,拿公筷给蒋正柏和小榆各夹了一块鱼肉。过了一会儿,她发现那块鱼肉还在蒋正柏碗里,没动过筷。 方紫霞心里一动,默默地想,他是全明白的。 装聋作哑地吃完这一顿饭不成问题,可是下一顿饭呢?永远都得这样下去吗? 她斟酌着问:“正柏,最近还好吗?” 蒋正柏失笑:“妈,日子不就这么过?” “”她哑然失语,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她心里烫出一个窟窿。 方紫霞只能不熟练地安慰:“正柏,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蒋正柏不轻不重地把筷子搁在桌上:“妈,我们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的日子,也得过下去。还有什么好说?粉饰太平,不是我们家里一惯的做法?” 方紫霞眼皮哆嗦:“正柏,别这样说。” “不这样说,我说什么?”蒋正柏心里窜着火,按捺不住,越烧越旺,“我就非得发疯?说我没了孟兰驰就要寻死觅活?” 方宁榆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蒋正柏微微转过脸,看到方宁榆的脸,之前看他这张跟那个王八蛋五分相似的脸挺顺眼,还总爱屋及乌、有求必应,而现在,他看到就觉得心烦,语气也欠奉:“你闪开点。” 他推开座椅,离开餐厅。 方紫霞自问糊涂,遇事容易逃避,但是对这几个孩子,她怎么可能不希望他们幸福快乐?两个不经事的冲动的儿子现在分开了,都过着正常人该过的日子,她还能求什么? 可是正柏不开心。 自己的兰驰也不开心。 她亏欠兰驰太多,直到现在,还在剥夺他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点快乐。 她想起蒋旭对她说:“每个人都活在某种不被理解中,兰驰和正柏的抉择是注定不被绝大多数人理解的,你呢,你要选择理解他们?还是为了他们好,帮他们做一些选择?” 两天后,张立突然接到方紫霞电话,说要来看看前夫。孟方舟已经在疗养病房里住了一段时间,听说方紫霞要来,赶紧又把自己收拾了一下。 方紫霞一袭风衣长裙,风姿旖旎地走进病房,坐在他床前。 “我来看看你。”方紫霞说,“就我一个人来。” 孟方舟觉得难为情,因为见她的时候总是病骨支离、形容憔悴。他温和地说:“那么老远的,来看什么呢?” “你死了,兰驰就苦了。”方紫霞嘴角微微向下撇。 孟方舟愣了愣,沉默地垂着脑袋,“暂时死不了。” “兰驰呢?”方紫霞问。 “在他大伯那儿,老陪在我身边也不是一回事,男人,该忙自己的事业。” “是,男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她看着他,“女人,就得相夫教子,做个好妻子好妈妈。孟方舟,你一点都没变。” 她从昂贵的皮包里拿出个镯子,看成色,是廉价的沙金,这是尚还年轻贫穷的孟方舟在恋爱第一年送给她的礼物,“一直忘了还给你。” “为什么要还给我?别还给我。”孟方舟失色,抗拒地绷着肩膀,靠在床头。 “孟方舟,我们都很失败。”方紫霞疲惫地笑笑,“你自诩正派又情深,援疆的时候不也和女干部发生了婚外情?我呢,我是菟丝花,唱唱歌,带带孩子,遇到事情就要逃避,一心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兰驰比我们都好,他简直不像我们的孩子。” “他对自己的爱人坚贞,而且负责。” “山里的空气,确实不一样。”徐书鹏抱着个水杯,山脚下吹着风,“这风,吹着惬意啊。” 蒋正柏刚结束一组速度攀登,出了点汗,鬓角微湿。他身形本就高大挺拔,脱了西装,换上这种极其贴肤的修身攀岩服,更直观地展露着自己俊美结实的肌肉体格。 “那几个小姑娘看你呢。”徐书鹏笑,同行的几个,大多是合伙人或密友,有几个带了自己女秘书的,目光频频往这边看。 蒋正柏倒大方:“随她们看吧。” 徐书鹏揶揄几句:“你家里的不得吃醋啊?” 蒋正柏听出点试探,说不上不高兴,懒洋洋轻笑一声:“家里没人。” 徐书鹏眼睛一亮:“我有个表妹” “表妹不行。”蒋正柏打断他,微微笑着提醒,“表弟还可以考虑考虑。” 徐书鹏惊出一手汗,嘴上顺水推舟:“哈哈,我去找找,我有没有这种取向的表弟。” 蒋正柏放肆地笑出声,拍拍他肩膀,擦肩越过他,准备开始第一组难度攀登。 徐书鹏这下子全明白了,蒋正柏和之前老来找他的那个男人之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亲密感到底从哪里来。 徐书鹏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帆船中心的办公室秘书说,有个资方来找蒋总,让他等也不肯等,只好派了辆车把他送过来了。 徐书鹏问:“资方?哪个资方?” “一直没露过面的那个!投了一大笔钱那个!” 徐书鹏原地凌乱,什么情况? 帆船中心的公家车不多,所以,半个多小时后,当那辆半旧不新的别克停在露营点的时候,徐书鹏一眼就认出来了,赶紧上前,帮忙开车门。 他来不及动手,车门就自己打开了。门一开,伴着一股很淡的莫名香气,车里一条裹着西装裤的长腿顺着车座滑到地上,站定了,钻出个相当俊秀而眼熟的青年,单手扶着车门,很用力地咳嗽了两声,震天动地地响,不知怎么的,比上次见他似乎要瘦许多,一把纤细削薄的腰被皮带扎紧,行动间,多余的褶皱如流水一般绽开。 孟兰驰雪白手掌半捂住口鼻,微微转眼看过来的时候,徐书鹏才第一次看清,原来这人长着一双风流无匹的凤眼,他说:“蒋正柏呢?” 徐书鹏心里一荡,福至心灵,原来资方爸爸就是蒋正柏男朋友!小子,好手段! 徐书鹏赶紧说:“刚还在攀岩呢。” “我自己去找。”孟兰驰急得上火,嘴唇都开始燎泡,撂下他,横冲直撞往里走, 两个月的时间,四十七个日夜,从夏熬到秋,孟兰驰一个人待在北京都快魔怔了,电话不敢打,短信不敢发,对着爸爸还得强颜欢笑,午夜梦回的时候疯了似的点开购票程序想回来找他,可是最后确认的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他没有希望了,更不忍心一次又一次给蒋正柏希望。他总是后悔,后悔妄念丛生,更进一步,却把和蒋正柏的关系搞得错综复杂,导致如今见一面、发一条信息都是奢望。他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非得那么急赤白脸地跟爸爸坦白,再小心低调一点,和蒋正柏偷偷摸摸好几年,会不会就能找到更合适的机会出柜? 岩壁下,男人稳稳落地,汗珠砸落在尘土中,他皱着眉解开锁扣和安全绳。不知怎么的,刚刚频频踩空,好像熟悉的踩点位置都偷偷错位,搅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蒋总。”几个合伙人迎上来,场面话地阿谀道:“刚才那几个腾挪,可太牛了。你这不是业余的啊,是不是专业练过啊?” 蒋正柏笑笑,正要说话,视线无意捕捉到一个前呼后拥的人影,无头苍蝇似的在营地里乱窜。 蒋正柏第一反应,眼花了。 又忍不住骂自己,看到个排场稍微大一点的、身形像一点的,就以为是他。 “蒋正柏!” 声音由远及近,逼到眼前。 再也错认不了。 山壁之间一阵风吹林叶,蒋正柏身上的汗倏忽间已经干了,只有肩胛骨位置粘着两片布料,随着突然停滞又突然剧烈起伏的呼吸,不自然地颤动了两下。 孟兰驰站在他面前,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神里升腾着热烈的狂喜,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大庭广众之下,沉默又可怜地望着他。 “好巧。怎么来的?”片刻失神后,蒋正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也搜寻出那个最冷漠疏离的称谓,“孟制片。” 第四十三章 “蒋正柏,你叫我什么?” 孟兰驰愣了愣,好像从没想到会从蒋正柏嘴里听到这样的称呼,再不济,总是连名带姓规规矩矩的孟兰驰吧。 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蒋正柏有些陌生。眼前的蒋正柏和那些孟兰驰深夜翻墙偷窥的生活碎照里的蒋正柏,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都是那么遥远而陌生。 孟兰驰被这种冷漠伤到了心,走近两步,咫尺之距,他微微抬脸,不依不饶地看着蒋正柏,怒气腾腾,像只被激怒的大猫。 “哟,真是孟制片,您怎么在这儿呢?”突然,旁边一个人开口,“之前我们一起吃过一顿饭,听人说,你之后是常驻北京发展了,看来是讹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正柏笑了笑,“是啊,清江,还是北京?看来孟制片还没定数啊。” 孟兰驰没理睬那个人,只是看着蒋正柏,定定地说:“我来,就是和你说,我到底是要待在清江,还是待在北京。” 在场的是个人都听出两人话里的夹枪带棒了,可怪就怪在,火药味十足的同时,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你来我往的意思在。 徐书鹏头脑灵光,这俩是打情骂俏呢? 他赶紧出来打圆场:“人家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上来的,肯定是有急事,这样,去咱们房车里谈,或者露营帐篷里谈。” 半推半就进了帐篷,蒋正柏和孟兰驰坐在一张原木色折叠桌两头,徐书鹏翻箱倒柜地想找点茶招待孟兰驰,惹得蒋正柏看不下去了:“老徐,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聊。” 徐书鹏一走,帐篷里就彻底静下来。 两人一时无话,憋着股火,谁都别扭不服气。 蒋正柏声线冷淡:“喝点什么?” 他刚想说,白开水或者速溶咖啡,结果孟兰驰淡声道:“勉强喝点武夷乌龙。” “”蒋正柏差点气笑,把一个空搪瓷杯推到他面前,“就只有凉白开,爱喝不喝。” 孟兰驰突然又捂着嘴地动山摇地咳了一阵。 再一抬头,面前放了杯热水,还有罐装润喉糖。 蒋正柏抱臂坐着,眉头紧皱,几句话在肚肠里千回百转、淤塞于胸,又不肯轻而易举问出口,只说:“你想跟我谈什么?如果是谈公事,不好意思,我现在在休假,如果是私事我们还有私事可谈吗?” 他太冷淡,好像于公于私,都想跟他划清界限。 “你骂骂我也行啊。”孟兰驰陪着一颗心,又那么小心翼翼。 “骂你?我疯了?”蒋正柏浓眉不展,显得阴郁森冷,看得孟兰驰小腿肚都在哆嗦,“对了,要是你想问问你投的那笔钱,我把徐书鹏叫进来,收支明细和盈利情况,他比我清楚。” “谁在乎那点钱。”孟兰驰皱眉,真诚道:“一开始就是为了讨你欢心,是亏还是赚,我才不在乎。” 蒋正柏深黑眼眸微微闪动,盯着孟兰驰手边那只杯子看,半分余光都没舍得给他,却又口是心非地说:“孟制片阔气。” “蒋正柏。”孟兰驰郑重地叫他名字,有点哀求的意味,“能不能别和我这么说话?你知道的,我会非常非常难过。” 蒋正柏几不可察地愣了半秒钟,表情深重,立刻紧抿着嘴角不再说话。 僵持半晌,帐篷外一个人影矗立,是徐书鹏:“正柏,他们让我来问问,孟制片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过了几秒钟,蒋正柏从里面大步走出,狠厉地皱着眉,“不留,全是没营养的速冻,留他吃什么?送他回去。” 孟兰驰从帐篷外露出半边身体,探出头,火急火燎地说:“我不走。有什么,我吃什么。” 天色很快暗下来,一群人围着烧烤架和火炉料理晚饭。 孟兰驰对几个男人的攀谈感到厌烦,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话,身上的长风衣有点太过单薄,但是他也没处喊冷,两片肩膀窸窸窣窣地发抖,不仔细看倒看不出。 “孟制片,给。”徐书鹏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尼泊尔风格的毛毯。 孟兰驰没有穿别人衣服、披别人毛毯的习惯,下意识要摇头,又听徐书鹏说:“是蒋正柏的毯子。” 孟兰驰疑心:“真的?”正问着,视线下意识地追寻着蒋正柏的身影。果然,在外头,蒋正柏是绝对不给人家做饭的。他抄着手,像个从未下过厨的男人,悠哉游哉又心安理得地混在一群臭男人里面,里里外外地参观人家的新房车。 徐书鹏赶紧说:“骗你干嘛?” 孟兰驰想了想就乖乖把毯子披上,只露出俊秀皎洁的半张脸,轻声说:“谢了。” 篝火燃起。众人围着篝火而坐,孟兰驰端着装满食物的餐盘,坐到蒋正柏旁边。盘子里大多是些油腻重盐的烤物,孟兰驰又不怎么吃鸡肉,挑挑拣拣吃了些,就不肯再进食了。 “一会儿让人送你下山。”蒋正柏冷不丁又冒出一句,“你家楼下那家粥店开到晚上十一点。” 孟兰驰心跳如雷,却要装作听不懂:“所以?” “自己去买碗粥喝。”蒋正柏伸手截过他狼藉的餐盘,“别吃了。” 孟兰驰微微提高音量,一副犟种模样:“我不走。” “这里没你住的地儿!”蒋正柏没好气,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 孟兰驰又转头问徐书鹏:“我今晚住下方便吗?” 徐书鹏:“方便!怎么不方便!那么多帐篷呢,你随便跟人挤挤就行。” 孟兰驰眉心拧起:“我” 他话没说完,蒋正柏的话却插进来:“挤什么挤?赶紧回家去。” 旁边几个人笑哈哈的:“挤挤怎么了?孟制片,跟咱们一个帐篷吧,一个被窝也行!都是男人,介意这些干什么?明天早上我们还看日出。” 放在平常,孟兰驰早拒绝了,跟一个陌生人睡在一块儿?还不如杀了他。可是现在,孟兰驰极其罕见地没推辞,晃动火焰的映照之下,雪白的脸有种任人拿捏的可怜风致。 火堆里被扔进**松枝,猛地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溅起几点油星,吓人一跳。 “孟兰驰,你想跟谁挤挤?”蒋正柏掸掉手上的尘土,也没看他,眼睛盯着跳动篝火,只留给他一个深廓而英挺的侧脸。 徐书鹏赶紧说:“蒋正柏,你不是带了个两个人的睡袋吗?你那儿空间宽敞啊,当时分帐篷你不也是单人单间吗?” 蒋正柏看了徐书鹏一眼,没再说别的,“随便你们。” 夜色深浓,外面几个人在看露天电影,四周秋虫之声此起彼伏。孟兰驰洗完澡钻进帐篷的时候,淡黄的月亮正升到松枝梢头。 蒋正柏把睡袋铺开,划清楚河汉界:“你睡那边,我睡这边。” 孟兰驰心想,划那么清楚有什么样,还不是睡着睡着就滚到一块儿去了。他自己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安分的很,跟蒋正柏睡觉的时候变着法儿的不安分。有几次,本来只是温情依偎,抱着搂着说说话,没片刻功夫就擦枪走火。想到这儿,一帧帧香艳不堪的画面从他脑海里划过,抬眼看蒋正柏的时候,蒋正柏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先后躺进去后,蒋正柏把睡袋拉链拉上,背对着他没说话。蒋正柏闭着眼睛,但是压根没睡着。 睡袋里拥挤,手臂贴着手臂,腿擦着腿,怎么都避免不了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像两块火石,抵触碰撞,天然地迸发热烈的火花,随时准备焚烧理智吞噬一切,将一切化为灰烬。 孟兰驰心里想着那档子事儿,不止想,他还在回味。在一些寂寞又绝望的夜晚,他想着蒋正柏前前后后地自助过。蒋正柏是唯一能给他极致性体验的人。他想起一个个酣畅后虚脱的瞬间,想起那些肢体的急速碰撞,又想起那些贯穿始终的缠绵的湿吻。 他现在就想要。 几次按捺不住的辗转翻身后,蒋正柏猛地被钳制住了小腿,他不用亲眼看见都知道,黑暗的睡袋里那两条细白如玉的小腿是如何夹着他,一下一下用力地磨蹭。 “孟兰驰!”蒋正柏没转身,但手探下去猛地抓住孟兰驰温热的腿窝,兰驰不再乱动,但他也没松开手。 “蒋正柏,我们分开四十七天了。”孟兰驰额头抵着他坚实的后背,享受着久违的温暖,心有余悸地说:“我是数着日子过的,你呢?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蒋正柏没声音。 “蒋正柏,你你那么快就不喜欢我了吗?” “是,我移情别恋了行吧?”蒋正柏气他的恶人先告状,松开桎梏他腿的手掌,正要收回,又被另一只手混乱地抓住,急不可耐地十指相扣。 孟兰驰气急败坏:“你不守男德!” “你跟一个男人讲道德?”蒋正柏刺他,“男人有个屁的道德!赶紧给我松开。” 手脚并用的挣扎中,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全乱了,渐起的喘息裹挟着汗意,也不知是不是一时不察,体格明显更健壮的蒋正柏让孟兰驰得逞了——那只惯于作乱的微凉的手,顺着他肌理结实的小腹,猛地滑进了裤腰里。 被拿捏着要紧处,蒋正柏皱着眉喘息了两声,在孟兰驰听来,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鼓励,所以他更加卖力地做起了手工。 “蒋正柏,你真的不想我吗?”孟兰驰用力搓火,已经半骑在他身上,微微俯身说话的时候,伴着一股淡淡的如兰似麝的香气,一团烟粉轻云似的笼着蒋正柏的鼻尖。 第四十四章 搓磨半晌,蒋正柏眼神幽暗,咬牙切齿地说:“孟兰驰,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就开始干这种事了?” 孟兰驰凑上去要咬他嘴唇,被他一扭头避开,兰驰不高兴了,牙齿用了点劲儿,湿漉漉地在他下巴上啃,说话声音软软的:“蒋正柏,我错了,我哪哪儿都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继续跟我好吧。” 蒋正柏嘶一声,被孟兰驰指甲划到,没好气地说:“闪边儿去。” “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我就回去了!”孟兰驰拉开睡袋拉链,双手撑在他胸口,一副马上就能打道回府的架势,一边还絮絮叨叨说:“我听到爸爸说的几句软话,就一刻不停地往这里赶,累得要命也就是想要你一个拥抱,你要是把我往外推,我今晚就再回去!咱们真的一刀两断!” 孟兰驰车轱辘话还没说完,被蒋正柏猛地攥住手腕跌回原位,姿势别扭地坐在他怀里,两个人的胸口像磁石吸附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孟兰驰略一抬眼,对上蒋正柏愠怒的眼睛。 月上中天。徐书鹏憋得不行,起了个夜,上完厕所回去的时候路过蒋正柏的帐篷,差点没把下巴给扶住。帐篷里弥散着暖黄灯光,光晕里,两个人影叠坐着,一个揽着后背,一个抓着腰,两颗头颅紧贴着,追逐着,抓握和摩挲的动作都被影子放大,在帐篷布上悉悉索索地摇晃着。 叮咚。 叮咚。 蒋正柏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是没人分神在意。 孟兰驰搂着他的脖颈气喘吁吁,被吮红的舌头微微发麻,他提醒:“手机一直在响。” “嗯。”蒋正柏溜出句简短的气声,再没别的反应了,事不关己似的,强硬地重新吻住他。 一个电话打进来,重新唤回两个人残存的意识。 蒋正柏神色不悦地接起电话,是徐书鹏:“大哥!看微信啊!” 第一条:“蒋正柏!快把灯关了,你俩影子全让人看见了!” 第二条:“亲嘴归亲嘴,帐篷不隔音!” 孟兰驰也瞥见了,脸上臊得没法儿看,窝在蒋正柏怀里不肯出头露脸。 啪嗒一声。 蒋正柏把刚才不知道谁暗亮的灯给关了。 视线再次被黑暗笼罩,孟兰驰才重新抬起头,动动鼻子,一边嗅,一边用猫似的敏感嘴唇去寻找他。微微粗糙的手指带着他熟悉又依恋的温度,轻轻地抚摸他耳朵后面那一片皮肤,慢慢的,孟兰驰觉得自己的脸被轻轻捧住了。 孟兰驰下意识地张开嘴唇,蒋正柏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正确的位置、合适的角度,再次把他带着喘息的唇吻住了。 好像等了很久。 又好像一刻都不愿意多等下去。 亲着亲着,天旋地转,蒋正柏托着他的背,半推半抱地把他放倒在一片狼藉的睡袋上,健硕滚烫的男性躯体随之倾覆而上,严严实实地把他压紧了。 “唔”孟兰驰的声音比平常都要微弱,带着股很可怜的味道。他也没推开他,也许是为了方便蒋正柏吻得更深一点,他无意识地把两条腿分开,蒋正柏追进,身体和身体契合到了一种接近铆合的程度,捞过他两条腿挂在了自己腰上。 “”蒋正柏撤开,低头看孟兰驰。 孟兰驰太久没好好休息,亲着亲着,竟然打起瞌睡。 他真是哭笑不得,想把他搓扁捏圆是没戏了。睡袋也不愿意钻了,一条毯子捉襟见肘地盖着两个大男人,孟兰驰睡得很沉,头一歪,靠在蒋正柏胸口,像停泊的船只,难得的轻微鼾声像月光下涨落的潮汐。 蒋正柏只觉得心口处湿了一片。 日出也没看上。这两人睡得昏天黑地。但谁都不敢来掀帐篷。 等人陆陆续续都散了,房车营地快来第二拨人的时候,徐书鹏给蒋正柏打电话叫起。 “要走了吗?”孟兰驰听到说话时,迷迷糊糊问,眼睛都睁不开。 “起了。车上再睡。”蒋正柏哄他,给他把短袖脱了,露出胸腹肩膀白光光的皮肤,又给他穿上衬衫。 孟兰驰任他折腾,刚把衣服穿好,走出帐篷,发现大樟树下站着个人,是张叔,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张叔走过来:“孟先生的意思是,回清江了,总得住家里。让我来接你回去。” 估计孟兰驰连夜回清江且夜不归宿的事情传到了孟方舟的耳朵里,在老古板心里,同性恋是一回事,同居又是另一回事。 孟兰驰无语:“我多大了?就一晚没回家睡。” 张叔无奈:“诶哟,兰驰,凡事得徐徐图之啊,把你爸刺激狠了,又没好果子吃!” 蒋正柏没说话,点点头。孟兰驰就明白这意思了,一肚子想说的话来不及说,但是当着长辈的面,他也要脸,不好发嗲撒娇,只好挥挥手:“那我走了。”临进车,又回头,扒着车门,“蒋正柏,我再打你电话,好不好?” 张叔面色尴尬,估计没见过俩男人调情的画面,嗖的一下扭过头去。 蒋正柏无声地笑笑,摆摆手,让他回去。 蒋正柏提前结束休息,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天,等到天黑,都没等到孟兰驰的电话。 徐书鹏撞上来,笑嘻嘻问:“怎么样啊,和好了没?” 蒋正柏怒从心头起:“和什么好,不会好了。” 徐书鹏也不分青红皂白:“你可别端着了,看你昨天那样,再端着,人又该跑了!” 蒋正柏吼:“爱跑不跑。”半晌,又絮絮问:“会跑吗?” 报表文件叠在桌上,蒋正柏也没看的心思,在办公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等不到下班了,推了今晚饭局,蒋正柏决定提早下班。 车开到园区门口,下意识地就往左边转。十字路口,向右转弯的道路又显示红灯。蒋正柏对自己说,懒得调头了,继续开吧。 蒋正柏把钥匙插进锁孔,手僵滞在半空。没锁,有人进来了。 门打开的时候,餐桌旁站着个不速之客,一身深灰色风衣,自己找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双棉拖,背对着他,身形比之前要清瘦一些,微长的头发盖住脖颈后近乎冷白的皮肤,脖颈低垂,那截雪白的颈子,倒比桌上的美人瓶更衬那几枝鸢尾。他正在摆餐盘,桌上放着一锅颜色奇怪的炖菜,似乎今天也就是他们幸福生活的一个剪影,一个人做了新学的菜,等着另一个人下班回家。 蒋正柏重重地把包扔在地板上,心里滋味陈杂,脸上却没有太多情绪。 “你回来了。”孟兰驰转过头。 “你怎么在这儿?” “这”孟兰驰脸色难看,摸不准蒋正柏的意思,“这是我家。” 蒋正柏说:“哦,对。那是我该走。抱歉。” 孟兰驰赶紧拉住他,动作间,风衣腰袢松散,衣襟朝两边滑开,“蒋正柏,你别走,王新朋没跟你说吗?这房子,是你的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蒋正柏更光火。孟兰驰去北京没两个礼拜,王新朋突然约他出来吃饭,蒋正柏赴约,王新朋那么藏不住话的人都绝口不提孟兰驰的想法,只一句,那套高级公寓,孟兰驰送给他了,林林总总,还有好几处房产和车,等蒋正柏有空就能走过户手续。 蒋正柏当时没话,低着头,喝了几口闷酒,“他就让你跟我说这些?” 不等王新朋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他是拿我当个情人打发。” 蒋正柏失笑:“孟兰驰可真能作践人。” “说了,那就是我忘记换锁了。请你出去吧。”蒋正柏越过他。 忽然之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把他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身体紧贴过来,带着股不依不饶的依恋劲儿,像只躁动不安的漂亮大猫。 蒋正柏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嘴唇动了动,可能想要说一些话,但是最终还是沉默。 “蒋正柏。”孟兰驰抱住他,额头抵着他脖颈处那片皮肤,不时地蹭一蹭,闻一闻。 “孟兰驰。”蒋正柏背对着他,因此看不见表情,只是嗓音比平常都来得低沉,夹带着不难发现的愤怒,“好玩吗?拿钱打发我滚好玩吗?拿捏得我跟个发情畜生似的好玩吗?说打电话让我干等一天好玩吗?我就那么好玩儿?床上让你爽,床下让你耍?” 蒋正柏推开孟兰驰,无意间摸到孟兰驰空落落衬衫下那把腰,肉呢?怎么干剩把骨头?蒋正柏又忍不住吼他:“你待北京,那边不给你饭吃?” 第四十五章 孟兰驰被连珠炮似的逼问吓傻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解释,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没拿钱打发你,我不知道王新朋他怎么跟你说的,我怕你被家里赶出来,又怕,又怕我们没以后了,这间房子留给你,你要是心里有我,我就还有家可回。别的车啊、铺子啊,我是担心你资金出问题,我在北京,消息也不灵通,万一你瞒着我,等我知道就晚了。” “今天白天我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把这两天的工作紧赶慢赶全做完了,我连餐饭都没吃,饿着肚子就来找你了。” “蒋正柏,你觉得我拿捏你,这话你摸着良心说,”孟兰驰眼睛通红,竭力憋住眼泪,“我和你之间,谁拿捏谁?谁患得患失,谁游刃有余?谁忽远忽近,又是谁倒打一耙?” “我待北京就是饿肚子,没人关心我吃得好不好,我就是瘦脱相了变难看了!” 孟兰驰边说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腰袢企图掩饰,那把纤细的腰就在风衣里可怜地摇来晃去。他一低头,蒋正柏就看到他雪白下巴尖上垂着一滴泪。 蒋正柏呼吸一滞,心碎成七八瓣,痛得口鼻里都有了股铁锈味,他伸手去抓孟兰驰,孟兰驰一躲,头也不抬地往门外走,边走边抽泣,像被赶出家的小猫小狗似的,“你不要我了,我也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靠。”蒋正柏难得骂了个脏字,冲过去用身体挡住门,啪嗒一声,把门给锁了。 孟兰驰撒娇耍赖他还能勉强应付,孟兰驰一掉眼泪,蒋正柏还能有什么办法?膝盖骨都快软了。 孟兰驰没刹住车,险些往他怀里撞,他脚步一撤,竟然是走都不愿意走向蒋正柏了。 看着孟兰驰倔强地抹眼泪,蒋正柏觉得自己那点可笑的矜持和做作的拿乔全都没了意义。 孟兰驰问,蒋正柏,你真的不想我吗? 怎么可能不想?一天到晚地乱想。有时候想,他一个人在北京照顾父亲的时候会不会照顾不好自己?有时候想,干脆什么都别管,把他抓回来,揍得他痛哭流泪直到伸手要抱为止。一会儿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想他想得如遭火焚。 孟兰驰抽噎着骂人,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蒋正柏,你给我滚开!” 蒋正柏像是被猫狠狠挠了两下,疼,但是没办法,还得拉着脸哄他:“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孟兰驰呛他:“你什么意思?” “不是要算账吗?行,我们好好算,一笔笔算。刚才我凶你,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你要打我骂我也行。” 孟兰驰一愣:“谁稀罕打你骂你。” “行,那我来算我这笔账。”蒋正柏步步紧逼,孟兰驰连连后退,一踉跄,跌坐在柔软沙发里,“谁情话说了一箩筐,保证要了一抽屉,去了北京电话都每一个,好不容易通了回话,支支吾吾又要分手?” “孟兰驰,”蒋正柏落寞又自嘲地笑笑,“要一刀两断的,不是你吗?” “是你骗我。” 蒋正柏几缕头发垂在额前,凌乱地遮住深黑的眼睛,神情扭曲而痛苦。 孟兰驰从没见过这样的蒋正柏,他对蒋正柏的跨越数个年龄段的认知里,他始终是情绪稳定、理性冷静的代名词。 哪怕是之前在电话里痛彻心扉的分手,他也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但是这不意味着蒋正柏不会伤心。 “我说过,你要是骗我,你会有什么下场?”蒋正柏语气很温柔,像在和兰驰玩有奖竞猜。 “你,你要,”孟兰驰苍白的脸瞬间绯红,想起这事,顾忌着蒋正柏的尺寸、体力、花样和他的愤怒程度,半边身体都麻了,话都说不明白,“要,蒋正柏老公,别” “我会操死你。” 蒋正柏低声宣布答案,用手摸了摸孟兰驰的脸。 “对不起。”孟兰驰抱住他的脖颈,没有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眼泪潸潸地往蒋正柏颈窝里淌,“我、我错了。” 蒋正柏的惩罚与往日不同,来得疾风骤雨,不讲章法和节奏,纯靠速度和力道。 孟兰驰快扑到地毯上,又被抓住脚踝拽回来,风衣早就被扔在地上,一排衬衫扣子被暴力扯开后只剩一颗狼狈地挂在扣眼里,薄薄白衬衫颠簸又起伏,微微透着汗。 蒋正柏双掌掰着他雪白大腿,湿滑的大腿肌肉绷紧到极致,那个正拼命吞吐男人粗硕性器的红色肉洞一览无余,进一寸,就可怜兮兮地吐出一点淫液,噗嗤噗嗤地作响。 “太撑了!蒋正柏求你了,慢一点,轻一点,做多久都行。”孟兰驰恍惚地求饶,双手紧紧抓着沙发上的枕头,手背上淡紫色青筋随着蒋正柏连根进出的动作凸起。他被逼急了就开始撒谎:“我流血了裂开了蒋正柏” 蒋正柏停下动作,抽出粗硬狰狞的阴茎,阴茎被裹满了兰驰屁股里流的水,拔出来的时候,被插到通红的臀眼还犹不满足地剧烈地张合吮吸,跟没吃饱的小嘴似的。 “没流血。”蒋正柏说着,捞着孟兰驰的腰让他翻了个身,上半身趴伏在沙发上,雪白的肉屁股翘得很高,哆哆嗦嗦地摇来摆去,不知道是真的怕还是假的怕。 “唔”孟兰驰贴着沙发磨蹭,胸前两粒淡红的乳头早就蹭硬了,又麻又胀地难受,他伸手想去揉,被蒋正柏抓住蠢蠢欲动的手,反制在腰后,那把雪白单薄的腰肢拱起,两个可爱的腰窝更清晰。 “不要了,蒋正柏。”孟兰驰颠三倒四地哭诉,突然闷哼一声,是蒋正柏又满满胀胀地插进来了,这个姿势让肉棒进得很深,孟兰驰觉得那根施刑的肉具快钻自己肚子里去了,哭哭啼啼地扭腰想逃,却又被一次次肏开,他呜呜嗯嗯地喘叫着,嘴唇边沾着涎液,被肏傻了似的,一句讨饶的甜言蜜语都说不出来了。 “你不要我了吗?孟兰驰。”蒋正柏俯身去咬他的耳朵和脸,那是真带了劲儿的咬,跟舔不一样,他把锋利的牙齿也用上了,孟兰驰泛红的面颊和耳朵被咬得湿漉漉,像大型食肉动物撕咬吞吃之前的戏耍和标记。 孟兰驰胆战心惊地想,蒋正柏疯了,蒋正柏他要吃掉我,他要肏死我! 可是蒋正柏质问他是不是不要他了,他下意识地就安慰他:“没有,不会不要你,我爱你。”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狂暴的大起大落的抽插,肏得孟兰驰双眼微微翻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被肏得神志不清了,只觉察到小腹一热,他以为自己射了,半晌,怯怯地摸了摸那摊清液,不是精,但好像也不是尿,红着眼睛控诉:“蒋正柏,你把我肏坏了。” 蒋正柏被他的屁股里层叠的嫩肉吮得头皮发麻,放慢了动作,一下一下,用力地动着腰肏他软烂的湿穴,捏着他的下颌下流地骂:“骚逼夹那么紧,哪里坏了?你又不肏女人,前面那根也用不着,你怕什么?” 孟兰驰脸色涨红,极度的羞耻像带刺的鞭子甩在他身上,伴随着蒋正柏给予的根本无法自控的肉体快感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峰。 蒋正柏看着他遍布红晕的俊脸,让他上半身挂在沙发靠背上撅着屁股挨肏。蒋正柏嗤一声,用手掌扇他右臀屁股肉,雪白肉臀泛着粉,留下几个粗暴的模糊指印,孟兰驰哆哆嗦嗦地呜咽,也没有眼泪,不像卖可怜,倒像求操。 蒋正柏捏住他下颌让他转过脸,一边暧昧温柔地吻他唇角,却吝啬于给他一个深吻,一边又说:“贱货,被打屁股那么爽吗?” 蒋正柏腾出手,圈出他前面淅淅沥沥流水的阴茎,低声:“打一下屁股,喷一点水,那么舒服吗?是不是只有我才能让你那么爽?” “是是的,蒋正柏,老公”孟兰驰伸出舌头,躁动不安地想吻他,又被两根修长手指插进口腔里,极其缓慢而色情地翻搅,夹着他滑溜溜的舌头玩弄。 蒋正柏意味不明地说:“嘴巴怎么也那么欠操,宝贝,在北京,是不是欲求不满?” 孟兰驰支支吾吾,含着他的手指口水直流,狼狈又色情,“想要你肏我,你的鸡巴最大最硬” “可惜宝贝跟我的时候还是个雏,也没有比较对象。”蒋正柏狭促又恶毒地说:“对了,我让周子淇来吧,他不是和我长得像吗?也许他的鸡巴也和我的像,让他和我一起操你好不好?”说着,手指在他窄热的嘴里肏得更深。 孟兰驰睁大眼睛,面色潮红,一边吞吐着他的手指,一边摇头,“不要。我不要别人。老公,亲我。” 蒋正柏把手指抽出来,用力又粗暴地亲上去,同时把阴茎插回那个通红微肿的还黏着精絮的肉洞,上下齐动,把孟兰驰搞得爽到浪叫。 孟兰驰分不清是蒋正柏的亲吻给予他的快感更多,还是他的性器给予他的快感更多。 孟兰驰一阵昏睡醒来后,已经躺在卧室床上了。 蒋正柏坐在床边,见他醒了,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发烧,又问:“还难受吗?” 说着,又把孟兰驰身上的薄被掀开,他这才发现他穿着自己的那件灰色睡袍,睡袍上还有股惯用的洗涤剂的味道,明显是蒋正柏早就洗好收起来的。 蒋正柏把他睡袍解开,又从床头柜里找出支凝胶,抹在掌心往兰驰身上擦。孟兰驰嘶的吃痛出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痕迹遍布,好家伙,狗咬的又红又肿。 药膏凉丝丝舒服,孟兰驰又觉得睡意上涌,慢慢闭上了眼睛。 蒋正柏看着孟兰驰清瘦的有点挂不住裤子的腰,还有那两片清晰突出的肋骨,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抹完药,他躺上床,又抱住孟兰驰。 孟兰驰惊醒,眼睛还迷瞪,身体实在是太累了,但是睡在蒋正柏怀里又觉得很幸福,幸福到不愿意闭眼,他小声问:“蒋正柏,我可快让你搞死了。你别生气了吧。” 蒋正柏“嗯”了一声,隔着凉滑的真丝睡袍,用嘴唇碰碰他的背。 “那你把我抱紧点。” 蒋正柏就把他抱紧点。 孟兰驰有点得意地笑,翻过身,小心枕在他胸膛,“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我们俩走到这一步了,总算,一点阻碍也没有了。” 蒋正柏“嗯”一声,揉弄他的头发,“你睡一会儿。睡醒了吃点东西。” 孟兰驰摇摇头:“不要,我要你陪我说话。” 他轻轻地说:“蒋正柏,我跟你说过没有,在正月和你重逢的那一天早上,我自己,偷偷去姻缘殿求神问卦,我算出来一句‘从然有缘成一处,终须离别分东西’。我当时觉得好伤心,以为我们缘分真的稀薄,再也不会有后续了。这次我一个人在北京,老是想着这句话,我想,难道天意如此,我注定要先得到你,然后再承受一次剖心裂骨的失去吗?” 蒋正柏眉心拧起,吻他微微干燥的嘴唇,“你怎么那么封建迷信呢?求神不过是为心安,好的信,不好的信它干什么?” 孟兰驰吃吃地笑,迎着他的吻,舒展地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接了会儿吻,又说:“你改天再陪我去算一卦。” “行,陪你去,哪儿都去。” "你运气比我好一点,你来求卦。" 蒋正柏摸摸他泛红的眼皮,“好,你睡一会儿吧。” 孟兰驰乖乖睡了个觉,一觉睡醒,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他心里一紧,有点不安地叫唤:“蒋正柏?” “没跑。”蒋正柏端着份切好的牛排和孟兰驰喜欢的切片奶酪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孟兰驰笑出声。孟兰驰头发凌乱,睡袍襟口开到小腹,露出一大片雪白朱艳的皮肤,眼睛还迷迷瞪瞪,眨眼的时候像会冒星星。 “坐床上吃吧。”蒋正柏慷慨地说。 “”孟兰驰观察他表情,戏谑道:“果然,男人床上满足了,床下就好说话了。本来谁嫌我床上吃饭滴滴落?” 蒋正柏笑:“你吃不吃?不吃我端走了。” 孟兰驰嚷嚷:“诶,别啊,我要吃的。别说一块牛排了,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蒋正柏看着他吃东西,好一会儿才说:“一直没问,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之前情况很糟糕,下过病危,后来才稳定。”孟兰驰用叉子叉着切得大小适中的牛排,在餐盘里划来划去,低声说:“这次,是他先松的口。” 蒋正柏眼神动了动,喟叹:“他心疼你。” “他说,妈妈来北京找过他。”孟兰驰看着蒋正柏,抛出这个惊人的消息。 这样一个习惯逃避和粉饰太平的母亲。 两人沉默半晌,蒋正柏又说:“妈心疼我们。” 方宁榆和小女朋友约会完,趁家里没人,偷偷开门溜进来,抱着书包正要往楼上跑,突然被一个轻柔戏谑的男声叫住了:“方宁榆同学,你做贼心虚的,从哪儿回来呢?” 方宁榆书包砸地上,跟个炮仗似的飞过来,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二哥!哥哥!你回来啦,这日子我没法过了!大哥成天欺负我!” 孟兰驰胡噜他脑袋:“嘘,小声,他在家呢。” 方宁榆心想:“不该跟二哥告状的,他俩是一条船上的,不对,一张床上的 。” 他机灵,改口改得飞快:“大哥可想死你了!” 第四十六章 蒋正柏拿着水杯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方宁榆贴着孟兰驰,没说话,只是拿眼睛淡淡地觑他,但是也没把视线挪开。 方宁榆一看蒋正柏就想跑,扯着孟兰驰的手臂想往自己房间带,借口道:“二哥,我问你数学题。” 蒋正柏“哦”一声,“平常回家就没见你学过,今天认真给谁看呢?” 方宁榆不满:“给我亲哥看!” 蒋正柏瞟他一眼,话却是对孟兰驰说的:“不许去。” 孟兰驰夹在中间,哭笑不得,屁股一歪,“小孩儿功课要紧。”赶紧拽着方宁榆跑了。 方宁榆进了门赶紧把门反锁上,脸红扑扑的,“你俩谈恋爱都不告诉我!” 孟兰驰悻悻地说:“你早恋也没跟我报备啊?” “那能一样吗?”方宁榆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又不是俩没什么关系的同学突然搞基了,是我大哥二哥!我两个哥哥!我怎么能被蒙在鼓里?” “行了,之前我连爸都没告诉呢,吃了排头还挨了打。”孟兰驰看着方宁榆软绵绵头发,没忍住又上手,“再说了,告诉你,我们可就有教唆搞基的嫌疑了。” “可是蒋正柏现在有虐待弟弟的嫌疑!”方宁榆举手报告,“一个多月了,他对我都没有好脸色!他精神上凌虐我!” 孟兰驰凤眼险些瞪圆了:“不能吧?他不是这种人啊?” 但是想想蒋正柏从昨天傍晚到今天凌晨是怎么玩命搞他的,他又腰酸腿软,浑身跟油煎似的。万一蒋正柏小心眼一点,恨屋及乌,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兰驰只好说:“回头我说他。”又说给他买双限量球鞋安慰安慰他受伤的心。 两个人又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蒋正柏不耐烦地在外面敲门:“孟兰驰,聊完了没?” 孟兰驰特没品地显摆:“看吧,一刻都离不开我。” 方宁榆配合地“哇哦”一声,看着二哥乖乖起身往门外走,拍马屁说:“这就是一家之主的威严!” 孟兰驰开门出来,笑得有点荡漾,“干嘛?催什么啊?” 蒋正柏说:“妈学校里开大会,不知要开到几点钟,让你先回去,明后天再找个时间回来吃晚饭。” 孟兰驰道一声“行”,也不忍心把小榆一个人扔家里,兄弟三个一起去外面吃了顿饭。 孟兰驰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小榆那么大了,会喝酒了吧?” 方宁榆天生好奇心重,但耐不住胆子小,恋爱是谈了几段了,烟和酒都没沾过,听了孟兰驰带有蛊惑意味的话,当即表示要喝一点。 结果,一杯酒还剩一口,他就醉了,脸蛋红扑扑地往自个儿掌心靠。 孟兰驰尴尬:“我第一次喝酒也没他这样啊?” 蒋正柏掐他大腿,毫不留情:“你可真有个当哥的样!” 驮着秤砣似的方宁榆回到车上,安顿好他,孟兰驰坐到副驾,笑着:“睡了,睡得跟小猪一样。” 蒋正柏笑:“他酒量比我还差。” 孟兰驰一合计:“那我可能是咱们家里酒量最好的。” “是吗?” 蒋正柏问着,凑近了他的脸,眼睛来来回回地扫摩他的脸,孟兰驰醉是不容易醉的,但容易上头,几杯酒下去,白皙脸颊上泛着淡淡绯红,像揉了层女人的胭脂似的,就算面无表情,眼波也曼曼地闪动着。 孟兰驰突然噤声,睫毛颤颤,在灯光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青色的影子,像预感到什么一样微微把脸抬起来,嘴唇动了动,又好像没头没脑地说:“小榆睡着了。” “嗯。”蒋正柏笑一声,余光瞥了后座一眼,心想,管他睡没睡呢,习惯性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控住他的下颌,微微偏着头吻过来。 亲了一会儿,孟兰驰身上热起来,双手轻轻推拒蒋正柏的宽肩,嘴唇还是湿的,“开车吧。” 蒋正柏尚未餍足地看了看他,似乎是在确认孟兰驰这话的认真程度,倒也不再说什么,接着发动车子。 把方宁榆送回床上,孟兰驰轻声问:“你睡郁园,还是跟我回去?” 蒋正柏故意说:“方宁榆多大了,又不要我陪他。” 孟兰驰温柔主动地贴过去,拿捏着一股骄横劲儿,“那你陪我。” 蒋正柏受用得很,嘴上问:“几岁了你?” 孟兰驰把皮球踢回去,笑说:“你叫我宝宝,你说我几岁?” “”蒋正柏笑了,在他身前半蹲,孟兰驰很自然就趴上去,一使劲儿,两条长腿勾着他的腰。蒋正柏托着他的大腿,背着高高兴兴的孟兰驰下楼去。 蒋正柏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穿过那片会在夏天盛开绣球花的花园时,孟兰驰说:“好多年了,蒋正柏。我一想,我才跟你在一起那么几个月,就特别遗憾。” “兰驰,来日方长。我们健健康康,起码能活个八十吧。” 两人今天没回那套公寓。孟兰驰带蒋正柏回了紫金台。 张立等在门厅里,见孟兰驰把人带回来,可吓坏了,但是毕竟年纪阅历摆在那儿,装得八方不动,只说了一句:“回来啦。夜宵用点吗?” “我在外头吃过了,张叔。”孟兰驰拉着蒋正柏,大大方方让张立看,“张叔,他就是蒋正柏。我先给你掌掌眼,你之后可得帮我跟爸爸多说好话。” 张立戴着眼镜,只打量了一下身高样貌,心想,兰驰看上的人,长得那是真没话说。 “您好,我是蒋正柏。”蒋正柏微笑。 几句问候,张立趁空把孟兰驰叫到一边儿:“祖宗!你怎么把他带家里来了!孟先生知道了可怎么办?” “你别跟他说呀。”孟兰驰有点无赖地笑,对着张立,才有点小孩儿的任性模样。说完,又招呼团在花几上的布偶小雪,喵喵地叫两声,把它团进怀里,带着小雪跟张叔求情,“张叔,别跟我爸说,好不好?我还藏着几瓶好年份的茅台呢,给你就菜喝。” 又撒娇又贿赂的,张立可顶不住,一溜烟跑了。 孟兰驰哈哈大笑,把猫扔沙发上。小雪喵呜一声,肥屁股扭扭,大尾巴甩甩,径直坐到了蒋正柏腿上。 孟兰驰冷笑:“快走开。” 蒋正柏拎着他抱了抱,布偶娇滴滴叫了两声,媚得很,看了看,说:“这是只公的吧?”又说:“跟你像。” 孟兰驰不乐意了,颐指气使:“我哪儿跟它像?” 蒋正柏面不改色地说:“叫起来像。” “”孟兰驰脸色爆红,咵地丢过去一个抱枕,把猫往窝里一甩,跟蒋正柏扭打在一块儿。 “好了,别闹了。”蒋正柏亲他鼻尖。 蒋正柏亲孟兰驰,孟兰驰的猫意见倒是很大,呜啊呜啊像在哭。 孟兰驰拉住蒋正柏手臂,微微喘着气:“上楼去。” 小雪挠了一晚上门,也没把平常早就暴跳如雷的孟兰驰逼出来。 十月底的时候,孟方舟从北京回来了。遭此大病,他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但是不知怎么的,像比之前想开了不少,之前在书房里自己一坐就是一下午,现在倒知道和几个老朋友出门去喝喝茶了,偶尔还叫几个老同事来家里吃饭。 有那么一两次是孟兰驰作陪的,在座的或多或少都听过兰驰的事儿,也顾忌着孟方舟,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讲,孟兰驰也装聋作哑,像个殷勤后辈周旋应对。 “爸,你螃蟹不能吃多,蟹黄吃两口就行了。”孟兰驰坐在他旁边轻声提醒。 “怎么不能多吃了?”孟方舟嘟囔,“今年的蟹比去年肥。” “诶哟,今年的蟹哪儿比去年的肥哦?我家里蒸了几次蟹,都有点瘦津津的,八两的蟹,二两的肉,也是我老婆买不来螃蟹。” 孟方舟就问了一句:“兰驰这螃蟹哪儿买的?” 孟兰驰喉结滚了滚,轻声:“人家送的。” 孟方舟筷子顿在半空,转而夹了一筷子蔬菜,慢腾腾吃着,又说:“光送些东西,人呢?人怎么不来?” 孟兰驰简直要蹦上桌,喜形于色:“爸,真的啊?那我可让人来了啊!” 满桌的人也笑笑,孟方舟用纸巾擦擦嘴,说:“你们都是我朋友,也是我兄弟姊妹。我家里这点事情,瞒不过你们,也不能瞒你们。我年轻一点的时候糊涂,一开始有两个儿子,但是不珍惜,现在,就兰驰一个了。他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有点混不吝,孩子气,但没坏心思。” “他那个爱人,我不满意。但是没办法,他喜欢,还铁了心。” “我就一张老脸,丢人就丢人吧。关上门来,日子是我们自己的。” 孟方舟又喊孟兰驰:“给你叔叔婶婶们都敬一杯,之后犯浑,别来烦我,多去问问他们。他们啊,都比我有智慧。” 一通酒敬得痛快,孟兰驰喝得脸红,回到座位,手放桌下悄悄给蒋正柏发信息:“你岳父喊你上门!” 想了想,又把短信撤回修改,“你公公说丑媳妇都能见公婆呢!”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床上做不了老公,床下他就是老公。 第四十七章 去见孟方舟的礼备了好几天,一准备好,孟兰驰就急吼吼催蒋正柏上门了。 孟兰驰嘀嘀咕咕了一天,跟张叔说悄悄话,问爸爸是不是会为难蒋正柏。孟方舟对于儿子男朋友上门这件事情表现得太淡定,依旧起了个大早,院子里练了套八段锦,穿着宽松的布衣布裤,吃完了早饭正在喝一天的第一杯茶。 张叔说:“我看不会。你去花园里看看,昨天就让重新洒扫了一遍,花都换了一拨。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了,厨子大早上的就开始采购了。兰驰,你就放心吧,要为难他,也不会当着你的面为难他啊。” 孟兰驰这时候笨得可以,话只听后半句,“老孟还会背地里难为他啊?” 蒋正柏见家长的排场够大,光送礼的车就开进来好几辆。东西往里搬的时候,孟方舟坐在主位上无动于衷,悠哉游哉地逗着猫,让孟兰驰看着干着急。 孟方舟跟上级提拔考核一样,一来一回地问蒋正柏,把他的学历、工作情况和政治面貌等等问得一清二楚。 孟兰驰在旁边抱猫听着,站累了就自然坐在蒋正柏那把单人沙发扶手上,孟方舟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儿子不成样子,“孟兰驰,去我房里,把我另一副眼镜拿来。” 支走孟兰驰,孟方舟又问:“你俩大男人现在住一块了,不觉得不方便?” “没觉得不方便。”蒋正柏笑答。 孟方舟说:“你们自己开火做饭还是上外头吃?兰驰可不会做饭。” 蒋正柏:“我做饭。” 孟方舟又问了很多,诸如谁洗衣、谁开车之类的小事儿,越听越觉得满意,起码孟兰驰不受人欺负,看来,他在蒋家的小孩儿这里还能继续作威作福。 孟兰驰下楼,孟方舟就说:“开席吃饭吧。”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 孟方舟自始至终态度挺模糊,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临走前,孟兰驰倚在门边送他,趁父亲上楼,拉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热热地贴着,心跳都有点快。 蒋正柏问:“这算成了,还是不成?” 孟兰驰嘟囔:“他一向是这样的,不说不好,那就是好。” 说着,用手理了理他风衣衣领,小声:“今晚我不回去了,在家睡一晚。你独守空闺,别太想我。” 蒋正柏故意压低声线,显得诱惑:“不跟我走啊?” 孟兰驰笑着推他:“你烦不烦啊。” 蒋正柏就不为难他了,俊美的脸凑近,微微扭过头,示意孟兰驰亲他一下。 孟兰驰做贼心虚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才大大方方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明天来接我。”还没说出口,客厅里传来一阵近乎撕心裂肺的猫叫声,把孟兰驰吓够呛,扭过头一看,小雪好好地趴在沙发靠垫上。 孟兰驰给爱猫的蒋正柏上眼药:“它是故意打断我们的,它可不是什么单纯小猫。” 蒋正柏笑出声,揉揉孟兰驰的头发,哄他:“我不理它,行了吧?” 孟兰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饭局的兴致都高了一些。王新朋作陪了好几场,看孟兰驰满面通红、春风得意,忍不住阴阳怪气:“不知道以为你今天就是新郎官呢。” 孟兰驰坐在座位上,反应慢半拍,但好像又听懂了什么,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干脆办婚礼!” 王新朋屁股打滑:“你怎么不给我办个葬礼!哥,大哥,你好歹是个金牌制作人,私生活低调一点吧!” 孟兰驰充耳不闻,兴冲冲拉住他手臂:“你给我做伴郎!” 王新朋:“我想坐着吃席,不想表演节目!不是,你先醒醒酒吧。” 王新朋打电话给蒋正柏,让蒋正柏来接人。蒋正柏到得挺快,孟兰驰一见他,自己跌跌撞撞站起来,小儿学步似的倒在他怀里。蒋正柏掐着他两肋,提着他的腰,长臂一伸,把他揽在怀里,看得王新朋莫名其妙地面红耳赤。 蒋正柏看看孟兰驰的醉样,心想,回去得收拾他,抬头看王新朋的时候又挺和气的,“那我带他先走,谢谢了。” 王新朋叫住他,支吾了几秒钟。几秒钟时间里,王新朋想了不少,想到少年时和兰驰的种种,想到两个二十出头的傻瓜喝得烂醉互相照顾。新朋心想,孟兰驰是他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好朋友有了归宿,他这种心情其实跟失恋也差不远了,说:“你可别欺负他啊。你要是对他不好老子可就来接盘了。” “” 凝固的空气里,装醉撒娇的孟兰驰睁开了眼睛,惊恐地从蒋正柏怀里挣出去,那表情跟王新朋知道他是gay的时候一模一样,写满了“恐同”二字。 王新朋挨了顿兰驰的打,茫然之际心想,蒋正柏真不懂事,也不拦着点。 王新朋没想到,相似的场景会那么快再次重现。 初冬,陈录鸣别墅里有场朋友聚会,三三两两来了十几个,孟兰驰也在。孟兰驰前几个月新投了一部公路电影,并且亲自操刀制作,班底都搭好了,其中的摄影总监和美术监制却被在座的一个导演挖走。孟兰驰气归气,但当时是陈录鸣出来打的圆场,他也不便多说,否则显得他太小气。今天对上那个导演,对方阴阳怪气,三言两语拱起孟兰驰的火,孟兰驰也不是被人欺负到头上的人,当即对骂起来。 对方身形粗壮孔武,行事也粗鲁,说不过,对孟兰驰推推搡搡,点一下肩,推一下胸口,像戏弄个大男孩子似的。 “操你大爷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那男人被猛地击中面门,又被孟兰驰揪住衣领,孟兰驰狞笑:“我仗势欺人,老子特么今天就知道让你知道什么是仗势欺人!让你知道什么是掉了牙齿和血吞!” 旁边几伙人拉都拉不住,陈录鸣说话也不管用。 王新朋只好给蒋正柏打电话:“诶哟,大哥!你快过来吧,孟兰驰要打人!” 蒋正柏从小马扎上站起来,看了旁边垂钓的孟方舟一眼,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不是去朋友聚会?你把电话给他。” 王新朋把手机冲着孟兰驰,大声喊:“蒋正柏要你接电话!” 孟兰驰眼睛都红了,怒不可遏:“不接,挂了,我一会儿再打回去!” 蒋正柏自然也听到了,把钓竿架在一旁,说:“孟叔叔,我公司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司机给您留下,我开备用车回去。” 孟方舟沉迷钓鱼,半步不动,屏息凝神,还怨蒋正柏吓跑了自己本该上钩的鱼,“嘘”一声,摆摆手让他走了。 蒋正柏把油门踩到底,十分钟的路只开了七分半。蒋正柏进门时步履生风,身上的夹克携带着森然的冷气,皱着眉,脸色焦灼又阴鸷。 孟兰驰不知道蒋正柏赶过来,还蓄势待发地准备冲过去踹这王八蛋一脚,刚起了个势,就被人从后背拦腰抱住,一只健壮有力的胳膊横在自己胸前,锁着他不让他乱动。 孟兰驰像小猫似的,闻到蒋正柏味儿了,心脏重重跳了两下,有点清醒了,做错事的猫崽一样,头这边扭扭,那边扭扭,顾左右而言他,本来还张牙舞爪,现在乖得可怜,“你怎么来啦?” 蒋正柏的视线越过他的肩,看着对面那个挂彩的凶恶男人,不悦地皱着眉,“挨打了?” 孟兰驰赶紧摇摇头,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说些亲密的话,只是低低地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他挨打了,我没有。” 蒋正柏抵着孟兰驰后背的胸腔往外顶了一下,似乎是松了口气,轻轻拽过他手腕,“回家。” 简短告别后,蒋正柏拉孟兰驰钻进车里,锁上车门,开到个空旷无人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孟兰驰懒洋洋拢着衣服:“说了没伤着,倒是你,害我旧痕添新伤。看看这里红的。” 说着,脖颈微弯,露出枚颈侧的红痕。 蒋正柏给他系皮带,抽他屁股,“跟人打架我还没说你呢。”又摸摸他肋骨胸口,“真不疼?” 孟兰驰摇头:“不疼。”脑袋一歪,又把脸贴蒋正柏颈窝里,轻轻吸了两口。 孟兰驰皱眉:“你身上怎么一股水腥味儿和土腥味儿?哪儿去了?” 蒋正柏搂紧他:“你爸喊我钓鱼去。” 孟兰驰不高兴:“这一个月都第几次了,你不要上班的,不要陪我的啊,老是跟个待退休老头钓鱼算怎么回事儿?” 蒋正柏一摸他脖颈那块骨头,孟兰驰又没声了,呼吸起起伏伏,像不规则的潮汐。 蒋正柏等他安分了,才说:“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面,我不说你。多大的人了,非得用武力解决问题?” 孟兰驰沉默不语,也跟蒋正柏生闷气。 蒋正柏抱着他晃了晃,轻声说:“他什么体格,你什么体格,还真敢往前冲。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孟兰驰狐疑:“真的啊?”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阴转晴。 蒋正柏笑:“骗你干什么?” 孟兰驰哼一声:“你哄我的花样可多了。” 孟兰驰还偏就吃蒋正柏那一套。 又是初冬的一个早晨,一大家子人去庙里上香。 小榆求学业进步,方紫霞求阖家安宁,蒋旭和孟方舟都没来,托了个不虔诚的口信,说想求个事业的善始善终。 孟兰驰和蒋正柏偷偷去姻缘殿又求了一签,解签的纸条攥在手里,两个人跑到巨大的香炉边,站在古树浓荫里,想打开签条,但孟兰驰又胆小。 他只在爱情上是个胆小鬼。 孟兰驰说:“蒋正柏,你运气好,你拆开看看吧。” 蒋正柏接过,拆开看了一眼,塞进口袋里。 “写了什么?”孟兰驰追上去问。 蒋正柏却跑下青石长阶,朗声笑:“让你别问。” 孟兰驰一头雾水,追在后头问:“到底写了什么?你告诉我!” 蒋正柏没撒谎。 就是让他别问。 因为签上写着:“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 蒋正柏自认他们是天作之合,自然无需再问。 三秋泓 完结撒谎!随机掉落番外。谢谢大家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