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门》 第一章 钟响·涅盘·玄天道长 星痕初隐,晨雾渐浓。 茫茫的白雾笼罩着整个武当山,那高峻的山崖,从雾中望去,只看到一幢幢巨大的黑影矗立着。 静谧的原野,除了几声寥发的鸡啼外,没有一丝声息,沉睡中的大地还未苏醒。 清寒的山风悄悄的蹑足踏过草尖,连昨夜留下的露珠都末踏碎,唯恐惊扰了在甜睡中的人们。 蓦地,一声沉郁的钟声,震荡在浓雾之中,随着山风传出老远,敲碎了这清晨的寂静。 接着又是“当!当!”数声钟响,从武当山上传了出来,这连续不断的晨钟在往口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声,可是今晨一直响了二十下,却依然没停。 顿时,山下的村民全都被惊醒了,不约而同的起身披衣,走出门外。 在蒙蒙的晨雾中,整个村子里的居民,全都翘首仰望那隐没在云雾中的武当山,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续不断的钟声,缓慢而沉郁的响起,那一大群村民齐都蜂拥到村外,聚集在登山口旁。 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凝神细听从山上传下来的钟声,渐渐地,他们的脸上泛起悲痛之情。 连续不断的钟声,—直敲了四十九响,方始停止袅袅的余音,随着渐渐淡去的浓雾,消失在空际。 可是那一群聚集在山下的村民,却没有一个散开。 仰首呆呆望着山顶的一个老者,脸上肌肉一阵痉挛,沉声道: “玄天老道长,已经驾鹤仙去了!” 他这句话一出,那些村民全都垂下头来,人群之中,有些妇人竟然放声痛哭起来,顿时响起一片哭声,人人落泪。 因为,他们从此再也看不到那慈悲和祥、白髯飘飘的老仙长了。 上清宫的主持玄天道长,远近百里之内谁不知道,前些年蝗虫过境,附近百里的禾谷被糟塌得干干净净,没有看到一粒米的影子,若不是玄天道长捐出万石白米,谁人免得了流落外乡,饱受饥饿之苦? 尤其这山下村民,耕的是上清宫的田,所受的好处更是言所难尽,他们又怎能忘记平时一有病痛灾难,都是上清宫玄天老道长施药治好的。 因此,一听那四十九响丧钟,他们不禁为玄天道长的仙逝而痛哭流涕了。 —片凄惨的哭声里,有人开始跪了下来,于是刹那之间村民跪了满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蹄声,掩盖过了低低的哭声,似是豪雨前的一阵密雷,从远而近,飞快的传了过来。 那一大群跪着的村民,齐都被这阵蹄声所惊,止住哭声,侧首望去,只见一匹神俊的栗红马,飞也似的从雾中冲了过来。 他们还未看清马上骑上的形貌,那匹红马已驰至不足六丈之处。 马上骑士眼见这一大清早,山前竟然跪满这么一人群人,似乎出于他意料之外,口中惊咦一声,一把勒紧缰绳,却已是不及,那匹健马转眼便将冲进人群中。 眼见铁蹄高扬,飞踢而下,那些村民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之声,但是未能避开,只好伏地闭目等死了。 蓦然一声沉雷似的大喝,那马上骑士手掌陡劈而下,随着马声惊嘶,他整个身形飞掠而起,落在登山石阶上。 所有的吵杂声都停止之后,一声沉喝道: “你们一大清早都跪在这里作什么?” 那些村民全都是双手抱头,伏在地上,一心等着铁蹄从身上跺过,却久久未觉痛苦,这下一听喝声,齐都睁开眼睛向那人望去。 看了这人一眼,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呃,赶紧掉转头去。 这一回头,他们便都看到了身旁倒着一匹马,那匹马整个头骨尽数碎裂,白色的脑浆和着红色的鲜血,洒满了一地,惨状使人不敢目睹。 他们哄然大叫,全都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村里奔去。 “站住!” 一声沉喝,那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老者已被一只疾伸而来的大手抓住,老者浑身一阵哆嗦,猛一回头,便看到那个人眼中射出的犀利光芒,吓得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颤声道:“好汉爷,饶命!” 那单手抓住老者的骑士闻声一楞,失声笑道:“哈哈!原来你当我是强盗?” 他一把放松了右手,自嘲地道:“世人每爱以外貌取人,难怪你认为我是恶人了,这也怪不得你,天下之人,莫不是如此,虽然他们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话,但却都是凭着自己的好恶来衡量别人的。” 那老者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就算听了,也不会明白话中的意思,他正惊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听到—个轻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爹!武当山到了吗?” 老者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丑怪大汉左手托着的大竹篓里,伸出一个人头来。他倒吸—口凉气,还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呢!退了一步,定神望去,只见那果然是一个小孩子的头颅,此时正睁大有如晨星似的黑亮眼珠,诧异地望着自己。 老者不由自主打从心底发出一声赞叹:“好—个俊俏的儿郎!” 那个孩子长得确实俊俏,黑亮的瞳仁,挺拔的鼻梁,朱红的双唇,再配上斜飞的剑眉,头上扎着一个冲天小辫子,整个脸颊有如粉妆玉琢似的,逗人喜爱。 他此刻正睁大了眼睛,凝望着这个老者,道: “爹,他是谁?为什么这么早就站在这儿?” 那丑怪大汉道:“剑南,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在这儿,我正要问问他。” 那老者楞楞地望着站在面前那有似山神般的丑怪汉子,暗忖道: “天下怎有这种怪事?这么丑的人,会生出如此俊俏的儿子……” 敢情大汉身高足有八尺,一张脸孔有似周仓,乱发似草,虬髯如针,再加上左脸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直达下颏,形像恐怖之至,偏偏他又穿着一袭大红色的长袍,手里托着一个大竹篓,猛一看去,有似恶鬼山神,怪不得那些村民会吓得飞奔而逃。 老者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一丑一俊的两个人,一时倒忘了逃走。 那个大汉微一颌首,轻声道: “老丈请了,在下顾明远,因有要事赶赴武当,是以沿途纵马急驰,不料贵村之人正挡在路途上,以致—时不及停辔,使得老丈等受惊,多有得罪,尚请宽恕。” 这老者还没想到如此一个魁梧大汉,竟会说出这么客气的话来,不由得将心中那股骇怕的念头抛走。 他躬身道:“真不敢当!说起来是我们的不对,这么—大清早便挤在路上,害得大侠你损失了一匹马……”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叫剑南的孩子惊叫道:“爹!你把大红杀了?” 顾明远眼光掠过那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红马,睑上掠过一丝歉然之色,道: “若非如此,那么至少有十几条无辜的性命便要丧生在它的铁蹄之下,所以逼得我只好先将它毙了……” 那叫剑南的孩子望着死马,眼中泪水滚动,埋怨道: “爹,你看到路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把缰绳拉紧,我知道大红最乖了,它一定会立定不跑……” “唉!”顾明远叹了口气,道:“孩子,我知道大红驮着我们从天山赶到武当,日夜奔驰,功劳不小,可是我是急于赶上武当,加上早晨雾也太大了……” 那孩子藏身在竹篓里,听了这番话,泪水已夺眶而出,忍不住低声的抽泣起来。 顾明远伸出袖子轻轻的擦拭着孩子的睑,沉声道: “南儿,别哭了,你记不记得五个月前玄天老道长告诉你的话?” 顾剑南点点头道:“记得,他说只要找到天山雪莲,配在武当的九转还魂续命金丹里,就可以治好孩儿的病。” “是啊!”顾明远怜爱的抚摸着自己孩子的脸颊,道: “只要你的病一好,那么爹一定替你找一匹比大红更好的小马给你骑,那时你能够走路了,就能够亲自骑着马,在大漠里奔驰,南儿,你说该有多好?” 顾剑南脸上现出笑靥,道:“爹,孩儿真希望马上就能够下地走路,而不必让爹、您每天背负着,孩儿心里真难过。” 顾明远笑道:“哈哈,小家伙,你倒真是个孝子,晓得爹为你所费的苦心……” 顾剑南黯然道:“都是孩儿害了您老人家……” 顾明远微微—楞,随即放声大笑道:“哈哈,你倒怕你老子老了,抱不动你是不是?别说你,我就算带个两三千斤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好在武当山已经到了,雪莲、朱果也都找到了,来!我们爷俩这就上山去……” 他托起竹篓,正要转身上山,那一直站在一旁,楞楞的望着他们爷儿俩说话的老者出声道:“大侠请稍停——” 顾明远哦了一声道:“老丈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那老者道:“这位是令郎吧!他是否身有重疾,需要玄天老仙师医治?” 顾明远沉声道: “不错,小儿出生于漠北冰天雪地之中,因幼时深受风寒,是以半身血脉不通,至今已有十四岁了,依然无法行动,在下遍访名医全都无法医治,幸蒙玄天老道长应允,亲自替他炼丹,所以我从长白准备了应用的药物,赶赴武当……” “啊!”那老者脸上泛过一丝惋惜之色,他没有想到那么俊俏的一个孩子,竟然会是个残废。 他不由得打从心底起了—阵叹息,忖道: “老天对人也太苛刻了一点,像玄天老仙师那样的好人,竟也如此早便驾鹤仙去,不能多留人间片刻,替这残废的孩子医治……” 顾明远见那老者默然不语,诧异地道:“老丈到底有何指教?” 那老者叹了一口长气,道:“大侠恐怕来晚了!” “什么?”顾明远浑身一震,沉声道:“你说什么?来晚了?” 那老者点点头道:“大侠来时是否听到武当山上传来的钟声?” 顾明远双眼之中射出一阵如电的冷芒,定了定神道: “不错,莫非那阵钟声……” 那老者悲伤地垂下头来,黯然道: “丧钟声响四十九下,玄天老仙师已经仙去了……” 顾明远好似遭到雷殛,浑身陡然一震,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这些年来所寄托的希望,在这一刹那之间,几乎完全破灭,怎不使他心中难过? 他猛然大吼一声,右掌一扬,朝着石壁劈去。 那老者只见顾明远猛地大吼,还以为他失望之下发疯了,心中大惊,正要说话劝他几句,便已看到他手掌扬起。 这时旭日初升,那只手掌一片朱红,宛如涂上鲜血似的,映着旭光,闪出一片潋滟的红光,恐怖之至。 这老者两眼睁得很大,吓得嘴巴都闭不起来,耳边先是响起一声尖锐的异啸,只听到轰然一阵巨响,石壁上碎石纷纷坠下,一个清晰的血红手印已经印在石壁上面,深达三寸。 这老者一颗心几乎从口里跳了出来,大叫一声:“啊哟,我的妈呀!” 忙不迭地,跌跌撞撞的连爬带走,拼命向村里爬去,还不到十几步远,他已无力再爬,晕死过去。 确实,别说是这么一个村老儿,就算武林中的高手在此,一见顾明远这印石三寸的“血手印”,也都会为之惊骇,而吓得不敢动弹。 顾明远一掌拍出,右足重重的在地上一跺,恨声道: “老天呀,你对我顾明远也太残忍了!” 藏身在大竹篓里的顾剑南咬紧嘴唇,强忍住心中的失望,道: “爹,你别失望,我们还是上山去看看,也许是别的道长……” 顾明远心中掠过一丝曙光,忖道: “但愿这一阵钟声不是为玄天老仙师而敲的,也许他没有死……” 他一咬牙,道:“剑南,我们上山吧!” 话声未了,他—个大旋身,有似—片红云飘起,飞也似的向山上跃去—— 第二章 解剑·武当·续命金丹 转过山崖,石阶路尽,迎面一座高有丈许的大石竖在路旁,两个年轻道士正在低声说话。 他们一眼瞥见顾明远飞掠而上,身形一动,两个人已挡在路上,单掌一立,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寿佛,施主请止步。” 顾明远脚下一顿,沉声道: “在下顾明远,有事须至上清宫面见掌门玄天道长……” 那左首的年轻道人打量了顾明远一眼,目中露出惊骇之容,道: “施主是血手天魔?” 顾明远颔首朗声道: “在下远从天山而来,专程来赴玄天掌门人之约,尚请道长……” 那两个年轻道士脸色倏变,相互观了一眼,说道:“敝掌门人已于昨夜子时仙去,玄清师叔已下令谕,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上山,尚请前辈原谅。” 血手天魔顾明远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长叹道: “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他垂首望了望坐在竹篓里的孩子,沉声道: “老夫远从天山而来,万里奔波,就为一见玄天道长,如今虽然贵掌门人驾鹤仙去,老夫却不愿就此回去,能否禀告贵师叔,请容在下,亲见贵掌门人遗容一面?” 他这番话说得和气之至,那两个道人听了相互对望一眼,不禁发出诧异之色。 因为江湖传言,血手天魔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一身魔教绝门功力,举世无俦,据说他横行天下二十年,除了十五年前在华山与一代剑圣梅花上人挑战时败了一招,留下脸上疤痕之外,从未遇到敌手。 虽然他到处树敌,可是—方面由于他功力太强,一般武林高手自知不是对手,不敢找他报仇,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行踪飘忽,居无定所,不易找寻。 所以他一直逍遥江湖,无人敢挡其锋锐,不过近几年来血手天魔很少现身江湖,也无人知道他隐居何处,是以江湖人士对他渐渐的有些淡忘了。 不料此刻他竟会出现于武当解剑岩之前,而且指明是与武当掌门玄天道长先前互相约好的。 这怎么不令他们感到惊奇? 那左首的道士名唤松风,他看了师弟松月一眼,道: “前辈能否在此稍待片刻?等贫道放出信号请示敝师叔。” 顾明远略一犹疑,道:“好吧!” 他说着话缓缓向那块刻有解剑岩三个擘巢大字的岩石走去。 松月转身从石碑后提出一个竹笼,把里面的鸽子拿了出来交给松风,当下两人匆匆的将—张写好的小纸条缚在鸽腿上,然后将鸽子抛在空中。 望着展翅飞去的鸽子,顾明远忖道: “武当山不愧被称为武林中两大正宗门户之一,与少林齐名,声震武林,看这两个小道行事谨慎,动作灵活,便可知道武当门规之严……” 他走到解剑岩的石座旁,将手中的竹篓放下,对坐在篓里的儿子道: “剑南,你可要看看天下有名的武当解剑岩?” 顾剑南自里面探首而出,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那高有丈许的大石碑,问道: “爹,为什么叫做解剑岩?” 顾明远微笑道:“武当山始祖张三丰,乃一代宗师,他一身功力举世无俦,在武当山手创武当派,发扬武学,修真崇道,成为玄门正宗的主脉,后世武人为了表示对张三丰祖师的崇敬,就在武当山立一解剑岩,相约不许佩剑上山。” 顾剑南轻轻的哦了一声,目光闪过那两个年轻道士身上,问道: “爹,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这两个道士背上还背着宝剑呢?” 顾明远笑道:“傻孩子,这是他们自己派里的人,怎么不可以带剑呢?” 说话之间,他已看到解剑岩后的石案上,摆着五六柄长剑,其中一柄长剑怪异之极,较普通的剑尤要长了许多。 一般长剑的长度是三尺六寸,短剑二尺八寸,唯独那枝剑足足有四尺七八寸长,加以剑鞘又狭,鞘上满是松纹,看去醒目之极。 “咦!”他暗忖道:“这不是崆峒掌门乌道人所佩的传派之宝‘驳龙剑’吗?乌道人和玄天老道长有如死敌,从来都互不来往,怎么他今天亲上武当山?” 他心中略一思忖,道:“崆峒掌门乌道长什么时候上山的?” 他这话问得突然,那松月道士不加思索,应声道: “乌掌门人是昨晚到的,他是和峨嵋掌门罗叶大师一道……” 他的话声未了,松风沉喝道:“师弟,你……” 顾明远见那松月被松风这一喝止,脸色立即大变,到口的话立即咽了回去,不由得心中起了一阵疑窦,因为据他所知罗叶大师已有十年没与玄天道长交往过,他暗忖道:“莫非是乌道人和罗叶大师联合起来寻衅武当,但是武当山不可能会如此宁静……” 他在半年前与玄天道长相遇于祁连山,也许是缘份的关系,玄天道长一见顾剑南便非常钟爱,当时曾答应采集灵药炼一壶九转还魂续命金丹替顾剑南疗治半身不遂、经脉不通之病。 由于顾剑南出生于漠北冰雪之地,酷寒深入经脉,所以必须要有天山雪莲与海南朱果作为药引,方能炼成稀世灵丹。 玄大道长曾言及顾剑南只要服下丹药,再由两个玄门正宗高手以内力为他打通塞闭的经脉,这十四年的重病,便可立即痊愈,而且对今后习武将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然,那股寒毒侵入心肺,顾剑南将活不过十六岁! 顾明远由于本身出身于魔教,所习内功系采取旁门激进之法,不能够亲自动手,有缘遇到玄天道长,且蒙他答应为儿子医治绝症,不由欣喜若狂。 他费了不少功力,在海南剑派的围攻下,取得该派仅余的一颗朱果,后来又独闯天山,以成名武林的绝艺“焚心刃”,力败天山神剑狄君左,赢得一颗千年雪莲。 因为五个月之期将到,所以他日夜快马赶来武当,谁知却在他刚刚赶到武当山,那善心的玄天道长却已仙逝了。 他本来并不是怀疑武当掌门玄天道长的逝世有什么不对,只是叹息自己的希望遭到破灭,想要看看玄天道长的遗容。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到那有关顾剑南生死存危的九转还魂续命金丹,试探一下,是否能够得到…… 可是眼前他却发觉玄天道长生平所最厌恶的两个人,正好在他去世时上山。 若是玄天道长之丧传遍天下,在举行丧礼时,乌道长和罗叶大师登山拜祭还有话可说,可是他们却偏偏是在玄天道长仙逝前夕登山。 有什么原因使得崆峒掌门和峨嵋掌门连夜赶来武当? 如果说玄天道长病危之时找他们相见,倒可以说得过去,但是玄天道长生平最相洽的好友昆仑掌门玉真子却怎么没被相召? 而这两个他所痛恨的掌门人为什么理由会被召唤上山? 看来这个推论又说不过去,也绝对无法成立了! 顾明远脑海中飞快地转过无数的念头,也无法找出乌道人和罗叶大师连夜奔上武当的原因。 他目光冷静的凝注在那两个道士身上,只见松风赶忙走到解剑岩后,将那几柄长剑用布包好,放在石案底下的匣子里。 他冷冷地道:“松风道长,难道你还怕老夫抢了这几柄剑不成?” 松风脸色一红,急道: “不,前辈请别误会,本门对武林人士在解剑岩解下之剑,必须妥善保管,以备下山之时交还,昨夜因掌门人骤而仙去,所以一时不及收好……” 顾明远目光一烁,道: “你说贵掌门人骤然仙去?莫非他本来是没病没痛,是突然去世的?” 松风不悦地道:“人之生死,全由天定,谁还能预先知道死期?掌门人虽然得道多年,却也无法预知仙去之期呀!” 顾明远嗯了一声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人都不能够预知未来,又怎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过老夫在奇怪,以玄天道长修为之高,道行之深,怎么只活了七十多岁,只记得五月之前在祁连山见到他老人家时,看他身体健朗,精神抖擞,想不到……” 他叹了口长气,道:“真是天道无常,可叹!可叹!” 那两个道士默默不语,望着顾明远,不知他为什么说出这番话来。 顾明远叹完了气,又问道:“不知玄天道长是昨夜何时仙去的?” 松月道:“掌门人大约在子时时分仙去。” 顾明远紧跟着追问道: “为什么说是大约?难道没人知道他真正仙去之时?” 松月一楞,道:“掌门人独自一人在丹室……” “师弟!”松风喝道:“你记得师叔说些什么话来?” 顾明远冷眼旁观,看到这情形,暗忖道: “那松月到底年纪还小,没有什么心机,这松风可比他狡猾多了,不过就因为这样,也露出不少破绽,看来玄天道长之逝,确实并非如此简单。” 他疑心既起,决心要问个水落石出,接着松风的话,问道: “令师叔说些什么话?难道贵掌门人去世之事尚要隐瞒天下人吗?” 松风冷声道:“这是敝派之事,前辈何需知道?” 顾明远冷笑道:“莫非你有什么内情不敢告诉我?” 松风沉声道:“无论前辈怎样说,贫道也不会告诉你。” 顾明远心中暗暗冷笑道: “这小杂毛倒也厉害,可是等一下待我查出内情,我必然公诸天下……” 正在忖思之间,远远已看到三条人影飞跃而来,他目光犀利,一眼便看清那当头的一个中年全真,正是随玄天道人赴祁连山采药的玄法道人。 记得当时跟玄法相遇之时,便曾与他起过冲突。 那时与玄法道人一言不合,自己一怒之下,在对方施展乱披风剑法时将他长剑折断,后来幸好玄天道长赶到,否则玄法必然难逃活命。 他知道玄法一来,自己上山恐怕无望了,可是为了澄清心中的疑窦,他非要进上清宫见玄天道长遗容一面不可。 他暗忖道:“若是与他翻脸,那只有硬闯武当了!” 心中意念一定,他提起那高有三尺的大竹篓,托在左掌上,低声对坐在篓里的顾剑南道: “孩子,别害怕,说不定咱们要硬闯上清宫了!” 顾剑南道:“爹!你什么时候看见孩儿怕过!” 顾明远微微地笑道:“对!武当派绝不会比海南剑派厉害,咱们爷儿俩所到之处,还有谁能阻挡得了?”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那三个道人已经奔到解剑岩。 松风和松月两人迎上前去,恭身道:“启禀师叔,就是这位施主要进上清宫。” 玄法嗯了一声,向顾明远走来,单掌打了个稽首,道: “无量寿佛,原来是顾施主,请问有何贵干驾临敝山?” 本来武当山为玄门正宗的武当派所在地,武当派又是武林中九大门派之一,而顾明远出身西方魔教,是武林中有名的邪道高手,平时是从不相闻问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玄门与魔教毫无瓜葛,玄法道人这样一问,表面上是很有道理的,可是他与顾明远在五月之前曾相遇于祁连山,自然知道玄天老道长与顾明远之约,这样一问就显得有点不该了。 顾明远暗暗冷哼一声,道:“道长莫非忘记五月之前我们曾在祁连山见面?难道你不知道贵掌门人与老夫相约之事?” 玄法淡淡地笑道:“当时贫道与顾施主偶有误会,承你照应,身负重伤,并不知道敝故掌门人与你相约之事。” 顾明远沉声道:“你真要推托不知那次相约之事?” 玄法道人大笑一声道:“贫道已经明告,并不清楚阁下与敝故掌门人相约之事,顾施主何必硬说推托二字?” 顾明远一时语塞,无辞以对,玄法话声稍稍一顿,又道: “就算顾施主曾与敝故掌门师兄有约,但那也是你与他之间的私事,如今掌门师兄已经仙去,所约亦当作废,施主又为何非要进上清宫?” 顾明远冷哼一声,忖道:“好犀利的言词!” 他目光如炬,凝注在玄法道人的面上,道:“老夫忝为贵掌门人玄天道长之友,如今骤闻他仙逝,总该让我见见他的遗容吧!” 玄法冷声道:“敝师兄生前是否有你这种朋友不得而知,但是现在敝派正在推举新掌门人,又要商讨故掌门人葬礼,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上山!” “不容许任何人上山?”顾明远沉声道:“你是说任何人都不能?” 他特别强调任何人这三个字,玄法道人听了微微皱了下眉头,道: “当然是任何人都不能上山!” 顾明远冷笑一声道:“那么乌道人和罗叶大师不算是人?” 玄法面色一变,随即神色如常道:“顾施主曾亲见两位掌门人上山?” 顾明远道:“老夫何需亲见?难道此事不真?” 玄法眼中射出凌厉的目光,扫过松风和松月的脸上。 松风打了个寒噤,垂首道:“是松月师弟,他……” 松月垂首道:“我,我……” 玄法道人怒喝道:“都是些蠢材,还不与我滚开点!” 顾明远朗笑—声,道: “对,若是天下人都像道长如此聪明,那么什么事都可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玄法道人脸色铁青,道: “顾施主不必出言讽刺,无论如何,今日敝派不会允许阁下上山!” 顾明远脸色一沉,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玄法道人道:“那么顾施主就是与敝派为敌了!” 顾明远冷漠地道:“老夫倒要看看与武当为敌是何滋味!” 玄法道人道:“只怕到那时施主进得了上清宫,却下不了武当山!” 顾明远目光中闪出—股凌厉的光芒,沉喝道:“谁若不许老夫上山,谁就是与老夫为敌,玄法,你可知道与老夫为敌,有何结果?” 玄法默然不语,在他身后的两个道士,也都缓缓站了开去,成犄角而立。 顾明远喝道:“武当若与老夫为敌,武当门人的鲜血将由上清宫流下解剑岩,玄法,别说老夫言之不豫!” 说罢,他的目光凝注在那碧绿的山巅,缓缓起步而行。 他的脚步才一跨出,眼前剑光一闪,两柄长剑斜斜攻来,交叉挡在面前,剑尖微颤,所指部位全是胸前要穴。 顾明远双眼一瞪,眉宇之间立即凝聚起一层浓浓的杀气,沉声喝道:“滚开!” 单掌倏伸,一道红影挟着尖锐的啸声疾掠而出,随着掌刀所及,两柄长剑已被这怪异的掌力震为两断。 玄法看得清楚,这突然出剑的正是松风和松月两人。 他明白血手天魔的武功,一见松风和松月冒然出剑,心中暗道: “不好!”连忙叫道:“你们快退下!” 可是话声未了,他们两人的长剑已经折为两截。 松风和松月两人惊叫一声,正要闪躲开去,眼前血影陡涨,无数的烁红掌印疾攻而来。 他们面如土色,竭尽浑身力道,劈出一掌。 顾明远狂笑道:“米粒之珠,竟敢与日月争辉!” 手腕倏沉,两声惨叫里,眼前人影倒翻开去,跌出八尺之外,仰倒地上—— 第三章 焚心·魔教·血手天魔 这断剑、出掌,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玄法还未拔剑出鞘,松风和松月已经双双跌翻开去! 朝阳之下,他们胸前两个鲜红的血手印,是如此动人心魄的闪出诡异的光芒。 解剑岩是登临武当的第一重要之处,若非派内弟子中的好手绝不会被允许看守解剑岩,可是松风和松月却挡不了血手天魔两招,便中掌死去,那骇异的“血手印”邪功,使得玄法等三人不禁为之声色俱变。 玄法呆楞半晌,怒道:“顾明远,你好狠的心!” 顾明远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一下,冷冷道: “方才双剑指向老夫‘七坎’和‘锁心’二穴时,为何你不说老夫狠心?哼,老夫虽然被天下武林目为邪道,却也不像你们这些自命正派之人,专做些鬼祟之事!” 玄法似是听出顾明远话中之用意,面色微微一变,长剑已经出鞘,侧首道: “道明,快上山禀告你玄清师叔,说血手天魔要血洗武当,我在这里与道安先挡他一阵!” 那个中年道人身形一转,飞也似的往山上奔去。 顾明远狂笑道:“哈哈,现在想走,晚了!” 狂笑声中,红影倏闪,他跃起一丈,身形有如箭矢似的朝道明扑去。 玄法低叱—声,剑式一展,光华乍闪,迎着顾明远“唰!唰!唰!”一连三剑疾风似地攻去。 血手天魔顾明远身形一斜,在凄迷的剑影里连踢三脚。 “噗!噗!噗!”一连三声,他的脚尖踢在玄法的剑背上,藉着对方剑上反弹之力,原式不变的飞扑而去。 道明才奔出三丈多远,背后劲风疾响,已追逼过来。 他身形—蹲,上半身往右斜仰,长剑划出一道半弧,一招“举火燎天”,向血手大魔劈去。 顾明远狂笑一声,右手衣袖一扬,整个袖子宛如铁板般拍出,一触及劈来的长剑,立即便将之震了开去。 道明手腕一震,立时虎口破裂,几乎握不住长剑,身形一顿之问,差点跌倒。 他脸孔上仰,已望见顾明远右足正往他脸上踏下。 那漆黑的鞋底此刻好像放大了几千倍,如同—座大山般的压下,使得他的呼吸都为之停止。 在如此短的距离下,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避开的,绝望之下,他发出一声惨嗥,闭上了眼睛。 眼见这一足踏下,那道上一颗大好的头颅就将变为粉碎,陡地一声低微的呼唤: “爹!饶了他吧!” 这个声音从竹篓里发出,与道明嘴中的惨叫声比较起来,是那样的微弱,可是听在顾明远的耳中,却有似雷鸣般的起了回响。 他心弦一震,右足在距离道明鼻尖不足二寸之处缩了回去,左足一沉,便踏在道明左肩之上。 “喀嚓!”一声轻响,道明左肩骨碎裂,身躯抵受不了这份压力,仆倒于地。 顾明远藉着这一脚之力,足足跨出八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身后脚步急促,玄法和道安两人手提长剑,围成弧形包抄过来,顾明远脚尖在地上一转,倏然转身,面对着他们。 玄法脚步一停,脸色凝重地将长剑交于左手,狠声道: “老魔头,你硬要一意孤行,硬闯武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顾明远畅笑一声,道: “老夫纵横江湖二十年,包括单挑一代剑圣梅花上人在内,从未想到死之一字,老夫若是怕死,江湖上也不会有血手天魔这个人了!” 玄法道人冷声道:“你既然要与九大门派为敌,贫道也没有话说了!” 话声一了,他迅捷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朝天上一掷。 顾明远还以为玄法想要用暗器暗算自己,目光一凝,已听到空中连珠炮似的响起九响,抬头看见一轮红光在九点绿色火花里直射穹空。 “九子连环弹!”他心中暗惊,忖道:“武当又在何时与四川唐门有所勾结?” 他嘴角漾起一丝煞意,冷冷地道: “老夫今日就算要血洗武当,也要查清楚这件事,玄法!老夫不知堂堂武当派竟与四川唐门有来往,真是失敬得很!” 玄法脸色阴沉,怒声对道安说道: “师侄,别听这老混蛋胡说!我们用两仪剑阵……” 顾明远大喝一声,道:“杂毛,你找死!” 他那硕壮的身躯急冲过来,脸上一片杀气,衣袖飘拂有如一片红云。 玄法眼见顾明远漆黑的脸膛上那块疤痕已经变为赤红,虬髯森立,有如鬼魅,不由骇得大叫一声。 “两仪初分!上!” 一道剑光射出,道安略一犹疑,也挥剑攻上。 可是顾明远就在这一线之差的距离间,欺身而进,五指骈立如刀,斜剌而去。 这有如闪电的一击,穿过密密的剑影,落在玄法胸前。 一声惨叫,长剑脱手飞出,玄法脸上一阵抽搐,顿时全身如同落在火海里,肌肤乌黑,起了—片水泡…… 道安剑出一半,眼前已展现这骇异的情形,他顿时吓得呆住了,长剑举起,竟都忘了出招,就这么楞楞的呆立不动。 玄法那焦黑的嘴唇一阵颤抖,眼中射出绝望的神色,空洞地凝望着面前,身躯缓缓的蹲下,好一会儿,才从嘴里进出几个字: “焚心魔刃!” 这空洞的语声还未消失在空中,顾明远已托着竹篓,转身朝山上走去。 血手天魔顾明远手里托着竹篓子,—口气奔行了二十几丈,都没看到—个武当弟子,远远望去,武当山沐浴在阳光之下,是那样的明朗,仿佛方才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心中暗忖道:“虽然山中是如此静穆,但这却不是一个好现象,倒似大漠里飓风欲来之前的静寂!” 他虽然外貌看来粗野,实则心思灵巧得很,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从许多的状况发生,而判断出玄天道长之逝,确实隐藏着一些问题存在。 由于祁连山终夕对谈,使他对那仁慈的武当掌门人钦佩不已,再加上玄天道长又答应炼丹为他独子治病,所以他一听玄天道长今晨死于丹室之事,就更加关切了。 在他之前,曾有崆峒掌门乌道人及峨嵋掌门罗叶大师进入上清宫,此外四川唐门也有人上山,因此他直觉地认为玄天道长之丧必与这二个人有所关连。 他暗忖道:“若是这里面有阴谋存在,而如今偏偏我要上山,那个阴谋者必然会发动整个武当的力量来排拒我,使我无从揭发他们的阴谋,因而这一次上山必然将有—场死战……” 若是仅为了这件阴谋而与武当为仇,他根本就无需顾虑,可是他晓得自己这一闯进上清宫,其后果必将是与九大门派为敌。 尤其他此刻正带着半身不遂的儿子同行,不但要顾及自己的安全,更必须想到儿子的病体。 他心中无数意念在轮转,到最后还是不能决定是否就此退下武当! 走着走着,他看到路旁一座八角凉亭,低头对藏在竹篓里的顾剑南道: “南儿,咱们先歇一会儿再上山好吧!” 顾剑南从竹篓里伸出头来,道: “爹,你连夜赶路,确实也累了,是该休息休息。” 顾明远大步走到凉亭里,将竹篓放在石椅上,自己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默然调息了一会儿,运起魔教轮回大法,将真气在体内转了三匝,然后呼了口大气,睁开眼来。 “剑南!”他望了自己的孩子一眼,严肃地道: “你认为爹爹是否应该要上这一趟上清宫?” 顾剑南点头道:“当然要去!” 顾明远故作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呢?反正玄天道长已经死了,咱们也见不到他的面了,而且武当派也不欢迎咱们爷儿俩上山,说不定这一上去,会跟武当派结成大仇,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顾剑南微笑道:“孩儿晓得爹爹您是故意问我的,据孩儿推测,那玄天道长一定是在丹室炼药的时候被人害死,说不定他老人家就是为了要炼药替孩儿治病才被害死的,我们既然到了武当山,岂可不见他的遗容一面?说不定能因此找出那个坏人,替他老人家报仇。” “哈!”顾明远乐了,笑道:“你这小家伙,怎么想得那么多!我问你,你又凭什么肯定玄天道长是被人害死的?” 顾剑南道:“这个只要听刚才那个叫玄法的道士说出来的话,便可以推测出来,若不是里面有什么隐衷,他大可以让我们上山去,又何必说出来未见过我们与玄天道长相约之事的谎话,他既然是掌门人的师弟,一定知道这次事情的真相!而他却以谎话隐瞒,可见其中必有阴谋!” 顾明远听了这—番话,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是却也有些许难过。 他想到自己这个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可是却如此聪慧,对于事理的分析竟如此透彻,人也是长得如此可爱,但是他生下来便是残废,到现在已经十四岁了,依然不能行动。 望着他那攀在竹篓外的苍白小手,他心头兴起了无限的感慨。 他记得自己年轻之时,便获得魔教第一高手之誉,世人虽以邪门左道视他,可是他一身奇功异技,无疑在武林中享有盛名。 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他竟敢独自一人向华山百年来的奇才,被誉为武林第一高手的一代剑圣梅花上人挑战,事后他虽然败在梅花上人的剑下,但是他的声名却更加震慑武林。 也就在那次华山之战,他那柔顺的妻子被仇人掳去,结果虽然被苦竹大师所救,却因奔波劳顿,产子于大漠冰雪之中后,便撒手西归。 自己得到传讯后,从华山赶到大漠,自苦竹大师手里接到孩子时,那份悲痛真是难以言喻,以后虽然将仇人尽皆追杀,但是孩子的双腿却再也好不了。 往事如潮,翻滚在他的脑海里,他怜爱地抚摩孩子的脸颊,道: “孩子,我对不起你!” 顾剑南错愕地望着父亲,低声道:“爹,是孩儿对不起您,若非孩儿双腿残废,怎会累得爹你到处树敌,日夜奔波?说来还是剑南的不对,拖累了您!” 顾明远感慨地道:“无论如何,爹就算拚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双腿冷好!来,剑南,我们准备一下,现在咱爷俩就此直闯上清宫。” 他因为怕背着儿子,斗拚之时有所不便,所以费尽心血,采到西方寒泉之竹,编成一个竹篓,里面再衬上虎豹之皮,将儿子放在里面,只要将盖子从里面反锁,便自成一个天地,又由于顾剑南自幼双腿残废,所以他惟恐儿子内腑受寒,特从长白找到一代巧匠公治羽生,替儿子打造一套软甲穿在身上。 这下要独闯武当,他晓得战况必然剧烈,所以又详细检查了一遍竹篓,道: “剑南,你要不要把盖子扣上?” 顾剑南道:“不!等一下我要看爹爹大显威风,杀得那些坏人落荒而逃。” 顾明远笑道:“傻孩子,你当老子是大英雄,天下无敌?快,把盖子盖上,我知道四川唐门的淬毒暗器厉害得很,一个不巧,误伤了你,岂不糟糕!” 顾剑南涎着脸道:“爹!等会儿那四川唐门的人出来时,你通知孩儿—声,孩儿立即把盖子扣上,好不好!” 顾明远看到自己孩子脸上的那种表情,疼爱地揑了揑他的小鼻子,道: “小家伙,就是你花样多。” 他正要托起竹篓子时,忽地好像想起一件事来,道: “孩子,那颗朱果跟雪莲,你可要记得收好。” 顾剑南道:“这个爹爹无需挂念,孩儿早就放在软甲里了。” 顾明远略一思忖,道:“我看你是否要先服下去?” 顾剑南道:“孩子记得,玄天老道长曾说过是要在服用九转还魂续命金丹之前,将雪莲与朱果一并服下,现在最好不要先服。” “好吧!”顾明远道:“那么我们这就上山去。” 一手托起竹篓,他缓步走出凉亭,朝山上飞奔而去。 才转过—个山崖,已看到前面出现两排道人,那十二名道人全都背着长剑,脚步轻灵的飞奔而下。 他们远远望见顾明远奔上山来,立即在路上停住脚步,等候顾明远迎上去。 顾明远脸色凝肃,放缓了步子,迎了过去。 那两排道人朝左右一分,站在路旁,齐都穆然望着顾明远。 顾明远眼中神光毕露,道:“看来老夫要大开杀戒了!” 他一念未了,那为首的一个中年道人,躬身道: “无量寿佛,这位可是血手天魔顾施主?” 顾明远沉声道:“不错,老夫正是你们所称的血手天魔。” 他目光闪过那十二个道人的脸上,话声微顿,疑道: “你们询及老夫,有何事相求?” 中年道人说道:“贫道玄海,奉掌门人之命,迎顾施主上山。” “哦!”顾明远一愕,道:“贵掌门人……” 玄海道:“敝掌门人玄清师兄,系由敝派长老共同推举,已承接掌故掌门人玄天为敝派第十二代掌门人。” “玄清?玄清!”顾明远嘴里暗暗念了两声,扬声道:“贵掌门人为何要迎老夫上山?” 玄海一阵错愕,不明白顾明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道:“顾施主,你……” 顾明远嘴角一哂,冷道:“方才老夫曾在解剑岩久等贵掌门人之回音,结果所获答覆是不许上山,如今为何又说贵掌门人迎老夫上山?” 玄海一楞,还未答话,在他身后的一个道人说道: “如果顾施主不愿上山,贫道等就此回覆掌门人。” “很好!”顾明远道:“你们意思便是如此了,老夫便想听这句话。” 他心中暗忖道:“这里面若无丝毫阴谋,玄清又何必这样反反覆覆?可见他认为一切证据都已烟灭,或者是不怕我再下山,不然不会派人迎接老夫上山……” 那玄海略一错愕,立即回复常色,假装没听到顾明远这句话,缓声道: “顾施主不必误会,方才敝派正在推举新一代掌门人,除了本派长老之外,一切外人都不能进入上清宫,所以……” “哦!”顾明远道:“原来如此,那么请道长引路了!” 玄海转身奔上山去,顾明远坦然跟随玄海往上清宫驰去,在他的背后十一个道人依旧成两排跟随而上—— 第四章 印痕·丹房·碧玉指环 顾明远一路所经过的观院,此刻竟都紧闭山门,道旁也没有一个人经过。 他深觉奇怪,问道:“玄海道长,老夫昔日曾听人说过,武当道士有一千余人,怎地此刻却未见一个人影……” 玄海冷冷道:“今晨前任掌门修道归真,玄清掌门下谕本派弟子各在观中默祷三日,所以顾施主不见人影。” 顾明远点了点头,忖道:“看来这玄清可也真厉害,在这三日之内,他大可作一切烟灭证据的打算,真是个人不知鬼不觉……” 他们在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一座宽广的土坪上,远远望去,在翠竹千竿、绿林掩蔽下,一座金碧辉煌的道观矗立在陡峭的崖壁前。 那碧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烁亮的光芒,这名震天下的武当山上清宫,的确有如它在武林中的声名一样,光辉灿烂。 那宏伟的建筑,宽广的土坪,远远望去,有股慑人的气息。 —百多年以来,武当居于武林中最重要的地位,武当的剑术,被认为四大正宗剑派中的领袖。 虽然三十年前一代剑圣梅花上人,曾以手中长剑击败武当最负盛名的剑手漱石子,但是武当剑术当代无双,却依然被武林中人所公认。 顾明远心知已经到了整个武当的中心所在地,眼见便将接触到问题的核心,所以他神色之间一片凝重。 玄清道人脚步一顿,道:“施主能否在此稍待,贫道禀告掌门人……” 他话声未了,目光已瞥见从宫里走出五个老道,低声道: “哦!掌门人亲自出来迎接……” 顾明远凝目望去,只见当中一个老道长髯飘拂,面如满月,头戴巍峨道冠,身穿八卦风火道袍,手持一柄拂尘,外貌看来真是一副得道全真的模样。 那个老道站在殿前石阶上,拂尘一挥,打了个稽首道: “无量寿佛,这位是顾明远顾施主?” 顾明远微一躬身,道:“老夫顾明远,敬请掌门安好。” 玄清道长道:“不敢!顾施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顾明远道:“老夫五月之前曾应玄天道长之约,于今日登山赴约,不料骤闻玄天道长仙去,真是痛憾不已……” 玄清道长沈声道: “本派上下道兄,全都为敝故掌门人哀悼,故此方才得罪顾施主……” 顾明远哈哈笑道:“倒是老夫得罪了!” 他笑声一歇,道:“老夫与玄天道长在祁连初逢,即同莫逆,承他答应赠给小儿一颗九转还魂续命金丹,不知……” 玄清道长未等他把话说完,开门道:“故师已曾与贫道言及此事,然而敝派于三年之前,即将最后—颗续命金丹赠与昆仑王。” 话声一顿,接道:“敝派尚存有碧萝丹,不知对令郎病体有否补益?” “老夫在此敬谢掌门人恩意!”顾明远道: “剑南,谢谢掌门人。”顾剑南从竹篓里探首出来,垂首道:“谢掌门人。” 玄清微微一楞,目光落在顾剑南脸上,道: “令郎真是人中俊龙,贫道一生所见尚未看过如此禀赋聪颖的好儿郎,贫道该为顾施主贺禧,区区一颗碧萝丹又算得了什么?” 顾明远泛起一丝苦笑,道:“小儿残疾,非贵派碧萝丹所能治好,在下敬谢道长盛意,此刻老夫只愿能够一拜玄天道长遗容,就此下山。” 玄清神色之间再度泛起一丝惋惜之色,道:“吉人自有天相,以令郎之相貌看来,他绝非庸碌一生之辈,但愿施主能早日寻获灵药。” 他咳了一声又道: “至于施主所请,贫道自然无所置疑,不过还请施主至偏殿稍候用茶。” “这个……”玄清道人道:“顾施主请——” 顾明远也不再推辞,随着玄清道人朝上清宫行去。 步入真武大殿,顾明远眼前一亮,只见殿内香火缭绕,灯光高挂,有如白昼,唯一与佛门正殿不同之处是此处神像较少,因而更显得殿中空旷。 他望着殿中供奉的三清教主神像,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庄严肃穆之感。 目光扫过那块写着“真武大殿”四个龙飞凤舞大字的巨匾,他问道: “素闻贵宫藏有真武大帝的手注道德经解,不知……” 玄清道长笑道:“施主误会了,真武手泽在茅山上清宫,并非本观,而天下道观以上清为名者数不胜数,不止敝观一处。” 顾明远也随即笑道: “不过天下所有的上清宫,唯以贵山最为有名,这点老夫可不会弄错。” “哈哈!”玄清笑道:“施主过誉了!” 说罢,他们一行已从正殿折入行向偏殿的回廊。 从栏杆往外望去,只见殿前是一块宽阔的广场,场中剑气飞腾,正有数十名武当弟子在此习练剑法。 这正是武当派能够雄踞天下武林剑派中主流的原因之一,每一个弟子除了诵经之外,还需练剑。 与少林寺相同,由专人负责督导门下弟子习练剑法,并于每年举行两次测验,考验弟子们的进境,并予以荣褒。 因此每—个从武当山出去的高手总能在江湖上获得好评,使武当盛名能够保持不坠。 顾明远眼光扫过正在练习剑术的道士们,心中暗忖道: “武当盛名远播,确非子虚,看这样子,也真不能漠视……” 玄清看他目光凝注在广场上,缓声道:“敝派前代祖师传下来的规矩,凡本派练剑弟子都要在清晨空腹之时,养气凝神,习练剑术,由于这是传统山规,以是虽然玄天师兄仙去,贫道并没有停止他们练剑,以示哀念。” 顾明远道:“武当派以内息悠长,剑术精纯,闻于武林,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老夫钦佩之至。” 他的话声才完,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钟声,紧接着又是—声。 飘扬的钟声里,那些弟子纷纷住手撤剑,雁形排列,向广场右侧的一排房舍行去! 玄清道:“这是弟子们用膳的时间到了……” 经过回廊,玄清进入一座房舍里,指着屋中的小门,道: “请顾施主入内稍坐,贫道已吩咐他们为你准备早餐……” 顾明远道:“这个倒不需要,老夫……” 不等他把话说完,玄清道:“就算施主不用早膳,令郎想必也饿了,请先服用早膳,然后贫道安排施主一见玄天师兄遗容……” 顾明远略一忖想,也就坦然入内,随着玄清也进入房中,留下那其余四个老道在外室等候。 他脚步踏进室内之后,即全神提防有人暗算,可是目光一闪,除了看到室内一个小道在摆碗筷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他坐在檀木椅上,将竹篓摆在身旁,打量了四壁一下,除了看到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之外,只有矮榻上堆着好几本线装厚书。 玄清拿起碗筷,对那个小道说道:“快替顾施主和顾公子盛粥。”说罢,转首道:“顾施主,山居无甚佳肴,只有些敝山自己腌制的小菜,怠慢了!” 顾明远目光凝视那食盘上的菜肴和清粥,没发觉有何不对之处,于是和顾剑南两人安心地食用着。 饭后,玄清道长道: “施主专程而来,为一瞻敝师兄遗容,贫道不能不允,现在请随贫道来。” 顾明远问道:“玄天道长灵柩遗体现停何处?” 玄清道长道: “敝师兄于昨夜静坐丹房,归道灵山,敝派尚未移动,请随贫道往这边走。” 顾明远托着竹篓,跟随玄清往殿后的丹房行去。 他虽然发觉外室的五个老道,已不知何时走开,但是却没去多想,因为从玄清道长的表现,他没有发觉一丝破绽,心中的疑窦也渐渐消去。 走到丹房前,玄清道人将石门推开,走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药味扑上鼻来,顾明远一眼望见那座高有八尺的鼎炉旁停放着一俱棺木,棺盖至今街未盖上。 抑止不住心头的酸楚,他急步上前,走到棺前,眼光及处只见那长须垂胸、霜眉及颊的老全真,此刻正安祥的躺着。 他的眼中涌出一行泪水,放下竹篓,深深一拜道: “道长仙灵不远,当知愚弟来此……” 他的哭声未完,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弟,你来了,可惜来晚了!” 顾明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声音,错愕地望着躺在棺中的玄天道长,惊忖道: “他真的是被阴谋所害,竟然没有死去……” 上山之时,他由种种迹像推断玄天道长之丧,或许含有某种阴谋存在,此刻面对已经“死去”的玄天道长,他果然听到那微喘而沙哑的话声,怎不使他惊愕。 顾剑南看到父亲脸上错愕的神情,顺着那惊诧的目光向棺中望去,只见玄天道长那霜白的银髯缓缓的一阵颤动,那两片干枯的嘴唇也轻轻的颤动了几下,竟然说道: “顾大侠不需惊讶,贫道遭歹徒暗算,全身经脉皆断,你……你来晚一步了!” 顾明远心中一阵激动,俯下身去,伸出右手,想要查看玄天道长的心脉是否尚在跳动。 他的手掌才一触及玄天道长的道袍,突然玄天道长左手一伸,拉住了他的手。 顾剑南探首竹篓之外,看得清清楚楚的,他那惊奇的眼光一落在玄天道长突然伸出的左手上,倏地发出惊骇之光。 只听他大叫道:“爹,这不是玄天道长……” 话声未了,棺中的“死人”上身已霍地仰起,右手疾挥,一掌飞出,朝顾明远胸前击到。 这下突起意外,加之距离又近,若是常人绝无法逃得过被暗算的阴谋,必然遭到那突然击出的毒手。 可是顾明远一生之中都是在死亡边缘挣扎,那本能的反应和痛苦的磨练,使他一听到顾剑南的叫声,立即警觉地倒退半步。 脚步一动,他右臂一挥,欲待施出成名绝艺“血手印”,痛歼对方。 岂知他手掌一翻,力道将发未发之际,竟然发觉半条手臂已经麻木,无法运力出掌! 顾明远大惊失色之下,略一错愕,那自棺中飞出的一掌,已疾如闪电的拍在他的胸口上。 “啪!”的一声沉响,他体内气血一阵激动,全身有如受到重锤一击,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血水飞溅,喷得那自棺中跃出的玄天道长满头满脸都是,一时之间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顾明远反应是何等迅快,仅利用假玄天道长这闭眼摆首的短暂瞬间,已提起全身真气,作搏命之一击。 只听他大喝一声,左手托着的竹篓往地下一沉,猛然往下砸去。 玄天道长上身还未离开棺木,这沉重的竹篓已挟着一股沛然不可抵御的劲道压了下来。 他眼中现出一丝惊慌恐惧之色,吐气开声,双掌斜举,往那压下的竹篓推去。 “砰!”的一声大响,他那推出的双掌好似击在巨石之上,抵受不住那浑然有万钧重压的力道,双臂立即齐肘而断,上身—仰又跌回棺中。 那个竹篓此刻好像一座大山,毫无阻挡的往下一沉,只见那用上好冷杉作成的棺木齐腰而断,碎成粉末。 木屑飞扬中,一声尖锐的惨叫传出,那个竹篓已经落在地上,立即,一片血水泪然流开…… 顾明远右足轻轻一踢,竹篓向上飞起,平稳地落在他的左掌上,然后再缓缓转过身去。 方才他中掌、退身、挥篓,全是一连串发生之事,其快有如电闪,这下转过身来,却缓慢得有似蜗行,但是那股凌厉的气势,早已使得站在丹房门边的玄清道长为之勃然色变。 玄清自带着顾明远走进丹房后,即退至门边,默然不出一声的注视着室内情势的转变。 当他眼见顾明远身中暗算之后,竟然以盛载孩子的竹篓为武器,将完全占于优势的对方击毙,不禁大为惊骇。 冷酷而凌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玄清道人似乎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那深潜隐藏着的愤怒,正自蓬然勃发。 玄清的心头微微一凛,双肩沉处,已将全身内劲提起,防备对方猛然之进击。 顾明远冷漠地凝视着对方,目中好似喷出火光,凝注良久,方始沉声道: “武当派居于中原九大门派之一,老夫料想不到竟会有如此卑鄙的阴谋发生,玄清,你不会感到惭愧吗?” 玄清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浮上—层冷煞之气,他阴阴地道: “顾明远,你尽管一逞口舌之利,岂又奈何贫道分毫?” 顾明远沉声道:“玄清,你尚敢在老夫面前自鸣得意,你谋弑掌门,暗害师兄,以为天下人不得而知么?” 玄清冷笑一声,道: “血手天魔,你身中天狼钉,此刻毒攻心脉,你以为还能下得了武当山不成?” 顾明远缓缓举起右手,道: “嘿!区区天狼钉又能奈何老夫?玄清,你瞎了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玄清目光一闪,只见顾明远掌心托着一枝长约四寸通体碧蓝的大钉,敢情他已经运功逼出天狼钉,怪不得脚旁留下一滩乌血。 玄清此时不由得后悔方才没有立即动手攻敌,而让对方获得时间运功驱毒。 脑海中转过无数的意念,他默不吭声,转身便走出门外。 顾明远真没料想玄清会突然离去,他大喝一声,道:“玄清,你往那里走?” 红影展飞,他身形如电,疾追过去。 他行动虽是快捷,但那玄清距离门门仅二尺之远,一转身便已走出丹室,等到顾明远飞掠过去时,那扇石门已经阖上了! 顾明远身躯似箭矢般直射出去,就在触及石门的一刹那,已陡地煞住,衣袍一阵翻动,他沉身站立门前,深深的吁了口气,缓缓的坐了下来。 顾剑南自竹篓中探首出来,只见父亲脸色发青,盘坐于地,右手则平伸出胸前,形状怪异之至。 他知道这是父亲在运功疗伤,尽管心中惊疑,却也不敢打扰。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顾明远面色回复如常,长长的吐了口气,立起身来。 顾剑南关怀地问道:“爹,你怎么啦?” 顾明远摇头苦笑道: “我还以为那躺在棺中的是四川唐门的掌门人唐棣,谁晓得那人却是苗疆‘僵尸门’的高手,方才他双管齐下,—方面以唐门毒药暗器‘天狼钉’刺我虎口,另外又趁我中毒之际,施出‘化尸手’突地袭击,真是好毒辣的手段。” 顾剑南道:“爹,你把天狼钉给我看看。” 顾明远摇了摇头,道:“孩子!这天狼钉淬有剧毒,你不能碰它,我还是将它包起来,以后到唐门去找唐棣算帐!唉,若非是你提醒我一声,你爹爹此刻只怕已经毒攻心脉,与死亡作最后挣扎了!” 说着,他撕下一片衣袂,将天狼钉包好,放在篓中。 顾剑南道:“孩儿不会相信爹爹会被那些鄙劣小人暗算,爹不会的。” 他的话中显露出无限的信心。 顾明远心中很是欣慰,缓声道: “孩子,我忘了问你,方才你怎么看出那玄天道长是假的?” 顾剑南像是思索似的道: “孩儿记得五个月前,在祁连山见到玄天道长时,他老人家曾在左手抚摸着我的头,那时他的手上还戴着一个乌黑的指环,方才那人却没有戴在手上……” 顾明远问道:“那枚指环是掌门之信物,玄天道长既然已经去世,这枚指环自然应该交给下一代掌门,又怎么能凭之认出棺中所躺之人并非玄天道长?” 顾剑南道:“孩儿当时并非仅因一枚指环的有无而生疑心,而是看到那人伸出来的手指上并没有一点痕印,孩儿想:一个人戴了那么久的指环,当剥下来以后,怎会不留—线印迹,甚至连皮肤颜色都无差别?所以才……” 顾明远听了恍然大悟,心中泛起欣慰而又感慨的情绪,他暗忖道: “这虽然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但是常人岂会发觉此一小小不同之处?尤其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间,剑南竟能凭藉这一个连玄清都未发现的小小破绽,而断定那人系伪装之人;如此智慧,岂同凡响!” 他—方面在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儿子而高兴,另一方面则为儿子的生命即将早逝而感到难过。 他咬了咬牙,忖道:“就算我拚了这条老命,也要使剑南在十五岁之前将身上之残疾治好,否则我怎对得起他死去的娘?” 想到未来那茫然而不可知的命运,他不禁心中有种迷惘之感,但是一想到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是如此重大时,他满腔的热血不禁沸腾起来。 托起竹篓,顾明远深吸一口气,坚定意志,下定决心要携着孩子面对命运挑战。 他缓缓施力推了推石门,发觉门外已经被反扣住了,手腕一沉,五成内力发出,石门依然没有移动分毫。 顾剑南皱了皱剑眉,道:“爹,那个坏道士一定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面了。” 顾明远豪迈地笑笑道:“天下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我血手天魔的?” 他向后退了半步,那硕大的手掌在空中划了个半弧,身上红袍无风自动,随着口里发出一声大喝,迅快无比的挥掌拍在门上。 “砰!”的一声大响,室内起了一阵震耳的回音,面前的石门已被这沉猛至极的一掌,击得碎裂开来,数十块石片在掌风激荡下,往外急射出去。 顾明远就在阳光射进来的刹那中,飞身冲出丹房。 他的身形尚在空中,金光一闪,片片剑影迎面洒来,将他面前所有的空隙完全挡住,剑山森立,竟不容他再进分毫!—— 第五章 破关·五行·九宫剑阵 顾明远望着洒来的片片剑影,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大喝一声,疾射的身形继续前冲,手掌平空一竖,猛然劈去。 掌刀带着一股急啸之声发出,落在那矗立的剑幕之上。 这一击,显露出他那惊人的内力,只见那么严谨的剑式,竟然被他这一掌硬生生的击破一个空隙。 剑影一乱,顾明远毫不停顿,连环三掌拍出,一连三下沉闷的响声,那绵密的长剑已被劲力击得弯成弧形。 顾明远“啊!”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手腕一抖,硕壮的身躯已自空中落下。 他的脚尖才一踏实地上,耳边“啪!”的一响,一柄袭向自己的长剑已断成两截,持剑的老道身子一阵摇晃,退了三步! 四下传来一阵惊呼之声,四个老道跃了过来,成扇形而立,四柄长剑平举于胸,剑尖齐指顾明远胸前。 “你们退后!”那个折剑老道沉声道: “就算我们五剑齐上,也是白饶的,你们又何必让天下武林耻笑!” 顾明远只见那四个老道齐都脸色大变,默然后退。 他认得这五个老道正是方才陪着玄清的那五个道人,他的目光闪过他们手中所持的长剑,恍然道:“原来是天下闻名的五行异剑,怪不得剑法如此奥秘!” 那五个老道乃武当派的五个护道长老,年龄较之玄清尤要大上十岁,他们原为武当第十代掌门浮丘子的侍剑道童,因为机缘巧合,在后山拾到一本残缺剑谱,习得上面所载的五式剑法。 由于那五式剑法的奥秘神奇尤在武当剑法之上,所以浮丘子就任命他们为护道的侍剑道僮。 他们因为并非武当嫡传弟子,加之这五式剑法系按五行之理所创的,所以就以金、木、水、火、土名之,数十年中,他们五人随着掌门人数次下山,在武林中享有显赫的盛名,几乎谁都知道五行异剑之名。 近十年来,他们因年事已高,在派中已居于长老的地位,所以罕得下山。 但是他们虽然留在宫中,却未丝毫放下武功,剑法较前更为精练,不料碰到顾明远竟败下阵来。 金道人面上泛起一丝苦笑,道: “血手天魔不愧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宇内二魔之一,贫道自叹不如!” 他话声一顿,继续道:“贫道今日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人能凭藉无俦的内力,解破五行剑法,难怪施主敢只身闯上武当,毁我故掌门人法体,但是,你不怕天下武林义愤,九大门派合击么?” 顾明远道:“金道长,玄天道长的遗体,老夫并未见到,丹房之中并非真正的玄天道长,而是易容假扮的,此事玄清知道,方才他眼见棺中之人以‘天狼钉’暗算老夫,因而被老夫击毙……” 此言一出,站在庭院中的数十名道士齐都哗然。 玄清道人大喝道: “血手天魔,你污蔑贫道无甚要紧,但我武当数百年之清誉,却不容人丑玷污!” 顾明远冷冷地一笑道:“玄清,你若以武当数百年来之清誉为念,你就不会做出此等泯灭天良之事!如果老夫要作此事,也不会怕人说话了!” 玄清勃然大怒,道:“贫道念在故掌门师兄与你曾有约诺,故此允你上山一瞻遗容,岂料你竟仗恃本身武功,毁我玄天师兄法体……” 顾明远怒叱一声道:“玄清,你尚要狡辩?一手遮天虽不容易,但要掩尽天下人耳目岂非更难,玄清,你敢让我带他们过去看看么?” 玄清道:“证据确实,贫道看你要如何辩驳?”他侧身道:“五位长老请随他同去丹房查看,贫道实在不忍重睹故掌门师兄法体被毁之惨状!” 金道人望了望四位师弟,木道人愤然说道: “贫道相信掌门人之言,不过进去看看也好,倒看血手天魔到时如何解释?” 土道人沉声说道:“血手天魔此举,不但蒙羞武当,为本门之耻,亦即我九大门派之耻,天下武林之耻,事关重大,贫道也主张慎重行事,最好进去看一看。” 金道人一挥手中断剑,道: “好,我们再进去看看,详情如何,立刻便可知道。” 顾明远瞥了一眼玄清,只见他脸色铁青,不知是因为五行异剑不相信他而不高兴,或是由于害怕他们发现真相之故,站在那一群道人之前,神色沉默之至。 顾明远目光闪耀,他凝视着玄清的眼睛,竟然从里面捕捉到一丝耐人寻味的嘲笑之色? “咦!”顾明远心中一动,忖道:“他明知一个人易容之后,就算再精巧,也能够被人揭去假面目,但是他为什么连一丝惊慌之意也没有?” 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但是已不容他细想,金道人脸色沉重的道: “顾施主,请……” 顾明远深深的瞪了玄清一眼,带着满腹的不解之惑,转身向丹房走去。 他一踏进丹房,毫不犹疑地向着那被砸为两段的棺木行去。 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黑黑的一片,血腥剌鼻。 顾明远站在棺木旁,一指棺内道:“你们看……” 看字尚未说完,他的目光已接触到棺中尸体的形像,话声立即一噎,浑身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敢情棺中的尸体不但胸腔被打扁,而且面目糜烂,头骨碎裂,除了看得清是穿着道袍外,连白胡子都被血液染成红胡子了! 这叫人如何能认得清死者到底是谁? 五行异剑一齐凑到棺前,探首向棺中望去。 木道人大叫一声,道: “好狠的手段,血手天魔,你连遗体尚且不放过,你的心到底有多黑?” 随着话声,四柄长剑陡然飞出,五个老道将顾明远团团围住。 顾剑南从竹篓中探首出来,霎时他也呆住了,望着棺中尸体的惨状,他脸上颜色立时变成苍白,几乎不敢置信。 但棺中人的死状,却是如此鲜明而深刻的映在他的脑海。 “爹!”他突然大叫道:“你告诉他们那只手!” 顾明远并非害怕五行异剑围攻自己,而是为这突然变化的情势而惊慑,以致额上都渗出汗水。 他闻声一喜,忖道:“对,那只手!”他神色凝重地道:“老夫不知尸体怎会变成如此情形,但是你们可以看看他的那只左手,那只戴指环的左手。” “戴指环的手?” “是的!”顾明远道: “玄天道长生前既然戴着贵派掌门信物碧玉指环,那么取下之后,必然会留有痕印,而方才老夫发现此人手上并没有这种印痕,所以才发觉这个阴谋。” 金道人目光一瞥其他四位师弟,含着问讯之意,火道人哑然道: “师兄,听他鬼扯做什么?” 顾明远眼中射出一股煞光,寒声道: “你们自问凭这四柄剑便能留得下老夫吗?” 金道人想及顾明远在江湖上的威名,以及方才所显露出的骇异内力,知道顾明远若要放开手来,二十招之内,自己师兄弟五人确实将会落败,武当弟子也将要血溅上清宫,到那时难免遍地尸首…… 他暗自打了个寒噤,忖道: “除非师叔能够破关而出,否则今日武当劫难来了……” 轻轻的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说道:“顾施主此言不差,贫道等无法拦得住你,但是武林正义自在人心,顾施主你若要倒行逆施,贫道等也无可奈何。” 顾明远大笑一声,道:“老夫与玄天道长一见如故,也想要将他的生死之谜弄个明白,若非如此,老夫何必与道长等多费口舌?” 金道人道:“木师弟,你仔细瞧瞧!” 木道长冷哼一声道: “不必瞧了,掌门人左手五指已被打断,血肉模糊,该要如何辨认指上痕印?” 顾明远大叫道:“什么?” 他走到棺前一看,只见棺中尸体的双手五指果然被齐掌打断,断指之上一片血肉,再也看不到一分完好的肌肤。 他木然望着棺木,突地一个旋身转过头来,道:“这室中还有没有其它门户?” 土道人冷冷道:“这是掌门人练丹之处,怎会有其它的门户?” 顾明远喃喃道:“好周密的计划,好毒辣的手段。” 他知道此刻无论自己如何解释,再也无法取得旁人的相信了。 “走!”这个字鲜明的跳进他的脑海,他不再多加考虑,陡然一声大喝,手掌一扬,一式“血手问天”,朝向最靠近自己的木道人击去。 他这下骤起发难,是抱定决心要先闯出武当,然后再寻找机会查明自己被牵进的这件阴谋。 因而这一掌把握住一线的先机,是绝不容木道人逃出自己掌下。 那围在他身外的五行异剑,微微一震,剑锋齐展,四剑只拳快如电闪的向顾明远攻到;可是他们动作虽快,顾明远那血红的掌刀却已穿过木道人初发的剑式,击在他的胸前。 “啪!”的一声,木道人全身一阵抽搐,脸色立即变为淡金之色,鲜血流出嘴角,连退三步,仰天一跤,跌倒于地。 顾明远一掌击倒木道人,眼前剑光闪烁袭上身来。 他大喝一声,道:“剑南,小心!” 左手往前一推,那个大竹篓挟着一阵劲风,迎向斜攻而至的三柄长剑,他右足微旋,那拍出的一掌,兜了一个半弧,沉击而出。 金道人双拳力道一发,势如奔马,沉猛之极,眼见对方只顾出击木道人,自己这双拳已递至近身,却不料顾明远上身轻轻一转,右掌已迎击而至。 他深知自己内力不是对方之敌,但是力道已发,在这不足五寸之距即将接触的刹那,他已无法收拳变式,只得双拳一沉,运集全身所有内力,猛然发出。 急劲的拳风窒人欲毙,顾明远的大袖一阵拂动,那硕大而泛起红色的手掌在强劲的拳风里,毫无停滞的拍去,“啪!”的一响,已拍在对方的拳背上。 金道人只觉双拳有似落在炭火之中,烫得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在叫声里他还未及缩拳退身,一股重逾千钧的力道已从对方掌上撞了过来! “喀嚓!”声中,他双臂抵受不了那股劲道,齐腕折断,对方的无俦劲力,依旧毫不止歇的撞上胸前! 他只觉胸口有似被巨锤击中,胸中气血翻涌奔腾,喉头一甜,鲜血张口喷出! 断臂之痛再加上这迎胸重击,金道人再也忍受不住,在鲜血飞溅中,晕死过去! 这仅是一刹那间所发生之事,顾明远藉着竹篓坚硬逾铁的特质,挡下那攻来的三剑,以全力将金道人击倒。 随着那三柄长剑展开,他一个大旋身,飞跃而出丹房。 炙热的阳光落在他那黝黑的脸上,映着阳光的疤痕,呈现一片鲜红,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他双眼射出愤怒的目光,在庭院的一群道士中,搜索到了玄清的身影,大喝一声,扑了过去。 庭院之中起了一阵雷霆似的大响,那些道人微一震愕,眼前红影一闪,已挟着尖锐的异啸奔向玄清。 玄清看到顾明远有如疯虎出柙,面上的凶狠残忍之态使人心神震慑。 他心中大寒,不敢单身一人独自抵挡顾明远的锋锐,身形一动,往后飞掠而去,大声喝道:“布九宫连环剑阵!” 一片扇形的剑幕陡然散开,霎时十八个道土布成两个剑阵,在玄清的居中策应下,以顾明远为中心,迅快地合拢了起来。 只见人影纵横,剑光闪烁,错综的剑刃,有如狂风暴雨似的向顾明远袭到! 这九宫连环剑阵,系明末武当掌门黄叶道人所创,采九宫八卦之式排列,与少林的罗汉大阵相同,系以阵式的变幻而使人困居于死地。 到了浮丘子时,复以正反九宫之式,再加上了一个反九宫剑阵:若是两阵齐展,奇正相生,变化无穷,而使陷身剑阵之人,往往自投死路,威力更是宏大。 武当九宫剑阵,天下闻名,百余年来,仅仅施出过三次,其中最后一次乃是应一代剑圣梅花上人之请,单身入阵一试,以冠绝天下的神剑绝技,足足在剑阵中施了百余招,方才使得剑阵停滞,但亦不能破去此阵。 因而武当九宫剑阵,有不破之名……其实是否不破,惟有武当派自己知道。 顾明远身形奔掠之速,可谓迅如奔雷,捷若电闪,可是那些道人步履一动,踏着九宫方位,身移剑动,仅是一眨眼之间,便已万剑森立,光幕四合。 顾明远心中大吃一惊,立即想及江湖传言的九宫剑阵之事。 “传说武当认为此乃镇派之神技,若非面临本派生死存亡的时候,绝不轻用。”他飞快地忖道:“没想到玄清竟能在初掌门派之际,立即便能命令那特别居于剑院的十八个道人布出剑阵……” 这一刹那,他回忆初上武当,从玄清派出玄法阻止自己上山开始,直到现在布出剑阵为止,自己每一步几乎都落入对方计算之中。 眼中映过那一柄柄闪亮的剑锋,像是深刺进自己心底一样,他深吸口气,忖道: “我为何要仗着一时气愤,与他们拚命,虽说九宫剑阵传言是不破,但是不见得比海南剑阵更为奥秘,我犯不着大开杀戒,剑南的安危更是重要,我何必耽误在武当山……” 他在身形飞掠空中的刹那,想过了许多问题,也作成一个决定,只见他右手大袖往前一拂,吐气开声,庞大的身子陡然煞住。 顺着这一拂之下,激起的空气旋涡,他上身一仰,倒翻而起,在空中连翻四个筋斗,红影乍闪,斜斜地向着丹房左侧落去。 剑阵疾转,如似乌云反卷,顾明远已经像一支脱弦箭簇,从那才一弥合的剑阵中直射穿跃而去。 事实上那整个剑阵并非是像一个裂开的铁桶,有隙缝可以让他穿破,而是利用剑阵刚才合拢的刹那,防御之力自然比较薄弱。 顾明远击绽春雷,连施七招,以全身之力,冲了过去。 一重重无俦的气劲交叠而出,他整个人就像一支锤子,仅仅稍为停顿了一下,便在连断四柄长剑之后,冲出剑阵,可是在他的身上却也留了五道剑痕…… 玄清似未料到顾明远那样的气势汹汹而来,竟虚晃一枪便落荒而逃,他大喝一声,道: “追!” 整个剑阵飞快地向前推动,秩序毫不紊乱,向顾明远逃逸的方向追去。 顾明远一直奔出十多丈远,吸了口气,回头望了望那一大群的道士,转折方向,跃上屋顶,在那栉比鳞次的屋宇上,朝向西北奔去。 “当当!当当!”一阵急促的钟声传来,他看到屋宇的尽头,又有一大群道士提剑追来,身形一顿,他吁了口长气,在屋上略一停顿,又转向北方,朝后山奔去。 顾明远身形疾如电掣,连越三十余座屋舍,当他落下了地,已将那些嚣扰的声音抛得远远的。 四下一望,他只见前面约三十丈之处,便是一排绵延而去的松林,此刻松涛阵阵,绿枝摇曳,沐浴着清凉的山风,不由使他心情为之一松。 垂首望望自己身上,他这才发觉自己一身衣袍,被那犀利的剑刀割得一条条的,虽然未伤及肌肤,却也狼狈万分。 回想起来,他的心中不由也生出一丝寒悸之意,为自己能毅然改变主张而庆幸,他拍了拍竹篓,道:“孩子,你还好吧?我们这就下山了。” 顾剑南在竹篓中应声道:“孩儿安好。” 顾明远连换了几口气,脚下一动,向松林跃去—— 第六章 断指·血罡·天魔解体 “无量寿佛,顾施主请留步。” 顾明远的脚步才一移动,耳边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问讯之声,话声清晰,好似有人凑在耳边与他说话一样。 他心中一动侧目望去,只见二十丈外,一个身材矮小的老道从容地缓步而来。 顾明远之所以认为那个老道从容缓步,是因为他行动之际予人之印象是那样风度飘逸,白髯拂动,使人产生一个错觉的印象。 其实就在他转首凝目之时,那个老道话声刚落,人已距他不足六丈之远。 顾明远凛然忖道:“这莫非就是传言中的道家‘缩尺成寸’的无上神通?” 他脚步一凝,转过身来,道:“道长是呼唤老夫?” 那个老道身高不足六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道袍,长髯及胸,面目和蔼有如满月,一眼望去仙风道骨,使人心中自然起了敬佩之意。 他单掌打了个问讯,道:“施主便是天下闻名的血手天魔?” 顾明远道:“江湖匪号,不足道长一笑,请问道长仙号如何称呼!” 他非要弄清楚面前这个老道到底是谁?因为他又看出那老道虽然目中没有武林人物所有的神光,但是凭他能施出“传言入密”与“缩尺成寸”的神通,显然这老道早巳练至“还神反虚”与“反璞归真”的境地。 放眼天下,该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个地步,他面对这么一个玄门高道,使他不禁为此大感震惊,而全神提防起来。 那个老道微微一笑道:“贫道云中子。” 顾明远双眉微微一皱,惊道: “哦!原来是武林三圣的掌圣云中子前辈,在下失敬了。” 这云中子年纪至少有九十以上,与剑圣梅花上人和琴圣郑无心二人,被江湖上尊为武林三圣。 在江湖上有这么一句谚语,将武林中七个首屈一指的高手编在里面: “苦海离乱人,玄门有三圣,宇内共二魔,齐会岭南幽。” 又有这么一句俗话: “宁遇三圣,不落岭南幽客手,愿逢二魔,难见苦海离乱人。” 远在血手天魔初闯江湖之时,天下尚只有六大高手,他只算最后才被加进去的,所以他的年龄是这七人中最年轻的,也数他出道最晚。 所以他一听面前这老道自称云中子,赶紧自谦为在下,而尊称对方为前辈。 云中子答了一礼,道:“施主不必客气,贫道已有二十年未下武当,虽然听说过宇内二魔之名,实在料想不到施主尚还如此年轻……” 他话声微微一顿,道:“贫道虽然忝为武当弟子,然而闭关十年,不知施主为何挟雷霆之怒独闯上清宫,毁玄天掌门人法体?” 顾明远暗暗叫苦,忖道:“真不知道掌圣云中子竟会是以剑法名传武林的武当派门中之人,看来今日他若不相信我所说之话,必然又是一场血战。” 他缓声道:“在下与玄天道长萍水相逢,即称莫逆……” 于是他简单地将五个月之前,与玄天道长在祁连山之约,以及今日所经过之事告诉云中子。 云中子两道长眉斜斜飞起,眼中精光突射,愕然道:“哦,真有这种事情!” 顾明远道:“在下敢以生命作赌,所言之事无一虚假。” 云中子叹道:“贫道十年不问门中之事,怎料本门会发生此种事情?只是不知顾施主为何不肯留在武当,解释所涉之嫌?” 顾明远叹道:“在下因为犬子自幼残废,所以……” 云中子还未说话,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叫声,玄清高声叫道: “师叔,快将血手天魔留下……” 顾明远朝着云中子一拱手,道:“在下请道长原谅,就此告辞了。” 云中子略一犹疑,道:“施主在武当留下血债,贫道忝为武当门人,尚请施主稍留几天,贫道负责查明真相……” 顾明远未及说话,玄清已大声嚷道:“师叔,五行异剑全都被血手天魔杀死,不可放走杀人凶手!” 云中子沉声道:“施主手染血腥,杀孽也太重了!” 顾明远看到云中子的神情,知道无法解释清楚,说道: “请恕在下得罪,他日在下必将重上武当……” 他话声一了,托着竹篓,便向松林方向飞奔过去。 云中子大喝道:“顾施主,请留步!” 顾明远充耳不闻,一连两个起落,已将跃进松林。 身后传来云中子大喝之声:“施主,得罪了。” 一股刺耳的啸声漫天响起,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撕裂开来,顾明远离那云中子尚有四丈之远,已感到劲风及背,差点立身不住。 他猛地大喝一声,倒倾身子,一掌斜劈而出。 气劲弥然,旋飞激荡,半空之中响起一声雷鸣。 顾明远浑身一震,红袍一阵波动,随着那沉猛的力道撞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吐出一口鲜血。 他目光所及,云中子全身青袍高高鼓起,长眉斜飞,单掌一扬,又是一掌劈出,那种威武刚猛之态,动人心魄,骇异之极。 “啊!太清罡气!” 顾明远猛地回首,只见云中子那袭青色的道袍膨然鼓起,瘦癯的脸上泛起一层紫红色,拂出的宽袖里,那只手掌竟已经变成暗紫之色。 他心中大为云骇,没想到这武当仅存的长老耆宿,竟练成了道门传说的两种神功之一— —“太清罡气”。 这种罡气功夫与先天真气同为道家无上神功,俱有无坚不摧之能,霸道之处,较之佛门的大般若神通,更令人震撼。 气劲激荡,发出刺耳的啸声,眼见一蓬似有若无的淡紫色气幕撞了过来,顾明远眼中神芒暴射,身子一旋,左手翻处,已将手中的大竹篓往后抛去。 他力道用得恰好,那个竹篓悠悠飞出六丈,平稳地落在那一望无际、绵延无边的松林旁。 心中挂虑一去,顾明远全身弓起,有似一只怒狮面对强敌,发髯根根猬立,右掌一提,急劈而出。 一片血红之色立即泛上他的脸靥,随即喉间发出一阵低吼,他那劈出的手掌也变成一片血红之色! 在这强劲无俦的罡气攻击下,他已施出尚未练成的“血罡”魔功,是以全身似乎蒸散出一股淡淡的红雾,看来诡异之极。 两股气劲在空中一触,陡然发出一声大响,沙石飞溅,气柱旋激四散。 云中子那枯瘦的身躯在回荡的气劲冲击下,几乎要乘风飞去,衣袍飘动,长髯乱拂,摇晃了两下,才终于站稳了脚步。 他那雪白的霜眉,缓缓落下,目光烁烁地凝望着站在五丈外的顾明远,神情严肃,丝毫都不放松。 飞散四溅的沙石尘土,渐渐落散,云中子只见顾明远默然站在那儿,面色一片灰白,嘴角已经沁出血渍。 云中子心中起了一阵傲然之感,畅笑道:“顾檀越,你已身受重伤,请留下吧!与武当为敌,并不……” 顾明远一声狞笑,喝道:“凭你这区区太清罡气,便能留下我顾某人?” 云中子看到对方的神态,知道他已经动了真火,心中暗忖道: “久闻魔教中奇技异能颇多,看他这样子,莫非真有什么骇世惊俗之艺,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太清罡气无坚不摧,凭他那尚未练成的血罡,并非敌手……” 他心中微懔,提起一口真气,沉声道:“贫道不愿逼人太甚,希望檀越能够自动留下,最低限度在事情未能水落石出之前,贫道愿负责保证檀越的安全。” 顾明远冷冷地笑道:“我顾某人出道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尚未受到任何外力约束,因而违反自己的意志,今日如果你坚欲留我在此,那么只好玉石俱焚,与你决一死战……” 话声一顿,他又豪气干云地扬声道:“到时便可知道是你们这些自命正派人物厉害,抑或是被你等目为邪派异教的厉害?” 云中子微微一怔,无奈地道:“无量寿佛,檀越坚欲如此,贫道也无话可说,正邪两派自古以来皆是两相对峙而难并立,今日檀越既要一意孤行贫道也只好奉陪了!” 显然他知道双方一旦涉及正邪之争,那必然是生死赌命之事,因而话声一了,双袖微张,已将全身玄功运起,只待施出那雷霆万钧之一击。 顾明远冷冷地道:“我已见过你们这些自命正派人士的作为,老道,你也不必假惺惺,太清罡气还要不了我的命!” 云中子沉喝道:“既然如此,贫道得罪了!” “了”字出口,一股淡紫色顿时浮上面庞,双袖拂处,厉啸急响,紫蒙蒙的一道气柱飙然飞撞而出。 顾明远身躯一沉,喝道:“来得好!” 单掌一立,左掌反拂,迎着那股气柱连劈三掌。 紫气滚滚散开,云中子只见顾明远每劈一掌,便吐出一口鲜血,每吐一口鲜血,脚下便踏进一步。 自对方掌上传来的气劲,有似长江大河滚滚而来,更似那阵阵海涛,一道比一道汹涌沉猛,劈到第三掌时,他所发出的太清罡气,竟然好似碰到铁壁铜墙,不但攻不出去,甚而被反击回来。 紫色的气劲飞散开去,云中子大吃一惊,拚尽全力连发两掌,兀自觉得有点抵挡不住,顿时上身晃了两晃。 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方才顾明远明明已经被云中子的太清罡气击得吐血,看来早已是身负内伤,气势衰竭之际! 却在突然之间,竟能转弱为强,连吐三口鲜血之后,所发出的力道一次比一次更强,几乎都将太清罡气击散。 这种怪异的情形,不但云中子心里大吃一惊,连那刚刚赶到的玄清道人和其他武当弟子都感到惊奇不已。 他们脸上全都现出惊骇之色,远远望着顾明远一步一个脚印,一掌一门鲜血的向云中子进逼而至,竟然动都不敢动一下,像是一根根木头竖立在那里一样。 顾明远连发三掌,连进三步,猛然又狞笑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双掌平拍,脚下又跨进一步。 这一次比前三掌更为厉害,掌力竟如排山倒海而来,云中子所发出的太清罡气,被这一掌击得飞散开去,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气幕挡在身前。 他身形一晃,颔下长髯好似被利刃刮过,根根断去,身上青袍“嗤啦!”一声,已被那汹涌而至的掌风撕破,脚下一动,往后倒退了一步。 血红色的气柱与淡紫色的太清真气似乎凝聚在一起,他们两人相距约两丈,顾明远一个大步跨出,距离云中子已不足八尺。 四只手臂平伸,他们两人相峙而立,已经从掌风相拚,而到了推掌拚斗内功的程度,眼见便是立分生死的时刻。 顾明远双掌似火,脸色却苍白如灰,左颊上那条长疤显得更加恐怖,随着身形的缓缓前倾,他眼中的寒厉之色也更加深浓…… 云中子那枯瘦的身躯微微颤抖,在顾明远硕壮如山的虎躯相映下,显得更加瘦小,好似即将要被压扁。 在对方第四掌劈出之际,云中子已是抵挡不住,落于下风,可是情形既然已经演变到拚斗内功的程度,他又不能就此罢手,只得苦苦撑持下去。 随着对方的运集掌力,他不但觉得难以抗御,甚而体内也已被一股寒流渗进,冻得他皮肤起栗,气血难舒,好似突然处身于冰雪地窖中一般。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对方这种藉着吐血能够增加功力的怪异功夫到底是如何称呼,只得运集浑身数十年苦修的玄功,苦苦的抗持下去。 顾明远眼下虽是占着上风,但是面对云中子那坚韧持久的内功,他也是叫苦不已,颇为自己冒然施展神功而后悔。 原来他所用的是魔教中一种最为狠毒古怪的神功,叫做“天魔解体大法”,这是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时才用的,可以把体内所有的精力都凝聚起来,以作雷霆万钧之最后一击。 以顾明远本身之功力,由于初练“血罡”尚未成功,与云中子的道家御魔神功“太清罡气”相较,自然尚逊一筹。 可是他一施出这种“天魔解体大法”时,可使本身功力骤然增加两倍,若是发挥到极致之时竟可以增强到十倍之多。 云中子顶多能够应付两个血手天魔的连攻,到了百招之后仍会败退,这下等于面对三个顾明远,叫他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所以他那枯瘦矮小的身躯,随着对方内力的压迫下,一寸寸的往下沉,双足一分分的往地下陷没。 但是由于这种“天魔解体大法”,凶猛无比,使到极至固然可以增强十倍功力,可是施术者本人则会因本身精血枯竭而死。 所以顾明远也不敢将这种功力使到极至,而仅吐出四口鲜血,冀图逼得云中子沉入地中。 他知道只要云中子双腿完全陷入地中,泥土掩及丹田,便将因丹田闭塞而死。 故此他加紧催动内功,好似手持一柄铁槌,将云中子一寸寸的钉进地中。 玄清眼见这种情形,看出不妙,也顾不了许多,疾奔过来,想要助云中子一臂之力,免得他陷身于绝地而无法复生。 就在这时,云中子大吼一声道:“呔,掌门人走开点!” 敢情他已经觉察出玄清奔来之意,而发言阻止,因为他知道这时对方已经提聚起浑身劲力,准备作生死之一搏,四周罡气环绕,有如铜墙铁壁一般,绝非玄清能够插得进来的。 一个不巧,那汇聚双方劲气的反击力道,便将致玄清于死命,所以他赶忙加以阻止。 可是就在他一开声吐气之际,内力略散,立即被对方那汹涌有如海潮的内力,撞得身形一晃,双腿沉没地中达五寸之多。 这时泥土已经过膝,眼见只需片刻工夫,云中子便将力衰气竭,丹田闭塞而死。 云中子心中大凛,知道今日自己恐怕逃不过一死之劫,他心肠一横,深吸口气,冀图作最后反扑的一击。 只见他连吸三口长气,运转丹田,已将七十余年苦修的一口纯阳真气提了起来。 刹那之间,他的脸上布起一层青色,一张嘴,喷出一口“先天真气”,朝顾明远撞去。 这种“先天真气”练法载于全真派秘籍上,相传是全真派开派祖师王纯阳的大弟子长春真人邱处机所创的。 它与罡气相同,乃道门最高心法,但是却没有罡气的霸道,而与佛门“大般若神功”相似,一口真气若是练到精纯,可以破去“金刚不坏身法”,真个厉害无比。 但是全真派传了七代以后,便因神功丧失而没落下去,因而这种道门无上神功,也仅限于传说,极少人见过。 云中子于十年之前云游青城,在一古洞中拾得几片残简,发觉上面所载的便是这种“先天真气”的心法,虽是残缺不全,他却欣喜若狂。 赶回武当后,他便闭关苦修,由于心法残缺不全,经他十年琢磨,总算才练成了初步功夫。 这次若非血手天魔顾明远闯上武当,而玄清因为本身阴谋即将败露,鸣钟催促云中子出关御魔,否则他是不会就此出关的。 这下面临生死关头,他眼见对方施出那怪异的内功,自己即将被逼掩埋于泥中,所以只得拚着重新闭关苦练,施出“先天真气”,作出搏命之一击。 只见他的大嘴一张,一股血色的气体射了出去,有似一枝尖锐犀利的钢锥,穿过顾明远身前所布的血罡,往他身上射出。 他们两人相距仅仅七尺多远,这道气柱如箭射出,眼见顾明远便将死于这口“先天真气” 之下。 猛然之间,只见顾明远双眼圆睁,射出一股逼人的光芒,左手一旋,大拇指一扣一弹,好似被刀子削断一般,带着一股血水脱掌飞出。 空气中响起“呜!”的一声急啸,其声凄厉至极,那只大拇指已射进云中子喷出的先天真气里。 有如烧红的铁棒探入水中,发出一阵“嗤嗤!”之声,说也奇怪,那么厉害的先天真气,竟然被这根断去的拇指击散。 在空中一顿,断指挟着一蓬血影,穿过那淡然散去的白色气体,原式未衰的向云小子击去。 云中子一口真气喷出,内力便是一衰,这下虽眼见那根断指射来,已经无法闪开。 “噗!”的一声,断指射在他的胸前,溅得他青色的道袍上一块血印。 他全身一颤,好似受到巨槌一击,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惨厉的叫声,双足从泥中拔出,整个身子倒跌开去。 玄清道人骇然道:“师叔,你……” 他抢步上前去扶云中子,谁知手指刚一触及云中子的身体,就有似受到雷击电震一般,顿时跌出一丈开外。 云中子被对方发出的魔教神功所击中,原本将会重重的摔倒地上,幸好有玄清道人挡了一挡,消去不少劲道,仅仅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立即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连连喷出数口鲜血,脸色苍白的默然伫立,右手抚着胸前断去的三根肋骨,他嘴唇翕动了一下,迸出几个字:“这……这是什么功夫?” 顾明远站在丈许之外,脸色灰白如死,嘴角依然挂着一条长长的血痕,闻声浮起一丝得意而又苦涩的笑容,傲然道: “这是我魔教‘血指刀’无上大法,云中子,你认输了吧?” 云中子骇然道:“顾檀越神功盖世,内功玄妙,贫道心服!” 顾明远惨厉地狂笑道:“那么在下可以下山了?” 云中子低声道:“武当山已无人能够拦阻你,檀越走吧!” 顾明远哈哈大笑一声,拱了拱手道: “他日有缘,在下还要再上武当拜会道长!” 说完话,他转过身去,踉踉跄跄的托起竹篓,向松林走去—— 第七章 阋墙·孽障·剑射斗牛 云中子想起自己身为武当硕果仅存的长老,却无法阻止昂然下山的血手天魔,心中一阵难过,哇地一声,连吐两口鲜血,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丸药吞了下去。 玄清自地上爬了起来,骇然望着顾明远摇摇晃晃离去的身影,心中才知道,要是自己刚才上去帮助师叔的话,只有送掉性命,依然无济于事。 他一怔之下,直到看见顾明远已经走走松林,始醒了过来,侧首一看,他只见那些门下弟子一个个呆若木鸡,提着剑在发楞。 他厉声叱道:“你们在发什么楞,还不快追!” 那些弟子齐从震慑中醒过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默然提剑向顾明远追去。 “站住!”云中子大喝一声,道:“你们都跟我站住!” 玄清道人愕道:“师叔,你……” 云中子缓缓道:“代掌门人,贫道既已败落,便当应诺承允血手天魔离开武当……” 玄清道人语气激动的道: “可是血手天魔不但毁坏故掌门人遗体,而且还使出诡计,杀死五位护法……” 云中子道:“贫道晓得此事,然而看方才血手天魔之作为,使贫道不得不相信他乃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否则他大可趁我身受重伤之际,施以辣手!” 玄清道人道:“师叔的意思是……” 云中子道:“贫道认为血手天魔既然不是暗下毒手的小人,那么他不可能会毁坏故掌门人的法体,此事必有蹊跷,尚请代掌门人明查……” 玄清道人脸色一变,怒道: “师叔的意思是认为血手天魔手刃玄法师弟,杀害五位护法,全是假的?” 云中子道:“贫道并非说是假的,只是认为必须查明真相,如果确是血手天魔所为,则请代掌门传告九大门派共同剿血手天魔。” 玄清道人略一沉吟道:“那么师叔确实是怀疑本门有叛徒出现……” 云中子目光凝注在玄清道人面上,缓声道:“此事尚需代掌门人查个明白!” 玄清道人道:“但是现在血手天魔已经身负重伤,若是即刻把他擒住,再仔细查明真象,岂不方便?” 云中子脸色一变,道:“代掌门人,难道你方才没有看见他那吐一口血,便增加一分功力的怪异内力,你认为本门弟子谁能抵挡得住?” 玄清道人道:“只有布出本门九宫连环剑阵,谅他也无法逃得出……” 云中子摇了摇头,缓声道:“贫道不愿见我武当弟子遭此大劫……” 他说到这里,突然心头烦躁至极,方才顾明远所说的话,此刻在他心头飞掠而过,竟使他忘了要立即运功疗伤。 他凝望着玄清道人,低声道:“代掌门人,贫道尚有事奉告。” 玄清道人双眉微皱,犹疑地道: “师叔,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请先静歇。” 云中子摇头道:“这些话我是如经在喉,不说出来,心中难过,也无法静坐。” “哦!”玄清道人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嗫嚅道: “师叔,有什么话如此重要,请说吧!” 云中子道: “那是方才血手天魔亲口对我说的,此事有关本门兴衰,以及在武林中的声望。” 玄清道人脸色一变,侧过头去,沉声道:“你等先返回观中,全面戒备。” 那些道人听命而去。 玄清定了定神,沉声问道: “师叔,血手天魔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重要的话?竟然与本门兴衰有关?” 云中子沉吟片刻,道:“你跟我到房里来!” 玄清道人想了一下,扬声道:“师叔,你现在还是先回房中去静坐疗伤,我尚要吩咐他们请出剑令,通告九大门派,追缉血手天魔,此外尚要……” 云中子道:“我想我还是早点与你谈谈,关于请出剑令通告天下武林,追缉血手天魔之事不宜冒失,一定要先将本门之叛徒查明……” 玄清道人脸色一沉,恨恨地道: “师叔真的相信血手天魔之言,本门有叛徒出现?” 云中子神色凝重地道: “这并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其中确有许多疑窦,使人怀疑。” 玄清道人哦了一声,怒道: “师叔,那么请你告诉我,血手天魔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云中子目光凝注着玄清,缓声道:“我想,你早就该知道了!” 玄清道人浑身一震,道:“我怎知道?他胡说些了什么?” 云中子道:“贫道闭关已有十年,对本门之事并不深知,但是我却想不出玄天师侄与你有何仇恨,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玄清道人颤声道:“师叔,你……” 他强自镇定情绪,道:“师叔,请问这些话都是那血手天魔告诉你的?” 云中子点头道:“他已将经过情形全部告诉我了!” 玄清道人浑身一颤,道:“师叔,我与玄天师兄情感极睦,从三十年前进入师门至今,我一直都很尊敬他,您想想,我怎会害他……” 他喘了口气,道:“而且玄天师兄去世之前,尚有五个护法在场,他们……” 云中子缓声道:“但是他们此刻全都已经死去了!” 玄清道人一愕,道:“师叔你……你是真的认为我谋害玄天师兄?” 云中子叹了一口气,道:“贫道不希望有此事发生,但是血手天魔之言也并非空穴来风,所以贫道尚要调查一番,才作决定!” 玄清道人躬身道:“师侄问心无愧,决定依照师叔您的意思,在事情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先不就任掌门之位……” 说着,他的眼中沁出泪水,跪了下来,道: “如果师叔在您调查之后,确认是师侄所为,师侄决以自杀以谢历代掌门……” 云中子脸色黯然,上前一步,扶起玄清道:“代掌门人,你请起来……” 他的话声未完,全身陡地一震,“喀嚓!”两声,整个身子猛然倒飞而起,跌出五尺开外! 玄清满脸杀气,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 “老不死的,谁叫你多管闲事自找死路,还不是活该!” 敢情他方才趁着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双掌倏展,聚集全身力道,在云中子胸前击了两掌。 云中子刚才与血手天魔顾明远比斗功力之际,已被对方施出魔教无上绝艺“血指刀”击中胸部,断了三根肋骨。 此刻又在毫无戒备之下,被玄清道人双掌击中胸部,顿时又断去三根肋骨,旧创加上新伤,那根根肋骨巳深没肺腑中,造成大量的内出血。 他一跤跌倒于地,连吐几口鲜血,脸色顿时白得像是一张纸样。 连连喘了几口气,他颤巍巍的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你……你这个孽障!”他颤声道:“你这样做对得起武当的历代祖师?对得起你死去的师父?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玄清冷冷地笑道: “师父临死前原先认定我当继任掌门人,若非是玄天和你串通好了,故意将我遣往少林,而由他继任掌门,我岂会受尽玄天欺凌?这十五年来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痛苦?如今我总算达到我的目的,你也将死,我就坦白告诉你……” 云中子脸上肌肉痛苦的扭曲着,一步一步的向玄清走去,哑声道:“你……你这样狠毒,难道不怕天下之人食你的肉,剥你的皮,武当后世全都因你而蒙羞……” 玄清冷笑一声,道:“我不久便将取得天灵上人遗下的秘笈宝物,到时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成了天下第一人之后,武当亦将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后世弟子谁都会感激我,谁又知道今日之事?” 云中子眼中射出凶毒的光芒,厉声道:“我…我跟你拚了!” 他聚集一身残余的最后精力,大吼一声,向玄清扑了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搏命一击,从掌中发出的气劲有似排山倒海般攻了过去,他那苍白的脸庞也似乎现出一丝红晕,飞扑之势更是凶猛无比。 玄清真没有料想到云中子在一再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后,还能够发出如此沉猛的掌劲。 他脸色大变,欲待闪开,已经不及,身形一沉,双掌翻劈而出,迎着云中子扑来的身形攻去。 “砰砰!”两声,气劲飙然旋飞,玄清脚下一晃,抵受不住那股沉猛的掌劲,往后退了一步,方始立稳身子。 他刚刚压下胸口上涌的气血,云中子那枯瘦的身躯已扑上身来。 那股随着云中子扑来的很强的冲力,使得他立身不住,立即仆倒地上。 “哦!”的一声,他的咽喉已被云中子双手扼住。 那双有如鸟爪似的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喉咙,像一双钢环般不停的缩紧,缩紧! 玄清呻吟一下,双掌连击,向压在身上的云中子两胁劈出。 可是只听到一连串肋骨折断之声,却没见云中子双手放松一点,依然一分分的往里面紧缩! 玄清心中慌乱,双手握紧对方双臂,使劲往外扯开,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任何其他的方法,可以挣脱云中子那临死前孤注一掷的劲道了。 本来练武之人最忌这种近身肉搏,玄清一身武功,从没与人这样纠缠过,因而,在此刻他竟然一点也施用不出所学过的武技。 说实在的,对于云中子这种只凭靠死前的坚强意志,根本不顾本身痛楚——其实他重伤之下,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了——任何人也无法挣脱那双扼在脖子上的手。 渐渐的,玄清的咽喉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脑海里一片混乱,双手乱抓乱打,竟然在云中子身子连击十掌之多。 突然,他那挥舞的双手,抓到了云中子两条张开的腿。 他根本没有考虑,双臂用劲,往外一分。 “嗤啦!”一声,像是撕破一叠纸似的,他已将云中子的身子撕成两半,鲜血立即像倾出来的水,流得他一身都是。 “道兄!”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身旁响起道: “你何必这样残忍?他死都已经死了!” 玄清道人脑海一震,张开眼来,只见一个身穿灰色袈裟、足登白布鞋的老和尚站在自己身旁。 他整个思想停顿了一下,才想起那双扼在咽喉上的双手,好不容易剥开了那弯曲成环状的十指,他推开云中子的尸体,站了起来。 抚着喉上的指痕,他犹有余悸的骂道: “这老杂毛,我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死的!”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干咳一声道:“道兄,你……” 那老和尚摇摇头叹口气道: “道兄,你这样就麻烦了,云中子身为三圣之一,你……” 玄清道人愤怒地道:“有什么关系,把这件事一并推在血手天魔的身上就行了,谁叫他要多管闲事,听了血手天魔的话,疑心我杀了玄天……” 一声尖叫传来,打断了他的话,玄清愕然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道人面无人色的望向这边。 玄清面色一变,道:“松明,谁叫你到这儿来的?” 那叫松明的年轻道士望着玄清血红的道袍,颤声道:“代掌门人,我……” 那老和尚沉声道:“道兄,留他不得!” 松明全身一震,道:“罗叶大师,我……” 玄清道人沉声喝道:“松明,你过来。” 松明颤声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玄清道人厉声道:“你过来!” 松明大叫一声,反身便朝前面丹房跑去! 玄清狞笑道:“你往那里跑?” 他拔出长剑,深吸口气,向松明掷了过去。 有如流云掠空,这一剑射出,准确无比的插进松明的背心,剑锋直没入身内,仅留下剑柄在外。 一声惨叫,松明踉跄走了两步,向前仆倒于地,立即死去。 罗叶大师带点讽刺意味的道:“道兄这一手‘剑射斗牛’,功夫真是要得。” 玄清脸上微微一红,道:“道兄别见笑了,我这是不得已。” 罗叶大师沉声道: “只不过这下更加糟糕了,我看道兄你还是先去换一下衣服,这儿……” 玄清走了过去,拔出插在松明身上的长剑,道: “这儿无关紧要,倒是道兄你为何走出墓室,难道玄天已经招认了不成?” 罗叶大师道:“你那位师兄确实顽固,唐棣兄以毒针搜穴之法,都无法使他招出宝图何在,所以我来看看血手天魔是否……” 玄清道人道:“血手天魔已经身受重伤,不怕他逃远,我们先招呼唐兄以及乌道兄一起追赶,若是追赶不及,再传剑令……” 罗叶大师道:“这次布下天罗地网,不容他血手天魔再逃得走了!” 他们边说着话,边向松林奔去—— 第八章 散功·秘法·金刀 踏进林中小道,他们向左边飞掠而去,奔了约有三十丈,已将走出这一片松林,耳边已听到溪涧淙淙之声。 出了松林,便看到两座矗立云霄、高峻如剑的山峰,一条宽有十多丈的山涧绕着峰脚而过,在涧水之上,搭着一条铁索软桥直通对面峰腰。 这正是通往武当后山圣地唯一的路途,在那山后的峡谷里,有一座石室,里面存放着历代掌门祖师的骨灰。 从第七代以来,这后山圣地即被列为禁区,一般武当弟子是被禁止来此的,唯有掌门人能够有权启开石室。 因而谁也没有想到玄清会利用这个地方作为实行阴谋的场所。 玄清道人和罗叶大师走出松林,沿着山径向铁索桥走去,脚步才一踏上桥缘,已听到一声大叫自对岸传来。 他们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三条人影从峡谷中向这边追逐过来。 罗叶大师啊了一声,道:“那不是乌道兄和唐兄吗?他们……” 玄清道人大惊道:“那是血手天魔!” 罗叶大师惊道: “道兄,你不是说血手天魔已经身负重伤?乌道兄怎么还不是他的敌手?” 玄清道人想起血手天魔顾明远那骇世惊俗的奇技,凛然道: “这魔头真不愧列身宇内二魔之中,方才我亲眼见他伤于我师叔的太清罡气下,后来虽连吐三口血,功力却一次比一次强劲……” 罗叶大师道:“走,我们快去,不然他们可要支持不住了。” 敢情就这么说话的刹那工夫,顾明远已连施三种功夫,将崆峒掌门乌道人和四川唐门掌门唐棣打得连退八步,毫无还手之力。 唐门既然以毒药暗器名扬武林,那唐棣身为唐门家长,在暗器功夫上,自然有很深的造诣。 但是血手天魔顾明远却以手中竹篓为盾,使得唐棣连发二十多种暗器,都毫无效果,只有处于挨打的劣势。 那乌道长虽然手使长剑,但是崆峒剑法一向是走的偏锋之路,以诡异为主,而顾明远一身西方魔教的邪门功夫,莫不是以奇诡为主,似乎每一掌都可以寻到乌道长的剑路,而加以攻击。 是以乌道长虽然剑出如电,碰上对方的掌式,却每每中途变招,逼得他无法采取行动。 若非顾明远身负重伤,他们早就被击毙了。 罗叶大师看得明白,大喝道:“道兄别慌,贫僧和玄清道兄来了!” 顾明远老早便已看到玄清和罗叶大师两人从对岸奔来,他原想将唐棣和乌道长逼到索桥之上,再将铁索砍断。 谁知他身负重伤,一直没有工夫调养,虽然连换三种武功,也没法将这两人逼得退到索桥之上。 他晓得只要等到玄清和罗叶大师赶到,那么自己以一敌四,以此刻的功力,必然落败无疑。 当下毫不考虑,大喝一声,运掌猛砍三下,将两人逼退七尺之外,转身便朝峡谷奔去。 他方才循着林中小径来到峡谷,便见到唐棣和乌道长两人走出石洞。 那唐棣一见血手天魔奔来,立即颜色大变,发出唐门暗器“五毒针”,与乌道长双双夹击顾明远。 此刻顾明远向谷中奔去,首先便想到那座凿进山腹的石洞。 他不顾身后四人的叫骂,迅速地朝石洞奔去。 转过两个弯,眼前一片开朗,已到了谷中的腹地,在右侧的一道削立的石壁下,他已看到那石门被推开一线的洞室。 身后传来玄清焦虑的喝声道:“唐兄,快发暗器,别让他进洞去。” 数缕金风破空之声传来,顾明远头都不回,右手大袖反拂,身形如箭,从那石门的一线缝隙里钻进洞去。 等到他们四人追来,石门已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顾明远进了石洞,一反手便将石门推了关上,他目光一闪,瞥见右侧一座石棺,立即走了过去,也不管棺中死人同意与否,放下竹篓,便将石棺推到门后顶住。 这下他才喘了一口大气,放下心来。 他方才闪身进洞之际,已看到那石门厚有二尺,绝不像玄清之流所能用内力强行击碎,所以他将石门顶住,知道除非自己推门出去,那四人绝不可能进来。 他自嘲地对自己说道:“顾明远啊!你真是愈老愈没胆量了,连对这几个二流货色都害怕起来,若是在二十年前不将他们打扁才怪!” 确实,他一身神奇诡谲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罕有敌手,虽然那四人都是一派掌门之人,但是较之一代剑圣梅花上人可是相差得太远了,真个是有如云泥之分,十多年前,他敢只身挑战梅花上人,而现在他却只得藉着这扇石门逃命。 但是,事实上他此时身负重伤,当然不能仗着血气之勇,与那四人一拚生死,真叫做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他叹了口气,忖道:“这都是为了剑南,唉!天下父母心,为了孩子……” 他走到竹篓前,在篓上拍了三下,道:“南儿,出来吧!” 顾剑南将篓盖掀开,探首出来,一眼便看见这个石洞里堆放的棺材,他骇然道: “爹,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尽是棺材?” 顾明远进了洞后,还未曾仔细打量洞中的情形,这下闻声朝洞内端详一番,才发觉这个石洞里竟然堆放着一排排的石棺。 他的目光从那些石棺上闪过,落在嵌着明珠的石壁上,那鸽蛋般大小的上好珍珠发散淡淡的珠光,使得洞中不致黑暗如漆。 他暗忖道:“这个石洞莫非是武当停放历代掌门尸骨之所,否则怎会有这许多石棺,而且壁上还嵌有明珠。” 一念掠过脑海,他抚着顾剑南的头,道: “孩子别怕,这只是停放骨骸的地方,我们稍为休息一下,等会儿便出去。” 顾剑南道:“爹,那些坏人呢?都被您打跑了吧?” 顾明远苦笑道:“他们人太多,爹身上受了点伤,先要疗治一下,你安心在这儿等着,等我把伤势治好,再出去……” 顾剑南听到父亲这么说,才注意到顾明远嘴角淌下的血水和左手拇指的伤痕。 他脸色一变,几乎都要哭了出来,急道:“爹,你的手指……” 顾明远抬起左手,笑了笑道: “一只手指掉了算什么!孩子,别难过,爹这条命可掉不了!” 他说别难过,顾剑南听了心里更加的难过,他泫然欲泣,抚着那秃秃的拇指部位,伤心道:“爹,都是孩儿不孝,使得您……” “咦!”顾明远诧异地道:“怎么会怪到你的身上呢?” 顾剑南道:“若不是为了孩儿身上的病,爹您就不会到武当山来,不到武当山也不会被人砍断手指!” 说着说着,他眼中的泪水再也停留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挂在脸颊上。 顾明远怜爱地拭去爱儿脸上的泪珠,道:“孩子,别哭了!记住,一个男子汉是不能轻易掉眼泪的,你今年十四岁了,都快长成大人了,更不能够掉眼泪。” 顾剑南止住哭声,擦去眼泪,坚决地道:“爹,我听你的话不哭,以后,我再也不哭了,等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把武当山上的道士都杀光!” 顾明远听了这番话,暗暗叹息,忖道: “孩子,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么大,更别说要练成一身武功……” 他此刻真不曾想到自己这残废的儿子今后竟然超过了他的成就,融合正邪两派武功于一身,在武林中造成一次次惊人的风波,几乎使得武当遭到灭门之祸。 顾明远唏嘘一阵,道: “南儿,我把我一身的武功秘要都记载在一本书册上,藏在我们住屋后的马槽里,你以后身体好了,让爹爹找出来,慢慢教你,现在……”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你坐在这里不要出声,爹要用‘金刀会’的最快方法,把伤势疗好,记住,不管你看到爹爹怎样,都不要出声,知道吗?” 顾剑南颔首道:“知道,爹爹,你放心吧!” 顾明远欣慰地一笑,然后在室内巡视了一遍,回到门房,盘膝坐了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扁长的盒子,打了开来,从里面取出九柄薄薄如似纸片、长约五寸的金色小刀放在左手。 只见他深吸两口长气,浑身骨节喀喇喇一阵密响,右手迅如闪电,抓着一柄金刀往丹田插进。 顾剑南一看这种骇人的举动,几乎要惊叫了出来,想起父亲的吩咐,连忙伸手掩住嘴巴。 顾明远连续不停,一柄又一柄的将九柄金刀一齐插进身上。 此刻若是有练武之人看到他所插的部位全都是人身大穴,必然认为他将立刻死去。 但是顾明远身上连插九柄金刀,脸上却一点痛苦之色都没有,反而有种愉悦之色。 他盘膝于地,轻轻阖住眼睛,双臂缓缓地转着弧形,渐渐地愈转愈快,到后来简直都看不到手臂挥舞的方向,只见到臂影千条,坐在那儿有似千臂观音。 渐渐的,他的头上沁出汗珠,脸色由苍白而变为晕红,最后成为火红之色,与他身上所穿的红袍一样。 顾剑南两眼睁得很大,眨都没眨一下,双手掩住嘴巴,望着眼前这骇异的情景。 他真是想都没想到,人身上在插了九柄刀子后会不流血,也不会死去,虽然他曾见过爹爹练功夫,但这种怪异的“金刀会”的奇功可从不曾见过,因而禁不住心中又是骇伯,又是好奇。 这种“金刀会”之技,乃是魔教中最为惊险的秘法之一,也是对疗治内伤最为有效、最迅捷的方法。 它有点与医道中的“金针过穴”之术相似,主要在于疏通经脉,加速气血运行,补充失去的元气,增益丧失的内力。 但是这种秘法也最惊险,稍有外力相侵,立即便会使得施术者走火入魔,一身功力全部散去。 顾明远在与云中子拚斗之际,若非因对方那一口“先天真气”着实厉害,也不会在施出“天魔解体大法”之后,再施出那汇聚全身精血,孤注一掷的“血指刀”,使得本身元气大伤。 此刻若不冒险施出“金刀会”之秘法疗伤,那么他以后的功力则至少会减退四成之多。 到那时,江湖凶险重重,他更不能够闯过去了,因而只有迫得他现在挺而走险,施出“金刀会”秘法疗伤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他那挥舞的手臂渐渐慢了下来,脸色也渐渐回复正常。 又过了片刻,只见他身上的九柄金刀缓缓的往外退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连翻三个空心筋斗,九柄金刀也从身上弹出,落在地下。 他吁了一口长气,双手摩挲了丹田一下,然后睁开眼睛,俯身拾起地下的九柄金刀,在袍上拭了拭,又装回盒里。 当他看到顾剑南傻傻的望着自己,轻轻的笑道:“孩子,你怎么啦?” 顾剑南定了定神,道:“没有什么,孩子只是奇怪。” 顾明远将那小盒放入怀中,笑道:“奇怪什么?” 顾剑南道:“爹你让我摸摸看。” 说罢,他真的伸出手去在顾明远身插金刀之处摸了摸。 楞了一下,他摇摇头道:“真是怪事,怎么刀子插进去,也没有伤痕。” “哈!”顾明远笑道:“傻孩子,原来是这回事,来,爹爹告诉你。” 他轻咳了声,道:“武功好的人肌肉都能够自动的收回,我方才的那九柄金刀,并不是真的刺穿皮肤,没入肉里,而是停留在肌肉与肌肉的空隙间,懂不懂?” 顾剑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 “我还是不懂,身上的肌肉还会有缝。” 顾明远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摸了摸孩子的头,道: “现在你可能不懂,但是以后你练了武,就会知道这个道理。” 顾剑南笑道:“练武真好,爹,你现在就教我好吗?” 顾明远看到自己孩子那么高兴,心中一阵黯然,忖道: “唉!孩子,你还不知道自己只余一年的生命,半身血脉不通又怎么练武呢?” 他强自笑道:“好!等你冷好了病,爹答应一定教你。” 现在,他不禁后悔自己当年练武时没有从正道入门,否则现在身具正宗内力,岂不是可以替孩子打通穴道,舒畅血脉,又何必到处求人而惹上许多无谓的麻烦? 可是回心一想,他又为自己有这个念头而后悔,暗自思忖道: “正邪之分在于心性,而不在于法门,像玄清那等人纵然身居正派,所为之事,较邪派之人岂不是更为邪恶?我虽从邪道入门,却向来不做邪恶之事。” “何况正邪两派,殊途同归,全都可以达到天人合一的无上境界,那江湖中传言,百年之前的天灵上人岂不正是以邪道入门,而后打破正邪之分的境界,同样成为天下第一人么? 虽然自他死后,无人能够知道其秘法,但那绝对可使正邪融合为一,我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敢情身入邪门之人都知道,到了功力深达九重之地,便似有座钢墙挡在前面,再也无法超越过去,不像正派内功,时间愈久,功力愈深,内力成累积似的增加。 而邪门之人,往往会遭到走火入魔的危机,就算逃得过走火入魔的危机,在死时也会遭到散功的可怕威胁,不像正宗内功(不管佛门抑或道家),死时安祥愉快,如同安乐之乡。 所以数百年以来,无数的邪派人士都谋求能避免死前散功的秘法,但是全部都失败了;唯有百年之前,被目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天灵上人,却像是找到了解决之道,他以邪道入门,一生之中斗尽天下高手,从未落败过。 传说之中,那时各大正派秘功绝艺尚未失去,不像今日,各派绝艺大多有名无实,因而那天灵上人的一身武功更加使人注意。 天灵上人据说足足活了一百多岁,才无疾而终;这无疾而终四字,显示他根本就没有遭到寻常邪派人士的散功之苦。 只可惜天灵上人没有子女,一生之中也没有收过任何徒儿,因而他一死,那一身武功以及他夺自东海海盗的一座宝窟,全都没有下落。 后世之人有的为了秘笈,也有的为了宝藏,而苦苦寻求天灵上人留下的宝图,一直闹了约有一甲子之久,江湖上方才稍稍平息下去。 因而直到现在,天灵上人的武功为何能破解“散功”的障碍,在武林中犹然是一个神秘的谜。 顾明远在一刹那间,想了很多,他记起自己出游三年后曾回到阿尔金山,那时正好逢到师父阿克图大活佛临终。 他就亲眼看到师父散功时的痛苦情形,想起毕生艰苦修为,在死前还要硬生生的失去,真是使他不寒而凛。 他长叹口气,忖道:“但愿我真能解除这份障碍,而不致那么痛苦的死去。” 顾剑南见父亲默然沉思了片刻后,发出一声长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问道: “爹爹!您叹什么气?” 顾明远摇头苦笑道:“没什么,来,孩子,我们出去吧!” 顾剑南应了一声,还没说话,突然室内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吓得脸色一变,急忙叫道:“爹!你听!” 顾明远也听清楚了由室内发出的那声悠悠长叹,他神色微变,喝道: “是人是鬼,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顾明远连喝两声,石室之中只听到空洞的回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发出了。 他浓眉皱起,忖道: “方才我运功之前曾经搜索过一次,却没有发觉有任何人在此,莫非这座石室尚有别的路径可以通到山腹之外,而这个叹息声是从外边传来的……” 一时之间,他不禁暗暗为自己庆幸起来,若是这个沉郁的叹息声在方才发出,那么剑南必然会疑为鬼物而发出惊叫,那突然的惊叫声若听进自己耳中,心灵受震,必然会使提聚的气血散窜开去。 到了那时,自己这一身功力可说是荡然无存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暗揑一把冷汗,低声对顾剑南道: “南儿,你稍等一下,让我再去察看一下,到底是谁在此……” 顾剑南拉住父亲的衣衫,指着那被搬去顶住石门的巨大石棺,道: “爹,那个叹息声是从石棺中发出的,您去看看。” 顾明远讶道:“真有此事?你不会听错吧?” 顾剑南道: “孩儿听得清清楚楚的,确实是从棺中传出来的,不信,您去看看便明白。” 顾明远想不出那巨大的石棺里怎会尚有活人,而且闭在棺中尚能发出声音来。 他迈步走到石棺前,凝聚心神,抚着棺盖猛然往上一掀。 由于有了前一次经验,他这下一掀棺盖,右掌抚胸,浑身劲道已提聚了六成,预防再一次的遭到棺中人的突袭。 棺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顾明远目光一落在棺中,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第九章 宝图·雪莲·天灵上人 顾明远看到石棺中赫然是武当上代掌门玄天道长。 玄天道长双目微阖,平躺在石棺中,穿的依旧是五个月前在终南山时所穿的那袭陈旧的道袍,不过头上的道冠已被除去,苍苍的白发披散在瘦癯的脸颊旁,一眼望去,颇为恐怖。 “爹!”身后传来顾剑南的叫声:“您看到什么?” 顾明远没有回答,凝神察看这个玄天道长左手指上的印痕,在淡淡的灯光下,他的小指处果然有一圈新近取下指环的痕迹。 顾明远这下不再怀疑,俯下身去,伸手一探玄天道长胸口,发现他心脉尚在微微跳动,似乎已经陷入弥留的状态。 他大吃一惊,双手托起玄天道长,抱出棺外。 顾剑南一看到玄天道长,惊嚷道:“爹,他不是……” 顾明远睁眼查视,沉重地道: “他正是真正的玄天道长,此刻经脉被人弄断八条之多,已经快要去世了!” 顾剑南急道:“爹,你要想法子救救他呀!” 顾明远叹道:“唉!玄天道长一生以医道名传于世,救人无数,想不到此刻却救不到自己,真是老天无理……” 他转首道:“孩子,你不要出声,为父的必定尽一切所能将玄天道长救活!” 他看到了玄天道长此时仅是仗着一口真气护住心脉而不断,除非绝世良药,实在无法可以使他元气恢复过来。 由于他本身所练内功与玄天道长的正宗道家内功根本不同,所以他无法用输运真气之法替他增强内力,唯恐如此一来,更将促使玄天道长早死。 许多意念纷纷掠过脑海,他转首问道: “剑南,你愿不愿意玄天道长活过来?” 顾剑南点头道:“孩儿当然愿意,爹,你赶忙动手吧!” 顾明远道:“你知道此时玄天道长经脉已断去十之七八,若没有盖世灵药,是无法救活他的,你愿不愿意将那颗千年雪莲给他服下?” 顾剑南毫不考虑,大声道:“孩儿愿意。” 顾明远道:“但是剑南,你可要想到,这颗雪莲是用来治你自己的病,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一次取得……” 顾剑南毅然道:“孩儿知道,但是如果天命如此,注定我一辈子要残废,我也没有怨言,玄天道长被那些坏人害得这么惨,你一定要想法子治好他。” 顾明远听了这番话,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高兴的是自己有这么一个本性善良、毫不自私的儿子。 另一方面伤感的是,若今后一年之内再找不到千年雪莲,那么这么一个好儿子,将会因为经脉闭塞而死,活不过十五岁。 眼见那千年雪莲是不可能再找到的,因而孩子也不可能活下去…… 他咬了咬牙,大声道: “奸,既然你都愿意,我还有什么不舍得,孩子,将那个玉盒拿出来。” 他话还未说完,顾剑南已将玉盒递给了他。 顾明远深深的注视了孩子一眼,他启开玉盒,从里面取出一颗鸽蛋大小,呈粉红色的雪莲。 一股清郁的芳香,刹那间充溢室内,顾明远不再考虑,托起玄天道长的头颅,捏开他的嘴唇,将雪莲放进他的嘴里。 毕竟千年雪莲神效非常,仅仅过了片刻,玄天道长腹中一阵咕噜轻响,那灰暗的脸庞上已微微现出红润。 他叹了一口悠悠的长气,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呆滞的一转,他已看到了顾明远那满面虬髯、眼中满怀关注的神情,略一迟疑,他嘴唇微动,自牙缝里进出两个字:“你是……” 顾明远一笑道:“玄天道长,是在下,顾明远。” 玄天道长眼中泛起泪光,道:“这……这莫非是在梦中么?” 顾明远摇头道: “不,这不是梦,道长,我们应约赶来武当,正好碰上道长……” 玄天道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泛出一阵铁青的伤感的表情,低声道: “武当不幸,出此丑事,唉!顾老弟,我有负你所托……” 他心神一阵激动,抓住顾明远的右手,不停颤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水。 顾明远骇然道:“道长,你……” 玄天道长苦笑道:“贫道被他们挑去琵琶骨,揑断八条经脉之后,又用毒针刺穴之法迫供,若非我数十年苦修的一口真气,早就不能见老弟最后一面了……” 顾明远只觉毛骨悚然,怒骂道:“好狠毒的家伙!” 他眼中射出凶光,怒道: “等我再次碰到他们,不活活的将那些混蛋抽筋剥皮才怪!” 玄天道长苦笑道: “唉!真是武当不幸,我也太无德无能了,这样怎对得起本门的历代祖师……” 顾明远安慰他道:“道长不需难过,在下已将千年雪莲让你服下,只要保住心脉不断,以道长之能,绝对可以驱毒疗伤,重续经脉,到时……” 玄天道长全身一震,颤声道: “什么?你已把千年雪莲给我服下?唉!您怎可如此?” 顾明远笑道:“只要道长能够回复安康,这区区雪莲算得了什么。” 玄天道长道:“唉!你真是糊涂,贫道心脉寸断,已是无药可救了!千年雪莲乃可遇不可求的灵药,你不是糟塌了吗!剑南那孩子,他……” 顾剑南应声道:“道长伯伯,我在这里……” 玄天道长挣扎地坐了起来,望着顾剑南,痛苦地道: “唉!孩子,贫道答允替你炼丹,不但没有炼成,结果却反而将你用以续命治病的千年雪莲吃掉了,我……我心里不知有多么难过?” 顾剑南笑道:“道长伯伯,没关系的,只要您老人家身体好了,以后还可以再到天山去找雪莲的!” 玄天道长懊恼地道:“唉!你这孩子,难道你以为这千年雪莲可以到处找得到么?贫道死前,还叫我负下如此重的债,唉!我怎能心安!” 顾明远道:“道长你不必自谴了,在下这样做,是得到剑南同意的……” 玄天道长自责地道:“但是我服了千年雪莲,顶多只不过多活几个时辰,对于剑南却是一生的事,我……” 顾明远道:“此事不必去谈他了,道长你不必灰心,请先运功将体内之毒逼到一处,然后再谋求续脉之法……” 玄天道长摇头道:“我自己晓得已经无法可治了,何必枉费功夫?” 顾明远道:“以道长一身的精湛医道,难道……” 玄天道长摇首道:“太难了,贫道经脉已断去十之七八,如何能够再续?” “难道这世上再没有办法可以医治?”顾明远问道:“道长,你想想看!” 玄天道长道:“当世之中,以医道称著于世者,仅寥寥数人,除贫道之外,我再也想不出……” 他话声突然一顿,道:“除非是……” 顾明远急忙问道:“除非什么?道长你想出来了?” 玄天道长废然道:“没有用的!现在怎能找到他!” 顾明远欣喜地问道:“道长说的是谁?说出来听听,也许……” 玄天道长道:“鬼医公孙输,天下唯有他练有生筋续脉膏,可以治这断脉之症,但是他失踪了十五年之久,又怎能找得到他,唉,不要提了!” 顾明远一听是鬼医公孙输立即默然了,他为了顾剑南曾经走遍江湖,找寻鬼医达十年之久,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此刻又怎会找得到? 据说那鬼医公孙输医道神通,真个具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举凡一切疑难重症,莫不着手回春。 他曾经替人剖开头颅,取出刺入脑中的暗器,曾经在两盏茶的工夫内,替人接续双臂…… 由于他那神灵的医道,使得江湖上的人都佩服不已,有人还为他另取一个“阎王愁”的外号,表示将死之人一碰到他,便能续回性命,从阎王那儿转回来,使得阴间地府生意减少,阎王都为之发愁之意。 可是那鬼医公孙输却在十五年前,不知为了何故,在江湖中失去了踪影,此后再也没人看到过他,还有人传说他已经死了,而为之婉惜不已…… 顾明远一想到公孙输,不禁默然,他思绪一转,问道: “道长,不知那玄清为何会勾结那一干人,谋害你……” 玄天道长摇头道: “唉,这都是怪贫道不好,若不是将那天灵宝图带回武当,也不会遭此……” 顾明远浑身一震,惊道:“什么,道长你说的这‘天灵宝图’,可是那传说中百年之前的天灵上人所留下的宝图?” 玄天道长点头道:“正是那幅宝图。” 顾明远问道:“道长是何时得到的?怎么在下一点儿都不知道?” 玄天道长苦笑道:“若是江湖上知道此事,武当早已被犁为平地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贫道五个月之前在终南采药,哦!也就是那次遇见你,等到你们别后要到海南,我为了允诺剑南,要炼一壶‘九转续命金丹’,所以又在终南阴谷采取苓草,就在那时,贫道发现一个古洞……” 说到这里,他连咳数下,吐出一口鲜血。 顾明远脸色一变,道:“道长,你不要再说了,先运功疗伤……” 玄天道长摇首道: “贫道自知距死不远,在死前对老弟你还有事情交待,你先听我说完话。” 他举起袖子,拭去嘴角的血水,继续道: “贫道一时好奇,拨开那掩在洞口的藤蔓,走了进去,那时我的意思只不过想探看一下洞中是否有什么灵药。 谁知入洞之后,却发觉里面有五六具尸骸,那些人生前显然是武林中人,不知为了什么,在洞中拚斗起来,以致同归于尽。 那些尸骸有的筋骨被重掌力打断,有的被长剑穿胸而过,致使石壁之上还留下许多掌印剑痕,显然这几个人都是一代高手。 贫道看到那种惨状,心中颇有不忍,正待设法将之掩埋,却发觉其中一个死者,手中紧紧握着一张牛皮纸。” 顾明远听得入神,这时忍不住追问道:“那张牛皮纸就是天灵宝图么?” 玄天道长颔首道:“正是那武林中传说了达百年之久的天灵宝图。” 他脸上一阵痛苦的抽搐过后,继续道: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几个武林中人发觉这张宝图,为了据为己有,因而追杀持图之人,到了那个古洞,而发生一场拚斗,只是贫道至今未明白那五个人怎么会全都死去?这真使人百思不解!” 顾明远想了想道:“敝派有一种武功,在重伤之下仍可与敌同归于尽,我想那五人当人,必有一人会这种武功,而且可能就是那握有宝图之人!” 玄天道长长哦了一声,道: “现在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原不想动那张宝图,但是继而一想,天灵上人一代豪杰,技比天人,而且那宝图中尚还载有一座宝窟的藏址,若是取走,他日或可有缘取出宝藏,赒济天下贫民也属善举。” 顾明远赞道:“道长仁心,非他人所及,在下深为佩服!” 玄天道长叹息道:“祸端也就在这里产生了!” 他默然片刻,道: “贫道携带宝图回返武当之后,即着手开炉炼丹,在丹室中足足炼了四十八天,眼见火候即将成熟,次日便可取出丹药。 谁知就在那晚,叛徒偷偷进来,趁我全副精神凝注于炉火之际,从后施以暗袭,等到贫道醒来,炉火已熄,灵丹已毁,玄清和玄法两人伙同崆峒掌门乌道人向我逼问天灵宝图之下落。” 他沉重地道:“幸好贫道回山之际,将藏宝图悄悄放在这个石室中,他们经过数次逼供,都无法迫使贫道回答。”他话声一顿,继续道: “就在今晨,他们听到你要上山,所以将我移到这灵洞之中……” 顾明远叹了口气,道:“他们使人装扮道长,在下几乎被他们暗算,后来幸得杀出重围,误打误撞的到了这儿,方才明白整个事情真相。” 玄天道长缓声道: “贫道自知死期将至,为了宝图不致落于恶人之手,所以预备交付与你。” 顾明远惊喜交集,道:“我……” 玄天道长颔首道:“贫道死后,你可揭开第五座石棺,从里取出那张宝图,那石棺很好辨认,乃是本门第九代已故掌门黄叶道人灵骸所栖之处,棺中内有道路……” 他似是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吁了口气,道: “贫道最为遗憾的是,没能将剑南之绝症医好,不过昆仑钟先生处,尚有贫道赠给他的一颗‘九转还魂续命金丹’,你现在将那颗朱果先让剑南服下,然后再到昆仑找钟先生,取得续命金丹,本年之内只要再找到一颗雪莲服下,便可痊愈……” 顾明远心中原来认为已将绝望之事,此刻竟然又有了一线希望,而且还从玄天道长那儿,获赠昔日邪道第一高手天灵上人的遗宝藏珍图,这真使他喜出望外。 他从竹篓中抱出顾剑南,道: “孩子,对于玄天道长再造之恩,你要好好的叩谢他。” 顾剑南被扶着趴伏在地上,朝玄天道长叩了三个响头,道: “小子顾剑南,叩谢道长伯伯的大恩。” 玄天道长那枯瘦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道: “孩子,你过来让贫道仔细看看你!” 顾明远将孩子送到玄天道长的怀里,道: “道兄,你既然疼爱这孩子,那么就收他做你的徒儿吧?” 玄天道长轻抚着顾剑南的面颊,摇摇头道: “不,贫道此刻已是灯枯油尽之人,岂能在临终之前收徒?而且令郎绝世奇才,他日成就未可限量,岂是贫道所能施教的?” 顾明远喜不自禁地道:“道兄太夸奖了!” 玄天道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贫道自幼即入道门,一生坚苦修持,原以为能够凭一己之诚心,为武当做出一番大事业,凭藉一己之修行,而能造福于千万黎民,岂知蛇鼠之辈……” 顾明远知道他又要提起那段伤心的事情,连忙出言制止,道: “道长不必难过了,那些人奸妄狡猾,自有人会收拾他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剑南抢道: “道长伯伯,等我长大以后,一定到武当来将那些谋害你的人杀个干净!” 玄天道长浑身一震,眼中射出难以形容的奇异神色,痴痴地望着顾剑南,好一会儿,他的眼眶里忽的流下两滴泪水,喃喃道:“唉!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顾明远见到玄天道长神色难测,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自己的孩子一眼。 这一望之下,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一阵凛然,忖道: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好浓重的杀气!” 他出言叱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些什么?” 玄天道长抚摩顾剑南一头柔软的头发,道: “孩子,贫道想求你一件事情,你答不答应?” 顾剑南眨眨乌黑的眼睛问道:“道长伯伯,什么事?” 玄天道长神色凝重的道:“贫道求你上体天心,他日看在贫道面上,对我武当予以成全,不要使本门后代沦落至万劫不复之地!” 顾明远笑道:“道兄,孩子的话认得了真吗?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玄天道长正容道:“不!贫道之言绝非儿戏,乃是出自肺腑!此儿他日之成就必超越你我所能想像,武当将要靠他成全了!” 顾剑南不好意思地道: “道长伯伯,我答应你将来除了杀掉那个玄清之外,绝不杀武当其他的人……” 顾明远听了这句话,心中忧喜交加,叱道:“南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玄天道长脸上浮起欣慰之色,道: “顾兄,你何不去后面看看,那张珍藏图是否还在那儿?” 顾明远道:“这个不急,道长你……” 玄天道长缓声道:“据贫道记忆,那第一排第五座石棺乃是空棺,其中有地道可通后山山脚,道兄也请一并检视,或许贫道记忆有误也未可知!” 顾明远“哦”了一声道:“那么在下就去看看了!” 玄天道长露出一丝枯涩的笑容,侧首望着顾明远走向后面去—— 第十章 开顶·朱果·玄门内功 玄天道长转过脸来,对顾明远正色道:“孩子,你将来想不想做一个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像你爹爹一样,受到天下的注目与尊敬?” 顾剑南点头道:“嗯!我是这么想,可是……” 他痛苦地望着自己那双瘫软的腿,嗫嚅道:“我的腿……” 玄天道长轻抚着顾剑南的头发,以坚定的口吻道:“孩子,永远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要知道天下最能使人沉沦的莫过于对自己失去信心!” 他顿了顿道:“当你对自己有了信心,那么你将很愉快的面对一切外在的打击,你将会永远地屹立不摇,不会轻易地倒下去!” 顾剑南似懂非懂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玄天道长笑道:“我晓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将来一定会永远屹立不倒!” 他说到此处,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贫道我已无法看到你将来名震天下、威扬四海的成就,但希望你将来不会忘掉我,不会忘掉我的遭遇……” 人与人之间,往往由于权力欲望的争夺,而使许多颇具聪明智慧之人,失去理性而做出许多罪恶之事。 这位得道的老道,不禁为本门灾劫与本身所遭遇的痛苦打击,深深的叹息起来。 顾剑南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道:“道长伯伯,你方才还劝我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现在你又为何说出这番话来?我晓得你不会死的,因为……” 玄天道长微笑道:“因为什么?” 顾剑南冲口道:“因为你是一个仁慈的长者,古人不是说过仁者寿吗?” “说得好!”玄天道长感叹地道: “贫道尽管此时已知来日无多,也将会永远记住你的话!” 顾剑南道: “等一会儿,道长伯伯,你跟我们下山,养好了伤再上来,把那些恶人杀死!” “好!我知道,我知道!”玄天道长点头说道: “孩子,你晓得你们从海南岛取得的朱果放在何处吗?” 顾剑南道:“就放在我的那个竹篓里!” 他苦笑道:“那个竹篓就等于我的屋子一样,我有时在想,爹真可怜,天天都要把我的‘屋子’扛在肩上…… 有时我看到蜗牛带着自己的螺壳时,我就想到爹爹,他真比蜗牛还辛苦,因为他带着的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我的!” 玄天道长深深的被这番童稚之言打动了,他感叹的道: “天下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才是最真挚、也最是令人感动的!” 他沉声道:“孩子,你要永远记住令尊对你的爱心,永远不要使他痛苦!” 顾剑南摇摇头,坚决道:“不,我不会让他老人家痛苦的,我会永远听他的话!将来我长大了,我会永远永远的孝顺他……” “好!”玄天道长道:“好孩子!” 他自言自言地道:“这样,我更要成全你了!” 顾剑南不懂得他这话的意思,问道:“什么?您说的什么成全?” “对!”玄天道长道: “我要成全你,让你将来做一个天下无敌、举世钦佩的高手!” 顾剑南眼中露出迷茫之色,道:“我?我能够吗?” “能够的!”玄天道长道:“你一定能够的,现在,孩子,你听我说!” 他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道: “现在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等一会儿,你会感觉身体里钻进一股热流,烫得肚子难过,但是你千万要忍住,千万不能动一动,知道吗?” “知道了!”顾剑南点了点头问道:“但是,为什么呢?” 玄天道长说道: “你不要问为什么,将来你自会知道的,那时你千万要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 顾剑南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玄天道长自言自语似的道:“这样,我的一番苦心,也不会白费了!” 他的眼神立即又回复到方才的凌厉,说道: “等到你感觉到你身上的那股热流消失了,你试着走几步看看,那时你就要记住,立刻走到竹篓旁把那颗朱果吞下,记住了没有?” “嗯,记住了!”顾剑南不解地道: “不过,我从来都没走过路,我能够走吗?” “能的!”玄天道长说道: “最低限度,这几步路你一定能走,孩子你要记住,人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顾剑南半信半疑地道:“我知道了!” “好!”玄天道长说道:“那么现在就闭上眼睛!” 顾剑南依言将眼睛闭上,立即觉得玄天道长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头项上,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背心。 在他还没有想出原因之际,头顶和背心两处,突然有两股热流冲进体内。 那两股热流钻进身体里,立刻一上一下,循着两条不同的路径向前窜行,所到之处,有如火烤,顿时他的额上沁出了汗水。 难是难过之极,可是他却勉强忍耐住了,动都没敢动一下,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全身好似浸在开水里,烫得满身冒汗。 好几次他都忍耐不住,差点要叫出声来,可是他想起玄天道长刚才对他所说的话,勉强自己紧紧的咬住牙关,苦苦的撑持着。 渐渐地,那两股循着不同方向,在他经脉里运行的真气,在他尻尾之处相触了,然后又合为一股,分向他双足攻去。 由于顾剑南根本就没有练过内功,而一双腿从生下来便已瘫软,所以那股热气连续的冲击了几次,始终没有将他双腿闭塞的穴道冲开。 可是凝聚在他双腿的阴寒之气,却被这股热力一冲,散了开去,使得顾剑南觉得两条腿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 就在这时,他耳边听到自己的爹爹蓦地大叫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话声在石室中回荡,还没有从耳边消失,顾剑南已觉得背后的玄天道长,长长的吁了口气,双手竟已无力的垂落! 顿时,顾剑南体内的那股热气仿佛凝结住,凝结在他小腹的丹田处。 他楞了一楞,惊骇地睁开眼来,回头一看,玄天道长面色苍白,瞑目垂首,两条鼻筋挂在鼻下,早已没有一点声息了! 顾剑南骇然惊叫道:“道长伯伯!” 顾明远闻声飞奔而来,道:“孩子,什么事?” 顾剑南道:“他……道长伯伯已经……” 顾明远惊骇万分,望着玉筋垂落的玄天道长,喃喃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剑南放声大哭道:“道长伯伯,他已经死了!” “死了?”顾明远茫然道:“他这么快便死了?” 顾剑南看看那苍白的脸庞,突然记起玄天道长刚才对他说的话来,他也没有考虑什么事,站了起来便朝那个竹篓走去。 顾明远茫然中,望着顾剑南一步一步的走到竹篓前,伸手探进篓子里,取出那个盛着朱果的玉盒。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孩子,你……” 顾剑南闻声转身,道:“什么,爹!” 顾明远的面上,混杂着惊骇、喜悦、诧异和不解的表情,颤声道: “你……你能……走了?” “我?”顾剑南这才发觉自己竟已能够走路,他全身一震,半天才进出一句话: “我能走路了!” 他惊喜交集,大声叫道:“我能走了!” 他的声音叫得如此之大,彷佛要整个世界都晓得他已经能够走路了,顿时石室之内回荡着他的叫声,震耳欲聋。 顾明远飞扑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忍不住双眼泪水纵横,道: “孩子,你总算能走路了!” 顾剑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光是不停地叫道: “爹!爹!”说话之间,他的泪水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们父子这相拥而泣的情景,只怕任何人看了都要掉泪,这实在是人间最感人的一幕。 哭了好一会儿,顾剑南叫道:“爹,让我下来,让我再走几步路看看!” 顾明远兴奋地将顾剑南放下地来,道:“孩子,慢慢来,好好走,不要太急!” 顾剑南走了几步,回头笑道:“爹,我不是走得很好吗?” 顾明远的目光从孩子的身上移到玄天道长僵硬的遗体上,顿时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谢谢你,道兄,谢谢你……” 他这才明白玄天道长是以毕生苦修的玄门内功,用一种类似佛门的“开顶大法”,灌进顾剑南的体内,冲开他双腿的阴寒之气…… 这种伟大的行为与博爱的心怀,使得他感动得五体投地,心中的感激真是无可名状。 他心中的意念,被顾剑南的尖叫声打断! “爹!我又不会走了!” 他骇然侧视,只见顾剑南双腿一软,已跌倒在地上。 他慌忙飞奔过去,将顾剑南扶了起来,道:“孩子,你怎么啦?” 顾剑南强自笑道:“不知怎么,我走着走着,这双脚就失去了知觉,好像不是自己的……” 他咬了咬嘴唇,道:“我太高兴了,没有听道长伯伯的话,即时吃下朱果……” 顾明远急忙道:“孩子,那你快吃下呀!” 顾剑南揭开盒盖,将放在里面的一颗鹅卵大,色泽鲜艳的朱红果子吞进嘴里。 那颗朱果甜甜的,有似水蜜桃,一进嘴里,立即便溶化了。 顾明远焦急的望着他,说道:“孩子,你再试着走走看!” 顾剑南双足一落地,立即瘫软了下去,任他挣得红了脸,也没有办法使出一丝力气,让自己双足立稳。 顾明远安慰地道:“不要急,慢慢的再试一试!” 顾剑南连试几次都无法站立起来,他禁不住哭道:“爹爹,我实在没有办法!” 顾明远感到一阵失望,可是他的脸上却带着微笑道: “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到了昆仑,你一定可以走路了!” 顾剑南哭道:“爹,可是我……” 顾明远沉声道:“孩子,不要失望,不要焦急,黑暗已尽,曙光已露,离天明还会太远吗?爹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路!不但能走,而且还能走得比别人快!” 顾剑南止住哭声,望着自己的父亲,被他那坚定的语声所感动,他喃喃道: “是的!我不该对自己失去信心的!” 顾明远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孩子!” 当他看到孩子脸上的坚定表情,禁不住暗暗伤心,忖道: “唉!真苦了这个孩子!” 他将顾剑南放回竹篓中,说道: “孩子,我要你记住一件事,玄天道长方才是为了你,才将他一生精修的功力,全部输入你的体内,在他来说,这种痛苦实在有甚于邪派中的散功。 所以你一辈子都要记住,你之能够有信心的活下去,坚强的站立起来,都是玄天道长所赐。 将来,你若稍有作为,绝不能忘记玄天道长的大恩,他可以说是为了你而牺牲性命的!” 确实,若非为了替顾剑南提炼“九转还魂续命金丹”,玄天道长就不会遭到玄清的暗算。 那么武当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灾祸…… 当然,玄清勾结崆峒、峨嵋两位掌门对玄天道长施以暗算,并不是因为他要替顾剑南续命,而是为了夺取掌门之位与那暗藏珍图所致。 但是玄天道长若不是因为丹炉即成,而毫无防备,就不会给予玄清以可乘之机。 所以归根结底的说,顾剑南是武当惨剧的肇因者。 顾剑南默默思忖,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是感激之泪,顾明远自许坚强,又何尝没为玄天道长之死而掉泪? 他默默的望着自己的孩子,叹了口气道:“我们该好好的将玄天道长的法体封好,他年,当你重上武当时,也好再来瞻仰一下他的遗容!” 非常恭敬的,顾明远朝玄天道长深深的行了一礼,道: “道兄有意成全,不才终身感念,他日当重上武当,再来拜祭道兄……” 话声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两颗英雄泪落了下来。 举起衣袖,轻轻的擦了擦眼泪,他捧起玄天道长的法体,放进石棺里。 封上了棺盖,他又深深的行了一礼,然后道: “孩子,咱们现在赶往昆仑,除了将玄清篡夺掌门之位、谋弑师兄之事告知武林六大门派之外,并拜会昆仑掌门玉真子讨取‘九转还魂续命金丹’。” 他揣了揣怀中的那张牛皮纸,但是心中已没有一丝兴奋之意。 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在这石室里投下最后一瞥,托起竹篓,从那秘道走出去。 ——请看第二部“怒海孤鸿”—— 第一章 试掌·喇嘛·丹珠活佛 经过了二十多天,顾明远连换了十匹马,兼程赶往昆仑山。 一路上,他也曾碰到不少带刀佩剑的武林人物,但是那些人一见到顾明远这个样子,便像是已知道他是血手天魔,纷纷垂首让开,却偷偷在后指指点点的。 起先顾明远还没感觉出什么,为了急于赶路,也没有多管那些人的闲事。 岂知他已进入西藏境内,向新疆边界而去时,依然看到不少武林人物。 而且他们的行踪时隐时现,似乎也是与他一样的朝向昆仑而去,他心中不免有点奇怪起来。 这一天,他们赶了整天的路,到黄昏的时分,来到了一个小镇。 顾明远望着那轮落日,道: “孩子,再有两天便可以赶到昆仑,你心里高兴吗?” 顾剑南道:“孩儿心里有点紧张!” 顾明远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带有玄天道长的信物,还怕玉真子不将那颗‘九转还魂续命金丹’拿出来吗?” “不是的!”顾剑南道:“孩儿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明远笑道:“你是不是看见那些武林人物时隐时现,所以心里紧张?哈!你放心,那些家伙来个百儿八十个,你爹还不放在心上呢!” “我知道的!”顾剑南皱了皱眉头道:“孩儿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明远摇了摇头道:“天下除了少数的两三个人之外,我还不放在眼里,嘿!谁吃了老虎胆子,敢冒犯到我们?看爹不给他们一记‘血手印’!” 说着,他缓缓的策马踏进小镇。 这个镇上真是贫瘠至极,较之中原的小村邑都不如,两旁都是些奇矮的房子,骑在马上简直比屋顶还高。 那一条黄褐色的街道,就算轻轻走过,也会带起飞扬的灰沙。 顾明远骑着马走完了镇上的泥土路,也没看到有什么客栈。 他心中正是诧异之际,只听得身后一个枯涩的声音说道: “请问施主是要找寻客栈吗?” 顾明远心头一凛,忖道: “这说话之人是谁?怎么到了我身后我还不知道?轻功之高,真是骇人!” 他吸了口气,全身上下刹那之间已布上一层真气。 拉了拉缰绳,他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面前一丈之外,一排站着三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喇嘛。 那三个喇嘛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全都是四十多岁的人,除了中间的长得稍为瘦削端正之外,旁边的两个喇嘛都是又粗又黑,形像骇人。 顾明远目光扫过那三个喇嘛身上,嗯了一声道: “三位大师可知道什么地方有吗?” 那中间的瘦削喇嘛道:“请问施主可是姓顾?” 他的话带着浓重的西藏口音,硬铮铮的颇为刺耳。 顾明远道:“请问大师如何称呼?” 那瘦削喇嘛道:“贫僧沙瓦多,这两位是我师弟章巴格和努严木。” 顾明远应了声道:“请问三位大师找在下有什么事?” 沙瓦乡喇嘛道:“那么施主便是中原有名的血手天魔,顾明远顾施主了?” 顾明远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顾明远。” 沙瓦多望望因为好奇从竹篓里钻出头来的顾剑南,道:“这位是令郎?” 顾明远满腹疑云,点头道:“正是小犬!” 他诧异地问道:“三位有何要事见告?” 沙瓦多道:“我们奉了丹珠活佛之命,请顾施主到巴格哈都之行宫里去住一晚!” “哦!”顾明远忖道: “听说这丹珠活佛是藏土第一高手,不知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略一犹疑,道:“请三位大师转告丹珠活佛,在下因明晨一早必须赶往昆仑,所以只好谢却他的好意了!” 沙瓦多笑了笑道:“施主还要赶到昆仑去,难道你没听到武当派掌门所发出武林帖,通告各大宗派掌门赶赴昆仑,要问你杀死上任掌门之罪!” 顾明远微微一惊,道:“什么?这话可是真的?” 沙瓦多道:“当然是真的,我们不敢欺骗顾施主。” 顾明远暗忖道:“好个歹毒的玄清,他竟然施出这么毒辣的手段,我若是见了他,岂能白白将他放过。” 他神色不变,道:“请问大师,你们怎么知道此事?” 沙瓦乡笑道:“我们不但知道此事,而且顾施主从玄天道长处取得天灵上人的藏珍图,为了这幅珍藏图,中原各地的武林高手,几乎一半都追踪你赶到昆仑来了!” 顾明远心中大惊,这才恍然连日以来为何自己会碰到那么多的武林人物,原来他们为的是自己身上所带的珍藏图。 他不禁更为眼前这三个远处边陲而消息又如此灵通的喇嘛而惊心。 他怔了一怔,道:“你!你们怎么知道。” 沙瓦多道:“我们活佛聪明盖世,他在中原各地都置有耳目,对顾施主这件轰动武林的大事,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明远心中一凛,忖道:“丹珠活佛这遍置耳目的办法,可真是厉害的很,怎么我在中原时却从未听他人提及他派在各处有奸细之事……” 他略一沉思道:“那么丹珠活佛要找寻老夫不知是有何用意?” 沙瓦多道:“我们来时,曾奉活佛之命,如见着施主时,务请顾施主到行宫里一宿,仅此而已,并无他意!” 顾明远道:“请你回去禀告丹珠活佛,说老夫身负要事,必须赶赴昆仑……” 沙瓦多一笑,道:“施主果然被活佛料中,不肯到行宫去!” 顾明远也是冷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走了吧!” 沙瓦多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漆羊皮套,说道: “丹珠活佛说过,如施主不肯与贫僧等赴行宫,请你拆阅此信!” 顾明远真弄不清楚这三个喇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接过那个羊皮套,心中狐疑地拆了开来,只见上面用朱笔写了几行端正的汉文行书。 他看了看那三个喇嘛,垂首继续看下去,只见上面写道: “甲秋末大侠路经塔尔木齐,曾施援手救一贫病藏人此即二十年前丹珠活佛也! 心感大侠之恩,丹珠曾密派暗探查访大侠行踪,知悉大侠为公子之疾,忙碌奔波,乃招集藏土所有神医,欲为大侠分忧。 近闻中原武林传言,大侠手刃武当掌门,夺得藏珍宝图,赶赴昆仑,震惊之余,乃派寺内三大护法,迎接大侠来宫。 一为暂避天下武林之耳目,二为医治令公子之旧疾,尚请大侠改程巴格哈都,并稍慰丹珠渴念之忱!” 这封信写得并不很好,但是以一个藏人能用行书写出这么一封信,已经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 顾明远看了,心中不断在回想二十年前自己所经历之事,可是由于岁月古老,这些琐碎旧事,他已不复记忆了。 他暗忖道:“也许有这么一回事,也许那丹珠活佛也是为了天灵上人的武功秘笈,所以设计诱骗我也未可知。 我记得武林传言,天灵上人曾两度到过西藏,将藏土天龙、宝树两派宗主齐都击败,或许这丹珠活佛……” 心念闪电般掠过,他摇了摇头,道:“老夫此去昆仑,不畏任何困难,尚请三位大师转告丹珠活佛,就说昆仑事了,我一定专程赶赴行宫去见他!” 沙瓦多笑了笑,对身边两个喇嘛说了几句藏话,那两个喇嘛立即也跟着笑起来。 顾明远道:“三位大师,认为在下之言如此好笑么?” “不!”沙瓦多道:“我们不是笑顾施主,而是笑我们活佛所猜测之事极准。” 顾明远沉声道:“莫非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要我到行宫里去不成?” 沙瓦多点头道:“活佛曾说过施主看了信后,心中一定怀疑我们活佛存有恶意,绝不肯答应到行宫去!” 顾明远笑道:“莫非你们活佛真是神仙不成?他还有什么妙法?” 沙瓦多道:“第三个法子便是我们一齐动手,将施主捉回行宫去!” 顾明远一听那三个红衣喇嘛要动手捉自己到行宫去见丹珠活佛,不禁楞了一楞。他沉声道:“他既然这样对你们说,那么必然知道老夫会败在你们三人之手了?” 沙瓦多摇头道:“活佛说过,落败的必定是我们!” 这个答案又是出乎顾明远意料之外! 他怔了一下,放声笑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会落败,那么为何还要与我动手?难道不怕我伤了你们?” 沙瓦多摇头道:“施主一身奇功据说天下罕有敌手,但是活佛说我们非要到五十招之后,才会败在施主之手!” 顾明远沉声道:“我下手极重,故有血手天魔之称,难道你们认为我不会骤下毒手?” 沙瓦多道:“到了五十招之后,我们活佛已经赶到,施主自然会罢手了……” 顾明远问道:“这又是你们活佛说的?” 沙瓦多点头道:“是我们活佛说的。” 顾明远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们用的是拖延之计,哈!老夫的兴趣已被提起,不想跟你们动手,却偏偏要等你们的丹珠活佛,看看他到底是谁?否则以那种聪明,我怎会毫无印象?” 他话声一了,顾剑南躲在竹篓中笑道:“爹!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你这样!” 顾明远一怔,道:“剑南,你这话怎说?” 顾明远道:“他们用各种言词,手段,目的便在引起您的好奇,好自动留在这儿等那丹珠活佛,您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位沙瓦多大师,我说的可对!” 沙瓦多面上露出惊诧,道:“这位小弟说得真的一点不错,我们活佛说只要我把话说到这里,必然会提起施主的兴趣,而自动留下来……” 顾明远真是感到十分泄气,道: “如果我就此一走了之呢?那么丹珠活佛的计算岂不是落空了?” 沙瓦乡摇头道:“依施主的个性,必然不会这样做的!” 顾明远想来想去,真是呆住了,他只觉自己的个性、行为,都被对方料中,完全不脱对方计算之中;怔了一会,他说道: “那么想必他已替我准备好了住宿之处了?” 沙瓦多颔首道:“活佛因为天龙寺中有长老会议,暂时不能离开,而且他说过不能请你去看他,只能他来看你,所以我们已经早把房舍准备好了!” 顾明远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就多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赶路,倒要看看他是长什么样子,真的三头六臂,头大如斗不成?” 顾剑南道:“孩儿也真想见见这个活佛!” 他认为这个丹珠活佛施出许多巧谋,必然是别有用意的。 所以,他攀在顾明远耳边道: “爹爹,要小心点,或许他只是用一个圈套,现在就等着您钻进去!” 顾明远道:“我久仰丹珠活佛是藏土第一高手,我不但要亲眼见见他,而且还要试试他的武功!” 沙瓦多道:“我们久仰顾施主‘血手’之名,意欲以密宗‘大手印’向施主领教一掌,不知……” 顾明远飞身下马,朗声笑道:“这大概不在丹珠活佛之算中吧!” 他眼中射出炯炯神光,道:“来吧!那个要试掌的?” 沙瓦多合掌施了一礼,道:“贫僧有僭了!” 话声一了,他藉着合掌一分之势,单掌急拍而出。 刹那之间,只听到一声凌厉的啸声,掌风如利刃涌出,红袍飞涌,袍袖飘扬,露出他那条枯瘦的手臂。 顾明远目光闪处,只见沙瓦多那只手掌陡然变成紫色,好似吹了气一样,顷刻之间庞大了数倍。 他轻喝一声,也是一掌拍出,迎着对方的“大手印”而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沙石飞卷,气劲旋飞,沙瓦多面上神色一变,身形已稳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 顾明远依旧手托着竹篓,屹立不动,只是身上红袍被劲风吹得唰唰作响。 他那血红的手掌,缓缓褪色,然后缩入红袍之中。 沙瓦多深吸一口气,道: “施主神功惊人,贫僧今日方始亲见,更觉名不虚传!” 顾明远微微地笑道:“我这点功夫大概不会是丹珠活佛的对手吧!” 他这话乃是谦虚之词,谁知沙瓦多竟然点头道: “正是这样,施主稍逊丹珠活佛二分!” 顾明远忖道:“中原武林传说那苦海离乱人乃是藏土密宗第一高手,但是我却从未遇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至于这什么丹珠活佛,据他说二十年前还是我救的他,难道二十年后,他的功力会强过我不成?” 要知天下武功原分三个主流,第一是藏土一支,其中有密宗、宝树、天龙三派。 另外则是中原固有的武功,少林则是达摩僧东渡之后所创,可说是属于藏土一支的分支,算不得中原武功。 第三支则是融合魔道,为天下邪功之宗的西方魔教,顾明远就是出身西方魔教。 这一派内功极是邪门,并不是循序而进的,而是走的偏门,另辟途径,可以增加功力。 所以顾明远不相信仅仅二十年之差,那藏土一派的传人竟能超越自己之上。 沙瓦多也不知道顾明远心中在想什么,他说道:“请施主随贫僧来!” 顾明远也不多说话,随着沙瓦多另外两个哑巴似的喇嘛,向一间民房走去。 藏土居民对于喇嘛极为尊重,见到这三个红衣喇嘛都纷纷跪地叩头。 沙瓦多一脸庄重之色,口里用藏语喃喃数语,便挥手叫那些藏民走开。 他走到一间屋子之前,将门推开,道: “施主请进!”说着把缰绳接过,系在窗架上。 顾明远托着竹篓走进屋去,只见地上铺着一张织着许多花纹的毛毡。 在毛毡上放着一个竹箕篓和一盆水,篓里盛着许多杂着牛羊肉的小米饭,随着上腾的热气,一股股香味扑入鼻中。 顾剑南嗅了两下,道:“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呀!” 沙瓦多道:“我们晓得顾施主连日赶路已经饿了,所以在此早巳准备好食物!” 顾明远笑了笑,席地而坐,立即便有一个老者端上一个土罐子来,另外还带来两个杯子。 他把杯子倒好了茶,便又默然退了下去。 顾明远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黑得好像油漆一样?” 沙瓦多道:“这是我们从宫里带出来的,天竺阿萨姆红茶,饭后吃了最好!” 顾明远两父子就在沙瓦多的指导下,开始用手抓着饭吃! 他们用完后,又洗了洗手,然后听从劝告,端起茶杯。 顾剑南笑道:“这简直比中土吃饭还要干净,饭前饭后都要洗手!” 话声一完,他喝了一口红茶,只觉得好像吃黄莲一样,满嘴又苦又涩,连忙一口吐了出来。 正当他把茶吐出口时,只见那叫努严木的喇嘛从外面匆匆走进屋里,对沙瓦多说了几句藏语。 沙瓦多道:“活佛来了!”说完话,他匆匆的走了出去—— 第二章 转世·神通·天龙一宗 远处一阵吵杂的乐声喧嚷而来,很快地便已到了门口。 顾明远心里实在忍不住,走到门口一看,只见两排二十多个喇嘛正簇拥着一顶敞舆来到门口。 一个方面大耳,肤白如雪,身穿大红袈裟,赤着双足的中年喇嘛,斜斜躺在舆轿上,正自对那些跪得满街的藏民说话。 顾明远忖道:“好大的排场,这个莫非就是丹珠活佛不成,怎么年纪这么轻?” 在他的想像二十年不是个短时间,那丹珠活佛既然自称他曾经施以援手,那么此刻必然有五十岁以上,甚而不止此数。 可是此刻的丹珠活佛,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喇嘛! 丹珠活佛一眼望见顾明远,连忙下轿,用汉话道: “顾大侠,二十年不见,尊颜依然如旧,真是令贫僧感到惊奇!” 顾明远道:“恕老夫眼生得很,活佛你……” 丹珠活佛微笑道:“难道顾大侠已经忘记那次在小庙旁救的一个小叫化子?” 顾明远脑海中立即映起那满脸猥琐的小叫化的形像,顿时,不由得叫了起来道: “你就是那个……” 丹珠活佛颔首道: “二十年前若非是大侠仗义相劝,贫僧今日必然无法在此与大侠见面!” 顾明远诧异地道:“你,你不是新疆人吗?怎么跑到天龙寺去做活佛了?” 丹珠活佛道:“我乃是第五代活佛转世,十八年前找回天龙寺的……” 顾明远哈哈笑道:“你真的运气不错,怎么让人找到了当活佛呢?” 丹珠活佛没有与他多说关于活佛转世之事,拉着顾明远的手走进室中。 他盘坐在毡上,道:“这位就是令郎?” 顾明远道:“这便是犬子顾剑南!” 丹珠活佛道:“好一个英俊的孩子!” 顾明远叹了口气道:“可惜他母亲生他时是在隆冬严寒之日,又加之在冰雪地上临盆,以致感染严寒,双腿俱瘫……” 丹珠活佛道:“大侠因为令郎的脚病,心中定是难过万分,天下父母心,俱皆如此,不惜一切牺牲,希望自己的子女能从人生的正道上奋发上进……” 顾明远暗叹口气,忖道: “普天之下,那一个做父母的不是如此?望子成龙,唉……” 丹珠活佛顿了顿,深深的望了顾明远一眼,道:“但是希望固然是希望,而事实毕竟是事实,父母有时对下一代所作的安排,往往是没有用的,譬如以令郎来说,他将来的成就必然就超过大侠,然而并不是你所想安排的那样……” 顾明远未及深思丹珠活佛说的话,随口道: “但是,我说过要设法让他腿疾能够疾愈,否则他又怎能去创造他的天地?” 丹珠活佛微笑道: “冥冥之中自有天算,令郎此刻虽是残废,又怎知他日不可能变为健全哩?” 顾明远笑道:“你这句话我便不十分赞同了,天命固然如此,但也要尽己之能力,我们中原有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这句话,便是劝人不可一味寄望奇迹出现!” 丹珠活佛道: “奇迹随时都可能发生的,大侠你认真想想,贫僧二十年前与今日之分别!” 顾明远脑海之中立即回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的路过齐齐哈尔时,在街头巷尾看到的那个满身癞疮的叫化子…… 那时他路经该处,眼见那叫化子手中抱着破瓮,躺在一袭破席之上,在又饿又冷的情形下,几乎随时有冻毙的可能! 因而他一时不忍,施以援手,摆了五两金子在一家客栈,叫人将那叫化子招到客栈中,好好照料…… 从此,他便再也没有回到齐齐哈尔去,也再没有去想到那个可怜的小叫化子,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人生大海中的一个小小的涟漪罢了。 就像他以前所做的每一件事,他只求自己心安,从不计较人家的毁誉,有谁能够知道,被视为武林煞星的大魔头血手天魔,也有满腔的热血和丰富的同情心。 但是现在他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被人尊敬的活佛,这二十年中的转变,真使他不能不相信奇迹! 他苦笑了笑,问道:“你又怎会到西藏成为活佛的呢?” 丹珠活佛淡然笑道:“就在你走了以后的第三天,我才醒了过来,那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换新了,肚子也被人喂饱了,于是我就向那客栈里的人询问原因,因而就晓得了那救助我的恩人的面貌。 可是也就在那时,客栈里的人给了我几个糖吃,便打发我走了……” 顾明远勃然怒道:“什么?他们三天之内便把你遣出客栈?我当时交给他们五两金子,是要他们好好照顾你三个月的……” 丹珠活佛微笑道:“人世间固然有同情,但也有些贪心无识之人,贫僧并不计较那些人的无知,而只衷心铭感那在我即将冻死时对我施以援手的陌生人。” 他目光注视在顾明远的脸上,道: “大侠的形像从那时起,永远的留在我的心底,终我一生,大概都不会忘怀!” “区区小事,我早就淡忘了!” 顾明远接下去又道:“你又何必老存在心里呢?” 丹珠活佛道:“据中原武林中人称说大侠心狠手辣,为一代魔头,贫僧看来实是毁人之词,完全与事实不符!” 顾明远大笑道:“我从不计较世人的毁誉,只本一心之所行!” 丹珠活佛道:“这就是大侠胸襟宽阔,令人钦佩之处。” 顾剑南听了半天,心中对父亲又起一种新的钦敬,他插口道:“爹便是这样,所以每次都被人陷害,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就拿这次武当派来说……” 顾明远叱道:“孩子,别胡说!” 丹珠活佛笑道:“这次武当之事,我也略有所闻……” 顾明远一想到面前这被人称为藏土第一高手的丹珠活佛在中原各处满布密探之事,便有点不自在,他干咳了一声道:“这完全足奇迹!我从来也都没有想到我会是活佛转世……” 他话声顿了顿,沉思地道:“那时我被赶出客栈后,无处可去,便又在街头乞讨,有一天早晨,我正蜷曲着身子在睡觉,忽被一阵锣声吵醒,睁眼一看,见到两列红衣喇嘛带着一乘轿子进了齐齐哈尔城。 他们好似预先便知道我躺在那里,一迳向我走来,说是活佛丹珠五世在临终时曾预言来生转世之处,而且要他们在十七年后到齐齐哈尔街头去迎驾。 当他们见到我后,稍微问了问我出世之地,然后查看了我的耳后,认为不误,才接我回西藏……” 顾剑南听得目瞪口呆,脱口说道:“你耳朵后面有什么记号?” 丹珠活佛笑道:“丹珠五世曾预言他转世之后,那孩子耳后有颗红痣……” 说着,他侧过头,将耳朵拨了过来,果然耳后有一颗豆大的红痣! 顾剑南只觉得丹珠活佛那颗红痣神秘而诡奇,他真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怪的事,人在死时能预料死后转生之事,以及生后的情形…… 他迷茫的望着丹珠活佛,问道: “那么你死后也要转世了?你又怎么晓得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丹珠活佛还未答话,顾明远叱道:“剑南,不要胡说!” 丹珠活佛微笑道: “他并不曾胡说,事实上很少有人能了解为何世间有许多不可相信的事情发生,譬如说预言、心灵感应、神鬼之说等,但是事实上,我们喇嘛教是相信这些的!” 他神色一凝,道:“佛家有所谓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等六大神通,我们也有类似的神通,就拿我这次从拉萨赶来此处来说,便是我预料到大侠此去昆仑凶灾重重,所以特来阻止。” 顾明远听了这番话,心神一震,沉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 丹珠活佛垂眉道: “请恕贫僧直言,大侠你眉宇已透黑色,此去昆仑必然不能全身而退。” 顾明远心头一震,还未及说话,已听到顾剑南道: “爹,你不要一个人到昆仑去了!” 顾明远心神稍为一动,立即便回复自然微笑道:“孩子,这几年来爹爹带着你几乎走遍八荒四海,何曾害怕过什么?难道你不相信爹爹的能为?” 丹珠活佛皱眉道:“大侠你……” 顾明远畅声笑道:“在下深切感谢活佛你从老远赶来,为了我顾某之事烦心,但是我曾应允玄天道长,必须将武当的变故,告诉昆仑掌门玉真子……” 丹珠活佛摇头道:“那玉真子耳根极软,而且自命出身正派,极为歧视邪派中人,大侠此去,恐怕……” 顾明远凛然道: “无论如何,老夫必须走一遭,就算为了剑南的健康,我也应该去的!” 丹珠活佛道:“贫僧已经命寺中护法持我专函邀请天下神医,到我天龙寺,至时集他们之力,我想令郎的宿疾必然可以痊愈……” 顾明远把话题拨开,道:“听说活佛你是藏土第一高手,此言可真。” 丹珠活佛道:“贫僧这点功夫,不值大侠一晒……” 顾明远蓦然出手,一掌疾劈而出,往丹珠活佛眉心劈去。 顾剑南骇了一跳,叫道:“爹,你……” 丹珠活佛微一错愕,那血红的手掌已如刀刃削下,他仰首斜侧,宽大的红色衣袍有如铁板翻而起,反手拂去。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顾明远已缩手回去。 他们双方这一交手,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在场中的三个喇嘛谁也没有看清楚双方是如何出掌的。 可是顾明远却心里明白,方才自己连变三种方法,都被对方封住,而逼得自己只得放手,勉力强攻一掌。 虽说丹珠活佛身形曾微微一晃,但顾明远主攻,先机在握,占尽优势,而他却能抵挡得了,这等功力那能令顾明远不惊。 顾明远目光凝视丹珠活佛,缓声道: “果然江湖传言不虚,活佛你的功力确实可称为藏土第一高手。” 他心中则暗忖道:“凭他这种聪明智慧,再加上如此功力,若是对中原武林怀有野心,那么将来中原将会……” 他的思绪被丹珠活佛的话声打断:“大侠功力之高,贫僧甘拜下风。” 顾明远脑海中意念急转,道:“请恕老夫冒昧相求,不知活佛能否答应一事?” 丹珠活佛道:“大侠为贫僧救命恩人,若有差造,绝不推辞,不知是什么事?可容贫僧效劳的?” 顾明远道: “老夫此去昆仑,意念已决,只是小儿他自幼残疾,不良于行,所以……” 顾剑南没等他把话说完,已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 “爹,我要跟你去,你不要把我留下来。” 顾明远轻抚着顾剑南的头发,说道: “南儿,你怎么又不听话?难道你没听活佛说过,我这次上昆仑危险得很……” 顾剑南叫道: “既然危险,爹你又为什么要去呢?你要上昆仑,孩儿也要跟你去……” 顾明远叱道:“不许胡闹!”他望着自己的爱子,叹了口气道: “南儿,你不会明白为父的心意,请恕我这样对你说话,但是你无论如何要留在丹珠活佛身边,只有他能够保护你,而且能够请很好的大夫替你治病……” 丹珠活佛看到顾明远心意已决,知道自己无法劝他留下,只得道: “大侠尽管放心,贫僧以性命及整个天龙寺作担保,会保护令郎的安全。” 顾明远一拱手道:“在下就在拜谢了!” 顾剑南咬着嘴唇,道:“爹,你……” 顾明远强笑道:“爹答应你尽快赶回来,孩子,别做出那可怜的样子,放硬朗点,来,笑一个给爹看看。” 顾剑南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他却赶快用袖子拭去泪痕,强笑道: “爹,我在这儿等您三天,如果三天之内你还没回来,我就要赶到昆仑去……” 顾明远摇头道:“傻孩子,你怎么能去?” 顾剑南坚毅地道:“我就是爬着去,也要爬上昆仑山顶!” 丹珠活佛肃然道:“贫僧答应你,只要三天之后,顾大侠仍未回来,贫僧不顾一切,携你上昆仑一趟。” 顾明远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卷,交给顾剑南道: “孩子,你要好好保存这个东西,不许将它交给任何人,记住,如果我若有不测,他日……” 他再说不下去,转侧回首,对丹珠活佛抱拳一拱,道:“活佛,万事拜托了!” 丹珠活佛看到顾明远双眼之中已饱满晶莹的泪水,他肃然道:“大侠,请放心。” 顾明远毫不回头,立起身来,毅然往屋外行去。 顾剑南叫了两声,眼看自己的父亲已渐去远,忍不住眼泪汩汩流下,直到顾明远的身影已经消失,他还在不停的流泪。 丹珠活佛叹了口气,道:“孩子,别哭了!” 顾剑南默然流泪,没有吭声。 丹珠活佛轻抚着他的头,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并且你也有一个好父亲,但是,唉……” 顾剑南蓦然扬起头来,转首大声道:“你说些空话做什么?” 丹珠活佛一楞,道:“孩子,你……” 顾剑南道:“我爹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有危险,不赶到昆仑去救他?” 这句话有似利箭一样深深的射进丹珠活佛的心底,使得他不禁为之一怔,刹那之间说不出话来。 章巴格在旁叱道:“小孩子怎可对活佛如此无礼?” 丹珠活佛道:“章巴格,不要多言!” 他缓声道:“孩子,你还小,你不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顾剑南昂首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些人贪生怕死,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 丹珠活佛苦笑道:“剑南,你怎知道昆仑派与我藏土天龙一宗有何渊源?我又岂能……” 顾剑南大声道:“既然你不能帮助我爹,你还说什么空话?” 丹珠活佛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轻声道:“孩子,你容我考虑考虑好吗?我……” 顾剑南拭去眼泪,冷冷地道:“你要考虑就请到外面去,我要一个人在这里静静的想想!” 他这一下逐客令,那三个喇嘛听了齐都大怒,沙瓦多沉声叱道: “孩子,你怎可对活佛如此无礼?” “沙瓦多!”丹珠活佛道:“我们先出去,的确,这件事我也要考虑考虑,考虑我所做的是否是对的。” 他立起身来,又道:“孩子,你静静的想一想,便知道贫僧不会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恶意的!” 说罢,他带着那三个喇嘛走出房间,留下顾剑南一个人—— 第三章 向导·人心·血屠人魔 斜射进屋内的阳光,一寸寸的移动。 顾剑南独自一人坐在地毡上,望着那缓缓移动的物影,心里有着无限的懊恼。 他方才实在遏止不住心中的激动,用最激烈的语气顶撞丹珠活佛,甚而将那被藏土一方所崇敬的活佛赶出屋外。 此刻他一个人留在屋里,静谧之中他不禁为方才的激动而后悔起来。 他暗忖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困难,也许丹珠活佛也有他本身的苦衷,不能够和爹并肩前往昆仑,我又何必怪他呢?” 当他想到父亲临走时那种豪迈的神情时,心中不由得一痛,忖道: “爹是怕我受到伤害呀,他明知道此去凶险重重,却因为我的伤势与对玄天道长的承诺,而慨然直上昆仑。” 越是想到那高耸的昆仑山,他的心跳越是加速,在他的感觉中,这一寸一寸移动的阳光,正像征他的父亲的生命一寸一寸的缩短…… 至此,他不禁更加痛恨自己的残疾了,他喃喃说道: “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眼看着父亲正步向死亡的途中,而不能加以阻止?” 胸中热血沸腾不已,他眼望着那个低矮的小窗,真恨不得自己能够胁生双翅,像小鸟一样的飞向昆仑山。 痛苦的感情充塞着胸腔,他恨恨地捶打自己的双腿,嘶声喊道: “天哪!你为什么这样残忍?你……” 话声未了,他突然发觉自己双手打捶在腿上,双腿竟然感到一阵疼痛。 这种现象是表示他的双腿有了知觉,他楞了一楞,立即欣喜若狂,双手一撑,整个人霍地站了起来。 神妙地,他只觉潜藏在丹田里的那一股热气,随着加速流动的血液,流通在双腿之中。 他揣了揣怀中的那张藏珍图,俯身在竹篓里顺手掏出几个金锭,放进腰带里,然后向着那个矮窗行去。 斜射进窗户的阳光被他的身影遮住,照着他那两条细细的腿,现在竟是如此强劲的站立着。 他面对着阳光往窗外望去,只见窗外是一条小巷,巷子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也许是怕嘈闹了丹珠活佛之故吧! 他毫不犹豫的双手一按窗沿,从那个小窗翻了出去,轻轻的跳进小巷里。 他晓得自己能够走动,完全是体内那股被玄天道长硬行打入的真气所助。 此刻,他并不知道这股真气在何时又会潜回丹田,因为他还不能随意控意它,所以他一面暗暗祈祷这股真气不致突然中断,一面加快步子向巷口奔去。 奔跑,在常人来说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但是在他身上,却是稀奇无比的感觉。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他心中踏实得就像那两只脚掌踏在地上一样。 奔出了巷口,他微微的喘着气,抓着一个藏人问道: “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买马的?” 那个藏人摇了摇头,用藏语说了几句话,指着左边的一个小店,说了一句陕西话:“那老板是陕西人。” 顾剑南说了声谢谢,便向那个小店奔去。 他像一支箭矢似的冲进店里,喘着气道:“老板,这儿有没有马可以买?” 那个小店里卖的是一些衣物、兽皮、土产之类的货物,柜台后站着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中年人。 他一见顾剑南冲进店来,说了那么一句话,怔了一怔道:“小客人,我这儿除了卖些南北杂货之外,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买马可要到后面那个马场去……” 顾剑南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道:“请你替我去买一匹马!” 那个店主一见这足五两重的赤金,眼睛睁得跟铜铃般大,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顾剑南又掏出一锭金子,道:“这些够不够买马?” 那店主回过神来,道:“够够!足够买十匹马了!” 顾剑南:“那么请你去替我买两匹马,此外找个向导,我要赶到昆仑山去!”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道:“喏!这是给向导的。” 那个店主真的呆住了,吁了口气问道: “公子,你是要到昆仑山去?那儿可是荒凉得很哪!” 顾剑南一皱眉道: “你别管这些,我只是托你去替我买两匹马找个向导,你干不干?” 那个店主一看顾剑南出手如此大方,知道面前这个俊美的少年人来路定是不凡,不敢多问,连忙说道:“我干,我干!公子爷,这附近五百里我熟悉得好像我自己的家里一样,我晓得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昆仑后山,而且路上没有野兽,还是我做你的向导吧!” “好吧!”顾剑南道:“那么你快点,我马上就要启程。” 那个店主将三个金锭揣进怀中,道: “好,我马上将店关了,去买两匹蒙古马,准备好干粮和水壶……” 顾剑南想了一下道:“哦!还有一件事,替我带两根拐杖来。” “拐杖?”那店主人望了望顾剑南,心中虽然诧异,却没问出来。 他匆匆的将店门上闩,然后跑出店去准备东西。 他的动倒是很快,顾剑南仅仅等了一盏茶工夫,已见他牵着两匹马回来。 顾剑南迫不及待,举步行去,谁知才走出两步路,还未跨出店门,便觉双腿一软,又瘫了下去。 那个店主吃了一惊,道:“公子爷,你怎么啦?” 顾剑南只觉两条腿又突地失去知觉,那股热气此刻又无形的消失了! 他苦笑道:“没什么,等一会儿就会好的,你抱我上马吧!” 那个店主望着顾剑南,眼中突然掠过一丝凶光,转瞬之间面上又带着笑容,道: “公子爷,你马上就要走啊!要不要先到小店歇歇?” 顾剑南深吸口气,却是依然无法行走,他生恐丹珠活佛会发觉自己逃了出去,而四处找寻,到那时自己将不能赶到昆仑山去了。 他摇摇头道:“不要休息,赶快抱我上马,我们立即启程。” 那个店主抱起顾剑南,放在右边的一匹枣红色马上,道: “公子你双腿不能用力,还是我抱着你一块骑马,等一会再在途中换马如何?” 顾剑南不耐烦地道:“你噜嗦什么?快上来啊!” 那个店主阴阴地一笑,忖道: “小子,现在你神气吧,等会儿可要看老子的厉害!” 他也不吭声,上了马,抱着顾剑南,牵着后面那匹灰马,扬鞭疾驰而去。 时间在马蹄声中飞快地过去了,太阳已落在西山,灰尘飞卷在马蹄之后,映在地上的影子更加的斜了。 那店主曾说过有一条小径可通昆仑后山,所以离开了大路之后,他控着马尽朝荒僻的小径行去。 双骑在荒凉的小径上飞驰,“得得”的蹄声空旷地传来,顾剑南只觉得在重重的山岭里盘旋,路愈走愈狭,山风也愈来愈冷。 黄昏将到,眼望四下苍茫一片,暮霭渐渐四合,顾剑南已稍稍觉得有一点凉意。 他侧首说道:“我刚才倒忘了买一件皮衣穿穿,现在觉得有点冷了。” 店主却阴笑道:“我想你不必了!公子爷。” 顾剑南虽是丝毫世故不懂的少年,此刻也可从那店主脸上的阴笑中,感觉出对方的不善。 他心中暗惊,问道:“你说什么?” 那店主轻轻勒了勒缰绳,道: “我说你不必准备什么皮衣了,反正死人是不会怕冷的!” 顾剑南脸色平静地道:“你是说要害我的性命?” 那店主跳下了马,一手拉住缰绳,诡笑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的性命?” 顾剑南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那个店主望了望左边那深不可测的山谷,笑道:“我只要一拍马臀,这匹马一受惊吓,便会跃入深谷中,我又何必亲手害你的性命呢?” 顾剑南道:“好!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好的向导!” 那个店主冷笑道:“小子,你没想到的事可多着呢?谁叫你仗著有几个臭钱,便到处显赫炫耀?还不快跟老夫把金子交出来?” 顾剑南冷笑道: “在这荒凉的山谷里,你以为便可以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哼,你瞎了眼!” 他蓦地抓起放在鞍上的拐杖,直击而出,往那店主的手臂砸去。 那个店主似乎没有想到顾剑南会突然出手,他楞了一下,拉着缰绳的左手立即被拐杖击中。 他哼了一声,一只手臂被打折了,忍住痛,右手疾抓那根拐杖,往下一拖。 顾剑南一个孩子怎会是这走遍江湖,还会几手粗把式的中年人之敌,他一杖砸下,立即被那个店主拖下马来,一跤跌在路上。 那匹枣红色的健马一受惊吓,立即长嘶一声,洒开四蹄奔了出去。 那店主一把揪住顾剑南的衣襟,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挥出,骂道: “他xx的,小杂种你找死,竟敢打你老子。” “啪!”的一声,顾剑南半边脸孔立即红肿起来。 他默然不吭声,双手抓住那店主的右掌,张嘴便咬,一口咬住对方手掌不放。 那店主杀猪似的叫了出来,用力一抛也没法抛开,使劲往后一挣,一阵剧痛,手掌上一块肉已被顾剑南咬了下来。 他眼露凶光,狰狞地道:“他xx的,老子勒死你!你竟敢咬老子!” 他双手一合,勒住顾剑南喉咙,将他按倒在地上。 眼见顾剑南便将在那个黑心汉子的双掌下窒息而死,蓦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怎么?你想要谋财害命不成?” 那个店主大吃一惊,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衣衫,有似一根竹杆的人影,不知何时来到自己的身后,悄悄的站立着。 他的目光循着那人的枯瘦身躯往上望去,只见一张长长的马脸和几根灰白的胡须。 可是当他的目光一触及那黑衣人缓缓睁开的眼睛时,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黑衣人冷冷地凝视这个店主,冷笑道:“你难道没听到老夫的话?起来!” 这个店主略一犹豫,立即觉得双肘一麻,全身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扯了起来。 顾剑南被那店主勒得眼冒金星,几乎晕了过去,这时突然觉得那几乎要爆裂的胸腔有了新鲜的空气。 他呛了两声,深吸两口气,似梦幻般的睁开了眼睛。 那黑衣人冷冷地望了顾剑南一眼,道:“孩子,你还好吧?” 顾剑南双手撑在地上,缓缓坐了起来,答道: “谢谢老前辈救命之恩,小可还好!” 当那个黑衣人发现顾剑南双足瘫痪不能动弹时,他那寒冷的眼光中不禁掠过一丝怜悯之色。 随即,他的眉宇间涌起一丝杀气,沉声道: “你这混帐东西,明明知道他是个有残疾的人,你还要将他勒死,嘿!江湖上称老夫是血屠人魔,看来这个头衔该要让给你了。” 那个店主浑身一颤,一听血屠人魔四个字,禁不住牙床打颤,双膝一软,立即跪了下去。 他颤声道:“老前辈饶命!” 血屠人魔冷冷道: “江湖上都说老夫心黑手辣,看来不如尊驾甚矣,你还要我饶什么命?” 他话声一顿,左手衣袖突然飞起,“咻!”的一声急响,似是一柄长剑,袖角所至之处,已将那店主的胸膛剖开。 一声惨叫,他五指自袖中伸出,一把将那店主那颗血淋淋的心脏摘了出来。 冷笑道:“真奇怪,这种人的心竟是红的!” 说罢,飞起右脚,将那店主的尸体踢得飞出三丈,跌入深谷里! 顾剑南几乎吓得呆住了,怔怔地望着血屠人魔将手中的那颗血红的心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一阵嘿心,他几乎将几天前吃的饭都吐了出来,只见那血屠人魔津津有味的吃下那颗人心,道:“老夫好久没吃到这样鲜美的人心了,孩子,你可知道恶人的心特别鲜美么……” 当他看到顾剑南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不禁带着一丝歉意道: “哦,对不起,老夫一见美味即食指大动,倒忘了孩子你的味口不跟老夫一样!” 连忙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顾剑南看到这个与自己父亲同称为宇内二魔的枯瘦老人,神色是如此和霭,心神不由一定。 他望着血屠人魔,道:“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人与你的味口相同?” 血屠人魔打了个哈哈道:“好孩子,问得好,老夫对于食之一道颇有研究,向来便有嗜尽天下异味,观尽天下奇事之抱负,你这一问,正好对上我的味口!” 一提到对上味口四个字,顾剑南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 “你不是想要吃我的心吧!” 血屠人魔哈哈大笑道:“傻孩子,老夫这一生只食恶人之心,岂会看上你这有趣的小孩子?放心好了,老夫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他看到顾剑南坐在地上,自己也坐在地上,说道: “老夫多年以来从没有像今日如此愉快,嘿!江湖上若是有人见到老夫今日大笑之态,真个会吓呆了,他绝不会相信老夫便是血屠人魔!” 顾剑南问道:“老爷子,你从来都没有笑过么?” 血屠人魔道:“只笑过一次,那是当我手刃仇人之时……” 他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道:“不过那已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 顾剑南轻轻叹了口气,道: “人若是生活在没有笑容的日子里,那也是很痛苦的事!” 血屠人魔脸色沉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道: “你的话一点都不错,老夫方才大笑之时只感觉心中舒畅,愉快之极,真是平生所未有之事,现在我方始明白她为何自称苦海离乱人了!” 他的眼睛往西望去,凝住在那半轮血红的落日上,脸上泛起复杂之极的情绪,喃喃自语道:“历经离乱,沉陷苦海,的确是很痛苦之事……” 顾剑南问道:“老爷子,你说什么?” 血屠人魔收回那迷茫的目光,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个故人!” 他轻吁了口气道:“人到了老年,回忆总是很多,往往不愿回忆的事,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感触,而坠入回忆之中……” 话声一顿,他微微一笑道: “不提这些了,孩子,你且说说看,你为何会在这绝岭之上受那恶人之欺?” 顾剑南道:“我是雇了他带我去昆仑山去,谁知道他会见财起意,想谋害我的性命?若非老爷子你的相救,此刻我只怕……” 血屠人魔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我也要到昆仑山去,只不过顺路带你一程而已,哦!孩子!” 他话声顿了顿,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家大人呢?为何他会让你孤身一人到昆仑去? 你去做什么?” 顾剑南道:“我爹一个人到昆仑山玉清宫去,我放心不下他,所以……” 血屠人魔心中起了一阵疑窦,问道:“你父亲是谁?” 顾剑南道:“家父顾明远!” 血屠人魔脸色一变,惊道:“是血手天魔?” 顾剑南侧首道:“老爷子认得家父?” 血屠人魔道: “我怎么不认得他?江湖上并称我们二人为宇内双魔,我岂会不认得他?” 顾剑南大喜道:“这样最好了,叔叔你可以帮我爹去打那些坏人!” 血屠人魔没有回答他的话,问道: “听说老顾有个儿子,生来就是双腿残废,是不是你?” 顾剑南黯然道:“都是我拖累了父亲,不然他也不会到昆仑山去的!” 血屠人魔诧异地道:“这又与你有何关系?老夫不明白!” 于是顾剑南将这次从武当发生之事,一直到血手天魔受玄天道长临终之托,到昆仑山找玉真子揭露玄清子叛教的经过情形都说了出来。 血屠人魔神情激动无比,跳了起来道: “那么江湖上传言,令尊已经取得天灵宝笈之事是真的了?” 顾剑南睁大眼睛,凝望着那飞跃而起的血屠人魔,在满天红霞之下,他那宽大的黑色衣袖飞扬起来,有似一只硕大的蝙蝠。 顾剑南心头起了一阵懔栗,他恐怕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将那么珍贵的消息透露出去,这轰动武林的天灵秘图,此刻就藏在他身上,为了这张宝图,他将可能会被血屠人魔撕裂……—— 第四章 迷雾·昆仑·宇内双魔 顾剑南打了个寒噤,眼中露出骇惧的神色——的确,别说是他这种年龄,面对如此一个绝世凶人,又处于这么一个荒凉的绝岭之上,谁都会心生害怕,就算一个一流的武林高手,此刻可能也会骇得面无人色。 血屠人魔的狂笑之声,在旷野的山崖壁间回荡着,好一会儿,他方始停住笑声。 他肃然兀立,俯视那睁如朗星的眼瞳,凝视着自己的顾剑南,他狠声道: “孩子,你不害怕吗?” 顾剑南镇静地道:“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我相信叔叔你不会伤害我的!” 血屠人魔咧开大嘴,露出白青青的牙齿,道: “老夫凶名远播,难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顾剑南沉着地道:“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怎样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没有抵抗力的小孩子!而你却是大大有名的武林高手!” 血屠人魔道:“好大的胆子!你真的不怕老夫吃了你?” 顾剑南摇头道:“你不会的!我相信叔叔你只是吓唬我,绝不会……” “住口!”血屠人魔大喝一声,随即苦笑道: “孩子,抱歉,我这么大声对你喝叱!” 他叹了口气道: “你是老夫生平所仅见的可爱孩子,老夫此刻真有点忌妒老顾了!现在我也因而明白他为何会为了你而奔走天涯,若是我有如此佳儿,必定也会那样的!” 顾剑南道: “谢谢叔父你的夸奖,侄儿实在不敢当,这不过是侄儿看到你的神态,所以……” “哈哈!”血屠人魔笑道: “老夫连假都假不了,真是愈老愈没用,竟让一个娃儿给看穿了!” 顾剑南道:“叔叔,现在天色已暗,你……” 血屠人魔道: “老夫既然答应了你,必然不会骗你,不要你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剑南道:“我是在耽心我爹爹,他一个人闯上昆仑……” 血屠人魔道:“老夫虽然没有跟老顾较量过,但他既能力败天山掌门,硬闯海南剑阵,这份功力天下有几个人能及?尽管邪道好手多人追踪而去,我想他一定能够打发他们的……” 他顿了一顿,“但那几个自命正派的掌门若是不要脸加以围攻的话,那么老顾便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了!” 顾剑南急急道: “叔叔,你快带我赶到昆仑去,快一点去,也好助爹爹一臂之力,我……” “孩子别急!”血屠人魔笑道:“我说的只是一种绝不可能的事情,那些自命正派的老鬼,个个都是自珍羽毛,绝不会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 顾剑南道:“但我却相信他们会如此做,因为家父知道武当派叛变的经过,那些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血屠人魔思忖一下,道:“嗯,也许有这个可能,那些老鬼或者因为老顾身上带有天灵秘图而加害于他!” 顾剑南道:“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快走?” 血屠人魔道: “孩子,你放心,他们若敢如此,我拚了老命也要将他们这些王八蛋宰了!” 顾剑南伏身叩头道:“剑南在此给您叩头先谢了!” 血屠人魔赶忙扶起顾剑南,道:“孩子,不要谢我,要谢你自己!天下有谁能拒绝像你这样一个孝顺的孩子诚恳的要求?” 他搂起顾剑南,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下,暗自叹道: “唉!谁能眼见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变成无父的孤儿?他已经够可怜了!” 这一个被当日目为宇内二大魔头之一,经常生吃人心的血屠人魔,竟深深的受到感动,而拚着一身绝艺,帮助血手天魔,使之不致受到卑鄙的手段被人暗算了! 由此可见,一个被世人目为大恶之人,也有人性中善的一面,也有良知与热心。 所以,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 人性本来是善的,却是由于后天的影响,而致为恶,若是失去了这种促使他为恶的因素,那么一个恶人也将感化而为善人了。 血屠人魔左手挟着顾剑南,道:“孩子,你紧紧抱住我的脖子,现在开始我们就连夜赶路,等到天色微明之际,我们就可以赶到玉清观!” 顾剑南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搂着血屠人魔的脖子,道: “叔叔,你放心了,我不会松手的!” 这时夜的轻纱已经罩住半个空际,落日早已沉没西山,弯苍出现几颗寒星,正在眨着眼! 轻柔的夜风从山谷吹来,带着微微的凉意,也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血屠人魔左手搂着顾剑南,右手轻抚他的柔软的黑发,暗忖道: “这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孩子,我怎能让他受到伤害?” 他感觉到胸中的热血在沸腾,只觉得此去好似负有一个神圣的使命,竟将他平时所念念不忘的天灵宝图之事都忘了。 若是他知道此刻他所托的孩子身上有他寝寐难忘、使得他远从东北入关的那张天灵宝图,那么他会不会将顾剑南送往昆仑? 到时候,他还会不会怀有这样崇高的意念?还会不会有拚却性命去维护顾剑南的安全的想法?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了,因为这涉及人性中的弱点,谁也无法肯定自己能够避免受到诱惑,甚而击退这份诱惑! 可是此刻的血屠人魔确实没有想到那张武林中传说了几十年的天灵宝图。 他有如一个慈爱的父亲,柔和的道:“孩子,你冷吗?要不要加件衣服?” 顾剑南摇了摇头,道:“我不冷,谢谢叔叔。” 血屠人魔道:“那么,我们走了,你等会儿若是冷了,可随时对我说!” 夜色之下,他身形一振,宛如一只大鸟,从绝岭飞起,奔向那茫然的夜色里。 淡淡的月光照耀下,那崇山峻岭,绝谷断崖,只见到一点灰蒙蒙的影子。 血屠人魔便驰骋在这荒凉寂静的山岭之间,无数的断崖过去了,他的脚步却依然没有停止。 顾剑南紧搂着血屠人魔的脖子,他那双略现忧郁的眸子凝望着向后飞掠的山影,心中意念飞驰,仍然悬念着那孤身直上昆仑的父亲身上。 他仰望寒星冷月,暗自祈祷道: “上天保佑,但愿父亲能够平安无恙!没有遭到任何伤害!” 虽然血屠人魔施展绝世轻功,不顾一切的向昆仑飞奔而去,但是顾剑南却还希望他能更快一点! 甚而,他还希望自己能胁生双翼,像鸟一样,立即飞到昆仑山顶! 时间,就在他的焦虑和血屠人魔的飞驰里过去了。 冷月的影子已经更斜了,东方的苍空,已可看到一点淡淡的鱼肚白色! 四周的山岳和苍郁的丛林,也都可以看清! 即将凌晨,寒意更浓了! 可是顾剑南却不觉得一点凉意,因为他伏在血屠人魔的身上,而血屠人魔全身火热,额头已经沁出汗珠了! 顾剑南看到他那微现霜白的须角上挂着汗珠,他心中起了一阵歉意,道: “叔叔,你累了吧,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血屠人魔脚步缓了来,喘了口气道:“啊!你说什么?” 顾剑南满脸歉意地道:“你太累了,把我放下来,您歇歇吧!” 血屠人魔啊了一声,仰首望了望天色,道: “老夫大概真的老了,跑了这么一段路就累成这个样子,好吧!咱们歇一会儿,天亮时一定可以赶得到的,喏,你看到前面那座山没有,那便是昆仑主峰!” 他心中知道自己背负着顾剑南在这绝岭深谷之上奔驰,一方面又要注意路途,一方面又要加快速度,所以极为损耗心力。 这种长途奔驰,在他一生之中固然曾经有过,但绝不像现在,心悬另一个人的生命安危,而拚尽全力向前奔驰。 武林之中轻功极佳之人,相信绝不会轻易这么做的,因为这样使得自己体能没有一丝休息,会严重损害身体的健康! 血屠人魔放下顾剑南,选了一个较宽大的石头,将他摆在上头,然后说道: “孩子,你也休息一会吧,我要静坐片刻,不然等会儿上了昆仑,也没有力气帮助你打架,记住,别吵我!我只要一盏茶时候便行了!” 顾剑南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吵你的。” 血屠人魔对顾剑南微笑一下,膝盖坐下,运起功夫来。 邪派的内功心法讲究的是另辟蹊径,从捷径入门,练功的时间只要很少,而收效却很宏大。 但是练习这种内功有一个害处,那就是到了某一程度之时,必然会血液逆流,走火入魔! 而正派的内功心法,如道家或佛门的内功则不会如此,虽然进境较慢,但是根基稳固,时间愈久,则功夫愈深,丝毫取巧不得。 所以邪派之人每每到了功行极深之际,心中便害怕那走火入魔的现象会随时出现,而竭力设法避免。 但数百年来,也唯有天灵上人一个人,从邪派入门,结果能避免受到那走火入魔之苦,而超越无极的界限,成为天下第一人。 其他无数的邪派高手,到了最后总免不了这焚心的痛苦,而极悲惨的死去。 这就是为何天灵宝图在江湖上有如此大的价值的原故,不论正邪两方都极想取得宝图的最大原因。 若是邪派之人取得,必可消除本身的隐忧,而练成无上神功,成为天下第一人,那时武林将永无宁日了! 而正派之人取得,则可避免生灵涂炭,并可以宝图作为借镜,改进本门武功,成为天下第一宗派…… 顾剑南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那张破羊皮纸,会是如此珍贵之物,他只晓得父亲珍视它,并交给他保存而已。 他斜斜地坐在一块巨石之上,望着血屠人魔正肃穆的盘坐着,心中却悬念着父亲的安危! 没多久,他只见到血屠人魔那微白的头发上,腾起几丝白雾,渐渐地愈来愈浓,好似掀开了蒸笼盖的蒸笼,阵阵热气凝聚在他的头上。 “练武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他暗忖道:“就像爹爹一样,就这么一坐,头上就便能冒出白气,随手一劈,那么硬的石头也会被他劈裂开来……” 他吁了口气继续忖道:“就像爹爹一样,游侠江湖,四海为家,我若有他这么大的本领,此刻也不必要人带我上山,光在这儿着急,却无能为力!” 想来想去,他还是怪他自己的一双腿自幼残废,以致学不成武功! 他就在自艾自怨之际,突然发现血屠人魔全身都似被白雾笼罩,那围绕在他身边的白雾愈来愈浓…… 他暗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眼腈看花了,可是四下一望,只见方才看得清楚的山岳、树林,此刻全都被白雾所笼罩! 敢情就这么一会工夫,山里已经起了大雾? 俯望山谷,那翻涌的雾气,有如海浪般的不停的奔驰、翻滚。 一个意念映进脑海:“这么大雾,岂不是会迷了路!” 他心中恐怖无比,双手一撑坐了起来,想要呼唤血屠人魔,却又记起他方才所说之话,生恐会扰及他的练功,只好强自抑止自己。 雾愈来愈浓了,愈来愈大,弥漫整个山区,似乎与那苍茫的云天相接。 仅仅一会儿工夫,四下白茫茫的,伸手已经不见五指! 处身在这样一个茫然不知天日的雾海之中,心中的恐惧真是无可言状。 顾剑南咬紧牙关,抑制心中的骇怕,等待血屠人魔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白雾四下弥漫中,他只觉得很久很久,比一个漫漫的长夜,还要长得多! 突然,他听到了血屠人魔的声音道:“啊!怎么起了这么大的雾!” 随即又听到血屠人魔大声道:“孩子,你还在那里吗?” 顾剑南惊喜交集,也大声道:“叔叔,我还在这里!” “孩子,别怕!”血屠人魔道:“我晓得你的地方在那里!” 顾剑南还未及答话已经被闻声走近的血屠人魔抓住了。 血屠人魔吁了口长气,道:“孩子,总算你还听话,没有走开,不然在这大雾茫茫的情况下,要我怎么找你?” 顾剑南懊丧地道:“糟糕,起了这么大的雾,根本看不到路!” 血屠人魔歉然道:“这只怪我为了想要以精神充沛之身助你父亲一臂之力,所以运功时间稍久了点,你该知道我的用心良苦。” 他话方说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之声,随即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顾剑南心神一震,道:“爹爹!那是爹爹的声音!” 血屠人魔也是心弦一震荡,急忙问道:“那一个声音是你父亲的?” 顾剑南:“那先头的一声大喝!” 血屠人魔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后面那个声音呢!” 顾剑南大声叫道:“爹爹,剑南来了!” 他的声音虽然叫得很大,但是传了出去,却没有听到回答。 血屠人魔:“你的声音太小,还是我来叫他吧!” 他长吸一口气,大声喝道: “老顾,你听到吗?我是祈白,我将你的孩子带来了!你回答我一声!” 他的声音像是破空响起了一个霹雳,山谷之中回音不绝,好一会儿方始停止。 可是他们等了半晌,仍然没有听到顾明远的回答! 顾剑南心中一急,几乎掉出眼泪,他颤声说道:“叔叔,是不是爹……” 血屠人魔道:“别胡说!方才大概是他将人击落山谷,此刻可能在激战之中,所以无法开口!” 他虽然如此说,但是心中却是依然为此担忧,因为以血屠人魔顾明远那等本领,若非遇到强敌猛攻,否则绝不可能无法开口说话的。 血屠人魔皱了皱了眉头,好在四周大雾迷茫,他的脸色不会被顾剑南看到,否则顾剑南更会担心! 略一沉吟,他轻声说道: “我再叫一声看看,也许他正转到山腰那边,所以无法听见也未可知!” 顾剑南道:“好吧!你再叫一声试试。如果还没回音,我就要……” “傻孩子!”血屠人魔叱道:“别尽说些傻话了!” 他面向着昆仑顶峰,提声喝道: “顾明远,你听到老夫的话没有?老夫是血屠人魔祈白!” 空山寂寂,白雾之中,他的话声传出老远,又被山谷将回音传回,可是依然没有顾明远的的声音传过来。 顾剑南急的哭了出来,咽声道:“爹爹,他……” 血屠人魔叱道: “别胡思乱想,让老夫想个法子,看看要如何才能通过大雾!” 顾剑南轻声泣道:“这种大雾怎么过去?” 血屠人魔顿足道: “唉!老夫怎会想到突然之间起了这么一阵大雾?不然可早将指南针准备好!” 他抚着顾剑南那微微颤抖的身躯,喃喃道:“这……这难道真是天意吗?” 顾剑南止住了哭声,擦干了眼泪,突然体内一股不知从那里来的力量,使得他的双腿又能站立了。 他用力挣脱血屠人魔的扶持,说道:“我不管,我自己去找爹爹!” 血屠人魔大惊失色,道:“怎么?孩子,你……你的腿好了?你!你怎么可以行走了?” 说着,赶忙一把抓住顾剑南。 顾剑南道:“我,我……” 血屠人魔道:“奇迹!真是奇迹,若非是老夫亲眼所睹——不,该说是亲手所触,老夫绝不会相信的!” 他只觉得一股的力量从顾剑南身上传了过来,一狠心,他说道: “老夫拚着这条命,凭着刚才的记忆,向玉清观行去!” 顾剑南道:“不,叔叔,你不必冒这个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血屠人魔苦笑道:“孩子,你一个人去又有什么用?还是老夫陪你一道去吧!无论如何老夫也会保护你的安全!” 顾剑南道:“不!我不能让你这样做,我……” 血屠人魔道:“老夫今年六十有八,还怕死不成?反正现在天将亮了,只要太阳一出,这茫茫白雾便将立即消失,我尽可能的小心便行了!” 顾剑南咬牙道:“叔叔这种大恩,侄儿没齿难忘,好,现在就走吧!” 血屠人魔牵着顾剑南,就像盲人行路,一步一步的向昆仑行去。 他走了两步,顾剑南忽然忖道:“我们这样走岂不是像瞎子一样?瞎子有竹杖作探路的工具,我也可以用石块作问路的工具呀!” 于是他叫住血屠人魔,将这个方法说了出来。 血屠人魔一拍脑袋,道:“唉!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他称赞地道:“还是孩子他的脑筋灵活,我真是老了!唉!” 俯身拾起两大把碎石,接着说道: “那么你快伏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走快得多哩!” 凭着他那聪灵的听觉,判断碎石落地之声,便可晓得前面是否实路或空谷,所以奔行的速度立即加快了许多—— 第五章 轮斩·肉墙·绿林群寇 黎明的第一道阳光从重重的浓雾里照射下来,那茫茫的白雾立即像是煮沸了的开水,四下散开。 白雾翻腾,氲氤四散,那一道阳光宛如千万柄金色的利剑射下,望将过去,真是美丽无比。 但是此刻,血屠人魔和顾剑南已无这种心情去观赏这大自然的奇景了! 顾剑南兴奋地道:“雾快散了!” 血屠人魔吁了口气,暗道:“但愿时间还来得及!” 雾来得也,这时,也散得快。 没有一会工夫,白雾已经完全散了,他们又可看清那苍郁的丛林与峻险的山峦。 血屠人魔指着前面的一座崖壁,道:“转过那个山腰,便有可转到昆仑山前的登山石阶,孩子!你抱紧点,我要加快速度了!” 有似一枝脱弦的箭,他飞驰而去。 以最快的速度掠转那座崖壁,穿行浓密的森林之中。 林中一片寂静,没有鸟语,没有风声,只有血屠人魔轻灵的足痕,踏在落叶上发出的簌簌之声。 这座杉木林宽广无比,林中根根巨木矗立,枝叶浓密,难见天日,血屠人魔喃喃自语道: “这儿怎会如此寂静,静得连鬼都没有!” 他说还没有说完,猛然剑风急响,两柄长剑迅快无比的交叉而来。 顾剑南惊叫一声,随后便听到血屠人魔怒喝道: “好大的狗胆,竟敢暗算老夫!” 他双足飞起,极其奥妙的踢出,剑影散乱,两柄长剑飞起数丈,“噗!噗!”两声,钉入一丈开外的林木上。 随着他身形的飞掠而出,顾剑南看自那两个藏身在草丛中,突施暗算的道士,已经毫无声的倒了下去。 他们全都是咽喉中腿,连惊叫之声尚未发出,便已飞了出去! 顾剑南暗暗咋舌,只听血屠人魔沉声道:“好浓的血腥!” 眼前骤然一亮,他们已经出了这座森林,来到登山石阶之上。 血屠人魔眼光一闪,暗吸一口凉气,忖道:“这是一场大杀戮!” 敢情展现在他眼前的石阶,此刻都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那一具具的尸体里有和尚、有道士,也有穿着短装的大汉和青巾包头的女子,死状惨不忍睹。 顾剑南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发毛,他嗫嚅道:“这……这些人……” 血屠人魔沉声道:“这些人并不全是令尊所杀,他们其中有的为了夺取那份宝图而来的武林巨寇,有的是绿林强徒,而那些和尚则是少林与峨嵋的弟子无疑!” 顾剑南低声道:“他们为什么……” 血屠人魔沉道: “一边要强行登山,一边要拚命推阻,激战之下必然会有如此结果!”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中原九大门派的掌门可能会受到玄清那牛鼻子蛊惑而来! 上面的激战定较这边更为激烈!” 顾剑南道:“那么我们快上山呀!” 血屠人魔突然说道:“孩子,你要注意,等会儿遇到任何情况,你都不能叫出声来,否则令尊一分心,可能便是生死立判之时!” 他唯恐顾剑南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再三叮嘱道:“此刻在这玉清观前都是当代掌门和武林一流高手,须知高手相搏,绝对是分神不得的!” 顾剑南道:“侄儿知道!” 血屠人魔不再说话,提气飞跃,从那些尸体的间隙飞掠而上。 他越过数百级石阶,已听到前面传来兵刃相击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上面有数十人正在激战中。 那背向玉清观的是武当、少林各派的子弟,他们占住优势的地位,一连三层挡住往上仰攻的绿林豪杰。 那些武林高手都是各省绿林中的顶尖人物,或是隐于八荒四海的成名英雄,所以他们虽然居于仰攻之位,攻势却是凌厉至极,虽然那些各派弟子拚命抵挡,但仍然不住后退。 血屠人魔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那些绿林豪杰闻声一震,知道又有人闯上来了,其中一个身穿绿色衣衫,头带文士巾,手持一柄两面红绿不同铁骨扇的中年人,似是因为久攻不上,怒喝道: “谁又在鬼叫什么?给我滚下去!” 他看都没看,手中折扇一挥,扇骨如刀切下,往正朝上冲的血屠人魔削去。 血屠人魔怒道:“阴阳扇,你好大的胆子!” 他手腕一转,大袖卷起。 那中年人正是陕北大寇阴阳扇耿诗,他活该倒楣碰上了血屠人魔,没有看清楚便胡乱出手。 等到他一扇削出,方始认出这瘦削长髯的老人竟是名震天下,宇内二魔之中的血屠人魔。 他吓得魂飞魄散叫道:“祈老前辈——” 话声未完,持扇的右手脉门已被血屠人魔扣住。 血屠人魔阴恻恻一阵怪笑,右手提处,阴阳扇耿诗整个身子倒飞而起,头下脚上,往青石阶上撞去。 一声惨叫发出,耿诗的大头,立刻撞成粉碎,鲜血和脑髓,流得一地都是!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将攻守双方都摄住了! 血屠人魔目中射出凌厉的眼光,左右扫视了一眼,沉声道: “你们全都给老夫滚下去!” 那十几个来自各省的绿林大盗和邪道高手,眼见阴阳扇耿诗一招便已丧命,齐都心神大震,纷纷停下手来。 其中有几个老者一抱拳道:“祈前辈,我们……” 血屠人魔祈白冷笑道:“老夫与顾明远联手,天下尚有何人可敌?你们别在这儿梦想拣便宜货!还不快滚!” 那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至少有大半以上面现失望之色,有几个人默不吭声,掉头便走! 但是突然之间,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叫道:“各位请慢走一步!” 他的话声一顿,随即大声道:“宇内双魔之名固然名震天下,在下也相信双魔合手联攻之下,无人可敌,但是现在他们两人还未联手,而我等若能同心合力将他除去,眼见便能取得天灵宝图,成为一代高手,那时永不愁走火入魔之患,与其忧愁终日无奈等死,何不破斧沉舟永保一生安乐?还望各位深思!” 他的话声刚完,血屠人魔狂笑一声道:“说得好!说得好!” 他目光一冷,煞气立生,寒声道:“老夫纵横一生还未见到有阁下这等利嘴之人,想必你定有一颗七巧玲珑之心,老夫倒要晓得你是谁?” 那中年汉子道:“不敢当,在下赛苏秦徐博闻,若非老前辈你……” 血屠人魔祈白笑道:“如果老夫邀你一伙,同上昆仑顶,到时许你抄下一份天灵秘笈,你的意下如何?” 赛苏秦一楞,笑道:“前辈不会说笑吧?” 血屠人魔冷声道: “我没有说笑,老夫看你精灵无比,很想邀你入伙,你认为意下如何?” 赛苏秦受宠若惊,道: “老前辈你既然抬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一定费尽心力,为前辈……” 他的话还未说完,血屠人魔哈哈大笑道: “想那苏秦乃绝世之才,动六国,立功扬名,那有你这等愚蠢!” 赛苏秦面色大变,还未说出话来,血屠人魔已移步飞身,到了他的面前。 根本没有容他闪避的机会,血屠人魔五指如钩,已扣住他左肩肩胛。 一阵酸麻疼痛之感立即布满全身,赛苏秦嘶声叫道:“各位……” 血屠人魔狞笑一声,左掌骈立如刀,疾划而下,那袖里的五指就似利刃一般,插入赛苏秦的胸中。 鲜血泊泊流出,赛苏秦发出一声惨叫,那颗鲜红的人心,已被血屠人魔活生生的抓了出来。 那十几个绿林大汉,眼见这突然发生的情形,一愕之际,已见到血屠人魔将那颗鲜红的人心放进嘴里。 血屠人魔一面大嚼人心,一面怒喝道:“你们也将人心留下吧!” 喝声之中,他快如闪电,飞扑而去,双臂疾出,指掌齐施,只听“砰!砰!”两声,两个大汉飞出数丈,滚落石阶之下,转眼之间,他双腿齐飞,又是两个大汉肝脑涂地。 那其余的十多个绿林巨寇根本没有想到合力抵抗,眼看血屠人魔这等威势,如此狠辣,骇得面无人色,纷纷纵身鼠窜而去。 转眼之间,人影四散而逃,血屠人魔狂笑声中,那十多个独霸一方的绿林巨寇竟已逃得无影无踪。 笑声之中,血屠人魔转过身来,已见到那并列两排,站立在石阶上的各派子弟,齐都呆如木鸡,神色骇惧的望向自己。 他双眼之中凝聚着浓郁的杀气,沉声道:“你们还不与我滚开点?老夫今日对杀生颇感兴趣,谁敢挡我一步,老夫必叫你们俱都溅血于此!” 那两排弟子全都神色紧张地望着血屠人魔,那当中有一个中年道士突然伸手一挥,往空中发出一枚红色的弹丸。 “砰!”的一声轻响,那枚弹丸在空中爆裂开来,发出橘红色的火焰,有似过年时施放的焰火,颇为美丽。 顾剑南叫道:“叔叔,他们是要向人求援……” 血屠人魔被他一语提醒,知道再也不能依照以往的脾气将人恐骇够后,再将对手一一杀死了。 眼前情势紧急,必须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这些阻挡自己上山的各派弟子打发掉,甚至不必全部打发,而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昆仑顶。 心念急转,血屠人魔长啸一声,飞身急攻,大袖挥处,一股狂飙发出,刹那之间,他已施出独门绝艺,传自苗疆天孤门的“月轮斩”。 只见阳光之下,他那瘦长的身躯疾转而出,双掌交错疾挥,暗劲激旋,掌风如刃,冲进那两排由活人组成的“肉墙”里。 惨叫之声此起彼落,只见一团灰影所到之处,刀折剑毁,人倒血流,血屠人魔啸声未歇,人已冲出十丈之外。 在他的身后,鲜血汇流成渠,顺着石阶流下…… 顾剑南虽然自幼被血手天魔顾明远携带出入,历经下少惊险的场面,但是他从没亲眼看到这等惨烈的杀戮,如此血腥的场面! 回头望着那飞快留在身后的鲜血,在阳光照耀下,一片殷红,恍如满地红花绽放,他幼小的心灵里,不由起了一阵颤栗。 他暗忖道:“武林之中,杀戮是永远不停歇的,遍地都是血腥,在强弱相遇的情形之下,弱的血只能替强者点缀名望,就像古人说的:一将成功万骨枯……” 于是他暗暗决定,此生若是不学武便罢,若是投身于武林,他一定要做一个强者,绝不能作一个以自己的鲜血点缀别人的“工具”。 但是他又想到自己身有残疾,若要做一个真正的强者,那条路途必然更加艰难。 他回心一想,又暗自忖道:“不过,假如爹爹能够安然脱险,完成玄天道长的临终所托,那么我也不一定要学武,不必要投身在血腥遍地的江湖中……” “到那时,我可以和爹爹在一起,找一个深山或者海滨,定居下来,将武林中刀戎之事忘怀……” 这一刹那问,他想得很多,意念电转,就如同血屠人魔祈白飞掠在这冷清的石阶,向昆仑绝顶飞驰而上,速度是这样的惊人。 突然他的思绪被一声惨叫打断,定神看时,只见从山路上跃下二十多个不同装束的汉子,其中有道士、有和尚,也有劲装打扮的武林人…… 那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和尚,已被血屠人魔一掌劈中,颈骨折断而死,随着血屠人魔的快速移动,那二十多个各派子弟来到面前。 血屠人魔红着眼,须髯飞扬,大袖飞舞,大喝一声,道: “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话声之中,他毫无阻碍的冲进人堆里,有如虎入羊群,只见血光飞溅,掌影如山,顿时又是满地的尸首,满阶的断刃。 那走在最后的几个年轻道士,眼见血屠人魔有如煞星临凡,武功之高竟超出他们的想像,转眼便已杀死十多人,齐都吓得倒转方向,回头便往山上逃走—— 第六章 伏魔·屠场·九大门派 血屠人魔须发倒竖,那件灰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染成红袍,脸色更是一片铁青,浓眉间充满杀气! 他深深吸了气,整个身子腾起三丈多高,只见他在空中连踏七步,每一步都踏在那些道士的头顶上。 每踏出一步,便踏碎一个大好头颅,就这样连走七步,那七个临阵脱逃的道士都齐齐倒地死去。 没有一声惨叫传出,那七个年轻的生命便已萎落——毫无声息的萎落,就是如同一颗未成熟的青梅,被顽童摘下来揑碎一样。 献身武林的人,生命原就如同草芥一样,但他们也未免死得太不值得。 顾剑南被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吓得人都呆了,他回头望着那一地的尸体,几乎骇惧的将紧搂在祈白身上的双手放松了。 突然之间,他发觉血屠人魔祈白的身躯震动了一下,脚步打了个踉跄。 “叔叔!”他惊呼道:“你怎么啦?” 血屠人魔道:“没什么,我受了点轻伤!” 顾剑南心头一震,急道:“您……” 血屠人魔干笑一声,道:“不要紧,这一点伤有什么关系?” 说话声中,他的身子毫不停留,越过一座金碧辉煌的敞门,已经来到一块广大的土坪上。 十多丈之外,背着山壁,依着山岩之旁,筑有一排连绵而出,栉比鳞次的房子。 血屠人魔道:“玉清观到了!” 那碧绿有如翡翠的琉璃瓦,殷红有如涂朱的红墙,在阳光普照之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组合,一眼望去庄严肃穆。 血屠人魔颇为感慨地道: “眼见这名闻天下的道家圣地,又将变成人间屠场……” 顾剑南不知道血屠人魔为何会突然说出这一些话,他也无暇去推究这番话中的感慨之情。 他的目光在四下搜索,竟然没有看到广场上有一个活人——除了满地的尸体和凝结了的鲜血之外! 他诧异的道:“怎么没有一个人呢?爹爹他们呢……” 血屠人魔道:“他们大概到了庙旁的天池,那里有一个练武场……” 说罢,他不等顾剑南答话,便向天池飞驰而去。 那满地的尸骇,在他一眼望去便已看清楚,他们的死像之惨,连心狠手辣的血屠人魔也不禁为之心神震撼! 他暗忖道:“血手天魔之名毕竟不虚,我虽然一向并不服气他排名在自己之上,但是看到这一百多具尸体,个个都是被血手印神功所击,五脏俱毁,面目全非,可见老顾的血手之名较我血屠之号尤为真实!” 心念方过,他已越过广场来到了天池之旁。 这天池较之长白山的那个天池小得多了,但是湖水碧蓝,映日生辉,湖中奇花异草,却又比另一个天池要美得多。 血屠人魔的目光掠过那盈盈的碧水,立即被站在湖边一块草坪上的人所吸引。 “啊!”顾剑南在他的背上叫道:“我看到爹爹了!” 顾剑南心情激动无比,凝目望去,只见血手天魔双足斜分,昂然直立,他双手平伸而出,正与站在他前面的一个清癯老道伸出的双掌相交,虽然他面前的地上已喷出四口鲜血,但他却依然是屹立如山,威猛之态,毫不稍减。 在那老道的身后,一连站着两个老道和一个和尚,他们全都以手掌紧贴前面一人的背心,默然屹立,神色凝重无比。 另外站在旁边的还有一位衣襟破裂的老道,和一个肥胖的中年和尚。 他们也都在神色肃穆,紧张地望着那场中的五个人,似乎连气也喘不过来,所以也都没注意刻有人到来。 血屠人魔面色一变,大骂道:“他妈个巴子!好不要脸!” 话未说话,他已见到那个清癯老道身形向前一倾,顾明远立即上身后仰,右足倒退一步,几乎要跪下来。 血屠人魔再也不能忍耐下去,大喝一声,飞扑过去。 他的喝声对于那四个正在拚斗内力的人并无丝毫反应,但是那两个站在一旁的和尚和道士却已骇然变色,闻声侧首。 那个中年和尚一眼瞥见血屠人魔全身浴血、髯发竖立的样子,大为吃惊。 他飞跃过来,拦住血屠人魔,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祈施主请了!” “请你个鬼!”祈白骂道:“老夫想不到竟然能够眼见你们这些被目为武林正宗九大门派的掌门人,竟做出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嘿,我倒要叫天下武林人物全来见见你们这种德行!” 那个中年和尚正是少林掌门大明禅师,他此刻闻言,脸上一红,淡笑道: “血手天魔顾施主屡施毒手,暗杀玄天道友,并毒害云中子,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他的话未说完,顾剑南大叫道: “爹爹!”双手一松,从祈白背上跃了下来,向顾明远奔去。 敢情血手天魔顾明远只因听到顾剑南的声音,心神一震,被那四派掌门人所汇聚的内力逼得抵御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从昨夜到今天在四派掌门人联手相抗之下,再度施出“天魔解体大法”,已经喷出四口鲜血,此时第五口鲜血一喷出来,立即又将对方攻来的汹涌内功逼了回去。 但是他心悬爱子,再也无心再战,急于脱身而出,但又无法可施,只得凝神运功,预备施以最后一击。 由于这种“天魔解体大法”是将体内的潜力逼出,预先支用,而一个人的体内可潜藏的精力毕竟还是有限的,他若是悉数支出,固然可以将那四派掌门人打伤,但他自己也将精血枯竭而死。 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若不是到了绝尽之地,他是绝不会施展出来的,因为,他尚要顾全孩子的安全,因此他心中焦虑不已。 顾剑南突然跃下祈白的背上,向顾明远奔去,使得那站立一旁,身受轻伤的武当掌门玄清道人吃了一惊。 他明明记得顾剑南双腿残废,无法行走的,此刻竟亲眼见到他能够奔走而来,心中不由大骇。 大凡玄门中人,都会看相之道,玄清道人在初见顾剑南之时,便已看出他身赋异禀,聪颖不凡,他日之造就必然高出顾明远之上,而存心不良! 当时因为顾明远在旁,他无法施展毒手,此时一见顾剑南竟然双腿宿疾已经痊愈,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昨夜他被顾明远施出“血手印”奇功打伤,若非昆仑掌门玉真子相救,早已命丧黄泉,此时一见顾剑南,仇恨与妒忌交燃之下,立即心生毒念,恶从胆边生。 只见他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向顾剑南扑到,猛然一掌向他胸前拍去。 血屠人魔怎么也想不到顾剑南会突然跃下地面,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堂堂武当掌门会猛施毒手,暗算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 他心头一震,怒喝一声道:“玄清,你敢!”跃身飞扑过去。 大明禅师身后无眼,也没想到玄清会有这种举动,他一见血屠人魔飞风身掠起,还以为是要对身已负伤的玄清不利。 所以他大袖一拂,飞跃而起,在半空将血屠人魔拦住。 祈白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震怒过,他怒吼一声,已将独门邪功“月轮斩”全力施出。 掌刀衔接,毫无空隙,在那一刹那之间,他已将五年来苦练的功力,全都施展出来,向着大明禅师击去。 大明禅师年仅四旬便已在少林数百僧侣之中脱颖而出,登上掌门之位,就因为他被上代掌门空无大师目为少林百年来罕得之奇才,而将他藏入经楼潜修达三年之久。 出关之后,大明禅师即凭着本身的智慧与毅力,通晓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中三十三之多。 此后,他便在空无上人涅盘之时,遗命继任掌门之位。 由于少林,武当两派,居于武林中泰山北斗之地位,所以大明禅师与玄天道长,虽然年龄不同,却是莫逆之交。 他一向对玄天道长极为尊敬,所以这次玄清传出令符说明玄天道长被血手天魔暗害,要他赶赴昆仑追捕血手天魔,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即便领导二十个僧人到了昆仑。 虽然顾明远曾将玄清所作叛乱毒害玄天之事说出来,但各派掌门人俱都不信。 而且又有崆峒掌门乌道长和峨嵋掌门罗叶法师在旁作证,顾明远当然更是百口都难辩白了! 大明禅师虽然眼见四大掌门联手攻击血手天魔,而他却顿不以为然,不过他站在卫道驱魔的立场下,也无法加以阻止。 此时,他眼见血屠人魔向玄清扑去,为了同道相护,所以他也腾身跃起准备拦截对方。 脚尖刚刚离开地面,他便觉得一股雄浑沉郁、犀利如刀的掌力有似群山倾倒般的压了过来。 霎时,他那身宽大的袈裟一齐向后扬飞,面前的空气好似凝缩住了一样,使得他几乎为窒息。 “嘿!”他吐气开声,随着丹田的后缩,一声吼叫发出,双掌合骈,有似参佛般拜了出去。 晴空之中恍如起了一阵霹雳,震得那平静的湖水都起了一阵波纹。 血屠人魔距离大明禅师不足八尺远,这声巨吼,真个使他耳鼓欲聋,心神一震,劈出的掌刀稍为缓了一下。 就在这时大明禅师双掌合拜而参,他那左掌较快劈出,右手稍缓,已变掌为指,五指柔和之极,斜拂而出。 他这一招击出,左掌重愈泰山,刚猛无比,右手五指刚柔如柳丝,极尽轻灵飘逸之功,真是手挥琵琶,目送飞鸿,姿式美妙之极。 双方的身形都快到极点,招式也快逾迅电,在半空之中立即便会合一起。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人影一分,自空中落了下来。 血屠人魔脚跟着地,立即身形一倾,退了半步方始站稳身躯。 他的脸上浮现惊骇之色,望着大明禅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面对的那个中年和尚,功力会有如此之高。 而大明禅师也是面现骇惧之色,他的右手袍袖恍如被利刃削过,挂在腕上,那白皙的手臂也出现了一条血痕,有如烧红的铁条烙过…… 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方才连施佛门三大奇功,满以为能够将对方击退,却不料依然被对方那诡异莫测的掌法所败…… 的确,他方才施出的佛门三大神功,任凭那一种都足以惊世骇俗,却不料他所碰到的是被武林中人目为天下七大绝顶高人的血屠人魔。 血屠人魔成名武林达二十年久,功力深厚,邪功无敌,若非大明禅师连施“狮子吼”、“罗汉伏魔掌”和“伽蓝指”三大神功,必然会死于他这七大绝招之下…… 他们双方对望一眼,心中的感触各不相同,但是所生的忌惮之心却是相同的! 出于一种练武之人久经大敌的习惯,血屠人魔在刹那之间,将全部心神都聚凝在如何克敌致胜,置敌于死之上。 可是他这种意念仅仅在脑海中停留一下,立即便想到了顾剑南。 他的目光一闪,向顾剑南瞥去,也在这时,他听到顾剑南大叫一声,整个身子被玄清道人一掌击得飞起,跌出丈许开外。 只见一丝血水由口中喷射而出,在半空中洒出一道弧线,仿佛钓鱼的红线,将血屠人魔和血手天魔的心都钩了出来。 猛然之间,一声惨厉之极的吼声从顾明远嘴中传出,只见他连吐两口鲜血,双臂一震,那四个掌门人一起倒跌开去。 昆仑掌门玉真子首当其冲,被顾明远这突然增加有六倍以上的真力击得经脉全断,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而在他身后的峨嵋掌门罗叶法师、青城掌门余山隐和崆峒掌门乌道人,则因位置前后不同,而受伤也分出轻重。 顾明远条然旋身,双眼中射出凌厉之极的目光,逼视玄清道人。 他咬牙切齿的道:“好!玄清,你好毒啊!” 玄清道人全身颤抖,不敢接触对方的目光,他的睑上肌肉一阵抽搐,颤声道: “大明道友……” 大明禅师也被这突然的情景所惊,他几乎不敢想像血手天魔在连遇三十个各派弟子围截之下,仍能从容突围,尽歼强敌。 顾明远跃上昆仑绝顶之后,复又与四大掌门比试内功,在绝顶劣势与不平之下,能够保持不败。 这份超人的功力,已使得大明禅师暗自惊凛,现在他又看到血手天魔在连拚一夜之后,还能以久疲之身,将四大掌门人击伤。 这种出想像之外的功力,真个将这个年轻的少林掌门惊得呆住了! 若非是他亲眼所睹,他真是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 但是事实毕竟是事实,他非承认不可,而且,他还非要与血手天魔硬拚不可。 因为,在到场的武林六大派掌门人,只有他是唯一没有受伤的…… 听到玄清的呼声,他心弦一震,随即毫无犹豫的向血手天魔扑过去。 他的身形一动,血屠人魔已如影随形的追了过来。 只听他大声叱道:“大明秃驴,你真不要脸,让老夫打发你!” 这个绝世魔头已经动了生平最大的怒火,胸中的怒火真个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此刻什么意念都没有,所有的仅是一个“杀”字! 他暗忖道:“杀!杀!杀!杀掉这些毫无心肝的王八蛋!” 大明禅师才奔出不及七尺,便觉身后劲风呼啸,狂飙旋飞,那股浓郁的杀气一触背心,不由得使他全身一寒,整个心都似掉进冰窟一样。 他已不能对玄清施以任何援手,身躯在半空中一旋,硬生生的扭转过来。 大袖一带,顺着身躯扭转之势,他翻掌平推而出。 空中响起一声闷雷似的巨响,两道人影一分,陡然又从地上跃起,迎击而至。 随着一连数声的巨响,血手天魔也正一步步的向玄清逼近。 他每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约三寸的脚印,随着这一步步的踏出,他那苍白毫无血色的面颊也渐渐瘦削下去。 可是,他那犀利冷漠,充满仇恨的双瞳,却更紧迫的凝视着玄清道人。 绝望、恐惧、后悔……等等的复杂情绪,交集在顾明远心底,他全身仿佛已被钉住,再也无法移动一步。 这时,他只等待对方的宰割! 地上留下七个脚印,那些脚印却愈来愈浅,在血手天魔跨出第八步的时候,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那声短暂而微弱的呻吟虽然比蚊子的叫声大不了多少,但是在此时听顾明远的耳中,却有似巨雷响起。 他那绝望的心情已经开始有了一丝希望…… 原先,他看到孩子中掌倒地的时候,心中已是完全绝望了,因为,一个没有丝毫武功根底的孩子,在武当掌门的一击之下,怎会不死? 怎会不死?怎会不死? 他的脑海中已连续不断的掠过这个念头,但他却已无法思索为何会这样。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救活孩子,在我最后一口气脱尽之前,我要救活他……” 他此时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向顾剑南卧身之处奔去。 顾剑南跌落在距湖边不足五尺之地,胸前一片鲜血,脸色苍白如纸。 他那如剑的双眉此时已皱了起来,脸上满足痛苦之色,可是他还没有昏过去。 他一被顾明远抱了起来,立即生出一种感应,随着顾明远的声声呼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明远激动无比,紧抱着孩子,颤声道:“孩子,你……你还好吗?” 顾剑南凄然一笑,道:“爹……我好疼……” 顾明远不自禁的从眼中落下两行的泪水,道: “孩子,你不该来的,我害苦了你!” 顾剑南道:“爹,你哭……了,你……你不要哭……” 可是他虽然是如此说,自己却也忍耐不住,流下了泪水。 顾明远喃喃道:“孩子,你振作点,我们下山去,再也不要到江湖上……” 他的话声未了,身后传来一声狞笑之声,随即一柄长剑从他的背后插了进去…… 一阵剧痛袭上身来,他全身一阵颤抖,全身往前踉跄走了几步,双手一颤,顾剑南已从他的臂弯里滚进天池。 顾明远脑筋突然一阵清醒,他连吐了两口鲜血,猛然旋身,竭尽全身之力,劈出一掌。 这一掌是他临终之前最后发出的,苦练十多年的“焚心魔刃”西方魔功,在这一刹那全部进发出来,已将后面偷袭他的乌道长击得全身飞起。 顾明远一掌发出,毫不回顾,当他看到鸟道长跌落地上时,全身发黑,恍如被火烧焦一样,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惨笑。 他喃喃道:“孩子,等我一步!” 他的背上依然插着那柄长剑,鲜血不停地从剑刃流下…… 此时日正当空,他的身影映在地上,短短的,好似象征他的生命之途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截,短到可以用尺来量。 他的步履是那么沉重,一步步的向天池行去,嘴中还是喃喃的念着那句话: “孩子,等我一步!” 他此刻其实已经死去了,还未死去的是他那股强烈的意志。 ——这份心意便是要与他的孩子埋葬在一起! 眼前已经全花,阳光射在湖面,闪起粼粼波光,此刻在他的眼里已看不到了。 当他的眼前已经全黑,他的脚步也踏进湖里的同时,他的生命也已经结束! “哗啦!”一声,水波分处,这一代魔头整个身子都被湖水吞没…… 江湖上将再也看不到血手天魔了,但是他的名字将会永远传诵武林…… 他已经死了,但是他的下一代呢?那可怜的顾剑南呢?他是不是也结束了他这苦难的一生?—— 第七章 断肠·明珠·万年火龟 天池的水,水盈盈,天池的月,月澹澹。 仅仅是从日正当中到冷月东升,这短短几个时辰的过去,只不过代表时间的一段短暂旅程。 但是在这冷月斜照,繁星满空的时候,却与中午时分完全相反,似乎正与火辣的太阳逝去,换上冷清清的月亮一样。 中午时候的火热争战,此时已变成一片凄清。 斜斜的月亮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月光映照在那人的脸上,可以看出他那哀凄的神情。 他几乎是从中午便站在此地,一直到现在为止,滴水不进,目光一直凝视着那碧绿的湖水。 他对于身外之物,根本没理会,那块草坪之上的尸体和受伤的人,在何时被人移走,他也没有感觉。 似乎这一切都随着顾明远父子的跌落湖中,而对他失去了意义! 血屠人魔——这被武林中目为宇内二魔之一的大魔头,江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知道他的内心世界? 他也有常人一样的感情,不过那份感情深藏在心底,就有如他面前的天池一样,湖面上的水波平静如镜,湖底呢? 湖底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湖底有没有暗流漩涡,有没有怪石巨鱼?有没有长草水树? 或者湖底有不被世人所了解的东西存在? 这些,站在岸上向湖面哀悼沉思的血屠人魔是不知道,他的目光再锐利,又如何能看穿这深不可测的天池湖水! 但是此刻沉在湖底的顾剑南呢?他仰望那暗绿有如琉璃的湖水,却也不晓得湖面上还有人在为他的死哀悼。 他实在没有死,至于为什么死去的原因,他却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被父亲摔进湖里,身上立即感到一阵寒意,立即便以有无数的手掌捶打着他的身躯一样。 他怎知那平静的湖面,水底竟是有如此的暗漩激流?他那原先几乎昏迷的神智,在一落进水中立即便清醒过来。 随即,他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的时候,便又被那漩涡暗流打昏。 一直到他再度醒来,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洞窟。这个洞窟之外便是碧蓝的湖水,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那无孔不入的湖水竟然是不会渗进来。 他愕然望着洞外碧蓝的湖水,和在水中游过的鱼虾,密长如带的水草,想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是处身在天池之底。 这简直使他的想像无法连串起来,怎么自己会在沉落湖底之后,进入这么个湖水无法侵入的洞窟里? 他的智慧也实在无法使他想起是什么原因? 抛开了这些想像,他的思绪立即又回到中午在湖边草坪上发生的事。 他的印象中,父亲以一敌四,被那些不顾颜面的四派掌门人联手而攻的情形,是如此强烈的反覆出现于他的脑海里。 他根本就不记得父亲双手抱着他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是在半昏迷的状态。 所以,他现在急于想知道那场惊天动地的拚斗,结果如何! 他喃喃自语道:“我要想办法上去,我不能待在这里!” 他心悬父亲的安危,也没有顾及自己曾受玄清道人一掌击伤,霍地坐了起来。 这一猛然坐起,他隐隐觉得胸前筋骨一阵疼痛。 但是紧随着这阵疼痛过去,他感觉有一缕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的传进鼻孔里。 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循着那一缕芬芳的香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洞窟后壁,有四颗鹅卵大的明珠。 珠光是淡蓝色,蒙蒙迷迷,虽然不大强烈,却将整个洞窟都布满了! 顾剑南自幼跟随血手天魔,几乎走遍了整个中国,北至蒙古,南至南海,西达藏土,东临黄海,也见过不少的珠宝珍玩。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大的明珠,而且竟有四颗之多。 他圆瞪双眼,凝视着那四颗明珠,失声自语道:“这是夜明珠啊!” 在古籍之中有记载,珠有夜明、邑尘、辟火和辟水等等,但这些神物奇宝,只是记于书传,从来也没有人见过! 顾剑南一想到自己以前看过的杂星古籍所记得这几种宝珠,立即便想面前这四颗大如鹅卵的宝珠。 “啊!”他自语道: “莫非这四颗便是夜明、邑尘、辟水和辟火等四颗……” 至此,他对于洞窟之内为滴水不入的原因,恍然而悟了! 他的目光凝视在那四颗宝珠上,好一会儿才发现到另一件使他惊奇的事。 敢情在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已觉得自己方才胸腹的疼痛已尽去,似乎那一缕淡淡的芳香,充塞在肺腑中,他忘怀了那份疼痛。 循着那股芬芳寻去,他又发现二件使他惊奇之事,敢情在那右侧石壁凹入之处,一个足有车轮般大的乌龟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只乌龟闯进洞来,就在这儿死去,留下如此大的一个龟壳。 “但是!”他忖道:“为什么乌龟壳会发出如此芬芳的气息?” 他惊奇无比的站了起来,向那个大龟壳行去。 愈是走近,他愈是吃惊那个龟壳之大,而那股香气也愈是浓郁。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摸那龟壳上的纹路。 谁知他的手指才触及那面龟壳,竟被黏住了! 他吃了一惊,赶忙缩回手,却已见那面龟壳上面留有自己的五个指印。 他诧异地忖道:“咦!真奇怪,怎么这么一副好好的龟壳会软成这个样子,就像麦芽糖胶一样哩?”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肚子饿了会想到吃,而这种食欲多半是由视觉所触发的。 顾剑南一想到糖胶,立即想起自己的肚子是实在饿了太久! 的确,除了清晨赶路时,血屠人魔与他两人曾在绝岭荒谷中进过一次干粮之外,一直到现在,足足一整天工夫,他都没有进过一点食物或饮过一滴清水。 他越是想到自己没有进食,肚子也就越饿,刹那之间,饥肠辘辘,实在忍不住。 这个密窟之中,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除了还已经软化成胶的龟壳以外……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一块龟胶,就往嘴里放。 所幸这块龟胶除了稍为有点涩嘴外,倒也不难下咽,加上那股香味,顾剑南认为在现在吃这种东西,却也是一种美味。 他就这么一连吃了五六块,腹中已经不再感到饥饿! 突然,他的耳鼓里传进一阵轻柔悦耳的歌声。 那一阵歌声如同来自地府,又如同来自广寒天阙,柔美而欢愉。 顾剑南几乎听得呆了,他怔怔的站着,怔怔的听着,忘却了一切,将自己的心灵揉和在那阵柔美的歌声里。 歌声绕耳,久久方停,随着便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顾剑南轻吁了口气,忖道: “真是想不到天下如此美的歌声,古人所形容‘绕梁三日’确实不错,此刻虽然歌声已歇,但是却似乎依旧绕在耳边。” 一念方了,另一个念头又生了起来:“但是,这阵歌声从何处传来的?在这湖底的暗洞里,又怎能听到外面传来的歌声?” “莫非……”他转念一想:“这个密窟必然有个出路或隙缝可以通达外面,否则这洞里也不会如此清凉……” 这时笑声已经停歇,顾剑南凭着记忆,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他才走了两步,便想起摆在地上的四颗明珠来了,于是又回身转来,赶紧拾起那四颗宝珠。 双手捧着明珠,他感到一阵清凉的感觉,抚摩光滑的明珠,他爱不释手的轻轻的抚摸着。 “如果爹爹知道我因祸得福,取得了这绝世的明珠!”他忖想道: “不晓得他要多高兴!” 可怜的顾剑南,他还不知道他那名动武林的父亲,已经被人暗算死了! 珠光清滢,美丽玲珑,他沿着石壁,向洞窟里面走去。 方才,他才醒来,没有详细打量这个位于湖底的洞窟有多深,这时向里面走去,才发觉洞中天地广阔无比。 他藉着珠光向洞里行去,一直走了十七八步,才走到洞的尽头。 身后水声“哗啦!”传来,他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如同帘幕垂在洞口的湖水,此时随着他向里面行走,而涌了进来。 可是说也奇怪,那有似水晶屏风的湖水,却只距他背后三尺远,便被珠光所阻,无法淹进洞里。 顾剑南仍是孩子心性,他笑了笑,忖道:“我想天底下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见过这等奇景!” 他开玩笑地向前奔了两步,只见那水晶屏风又往后退了两尺…… 他心中愉快至极,一连闹了好一会身,他才又被一阵笑声所吸引,停止了这个幼稚的举动。 方才他在洞窟前端,此刻走到后面,大约距离那个女孩玩耍之处较近,所以声音较为清晰。 他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不来了,每次跟你玩,你总是要赖皮,明明我跳了八百次,你偏要我说少了两次。” 接着另一个带着稚气的小男孩声音道:“你就跳了七百七十八次,拐杖便碰到绳子了,你偏要多赖上两次!我不管,我这次是赢你赢定了!” 那女孩尖声道:“不要脸,你输了便赖帐,我下次再也不跟你玩了!” “呸!”那个男孩道: “你才不要脸呢,只能赢不能输,赖皮鬼,鬼赖皮,玲玲是个大跛子!” 顾剑南听了这两人在斗口,非常有兴趣,他从面前那狭长倾斜而上的隙缝爬了进去,往那两个小孩游玩之处爬去! 他一面往上爬着,一面听到那女孩尖声道:“死英英,我要打死你!” 一阵笑声里,那个男孩似乎正往前奔去,那话声愈来愈远了。 “大赖皮,大跛子,玲玲是个大跛子!” 顾剑南斜斜爬出,大约爬了有十多尺远,前面一条狭缝已可看到有一线淡淡的星光漏了进来。 他心中大喜,赶紧将四颗明珠揣进怀中,避着从缝口吹进来的凉风,加快速度爬了出去。 当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时,他已爬出洞窟,来到一座四处绝壁森立的山谷之中。 这个谷寸草不生,到处是峭立矗起的石笋,高的石笋足有两丈多高,低的也有五尺以上,石影投落地上,像是一枝枝的长剑。 顾剑南还未仔细打量谷中的环境,已听到一缕低咽的泣声在清凉的晚风里飘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三丈之外的一座石笋之上,坐着一个长发披肩蓝色衣衫的女孩。 那小女孩也不知是如何爬上高有丈许的石笋? 顾剑南看到她的身上摆着两根拐杖,显然她的双足也是不良于行! 他仰望着那个女孩,惊奇地忖道:“这真是怪事,她双足与我一样有病,却能跳上那么高的石笋上,而且还能坐在上面,难道她不怕把屁股戳穿?” 那女孩哭得甚是伤心,好一会儿都没有停止,顾剑南忍不住走前几步,叫道: “喂!你不要哭了好吗?” 话声一出,那个女孩倏然侧首,淡淡的月华之下,只见她身形一起,有如一只小鸟似的从那根高大的石笋上飞跃下来。 顾剑南吓了一跳,眼前一花,那个女孩子已站在距他不足六尺以外。 ——与其说她是站着,还不如说她靠胁下的两根拐杖支撑着。 因为她那露在衣裙之外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双足,是轻轻的垂立下来,根本没有踏在地上。 顾剑南望将过去,只见月光之下,她那披肩的长发,宛如流泻的瀑布;圆圆的杏眼,尖直的鼻梁,微翘的菱唇,虽然她只有十二三岁,却活脱是个美人胎子! 尤其那依然留在面颊的泪痕,更显示她那种楚楚可怜的韵味。 顾剑南心中不禁起了一阵遗憾之感,忖道: “上天真个不平,既然让她生得这么美,又为什么使她残废?” 他现在虽然已经能够行走,但是他忘不了自己以前无法行动的痛苦。 顿时,他的心里起了一阵同病相怜之感、柔和问道:“你!为什么要哭?” 那女孩长得如此美,可是却不到她的脾气会那样暴躁,只见她一瞪杏眼,大声道:“谁说我哭了?我才没有哭哩!” 顾剑南一楞,忖道:“你的眼泪不足明明在脸上,怎么还说没有哭?” 他还没有说话,那个女孩又厉声道: “你这个臭男生?谁叫你到断肠谷来的?你又怎么进来?你说!” 她一句比一句问得凶,问得顾剑南一楞一楞的。 他定了定神,方始说道:“这位小姑娘,你别这么凶好吗?” “谁是小姑娘?呸!我叫玲玲!” “哦!”顾剑南一笑道:“原来你就是被那个小男孩骂的赖皮鬼!” 那个叫玲玲的小女孩怒声道:“你也敢叫我赖皮鬼?” 她身形一倾,左边拐杖一点地面,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右手拐杖已如电闪般的斜斜打下。 顾剑南大吃一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他急忙退后,想要闪开,但那里能够?才退了三步,已被那拐杖击中左臂! 那个女孩年纪不大,劲道却是不小,这一杖击来,“啪!”的一声,将顾剑南整个身躯击得飞起,横跌出五尺开外。 她似乎没有想到这闯进断肠谷的少年,真是一点武功都不会,一杖击中顾剑南以后,她也不禁为之呆了一呆。 可是心中的怒气未平,她也不管顾剑南的伤势,“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 “活该!谁叫你这臭男人敢闯断肠谷来?死了活该!” 顾剑南被击中一杖,跌倒在地上后,在他的感觉中,左臂中杖之处非常疼痛,就仿佛是自己初学走时跌倒在地上一样。 他正要站起了起来,却突然发觉自己体内气血奔腾,丹田之中被玄天道长硬行打入的真力,突然像是在高温下的水气,不断地升高。 顿时,他全身暴涨,骨骸如散,一会儿好像处身在万载寒冰之下,一会儿却又像是置身在熔火炉上,一阵冷,一阵热,使得他几乎想立即死去! 他忍不住痛苦,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发出一阵呻吟…… 那叫玲玲的少女话刚说完,已经转身正待离去,却听到了顾剑南这突然发出的呻吟之声。 她惊奇地转过身来,便见到顾剑南那种痛苦地滚来滚去的情形。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惊诧地注视着顾剑南。 那种可怕的样子,真是她活到现在都没有见到过,她暗忖道: “怎么我一杖击出,他竟会变成了疯子?” 这真是令他百思不解的事情! 她虽然脾气暴躁,个性偏激,胆子也不小,可是此时却感到寒意自心头生起。 站了好一会,她才拄着拐杖,缓缓的向顾剑南翻滚卧身之处走去。 这一走近,她才看出顾剑南脸上的痛苦神情。 那扭曲的脸上肌肉,已不复刚才的俊逸,加之满头的大汗混杂着泥灰,和在碎石地上打滚被磨得衣衫破褴,组成一种奇异的印象,映进她的心底。 顿时,她的心里浮起一丝怜悯之心,随着又混杂着残忍而愉快的感觉…… 她自幼身患残疾,加之所听的教诲又都是些偏激之词,所以形成了她身心两方面的不正常。 可是天赋女性的一种怜悯,慈祥的本性,却又没有完全被掩蔽。 因此她会眼见顾剑南这种痛苦的表情后,心中产生了十分复杂的情绪。 这使她自己也觉得有点莫明其妙起来,就像顾剑南身体上的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她的心里一会儿是慈爱的怜悯,一会儿是残忍而愉快…… 不过,一份强烈的好奇之心,却使她坐了下来,伸手想去摸一摸顾剑南左臂中杖之处。 她那雪白柔嫩的小手缓缓伸出去,刚一触及顾剑南的臂上,便立即缩了回来。 她暗暗吃惊,道:“怎么这臭男人的身上冷的像冰一样?难道他死了不成?” 看到顾剑南依然不断的呻吟,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接着再一次伸手出去。 这下当她手指触及顾剑南臂上,竟是烫热如火,烙得她又忙不迭地缩了回来。 她大惊失色,忖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我的手指有毛病不成?否则一个人身上怎会忽冷忽热?” 她怎又晓得顾剑南经过玄天道长将一生功力强行注入体内之后,复又服下南方之精所生的朱果,因而混合在体内,蕴藏在丹田之中,就像一座火山似的,随时都可能暴发出来。 幸而这份火热被他体内潜藏的寒稍稍抑制,而延缓暴发之期,否则他的全身骨肉将会被内火烧焦。 这次他跌落湖底之后,偏偏又碰巧被暗流漩涡冲荡到那藏有辟水珠的洞里,而误打误撞地服下了极寒的万年龟胶。 这两种天地间极寒极热之物进入体内之后,立即发生冲突,而带动了潜存于丹田的那股真气,因而使得顾剑南会感到焚心、寒腑、折骨裂肤的这种痛苦。 那个叫玲玲的女孩子呆呆的望着顾剑南,正在苦思不解之时,猛然只听他喉中低吼声,双手往地上插去。 “嗤!”的一声轻响,玲玲只见顾剑南那双手又像铁锥似的没入地底,竟将半截手臂都掩住了。 她这一惊更甚方才,因为这断肠谷的地面是沙砾岩石所组成,坚硬逾铁,就是她自己,也无法将手掌插入…… 而这个被她认为丝毫不会武功的少年,却将手臂插入地中,这岂不是骇人听闻吗? 她大惊之下,第二个念头还未在脑中浮现,猛然看到又是一声大吼,双手从地中拔出,整个身子平跃而起,一掌向她扫来。 “咻咻!”的劲风刺面,这一掌之力,竟将她那披散在双肩的长发,都震得飞了起来。 她大骇无比,手腕疾转,上身斜斜后倾,右手拐杖已迎上前去。 “喀嚓!”一声,杖掌相交,顾剑南这一掌击在拐杖上,恍如利剑,顿时将那根拐杖从中击断。 一股大力传到身上,玲玲尖叫一声,纤弱的身躯倒飞而起,跌出两丈开外。 她练了有将近十年的武功,原想在空中施出“千斤坠”,使身躯下沉,那知对方这一掌之力宏大至极,使得她身躯倒翻,硬是撞向一根矗立的石笋上。 一声惊呼,她全身一惊,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之后,立即昏死过去!—— 第八章 无心·琴圣·般玄神掌 冷月孤寂地照在绝谷之中,夜风低回的声音恍如夜枭啼叫,衬托着那根矗立如剑的石笋,使得谷里平添不少的恐怖气氛。 顾剑南终于凭藉着天赋的本能和心中坚强的意志,克制住体内那有如浪潮般阵阵激荡的痛苦。 他此刻真是狼狈无比,全身汗水黏满了灰土,衣衫上尽是被碎石磨破的血痕,再加上头发凌乱披散,真个比乞儿还要不如。 他平卧在地上,仰望着穹空的冷月繁星,喘了好一会气:心情方始平静下来。 回想刚才身心所经历的痛楚,真像一场噩梦。 虽然那只是短短的一眨眼工夫,但是在他的感觉中,却是身入地狱,历经万劫。 仰望明月寒星,他发觉自己的心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宁静,那恍如经过怒潮险滩激流湍涛之后,到达一个平场静谧的水面,两岸花树杂陈,柳丝低拂…… 他心情舒畅愉快,喘完了气,正待站起身来,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唤传来。 “玲玲,玲玲!” 顾剑南暗吃了一惊,忖道:“那个小女孩还没有走?” 他想起那个双腿残疾的小女孩,心中一动,目光转处,已见到一条黑影从矗立的石笋后飞奔而出。 月光之下,那人一袭黑衫,头挽高髻,原来是个中年妇人。 她手中拄持着一根黝黑的铁杖,呼声才了,身形竟已飞出三丈之外,跃到顾剑南卧身之处。 在蒙蒙的月光下,她远远望到顾剑南躺卧在地上,还以为是她所要找的人,待一走近,才发觉是一个全身灰土、狼狈不堪的少年。 她咦了一声,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顾剑南双目有如寒星,望着那个黑衫中年妇人,霍然坐了起来,道: “在下顾剑南,因为……” 那个黑衫中年妇人厉冷一声,打断他的话声道: “小子,你跟我站起来,在我银姬面前谁敢坐着讲话?” 顾剑南没想到这个自称银姬的黑衫中年妇人火气如此大,他慌忙地双手一按地上跃了起来,道:“在下……” 他原想藉着双手之力跃起,谁知身形一动,体内突然好似充塞—股新奇的力量,竟使得他的身子飞起二丈多高。 顿时,他那刚刚出口的话声,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异,吓得吞咽了回去。 那个自称银姬的中年妇人神色一变,她脚下一动,如影随形的向顾剑南跃去,陡然一杖扫出,嘴里冷道: “好小子,原来你是那个老鬼的徒儿,别走,吃我一杖!” 杖身激起凌厉的狂飙,夹着一股尖锐的啸声,往顾剑南拦腰扫去。 顾剑南心中正在着急,却已见到那乌黑的铁杖夹着疾劲之风扫到。 他惊叫一声,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才好,左掌本能地伸出,死劲地往杖尾抓去。 “啪!”的一响,铁杖击中他的左掌,立即将他的身子挑飞而起,升高三丈,斜斜往峭壁上撞去! 也就在这时,银姬手中所持的那根拐杖被两股力量一震,齐腰折断。 银姬骇然变色,再也想不到这形像猥琐的少年,竟然身具如此深湛的功力,较之数十年苦练的武林高林毫不逊色! 她怔了一下,已看到顾剑南在怪叫声中,身子撞在石壁之上。 “砰!”的一响,顾剑南那瘦弱的身体有似铁铸般,硬是将那峭平的石壁撞出一个凹洞。 石片飞溅中,他的身子沿着石壁迅速的滑落下去! 他骇得魂飞魄散,急忙的伸出双手,乱抓乱扣,想要抓住可住攀附之处,谁知他十指用劲一抓,却深深没入石壁之中,就像那石壁是豆腐做的一样。 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在他只不过是无意中所做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怎会如此,但是在银姬眼中看来,他这番举动,却正是一个武林高手所显露的上乘武功! 她一楞之下,随即大怒,厉声叫道: “小子,你想凭着这点功夫便来断肠谷横行,那你就是在做梦了!” 顾剑南怎么听得懂她的话?他此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下得去这片石壁? 他吊在四丈多高的空中眼望着地面,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飞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他嗫嚅道:“我……我下不去了!” 银姬厉声道:“小子,你说什么?” 顾剑南道:“前辈你把我掷上这么高的地方,我要怎么下去?” 银姬又怎会知道顾剑南说的都是出于本心话,他还以为顾剑南在故意装蒜,想气自己哩! 她怒喝一声道:“好小子,我今天不将你宰了,便不是断肠谷的人!” 她脚下一动,衣衫飘飞,陡然腾跃而起,向着顾剑南飞扑过去。 “啊哟!”顾剑南失声大叫,忖道:“我命休矣——” 一念方动,夜空陡然响起一阵阵轻柔的铃声。 银姬在半空,一听到这铃声,再也顾不得伤害顾剑南,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倒射而去。 她从林立的石笋之后掠过,一眼便看见了顾剑南,根就没有看到倒卧在石笋旁的玲玲! 这下方向一反,她在空中立即便看到玲玲卧倒之处。 她惊叫一声,脚步刚一落地,立即便扑到玲玲身边! 俯身抱起玲玲,她失声道:“啊!孩子,是谁将你打伤成这个样子?” 玲玲后脑撞在石笋上,鲜血从伤口涌出,此时都已凝结,与头发结成一个血饼,无血的脸色在月光映照下,更形苍白。 银姬看得心中一痛,赶忙将她抱了起来,满腔怒火的大叫道: “好小子,我就是拚了这条命,也不与你干休……” “休”字方一出口,夜空传来一阵如似龙吟的朗笑,紧接着一个清晰的声音道: “银姬,你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 银姬扬首望去,只见对面绝壁之项,立着一个清癯的身形,她一看便知道那人是谁了,她的神色微微一变,道:“还不是你的宝贝徒儿,将我们的玲玲打伤了……” 那人话中露出强烈的惊讶,道:“我的徒儿?老夫有什么徒儿?” 银姬恨声道:“这小子不是你的徒儿?那么他是谁?” 那人惊讶地说道: “你说的是谁?天下又有谁敢冒充老夫的徒儿?待老夫看看他到底是谁?” 顾剑南双手插在石壁里,上不得上,下又不得下,就这么吊在那陡直峭壁上,他虽然听到头上有声音传下来,但抬头望去却又看不到那人。 他此时也不管那人是谁:心中尽在盘算要如何才能下得去。 倏地头上传来那人的声音,道:“喂!你是谁?尽吊在那儿做什么?” 顾剑南抬头一望,只见峭壁的顶端露出半截人身,正自俯望着自己。 他目光一接触到那人,不由吓了一跳,忖道:“怎么天下有这么丑的人。” 敢情那人长发披肩,全身的衣衫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金光闪闪,流滟泛映月光之下恍如一尊金人。 由于他俯视而下,背向月光,顾剑南无法看清楚他的脸孔,但是他那笔直出峭壁外的身形,却使得顾剑南为之一惊。 因为那人双足好像钉在峭壁上,整个身子平伸而出,露出崖外几乎有一半以上,而他却没有跌落下来,这种功夫可真是不简单。 顾剑南心中正在感到惊奇不已,那人已大声道: “喂!是谁叫你来这里冒充我的徒弟?你莫非想破坏我的好事不成?” 他的声音沙哑,有如破锣,这一突然的吼叫,吓得顾剑南心头一震,双手差点抓不住,从岩壁上摔了下来! 他讷讷地道:“前辈,我可没有冒充你的徒弟,我……” 那人冷道:“呸!谁是你的前辈?我的年纪还轻,给你这么一喊,岂不是把我叫老了?” 顾剑南苦笑一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正在这时,一阵银铃声从谷里飘将出来。 银姬一听那阵玲声,尖叫道:“老鬼,你等着瞧吧,让我们小姐来跟你算帐!” 这身着金衫的人似乎非常害怕什么小姐,一听银姬之言,急得大叫道: “银姬,你别对你家小姐胡乱说话,那小子可不是我的徒儿!” 银姬行动如风,对他的话毫不理会,那的话声尚自飘在谷里,银姬已搂着玲玲,隐没在那矗立的石笋阴影之后。 那金衫人呆了一呆,随即大声冷道:“都是你这小人害人!我花了二十年的苦心,好不容易到了断肠谷上筑庐而居,却被你……” 顾剑南仰首望去,只见那金衫人平伸出崖外的身子已经缩了回去。 他一听对方之言,心中歉疚道:“前辈,在下不是有意的,我……” 那金衫人怒冷道: “小子,你既然来自武林,怎会不知我郑无心的规矩?呸!” “呸”声方出,他重重一顿脚,就这一顿,那崖旁突出的一大块山石土壁,顿时一阵摇晃,碎裂开来! 顾剑南双手十指勾进壁中,正自悬空挂着,他一听那金衫人之言,尚未开口辩白,头上隆隆微响,沙石碎土已飞坠而落。 顾剑南这下真是骇得魂飞魄散,眼见那纷落如雨的沙石碎土,他实在无法可想。 垂首望着底下六七丈深的谷地,他心想自己跌下也是必死无疑,无可奈何,只好弓起身子,将头颈缩了起来,全身紧贴石壁,依然悬挂在岩壁上。 在他的想像中,那些砂石碎土自空坠落,必然不会每一块都贴着峭壁而下。 他双手紧紧勾住,只要不让沙石击中头颅,身上就无什么关系了。 被沙石打伤,总比自己跌下而断去双腿,甚或丧命要好得多! 这些想法原是不切实际的,但是,人的心理总是这样,遇到有重大打击来临时,自知无法应付,便会仿效驼鸟一样,将头深深的埋藏在沙里……… 好像这样便能躲过危机,避过打击似的…… 顾剑南到底还是一个孩子,他就残废,自幼便软弱惯了,一向都是依赖他那天神似的父亲,就像攀附在一棵大树上的藤蔓一样。 如今,他的父亲却被六大门派掌门人联手杀死,大树倒倾,那缘附的藤蔓如何能在一时之间坚强起来呢? 他虽然知道自己双足已愈,体内尚还蕴藏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但是他一时之间,心里却无法坚强起来的! 他缩首平贴在崖壁,心中害怕得要命,耳中听到那呼啸自身后坠落的沙石,禁不住想起以前藏身在父亲的竹篓里的那一段安全日子…… 可是此刻呢?他想起了父亲,立即脑海中便浮起在那大湖之畔,父亲目眦俱裂,嘴角流血,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情景…… 他悲叫一声道:“爹爹!” 他的声音混杂在沙石坠落地上的轰隆声响里,不复可闻。 但在谷里的回音淹没时,他的心底依然回荡着自己的悲呼! 泪水从眼中涌出,落在脸颊上,也浸湿了那平滑的崖壁,凉凉的,滑滑的…… 他的思绪又被那自称是郑无心的金衫人粗暴沙哑的话声打断: “好小子,你的命真大!” 顾剑南暗自察视,竟发现自己身上头上一片干净,根本没有被沙石击中。 他愕然忖道: “这是怎么回事?那么多的碎石沙土,一点都没有打中身上,难道,难道……” 他暗咽一口唾沫,大惊忖道:“难道是爹爹的英灵在保佑我不成?” 他一时之间,只想到父亲处处保护自己,不使自己受到任何打击的情形。 因而他自然便会有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事实上,他也无法解释为何在纷落如雨的砂石中,他会一点也没有沾到。 那金衫人此刻心中也是奇怪无比,他暗忖道:“这小子莫非身具玄门‘罡气’,或者佛门‘金刚不坏’神功,否则怎会不受一丝损害?” 一念既出,他随即哑然失笑,忖道: “就算这小子从娘肚子里开始就练武功,此刻也不可能会有这高功力!” 他心中恼怒顾剑南,真恨不得飞身跃下断肠谷,在半空中一掌将顾剑南劈死! 但是他想到自己曾与隐居谷中的主人立有约束,不得踏上断肠谷的地面一步…… 他暗忖道:“我若是凌空发掌,或者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将那小子毙了,但我若用‘残琴之操’,则又恐怕更惹得素素生气……” 一时之间,他脑中意念纷乱,转了好几转,方才决定施出自己成名的‘般玄神掌’,将顾剑南杀死。 他深吸口气,双掌一搓,立即自掌心冒出一股白烟,刹那之间,他的双掌莹洁如玉… 这时天空中浮云飞驰,一大片云彩将月光吞没,大地陡然一暗—— 郑无心也就在这一刹那,沉喝一声,上身陡然俯出峭崖,双掌平拍而下,向顾剑南悬身处拍去。 空气中响起一阵急啸之声,他一掌发出,已见到阴暗的谷中,顾剑南附身之处,涌起一幢淡淡的青蒙光圈。 那幢光圈好似秋夜的萤火虫尾部发出的光芒,正好将顾剑南全身都罩住。 郑无心眼见这等奇景,心中大骇,忖道: “这是什么怪人?身上竟能发出光瞳!” 他毕生之中,也没有见过有人能使本身的内力渗出身外,形成光瞳,加之方才又眼见顾剑南没被砂石击中的怪异情景。 所以此刻一见这等骇异的奇事,心中大为惊奇,还以为顾剑南是练有他所从未知晓的一种护体神功! 要知武学之深浩渺无边,在八荒四野之地,有许多奇人异士是练有超人想像的神奇功夫的! 郑无心既然认为顾剑南身外现出光瞳是一种超人想像的护体神功,他便不能不顾及自己发出般玄神掌之后,被对方护体神功的反击力量计算在内。 他自己明白,此刻他双足钉进地中,施的正是苗疆的“一柱擎天”功夫。 若是他发出的掌力受到对方的反击,那么他将会立身不住,而跌落悬崖。 虽然这种高度并不会使他受伤,但是他不能预计自己受到对方护体神功的反击后,还能不能安然落地! 武林高手在面对敌人之时,必然会在心中将对方与自己衡量一番,而凭藉自己的经验,计算胜负的差数。 郑无心在这一刹那已将许多意念在心头比较过,他很快的便已决定了,宁可自己估计错误,而不要冒险一试对方那怪异的神功。 他深吸口气,将发出的七成功力收回四成之多,顺着双掌回收之力,整个身躯借着双足足尖为轴,旋空打了个转,倒翻出三尺之外。 顾剑南双手攀勾在石壁中,根本就没有想到月光隐没在云层后的一刹那,他已经历过一次死神的考验。 他根本没有顾及自己衣中所藏的四颗明珠在这一刹那发出的奇异的光芒,因为空中一阵异啸之后,随着便是一道有如狂涛汹涌激荡的劲风当头压下。 他一听便知是那金衫人发出的劈空掌力! 一阵骇惧的情绪立即流过全身,他暗忖道:“我命休矣——” 可是他并非像以前那样双足不能动弹,他的双脚已经不再瘫痪了! 出于人类本能的反应,他一感到呼吸困难,头涨欲裂,全身血液几乎就要凝结之时,双手便自然而然的挥舞起来,欲要保护自己,抗拒那份巨力的压迫。 他双手十指一直没入在石壁之中,这下猛然拔,手竟能毫不费力的将两块碎石抓了出来!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抓住手中的两块碎石,使劲的往上抛。 随着两颗石块有如流星殒石般的激射而上,他的身子也因为失去依恃,而快速的跌落下来。 顾剑南身形急速落下,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一点恐惧,因为此刻浮云掩月,谷中一片黑暗,根本就不能感觉到这份高度的可怕。 耳边风声急响,他双手将石块抛出,这才想到自己是往下跌去! 心中刚刚泛起恐怖之念,他的双脚已接触到地面。 一阵大力自脚底传来,他体内的那股力量自然而然的与之一冲一导,顾剑南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身体在地上打了几滚,已安然站起。 他楞楞的站着,真不知道是怎么跳下来的,摸了摸身上竟毫无伤痕,他惊忖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浮云缓缓飘过空际,那被遮的月亮又显露出她的笑靥,谷中一片皎洁…… 顾剑南抬头望了望那高有六尺,方才吊在上面的石壁处,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暗忖道:“这真是奇迹,我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却没有跌死,不但这样,而且连一点伤那没有……” 这是什么原因? 他脑海中掠过一个意念:“莫非又是爹的阴灵在暗中护持我不成?” 他除了这个想法之外,已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因为他并不知道他本身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中,会起了如此大的变化…… 仰首望着当空的皓月,他痴痴的道: “爹你老人家永远不要离开南儿一步,我……” 眼中一阵模糊,泪水立即充满在眼眶之中,话声一停,他顿时说不出口。 泪水盈盈,当空飘浮的彩云,倏地好似是顾明远那魁伟轩昂的身躯…… 那张乐观的脸孔,对着他在不断的微笑…… 顾剑南不由白主的奔了两步,唤道:“爹!” 在眼睛中打转的泪水落了下来,他眼前映现的父亲遗容已经又隐去了。 空中那身有什么顾明远?除了几片浮云之外,便是皓洁的月亮…… 顾剑南痴痴的望着穹苍,陡地,在他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顾剑南目光一转,只见站在绝崖之上那人,正是那穿着金衫的郑无心。 郑无心俯视谷底,只见顾剑南似是毫无顾忌的仰望自己。 他勃然大怒道:“好小子,你敢渺视我郑无心,你把师承替我报出来!” 他一生狂妄之极,也是只凭本身好恶行事,从不问什么理法宗则,更不讲什么门派友情,若非是年轻之即眷慕一个女孩子,而居留于此达十数年之久,那么江湖上又将不知起了多大的风波! 因为琴圣郑无心之名举世皆知,他那一手琴艺,更是绝世之技。 在传说之中,当年琴圣以一把金镂天香宝琴,曾在第七次南北绿林会盟大会中,仅凭琴音便将黑山十三妖与勾漏三怪一齐震死…… 这种以音杀敌的功夫,较之摘叶飞花,伤人致死,尤为神奥…… 因而琴圣身居天下七大绝顶高手之中,十余年未出江湖,而武林中人并没有忘怀他!不但没有,甚而对他的失踪江湖,反而更生起无限的神秘感。 顾剑南虽然出身于武林世家,血手天魔也是天下七大绝顶高手之一,但他自幼即因残疾而不问武事,对于剑圣,琴圣、苦海离乱人等等武林绝顶高手毫无所闻。 他又怎知道此刻对自己说话之人就是琴圣郑无心?郑无心三字对他只不过是代表一个人的名号而已! 他闻声讷讷道:“师承?什么师承?在下没有什么师承?” 郑无心狂妄一生,那曾见过这么一个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少年人?他原先还是因为看到顾剑南一身奇异的护体神功,而有所顾忌,所以才询问对方的师承门第! 此时却见对方如此回答,显然是有渺视自己之意。 他的眉宇之间涌出一丝杀气,狞笑道: “好一个无知的小子,你真活得有点不耐烦了!” 顾剑南双眉一皱道: “前辈为何如此说话?在下并没有得罪于你,前辈何必非要取在下的性命?” 郑无心最忌讳别人称他前辈,他一生都以风流潇洒,俊俏郎君自居,最恨别人将他说得太老。 他这习惯,江湖上可说是人人皆知,但是顾剑南又怎么知道呢? 郑无心暗忖道:“好小子,你几次故意如此称呼我,显然有意触我楣头,我若不下辣手,岂能对得起自己?” 他畅笑一声,道:“小子,你怪不得我了!” 顾剑南远远望去,只见郑无心自背后解下一张金光闪闪的长琴,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只觉得此人全身皆金,俗不可耐,且又言语无味,狂妄之极。 他暗忖道:“与此种无可理喻的人说话,真是枉费精神,他虽然出言无状,我却不可与他一般见识,还是去找一找看,这谷里是不是还有出路……” 他望了一眼,只见郑无心左手拿着金琴,右手抚在琴弘之上,似乎要开始弹琴。 他也懒得再看,转过身去,向方才银姬出现的地方走去—— 第九章 残琴·苦海·红剑御空 空中忽地飘起一缕轻柔的琴声,顾剑南才走了几步,便被那和悦美丽的琴音所感动,而停下了脚步。 他暗忖道:“这人虽然出言无状,言语可憎,但是这琴声却是有如仙凌,真亏得他能弹奏得出来……” 一念刚起,突然和柔的琴音里,“铮!”的一大响。 那一声短促而又极高的琴音,宛如在一片落飘之后突然刺出的一柄利剑,根本使人无法提防得到。 顾剑南只觉突然之间,全身血液都为之凝结,那一缕琴音有如利刃,刺进心底。 这时,他的全身鲜血又是一阵翻腾,全身骨节根根欲散,再也立身不住,忍不住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仆倒地上。 琴圣郑无心眼见顾剑南跌倒在地上,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渐渐的这丝笑意愈来愈浓…… 他昂首苍穹,仰天大笑,笑声震荡,在断肠谷不停的回荡…… 好一会儿,笑声方歇,他沉声自语道: “这不能怪我辣手,是你这小子自寻死路……” 他的话声突然一顿,凌厉的目光随着幽谷中突然出现的一个白色人影而变得柔和起来。 那条白色的人影在月光下飘动着,像是随着晚风凌空虚步而下的仙子…… 她全身雪白,轻纱蒙面,长发垂直,衣袂飘飞,浴着淡淡的月光,绝尘脱俗,圣洁空灵,使人一见之下,便能立生敬慕之心,而不会有渎亵之念。 郑无心目光柔和无比,投注在这白衣人身上似乎被她身上发出的圣洁之光逼得立身不住,而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那白衣人虽似缓缓行来,但是衣袂飘飞,脚下有如行云流水,轻盈灵巧,很快便已到了顾剑南卧身之处。 她垂首望着顾剑南,看了好一会儿,方始抬起头来,仰望站在绝壁之上的郑无、心。 郑无心全身因为兴奋而起了微微的颤抖,他讷讷地道:“素素!” 那白衣人默默无语,就那样站在好一会儿,方始幽幽地叹了口气。 只见那蒙面轻纱微微一动,空中响起一阵似银铃的话声: “你的恶性还未改变,真是令人可叹!” 郑无心全身一震,道:“我……” 他深吸口气,大声道:“江湖上谁又不知道我的脾气习性?他屡次用言词冒犯于我,且又打伤了玲玲,所以……” 白衣人缓声道:“据银姬说,这孩子不是你的徒儿?你怎又下得了如此毒手?” 郑无心道:“但是,他……他不该冒充是我的徒弟,所以我要将他杀了!” 白衣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样对付一个孩子!他毕竟还小,怎么能挡你的‘残琴之操’?你这样岂不是太毒辣了?” 郑无心辩道:“我也曾几次警告他,但是他一点都不听,逼得我只好……” 白衣人叹了口气道: “你十多年来还没改掉臭脾气,我……我对你真是失望得很……” “素素!”郑无心叫道:“我……” 白衣人道:“我想,我已没力量改变你,唉!当初我又怎会有这个念头呢?到底人的本性是不易改变的……” 郑无心急声道: “素素,你不会想要赶我离开断肠谷吧?我发誓下次绝不再犯,我……” 白衣人摇摇头道:“没有用了,再也没有用了,我已对你完全灰心了!” 郑无心大声叫道: “素素,难道你不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我本来就是无心的……” 白衣人俯首望了一眼顾剑南道: “可怜这孩子,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到断肠谷来……” 郑无心见到白衣人没理会自己,几乎想要跃下断肠崖,但是好几次他都压抑住了,似乎有所顾忌,而不敢这么做。 他大声道:“素素。你难道不能再一次原谅我吗?如果你想要这种小娃儿解闷,我可以为你走遍天涯海角,找他十个八个……” 白衣人凄然摇首道:“心已碎,情已断,我还有什么闷好解?” 她转过身去,道:“你走吧!今后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郑无心大吼一声,眼见白衣人转身正欲离去,他情急之下飞身便待跃下断肠崖。 白衣人倏然转身,叱道:“郑无心,你待如何?” 郑无心人已凌空,身躯正缓缓向绝崖落下,一听白衣人之言,急忙右袖一拂,右手着金琴横伸而出。 琴圣郑无心的那张金琴两端各雕龙之状,此刻他人在空中,手持的金琴疾剌过去,立即将整个龙首插进崖壁中。 他就借着那份力量,整个身躯微微在空中一顿,立刻便疾射而起,凌空翻跃,带着那张金琴,竟又跃上崖壁。 他这份借着琴首一刺之力,将那疾落之势煞住,而又翻扑飞起的功力,的确是已将轻功中几种最精奥的秘诀都使了出来。 可是白衣人似对郑无心不屑一顾,她缓缓的又转过身子…… 郑无心望见白衣人又要转身离去,他急忙叫道: “素素,你难道真的认为我已不值一顾了么?” 白衣人默默无言,依然缓缓向石笋后行去。 郑无心高声道:“素素,你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走好吗?” 白衣人依然默默无言,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郑无心低声哀求道: “素素,你……你难道连再听我为你弹奏一曲都不肯吗?” 白衣人身形微微一顿,不再向前走去,郑无心大喜道:“素素,你听听我昨夜新写的这首风雪操,看我的琴技是否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白衣人缓声道:“你的琴技,在十年前便已登峰造极,举世无双,但是你的心性在十年前尚不至万恶无赦,没想到十年之后,竟已是登峰造极,恶不可赦了!” 她这一番话像是一柄利剑,深深刺进郑无心的心坎,他名虽无心,其实那一颗心却较任何人都要敏感。 他痛苦呻吟一声,喃喃道: “素素,你,你真的认为我们之间已经无法挽回了?” 白衣人轻声道:“我心早已碎灭,你也知道它早在十年前便已随着祈郎而去,我与你之间并没有什么牵连,既无开始,也无终结,你去吧!” 郑无心全身一震,那金色的衣衫无风自动,显见他的心情激动至极。 月夜之中,他发出裂帛似的一声大吼,凄然道: “天哪!我郑无心何其不幸!” 白衣人似是被这悲恸的话声所感动,她娇柔的瘦削身躯颤动了一下,脚步略停片刻。 只听她幽幽的道:“你去吧!这十多年来我感谢你在此陪伴我,但是江湖辽阔,你尽可驰骋在天涯海角之间,勿须回顾。” 她的话声微微一顿,继续道:“临行之先,我只有一言相告,你若是依然仗着绝世琴技,造无边杀孽,那么我靳素素绝不容你逍遥江湖!” 她的话开始说得很柔和,到了最后却凌厉至极。 郑无心微微一呆,狂笑道:“好!素素,我总算认清了你!” 靳素素低声道:“时间也许太晚了!” 郑无心道:“靳素素?我早就知道你与祈白之间的事,但我却一直容忍你,希望以无比的忍耐换取你的感情,谁知十年来你依然故我……” “不但如此!”他提高声音道:“而且你还这样的对我,真是使人痛心!” 靳素素语声冷漠之极,说道: “我早就说过,我心已碎,情已绝,你自己执迷不悟,我又有何办法?” 郑无心一听大叫道:“气死我也!” 他手捧金琴,不顾一切从绝壁之上飞身跃落下来。 靳素素倏然转身,望着飞跃而落的郑无心,冷冷道: “郑无心,你忘了我在十年前对你所说的话?” 郑无心立身于三丈开外,狂笑道: “我怎会不记得你的话?不许踏进断肠谷一步,否则便将要以利剑取我首级!” 靳素素寒声道:“你既然知道便行了!” 郑无心沉声道:“我郑无心一生纵横,历经九死之境,还怕项上首级无存?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他双膝一盘,跌坐于地,将那张金琴横置膝上,沉声道:“爱恨之间,不容一线,我郑无心更是如此,我若不能得到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你。” 靳素素寒声道:“你今日是要与我一拚了?” 郑无心狂笑道:“你我之间,早晚便会如此,我郑某人就以‘残琴之操’三篇,领教你苦海离乱人的‘红剑御空’之术吧!” 靳素素虽然面上蒙着轻纱,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她面上的面纱不断拂动,显见她的情绪也是非常激动。 她默默无言,像是一尊玉刻的雕像站立在谷中,好一会儿她方始说道: “你既然要如此,也怪不得我。” 只见她右手一动,传来一阵“嗡嗡!”轻响,月色之中,一线红光陡然漾起,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已握着一柄狭长如带、透明似血的薄剑。 “铮铮—!” 两声清脆的琴音飞将起来,琴声立即流淌出有似高山流水,淙淙而行,回荡在整个断肠谷。 靳素素右手持着红霓剑,木然凝望着盘膝而坐的郑无心,从轻纱之后射出的目光愈来愈是凌厉……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顾剑南躺在地上,被郑无心以残琴之音所杀,自己以为早已死去的那个孩子,身躯一动,竟缓缓的爬了起来。 她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只见顾剑南坐在地上,楞楞的望了望自己,又望了望正在操琴的郑无心! 她心头大惊,那缕琴声已悄悄的渗进自己的心神,顿时神智微微一乱。 虽然她知道顾剑南此时处身在两大绝世高手之间,受到双方以最上乘的以音克敌的神功侵袭,必然会立刻死去。 她却毫无办法可想,只好眼睁睁的望着顾剑南坐在那儿等死。 因为,她此时无可选择必须施出绝技将郑无心击败,而高手对垒之际,是绝不能有丝毫分神的。 只见他左手圈指一弹,一缕指风弹在剑刀之上,随着声吟道: “红剑舞动兮;惊四方,风扫落叶兮;日月无光……” 她所吟的正是自己所作的红剑吟,随着曼吟之声,她开始缓缓的舞起剑来。 霎时只见剑影如虹,红光漾动,巨链似的剑芒纵横飞舞,与皓洁的月光争辉。 歌声剑啸,在那一阵琴韵弦音之中,就像是一个胁生双翅的天界仙子,轻盈而舞,翩翩而飞…… 郑无心琴弦初拨时,立即便将心神与琴弦融合在一起。 但他将琴音的序章一奏完,抬起头来便看到顾剑南缓缓坐起。 他这一惊,较之靳素素尤为过之! 对于自己的琴音,他是素来都极具自信,十五年前,他能在南北绿林两道会盟时,以半章残琴之操,同时杀死几个江湖大寇。 方才他也是以半章残琴之操将顾剑南心脉震断,明明亲眼看到那孩子吐血倒地。 此刻,他竟眼见顾剑南“复活”过来,这岂不是超出他所能想像的范围,而使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霎时,他的心神无比震惊,使得琴音为之一乱,铮铮的琴音立刻就被对方的弹剑吟唱之声盖过! 郑无心心中又是一阵震惊,一个意念飞快的掠过脑海! “这小子处身在绝世两大高手对抗之间,尽管我并没有专以琴音对他,但是,剑啸琴音对峙之时,他心神必被波及,而致心脉齐断……” 意念泛过,他凝神贯注于金琴之上,不再过问顾剑南的死活,全力操抚琴弦,与靳素素的吟剑之声对抗。 顾剑南果然如他所料,处身在两大高手相抗之下,饱受痛苦。 他也真是可怜,体内冷热交流,使他血液翻腾,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眼前又夹在这两大高手中间,不但受琴音摧心之苦,还要忍受弹剑长吟之痛。 每一个琴音飞出,他的心弦便是一跳,血脉便是一震,而靳素素的吟声虽然悦耳,那弹剑的叮叮之响,却有如根根长针,不断的钉进他的心底。 他脸上肌肉痛楚无比的扭曲起来,尽管他尽力掩紧耳朵,但依然无法避过那恍如有形的琴声剑啸刺进耳朵。 仅仅一会儿工夫,他脸孔流血,青筋暴露,汗水一滴滴的涌出体肤,全身便如热锅上的虾子,随着刺心锥骨的琴音剑啸,弓着背一跳一跳的。 这种痛苦,较之刚才体内冷热交逼更为厉害,使得他无法稳定自己的情绪,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神。 迷乱之中,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压在九渊之下,地府之内,饱受轮回之苦。 他嘴里发出凄苦无告的惨叫,一缕血线自嘴角沁出,神智即将崩溃…… 眼见只要片刻,他便将经脉断裂,七窍流血而死…… 在那一刹那,他突然好像看到父亲魁梧的身影,那坚定的笑容,炯炯的目光,强韧的毅力,似在给他一种鼓励。 他喃喃道:“爹爹!爹爹!”—— 第十章 击石·断弦·天地俱焚 人在绝望痛苦之中,自然会想到自己最亲切的亲人。 顾剑南自幼便失去母亲,脑海中连母亲的影子都不存在,唯有父亲,是那样艰苦的扶养他长大…… 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血手天魔顾明远所给予他的影响,当然是无可估计的? 他年纪还小,意志不够坚定,但是凭着对父亲的崇敬与信仰,他获得了一份坚强的力量! 这份力量是来自内在的,却是由于外界的打击刺激而引发。 顾剑南此刻整个心神全都贯注在对父亲的思念,正合乎上乘内功的屏弃一切杂念,反神还虚,凝神入微之道。 仅仅是“爹爹”这两个短暂的字,所发出的音阶是如此简单,却已将那繁杂织密的琴音压制住。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繁杂因简单而生,愈是深奥的学问,愈是要从基本开始。 顾剑南又何曾明白此理?可是他在无意中做到了。 就这么念念有词的念了一会儿,他的心神平复了,意念集中了,琴声剑音置诸脑后。他暗自喘了口大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赶紧撕下一块衣襟将双耳塞住。 到了这时,他才有机会看到那两个绝世高手在琴声剑吟相敌的情景。 郑无心一张金琴,一袭金衫,垂首操琴,静坐如死,除了十指急缓交拨之外,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而靳素素一身白衣,一柄红剑,翩翩起舞,随着剑光缭绕,在低吟高唱,与郑无心的静态完全相反。 这一静一动之间的差异,顾剑南并不了解,他只是觉得靳素素白衣衬托红剑,曼舞吟唱美妙秀丽,令他不忍侧目他注。 他的目光才一凝注在靳素素身上,立即便感到从身后传来的铿锵琴音,心扉跳动,血液奔腾。 于是他赶忙收敛心神,又喃喃念着“爹爹”两字,而用来抗拒郑无心的琴音。 可是方才靳素素轻歌曼舞,剑闪衣飘的情景,依然深印在他的脑海中,那声声剑吟之音,恍如海潮阵阵击打岩石,他只觉心神迷乱,骨骸脱散…… 他的理智未失,仍尽力的在挣扎着,慌乱中,抓住地上的一块岩石,依循内心中所呼叫的“爹爹”之音,一下一下的往地上敲击起来。 石块互击,发出“空空”的简单音韵,在那繁复混杂的琴音剑啸声中,是如此清晰的传出。 顾剑南开始敲打石块之时,由于需要分心,并加上内力未能使出,对于那两个绝代高手毫无影响。 可是等到他自己的心神从琴音剑啸声里挣扎出来,而全部投注于掌握自己敲击石块的节奏时,他体内雄浑的内力,一丝丝的迸发出来了。 霎时,断肠谷内,“空空”之声不绝,杂在琴韵剑吟里,自成一格。 一切复杂的,原都是起源于单纯。 唯有最单纯的音乐才能深入人心,最原始音乐便是这种石块互击之声,由于它的节奏简单往往容易为人所接受。 顾剑南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纯朴天真、没经过世俗感染的孩子。 他凭藉自己心灵的感受而敲击着石块,在他来说,只是为了抗拒那动人心魄的琴音和剑啸侵蚀自己的心神。 他绝未想到这简单的“空空”之声,竟然使得那两个绝代高手都为之心神大震,受到很大的干扰。 琴圣郑无心琴音一乱,立即便重拨琴弦,继续弹奏下去。 他心中大惊,忖道:“这小子到底是何来历,不但没丧命在于我的琴音之下,竟能以这么简单的击石之声,扰乱到我残琴之操的节奏……” 当他看到靳素素也似被那简单的“空空”之声所扰,而致剑舞微微紊乱。 心中这份惊骇,简直使他无法置信…… 他忖思道:“天下七大高手之中,除了梅花老鬼之外,谁还能够以一抗二,对我们两人都有所扰及……” 当然,以他的功力与琴艺,是绝不会完全在乎那简单的击石之声,不过顾剑南心地纯朴毫无杂念,再加上体内经过玄天道长硬行打进了数十年功力,这一阵敲打石块之声,对他的影响也不小。 他原先弹琴的对象只是苦海离乱人,此时琴弦一拨,时而引出几缕音符朝顾剑南攻去。 他这种用心,靳素素清楚的很,她虽是很惊讶于顾剑南的突然击石之功,但她却由于喜爱顾剑南的纯稚,而不忍加害于他。 “叮叮叮叮!”一连四声剑吟,她弹剑作声,替顾剑南接了那几缕琴音。 可是尽管如此,顾剑南依然受到很大的影响。 刚才他只是置身双方战局之外,音波所及,所受的影响不大,此刻一时好奇,而置身局中,那份压力立即加重。 他心弦连震,几乎晕死过去,幸得有靳素素替他控制住那尖锐如剑的琴音,才没有立刻吐血昏倒。 急喘两口大气,他一咬牙关,提起全副精神,用在击石之上。 顿时,谷中四下回荡琴音、剑啸、歌声,还有石块互敲之声…… 此时,若是有第三个绝顶高手到此,他一定会为之大为惊骇。 因为从断肠谷中的各种声音交会中可以听出,它们时而互攻、时而分散、时而纠缠、时而对立…… 顾剑南起先只是防御本身而已,到了后来,已能了解这种“以音克敌”的诀窍,而引起了无限兴趣。 他也不知道本身内力深厚,连逢奇缘,而靳素素又护着他,所以才未受侵害。 只是由于孩子气那份好奇的顽皮,他时而敲击石声与琴音相抗,又时而与剑吟歌声相互纠缠…… 立时,谷中成了三大高手的对垒之所,顾剑南虽然一会武功也不会,但他灵巧的心思,已渐渐从琴声剑吟中领略到武学的至深之理。 月影西斜,东方渐渐发白,残星点点,谷中也愈来愈黯。 顾剑南就这么玩了好一会儿,自己也感到有点疲倦,当然,他既然能领悟到音韵之理,自然也听得出杀伐的声音对他的攻击毫不容情,而柔美的歌声剑吟却是时而在帮助他。 敌我既分,他于是击动石块,放弃与靳素素相对,专来对付郑无心的琴音。 石块互击之声强而有力,靳素素的剑吟歌声柔和缠绵,这一刚一柔的两种回然不同的乐音,很快地便配合起来。 立时,郑无心承受的压力大增,恍如受到两大高手联手进攻,吃力无比。 他的头上已流出汗珠,心中的恨意更浓,暗暗忖道: “他xx的,这小畜牲真是可恨,我就算拚了这条性命,也要将他杀了?”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对于顾剑南嫉忌之念更重,他可以感觉得出来,以顾剑南此刻的功力,不用十年就可以超过自己,到那时…… 他暗忖道:“到那时我还能在江湖立足?” 杀意更浓,琴音更急,杀伐之音也愈来愈重。 靳素素是何等人物?她久听郑无心的琴音,当然可以从琴音之加急而察知他恶毒的心意。 她惊忖道:“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了,我可不能让这么可爱聪明的孩子,丧身于他的手下……” 意念一动,她的身子渐渐朝向顾剑南移去。 郑无心看到这种情形,心中的妒恨之念更重,他两眼火红,杀意益浓,忖道: “你愈是这样,我更不能放过这小子……” 琴韵一变,他已决定要施出自己最耗费心力的“天地俱焚”绝技。 这种“天地俱焚”的琴技,正是与敌同归于尽之法,与西方魔教的“天魔解体大法”相同,每拨一下琴弦,功力便耗损一分,连拨三下,便可以产生无限威力,而将敌人杀死…… 这种绝艺残酷至极,他毕生之中,从来都没有施过,靳素素自然不会知道。 只听铮铮一连二声急响,郑无心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鲜血,铮的一声,又是一丝琴音跳出,顿时,七根琴弦也全部崩断…… 这一声琴音跳出,恍如半空中起了一阵霹雳,顾剑南大叫一声,双手抓扯胸口,跳起三尺,头下脚上,他跌到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那琴音所波及之处,距离顾剑南七尺之远的一排十几枝石笋都一齐断折。 靳素素距离顾剑南只有三尺之距,她只觉心神大震,剑刀铮响,几乎立身不住。 大惊之下,她赶忙施出全身功力,逼运在剑上,顿时一片血红的剑光迅即将她的整个身子护住。 尽管如此,那一缕尖锐的琴声,竟已透过剑气,将她手中长剑一起折断。 这等威力真是出乎她的想像之外,连她这种绝世高人都为之惊得呆住了。 当她定过神来,她已看到郑无心挟着断弦之琴,跳身跃起,向断肠崖跃去。 她轻叱一声,手腕一招,一引一推,落在地上的那柄断剑剑刃,陡然跳跃而起,腾空向郑无心射去。 这正是苦海乱离人的绝艺红剑驳空之术,只听得一阵咻咻之声,郑无心已不及躲开,剑刃从他左背穿进。 他大吼大声,身子在空中一顿,右手金琴急刺而出,啪地一声,击在石壁之上,没入小半截之多。 他抓住半截琴身,稳住身形,急喘两口气,怒声大吼道: “靳素素,你好狠的心?” 不等靳素素回答,他厉啸一声,脚尖一点石壁,拔起金琴重又飞身掠起,跃上崖顶。 他身上还插着半截红剑,鲜血依然不停滴落,在这种重伤情形下,他尚能藉着柄金琴,而跃上这高有十多丈,陡直如镜的峭壁。 这一份功力,举世之中,真个没有人能与抗衡?靳素素原待继续追出,非要将郑无心杀死不可。 可是她一见到郑无心那样的狼狈,那样的功夫,心中竟忽然生出不忍之念,暗叹一声,扬声道: “郑无心,愿你好自为之,不然他日碰到靳素素,必杀无赦?” 她用传音之功将话传出老远,夜空中尚还听到郑无心厉啸之音…… 靳素素仰望满空迷蒙的星月,久久没有作声,随着一阵晚风吹来,掀起了她蒙在面上的纱巾。 淡淡的月光下,她那弯弯的柳眉轻皱在一起,似乎载不了那么许多忧愁…… 她素净如玉的面靥,就像闪烁的星星不时的变幻着,但是轻纱一落,那动人的脸靥立即又隐没在薄薄的纱巾后。 她似乎感触很多,目不转睛的凝望穹中的一弯眉月,直到一片云翳遮掩住月光,方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 夜谷之中,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但愿老天垂鉴,我所做的一切都对的。” 她的话声中带着痴惑、迷惘的感觉,因为此时她从深思中回到现实,立即便想到自己放开郑无心一条生路,没有趁他重伤之下无情追杀实在是有违初意。 她忖思道:“我怎会这样,虽道十几年历经那样许多艰难忧患,遭受如许多的痛苦折磨,却依然如此感情脆弱?” 她自己知道,从数十年前与祈白分手之后,便隐居于此,苦修武功,十几年前琴圣郑无心经过此地,一见她的容貌便惊为天人,苦苦追求纠缠。 她看出郑无心的企图,日子一久,更了解他那狠毒的心性,所以凭藉种种手腕,使郑无心自动隐居于断肠崖外的琴庐,十几年来未再踏入江湖一步。 但是今宵,她却因为郑无心残暴地加害一个无辜的孩子,而有违初衷,与郑无心翻脸动手…… 她暗自忖思,也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何如此? 她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事实上,那可怜的孩子并没有因为我而活命,他到底还是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忖道:“这孩子与常人不同也许他会活过来?” 一念掠过脑际,她立即便又否认自己这个想法,因为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承受得了琴圣郑无心最后发出的那声威裂金石的琴音。 刚才她运出剑罡护体,宝剑尚被拨散的琴声波及而折为二截,顾剑南血肉之躯受到琴音袭击,岂有活命的可能。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 “可怜!这么一个清秀聪明的孩子,竟然不能得以永寿……” 她转过身去,目光栘向顾剑南卧身之处。 此时浮云掩月,谷中一片阴暗,靳素素只是出乎本能的向顾剑南望去,谁知道这一望之下竟使她吓了一跳。 敢情在那一片已被折毁的石笋旁,有一幢像是月晕似的青蒙蒙的荧光,将顾剑南圈在里面。 此时谷中一片黑黯,那幢光圈显得更是光耀夺目,靳素素眼中射出惊讶至极的光芒,暗忖道:“这是什么功夫,竟然会使身外出现光瞳?” 她转念一想,忖道:“也许这孩子身上带着什么宝物……” 她心中好奇,正想要走过去看一看那幢光圈是如何产生的,却已看到顾剑南蜷屈的身体动了一下。 一声低沉的呻吟发出,顾剑南已把身躯翻转过来。 靳素素的目光何等犀利,就算在黑暗的夜谷中也可以看清楚周遭事物,何况此刻尚有那幢光圈。 她一眼望去,只见顾剑南双目紧闭,云白的牙齿紧咬下唇,脸上显示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嘿!”她忖思道:“这孩子真的没死?” 她身形一动,飘掠而起,向顾剑南卧身之处飞跃而去。 她那婀娜的身形才一跃到顾剑南身旁,掩月浮云已经栘开,月华之下,她看到顾剑南身外的光晕已经消失殆尽。 俯身下去,她伸出玉手,怜爱的将顾剑南脸上的沙土拂去。 原先顾剑南满头满脸都是灰土,掩盖了他本来的面目,这时灰土一去,那俊俏的面容立即有如埋在沙土中的明珠,露出皓洁的光华。 靳素素一生之中从未将天下的男子看在眼中,唯独对于血屠人魔万分倾心,但她却知道祈白长像并不好看。 但是此刻她的目光一投落在顾剑南的脸上,却不禁为他那俊逸玉容所动,尤其顾剑南眉宇之间蕴含的痛楚神态,更使得她心弦激动。 她暗忖道:“像这么可爱的少年,真是我毕生所仅见,可惜天不假人,这么年轻便遭此危厄,不过……” 她转念一想:“也许他还有救,我不能就此置之不理?” 莹洁的玉手一动,她轻轻贴在顾剑南的胸部,只觉得他那颗隐藏在胸腔底下的心脏,仍在微微的跳动着。 但是她已从那轻微的跳动觉察顾剑南他的全身经脉至少已经断去三条之多,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够使断去的经脉重新接好。 靳素素默然了,她正待松手站起,却突然感觉到顾剑南的心脏跳动,逐渐由弱转烈,似乎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飞腾勃发起来。 她暗暗惊讶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容她再深思,吸了一口气,真力一提,她右手按在顾剑南背心,将内力从掌心缓缓逼出。 她本是想将内力传进顾剑南体内,好护住他的心脉,使之一致因心脏的加速跳动而突然断去心脉。 谁知手掌才一触及顾剑南的背心,她便察觉到他身上衣服内穿着一层软甲。 “咦?”她讶异地忖道: “这孩子身上既穿有软甲,又怎会只护住背部,前胸却没有……” 意念一起,她立即便明白顾剑南在身受琴魔郑无心那等刚猛绝伦、犀利如锥的琴音一击之后,没有立刻死去的原因。 她扶起顾剑南,很快的将他的上衣脱去,只见眼前一烁,四颗浑圆的明珠自顾剑南怀中滚出,落在碎石地上。 靳素素呆了呆,已到到顾剑南双背之上穿着一副背心式的软甲,除了后背尚存,护胸之处已被郑无心那似是有形的琴音震得碎裂成粉末,随着衣服的扬开而洒落。 “怪不得这孩子没有立即死在郑无心的琴音下!”靳素素忖道: “原来他竟穿着护身软甲?” 虽然她是如此想,但她也不禁为顾剑南担心,因为她那柄血剑可说是绝世利器,却依然挡不住郑无心的琴音,那护身软甲又有何用? 其实她不知道顾剑南那护身软甲是一代巧匠公冶羽生以绝世手艺,熔合七种金属所铸,就是利剑也不能削入。 若非有这副软甲护身,顾剑南早就死在玄清的掌下,又岂会只受重伤而不死? 也幸得如此,郑无心那天地俱焚的绝世琴技,才没有将顾剑南心脉震断,只将这副软甲震碎。 靳素素揭开他背心的软甲,正要运功传力替顾剑南护住心脉,竟然看到那碎成片片的软甲里有一块卷成一卷的牛皮纸。 她惊讶的忖道:“连那么坚韧的软甲都震碎,怎么这块牛皮纸竟没有碎?” 她伸手拾起那张牛皮纸,好奇地看了又看,只见上面被人用火漆画了许多条纹,似是一张地图。 而在那张图上,她也看到一行篆书小字: “天灵丹士藏珍之图。” 她心头一震,惊奇之念尤其于方才看到那四颗明珠,因为明珠固然诱人,但在她这样一个远离尘世的武林高人看来,并不算是什么珍奇之物。 而这张天灵上人的藏珍宝图却是武林中传言了有数千年之久的无上珍物。 凡是武林中人谁不知道天灵上人的那身绝世武功已超过正邪各派,得之即可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靳素素出身藏土密勒湖一脉,武功修为天下罕有对手,但只是她也只是身居武林七大绝顶高手之中,而不能成为天下第一呢?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的武功虽可说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但依然不能超脱本门武功的限制,而免除那临终之时的散功之苦。 因而对于这张宝图她依然和其他的武林中人一样,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她真不曾想到,自己此刻竟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这张被武林渲染了数十年之久的藏珍宝图。 一时之间,她都惊愕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方始定过神来。 揑着那张宝图,她不禁更对眼前这身负重伤的少年感到神秘莫测。 “这孩子到底是谁?他的尊长是谁?” “他为何身上带有如此珍贵的明珠和宝图?” “他又是怎么闯进断肠谷的?” 许多许多的问题在她心掠过,她拾起那四颗明珠包在那张宝图里,忖思道: “目前,只要弄醒他,便可晓得他是什么来历了?” 她不再多想,伸手抚触顾剑南的背心,却遇到一股强大的阻力。 那股力道像是一个练功数十年的武林内家高手,雄浑而不可测。 这份惊愕真是尤甚于前,靳素素惊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有想出是什么理由,突然觉得自己传进顾剑南体内的那股力道,竟似碎铁遇到磁石,不停的源源流入对方体内。 她大惊之下想要缩回手去,却觉察到顾剑南体内那股吸力强劲之极,一时竟不容她将手撤回。 这……这莫非是祈白说过的苗疆落星门的‘吸星盘石’奇门功夫,她骇然忖道: “专门吸取别人内力,来增强本身功力的邪功?那么他是故意设计害我的……” 她震骇之下,再也不想其他问题,左掌高举,一掌便朝顾剑南顶门拍去,想要一掌将他震死! ——请看第三部“残琴断剑” 第一章 招魂·灯笼·潜龙沉珠 靳素素自从十多年之前,身历人间无限悲惨的遭遇后,对于所有的男人都痛恨至极,甚而连琴圣郑无心在苦心痴等十数年之久,也未能获取她的芳心。 反而到了最后,两人落得反面相对,互动干戈! 她既为了顾剑南而与郑无心翻脸,后来且眼见他经脉被郑无心琴音震断,而又唯恐他心脉断去,才施以援手。 谁知她那内力一传进顾剑南体内,立即发觉她似碎铁遇见磁石,被对方体内的一股奇异的力量吸住不放,内力源源流出。 她心神懔栗之下,误以为顾剑南是苗疆邪道高手,故意装死施出“吸星盘石”的邪功,吸取自己的真力。 意念一转,她也没再细想,怒火腾升而起,猛地挥起左掌朝顾剑南头颅拍去。 这一掌她是挟愤而出,纤纤玉手击处,就算是一块钢板也将弯裂,眼见顾剑南即将死在她的掌刀之下。 淡淡的珠光映现着她那雪白的手掌划起一条凄迷的弧形,掌刀如刀挥落下去。 就在那一道掌影尚未隐没,蓦然,在静谧的夜空传来两声高呼: “剑南,剑南!魂兮归来!” 这个呼唤声,沙哑而低沉,在静寂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靳素素耳边一听到这个呼声,竟似听见雷殛一般,她全身猛然一震,那只扬起的左掌停在空中,竟然只距离顾剑南头颅不到三尺之处,便劲力全消落不下去。 只见她一震之下,飞快转首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一个瘦长的人影御风而来,在断肠崖上由右向左奔过。 他的手中持着一盏灯笼,随着身形飞快的移动,那一团淡青色的光影也是一闪即过,转眼便又没入黑暗之中。 靳素素似乎想要追赶那飞奔而过的人,可是身躯一长,才跨出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脚下一顿,便又煞住身形。 只闻得在谷中传来她低沉的自言自语声:“我……我怎还有脸去见他?” 淡淡的月光照在她仰起的面纱上,只见露在轻纱外黑亮有如朗星的眸子,此刻似是蒙上一层薄雾。渐渐,从那黑黑的睫毛边,滚下了两颗珠泪。 泪水很快地沾湿了蒙在面上的轻纱,她似是想起了许多伤心的往事,双肩轻轻抽动,不胜悲苦的轻轻哭泣起来。 静夜之中,那由近而远的呼唤随着夜风消失,此刻谷里只留下靳素素低泣之声。 许多年以来,她将自己的情感深藏在心底,可是此刻却随着那人的突然出现,而触发心底的隐痛,使得她情不自禁的流出泪来。 深埋在记忆里的往事,在这一刹那全都奇妙的复活了,顿时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她似乎回复到四十年前,那时的她还是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在父母的疼爱之下,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整日除了练武之外,全然不知一点世事。 在那名震武林的“大风堡”里,她是堡主大风刺客的掌上明珠,没有任何人敢违拗她的意思。 日子平静的过去了,本来没有什么涟漪,但是就在那年,武林四大剑派在洛阳举行剑会,轰动一时,她征得父亲的同意,初次踏进江湖…… 也就在那次剑会上,她认识了一个来自苗疆的年轻人,他虽然不属于四大剑派的门下,但是他的人品,他的风采,却是那样深深的使她倾慕…… 在她一生之中,只有那一次,她将全部的感情都交付给他,终于,他们相恋了! 当时她只知道他名叫祈白,而他也只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他们都没有计较到许多,只是真挚地相爱着。 仅是短短相聚了十天,他便离她而去,临别之前,他只说奉师命去办一件事,两人相约在半月之后,再在洛阳重见,到时他将随她返家,谒见她的父母…… 可是她万万料想不到,当她怀着无限的喜悦赶回大风堡,以将这一件事禀告双亲时,她却看到大风堡里正烈焰飞腾,即将化为灰烬。 她惊悸地奔到堡后花园,却见到父亲挥剑浴血苦战,正被一个年轻人打得毫无还手招架之力…… 当她的目光一落在那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身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个人正是她倾心爱慕的祈白! 她即将把终身托付给他的人,竟会是屠尽家门的凶手,这怎不使她震惊? 她只是一呆,便看到祈白一掌飞出,从自己父亲的剑幕里欺身而进,一掌便将父亲胸骨全部击断。 她顿时目瞪口呆,只见祈白探进自己父亲的胸腔,硬生生挖出那颗血淋淋的心。 他捧着那颗滴血的心,大声狂笑道: “老匹夫,你杀我母亲,杀我老父,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红是黑!” 那血淋淋的一幕,此时仍如此鲜明的映在眼前,耳边依然响起当年祈白的狂笑! 那声声狂笑,像是利剑般的深刺心底。二十年来,她经历人间苦难,自信这颗心早已磨炼得很坚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立即昏死过去。 可是现在却也忍耐不住,几乎又要晕倒。 只见她双手掩住耳朵,痛苦地道:“祈白,你不要再折磨我好吧!求求你……” 好一会儿,她的叫声方始停止,接着便是低幽的喃喃自语: “我们何其不幸的相遇在一起,却又何其不幸的相爱……” 她的低语之声真个有如杜鹃泣血,子规夜啼,使人听了,不胜断肠。 她就是那样静静的伫立在那,掩住自己的耳朵,任凭那盈盈的泪水滚落衣襟,让自己的心被残酷的往事撕成碎片。 泪眼模糊中,她突然又看到那盏灯笼,飞快地摇晃而来,接着祈白那熟悉的声音又从指缝中钻进耳里。 她放开掩着耳朵的双手,擦了擦面上的斑斑泪水,仰首望去,只见祈白依然手持那盏灯笼,似乎若有所失的默然站在断肠崖上。 方才靳素素泪眼模糊,并没有看清祈白的身形,此时已拭去泪水,加之她立于谷底阴暗处,而祈白却浑身浴着月光。 所以她已可看清楚祈白那一袭青袍、手持灯笼的样子。 当她的目光从那盏灯笼栘至他斜仰望天的脸孔,她内心不禁起了一阵颤抖,暗忖道: “他……他怎么这样老了?难道他也是跟我一样,即使夺得天下绝顶高手之名,心中却仍然不快乐?” 意念方起,她只见祈白长长的叹了口气,黯然垂下了头。 这声叹息有如巨石落进她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她的身躯微微一颤,忖道: “莫非他还是在想着十几年前的痛苦往事,就像我此刻一样?” 她轻轻的咬着下唇,目光凝注在祈白身上,眼中光芒柔和之极,充满怜惜之情。 此刻,若是郑无心在此,若是他看到靳素素这样深情的关注祈白,他必会因妒忌而立即想要将祈白杀死。 因为,在他一生之中,他从未得到靳素素温柔的一瞥,而在他的记忆中,靳素素也从未对任何男人假以辞色。 靳素素此时的心中,一点都没有郑无心的影子存在,她的记忆里,现在供她反覆咀嚼的是她在年轻时与祈白相聚的那十个美好的日子。 那一段记忆是永恒的,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蓦地,她看到祈白垂下头来,似是无意念的向这边一瞥。 一触及他的目光,靳素素心弦不由得一阵悸动,她无法自主的垂下目光,身形微动,退后了两步,像是要将自己隐藏在更深浓的阴影里。 祈白默然站立着,目光空洞地投注在黑暗的断肠谷中,他根本就没看到靳素素就在那个谷中,因为,他的心中所挂念的只是顾剑南的影子。 在他一生之中,他从未对一个孩子具有如此钟爱的心理,似乎,那个残废而聪颖的孩子,就像是他自己所生的一样。 对于顾剑南的坠落湖中,他是有许多的遗憾与思念。 靳素素只见祈白垂下右手举起,这才看清他手上原来提着一个小香炉,此时随着他左手的抡动,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在他身外布了一圈。 祈白恭下身去,把那个小香炉放在身前地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大叠冥纸,分成四叠在香炉四周。 只听得他嘴里念念有词,盘膝坐在地上,藉着灯笼里的烛光,将冥纸点燃。 火光腾起,青烟袅袅之中,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铃,轻轻的摇晃着。 黑夜中,传出清脆的铃声,“叮铃!叮铃!”声中,只听他沉声道: “剑南,魂兮归来!” 这呼唤之声夹在铃声里,显得分外的凄凉,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靳素素仰望祈白,当她一听到那凄凉的呼唤声时,不禁打了个寒噤。 顿时,她想起了以前与祈白相聚时候的那段日子中,她曾听他说过苗疆招魂驱鬼和放蛊等等奇异的事情。 她的心中一动,忖道:“这莫非就是他提及的招魂大法?但是他又为什么会施出这种极为损耗本身精血的邪术?” 因为,她曾听他说过,苗峒之地的巫师在施出这种招魂大法时,必须以本身的精血贯注在意神之中,脱窍而出,去搜寻亡魂。 这种邪法虽是玄奥莫测,但是在苗峒之中,却是人人都相信的,而且也确实有事实证明这并非玄虚之事。 不过根据她的记忆,祈白当时提到这种招魂大法时,曾非常慎重地说,这种大法因为要施术人魂灵脱窍而去,若是无人在旁守护,躯壳一碰到外物,将会颓倒败坏永世不得超生,是以罕见有人以身试法…… 所以此刻她一想到那招魂大法是如此凶险,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她惊忖道:“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邪道秘术?而且他又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施将出来?” 心念电转间,她已听到祈白又一次沉声低呼:“剑南,魂兮归来!” 那声音是如此的凄冷,她在惊凛之中,又泛起许多的疑问。 “剑南是谁?” “难道他是昆仑弟子?” “他又与祈白有什么关系?” “人既已死了,为何祈白还要冒着如此大的凶险,施出这种秘术?” 这种种的疑问,对她都是不可解的。 她的目光惊瞪着祈白,只见他把手中小铃放在香炉之前,然后将灯笼插在背后衣襟里,双手合贴胸口,低头默坐。 藉着冥纸焚烧的火光,她可以看到他那长长的脸和瘦削的面颊,他闭着双眼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漠与忧郁,使得她的内心不禁起了一阵深深的叹息。 “唉!”她忖思道:“他毕竟是老了!孤寂的岁月里,饱受心蛇的吃噬,可以想像到,他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忧伤……” 她正为他叹息之际,只听见远处有说话之声传来。 她的功力几乎已练成佛家“天耳通”的神通境界,在二十丈以内,就算是飞花落叶之声都听得十分清楚,是以那铮铮的话语一传进耳里她便悚然一惊。 仅仅犹豫一下,她便决定不能让任何人在此时触及祈白的身躯,她必须要尽一己的力量,替他守护。 双臂微微一抖,身形起处,她已有如仙子蹑云般直上九霄,凌空飞掠而起,往断肠崖跃去。 那几有二十丈的绝壁断崖,虽是一平如削,可是靳素素仅仅借着壁上微微凸出之处,换了口气,便扶摇直起,落足在崖壁之上。 那五个人身形如电,快速如风,走在前面的一个青衫儒士和红衣喇嘛轻功更是高明;他们长衫飘飘,姿态优雅,双足似是未曾触及地面,凌虚御风而来。 靳素素目光何等犀利?她在一瞥之间,已看清那青衫儒士施出的是道家“缩尺成寸”的绝顶轻功。 而那红衣喇嘛所施展的身法,则是西藏天龙派的无上秘法“天龙行空”的轻功飞腾之术。 她暗暗一惊,忖道: “怎么在这远离昆仑主峰的断肠崖上,会突然来了这么两个绝世高手?” 虽是心中有疑问,可是她却没有时间去深思,身形展处,已向那五个人迎去。 仅是四丈多的距离,她这一突然出现,双方已迎在一起。 那奔来的五人中当首的两人低喝一声,那等快速的身形,竟然陡地停了下来。 在他们身后的三个中年喇嘛似乎未料到在这黑夜荒山,会突然出现一个白衣长发的蒙面女子。 他们刚刚一楞,为首二人已突地煞住身形,当他们发觉这个情势,已止不住前冲的身势,眼见便将撞了上去。 靳素素看得明白,她只见那为首的年轻喇嘛两只衣袖陡地倒拂而出,一股劲力虚拖而去,已将那三个中年喇嘛前冲之力卸下,把他们的身形稳住。 靳素素心中微微一凛,忖道:“这个喇嘛如此年轻,竟已得到天龙派真传,练成了‘潜龙沉珠’的秘传内功,看来他恐是丹珠活佛五世转世之人……” 她是藏土三大主流中密宗一门的传人,对于天龙派的武功自是熟悉,因而对于那年轻喇嘛以如此年纪便能获至如此成就,而感到万分惊讶。 她顺着衣袂飘飞之势,脚下一顿,随即缓缓落了下来,就在距离那五人面前不足九尺之处煞住身形。 她沉声道:“各位请留步!” 那右首的中年儒士,眼中明显的露出惊讶之意,他的目光迅速的在靳素素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抱拳道: “在下钟棣,乃是昆仑门下,不知女侠莅临昆仑,有何见教?” 靳素素闻声忖道:“原来是昆仑派百年以来最杰出的门人之一的钟先生,听说他在二十年前四大剑派剑会之时,以昆仑七式剑法,力败三派剑手,取得第一。后来他曾坚拒上代掌门的铁肩道人传予掌门之位,而将之让与师弟玉真子,自己却闭关潜修本门秘技,怪不得他已练成了道家‘缩尺成寸’的绝顶轻功。” 她脑海中意念飞快转过,一想及四十年前剑会的往事,又不禁心中一阵绞痛。 因为,就在那次剑会,她认识了血屠人魔祈白,而使得以后的四十年中,她都被那一段痛苦的情感所作弄。 她定了定神低声道:“哦,原来是昆仑名宿钟先生。” 钟先生望了那个红衣喇嘛一眼,手指趺坐中的祈白,说道: “不敢!在下钟棣正为本门此次大劫而来的,请问女侠那位可是血屠人魔祈白?” 靳素素颔首道:“正是!” 她的话声微微一顿,问道:“不知贵派有何劫难?莫非与祈白有关吗?” 她这一问,钟棣顿时面现诧异之色,道: “不知女侠如何称呼?敢情不是跟祈白大侠一路的?” 靳素素摇摇头道:“我并非跟他一路的,不过他此刻正在运功之际,我与他渊源颇深,有义务要为他护法!” 钟棣怎么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他正要说话,那位身在他身旁的红衣喇嘛已开口说道: “贫僧敢问女施主一句,那位祈施主真魂出窍、搜寻四野是为了什么?” 靳素素道:“这位佛爷好目力,竟然看出祈白此时正施出苗疆秘传招魂大法,真魂已经出窍,不过我却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如此,搜寻的是何人之魂?” 她话声一顿,又忖道:“莫非祈白他不但与昆仑结仇,而且还与藏土天龙派有嫌隙?否则何劳佛爷从西藏赶来?” 那中年喇嘛眼中显出疑惑之光,深深望了靳素素一眼,突然用藏语道: “请问女施主是否来自密勒池?” 密勒池在藏土是一个最神秘的地方,也是密宗的所在地。 在藏土三大门派中,天龙和宝树两派都是喇嘛立宗传徒之所,唯有这密宗一脉,却是不分僧俗皆可传授的。传说那密宗一派,不但容合天竺秘传武功,而且还有中原失传神功在内,是以密宗弟子的成就,远远超出天龙、宝树两大宗派。 不过由于密宗最注重传徒,每十年才有派中人,出密勒池到各地去物色根骨、心性俱佳的男女各一,携回派内传以神功。 而且授艺之时,淘汰最严;稍有不逮之处,便会被遣送回去,因而这一派的弟子极少。 那些中途淘汰的人一离开密勒池,武功便已全失,而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密勒池的确实所在,只知道那是位处一个大湖之旁、群山之间的一块人间仙境。 是以密勒池之名虽见传于藏土,但是除了密宗弟子之外,却无人知道密勒池的所在,故此这一派予人的印象始终最为神秘。 那年轻喇嘛这么一问,顿时在他身后的三个喇嘛全都面现惊骇之色,齐都凝注着靳素素,看她如何回答。 靳素素微微颔首,也用藏语道:“丹珠活佛问的不错,我正是来自密勒池!” 那个年轻喇嘛正是丹珠活佛六世,他一听靳素素之言,合掌作什行了一个礼道: “原来是萨兰多姑娘,丹珠久仰大名了。” 萨兰多正是靳素素的藏名,她自下密勒池后,曾至天龙寺与三大护法切磋武功,安然出寺,后来又击败藏土第一武士伦埃,所以曾被人称为藏土第一高手。 那时丹珠活佛才受佛戒,辟室苦修,所以只曾听到有此事,却并未见到过靳素素是以才有此说。 靳素素想起当年初下密勒池的情景,颇为感叹地道: “往事己逝,萨兰多深愧未为师门争光,惭愧不已,活佛过奖了。” 他们交谈所用都是藏语,钟先生在旁根本没有听懂,他翘首望远,看着四丈之外的血屠人魔祈白,心中若有所思。 丹珠活佛微微地一笑,道:“女施主以绝世英聪,历经百劫,自称苦海离乱人,名居天下七大高手之内,即使令师兄铁伞尊者亦自叹不如,女施主也太谦虚了。” 他这句话是用汉语缓缓说出,是以那钟先生一听,立即面现惊容,他忖思道: “幸好我方才没有突然出手,否则以苦海离乱人威望之隆,武功之高,必然不容我出手……”他抱拳道:“贫道失敬了,原来是苦海离乱人,怪不得方才在下曾见琴圣郑无心负伤而逃……” 靳素素脸上微微一红,故意撇开琴圣之事不提,问道: “请问钟先生,二位来此是否为了祈白……” 丹珠活佛摇头道: “不是的,贫僧与钟先生寻来此处是因为听到祈施主的招魂之声!” “招魂之声!”靳素素道:“他所呼唤的顾剑南是否就是活佛所寻之人?” 丹珠活佛颔首道:“女施主大概不会想到,在此之前的一天之内,昆仑天池之旁曾发生一件惊动武林的大事!其中涉及的有六大门派掌门……” 靳素素问道:“哦,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怎么啦?” 丹珠活佛道:“六大门派掌门人包括钟先生师弟玉真子在内,一共二死四伤,六派弟子死亡七十余人之多!” 靳素素一惊,问道:“祈白,他……” 丹珠活佛道:“祈施主虽是牵涉在内,但是却并非主要之人,六派掌门是与血手天魔顾明远顾施主相搏,而致受伤……” 于是他将自己与顾明远相遇后的经过,以及后来赶赴昆仑,眼见遍地尸首、惨不忍睹的情形,也都说了出来。 靳素素惊道:“那么你们所要找寻的是那个孩子?” 丹珠活佛点点头道:“当日顾剑南之离开,据贫僧推测,可能就是祈施主所为,不过其中尚有许多疑问,贫僧必须问明……” 靳素素这时已知道他们所提的那个顾剑南必然就是那个误撞入断肠谷的孩子。 她忖道:“他们必然以为祈白已经夺去天灵宝笈,是以苦苦找寻他,但是不知那个孩子怎会在落入天池后,又撞进断肠谷,而且他的双足已能行走……” 许多疑窦在她脑海中掠过,她也想不出个道理来,略一沉思,她发声说道: “现在,只有等祈白醒来方知当日情形……” 她的话声未说完,只见钟先生脸色微变,望着自己身后。 她霍然转首,已见到祈白插在背后衣襟里的那盏灯笼,突然烧了起来,火焰落在他的身上……—— 第二章 暗袭·无风·老叫化子 靳素素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身形腾跃而起倒射而出;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素袖一拂,一股劲风自断袖底下拍出,已将那在燃烧中的灯笼拍死。 烧破的灯笼飞起,她的身躯已如电泻下。 祈白依然默然垂首,盘坐于地,似乎没有觉察出他背上的衣服已经烧了起来。 靳素素脚尖一落地,纤纤玉手已疾快地朝祈白背心拍去。 掌力方出一半,她似是想到祈白不能被打扰,所以在手掌触及他的背心之际,已倏然变掌为指,绕着他的背心划了一圈,指尖竟未触及他的背部。 可是祈白背上衣衫,似是被利刃削过,整片掀起,露出袒露的肌肤。 靳素素目光冷寒如水,扫过祈白身上,已见到他脸上肌肉在痛苦地抽搐着,似乎是那一点点火星溅在背上,已使他不能忍受。 她心中抽痛,却无法可想,因为她对于祈白所施出的招魂大法,并不了解,唯恐会因自己出手不慎,而使他受到伤害。 就在她略一犹豫之间,祈白自嘴里发出一声惨呼! 她惊唤道:“祈白,你……” 祈白眼睛倏地一睁,落在她的脸上,道:“你……你是素素。” 话刚说完,他己仰身跌倒于地。 他这一翻身跌倒,可把靳素素急坏了,她亲切的呼唤道:“祈白,祈白……” 身后微风飒然,丹珠活佛和钟先生已经来到身旁。 钟先生问道:“祈大侠他怎么……” 靳素素此刻神志已乱,叱道:“你们走开点。” 丹珠活佛沉声道:“祈施主是因为躯体被扰以致神魂受惊,且容贫僧看看……” 话未说完,那跌倒地上的祈白突然弹跃而起,双掌挟着一股寒煞雄浑的力道,向丹珠活佛击去。 这下突起意外,真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像到的。 丹珠活佛身形一窒,已经来不及出手抵御这突然袭来的一击。 他嘴里低喝一声,上身倏地后仰,双袖兜起一片风柱,倒拍而出。 红影一闪,“啪啪!”两声,丹珠活佛整个身子已像一支疾箭般的贴着地面射出七尺之外。 血屠人魔祈白双掌击退丹珠活佛,大喝一声,飞掠而起,双足已连环踢出七腿,朝愕然立在一边的钟先生踢去。 这七腿踢出,脚尖所指的步位完全是对方胸前的死穴,但是满空腿影缤纷,已将钟先生整个身子罩住,眼见他已无法躲开。 他这一下连攻两人,速度快得惊人,连苦海离乱人靳素素都没想到,她怔愕之下,喝道: “祈白,你疯了不成?” 玉手挥扬,指影千条,已将踢出的七腿完全破解。 钟先生就趁这一线的空隙,从祈白那漫天腿影里脱身逸去,身形一个旋转飞出五丈开外。 祈白怒喝道:“素素!你避开!” 靳素素冷声道:“祈白,我不许你滥杀无辜……” “放屁!”祈白道:“你在一旁竟然不知道他出手暗算栽?” 靳素素愕道:“他出手暗算你?” 祈白道:“老夫幸亏还魂得早,否则岂不落得终身残废?” 丹珠活佛开声道:“施主之意是……” 祈白沉声道:“你能挡得了老夫一击已是很不错了,但我劝你别与老夫作对!” 他的目光一转,注视着钟棣,道: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混帐东西,除了会施出暗算之外,还会什么?” 靳素素寒着脸道:“祈白,你怎么对昆仑钟先生如此说话?” 祈白冷笑道:“老夫就算是对他说的,哼!难道你以为我插在背上的灯笼,会自己燃烧起来不成吗?” 靳素素开声道:“你的意思是……” 祈白道:“刚才我的魂神刚刚回窍,便已察觉背上灯笼被一股外力击中……” 靳素素讶然:“怎么我却不知道?若是他们出手了!我应该有所感才是!” 祈白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沉声道:“我曾听说山左骆家有‘无风剑’,却没听过有‘无风指’,两位之中,谁拥有这种绝学,老夫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昆仑视我为寇仇……” 钟先生寒着脸道:“在下忝为昆仑门人从未如此卑鄙,对人施以暗算,尊驾如此血口喷人,难道……” “放屁!”祈白骂道:“老夫亲眼看到世上所谓的武林正派的掌门人是何等行为!不须你在此狡辩……” 他的话声大了,丹珠活佛合掌道: “阿弥陀佛,施主太过于偏激了,贫僧敢担保钟先生不会对施主施以暗算。” 祈白道:“瞧!你是何人?敢替他担保?若不是他,莫非是你不成?” 丹珠活佛微微一笑道: “贫僧丹珠,与尊驾毫无仇恨,又岂会出手暗算?此事有女施主可以作证。” 祈白怒道:“这么说来,难道老夫背上灯笼会自己起火燃烧不成?” 靳素素道:“祈白,也许……” 祈白冷冷道:“请你不要多言好吧!” 靳素素双眉一皱,暗暗叹了口气,忖道: “怎么他的性情会突然变得如此乖张?竟与以前完全不同……” 其实他不知道祈白一生孤独,见到顾剑南钟爱非常,相处一夜之后,对顾剑南的情感深挚得有如父子,否则他也不会拚着形体俱毁而施出招魂大法。 因此他自从亲眼看见顾剑南跌入天池之后,心神震惊,颓丧之极,脾气也变得更为暴躁。 尤其在受到暗算之后,又突然看到靳素素,心灵一再受到打击,思想紊乱之极,故说话毫不加考虑。 祈白说出这句话,看到靳素素双眉一皱,心中也一阵歉疚,忖道: “我不该对她这样的……” 这个念头还未掠过脑际,突地一声尖叫传来:“你要做什么?” 祈白和丹珠活佛身子一震,脱口呼道:“顾剑南!” 靳素素也惊忖道:“果然正是那个孩子!” 眼前人影一闪,祈白和丹珠活佛两人已循声朝断肠谷底扑落下去。 她脚下一动,也随着他们两人向谷里跃去,三条人影则几乎不分先后跃入断肠谷,那祈白脚步还未踏落地面,已大声喝道:“剑南,你在那里?” 可是他们三人极目望去,谷里那有顾剑南的影子? 靳素素向顾剑南方才倒卧之处望去,只见到地上的几片破裳,那张天灵藏珍宝图和四颗明珠却都已不见。 三条人影分散开来,飞快地已在谷内隐蔽之处转了一圈,可是顾剑南像一阵风似的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齐都惊忖道:“这一刹那工夫,他能跑到那里去?” 在这三个天下绝顶高手的身旁,竟然会被这么个孩子跑了,真使他们料想不到。 是谁有这份本领,能够将顾剑南劫走? “是谁?” 顾剑南整个神智都陷在一种被缚的情形下,似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搁置在钉山刀林中,全身痛楚,虽想醒来,却是挣不脱那束无形的网。 他就躺在谷里,根本不知道外面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这么喘息着、挣扎着,他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之时,他只觉上身不知何时已被人脱得光光的,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沾满了泥土,很是难受。 他目光转处,已看到地上的宝珠和那张天灵宝图,心中暗吃一惊道: “是谁把我上衣脱光,却又没有把这张宝图拿去?若是他无意于珠宝,对于这价遍武林的天灵宝图总该注意到,何况那四颗明珠价值连城,难道他也没有看在眼里?” 他真是百思不得甚解,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方才的琴声,剑吟,轻歌,曼舞,此时都已离他远去,仿佛那仅是一场梦幻。 他吁了口气,想要挣扎起身来,拾起那张宝图,可是手臂一抬,立即全身疼痛,好似骨头都要被拆散一般。 他呻吟一声,暗自凛然忖道: “郑无心的琴声真个厉害,听了之后,竟会使人的骨头都要散了般!” 其实他不知道若非是有靳素素暗中相助,仅凭他体内那一点被玄天道长强攻而入的内功,必定不能抵受郑无心的“天地俱焚”之技。 他记起了父亲将那天灵宝图交给自己时,慎重嘱咐的情景,因而咬紧牙,伸手再一次向那张牛皮纸抓去。 左手一寸寸的向前移动,他头上的汗珠也一滴滴落下,好不容易在心跳几乎完全停顿之前,终于将那张牛皮纸抓住,他己痛得面无人色。 他紧咬着嘴唇,将那张牛皮纸塞进裤腰里,喘了口大气,忖道: “不管我是否就此死去,我也要带着这张图,否则怎对得起爹爹的重重叮咛。” 仰首看着天空中的几颗寒星,他黯然忖道: 自幼以来,他虽然没有母亲,但是在慈爱的父亲保护之下,他得到了安全的保障与温情的滋润。从来都没感到孤单过,更没有受过什么苦。 可是自从父亲离开那一天起,他遍历人生未曾经过的痛苦,失父之后,数次受伤,这次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被郑无心的琴声伤成这个样子。 孤寂围在他的身外,他自嘲地忖道: “也许我是被命运嫌恶的人,否则又怎会有那么人想要害我?嘿!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又干得了他们什么事?却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他经脉已断,除了思想之外,无法动弹,因为他只要手指一动都会全身疼痛,而唯有思想却不会使他有痛苦之感——不,在此刻,思想对他都是一件痛苦之事。 仰视天空,看着即将明亮的天色,望着那变幻的彩云,他几乎想要为自己的不幸痛哭一场。 此刻,他若是在顾明远的身旁,他一定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可是现在他却已是个失去父亲的孩儿了! 孤儿的眼泪只能向肚子里吞的,因为他就算哭出来,也不会有人安慰他怜爱他。 因此,孤儿往往都比较坚强,唯有坚强的站起来,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顾剑南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他一想到那一生坚强的父亲,他的心也逐渐坚强起来了,再一想到父亲含冤而死,更激起他求生的勇气。 他暗忖道:“我不能死,我一定得坚强的面对打击,直到我粉身碎骨为止,我一定要将那些无耻之徒杀死,替父亲报仇……” 就这么胡思乱想,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的视线突然被一个阴影挡住。 暗吃一惊,他凝神望去,只见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满头乱发如草、身穿百补千缀的破衣的叫化子。 顾剑南的眼珠一转,从他满是污泥的脸孔移下,看到了他那打了九个布结的破衣,尽是油垢的衣袖,一长一短的裤脚,和黑毛茸茸的光腿。 这几个印象的组合,在他心里产生一种滑稽的感觉,他诧异地望着那老叫化,忖道: “在这个谷里又怎会突然出现如此一个老叫化?他跟方才那个白衣青衫、高贵飘逸的姑娘相较,真是完全相反的对比。” 那老叫化左手持着一根绿色如玉的竹杖,右手拿着一根骨头,骨头上的肉已经早就啃完,可是他却不肯抛掉,依然抓着不放,生似这么抛去便太可惜了。 他好像颇为惊奇顾剑南躺在这里,道:“喂,小子,你光个胳膊在做什么?” 顾剑南还没出声,那老叫化已经咧嘴大笑道: “哈哈!大概财神爷看我老叫化穷了一辈子,所以让我也发个财。” 说着,他弯身拾起地上的四颗明珠,朝怀里一揣。 顾剑南依然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那老叫化笑了笑,又把四颗明珠掏了出来,问道: “小子,这不是你的吧?如果不是的话,我可真要揣进荷包里了,任何东西一进老叫化怀里,那可是阎王老子也掏不出来的哟!” 顾剑南似乎被这老叫化逗出兴趣,他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叫化也是嘻嘻一笑道:“啊!我就知道像你这副穷样子,跟我们丐帮的弟子一样,身上没有分文的,何况这跟鹅卵般大的明珠!” 他的话声一顿又道:“喂!小子我说过的进了荷包就出不来了,你到时可别说要来个见者有份,再找我分,那我可不干哟!” 他等了一下,依然没见顾剑南说话,似是感到奇怪不已,抓了抓头自言自语道: “敢情这小子是个哑巴!怪不得我说的话,他都听不见了!哈哈……活该我发这笔财!” 他这转过身,像是准备走开,这下顾剑南可就忍耐不住了,他唤道: “喂!你别脸皮这么厚好吧!自话自说就把别人的明珠带走了!” 那老叫化转身笑道:“到底是孩子,还嫩得很!”他顿了顿道:“我这是逗着你玩的! 孩子,你干吗躺在这里?嘿!月亮有这么好看吗?跟个烧饼也差不多……” 顾剑南看到他耸肩缩背的样子,不禁感到颇为好笑,一时倒忘了身上的伤痛。 “我……”这一侧首,全身疼痛,骨节欲裂,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那老叫化蹲下身来,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顾剑南道:“我被郑无心的琴声所伤,现在动都不能动一下……” “郑无心?”老叫化那满是眼屎的眼珠睁得老大,道: “你是说琴圣郑无心?” 顾剑南苦笑道:“好像是吧!” 那老叫化搔了搔满头的乱发,奇道:“郑无心远离江湖十几年,想不到隐居在此,但是,他又为何对一个孩子如何……” 他转念又想:“若是郑无心操琴,那么?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会没死?素闻他那残琴之操,闻者立死……” 他不相信地道:“你所碰见的真是琴圣郑无心?那么你是何人的弟子?” 顾剑南道:“家父顾明远,想必前辈认识?” “顾明远?”老叫化讶道:“你说是血手天魔?” 他想了一下,道:“令尊与琴圣郑无心在这个谷里相遇,是否……” 顾剑南道:“不!是一个叫靳素素的蒙面白衣姑娘,他们两人一个舞剑,一个弹琴,后来我醒过来时,他们两个都不在了!” “白衣人?白衣人?”老叫化喃喃道: “天下尚有谁能够以剑术与琴圣之琴技对抗?而且是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 顾剑南道:“我记得那白衣姑娘手持一把红色软剑,就像一根带子一样……” 老叫化蓦地想起了起来,他喃喃道: “想不到竟是苦海乱离人,怪不得我说是谁能与琴圣抗衡了!” 他想到这儿,竟有三个绝世高手出现,真是惊讶不已,暗忖道: “听说那血手天魔顾明远因为抢夺天灵宝图而将掌圣与武当掌门玄天道长杀死,前几日赶来昆仑却又不知他如何碰上琴圣与苦海乱离人……” 莫非他们合力将血手天魔杀死,然后为了天灵宝图又互相争夺…… 他望了顾剑南一眼,又忖道:“这小子根骨如此之佳,竟是老叫化这一生所仅见的,但不知他处身于两大高手争斗之间,怎会不死……” 他蹲下身去道:“小子,让我看看你受了什么伤。” 他的手指刚一触及顾剑南的脉门,立即脸色大变,忖道: “这家伙怎么经脉断了两条,内力却还是如此强韧?真是天下罕见之事!但是这小子却不知道如何收敛内力,以致内腑出血过多,经脉渐渐萎缩……” 他看到顾剑南乌亮的眸子凝望着自己,心中一阵不忍,忖道:“让如此一个聪颖的孩子就此死去,老叫化我见了也是不忍,即使是血手天魔的儿子,也不该呀!” 绿影一闪,他手腕转处,已将顾剑南“阴矫”,“阳维”两条经脉所过穴道,全都闭住。 顾剑南没有想到老叫化会突然出手,他怔忡一下,失声尖叫道: “你要做什么?” 老叫化还未说话,已听到崖上传来唤叫之声。 他神色微变,暗忖道: “怎么,祈白这个大魔头也来了?他难道也是为了天灵宝图而来……” 他旋身急转,抱着顾剑南从地下的石笋之后钻进一个地洞里—— 第三章 闭穴·天毒·魂魄出窍 就在他身形刚没入洞中,他已看到三条人影如天神急降而下,速度惊人之极。 他唯恐顾剑南会开口说话,顺手就点了他的哑穴,然后自己也闭住呼吸,凝神往外望去。 谷中现出那三个人,果然包括苦海离乱人与血屠人魔祈白。 他只认得他们两人,另外一个红衣喇嘛却不认得,但是光就这两人也使他吃惊不已,暗忖道:“若是那种神乎其技的琴艺,也都败在苦海离乱人之手,看来她已可居于天下第二高手之位……” 就在此时,只听血屠人魔沉声道: “老夫不信天下有人能在我眼前逃过,何况他还带着剑南……” 丹珠活佛道:“依贫僧之意,那人必然尚未走远,我等不妨分路追赶。” 苦海离乱人寒声道:“若是我遇见那人,我要将他的皮剥了!骨散了!” 敢情她还以为是琴圣郑无心重又来将顾剑南掳走,是以才有此说。 这时那钟先生也已赶到,他问道:“那孩子呢?” 血屠人魔祈白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姓钟的,老夫与你还没有完!” 他目射精光,神威凛凛地道:“老夫郑重声明,谁若对顾剑南那孩子有所不利,老夫拚着这一身功力,也要与他周旋到底。” 丹珠活佛微笑道: “贫僧亦与祈施主意思相同!”他的眼光在其他三人面上扫过,凝肃地道: “谁若在剑南身上作任何恶劣打算,贫僧代表整个天龙派准备与他周旋到底。” 血屠人魔楞了一楞,哈哈大笑道:“但愿活佛你的誓言确实是由衷之言。” 他侧头对靳素素道:“素素!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寻找顾剑南?” 靳素素道:“那孩子我曾经见过,但是我尚有一事必须问你……” 血屠人魔道:“什么事?” 靳素素道:“孩子是否苗疆僵尸门弟子?” 血屠人魔笑道: “你怎会这样想?剑南那孩子不但一点武功都不会,而且还是双足残废哩!” “双足残废?”靳素素讶道:“你说的就是刚才叫唤的那个孩子?” 血屠人魔祈白道:“是的,一点都不错……”他诧异地道: “你又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靳素素道: “因为我方才所看到的那个孩子,不但双足未曾残废,而且身具神异武功……” 她的话还未说完,血屠人魔不信地道:“那有这种事情?” 靳素素双眉一皱道:“难道我会骗你不成?” 血屠人魔一听她那嗔怒之声,心弦不由为之一阵颤动,他讷讷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奇怪那孩子怎会如此?” 靳素素道:“我也是在奇怪,怎会有这等事情发生,但是事实上他在郑无心的琴音之下未曾死去……” “郑无心?”祈白讶道:“你说的是昔年以一把金缕天香宝琴在第七次南北绿林会盟中,以琴音将黑山十三妖与勾漏三怪一齐震死的那个家伙?” 他与靳素素有三十多年不见,并不知道她隐居在这个谷中,当然不会知道琴圣郑无心为了慕恋靳素素,而结庐居此守候了十多年之久。 他话声微微一顿道: “我只久闻他琴圣之名,但是并未见识到他那可以致人于死的琴音。” 言下之意,认为琴圣郑无心之名列天下七大高人并不如何了得起,甚而是侥幸。 靳素素轻轻哼了一声,忖道: “他这种自负的习性仍然未改,目空四海,瞧不起天下士……” 她缓声道:“当年集在黑山十三怪之力尚且挡不了他一阕‘残琴之操’,你们便可以想像到他的琴技之厉害…… 尤其在十多年之后,他的琴艺更是已经到了天下无双的境界,可是那顾剑南不但未死在他的琴音下,而且还能施以反击……” 说着,将方才顾剑南持石块互相击出,以绝顶内功发出“空空”之声,扰乱琴圣郑无心的琴声之事,简略的说了出来。 当然,她不会将郑无心居此十几年以及对自己苦苦纠缠之事说出——尤其当着自己少年时的情人面前说出来。 她的话声一完,祈白惊道:“那有这等事情?不可能的!” 靳素素沉声道:“你真不相信我的话吗?” 祈白道:“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话,只是此事太不可能了!” 丹珠活佛道:“天下不可能之事太多了,难道不会有奇迹出现?” 祈白暗自忖想了一下,也没有思索出是什么原因,使得顾剑南会落入湖中不死,而且反而变成身怀绝艺。 他缓声道:“剑南是一个不平凡的孩子,所以老夫誓必要找到他……” 他的话一说到这里,脸色突然泛起一阵红晕。 此时晨曦初现,沉睡的大地已经苏醒,谷中颇为明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看到他脸上突起变异。 靳素素惊道:“你怎么啦!” 祈白深吸口气,一掌突然拍出,厉声道: “老夫一想到那劫走顾剑南的人,便忍不住要吃他的心、拆他的骨!” 这一掌劈出,空气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厉啸声,丈许之外两根石笋立即应声而倒,断为两截。 靳素素还以为祈白是因为刚才受了伤的关系,这时看他这掌沉猛之极,才知道他只是痛恨那突然出现劫持顾剑南离去之人。 她一想到那张载有天灵上人秘笈所在的藏宝图,心里便泛起一阵隐痛。 她暗忖道:“天下竟有人能在断肠谷把他劫走,而且还有四个高手停身在距离不远处,却没有发现是何人所为,这真是窝囊之极!” 心念如电闪过,她已瞥见丹珠活佛的目光从祈白面上扫过,凝注在自己的身上。 她眼中冷电一转,迎着丹珠活佛的目光望去。 丹珠活佛眼中转过一丝极其怪异的神情,缓缓地道: “贫僧虽然并不认为顾剑南会遭逢意外,但是他一个孩子,万一落入武林高人手中,总难有机会逃出来的,因此贫僧想出动追查……” 祈白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他凝望钟先生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他眼光转向靳素素道:“素素,你愿跟我一道吗?” 靳素素好多年来都未曾听过祈白是如此温柔的呼唤过自己,她心头激起一阵颤动,默然点了点头。 丹珠活佛微微一笑,招呼钟先生道:“钟道友我们走吧!” 钟先生朝祈白抱拳道:“尽管祈白施主误会老夫,但是时日一久,真象必然明朗,关于血手天魔之子失踪之事,老夫并不愿涉入,就此别过了!” 祈白冷笑道:“我祈某人非常明白此事,只要本人有暇,他日必将再上玉清宫向钟先生请教,同样的顾剑南只要不死,便是你昆仑再遭劫难之日,尚请你转告其他那些不要脸的家伙!” 他虽然知道这些话一说出来,会使得中原九大门派共同追杀顾剑南,但他一生自负之极,自信可以保护顾剑南,使他不致受到伤害。 何况此后又有靳素素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钟先生默默无语,丹珠活佛畅笑一声,道:“施主毫气干云真使贫僧佩服,贫僧可向施主保证,只要我天龙派一日不亡,顾剑南必然不会遭到任何凶险!” 他合掌作什道:“阿弥陀佛,贫僧就此告辞了!” 话声一了,他一挥宽袖,皆同钟先生转身飞奔而去。 祈白看到那两条人影,升上二十余丈的绝壁,远离视线之外,方始长吁了口气道:“他们总算离开了!” 靳素素还未说话,已见到他的脸色陡然变为苍白,全身一颤,吐出一口鲜血。 她惊道:“白……你……你怎么啦?” 祈白苦笑道:“我方才施出‘招魂大法’,遭到丹珠活佛暗算,已经身负重伤,恐怕去死不远了!” 靳素素啊的一声叫道:“你……好!我去追他回来……” 她话声才出口,只见祈白身子一阵颤抖,接连的又吐出两口鲜血,身形摇晃不住,几乎跌倒于地。 再也顾不得许多,她急忙移身过去,将祈白那瘦长的身躯扶住,左掌贴在他的背心,将真力输了进去。 祈白依偎着她,喃喃道: “三十多年来你我都没有这样接近过吧!唉!想起来那痛苦的往事……” 靳素素心中情绪复杂之极,彷佛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她颤声道: “你,你不要再说好吧?” 祈白伸出枯瘦的手掌,抚着她那白玉般的素手,缓缓道: “我只道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与你相见,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重见你一面,我……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靳素素眼中流出泪水,泣道: “你……你不要再说了好吧?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祈白笑了笑道:“哭什么?唉!素素,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情感太过脆弱!” 他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笑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活了五十多岁,已没有什么可以遗憾了,只是……” 他的脸色一变,道:“只是剑南那孩子!” 靳素素已看出他对顾剑南的深挚情感,她接下去道: “为了那孩子,你也应该活下去啊!何况你方才说出那种话,只怕九大门派不会放过他,岂不是你害了他吗?” 祈白苦笑道:“我方才不得不那么说,因为我若不硬挺下去,若让他们看出我已身受重伤,那么我……” 靳素素道:“有我在此,他们还敢怎样?” 祈白道:“那丹珠活佛城府深沉,而且练成‘无风指’绝艺,再加上钟先生,你一人绝非其敌,我可不愿连累到你……” “唉!”靳素素道:“你到现在还是这个脾气,你想想,我又怎忍心见你……” 她话声微顿,又道:“就算你不为了我,为了那个孩子,你也应该好好的活下去,否则你刚才便不应该害他。” 她这句话的份量顿重,祈白脸色一变,怒道: “这是什么话?老夫待他如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岂会害他?” 他心中始终认为顾剑南之落湖死去,是由于自己没有尽力之故,内疚其深。 所以他才会不惜冒着本身的凶危,而施出招魂大法,只想能将顾剑南的阴魂招回来,以补偿自己的歉疚。 既然他对顾剑南如此爱护,现在听到顾剑南未死,当然更不愿使那个已经失去父亲的孩儿被别人杀害。 这种内疚在他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忘记的,所以靳素素就针对这点,用话语逼使他再度生出生存下去的勇气。 果然祈白听了这句话而大发雷霆。 靳素素冷哼了一声道:“你既然如此爱护他,又怎能就此死去?无论如你也要设法活下去,否则你所说的话岂不是都是空言?” 祈白颓然道:“我虽然知道如此,但是……” 靳素素道:“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她对于这种不是因武功受伤的情形根本不了解,当然更不能贸然施以治疗。 祈白略一沉思,道:“你先扶我坐在地上。” 靳素素左掌依然不敢离开他的背心,扶他坐下后,真力仍然传进祈白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祈白盘膝坐好,肃然道:“你先将手放开,我现在姑且一试‘天毒功’,试将本命之魂魄逼出,稍时你只要看见我百汇穴上,涌起一道青烟立即便点我‘百汇’、‘太阴’、‘天突’、‘血阻’、‘命门’、‘灵台’、‘涌泉’等穴。” 他所报出的七个穴道,无不是人身死穴,只要中上一处,便可致死…… 靳素素颤声问道:“这……这行吗?” 祈白道:“我既然想活下去,当然不会跟你开玩笑,不过我要告诉你,闭住这七个穴道时,必须以最快的手法为之,若稍有误,我的魂魄便无法返回躯壳了。” 靳素素生平可从未听过这等把魂魄躯出体外然后本身施术之事,她心旌摇晃,颇为紧张。 她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吧!我不会失误的!” 祈白深深地望了靳素素一眼,垂下头去,双手平置膝盖,长长吁了口气。 靳素素神色紧张,凝视着祈白,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仅仅一会儿工夫,她只见祈白已经停止向外吁气,那下垂的头也愈来愈低。 明亮的阳光投射在他的苍白的脸上,渐渐地越来越蓝,渐渐竟变为紫色。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冒出一条淡淡的青烟,随着这缕烟雾散去,靳素素双手疾挥,飞快的将祈白七处死穴点住。 当她闭住祈白的“涌泉穴”后,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她的心弦依然绷得紧紧的,凝视着盘膝垂首的祈白,因为她真不相信有人连中七处死穴,会得不死。 奇迹似的情景突然出现,她只见祈白全身好似忽然充满了气,那垂落的头颅由挺直了。 他那像蓝绽似的脸色,顿时也回复了生气,就似已经枯萎的花草又回复了绿色。 靳素素目光里充满了惊讶骇异之情,已见到祈白长长的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你!”她惊奇道:“你好了!” 祈白笑道:“我想暂时是没有问题了?” 靳素素问道:“难道你还会……” 祈白脸色浮起一丝苦笑道: “我只是先行透支生命,若是在六个月内无法找到药物,我再也没法可想了!” 靳素素吁了口气道: “只要有药物可治便行了!我想一定可以找到的,你说是需要些什么药物?” 祈白摇了摇头道:“你也许不知道,那是无法可以找到的,只不过家师天孤老人曾经对我说过而已,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我想是很难办到的……” 靳素素截口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出来看看,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 祈白道:“你曾听过有一种万年火龟吗?这火龟是由天地至热之气孕育而成,可是它却居于至寒之地…… 这种火龟每隔五百年就脱一次壳盖,我只要服用那种龟胶,便可以使内伤痊愈,但是又到何处去寻找这种龟胶呢?” 靳素素道:“只要有机会,我想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她心里也知道这种药物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绝非自己所说的那样轻松。 是以她话题一转道:“你且告诉我,方才你既然知道是丹珠活佛暗算你,你以反而指说是钟先生所为呢?” 祈白道:“说起来真是好险,他若是早一刻施以暗算,我的灵魂未回,躯体被焚,必然死去,幸而我已回过神来,所以只是心神受伤而己…… 那时我逼得暂时闭住自己的心窍,纳入浮血,原希望突施暗袭,后来发觉那暗袭之人武功太高,所以才择一武功最弱之人……” 靳素素道:“原来你以为我也是跟他们一伙的?” 祈白叹了口气道:“我们分手十多年了,又怎么想得到你竟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我……”说着目光凝视着她,不再继续说下去! 靳素素自然能够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她默然片刻,道: “三十年来我就住在这里,你……你愿意到我那儿看看吗?” “好吧!”祈白略一沉吟道:“寻找剑南的去处,也不急在这一时,据我观察,丹珠活佛对顾剑南倒是一番真意,以此人之力,必然可保剑南无恙……” 靳素素道:“我想,这大概是有关天灵宝图吧!” 祈白讶道:“你怎么知道?” 靳素素道:“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会不知道?你到我那儿坐坐,我们仔细谈谈……” “是的!”祈白道:“还有许多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好好的谈一谈了!” 靳素素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唉!三十几年来我总想找个机会与你相见,但是总……” 祈白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第四章 涤心·奕棋·内脏挪移 朝阳初出,群峦复苏。 断肠谷一片明亮,除了那十几根断去的石笋外,昨夜并没替这儿留下什么痕迹。 谷里静静的,只有山风低回的轻响!这时在靠近绝壁之旁的地上,一块大石突然移动开去。 一蓬乱草自石下冒了出来,随即又缩回去,过了一会,只见一个满头乱发似草、一身油污破衣百补的老叫化,从石下的一个洞里钻了出来。 曙光之下,他举起那满是油污、两袖滑亮的手,胡乱的在衣上抹了几下,然后俯身到洞里将一个在沉睡中的孩子抱了出来。 他左手挟起那个孩子,右手抓着一根碧绿的竹杖,迎向朝阳轻轻吁了口气,道: “总算黑夜过去了,他xx的可把我穷神萧无整惨了!连拉泡尿的地方都没有?” 穷神萧无虽说是江湖第一大帮的丐帮帮主,但是昨夜他眼见谷里竟有四个绝顶高手都是为着他手中的那个孩子而来时,他怎也没有胆子从地洞里钻出来。 他唯恐被那四人发现,只好越藏越深! 因为他自己明白,这个叫顾剑南的孩子,牵涉到天灵宝笈之事,而且与武林九大门派都有关系。 他倘若被那四人发现,他必然会遭到那四人之攻击——至低限度他晓得他就不是苦海离乱人与那莫测高深的丹珠活佛之敌。 他藏在地洞里,双眼自石隙凝神望出去,将谷中所发生的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仅仅一个时辰间发生的事,其中有相互勾心斗角各用机智的武场,与温柔缠绵悲欢离合的文场,真是曲折回绕,看得他心惊动魄。 他一直屏住呼吸,两眼注视着谷中情势的发展,不敢稍眨,直到看完血屠人魔施出“天毒功”死里求生后,他那绷紧的心弦方始稍稍放松了下来! 眼见苦海离乱人与血屠人魔两人在眼泪与喜悦中相偕离开断肠谷,他才敢挪步走出地面洞窟。 他似是对自己昨晚藏头缩尾之举有所不满,把竹杖往腰上一插,右手提起裤子,在那洞里撒了泡尿,骂道:“窝囊!” 口中虽然这样说,他却也不敢真的在这多逗留一刻,身形一晃沿着石笋之旁的一道隙缝里钻了进去。 那条石隙外挂着又浓又密的蔓藤,就算是白天也看不出来后面别有洞天,何况是黎明前黑暗的刹那。 所以那四个绝代高手竟没有发现这个诡密的所在,就连靳素素住在这个谷里十多年之久,也都没有发觉。 穷神萧无拂开蔓藤,侧身进洞,藉着在地上的火把望去,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斜斜往上引伸出去的石洞,洞里尽是倒悬的石钟乳。 这正是山壁之中,由于石灰岩的溶蚀而成的洞窟,尽管外面狭小,而山腹里则非常宽阔。 穷神萧无取下了半截的火把,挟着顾剑南,高一脚低一脚的奔行在石钟乳林的洞里,路势斜伸而上,一直走了有一盏热茶的时刻,眼前才有一线天光露出,耳边已听到淅沥沥的水声。 他将火把踏息,侧着身子,从那狭窄的石壁隙缝钻了出来。 眼前一亮是一间傍依山壁筑成的小屋,这间小屋分隔成两间,一间小屋有用竹管引来的山泉,注入缸中,显然是作为浴室之用,另一间则是毛厕。 萧无走出毛厕,到了屋旁,伸出头去凑在山泉旁,将那乱草似的头发冲洗一番。 水珠从头上流到衣襟,他抬起头用那油光滑亮的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水珠,就这样湿淋淋的向屋旁的小径走去。 这条小径用碎石铺成,约有一丈之外,是一排用巨大磐石砌成的三间石屋,碎石小径与石屋之间还有一条横跨山沟的小桥,桥上栏杆漆成朱红色,这正是江南所独有的那种格式! 远望石屋之后,是耸立入云、云雾缭绕的雪峰。 阳光之下,雪峰之上,反映出皓皑的光华,再衬出屋旁的松林修竹,屋前的小溪流水,宛如图画中的隐士所居之处。 穷神萧无拖着草鞋,“踢踢踏踏”的走过小桥!来到那石屋旁,还没有推开木门,门扉已从里打开,一个头梳冲天辫的男孩从里面探首出来。 他一见穷神咧嘴笑道:“穷神伯伯,你掉进毛坑里怎么又出得来啊?” “胡说!”穷神萧无叱道:“小孩子怎么这样油腔滑调?” 那孩子毫无畏惧之色,依然嘻嘻笑道:“你从昨晚上毛厕起,直到现在天都亮了才出来,若不是跌进毛坑里,又怎会去这么久?” 他的目光从穷神那张怪脸移过,落在他胁下挟着的顾剑南身上,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道: “穷神伯伯这位小兄弟是……” 穷神萧无一咧嘴,露出他那黄澄澄的大板牙,笑道: “他是我从毛坑里捞出来的!” 那个小男孩不信地道:“你骗人!” 穷神萧无用手中竹杖轻轻在那孩子头上敲了一记,扳着脸道: “我若不是在毛坑里捡到的,难道是跑下山去找来的?你师父住的这个地方真是连鬼都难找到,又不会有谁自己跑来?” “说的也是……”那小男孩一脸困惑之色,抓了抓头道: “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他会跌进毛坑里去!” 穷神萧无笑骂道: “傻蛋,你慢慢去想吧!我可要去找你师父去!他那个臭棋还没想出来吧!” 那男孩摇摇头道: “这下你可猜错了,师父早就想到了一着妙棋,已把你的大龙斩成二截了!” “真的?”穷神萧无大吃一惊,冲进屋里叫道:“老鬼,你可别耍赖偷子……” 那个男孩追上来道:“穷神伯伯别叫!” 穷神萧无脚下一顿,回头瞪眼道: “干吗?你们师徒两人,连耍赖也要串通一起?” 那男孩道:“师父现在正在涤心斋,不能去吵他的!” 穷神萧无吃了一惊道: “你师父怎么又突然想到动刀子了?他不是已经抛却医道十年了吗?” 那男孩道:“是啊!我也在奇怪,师父他好多年都没有替人开刀医病了,不知怎的,昨晚他出去后带回来一个身上插了把剑的死人,脸色沉重的进了涤心斋,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穷神萧无吃了一惊道: “昨晚他也出去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老叫化真不明白,如云你说给我听听。” 那叫如云的孩子道:“昨晚你下了一手棋,将师父左上角的棋势压住,眼见大龙一成,师父便会落败……” 穷神萧无眉飞色舞,得意地道:“你师父那臭棋,就算想上半个月也想不出来破解之法,我叫他弃子认输他又不干,所以我就乘机上个毛厕……” 如云打断他的话道: “穷神伯伯,你料错了,昨晚师父在你走了一盏茶的时刻便已想到一着妙棋,那一着不但解开左上角被围之势,而且还将你即将形成的大龙切为两段……” 他话未说完,穷神萧无已吼道: “胡说,那有这等妙棋?凭你师父那付臭棋,怎么……” 他边说边往屋内走去,当他的目光瞥向摆在屋子中央的茶几上的棋盘时,不禁语声一噎,目光定在那黑白棋子几将布满的棋盘上。 他的目光呆凝地望着棋盘,嘴里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如云得意地道:“穷神伯伯,我说得不错吧?” 穷神萧无抓了抓头上的乱发,双眉皱得紧紧的,喃喃道: “这……这真是妙,怎么我昨晚没有想到这一着?” 如云在旁笑道:“昨晚你下了那一着后,便得意地跑去毛房,后来师父猛抽水烟,想出来这一着妙棋,便到毛房去找你,谁知你却不在……” 他只见穷神萧无两眼似是定在棋盘上一样,对于自己说的话根本就没有在听。 “穷神伯伯!”他拉了拉穷神萧无的手道:“你听到没有嘛?” 穷神萧无哦了一声,头也没回,漫声问道:“什么事?” 如云又好笑又好气,道: “你就算是要看棋,也不能将这位兄弟挟在胁下呀!为什么不放下他呢?” 穷神萧无眼珠似要突出来似的,根本就没有理会如云在旁说的话,他嘴里咿咿哦哦了半晌,一拍大腿,道:“他xx的,老鬼怎能想出这招妙着?就算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相信,一定是……”他倏然转身道:“一定是你这小鬼在旁多的嘴!” 如云一愕道:“穷神伯伯,你又要耍赖,就像上次一样师父叫吃,你竟把三颗棋子都偷走,结果把棋盘弄乱了事。” 穷神萧无老脸一红,干咳一声道: “那些旧事不提了,你且说说看,你师父怎会找到死人,那人是谁?” 如云噗嗤一笑道:“师父曾经说过穷神伯伯这种‘象皮神功’天下无双,声东击西的功夫也是高人一等,果然不错……” 穷神萧无知道他是讽刺自己厚脸皮,他笑骂道: “小鬼,你敢骂我?当心我打烂你的屁股,然后再把你吊在松树上。” 如云道:“嘿!耍赖不成,又要威胁了么?” 穷神萧无坦然道:“对付你这小鬼,就要这样!”他扳起脸色,沉声道: “如云,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身插长剑的人是怎么回事?” 如云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得将挟着的那位兄弟放下来呀!” “啊!”穷神萧无道:“我倒忘了这个孩子!” 他将顾剑南放下,摆在竹床之上,道: “快叫你师父出来,说我要紧之事要找他!” 如云为难道:“不行呀!师父他说不能打扰他!” 穷神萧无一瞪眼道: “谁说的?我与你师父的交情,还有什么话说?别人不能进去,我还不能吗?” 如云道:“可是师父他吩咐……” “吩咐个屁!”穷神萧无道:“我自己进去去看看他!” 如云在门口道:“师父说过不行的……” 穷神萧无道:“有什么不行?” 如云道:“师父近年来精研究‘内脏挪移法’,他老人家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出来,必然是很重要之事,所以……” “所以你的鬼!”穷神萧无道: “你师父动他的刀子,我又不去吵他,有什么关系?让我进去瞧瞧!” 如云方才还跟穷神萧无嬉皮笑脸的,现在拦在门前,却是严肃的很,硬是不许萧无越雷池一步。 他摇头道:“不行便是不行。” 穷神萧无真是感到有点气馁,他缓声道:“真有这样的严重?” 如云道:“据师父说,他经过无数次的实验,确定人死后的两个时辰之内,内脏还未死去,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可将死人的内脏用冰冻之法保存,以待替人换取……” 穷神萧无摸摸满头脑袋的乱发,道:“真有此事?我老叫化可不相信,死人的内脏还可以取下来冰冻,这又不是吃冰冻的羊肉?那能这么办?” 如云肃然道:“师父说过能够,便是能够,相信不相信在乎你了!” 萧无昨舌道:“如果真能这样,那岂不是与阎王老子作对,跟他抢生意么?” 他话声才停,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话声道: “老叫化,你又在门口唠叨些什么?”—— 第五章 穷神·鬼医·续脉神膠 萧无呵呵一笑,道:“公孙老鬼,你的臭棋可真是进步不少……” 房门一开,一个身高八尺、满头银发、身着灰色长衫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随着便是一股浓郁的药味冒了出来。 他哈哈笑道:“老叫化,你现在可服了我吧!凭你的臭棋,算得了什么,偶而下了一着稍好的棋,便洋洋得意,自以为了不起,现在总算给你当头一击……” 萧无笑道:“公孙老鬼,你别得便宜卖乖,你那两手三脚猫的玩意,又有谁不知道?还来说我呢?昨晚一定是我不在场,你跟如云弄鬼偷棋……” 银发老者脸色一沉道: “老叫化你再胡说八道,看我对你不客气了!昨晚谁又叫你跑到毛坑去,一去大半天,我想你一定是料到大龙会被斩断,所以藉‘尿遁’溜了!” 他的目光一闪,瞥见睡在竹床上的顾剑南,问道:“这孩子又是谁?” 老叫化笑道:“老鬼,你的生意来了!” 银发老者脸容一整,道:“我们是朋友,不谈生意,谈生意便伤感情!” 老叫化道:“老鬼,你的医道成名天下,岂有不替人看病之理?那孩子经脉断去三条之多,若是你伸援手,那么他是死定了!” 银发老者正是名震天下的鬼医公孙输,他此刻闻言摇了摇头道: “老叫化,你跟我相交二十几年,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我在十年前说过不再替人治病,便不再替人治病。” 萧无道:“你这老鬼真是顽固,当年你女儿去世,也并不是你的错……” 鬼医公孙输懊丧地道:“你不要再提起当年的事吧!” 萧无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暗暗叹了口气,忖思道:“这老家伙当年发誓不再替人医病疗伤,害得多少武林中人本来可救,结果却不治而死!” 他与公孙输相交二十多年,自然知道公孙输之医术高明,但是十二年前,他自己唯一的女儿却因害急病而死。 那时公孙输被川南唐门普罗开胸取出暗器,三日三夜方始手术完成。 就在那个时候他最疼爱的唯一独女,却感染急性肝炎,等他闻讯赶回家中,他的独女已经濒临死亡边缘。 尽管他有“阎王愁”之名,但是连施数种手术,却依然未能够使得她的女儿继续活下去,结果他的老妻也因悲伤过度而死。 因而在痛苦悲伤中,他发誓不再替武林人士治病,携着药箱隐居在这昆仑山中。 穷神萧无脑海中迅快转过无数的意念,他嘿嘿一阵冷笑道: “老鬼,你这就不对了!” 公孙输一瞪眼道:“我又有什么不对?” 穷神萧无道:“你不答应替那孩子看病,难道连看一看都不行?我老叫化若晓得他的伤势,说不定也能对症下药!” “胡扯什么?”鬼医公孙输道: “你老叫化若能医病,那我公孙输可真得去要饭了!” 穷神萧无道:“公孙老鬼,你这样困居山中,真的要饿饭了!” 鬼医公孙输笑道: “我就是饿饭了,你老叫化也是无能为力,又何必为我多操心?” 穷神萧无嘿嘿一阵冷笑,道:“你瞧不起我身上有钱是吗?” 鬼医公孙输笑道:“穷神之名已经是你最好的注脚,这又何必要我多说呢?老叫化,我看咱们还是再来一盘棋吧,让我好好教你两着。” 穷神萧无叫道:“且慢,老鬼,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可不愿让你瞧不起我,我老叫化现在可是发财了!” “你会发财?”鬼医公孙输笑道: “那除非财神爷跟你结成亲家了!只可惜你又没女没儿,连这点希望都没有!” 他与穷神萧无相交二十多年,双方都晓得对方的个性,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个朋友,所以两人之戏语调笑,毫无顾忌。 穷神萧无假怒道: “你硬是瞧不起我是吗?好,我问你,你要多少银两才能替人医病……” 公孙输眉毛微皱,道:“你说的是那个孩子?” 穷神萧无道:“这孩子我老叫化非常喜爱,真不忍心见他就此丧身,所以我愿意出钱给你治好他的伤!” 公孙输略一犹豫,道:“我要先看看!” 说罢,他走到竹床之间,朝躺着未醒的顾剑南望去,当他的目光落在顾剑南身上,微现讶异之情道:“这孩子的根骨之奇,真是我一生所仅见!” 穷神萧无欣然道:“你答应替他接脉治伤了?” 公孙输没有说话,坐在床沿,拿起顾剑南的手仔细的诊断一下,然后俯身在顾剑南胸膛听了一会儿,又察看了他的眼睛与口腔。 穷神萧无见他沉思不语,忙道:“怎么啦?” 公孙输道:“这孩子脉象真是奇怪得很,时而衰竭似死,时而强健逾常,体内经脉确实已断去三条,可是他的心肌却是坚强之极……” 他沉思一下道:“我就是奇怪这孩子双腿肌肉异于常人并不健全,就像是无法行走之人,可是他体内却有一股异常充沛的内力,以他这小小年纪,说来应是不可能的,但是事实却是如此……” 穷神萧无道:“我不管你是怎样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治也不治?” 公孙输摇摇头道:“不治!” 穷神萧无一楞道: “你炼有续脉神胶,难道都没有办法将他治好?这岂不是大笑话吗?” 公孙输道:“并非我治不好他,而是我不愿治!” 穷神萧无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公孙输,道: “我以千两黄金加上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来求你替他疗伤,你愿不愿意?” 公孙输一楞,随即哑然笑道:“一千两黄金?哈,你从何处找到这一千两黄金?何况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岂能为了一点小事付之东流?” 穷神萧无道:“你别管其他,我只问你是治也不治?” 公孙输目光投落在顾剑南身上,摇了摇头道:“不治!” 穷神萧无一阵错愕,随即失声大笑道:“哈哈!到现在我才看清楚你的为人,好,公孙老鬼,咱们就此分手了,以后让你一个人去下臭棋,我也不奉陪了……” 他话声到后面已咽哑难语,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公孙输凄然一笑道: “萧无,你与我相交二十多年尚且不能了解我,干脆绝交算了!” “嘿!不能了解你?”萧无冷哼一声道: “固然你为了十年前玲玲的重病而死,对武林中人颇多埋怨,同时也认为自己医道不够精,而隐居于此,不再过问世事,但是你又何尝放弃过医道? 昨晚你能替救来之人医伤,如何老叫化要求你之事,你便不答应?这岂非太瞧不起我了?” 公孙输一瞪眼,道:“谁说我替人医伤?那人身中长剑,肝脏全碎,肺部穿孔,经脉断去四条之多,内力全散窜入穴道之中,这在任何人说来都会立即死去的,可是他却没有死,而且心脉还是很坚强,简直已超过人体所能承受之能力极限,老夫是学医之人,怎不感到惊奇?而欲研究一番。” “真有这等事情?”老叫化道:“这家伙的命可真大!” 鬼医公孙输严肃地道: “我近来发现人体经过冰冻可保存内脏经年不腐,颇有一点成绩,现在又有这种好的例子,我正欲利用他作为试验工具,一试我近年精研之‘内脏挪移法’……”他话声微微一顿,道: “为了这个原因,我不能分心对第二个伤病之人,唯恐稍有精神不能贯注之处,使得这次试验完全失败,那么我这十年来所费的心血便将付之东流……” 穷神萧无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不替那孩子医伤!” “也不全为了这个原因!”鬼医公孙输道: “此外,那孩子是我这一生仅见的超越想像的人。” 穷神萧无不解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鬼医公孙道:“人身体里的每一部份器官就像树木花草一样,每每有自动抗御外侮之能,比如说手脚肌肉受伤,擦药的目的只是防止伤口腐化,帮助肌肉生长,而不是单凭药物便能使伤口结痕愈好…… 这种能力是人与所有动物生存的最大本能,缺少这种生命本能便不能活下去!” 穷神萧无听得目瞪口呆,只见鬼医公孙输微微一笑,继续道: “这种能力,每个人都有所不同,有些人肌肉受伤,只要压抑伤口,不使流血,很快便能止住,但有些人只要皮肤稍有破伤即血流不止,同样的,有些人内脏极强,稍有打击或受了风寒,即使吃了毒物,都能够自动排泄自动愈好,有些人则不能,这端视各人的先天禀赋,而练武之人,便是要加强这种抵抗外力打击的能力……” 穷神萧无抓了抓乱发,道: “你说了这么一篇长篇大论,到底与那孩子有什么关系?” 鬼医公孙输道:“这孩子不但是先天禀赋好,而且后天还曾服食过许多灵药,所以体内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忍人之不能忍的,此外他不知怎地,体内内力充沛,似是练过几十年正宗内功似的……” 穷神顿时想起在断肠谷听到苦海离乱人与祈白的对话,他忖思道: “这老鬼说的一点都不错,看来这小子浑身都是谜,否则他又怎会这么小小年纪,身上竟会有那么珍贵的四颗宝珠,而且还中了琴圣郑无心的琴声竟得以不死。” 鬼医公孙输道:“我那续脉神胶乃是以空青石乳调合千年龟胶所成,对于一般人有效,但是这孩子可能服过万年火龟的龟胶,是以只是要给他的充足的睡眠,他那断去的经脉就会自动接合,你无意中点了他的睡穴,正是对他最有效的治疗……” 穷神萧无松了一口气道: “原来是这个原因,老鬼你卖什么关子?害我差点跟你翻脸了!” 鬼医公孙输道:“谁叫你性子这么急?嘿!还说要拿出两千两黄金来!你也不想想,凭你这样子,怎么能够有千两黄金?” 穷神萧无冷笑一声道: “我虽没钱,但是那小子可身怀钜金,喏,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四颗浑圆的明珠。 顿时室内扬起一片皎洁的珠光,照在三张惊奇而赞赏的脸上。 如云吁了口气,大声道:“这是夜明珠啊!” 鬼医公孙输讶异道:“老兄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宝珠?” 穷神萧无道:“如云不是曾说过,那是夜明珠吗?” 鬼医公孙输道:“这不只是夜明珠,而且还有辟火、辟水、邑尘……” 说着就珠光颜色的不同,一一指出那四颗奇异之处,接着侧脸对穷神萧无道: “老叫化,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穷神萧无咧唇笑道:“你在后悔刚才没有接受我这黄金千两诊金吧,事实证明这四颗明珠之价不止黄金千两哩,你就眼红想要,我也没办法呀……” 鬼医公孙输摇摇头道:“我可不是眼红,而是为了那个伤者,因为目前最大的困难便是没有把握使他内脏不受尘埃的污损……” 穷神萧无道:“你真得要将他开肠剖肚,替他换取肾脏。” 公孙输点点头道:“我预备立刻动手,免得迟延过久,他的伤势又会变化,现在我将他埋在冰雪之中,他体能活动速度降低,最适宜动手。” “好吧!”穷神萧无道:“反正这孩子无碍,这东西又是他的,我可乐得慷他人之慨,不过,我也要进去看看!” 鬼医公孙输略一考虑道:“我准许你进去,不过你不能开口说话,免得我分神,这种手术若有丝毫差错,全盘都会失败……” 穷神萧无道:“老叫化发誓,绝不多言一句,我这只是因为好奇,看看你这内脏挪移法到底有何秘密,以备他日吹牛之用!” 鬼医公孙输从他手中取了邑尘珠,沉声道:“如云,你替那位小兄弟盖上棉被,燃上一炷龙涎香,也许我们要到晚上才能出来。” 说完,朝那间作为研究医道的涤心斋走去—— 第六章 急冻·封刀·激将之法 穷神萧无跟着公孙输进到屋里,只见室中燃着七八个灯,照得屋里明亮之极,在那靠屋角之处,放着一排六七个长有八尺的石槽,槽中堆满了白雪,还未走近前,已觉出一般的寒气袭来。 这间屋子宽有二尺,屋子正中一座高有四尺的石桌,墙上四边都有木柜,柜中瓶瓶罐罐都是装的草药。 在那石桌旁,有一个大火炉,火炉上正架着一个铁锅,锅里水声沸腾,不知道在煮些什么。 穷神公孙输掀开锅盖,热气上腾,里面摆满了许多大小不同的刀针剪夹,他将那些工具一一取出,放在一个盘中。 穷神笑道:“还是我们叫化子方便,只要一根棍子,一个饭钵便行,不像你们这样麻烦,刀剪钳夹样样都要!” 鬼医公孙输眉毛一皱道:“记住,等会儿别跟我说话!”他的话声一顿,又道: “来,现在帮我把‘他’抬到石桌上来。” 边说边向那一排石槽走去。 穷神萧无只见那排石槽旁有一条暗沟,显然是用来引导山上冰雪之用的。 他跟着公孙输走去,只见他从左首石槽里取出半身埋在雪中的“尸体”! 穷神萧无一走近那个石槽,便见到槽里积满冰雪,一个虬髯满腮、乱发如草、脸色铁青的大汉卧身里面。 因为他全身都被冰雪盖满,只露出那么一个大头颅在外面,所以穷神萧无猛然一见之下,吃了一惊。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大汉脸上的一边及腮的疤痕时,不禁失声叫道: “顾明远,他是血手天魔顾明远!” 鬼医公孙输疑惑地说:“血手天魔顾明远你都不知道?昔年以一双铁掌,独上华山芙蓉峰向梅花上人挑战,事后全身而退的血手天魔,你竟不知道?” 鬼医公孙输一愕道:“原来是他!” 他的目光落顾明远左腮的疤痕上,道:“听说他出道较晚,十八年前在剑圣梅花上人剑下全身而退之后,一夕成名,此事曾经轰动江湖,那时我正在研习华陀失传的剖脑之术,深居家中达两年之久,事后方知此事…… 穷神萧无叹了口气道:“唉!武人的性命真是如同草芥,以如此神勇的顾明远,却也落得现在这样的惨状……” 公孙输缓缓道:“我真想不通,以血手天魔一身绝艺,何以受到如此重伤……” 穷神萧无道: “听说他为了一张天灵宝秘笈图,闯上武当,将掌门人玄天道长杀死……” “啊!玄天牛鼻子死了?”公孙输道:“唉!以他那等仁慈宽恕的胸怀,救世救人的抱负,竟然为了一张秘笈之图,便遭人杀害,真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穷神萧无骂道:“老鬼,你少来跩文好吧!明知道我老化喝不到四两墨水……” 公孙输脸色凝重地道:“你且说说看,他杀了玄天道长后,为何又会到昆仑来?难道那天灵秘笈是藏在昆仑吗?” 穷神萧无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但是顾明远以一人之力,独上武当,不但将玄天道长杀死,而且还击毙掌圣云中子,然后杀死武当……” 鬼医公孙输悚然道:“当年传闻他以一身魔教绝艺跻身天下绝顶高手之中,想不到他却能将云中子击毙,真是令人震骇,但是——” 他看了如同死去的顾明远一眼,道: “愈是这样,我愈不相信有谁能将他伤成这个样子!” 穷神萧无抓了抓满头乱发,道: “这个我也不晓得,不过在我到你这儿以前,曾听江南传说武当新任掌门玄清道长以本门金令传告武林六大门派,因此大概他是受到六大门派掌门人之围攻……” 他话声微顿,继道:“我还听说昆仑掌门玉真子就在此战中死于顾明远之手!” 公孙输奇道:“你在我这儿下棋,又怎会晓得此事?” 穷神萧无不愿将今晨从茅房后的山壁隙缝里钻出去,在断肠谷所闻所见之事对公孙输说出。 他咧嘴一笑道:“我丐帮传递消息之能,难道你老鬼不知道?老叫化既居一帮之首,自然这种江湖大事,不会不知。” 丐帮弟子分布大江南北,是江湖第一大帮,虽然近些年来,帮中的威望较之二十年前上代帮主摩云神丐为低,但是实力依然不可轻视。 丐帮在各地都设有分舵,帮众足迹遍布天下,是以消息的传递最为快速,因此使公孙输听了深信不疑。 鬼医公孙输沉吟一下,眼光凝注在顾明远身上,道: “若是以他一生的作为,我实在不该将他救起,应该让他就此死去……” 穷神萧无心中一惊道:“老鬼,你可不能这样做,顾明远虽然是个大魔头,但是他与你我并无怨仇,你这个医生的岂可见死不救?” 公孙输一瞪眼,道: “老叫化,你又来了,老夫虽说是终身学医,但是我岂能因救一恶人,而害千百善人? 何况我自十年以来便曾有不为武林医伤治病之誓言,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他?” 穷神萧无心中虽然后悔自己的多言,他并不知道顾剑南是顾明远之子,他之所以要救顾剑南,只是对他的喜爱与好奇。 至于此刻想要公孙输医治顾明远,则是基于本身某种原因,而这种原因,正是他丐帮逐渐没落的根源。 为了整个的丐帮,他必须让顾明远活下去,因为在他的想法中,唯有顾明远才知道那张藏珍图之下落,顾明远若是死了,那么这种希望便将随之而消失…… 他愈想愈气,几乎要打自己耳光,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公孙输摇了摇头道:“唉!看来老夫的试验又要晚上几年了……”他沉声道: “老叫化,你我将他抬出去,就在山后找块地方将他埋了吧!” 穷神萧无心中灵智突然一现,道:“老鬼,你这就不对了……” 公孙输道:“我不对?有什么不对?” 穷神萧无道:“我问你,你是从何处发现他的?” 公孙输道:“还不是你这老叫化,下了着臭棋,还洋洋得意,竟然跑了出去,等我想出绝妙好棋,已经找不到你的影子,后来我到处找你,却在水潭边看到背插长剑仆倒于地的顾明远……,因为我的‘内脏挪栘法’刚刚完成研究,所以我一看他的肝、肾两脏皆毁,却能不死,便动念要以他作为我第一试验之人,谁知道,唉……” “唉!”穷神萧无夸张地学着公孙输叹了口气,然后笑道: “这就对了,真是太遗憾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结果却又放弃了!是不是?因为这样可使你的研究结果延续几年之久,才能有希望知道是否成功……” 他看了一眼沉默中的公孙输,道:“老鬼,我想了想,你对于这种什么‘冰冻羊肉法’和‘内脏挪移法’,并没有什么把握吧……” 公孙输未等他把话说完,截口道:“狗屁!老叫化你在胡说些什么?” 穷神萧无大笑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老叫化把话说到你的心坎里去了,据我所知,一个人肝脏都毁了,是绝不可能像阉鸡阉狗般地把肚子剖开来,换一个肝脏?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是在干什么?” 公孙输脸色通红,怒道:“老叫化,你与我认识三十多年,难道不知道老夫的医道?所谓生死人而肉白骨,老夫相信绝对可以做到……” 穷神萧无放声大笑道:“老鬼,你别吹牛了好吧!若说是医些毛病,治些内外伤,我相信你老鬼必然可以做得到,但是若要说到生死人而肉白骨,你可就差得远了……” 公孙输须发刺张,大怒喝道:“滚!你给我滚开点!” “嘿嘿!”穷神萧无冷笑道: “你若有生死人之能,为何连你自己的女儿都医不好?” 这句话有如利箭,深深的刺进了公孙输的心底,他的脸上顿时泛起一片白色。 他隐居在此十多年,便是因当年未能亲手挽回女儿的生命而自认医道不够高明。 由于内疚与羞惭,他曾发誓非要研究出一种可以换心、换肝的内脏栘植之法,那么将来有任何人害了像当年他女儿所生的怪病,他便可以用新的内脏将之换下来。 这种手术他在五年前便已研究完成,主要使得这种手术不能实施的因素,便是这种活的内脏除了从活人身上切除外,便没有来源。 为此,他又精研五年之久,才发现以冰雪的低温,保护内脏暂时失去机能,并因此而发现人在未死之前,亦可藉此而减缓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以及体能的活动。 这十多年的苦心研究将不至于白费,对于当年独女之死,也将减轻他不少内疚。 可是,顾明远却是一个武林公认的大魔头,他是一个学医之人,岂能治好这么一个大恶人,而将使得无数人可能死于非命…… 那么,将来的顾明远所造的罪孽,岂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内疚,岂不是更为加深…… 鬼医公孙输心中思潮如涌,他喃喃道:“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够这样做?” “哼!”穷神萧无冷笑道: “你不是不能够这样做,而是你根本不会这样做,只是故作姿态而已……” 公孙输脸色铁青,道:“你,你真的不相信我能治好他的伤?” 穷神萧无点头道: “一点都不错,我老叫化不相信你,同样的,天下的人都不会相信你!” 公孙输气得几乎要吐血,他蓦然一掌劈出,骂道:“老叫化,我跟你拚了!” 穷神萧无畅笑一声,退身让了开去,道:“老鬼,你想耍赖是不是?” 公孙输一掌劈出后,立即便已觉察出自己的不对,立即住手停步。 穷神萧无道:“老鬼,你想想看,正常人摆在雪里,冻都冻死了,又何况是将死之人? 依我看,你大概是吃冻羊肉时想出来把人肉也冻一冻……” 他咧着黄色的大板牙,看了公孙输一眼,道: “我想顾明远现在大概已经冻死了,还用得着什么‘内脏挪移法’?干脆你我找壶老酒来个冻肉三吃,岂不快哉。” 公孙输眼光炯炯地凝视着穷神萧无,沉声道:“好!你既然不相信老夫这穷十年之功精研出来的‘内脏挪栘法’,老夫便要你亲眼一看!” 他的声音一变,厉声道:“我宁可将他救活之后,再予以杀死,但也要施术来救活他,否则你将会永远耻笑于我……” 穷神萧无道: “好!我老叫化若是能够亲眼看到这种奇术,这一生也活得有意思了!” 鬼医公孙输寒声道:“老夫手术成功时,便是你我割袍断义之时,我……” 他的话声未了,猛然室内响起一阵急骤的铃声。 穷神萧无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石门旁边有一条细绳从外面牵进来,一串银铃就系在绳上,若是有人在外面拉动绳子,银铃便会牵动而响。 鬼医公孙输一愣,怒道: “如云这孩子真是混帐,我今天进来两次,他都来打扰我……” 穷神萧无脑海突然浮起顾剑南的影子,他失声道:“是不是那孩子怎么啦?” 鬼医公孙输叱道:“胡说,老夫既然认定他不会死去,他还会怎么样?” “如云,你在干什么?” 如云就站在门口,他一见公孙输探首出来,忙道:“师父,不得了啦!” 公孙输脸色一沉道:“胡说,有什么事情不得了啦?” 如云道:“门外有自称是昆仑掌门钟先生和少林掌门两人求见……” 公孙输一忖,道:“钟先生自十多年前搬来此地时曾与他见过一面后,便没有通过往来,他带着少林掌门来见我作什么?” 如云道:“不单是他们两人,此外还有用担架抬来的峨嵋掌门人和武当掌门人,还有什么点苍山掌门人,他们都是身受重伤,来求你老人家医治的!” 公孙输眉头一皱,道:“真是岂有此理,怎么都找到这里来了?” 穷神萧无心中一跳,道:“老鬼,你的麻烦来了!” 公孙输没有理会穷神在旁说风凉话,沉声道:“你去跟他们说,老夫在十二年前立誓,不再为武林中人医治伤病,恕我无法破誓替他们治伤了!” 如云苦着脸道:“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啊!可是他们却说此事有关于未来整个武林的大势,非要见一见你老人家不可!” 的确,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都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若是就此死去,那么整个武林的局势都将大大地改观。 鬼医公孙输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已封刀立誓,请他们恕老夫难以从命了!” 如云道:“可是他们硬是不走……” 鬼医公孙输道:“不必多言,你就将老夫这一番话告诉他们,请他们别耽误了伤者,尽速离去,另请高明吧……” 如云急道: “可是!他说如果你老人家不出去,他们就一直等下去,不论多久……” 公孙输叱道:“废话少说,他们愿意等,就让他们等下去好了!” 如云还要说话,公孙输已经将石门推上了。 穷神萧无笑道:“嘿!武林之中,大概也只有你这老鬼敢让那几个掌门人在门外等你,别人那有这么神气,那里摆得出这么大架子!” 公孙输摇了摇头道:“我原只想逃避,不料依然逃避不了,看来剑圣梅花上人封剑之时曾说过的那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穷神萧无道:“那句话?又让你感触如此之深?” 公孙输道:“他在七十岁封剑归隐时,曾说过‘人不在江湖,心在江湖,身不入武林,名在武林。’这句话,看来老夫隐居此地十几年,也依然脱离不了武林……” “哈哈!”穷神萧无道:“这叫做盛名之累!正是身不入武林,名在武林。” 公孙输叹了口气道: “如果我这次手术成功,看来我已经完成往日誓言,势必要重入江湖……” 穷神萧无略一沉吟道:“世事本就如此可笑,人的本身都是这样矛盾,比如说:这次血手天魔和武林六大门派为敌,他们又怎会想到一齐都到这里来向你求医哩?” 公孙输迷惘地道:“人本来就是如此,谁也预料不到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话声一顿,好似从梦里突然醒来,摇摇头道:“唉!我又在胡说什么?” 穷神萧无道:“你并没有胡说些什么,你只是在对人生起了一种感慨,由于这种感慨可以证明是老了!” “老了?老了?”公孙输喃喃:“到底我们是老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穷神萧无那乱草似的头发上,道: “二十多年来,我们都被岁月催老了!” 穷神萧无那双似是怎都睡不醒的眼睛睁得老大,凝注在鬼医公孙输身上。 他只觉有一股温暖的感情从心底升起来,充满了全身,二十多年来的友情,在这刹那变得更加的纯净了。 岁月虽然催人老,可是却证实了真诚的友情。 穷神萧无只觉一股激动的情绪咽在喉咙里,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喉骨连动了两下,方始说出一句话:“我不该用激将法激你,我……” 公孙输摇了摇手,道:“我知道,其实我毕生的心,愿便是能在医道上有新的突破,现在你我都已老了,来日的光阴无多,我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奸家伙!”穷神萧无叫道:“原来你也在跟我斗心机!” 他们两人面对面的哈哈大笑,笑声中,眼泪晶莹地从他们的眼角沁出来…… 好一会儿笑声方歇,公孙输抬袖拭去眼角的泪痕,道: “老叫化,帮我个忙,把顾明远抬到石桌之上,我要开始动手术了!” 穷神萧无收敛起嬉笑之态,抱起顾明远重又回到石槽之旁—— 第七章 延命·仙药·七情六欲 鬼医公孙输俯身拨开顾明远身上覆盖的冰雪,然后跟萧无两人抬起顾明远,摆在石桌之上。 他严肃地道:“你用冰雪洗洗手,然后将他的衣服脱光。” 穷神萧无依言将顾明远身上的那袭满布刀剑刀印的褴褛衣裳剥去。 他的眼光在顾明远的身上扫过,不由得大吃一惊,伸了伸舌头,忖道: “这家伙真是神勇无敌,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还能不死!” 敢情顾明远满身的旧创,再加上新添的掌印、剑痕,更是浑身上下无一块完肤。 尤其他背后中了崆峒掌门乌道人的那一剑,深入腰腹,虽然公孙输止血涂药,可是从那道伤口望去,依然可以看到腹中的内脏! 他打了个寒噤,忖道: “怪不得血手天魔之名,震动武林,他这种不怕死的勇气,确值得我佩服!” 血手天魔顾明远激斗梅花上人,力歼长白四怪,硬闯南海剑阵,勇败天山掌门,又从武当血战而回,这每一件事都足以轰动江湖,而每一场争战的结果,自然会在身上留下不少伤痕。 可是他明知道昆仑山集聚的六大掌门人并非与之辈,他却依然义无反顾的去面对,只是为了对玄天道长的诺言必须履行。 这种勇气,这种不畏死、不畏难的精神,的确是使人佩服的! 鬼医公孙输托着一具人体自另一个石槽里而来,也将他放在石桌之上。 那一具人体似乎已经死去,可是面目栩栩如生,看来正是一个藏族的中年人。 穷神萧无问道:“这家伙到底死了没有?” 公孙输道:“我在大前天下山时,他中风还未死去,我是以五两金子将他买下来,然后我便加以麻醉,然后施以放血之术,延续他的生命。我原想再找一具人体来动手术,却因一时之间未能找到,而致让他死去,所以我将他摆在冰槽里,原要作为解剖研究之用,后来正好找到顾明远……” 他的目光从这个藏人的身上移到顾明远身上,感叹地道:“一个武林人物要想成名,所经的凶险,所历的劫难,以及身受的痛苦,无一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 其实一个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却依然有那么多人为了它而送命……” 穷神萧无点头道:“一点都不错,世人往往知道名利之可怕,却又趋之若鹭,正如飞蛾之扑火……” 公孙输颔首道:“放眼天下,谁又能脱得了这名利二字的诱惑?虽然他们明知自己受到利用,可是却无法逃避,无法超脱……” 他在说话之时,已将那藏人的几个穴道闭住,然后拿起一柄长有一尺的利刀,剖开他的腹部,然后伸手去拨开他的肠子。 穷神萧无何曾看过这样的情景,他皱了下眉头,道: “这家伙死了多久?他的内脏还有用吗?” 公孙输换了一柄小刀,熟练之极的找到他的目的物,然后将之割取下来。 他将之放置在自己的眼前,仔细的瞧了又瞧道: “一般人的内脏并不能保存两个时辰,过了二个时辰之后,整个组织都会败坏,可是我将他放在冰柜之中,却可以保存五个时辰之久。” 说着,侧首道:“此人大概毕命时间是在今日凌晨子时,到现在为止,肝与肾还没有一点死亡的象征。人体真是非常奇妙的,看来心跳脉博已经完全停止,可是脑肾,肝的生命却仍然延续着……” 穷神萧无道:“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我真不会相信你所说的话!” 公孙输道:“世人那是无知的,往往对一些不可置信之事视之为神术,不但膜拜它,而且畏惧它,比如说三国的华陀,便是死于曹操之无知……” 穷神萧无道:“无论如何,我想,我对你足够有信心的,如果你此刻要剖我的心,我都愿意……” 他笑了笑道:“我想这个藏人死而有灵的话,他也会为自己的内脏之能换给名闻天下的血手天魔而欣慰。” 公孙输没有回答他的话,神色颇为紧张地拿起另外一把刀子和几把夹子,道“现在开始,请你不要说话!” 穷神萧无闭上了嘴巴,凝神注视着公孙输,只见他剖开顾明远的肚子,然后将夹子将他的腹部肌肉绷开。 花花绿绿的肠子里,流出许多鲜血,公孙输快速地拿起一叠白布和棉花拭去血迹,然后拨开他的肠子,将他的两个腰子摘出。 穷神萧无咽了口唾沫,只见那两只肾脏好似泄了气的球,整个都扁下去。 他暗忖道:“听说肾脏是精力的泉源,不知他的腰子怎会空成这个样子,莫非魔教的武功能将深潜体内的精力透支……” 忖思之时,已见到公孙输将两只腰子割下,然后扎起血管,再从罐中拿出另外两只刚从藏人身上割下来的腰子。 他看到这里,已有些忍受不住,浑身汗毛直竖,几乎要呕吐出来。 吸进胸中的都是些血腥与药物的混淆的气息,这使萧无更加的受不了,他揑住鼻子急忙转过身去,走向冰槽。 抓起两把冰雪,他在脸上擦了擦,方始觉得好过一点。 吁出了口胸中的闷气,他忖思道:“看来要干一个大夫也不是一件易事,说也奇怪,我能杀人竟不能看到人被剖开,彷佛那就像在杀鸡一样……” 他撑着绿竹杖,坐在冰槽旁,再也不敢回过头来,只顾在胡思乱想。 许多问题自脑海中掠过,无数的解答又被他想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公孙输长长的嘘了口气。 他闻声转首,只见公孙输全身几乎都被汗与血湿透了,脸色苍白之极,浑身微微颤抖,几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老叫化惊问道:“公孙老鬼,你怎么啦?” 他走了过去,扶着公孙输,只见顾明远那剖开的肚子,已被一根根的线密密的缝合住了,就像补衣服似的。 公孙输吁了口气苦笑道:“总算完成了!” “他总算完成了这件艰钜的事了!”穷神萧无忖思道: “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这种手术该是多么艰辛了!” 他扶着公孙输,道:“老友,你该休息一下!” 公孙输似是从未听过他对自己称呼老友,一时倒有受宠若惊之感,他笑了笑道: “许多年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紧张过,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我一生的心血都贯注于其中,只容许它成功,而接受不了失败的打击之故。” 他缓缓走到冰槽旁的一个小池边,俯身下去,把手上的血迹洗去,然后脱下罩在身上的外袍。 穷神萧无站在石桌之前,望着顾明远苍白的脸庞,以及身上那密缝起来的肚皮,心中充满了神奇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道:“人若是能够将颓坏衰老的内脏换上年轻人的,那么他岂不是可以长生不老吗!如此,自古以来历代帝王所梦想的长生不死的愿望,岂不是不需藉什么仙药便可以达到了吗?” 可是一念掠过,他自己也不由为自己的突生狂想而感到好笑!因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啊! 身后传来公孙输的声音:“老叫化,你笑什么?” 穷神萧无转过身去,只见公孙输已将面上汗迹拭去,衣袍也整理了一番,已不若刚才那样狼狈。 他于是笑着将方才自己心中所想的念头说了出来,道: “这真是妄想,人之生死有命,岂能加以强求?” 公孙输求摇摇头道:“老友,你这又想错了!所谓生死有命这个说法,也太没有事实作为根据了,就算有天命存在,但是祸福唯人看招,要想延续寿命,需要的自我保养,以及情感的平稳…… 自古以来,帝王将相,无不争夺不死之药,但是服用灵丹,选食药物,不但不能延续生命,适足以戮害体质,犹如拔苗之助长……” “嘿嘿!”穷神萧无笑道:“当皇帝老儿的,一面寻求灵药,一面纵情色欲,怎能够使体魂强健?那一个家伙不是因这原故而死?这样说来,倒还是我们叫化子的舒服多了!有酒喝酒,有肉吃肉,什么事儿也不烦,睡足了觉,陪你老儿下两盘臭棋,再好也不过,我才不相信我活不到百多岁哩……” 公孙输道:“的确,七情六欲最能戮害吾人,还是你老叫化活的好!每天弄点吃喝,再也无需烦心!” 穷神萧无似是被他这句话说的引起了心中的感慨,他叹了口气,道: “但愿每天都能如此啊!” 公孙输似是也看出了萧无心中颇多烦恼,他深深望了萧无一眼,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友,咱们还是不要管他,到书房里去喝他几杯,然后再下两盘!” 穷神萧无点了点头,侧首望了一眼躺在石台上毫无知觉的顾明远,问道: “他就这样缝起来便行了吗?” 公孙输道:“我在刀口都涂有避免肌肤腐烂的药末,把血管绩接好后,便点了他的睡穴,恐怕他醒来后伤痛不堪而致将所缝合之线绷断了……” 穷神萧无道:“你有把握使他醒过来?” 公孙输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个把握!” 穷神萧无脸色一变,道:“那么他可能会死去?” 公孙输道:“这倒不一定,我自认为这次替他换去肝、肾两种内脏,已尽了全力,至于是否有效,这就要看他的体能和潜力,至少要三天以后,我才能晓得手术的结果是否成功,他是否能够活下去!” 他话声一顿,道:“老友,我看你对于血手天魔之能否活下去,很是关心!是为了什么? 总有个原因吧?” 穷神萧无默然望着公孙输,点了点头道: “你毕竟看出来了,的确,血手天魔的生死关系到本帮的存亡……” “哦!有这么严重吗?”公孙输吃了一惊,问道: “怎么我从没听到你提过你帮中有困难呢?这真使我大惑不解?” 穷神萧无道:“我已经有两年没到你那儿了吧!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又会在这时突然跑到这儿来吗?” 公孙输笑道: “这个我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是好久不见老友了,所以特地来看看我!” 穷神萧无道:“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当然我是想见见你,但现在帮务忙碌之极,我怎又会偷闲到你这儿来?” 公孙输诧异地道:“哦!你怎么来了三天也都没对我提起过,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却猜想不出,是不是需要我帮你的忙……” “不!这件事你丝毫都帮不上忙!”穷神萧无道: “我是被人逼出帮的,你怎能帮得上这个忙!” 公孙输吃了一惊道: “哦!真有这种事!我真想不出谁能逼你离开丐帮主舵,恐怕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惹得起,我若不离开长安,整个丐帮主舵都会被他掀了!” 公孙输道:“到底是谁?你说给我听听!” 穷神萧无道: “岭南幽客之子‘玉面郎君’朴立人,梅花上人未来的乘龙快婿!谁惹得起?” 公孙输道:“我隐居在此十多年了,倒没有听过岭南幽客的儿子叫什么玉面郎君,但是他既然被剑圣梅花上人选为乘龙快婿,必然不是一个为非作歹之徒,你又怎会惹上了他呢?” 穷神萧无苦笑道: “从岭南谷金缕宫里出来的人,我们还敢去找他的麻烦吗?老友,你说的完全相反,那个小孩年纪轻轻,今年才十七岁,可是阴狠毒辣较之七十岁的人尤甚……” 他话未说完,室内又响起一阵铃声。 公孙输皱了下眉头道: “不知外面又有什么事情,如云这小子,我该好好的教训他一顿了!” 他拉着萧无的手道:“我们到内房里去谈谈,让我了解整个事情的始末后,也许我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穷神萧无道:“本来我尚不知道要如何解决此事,现在见到了血手天魔父子,我开始有了希望。我想,唯有血手天魔与梅花上人的交情或可以使本帮逃过此劫!” 公孙输又是吃了一惊,问道: “血手天魔父子?你是说你所救起的那个孩子是顾明远的儿子?” 穷神萧无颔首道: “你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可是他的份量却是较之血手天魔尤重!” 公孙输道:“这话怎讲?” 穷神萧无道:“我亲耳所闻血屠人魔与苦海离乱人说过愿以生命保护他的安全,而那什么天龙寺的丹珠活佛更是以整个天龙寺作他的后援,你看看这等声势是如何浩大?所以我……” 公孙输笑道:“所以你唯恐他死去是吧?” 他们说话之间已经走到门口旁,公孙输拉开石门,正要走出涤心斋,已见外堂里挤满了人—— 第八章 悲天·爱媛·碧玉锁片 公孙输目光扫过大厅,只见地上到处摆置担架,伤患有的站着、有的躺着、有的坐在椅子上发楞。 他脸色一沉,反手将门旁的枢钮按下,把石门关上,这时如云已走了过来。 他还未开口,公孙输已叱道:“老夫的话,你没有听见是不是?” 如云讷讷地道:“我曾将师父的话转告他们,叫他们在屋外空旷处等师父回来,可是太阳实在太大了,昆仑掌门人钟先生认为对伤者不好,所以……” 他话未说完,公孙输已叱骂道:“混帐!你还好意思说话,连老夫的教诲你都不听,你替我滚吧!我可不要你这个徒儿!” 如云吓得脸无人色,双膝跪了下来,道: “师父,你老人家原谅弟子的不是,弟子我下次再也不敢……” 公孙输沉下脸色道:“那还有下一次,替我滚!” 这时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朝公孙输打了个稽首,道: “公孙先生请了!萧帮主请了!” 穷神萧无认得他正是昆仑钟先生! 他嘿嘿冷笑道:“我老叫化生来命贱,多劳钟先生过问,就此谢了!” 钟先生笑了笑,对公孙输道: “久违施主尊颜,此时冒昧前来,尚请公孙先生原谅贫道冒渎之处!” 公孙输面色稍缓,道:“钟先生久违了,不知你有何要事光临茅舍?” 钟先生道:“公孙先生有所不知,此时各派掌门聚会于昆仑天池之畔,原是要追问血手天魔谋杀玄天道长之事,不料魔焰高张,血屠人魔亦闻风赶到,集宇内二魔之力,致使敝师弟玉真子及崆峒掌门乌道人饮恨骤归道山,而四派掌门人皆受重伤,故此来请公孙先生……” 公孙输截断他的话,道: “请钟先生原谅这个,江湖上皆知小老儿在十二年前便已封刀归隐,发誓不再为人医伤治病,因此对于各位掌门人之伤,实在爱莫能助……” 他侧首道:“如云还不给我送客?” 如云一听师父不再责骂自己,连忙爬了起来,高兴地道:“是!师父。” 钟先生不等如云说话逐客,说道:“公孙先生,此地各派掌门人,皆是武林正派掌门,他们的生死实在关于未来武林局势的转变……” “他们是武林的基石,江湖的擘鼎,若是四位掌门人不幸逝去,则江湖上必将群魔兢起,纷争不休……” 公孙输道:“老夫也知道此事之重要性,然而老夫已经丢弃医道十余年,对于各位掌门之伤,敝人实在无能为力,尚祈钟先生原谅!” 钟先生见到公孙输硬是不肯,而那穷神萧无则站在一旁,脸上浮起怪异之极的表情。 他略一沉吟,道:“萧帮主!你我同属武林同道,又忝为正道宗主,尚请萧帮主能劝告公孙先生……” 穷神萧无一阵怪叫道:“不敢当,我老叫化到处要饭,由叫化子组成的丐帮那当得起正道宗主之称。何况我老叫化就算成了正道宗主,也无法说得动公孙输这家伙动刀子呀!” 他转脸向公孙输道:“公孙老鬼,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公孙输道:“钟先生,万祈原谅,老夫立誓封刀,绝不能有背祖师爷之严训,重又开誓动刀为人治伤……不要耽误时间了,敢请钟先生趁早另请高明……” 钟先生尚未说完,那盘坐一旁、默然沉思的大明禅师已走了过来,对公孙输合掌一揖道: “阿弥陀佛,公孙施主这就错了!” 公孙输一愕,道:“这位大师是……” 大明禅师道:“贫僧大明,忝为少林寺掌门,有事要请问施主!” “哦!”公孙输想不到站在前面这三十多岁的年轻和尚,竟是武林中屡执牛耳的少林寺掌门方丈。 他又再“哦”了一声道: “原来是大明禅师,老夫失敬了,不知禅师有何事情见教?老夫又错在何处?” 大明禅师肃容道:“贫僧曾闻医者父母心也,此与佛家之必具悲天悯人之胸怀相同,佛门广大,普渡众生,医道济世,拯民苦痛,施主既怀绝世的医术,必有仁慈怜悯之胸怀,为何眼见这许多人而不施以援手,脱人苦痛?” 公孙输听见这广额丰颊、脸色苍白的和尚侃侃而言,心中颇为赞佩,但是他依然摇头道: “老夫从二十一岁开始直到十三年前止,无时无刻不是抱此信念,欲尽一已之力,拯人苦病,其时曾蒙武林朋友抬举,就医者日有数十,而老夫亦一一为之医治,从不拒绝。” 他顿了顿又道:“然而十三年前,老夫独女罹患奇疾,虽然培植灵药细心诊治,终仍不治而亡,老夫悲恸欲绝,禁闭家中三天三夜,未进一餐饮食……” 他的话说得如此富于情感,屋中顿时一片静寂,除了那些已经失去知觉的人外,齐都凝神注视着他。 公孙输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缓缓接道:“老夫自幼沈于医术,一直到了四十岁方始成家,四十三岁时舍内有孕,怀胎七月便生重疾,迫得老夫无法,只好在她临终之前,剖腹将胎儿取出,尽医药之力保持婴儿之平安……” 室内起了一阵唏嘘之声,公孙输语声一顿,默然片刻,方始接道: “禅师可以知道老夫之钟爱此独女之心,实较天下任何父亲为甚,我虽已尽了毕生精力,但她终于不治而死……” 大明禅师面色否然,没有说话,穷神萧无在公孙输背上轻轻拍了拍,道: “老友,你不要说下去了!” 公孙输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继续道: “老夫自认一生精研医道,精炼灵药并辅以刀术,双管并下,致历来许多医道名家无法医治绝症,皆无法难倒老夫,老夫亦自信医道颇有心得,然而……” 他自嘲地笑了笑,还未说话,猛然屋外传来一声了亮的叫声: “请问公孙输先生在家吗?” 公孙输双眉一皱,目光扫过在场各人面上,见到他们齐都现出疑惑的表情,方始心中释然,唤着如云道:“你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如云应声出去,穷神萧无抓了抓脑袋,叫了起来道:“这真是奇怪!你住在这山里十多年了,平时连个鬼都没来看你,怎么现在却来了这么多人?” 他的话中之意明白指出是昆仑钟先生故意漏出了鬼医公孙输在此隐居的消息,以致突然间来了如许多人。 钟先生怎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单手一举道: “无量寿佛,贫僧可没将公孙输先生隐居在此的消息透露出去……” 话声未了,如云已手持一张大红烫金拜帖走了进来。 他将拜帖递上,道:“启禀师父,外面来的是黄河四怪和云山七鬼由北道绿林盟主赫连鞭率领,求见师父。” 穷神萧无嚷道:“这些兔崽子来做什么?” 公孙输接过拜帖,看了一下道:“他们此次在昆仑道上设下七道埋伏,企图拦截血手天魔顾明远,结果顾大侠击毙三十余人伤了十八人,连闯七关上了昆仑……” 他的目光在各派掌门人脸上扫过,只见他们齐都泛起惊懔的神情,就连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明禅师,亦是涌出凛然敬佩的表情。 他暗叹一声,忖道:“血手天魔顾明远就算如此死去,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将永远流传下来……若是我这次能将他死中救活,那未来的武林将不知是一个什么局面,而我也不知道将会获得怎样的隆誉……这份隆誉纵然在武林中永垂不朽,但依然不能弥补我心头的空虚与孤寂……” 他正在忖思之际,穷神萧无道:“那么他们来此是想求你医治伤势的了?” 公孙输颔首道:“不错,他们正是要老夫动手治伤。” 他略一沉吟道:“只是老夫不明白他们为何知道老夫隐居此处?”说着,目光凝注在钟先生面上。 穷神萧无接过拜帖,看了一眼,道: “这个老叫化知道,他们同行之中有那漠南赵氏兄弟在内,那漠南赵氏兄弟最善于追踪蹑迹探访消息,怪不得把你的老巢打听得清清楚楚!” 钟先生正想出言辩解,一听穷神萧无如此解释,松了口气道: “公孙先生,为了武林未来大势,尚请先生能够慨为各派掌门人疗伤,至于那赫连鞭,贫道等即可将他打发……” “不!”公孙输道: “他们亦是要求老夫医伤的,老夫既有难言苦衷,也该让他们晓得。” 他挥了挥手,道:“如云,唤他们进来!” 如云应声出去,一会便带进来十几个人。 那些人有的断腿、有的缺手,由受轻伤之人用担架抬着,狼狈不堪走了进来。 当头的一个老者身穿褐色长袍,背插尉迟双鞭,一脸灰色络腮胡子,形象凶猛威严,正是北道绿林盟主夺魂神鞭赫连鞭。 他一进门,敞笑道:“公孙先生……” 笑声未完,他的目光已瞥见室内挤满了人,立即话声一顿,面露惊异之色,脚下不再前进。 公孙输抱拳道:“赫盟主请进!” 赫连鞭此时也已看清楚室内之人全是六大门派的掌门及弟子,脸上显露出厌恶的神色,道:“如果公孙先生有所不便,在下可在外面等候……” 要知武林黑白两道分野极清,那些自命正派的弟子,是怎样也瞧不起这些绿林大盗的,而这些黑道人物平时也素不往来,甚而双方还结有仇怨,缠杀不休…… 所以赫连鞭一见室内尽是各派掌门及弟子,才说出这番话来。 公孙输笑道:“青莲白藕同是一家,武林中黑白两道固然平时不相闻问,甚而结有仇怨,但是今日在老夫山居之中,便应舍却各人恩怨,赫连盟主,请他们进来吧!” 赫连鞭抱拳道:“多谢公孙先生!” 他转首吩咐那些绿林好汉抬着伤者陆续进入屋内。 而那些六大门派的弟子也都自动往屋角靠拢去,空下一些地方让他们摆担架。 这样一来,这间宽广二丈许的石屋里,顿时挤满了人。 公孙输问道:“赫盟主此来……” 赫连鞭接口道:“在下此来正是有求于先生……”他话声微顿接道: “这些兄弟系为了拦阻血手天魔顾明远,所以身受重伤……” 他话未说完,一声冷嗤声传出,道: “活该,谁叫他们自不量力,竟然冀图拦下血手天魔,也不看看自己是多重!” 赫连鞭浓眉一扬,循声望去,只见那出声讽刺之人正是崆峒掌门的师弟白石道人。 在西北武林道上,白石道人是脾气最坏、手段最辣的一个人,他与西北绿林曾结有非常深的梁子,昔年仗着一柄白石剑闯进北道绿林会盟之地,结果被赫连鞭以一手尉迟鞭击败,自今依然留有疤痕。 是以他一听赫连鞭之言,便忍不住出言讽刺。 赫连鞭神色一变,怒道: “牛鼻子,你若是有了不起之处,昔年也不会在老夫鞭下求饶……” 白石道人自师兄乌道人死后,隐隐已居于继任崆峒掌门之位,他怎能忍受赫连鞭之讥言? 冷哼一声,他手按剑把,道: “赫连鞭,如果你不要命,贫道可以一剑送你归天,在此唠叨什么?” 赫连鞭冷笑道:“鞭下败将还敢言勇?你也太不要脸了!” 白石道人锵的一声拔出长剑,还未说话,已被一只手将他握剑的右手抓住。 他侧目一看,只见那握住自己右手的正是昆仑新任掌门钟先生。 钟棣虽是道门弟子,但他未穿道袍,未受三清戒,除了精修武功外,并未念过道经,只可算是半个道士。 可是他一听赫连鞭之言,也不由激起胸中的怒气,不过因现在鬼医公孙输之处,他忝为一派掌门岂可不识礼数就此动武。 正当白石道人拔出长剑时,他瞥见公孙输双眉一皱,面现不豫,连忙出手制止。 钟先生左手抓着白石道人的右手,道: “白石道友,在公孙先生处,请勿动武……” 他眼中射出犀利的神光,凝注在赫连鞭面上,沉声道:“施主如此出言侮辱我道门中人,不但是瞧不起天下道家弟子,同时也是对此间主人极不礼貌之举……” 赫连鞭身为北道绿林盟主,自然知道钟棣已接昆仑掌门之位,专研武林之事,他眼见自己一时口出不逊,等于说是与天下道门之人为敌,这种大事怎能担当得起? 何况他此来的目的,是求公孙输替盟下弟兄疗伤的。 所以他一听钟先生之言;连忙抱拳道:“在下出言鲁莽,尚请钟先生原谅!” 公孙输道:“赫盟主如有私怨便要解决,请勿在寒舍之中……” 赫连鞭连忙道歉道:“请公孙先生恕在下无礼,就此请罪!” 公孙输道:“赫盟主此来是要老夫替贵盟下弟兄疗治伤痛的吧?” 赫连鞭道:“正是这样,在下许多弟兄被血手天魔所伤,尚祈公孙先生一展神术,替他们……” 公孙输微微一笑道:“关于此事,老夫方才曾与六大门派掌门人说过,老夫早在十多前便已封刀立誓,不再替任何人治病疗伤,此事天下皆知……” 赫连鞭神色微微一变道:“这个……” 大明禅师出言道:“公孙先生乃绝代神医,方才你曾说过只因令媛去世,所以灰心之下封刀立誓,不再过问医道……” “不是不再过问医道!”公孙输道:“老夫被武林朋友送上‘阎王愁’之号实感光荣,且老夫一向以能替武林朋友稍解痛苦为乐,也为自己医道而自豪…… 然而十三年前老夫竟然使出一切力量,却不能挽回独女的生命,因而自觉本身医道实在太差,于是封刀立誓,不再为人治伤……” 大明禅师道:“公孙先生之意是假如令媛当年能治得好,那么便不会发生这封刀立誓之举了,是不是?” 公孙输颔首道:“是的!” 大明禅师道:“这样说来,如果令媛未死,公孙先生便可以替贫僧等治伤?” 公孙输一愕,随即苦笑:“我那女儿已经死去十多年之久,尸骨都已经化了,怎能重生? 禅师之言,岂非白说?” 大明禅师沉声道:“贫僧并非白说,而是事实如此。” 公孙输全身一震,嗫嚅道:“事实如此……玲玲,难道她……她并没有死……” 大明禅师肃然道:“是的,她并没有死,当年我曾亲眼见她活着……” 他此言一出,全屋皆惊,数十道目光齐都凝视着他! 钟先生心中暗忖道:“唉!他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若想要求公孙先生治伤,只能好好恳求,岂可凭空造出一个故事来骗人……” 公孙输道:“禅师你……你岂可欺骗老夫?” 大明禅师神色严肃道地道:“贫僧忝为少林掌门,岂可出言骗人?佛门最忌贪、嗔、谎、骗,贫僧若出言欺骗施主,岂不将沦为佛门罪人?” 公孙输目光呆凝地望着大明禅师,只见他面上神色肃穆,不似在说谎,心里倒也有几分相信。 他强抑制心头的激动,道:“你且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明禅师道:“此事说来甚是凑巧,若非公孙施主提起当年曾以各种灵药与神奇刀法替令嫒治病,贫僧也不会想起那段十三年前的旧事……” 他话声一顿,目光扫过屋中众人面上,只见他们带着疑惑迷惘的神情望向自己,似是都不相信他的话。 他微微一笑道:“贫僧在说出十三年前往事之前,尚请问老先生一言!” 公孙输急道:“什么事,禅师请问。” 大明禅师道:“令嫒是否在入殓之时穿绿色缎衣,颈上挂著有碧玉锁片,上面刻有玲玲周岁纪念六个小篆……” 公孙输脸上充满惊喜之色,激动无比地向前行一步,抓住大明禅师的衣袖道: “正是这样,那几个字是我请名匠刻上去的,你怎么知道?” 穷神萧无跟公孙输认识有二十多年,从没有见他如此激动过,他虽然不大相信大明禅师之言会是真的,但是他当年曾参加公孙输葬女之丧典,曾亲眼见到公孙玲玲入殓的情形。 所以他知道大明禅师此言非虚,确实是曾眼见公孙玲玲去世,否则他不可能说得这么逼真。 他伸手抓住公孙输道: “老友,你让禅师把话说清楚,便知道玲玲她何以又活转来之事……” 公孙输神智一清,松下了手,歉然道:“请禅师恕老夫一时激动,无礼相对!” 大明禅师强笑道: “人之亲情最为可贵,贫僧也为老施主得能重获爱女消息而庆幸!” 公孙输见大明禅师面色苍白,头上冒出冷汗,似是说话过多,牵动伤处。 公孙输连忙道:“如云,去将我的‘绿云膏’和‘金风散’取来?” 如云立即应声,到左边的房里去取药了。 大明禅师忙道: “贫僧这点伤,倒无大碍,但期老先生能听完贫僧之言,速为各派道友治伤!” 公孙输道: “只要禅师能将老夫爱女寻获,老夫绝对竭尽所能,将各位之伤治好。” 大明禅师道:“令嫒现在苦海离乱人靳前辈门下,但贫僧却不知道,她此刻隐居何处,故无法找到令嫒,不过……” 他话声未了,穷神萧无已怪笑一声道: “我知道苦海离乱人她在那里,等会儿只要证实此事,我保证可以找到她!” 公孙输惊喜交集,抓住穷神萧无的手,道: “老叫化,我得好好的谢谢你一番!” 穷神萧无:“你别谢我,只要那小子不死,我还得要谢谢你呢!” 大明禅师并不知道他所说的“小子”是谁,他看看这两个老人微微一笑道: “两位施主请先听贫僧将十三年前之事说出,然后可去找靳前辈印证!” “记得那时贫僧刚奉家师之命到川西龙山寺找林木大师有事相询,有一晚,经过一个村庄时,见到一座荒庙,当时贫僧便入庙歇息,欲待次日再行上路…… 那个小庙荒废已久,贫僧就在大殿旁打扫一下,然后盘坐运功…… 就在初更刚过,贫僧气运一周天后,忽被脚步之声惊醒,贫僧扬目一看,只见是两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中年汉子。 那其中一人身高七尺,头戴白长帽,另一人则只有四尺长,头大如斗,脸上有一块刀疤,直达耳际……” 他把话说到这里,那群绿林好汉里有人接道: “那是雪山二鬼!无常鬼薛定和大头鬼刘刚哥儿俩!” 大明禅师颔首道:“那位施主说的极是,这两人正是雪山二鬼!” 他笑了笑,继续道: “当年贫僧见他们鬼鬼崇崇的进得庙来,立即便燃起火折子,将背上背的一个包袱解下,为了一时好奇,贫僧便闪身到佛像之后,而他俩却是未觉!” 以大明禅师的武功,那下五滥的黑道毛贼,自然不会察觉他在身旁偷听。 大明禅师道:“当时贫僧只见他们两人将包袱解下后,露出一个熟睡的女孩!” 那无常鬼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的锁片对大头鬼道:“二弟,这个锁片归你,那个娃儿我看了蛮喜欢的,就归我吧,我就收养她作为我的女儿,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大头鬼摇头道:“大哥!这块锁片价值不薄,还是大哥收下,小弟我倒是喜欢这小娃儿,还是把她给我吧!” 当时贫僧见他们俩人为了谁要留下那个小女孩而争执感到万分的好奇,只听他们两人相互争论了一阵,竟然吵了起来。 那大头鬼阴险得很,他大概自量不是无常鬼的对手,所以在争吵中立即态度变软,声言放弃那个女孩子! 那个无常鬼也就得意洋洋的将手中锁片交给大头鬼,俯身抱起熟睡中的女孩。 谁知他刚将白包袱抱起,大头鬼已面现狞笑,拔刀从背后杀死无常鬼! 他惨叫一声,那个包袱立即从他手中松开掉在地上,熟睡中的女孩子立即惊醒,哭了起来。 她哭着叫道:“春姨!春姨!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他说到这里,公孙输已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忘形的叫道: “玲玲!为父的在此……” 他这种父性亲情的流露,满屋的武林豪杰不但没有笑他,反而都为他唏嘘不已。 穷神道:“唉!老友,你且听禅师说下去……” 公孙输老泪纵横,道:“我要找我的玲玲……” 他哭声未歇,如云已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道:“师父,师父,不好了!” 公孙输一擦眼泪道:“什么事?” 如云道:“穷神伯伯带来的那个小兄弟不见了!” 穷神萧无大惊失声道:“不见了?奇怪!他怎么会走动呢?” 如云道:“我把他背到我床上去睡觉,一直都是好好的,谁知刚才我进去拿药,却没有看到他,我到处找遍了,也没见到他,同时发现我的衣裳被他穿走了……” 穷神萧无喃喃道:“我点了他的睡穴,他又怎能跑得了!” 他侧首道:“老鬼我去找他!” 话声一了,已从人群中穿出,飞跃而去—— 第九章 叠骨·鬼洞·金丝雪猱 穷神萧无飞身冲出石室,将满屋的嚣闹齐都抛诸身后。 他的脚尖才一落在那横置于小涧的木桥上,目光已将周围齐都扫过,极目望去,只见灿烂的阳光下,四野空寂无人,除了山风穿过竹林,发出声声轻啸之外,甚而连一点人声都没有。 他暗忖道:“那小子身上负伤,加之行动不便,绝不可能跑得远去,而且公孙老鬼之居所,是处于群山之间的一个小山谷,除了一条小径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路了。” 他心念一动,也不急于向下山的小径追去,一个旋身,从屋旁掠过,跃上屋顶,向着屋后射去。 这一幢以巨石砌成的三间屋子,是傍依着整个大山而筑,由于山岩高耸天宇,山顶的积雪在这初夏时节依然未溶,扬目望去,山顶上一片白皓皓的,映着日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萧无从屋顶飞身跃下,脚下一软,立即陷在屋后的积雪上。 他吸了口气,脚跟提起,站在浮雪上,四下一打量,才发觉这石屋与山壁间的二尺空隙里,因为阳光终年照射不到,阴暗潮湿,是以去冬的积雪未溶,而公孙输导入室内的冰槽中的也就是这些积雪。 他目光一闪,发觉自己落身之处,正是方才顾剑南从后窗爬出来的地方,因为此刻在他面前的雪地上尚清晰地留下两行小小的脚印。 他咧嘴一笑,忖道:“这小子跑得太匆忙,连身后的脚印都忘了擦去……” 毫不犹豫的,他提气飞身,循着那行脚印追去。 才奔出十几步,他已看到屋后山壁凹陷处,一个瘦小的人影正站在那儿喘气。 他定睛望去,只见那身着宽大褐色衣衫的孩子,正是自己从断肠谷带回来的顾剑南。 禁不住心中的高兴,他哈哈大笑道: “浑小子,你要到那里去?还是跟我回去吧?” 顾剑南闻声侧首,只见那满身尽是补丁、乱发似草的老叫化就站在七尺之外,他的脸色一变,身子往山壁一靠,他右手抚着前胸叫道:“你不要走过来!” 穷神萧无一愣,道:“怎么?孩子,我又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剑南道:“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也是坏人!” “我是坏人?”穷神萧无一愕之下,失声笑道: “孩子,我又不会害你,你……” 他真不晓得顾剑南为何会指称自己是坏人,他以为这一定是顾剑南闹孩子气了,所以才会逃避自己。 所以他说话之间,仍然缓缓的一步步向顾剑南行去。 顾剑南厉声喝道:“你不要过来!我不听你的。” 他方才从睡梦中醒来,立即便听到隔屋的争论之声,爬起来一看,他从小窗的隙缝里首先便看到了少林掌门大明禅师。 在天池之旁,他被祈白带着奔上昆仑绝顶时,首先见到的便是大明禅师,那和善而明朗的笑容曾给他很深的印象。 也就是如此,以大明禅师这等和蔼模样之人,竟也是参与杀害他父亲的六大掌门之一,使得他心底的愤恨更加深刻。 顾剑南的目光一触及大明禅师,立即为之一惊,随着目光的栘转,他又看到那盘座在榻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玄清道人。 室中传来的争论声,他一句也没有听到,他的眼中似是要射出火来,凝注在玄清道人的面上。 他心里明白,自己毫无力量可以替死去的父亲报仇,纵然他此时与杀父的仇人相隔仅仅是一堵薄墙,他也没有办法冲过去。 正因为如此,他必须要克制住心中的激动,缓缓的退下。 他并不晓得自己现在处身在何处,因而他本能的便有逃离此地的念头,于是,他从墙上挂着的衣服中挑出一件,穿好了便爬窗跃出。 向屋后的空隙逃去,他走到屋角,便发觉到山壁有一条宽仅八九寸的隙缝,缝里有阵阵冷风吹来。 因为屋前是一条深有丈许的山涧,越过山涧才是平坦的斜坡,他不晓得屋里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出来,所以不敢立刻奔逃出去,而预备藏在壁缝里等到天黑后再行动。 他站在那山壁凹入处,正探首望着壁缝里,还没决定是否要进入那黑黝阴沉、深不可测的洞隙里时,穷神萧无已经追来了。 他原先还对萧无的印象颇好,但是他亲眼看到大明禅师和玄清道人等人,与穷神萧无处在同一间屋里时,于是也就将他与玄清等视作同一路人。 他背脊贴着石壁,眼中射出犀利的光芒盯着穷神萧无,厉声道: “你不要过来!” 穷神萧无一触及对方那怨毒的目光,心中不禁一颤,忖道: “这孩子怎么煞气这么浓?好像把我看作仇人一样!” 他强自镇定,脸上浮起笑容道: “小兄弟,你忘了是我把你救起来的?我对你绝不会有恶意的……” 顾剑南喝道:“我不会听你的话,你也骗不了我,你……” 他尖声喝道:“不许你再走过来!” 穷神萧无知道顾剑南对自己必然是有所误会,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暗自忖道: “这小子别扭得很,我就是要解释也一时解释不清,不如先把他抓住,等会儿再慢慢把误会解释清楚。” 一念既定,他不再多言,笑了笑道:“好!我不走过去,你别怕……” 话未说完,他身形一动,有如箭矢般的射出,五指一伸便往顾剑南身上抓去。 在他想来,自己这一抓之势如此快捷,必然可以抓住顾剑南带回石屋,虽知他脚下一动,眼前便已一花,顾剑南那瘦瘦的身子竟似钻子一样,钻进了石壁里。 他一愕之下,身形稍缓,顾剑南已从他眼前完全消失。 轻轻的咦了一声,他脚下一顿,目光凝注,这才发觉石壁下端有一个高约二尺许宽仅八九寸的隙缝,顾剑南身子瘦小,就是从这个石缝钻进去的。 他蹲下身子,俯望石缝,只见里面黑黝阴沉,不知道有多深,除了听到一阵阵冷风吹来的声音外,连顾剑南走路的声音都没听到。 他叫道:“喂,孩子,里面有大蛇快出来啦,我保证没有人会害你的!” 他的声音在洞里响起了一阵空荡的回声,显见这个小小的石缝后是一个幽邃的洞窟,也不知有多深。 洞里回声一停,传来顾剑南的声音道:“你别想吓唬我,我不会听你的……” 穷神萧无意念一转,道:“孩子,你别跑,听我说,令尊顾明远大侠,他……” 他原先想要说出顾明远被鬼医公孙输所救,正施行绝代的医术移换内脏,可是话未说完,顾剑南已大声叫道: “你们等着瞧吧!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除去你们这些不知廉耻的人!” 穷神萧无被他那厉毒怨恨的声音吓了一跳,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晓得顾剑南是因为看到那些掌门人在屋中求医,才生出误会。 他心中颇为着急,大声道:“顾剑南,你的父亲并没有死,他此刻在鬼医公孙输的屋内,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石缝内传来嗡嗡的回声,回声里渗杂着顾剑南的狂叫之声: “我发誓一定会再回来的,那时你们等着瞧吧!” 声音愈去愈远,显然顾剑南正向着洞内深处狂奔而去。 穷神萧无就算不懂得鉴人之学,他也可从丹珠活佛与血屠人魔的对话中,了解到顾剑南是一个不平凡的少年人。 他临去的那些话,也明显的认定穷神萧无与暗算顾明远的六大掌门是同路人。 目前,顾剑南仅是一个孩子,但是将来,他的成就绝不是任何人能够揣测得到的,那时…… 穷神萧无一想到将来丐帮可能面临的灾祸时,不禁急得满头大汗,他暗自忖道: “我原是为了逃避朴立人的纠缠而来的,想不到现在莫名其妙的又树立了一个敌人,一个尚未完全懂得事理的孩子,心里有了这种成见是最可怕的孩子……” 他深吸口气,忖道:“我一定要抓他回来,向他解释清楚。” 一念既定,他不再犹豫,运了一口气,施出他那尚未完全练成的叠骨功。 这种“叠骨功”是衡山派不传之秘,与“通臂拳”同为衡山袁长老所创,五年之前他到衡山去盘桓数日,曾提起丐帮失落秘传的打狗棒法中威力最大的三大绝招,以至丐帮愈来愈是式微…… 当时袁长老便将他所创的“叠骨功”和“通臂拳”心法教给他,要与他交换六招打狗棒法。 由于袁长老一向都是修真于衡山,从不过江湖之事,一生的精力都用於潜修武学之上,所以穷神萧无将六招打狗棒法与他交换那两种功夫时,曾经言明由袁长老代创后三式,以作为交换…… 本来各派的精研武技都是只有本门的人才可获得,绝不能传出别的宗派,尤其这打狗棒法是前代丐帮帮主精心研究出来的,这九招十八式棒法,唯有帮主本人才能获传,更是严谨珍秘。 可是穷神萧无一生逍遥自在,足迹遍布江湖,从不曾安定在一个地方住上大半年,他自己知道上代掌门人既然丢失那三招打狗棒法,自己是绝不可能加以弥补的,于是当他碰到袁长老,便开始有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当然,这也因为袁长老从不涉足江湖,只是站在单纯的潜修武术的立场,他才会这样做…… 他以垂暮之年,获得“叠骨功”,那份苦练的精神已经丧失,所以他也只含含糊糊、边辍边练的将这两套功夫的皮毛练成,在他的心里想来是差不多算练成了。 他是知道自己那种疏懒惯了的个性,当然也晓得这差不多快练成的“叠骨功”是没有什么用的,是不切实际的。 此刻,他被逼得无法可施,只得施出这差不多就要练成的“叠骨功”来。 只听得他的身上骨骼跟炒蚕豆一样的起了一阵哔哔剥剥之声,顿时矮下一尺多,变成一个侏儒似的矮人。 他那一身百补千缀的衣衫,立即显得宽大疏松,有大半截裤脚都落在地上。 穷神萧无擦了擦额上的汗,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xxxx的,真要了老命!” 也顾不得关节里的酸痛,他卷起裤脚,将裤腰带扎好,挟起打狗棒,便低头钻进了洞里。 他刚刚出了一身大汗,一钻进洞里,迎面一阵冷风刮来,使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缩着脖子,摸黑就往里面跑。 才跑出十多步,他的眼睛已可适应洞里的黑暗,这下方始发觉自己处身一个空旷宽大,四处钟乳倒悬的洞府里。 他暗忖道:“这真是奇怪,进口的地方比狗洞还小,谁知道里面却是这样宽敞,看来,这个山洞里尽是这些怪洞,真不晓得这是通往那里……” 他吸了口气,继续忖道:“他xxxx的,顾剑南那小子不知道跑到那里去,说不定这个鬼洞里有什么怪物毒蛇,我还是快卸去叠骨功赶紧去找他……”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更急,深深吐了口长气,身上又是一阵哔剥直响,就在这时他听到洞里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便是一声怪异之极的叫声。 穷神萧无心神一震,一口气没有使匀,内脏却受了伤,他浑身骨骼虽已回复正常,可是却吐出了两口鲜血,方始抑下伤势。 擦了擦唇角的鲜血,他已见到顾剑南从洞里向这边飞奔而来,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只浑身雪白、火眼金睛的猿猴,随着蹦跳之际,头上一撮金丝飞起…… 他暗吃一惊,忖道:“这是产自藏土金丝雪猱,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不容许他多想了,那只金丝雪猱长臂一伸,已向顾剑南背心抓去。 穷神萧无大喝一声,挥棒疾扫而去,正是使的打狗棒法的一招“黄狗翻身”。 只见绿影一闪,他的身躯已斜穿而出,拦在顾剑南身旁,一棒往那只金丝雪猱伸出的长臂击去。 这一棒去势如电,加上那只金丝雪猱正好往前冲来,两下一凑,萧无这一棒结结实实的击在那只金丝雪猱的臂上。 萧无虽说是刚才初施“叠骨功”受了内伤,可是这一棒下去,最少也有两百斤的力道,就是一块顽石也会被击得粉碎。 可是这一棒击下落在那只金丝雪猱的长臂上,却似击在一根钢条上,“噗!”的一响,竹杖竟脱手飞出。 那只金丝雪猱似是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怒吼一声,抛下顾剑南,右臂反手一抄,已将竹棒抓住,左掌倏出往萧无面门抓去。 穷神萧无怎料想得到对方一个畜牲,动作竟会如此快捷,有似一个武林高手,应变之迅速,超出自己的想像之外。 他心中一惊,竹棒还未抽回,已被雪猱抓住,接着面前一暗,那硕大的手掌已五指如勾的疾抓而到。 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他上身一蹲,曳着竹棒施出一招“打断狗腿”,竹杖一翻一挑,在雪猱的爪中圈了一个小弧,杖棒敲在它的虎口上。 这一招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精妙之处正是利用竹棒本身的特殊弹性所划的小弧。 那只雪猱就算再厉害,到底也只是一个畜牲而已,手掌一松,虎口已挨上一棒,打得他“呱呱”怪叫。 萧无夺回竹杖,可是却也没有占上便宜,他一缩身之际,头上飘散的乱发硬被雪猱抓去一大绺,痛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他一咬牙,忍住了痛,上身一斜,右掌横推,将站在旁边发愕的顾剑南推开,大声道: “你还不快跑,待在这儿干什么?” 顾剑南跌了开去,一听萧无的叫声,才定过神来,他没有立刻拔足飞奔,愕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 穷神萧无施出“打狗棒法”挑、棒、打、勾,一连十几棒,竹杖化成一幢青光,绕着金丝雪猱打转,将它逼得狂叫连连。 他勉强抑住胸中汹涌的气血,大叫道: “现在我不跟你多说,反正你要相信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你还不快走?” 顾剑南眼见那只金丝雪猱被萧无一枝竹棒逼得大怒狂吼,眼中射出绿色凶光,毛臂挥动时,风声霍霍,态势凶猛之极。 他心中实在不忍就此离去,说道:“你……” 穷神萧无眼见顾剑南犹站在旁边未走,急得他几乎要吐血,大吼道: “你留在这儿只有碍事,还不快走!” 顾剑南还在犹豫,萧无叫道: “混帐,你不走开,要我怎样能走,真想都死在这里不成?” 他忍痛挥捧横戳,大叫道:“你不要再说废话,还不快走!” 顾剑南这下不再停留,他不想从原路出去,沿着石壁往洞府深处奔走。 身后传来雪猱的狂叫和萧无的怪吼,但是不一会儿便随着他深入曲折回绕的洞里而消失—— 第十章 迷宫·钟乳·独角怪 直到听不见一点声音,顾剑南才缓下脚步来,于是也就发觉自己停身之地,正是这个洞窟错综连接的中心。 这个山峰,正是石灰岩和花岗石两种石质所构成的,由于地质的变化,石灰岩都被溶蚀而形成一个个的洞窟,因而洞内的石柱林立,有些成葡萄状的倒悬,有的似剑垂立……形状不一,美丽之极。 顾剑南真不知道这深入山腹的洞窟里怎会有光线照射进来,否则那些倒悬的石钟乳绝不会反射出如此美丽夺目的光华。 望着眼前那一个个洞窟,他数了一下,足足有九个之多,也就是说他的面前有九条路之多,可以任由他自行选择。 他真不知道那一条路可以通往山外,因为每一个洞都是如此明亮,都有光芒反射出来。 顾剑南站在那九个洞前,犹豫了半晌,选择了第三个洞,举步向里面行去。 曲曲折折的走了十几步远,他带着疑惧之心缓缓行去,眼前愈来愈亮,豁然开朗,已是走到洞窟的尽头,展现在身前的是一个圆形的拱门。 他心中大喜,以为一出拱门必然可以走出这座山腹,于是急行几步冲过拱门。 “哦!”他脚步才一踏过门槛,便从嘴里发出一声惊愕之声,站在那儿楞住了。 敢情他进入另一个深邃空旷的洞府里面,洞高数十丈,顶端是一个窟窿,阳光就是穿过这个窟窿里射下来,是以整个洞室明亮异常。 他仰首望了望窟窿上面那有如脸盆大的一块青天,天空正飘过几朵轻云,显得悠闲之极。 顾剑南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垂下眼帘向后望去,已看到面前那一个个的洞窟,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是九个。 若非头上那数十丈高处的一块青天,他真以为自己又回到刚才进洞的地方,因为面前的这几个洞窟,形状与方才那几个洞是一样的,每一个洞里都有钟乳垂下…… 顾剑南站在拱门旁,忖道:“这真是奇怪,怎么又有九个洞窟?若是每一个洞都有九条通路的话,这个洞里的路岂不是多得计算不清?” 他心中凛然,真是没想到这个山腹竟会如此深远幽邃,此时,他若是想要退回原路也不容易…… “也许我可以再找到原路出去!”他忖道:“但是也许刚才那条路便是九条通路中的一条,那么我岂不是处身在一个错综的路途里!” 他这时记起幼时曾听到父亲说起的古代迷宫的建筑,便是在许多错综的路途中,只有一条路才能到达宫室的中心…… 他倒吸一口凉,忖道:“有谁能够在这山腹之中开凿这么一些个洞窟?或许他只是照着天然的洞室而加以人工的开凿,才造成这样一个类似‘迷宫’的形势……” 一想到这儿,他又不禁从心底涌起一丝希望,于是他走了过去,一个一个的察视洞壁的石质和颜色,希望能够发现一点斧凿的痕迹。 可是真使他失望得很,他察视过九座洞窟,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顿时他的心里泛起惊悸之感。 他惊忖道:“我若是因在这个‘迷宫’里,就算不致被困死,饿也饿得死呀!” 脑海泛过一个饿字,他立即便感到饥肠辘辘,饥饿难当。 自从昨天早上,他跟随祈白向昆仑奔来后,只有在天色微曦之时用过一次干粮,此后便是昨夜在天池下的洞穴里吃过几片龟胶。 如此算来,他有整整一天都没有进过一滴清水、一份米食了,只因为他一直都处于惊恐奔逃中,才不觉得饥饿,现在一想起来,自然会感觉得饥饿难当了。 望了望眼前的九条路,他硬着头皮忖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我不论走或不走都是死路一条,那我又何必站在这儿等死?为什么不进到里面闯一闯?或许……” 他忍着饥渴,依然选择第三个洞窟而去。 就这么曲曲折折而行,他一连穿过了四道拱门,走得他头昏眼花,依然没有找到出口之处,依然面对着九条通路。 他不禁大泄其气,几乎没有勇气再向里面行去,可是一股不甘就此罢手的强烈意志,使得他终于又提起疲惫的脚步向前行去。 这下他不依照原先的选择,就这么随便走进一个洞窟,走了十多步,出了拱门,他的眼光又瞥见四下诸洞林立,立即泄气垂首,几乎站立不稳。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忖道: “看来我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出得了这个洞……” 心念方转,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突然他那无神的眼睛射出一股希望的光芒。 敢情在面前环列的九座洞窟上,用金刚指力写着四个铁划银勾的大字。 “天灵洞府”。 “天灵洞府?”顾剑南忖道: “这莫非是什么天灵上人的洞府,但是怎么每一个洞都是……” 心念方动,耳边响起一声怪叫,一条红影闪现在他的眼前。 他定睛一看,只见从左边第二座天灵洞府里钻出一条扁平如带、浑身鳞比血红如火,头上长着一个黑色独角的怪蛇。 那条怪蛇红信烁烁,一双三角怪眼盯着顾剑南,似是非常奇异他的出现在此。 顾剑南心中大懔,倒吸一口凉气,双手自然而然的摆在胸前,戒备地望着那条独角怪蛇,可是他的脚步却缓缓地不断往后退去。 蛇信吞吐了几下,那条怪蛇“呱!”的一声怪叫,突地飞窜而起,向顾剑南身前疾射过来。 顾剑南看得清楚,那条怪蛇窜起之时,靠近七寸的地方,鳞片之下突然张起两片薄薄的肉翼,更是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他虽然心中慌乱,但是却也知道此种怪蛇必然极毒,行动之际带有毒风,绝不能够当面迎拒。 他闭住呼吸,身形一矮,斜斜的窜了出去,向其中一个洞口奔去。 他是拚着命的斜窜而出,去势极快,正与那条怪蛇飞射来的势路错过,那条怪蛇扁平如带的身躯还在空中,已见到顾剑南窜出六尺之外。 它呱的一声怪叫,肉翼急扬,一条狭长尾巴已横扫而出。 顾剑南刚刚站稳,那条长尾已挟着劲风扫到,他见来不及躲开,上身一倾,左臂一格,右手急抓而出。 “啪!”的一声,那条狭长如带的蛇尾正好拍在他的臂上,这一扫之力几达三百斤重,直打得顾剑南几乎栽倒于地。 他上身一晃,右手五指已抓住那条蛇尾,没等它缠上手臂,便使出全身劲力,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气,只是为了本能的自卫而尽出全身之劲,当然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挥摔时,体内潜存的内力已飞扬而起。 那条怪蛇身在空中,尾巴被顾剑南抓住,已无从着力盘缠,立即被顾剑南发出的内家真力将浑身骨骼齐都根根摔脱。 洞里响起它的一声惨厉的怪叫,这条怪蛇整个头颅摔落在地上,砸成粉碎。 顾剑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大的劲道,也不会想到这一下正好用的是捕蛇人最狠毒的手法,因为蛇的全身骨骼是一节一节锁成的,就这么一抖,便可以将之骨节抖脱散开…… 他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只觉手掌上滑腻冰冷,恶心之极,一摔之下立即便放下手,反身朝洞里奔去。 奔了二十多步远,他只见面前一座半开半闭的石门出现在洞府尽头。 也没有多加考虑,他急步奔进石门。 一冲进门内,他立即便停住了脚步,甚而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急忙关上了石门。 这下他总算有从容喘气的机会,可是才只喘了口大气,他的身形转了过来,立即便又忘了喘气,目瞪口呆地站着,凝望面前。 在他眼前展现的是一个宽广数丈的水池,池水澄清碧绿见底,平滑有似绸缎,水面上三三两两的几簇荷叶,此时荷花盛放,那洁白如玉的花办正吐露淡淡的芬芳,香气盈屋,薰人欲醉。 顾剑南的目光从一朵朵花蕾栘过,落在碧池对面,只见上面石阶如玉,阶上摆着一个青铜大鼎,鼎旁坐着一个长髯及胸、发髻高挽、身着一袭褐衫的老者。 那老者眼帘微垂盘坐于地,似乎正在入定,对于顾剑南的闯入,没有丝毫反应。 顾剑南目光一闪,从那老者身上移过,已看到他身后的石壁上镌着一个用珠宝镶成的太极图形,在那个太极图形上,还悬着一柄黝黑鳞鞘、系着黄色丝穗的古剑。 顾剑南定了定神,顺着池旁向里面行去,他走到石阶上,躬身一揖道: “在下顾剑南,无意之中闯进前辈洞府,尚望老前辈厚宥……” 话声出口,等了一会儿,却没有见到那个老者睁开眼来,顾剑南才诧异地向石阶上走了两步。 这白玉似的石阶有十级之高,他缓缓地一级级的往上行去,才跨上六阶,他的目光平望过去,已见到那老者身后另有两个蒲团,蒲团上霍然坐了两只跟他方才遇见的金丝雪猱一样的雪猱,唯一不同只是这两只雪猱头上已没有那一绺金丝。 顾剑南吃了一惊,只见那两只雪猱瞑目垂首,骈掌于胸,盘坐在蒲团上,就像僧人在打坐一样,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闯进。 他心中疑惑不定,还未决定是要踏上石阶还是立即退出这间静寂怪异的石室,已听到嘘嘘之声在面前响起。 他目光一闪,只见摆在那老者面前的青铜古鼎里镂空的地方,红影漾动,似乎就是他方才碰见的那条独角肉翼扁平如带的怪蛇。 顾剑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形一转,急忙跃下石阶,向着水池往外飞奔。 果然室内传来“呱!”的一声怪叫,鼎盖一响,那条怪蛇已窜出青铜古鼎。 顾剑南急忙中回头一看,这条怪蛇道和方才所看到的独角红鳞、双翼斜展的怪蛇一样! 他此刻也分不出这到底是另外一条蛇抑或便是刚才那条蛇,事实上那怪蛇飞行之速极快,也不容他停下来细细思忖,他只有拚命逃跑的时间了! 奔到石门,他毫不犹豫的一拉门上兽环,谁知刚才他关门容易之极,这下却是用尽力气也拉不开门来。 用力的拉了两下,他见无法拉开石门,立即便转身斜奔。 这时,那条怪蛇又展翼扬尾飞来,似乎早已料到顾剑南会突然转身侧奔而去。 它虽然能够飞翔,但是由于蛇身太长,肉翼又小,无法在空中转变方向,所以只得落在地上,重又在地上游行了数尺,方始重新飞窜而起。 就这么一段空隙,顾剑南拐了个小弯,重又奔向石阶,因为这个石室之内,除了壁上挂着的古剑之外,再也没有第二种可以拿来自卫之物了。 顾剑南奔跑之时,便立即想到取下壁上的古剑,虽然他并不会剑术,但是有兵刃在手到底要比空手迎拒这种能飞的怪蛇要安全得多。 他洒开大步疾奔而行,一连十几步已奔上石阶,到达那老者盘坐之处,他逃命之际尚不忘礼节,略略一顿,躬身道:“老前辈请恕在下放肆了!” 话声说完,身后腥风扑鼻,那条怪蛇已划空飞射而至,距离他头顶不足两尺。 顾剑南回头一看,只见那条怪蛇红信疾伸,形状恐怖之至,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重拖故技,矮身一滚,斜斜往石壁滚去。 他刚才只为了逃避怪蛇追逐,忘了蒲团上尚坐着两只雪猱,这下奔到此处,立即便看到两只雪猱,因而他也就不敢从雪猱身边滚过,斜往石壁滚去。 一直滚了几个翻身,他贴近石壁刚刚准备站起身来,那个三角形的蛇头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一股腥气扑进鼻中,顾剑南只觉一阵昏晕,几乎倒地,他眼前一花,那蛇信已将触及面颊,蛇嘴中根根含有巨毒的长牙,正毫不放松的向他喉咙噬到。 凭着心底的求生本能,顾剑南侧首一偏,双手疾抓而出,正好抓作蛇头。 他此时也不管触手处是如何冰冷滑腻,他死命的往外撑开,可是由于整天的奔逃,又加上连饿几餐和吸入毒气渐渐发作,使他感到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他突觉自己头晕脑涨,再也无法支持,眼前的蛇信也渐渐越来越大,他头一偏,只觉右肩一痛,已被那怪蛇利齿噬上。 这阵剧痛倒使他获得短暂的清醒,他深吸口气,抓住蛇头,低下头去,凑着蛇颈下软皮便咬。 这种作法只是孩子气的以牙还牙的作法,他此时除了这个报复的念头之外,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可以将怪蛇杀死。 就像溺水之人处于生死一线之时,只要抓到任何的东西便都不会放手一样,顾剑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蛇颈的冰冷可惧,蛇血的腥臭难当,只是张开了嘴,拚命的用力咬下去。 牙齿一触及蛇皮,立即便从较软之处咬进,接着一缕血液从牙缝里流了进来,流过舌尖。 顾剑南只觉得一股温温的、淡淡的、甜甜的水箭,直射咽喉,不由自主的便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 思绪完全处于停顿状态,他只是想到吸、吸、吸……直到将那条怪蛇体内的血液全部吸干为止。 才咽了几口蛇血进肚,他又觉得那条怪蛇扁扁的身躯突然鼓涨起来,不停地挣扎着,也带着他的身子在滚动。 滚了几个翻转,他双手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可是牙齿仍然深嵌在蛇身中,没有丝毫放松。 大口大口的蛇血吞进腹中,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如同酒醉一样,渐渐地他终于神智不清的昏了过去……。 请看第四部“飞雪飘零”—— 第一章 野宴·美妓·夏夜飞觞 顾剑南就在将要昏迷的时候,耳边听得“铮!”的一声轻脆有如金石的鸣声,接着身上一松,一切的束缚都被解开。 他曾竭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皮沉重,重逾千钧,怎么也睁不开来,终于紧紧闭住,昏睡过去! 睡梦之中,一连串的恶梦不断的纠缠他,他似乎觉得自己置身在空旷的漠野,四顾茫茫,孤独凄凉。 他孤寂地在漫漫黄沙里踯躅,四下寻觅,希望能找到一个熟悉之人,却迈行数十里而不得…… 正在旁徨迷茫之际,他突然发现一大群人急奔而来,那些人的脸孔是如此的残忍,如此的凶狠,却全部都是他所熟悉的人。 玄清道人、大明禅师、玉真子、乌道人、穷神萧无,还有那杂货店的老板,一个个都凶残至极的向他追杀而来。 他慌乱的奔逃着,在一望无垠的漠野里奔逃,随着一次次的跌倒,他的腿麻了,身上的肌肉酸痛欲死,喉里似有火焰在燃烧…… 他向着天空的烈日发出呐喊,向着漫天的黄沙发出呐喊,可是换来的却是残忍而凶暴的追杀之声。 奔跑!奔跑!不停的奔逃中,他终于忍受不了,跌进一个大坑里。 惊慌的仰首四顾,他见到的是一张张带着狞笑的脸孔,身下黄沙炽热似火,他无助地呼唤着。 他是如此软弱,在他心里,唯有强壮的父亲能够予他援手,于是他高声呼叫着父亲…… 父亲…… 叫声中,顾明远那壮硕而雄伟的身躯披着火红的长袍,有如天神从空而降,神威凛凛的疾挥双掌,立即便将那些人打死。 他慈爱地抱起顾剑南,柔声道:“孩子,你受惊了!” 顾剑南只是紧紧的搂着父亲的手臂,不停地叫道:“爹爹!” 顾明远拂去他脸上的黄沙,拿出水壶,将清凉的泉水洒在他的额上,洒在他的脸上和那干燥的唇上…… 泉水冰凉,流过他的脸颊、眼角、唇边,滑进他的衣襟,凉凉的、痒痒的,他不禁笑出声来,睁开眼睛说道:“爹爹,你……” 眼睛一张开来,他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在那漫漫黄沙里,而是在一个石洞里面。 顿时,他想起了刚才被那条独角怪蛇追逐、缠绕的情形。 愕然望着身边寸寸断去的蛇尸和那流在白玉似的石地上的蛇血,他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光从那鲜红点点有如花卉开放的石地上移过,他只见左侧三尺之外,一柄长剑笔直地插在地面,剑尖竟没入石中有数寸深。 那锐利的青锋发出熠熠的寒光,在剑刃没入石地之处,一滩鲜血正在凝结中。 顾剑南愕然望着剑柄上垂挂的黄色丝穗,然后将目光转移到石壁之上,只见挂着的那柄古剑只余空鞘,已经不见鞘中长剑。 他心中一震,想到在自己将要昏迷之时,曾听见剑鸣之声,再将眼前看到的情景相比较,立即便发觉到一个事实。 他惊忖道:“那柄悬着的古剑,总不会无缘无故的飞出剑鞘,将我身上缠绕着的怪蛇斩为寸断,事实上那也是不可能的,必然是有人持剑斩蛇……” 就在这时,他发觉到自己脸上的水珠缓缓滑过颔下,流进衣襟里。 摸了摸湿润的衣襟,他立即想起方才的梦境,梦中顾明远将泉水洒在他的脸上。 他惊愕之极,骇惧无比,暗忖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父亲他老人家真的来了,否则又是谁将泉水洒在我的脸上?” 方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梦是真? 他正在疑幻疑真、错愕不定之际,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接着便是一蓬水珠洒来。 他愕然回首,目光所及只见那只金丝雪猱正捧着一个金钵蹲在自己身后,咧着大嘴朝自己傻笑。 他吓得陡然跳了起来,反身便逃。 因为,他从那金丝雪猱臂上的伤痕可以看出这正是方才追赶自己,而被穷神萧无拦住的那一只雪猱。 他飞跃下石阶,沿着池边,向那已被推开的石门奔去,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生出抗拒的念头,否则他大可以拔起插在石地上的长剑,攻击那只雪猱。 这也许是才从恶梦中醒,心神未定的缘故吧,总之他只要想要尽快地离开这个诡秘的石洞。 那只雪猱一见顾剑南飞奔而逃,怪叫一声,将捧着的金钵掷在地上,飞扑而来。 “锵!”的一声大响,那只金丝雪猱身形如风,已一跃三丈,扑到顾剑南身后。 顾剑南猛然觉得身后劲风急响,回过头来已见那只金丝雪猱五指如勾疾抓而至。 他吓得魂飞魄散,身形一顿,霍地蹲下,双手握拳,竭尽全身之力,急捣而出。 方才他毫无抗拒的意念,这下却是情急拚命,双拳飞击,虽无一点章法程序,但是潜藏的内力疾发而出,拳劲雄浑,却也颇具威力。 那只金丝雪猱似是对顾剑南没有丝毫恶意,而且也根本没有想到顾剑南会突然出拳攻击自己。 它的身躯急冲而去,顾剑南双拳猛捣过来,根本就不容它有躲开的机会,“噗噗!”两声,一连两掌击中它的肚子,发出打鼓似的声响。 金丝雪猱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跌倒于地,它扬起双爪作势欲扑,可是就这么缓了一步,顾剑南已经拉上石门,急奔离去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洞里空寂的响起,顾剑南亡命似的飞奔而逃,他惟恐金丝雪猱会启开石门追来,所以也顾不得择路而行,有洞便钻,有路便奔。 这样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只晓得自己双足已经麻木,身上的汗水已浸湿衣衫,才在急喘声里停了下来。擦一擦脸上的汗珠,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见自己站在一条狭小的甬道里,竟不像是初进山洞时见到的那些洞洞相通、钟乳林立的地方。 他暗忖道:“我是否已经逃出那迷宫似的洞窟?我又是如何逃出的?” 边想边走中,他突然听到甬道的另一端传来一阵锅杓敲击之声,此外还有隐隐的唱歌之声。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声音,听在饥饿难当的顾剑南耳里,实在较之任何歌声优美。 他循着甬道奔去,走到尽头,立即便看到一条斜斜的小道延伸上去,就仿佛一个窗子似的,眺望出去,天光云影竟是如此可爱。 毫无半点犹疑,顾剑南转向小道而行,终于他从狭小的孔道中窜了出去。 深深的呼了口气,他藏身在山坡上的草丛里,目光从那将垂的太阳和满空的彤云移过,落在五尺之外的弯弯小溪中。 他只见在那条曲曲流水之畔,搭着一幢幢的帐篷,帐旁一连摆着四五排敞椅,椅上坐满了人,正自观赏池畔的空地上载歌载舞的一群美女。 那些少女身着霓裳,手持羽扇,在阵阵音乐声中盈盈起舞,宛转歌唱,映着将残的夕阳,的确是美不可言。 顾剑南虽是已有十五岁,可是他人世未深,对于这些歌舞并不如何欣赏,他现在最欣赏的大概是随着那阵锅杓之声飘来的菜香。 他咽了口唾沫,转首望去,只见山坡下另外搭着一个敞篷,砌着几个泥灶,此时正有几个人在忙碌地炒着菜、洗着碗,显然他们正为晚饭而忙碌。 顾剑南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那个临时的厨房行去,一直走到那个大灶旁。 那手持长杓在锅里不停拌搅的大师傅是一个长得一身肥肉、双层下巴的大胖子。他穿着一袭短衣,敞开了领口,让半个胸膛都露了出来,却依然汗下如雨,不停地拿起围在脖子上的汗巾擦汗。 他刚抹了两把汗,放下手里的汗巾,已见到顾剑南站在面前,微微一愕,他诧异地问道: “孩子,你是谁?” 顾剑南道:“在下姓顾……”他话声一噎,想到自己这付狼狈的样子,不愿意将自己的本名说了出来,顿了顿,道:“顾楠!” “哦!”那个大胖子和蔼地说:“我姓周,他们都叫我周胖子!” 顾剑南犹豫了一下,道:“在下跟随叔父游历此山,一时不慎,迷失在密林之中,已有一日未进饮食,听到了此处锅杓声响,所以……” 周胖子呵呵笑道:“小兄弟你别急,我马上吩咐他们替你准备饮食,人出门在外,谁也免不了会碰到困难的,你尽可安心在这儿,出了山后,再找路回家便是。” 顾剑南感激万分地道:“小辈就此谢过周……先生。” 胖子笑道:“什么先生?哈!我一个字都不认得,从没有人称我先生,你还是叫我周胖子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不停铲,将锅里的菜肴铲起,这时,那些在厨房里打杂、切菜、洗碗的人都纷纷停下各自的工作,围拢过来,他们齐都带着诧异好奇的目光望着顾剑南。 周胖子皱了皱那两条横摆在绿豆小眼上的扫帚眉,挥手道:“你们还不快点准备,歌舞一完,马上便要用餐,别等公子发脾气就有你们好受的了!” 他面对顾剑南时是如此的和蔼,但是对待那些厨中杂役却是颇有威严,那些人不敢稍有耽误,纷纷走开。 周胖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叫道:“快嘴小张,你过来!” 一个身形瘦小、两颊无肉的年轻汉子应声走了过来,恭声道: “大师傅,有什么吩咐?” 周胖子道:“你带这位顾兄弟去,准备好热水让他洗个澡,找一套你的衣服给他换一换,然后准备晚饭给他食用!” 那个叫快嘴小张的汉子似是未想到周胖子会派上自己这么个好差事,他颇不高兴的望了望衣衫褴褛的顾剑南,缓声道:“大师傅……” 周胖子没等他说话,眼睛一瞪,沉声道:“你听到没有?” 快嘴小张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道:“是,是,小的马上就做!” 顾剑南不好意思地道: “不敢有劳这位兄台,只要请你告诉我浴室在何处便行,我自己来……” 周胖子和蔼地道: “别对他这么客气,这小子就是贱骨头,不骂一顿,他总不会好好的去做事!” 快嘴小张苦笑道:“大师傅你别这么损我好吧!我快嘴小张虽然话多一点,可是心地还是蛮不错,谁不知道我……” 周胖子叱道:“别多说废话好吧!还不快走?” 快嘴小张果然不敢再多噜苏,缩了缩脖子,提起一桶水对顾剑南道: “小兄弟,请随我来!” 顾剑南抱拳道:“谢谢兄台了!” 他随着快嘴小张穿过厨房,走过一条新开辟出来的小径,进入另一座帐篷里。 这个帐篷显然是那些厨房里下役所住的,两排敞铺上堆放的衣服都带有浓郁的油腻味,铺底堆置不少的盘碗和菜蔬。 快嘴小张带着顾剑南走到帐篷后端临时搭成的浴室里,道: “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拿衣服来。” 顾剑南感激地道:“谢谢你,张大哥!” 快嘴小张耸了耸肩,道: “你快别这么称呼我吧,这儿上从公子开始,直到那些跟我一样在厨房里打杂的家伙,全都称呼我叫快嘴小张,其实嘛,我只是遇上什么事儿都想要说上那么两句,对于一些较为隐密的事,总想打听个清楚,然后跟人说个明白,这个,小兄弟,你该知道话不说不明,鼓不打不响,人若是有了嘴不说话,那还要来做什么?所以……” 顾剑南没等他所以下去,连忙打断他那滔滔不绝的闲话,问道: “请问贵公子是……” 快嘴小张立即把话接上,道: “我们公子是谁,你都不知道呀?我问你,武林中有个金缕宫你知不知道?” “金缕宫?”顾剑南想了想,摇头道: “请恕我孤陋寡开,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快嘴小张似是感到万分惊讶地凝望着顾剑南,然后一拍脑袋道: “哦!我倒忘了你年纪还小,又怎么知道武林中的事情,小兄弟,我跟你说,金缕宫便是我们宫主朴摩天所创,若是你提起朴摩天三个字,也许有人不晓得,但是你一说是岭南幽客,那么谁听了都会肃然起敬,我们公子朴立人是他老人家唯一的独生子,嘿嘿,你别看他才十七岁,可是在江湖上却已闯出玉面郎君的绰号,不但如此,他还是武林中第一高手,剑圣梅花上人未来的乘龙快婿,眼见将来的武林便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我们这些下人跟了他也与有……荣焉!” 顾剑南笑了笑道:“原来你们公子有这么大的来头,我倒是失敬得很,不过……”他作了个手势,道:“我想洗个澡,因为我困在山里几天,实在也该好好的……” 快嘴小张急忙道:“好好好!你快洗澡吧,我去拿套衣服给你,反正我的个子也不高,你穿上绝对刚好!” 他拉上黑帘子,退到外面,顾剑南将桶里的热水倒入木盆中,然后脱下衣服。 他看到衣服上的两个破洞,这才想起在石窟之中被那条独角怪蛇咬噬的地方,想到自己吞下那么多的蛇血,他不由感到一阵嘿心,幸好肚子里已没有东西,他也呕不出什么来。 伸手摸了摸右肩上,他突然发觉上面敷了一层东西,揭下来一看,是一块墨绿色的渣滓,放在鼻下闻了闻,隐隐有一阵芬芳气息。 他心中疑惑不已,忖道:“那条怪蛇能够喷出毒气,必然是一条毒蛇,怎么我肩上被噬竟不会毒发身亡,莫非这块药渣便是祛毒之药……” 但是,在那古洞里又有谁会给他敷上这块草药?是那个盘坐的老者,还是那只金丝雪猱呢? 心中意念纷乱,他正惊愕在那儿,耳边听得快嘴小张道: “小兄弟,衣服替你拿来了,你还没开始洗啊?”说着将衣服挂在帘上的横杆。 顾剑南应声道:“小弟这就开始洗了!” 快嘴小张道:“提起洗澡,我便想起我们的公子来,他真可说是绝世天才,在宫里有一个专门的温泉水池,他每次沐浴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四个侍女进去……”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据他们说,那四个侍女全都是陪公子沐浴的,往往……” 顾剑南皱了下眉头,扬声道:“张兄,你不要说这些好吗?我可不想知道!” 快嘴小张干笑两声,道:“嘿!我倒忘了小兄弟你年纪还小,一定还不知道这些风流阵仗的趣味,可是我却……” 顾剑南心中暗骂荒唐,不愿听快嘴小张继续说下去,连忙大声道: “张兄,你能不能改说些别的?” 快嘴小张嘿嘿一笑道:“好!我不说这些,说些别的,唉!你也真的,像这种事情谁不爱听?……偏偏你!真是个黄毛小子,不懂风情!” 顾剑南苦笑了一下暗忖道:“看来这什么玉面郎君确实不是好人,这个地方我也不能久留,还是用完饭便走吧!” 快嘴小张鬼扯了几句,又道:“我们公子有一天看到一段什么春夜宴桃李园的记载,说为了上面写的什么曲水流觞,吟诗作对的情形非常好玩,于是也约了几个好友,像江南大侠卢抡元的公子快剑卢宾、河洛的白氏双英、华山派的凌云剑何起凤等等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一起到曲水旁也是照书上那样来上一套……” 他干笑两声,道:“我们公子虽然学富五车、吟诗七步,可是其他那些公子们却都不善文墨,所以公认为这样玩法没意思,于是又想起另一种花样!嘿!你可知道他们想出来的是什么玩法?我敢保证你想不到!”他咽了口唾沫接道: “嘿嘿!公子爷请了些秦准名妓,一起遨游天下胜景,于是选择了这个地方,小兄弟,你猜一猜他们是怎么个玩法?” 顾剑南才看到那些少女在载歌载舞,说道: “我想一定是歌舞一番,还有什么别的玩法不成?” 快嘴小张道: “如果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们公子也不会花上每人黄金百两的重价请那些名妓来了,我们宫里随时都可以看到歌舞胜景,又何必带上这么多人到处找地方……” 他顿了顿说:“我们公子这次还是为了想看一看各派在昆仑顶围剿血手天魔才赶来昆仑,谁知还未赶上昆仑便已经听到血手天魔战死的消息……” “公子在失望之下,正要转道返回岭南,却在这儿发现那条小溪,正适合他想出来的‘夏夜飞觞’的理想,于是即刻决定在这儿扎下了营……” 他不管顾剑南在里面有没有注意听自己说话,逸兴飞扬地道: “你可晓得那‘夏夜飞觞’是怎么回事?我来告诉你,我们公子令人把小溪下游堵起来,让溪水流得慢一点,然后叫那些美女在小溪两岸分段排好,他和那四位公子站在上游的小桥上,将装着半杯酒的酒杯放在水面,随着流水向下游流去…… 那个酒杯载浮载沉的缓缓流去,自然会慢慢靠近岸边,于是在那一段距离内的女子,便要将它拾起,把酒喝下,然后脱掉一件衣衫…… 由于那些公子们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放下酒杯之时,能控制力道的大小,而可使酒杯必然流向何人的面前,因而往往某一个美女脱得只剩下一个肚兜,到了最后也只好赤条条的跳进溪水里……哈哈!小兄弟你说这样好玩不好玩?” 他没有听见顾剑南答腔,抬头一看,见到挂在横杆上的衣服已被取去,水声也停止了,显然顾剑南已经洗好澡,可是却没见到他出来。 他心中一愕,还以为顾剑南听得入迷了,笑道:“小兄弟,你别羡慕他们这样作乐寻欢,他日你我有了办法也可以这么来上一下,说不定想个更绝的法子……” 他话声未完,布帘被拉开,顾剑南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快嘴小张连忙扶住他,惊道:“小兄弟,你……你怎么?” 他只见顾剑南满脸通红,嘴唇发乌,形像骇人之极。 顾剑南勉强睁开眼睛,道:“我……我全身发烧,心内如焚……” 原来他被独角怪蛇咬住肩头,毒液已经渗入体内,幸得那只金丝雪猱赶回洞中,将怪蛇斩了,拔出蛇头,替他将毒液吸出,然后又采来草药替他敷伤疗毒…… 它本来是一番好意,谁知顾剑南醒来之后,却被它那凶相所吓,拔足飞奔而逃,以致加速血液流动。 刚才洗澡之时,他又不知情的取下草药,因而蛇毒未能完全拔尽,所以立即便发作起来。 快嘴小张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烫手,急道:“这……这怎么办?” 顾剑南低声道:“你……你扶我到床铺上躺躺,我……” 他话声一停,紧闭双目,昏死过去。 快嘴小张手足无措,抱着顾剑南往床铺上一摆,大声叫道: “周胖子,大师傅,不好了,小兄弟死过去了!” 像他这种人平时嘴多得一场糊涂,等到真有什么紧要事情临头,便手足无措,乱成一团,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只有大声叫嚷,跑出去求援了!—— 第二章 必杀·铁卫·玉面郎君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剑南在一阵摇晃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置身在一辆车内,那满身肥肉的周胖子正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在养神。 身子挪了挪,他想要坐起来,全身一阵酸痛,又使他昏睡了下去。 就这么挪动一下,那在闭目养神的周胖子已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一看见顾剑南脸上便浮起笑容,道:“小兄弟,你总算醒来了,唉!可把我吓坏了,快嘴小张说你已经死过去,害得我丢下锅铲便跑去看你,幸好你只是中了一点蛇毒,我们宫里有的是解毒药,总算把你这条命救活过来了。” 顾剑南道:“谢谢周叔叔的救命大恩!” 周胖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笑道: “这算得了什么?你体内的毒并不深,只是你的身子稍为弱了点,改天我传你一个口诀,本宫的内功心法最为独特,包你三个月下来,身体健康,精神饱满。” 顾剑南知道各门各派对于本门的武功的珍秘非常,非本门弟子绝不许传授,若稍有违背,便被视为叛师叛派,要以门规处置。 他摇头道:“谢谢周叔叔好意,我想这……” “哈!你以为我传你本宫心法便要收你作徒弟不成?”周胖子笑道: “我是上代宫主的老人了,也不能算是本宫的弟子,传给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宫主知道了也没有话说!” 他深深的看了顾剑南一眼,叹了口气道: “唉!说起来也真是缘份,我在金缕宫里三十多年,谁都知道我凶,就连我们公子我都看不惯,可是一见到你,我竟由衷的喜欢,似乎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顾剑南问道:“周叔,令郎呢?” 周胖子脸上肌肉一阵痉挛,摇了摇头道:“死了!”他痛苦地道: “我那可怜的婆娘,在生下他不久便死了,孩子只活了三天……” 顾剑南从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悲哀,看出来他心底的痛苦是何等的深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只得默默无语。 周胖子沉默了一下,挥了挥手,笑道:“唉!过去的事情还提他作什么?我问你,小兄弟,你中了蛇毒之后,怎么还能跑那么远呢?” 顾剑南不愿将山腹里所经过的情形说出来,他摇了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唯恐周胖子继续追问下去,自己会禁不住心情激动,而把身世揭露出来,他想把话题扯开,问道:“周叔,现在是到那里去?” 周胖子道:“你不晓得你已昏睡了三天?我们正回金缕宫去,现在已走了一半路程,大概明晚便可以到达秦岭的行宫……” 顾剑南听到外面的马蹄声,还不时传来几声叱喝,问道: “周叔,现在是什么时分?” 周胖子道:“午时刚过不久,现在是未时了,你大概是饿了吧!病中的三天,我只喂你喝些羊奶,或者冲些米汤,不能给你多吃东西,只好让你多饿一饿……” 顾剑南摇了摇头,道:“我饿倒不饿,只是觉得车里气闷得很,想透一透气。” 周胖子笑道:“这两天烈日太强,我唯恐你被太阳晒了疾倩加重,所以特别请准公子,让出辆马车,又怕你吹着风受凉,所以将窗帘紧紧封住,可也把我闷惨了!”说着,卷起车窗上的帘子,望了望外面,道: “早上的天色还很好,现在天上却满布乌云,热了几天,下一场大雨也好!” 顾剑南吸了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来,周胖子扶着他靠在窗旁,说道: “你就在这儿等一会,我下去叫他们拿小米稀饭来,此外我还专门为你准备了一点小菜,嘿嘿嘿,是我最拿手的好菜!” 他笑起来的时候,腮上的两堆肥肉直颤,原就很小的眼睛显得更只有绿豆般大了。 顾剑南看着他推开马车门,飞跃而下,好像他身上几百斤的肥肉,此时都变为羽毛,行动干净俐落,敏捷快速。 惊愕地望着飞跃而去的周胖子,他心中暗忖道:“江湖之中到处都有异人,屠沽之辈也颇多侠义之士,看来这周胖子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乌云之中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便是一声震耳的雷鸣,霹雳连发,霎时便是大雨倾盆而下。 顾剑南急忙把帘子拉下半截,往外看去,只见数乘铁骑急驰而过,接着便听有人大声喝道:“铁卫三十骑报告公子,左前方三十丈外,有一座荒庙可以避雨!” 雨声中传来另一个声音:“你们快去打扫一下,可不能让佳人受惊!” 顾剑南听那声音里充满了自傲、调侃的意味,忖想道: “这人大概就是什么玉面郎君朴立人吧?听他的话再想想他的作为,这种人也可算是一个败家子,怎么岭南幽客身为武林中绝代高手,也不管一管他?” 他想到自己父亲虽说是对自己非常钟爱,可是却也严厉得很,就算自己以前双足残废,也绝不容许自己胡作非为…… 寻思之中,他又听到一声大笑道:“朴老弟真是怜香借玉,这阵雷雨也怕使小苹姑娘受惊,哈哈小苹姑娘,你真是好福气……” 话声未完,另一个声音又道:“哈哈,唯真名士才懂风流,朴兄在金缕宫里有佳丽三千,可是这三千恩爱却集于小苹姑娘一身。” 顾剑南听到这些声音距离自己处身的马车颇近,伸出头去望了望,只见前面一辆碧绿镶着金边的马车,较之普通的马车大了两倍以上,斜斜望去,可看到右边的四匹骏马,在雨中急奔,铁蹄飞处,泥水飞溅的情形。 他正要缩回头时,隐约听到前面那油碧香车里传来娇柔细软的声音:“嗯!公子,你听他们两位在取笑奴家,你也不……啊啊,公子你……” 后面的话被雨声打断,顾剑南没听清楚,想来必定是撒娇之语,他皱了皱眉头,缩回头来,想拉下帘子,周胖子已如飞似的跃上马车。 他放下手中的瓷钵和饭具,在车厢里找了条干燥的手巾拭去脸上的雨水,笑道: “这阵雨来得真快,倒像是我求下来似的!” 顾剑南看到周胖子冒雨为自己取饭,感激地道: “周叔,你对我这样好,要我怎么……” 他的声音哽咽,没说下去,便被周胖子拦,道: “小顾,你别说这些话好吧,快点吃,免得稀饭凉了。” 顾剑南还未说话,铁蹄骤响,前面有人大声喝道:“铁卫三十骑,你怎么啦?” 接着便有人高声道:“禀告公子,小庙之中有人在内,不许任何人进去,铁卫二十八、三十两骑已被那人杀死,敬请公子定夺!” 朴立人那尖锐的声音自车厢中传出:“啊!有这种事情?你等速将那人围住,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惹本宫之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剑南自窗中望去,只见那当首的身穿甲胄的武士在马上抱拳道:“遵命!” 他任凭头盔上雨水流过脸际,擦都没擦一下,挥手道:“快走!” 铁骑十数乘,立即飞驰而去,转眼便消失在雨雾中。 周胖子也凑在窗口,看到那十数乘铁骑消失,回过头来,道: “不晓得那庙里是谁?竟连两名铁卫都不是对手!” 他解释地道:“自上代老宫主开始,即收下根底不错的年轻人,施以严格的技击训练,只为保护金缕宫,护卫公子之用,每一个铁卫在江湖上都至少是二流以上的高手,想不到他……”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真替我们公子担心,若是那人……” 话未说完,急速奔行的马车忽地停了下来,马声长嘶,人声嘈杂,已经到了那间小庙之前。 这时骤雨渐小,顾剑南从蒙蒙的雨丝里望去,只见一排五辆马车停在一座小庙前的广坪上。 那个小庙大概荒废许久,四周的墙垣也都塌去,连屋檐都被人拆了,断墙残垣在雨中显得更加凄凉。 他的目光闪动,只见庙前石阶上,十骑铁卫全都刀出鞘、箭上弦,团团的围着,每一个人似乎都很紧张,动都没动一下。 前面的油碧香车一停,立即从里面跃出五个年轻人来。 顾剑南只见那为首的一人身着一袭雪白的长袍,左手撑着一把纸伞,右手提着袍角,背上还插着一柄长长的火红扇子,一眼望去,怪异之极。 他心中暗忖道:“这就是岭南幽客的儿子,玉面郎君朴立人?” 朴立人一下马车,回头望了一眼,道: “四位兄台跟小弟去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胆子,敢杀我铁卫,阻我入庙!” 顾剑南在他一转首之际,才看清了朴立人的面貌,只见他长得玉面朱唇、琼鼻星目,确实可说是个绝世美男子。 不过,他的唇际还长了一颗痣,因之使整个面貌显得十分轻佻,而且眉目之间傲气飞扬,足以破坏他那俊逸的姿容,而使人对他好感减去不少。 顾剑南没工夫仔细打量其余四人,耳边已听到庙里传来一声沉郁而冷煞的话声: “你们这些奴才还不与我滚出去?” 顾剑南一听这个声音,心头一跌,忖道:“这个声音好熟,莫非是……” 他还没有想出那人是谁,耳边又听到那人喝道: “本人数到三,你们若不走开,便将你们全部杀死!” 朴立人朗笑道:“哈哈!谁敢在金缕宫铁卫之前说出此话?本公子倒要见见!” 那围着的十数个人虽然听到朴立人的声音,却依然目不转睛,不敢转过头来,似是提防那人会突施暗袭。 “二——”雨声之中,清晰地传来那庙中人的冷煞的语声。 他的声音冷酷,在这阴雨之中听来格外令人心寒,周胖子喃喃道: “这人是谁,明知金缕宫岭南幽客之名,却依然如此口出狂言!” 他话声未了,那跟在朴立人后面的一个腰佩长剑身材硕长的年轻人扬声道: “庙中朋友听着,在下华山凌云剑,此次偕玉面郎君朴公子……” 他在说话的时候,顾剑南突然一拍窗棂,道:“我想到了!” 周胖子吓了一跳道:“你想到什么?” 顾剑南脱口而出道:“郑无心,那是郑无心!” “三——”话才出口,庙中传来那人冷酷的声音。 “三”字的尾音尚拉长着在雨丝中萦回,庙中猛然传来二声刺耳而尖厉的琴音。 “铮铮!”两响,那站立如山的十数骑铁卫,好似全被霹雳击中,惨叫声中,纷纷跌翻开去! 顾剑南抚着胸口,睁大眼睛望去,只见小庙殿堂上,盘坐一个身穿金衫、发髻凌乱、脸色阴沉的中年人。 在他的膝前摆着一张金色的长琴,琴上只有一根独弦。 “他!他不是琴圣郑无心是谁?” 郑无心那瘦削而苍白的脸上,冰冷而满布寒煞,犀利的眼神射出残酷的光芒,逼视着那十几个在呻吟打滚的金缕宫铁卫。 仿佛那些人的痛苦给他带来的是一份愉快的感觉,而不会因之有所不忍。 雨丝依然不停的飘落,破庙的裂檐挂落一条瀑布似的小水柱,冲在石阶上,哗啦啦的直响。 刚才的那声霹雳似的琴音,已经隐没在蒙蒙的细雨里,但是随着那声突发的琴音所造成的后果,却是如此鲜明的闪现在每一个人的眼里,使他们的心神为之震慑,身体随之不能动弹! 那方才从油碧香车里跃出来的五个年轻人,齐都像是傻了似的,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塑的偶像,站在雨中,动都没动一下。 玉面郎君朴立人左手举着油纸伞,右手提着袍角,左足才跨上石阶,便似忘了此来的目的,就那么一脚高一脚低的木立着。他脸上浮现惊骇之色,双眼凝视着那一个个嘴角沁出鲜血,捧腹抚胸,痛苦呻吟着的本宫铁卫。 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凝结住了,就仅仅是这一刹那的工夫,那些倒卧地上的十数骑铁卫齐都双腿一伸,僵卧不动了。 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那流泻而下的屋檐水柱和飘逸轻柔的雨丝…… 不,在一切静止中,还有一个动的,那便是斜靠在马车里的顾剑南。 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琴圣郑无心的无上琴技,亲眼见过他七弦并发时击断石柱的骇人情景,对于眼前这十几个金缕宫铁卫之死,自然并不会感到出乎意料之外,而过份惊惧。他见到周胖子满脸的肥肉起了一阵颤抖,绿豆大的眼睛里射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似乎也被这突然发生在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 心里掠过一阵激动的感情,他突然站了起来。 “小顾,你要做什么?”周胖子眼光一闪,连忙一把抓住顾剑南。 顾剑南道:“我……” 周胖子缓声道:“你坐下,我们慢慢来谈谈。” 顾剑南看到他眼中充满诚挚的感情,无言的坐了下来。 周胖子凝注着顾剑南,低声道:“小兄弟我晓得你并非平常人,但是在琴圣郑无心的面前,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施,你何必出去送死呢?” 顾剑南此时心中,对自己的失态颇为后侮,他方才是不忍于那些生命一个个的逝去,因为他曾经历过无数次的九死一生,他对于生命较之常人更多一份热爱。 这就像是一个爱花的人,不但会细心的维护自己所种的花,而且也不忍见到生长在野外的小花因为被顽童采折而揉碎。 当他看到那一办办落花萎谢于地时,他便觉得颇为难过,何况眼见一朵朵鲜花正被摧残? 所以当然更忍不住想挺身而出,想对那摧花者加以阻止。 这种比喻也许不正确,但是当他看到那十多个在片刻之前尚犹英气勃勃的汉子,在片刻之内却全部死去,变为一具具僵直的尸体。 这种感受是何等强烈的震撼着他,而使得他起了一股激动的情绪,也不管此刻自己的处境,不顾一切的想要挺身而出,去阻止郑无心即将重施的辣手。 可是这股冲动却被周胖子看到了,一把将他拉住,慢慢的加以劝说。 顾剑南一坐下去,立即便已感到自己的失态,他暗忖道: “我怎么这样冲动,全然不顾一切后果,便冒然想去阻止郑无心杀人?他虽然身上负伤,却也不是我所能够抵挡的,我又凭什么去阻止他杀人?何况那玉面郎君朴立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极尽奢华,四处寻乐,仗恃父亲的名势,傲视一切,胡作非为,这种人就算被杀了又有何借?我真是多事!” 意念疾转,他立即冷静下来,望了望诚挚地看着自己的周胖子,他嗫嚅道: “我!我并不是非常人,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些人为什么死的,怎么铿然一响便…… 便……” 他想掩饰自己的失态,可是周胖子的江湖经验何等老道?他笑了笑道: “武林中七大绝代高手,只是传言,普通人根本都没有机会能够见识到的,你一见郑无心便能认出他是三圣之一的琴圣,所以我晓得你的来历必定非凡……” 他挥了挥手,阻止顾剑南替自己辩护,笑道:“你不需要替自己掩饰什么,我周胖子与世无争,绝不会将你的事禀告任何人,只要你的身体一好,任何时候都可以离去,否则,即使你跟我到金缕宫去也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猛然车外传来郑无心那寒煞的声音道: “你们还不与我快滚?莫非等我再次动手不成?” 顾剑南探首一看,只见朴立人已定过神来,向前走了一步,跨上石阶,朝郑无心躬身一揖,道:“晚辈朴立人来自岭南金缕宫,敢向前辈问安。” 他以为提出自己出身地位,郑无心不会不知道金缕宫是岭南幽客隐居之所,看在父亲的面上,该不会对自己怎样,何况他认为自己说的话还很得体呢! 谁知郑无心一生风流自赏,一直自认年纪还轻,最忌人家说他年老尊他为前辈。 所以他一听朴立人的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斜飞的剑眉一皱,沉声道: “滚开点!” 朴立人躬下的身躯刚刚站直便听到郑无心的喝叱,顿时楞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他出身绝代武林高手之后,本身武功不弱,加以出道后,又受到许多人的恭维与谄媚奉承,被许为年轻一代的高手,以至于养成他自傲的习惯,对于一般人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 面前坐的若非是名震天下的琴圣郑无心,加之他方才又亲眼看到那单弦一拨的威势,他怎会如此低声下气,躬身请安? 谁又晓得郑无心在他请安之后,却依然出声喝叱,这叫他如何忍受得了这口气,一楞之下,心中怒火上升,将手中的纸伞一抛,右手已将插在背后衣领中的那柄火红的折扇抽了出来。 在他身后的四个年轻好汉,见朴立人取出折扇,立即移动脚步,将各自的位置站好,等待双方翻脸时好出手联抗。 强敌郑无心眼中寒煞之色不变,凝望站在石阶上的五个年轻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朴立人自认为是未来的天下第一高人,怎能如此受人轻视?胸中热血一阵沸腾,手腕一转,那柄长有两尺余的折扇霍然打开。 血红的扇面乍闪,似是漾起一团火光,朴立人展扇护胸,凝神注视郑无心,默然不出一语。 郑无心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笑意,平置在膝上的右手缓缓伸出,抚在面前的那张琴上。 金色的琴身,六根长弦全都断去,只剩下最末一根琴弦,他的右手食指就放在那根孤弦上,细长的手指雪白如玉,衬着金黄色的古琴,颇为悦目。 眼见一场血战即将发生,突然一个朗朗的声音自石阶下响起—— 第三章 名剑·飞扇·双钩合璧 朴立人退后一步,目光斜睨,只见那出声之人正是厨房里的总监大师傅周胖子。 他眉毛微皱,问道:“周胖子,你跑来作什么?” 周胖子喘气呼呼的跑上石阶,道:“公子,你身为金缕宫未来的主人,对于本宫声誉自应尽力维护,但是琴圣郑无心绝代神技与宫主齐名,你岂能对他无礼?” 朴立人晓得周胖子自幼便进入金缕宫,从祖父在世之时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离开金缕宫,可说是本宫的老人,但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厨房,这次自己旅游时还是父亲命他跟来,否则他还不会出宫……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来拦阻我呢?”朴立人暗忖道: “难道他……” 周胖子没与他说话,又道:“郑先生一生风流潇洒尤赛少年,最忌惮别人称他为前辈,公子你方才说错了话,难怪他会生气了!” 朴立人怎会晓得郑无心有此毛病,他微微一楞道:“你又怎么知道?” 周胖子笑了笑道:“琴圣郑无心不但琴技高超,绝代无双,而且风流潇洒,是真正的浊世美男子,比之古时潘安尤有过之,每每佳人抛花留香,掷果盈袖,武林中又有几个不知? 只有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不晓得罢了!” 他这番话说得那郑无心冰冷寒煞的脸上立即浮起笑容,好似冬尽春来,冰河解冻,连那只抚在琴上的手也缓缓收了回去。 朴立人怔愕地忖道:“狗屁!怎么我没有听见父亲说过呢?” 他并不是个呆人,否则也不会在武功上有那么高的成就,而获得剑圣梅花上人的青睐,许以独女,视之为未来的乘龙快婿。 他一看到郑无心面上神色,立即便恍然大悟,随即想起自己的错误来,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几乎铸成大错,所幸尚未冒然动手,否则现在可能早已血溅在这荒庙之前,而遗恨终身。 他暗忖道:“我又何必逞一时之勇与他硬拚呢?只要回去与父亲一提此事,他老人家绝不会对十四乘铁卫被杀之事无动于衷。” 他正想到这里,郑无心已缓声道: “在下承兄台夸奖,实不敢当,不过我远离江湖十数年之久,不知江湖上新近群雄崛起,对于吾兄很是陌生,尚请问兄台大名如何称呼?” 周胖子抱拳道: “好说好说,在下周正,人家都叫我周胖子,在岭南金缕宫忝为厨中总管……” 郑无心似是没想到周胖子竟只是个烧菜的大师傅,他楞了楞,道: “你是专理烹饪之事,又从何得知在下昔年之风流韵事?” 周胖子又从那里晓得郑无心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他之所以出头阻止这场争战发生,实在只因不忍见到小主人受害,刚才向顾剑南询问,才知道郑无心这自以为年轻风流的怪异性情。 也就针对这点,他果然使得郑无心脸上寒霜尽去;他正在自幸得计时,却没想郑无心会有此一问。 当场一楞,他干笑一声道:“这个吗……当然是我们宫主对我们说的,他每次一提到郑先生时,都是不胜兴叹……” 郑无心道:“为什么?” 周胖子道:“宫主说过,郑先生不但琴技能够惊天地,动鬼神,而且那种绝世风流之姿,更是使人望尘莫及,因此他每次提起来便不胜感叹,一方面叹服郑先生,一方面则是叹自己之不如……” 郑无心微笑道:“老朴一生自傲,十八前与我初见时,我便颇为看不惯他那种目不余人的样子,而想要教训他一顿,只因梅花上人阻止,才未能与他反目…… 现在听了你一番话,我才晓得他虽然瞧不起人,表面上目空一切,其实心里对我郑无心倒也是很佩服的……” 他瞬了朴立人一眼,继续道:“自然,我晓得他跟你一样,自命长得英俊,而以风流人物自居,其实他还差得远呢!他心里既然认为不如我,他日相见,我倒要教他两招猎艳手法,方不负他的推许之情!” 朴立人听了周胖子那一番鬼话,心中真是哭笑不得,暗忖道: “爹在什么时候又说过这些话?他在宛宫有三十六侍妾,无一不是绝色佳人,别的不说,单凭他老人家的堂堂之貌,就比郑无心这张马脸高明得多……” 心念未了,他又听到郑无心这番话,心里更不是味道,剑眉一扬便待出言辩白。 周胖子绿豆眼一转,已看到朴立人神色不对,连忙干咳一声道: “郑先生,请恕我们公子方才得罪,现在骤雨已停,我们就此告别!” “好!你们走吧!回去告诉朴老鬼,他日……”话声微微一顿,他竟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从断肠谷里被苦海离乱人靳素素以断剑击伤之后,他一路挟着金琴奔下昆仑山。 由于他曾施出“天地俱焚”的残酷琴技,想将顾剑南杀死,他几乎已经耗尽了体内潜藏的真力! 等到七弦俱断,他眼见顾剑南仆倒于地时,心中虽然快意一时,却又被靳素素以红剑施出“御剑”之术,射中后背。 他确实有绝世之艺,带着那柄断剑,一口气竟然跑出数百里,直奔下昆仑山来,他方始停步找地疗伤。 但是因为他施出“天地俱焚”的绝世奇技,本身的气血耗至枯竭,虽然他在途中曾服用丹药,但亦不能使已经断去的经脉重新接续。 也就因如此,他独自一个人盘坐在这间荒庙里默运内功,疗养伤势,然后取下插在背上的半截断剑,将伤口消毒擦药,包扎妥当! 这几天里,他就靠着庙后农民种植的芋头和番薯果腹,整日除了盘坐运功疗治内伤之外,他只是专注地将那断去的琴弦重新接好,两条并成一条接续起来。 可是由于他的内力不够,不能施出本身功力将那以千年独角蛟皮揉成的琴弦容合,费了几天的工夫,好不容易才弄好一条接上。 他自出道以来,大概除了在靳素素面前没有顺心遂意之外,任何事情,只要他想要得到的,他便能得到。 他一生极为讲究享受与修饰,为了靳素素,他能忍受山居的寂寞,孤身居住在昆仑山里达十数年之久,后来却还是落得反脸相向的局面,真是使他一想起便难过无比。 尤其是受了如此的重伤,而逼得他独宿于荒庙,以芋、薯果腹,这更是他一生中从未遭遇过的逆境。 以他的武功修为,与在武林中的威望,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过这种日子,但是他知道自己若不再安心疗伤,那么这一身武功势将全废,自己的生命也终将不保。 为了这一点,他忍住了心头的痛恨,忍住了那满腹的怨气,预备将来他有机会,可以对加害他的人施以报复! 而这种报复在他有生之日,他是绝忘不了的,他发誓一定要加倍施还于靳素素。 就在这种痛苦的情绪不断煎熬下,他终于将内伤抑住,但怎也料想不到一场骤雨却带来了一群避雨之人。 那两名受命清理荒庙的铁卫,一闯进庙中便见到郑无心盘坐在大殿里,他们一向横行惯了,仗着金缕宫岭南幽客的名望,几乎从没有人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因而当他们驱逐郑无心离去时,态度强横之极,郑无心几天来守在荒庙里,心情已是非常之坏,一碰上那两名铁卫出言不逊,更是火上加油。 他就凭着一根独弦,施出他那绝世的琴技,将两名铁卫震死,而引起玉面郎君朴立人的到来兴师问罪,这才又发生他以一根孤弦致十余人于死命的事情! 若非周胖子听到顾剑南的话,而临时插入,以言语相投郑无心之好,而缓和了紧张的情势,否则将不知会有怎样的结局。 郑无心生平非常自负,周胖子之言又是针对他这个弱点而发,因而他那积郁的怨恨渐渐消去,而很高兴的吹嘘起来。 他极为愉快之下,忘了抑制情绪,以致引发内伤,立即气血一阵浮动,咽喉一甜,一口鲜血冲到唇边。 须知一个人最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而心情的转变亦最影响身体的健康,在大怨大恨之后,立即便又大喜大乐,必然会戮害体内的机能而引起内伤。 郑无心一口鲜血涌到喉边,他才想通了这个道理,他更明白自己受到重伤之后,还未完全康复,便骤然施出“残琴”之技,将那十几个金缕宫卫杀死,经脉实在负荷不了,伤势必然会更为加重。 心中一惊,他虽然想咽下那口鲜血,却已是来不及了,急忙之间,他举起左袖一挡,咳地一声,吐出已涌到唇边的那口鲜血。 他大笑之后,脸色又骤地一变,庙前站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但是他们一时还没想到郑无心竟会突然吐血,是以只是微微一愕,奇怪郑无心何以如此。 郑无心缓缓拢起袖子,目光淡淡地闪过面前的每一个人身上,然后缓声道: “你们走吧!我就原谅你们这次!” 周胖子大喜,连忙躬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此谢过郑先生了!” 郑无心挥了挥雪白的手,道:“你们走吧!”说罢便闭上了眼帘。 周胖子道:“公子,我们走吧!” 朴立人看了闭目盘坐的郑无心一眼,忖道: “你就算要卖狂也卖不了多久,等我回到金缕宫禀告爹爹,就有你好瞧的了!那时你将会知道岭南金缕宫并非全是易与之辈!” 他默然片刻,转身道:“各位仁兄走吧!” 那分立在旁的四个年轻人,一直都是以朴立人马首是瞻,他们从站在石阶前开始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时一听朴立人之言,纷纷收起兵器,转身欲待离去。 周胖子唯恐郑无心会改变主意,连走带跑的下了石阶,朴立人转身才走几步,却又听到一声沉暍自庙中传出:“站住!” 朴立人剑眉一竖,转过身去,只见郑无心依然闭目而坐,脸上毫无表情,似乎那一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周胖子愕然转身,问道:“郑先生,你……” 郑无心缓声道:“我不是在跟你说话,你走吧!”他睁开眼睛,目光在那五个年轻人脸上一转,道:“你们的尊长都没有教过你们一点礼节吗?” 朴立人默默地望着郑无心,还没作声,在他身边的凌云剑何起凤已一扬剑眉,抗声道: “前辈怎能这样说话?我们……” 话声未了,郑无心脸色一变,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沉声道:“你说什么?” 凌云剑还未听出自己话里的语病所在,愕了一愕,道:“在下说你不能够仗着你是武林前辈,依老卖老,便欺压我们,我们也不是无名之辈。” 郑无心怒极而笑,道: “哈哈!好一个不是无名之辈!”话声一落,他冷煞地道:“你是谁?” 凌云剑何起凤道:“在下何起凤,乃华山弟子,梅花上人乃在下师伯!” 郑无心寒声道:“哼!华山弟子,你以为抬出梅花老鬼的名头,便可以吓唬得住我?姓何的,你死定了!” 朴立人没等何起凤说话,已闪身站在他的面前,说道: “我等未仗着谁的名头怎样,倒是你仗着武林前辈的身份……” 周胖子眼见已该圆满解决的事,却又突然起了变化,他打断朴立人的话,道: “公子,你不可……” 朴立人以众人之首自居,他岂能见到何起凤将被郑无心杀死而不救?事实上他也知道何起凤一再犯冲郑无心的禁忌,必然不会被宽恕的,但他却不能够置之不理,一横心,他也顾不了许多,厉声叱道:“老周!你走开点!” 周胖子急得满头大汗,道:“公子,郑先生琴技绝世,你千万不可造次!” 快剑卢宾突地扬声道:“哈哈!依在下愚见,郑老鬼已经身受重伤,恐怕是再也不能弹出那绝世琴音了!” 他在旁一直冷眼旁观,看到郑无心脸色骤变,口吐鲜血时,还未确定郑无心已经身受重伤。 因为琴圣之名实在太使人震慑了,他出身江南世家,为江南大侠卢抡元之子,知道郑无心琴艺超群,是不可能轻易被击伤的。 可是当郑无心挥袖之时,他刚好看到那金黄色袍袖上染满的血迹,因而他才确定郑无心已经身负重伤。 他突然想起一个像郑无心那等绝世高手,若不是内伤太重,是绝不会吐血的,所以他才说出那么刻薄的话。 郑无心脸色一变,眼光毒厉之极的投射在卢宾脸上,缓声道: “你是何人?” 卢宾昂然道:“在下快剑卢宾。” 郑无心道:“听你的口音,莫非是江南人士?” 卢宾颔首道:“一体都不错,家父卢抡元!” 郑无心突地放声大笑道: “卢抡元被称为江南大侠,但是在我的眼中,又算是什么东西?” 卢宾怒道:“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纵然是昔日威名颇盛,但是江湖英雄频出,在下认为你也算不了什么东西!”说话之间,他已拔出腰下的长剑。 郑无心狞笑一声道:“你想死了!小辈!” 他左手抚琴右手五指一挥,深吸口气,指尖在琴弦上挑一拨,“铮!”的一声大响,那站立在三步之外的卢宾全身一震,似被巨锤重击,晃动了一下便仆倒于地。.一条血丝从他的嘴里喷出,射在青白色的石阶上,很快地被雨水冲淡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琴音发出,那站在石阶上的四个年轻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他们一怔之下,便看到卢宾仆倒于地。 朴立人大惊道:“卢兄,你……” 卢宾从血泊中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嘴唇颤动了一下,道: “朴兄……替我……报……仇……” 话声愈来愈低,他全身一颤,立即头一倾,呼吸都已停止! 凌云剑何起凤与卢宾最是相好,他一见卢宾死去,眼都红了,大吼一声道: “姓郑的,拿命来吧!” 剑光一闪,他飞身斜掠,长剑陡然劈出一连四剑,连环攻去。 郑无心自挥指一弹之后,脸色一直阴沉沉的望着卢宾,当他看到那丝丝的鲜血流出,嘴角不由泛起残酷的笑意。 那笑意尚未从嘴角淡退,匆的眼前一花,何起凤已飞身扑将过来。 织密的剑光急闪竟然颇为凌厉,郑无心上身微仰,已来不及运劲拨弦,左手抓着琴架,疾拍而出。 金色的光影急闪,“铿!”的一声,那张金琴已从密织的剑影里穿了进去,拍在何起凤剑上,顿时剑光一敛,长剑落在地上,何起凤瘦削的身子已从空中倒翻出去。 这出剑、拍琴、落剑,只是刹那问发生的事,朴立人和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白氏双英齐都一怔,定过神来,已见到何起凤身形倒翻而出! 朴立人长身一耸,接住了何起凤的下落的身躯,只见他双手捂着咽喉,两眼翻白,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那衰颓的身躯不停颤抖着! 朴立人骇然道:“起凤,你……你怎么啦?” 何起凤嘴唇嚅动了一会,口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嘴角渐渐的流出了一道血水,那掩着咽喉的双手指间,也沁出血渍来。 朴立人还未说话,已见白氏双英的老大白龙虹伸过双手将何起凤原掩在咽喉上的十指拉开。 但见何起凤的喉间已被金琴穿破一个大洞,已将喉管割去了一半,里面鲜血如同决堤河水般不断的涌出,霎时便浸透了他的衣服。 白龙虹骇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道:“好……好狠!” 何起凤上翻的眼珠斜斜转动,眼中露出痛苦、绝望、愤恨与留恋的复杂情绪…… 但是不一会儿,便全都停顿了,那双眼睛就这么一翻,他的最后一口气也随着鲜血流到了体外! 朴立人放下何起凤,转过身去,沉声道:“你!你好毒的手法!” 郑无心冷冷道:“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与我又有何干……” 白氏双英中的老二白龙霜厉声道: “朴兄,我们合力将他杀了,我相信他受了内伤,绝不能再弹那个鬼琴了!” 郑无心寒声道:“你们非要我大开杀戒不可!” 他话还未说完,脸色忽地一变,一口鲜血喷出,溅得金色衣袍全都是斑斑殷红。 白龙霜兴奋地道:“你们看我说得对不对?他这不是吐了血吗?” 朴立人寒着脸,一张手中的折扇,道: “今日我等非要将这死不怕羞的老匹夫杀了,替我两位兄弟报仇!” 白龙虹道:“我们将他杀了,此事传入江湖,我等的声望将会何等显赫,江湖地位立即便会增高!” 郑无心听了朴立人的话,有似一柄利剑刺进心里,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浑浑的吸了几口气,冷酷而残忍的目光凝住在白龙虹的面上,好一会儿,方从齿缝迸出几个字:“你们都该死!” 白龙虹被他那冷酷的目光所凝注,心中透起一股寒意,禁不住退后数步。 白龙霜冷冷地一笑道:“只怕你说得出来,却是做不到!” 他向右跨了两步,与白龙虹并立一起,挥了挥手中的吴钩剑,道: 白龙虹看到郑无心雪白的脸色,胆气一壮,也将吴钩剑拔出,豪迈地一笑道: “嘿,谁说我怕来了,瞧他那副病鬼样子,真还挡不了我们的‘双钩合璧’之一击,嘿嘿……” “嘿嘿!”郑无心跟着一阵夜枭似的厉笑,阴沉地道:“你们不妨来试一试!” 笑声未了,他的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胸中气血翻涌,抚在琴上的五指却紧紧抓住琴架,胸脯不停地急剧上下,显得呼吸急促的很。 朴立人站在一旁,注视郑无心那副狼狈的样子,心中大喜,他虽然不知道以郑无心身俱如此武功的人何以竟会被人击伤,而且伤得这么重,但他晓得对方伤势愈重,对他也就愈有利。 他本性颇为阴沉,看透郑无心的弱点之后便不会再畏惧,而且设法对准这个弱点攻去。 只见他往前跨了两步,阴阴一笑,道:“郑老前辈,你真的要我们试一试吗?” 郑无心怒喝道:“你……” 话声未落,他赶忙闭上嘴,可是就这么一激动开口,汹涌的气血又已涌至喉间,随着他紧闭的双唇,一丝血水从他那薄薄的唇角流了出来。 朴立人狂笑道: “哈哈,你现在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置我等于死地?” 他的眼中泛起一丝狡猾而残忍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尊容,竟还自比潘安,哈哈,岂不笑掉人的大牙?哈哈……” 白龙虹和白龙霜也跟着一阵哄笑,笑声里充满调侃讽刺的意味。 这每一声狂笑都如同一柄长剑刺进郑无心那狂傲自负的心底,可是他在此刻只有忍耐,忍耐! 他尽管忍着自己的心情,使之不再激动,因为凭他出道江湖数十年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若不能忍耐下去,那么死的将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在心底狂呼道:“郑无心,你必须忍耐!忍耐!忍耐一切加之于你的污辱,因为你要杀死他们……” 他为了避免看到那三张充满讽刺的脸,缓缓调和着气息,预备作那残酷之最后一搏。 朴立人见到他那样子,狞笑道:“郑无心,老前辈,你怎么不再辩驳?哈!你也晓得你是在自我陶醉,你也晓得你那张脸比马还长……” 白龙霜接上去道:“他那张脸何止比马还长?甚至于比猪还美!” 白龙虹也讪笑道:“哈!不但比猪还美,而且比猪屁股还香……” 这一群仗着父兄余荫而狂妄自大的年轻人,此刻所说的话,真是毫无人性,残忍之极,他们正以最刻薄的言语严重的剥落对方的尊严,而只图一时口舌之快…… 这真是残酷之极,横行一时的琴圣郑无心竟被人如此污蔑,虽然他自命风流,却从不曾受到这样的侮辱,也许是他平时做事做得太绝了吧! 在他有能力欺侮别人的时候,他不与别人留下余地,自然,他该倒楣的时候,别人也不会给他留下一丝余地。 他瞑目盘坐于地,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唇,忍住心底的愤怒,一直将嘴唇都咬出血来,他依然动也没动一下。 朴立人等到笑声方歇,沉声道: “郑无心,你既然无话好说,那么该我们动手了!” 没有回答,郑无心依然瞑目趺坐,他右手抚琴,左手抚胸,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彷佛似一座塑像。 朴立人哈哈大笑,笑道:“两位白兄,现在该看看你们的‘双钩合璧’了!” 白龙虹手持左钩,望了白龙霜一眼,道: “二弟,这该我们扬名天下的时候了!” 白龙霜往右一站,与白龙虹成椅角之势站好,挥了挥右手的吴钩剑,笑道: “嘿!割下他那颗鸟头,还有什么困难?” 他们两人藉以成名的双钩合璧,久已练成,简直可说是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两人眼光互相一睨,大暍一声,两条弧形的钩影经天而起,交剪落去。 他们身形一起,郑无心两眼陡然大睁,盘坐的身子就那么飞了起来,迎向交叉削至的双钩而去。 身在空中,他大袖一拂,袖角有如一柄钢锥射入白龙霜的钩影里,右手一抖,一条淡红色的光芒漾起,如同水银般的渗进白龙霜的漫天钩影里。 “啊!——”一声惨叫,红影陡然更红,白龙霜矮壮的身躯已变成两片,血水如串,串联在郑无心手中那截断剑上,他那躯体已跌落地上。 郑无心嘴角漾起一丝惨厉的笑意,手腕一挥,半截红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横切而过。 根本不容白龙虹换招挪式,这如带的半截红剑已经忽地削入他的腰中,像切豆腐般的把白龙虹一断两截。 没有惨叫传出,郑无心已自空中落下,红影一敛,那半截红剑已藏在袖中。 这出剑、飞身、杀人、收剑的动作,完全是一口气完成的,他原式不变的盘坐于地,面前砰砰两声,白龙虹那两截断躯才跌落石阶上。 朴立人从未想像到郑无心会在重伤之后竟依然能够施出如此神奇的剑术,他目中掠过一丝骇异的神情,转身便走。 郑无心惨笑一声道:“你还能跑到那里去?” 他右手抚琴,铮地一声大响,那根弧弦已一断为二,朴立人飞跃的身躯也随着这一声琴音,而跌落地上。 他手中所持的那面折扇,此时已似被利刃削过,裂为数片。 两眼火红,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狠毒地望了垂首佝背、抚琴而坐的郑无心一眼,右手伸入怀中。 轻响一声,他扬手一掷,半空中响起一丝轻啸,三面火红的小扇子像蝴蝶似的翩翩飞去。 郑无心猛然抬头,眼见三面小扇急骤射来,身形一挪急欲避开,可是却已来不及,身上连中三扇,扇面嵌入他的体内,他全身抽动了一下,提起那张断弦金琴,跟踉踉跄跄地往庙里行去。 朴立人惨笑一声,血洒满怀,只说了句:“快回——去!”立即便晕死过去—— 第四章 快嘴·侍剑·雷霆七式 岭南的秋来得较早,可是在幽谷中居住的人们还未感觉到夏日已悄悄离去。 现在那遍叠翠玉、满镶珍宝的金缕宫里,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的清凉,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季节的变换和气候的转变。 顾剑南终日在厨房中,跟在大师傅周胖子的后面,他所面对的尽是碗盘匙筷,汤水油腻,随着时日的过去,他也学得做一手好菜。 由于宫里菜肴极丰,油水又厚,几个月下来他已不复像以前那样瘦弱,两个脸颊红咚咚跟苹果似的,人也长高了许多,厨房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疼爱他! 尤其那周胖子更是视他同己出,对他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随他的兴趣如何,而绝不勉强他去做任何事情与杂务。 不但如此,他还将传自金缕宫主——岭南幽客朴魔天的内功心法,偷偷的传给了顾剑南。 在那么多年以来的飘荡生涯里,顾剑南在父亲慈爱的羽翼下,根本没有机会尝到人间的痛苦。 可是从昆仑顶巅的一战后,他那伟大的父亲死了,接着他便一个人面对险机危厄的人生,遭受到一连串的打击,饱尝着伤痛、饥饿与飘泊的痛苦。 现在,他终于再一次的受到人们的爱护,没有忧虑没有痛苦,除了藏在心底永难磨灭的丧父之痛外,实在也没有什么事能值得他忧虑痛苦。 日子平淡地过去了,直到这一天早上,他练完坐功后,才一走进厨房,便听到里面的工役在纷纷议论著一件事情。 那个猥琐的快嘴小张,一见他走进厨房,立即便拉住他道: “小顾,咱们宫主回来了!” “哦!”顾剑南淡淡的应了一声道:“宫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嘴小张道:“昨晚深夜回来的。” 他的目光骨碌碌的转动一下,凑近顾剑南的耳边道: “小顾,你猜宫主这次回来有没有找到琴圣郑无心?” 顾剑南在这几个月里可说是成熟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逐渐已经了解,尤其在精神上,也已养成独立的意志,再不像以前那样一味依赖着父亲。 他以往不明白武功的奥秘,可是由于岭南一派的独门内功的导引,他体内被玄天道长所打入的内功都得以运行,获得比常人苦练十几年更为显著的功效。 他现在已经明白当日在断肠谷中,置身于绝代高手琴圣郑无心与苦海离乱人的拚斗间,得以不死的原因。 因而每次回想起来,他都对死去的玄天道长感激无比,心底时而回萦着他临终再三的嘱咐。 而这些都是鞭策他更加用心、更加努力的重要因素。 他深藏在心底的宏志是不会被人所了解的,他知道自己此刻身怀天灵上人的藏珍图是绝不能被任何人发觉的。 当他从环境给予他的拘束里挣脱而出时,他知道那将是像郁云后的第一响天雷,他的名字将会震动整个武林…… 所以他现在只默默的作准备,准备那一刻的到来。 在那天雷震响天下之前,他必须深藏自己,像埋在地下的种子,默默的等待…… 因此他眼见琴圣郑无心在重伤的情况下,以一根独弦将十骑铁卫震毙,而且还把那跋扈高傲的朴立人击成重伤。 他却只能将自己的身体深藏在被褥中,唯恐被郑无心看见——他并不是害怕,而是忍耐。 此时,他听到快嘴小张提起岭南幽客带着二十骑铁卫去江湖上找寻琴圣郑无心替朴立人报仇之事,也没有引起他什么兴趣。 他看了眼快嘴小张的神秘神情,淡然一笑道:“是不是把郑无心抓回来了?” 快嘴小张叹了一声,摇头道:“说来也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以我们宫主的绝世武功,竟然会被人击败,不但如此,二十铁骑只回来了半数……” “哦!”顾剑南微讶道:“有这样的事?” “是呀!”快嘴小张道:“早上我听侍候公子的侍剑兄说起时,还不敢相信,几乎以为他是开玩笑,后来看到秦太医提着药箱进入内宫才晓得不假!” 顾剑南微凛道: “那琴圣郑无心真是厉害,他身受重伤之下,依然还有这等威势……” 快嘴小张摇头道:“并不是郑无心厉害,而是他不知从那来了两个帮手,那个和尚将被擒的郑无心救下,另外一个红衣大汉仅凭单掌便将宫主击败……” “红衣大汉?”顾剑南一震,追问道:“你晓得他是谁吗?” 快嘴小张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据侍剑说起,另一个和尚也是身穿红衣,好像是个喇嘛……” 他沉吟了一下,拍了下额头,道: “唉!怎么我忘了那个喇嘛叫什么名字?嗯!让我想想……” 顾剑南一颗心几乎吊在喉间,差点便跳出胸膛,他神色紧张地盯着小张,真希望他能说出自己心中所期望的那两个人。 正在这时,一声大喝自室内传来:“小张,你又在那儿多什么嘴?” 顾剑南循声侧首,只见那满身肥肉、两个下巴的大师傅周胖子,正双手擦在他那像水桶的腰上,向这边望来。 小张立刻伸了伸舌头,正要走开! 顾剑南一把拉住他,朝周胖子道:“周叔叔我有点事问他,好吗?” 周胖子那张肥脸原先绷得紧紧的,此刻一听顾剑南之言,立即便放松了。 他挥了挥手笑道:“剑南,你慢慢问吧,我找个人替少爷送饭去就是了!” 顾剑南笑道:“谢谢周叔!” 快嘴小张看到周胖子转身离去,方始耸了耸肩,非常羡慕地道: “小顾,你真是好福气,咱的周大叔这么喜欢你……” 顾剑南皱了皱眉道: “少说废话了好吧!你想一想看,那个红衣大汉和喇嘛是谁?” 快嘴小张轻轻咬了咬下唇,沉吟道:“我记得侍剑说是什么珠的……” 顾剑南急忙道:“是不是丹珠活佛?” 快嘴小张一拍脑袋,道:“对!正是丹珠活佛,我现在可想起来了,正是叫做丹珠活佛,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怎么有人自称是活佛……” 顾剑南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问道: “那么另外一个红衣大汉是不是叫做血手天魔顾明远……” 他现在神智彷佛又看见父亲脸上痛苦的表情,那浑身浴血的情景此刻也浮现在他的脑海,使得他全身都不由起了一阵颤抖。 他的记忆中,父亲是绝不能活了,只是他却又不得不抱持这一份希望,虽然这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快嘴小张摇了摇头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侍剑也是从铁卫十二骑那儿听到的……” 他话声一顿,诧异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丹珠活佛?谁告诉你的?” 顾剑南心情复杂之极,闻言勉强地笑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快嘴小张一愕道:“哦!别的我倒忘了!” 顾剑南没有再理会他,转身便待离去,却被快嘴小张一把拉住。 快嘴小张道:“小顾,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个红衣大汉是谁?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去问一问侍剑!” 顾剑南道:“谢谢你了!” 快嘴小张又道:“可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关心……” 顾剑南淡淡一笑,道:“宫主受伤的事谁不关心?” 快嘴小张点头道:“对,你说得不错……” 他话声顿了一下,眼睛望着厨房进口处,笑道: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侍剑来了吗?” 顾剑南闻声转首,只见一个身穿麻衫,年约十七六岁的少年人正走进厨房。 侍剑走到周胖子身边,道: “周叔!公子要的银耳莲子羹好了没有?他在等着呢!” 周胖子道:“已经好了,我马上叫他们送去!” 侍剑道:“公子吩咐过今天恐怕梅小姐要来,请你准备一下菜肴……” 周胖子笑道:“这个不用公子吩咐,梅小姐喜欢的菜肴随时都准备好了,只要她的人来,绝对会让她尽兴而归!” 侍剑颔首道:“这样就行了,周叔,麻烦你了!” 周胖子还未说话,快嘴小张已走了过来,道: “侍剑哥,我有一件事问你!” 周胖子一瞪眼,喝道:“小张,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吗?快去剥鱼鳞!” “我……”快嘴小张打了个哆嗦。 顾剑南道:“周叔,是我想知道宫主这次受伤的经过,所以……” 人就是这样,周胖子看见快嘴小张,能多讨厌便有多讨厌,可是一见到顾剑南便没有一点脾气了。 他笑着道:“这些事情你要知道做什么?你一点武功都不会,就算提到那些武林人物,你也不会知道……” 顾剑南道:“我虽然不知道,但是以宫主拥有那样高强的武功,却仍被人打败,所以我很好奇……” 侍剑打断了他的话题,道: “宫主不是因为武功不敌,而是受到敌人的突袭,一时措手不及!” 顾剑南问道:“请问侍剑哥,经过是怎么样的?” 侍剑道:“宫主率领铁卫二十骑去追缉郑无心,一直搜寻了两个多月,才在鬼医公孙输在洛阳的住所寻到他……” 顾剑南讶道:“鬼医公孙输?” 侍剑点头道:“是的,听宫主说,那鬼医公孙输原先一直隐居昆仑,十几年都未出现,不知怎的近几个月突然又肯替人治病,此事据说在江湖上曾掀起一阵风波……”他顿了顿继续道:“宫主一听说鬼医复出江湖,立即便想到琴圣郑无心身受重伤,一定会到鬼医处寻求治疗,于是赶到洛阳,果然见到他在……” 快嘴小张插嘴道: “宫主真是天纵奇才,智慧绝顶,一猜便猜到了,要是我小张便猜不到!” 侍剑眉头一道:“你少多嘴好吧!” 快嘴小张没想到自己拍马屁也拍错地方了,耸耸肩不敢再多话。 侍剑继续道:“那郑无心并不认得宫主,还是宫主他老人家提起他以琴声击伤公子之事,他才知道,于是宫主以铁卫围住了他,正要将他擒回宫中问罪,谁知鬼医公孙输却出来加以阻扰……” 他笑了笑道:“据铁卫十二骑说那家伙因为琴圣郑无心是向他求医的病人,他可有个怪习惯,就是不许任何人在医室里闹事,带走他的病者…… 由于鬼医公孙输在武林中的声望不小,宫主曾为此犹疑了一阵,谁知就在那个时候,一个红衣大喇嘛也来到那儿。” 快嘴小张忍不住插嘴道:“那喇嘛是来自藏土的丹珠活佛……” 侍剑瞪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宫主并不知道那喇嘛是藏土当今第一高手,所以并没有理会他,谁知丹珠活佛却也不让宫主带走郑无心,于是宫主怒极动手……” 他摇了摇头道:“真想不到宫主的雷霆七式那样大的威力,竟然不能震死那丹珠活佛,据铁卫十二骑说,那丹珠活佛练的是藏土‘天龙神功’,双方打了个胜负不分。这时,铁卫十二骑奉命一齐动手,正要将郑无心擒住,却不料室内传来一声霹雳似的大喝,一个身高八尺开外、身穿血红长袍的中年大汉冲了出来!”—— 第五章 破雷·血指·无极心法 顾剑南浑身一震,双手握拳,等待侍剑说出那个红衣大汉的名字! 侍剑道:“那个红衣大汉身材魁梧一脸横肉,有似凶神恶煞般的冲了进来,当时场中所有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铁卫十二骑说,他当时只听到鬼医公孙输叫了一声,似要出言阻止那个红衣大汉动手…… 可是那红衣大汉动作快速无比,只见到一条红影闪过,两个铁卫已经倒下……” 快嘴小张伸了伸舌头道:“啊!真是厉害……” 侍剑叱道:“小张,还是让你来说吧!我可不愿这样老被人打断话头!” 快嘴小张还未接嘴,周胖子已出声叱道:“你替我滚开些!” 敢情他自己也听呆了,不愿被人出言打断侍剑的说话! 快嘴小张哭丧着脸,求助似地看了顾剑南一眼,可是顾剑南此刻全部的心神都凝注在侍剑的身上,根本就没有看到小张的求援的眼光。 于是快嘴小张只得去剥他的鱼鳞去了。 侍剑继续道:“那个红衣大汉仅凭一只单掌,立即便将宫主苦心训练的铁卫击倒两人,顿时场中所有的人都大为惊骇,那些围在郑无心身旁的铁卫们立即都散了开来。这时,那丹珠活佛似是更为吃惊,他目光一触到红衣大汉,脸色不由大变,失声道:‘顾兄,你……’……”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神似,顾剑南脑海里立即浮起丹珠活佛惊讶无比震慑的神情。 只听侍剑继续说道:“那丹珠活佛话还未说完,宫主已连施‘破雷锥’三招,顿时将丹珠活佛身形击得飞起……” 周胖子顿足道:“唉!高手相搏,怎能够有丝毫分神呢!” 他话一出口,便已觉察出自己的语病,连忙住口。 幸好侍剑也似沉湎在这个故事中,没有觉察出周胖子的语病。 他脸上浮起向往的神色,道:“宫主那‘破雷锥’施展出来,真个有毁金裂石之威,那个红衣大喇嘛如此高强的功夫,竟也被打得飞出两丈开外,爬不起来……” 宫主一见‘破雷锥’见效,顿时大笑起来,谁知那个红衣大汉在连伤五人之后,突然飞身向宫主跃去,他的身躯还在空中,那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左手突然翻扬出来,这时场中的每一个人那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一只硕大的手掌,竟然只剩下一只大拇指,其余四只齐都断去…… 顾剑南再也没有怀疑,他心头大震,“爹爹”之声在喉嘴里间打了个转,几乎脱口而出。 他似乎可以看到,他那伟大的父亲正神威凛凛的施出“血指刀”神功,重创敌人的情景…… 一时之间,胸中充塞着感激、震撼、喜悦、欢愉的种种复杂情绪,顿时热泪盈眶,不禁汩汩的流了出来。 侍剑继续道:“场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一声几乎要划破空气似的尖锐啸声,宫主一听到这声啸叫,猛然转过身来,随着双拳一扬,已发出护身罡气。” 周胖子听得神色紧张,脱口道: “宫主的金缕罡气发将出来,那红衣大汉一定无法得逞……” 侍剑摇了摇头道:“周叔这下你可就猜错了!” 周胖子瞪大了眼睛,惊道:“怎么?难道宫主的金缕罡气都不能够……” 侍剑撮指于唇,低声道:“据铁卫十二骑偷偷告诉我,那个红衣大汉大拇指疾按过去,好似一道红剑穿过金线织成的网子,落在宫主的胸前!”他顿了顿,又道: “宫主大叫一声,身子一颤,连退五步方始站住……” 周胖子吸了口凉气,道:“这家伙真是厉害!” 侍剑道:“据说宫主当时被打得吐出血来……”他的目光一闪,看到了顾剑南脸上挂着泪水,不由吃了一惊道:“小兄弟,你怎么啦?” 顾剑南连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强笑道: “我是为那些死去的铁卫十二骑感到难过,所以一时……” 周胖子赞赏似地道:“剑南真是个血性少年,我周胖子就是欣赏像他这样的少年人……” 他话声一顿转口道:“侍剑,你说了半天,那个红衣大汉到底是谁?” 侍剑道:“周叔你曾听过单骑上华山向梅花上人挑战的那个血手天魔吗?” 周胖子哦了声道:“原来是与宫主齐名的血手天魔顾明远,怪不得……” 顾剑南听周胖子对父亲的赞誉,心中极为高兴,道:“血手天魔真是了不起!” 侍剑摇了摇头道: “小兄弟,你的胆子真大,竟然说出这句话,幸亏公子没有在这儿,否则……” 他话刚说到这儿,门外有人大声叫道:“侍剑哥,公子在叫你,你在那里?” 侍剑道: “是佩砚来了,公子在叫我呢?周师傅,我走了!公子吩咐的事别忘了!” 周胖子笑道:“我怎么会呢?” 侍剑向厨房门口走去,另一个身着黄衫、模样颇俊的少年走了进来,道: “侍剑哥,听说梅小姐已经到了宫外十多里路的谷口了,第一道关卡已有讯号传来,公子叫你快去……” 侍剑讶道:“哦!梅小姐来得这么快?” 于是他偕着佩砚一起,匆匆离开了厨房。 顾剑南看着他们离去,整个心神都陷在深深的沉思中,他也不知道在此刻,应该高兴还是感伤,因为心底的那份震惊是远超过笑或哭所能表达的范围。 他茫然望着厨房门口,脑海之中泛过无数意念,所有的意念都是绕在血手天魔的重新复活,并出手击败岭南幽客。 到了最后,他方始有了个决定,付道:“我现在再也不能在此停留下去了,我必须去找寻爹爹,赶快到洛阳,我想那鬼医公孙输既然在武林中有很大的名望,我到了洛阳一定可以找到他,然后我便可以看到爹爹了!” 心念至此,他不禁有点后悔了,三个月之前,在鬼医公孙输之处,竟那么拚命地逃了出来,而只是为了不相信萧无的话…… 他正在胡思乱想,肩上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吃了一惊,转头过去,只见周胖子在身后笑道:“小顾,你在想什么事?怎么连我叫你都没听见?” 顾剑南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周胖子那只肥厚的手掌压在他的肩上,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微笑道:“你不要骗我,若没有重要的事情在你心里,你会这样入神,连我到你身说话都没听见?” 顾剑南勉强笑道:“真没有什么事,我……” “嗯嗯——”周胖子摇头道: “一个小孩子是不能随便骗人的,小顾,你怎么能够说谎话骗我?” 顾剑南脸一红,道:“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到刚才侍剑说的话,虽然我没有见过宫主,但是我相信他的武功必然十分高强,却会被人打败,所以觉得很意外……” 周胖子凝注着顾剑南,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江湖上谁也不能算是第一高手,谁都会遭受挫败的,那顾明远在江湖上有血手天魔之称,必然心狠手辣,恶毒之极,与郑无心联手相攻下,我们宫主当然会被击败。” 顾剑南辩道:“不,据我所知,血手天魔并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仁慈和蔼,对任何人都抱着慈爱之心,只是江湖上的许多恶人对他……” 他说到这里,猛然醒觉自己有点过火,连忙住口不言。 周胖子一直微笑地凝望着顾剑南,这时一见顾剑南话声突停,问道: “咦!怎么不说不去啊?” 顾剑南摇头道:“没什么可说的,我是不相信江湖上那些传言的!” 周胖子哈哈一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血手天魔并不像江湖上传言那样阴险毒辣?你又凭什么认定他是仁慈和蔼?” 顾剑南被这两句话问得哑口无言,他真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呐呐地道: “我,我……” 周胖子那对细小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芒,沈声问道: “莫非你曾与他相处过,或者他是你的什么亲人不成?” 顾剑南心中慌乱,摇头道: “不!他不是我的什么亲人,我与他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与他相处过!” 周胖子正要说话,已见到厨中许多人诧异地望向这边,他拉着顾剑南,笑道: “小顾,你跟我来,我有话告诉你。” 不容顾剑南有拒绝的机会,他已被周胖子拉着走出厨房。 这三个月来,他与周胖子相处得极好,虽然他从没有经过那个小门到后面去过,也没有看过金缕宫是什么样子,但他却是经常到周胖子所住的小房间,在那里,他得到周胖子传授的金缕宫“无极心法”和一套基本的“太极三手”。 因而他随着周胖子走过小径,穿过竹林来到周胖子所住的房间,他的心里并不觉得紧张,他只是在思忖该如何向周胖子解释自己话中的漏洞。 进了屋里,周胖子顺手将大门掩住,然后将自己那个肥胖的身躯埋进大敞椅中,笑说道: “小顾,你坐下来,别太紧张,我对你是没有坏意的!” 顾剑南坐在杨上,说道: “我就算不信任天下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周叔你对我有恶意!” 他这句话说得非常诚挚,周胖子感动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顾剑南的手,道: “我非常感激你这样信赖我,拿我当你真正的朋友看待!” 他眼中射出激动的光芒,说道: “你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顾明远大侠的公子?” 顾剑南觉得对周胖子已无隐瞒的必要,遂颔首道:“顾明远正是家父。” 周胖子道:“果然我猜测的不错,你正是顾大侠的公子!” 他缓声道:“那么你的本名并不是顾楠了!” 顾剑南道:“在下顾剑南,尚请周叔原宥我以前没有对你说实话。” 周胖子笑道:“当时我一见到你便颇为怀疑,在那绵延无尽的昆仑山脉之中,你怎会闯到我们的扎营所在,后来看到你的神态不像是完全假装的,又由于我一见你便很喜欢你,所以没再继续追问…… 直到我们在那荒庙之中见到郑无心时,我方才晓得你必然来历不凡,可是我一直忍着没问你,也没有向宫主或者任何人提起过。此外我看你一点武功都不会,并不像是武林名家的子弟,心中也不能确定我所猜想的对不对,如果你是真的,那么我一说出来,便会于你不利了……” 他作了个手势,笑道: “直到刚你听到血手天魔顾大侠突然出现的消息后,脸上的神情骤然大变,我才敢确定你一定是顾大侠之子,不过……”他话声顿了顿,问道: “我曾听说血手天魔顾大侠有一独子,是双脚残废的,怎么你?” 顾剑南于是将自己跟随父亲到武当之后发生的事情,大概地说了出来。 当然,有些该隐瞒的,他还是没有对周胖子说。 周胖子几乎都听得呆住了,他唏嘘了好一会,方始叹了口气道:“唉!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坎坷的遭遇,若非我现在听你说,我真不敢相信!” 顾剑南也颇为感慨地道: “我并不埋怨命运,但是命运对我也未免太苛刻了一点!” 周胖子颇为惊异于顾剑南说的话,他忖道: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说的话却如此老成,仿佛是饱经忧患的中年人似的!” 他凝望着顾剑南那英俊的脸孔,缓声道:“我周胖子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好玉要经过琢磨才能成美器,铁要经过千锤百链才能成钢,我相信你将来必会有一番大的作为,像你这样的人必不会久于人下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 “倒是我周胖子这一辈子是永远居于人下了!永远都不会有出头的日子了!” 顾剑南激动地道:“只要我将来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必然不会忘了周叔你的!” 周胖子摇头道:“小兄弟!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只是年纪比你痴长十多岁,白吃了十几年的饭,又算得了什么?还不如你认我作大哥好了!” 顾剑南道:“这怎么可以呢?周叔你的年纪比我大得多,而且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称呼你的!” 周胖子道:“想我周胖子是何等人物?与令尊顾大侠相较,实在有天壤之别,我怎能自居你的长辈?” 他看到顾剑南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倔强,摇了摇头道: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剑南,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要离开这里?” 顾剑南点点头道: “我想到洛阳去找我爹,以后,自会有他老人家为我安排的!” 周胖子道:“我认为这样很好,反正你跟我到金缕宫来,除了厨房里的人知道以外,宫里也只有侍剑晓得,公子回来后即在内宫养伤,宫主一出去三个多月,直到昨日才回来,他们都不晓得你,你现在离开这儿,自然不会遭到什么困难。” 他顿了顿,又道:“你预备什么时候离开?” 顾剑南道: “我此刻心急如焚,直恨不得胁生双翼飞到洛阳,所以我想午后便走!” 周胖子默然片刻,道:“真想不到你会走得这么匆忙,不过这样也好,你久留此地并非上计,我只希望你此去一路平安,他日一定会到江湖上去找你!” 他话未说完已听到屋外有人在叫唤,应了一声,他说道: “是快嘴小张在叫我,或许有什么事,你等我一下,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顾剑南道:“我也要收拾一下衣服!” 周胖子站了起来,道:“等我回来再收拾吧,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说着,他匆匆的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顾剑南看他在转身的刹那,一双绿豆小眼中滚出两颗眼泪,心中一阵激动,也追了出去。 站在门外望着周胖子肥大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后,他闭上了张开的嘴,吞下了叫唤之声,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望着婆娑起舞的竹叶,忖道: “他真是一个好人,就像世界上其他的坏人一样,好人是不能从他的外貌看出来的,以前我碰到的祈叔叔如此,现在的周胖子也是如此!” 心里正在思忖之时,他陡地听到一阵有如银铃的美妙声音传来! “喂!灵珠,这后面是谁住的?看那一片树林多美,我要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接道:“梅小姐,那后面是厨房和下人们住的房间,你是千金贵体怎么能过去?哎哟,小姐,别开门,等会儿子公会骂我的!” 顾剑南闻声转首,只见屋后的高大围墙边,通往宫中后院的一个小铁门被启了开来。 那小铁门平时是用来送菜的,厨房的下役从不许开启,所以顾剑南没有进去过,只不过快嘴小张经常说起后院里假山楼阁,亭台水榭,四下遍植奇花异草,美丽无比,他可从来没亲眼见过。 所以此刻一听启门之声,他立刻好奇地向那边望去,只见白影一闪,一条袅袅的身影自门里走出。 他目光一凝,只见那出来的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头梳高髻、上插步摇、身着白裙、足登粉白绣花布鞋的少女。 那少女长得眸如秋水、面如芙蓉、琼鼻柳眉、朱唇一点,虽是年纪轻轻,却活脱是个娇靥如画的绝世美人。 顾剑南一见,立即愕在那儿,目光呆凝在那个少女身上,当他看到她那有如秋水盈盈的双眸,正万分惊讶地注视着自己,不由心头怦然一跳,转头过去。 那个少女一拉开铁门,脚才踏过门槛,便见到顾剑南负手站在一条碎石径上。 她那黑亮的眸子,一瞥见顾剑南,立即射出惊讶之极的光芒,凝注在他的脸上。 当她看到对方那张俊削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时,也不禁娇靥一红,转过头去,但随即又很快的栘转目光,不由自主地凝望着顾剑南。 目光才一转过去,她已见到顾剑南也转过脸来,四道目光立即又在空中接触。 那个少女腮上浮起一抹红晕,微嗔道:“灵珠,那人是谁?怎么这么没礼貌?”—— 第六章 践行·冷雪·梅花上人 那个白衣少女娇靥泛红,嘴角微嗔,美不可言,顾剑南虽也曾经见过绝代美人靳素素,但是那是一种成熟的美,美中带艳,不是像顾剑南这样的孩子所能欣赏的。 而这个白衣少女却是一种有如晨星、朝阳的美,与靳素素的那种迟暮彩霞的凄美不同,这种纯洁雅致的美,正是顾剑南这种年龄所最欣赏的! 所以他的目光几乎锁定在那粉红的面靥上,整个思维都倾注在那双深湛如海的眸子里,一时却忘记自己此刻置身在何处。 直到那一串银铃似的话声传进耳朵里,他才从幻梦中醒转过来,顿时脸上红得像吃了三大盅酒似的,一直红到了耳根后面。 他的脸还没转过去,已见到铁门旁绿影一闪,一个头梳双鬓、身穿绿色绸衫的少女从院中走来。 她一瞥见顾剑南,似是呆了呆,诧异地问道:“你!你是谁?” 那个白衣少女讶道:“灵珠,莫非你也不认得他?” 灵珠摇了摇头道:“我在宫里从来没有见过他!” 白衣少女笑道:“这就奇怪了,平常人怎么能够进入金缕宫?刚才你们公子还在大夸金缕宫有如铜墙铁壁,普通人绝对无法进入,怎么马上便有了反证?” 灵珠痴痴地望着顾剑南,道:“这个我不知道,婢女在宫里从没有见过这么俊俏的少年人……”她的脸孔一红,转口道:“也许他是新进宫的下人也说不定,厨房里有多少人我们是不知道的!” 白衣少女斜睨顾剑南一眼,道:“你去问问他,他怎敢如此无礼的瞪着我?” 灵珠只觉心里涌出一股莫明其妙的愤怒,她狠狠的瞪了顾剑南一眼,道: “这家伙胆子好大,若让公子看见了,非挖了他的狗眼不可!” 白衣少女秀眉微颦,道:“不要这样,你问一问他,说不定他并非宫里的下役,看他这样子也并不像是下人,不可对他太无礼!” 灵珠向前走了两步,启齿道:“喂!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顾剑南见那叫灵珠的少女眉尖一耸,颇有兴师问罪的态势走了过来,心中一惊,倒退了半步。 他在断肠谷中曾被那跛足少女双杖追击,一见这绿衫少女的神态,顿时想起了那个少女来,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呐呐地道:“我,我……” 灵珠脸一沉,道:“什么我我我的,你到底是谁?” 顾剑南心神稍定,道:“在下顾楠,系在厨中打杂!” 他话声一顿,那个白衣少女嘴里发出一声轻咦之声,随即便是一声低微的叹息! 那叹息虽是如此低沉,可是顾剑南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他的脸色微变,心中似是被刀子割了一道口子。 他自懂得人事以后,便时常会听到人们对他残废的双足发出叹息之声,他都坦然以对,因为他有一个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 父亲的爱足以使他自卑的心理获得补偿,使得他能够昂然面对那些为他叹息的人们。心里丝毫不感到难过。 就算是他无意中闯入断肠谷,见到那个跛女少女恶言相对,他也丝毫不觉得痛苦。 可是现在他仅仅听到那白衣少女的低声叹息,心里便激荡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他忖道:“我是这么落魄,难怪她会瞧不起我?唉,我好好的坐在屋里,又为什么要出来让人家奚落?” 一念至此,他心里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看都没勇气多看那白衣少女一眼,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灵珠微微一怔,喊道:“喂?你干什么?我还有话问你!” 顾剑南装做没有听到,加快脚步走进竹林,踏上竹林中的碎石小径。 灵珠向前走了两步,叫唤道:“喂!顾楠,你站住。” 那白衣少女微微一叹道: “对他这样自傲的人,你怎么可以那么无礼的问他?唉!他一定是误会我在嘲笑他,其实,我只是认为像他这样的人才,是不该埋没在厨房的!” 灵珠嘟起嘴来冷哼一声道: “梅小姐,你不要把这种人捧得太高了,这种人天生是个奴才命!” 那白衣少女叱道:“灵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像他这种人,只要给他机会,他必然会有一番作为的!” 顾剑南在幽邃的竹林中走着,她们的对话句句都落在他的耳中,他一方面在感激那个白衣少女为他辩护,另一方面则在生那个叫灵珠女婢的气。 他暗忖道:“有朝一日,我总要让你们看一看我是不是奴才命!” 想着想着,他已走到厨房门口,迎面撞上周胖子正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见顾剑南走回厨房,诧异地道:“小顾,你怎么又走回厨房!” 当他看到顾剑南那发呆的神情,微微一愕,问道: “你怎么啦?好像跟谁在生气似的?” 顾剑南摇了摇头,淡笑道: “没什么,我只是心里很烦,在这儿与你相处了颇久,我……” 周胖子呵呵笑道:“有点舍不得吧?说实在的,老周也有点舍不得你!” 他说着声音又有点咽哑,转过脸,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举起手里提的食盒和一个坛子,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有聚合必然有分离,我为你准备了点酒菜,特别炒点拿手好菜,替你践行!” 顾剑南感动地道:“周叔,我真不知道要怎样说才能表达我心里的感激,你对我实在太好了!”说着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 周胖子拍了拍顾剑南厚实的肩膀,道: “小兄弟,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起先我还不知道这话的含意,因为我活到现在四十多年,还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直到现在我才了解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才知道他xxxx的说的一点都不错!” 顾剑南心里真不晓得做何感想,从方才灵珠的鄙视自弃,到周胖子此时如此看重自己,那种情绪的转变,真个是万般滋味都有。 他喃喃道:“我不会辜负周叔叔你的看重与期望,对于任何鄙视我的人或者重视我人,我都要做出一番伟大的成就,表现给他们看!” 周胖子大声朗笑道: “小兄弟,我想天下没有任何人会鄙视你,除非那个人自己瞎了眼!” 顾剑南只是苦笑,没有再说话。 他们的脚步踏在碎石上,清晰地在幽静的竹林里响起,很快的,碎石小径到了尽头,那片竹林已抛诸身后。 顾剑南走出竹林,侧目往那个铁门望去,只见门还是开的,可是那个白衣少女已经没有站在门外。 他的心里泛起一丝落寞的情绪,仿佛少掉一点什么东西似的,有些牵挂…… 周胖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叫道: “那一个小子进去没有顺手关门?若让我们那个宝贝公子晓得,又该挨骂了!” 顾剑南说道:“这后院是通向宫里吗?” 周胖子道:“本来我们厨房是筑在后院的西角,但是宫主夫人所居的挹翠楼正在花园东边,每当东南风吹来,厨房的油烟就随风飘送,夫人一闻到油烟味便会头晕,所以五年前我们便迁出后院,改在这儿另起炉灶!” 他笑了笑道:“你想想看,人要吃要喝,却怕油烟味,这岂不是怪事?” 顾剑南问道:“听说宫里很大,是不是?” 周胖子证叹地道: “哦!那真是华丽之极,整座金缕宫是以白玉为阶,翠玉为瓦,一层层的楼台亭阁栉比鳞次,依着山势而筑,雕梁画栋,飞檐回阁,金缕栏杆,镶玉飞檐,真是美极!我小时才进到里面,几疑是到了天上宫庭,那还似在人间,真是看得眼都呆了!” 顾剑南半信半疑地道:“真有像你所形容的那么美?” 周胖子道:“我实在还不能够形容它的十分之一,唉!真可惜你要走了,否则找个机会,让你见一见那种美丽胜景。” 顾剑南道:“也许以后我会有机会进去的!” 他们说话之间,已进入周胖子所住的屋里。 周胖子把酒坛摆在地上,搬过桌子,打开饭盒将里面的菜肴拿出,顾剑南只见是四色冷盘,另外还有四样小菜,做的全都清爽悦目,显然是周胖子拿手的好菜。 他摆好了酒菜,笑道:“你走的太匆忙了,我一时准备不及,只将就着现有的菜炒几样,喏!这酒是我珍藏了多年的百花酿,本来我打算等到重阳之时,拿出来与你共同持蟹赏菊时品酌的,现在你要走了,我只好提前拿出来!” 顾剑南只见到盅里的酒色碧绿盈底,香味扑鼻,使他这从不饮酒的人闻了也有想一尝滋味的欲望。 他端起酒盅,道:“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在一起持蟹赏菊,那时……” 周胖子将手中酒一仰而尽,接口道:“那时希望见到你老弟已名重武林,受万人敬仰,那么我这不中用的大哥也与有荣焉。” 顾剑南也喝干了盅里酒,肃容道:“我会做到的!” 周胖子挟了一筷子菜,道: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匆忙的走,若是多留上两天,我可以做几样更好的菜给你尝尝,这些菜肴都是为了梅小姐而准备的,口味也许不同,希望你吃得惯!” 顾剑南道:“周叔,何必说客气话呢!反正……” 周胖子摇手道:“不!我不许你再叫我周叔,我可从没将你当我晚辈看待,你非得要改口叫我大哥不可!” 顾剑南道:“这怎么可以?你的年纪!” “年纪?你认为我老了?”周胖子喝了口酒,道: “我虽然不像郑无心,时刻以为自己是年轻的,但我今年四十二岁,总不能说老吧!快叫一声大哥,否则我可不让你走!” 顾剑南见到周胖子神色认真,犹疑了一下,不得已只好叫了声:“大哥!” “哈哈!”周胖子笑道: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来!干了这一盅,我们再说话。” 顾剑南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问道: “大哥,你说的梅小姐是谁?” 周胖子道:“你不知道梅小姐是谁?哈!令尊血手天魔是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成名的吗?他是单身闯上华山芙蓉峰向梅花上人挑战,然后全身而退,一战成名的!” “这个我知道,我常听家父说起,天下武林高手中,唯有梅花上人最值得他佩服……” 他顿了顿,问道:“但是,梅花上人与梅小姐又有什么关连,莫非……” 他因为想要从周胖子口里多知道些关于白衣少女的事情,所以故作不知的追问。 周胖子道:“梅花上人姓梅名逸夫,由于他爱梅如痴,所以自号梅花上人,据说在华山芙蓉峰的冷梅谷里,他遍植梅花,集天下珍奇异种于一谷! 由于他一生爱梅,所以他的剑法也是从梅花的神态演变而成的,他习剑数十年,沉溺于剑道,直到五十岁才娶妻,生有一女叫梅冷雪,那便是我们说的梅小姐……” 顾剑南在心中暗暗念了两次,忖道: “梅冷雪,梅冷雪,好一个高雅玉洁的名字,真是名如其人,人赛其名。” 周胖子继续道:“你想一想,梅花上人老来得女,该是何等的喜悦?又该是多么的珍贵,有如掌上明珠似的供养着,而那位梅小姐也确实是美逾天仙,冰肌玉骨,明艳照人,虽然年龄还小,却活脱是个美人胎子……” 他喝了口酒,又叹了口气,道: “真可惜像这么个美人却会看中我们公子,其实说起来倒还是我们宫主最先发现的,因为我们夫人与梅夫人是结拜姊妹,她们时常往来,直到一年前我们宫主到华山去探望梅花上人,才提出双方结为亲家之意,为梅花老人所婉拒!” 他打了个酒噎,道:“嘿嘿,起先我们公子还不大愿意,谁知一见到梅小姐如同遇见天人似的,顿时失了魂,苦苦恳求夫人成全,于是夫人时常出面邀请梅小姐来宫!” 顾剑南听到这里问道:“那么她与公子并没有订亲?” 周胖子举杯相邀,道:“来,干了再说!” 顾剑南为了要听下文,连忙把酒喝干,问道:“我曾听快嘴小张说起,我们公子是梅花上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订了亲呢!” 周胖子骂道:“快嘴小张那家伙最不是东西,我见了他非大骂他一顿不可,平时嘴巴多得要命,最惹人讨厌了!他xxxx的!” 顾剑南见周胖子喝了酒后说话也如开了闸似的不停,竟然还要骂快嘴小张多嘴,他微微一笑,随即神情凝肃地问道:“那么他们真的订了亲?” 周胖子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顾剑南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神情非常紧张。 周胖子笑道: “他们目前还没有文定,不过据说梅夫人已经答应了,不久便将正式下聘文定,所以我又摇头又点头,因为这件事还不一定,还得看梅花上人是不是答应这件亲事!”他睁开一双将醉未醉的眼睛,奇问道:“小兄弟,你又为什么这么紧张?” 顾剑南摇了摇,掩饰道: “我看你是喝醉了吧,否则怎么这样说?他们订亲与否我紧张什么?” 周胖子一愕,大笑道: “哈哈!对啊,这件事又何必紧张?看来我真有点醉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说实在的,我真为梅小姐可惜!” “可惜?”顾剑南不解地道:“可借什么?” 周胖子将头凑了过来,道:“你晓得我们公子是个风流种,平时拈花惹草,到处风骚,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极尽享乐,平日荒淫无度,只看自己高兴,也不管女孩子家受不受得了,当然,江湖上有不少的淫货荡妇趋之若骛,可是你想想,那纯洁的像仙女似的梅小姐,将来嫁给他会有好日子过吗?” 顾剑南曾听过快嘴小张说过朴立人玩的什么“飞曲流畅”,“美女脱衣”等等无耻的把戏,而且他方才还见过那纯美圣洁的梅冷雪,他的心中不禁为她抱屈起来。 他虽然年纪还轻,并不知道爱慕一个女子的真正涵意,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深藏着梅冷雪的倩影,他认为那是不容许他亵渎,当然,他也更不愿意别人亵渎她。 他听了周胖子的话,紧紧皱了皱眉头,问道: “难道他的父母不管他,像他那么荒唐,他的父母总晓得吧!” 周胖子呵呵一笑道:“知道,又怎么样?他们只有这么个独子,宝贝得要命,不要说就这么玩玩而已,就是他要天上仙女,我们宫主也要上天去找一个给他!”他干了杯酒,叹了口气,接道:“何况我们这位公子确实有他的鬼才,他自己也自比是周公瑾,而江湖上—— 尤其是江南武林人士,多认为玉面郎君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第一高手,你想,有这么个儿子他们还能说什么话?” 顾剑南在那荒庙之前亲眼见过朴立人使出那火红的折扇,确实身手不凡,并非是毫无才学之人。 “但是——”他说道:“一个人的品德不好,他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被人尊敬,何况他是那样的胡作非为!” 周胖子嘲弄似的笑道: “你去跟我们宫主说吧,我老周相信能劝得了他的人还没出世呢!” 顾剑南道:“难道以梅花上人那样的高人,竟不晓得朴立人是怎么样的人?” 周胖子带着醉意地道:“嘿!他十几年来隐居在芙蓉峰顶,不问江湖事,又怎么知道这些荒唐事?事实上他没有答应这件婚事,便是因为他认为我们公子太轻浮,不过梅夫人的影响力相当大,他终有一天会答应的!” 他举起酒盅道:“来,我们别说这些了,还是喝酒吧!记得那一个家伙说过,‘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们别管他什么鸟事,干了这杯!” 他仰起脖子灌酒,酒水从嘴角溢出,流在他那凌乱的胡子上,又从胡子滴落在敞开衣服的胸膛上。 顾剑南扶着酒盅,眼睛虽然凝注在周胖子的面上,脑海里却不断地回萦着梅冷雪的一言一笑。 他暗忖道:“我岂能眼看她跟随这样一个男子厮守到老?她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高贵,绝不能!” 周胖子那厚实的手掌拍在他的肩上,将他的思绪打断,定神一看,他见到周胖子眯着一双眼睛,身上酒渍斑斑,醉态可掬地道: “小兄弟,你……你怎么不……喝……呃……喝掉……这杯酒!” 顾剑南道:“周叔!你……醉了。” “谁……谁说我……醉醉了?”周胖子擦了擦胸前的酒水,拿起酒坛,大声道: “我……我们干三……三百杯……呃!” 他打了个酒嗝,身子一阵摇晃,站立不稳,手一松,酒坛脱手摔在地上,坛破酒流,酒香立即充满了整个屋子。 他咧了下嘴,笑道:“酒……泼了,我……去再……拿!” 话未说完,他已扒在地上,呼呼睡去。 顾剑南看到他那睡相,笑了笑,忖道: “他真是个爽朗的汉子,永远使人感到亲切与温暖!” 他想要站起来将周胖子扶到床上去睡,可是才站起便感一阵晕眩,又坐了下来。 扶着桌子,他喘了口气,忖道:“我今天真是喝得太多了!” 他只觉自己好似身在云絮间,轻飘飘的,更似站在群山之巅,迎风跃起!似欲乘风飞去,愉快之极。 藉着几分酒意,他忖道: “我反正就要走了,我要在临去之前再看一看她,告诉她不能够嫁给那么一个男人,他是不配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拥有这样一个美逾天仙的美女……”—— 第七章 竞艳·嫉妒·醉里乾坤 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想要走出去,才跨出几步,他便怅然若失,懊恼地垂下了头,手扶着墙,自言自语道: “我又算得了什么?又怎么有这种力量?唉!只怕我见到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算我藉着酒意,她岂会相信我的话?还不是把我当作疯子。” 他狂笑道:“一个疯子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大师傅,小顾在你那里吗?”笑声尚在屋中回荡,门外传来快嘴小张的叫声。 顾剑南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只见快嘴小张和侍剑两人正从竹林前那条小径匆匆走来。 快嘴小张一见顾剑南站在门前,叫嚷道:“小顾,你原来在这边喝酒,可把我们找坏了,哈,看你喝得这个样子,可跟庙里的关公差不多了,我问你,大师傅呢?” “他喝醉了在睡觉!”顾剑南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快嘴小张道:“我找你干吗?是公子找你。” 顾剑南诧异地道:“他找我做什么?你别瞎说了。” 侍剑道:“小顾,正是公子要找你,我吃了饭便被公子叫去,他曾问起我关于你在厨房里的事情,要我找你去见见他!” 顾剑南问道:“他又怎么知道我在厨房里?” 自从昆仑回来后,朴立人被郑无心以独弦震伤,岭南幽客一怒之下,率领十名铁卫出宫找寻郑无心,朴立人便一直在宫中养伤,没有出去过。 由于周胖子是总管整个厨房中一切事务,所以顾剑南之留下来,除了厨房里工作的人晓得之外,宫中只有侍剑和佩砚两人知道,他也没有禀报到宫中去。 因而顾剑南一听朴立人突然找自己进宫,才会不解地有此一问。 侍剑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公子的内伤才好,这两天忙着梅小姐的玉驾莅临,又加上宫主受伤回宫,更使得他忙得团团转,真想不到他竟突然问起我,厨房里是不是有你这么个人,要我立刻找你去见他。” 快嘴小张呵呵笑道:“小顾,我看你是运气来了,公子要提拔你到宫里去服侍他,或者是服侍宫主他老人家,你还不快去洗个脸换件衣衫?” 顾剑南没有理会他的话,沉思一下,问道: “侍剑哥,请问你,朴公子在提及我时,脸上的表情如何?” 侍剑摇摇头道:“我虽然跟了公子好多年,却也摸不透他的脾气,不过自从他受伤回宫之后,脾气很坏,脸色一直不太好就是了,哦,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顾剑南也猜不透为什么朴立人会突然召见自己,他忖思道: “我就要离开此地了,最好还是别惹上这个家伙。” 想到这里,他说道: “侍剑哥,你先走一步,让我换件衣衫,洗把脸再去好吧?” 侍剑摇头道:“你不晓得公子的脾气多大,他要我马上找你去,我四处找你都找不到,已耽搁了好一会,若是我先去见他,说不定会被砍掉脑袋。” 顾剑南本想遣开侍剑,自己趁机溜走,谁知侍剑却不答应,他皱了皱眉头,道: “可是,我这个样子……” 快嘴小张道:“小顾,我看你洗个脸就跟着侍剑哥走吧!若是公子爷找我,我跑都跑不及啊!” 顾剑南无法可施,道:“好吧,我用冷水洗个脸就走。” 他走到屋旁的水缸,泼点水在脸上,冷水沾上烫热的面颊,确实凉快得很,也使得他清醒不少。 他暗忖道:“除了周胖子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晓得我是血手天魔之子,我想朴立人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找我,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为了刚才梅冷雪……” 他擦了擦脸,继续忖道: “莫非是梅冷雪在他面前提起我,所以他才要见我?” 他是个极为聪明之人,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惊得出一身冷汗,忖道:“若是梅小姐在他面前说我极为自傲,那么朴立人必将杀我以博她欢心,若是她因为看我落魄,而在他面前推许我,那么朴立人因为妒念也必然会暗生毒计害我,看来我这一去是凶多吉少了!” 缸里的水波渐平,他俯下身子,从澄清如镜的水面上看出自己的倒影,那张俊逸的脸孔在水光中映现,连他自己看了也颇觉满意。 也就因为如此,他心中更加慌乱,眼角一瞥,他看到缸旁的石墩上尽是污垢尘灰,心中一动,他伸出手去抹了一把尘灰在自己脸上随便涂抹了一把。 转过身,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 快嘴小张见到他那样子,嚷道: “小顾,你怎么搅的,洗脸反而愈洗愈脏?看你的样子,莫非是真的喝醉不成!” 顾剑南心里一动,故意咧嘴笑道: “嘿!我怎会喝醉?想我从八岁开始喝酒到现在,这点酒算得了什么?” 侍剑皱了下眉头,道:“好啦,别噜苏了,快跟我走吧!” 顾剑南笑道:“我还跟周胖子说一声呢!”说着,走进屋去,拿起桌上自己方才没有喝尽的半杯酒往身上一浇,这时他酒意已醒了大半。 他走过去,重重推了周胖子两下,道:“周叔,你醒醒,我有话对你说。” 周胖子唔唔两声,依然伏在桌上,没有醒过来。 侍剑走到门边,道:“小顾,走吧,大师傅睡着了,就让他睡吧!” 顾剑南见自己实在无法推醒周胖子,只得跟随侍剑而去。 快嘴小张站在门口,拍了拍他的肩,道: “小顾清醒一点,千万不能醉,别让公子看了你这付样子生气!” 顾剑南冷笑道:“谁说我会醉?我可清醒得很!” 侍剑扶着他的手臂道:“好!你清醒得很,我们走吧!” 顾剑南半依半靠的让侍剑扶着走路,身上一阵阵的酒气扑进侍剑鼻中,使得他不停挥动另一只手扬鼻,埋怨地道:“周师傅也真是的,五六年都没喝过酒了,怎么刚好今天喝那么多的酒,还带着你喝,他也不看看你的年纪,这么一点大就成了酒鬼!” 顾剑南故意打了侍剑一下,道:“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怎能说我小?我!” 说话之时,他已踏进那扇小门,进了后院,顿时一阵花香扑上鼻来,他们已走入万花丛中。 顾剑南只见万花兢放,争奇斗艳,除了他们认得的菊花和桃花外,还有许多他所不认得的花,也都是一丛丛、一簇簇的怒放着。 侍剑道:“我们公子为了梅小姐生性爱花,所以遍觅天下奇花异草,搜集许多古方奇法,使春季开的花能延到秋季,也能使冬季开的花改为夏日开放!喏,那便是水仙、芍药、牡丹、杜鹃……” 顾剑南心中颇为赞叹这个花园里花卉的繁盛与美丽,此刻一听侍剑之言,更为朴立人所下的功夫之大而惊奇,他目迷五色,正浏览那美艳的花景时,突然一阵嘻笑之声从那一大片花海里传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桃花里白影一闪,树枝簌簌摇动,片片落花里,梅冷雪走了出来。 粉红的桃花映着她那粉红的双颊,顾剑南只觉那娇艳的桃花顿时为之逊色。 他暗忖道:“何止桃花逊色?这园子中有了她,满园的花卉齐都失色,花若有知,也当惭敛颜色!” 心念未已,一声朗笑声里,桃花林中闪出一条青影! 顾剑南的目光从梅冷雪那美丽的脸靥转过,落在后面的朴立人身上,他立即垂下了头,没有再看第二眼。 他只听朴立人嘴里发出一声轻咦,然后问道:“雪妹,你说的便是那个人?” 梅冷雪道:“你别看他年纪小,又是这样的落魄,我看他丰神朗逸,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必有辉煌腾达的一天!” 她的话中充满对顾剑南的关怀,可是听在顾剑南的耳里,却为之叫苦不已。 顾剑南暗忖道:“唉!梅冷雪,梅冷雪,你为什么偏要在我走之前见到我?你虽然一番好意,但是被朴立人听了岂不是害苦了我?” 果然那朴立人讶异地道:“哦!那个孩子真有你说的这样好?我倒要仔细瞧瞧,如果是真的,我当然不会埋没他。” 只听梅冷雪又道:“当然罗,我说的还会错吗?他必然不会终身作人仆役的!” 朴立人嘿嘿笑了笑道:“我们厨房何时来了这么个人才,连我都不知道,若非是雪妹你发现得早,我真要失之交臂,埋没他辈子了!”他提高声音道: “侍剑带他到我房里去,我马上要问问他!” 他顿了顿,又道:“哦,侍剑,那位小兄弟怎么啦?” 侍剑道:“他跟周师传在屋里一起喝酒,喝醉了。” 朴立人道:“唉,周正也真是的,这么个孩子就让他喝酒,可别醉坏了,侍剑,扶他到我书房去躺着,叫佩砚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给他喝。” 侍剑唯唯应承,梅冷雪道:“立人哥,你对下人真好,他们也真听你的话!” 朴立人笑道:“哈哈,我对下人们都是这样的,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你向我推荐的,当然应该更好一点,是吧?” 梅冷雪微嗔道:“瞧你,自己也没多大,还说人家是孩子,我看他跟你差不多年纪,个子长得比你高呢!” 她的话一传到顾剑南的耳里,使他叫苦连天,他这一急,把方才吃下的酒菜都急得在肚里翻了个滚,只见他“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 酒菜秽物吐得他一身不算,还溅得侍剑半截衣衫上都是。 只听梅冷雪啊哟一声惊叫,朴立人已沉声道: “侍剑,快抱他到书房里去,先拿我的衣衫替他换一换,听到没有?” 侍剑苦着脸,应声道:“是,公子。” 他不敢稍有怠慢,将顾剑南那软软的身子抱起,飞奔而去。 顾剑南将腹中的酒菜吐出后,感到舒服不少,他假装醉倒,紧闭双眼,任由侍剑抱着飞奔而去。 耳边,还听到梅冷雪那温柔的声音: “唉,真可怜,他一定是感怀身世,所以酒喝多了点,看他吐成那个样子!” 顾剑南只觉心头一酸,被她那充满了感情的声音所感动,几乎流出眼泪来。 他强忍着眼泪暗忖道:“顾剑南呀!顾剑南,你不可太软弱,你必须坚强下去,横阻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很大的危机!” 就这么想着,他只觉身外一凉,遍身一阵颤抖,随着侍剑急步行走,他觉察到自己被抱进书房,因为这时有另外一个人帮着抬他的上身。 果然侍剑将他往榻上一摆,道: “真气死人了!这小子喝醉了酒,吐得我一身都是!” 另外一个声音在旁响起道:“嘿!是你才这样做,要是我呀,我就把他扔在路上,还好心带进书房来,你的胆子真大,竟把他摆在榻上,等会儿公子……” 顾剑南听这声音像是那个叫佩砚的童子说的,被侍剑打断道:“若不是公子叫我抱他到书房里来,我有这个胆吗?他还叫我拿他的衣服给这小子换呢!” 佩砚“哇!”的一声道:“真有这样的事?公子对他怎么这样好?真是奇怪。” 侍剑冷哼一声道:“对他好?我看这小子恐怕命都保不住了。” 佩砚讶道:“怎么会呢?” 侍剑道:“公子的脾气你还不明白?他爱梅小姐超过任何人,岂能瞧见别人受到梅小姐的另眼照顾?他当然心里会很不高兴,只不过当着梅小姐的面不能发作罢了!” 佩砚愕然道:“哦!你是说梅小姐会爱上这小子?” 侍剑挥手打了他一巴掌道:“你不要命了?敢说出这种话?还不快去找一套公子的旧衣服来,我要去洗个澡,唉!差点把我中午吃的饭都吐了出来!” 顾剑南躺在榻上听到他们两个说完话,离开了书房,直听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睁开眼来。 目光四下一扫,他只见自己处身在一间宽广有四丈余的大书房里,房中的地上铺着一块块牛皮缀成的花斑地毯。 依着四面墙壁,靠着一座座高大的书柜,柜中堆满了书,有的还是成册的竹简,显然藏书极为丰富。 在他卧身的榻旁,一个楠木漆黑的大书桌摆在房子的中央,桌上有用贝壳砌成的灯架,架上摆的不是蜡烛,竟是用银线缀串的颗颗明珠。 顾剑南曾经拥有过更大更明贵的明珠,他的目光并没有在那华丽名贵的珠灯上停滞,移到墙上挂着的强弓和箭壶上,在弓旁还挂着一柄长剑。 他心中一动,忖道:“我是否该取下长剑趁机逃走?以我这几个月来苦练的‘无极心法’,我也许可以逃过他的追击!” 他心中犹疑,目光闪过那柄长剑,落在那摆在书柜旁的一个小敞柜上,只见那个敞柜分作三层,每一层上都摆了五面折扇。 那些扇子的扇面都是张开的,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轮火红的旭日,大的约有二尺余,小的仅仅只有半尺长,一共有十五把之多。 他忖道:“这么多的折扇,莫非都是朴立人当作兵器之用的?” 心念一转,他哑然失笑,忖道: “唉!我管他那么多,还是专心打主意要如何逃离此处!” 刚想到这里,耳中听到窗外一声轻响,他只见屋檐上一条人影倒垂而下,向窗内望来,他想也没有多想,连忙闭上眼睛。 果然,没有一会儿,风声微响,那人已从窗外跃进屋里,双脚落在地上,轻得就像一片树叶飘落一般。 顾剑南在武当后山的石洞中得到玄天道长以毕生的功力强行打入体内,虽然不会运用,却使得他的体能增强不少,加之三个月前又蒙周胖子以金缕宫秘传的“无极心法”,使得那股潜藏在丹田内腑的真力,有了导引之能。 因而他这三个月的练习,实较常人三年,甚至三十年的工夫所获的益处尤为大,他虽然不会武功招式,但是,内力已能随着他的意志运行全身,只要有机会让他学习那些招式,随时,他都可能成为武林绝世高手。 这正是有如一个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他已具有丰富的学理,对于浅显的问题自然一看便会,同样的道理。 他出身武林绝代高手之家,虽然自幼因身体不好,没得血手天魔传以武技,但耳濡目染,却也知道了不少武功奥诀,最主要的是,他已明白当时在断肠谷遇见郑无心得以不死的原因,而对自己有了信心。 他只要从自己耳目清明,体格健壮,从不感到疲累这几点,便可晓得自己与以前大不相同,而产生不少勇气。 他一听到那人已跃进屋来,暗吸口气,体内真力已布满全身,只要那人对他施以暗袭,他便可以随时跃起应敌。 那人缓缓走到床边,默然站立片刻,顾剑南却可以觉察出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利剑般凝注在自己的身上,可是他依然动都没动一下。 “哼!”那人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醉了,还是装假的?” 话声一落,尖锐的风声响起,那人挥掌如力,向顾剑南咽喉劈下。 这一掌之凌厉快速,真个超出顾剑南的想像,咽喉又是人身最脆弱的所在,逼得他简直没有办法可以运气抵挡。 掌风及肤,有如刀割,顾剑南心中已转过无数的念头:“我想不会没问明我一句话,便突然会致我于死!因为他只是由于妒念才产生要杀我之心……在杀死我之前,我想他一定要极尽戏弄之能事,否则,他大可以派人将我杀死,不必假惺惺的……” 虽然他这样想,可是这只有一半的机会,若是估计错误,那么他便将当场丧命。 掌刃如刀,立即落在他的咽喉!—— 第八章 刑逼·杀气·截脉断筋 那撼动到整个灵魂深处的一掌,是如此凌厉而犀利的落下,完全不容许顾剑南有躲开的机会,事实上也不容许他在朴立人挥掌击出后闪躲开去。 他心中暗自忖道:“如果朴立人就此杀死我,我是绝无机会可以躲开的,若是他想要从我的嘴里知道他所要知道的事,那么他只是吓唬我罢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自己明白眼前的情势逼得他只好从乐观的地方推论,他除了寄望朴立人仅是吓唬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虽然他的心里是作最好的打算,但是面临的是生与死的选择,他的心里也是非常的震撼的。 果然他脑海中这份意念尚未完全转过,朴立人那迅捷如电的一掌在触及他的咽喉表皮处,突然敛去了所有的力道,轻轻的停住了。 像是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突然放松,顾剑南把提到口腔的一颗心又放了回去,他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嘴里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周胖……胖子,再干一杯。” 嘴唇一阵翕动,他缓缓的转了个身,以背脊朝向外面,依然熟睡不动。 “哼!”朴立人站在床旁,自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缓声道: “天下没有谁能在我的面前装得了假,何况是你这么个毛孩子,快起来!” 顾剑南依然熟睡如死,装作根本没有听到朴立人说话。 朴立人冷笑道:“你若是认为能在我面前蒙混得过,那真是做梦,你若不起来,我点你‘云台’,‘命门’两穴,就让你死个不明不白的。” 顾剑南根本就不知道朴立人所说的穴道在那里,他当然不知道两个穴道对于人身的影响如何,但他可以想像的到,那必然是能致人于死命的。 他暗忖道:“不管如何出言恫吓,反正我一概不理,除非你实在忍耐不住而叫我,我就一直装蒜下去。” 朴立人似乎站在床边等得不耐烦,自言自语道: “莫非他真的仅是一个不知世事、不会武功的孩子?也许是我误认了他。” 顾剑南心中暗松口气,忖道:“谢天谢地,希望他这个念头一直继续下去。” 他自己这个念头还未转完,朴立人突然又说道: “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孩子,我都不容许他存在,我要杀了他!” 他的话声中充满了杀意,阴寒的语气使得顾剑南不禁为之吓了一跳,他深吸口气,忖道: “只要他出手,我可以竭尽所有的力量防备他的第一击,我相信在他第二次出手之前一定可以从窗口逃出去。” 他从朴立人的话中听出那股寒厉杀气,心里暗自忖思着应付之法,可是回心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他的原意并不是要与朴立人翻脸,而且他就算逃出窗外,他又能跑到那里去呢? 对于金缕宫,他虽说在此住了三个月,但一直待在厨房里面,根本就没有进入过那高高的围墙内一步,宫里的路一条都不认识,而且四下必然有许多卫士守护,他能跑得了多远? 矛盾的意念在他的心中冲突了一下,他终于决定还是忍耐下去,等待最适当的时机逃出金缕宫,于是散去了布满全身的真气。 朴立人话声一完,伸手一把抓起顾剑南,沉声道:“醒来,蠢才。” 顾剑南只觉得背心被抓住之处痛彻入骨,朴立人那紧合的五指如钩,毫无留情的深深陷入他的肉里,似要藉着这一抓来发泄他心中的妒恨。 这下可不能再假装下去,顾剑南又不敢运起内功,只得啊哟一声,睁开眼来。 他的身子被朴立人提在空中,手足挥动了一下,故意失声道: “啊哟,我的妈呀!痛死我了。” 朴立人冷哼一声道:“你的酒醒了没有?” 顾剑南叫道:“你……你为什么把我……” 朴立人叱道:“混帐奴才,你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 顾剑南的身子被他旋了过来,脸孔面对着朴立人。 打了个哆嗦,他故作惊慌道:“公子……该死,小的该死,没看到是公子老人家。” 朴立人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毛病,问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顾剑南苦着脸,道:“公子,你……你先把我放下,我……” 朴立人嘴角泛起一丝轻鄙的笑意,将顾剑南往榻上一掷,道: “起来,替我跪下。” 顾剑南脸朝下、背朝上的被摔在杨上,他听到朴立人的话,脸色一变,忖道: “我虽然决定委曲求全,但是我也不能对这恶贼下跪呀,说不得我只好就此一拚了!走到那里算到那里吧!” 他深吸口气缓缓爬了起来,预备朴立人再度要他跪下时,便突起发难猛施一击。 他爬下床榻,身形一晃,坐在榻旁,眼角瞥处,已见到朴立人脸色阴沉地道: “听到没有,我叫你跪下。” 顾剑南咧嘴一笑,装傻道:“跪下?跪下做什么?” 朴立人眼中射出一股凶光,还没说话,书房的门一响,侍剑和佩砚两人已同时走了进来。 侍剑身上的衣服大概已经换过,好像还洗了个澡,他手上提着一桶水,佩砚手里则是抱着一袭衣服。 他们一进来,见到朴立人也在屋内,不禁一愕,齐声道:“公子,你……” 朴立人冷冷地望着他们,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剑一愕道:“公子你不是叫小的将他搬到书房里来,替他洗个澡换换衣装吗?我和佩砚去找衣服……” 话未说完,朴立人已吼道:“蠢才,还不滚过来?” 侍剑和佩砚齐都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不敢迟疑,快步走了过来。 朴立人咬着下唇,后退两步,冷冷地瞪视着顾剑南好一会儿,仿佛要看穿他的心似的,然后缓声道:“将他捆起来,绑在椅子上。” 侍剑和佩砚对望一眼,佩砚诧异地道:“公子,这又是为什么?” 顾剑南也跟上一句,道:“是呀!这又为什么?” 朴立人冷冷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我朴立人是不容许太漂亮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顾剑南失笑道:“我长得漂亮?公子你别看错了吧,凭我这样子算得了漂亮,那么周胖子也算得上英俊潇洒了。” 朴立人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说用点灰尘涂在脸上,就算是经过名师易容,我也能看透,哼!你的运气太坏了!谁叫你碰上我!侍剑——将他绑起来。” 侍剑应了声,从那个大书桌的底下找出一根粗麻绳来,他走到榻边,道: “小兄弟,对不起了!” 朴立人怒喝一声,飞起一脚将侍剑踢出老远,骂道:“侍剑,你说什么?” 侍剑整个身子撞在书柜上,然后又滑落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几乎都爬不起来,嗫嚅道:“我……我只是叫他一声小兄弟,在厨房里我们都是这样称呼他的。” 朴立人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死了?剑在墙上,你自戮吧!” 侍剑脸色一变,方要开口说话,朴立人已厉声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侍剑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摘下墙上长剑,道:“是,公子,小的死了以后,但望公子……” 顾剑南出声喝道:“且慢!” 朴立人冷冷道:“你想怎样?” 顾剑南道:“你的目的只是要杀我,又何必牵连他人?其实你根本不需找什么绳子绑住我,我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又何必试我呢?朴公子,你太疑心了。” 朴立人脸色微变,道:“我为什么要试你?莫非你真是那在昆仑失踪的顾剑南吗?” 顾剑南心中一惊,面上毫不变色,问道: “谁是顾剑南?我叫顾楠,楠木的楠。” 朴立人目光凝注在顾剑南的脸上,道:“江湖上曾传言血手天魔顾明远已将那张藏珍图交给他的儿子顾剑南,而顾剑南则是在昆仑山后失踪的,此刻江湖上各派都在找寻你,嘿! 我刚才若非问过快嘴小张,还不知道你竟跑到我们宫里来……” 顾剑南暗暗忖道:“敢情是快嘴小张告诉他,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怪不得他的原意只是为了梅小姐夸奖几句而起妒忌之心而想害死我,后来却又一再的恫吓相试没有下手,原来他已猜出我便是顾剑南,改变了心意,想从我这儿取得那张藏珍图。” 他笑了笑道:“谁又是顾剑南?公子,你别弄错了吧,我只是一个猎户之子,并不是你所要找的什么天魔之子。” 朴立人道:“我曾听说血手天魔之子双足残废,后来又已痊愈,但是他并不会一点武功,所以就算你百般狡赖,也逃不出金缕宫,我看看你还是乖乖的拿出来吧!” 顾剑南道:“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你要我拿什么给你?” 朴立人阴阴地道:“那张藏珍图,你得去又有何用?你只要交给我,我保证留你一条性命,送你安全出宫。” 顾剑南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我有那张什么图,但是我事实上却没有,这样吧!朴立人,你要什么图,我画一张给你好吧!你……” 朴立人怒道:“顾剑南,你别在我面前装蒜了,你还没有尝过本公子的手段,大概不会说出实话来!” 顾剑南摇手道:“啊呀!千万不能够再使什么手段了,刚才我已经受不了公子你一抓,等会儿你的手段一使出来,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他的脸上浮起畏惧之色,身躯往榻里面缩了缩。 朴立人皱了皱眉头道:“你不需要装成那个样子,我问你,你若不是顾剑南,怎会知道那郑无心的习性脾气?” 顾剑南心中暗暗叫苦,忖道:“唉!周胖子怎么将在马车里的事告诉快嘴小张? 明知道他那张嘴靠不住,到处乱说,就算没有的事也会加以编造,何况这种大事,他岂不是加油加酱的着意渲染一番才怪!” 他苦笑道:“连快嘴小张的话,公子你都要相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双手一摊,他无可奈何地说道:“如果你不相信,你来搜吧!” 朴立人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凝望着顾剑南道:“假如你真是顾剑南,那么,你将是我朴立人的一个强敌,我是绝不能容你活下去了!” 言下之意,如果顾剑南这些语言行为并不是伪装做作,而确为顾楠,那么这只是本能的表现而已,否则这种机智的表现太可怕了,当然朴立人更不会放过他。 显然,朴立人在经过思索后,已经相信顾剑南确实是猎户之子。 他说完了话,又沉吟了一下道: “我现不会搜你的,我如果要搜查,也该到你的寝室里去搜,嘿!那等珍贵之物,谁又会藏在身上?你就算有,也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说罢,他双指疾伸,点在顾剑南的“神封穴”上。 顾剑南根本就没有反抗,被他手指一点,身形往后倒去,仰倒地上。 朴立人道:“侍剑、佩砚,你们两人将他送到石牢里去!” 侍剑和佩砚两人应声扛起顾剑南往房外而去。 顾剑南整个身子像是僵住了似的,就那个姿式任由他们扛出去,甚而连眼珠都没有眨动一下。 出了书房好远,佩砚道: “侍剑,你真是命大,刚才我都吓呆了,深恐公子震怒之下一剑将你杀了。” 侍剑苦笑着道:“都是我一时不忍,差点把命丢了,若非是公子急着追问那什么藏珍图之事,我可真的活不成了。” 佩砚问道:“侍剑,你认为小顾真是那血手天魔的儿子吗?” 侍剑摇摇头,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不过依我看可能不是,小顾在厨房里什么事都做,如果他真是什么顾剑南,这种贱事他还能做?” 佩砚点头道:“嗯!说的也是,听说那血手天魔与我们宫主齐名,他的少爷怎么也不会替人洗碗打杂呀……” 顾剑南听了心中一阵抽痛,若在往日,他的眼泪立即便流出来,可是现在他比以前强韧多了,人一天天的长大,经受着残酷现实的折磨,足以训练他压制自己的感情。 他正要回想起往日的愉快日子,可是心念尚未动转,耳边已听到朴立人在书房里说话之声。 虽然他并没有学会“天视地听”之术,但是由于他那深沉浑厚的内功,使得他在十丈之内,能听到任何低微的话声,何况朴立人的声音还不小呢! 只听朴立人在书房中道: “爹,看来那小子不会是顾明远之子,否则他岂能忍受我对他所施的手段?” 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道:“立人,你不该太过于自信,方才我虽然在密室里听到了整个情形,却仍然对那小子有点怀疑,如果他真是普通猎户之子,那么他便不可能如此镇静的面对你,何况他的话充满勇气与信心,似是随时都预备动手,依我看,他可能便是顾明远的儿子。” 朴立人道:“他若真是顾剑南,那么在我想要动刑逼问他时,你老人家为何传音阻止? 否则让我施出本宫十大酷刑,必然可以逼问出来!” “唉!孩子!”那个低沉的声音,自然是从朴摩天嘴里发出:“你就不知道了,若他真是顾剑南,你必然逼问不出一点东西的,我深恐你由于妒念而将他杀死,失去这条唯一的线索,所以才叫你将他暂时囚禁起来,我们随时可以再问!” 朴立人道:“虽然如此,可是我却忍受不了他那狂妄的样子,所以在他被我点中穴道时,我又用‘截脉断筋’的手法,在他身上暗暗的切了一下,一个时辰后,便有他好受了。” 朴摩天叹了口气道:“孩子,你……” 下面的话因为他已被侍剑和佩砚抬着走出十丈之外,所以听不清楚了,可是顾剑南早已经吓得一身冷汗了! 他暗忖道:“真是料想不到岭南幽客也会暗藏在书房的密室里,怪不得朴立人虽然在震怒之下,却依然没有使出严刑来,只在我身上暗下手脚!” 想到这里,他不禁暗吸一口凉气,忖道:“依朴立人那等性格,他所施出的‘截脉断筋’的手法,必然毒辣得很,说不定能使得我残废……” “残废”这两个字一跃进他的脑海,他不禁凛然大惊,暗吸一口冷气,忖道: “我岂能在身体残废下,任他摆布?” 他的面孔向上,眼光一转,只见自己此刻置身在一条长长的回廊里,廊顶雕龙镂凤,镶金贴玉,美丽而高雅。 在回廊外斜飞高檐上,挂着一串金色的风铃,随着阵阵的秋风,叮叮当当的直响,悦耳之极。 侍剑和佩砚两人抬着顾剑南疾行而去,根本就没有想到已经被点了穴道的顾剑南会突然身子一沉,重逾千钧的压了下来。 他们一愕之下,双手用力往上一抬,可是力道才出,顾剑南已跌落地上。 顾剑南行动快速之极,一落在地上立即挺身而起,双拳猛然往外一分。 侍剑和佩砚力量一出,抬了个空,双手齐都上举,露出整个胸肋,顾剑南这猛然击出的双拳正好捶在他们的左肋上。 “喀喇!”两声,他们两人惨叫一声,口吐鲜血,身子往外飞起,撞在那镂金漆朱的栏杆上,将栏杆撞坏,跌到院子里。 顾剑南定神一看,只见他们仆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看来肋骨都已断去几根,否则不会这样凄惨。 他没有想到自己出手会如此的狠猛,愕了一愕…… 目光一闪,他觑准了往后院的方向,迈步飞奔而去。 他这下没命的狂奔,势如快马,一个起落有二丈多远,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的快速。 他只觉体内力道源源不绝,这一放势飞奔,他竟然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愉快,仿佛那积蓄已久的精力,直到此刻方始得到发泄的机会。 一直奔出了十多丈远,他已到了另一条甬道之前,脚下一缓,他还没有决定要从那条路走,宫里突然响起一阵震耳的铃声。 略一犹疑,他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姓顾的,你要往那里跑?” 顾剑南回首一望,只见朴立人从回廊那边飞跃而来,身躯腾空,衣袍飞扬,宛如一只白色的大鸟。 不敢再犹豫,顾剑南冲进了甬道—— 第九章 亡命·浴血·飞芒穿目 金缕宫里幢幢华厦傍山而筑,每一幢之间,用回廊与甬道相连,回廊两旁有花园假山,曲径幽道,甬道里面则是每隔五尺便有一座烛台,那长约五尺的圆形三叉形的银架上面,各燃着三枝白烛。 因而这十丈深的甬道里烛光辉煌,几乎跟外面烈日下一样的光亮。 顾剑南刚奔进甬道不远,便听到甬道深处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光影闪动,两个手持短戟的大汉,自甬道的彼端奔了过来。 顾剑南脚下自然的一停,他站在长长的甬道里,面对着那两名由岭南幽客亲手训练的铁卫,而背后追来的朴立人马上便到,前后都是敌人,不禁使得他犹豫了片刻。 目光一转,他望着斜钉进墙壁,那一根根长有五尺,粗逾儿臂的烛架,心里飞快地忖道: “现在,我除了奋力击倒那两名铁卫,实在再也没有别的路径可走,除非我要在此等着被他们抓住!” 他虽然没有把握可以击倒奔来的两名铁卫,但是他在朴立人与那两人之间选择,他是宁愿选择后者。 没有任何其他的考虑,他伸出手去,抓住烛架用力地往下一拔。 他本来以为这些熟铜铸成的烛架必然是非常牢固的钉进壁中,谁知劲道一发,那枝铜棍便已被他随手拔起,反而因为用力过猛,使得他脚下打了个踉跄。 他暗自吃了一惊,不晓得是因为力量太大,还是那烛架钉得不够牢固。 可是此刻已没有容他仔细思考的时间了,那两名铁卫已疾冲到距他面前不足七尺之处。 顾剑南深吸口气,大吼一声,手持三叉熟铜烛架,冲了过去。 吼声震耳,有似晴空里响起了一个霹雳,回荡在甬道里。 那两个铁卫似未料到顾剑南会主动攻击而来,被那声大吼所震,他们脚下一停,眼望着顾剑南气势雄浑地冲到,他们不约而同身子往旁一闪,挥戟相迎。 当当两声,双戟敲在烛架之上,将那三叉尖上插着的三根白色蜡烛震成粉末,碎落地上,整个烛架下沉五寸。 顾剑南手指微麻,上身微微向前一俯,他心中大吃一惊,后退了半步,定神一看,只见那插挂烛的三尖叉都被打弯了,暗忖道:“这两个家伙的手劲好大!” 可是他却不知道那两名铁卫心中的惊讶,较他更甚,他们短戟迎击而下,只觉对方那根铜棍上传来一股奇大的力量,震得双戟跳起尺许,酸麻之感即从手掌漫延到整个身体,忽地仰躺死去。顾剑南为了维护自己的生命,他必须残酷地施出这种手段。 大自然是残酷的,为了求得生存的基本条件,每一种动物都在互相残杀的,但是这些残杀中,唯有人类是最可怕的。 因为人类不但以手杀人,以武力杀人,甚而以智慧设立陷阱去杀人。 人,在面临杀人与被杀的两种途径,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尤其一个投身在江湖的人,更是残酷地执行着造物者所制定的律例。 顾剑南心中泛过一丝苦涩的情绪。 “我终于杀人了,还未投身于江湖,便以我的手摧毁了两条生命,难道每一个江湖汉子,都是这样痛苦的才求得生存么?” 时间,已不容许他追寻答案,因为在甬道里已传来朴立人的大喝之声: “姓顾的,留下命来。” “留下命来,留下命来!”顾剑南忖道: “为什么我的生命要让人家决定?我必须反抗,为了求生,我只得再杀人了。” 他悚然大惊,回头一看,只见朴立人已经追进了甬道,他猛然一挥铜棍,边走边打,棍棍不离两壁的蜡烛,霎时他所经过的地方,烛光齐灭,半截甬道里已一片漆黑。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在这条长长的甬道里将烛光一起熄灭,让敌我双方都处在黑暗的况下,这样,尽管朴立人武功再高,也不敢冒然前奔,唯恐顾剑南会伏在一旁突施暗算。 朴立人从甬道奔进,一见顾剑南击灭烛光,立即便已猜出对方的心意,身形急掠,他从明亮的烛光下冲进黑暗里,立即伏下不敢动弹。 他暗忖道:“好狡猾的小子,你想趁着黑暗伏在甬道旁对我,突施暗算,我可不上你的当。” 凝神谛听四下动静,他竟没听到有一点声音发出,等了一下,他猛然长身而起,跃足急行而去。 静静的走了十几步,他倏地斜掠奔去,右手一扬,一阵轻响,握在他手里的折扇每一根扇骨都激射出去。 “咻咻!”几声尖响,这十二根扇骨将整个甬道的面积都布满,在朴立人的想法,顾剑南只要伏在甬道里,必然逃不过他这一手“飞芒穿目”的绝技。 可是他再也想不到顾剑南将烛光灭熄后,根本就没有在甬道里停留,他一口气便奔出了甬道。 从黑暗的甬道中奔出广阔的天井里,他在太阳的斜射下眯起了眼,目光所及之处,他已见到十几个宫中武士手持兵刃从天井那边的月亮洞门里蜂涌而来。 他们一看到顾剑南纷纷呼唤道:“在那边了!这小子就在这儿了!” 十几个武士疾冲而来,顾剑南心中痛苦地道: “我,我实在不愿意再杀死这么多人,我不能以他们的生命换取我的生命!” 但是,他岂能因一时仁慈而使得自己陷入死路? 一阵风吹来,挂在屋檐的风铃叮叮响起,顾剑南目光斜瞥观察那高有二丈余的屋檐,忖道;“我何不跃上屋顶?记得在那个山谷里,我便曾跃过这么高,也许我能试一试!” 他丝毫不懂得轻功提纵之术,却手持铜棍,往前疾奔几步,将铜棍往地上一撑,双手一放整个身子便飞了起来。 他竭尽全力的往上提纵,似乎未想到自己会跃起如此之高,他身子仿佛生出双翼般腾飞而出,霎时己越过了整个屋檐的高度。 那碧绿的琉璃瓦就在他的脚下,他吐了口气将上身往前一俯,斜斜落在瓦上。 由于他的力道用得过大,所以随着硕壮的身躯落在瓦面,“喀啦!”数声,那碧绿的琉璃被压碎了好几块。 顾剑南丝毫不以为自己这笨拙的轻功提纵术而难过,他却反而非常高兴,因为他到底飞跃上这么高的屋顶。 站直起身子,他回头望了望地上的人群,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一丝笑容还没从嘴角溜走,他已见到朴立人从甬道里奔出,一声大吼,他喝叱道: “你们这些笨蛋,眼睁睁的看着人跑走了!” 话声一了,他已看到阳光下顾剑南投落在地面上的影子。 抬起头来,他那瘦长的身子倏飞而起,往屋顶跃来,飞跃之势优美而迅捷。 顾剑南急忙之间,双手抓起瓦面的破瓦,大叫一声,双手连挥,十数片破瓦挟起雄浑劲风向朴立人飞射过去。 朴立人万万想不到顾剑南的内力会如此雄浑,虽然出手没有一点使暗器的特殊手法,可是那等强劲的力道却使他为之大惊。 他身在空中,无法躲闪,劲风自袖底沛然发出,这等劲风,正是金缕宫的“无极罡气”,本来是最好的护身真气,可是那十数片碎互却穿过了这层罡气,毫不停留的射到。 “呃!”一声惨叫,朴立人身上已中了数块破瓦,立时鲜血满身,从空中跌落下去。 那十几片碎瓦是顾剑南以全身力道飞掷而出,潜藏在他体内的数十年真力,确实是非同小可,朴立人匆忙中布起的无极罡气如何能抵挡得了? 有好几片碎瓦跌落在地面,可是也有好几片碎瓦穿射进“无极罡气”,击中朴立人身上,霎时琉璃碎片一齐嵌进他的体内,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很快地便将他的衣袍染红。他的身躯在空中抽搐了一下,阳光底下,他那俊逸的面孔浮起一丝痛苦之色,然后急骤跌落下去。 只见他右手飞快地在怀里一掏,衣袍飞起,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停顿之间,他右手急挥,只见炽热的阳光下漾起两道红影,随着他的身子趺仆在地上,那两只红影相反的旋了两个大弧,往顾剑南射去。 顾剑南似未料到自己挥出的两片碎瓦竟能将朴立人射伤,他自己也是为之一愕,才看到朴立人身躯跌下,红影忽闪,只见两只大蝙蝠,张着长翼向他飞扑过来。 他悚然一惊,才看清那是两面火红的小扇子,夹尖锐的劲风,已急扑而至。 他慌忙往下一伏,左肩的一柄小扇已掠过他的头顶,将他的发髻削断,而右首的小扇却陡然一沉之下,犀利的扇面宛如一柄利刃,剌进他的右背。 那锋利的扇面在他结实坚硬的背上冗肉里锲入了三分,立即便嵌在上面,换来的便是一阵酸麻与痛苦的混合情绪。 顾剑南全身打了个颤,双足已站立不住,整个身子已由那平滑的瓦面上滑了下来!一直滑了半尺多,他的双足已经滑落瓦面,上半身挂在檐边。 他忍着肩背的骤痛,双手五指如钩,重重地往瓦面敲下。 “哗啦!”两声,他十只手指一齐插进瓦下的木板上,这才将下滑的身子挂住。 重重喘了口气,背上的鲜血浸湿了衣衫,又滴落在宽阔的天井上。 那雪白大理石板上,立即像是开了一朵朵鲜艳的小红花,在这烈日之下,给人一种震慑的快感。 抑止了心头的震骇,顾剑南手如钢铸的爪子,双臂交互起落,爬到第二层屋面旁,才停下。 他那两条斜飞的剑眉紧蹙在一起,他坐在瓦面上休息一下,便立身而起,向上面一重瓦面走去。 这第二重瓦较平,他可以不必顾及脚下,而加快脚步奔行。 走过了这重瓦面,只见前面是一幢高耸的白色楼阁。 那座阁楼高出瓦面甚多,似有三四层之多,楼旁有淡淡红色的镂花栏杆,栏杆内是一个宽仅丈许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一个大窗,窗上挂着细竹编成的帘子。 在那张垂落的竹帘旁,还挂着一个鸟架,架上正栖息着一只红嘴翠绿色羽毛的鹦鹉。 烈日之下,这白色的小楼给人看了有一种恬静平和的感觉,那儿似乎正是疲惫的人们最好的憩息之处…… 顾剑南满头是汗,他只觉背上的伤,被烈日烤晒得几乎要焦裂开来,一眼望见那座白色的小楼,便自然而然的往那边奔去。 那只站在镂金木架上的鹦鹉,单足而立,正在垂首睡眠,被顾剑南踏碎琉璃瓦的声音吵醒,抬起头来睁开那圆溜溜的眼珠朝顾剑南望了一眼,然后拍了拍翅膀叫道: “玉娘!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顾剑南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爬上了栏杆,滚到平台内。 那只鹦鹉一见顾剑南已经走到平台,又叫道: “玉娘,有人来了,玲玲害怕,玲玲害怕。” 顾剑南苦笑道:“玲玲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 他话未说完,只见竹帘被掀起,一张粉红的小脸从窗口探出。 她一见顾剑南脸色苍白,乱发披散,半边衣衫都浴在血水里,骇得双眼圆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顾剑南嗫嚅道:“我……” 他扶着淡紫的栏杆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双脚一软,却又仆倒于地,但他挣扎一下,便又慢慢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窗口,扶着窗棂低声道: “我受了伤,实在不能走远,我……” 那个少女吓得呆住了,直到现在方始惊醒过来,颤声道:“你……” 顾剑南没等她说完话,身子一翻,进了屋内。 站在编织得有似万花绽放的厚厚的地毡上,他还没有打量屋内的陈设,已见到一条白色的人影从里面闪出,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顾剑南眼前一亮,只觉整个心扉都被人打开,好似在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他嘴唇微启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梅冷雪一见到顾剑南这幅狼狈的样子,脸上泛出惊异至极的神色,骇然问道: “你,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 顾剑南苦笑道:“在下顾剑南,此刻已被金缕宫视为仇敌,我……” 他的心神在极端紧张之后,由于见到了梅冷雪而松懈下来,再加上严重的失血情况下,他实在不能支持下去,话未说完便已昏倒在地毡上。 梅冷雪一瞥见深嵌顾剑南肩背上的那柄小扇子,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 “他怎么这样狠毒?连一个小厮也不能放过?” 她的眼中涌出怜惜的神色,说完了话立即蹲下身去将顾剑南伤口附近的穴道点住,然后一手抓住桌上那一块绣着碎花的丝绢,唤道: “小凤,你在发什么呆?快把他扶到我床上去躺着。” 那个叫小凤的侍女一直发愕地望着顾剑南,听到梅冷雪的呼唤,如梦方醒叫道: “什么?扶他到你的床上?小姐,这……” 梅冷雪脸一沉道:“听到没有?” 小凤不敢违拗,连忙走到顾剑南身旁,将他拖了起来背在背上,她的力气不小,背了这么个大人,却依然动作非常迅速的往里间走去。 梅冷雪定了定神,身子一晃,已如一只白燕从窗口穿出,跃落在平台上。 那只鹦鹉似乎受到惊吓甚大,不停地在木架上跳来跳去,嘴里不断地念道: “玲玲害怕,玲玲害怕。” 梅冷雪轻轻地拍了拍鸟架,柔声道:“玲玲乖,玲玲别怕。” 那只翠羽如碧、嘴红似朱的鹦鹉拍了拍双翼,也跟着道:“玲玲乖,玲玲乖。” 梅冷雪淡淡一笑,漆黑的眸子从玲玲那碧绿的羽毛上移开,落在瓦上。 她只见断断续续的血渍从远处一直连续过来,尤其是栏杆旁的白色平台上,斑斑的血渍更是鲜明。 她飞快地蹲下身去,用手中的丝绢将平台上的血渍拭去,然后身形一长飞落在碧绿的琉璃瓦上。 她那袅袅的身形轻巧地在屋顶上站稳,目光犀利地四下一扫,却只听到宫里闹哄哄的,竟没有一个人飞身上屋来追。 她暗忖道:“宫里禁卫森严,虽然因最近朴叔叔被人打伤运功疗伤需要三位总教练在旁护法,但还有铁卫三十余名,他们的人呢?” 她也没想出为何朴立人会施出那飞扇之技将顾剑南射伤,而且在受伤后又不加以追赶搜查。 她也懒得多想原因,看了看瓦上几乎干凝的血渍,她轻皱起眉头,忖道:“这么多血渍,要我怎么把它擦掉?” 目光一闪,她见到远处破碎的瓦片立即心中有了主意,她四下望了一眼,右袖倏然翻拍而出。 雪白的衣袖起了一阵波浪似的翻动,气劲激涌如潮,在她面前的一大片琉璃碧瓦像足爆竹样的“劈啪”连响,尽皆破裂。 随着衣袖的拍出,她那俏生生的身躯陡地倒翻而回,已跃回平台之上。 就在她脚步方才落地之时,远处人影一闪,两个老者自檐角翻上,迅逾电闪的往这边奔了过来。 他们来到方才那大片破碎的瓦片处才停下了身子,一齐拱手道:“梅小姐。” 梅冷雪卷起那条带血丝绢往袖里一塞,微微一笑道:“两位总教练好!” 那左首一个老者身穿一袭褐衫,脸孔瘦削,颔下一绺山羊胡须,目光炯炯有神,露出一幅狡猾的样子。 而右首的那人则是身形较矮,蓝色的衣衫下裹着的是一个结壮的身躯,他胡须全呈褐色,一张胖圆圆的脸,使人看后便连想起了家里挂着的财神菩萨像。 他们正是朴摩天最亲近的三位总教练中的两人,那左首瘦削的一个是豺狼秀士万维元,右首那胖子则是毒心菩萨高成财。 这两个搭挡一起在江湖上闯下了很大的恶名,由于他们诡计百出,心狠手辣,却又武功极高,所以不论黑白两道的人士见了他们都是头痛得很。 尤其那高成财,长得一幅慈祥和蔼的样子,心却比谁还毒,丝毫不讲天理人性,只要对他有利之事,必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毒计去完成。 由于他的外貌不像豺狼秀士葛维元一样的使人一看便生出警戒之心。所以许多人很容易上了他的当,被他把命害了,而江湖中人只要一提起毒心菩萨便有一种心悸之感。 他们在十五年前听说金缕宫有数不尽的珍珠、宝玉、金银、财富,所以连袂一起偷入宫中。 由于朴摩天在初闯天下时,并没有说出本人的出身,他只说过来自岭南幽谷,江湖上也就给了他一个岭南幽客的名号。 那豺狼秀士和毒心菩萨二人根本不知道金缕宫便是岭南幽客朴摩天居住之处,因而一闯进来便被朴摩天擒住了。 由于他们三人趣味相投,而高成财和葛维元两人也服了朴摩天的武功,于是便留在金缕宫里作为总教练,替朴摩天训练铁卫…… 葛维元道:“梅小姐,你可知道朴公子已被一个潜伏在本宫的小贼暗算受伤?” 梅冷雪一惊道:“啊!立人哥被人暗算?他……他怎么啦?” 葛维元道:“公子发现那潜伏厨下的小贼,竟是宇内二魔中血手天魔顾明远之子,所以……” “什么?”梅冷雪压抑不住心头的惊吓,失声道:“血手天魔之子?” 葛维元望了高成财一眼,点头道: “那小贼看到自己的奸计被揭穿,于是便骤然发难,将侍剑和佩砚两个人击倒,然后飞奔而逃,公子在后追击,也被他以碎瓦击伤!” 梅冷雪诧异地道:“碎瓦?” 葛维元颔首道:“公子重伤至今方愈,那顾小贼骤然以瓦片作为暗器偷袭,公子躲避不及,胸前小腹等处共被碎瓦嵌入五片之多,公子神勇,受伤后仍然发出飞扇之技,将那小贼杀伤……” 梅冷雪啊了声道:“立人他……他怎么啦,我去看一看。” 葛维元摇头道:“刘大夫吩咐公子此刻最忌心神激动,尚请梅小姐能稍缓再去。” 梅小姐沉吟了一下道:“那个顾……顾小贼呢?” 葛维元道:“谅他也逃不出宫去!”他目光一闪道: “方才若非我等替宫主护卫,正在吃紧之际,也不会容许那小贼得逞!” 高成财笑道:“梅小姐,那小贼也是从那边碎瓦之处跃上屋顶的,以他受伤的情形看来他是逃不远的……” 他的眼中射出一股狠毒的光芒,在碎成片片的琉璃瓦上扫过,缓声道: “那小贼看来颇为狡猾,他负上负伤,唯恐血渍滴落予人追踪的线索,竟将有血渍的瓦片齐都击碎……”说着两眼凝注在梅冷雪脸上。 梅冷雪哦了声道:“这个小贼也真是厉害,不过我想他既然已经受伤,必然跑不了多远的!” 葛维元道:“请问梅小姐,你方才是否有听到什么声息或者看到有什么?” 梅冷雪摇头道:“我方才正在午睡,被玲玲吵醒,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出来看看,除了看到瓦面破碎之外,没有见到什么人。” 高成财笑道:“如果梅小姐发现有任何可疑人物,尚请……” 梅冷雪不等他把话说完,道:“如果我发现任何踪迹,一定捉住他!” 她笑了笑,道:“我干妈有没有受惊?” 高成财道: “夫人在佛堂诵经,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方兄刚才已经去查看过了。” 梅冷雪道:“她老人家只要没受惊就好了!” 葛维元抱拳道:“如此,老夫们请罪了。” 高成财笑道:“我等现在到厨房去,把周胖子抓起来,谅他也不敢匿藏那个小贼,方才宫主有令,不问是谁藏匿那个小贼,便用本宫最严厉的刑罚处置……” 葛维元用手肘顶了顶高成财,道: “老哥,咱们走吧,你还在这儿唠叨什么?” 高成财哦了一声,笑道:“请梅小姐原谅老夫多言,老夫就此告罪了。” 梅冷雪怎么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道:“两位总教练慢走。” 她目送高成财和葛维元飞掠而去,但心中的感觉久久未能消失,她深吸了口气,忖道: “原来他竟是血手天魔顾大侠之子,怪不得我一见到他,便感觉得他并非池中之物,绝不会永远屈就在那小小的厨房里的,果然他出身不凡……” 她一想起顾剑南那落魄的样子,脑海中立即浮现起他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和那抿得紧紧的双唇,尤其他眉宇间的那股刚强而坚毅的神情! 顾剑南的影子鲜明的浮在脑海,还未淡去,朴立人那张笑脸立即涌现眼前,那是她所熟悉的笑容,在她认识他以后,他那张笑脸就没有改变,对于她,她晓得自己将来会和他永远相处下去,而她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现在当两个人的脸靥一起浮现脑海时,她却在突然之间起了一阵颤栗。 她暗忖道: “我怎么能够把顾剑南跟立人哥相提并论?我只是因为不忍见到他痛苦的样子,不忍看见他在这么年轻便被人杀死,而使得他的才干与抱负没有机会发展!” 她虽是这样想,可是她也晓得自己是在欺骗自己,在内心的深处,她的想法并不是那样的。 但在此刻她却不能深刻的探索自己灵魂的深处,她的思索一触及这个问题,立即便退缩回来。 她双手抓着栏杆,迎着那轮火红的落日,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声自语道: “我将来是属于立人哥的,我怎么能够思索这个问题,等他的伤包扎好了,我立即便要叫他离开!” 第十章 情深·意乱·玉芝金丹 梅冷雪的脸颊被落日余晖照得红红的,似是觉得心中的内疚减轻不少,伸手轻轻的掠了掠发丝,她沿着平台行去,缓缓的走进屋里。 绕过一扇高大的屏风,她掀起串串珠帘走进卧房,只见小凤坐在床边,正在为顾剑南敷药,床前摆着的一个脸盆里泡着的是那袭染满血迹的衣衫。 顾剑南背朝向里面,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一落在梅冷雪的脸上,立即凝注着她乌黑的眼瞳,似乎想要捕捉她内心深处的感情。 梅冷雪一停身,眼睛触及对方那灼亮的眸子,心里一阵慌乱,连忙移开视线,轻轻地道: “小凤……” 小凤闻声转首,道:“哦!小姐,我替他把金创药敷上了,幸亏伤口不深,没有伤及筋骨,两三天就可以痊愈了。” 梅冷雪忖思片刻,缓缓道: “你去拿一颗本门的‘玉芝金丹’给顾公子服用,让淤血快一点行开……” 小凤讶异地道:“‘玉芝金丹’?小姐你这次下山只带了两颗,并且还是夫人要你送给朴夫人的……” 梅冷雪秀眉微蹙,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 小凤道:“可是……” 梅冷雪说道:“你说救人重要还是送礼重要?” 顾剑南道:“在下非常感谢梅小姐的盛意,玉芝金丹既为贵派珍贵之物,自然不能轻易送人,更何况原是作为送礼之物!而在下的伤势亦仅是外伤,小凤姐已为在下包扎妥当了,玉芝金丹太贵重了,在下实不敢领受……” 梅冷雪道:“这个公子有所不知!”她的目光一触及顾剑南灼热的眸子,不禁心头怦怦剧跳,话声顿了顿,强自镇定心神,冷道: “我虽然救了你,但你却必须于今日离开,因为你在这儿也不方便……” 顾剑南见到她脸上似是陡然浮上一层冷霜,不禁心头一凉,轻轻咬了咬下唇道: “姑娘相救之恩,在下永志不忘,等到日落之后,在下立即便会离开此地。” 梅冷雪冷冷地接道: “你流血过多,体力不够,绝不可能逃出金缕宫,玉芝金丹是家父采灵芝玉液集十种奇珍药物所炼,不但能使伤势快速痊愈,对你现的伤势是最有助益的。” 顾剑南脸上浮起悲壮的神色,道: “在下不愿接受姑娘太多的恩惠,至于闯出宫去之事,在下竭尽一身之能,若能闯得出去,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够,在下也绝无怨尤。” 梅冷雪凝望着顾剑南,然后垂下眼帘,缓声道: “金缕宫里高手如云,只因为宫主朴叔叔受伤归来,所以派出不少眼线游走江湖,此刻仅余下三位总教练,算是防卫最为松懈之时,所以才能让你逃到这里,但是你千万不可以小看金缕宫的实力,更不可冒险……” 她那长长的睫毛闪动,从顾剑南宽阔的额头掠过,落在他那紧抿的唇上,柔声道:“令尊英雄盖世,名动天下,他如果在这儿绝不愿意见你冒险从事,所以……” 她真不知道要怎样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的原意是不想把自己的情感表露出来,而希望顾剑南独自悄然离去。 可是说着说着,她不忍见到顾剑南受到伤害的心情愈浓,因为她知道尽管顾剑南武功不错,但是年纪还小,绝不是宫中三大教练之敌。 站在她的立场,她既不愿顾剑南被擒,更不愿因为帮助他而被朴立人误会,因此心中十分矛盾,说不出该怎么办才好? 顾剑南怎会知道她心里的矛盾? 他冷哼一声,道:“如果家父在此,可以扫荡金缕宫,自然不需要我去冒险。” 他目光一闪,坚毅地说:“可是人不能永远依赖别人,家父虽然武功盖世,我却不能一辈子依靠他老人家,我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求生存,虽然冒险,但也得昂然面对,不容丝毫退缩……” 梅冷雪心中大动,热血上涌,脱口道:“不!你不能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顾剑南苦笑道: “谢谢姑娘的关怀,但在下心意已决,待落日之后,便离开此地。” 梅冷雪咬了咬鲜红的樱唇,道:“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顾剑南摇摇头道:“蒙姑娘相救已是难以图报,在下何以再牵累姑娘?”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在下已知姑娘跟金缕宫的关系,站在姑娘的立场,已算是对在下太过仁厚了,在下不希望姑娘一时仁慈,而朴立人……” 梅冷雪说道:“你……你不要提起他吧!” 她话声出口,方始觉察出自己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同时她心里也吃惊于自己竟把心底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她的话声一顿,连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说我既然决定要救你,就不会顾及到其他任何人或任何问题……” 她这样愈解释愈把心意表露得无遗,当她看到顾剑南眼中射出那股灼热的光芒时,连忙住口,转过脸去。 因为她晓得在此刻,她若是让自己的眼睛与对方交会,必然会使对方得以深入了解到自己心底的秘密。 她的思想感觉竟是如此灵敏,能够从顾剑南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意,当然也知道自己那脆弱的心灵是绝对经不起他浓郁的感情挑拨。 她暗忖道:“也许我不该这样做,但是我既然做了,便不后悔,就算今生我们不会再相逢,但是我会记得他的,同样的,他也会记得我……” 她凄然一笑,忖道: “能够在一个人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该是何等荣耀之事?他日,顾剑南名震天下时,必然不忘今日之落魄,我只要知道那时他会想念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想到这里,突然听到顾剑南道:“我顾剑南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小姐你……” 梅冷雪吃了一惊,脸上飞起一抹晕红,颤声道:“我……” 小凤坐在床边,只见他们两人言来言去,她还没搅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看到梅冷雪脸上泛红,方始恍然大悟, 她自幼跟梅冷雪一起长大,当然了解梅冷雪此刻心中的情绪,连忙站起来道: “顾公子,请你休息一下,婢子有点话要和小姐说。” 她也不等顾剑南回答,便拉着梅冷雪的袖子,低声道: “小姐,我们到前房去,小婢有要事禀告。” 梅冷雪也想到自己的失态,她正好趁此机会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于是默然跟着小凤到方才的小楼绣房里去。 转过屏风,到达前房,她皱了皱眉头,道:“小凤,有什么事?” 小凤道:“小姐,你这样做会闯大祸的!” 梅冷雪问道:“闯什么大祸?” 小凤道:“这位顾公子必然是与朴公子为敌,所以才被他以飞扇射伤;小姐你一时仁慈,将他救起便已是不该,何况又……” 梅冷雪道:“有什么不该?小凤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小凤摇头道:“方才小姐你说过什么顾大侠,婢子不知道是指那一位?” 梅冷雪道:“你曾听我爹爹说过血手天魔顾明远顾大侠吗?他便是顾大侠之子,你说我们该不该救他?” 小凤啊了一声道:“原来是顾明远顾大侠的公子?记得庄主曾经好多次提起天下的英雄,而认为顾大侠虽被武林中认为是宇内二魔之一,但是他为人磊落豪放,胸襟宽宏,虽有魔头之名却无其实,可说是天下第一条好汉子……” 梅冷雪道:“是呀!我爹认为一生之中最钦佩的便是顾大侠,虽然他在十几年前曾上冷梅山庄向爹爹挑战,而败在他老人家剑下,但爹却依然对他赞不绝口,你说他的公子我们不该救吗?” 小凤道:“救他是应该的,但是……”她轻笑道: “依婢子的看法,不单是这个原因,另外还有别的原故,使得小姐你……” 梅冷雪嗔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你别瞎说好吧!小心我打你。” 小凤笑道: “唷,我还没说出来,你便要打我,好,我不说了,随便小姐爱怎么做。” 梅冷雪道:“小凤,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小凤脸色一整,道:“小姐,我在为你担心。” 梅冷雪咬了咬嘴唇,问道:“你为我担心什么?我又有什么让你担心?胡说!” “我想小姐你心里也明白。”小凤道: “虽然庄主还没有答应与朴宫主结为亲家,但是夫人与朴夫人已经交换了文定之物,而且小姐你对朴公子也不坏,谁都想不到会在此时闯进来一个顾公子……” 梅冷雪紧抿双唇,默然没有作声,似乎在想些什么事。 小凤诚挚地道:“顾公子有如玉树临风,俊逸朗秀较之朴公子尤胜几分,谁见了都会喜欢他的,但是小姐你却……” 小凤一顿,随即低声道:“婢子自幼跟随小姐一起,纵或出言不对,却是一片诚心,不希望小姐你陷身在情感的漩涡里,不能自拔,而影响一生幸福……” 梅冷雪道:“你不必多说了,我不要听……” 小凤叹了口气,跪下来道:“请小姐恕奴婢多言,婢子该死。” 梅冷雪扶起小凤,道:“你没有错,我晓得你对我是一番好意,我真的很感激你……” 她替小凤掠了掠掉落额际的发丝,低声说道:“我自己会晓得该怎么做的,我想我能够决定自己意志的所向……” 小凤眼中含着泪水,轻声说道:“俗语说:旁观者清,婢子是怕小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婢子实在替你担心。” 梅冷雪只觉心乱如麻,她颤声道: “我……我心里乱得很,我真不知怎么会这样,我……” 她一把抓紧小凤的胳臂,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凤道:“天黑之前将顾公子尽速送走,这是唯一的良策,否则让宫里的人发现了,对小姐你……” 梅冷雪道:“我怎能放心让他一个人离去?若是又给宫里的人捉住了,岂不是我们害了他?” 小凤沉吟道:“听说宫里有三条地道通往外面,但是这三条地道除了公子和宫主知道外,谁都不晓得出口与进口究竟在何处。” 梅冷雪道:“你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小凤道:“小姐你一向机智聪明,怎么今天却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 梅冷雪道:“我……我的心都乱了,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我本来心情还很镇定,可是不知怎的,一见到他的眼睛,我便忍不住……” “唉!”小凤叹口气道: “这叫做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我看小姐你将来要怎么办?” 梅冷雪顿足道:“唉!你到现在还调侃我,还不快点想个主意出来?” 小凤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只看到书上说的一见钟情,心里还不相信,认为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种事,可是……” 她一见梅冷雪脸色不对,连忙自动停口,笑了笑道: “小姐你别着急,让我慢慢想一想。” 梅冷雪道:“我又没叫你不想?你尽在说废话……” 她说到这里不禁悚然忖道: “难道真是像小凤所说的一见钟倩?我,我真是如此?” 她自己也感觉不出是否如小凤所说的,她与顾剑南是一见钟情,但她却知道在今晨初见顾剑南时,心中的确曾为他那傲然的神态所动。 她记得他那轩昂的身躯裹在朴素的衣衫下,消失在竹林中时,她的心里曾有些许遗憾的感觉。 她怜惜他的落魄,同情他的遭遇,而且认为他终将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不会就此终其一生为人仆役。 如此,她向朴立人大力推荐他;那时,她只是因为同情才这么做,对顾剑南她并没有一丝情爱之意。 可是,当她看到他浑身浴血,狼狈地逃到自己所居的阁楼时,她那份怜惜与同情使她不顾一切后果救了他,也因为如此,当她晓得顾剑南竟是她从小所仰慕的血手天魔顾明远之子,她的心灵无比的震撼了,心中的怜惜也更加深重。 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怜惜竟然转变为爱意,当她吃惊于内心的转变,而想要掩饰时,却已在顾剑南灼热的眼神中迷失了自己。 她觉得自己在顾剑南的注视下,心底一切秘密都暴露出来,没有丝毫得以遮掩。 她暗暗忖道:“这便是爱情?爱情便是这样?那么为什么我与立人哥在一起时不会这样,仿佛手足都无处可放,心情紧张得无法控制,难道我与立人哥相处了二年多却没有一丝爱情的成份在里面?” 她正在沉思着连她自己都无法了解的问题时,已听到小凤叫道:“我想到了!” 梅冷雪连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快说出来。” 小凤笑道:“小姐,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连我喘一口气都等不及……” 梅冷雪急道:“废话少说,快把你的主意说出来。” 小凤不再调侃她,缓声道: “我想,顾公子身上的负伤,虽然情况并不严重,可是宫里经过他这一闹,必然加强警卫,以他一人之力,恐怕无法闯得出去,所以非要你亲自出面不可。” 梅冷雪问道:“你要我趁着夜色护送他出来?” 小凤摇摇头道:“不能那样!若是给人发现,围攻之下,小姐岂不是因施出本门剑法而被人发现,那样便是弄巧反拙了。” 梅冷雪道:“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小凤道:“依婢子之计,今晚宫中防卫必严,搜索必紧,莫若等到明日清晨,将顾公子藏到车里,小姐可以托词出宫游玩,只要马车一出金缕宫,就可以让顾公子下车,这样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梅冷雪沉吟道:“你这个主意好是好,但立人哥也受伤了,正让秦赵两位大夫诊治,我岂能随兴驾车出去游玩,这样岂不引人疑心吗?” 小凤一呆,愕然道: “这个婢子倒没想到,不过总可以想出个理由出宫一趟,否则……” 她的话未说完,楼梯急响,一个女子叫道:“小姐,夫人来了。” 小凤脸色一变,道:“是灵珠!” 梅冷雪惊道:“啊哟!姨妈要来了,莫非她……” 小凤低声道: “灵珠最是狡猾,绝不能让她晓得顾公子在此,否则马上全宫都知道了。” 梅冷雪道:“这,要怎么办?” 小凤急道: “小姐你快到床上去躺着装病,我去应付她!”说着,急急向楼梯行去。 梅冷雪心乱如麻,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只得依从小凤之言,往卧房急行而去。 可是她一走进卧房,却见到顾剑南正支颐斜卧床上,顿时心中一阵犹豫,不知要怎样才好。 请看第五部“虎目娥眉”—— 第一章 忘情·礼教·同床共褥 顾剑南躺在床上,面对着屋顶,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一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他连忙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梅冷雪脸色慌乱地走了进来,却又似在犹疑什么,站在那儿踟蹰不前,他不禁愕然问道:“梅小姐,你,你有什么事吗?” 梅冷雪惶然道:“我姨妈来了!” 顾剑南不解地道:“你……姨妈?” 梅冷雪道:“就是宫主的夫人,她……” 她的话声被小凤的声音打断:“小姐,朴夫人来看你啦!” 顾剑南脸色一变,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急道:“我要躲一躲。” 他心中惊慌忽地跃身起来,双脚一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时,肩上一阵剧烈的抽痛彷佛已将他的肌肉撕裂,痛得他龇牙咧嘴,几乎叫出声来。 梅冷雪急忙上前,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怎么啦?” 顾剑南只觉她那雪白的柔荑抓住自己的手臂,仿佛有一股电流通过全身,使得他起了一阵莫名的颤栗。 他右手疾伸而出,一把握住她的玉手,立即,梅冷雪全身一阵颤抖,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轻轻的嘤咛一声,垂下了头。 顾剑南只觉得整个神智都飘飞在茫茫的冥空,这手与手接触到的刹那,在他的感觉中似乎便是永恒。 他的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投注在梅冷雪那一截如玉的脖子上,他的嘴唇微微的颤抖,低声道:“冷雪,我……” 梅冷雪闻声仰起头来,睁开如梦幻般的明眸,低声道:“我……” 顾剑南心中热情澎湃,似是急骤燃烧中的火焰,一阵激动,他将梅冷雪环抱在怀里,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拥抱着一块天鹅绒,温柔而暖和。从那黑亮的发丝里,透出来的缕缕芳香清沁芬郁,仿佛渗入他灵魂的深处,使得他的心里起了阵阵颤栗。 这一刹那,生命中的一切都凝住了,凝结在无声的依偎里,在温柔的拥抱中…… 梅冷雪埋在顾剑南宽阔的胸怀里默然无语,她似乎沉醉在这温馨可爱的一刻,而忘却自己置身在何处。 翩翩飞翔而去的神智在小凤的叫唤中回来了,当顾剑南睁开眼时,只见小凤满脸惶急惊愕之色站在旁边。 他脑海陡然一震,仿佛雳霹在心底响起,把他沉醉在幻想中的神智拉回到现实。 还没有放松环在梅冷雪腰上的手,她已挣扎了一下,将顾剑南推开,自己急急的退后三步。 小凤顿足道:“唉!小姐你好糊涂,现在什么时候?朴夫人就在前房……” 她低压声音,唯恐在前房的朴夫人听到,当她看到站在面前的一对年轻男女依然像木偶似的呆站着,动都不动一下,急忙推了顾剑南一把,道: “顾公子,你还不找个地方躲起来,非要等朴夫人进来你才……” 顾剑南这下理智才清醒过来,他目光四处一扫,急道: “我要往那里躲?这……” 小凤咬了咬下唇,道:“快到床底下去”。 顾剑南道:“这……” 小凤道:“现在还顾什么身份尊严?还不快躲起来,床底下有什么关系?你还怕委屈自己吗?” 梅冷雪道:“小凤,不可以这样说话!”她脸上的红云未退,可是此刻已顾不得羞惭了,低声道:“顾公子可以睡在床上,我出去跟姨妈……” 小凤道:“这怎么行?我刚才跟夫人说你身体不太舒服,躺在床上睡着了,所我才唤你,说不定马上夫人会进来……” 梅冷雪秀眉微微皱起,道:“我这就出去……” “小凤!”前房传来呼唤之声:“小姐出来了没有?” 小凤顿足道:“糟糕!是灵珠那小蹄子,说不定她已经起了疑心要夫人进来……” 梅冷雪再也不能犹豫,拉着顾剑南的衣袖轻声道:“公子请快躲到床底下去。” 顾剑南道:“这个……” 梅冷雪突然觉得一阵凄凉的感觉浮上心头,她盈然欲泪轻声道: “但望公子将来不会忘了今天,莫叫冷雪抱憾终身。” 顾剑南激昂地道:“在下此生若有负小姐恩情,必遭天雷横劈……” 梅冷雪伸出玉指轻按着他的嘴唇,幽然道:“公子请别说出这种话,我……” 小凤看到他们忘情缠绵,不禁摇头叹息道:“唉!唉!真要急死我了。” 顾剑南不敢再犹豫,急步奔回床去,睡在里面,将被褥盖在身上,而且把整个头脸都蒙住了。 梅冷雪把床边盛着血衣的脸盆和顾剑南的靴子都推到床底下,然后放下了罗帐和衣上床,掀起锦被卧下身去。 小凤摇头叹息道:“这该怎么得了?又会是怎么个收场?” 她可不敢再呆立在屋里,转身匆匆往前房行去。 才走到屏风旁,她已看到灵珠跟朴夫人正掀起珠帘往屋里行去。 朴夫人脸如满月,云鬓高耸发髻倒挽,穿着一身翠绿的锦裳,虽然额上已有几丝皱纹,可是年轻时的风韵依然留存着,尤其那一身装扮,使她显得较实际的年龄要年轻得多。 她姗姗行来,身上环佩相击,叮叮作响,头上插的应步摇微微摇颤,莲步均匀,转眼她已来到小凤的面前。 小凤敛袵道:“朴夫人!” 朴夫人问道:“小姐怎么啦?可醒了没有?” 小凤道:“婢子方始禀告小姐时,她的头依然痛,一听到夫人来到,忙着要起来,是婢子劝她再休息……” 朴夫人急步进房,看到梅冷雪躺在床上正挣扎着要坐起来,她忙道: “啊哟,乖儿,你别起来了!” 梅冷雪满脸红晕,右手掀着罗帐,柔声道: “姨妈!恕侄女没有起来迎接你老人家。” 朴夫人走到床边,按住梅冷雪的双肩,怜惜地道: “雪儿,你怎么跟姨妈客气起来?快躺下!” 她在床边椅子坐下,握着梅冷雪的玉手,道: “雪儿,你怎么好好的会生病呢?唉!真使人担心。” 梅冷雪垂下了头,低声道:“大概是昨晚在客栈里着了凉,早上只有点头晕,还不觉得怎样,一到了下午实在支持不住,所以……” “来!让我看看!”朴夫人伸手抬起梅冷雪的下颏,道: “看你的脸这么红,真是着凉了!” 说着,伸手轻抚梅冷雪的额头;她只觉触手之处有点发烫,仿佛触及一块烙铁,不禁吃了一惊道:“啊哟!烧得好高呀!” 梅冷雪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发烧,而是因为羞惭所致。 因为顾剑南就卧身在床里侧,那温暖而结实的身躯接触着,两人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 在她有生以来的十六年岁月,她何曾与一个男子同床共眠?何况那个男子又是心里所爱慕的年轻人。 她虽然嗅不到那股男性特有的气息,但从那健壮的身躯上传过来的阵阵如同触电的感觉,使得她全身几乎都酥麻了。 她的灵魂颤栗着,身上的温度不断的升高,使得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可是她却不得不忍耐下来,因为她尚要应付朴夫人的关怀。 她柔声道:“没有什么关系,躺一躺便会好的。” 朴夫人摇头道:“唉,烧得这么高,还说没有关系?你也真是的,若让你娘晓得了,还以为我亏待你,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她侧首道:“灵珠,你快去请秦大夫来。” 那叫灵珠的婢女自从跟随夫人进来以后便左顾右盼,似乎在搜寻什么似的。 小凤在她身边暗暗着急,却无可奈何。 此时一听朴夫人叫唤,她连忙推了推灵珠道:“灵珠姐姐,夫人在叫你。” 灵珠呃了一声道:“夫人,有什么事?” 朴夫人叱道:“你的心到那里去了,连我的话都没有听清楚?” 灵珠嗫嚅道:“我……婢子……” 朴夫人叱道:“还在那儿发什么傻?快去把秦大夫唤来,说梅小姐病了。” 灵珠道:“夫人难道……难道忘了秦大夫正在为公子治伤,他……” 朴夫人哦了一声,道:“唉!我怎么倒忘了!” 她摇摇头叹道:“雪儿,委屈你等一等,立人被一个姓顾的小畜牲所暗算,伤得颇为厉害,此刻秦大夫正在细心诊治……” 梅冷雪道:“午后不久我曾见到两位总教头经过附近,听他们说及此事,……却不晓得立人哥受了伤!” 朴夫人道:“据他们说,立人是因为听你夸奖那个孩子,所以才召唤他到书房去,想见一见他,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好,就要提拔他到宫里来,予以重用…… 谁晓得那个小畜牲却不知道好歹,大概是喝醉了酒发酒疯吧,竟把侍剑和佩砚两个孩子打伤,然后匆匆逃走,立人一进屋就发现此事,惊疑之下便追赶过去,他原只想要问清楚那个姓顾的为何如此做,所以没有提防到暗算,以致于……唉!”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立人虽然被我骄纵惯了,可是本性很好,绝不会故意伤害别人,那个小畜牲却如此对他,我一想起来真是恨不得……” 梅冷雪道:“姨妈都是我不好,若不是侄女我向立人哥推许那人,又怎会发生此事?都怪我……” 朴夫人道:“这又怎能怪得了你?你本来是一番好意,又怎会晓得那个小畜牲是潜伏在本宫的奸细?” 梅冷雪道:“无论如何说法,对于立人哥发生此事,我该负上一份责任的,若不是我……” 朴夫人道:“唉!好侄女你不要难过了,这种不幸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难过也没有用,而且谁都不会责怪你的,不过只希望你能小心—点自己,那小畜牲简直不是人……” 她唯恐他因过份生气而泯灭理智,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于是她缓声说道: “姨妈,我会小心注意的,只要发现到那小……小贼,我必然会将他抓住……” 说话之间,她将左手缓缓缩回被中,搜索到顾剑南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它。 朴夫人满意地道:“我晓得你家学渊源,武功一定不错,但是你最你还是少冒点险,若是发现了那小贼的行踪,只要呼唤一声便行了!” 她笑了笑接道:“我一听到那小贼逃匿消息,便立刻想到你的安全,所以命高教头带人玉雪楼附近巡视,你只要一叫唤,他便可以立刻赶到。” 梅冷雪心里暗忖道: “这一着真是厉害,看来必定是那两个老鬼禀告姨妈,所以她不但亲自来探视,又派人在附近巡查,还派人来监视我,哼!我非要把他送出宫不可。” 她心里虽是这么想,可是表面上却不能这样说,只见她轻笑道: “多谢姨妈的关心。” 朴夫人站了起来,道:“乖儿,我也不打扰你了,一会儿我便叫秦大夫来……” 梅冷雪婉拒道:“我想不必了,刚才我已吞下爹爹的‘涤神汤’,若是今晚不好,明朝再请秦大夫来吧!” 朴夫人道:“也好!天色也晚了,你好好休息吧,等会儿我会叫厨房送上八宝粥米……” 她叹了口气道:“唉!一提起厨房,我便为周正难过,他在本宫几十年了,从上代宫主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出过错事,这下却……” 梅冷雪只觉卧倒在床里的顾剑南全身一震,竟似因为听到此事而情绪激动不已。 她赶忙用力握紧他的手,示意他必须压制心头的激动,直到顾剑南用手轻轻的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她才松了口气。 仰望着朴夫人,她道: “姨妈,你说的是那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周胖子周大师傅?” 朴夫人道:“谁说不是呀!老周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一向忠心耿耿的,谁晓得他怎会一时糊涂把那小贼带进宫来,以致牵连到自己。” 梅冷雪道:“周师傅我也见过,他为人蛮好的嘛,我想他不会是与小贼一伙的,必定是一时无意的!” “唉!我也希望这样!”朴夫人烦恼地道:“你姨父的伤还没好,我已经心里急得很,现在又发生这种事,真使我烦死了,但愿老周不至于是引狼入室,否则我这么多年吃惯了他做的菜,可真不愿意改变味口。” 梅冷雪道:“依侄女想法,他是不会做出什么对本宫不利的事,因为他到底是本宫几十年的老人了。” 朴夫人俯身轻轻拍了拍梅冷雪的肩膊道: “你好好的睡觉吧,别烦那些事,我这就走了。” 梅冷雪道:“姨妈,请恕我不能起身相送了。” 朴夫人笑道:“自己人还客气什么?灵珠我们走吧!” 梅冷雪道:“小凤,送一送夫人。” 小凤应了声,朴夫人挥手道:“不必了,你好生伺候小姐便行了。” 小凤道:“婢子知道。” 朴夫人凝视了小凤一眼,转身出去,灵珠跟随在后,小凤也跟着送客。 梅冷雪一直听到楼梯声响,方始掀起被褥,低声道: “她们走了,顾公子,你可以出来了。” 顾剑南闷在被中半天,热得满头满脸都是大汗,他长长的嘘了口气,道: “多谢姑娘,你……” 梅冷雪摇头道:“你不要这么说,若非我多事,也不会使你蒙受这些委屈,害得那个周大师傅也牵连在里面…” 顾剑南叹了口气,又道: “我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周胖子他太冤枉了,他全是为了我!” 他摇了摇头,道:“我本来决定明日便要离开此处,谁知走前却发生这种事情?他若是有什么不测,我这一生都会过得不安,我欠他的恩惠太多了。” 梅冷雪垂首道:“这都是怪我多事,若不是我……” 顾剑南阻止她说下去,感叹地道: “这都是我命途多乖,使得每一件事情都不如意,这短短的十几年中我经历许多痛苦,以往都有父亲替我承担,以后必须我自己面对了……”他诚挚地道: “我这一生中最最愉快之事,便是认识了你,我想我……” 梅冷雪一听他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这才发觉自己的左手尚被他握在手里,她顿时羞不可抑,轻轻的把手抽了回来。 顾剑南话声一顿,才觉察到自己竟然还坐在床上,与梅冷雪共盖一条被褥。 方才那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从权的卧身床上,与梅冷雪同床共褥,现在情况已经消失,他便不可以继续那样。 想到这里,再看到梅冷雪那种羞怯的神情,他非常不好意思的跃身下来,光着脚板站在地板上。 要知古时礼教甚严,一般闺阁千金幼年之时便不与父兄同席,关在闺房直到成长之年,都没有与男人接触的机会。 武林中人豪放而不拘小节,当然与官宦之家不尽相同,但是并不是完全不讲古礼,只是没有那么严格罢了。 但却不能像顾剑南与梅冷雪这样男女同床共褥,卧在一起,虽说这是从权,却也为礼教所不容……—— 第二章 谋叛·骤变·碎玉金环 他们两人齐都想到这个问题,因而一时之间都僵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妤。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小凤掀起了珠帘进入屋内,这个僵局才打开。 小凤一进房便发觉到这个尴尬的局面,她楞了下,噗嗤笑道: “小姐,你们怎么啦?” 梅冷雪这才抬起头来,她依然不敢直视顾剑南,低声道:“小凤,姨妈走啦?” 小凤道:“嗯!夫人回挹翠楼去了。” 她话声一顿,侧目道:“顾公子,你赤足站在地上,不觉得太凉了点?” 顾剑南呃了一声,连忙从床底找出自己的靴子穿上。 看到他手忙脚乱的尴尬模样,梅冷雪也忍俊不住的一笑,连忙以袖掩口低声道: “小凤,还不快请顾公子坐下?” 顾剑南拖过床边的椅子,拉开一点,坐了下去,道:“不劳小凤姐。” 小凤笑了笑,道: “哟,公子何必这样客气?连让小婢端椅子的机会都抢去了。” 梅冷雪看到顾剑南脸上的神情,轻叱道:“小凤不可贫嘴。” 小凤道:“哟!小姐你!” 梅冷雪唯恐小凤会说出调侃自己或顾剑南的话,而使得双方下不了台,她赶忙打断小凤的话,出声问道:“小凤,刚才姨妈走前,有没有问你说些什么?” 小凤噘着嘴道:“朴夫人对我说若是有什么事发生,随时向她禀告,好像小姐你也是奸细一样,她还派了两名铁卫在楼下守卫,似乎我们是来此作贼,而不是到这儿作客的,真气死人了。” 梅冷雪柔声道:“小凤不可这么说,姨妈是一番好意,唯恐我们受到惊吓。” 小凤冷哼一声道:“好意?哼!谁知道她怀着什么心意,她又不是不晓得小姐你身怀绝艺,每次出门除了欧阳老伯驭车相随之外,没有第二人护送,她却假惺惺的派人守卫,其实她还不是怕小姐你窝藏顾公子,所以要命人监视我们……” 梅冷雪道:“小凤,不能在背后怀疑人,更不可以在背后骂人,她不一定像你所想的那样……” 小凤道:“小姐,你刚才没有看到灵珠呢!她假装钗上的珠子掉了,故意蹲下捻拾,眼睛却不停地往床底下瞄,幸好顾公子没有藏在床底下,否则岂不是糟糕?” 梅冷雪秀眉微蹙,轻叱道:“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不可以随易怀疑别人,如此将对你自己有所不利,一生都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 小凤道:“小姐,你还没有看到灵珠在下楼的时候拿什么眼光看我,好像我便是暗藏那个小贼的……”她觉察出自己说漏了,连忙捂住了嘴,尴尬地笑了笑道: “顾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我……” 顾剑南淡然笑道:“在下不会介意的,事实上我在厨房中三个多月,也没有带走一草一木,我并不怕人家骂我……” 他回想起往日跟随父亲一起时,尽管不是处处受人尊敬,可也从没有人敢轻视自己,但是父亲在昆仑山巅被各派掌门无耻地围攻而失踪后,他到处飘泊,到处受人欺负,经历了无数的惊险与痛苦。 他感慨地道:“事实上我对外来的打击,也有应对的办法,当我眼前无法抵抗时,只有一笑置之,等到以后,那些污蔑我的人将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小凤愕然望着剑眉斜竖、眼中放光的顾剑南,不知所措,梅冷雪却能够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她缓声道:“小凤,你到前房去一下,我有话和顾公子说。” 小凤应了声,歉然道:“顾公子我并非有意的,请原谅我。” 顾剑南颔首道: “我知道你不有意的,其实我也无所谓,小凤姐,我不会怪你的。” 小凤望了望顾剑南,方始转身离开屋子向前房行去,很快地室内恢复一片平静。 沉默了半晌,梅冷雪柔声道:“小凤向来心直口快,请你原谅她……” 顾剑南摇头道:“我并没有怪她,我只是感慨世情的冷暖,而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所以才那么说,请你不要介意。” 梅冷雪道:“我很小的时候便听到父亲说过顾大侠之事,所以心裹对他非常的敬仰,因为家父一生从不随易推许人,只听过他称赞顾大侠是人间奇男子,盖世大英雄,我很希望有机会能够见一见顾大侠的风采。” 顾剑南道:“令尊大人太溢美家父了,家父虽然武功绝世,心胸旷达为人正直,可是却也不像令尊所说那样伟大……” 他话声顿了顿,道:“说起来使人难过,他老人家只因为出身西方魔教,而行走江湖时对于恶人向来是出手绝不留情,因而被江湖上目为宇内两大魔头之一,其实祈白祈叔叔和家父两人都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梅冷雪道:“你说的可是血屠人魔?听人说他喜爱生吃人心,这总有点……” 顾剑南点头道:“我也觉得他这样不免太过残忍了,虽然他只是吃恶人之心,但恶人也是人呀,我想他可能是因为曾经受到刺激,所以才那么痛恨恶人,尤其是那些挂着正派名号的恶人,他们一脸的庄严不可侵犯,其实暗地里却是什么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梅冷雪皱了皱眉头,道:“你说的话偏激了点吧!我认为那些武林正派的人士大都修身非常严谨,做人做事都很合乎正道,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坏。” 顾剑南点头道:“我也承认他们里面也有那样好的人,就像武当派的玄天道长一样,可是他们却也有许多假冒伪善的恶人,他们满脸仁义道德,在正义的招牌底下做尽坏事,这种人最可恶……” 梅冷雪摇头道:“我不能够赞同你的说法,我认为你这样讲太抹煞好人的作为,而加重了恶人的罪行。” 顾剑南道:“你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吧?当然不了解我说的情形,我并不是思想偏激,而是我曾亲身经历过这种事,遇到过这一类的人……” 梅冷雪目光凝注在顾剑南的脸上,柔声道: “我相信你曾经历许多不平凡的遭遇,否则像你这样的年龄不会如此老成!你顶多跟我年纪一样大吧,像我就不能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种人。” 顾剑南感慨地道:“在四个多月以前,我还只是个懦弱的孩子,我自幼便是双脚残废,一向是在父亲的翼护下过日子,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外界,当然更不会了解人间是如此的痛苦……” 梅冷雪呃了一声道:“你的双腿残废?现在你不是很好吗?是怎么好的呢?” 顾剑南凄然笑道:“我知道你你会相信的,我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的遭遇,说出来恐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有时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那仿佛是一场梦,但是这却是真正的事实,我亲身所经历的事实!” 梅冷雪颇有兴趣的坐起身子,将上身凑前了一点,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顾剑南目光注视她那张姣美的脸庞,凝望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愿意听吗?” 梅冷雪羞怯地笑道:“当然我愿意听,只怕你不愿意说。” 顾剑南清了清思绪道:“我不晓得我所经历的事是辛酸的还是愉快的,但是却激励我向上的勇气和坚强的意志,使得我从软弱中挺身而出……” 他看了星眸泛光的梅冷雪一眼,缓声道: “据家父说,我是生在家母被仇人追击的途中,那一段艰苦的日子我虽然不知世事,但是我的母亲必然十分痛苦,因为她老人家在荒野大漠中生下我后,不久便去世了,所以我这一生是由父亲他老人家抚养长大的……” 梅冷雪呃了声,同情地道:“真可怜!” 顾剑南凄然笑道: “孤儿是确实很可怜的,尤其失去母爱的人,尤其我还是个双腿残废的人!” 梅冷雪眼眶里已漾起盈盈的泪光,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怎么会呢?” 顾剑南道:“因为大漠之中气温不正常,早晚气候变化很大,白天热得有如盛夏,而晚上即冷得似寒冬一般,我是出生在黄昏落暮之时,寒气深入骨髓以致伤及两腿筋骨,气血不能流通到腿部,所以双腿无法行走。” 梅冷雪诧异地道:“那你现在怎么又好了?” “唉!”顾剑南叹了口气道: “说起来话就长了,我想在我一生之中我不曾告诉旁人,但我却愿意告诉你。” 梅冷雪能够了解到他话中所蕴涵的意义,她羞怯地低下了头,心中涌起复杂之极的情绪,真不知道是喜是悲。 顾剑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于是将自己幼时寄居在竹篓里,随着顾明远到处找寻名医名药说起,一直到如何进入金缕宫为止。 故事从他的嘴里说出,那些曲折离奇的遭遇,使得梅冷雪的情绪随着故事的进展而忽喜忽悲,直到听完了,她的整个思想还沉落在顾剑南经的往事里。 久久,她才抬起头来,只见顾剑南的脸色一片茫然,面上全是濡湿的泪水。 她颤声道:“你……你哭了?” 顾剑南望着梅冷雪,充满感情地道:“你……也哭了!” 梅冷雪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脸上和胸前衣襟上全都是泪水,甚至锦被上也湿了好大一片;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心中一阵激动,叫道:“剑南!” 掀开锦被扑进顾剑南的怀里,立即将臻首埋在他的胸膛,泣道: “剑南我想大哭一场!” 顾剑南轻轻的抚触她那柔美秀丽、堆卷如云的黑发,喃喃道: “你哭吧!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可不能哭……” 室内传来低低的泣声,窗外一阵风吹过,把刚才小凤点好的蜡烛吹熄了。 窗外,淡淡的月光映进屋中,落在依偎中的这对年轻人身前! 夜,渐渐深了…… 夜色深浓,晚风沁寒,小楼里烛光朦胧,在烛影摇曳下,相互依偎的顾剑南与梅冷雪依然动也没有动一下。 从黄昏到现在,他们沉醉在温馨的拥抱里,甜密而幸福的感觉中又渗杂着苦涩与离情,这真是奇异的时刻,他们的灵魂似乎处于永恒,这相拥的一刹那也变为永恒。 他们此刻根本漠视周围还有别的人存在,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仿佛其他一切都已消逝…… 但是此时在金缕宫里外,四处都是喧闹的人声,支支火炬被燃起了,条条火龙连接上了,照耀得每一个角落都如同白画。 黑暗已被驱除,连初升的月亮都黯淡无光似的,远处天边的星星更变得渺小。 小凤站在小楼的平台上,俯视底下那一条条火龙的移动,脸上浮起悒郁的神色,她一想起方才自己闯进内室,想要告诉梅冷雪宫中发生的突变,而在进入屋中之时撞见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便不禁心里怦怦乱跳。 她暗忖道:“小姐也真是糊涂,怎么在这个时候会喜欢上顾公子,两个人还抱得那么紧,好像两根面条一样的揉成一团,唯恐搂得太松……” 想到这里,她啐了一声,脸上飞起两片红云,继续忖道: “不晓得他们这样搂得紧紧的是什么滋味,一定是很愉快,否则他们……” 她正在胡思乱想,有人敲门道:“小凤,小凤。” 小凤悚然大惊,匆匆走到楼梯口,问道:“是谁?” 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小凤,我是邓太平。” 小凤慌忙下楼道:“是邓老爹吗?有什么事?” 那人在门外道:“我有事要禀告小姐,你开开门。” 小凤启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如刺、头戴一顶竹笠、身披玄黑大褂的老者,在他的脚下还躺着两个身穿甲胄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死了没有,动都没动一下。 小凤吓了一跳,道:“邓老爹,你……他们……” 邓太平揭下竹笠,道:“我听得他们说是宫里发生变乱,碎玉金环方奎想趁宫主受伤未愈之时,率领亲信谋叛朴摩天,所以担心小姐的安全,赶来看看,谁晓得这两个混帐竟不让我进来,所以我一怒之下把他们摆平了。” 小凤惊道:“他们死了?” 邓太平摇头道:“没有,不过他们非躺五六个时辰不能醒来。” 小凤定了定神问道:“老爹,你说是方总教头要叛变?难道……” 邓太平道:“你没有看见外面乱糟糟的?听说宫里的铁卫已有一半以上对朴摩天不满,所以这次方奎趁机谋变,一时附从的人不少,据说朴摩天已被他暗算,那高成财和姓刘的两人保护着朴夫人已进入地道……” 他进了屋,问道:“小姐呢?” 小凤真没想到仅仅不到两个时辰,金缕宫便会发生如此骤变,她愕了一下,道: “小姐在房里睡觉……”她脸上微微一红问道:“要不要唤醒她?” 邓太平关上了门,略一沉吟道: “最好是唤醒她,免得等一会儿发生什么变故,应变就来不及了。” 小凤应了声道:“啊!那么老爹你在这儿等一会,我上去唤醒小姐。” 邓太平将竹笠往桌上一放,坐在椅上,道:“真是奇怪,我记得她一向耳目非常精明,怎会没听到宫里乱糟糟的?甚至连我进来都不晓得。” 小凤微微一笑,道: “小姐大概旅途太辛劳,所以方才感到有点不舒服,很早便睡了,所以……” 邓太平哦了声道:“我听门口的那两个小子说,厨房有一个小厮跑了,好像跟小姐有所牵连,是不是真的?” 小凤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他们一定在瞎说!”她赶忙转身身上楼,道: “老爹,你等一会儿。” 她不敢多望邓太平一眼,唯恐他看出自己说假话来,她晓得邓太平原先在江湖上也是享有盛名,后来被人围困在黄山天翅峰浴血苦战,几乎死去,幸得梅花上人经过,将他救起,带回冷梅庄加以救治。 邓太平因为感激梅花上人相救之恩,所以以身相报,投入冷梅庄为奴,原先梅花上人并不允许,但他执意如此,梅花上人在无可奈何之下,遂将他留下,倚为左右手,赋与他管理冷梅庄的大权。 由于他禀性耿直,强傲威猛,是以冷梅庄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害怕他,但也很尊敬他;在冷梅庄十几年来,他亲眼看梅冷雪长大,对她非常钟爱,因而梅冷雪每次下山,都是由他陪伴,梅花上人也非常放心。 这次朴立人受伤回宫,朴摩天以飞鸽传书通知冷梅庄,梅夫人嘱咐梅冷雪来此探望问候,便是邓太平一人赶的车。 小凤晓得邓太平与梅花上人之间的关系,介于主仆与朋友之间,他又对于小姐分外关怀,所不敢将顾剑南藏匿在房里的事说出来。 她才登上三级楼梯,已听到邓太平唤道:“小凤!” 小凤闻声住脚,问道:“老爹,什么事?” 邓太平浓眉下的环眼射出炯炯的神光,注视着小凤好一会儿,方始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凤心头一震,道:“没,没什么呀!” 邓太平沉声道:“小姐年纪轻,有许多事都不懂,就比如她跟朴立人那纰裤子弟来往我便不以为然,但夫人认为朴立人将来很有作为,我以一个老奴的身份也无可奈何,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够了解到我跟老主人的一片苦心,我想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也不希望她将来会一辈子都不愉快,所以你……” 他比了个手式,苦笑道:“老夫一生从未牵连到情爱之中,所以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不过我想你该会明白我的意思,我们都要为她好……” 小凤心情一阵激动,几乎要将梅冷雪和顾剑南之事告诉邓太平,可是一想到梅冷雪,她又忍了下去。 点了点头,她轻声道: “老爹你的意思我明白,有什么话,还是你直接跟小姐说吧!” 邓太平挥了挥手道:“好吧!你去唤醒小姐,说我有事禀告她。”—— 第三章 散手·霹雳·初分两仪 小凤上了楼,缓步走进内屋,站在屏风旁,故意咳了几声,然后加重脚步,掀起珠帘走进屋去。 她不愿冒然撞进去,而使得顾剑南和梅冷雪过于尴尬,所以才故意加重脚步,希望在这屋里拥抱的两个年轻人能够自动放开。 谁知她掀开珠帘进入屋中,一眼望去那两个人依然有如木偶似的相偎在一起,似乎他们的整个精神都凝注在拥抱中,而一点听不见外面有人进来。 小凤脚步一停,看到这种情形,真不知道是进好还是退好。她愕然站在那里,双颊立即又浮起两片红晕,眼望着那痴痴相偎的两个年轻人,她暗忖道: “没想到小姐平时那样端庄也会变成这般痴情,不晓得我将来会不会也这样?” 她在胡思乱想中,已听到相拥中的梅冷雪喃喃道: “剑南,你答应我们永远都不分离?永远都是这样……” 顾剑南轻轻的抚摸她柔软的发丝,低声道:“雪妹别说痴话了,我必需要去寻找父亲,而且我一点武功也都不会,这样,我怎么配得上你?” 梅冷雪依偎在顾剑南的怀里,柔声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你就算不会武功,可以跟我一起回冷梅庄去,我去禀告爹爹,收你作徒儿,那么你不是可以永远都不离开我吗?” 顾剑南轻轻叹了口气道:“雪妹,你!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我……” 梅冷雪道:“我不管你,我一定要你听我的话,跟我到……” 她从顾剑南怀里挣了起来,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小凤左手掀起珠帘,整个人好似定在那儿,呆呆地凝视自己。 她话声一噎,脸色一红,忙不迭地退回房去,尽管她与小凤从小一起长大的,此时却也不胜羞怯。 顾剑南背对着小凤,根本就没有看见她进来,他一见梅冷雪突然退身离开自己的怀抱,楞了一楞,呼道:“雪妹……” 梅冷雪轻轻咬了咬樱唇,抬起头来,她没有理会顾剑南的呼唤,面对小凤嗔道: “小凤,你进来也不招呼一声?” 小凤笑道:“啊哟,小姐,我怎么没打招呼?我咳了又咳,把喉咙也咳疼了,脚下顿了又顿,脚底板也跺痛了,可是你们两个呀——” 顾剑南闻声回头,只见是小凤站在那儿,连忙站了起来,讪讪地道: “小凤姐!” 小凤噗嗤一笑道:“你到现在才看到我呀,刚才我唤了顾公子两声,你却没有理我,我不知道你是聋了呢,还是故意……” 梅冷雪叱道:“小凤,不许对顾公子这样放肆。” 小凤微一敛袵,道:“顾公子,请恕婢子放肆。”说罢,她转首便走。 小凤连忙唤道:“小凤,你要干吗?” 小凤嘟起嘴道:“婢子识相一点,还是早点走开让你和顾公子……” “不许胡说!”梅冷雪嗔道:“你再这样放肆,小心我打你。” 小凤真怕梅冷雪会因此恼怒,伸了伸舌头道: “小姐,婢子可不敢了,其实若非有事要禀告你,婢子也不敢进来。” 梅冷雪问道:“有什么事?” 小凤道:“听说方奎方总教练趁宫主受伤末愈,朴公子也负伤之际,联合许多铁卫企图叛变,要夺下金缕宫……” 梅冷雪惊道:“呵!有这等事?小凤,是谁告诉你的?” 小凤道:“邓老爹方才赶来禀告小姐,要与你商量该如何决定,他是为小姐你的安危着想……” 梅冷雪问道:“老爹在那儿?” 小凤道:“他此刻正在楼下等候小姐。” 梅冷雪问道:“朴姨父跟夫人?” 小凤道:“老爹说朴公子和夫人在高、刘二位教练护卫下已藏入地道,朴宫主则已被方总教暗算了。” 梅冷雪惊哦了一声,沉吟半晌,才道: “剑……顾公子你在此稍候,我下去见邓老爹。” 她解释道: “邓老爹是跟随家父十几年的老人,我这次出来便是他老人家护送的。” 顾剑南道:“现在宫中既然那么乱,我最好趁机逃出去,也免得拖累了你。” 梅冷雪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跟邓老爹商量一下再作决定。” 她柔情似水的眼波凝注顾剑南一会儿,方始跟随小凤下楼。 她们才走到楼梯口,便已听到下面传来阵阵喝叱声,夹在呼呼的掌风里。 梅冷雪瞥了小凤一眼,飞身跃下楼去。 这小楼分上下两层,楼上除了一间卧室和绣花房外,便是那条宽有五尺许的平台了,而楼下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厅中除了陈设有桌椅之外,墙角还摆设有盆景,四边墙上也挂满了字画,布置得颇为幽雅。 可是此刻却有两个人在这幽雅的大厅相斗,那四张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太师椅和镶大理石的方桌已被两人踢得断腿折背,靠在四壁,厅中留下一大块空敞之地,那两人正在那儿作性命之搏。 梅冷雪皱了皱眉头,只见邓太平施出他成名的霹雳拳,拳风隆隆,凶猛无比的向那人抢攻而去,可是那人身形飘忽,轻灵之极,面对邓太平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的拳招,毫无所惧,凭着一套巧打之术护住全身,见招拆招,见式破式,竟不露一点败像。 梅冷雪微微吃了一惊,定神望去,只见那人身材倒不矮,可是却挺着一个大肚子,全身肥肉被一条条黑布紧紧裹住,就像五月里包的棕子似的,一张肥脸如同脸盆,两只鼠眼更似绿豆,模样可笑之极。 她来宫里有四次之多,曾经见到过那个胖子,略一忖思,暗道:“这不是厨房里的大师傅周胖子吗?想不到他除了菜做得好,这一身武功却也不差。” 周胖子满身用布带扎住,动作敏捷如电,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可是身轻如燕,轻灵神巧,面对邓太平那凶猛的攻势,有似一片落叶般在隆隆的拳风里飘荡着。 他施出的正是金缕宫独传的“无极散手”三十六路攻打之术,施来绵绵不断,与邓太平那沉猛的“霹雳拳”比较起来,正是各有千秋。 邓太平愈打愈怒,拳上的劲道也愈来愈重,那密密的拳影和施展的气劲渐渐地将周胖子身形圈住逼近墙角。 显然,周胖子虽是藉着灵巧的身形与神妙的拳法在邓太平的铁拳下施展,但是身体上的限制,使得他的轻功不能臻至然化境,而劲道的沉猛又不若邓太平,只要再过数十回合,他便会败下阵来。 梅冷雪站在楼梯上只见周胖子头上已冒出汗珠,身形也渐渐有点凝滞,她微微一笑,呼道:“邓老爹,快住手。” 邓太平占了优势,闻声侧首道:“哦!是小姐,待我把这可恶的胖子捶扁。” 梅冷雪道:“老爹,他是自己人,你不可以……” 邓太平大笑道:“这混帐胖子怎么是自己人?他竟敢私闯小姐绣房,若非是老夫在此,岂不是让这该死的胖子冒犯了小姐?” 周胖子趁对方说话,压力稍松之际,开声道: “梅小姐,在下是来找寻顾公子,你这老家奴却……” 邓太平拳式一紧,怒喝道: “死胖子,你胡说些什么?这儿那有什么顾公子?” 周胖子道:“不信,你问……” 话声被强劲的拳风一窒,他连换两种身法,方始躲过邓太平沉猛的一击,却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梅冷雪听到顾剑南说过关于周胖子拯救他的经过情形,所以明白周胖子此来是一番好意,但是她也晓得邓太平性情执拗之极,现在打出了真火,绝不会就此歇手。 而且她该如何说出顾剑南藏匿在自己房里的事?她又该如何向邓太平解释?是以她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只得焦急地道:“你们两位先停下手再说好吧!” 邓太平大笑道:“待老夫收拾了这死胖子再说不迟!” 周胖子虽想住手,可是被对方那激旋的劲风所逼,他连说话都不能够,又怎么能住手?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住手,那就真如邓太平所说从活胖子变成死胖子了。 是以他咬了咬牙,施出全身解数,闪、展、腾、挪,在对方那刚猛绝伦的拳功下只求自保,不求伤人。 可是他闪动肥胖的身体还真是有如挟泰山以超北海那样艰难,他虽然轻功高明,却要运动那近百斤重的大胖子,是以动作越来越慢,好几次露出险招,差点被邓太平一拳击中。 梅冷雪在旁看了实在忍耐不住,而她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阻止这两人相斗下去,所以她一咬牙,高声道:“你们再不住手,我……” 我了好一会,她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楼梯一响,顾剑南冲了下来。 梅冷雪脸色一变,道:“顾公子,你怎么下来了呢?” 顾剑南道:“你们不能欺负周……周大哥。” 梅冷雪微微一愕,说道:“你说的是……” “小兄弟,你好吧?”这时在斗殴中的两个人也都看到顾剑南奔下楼来,他们齐都身形一慢,周胖子喜极而笑。 而那邓太平却是一惊之后,随即大怒,喝道:“小凤,这小杂种是谁?” 梅冷雪花容失色,顾剑南神色大变,小凤在惊愕之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周胖子已怒喝道:“他xxxx的,你才是老杂种!” 说着,猱身而上,拍出五掌,踢出八腿,迅捷无伦,疾攻而上。 他这下怒极而发的攻势与方才的守势相比,威力大了许多,邓太平先机一失,一连退后六步之多,等到对方的攻势稍稍一挫,他大喝一声,双拳连环齐发,瞬息之间攻出十六拳之多,立即向周胖子还以颜色。 他们这一对上手,霎时风劲飒飒,拳影万千,将方圆七尺之内齐都布满。 顾剑南尚是初见到周胖子施出如此灵巧的拳掌身法,他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注视着在争斗中的两人,一时倒忘了要加以阻止。 梅冷雪缓缓凑到他的身边,轻声道:“顾……邓老爹向来都是那样粗鲁,其实他的心地很好,刚才他失言辱及公子,尚请你……” 顾剑南闻声侧首,当他看到梅冷雪面上歉疚的神情时,不禁浮起一阵怜爱的情愫,柔声道:“我不会怪他的,你又何必这样呢?” 梅冷雪盈盈一笑,道:“邓老爹很早便跟随家父,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一向都是为我好,所以当他看到你突然出现,便……” 顾剑南伸出手去,拉住她那柔软的小手,缓慢的摇了摇头道:“我说过不会怪他的,你又何必解释?雪妹,不要为这件小事责怪自己,我晓得你……” 梅冷雪脸上微微一红,左手轻轻挣了一下,却仍然让顾剑南握在手里。 她举起右手轻掠了一下垂落额上的发丝,道:“你看,是不是要阻止他们继续争斗下去?” 顾剑南转首注视场中那正在拚斗中的两人,只见周胖子已从方才一连串的攻势又改为守势。 他似禁受不了对方那有似狂风骤雨的拳招,仅仗着轻巧的身法闪挪翻腾,可是却依然被卷入的拳风所逼,不断地后退。 顾剑南虽然本身并不会什么武功,但他自幼以来,藏在竹篓中,跟随顾明远曾历经无数次大小争战,尤其是在长白山连败长白三剑,过海南猛闯海南剑阵,使得他对于武功强弱与招式优劣,有了很高的鉴赏力。 这可说跟欣赏书法是一样的道理,不一定每一个人能写得出好字,但是每一个人——可说是对书法略有兴趣的人,对于欣赏好的书法总是有眼光的。 顾剑南一见到周胖子狼狈的样子,摇头道:“唉!他长得那样肥胖,为什么却练得是轻巧的功夫,这岂不是硬要自己做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摇头之际,邓太平已大喝一声,双拳一架,挡在胸前,整个身子猛然一摇,只听喀喇喇一阵密响,他那魁梧的身躯竟似涨大了许多。 梅冷雪脸色一变,道: “不好!邓老爹打出了真火,竟要施出六丁开山的至刚拳功。” 她话声未了,只见邓太平猛然跨出一步,双拳疾挥,一进便是三拳扬出。 这三拳笨拙之极,但是大开大阖之际,力道沉猛无比,竟然使得周正那轻巧的身法无法施出,硬是只有往后疾退,才能不被对方那斗大的拳头击中。 邓太平连续三拳扬出,周正被逼得退到墙角,眼见他的背脊即将贴在墙上,无路可退了—— 梅冷雪身形微动,喝道:“老爹,你不可……” 她脚下一动原待飞身跃出,阻止邓太平继续发拳,谁知从顾剑南手中传来一股强烈的劲道,竟拉住她欲腾的身形,使得她无法跃起。 她错愕地望着顾剑南,他已把手放松,道:“你站在这儿,我去!” 他不等梅冷雪说话,身形一动,飞跃过去。 这时邓太平三拳攻完,已将周胖子身躯完全罩住,他猛一抬臂,第四拳有如雷霆万钧的平捣而出。 拳风隆隆响起,劲道刚猛,顾剑南恰于其时跃到周胖子的面前,正好挡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他们两个人怎么也想不到顾剑南会在这个时间跃身进来,周胖子目皆欲裂,正要出言警告,已经来不及了,而邓太平的拳劲已发,却也不能就此完全收回。 梅冷雪在旁发出一声尖叫:“老爹,你快住手!” 邓太平深吸口气,挫身沉拳,将发出的十成力道卸下三成。 拳劲隆隆,气流旋激,似江河倒泻,刚猛至极的攻到。 顾剑南脚步才一站稳,即便感觉到这股窒人欲死的拳劲已滚滚而来。 他在危急之时,根本没有第二个念头好想,左掌一分,右拳平捣而出。 这一式是周胖子在传他“无极心法”之后,授与他防身的“太极三式”中的一招“初分两仪”。 这种简单的招式,在邓太平看来真是浮浅的很,他一见对方竟施出这一招来,顿时浮起一股痛苦与悲叹的情绪,忖道:“唉!这小子好端端的突然插手,看来是死定了,真可惜他小小年纪,便将死于非命。”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意念,是因为他这一路拳法刚猛无比,能放不能收,连他自己也无法将力道收回,于是才会有痛苦的感觉。 谁知他这个意念还未自脑海掠过,突觉对方左手一分,已将自己的那股沉猛的劲道分为两道。 他微微一愕,已见对方右拳平捣而来,立即使他发出的劲道触及对方拳风…… 他那有似江河流泄的拳劲一触及顾剑南的拳劲,好似碰到一面钢板立即被阻住,随着两股拳劲微微一凝时,顾剑南右拳又向前攻出两寸。 立即,他手腕一震,整个劲道齐都被反震回去,对方那股拳劲突然变得有如山岳倾下重逾千钧,使得他呼吸一窒,脚步微微一浮。 这下,他心中的惊骇真是非同小可,他怎么也不相信对方那种年纪,竟会发出如此强劲的力道,而使自己使出的七成力道都抵挡不住。 大惊之下,他左手一架,抽落右拳半寸,立即加重劲道,徒然往后攻出。 他双拳齐飞,全身所有的劲道都施了出来,顿时只见他全身衣袍鼓起,虬髯如刺,脸孔涨得通红。 梅冷雪一看他这形像,骇得哭道:“邓老爹!” 她怎么也想不到邓太平会在敛去三成力道之后,又全部发将出来,可是她晓得此刻双方对峙的局面,无论任何人都不能加以阻止了。 不忍见到顾剑南在邓太平威猛的拳劲下尸骨无存,她双手掩面,痛苦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女人就是这样,尽管平时多么坚强,总在面临重大变故时,便自然显露出软弱害怕的天性。 她这一掩面,小凤也跟着闭上眼睛,以袖遮面,同样是不忍目睹。 只听轰然一声大响,旋飞的气流将那已经折断的桌椅又折断得更碎,撞在墙脚,几乎都嵌了进去。 没有听见顾剑南惨叫之声,只听见邓太平粗嘎的喘气之声,梅冷雪心中惊奇无比,放开了手,睁大眼睛望去。 她只见顾剑南左掌抚着右肘,右拳平伸而出,正与邓太平那大如巴斗的拳头在空中相抵—— 第四章 破门·信物·怀璧其罪 邓太平怒目圆睁,魁梧的身躯虽是峙立如山,双脚却已陷入地中三寸之深,脚下的砖石随着力道的下沉而龟裂开来。 梅冷雪出身当代有名武林第一高手剑圣之家,自然能看得出面前这两个人所处的情况与胜负之数。 她轻轻咬着殷红的嘴唇,震慑地望着顾剑南与邓太平,心里虽然不相信,可是眼前所见的情形却使得她不能不信。 这种情形连站在顾剑南身后,背贴墙壁的周胖子都看得呆住了,他怎么也不相信,凭自己传授给顾剑南三个多月的无极心法,会使得他的内力如此深沉、如此强劲。 他亲眼看到方才两股拳劲在空中一触,邓太平全身一震,摇晃了几下,虽然终于站稳了,双足却陷入地中。 随后邓太平眼中露出强烈的惊骇与不信的神色,周胖子见他双拳一引,贴着顾剑南的拳背,与对方比起内力来。 显然,邓太平不敢置信自己那等刚猛的拳劲会败在顾剑南手下,而想以比试内力来取得最后的胜利。 事实上,一个内家高手修练内功的成就,完全是靠机缘、苦功与时间累积而成,也就是说有了纯正的内家心法,还需要苦下功夫去修练,当然其中最大的因素还是时间。 数十年苦练的内力,较之练了十几年内功的人,自然功力较深。 他自信自己虽然走的是刚猛之路,不完全从内家下苦功,但是凭着三十多年的苦练,他不敢相信会败在年仅十五六岁的顾剑南之下。 因为就算顾剑南从娘胎里开始练内功,到现也不过十五六年工夫,绝不可能比他高明的。 由于有了这个意念,使得他在一败之下,而图拚斗内力取回优势,但是事实上,当他的拳背与对方右拳一贴,立即发觉到汹涌不停的力道从对方猛攻过来,将他的力道全都击回。 他那里知道顾剑南自幼残废,受到血手天魔顾明远的着意照顾,拚命寻觅灵丹妙药给他服用,后来又经过玄天道长以毕生潜修的道家真力强打入体内,他在不会使用这股潜力时,已使得当代高手苦海离乱人靳素素为之惊诧下已,何况自从周正传以“无极心法”之后,将体内那股潜藏的真力全都导引至丹田,而得以随心运用。 以玄天道长毕生的修为,内力该是何等的深厚纯正?加之顾剑南先天的禀赋与后天的培养,成就必然超越他年龄的限制。 邓太平一时气愤,冒然拚斗内力,直到他觉出不妙,已没有退身的余地。 面对对方源源不绝、深沉无比的强劲内力的冲击,他咬牙苦撑,脸上冒出一滴滴的汗珠,双足也往下一分分的下沉…… 反观顾剑南却是依然那样抚肘平拳,双足挺直,站在那里如岳立山峙,沉稳之极,发出的内力悠悠不停,真使邓太平不晓得他的内力究竟有多深。 周胖子愕然半晌,看到邓太平那狼狈的样子,不禁失笑道: “哈哈!看你那痛苦的样子,真是替你可怜,你方才的威风到那里去了?” 梅冷雪真个不晓得顾剑南怎会有如此深沉悠长的内劲,她心里兴奋之极,对顾剑南更觉得高深莫测,却也为邓太平担心。一听周胖子调侃,她不悦地道:“周师傅,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周胖子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我的话并非出自于本心,请梅小姐不要生气。” 他讪讪地笑了笑道:“我跟顾公子相处了近四个月,真不晓得他练得这么好的内功,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梅冷雪看见邓太平面红耳赤,汗湿面颊,双足已没入地中,眼见只要再待片刻,便会力尽而亡。 她自己晓得本身功夫扎基不深,对于父亲嘱咐她苦心练习内功的话常打了折扣,以至拳剑功夫高明,内力却是不深。 自然,她是不能够凭藉本身的真力去解开场中正在拚斗内力的两人。 她焦急地道:“周师傅,你要想个办法将他们两人解开呀!” 周胖子耸耸肩道:“梅小姐你也知道,此时若非有较他们功力更高的高手在此,绝不可能解救得开……” “那……”梅冷雪顿足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在此时,那在拚斗内力的顾剑南突然开声道: “冷雪,你说什么事怎么办才好?” 梅冷雪惊奇道:“你……你能够说话?” 顾剑南侧首道:“我这是跟他好玩罢了,又怎么不能说话?” 梅冷雪真不晓得他到底是怎样练成如许高的内力,她惊喜之下连忙道: “你能不能放下手?” 顾剑南道:“当然可以。” 顾剑南道:“你要小心,别使老爹受伤,也不可让他的力道击伤你,内力一收敛,便要立刻跳开。” 顾剑南点了点头,道:“那么邓老爹,咱们不再玩这个把戏了!” 他这话说得轻松,可把邓太平气得半死,他气极之下,直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可是他却已无能为力了。 顾剑南话声一完,手腕略沉,力道一发一敛,立即收了回去,身子一闪往旁边挪开五尺。 邓太平刚觉对方力道突然增强,他上身往后微仰,咬紧牙关,竭尽力道往前一攻。 谁知那股攻来的力道突然消失,他眼前一花,顾剑南已经跃身离开。 力道一强一弱,他刚攻出的劲力立即击在虚空之处,上身往后一仰,立即向前冲了两步,一个踉跄,好不容易他才站稳身躯。 梅冷雪大喜道:“剑南,你真是了不起,我……” 顾剑南才与对方双拳相黏,比试内力,还以为是像两个孩子用绳子搂住腰后,施劲使对方挪动脚步的游戏,所才在好玩的心情下和邓太平比斗。 等到他松开手后,看到梅冷雪和周胖子脸上的那种如释重担的神情,他才明白自己方才并非是与对方玩游戏,而是以性命相搏。 想一想刚才的情景,他再回想到在天池之畔,血手天魔与四个掌门人双掌互贴的情景,顿时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到邓太平那狼狈的模样,嗫嚅道: “邓……老爹,真对不起你,我还以为你是跟我闹着玩的……”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可把邓太平气得几乎吐血,他大喝一声道: “他xx的屁,气死老子了!” 梅冷雪可从没听过邓太平骂出这种粗话,吓得她脸色大变,真不晓得要怎样安慰他才好。 而顾剑南也被邓太平那怒极的样子,吓得愕住了,只有周胖子脸皮又厚又老,骂人也骂惯了,开声笑了笑,道:“老兄,你不需如此震怒,这只怪你太小视了天下豪杰,你晓得我这小兄弟是谁?” 邓太平一拭虬髯上的汗珠,瞪了瞪眼,道:“他是谁?” 周胖子呵呵地笑道:“血手天魔顾明远顾大侠的公子!” 邓太平啊了一声,惊道:“你?”他脸上的惊容一敛,叹了口气道: “令尊大人是在下除了老主人之外最为崇敬之人,不过此次在下伴同小姐下山,曾听了顾大侠殒于昆仑,后来又听说在鬼医公孙输之处出现,真不知他老人家到底生死如何?” 顾剑南听到自己的父亲受到邓太平如此尊敬,再一回想到当时在昆仑被六大门派围攻落进天池的情形,真不知道是悲是喜。 他抱拳道:“谢谢前辈对家父的关切,晚辈感激不尽,此次晚辈也是听到朴宫主在汾阳鬼医公孙输先生处被家父攻击之消息,所以正准备动身到汾阳去。 至于家父到底是生是死,晚辈此刻也无从得知,但希望这个消息是确实的。” 邓太平也抱拳道:“真不敢当公子如此称呼,在下于十五年前,曾目睹令尊大人只身登上华山,在冷梅山庄与老主人较技之情形,当时顾大侠神威绝伦,英雄盖世,在老主人神剑之下连闯两百余回,方始一着落败……” “十五年后的今天,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在下也不禁对顾大侠敬佩不已,当时他虽败犹荣,名震天下,到现在十五年匆匆过去,他老人家昔日的雄风又重现于顾公子身上,怎不使在下感叹不已?” 顾剑南歉逊地道:“前辈过奖了,晚辈岂能当得了家父神威的百分之一?” 邓太平道:“公子不必过谦,以你此刻的年纪,有此成就可说是武林中后起一代的第一高手,他日名震天下成就超越令尊之上,实非意料之外。” 周正那张大嘴咧得几乎合不拢来,呵呵笑道:“你这下可输得服气了吧!” 邓太平一瞪眼,喝道:“你这胖子在旁边噜苏什么?莫非还想试一试老夫的‘六丁开山’之招?哼,方才没打死你,对你太客气了。” 周胖子笑了笑道: “改日有空,我一定再领教你老丈的拳功,现你最好多歇歇。” 邓太平握拳扬了扬道: “死胖子,你以为老夫已经没有力气揍你不成,要不要试试?” 周胖子道:“嘿!等到我刮掉这身肥肉,我们再比划比划看!” 看到他那身臃肿的肥肉,再听了他的话,大家不禁笑了出来,顿时室内洋溢一片笑声。 笑声方歇,邓太平道: “刚才我听到他们说,厨房中有一名小厮伤人逃走,莫非就是公子你吗?” 顾剑南颔首道:“正是晚辈,若非是梅小姐所救,在下恐怕已遭朴立人杀害了。” 邓太平道:“此次我奉老主人之命,护送小姐从华山而来,一路上曾听到六大门派发出律令,追索公子,绿林道也发出令箭要生擒公子,最奇怪的是藏土天龙寺的喇嘛也大批来到中土,传出天龙令旗,警告武林人士不许伤害公子,并且还许以黄金千两之酬,要求有人通告公子之下落……”他顿了顿笑道:“在下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天下武林各派对公子如此急急追索,而公子却没有踪迹,原来你藏在金缕宫厨下,这真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顾剑南真想不到武林各派追索自己如此之急,他心中明白必然是有关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已落在自己手上的消息传出江湖,以致引得如此多人垂涎。 不过,他倒认为丹珠活佛尽出天龙寺派高手到中土来,许下千两黄金之酬要获得自己下落,是因为丹珠活佛衷心感到对不起自己,为了报昔年父亲相救之恩而出此策,并不是为了那张藏珍图。 邓太平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除了顾剑南之外齐都大惊,梅冷雪嘟了一下嘴,问道:“邓老爹,这些消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听到,我们却一点都不晓得呢?” 邓太平道:“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有见过顾公子,所以我听到这些消息只是感到奇怪,却认为没有告诉小姐的必要,所以也就没有说。” 周胖子道:“怪不得宫主对于顾公子追索得如此着急,敢情是为了那千两黄金?不过……”他诧异地道:“这又不可能呀,难道小兄弟你本身有什么特殊价值,值得他们如此劳师动众的追查你?” 邓太平目光凝注在顾剑南的脸上道:“我曾听说顾大侠在数月之前大会六大掌门于昆仑之巅,是为了争夺百年之前一代武圣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后来顾大侠失踪,大概他们以为这张宝图落在顾公子身上,所以……” 周胖子道:“哦,真有这种事?” 他虽然足迹很少走出金缕宫,可是对于百年前一代武圣天灵上人死后留下的藏珍图,流传江湖以付有缘之人的传说,却曾经听过不知多少次。 他听到邓太平提及天下武林黑白两道积极追查顾剑南的目的竟是为了那张藏珍图,不禁大为惊骇讶异。 他的目光凝注在顾剑南身上,问道:“小兄弟,那张藏珍图真在你的身上?” 顾剑南若在四个月以前,他也许会坦诚地说出真实情况,但是在饱经打击之后的今天,他再傻也不会那样做。 他记得父亲在孤身远赴昆仑时,曾将那张得自武当后山洞府里,玄天道长赠送的天灵宝图交给自己,并且严加嘱咐,要自己以生命保存这张宝图,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他当然很明白这张宝图珍贵的价值,也更加明白当日父亲如此郑重嘱咐自己的心意,听了周胖子的话,使他想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来。 因而,他也更加明了自己此刻的危险。 他原是极为聪敏之人,一旦明白此刻所处的地位,毫不犹疑地摇了摇头道: “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宝图……” 当他看到周胖子和邓太平脸上的怀疑之色,补充了一句道: “记得在武当后山,家父曾藏起一张古朴的羊皮纸,也许那张羊皮纸便是什么宝图吧! 不过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上面到底记载些什么。” 周胖子问道:“那么到现在为止,那张藏珍图仍然放在令尊身上?” 顾剑南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家父被六大门派掌门逼下天池时,那张羊皮纸是带在身上,如今他老人家的生死我还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那张羊皮纸是不是还在他老人家身上?” 邓太平道:“老夫相信公子此言,不过公子目前处境相当危险,虽然公子内力盖世,但是武功修为与应敌经验较之武林绝等高手实在相差太远,所以公子最好还是找个地方藏匿一下的好。” 梅冷雪曾听到顾剑南述说自己的身世,晓得他内力虽然深厚,可是武技却是不太懂,她着急地道:“邓老爹,你该想个办法呀!可下可以把他带到我们家去?” 邓太平道:“冷梅山庄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顾公子到了那里,天下武林黑白两道就算晓得了,也不攻对老主人怎样,不过……” 梅冷雪问道:“不过什么?” 邓太平道:“四个多月前,武当掌门玄清道长曾修函给老主人,请他驾临昆仑向顾大侠问罪,当时老主人曾说过不愿涉及此事之言,现在恐怕……”说着摇了摇头。 梅冷雪道:“回到庄里,我可以跟爹爹说,请求他老人家答应留下顾公子……” 周胖子道:“这该是个最好的办法,我现在想起来了,本宫的总教头方奎此次谋叛,也是为了顾公子……” 顾剑南诧异地道:“啊!我并不认识这位方总教头,他又怎么是为了我……” 周胖子笑了笑道:“这大概是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我们不是一起饮酒要为你践行吗?谁知酒量一向很好的我,这次却醉倒了,等我醒来,我已置身地牢被关了起来…… 我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正在纳闷时,方总教头已悄悄进入地牢将我救出,他匆匆对我说,他已经率领部份铁卫反叛宫主,要我尽速到这儿来找你,他估计小兄弟你大概藏匿于此……”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交给顾剑南: “他说将这个东西交给你,你便知道了。” 顾剑南接过周胖子传来的东西,只见一个长约五寸圆形的铜管,他愕然望着手里的这根铜管,道:“这是什么东西?” 周胖子摇摇头道: “我接过之后立即到这儿来,中途也没有启开看,不晓得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顾剑南用力摇了摇铜管里面没有声响传出,他仔细地看了看铜管四周,也没有见到上面有什么开关痕迹,除了上面刻着一条盘龙之外,什么记号都没有。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条龙,莫非便是代表天龙派的信物?那方奎将这根圆形铜管交给我,便是要我相信他是丹珠活佛布置在此地之人……” 他随着父亲到昆仑去的途中,曾碰见丹珠活佛专程赶到,当时丹珠活佛曾说过他在各门各派都有耳目,是以通晓武林大势。 他继续忖道:“这方总教头若非是丹珠活佛布置之人,他绝不敢在这个时候谋叛岭南幽客,相信丹珠活佛必然很快便可赶到此地……” 周胖子沉吟了半晌,问道:“小兄弟,你是否想到了什么事?” 顾剑南摇头道:“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见过这根铜管,同样的我也没有见过那位方总教头,不晓得他为什么叫你将这根铜管交给我?” 周胖子道:“我想,他晓得小兄弟你的真正身份,为了将来可从中取得到所需要的东西,所以施恩于你,除了这样解释之外,我认为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顾剑南道:“周大哥你经验丰富,分析的必然不会错,可能就是这样吧!”他扬了扬手里的铜管道:“这个我可以收起来吗?” 周正笑道:“他是给你的,你当然可以收起来。” 他看到顾剑南将根铜管收起,继续道:“方奎将铜管交给我后,曾说小兄弟你的处境非常危险,要我带你经由秘道往宫后遁去……” 他顿了顿,又道:“他在谷外五里之处的一座庙里布置有接应之人,可以带领你我两人前往安全之处……” 邓太平听了半天,笑道:“那有这等诡秘之事,据老夫之见,‘碎玉金环’之意可能便是要将顾公子送入虎口。” 周正道:“当时我心悬顾公子之安危,所以没有仔细问他,此时想来确实不无疑问。” 梅冷雪道:“这一定像邓老爹所说的,他们这么故示诡秘,目的便是要陷顾公子于虎口,我看最上之策莫非是我们立即动身回到冷梅山庄。” 邓太平道:“虽然不一定到冷梅山庄,目前最好还是尽速离开此地,不论方奎能否成功,对于顾公子来说都没有益处。” 梅冷雪道:“既然这样,那么邓老爹你快去驾车好吧!” 邓太平还未说话,门外传来一声娇笑道:“好侄女,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梅冷雪脸色一变,道:“是姨妈来了。” 周胖子骇然道:“看来方奎谋叛之事并未成功……”他一拉顾剑南,低声道: “小兄弟我们快走。” 梅冷雪也低声道: “顾公子快从楼上走,我这儿有件东西送给你,望你将来……” 她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顾剑南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卷成一团的素绢交给自己,他接了过来揣进怀里,深情地望了梅冷雪一眼道: “终我此生,我不会忘记你……” 周胖子催促道:“小兄弟,快走,不走就来不及了。” 门外传来朴夫人尖厉的喝叫:“周胖子,你怎么也到了这儿?雪儿,你还不快开门?总不好意思让姨妈我破门进来吧?” 梅冷雪知道朴夫人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敢对自己怎样,当然她是长辈身份,自然不能破门进来,否则将来对梅花上人及梅夫人都不好交待。 梅冷雪芳心欲碎,轻声道:“剑南……我……我等着你。” 顾剑南心头一酸,真不知道要怎么接口才好,他只有紧握着梅冷雪的手,不停地点头。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朴立人的高呼:“妈!雪妹在不在里面?” 朴夫人在门外答道:“不但你雪妹在,连那姓顾的小畜牲也在呢!” 朴立人怒吼道:“妈!你还不叫高先生破门而入?还在等什么?” 朴夫人格格笑道:“我在等我那乖侄女开门呀!” 顾剑南知道不能够再等待了,他几乎被周胖子拖着走,只好放松了梅冷雪的手,跟周正一起往楼上飞窜而去。 跃上楼梯,他还听到梅冷雪道:“姨妈,我就来了,什么事这么急?” 他听得出她话里哽咽的声音,心中沉痛,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略停片刻,忍着满腹的酸楚,他跟周胖子一起窜进绣房—— 第五章 报仇·黑旗·太极归元 窗外夜风沁凉如水,星星满布空际,一弯眉月更是皎洁美丽,但顾剑南已没有这份闲空与心情去欣赏了,而且此刻广场上火炬燃得明亮至极,也把这份夜色之美破坏无遗。 周胖子伏在窗前往外面窥看一眼,道:“我看你轻功好像不太行,记住,吸一口气,双臂一震,双足微屈,借着一蹬之力跃起,以你的内力必能跃得比我还高。” 他伸手自怀中掏出一面卷着的黑旗,道:“我们现在只要提防下面有人施放暗器,他们为了你的生命,绝不敢用强弩利箭,若有人阻挡,就像刚才那样给他们来一下,最要紧的是不可恋战,跟着我且战且走,我尽量替你阻挡强敌便是。” 顾剑南点了点头,周胖子指了指左侧屋脊阴暗处,道: “我们沿着暗处走,找到地道口便藏起来,走!” “走”字才一出口,顾剑南已依照周胖子方才传授的要领,双手一按窗棂,猛吸了口气,飞身斜掠而出,向左侧屋脊阴暗处跃去。 他这一跃,走势之疾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全力轻飘飘的如同一片羽毛般的飘起,他人在空中,侧首之间只见周胖子也跟着飞跃过来。 斜跃出三丈有余,他有如一只大鸟飞向那阴暗处,双足落在瓦上,已不像午后飞身跃上屋顶那样踏得瓦片尽碎。 脚尖踏落瓦上,飞出“噗!”的一声轻响,他身子才站稳耳边已听到一阵冷笑: “姓顾的,我等你很久了!” 他惊楞之中,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已接着道:“周正,想不到你也跑出来了!” 周胖子落在顾剑南身旁,闻声惊喝道:“是高成财吗?” 屋后的楼阁阴影下,现出两条人影,那瘦长有如无常似的刘成钺阴阴地笑道: “昔日名满燕赵的黑旗客周重宇,想不到现在竟沦落在厨房里做个厨师,嘿!真是失敬的很。” 周胖子畅笑道:“好说,好说,两位高踞总教练之位,又怎会看得上我周胖子?倒是在下失敬了。” 那矮胖的高成财闻言一阵怪笑。 周胖子道:“多时不在一起,我们是该多叙叙了,不过我这位小兄弟与二位毫无干连,他可以走了吧!” 刘成钺那瘦削的身躯飘开丈许,冷声道:“周兄这就不对了,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们兄弟若为了顾念旧情,放过这个小子,对朴宫主该如何交代?” “是呀!”高成财接着道:“周兄,你必然不会使我们兄弟为难吧!” 周胖子一扬手中的黑旗,那三角形的旗子在夜空中猎猎作响,他笑道: “两位真的不肯卖小弟这个帐了?” 高成财道:“不是咱们不卖周兄这个帐,若在十三年前燕青十八骑面临柯木寨前,周兄只要一句话,我们兄弟那敢不听?只是现在嘛,歉难遵命了!” 周胖子呵呵一阵怪笑道: “看来我周重宇解散燕青十八骑之举,确实是做错了。” 刘成钺阴恻地道: “周兄何止做错了那一件事?昔日你率领十八骑强挑柯木寨更是做错了!” 周胖子沉声道:“那么两位是趁今晚报仇了?” 高成财笑道:“报仇可不敢说,只是要领教一下周兄那十二路旋风旗是否如昔日一样的锐利似刀!” 周胖子左手拉着顾剑南低声道: “这两人以前跟我结有梁子,他们本来都是横行太行山的巨盗,后来被我挑去山寨流落江湖,又投入六盘山绿袍妖人门下苦练邪功,恐怕我已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剑南在一旁听到他们三人对话,明白周胖子以前在江湖上的名号与作为,他颇为纳罕,周胖子为何舍弃那已经建立的名望而隐名埋姓到金缕宫作厨师。 他忖思道:“莫非他也是遇到什么伤心事,所以失望之下,隐名埋姓匿居此地,看来他可能厌倦江湖,或是结有什么大仇才这个做,自然他的武功不再进步,身体也一天天的胖了起来。” 他正在忖思时,周胖子已将昔日与高、刘两人结有梁子的经过很快的告诉了他。 顾剑南轻声道:“我们该怎么办?” 周胖子道:“他们对我颇有顾忌,却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尤其那姓高的恃着练有朱砂掌的外门掌力,最喜欢与人硬拚,你只要把握先弱后强的原则,尽力与高成财拚上三掌,他必会在不提防你有那么雄厚的内力下,因一时轻敌而致受伤,那时你便可往后院奔去,在花园的那座八角凉亭等我,我会很快赶到……” 他把话说得很快,顾剑南点头道:“我只要用你教我的‘太极三式’便行了!” 周胖子低声道:“记住不要让他的手掌触及你,太极三式你已练得非常纯熟,在他太意之下必能取胜,哦!那八角凉亭中的石桌便是地道入口处,如果你等半个时辰我还没有赶到,你自己便移动石桌,进入地道……” 顾剑南有点惶然道:“你呢?我看最好还是等你赶来再……” 周胖子凄然笑道: “我希望我能够赶到!不过为了争取时间,你绝不能等我太久……” 高成财阴险地笑道:“你们说够了吧?” 刘成钺道:“周兄,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跟我们一起去见宫主吧!何苦这样……” 周胖子没等他把话说完,捏了一把顾剑南的手,喝道: “走!”话声出口,他扬起黑旗,飞身向刘成钺扑去。 高成财见顾剑南往左侧奔去,喝道: “小子,你能往那里跑?”身形一闪,迎向顾剑南而来。 顾剑南喝道:“让开!”左掌拍出,高成财面门斜拨而去。 高成财阴笑一声,道:“小子,不让你吃点苦头,你不知道厉害。” 他那有如蒲扇的手掌扬起,淡淡的月光下竟是一片朱红,似是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烧红的铁掌一样。 顾剑南紧记着周胖子的话,不与对方的手掌相接,左掌收回,右掌陡然穿出,一招“太极归元”,迎着高成财那朱红的手掌拍出。 手掌方一递出,一股雄浑的掌劲立即从掌心涌出,气劲旋激发出咻咻之声。 高成财根本没有把顾剑南放在眼里,朱砂掌只施出四成力道而已,他以为对付这么个孩子,还不是一掌便可将之收拾了。 谁知他一见对方挥掌斜拍掌风竟然发出异声,顿时脸色一变,连忙加重掌劲疾拍而去。 “砰!”的一声,双掌距离还有数尺,掌劲便已在空中相触,高成财手腕一震,只觉对方力道大得出奇,竟使他几乎立身不住。 身形摇晃了一下,退后半步,他脚下的琉璃瓦格格一阵轻响,已碎裂一大片。 高成财愕楞片刻,干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深吸口气,他的脸上浮起一阵狞笑,运起九成功力,陡地又是一掌拍出。 顾剑南一掌将对方震得后退半步,心中胆气大壮,把握着周胖子告诉他的“先弱后强” 的原则,连接将“初分两仪”,“四象布天”两招使出。 高成财刚接下第二掌,立即便觉得不妙,因为他运足九成力道劈出的一掌,竟被对方掌力挡了回来,“砰!”的一声,他全身一震,整条右臂被他震麻了,忍不住又退了两步,方始站稳。 一口气还没有转过来,顾剑南第三掌已经拍出,掌上劲道如同排倒海似的涌来,高成财咬紧牙关,竭尽全力之力,又拍出一掌。 他的手掌方始伸出,对方那重重叠叠,有似波涛般的掌劲,一波接着一波涌到。 只听得一声巨响,气劲飞旋,掌风激荡,高成财惨叫一声,那矮胖的身躯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跌下屋去。 从他的嘴里牵引出一条长长的血丝,随着他身躯的飞出,成狐形的洒落瓦上,溅滴在碧绿的瓦面,似是草地上平生不少的小红花。 顾剑南望着高成财跌飞出去,整个神智似乎都停顿了,眼中泛现一丝迷惘之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凭藉雄浑的内力把高成财击落屋下。 望着还未收回的手掌,他舒了口气道: “这便是‘武功’!凭藉着武功,我不必像往日那样四处逃窜了,虽然我的武功并不高,但爹爹若在此地,当他晓得我会武功了,不知他会怎样高兴?” 他这种情绪正如一个刚刚完成了一件连自己都没有自信的任务后,心中的感触一样,交杂着喜悦与惶恐…… 尤其一个武人,当他凭着本身的武功击败他人时,这种情绪更加强烈,因为,他晓得从此他将没有宁日,他必须投身江湖,纠缠在武林恩怨中…… 收回在空中的右掌,顾剑南侧首望去,只见周胖子手持那面黑旗,正与刘成钺激烈地拚斗着。 刘成钺双手各持一柄怪异的兵刀,似轮非轮,随着他矫捷的身形,进退之间,布出两幢光影,几将他身外八尺方圆全都罩住。 周胖子那面黑旗极尽卷、拍、扫、缠之功,但是在对方如电的方位变化与诡奇的招式下,显然已落在下风,尤其最吃亏的是他那肥胖的身体,虽然他用黑布扎得紧紧的,可是,刘成钺行动如风,招式似电,他根本没有攻击的机会,看来正在苦苦撑持,完全是一副挨打的局面。 顾剑南暗替周胖子揑了一把冷汗,也为自己的能击败高成财而暗自庆幸。 他现在已明白若没有神奇的招式,仅凭雄浑的内力是不足以在武林中立足,距离高手的境界,他还有一段漫长的路程。 看到周胖子狼狈的样子,他几乎忍不住想要上前助以一臂之力,但是一想到本身只会那三招太极散手,恐怕上前动手,也无法帮周胖子取得胜利,而且周胖方才那样嘱咐他,要他把握时间逃生,他岂能置之不理? 略微考虑,他不再犹豫,向后院的方位飞奔而去。 越过重重楼房,他已闻到前面飘来的阵阵花香,淡淡的月光下,远处那尖尖屋顶的八角亭已经在望。 他加快速度,飞越二丈瓦面,已来到了连绵的屋宇边缘,俯望下去,短短的粉墙和圆圆的月亮洞门外便是那大片花园。 晚风拂面,夹着浓郁的花香,他将宫前的喧闹都已抛诸身后,双膝微曲,涌身飞跃而出。 张开的双臂兜着晚风,仿佛变成了长长的双翼,使得他轻盈灵巧的越过那堵高有二丈的粉墙,落在三丈之外花丛间的小径上。 花径上的泥土被夜露沾湿,踏在脚下软软的,好像踏在厚厚的木屑上,令人有一种舒适的感觉。 顾剑南提起脚尖,飞快地向八角凉亭奔去。 凉亭里摆着四张石椅,中间是一张圆形的石桌,支撑凉亭的四根柱子每一根都有如海碗般粗细,上漆朱红色彩,围着的白色栏杆,都是镂空的十字形,颇为美观。 顾剑南一跃进亭里,便蹲伏在地上,目光透过镂空的栏杆,向外望去。 不远的假山,在树影下望去,好像是蹲伏着的一只巨大黑兽,正等待机会噬人。 顾剑南目光扫过假山,从那片花海移到远处的屋宇上,便一直定在那里,没有离开。 虫声唧唧,晚风飒飒,他就那么蹲着等待周胖子的来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自己腿都麻了,还没有见到人影出现。 沉吟半晌,他思忖道:“看来他真是凶多吉少,否则这么久他早该赶来……” 从周胖子想起,他的思潮如涌,立即想到了梅冷雪,他真不知道她该如何向朴夫人解释,不过,他认为以梅冷雪的身份,朴夫人绝不敢对她怎么样的,梅花上人的声望较之岭南幽客朴摩天那是高得多了,朴摩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梅花上人。 一想起梅冷雪,她那娇艳的容貌,差怯的神态,全都浮上心头,不由顿生浓浓的惆怅惘然…… 他喃喃道:“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够重见到她……”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思绪突然被一阵人声打乱,定了定神望将过去,他只见一条火龙从月亮洞门穿了过来,接着便是朴立人那狂怒的声音传来: “每一个角落都要搜查,分一队跟刘先生到厨房去,非要把那小子抓到不可。” 顾剑南心中大惊,只听到刘成钺阴沉的声音道: “老夫看见他往后院而来,绝对逃不了多远,保证可以抓到那小子。” 话声中,火龙一分为二,一条循着小路往厨房的那扇铁门而去,另一条火龙急骤的散开,分为十几个火炬,在花丛中搜索而来。 顾剑南抓住桌沿用力地向左右推动,果然周胖子告诉他的话没错,这个石桌是可以移动的。 地面上传来轻微的轧轧之声,桌面仅栘开两寸,在他面前的一块青石地面连着一张石椅已挪开一个尺许的空隙。 藉着微光,他见到有石梯通往地下,毫不考虑的俯身进入地道。 往下走了十多阶石梯,他只觉地面微微一沉,那挪开的石梯已恢复原状,将地面上的一切声音都隔绝了。 一股潮湿的气息扑上鼻来,顾剑南见到自己处身在一条长长的地道里。这条地道全是用麻石砌成的,石壁上插着两枝火炬,火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壁上厚厚的一层苔藓,以及潮湿的地面。 静静的伫立一会儿,他取下一枝火炬,往地道深处走去。 地道寂静如死,只有他的脚步声回荡着,随着跳跃的火光,他缓缓的一步步行走,一直走出十多丈远,他才看到地道的尽头又是一座石梯。 上了石梯,他推开头上的石盖,立即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将他手上的火炬吹熄。 他探出半截身子在地面上,四下一望,只见离离荒草,丛丛小树,堆堆土坟,块块石碑,他才发觉这个出口之处竟在乱坟之中。 树影摇晃,月光黯淡,他不由打了个寒噤,浑身起了一片疙瘩。 定了定神,他掷去手中熄灭的火炬,走出地道出口,立身在一座土坟前的墓碑旁。 他苦笑了一下,忖道:“看来当初建造这条地道之人,也亏他会想得出将出路放在乱坟堆里,谁又会注意到这荒野乱坟之间会有这条暗道?” 转身将石板掩上,他正要离开此地,找寻道路出去,突然听到一声惨厉的呻吟自荒坟乱碑里传出。 他心中一跳,喝道:“是谁?谁在那儿?”—— 第六章 假面·山庙·天龙禅功 秋夜瑟瑟,寒风如泣,在这乱葬岗坟堆之中,顾剑南才出了地道便听见漫漫的草浪里传来一声惨厉的呻吟,顿时心头一惊,全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深夜,处身在荒坟遍野的乱葬岗里,任何人都会心寒胆颤,顾剑南仅是一个孩子,自然不会例外。 他毛骨悚然,闻声倒退半步,背脊贴在墓碑上,双拳本能地护在胸前,提防那长及膝盖的荒草里会突然跑出一个鬼物来。 定了定神,他让体内的真气飞快的运行了两匝,沉声喝道: “谁躲在那里吓人?快点出来。” 话声在夜里传了开去,除了簌簌风声,他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极目望去,树影摇曳,虽是幢幢魅影,可是他那锐利的目光却已看透了那只是树叶的投影罢了。 自嘲地笑了笑,他忖道:“也许是我听错了吧,那只不过是晚风刮过树梢的声音,爹不是曾经说过,天下许多事都是幻由心生,在坟堆里自然会害怕有什么鬼物出现,其实鬼这个东西谁也没有见过,怎知道世界上确实有鬼?”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镇定许多,立即不再害怕,迈步向前行去。 他记得周胖子曾说过出了地道不远便是一座山神庙,在那座山神庙中碎玉金环会派有接应之人。 在他的记忆中,他没有见过方奎,但是凭着那枝铜管,他可以猜测得出碎玉金环方奎可能便是丹珠活佛布置在金缕宫的耳目。 当然,他并不能完全确定如此,不过他对丹珠活佛虽然没有好感,却知道现在六大门派及金缕宫的人对他追索颇急,唯有回到父亲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但在未到汾阳之前,他只要接受丹珠活佛的保护,便可以避免许多危险,至低限度丹珠曾受到顾明远救命之恩,他不可能加害顾剑南。 所以他心中略一盘算,立即便决定到方奎所提及的山神庙走去一遭,就算里面没有接应之人,那么他在庙中等到天明之后,再寻路出发也不晚。 他一步步的缓缓行走在草丛中,尚疏林旁的高岗行去,在这野草遍生的墓地里,他只有靠自己找路走,他相信这乱坟堆虽然荒芜甚久,以前必定有路可通。 拨开及膝的野草,他才走了几步远,便又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声传来。 刚才他在猝不提防的情形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呻吟声吓了一跳,而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而现在那一声呻吟刚刚响起,他便已发觉来源所在。 他根本没有考虑许多,一听到伸吟声,立即便飞身扑将过去。 长长的野草在他脚下急速溜过,他身在空中俯望下去,只见前面一大片丛草偃地之处,躺着一个老者。 淡淡的月光从疏林边缘的空隙照射下来,落在那仰卧在草丛中的老者身上,使得顾剑南身形还未落地便已看清楚那个老者的形貌。 轻轻的落在那老者身旁,他凝神望去,只见那老者发髻披散,身髯凌乱,面上全是血痕,身上一袭青衫破褴碎裂,满布血渍。 顾剑南眼中射出疑惑的光芒,凝望着老着,好半晌方始问道: “这位老人家你……” 那青衫老者脸上血痕斑斑,已看不出他的面目,顾剑南处身在这诡密的荒野,心中惊疑不定,警惕的念头油然而生,他没有立即俯下身去查看那老者的伤势,便是提防对方仅是故意如此装扮而会突施暗算。 问了两声,顾剑南只见那老者隐蔽在乱发下的眼睛睁了开来,微带抖颤的缓缓移动他那张血迹斑斑的脸。 “你……”他颤声道:“你是……谁?” 顾剑南只见他那闪动的目光涣散而呆滞,不像是未受伤的人能够假装得出来,于是向前走了两步,俯身下去,低声道:“在下顾剑南,老丈为何……” 那老者全身起了一阵颤抖,上身一侧,似要坐起来,可是仅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立即便又倒了下去。 顾剑南这时才发现那老者一条右臂齐肩断去,两条腿方才被丛草所掩盖看不清楚,随着他身躯一动,全都露了出来,竟也是齐膝断去。 浑身汗毛直竖,顾剑南切齿骂道:“真是好狠的心。” 他赶忙伸出手去扶起那个老者,道:“是谁这样残酷?老丈,你能告诉我吗?” 那老者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哑声道:“你……你是顾……我……方奎……” 顾剑南大吃大惊,道:“你是碎玉金环方老前辈?莫非是……” 方奎嘴唇翕动了一下,道:“朴……摩天,破雷……锥,他……” 顾剑南问道:“你是说伤在岭南幽客朴宫主的破雷锥之下?他不是被你擒住了吗?怎么却……” 方奎喉中咕噜噜一阵轻响,吐出一口血来,颤声说道: “丹珠……活……不要……” 他的话声一断,尽管嘴唇不停颤动,却是怎样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剑南听得莫名其妙急急追问道:“你说你是丹珠活佛的人?为什么又说不要?不要什么?是不是不要去见他们?莫非他要害我?” 方奎的呼吸非常急促,喉结不停地上下挪动,似乎要告诉他什么事,却又说不出来,只有嘴唇在颤动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顾剑南脑海之中闪过许多的疑问,刚想要继续追问,方奎全身起了一阵哆嗦,头一歪,已呼出他生命里最后一丝气息。 楞了一下,顾剑南轻轻的叹息一声,伸出左手将方奎圆睁的两只眼睛慢慢阖上,然后放下他那逐渐冷去的身体。 他缓缓的立起身来,脑海里泛过许多问题,可是解答这些问题的人已经死去,他只能胡思乱想。 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决定还是到山神庙去一躺,因为那儿既是丹珠活佛的连络站,必然还有其他人在,他不相信丹珠活佛真会对他不利。 此外,他还有一个奇妙的想法,那便是朴摩天既然在受伤之后还能杀死方奎,可见伤势并不很重,他在杀死方奎之后,必然不会还在附近逗留,可能已经回到金缕宫去了。 这么一来,那间山神庙岂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顾剑南既然作了这样的推测,他便不需要在这荒坟堆里再作逗留,身形起处,往疏林右侧的山岗跃去。 两个起落之间,他已登上这高仅丈许的土岗,站在高处望去,淡淡的月光下,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村落,虽然朦胧,却也看得清楚。 果然在这延伸出去通往山下村庄的一条山径旁,矗峙着一座飞檐斜穿空际、高墙巍巍峨立的庙宇。 远望过去,那座山神庙虽不如金缕宫里的楼阁,但在这荒野的小村庄里,算来确实也够得上雄伟壮丽了。 顾剑南默默的立在高岗上,目光扫野四野,没有看到一丝人迹,除了远处村庄里传来的犬吠声,他听不到还有其他的声响。 秋夜有点凄凉,顾剑南飞马在山径上,只觉心头沉重得很,他似要藉着这一阵飞奔,来发泄心中沉郁的感觉,一口气跑到山神庙前的土坪,方始停下身来。 站在庙前,他打量了那紧闭大门的山神庙一眼,突然从心底涌起一丝奇异的情绪,既想要转过头去离开这儿,但又想推开门进步。 就在犹疑不定的这一刹那,他只听“呀!”的一声,面前那紧掩的山门突然缓缓打开了。 顾剑南目光一闪,凝神望去,只见两扇庙门朝里面洞开,斜月照映进去,投落在冷冷的麻石地上,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他皱一皱眉头,略一沉吟,沉声道:“庙里有人吗?” 除了他自己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庙院里,没有人回答他,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 顾剑南笑了一下,又道: “庙里面的朋友何必跟在下开这个玩笑?若没有在,大门岂会自己打开?” 庙中一片寂静,顾剑南等了一会,依然不见有人出来,自言自语道: “谁在里面装神扮鬼?莫非他是……” 他全身一震,退了两步,高声道:“朴摩天,他身为武林七大高手之一,藏在庙里缩头缩尾的也不害羞?有种的你就出来吧!” 庙里依旧无人应声,顾剑南等了片刻,又高声道: “朴摩天,你再不出来,我立即就走,你以为这样故作神秘便能引诱我进去吗?嘿!我可不上你的当,你就趴在那里干瞪眼吧!” 说罢他果然掉头就走。 一连奔出十多步,他回过头来,看到庙门依然洞开,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咦!”他住了脚,忖道: “真的庙里没有人?朴摩天若是在里面,听了我这些话会毫无反应?” 想了想,他转过身去,缓缓而行,直到走近庙门,他突然飞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跃进庙里去。 他这一尽势飞掠,跃出三丈多远,落下地来已是站在神案之前。 双手护住胸前,他急速转过身子,凝神而立,目光乍闪,已藉着从门外射进的月光,打量了庙内一匝。 庙中寂静无声,也没有一丝灯光,但是顾剑南那闪烁的目光掠过殿内的麻石地面,突然凝冻住了。 敢情他身在暗处,往亮处望去,较之方才从庙外望进来要清楚得多,刚才他并没有发现大殿里有什么东西,现在却看到月光投落的麻石地上有一片赭黑色的痕迹。 他心头一颤,凝聚目光再一次看个仔细,果然发现那一大片赭黑色的痕迹是鲜血干涸后留下来的! 有了这个发现,他惊忖道:“看来这山庙里在不久之前曾发生一场恶斗,虽然受伤的人已被移去,但是那凶手在匆忙中还来不及拭去血渍,以致留下痕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顾剑南骇然忖道: “除了要诱使别人进来,否则何必如此麻烦?显然凶手此刻仍然在庙里……” 一想到这里,他已警觉自己处境非常危险,意念飞转,便待奔出庙去。 他身形方动,那两扇敞开的庙门突然急速关闭起来,顿时庙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顾剑南微微一征,不敢站在原来位置,身子一闪往左侧跃了过去,贴在石柱旁! 就在此时庙中突然响起一阵狂笑,笑声回荡在大殿,震得尘埃都簌簌掉落。 顾剑南知道自己果然落在人家的陷阱之中,他等到笑声一落,沉声道: “你是谁?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好笑?” 话声一了,他立即又移换位置,稍稍往神龛旁滚去。 在地上一直滚了七八尺远,他的身躯突然碰到一条伸直的手臂;心头一惊,他右足跪地,一拳捣出,往那人手臂下的肋骨处攻去。 “噗!”的一声闷响,他只觉拳面击落之下已将那人的肋骨击断数根。 可是说也奇怪,那人肋骨折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是早已死去的人…… 顾剑南惊疑未定,殿内又传来一阵大笑,接着便是低沉的话声: “那已是死去的人,你何苦又把他的肋骨打断?这样岂不是太残忍了点?” 顾剑南大骇,听到那人的话语,仿佛他的一切行动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在这漆黑的大殿里,那人竟能看得见他一切行动,这等功夫岂不使人为之震骇,使他为之惊心。 顾剑南一阵惊骇,立即便回复镇定,沉声问道:“你是谁?莫非就是朴摩天?” 那人在黑暗中笑道:“老夫正是你所骂的缩头缩尾之人朴摩天。” 一点火光乍闪,那人已燃着了一根火把,殿内立即明亮起来。 顾剑南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黄袍老者,手持一枝火炬,昂然站立在门前。 在金缕宫里三个多月,顾剑南从未见过朴摩天一面,只有昨日午后在朴立人的书房外,听到朴摩天的说话声。 此刻他一睹朴摩天的面目,不禁暗吃一惊,忖道: “在我的印象里,朴摩天该是阴险毒辣之人,怎么生像却是如此端正,真是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以外貌看人往往会有错误……” 敢情朴摩天长得面如白玉,眉目英俊,三絮柳髯,不但没有一丝阴险相,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朴摩天微微一笑道: “你不需讶异老夫为何长相如此,事实上你所见到的并非老夫真正的面目。” 顾剑南讶道:“你难道是戴着面具?怎么……” 朴摩天道:“老夫化身千万,普天之下除了我妻儿之外,有谁见过老夫真正的面目?” 顾剑南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天下会有如此精巧的面具,竟使人看不出一点虚假,他不相信地道:“你在武林中数十年来竟没有第三人看过你的真正面目?你又怎能掩盖天下人的耳目?” 朴摩天自傲地道:“当然没有人看透我的真正面目,如果有的话,那人也早已被我杀死了,死去的人又怎能说话?自然不会有人发现。” 顾剑南恍然道:“怪不得方奎会被你杀害!他平日见到的你已不是真正的你,在紧要关头,你只要将面具往别人脸上一戴,他又怎能分辨出真假?他杀了那人还以为是杀了你呢!” 朴摩天得意地道:“的确如此,你是老夫平生所见最聪明的人,怪不得立人非要置你于死地了!” 他的眼中突然射出凌厉骇人的光芒,沉声道: “像你这等聪敏之人,老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若在平时你早就死在老夫手上,还能容你卖弄机智,辱骂老夫?” 顾剑南笑道:“只因为你要留着我有用,你既不是家父对手,又想要晓得天灵上人藏珍图的下落,若是杀了我,谁还能告诉你?” “你果然很聪明!已猜到了老夫的用意。”朴摩天阴沉地道: “但是老夫却不是如你所说并非你那老子的对手,而是老夫将丹珠击败之时,被他以‘天龙禅功’震伤,以致金缕宫罡气不能发挥出十成效果……” 顾剑南笑道: “不管你怎么说,你的确是曾被家父击败过,否则又何必躲在地道里养伤?” 朴摩天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怕老夫将你杀死?” 顾剑南大笑道:“杀死了我,谁又会将天灵藏珍图之下落告诉你?” 他指了指身后叠在一起的七八具尸体,道: “你若要杀我,也不必在击毙这些人后,费尽功夫将他们的尸体藏在神宠后,却非要等我进庙之后才敢现身出来,这一切只因为你想要生擒我!” “好利的嘴!”朴摩天凝目望了顾剑南一眼,突然笑道: “老夫对顾明远竟然有点羡慕了。” 顾剑南笑道:“你不必羡慕家父,事实上你的儿子也不错,吃喝嫖赌样样都会,还被江湖上目为未来第一高手……” 朴摩天那张英俊的脸上微微起了一阵抽搐,狠声道: “顾剑南,你别以为老夫不敢杀你,便如此大胆的讥讽我,老夫虽然不杀你,却可以在擒住你之后,让你尝尽人间所有的毒刑,到那时……” “到那时我也不会将藏珍图的下落告诉你!”顾剑南握了握拳道: “只要我今日得以不死,我发誓将来要当着天下武林人士之前将你那宝贝儿子击败,使他丢尽你颜面……” 朴摩天怒吼一声,握着火炬的左手突然轻轻一抖,那火炬疾快地飞出,直插在他身前七尺之外的地上。 火光乍黯复明,顾剑南已见到那根以竹筒做成的火炬直立在地上,敢情是整根竹筒已没入石地底下一半以上。 他暗暗的吐了下舌头,已听到朴摩天沉声道: “你再敢胡说,我先将你四肢斩断,然后再一寸寸的将你身上的肉割下来。” 顾剑南道:“四肢全都斩断人还能活吗?流血过多便会死去,我若死了,对你有什么益处?那时你的希望岂不落空了!” 朴摩天沉声道:“老夫有的是止血灵药,岂能让你活活死去?何况……” 他眼一烁,道:“据我推测,那张藏珍图此刻便在你的身上,我只要将你擒住一搜,便可以搜查出来。” 顾剑南心里吃惊,可是面色不改,撇了撇嘴道:“你认为家父会像你这么笨?将那张藏珍图放在我身上?他自己收藏起岂不更安全点?” 朴摩天冷冷地道:“如果不在你的身上,老夫更有杀你的理由,就因为那张图在你的手里,所以才让你多活一阵子。” 顾剑南狡黠地笑道:“就算他老人家交给了我,我不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吗?除了我之外,大概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朴摩天缓缓向前走了两步,道:“所以我要生擒你!哼!到了这个庙里,还能容你逃出去?你也不用无谓的抵抗了,你那点微末道行,在老夫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顾剑南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那几具堆叠在一起的尸首,让自己后背贴在墙上,沉声喝道: “你若敢再向前走两步,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朴摩天缓缓行近,闻声笑道: “你还能抵挡得了老夫一击?嘿!还敢说什么不客气?天下武林之中,还没有人能够杀死老夫的!而你此刻除了杀死我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避免被生擒了。” 顾剑南道:“我虽然不能杀死你,但是我却能杀死我自己,我要自杀,谁能阻止?” 说话之间,他已举起左掌,按在自己头上,作势欲待下击—— 第七章 坠崖·气势·虚室生像 朴摩天怎样也想不到顾剑南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他一征之下,果然不敢前进。 此时,他心中真后悔方才没有趁顾剑南飞身跃进庙时将之擒住,而要故作神秘的戏弄对方。 在他的想像中,尽管顾剑南武功不错,但是在他控制之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要一进庙中,逃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到时候可以威吓一番,最好能看到顾剑南跪地求饶…… 谁知顾剑南却胆大包天,见到他之后毫无惧态,反而敢发誓将来要当着天下武林人士之前,将朴立人击败,并使他遭到侮辱…… 他了解到顾剑南在说这些话并非儿戏,而将来也非常可能做到这一点,因而在震怒之下,预备动手擒人。 怎么也预料不到顾剑南竟会在危险关头,突然来这么一手! 的确,顾剑南若在未说出藏珍图之前自杀身死,他的希望岂不是落空了,而他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早就可以将他杀死了。 他一怔之下,立即停止前进,站在那火炬之旁,默默地望着顾剑南好一会,方始笑道: “你不必在我面前来这么一套!你还想见到你的父亲,还想练成绝世奇艺,当着天下武林人士之前击败立人,又岂会让自己这么早便死去?” 顾剑南肃穆地道:“我虽然不想死,可是你逼我去死,我又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我只好自己杀死自己了!” 朴摩天道:“谁说我在逼你?老夫的目的是那张藏珍图上,你既不交出来,我只好将你擒住!” 顾剑南道:“一张藏珍图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想要,我给你就是了!又何必出言威胁我? 逼我出此下策?” 朴摩天眼光一闪,道:“你真的愿意将藏珍图交给我?” 顾剑南道:“我不明白你身为武林七大高手,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敌手了,为何还对那张藏珍图如此急迫企求,莫非你是想仗着易容之术称霸武林吗?” “小孩子懂些什么?”朴摩天叱道:“老夫神功绝世,岂是欺世盗名之辈?” 顾剑南道:“那就行了,你还要什么藏珍图做何用?” 朴摩天道:“你把举在头上的手放下来,让老夫慢慢告诉你。” 顾剑南道:“好!不过你先退回你原来站的地方去。” 朴摩天眼中泛过一丝怒意,可是他自己晓得即使再快,也没有办法在顾剑南手腕落下之前将之擒住,于是只好依言退回原来站立之处。 望着顾剑南缓缓放下手来,暗忖道:“老夫纵横天下二十余年,今天若是斗不过你这么个孩子,将来还想做什么武林第一高手?” 顾剑南笑道:“我手放下了,你可以说了!” 说罢,两只手放在身后,凝目注目着朴摩天。 朴摩天深吸口气,抑下心头的怒气,说道:“武林之中数十年来,只有七个绝代高手,那便是包括老夫与你父亲在内的七个人,我们这七人之中,虽然梅花上人有剑圣之称,曾被江湖上称为第一高手,但是他的武功在我们眼里并不能算是第一,事实上,谁也不能说第一…… 十六年前你父亲初闯江湖,独上华山冷梅山庄,向梅逸夫挑战,当时他以双拳对神剑,虽然后来败在梅逸夫剑下,却不能算是真正的败……” 顾剑南道:“家父空拳赤手,梅花上人手持兵器,自然不能算是败落!” “话不是这么说!”朴摩天道:“武功修为到了我们这等程度的人,就算是一草一木也可以作为兵器,以梅逸夫的剑上造诣,一替树枝在手有如一柄利剑,但他面对顾明远时,却不敢以树枝代剑,而拿出真剑,在气势上他实在已先输了一着!” 顾剑南暗暗的咀嚼朴摩天的话,似乎有点懂又不太懂的喃喃道: “在气势上他输了一着?这是什么意思?” 朴摩天缓缓的向前走了一步解释道:“每一个练武的人,由于先天禀赋的不同,以及后天的修练各异,每个人都有他的特性,因为这种特性的影响,使得他在施出武功之时的习惯动作,与经过时间所培养的气概汇合成一股特异的力量…… 这种力量多半是属于精神方面的,随着招式的发出,而能使对方感觉得到仿佛是一种实质的劲力。” 他话声一顿,只见顾剑南默默的贴墙而站,脸上浮起一层奇怪的神情,眼睛呆凝地注视在微微跳动的火炬上,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朴摩天心中疑惑不定,弄不清楚顾剑南怎会这样,暗忖道: “这小子虽然狡猾而机智,可是听说他自幼残废,在武功上并没有机会使他有很体成就,听了我的话难道便能有所领悟!……” 他轻轻该了一声,道:“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吗?” 顾剑南脸上依然那种神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句话。 朴摩天暗忖道:“他为何有这种表情?莫非真是沉湎在我方才的话中,探索武学中的真义?可是这小子狡猾得很,或许是故意如此,但他又为何要这样呢?” 这个以阴险毒辣、机智绝伦名传武林的高手,竟被顾剑南那怪异的神情所惑,而暗自推敲着为何会这样的原因。 他本来想藉言词将顾剑南注意力吸引开去,而不再全力提防自己,那时他便可趁机擒住顾剑南。 可是因为顾剑南的生死对他关系很大,他的确不愿在未取得藏珍图的线索之前,便让顾剑南失去生命,而使自已的希望落空。 又由于他刚才已经出手一次而没有奏效,因而他必须慎重考虑到顾剑南是否真的注意力已经分散,而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出手擒人。 其实顾剑南恰如他所猜想的,正沉思着气势强弱的问题。 自幼顾剑南便跟随父亲一起,虽然他藏身在竹篓里面,可是他却依然能够见到父亲出手与人对敌的情形。 他记得父亲每次面对敌人时,凝聚在身上的一股威武之态,开往便能使得敌人气馁,甚至不等到父亲动作便飞奔逃去,而使得他老人家放声狂笑…… 那种豪迈而威武的神态,使得他对父亲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而此时经过朴摩天的一番解释,使得他又回忆到以前跟随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他的感情非常丰富,在面对朴摩天这等绝代高手之前,甚而是生死关头之际,却依然阻止不了他怀想起以前那些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而忘却自己此刻处境的危险。 他的眼中闪出跳跃的火光,脑海里却浮现起父亲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挥掌却敌的雄姿。 以往他见到血手天魔击败敌人时只是为家父欢呼,而现在,他却从那些叠现在脑海中的印象里,吸取父亲面临大敌时的那份威猛盖世的气势。 突然,眼前一黯,那在跳跃中的火光竟在他的眸子里消失,很快的,他的神智从回忆中惊醒,而回到了现实。 目光一闪,他见到朴摩天已从方才立身之处走到了火炬之旁,他的身影正将火光遮住,是以他的眼前才会一黯。 顾剑南悚然大惊,大声喝道:“站住!” 朴摩天见到顾剑南那种怪异的神情似乎陷入沉思之中,他试探着向他缓缓而行,希望能试探出顾剑南是否真的精神已经焕散。 谁知他才到殿中,距离顾剑南还有丈许之处,顾剑南便已出声大喝,现在,朴摩天已可从对方那猛然醒悟的神态看出,顾剑南方才确实是在沉思之中。 立即,他的心里涌起一丝懊恼的情绪,后悔刚才没有以最快的身手将顾剑南擒住。 但是顾剑南既已发现他的企图,当然不容他再继续前进,不过他却又不愿意就此退回原处。 他微微笑道:“你怎么啦?我见到你的神情颇为怪异,所以想走过来看看……” 顾剑南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最好还是退回原地的好!”说着,他又将左手举了起来。 朴摩天恨得牙痒痒的,却无计可施,他深吸了口气道: “老夫数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受人威胁,而且还是以自己的生命威胁我!” 顾剑南看到他那恼怒的样子,不禁笑道:“谁叫你那么想要得到藏珍图……” 朴摩天心中恼怒无比,实在不甘心就此退回去,一见到对方那种得意的样子,他突然掠过一个意念。 心念一转,他的身形陡然一晃,有似一枝脱弦之箭,向顾剑南急射而去。 他那修长的身躯斜射出去,右手已兜起一股劲风,斜拍对方举起在头上的左手,右手五指疾弹,五缕尖锐的指风罩住对方上身所有穴道。 他希望自己能在出乎对方意料的情形下,将那只威胁他的左掌以袖袍卷开,然后闭住顾剑南穴道,使之不能再以本身的生命要胁自己。 顾剑南话声才出,眼前人影闪动,朴摩天已疾如电掣般的飞射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真的愿意自杀,只不过以自杀作为威胁对方的手段,他怎么都不会料到朴摩天会突然出手。 他既然毫无自杀之意,那只举在头上的手掌自然不会拍下,略一犹疑,朴摩天拍出的袍袖已挟着一股阴柔的劲风卷到。 不能再容他有思考的余地,顾剑南陡然大喝,上举的左掌斜斜往外一分,右手平拍而出。 这正是金缕宫独传的“太极三式”里的第二招“两仪初分”。 朴摩天身为金缕宫主,自然晓得这一招的架式,脸上浮起一阵冷笑,道: “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孔子门前卖三字经吗?” 话声才一出口,他猛然觉得对方手腕并没有用上多少劲道,谁晓得顾剑南施出这普通的一式,力道会如此强劲? 他心中刚吃一惊,还未加重劲力,右手拍出的袖风已被顾剑南左掌那么往外一引,斜斜飞了出去。 右手往外一滑,他的上身往前一倾,顾剑南全身之力的一掌已平拍而出。 那股气劲仅在顾剑南胸前五寸之处升起,可是风劲焰然,旋激飞荡,仿佛在他的面前升起一面铁板。 朴摩天弹出的五股指风刚一触及顾剑南的掌劲,立即被那雄浑的力道击散,随着顾剑南疾拍而来的右掌,沉猛的气劲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往他胸前压倒。 朴摩天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顾剑南小小年纪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攻出的一掌虽是平平无奇,但那份激荡的劲道,却较之武林一流高手不但毫无逊色,反而更加厉害。 大惊之下,他凹胸吐气,整个上身往后一仰,比原来跃射而至的速度更快地倒射而回。 “嗤啦!”一声,他右手的袖手已被对方撕去一大截,他身子虽然急速倒射而回,却也感觉到那股沉猛的劲力几乎使自己的呼吸都被窒住。 显然,他轻敌过甚,冒然出手,若非是应变快速,对敌经验丰富,那么这一下必然会伤在对方这大得出奇的掌劲之下。 身形如电射出丈许,他的足跟才一触地,立即便如一根钉子似的钉立在地上。 距顾剑南这么远,而且已脱离对方掌劲的威胁,他挺身而立,身上宽大的衣袍被余劲刮的腊腊作响。 惊骇与愤怒的情绪混杂在他的心里,他目光凌厉地投落在顾剑南的身上。 突然,他发觉站在丈许之外的顾剑南好似血手天魔顾明远的缩影,那等雄伟豪迈、威武绝伦的气势,竟完全与顾明远一样,使人从心底产生一股震慑与畏惧的感觉。 “我不能容许他再活下去!”他望了望右手被撕去一截的袖子,心中暗暗忖道: “否则长大以后,江湖上还有我朴氏一门立足的余地吗?未来的武林必会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的确,顾剑南仅仅是一个孩子,他根本毫无对敌的经验,可是从他身上浮现的气势与神态,莫不是未一代大宗师的神态。 以朴摩天这等阴险之人,岂能容许顾剑南有时间加强武功修练,而成为未来武林的一代宗师? 强烈的妒忌与愤怒掩蔽了他的神智,他突然什么都不想,一心要把顾剑南杀死。 只见他的眼中射出浓烈的杀意,冷冷地道:“顾剑南我要杀死你!” 冷煞的话声中,他猛然向前跨出一步,左拳一竖,右手五指一骈,缓缓的合成锥状,抬起放置在眼前与双眉平行之处。 他仅摆了个架式,顾剑南已可感觉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涌上身来,在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出一个被称为绝代高手的武林人物与普通武林人物不同之处,不但是武功的高低不同,而且还在这股使人骇惧的威势上有所分别。 他以往曾见过掌圣云中子、血屠人魔祈白、苦海离乱人靳素素、琴圣郑无心还有他的父亲等人,每一个人武功都不相同,但是这份令人慑服的气势却完全相同。 现在,他面对岭南幽客,所得到的感觉依然如此,从对方身上涌现出来的气势,仿佛成了有形的物体,一阵阵的震撼着他的心灵。 他只觉得在这个时候,连说话的意念都被那股气势压住,使得他不由自由的退后半步。 脚跟触及墙角,他倏地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且此刻就算有退路,也不容许他再往后退。 他敛起慌乱的心神,凝聚意志,浑身真力从丹田提起,随着紧紧的吸了口气,将真力布满全身。 目光一闪,他只见顾剑南原先面对着自己,在火光一熄之后,竟然转过身去,双掌贴在墙上,不知干什么。 他发出霹雳横飞之技,已施出七成功力,与对方攻击的双拳一触,全都激散开去,双方竟是不分胜负。 这真是出乎他早先的意料之外,顾剑南的内力较他三十余年苦修的真力,竟然差不了多少。 他惊骇之下,方待发出独门绝艺“破雷锥”时,已见到顾剑南转身过去。 尽管他是如何机智,也不晓得顾剑南怎么会突然转身,以面贴墙反而以背部对向自己的这个举动。 他暗忖道:“他难道不怕我会再发出第二拳?他这样以背对向我,双手贴墙,根本没有机会可以抵挡我出手伤他?” 诧异之下,他那已蓄好势子的“破雷锥”顿时不再发出,意念一转,突然要取得藏珍图的心念又活跃起来。 他暗忖道:“也许这小子已在伤在我的拳下,因为站立不住,所以才背对着我,嘿!老夫正可以趁此机会抓住他,只要他招出藏珍图的所在,那时仍然可以杀死他,以除去未来的心腹大患……” 心念电转地卸下“破雷锥”的劲力,刚要上前将顾剑南擒住,他突然听到顾剑南大喝一声, 刹那之间,他双掌交叉放在胸前,已将一切的意志都放在接受对方将要来到的攻击上。 每一个练武的人,终日苦练武功之外,最重要的乃是培养这一份大敌当前之时的镇定与凝肃的功夫,要在面对强敌之前,不让自己意志涣散而把精神集中,使头脑冷静,如此才能应付突来的变化。 这份“养心”的功夫是每一个武林高手所必须具备的条件,而他们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也最多。 因而朴摩天一见顾剑南眼中露出骇惧退缩之意的刹那,立即收敛心神,镇定以对,就像一个历经百战的高手一样,他的心里的妒念更加强烈了! 没有多加考虑,他左掌连挥三下,陡然大殿之中,响起一阵沉郁的闷雷之声,火光摇晃中,他猛然连跨三大步。 一道沉猛逾山的拳劲随着他身躯的向前移动,往顾剑南撞将过去。 这正是他独门的“霹雳横飞”,层层劲道交如同浪潮般涌到顾剑南身前。 顾剑南双眼突然放光,注视着朴摩天那硕大的拳头,倏地双拳各自兜一半弧汇合在一起,往外捣出。 空气在刹那之间似乎被撕裂,两股强劲的拳风在空中一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地之上立即陷下一个深印,旋荡的风轻卷石屑四下飞散,顿时他身后的火炬也被吹熄。 大殿之中立即一片黑暗,卷起的石屑激射到墙上,簌簌作响…… 朴摩天练有“虚室生像”的本领,火光一熄,他的眼前仅仅黯了一下,立即便可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双掌一招,在他面前的那堵墙壁已经破开一个大洞。 灰沙簌簌中,顾剑南头也不回,飞快地跃了出去。 朴摩天一怔之下,立即明白,顾剑南为何要背对自己的用意,可是他来不及骂人,心中突然大震,想起一件事情。 只见他大喝道:“庙后是悬崖,你不可……” 喝声未了,庙外已传来顾剑南惨叫之声,朴摩天飞快地跃到颓墙之旁探首望去,只见庙后的悬崖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什么。 顾剑南的声音愈来愈弱,终至不闻…… 朴摩天怔立在悬崖上,俯望下面的深渊,喃喃道: “他终于死了,我的希望也落空了!”—— 第八章 隐世·高手·铁伞尊者 清晨,薄雾从山谷里升起,一片片的,轻盈有如飞花,在细碎的鸟语声中,雾愈来愈浓,很快地凝结成一层厚厚的灰网,将山谷罩住。 浓雾之上,穹空是一片灰蓝色,在西边的天幕上尚自残留了几颗寒星,朝阳未出,星光虽然黯淡,却还历历可见。 朴摩天屹立在悬崖顶上,他的鬓发上尚残留着昨夜的露水,身上的衣袍微微湿濡,但是他的目光依然冷漠地凝望着山谷里逐渐浓郁的岚雾,眼珠转都没有转动一下。 从昨夜到现在,他都是这样屹立不动,彷佛是一尊石像,好似自从被人雕塑以来便一直如此的站在这儿,没有移动半寸。 若非是阵阵山风拂起他的衣袍,简直让人难以辨认,真会以为他是巧匠所雕成的石像,而不是一个活人。 他的身躯虽是动都没动一下,但是脑海里的思潮却是如同潮水般的汹涌澎湃。 从顾剑南施出诡计,以内力击毁庙墙而坠下深谷开始,他便暗自思忖许多问题。 比如说顾明远一旦知悉顾剑南在金缕宫失踪的消息后,必然会亲身来到金缕宫,那时他该如何应付? 而藏土天龙派丹珠活佛已将派中主力开进中土,当他晓得他所布置在金缕宫的暗桩已被破去,方奎等人被杀,他必然以为顾剑南已落入朴摩天手里,难免会兴师动众,到金缕宫找自己算帐。 此外更严重的还是顾剑南落入金缕宫的消息迟早会传出江湖,他虽然并不怕黑白两道有人敢向自己寻衅,但天武林人士或许从此就会认为藏珍图已经落入自己手中,今后的麻烦岂不更多? 本来他若是擒住顾剑南,甚而已知道了那张藏珍图的下落,他根本无需害怕任何人,只要取得天灵上人的秘技,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之后,谁敢得罪他。 可是事实上他却任由顾剑南在他眼前逃走,虽然由于他并不知道庙后面便是千丈深崖,而跌落下去死于非命,不过他的死去已使朴摩天的希望完全消逝,并且替他带来了无穷的后患。 谁又会相信他说出的真实情形?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孩子会轻易在朴摩手中逃走,那时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那得到藏珍图的嫌疑! 许多许多问题纠结在他的脑海之中,许久都得不到答案,他不觉怒火勃生,几乎对自己都不能原谅起来。 他望着厚厚的雾网,喃喃道: “我到底该怎么办?是暂时封闭金缕宫,迁往他处,还是索性等人上门?” 正在他思绪紊乱,没能决定今后该怎么处置紧接着顾剑南在此失踪的消息外泄,因而招来许多强敌之际—— 他突然听得身后的山神庙门被人推了开来,一阵脚步声传进他的耳里。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倏地一个大旋身,凝目从庙后的那个破洞望将进去,只见一条人影在庙中晃了晃,随着发出一声惊咦。 朴摩天忖道:“这家伙必定是漏网之鱼,大概昨日午后便被派出去传递消息,直到此刻方始赶回来,也活该他倒楣,碰上我没有走!” 果然他听到庙中那人惊咦一声,喃喃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人全都死了。” 朴摩天足迹遍布天下,听到那人说话的语气正是西康一带的话语,而他昨夜杀死碎玉金环方奎之后(他认为已经杀死方奎,其实方奎并没立即死去),从方奎身上搜出一根圆筒,打开圆筒,他方始发现丹珠活佛以这座山神庙作为联络之地。 他赶到山神庙里,大施毒手将庙里的八个人全都杀死,在动手之前,他听到那些人说话的口音便是乡康一带的土语。 因而一听见庙中此人说话的口音,他立即认定这个人必定是与死去的八个人一伙的。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寒煞之气,缓缓走到被顾剑南击破的缺口处,只听见那人喃喃道: “好家伙,是谁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一条活命都没有留下……” 朴摩天冷冷一笑道:“是老夫下的毒手,怎么样?” 他走了进去,只见一个身体矮瘦的老者,正站在那八具交叠一起的尸首旁,俯身查看死者身上的伤痕。 那个老者听到朴摩天的话声,缓缓抬起头来,浓浓的眉毛皱了皱,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朴摩天只见那老者长得眉如铁帚,头大如斗,在一张小嘴上却生了肉球似的大鼻子,两只招风耳,一绺山羊须,使得他看来滑稽得很。 尤其他身穿一袭黄色的土布衣衫,用一根布带扎在腰际,腰带上挂着一个酒葫芦,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使他看起来更加可笑。 但是朴摩天却没有笑出来,因为他走遍江湖,阅人已多,各种怪样的人都已见过,对于这个土老儿,他是不会见笑的。 他心中倒颇为惊讶那老者神态的镇静,可是他又无法从那两只昏黄的眼珠里看出那老者是不是武林高手。 他暗忖道:“这家伙以他的样子好像是刚出远门回来的样子,莫非是负责到镇上去采购日常用品……” 他冷冷地打量了那老者一眼,沉声道:“老夫朴摩天你可曾听过?”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 “没有!”他也打量了朴摩天一眼,问道:“你为什么杀死这些人?” 朴摩天微微一愕道:“他们危害到老夫的安全,所以老夫将他们全部都杀死,有什么不对吗?” 他虽是颇为惊骇于这老者的回答,但他却怀疑对方只是故作镇定之态。 那老者道:“自然是不对的,他们在这庙里住了二年多,从没到外面去闹什么事,又怎么危害到你的安全,他们全都死在这里而不是死在别处,可见是你到这儿将他们一起杀死,而非他们跑到你家杀害你!” 朴摩天淡淡地一笑,缓缓道: “你说的非常对,是我到这儿杀死他们的!” 那老者突然大声道: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蚂蚁也都贪生,又何论人呢?你这一下子便杀死这么乡人,还振振有词地自以为是,难道你的良心不觉得过不去?” 朴摩天嘴角一撇,倏地放声大笑,道:“良心?什么是良心?老夫讲得是力量! 我有杀死他们的力量,看着碍眼然有这份权力杀死他们,还说什么良心不安?” 他眼中掠过阴寒凶狠之色,冷冷地道:“现在我看你不顺眼,我也想杀死你!” “杀死我?”那老者脸上涌现一丝愤怒的神情,道: “你这样强横,难道不怕别的比你更有力量的人将你杀死?” 朴摩天道:“天下大概没有一个人能够杀死老夫!我又何必害怕?” 那老者听到朴摩天这么说,啊了一声道: “你竟敢说出这等大言,莫非你是中土七大高手里的一个?” 朴摩天心中颇为奇怪这土老儿看来不像是会武功之人,却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如此的镇定,并且说出天下七大高手之名,但又不知道自己便是岭南幽客。 他真得对这土老儿有点莫测高深了,本想立刻动手,现在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倒想要仔细问清楚那老者的来历。 他又从上到下的打量了那老者几眼,问道: “你也晓得天下七大高手?莫非你认识他们之中的那一位?”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不是天下七大高手,而是中土七大高手,他们这些人只是被中土之人称为高手,却不能算是天下高手!” 这句话真使得朴摩天感到非常有兴趣问道:“为什么?” 那老者道:“在四海八荒之地,还有许多不愿出名的绝代高人,他们也许从未到过中土,也许不愿与俗人争名,所以不被世人所知,可是他们的修为却高于这七个人之上,因而你只能称他们为中土七大高手,而不能说是天下七大高手?” 这一番话似乎有点道理,朴摩天想了想,道: “老夫足迹遍布天下,就没有碰到什么绝世高人,除了藏土有个丹珠活佛还算得上高手之外,其他的地方就没有能人了,所以我认为天下高手之名非常确实……” 那老者不屑地道:“这真叫做以管窥天,井蛙之见!你可见到东海和合二仙?密勒池三位长老?还有苗疆鸠面婆婆、西方魔教教主采霸?” 朴摩天脸上浮起惊诧之色,注视面前的老者,忖思道: “莫非这毫不起眼的土老儿,竟也是绝世高人不成?” 他搜遍了所有的记忆,对于那老者所提起的几个人竟然毫无一点印象,心里不禁非常震骇,深吸口气,已将浑身真力布满。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像要斗角的牛,尽在那里踢土,我有十多年没跟人动手了,像你这种天性残忍之人,要是碰到了比你更狠的人,自然会有报应,不需我来管这档闲事?” 朴摩天脸上微微一红,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他冷冷一笑,怒道:“天下大概没有几个人敢对老夫说这样的话,你不要以为能说出几个人名便吓得住老夫!” 那老者淡然笑道:“你这个年纪也能在我面前自称老夫?嘿!事实上那些高人全都有四十多年未覆尘世,自然你也没听到过,我也不是吓你,只是告诉你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凭着一点成就,便横行一世……” 朴摩天怒吼道:“老夫这等年纪还要你来教训不成?混帐!”他左手一竖,沉声道: “我倒要试试你是不是在胡吹,你若是绝代高手,那就与老夫对上几招看看。” 那老者凝望着朴摩天,昏黄的眼珠突然有如星光烁烁闪耀,射出凌厉的锋芒,可,是一刹之间那奇异的光芒便又敛去,回复原来的样子。 朴摩天大吃一惊,看到那老者眼中乍然闪出强烈的光芒,才晓得对方果然是个绝世高人,因为这种能收敛眼神的功夫,非要练到天地之桥已通、三花聚顶、五美还原、蹈神返虚的境界不可。 据他所知,他所见过的天下七人高手之中的其他人,没有一个已练到这种地步。 不论佛道两门,若是内功已经练到了这种地步,随时便是脱壳飞升的时候了…… “这土老儿是谁?”他骇然忖道: “有这么深的造诣与成就,怎的我从来也没听说过?” 一念及此,他更不敢放松一点,凝神聚气独门的金缕罡气很快的布满全身,立即他的身外彷佛罩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个老者看到这种情形,毫无惊讶之态,淡然笑道:“我说过将来自有比你强横之人对付你,你又何必这样如临大敌的望着我?” 他伸手指了指朴摩天右手的衣袖道:“你的衣袖被人撕去一截,看样子是不久之前与人动手所得到的结果,你又何必如此好斗?” 朴摩天微怒道:“谁没有失手的时候?老夫一时不及提防,被一个后辈将衣袖撕去,结果还不是将他杀死!”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我从未见到过像你这等好杀之人,若在二十年前此时我便不会放过你,但我已洗手二十年,加以此次从东海回来,精神非常愉快,不愿为了你而开杀戒……” 他深深地望了朴摩天一眼道:“你走吧!我要把这些尸首埋起来!” 朴摩天往左跨了一步,道:“你说了这么多辱及老夫的话,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没那么容易吧?” 那老者问道:“你想怎么呢?” 朴摩天道:“最低限度,他也得露上一手,否则老夫怎么服气?” 那老者摇头道:“你也没想想你刚才与人动手,把衣袖都撕了,现在还想与我动手……” 朴摩天道:“老夫说过方才只是一时失手……” 那老者厉声道:“所谓高手之间的搏斗,完全是以命相搏,岂能容许你一时失手?” 他的话说得严重至极,竟好像是一个长辈教训晚辈那样,朴摩天自负之极,又怎么吃这一套? 他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土老儿可能是绝代高手,但是此刻只有豁出去了,只听他阴阴一笑道:“老兄,你不需吹大气,有本领的接我几拳试试!” 话声未落连环攻出三拳,刹那之间,拳浪垒起,劲气横飞,激荡着空气发出嗡鸣之声。 他这下是尽出全力攻出三拳,拳势沉猛,劲道奇重,迷茫的拳影已将那老者身外所有空隙封住。 谁知他三拳一出,明明站在那儿的土老儿,竟然在激荡的拳风里消失了,似手他本来就没有形象,只是一个幽灵而已! 朴摩天三拳落空,心里这份惊讶真是非同小可,他左拳立即收回护胸,右手五指一骈,成锥状摆在齐眉之处,以左足足跟为轴,右足提起在原地飞快地转了一匝。 随着身躯转动,他目光扫处,已见到那个老者不知何时闪跃出去,站在神案之旁凝望着自己。 那老者见到朴摩天转过身来,摇头道:“你这是何苦呢?” 朴摩天不等他把话说完,大喝一声,连进三步,右手疾攻而出。 一股尖锐的劲道,有似一根钢锥射出,殿内立即响咻咻的异啸之声。 这“破雷锥”的奇功果然霸道,如此气势便有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威力,怪不得朴摩天身居武林七大高手之中,这份武功确实有惊世骇俗之能。 他是他身形一动,锥形气柱刚刚发出之际,那站在神桌前的老者突然又似一缕轻烟,消失在空气之中,在他的眼前没去。 尖锐犀厉的“破雷锥”急射出去,一触及那张神桌,立即便将之摧毁,紧接着落在神龛前以巨石琢磨成的香案。 “喀!”的一声,那个厚达五寸、高有两尺的石材香案齐中而断摔落地下,碎成数十块屑石…… 内行人一看便知,那个香案已被他的破雷锥力道从点及面澈底摧毁破裂,否则不会在跌落地下之后,碎成那个样子…… “你又何必找那个香案出气?” 朴摩天一锥发出,眼前人影又已消失,他愕然而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在发怔之际,已听到那老者的话音。 他循声转首,只见那老者不知何时又现身在两丈开外,站在大门门槛之前,正面向自己微微嗤笑,神情颇为悠闲。 朴摩天心中寒凛,几乎使他的斗志全消,在他一生之中,从没遇见过像老者那样高明的轻功,竟使他根本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闪开的。 “不!这不算是轻功!”朴摩天暗自忖道:“再好的轻功也有痕迹可寻,而他却像是鬼魅,连影子都没看到,便消失在空气中……” “你!”他骇然之极的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老者哂然笑道: “像你这样的一个武林高手,竟也会发出这等可笑的问题,真使我哭笑不得!” 朴摩天胸中的怒火勃然,掩盖那份惊骇的情绪,沉声道:“你的轻功就算是天下第一,但你却依然不敢接下老夫破雷一锥!净在那儿胡吹有何用?” 那老者道:“破雷锥?那么你是朴南山的传人了?啊!你叫朴摩天,莫非是他儿子?” 朴摩天更是吃惊,道:“你认得家父?” 那老者摇头道:“并不太熟,只不过见过两次罢了,那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若非你提起来我还想不起……” 他话声一顿道:“我记得他当年没有你这样凶残狠毒,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朴摩天听到这老者自称三十多年前见过父亲之面,不禁大为震骇,他到底是一代高手,心神立即回复平静,缓缓道: “阁下既然认得先父,在下倒是失礼了,不过尚要请问阁下大名如何称呼?” 他身为武林七大高手之一,声望很高,听了那老者的话,虽然不愿称对方前辈,却也将本身的“老夫”之称改为在下了。 那老者摇头道:“我的姓名在数十年前便已忘去,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你就叫我土老儿!” 朴摩天心中真有哭笑不得之感,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对方戏弄一番,不禁怒道: “既然阁下不欲将大名赐告,那么尚请能一接在下的破雷锥!” 那老者道:“你何必要逼我出手呢?据令尊当年告诉我,这破雷锥威力太大,无坚不摧,我把老骨头又怎么受得了?” 朴摩天沉声道:“不必客气,尚请赐教!” 话声一落,飞身而起,猛然一式“雷霆乍落”,骈指如锥,攻向那个老者。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就挡你一锥吧!” 他站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眼见朴摩天飞身跃来,竟似毫无感觉一样。 “咻!”的一声尖响,朴摩天身在空中,只见自己攻出的一式“破雷锥”,挟着犀利尖锐的劲道射向那个老者身上。 他距离那老者不到五尺之远,看得清清楚楚,对方这下没有像鬼魅一样闪身跃开,可是却也没有出手抵挡,仿佛被吓呆了,木然站在那儿。 他心中一惊,如锥的劲道已射到那老者身上,惊疑的感觉尚未从心头消失,他突觉自己这一锥击出,似是投向无底深渊,力道源源而去,竟毫无一点反应。 顿时,心中如被巨雷重重的震击了一下,他感到一生之中从未如现在这样恐惧、这样惊骇。 他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人能挺身不动,被自己的“破雷锥”一击之后,竟然不会死去…… 这……这真是叫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可是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那老者就是那样站着受他一锥。 刹那之间,朴摩天仿佛感到那老者矮瘦的身躯竟庞大的如同一尊天神,显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 “吃我一剑!”他的脚尖一落在地上,猛然大喝一声! 喝声中,他右手已自怀中掏出一柄短剑,急挥而出…… 此时,他距离那老者不足五尺,短剑一出,寒芒逼射灿然急闪,剑尾的锋芒吞吐之间,已将那老者全身罩住。 那老者似乎也没想到朴摩天突然之间会拔剑而出,施展如此毒辣的招式,他那两道浓眉一轩,昏黄的眼中暴射出烁亮的光芒。 只听他叱道:“该死的家伙!” 喝叱之间,他已将手中提着的那柄通体漆黑的雨伞托起,随着上身往后平仰,他把雨伞张开了。 乌黑的光影一闪,立即将他整个身躯都藏在伞下。 朴摩天一剑划出,剑芒电闪,满以为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即使那老者武功再高也逃不开去。 谁知陡然之间,一道乌黑的光影如幢升起,将那老者整个空隙齐都罩住,朴摩天吃惊之下, 手中短剑已削落在那老者张开的伞上。 他这柄剑是绝世奇物,乃是春秋时代淬炼成的鱼肠古剑,犀利至极,可说斩铁断金不费吹灰之事,再加上他雄厚的内力,就算对方持的是一柄宝剑,也可以将他削为两截。 不知那老者的雨伞是什么东西制成的,朴摩天一剑削落伞上,只发出尖锐的声响,接着便看到乌黑的伞面上跃起几蓬火星,那是鱼肠剑与伞骨急速磨擦而产生的火花…… 灿眼的火星乍闪即隐,朴摩天在这一刹那,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意念,他想起了这个老者是谁了? 心意较那须臾闪灭的火星更快,他才想起那个老者的来历,还没说出口来,眼前张开的铁伞已急速的旋转起来…… 他只觉一股逆施的劲道自铁伞上传来,通过短剑便到他的全力,顿时,他好像置身在倾盆暴雨里,受到电光倏然一击。 电流通过全身,使得他通体一麻,握着鱼肠剑的手怎样也抓不紧,短剑脱手,被那急旋的铁伞带动得飞射而出,“当!”的一声,钉进屋梁。 朴摩天吓得魂飞天外,再也顾不得鱼肠剑了,上身往后一仰,倒射而出,陡然空打十四个翻滚,一直射出二丈多远,方始落在昨夜被顾剑南击倒的那堵破墙之旁,勉强立定了身子。 他眼中露出骇异的光芒,凝望那个老者,一时之间,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他的面上连心里的情绪都掩饰不住,毫无隐瞒的显露出来。 那个老者自伞后探首出来,看到朴摩天已身在二丈开外,方始缓缓收起了伞。 他的脸嗔怒之色未去,凝注着朴摩天好一会儿,斜轩的浓眉才落了下,沉声说道:“你这一剑真是凶毒,若是换了别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你活下去,他日,你的生命可能便结束在这一剑之下!” 朴摩天道:“当今江湖之上,除了前辈之外,也许还没有第二个人能破我这着必杀之剑……”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既能破去你这一式必杀之剑,他日又何尝没有别人能够这么做,他人可不像我心存慈悲之念,那么,你的一生威名都会丧失在这一剑之下……”说罢,他又摇了摇头道: “剑毒人毒,绝情过甚,实非良招,你务必深记,深记!” 朴摩天默然半晌,方始道: “谢前辈的教悔,不过我有我的想法与做法,至于说丧命于这一剑下……” 他豪迈地笑道:“瓦罐破于灶下,将军亡身沙场,武林中既以刀剑提名,若死于刀剑之下,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但是除了前辈所提起的几位异人之外,在下相信当今武林中尚无人能使在下丧命……” 那老者默然望了朴摩天一眼,道: “我是看在与令尊有见面之缘,所以才这样劝告你,听不听当在你自己决定!” “敬谢前辈好意!”朴摩天抱拳道: “先父在世之日,常听他老人家说及路经大漠,夜遇狼群,幸得一手持铁伞之高人共拒群狼,一夜之间歼灭两千余只,他老人家才脱离险境……” 那老者摇头道: “三十年前旧事不必提起,人一老了记忆太多总是不好,我早忘了这些旧事。” 朴摩天道:“由于家父没有详细提到前辈的装扮与名号,所以晚辈乍见前辈有所得罪,直到你张开铁伞,才知道前辈是先父所提及之人……” 那老者似乎也回忆到三十年前在大漠之中与朴南山共拒狼群之事,他微微一笑,接道: “令尊那时已过中年,武功奇高,出手之际,必有数头青狼死去,若非群狼涌至有如潮水,成千上万的扑到,他绝不至于身陷险境…… 那时我刚下密勒池不久,连夜赶路还乡,听到大漠深处传来悲惨的狼嗥之声,心知必是有人困在狼群中,所以才赶去察看,那时令尊浑身浴血,帐幕四周的沙地都变为赤红……”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道: “过去的事情,不去想他也罢,想起来更是伤心……” 朴摩天知道他必然有一段伤心往事,所以才怀着这一身绝艺隐没江湖,不为世人所知,他顿了顿道:“先父在临终之前,曾说过他颇为怀念在大漠里那短短的一夜,曾经数次重履大漠,探访前辈,可是却只听到藏康一带有奇人铁伞尊者之事传说,他老人家多方探寻,始终找不到踪迹,所以引为一生之憾……” 他说着,微微一笑道:“没想到晚辈却在他老人家去世后十七年的现在,见到了前辈,而且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遇见,真是……” 铁伞尊者道:“你心里是否有点感慨?人生便是如此,难以想像,所以我劝你应该收敛一下你的心志,不可让狠毒之念太过毕露……” 他看到朴摩天默然不语,继续道:“一个人锋芒太露,心机太深,意念太毒,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需要好好的反省一下……” 朴摩天沉声道:“晚辈有自己的做法与想法……” 当他看到铁伞尊者面现不犹之色时,话声一顿,又道: “不过,无论如何,前辈的忠告,晚辈当铭记在心……” 铁伞尊者道:“听不听在于你了,老夫看在故人的面上,也只好言尽于此,不过,你有朝一日便会知道老夫所言不差,但愿那时不晚……” 铁伞尊者俯首望了望手中的短剑道:“这柄剑的确是宝物,但自古宝物皆是有德者居之,你持有此剑,尤需兢兢业业,以免丧命此剑之下,唉,你拿回去吧!” 说罢,也不见如何作势,手掌上的那枝鱼肠短剑已倏然飞起,向朴摩天射去。 朴摩天伸手将鱼肠剑抓住,放入怀中剑鞘里,抱拳道:“敬前辈大恩……” 铁伞尊者看到他那神情,心知自己无法劝得动他,苦笑了下,道: “你走吧!我要将这些尸体埋起来。” 朴摩天道:“还是晚辈令人来掩埋吧,何必劳动前辈动手?” 铁伞尊者凝视朴摩天好一会,道: “好吧!我也不问你为何要杀死这些人,你快快回去吧!” 朴摩天道:“前辈居住何处?能否……” 铁伞尊者摇头道:“你也不用问我住在那里,我四海为海,没有一定的住所。” 朴摩天道:“晚辈就住在秦岭之南的金缕宫里,前辈如果仙踪履此,尚请驾临寒舍,晚辈……” 铁伞尊者挥手道:“你的好意我谢了,你走吧!” 朴摩天看到铁伞尊者脸上现出厌恶之色,不敢稍留,抱了抱拳道: “如此,别过前辈了!”说罢便飞身离开山神庙。 铁伞尊者等到朴摩天已经远离,方始缓缓从那堵破墙走出,站立在悬崖上,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跃身下去—— 第九章 传艺·密宗·脱体飞升 蒙蒙的白雾自脚底升腾,铁伞耸者涌身跳下深谷,寒冷的雾水沾湿面额,他那宽大的衣袍被冷风兜起,飘飞振扬,很快地便没入厚厚的浓雾里。 白雾氲氤,滚滚飞散,铁伞尊者双袖一展,发出一声朗笑,铁伞倏张,急速落下的身形立即变为缓慢,悠悠飘荡在茫茫的浓雾中。 他似乎觉得非常愉快,脸上的笑意未逝,已闪过厚的一层蒙雾,眼豁然开朗,谷中的景物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目光掠过布满苔藓的峭直陡壁,随着身形的缓缓落下,山壁眼前上升,壁上朵朵紫红色的野花。 从削平的山壁隙缝里出来的丛丛虬根,盘结纠缠,不但茁壮的生存着,还开出如此美丽的花朵,使人见了有种感慨——那强韧的生命力、蓬勃的生之气息。 铁伞尊者把持伞的右手往旁一拧,身子斜飘到丛丛红花上,他伸出手轻轻的摘了一朵小花,放在鼻前深深一嗅,赞叹地大声道: “多美的人生!白雾片片,红花朵朵,清新的灵魂沉浴在……” 他脸上刚浮起一丝天真的笑容,垂落的目光突然看到底下一株老松上躺着一个身穿灰衫的少年,正圆睁双瞳,愕然凝望着自己。 那少年脸上的惊诧神情映进铁伞尊者的眼里,立即使他浮现在面上的欢愉之色为之一僵,变为一种尴尬至极的神色。 他的辈份和年龄都很高,对于抑制自己的情绪,以及人格的修养,几乎已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把心底的感情宣泄出来。 由于他独身一人居住在这远离尘世的山谷中,很少与他人来往,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晓得他的隐居之所,因而他在远赴东海访友之后,愉快地回到自己的“家”中,又碰上一个如此美好的凌晨,所以毫无掩饰地显露内心的情感,天真而欢愉的笑了起来。 谁晓得比他更早,他的家中已有了访客,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 想想自己的年龄,他怎会不觉得有点尴尬呢? 他将铁伞一收,飘身落在那株佝偻着腰的老松上,凝目打量那仰卧在茂密的松枝上的年轻人一眼。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年轻人的身上,立即泛起惊讶至极之色,忖道: “我在世上苦苦寻觅了二十多年来,竟然从未发现一个像他样根骨深厚、禀赋过人的孩子,怎地却在将要脱体飞升之前碰到了……这……叫我怎么办才好?” 他的脸上泛出遗憾之色,忖道:“这孩子正是我密勒池所需的传人,我若是轻易将他放过,岂不太对不起师门传艺之德?可是我却只有短短的三天,二天之后我便要脱体飞升,又怎么有暇将他携往密勒池?” 刹那间,他脑海中掠过许多意念,目光一闪,已听到那年轻人笑道: “老丈,这铁伞可真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却不会受伤。” 铁伞尊者颇为惊奇,这年轻人一眼便能看清他这柄伞是千年寒铁所铸,由于当初铸造之时,伞骨漆上一层掩饰的褐色,猛然一看去仿佛是檀木,再加上伞面只是涂油的绸布,所以连朴摩天那等眼光之人,也没有看出这柄毫不起眼的黑伞是寒铁所铸成的。 他扬了扬手中铁伞道:“你怎么知道这柄伞,是铁的?” 那年轻人笑道:“老丈你仗着它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若非伞骨是钢铁所铸,岂不早就翻转过去了?” 铁伞尊者抓了抓头,呵呵笑道: “你这孩子真不错,眼光明亮清楚,的确非常聪敏。” 那年轻人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谁都会晓得的,老丈过奖了!” “不!”铁伞尊者道: “就因为问题太过于简单,所以许多人才会疏忽掉,因而更不容易回答。” 他记起自己幼年被携往密勒池时,曾经过许多道测验之关,其中有简单的智慧测验问题,犹记得当时使他百思不解,一直想了好久才回答出来。 他问道:“孩子,你叫做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在下顾剑南!”他歉然笑道: “请老丈恕在下无法起身行礼,因为昨夜从崖上摔下来,摔落在这株老松上,虽然没有送了性命,却把腰骨给闪了,此刻动一动都痛。” “顾剑南?”铁伞尊者,哦了声道: “昨夜就是你被朴摩天打下了悬崖的?看你的样子好像没有受伤嘛!” 顾剑南讶道:“老丈碰见了朴摩天?他是那样的对你说的吗?” 笑了笑,他又道:“其实我是由于不晓得庙后竟是悬崖,当时我用了种种计谋,使得他不清楚我为何那样做,于是趁机推破墙壁飞奔逃出……” 他于是简单地将在庙里与朴摩天动手的情形说了出来。 铁伞尊者非常激赏地望着顾剑南,笑道: “敢情朴摩天的衣袖果然是被你撕破的!” 他表面上没有露出什么神情,可是心中却非常惊讶,因为他见朴摩天的武功的确可以当得武林高手之名,而顾剑南仅仅是一个孩子,却能逃得过他的手掌之下,虽说由于地形不熟而跌落崖下,结果却又得以不死,这份惊险与幸运也足以骇人了。 他问道:“那么,他认为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在你身上,事实上并非如此罗?” 顾剑南紧记住父亲之言,关于藏珍图的下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道: “我确实不知道那张藏珍图在那里,因为家父自从得到那张图后……” 铁伞尊者挥了挥手道:“好了,我也不想知道那张图在何处,你不必说,对于这传说江湖百年之久的藏珍图,我认为固然有它的价值,但是抛弃生命去追寻一个虚渺的希望,却是愚人所为,我可不愿意这么做!” 顾剑南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出不愿知道那份藏珍图的下落,他点了点头道: “老丈之言的确是警世之论,然而纷云的众生却又怎么觉悟得出这个道理?” 铁伞尊者颔首道:“果然老夫眼光不错,你并不是个平凡的孩子,顾剑南,我若是要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顾剑南想不到铁伞尊者突然说出要收自己为徒的话,他楞了一下,摇头道: “非常抱歉,晚辈现在只想去找寻父亲,并不想跟老丈你学艺……” 铁伞尊者心里的诧异更甚,愕然道:“莫非你认为老夫的功夫不如令尊吗?” “不是这么说!”顾剑南道: “老丈你碰见朴摩天之后,未受一点伤,显然已将他击败,否则以他那样本性凶残之人,岂会放过老丈?这可见老丈的武功高于朴摩天,晚辈……” 铁伞尊者凝目望着顾剑南,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必再解释,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我在尘世间只有三天可以逗留,日子无多,岂能再收你为徒?” 顾剑南讶道:“老丈看来神色很好,怎会……” 铁伞尊者摇头道:“不要说这个了,这有关于佛家奥秘,就算是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他淡然一笑,继续道:“我倒忘了替你看看腰上扭伤之处,尽只站在那儿胡说,实在太不应该。” 铁伞尊者走到顾剑南面前,俯下身去将他轻轻的提了起来。 顾剑南身体悬空,不禁啊哟一声叫了出来,面上很快涌出晶莹的汗水。 铁伞尊者急忙托住顾剑南的下半身,道:“你伤得很重吗?” 顾剑南苦着脸道: “整个腰部好像刀子割的一样,似乎上身跟下身断成两截……” 铁伞尊者哦了一声,飘身自松枝上跃下谷中,然后把顾剑南摆在地上,低声道: “你忍着一点,我替你看看背上的伤势。” 顾剑南还未点头,整个身躯已被翻转过来,顿时浑身骨节仿佛被拆散开来,痛得他几乎失声大叫,可是他却只咬了咬牙,忍住了。 铁伞尊者伸手在顾剑南背上按抚了一次,脸色凝重地道:“你的脊梁骨已经挫开了,大概是在跌下来的时候碰到山壁上突出的岩石,是不是?” 顾剑南面孔朝地,道:“恐怕是吧!我从庙墙的破毁处飞奔出来,唯恐会被朴摩天追上,谁知一脚落空,竟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在漆黑的夜里,我只觉得我好像一颗流星急速坠落,落向黑暗的深渊里,禁不住骇得大叫一声……” 说到这里,他话声顿了顿道: “前辈你不要怪我胆子太小,实在那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铁伞尊者颔首道:“我知道每个人深潜在心底的寂寞与恐惧,这种情绪是与生俱来的,任凭多么豁达的人,对于黑暗或不知晓的未来都会怀有恐惧之感,就算是我面临你这种生死关头,也会觉得无限恐惧与骇怕。” 顾剑南微微侧着头道: “当时我只听到四面的回音震耳,本能地想抓住一点什么东西,就在我伸手往黑暗里乱抓之际,突然背部碰到一个东西,一股刺入骨髓的痛楚震得我头一昏,立即便不知人事,醒来的时候,便发觉睡在那株老松树上,动都不能动弹一下……” 铁伞尊者颔首道:“你若非是因为那块岩石,将你的身体弹落在松树上,恐怕此刻早己成了一堆肉浆,可见生死有定,祸福难知,除了有你这么好的运气外,别的人恐怕怎样也活不了。” 顾剑南只觉铁伞尊者伸手缓缓按抚着自己背后,从他的手掌里传出一股热力,渗进体内,非常之舒服,顿时痛楚减轻不少。 他笑了笑道:“前辈不是也从上面跳下来的吗?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铁伞尊者道:“我是住在这儿的,经常上上下下的,根本没有困难,怎么与你相比?何况我还有那柄铁伞可以缓和下降之速……” 顾剑南道:“天下除了前辈之外,大概没有会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我……” 话未说完,他猛然觉得铁伞尊者那只按在背上的手用力一拍,一股痛入骨髓的剧痛袭上身来,使得他禁不住大叫出声,两只手已如铁钩,抓进泥地中,深陷进去。 铁伞尊者嘘了口气道: “总算把你的骨节挫开的地方揉好了。”说着托起顾剑南的身子,道: “现在只要服下我给你的丹药,静静的休养一天便可以痊愈。” 顾剑南拭去面上的汗珠,苦笑道: “前辈你要替我接骨也没先通知我一声,害得我差点痛晕了!” “别孩子气了!”铁伞尊者微微一笑道: “我若先告诉你,你必然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腰上,以致使得背部肌肉紧张,不容易把内力贯透进去,若有差错,你可要一辈子残废了。” 说着已闪过一座矗立的大石屏,进入一个山洞里。 顾剑南只见整个山洞完全是人工劈凿出来的,洞壁上斧痕斑斑,里面不但有石床石桌,还有一道水帘,细细的水柱滴落在凹入的石钵中,发出叮叮的声音,悦耳动听。 铁伞尊者把顾剑南摆在石床上,然后解下腰上的包袱,伸手从怀里面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道:“这是密勒池里独练的‘莹碧丸’,对于接骨续脉有意想不到的功效,你服下后,只要静躺一日,便能使骨节挫伤之处愈好。” 顾剑南接过他交给自己的那颗碧绿如玉、仅黄豆般大小的丸药,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依言吞下腹中。 他见铁伞尊者珍惜的将那个瓷瓶放在怀里,好奇的问: “请问前辈,密勒池在那里,怎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铁伞尊者眼中突然射出烁亮的光芒,凝望着顾剑南,道:“那是在大漠边缘、高原深处的一个洞天福地,在那儿隐居着世上武功最高的高手,他们一生之中只出来一次寻找继承衣钵的传人,此外便一直住在里面苦修,直到脱体飞升为止……” 顾剑南诧异地道:“有这种地方?怎么我从未听父亲说过!” “对了!”铁伞尊者道:“我还没有问你令尊是何人?” 顾剑南道:“家父顾明远。” 铁伞尊者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过。”他歉然笑道: “或许是我久未履足江湖,所以孤陋寡闻……” 顾剑南道:“家父在江湖上人称血手天魔,与梅花上人、苦海离乱人、朴摩天等七人被武林中称为七大高手。” “哦!”铁伞尊者道:“那么靳素素你该认得了?” 顾剑南颔首道:“曾经见过。” 铁伞尊者道:“那便是我的师妹,她较我晚了十五年才进入密勒池,也唯有我们两个,是密宗历代弟子中最没出息的……” 他非常感叹地摇了摇头,道:“密宗弟子着重一个‘悟’字,但是我们两人却都是一样的参不透人生,一生纠缠在情孽之中,回想起来,真是对不起师门栽培……” 顾剑南默然望着铁伞尊者脸上痛苦的表情,正要说几句话,铁伞尊者已长叹一声,道: “唉我……我为什么要这样?” 顾剑南道:“前辈,您……” 铁伞尊者重重地甩了下额头,似乎要将内心中的忧郁与痛苦甩落,他这种表情使得顾剑南为之一愕,还以为他是想制止自己说话,于是他赶快停下了嘴。 铁伞尊者深吸一口气,喃喃道: “往事如烟,无处可寻,此时追忆起来,岂不空惹烦恼?” 他说话之间,右掌重重地在石壁上一拍,顾剑南只见那么坚硬的石壁,竟随着铁伞尊者手掌的提起而现出一只清晰的痕印。 那只手掌即深印石中三寸多,细细一看,连掌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是细工雕琢的也不可能如此精巧。 顾剑南骇然道:“前辈的功力真是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铁伞尊者望了望自己留在石壁上的掌印,凝然一笑,说道: “这只是一种笨功夫,算不了什么,依照你现在的成就,大概不需要十年,便可以达到我此刻的境界……” 顾剑南笑道:“我想我能够如此……” 铁伞尊者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忖道: “以我这种禀赋,下了数十年苦功,才能有如此成就,可是在他看来却自认为必然能在短短的十年内达到我这等地步,这真是数十年来第一次听到之事!” 他知道顾剑南聪慧灵敏,而且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所以在惊凛的心情下,还能够说出如此自信的话来,这点的确是不容易。 他心中一动,转变话题,问道:“你认为我师妹的武功如何?” 顾剑南问道:“前辈你的意思是指靳素素前辈的武功?” 他笑了笑道:“晚辈因为机缘凑巧,在所谓武林七大绝顶高手中已经见到有六位之多,上次在断肠谷内,晚辈并曾亲眼看见靳前辈与琴圣郑无心相斗……” 铁伞尊者微讶,道:“她怎会与琴圣郑无心发生争斗?” 顾剑南问道:“前辈你也认识郑无心?” 铁伞尊者道:“那孩子智慧极高,尤其对音律方面有非常过人的领悟力,当年他在陇西跟随乐师刘穹丰学习琴技时,我曾经见过他一次,后来听说他在祈连山的一个古洞中得到一张天香宝琴,对于琴艺方面的造诣更是超凡……”—— 第十章 打谜·隼鹰·凌风神抓 顾剑南回想一下郑无心的年龄,确实是比铁伞尊者年轻多了,相差大约在三十岁左右,想必铁伞尊者成名西北之际,郑无心还是一个孩子。 他颔首道:“郑无心的确不愧琴圣之名,他那手琴技发出,竟能够使人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 于是,他将在断肠谷中遇见郑无心的情形,以及后来与靳素素发生冲突,而致动手的经过说了出来。 随后,他又道:“虽然郑无心琴艺超凡,但是他毕竟败在靳前辈的剑下,所以晚辈对于前辈所提的密勒池感到非常神秘,因为在此之前,没有第二个人提起密勒池三个字……” 铁伞尊者明白顾剑南话中的意思,是因为他所遇到的两个人都是来自密勒池的,而这两人又都是一代武林高手,加之方才又略为提到密勒池,所以顾剑南才有此一问。 铁伞尊者心中涌起一丝苦涩,缓声道:“你也许不会相合,在历代密勒池弟子里唯有我与靳师妹最没出息,若以本身艺业来说,我们只得到师门的十之六七而已……” 顾剑南暗暗为之咋舌,道:“如果是密宗的高手,在中原武林中岂不是没有敌手?这样说来,密宗岂不是天下第一宗派?” 铁伞尊者摇头道:“本门并非如你所想像的那样,因为我们并不与中原武林各大宗派往来,我们全以修真为主,而非用来与人斗狠比强……” 他话声一顿,继道:“这世上的事有许多并非如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论起武功之高低,南海一派历代出了许多绝世高手,东海三岛之上也隐有许多避世的高人,他们并不是以扬名天下为荣,他们修练武功的目的是为了护身,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野兽所扰……” 顾剑南默然沉思片刻,追问道:“前辈你的意思是唯有那些浅薄之徒才会扬名武林,而那些在武林中没有名望之人,不一定不是高人?” 铁伞尊者微微颔首,道:“当然话不能完全这么说,不过这是要使你晓得,草野蛮荒之处,尽多隐世的高人,这也告戒你将来若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时,不要自满,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荒野之地尚许多较你更为高明的绝世高手……” 顾剑南肃然道:“晚辈敬领前辈教诲,此生必然不会忘记。” 铁伞尊者颔者道:“一个人永远不能自满,才能不断的进步,那一天若是存有自满之心,就已经开始在退步了,你能记住这一番话,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他望了望顾剑南继续道:“我每夜宿在大漠深处,对着夜空的繁星而生出许多感慨,尤其是在狼嗥之声断续传来之际,这种感慨更是深刻……” 只见铁伞尊者面上浮起凝肃的神色,道:“本来人们学习技击之道,原来是为了防卫野兽的攻击,用以防身的,也可以说是为了求生存,但是渐渐演变下来,人的智慧进步,这种技击之道也渐渐改进,成为一套有系统的技能,于是它的本质也就因而改变,变为争取利益排除异已的手段,自此杀戮不停,血腥遍地……” 他话声顿了顿,道:“小言之,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大言之,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莫不是由于这种本质的变异而产生……” 顾剑南感慨地道:“据晚辈所知,有许多的战争发生,也莫不是为了求生存而引起,当然这里面也渗杂个人的私欲在内,但基本上看来,莫不是为了求生存而发生的,比如有人想杀害你,你岂能甘心让他杀害,自然会运用智慧与体力来反抗他,于是,自然会发生争执……” 铁伞尊者摇头道:“你这些话都是似是而非的,试问,那人为什么要残害你?” 顾剑南一楞,道: “当然也是为了求得他的生存,他也许认为我会妨害他的生存……” 铁伞尊者摇头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我问你,你又为什么会妨害他的生存?” 顾剑南又是一怔,忖思一会,道: “人与人之间,为了许多因素,自然会发生妨害别人生存的情形,而且每个人的理想与作为使得他会做出许多自己也不晓得的事,而这些事又往往会妨及他人,于是纠纷就发生了,在影响到本身生命时,自然相互杀残之事就会发生。” 他此时想到父亲之被六大门派围攻,结果跌进天池的情形,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他认为父亲一生为人刚正不阿,但是往往为了许多意料不到之事而得罪许多人,而此次顾明远之受到六派围攻,也肇因于武当玄清道人谋叛与天灵宝图的出现,在此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料想到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铁伞尊者微微一笑,道:“你说的意思我都懂得,但是你可以仔细地想一想,人为什么会妨及他人?人与人之间不能很和平的相处吗?这岂不是较相互竭尽智力、以此身作生死一搏说来更为完美吗?为什么会引起许多纠纷呢?” 顾剑南默然了,以他的年龄与经验,他都无法解释么严肃的问题,而这一类问题与生死之谜一样,永远是那么令人费猜疑,而且是永远无法剖析清楚的。 铁伞尊者道: “现在你更可以了解到我方才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由于人的私欲所引起的吧?” 顾剑南细一思忖,觉得铁伞尊者言之成理,的确,许多流血的事情之发生,莫不是由于某些人的私欲而引起的。 铁伞尊者道:“由于有许多具大智慧之人深切了解到这个问题,于是乃竭尽毕生精力去设法消除这种潜藏于人内心深处的私欲,或者去设法排解纠纷,制止流血的事情发生,这就是为什么有佛门、道家、儒家及至诸子百家兴起之原因……” 顾剑南问道:“如前辈这么说,那么一个人就不需练武了?不练武岂不可以减少许多流血事件之发生?” 铁伞尊者摇头道:“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也曲解了求生存的基本法则,练武,本来的目的既是强身、护身,而与人争战则是由于私欲所引起,如果你仅舍弃练武而不从克制私欲着手,那不是拾本逐末吗?” 顾剑南默然半晌,若有所悟的道: “前辈这些话给予我许多启示,晚辈深以能有这个机会听您的教诲为荣!” 铁伞尊者笑道: “这那算得上什么教诲?这只是牢骚而已,也可说是我对世间的感慨……” 他将目光移开,凝注在那一条条挂下的水帘,缓声道: “好在我很快便要离开这个世间,到达那永远宁静、永远和平的境地里,再也不需要饱受忧愁、痛苦、失望等等的打击……”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哑然笑道:“你看,我又在胡说些什么了!” 顾剑南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望着铁伞尊者默然无语,石室中顿时沉静下来。 铁伞尊者似乎要打破沉静的气氛,默然片刻,道: “孩子,你可愿意听听我的一生,和进入密勒池的情形?” 顾剑南道:“晚辈非常乐意。” 铁伞尊者笑了笑,道: “我是一个牧人的孩子,我父亲叫塔儿玛拉,他生了我们兄弟八个,我是最小的,幼年时我跟随兄弟们一起帮忙父亲看顾牛羊,记得那时正是夏天……” 他合上了眼睛,似乎在沉思幼年时的欢乐情景,话声顿了一下,又道: “那天早晨,草原上还布满了露珠,遍地开着野花,我跟七哥赶着一群羊到草原去,就在我们刚刚把羊群安顿好时,我发觉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身穿黄色袈裟的老喇嘛,他的胡子直拖到胸口,在朝阳下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他睁开了眼睛,望着顾剑南笑道: “那时我才十岁,比你现在还小,当时一见到那个长胡子的老喇嘛,这么早便坐在大石头上,他那长胡子被风吹得飘呀飘的,远远望去,还以为是神仙呢! 我和哥哥两个人不但好奇,而且非常害怕,哥哥拉着我赶紧就伏下身去,对那个老神仙叩起头来,说实在话,我当时心里非常虔诚,默默的祈祷着,希望那老神仙保佑我们不再贫穷,母亲不再常常生病……” 他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继续道: “当我们叩完头,刚刚抬起头来,便看到那白胡子的老神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们面前。 由于那老神仙突如其来,而且我们跟他的距离又太远,所以我七哥猛然一见,立即吓得掉头就跑,头也不回的跑回家里。 那时我心中虽然害怕,却更为好奇,我睁大眼睛傻傻的望着那老年喇嘛,问道: ‘你不是住在那山上的神仙?’ 那老喇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 ‘我不是神仙,不过我也住在山上,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说着,他伸出手来,在我头上摸了摸,当他摸到我后脑勺时,不停地点头。” 铁伞尊者话声一顿,道:“你知道,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我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点头,不过当时我看到他的神态既然是那样的和蔼,所以我心里也不再害怕了!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了他,并且还问他怎么这样早便到这草原来。 那老年喇嘛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不断用眼睛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他笑道: ‘孩子,你可愿意跟我到山上去?’ 我当时摇了摇头道:‘我还有爸爸,他不会让我跟你去的!’那老年喇嘛想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你爸爸答应了,你愿意不愿意跟我走?’当时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们家里虽然很穷,可是兄弟们相处的却很好,我实在不愿跟随这老年喇嘛去,不过我心里却又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我答应跟他去! 我心里犹豫了片刻,问道:‘跟你去做什么,我除了会看羊,什么都不会呀!’那老年喇嘛笑了笑,道:‘我不要你替我看羊,我要你做我们的徒弟!’‘做徒弟?’当时我非常诧异地问道:‘做徒弟干什么?’那老年喇嘛笑了笑,还没说话,正好天上飞过一只隼鹰,只见他沉声道: ‘孩子,你看好。’ 当时我还没有说话,已看到他双手一抖,身上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凭空飞了起来,一下子便追到那只隼鹰的旁边。 我那时惊得都傻了,睁大的眼睛,只见那只隼鹰也似乎大吃一惊,一见到有人竟能飞上天去,它叫了一声,连忙展动翅膀斜飞开去……” 顾剑南坐在一旁倾听铁伞尊者用低沉的话声述说他幼年时的遭遇,不一会便将整个情感都渗进在铁伞尊者的故事里。 他明知道那老年喇嘛来自密勒池的,必然不会容许那只隼鹰逃脱,可是却忍不住的问道: “那老喇嘛抓住那只隼鹰没有?” 铁伞尊者笑笑道:“当然他抓到了,他便是我的师父桑丹司珠活佛,若以武功而言,我此刻的武功也只得他八成而已!” 顾剑南脸上浮起钦佩之色,同时觉得宇宙之大,奇人异士真是太多了,而且武功之高,超过他想像之外。 他暗自忖道:“不晓得要怎么样练法,才能够练成他那样的功夫?” 铁伞尊者话声顿了顿,继续道: “那时我一见那只隼鹰飞开,心里正在紧张,已看到那老喇嘛就在虚空里伸手一抓,那隼鹰就像是一块石头般,突然跌落在他手中……” 他话声一顿,接道:“这正是密宗的神技,中土称之为‘虚空接引’,我们称之为‘凌风神抓’,就像这样。” 说着,他伸出手去,对两丈外那一排水帘虚虚一抓,只听得叮叮的水声一断,那一排水帘,宛如遇见极大吸力,下垂的水帘斜斜朝着铁伞尊者的手掌射去。 可是到了距离他手掌前尚有两寸多远,便一齐停顿下来,好似虚空中有一个透明的杯子将水装住,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圆形的水珠。 铁伞尊者微微一笑,虚虚握着那个水珠,道:“孩子,这好不好玩!” 顾剑南惊佩无比,道:“前辈神功盖世,真是使人叹为观止。” 铁伞尊者手腕微微一振,只见那水球连着条条水帘一齐斜射回去,齐都落入石钵之中。 他张开手掌,顾剑南定神一看,只见掌上不见一滴水迹,他不禁赞赏道: “晚辈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功夫!” 铁伞尊者道:“你可愿意学?” 顾剑南道:“如果前辈愿意教,晚辈当然愿意学!” 铁伞尊者道:“我非常愿意将我一身的功力全都传授给你,但是这些功夫都是密宗绝艺,只传给本门弟子的……” 他话声一顿道:“你可愿考虑进入本门为徒?” 顾剑南摇了摇头:“晚辈非常抱歉,我……” 铁伞尊者摇了摇手,道:“好了,你不必再说什么了!” 顾剑南歉然道:“晚辈实是因为家父行踪不明,而且……” 铁伞尊者笑道:“人各有志,我不会怪你的!你也不必解释什么。”他话声顿了顿,道: “我现在且对你说一说当初我进入密勒池时经过的几个小测验,那正是测验孩子智力的好办法,你可愿意听一听?” 顾剑南知道铁伞尊者不愿再提那不愉快的收徒问题,而故意转变话题,他笑了笑道: “前辈说出来,看看晚辈能不能答得出来!” 铁伞尊者道:“好,你听仔细好,我问你六个最简单的问题,其中前面三个是一组,后面三个又是另外一组,当时我们回答一组的时间,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你可愿意让我也来测试你一下?” 顾剑南颔首道:“前辈尽管计时好了!” 铁伞尊者站了起来,在室内转了转,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一枝香来,他将之燃着了,然后插在地上,问道:“第一组三个问题是:一,什么鱼不能吃?二,什么河没有水?三,什么牛会飞?第二组的三个问题是:一,鸡蛋要怎样才能竖立?二,羊要怎样才能不吃草? 三,月亮要怎样才会落在地上?” 顾剑南双眉微微一皱,忖道: “这些问题都是似是而非,看来容易,却很费思量,可是却很具有趣味性……” 由于那一份趣味性,使得他绞尽脑汁,静静沉思起来。 铁伞尊者笑了笑,道: “这些问题你若是往复杂方面去想,怎么都想不出来,其实答案简单的很!” 顾剑南未等他说完,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铁伞尊者惊道:“这么快就想出来了?” 顾剑南颔首道:“我先回答第一组:一,和尚念经的木鱼不能吃,二,天上的银河没有水,三,昆虫里面的天牛才会飞! 第二组问题:一,鸡蛋只要将它的一头敲破便能竖立,二,羊要不吃草只怕要将它杀了才行,三,拿盆水放在地上便可以看见里面也有个月亮……” 他笑了笑道:“当然这地上的月亮只是天上月亮的影子,但是前辈你只是问要怎样才会使月亮落下来!其实谁又能真使月亮落下来呢?昔日有后羿射落太阳但那也只不过是神话罢了……” 铁伞尊者颔首道:“你的答案非常正确,本来这些问题便只是用来测验人的急智的……” 他的目光望了一望那才燃烧不到一半的香,道:“依你的智慧,若是被本门中人碰见,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收你为门人的!唉!我不能引介你进入本门,真是对不起本门培育之恩……”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脸上突然现出痛苦的神色,道: “好了,这一天来你也累了,趁现在药力刚行之际,最好还是无睡一觉吧!” 顾剑南见到他脸上的神情,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歉意,他正在想该如何措词时,铁伞尊者已站起身来道: “我将你的睡穴闭住,等到明天早晨便可以醒来!” 顾剑南还未来得及说话,铁伞尊者虚虚用指一弹,顿时一缕疾劲的指风射出,已将顾剑南的睡穴闭住。 顾剑南只觉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眼睛一闭,立即瞑目睡着了。 请看第六部“孽剑饮血”—— 第一章 情海·孤雁·凌空虚渡 夜的足迹轻灵地蹑行而过,甜美的睡梦中寻找不到一丝落花的叹息,多日来的疲劳,使得顾剑南有了一次最宁静的睡眠。 等他一觉起来,洞中斜阳已拖长了影子,照射在丝丝的水帘上。 目瞳中荡漾着从水帘幻化出的七彩霓光,顾剑南从石床上坐起身子,目光在洞室里扫过,并没有见到铁伞尊者的人影。 他摸了摸背脊,已不觉一丝疼痛,下了石床,竟觉得腹中有点饥饿,缓缓走到石钵旁,就着水帘洗了把脸,漱了漱口,他走出了洞屋。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这个山谷中,使得谷里每一块岩石、每一根茅草都彷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薄薄的,淡淡的…… 顾剑南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胸怀中有一股从未有过的舒适,才呼出胸中那口浊气,已听到一声感伤的叹息: “衰草连天,落花似锦,看来秋已深了,孤雁迷失在茫茫的云天,该如何过冬?” 抬起头来,循声望去,顾剑南只见铁伞尊者身穿一袭薄薄的褐色长衫,背负着双手,站在二丈开外的一块大石上,仰首望向穹空。 顾剑南缓步行了过去,还未走近,铁伞尊者已沉声说道: “剑南,你已经醒来了?昨夜睡得好吧?” 顾剑南道:“多谢前辈,使得晚辈有了一个安恬的睡眠。” 铁伞尊者缓缓转过身来,道: “你不要谢我,只怕你过些日子便会恨起我来!” “这怎么会呢?”顾剑南惶恐道:“晚辈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的呀!” 铁伞尊者淡淡地笑道: “你若从此一个人待在这儿三年之久,你便会因为寂寞而埋怨起我来……” 顾剑南凛然道:“晚辈要一个人在这儿住三年?这……” 他的目光凝注在铁伞尊者的脸上,问道:“前辈,你呢?难道你要离开此地!” 铁伞尊者指着地上道:“我的生命有如这些萎地的落花,只有一日红艳便将化为泥土,不再停留在这个世间……” 顾剑南脸色微微一变,听见铁伞尊者又道:“你坐下来,我慢慢的告诉你。” 顾剑南只觉铁伞尊者变了许多,昨日是风趣滑稽,今天却变得严肃沉凝,而且言辞之间,还露出将不久于人世之意。 他满怀疑惑,依言走了过去,坐在那块大石上。 铁伞尊者默然望着顾剑南片刻,然后缓声道:“我昨日曾经对你说过我是出身藏土密宗一脉,并且还提过当年被携入密勒池时经过许多考验,才能得以正式列入门墙,成为密宗弟子,当时我还说过要收你为徒,你并没有答应……” 他摇了摇手,制止顾剑南插嘴说话,继续道: “其实我没有能力可以代师门收徒,因为我离开密勒池后所作所为都已背叛了密宗传宗的法则,可以说已不能算是密宗弟子了,我又那有资格代师门收徒?” 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密宗每十五年收一个弟子,从我到师妹靳素素为止的三十年里,师门最感痛心的便是我们两个都沉溺在情海的漩涡里不能自拔……” 顾剑南不大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解地望着他,问道:“前辈的意思是……” 铁伞尊者指着穹空,道:“你看到那只失群的孤雁没有?” 顾剑南仰起头来,只见蔚蓝的穹空有一只孤雁,正在哀哀而呜,茫然的飞来飞去,不知要栖落在何处才好。 铁伞尊者道:“人,往往像这只孤雁,迷失了自己,不晓得归宿在何处,有些人迷失一生直到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依然不了解人生到底为了什么,这种人终生劳碌奔波只为了一己之生活,为了求得私欲之满足,而不晓得自己已经迷失,实在是最可怜的人,另外有一种人则到了面临重大的打击之后,才会想及这个问题,而苦苦追索着答案……”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这些话你不会懂得的,我也不需多废口舌,我所要说的是,我在经过一段迷失的岁月后,终于幡然悔悟,这次我从东海访友归来,已知道我只剩三天时间,到了明天傍晚,我便要离开这世间……” 顾剑南真不明白铁伞尊者怎能晓得自己的死期,但他晓得那必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有关于生死之谜,自古以来,有无数的人以毕身精力与时间探索这个问题,但又有几个人能参悟得透生死之谜? 他沉吟了片刻,道:“前辈的意思我知道,不过晚辈希望能在明晚之前离开这个深谷,尚请前辈指示迷津……” 铁伞尊者摇头道:“这是一个死穴,四处都没有通路,除了沿着山壁直升崖上,没有第二个办法可以出得了这山谷……” 顾剑南望了望那峭直的山壁,道: “前辈,你也知道晚辈无法跳跃那么高的陡壁直上崖顶,除了依靠前辈你……” 铁伞尊者没等他说完话,便摇头道:“我平时虽然可以跃上这座山壁,直接到达崖顶,但是若背上一个人,我是绝对无法上去的。” 顾剑南想了一下又道:“前辈,可以由你先上去,然后找一条长索垂下,晚辈沿着长索攀上,岂不就可以出得了这个死谷?” 铁伞尊者摇头道:“没有如你想像的那样简单吧!事实上我已没有时间为你再跃上崖顶,而且也找不到如此坚韧的长索,你要知道这座山壁高达四十余丈,若非我在山壁上每隔五丈处凿一个山洞,连上都上不去……” 顾剑南仰首望着那陡直的山壁,被平滑的山壁反射出来的淡淡阳光,照射得几乎睁不开眼来,自然看不清铁伞尊者所凿的洞穴。 他回过头来惶急地道: “可是,我要去找寻爹爹,又该怎么办?我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呀!” 铁伞尊者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 “当然我会为你安排的,不会让你困顿在此地一辈子,你不必焦急!” 他的眼中射出烁烁的光芒,凝注着顾剑南,沉声说道: “孩子,你不能够一辈子依靠父亲的,是不是?你迟早得自立,但是你身为武林高手之后,将来自然脱离不了江湖,我想你总不希望成为别人的剑下之鬼,而希望能有所作为有所成就,就是令尊在此他也愿意你能待在这三年里,苦苦修练,出去后成为武林中一流高手,为他争光……” “三年!”顾剑南叫了出来,道:“你说我要住在这里三年?就是这个地方?” 铁伞尊者有点不悦地道:“老夫在这个地方还住了十多年之久,你住三年又怎样?若是旁人,我还嫌他有碍此地的灵气,不让他在这儿住下去呢?” 顾剑南苦着脸道:“晚辈的意思不是说这儿不好,而是三年的时间太长了,等到三年以后,真不晓得那时父亲会在何处!” “以令尊在江湖上的声望,你还怕三年后找不到他吗?” 铁伞尊者脸色一沉道: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有毅力有决心的年轻人,谁知你竟是软弱得处处要依赖父亲的人,我晓得这完全是借口,你不愿在这儿待下去,只是因为这里太寂寞、太艰苦了!” 顾剑南道:“晚辈并不是……” 铁伞尊者摇头叹道: “唉!老夫真是对你失望得很!”说着,放下了摆在顾剑南肩上的手。 顾剑南苦笑了一下,道:“前辈何需这样激我?事实上晚辈除了在这儿住下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无论怎么苦,晚辈都要住满三年……” 铁伞尊者肃然道:“你这话当真吗?” 顾剑南道:“请问前辈,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吗?” 铁伞尊者微微一笑,道: “你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不过你要晓得这完全是为了你好。” 顾剑南俯下头,道:“晚辈晓得。” 铁伞尊者吁了口气,道:“昨晚你睡后,我曾经为你的将来作了一番打算,我一生飘泊,从未收过徒儿,我也不愿意在有违本门的门规之下收徒,所以只把我一生在铁伞上苦修的两套功夫传给你,另外还传给你一套本门的轻功提纵之术,那与中土佛门的凌空虚渡有点相似,只要你练到了火候,自然可以出得了这个绝谷。” 话声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昨日在为你接驳断骨时,发现你年纪虽轻,却俱备了很深的内力,这使得我非常惊讶,我想你必曾经历特殊的遇合,才会得到如此深厚的内功造诣,就有如你同我有缘,才会使你得传我的伞中夹剑一样……” 顾剑南道:“那是武当上代掌门玄天道长在临终之前,以毕生的修为强行打进晚辈体内所致,直到现在,晚辈才晓得经过许多的厄难,全是仗着深厚的内力才能脱险,终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玄天道长的恩惠……”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铁伞尊者讶道: “看来你确实是福缘深厚,会碰到如此多的奇遇,凭着你的内力,也许你不必在这个绝谷里停留三年,也许二年左右便可以了……” 顾剑南大喜道:“真的吗?” 铁伞尊者沉声道:“你不可一味依赖自身具有深厚的内力便因而稍有怠惰,那股内力毕竟是玄天道人强行打进你的体内,到现在为止,并不能完全为你所用……你若忍耐不了这儿的寂寞与练功时的痛苦,单凭那份内力,恐怕十年你也出不了这个绝谷!到时你年华老大,后悔都来不及。” 顾剑南凛然道:“晚辈会铭记在心的!” 铁伞尊者顿然一笑道:“我知道你聪颖绝顶,必然能明白的我的苦心,我不得不提醒你,因为我只有一天半的时间与你相处了,我若不在你身边,就必需靠你自己激励自己,苦下功夫,否则功亏一篑,岂不悔之已晚?” 顾剑南感激地道:“前辈对我太好了!晚辈一生都不会忘记您的谆谆教诲。” 铁伞尊者道:“我晓得你是个聪明人,事实上这世界很多聪明之人正由于自信聪明,而反被聪明所误,一生庸庸碌碌毫无成就,我们既是有缘,自然老夫我希望你不要踏此覆辙。” 他笑了笑,拉起顾剑南的手,道: “好了,话说到这里也够了,现在我们去吃饭吧,我想你也饿了!” 顾剑南被他一提饿字,果然感到腹中饿不可当,摸了摸肚子,他笑道: “前辈你这么说,真使得我饥肠辘辘不可忍……” 铁伞尊者笑道:“我平时不食烟火,只吃一点水果和山药充饥,只是偶而煮点小米稀饭换换味口,所以堆在后洞的麦子和小米被我摆了几年几乎都忘了,为了你,才想起来,今天特别煮了一锅稀饭,烙了几个饼……” 顾剑南道:“晚辈刚才起来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好久没吃过烙饼了,现在一听到您提起,真是垂涎三尺……”说着,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笑声之中,铁伞尊者拉着他的手,已走进石洞里。 他放下顾剑南的手,走到石床之旁的洞壁屈凹入处,那儿正摆着一个陶钵和一个锅子。 揭开锅盖,顾剑南嗅到一股油饼的芬香,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笑道: “前辈烙饼真香,真想不到您不但武功绝世,而且这烹调之术还更高明!” 铁伞尊者笑道:“一个人流浪惯了,不学上这么一手,岂不到处挨饿,这只是不得已学会的!”他把油饼和盛着稀饭的陶钵端了过来,道: “好多年没有动锅杓了,早晨动手颇为生疏,只怕这是我此生中最后一次动手烙饼了,以后你要自己学着做饭……” 顾剑南只觉一股苍凉的情绪涌上心头,默然片刻,他接过陶钵,道: “以前辈你的武功修为,难道不可以再延续些日子,如此匆促的便……” 铁伞尊者道:“本来我也愿与你多相聚一段时间,不过我自东海返来,已经大悟,对于居此尘世已无留恋,不愿再多加逗留,我想你不会怪怨我吧!” 顾剑南摇头道:“晚辈自然不会如此,我只觉才遇见前辈,便要就此分手,甚而永远不再相见,心中很是难过……” 他说的话极富感情,铁伞尊者听后颇为感动,微微叹了口气道: “人之一生中,最难堪破的便是‘情’之一字,我数十年来游沉在情海中不能自拔,今日幸能挣脱束缚而洞察自我,你又何必再使我陷身其中?” 他垂目注视着钵上腾升的热气,缓声道:“其实人生如梦,身似浮萍,每每随着命运拨弄而飘荡天涯,若放眼整个宇宙来看,这短短的数十年,何尝不是寄居在此的一段时光。匆忙此生,来来往往,有谁又晓得今后所去的方向?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归宿之所,我不会多加留连了,事实上我也无法再多停留……” 他望了顾剑南一眼,道:“你现在也许并不知道我话中的真意,但是你总该晓得人生聚散无常,对于命运的转变是无法强求的……” 顾剑南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道:“我晓得您的意思,今后我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会记住您的话,对于将去的不再挽留,将来的不再拒绝……” “你总算了解到一点人生的真义了!”铁伞尊者颔首道:“将来,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你会发觉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伟大,总是无法改变命运的,许多人便是因为无法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而感到痛苦,也就是说欲望太大的人痛苦也随之增加……” 他笑了笑道:“这些话像你这样年纪的人听来,也许不很入耳,因为年轻人血气方刚,如旭日东升,胸中充满了抱负,眼前一片光明,对于命运不太信赖,总认为能凭自己的双手扭转命运开创未来,其实,唉!我又何尝不愿你能如此?” 他话声一顿,摇头道:“不要说这些了,稀饭已凉,我们用饭吧!”—— 第二章 淬剑·幻影·衣钵传人 顾剑南心中一片迷茫,默默的用着饭,心中思忖着铁伞尊者的话,他本来是极为聪敏之人,可是仔细忖想那一番话,只觉心中矛盾得很,既劝人顺从命运的安排,又要人反抗命运,既说欲望之可怕,却又说欲望难以克制…… 他们默默的用完了饭,顾剑南把钵碟锅碗一起洗好收好,摆在灶房的石桌上。 铁伞尊者颇为惊讶他动作的迅速与熟练,赞许地道: “你从那里学来这一手?看你熟练的动作,好像经常作这些事……” 顾剑南微微一笑道:“在金缕宫的厨房里,我整整的待了四个月,对于厨中的杂务做得不少,自然很熟练了。” 铁伞尊者道:“我原先还在为你担心,担心你不会烹调,现在我可以放心了,洞里我储存了足够的粮食,此外等你的功夫练得差不多的时候,可以猎取空中飞过的雁雀,我是不杀生的,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则需要多一点肉食补充的。” 说着,他拿起那柄黑黝黝的铁伞,右手握着伞柄,往外一旋一拉,“锵!”的一声轻响,光影闪处,他手中已持着一柄烁烁短剑。 顾剑南只见那柄剑长仅二尺余,剑身如纸,锋刀犀利,宽仅二指许,与一般的剑不尽相同,整柄剑泛出黯红的光芒,随着铁伞尊者手腕微微晃动,一股森寒的剑气涌出,肌肤凛然。 铁伞尊者目光凝望着手中的长剑,道:“这柄剑从炉里焠炼而成时,通体雪白发亮,百年以来,它饮血过多,剑身转为黯红,当初我师傅将这柄剑交给我时,曾再三吩咐,说这柄剑是天竺一个隐士所炼,由于火侯不够,剑刃久久未能成形,后来他切断中指,以指血滴入炉中,剑始炼成,是以这柄血剑最嗜人血……” 他话声一顿,转首对顾剑南道:“我传此剑并非鼓励你多加杀戮,而是要你晓得抽剑出鞘如不见血,绝不回鞘,确实是人间一大凶器,因而更要谨慎使用。” 顾剑南半信半疑,只见铁伞尊者扫剑回鞘,那烁烁的剑身才挥入一半便似卡住。 铁伞尊者道:“你不相信的话,可以亲自试一试。” 顾剑南心中充满疑惑,接过伞剑,右手持着剑柄用力往下一压,果然剑刃好似锈死在里面,无论如何都插不进去。 他骇然道:“真的插不进去!” 铁伞尊者微微一笑道:“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此剑不见人血不归鞘中,今后你需要非常谨慎地使用它!” 顾剑南道:“既然这柄剑太凶,为什么不毁了它?” 铁伞尊者接过伞剑,摇头道: “血腥未够,剑不能毁,我看你眉宇之间杀气甚浓,它跟着你是最恰当了,你只要记住有朝一日,此剑一断,便是你该停止杀戮的日子了……” 他意味深长地道:“孩子,你记住我的话,将来自有应验的一日!” 顾剑南颔首道:“晚辈会将前辈之言铭记在心,只是,前辈你既然知道此剑不见人血不回剑鞘,那您为何还要拔出鞘来?” 铁伞尊者道:“我入夜之后便要面壁静坐,等待脱体之时,现在必须传你剑伞之招,所以不得不拔出此剑!” 他将那柄血剑重新拔出,然后走到壁前,举剑及壁,手腕颤动,飞快地刻下一个人像。 顾剑南只见剑尖所触之处,入石三分,石屑纷纷落下,很快地铁伞尊者在壁上雕出了十三个人像。 那些人像有的手持铁伞,有的手持长剑,还有剑伞齐施,每一个人像都是刻得栩栩如生,动态活跃,浮现石壁。 铁伞尊者嘘了口气,严肃地道:“这些招式分为三个部份,第一个部份是铁伞的五招,第二个部份则是五招剑式,第三部份伞剑合璧,仅仅三招…… 你别小看了这十三招式,其中每一招都有三个以上的变化,尤其是最后的那三招,则威力更大,变化更多,若配合本宗的‘幻影功’,大概天下没有敌手……” 顾剑南诧异地道:“什么是幻影功?” 铁伞尊者道: “那是本宗第三代祖师所创的功夫,可说是一种幻术,能藉着身法与步法的快速变换,而使人产生幻觉,实际说来,便是利用人类眼睛的弱点所创的功夫……” 顾剑南不解地道:“人类眼睛又有什么弱点,能否请前辈解释清楚一点?” 铁伞尊者道:“如果你在暗室里燃一枝香,然后把那枝香急速晃动,你便可以发现一点火头成为一条弧形的线,那便是人的视觉停留在方才的印象里所产生的幻觉,其实仅是那一点火光而已,只因为它急速的移动,所以才会使得眼睛发生错觉……” 他话声顿了顿,道:“他所创的幻影术便是利用这个原理,而加强视线的错觉,在极短的时间内移动位置……”微微笑了笑,他说道: “也许我这么解释你并不很清楚,现在让你看看这种幻影之功,你注意看!” 顾剑南凝神望着铁伞尊者,只见他站立不动,仅一会儿整个瘦长的身躯好似一缕轻烟,淡化在空气里,突然地消失了。 他骇然忖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正在万分诧异之际,已听到身后传来铁伞尊者的笑声,道:“剑南,我在这里!” 顾剑南霍然转首,只见铁伞尊者挟着铁伞,手持血剑,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心中凛然,忖道: “我若与他为敌,这下还有命在?这种功夫真是神奇莫测……” 铁伞尊者看到他错愕惊凛的样子,笑道:“你在发什么楞?” 顾剑南道:“前辈,你是如何走开的,怎么我一点都没有发觉?” 铁伞尊者缓缓走了过来,道: “我在与你说话的时候便移身走开,你运神凝视时所见到的只是幻影罢了,那种幻像随着视觉的回复正常而消失,你自然不知道我是如何离开的!” 顾剑南钦佩地道:“这种幻影功,前辈无论如何都要传授给我不可!” 铁伞尊者颔首道:“我告诉你几个要领,然后要你自己慢慢的揣摩其中的秘窍,火候到了,你自然便会练成的。现在你跟我出去,我将剑招演练一次给你看……” 顾剑南跟随着铁伞尊者出洞,只见他神色肃穆的站立在谷中空旷之地,将血剑往地上一插,然后一撑铁伞,开始照着方才刻在石壁上的图样演练起来。 斜阳的最后一缕余光自云端隐去,天色已黯,那一个滚动的剑光伞影方始一敛,铁伞尊者现身出来,只见顾剑南木然站立,好似呆了一样。 他笑了笑,道:“剑南,你怎么啦?” 顾剑南闻声一震,道:“哦!前辈在唤我?” 铁伞尊者道: “我看你的神态,似乎领悟到了一点什么,喏!剑伞都在这儿,你去揣摩吧!” 顾剑南接过伞剑,道:“晚辈如有不到之处,尚请前辈您加以指正!” 铁伞尊者讶道:“你就看了这一遍,便能完全记得吗?” 顾剑南道:“大概可以记住十分之九,其中的许多微妙变化则记不全了!” 铁伞尊者心中凛然,忖道:“他虽然看来聪敏绝世,但想不到会在一见之下,便能完全记住,我倒真不敢相信。”他挥了挥手,道: “你且就记忆所及,开始演练吧!如有不明白之处,你可以询问于我。” 顾剑南把血剑往地上一插,手持铁伞,道: “晚辈如有什么不到之处,请前辈严加指正!” 说罢,他瞑目半晌,脑海之中闪过方才铁伞尊者使过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身法,随着右足斜跨而出,他双眼一睁,铁伞霍地往后一扬。 淡淡的月华之下,铁伞陡然漫起,层层叠叠,矗然而立,呼呼的风声激荡开去。 铁伞尊者伫立一旁,只见顾剑南手持铁伞使将开去,虽然精微的变化他并没有深刻了解,可是对于一招一式他却十分熟练的使了出来,而没有分毫差错。 他惊忖道:“这孩子真不愧是绝世奇才,在星月之下,他竟能把精奥之处完全领悟,并且招式之间的衔接变化也已全然了解,看来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他的目光从迷茫的铁伞移开,投注在黯蓝的天幕下,思绪回到了六十年前在密勒池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被桑丹司珠活佛带上密勒池,与其他的孩子一起接受密勒池的考验…… 结果由于他的聪颖与迅速的反应,从那十几个孩童里脱颖而出,通过了三大考验,正式成为密勒池弟子…… 他的思绪从密勒池闪过,一直想到他艺成下山,在蒙藏高原一带行侠…… 他记得就是那一次,他越过大漠到达外蒙边缘之时,遇见了前往东波斯的大食行商驼队。 在那驼队里,他第一次看到那肌肤雪白如玉、眼瞳蓝如碧海的蒙坦娜! “蒙坦娜!”铁伞尊者喃喃道: “你的香魂未远,是否还会想到我在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想念着你?” 蔚蓝的天幕上似乎浮现一个碧瞳如海、面披轻纱、头覆金发的少女。 她骑在一匹骆驼上,披散的金发长长的拖在背后,有似一条闪光瀑布,洒落在淡蓝色的山岗上。 她那淡蓝色的轻纱被微风吹拂,微微扬起,露出在长及脚背的轻纱外的双足,瘦削狭窄,薄薄的不盈一握。 “大概没有打惯赤足吧!”铁伞尊者喃喃道: “否则她为什么那样拘谨地要把脚拚命的缩进裙子里面?” 他记得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双雪白的天足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没有打过赤足。 这个意念真是滑稽,当时他只因为好奇而望着那个少女的足背…… 由于那双脚纤长合适,玉趾瘦长,脚背上还有茸茸的淡金色汗毛,所以使得他曾很注意地盯了几眼。 等到他一发现那骑在驼背上的少女拘谨地把玉足往裙子里缩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当时他只是在奇怪那少女为何要赤着双足,后来他才晓得那少女是驼队商人从波斯贩来的女奴。 怪不得当他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时,只见她那淡蓝的眼瞳里,洋溢出一片幽怨之色。 “唉!”向着弯空的星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忖道:“只怪我当时太年轻了,不晓得那些驼商是为了防备这些女奴逃亡,所以才脱掉她们的靴子……” 他的记忆一回想到当时,心中不禁又是怦然跳动,因为当他的目光一触及那深蓝如海的眼睛时,心中便跳得很厉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当时那群驼队商人将进城之时,他便被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商人赶开。 当时他竟没有继续追过去,也没有与那个商人理论便默默的走开,甚而第二天奴隶市场开放,他也没有去…… 直到二年之后,他重又到了那个城里,经过一条小街时,他重又看到了她。 在那个时候,他已闯出铁伞尊者的名号,可是当他看到她倚在一个卖酒的小店时,他的心又不禁怦跳了起来。 她的眼睛闪烁光芒含笑招呼着他,就在那时,他已知道自己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他跟着她进去,尽出囊中所有,与她欢度了三天,他并不以她为娼之事感到羞耻,在那个时候他是真想娶她的。 可是她是有价钱的,当时,他虽然可以凭着本身的武功去盗取钱财,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在离开蒙坦娜的时候曾约好一月之期。 他希望在一个月之内取得足够的钱财可以为她赎身…… 铁伞尊者想到这里,只觉眼前一阵模糊,眼眶已被泪水填满…… 他长叹一声,忖道:“如果当时我晓得她以后会落得那种下场,我必然不惜一切的将她劫走,绝不离开她一步!” 因为在他辛勤工作了一个月后,如期的赶回塔城,但是当他足履刚踏进城里的石板地上时,他便听到蒙坦娜服毒自杀的消息。 当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如同遇到雷霆重击,几乎震得呆住了。 当他抑制住胸中的悲痛,详细的打听出蒙坦娜自杀的经过情形时,他更禁不住为她的坚贞与节烈而伤痛。 他出身穷苦的牧羊人家,虽然经密宗收为弟子,学得一身绝艺,但是密宗门规森严,严戒偷盗,所以他也只不过是个贫穷的侠士而已。 可是竟有一个女人为了她所许诺的爱情,而坚守贞节,直到被人以毒刑拷打至死,还不屈服。 这种深沉的情感真是有如金石,坚贞信守,永世不渝,尤其在一个卖淫的妓女身上发现,更是难能可贵了。 因而当他晓得蒙坦娜竟是为了遵守自己与她所约定的信诺,而被酒店老板叫保镖活活打死后,他的热泪立即流满了腮颊上。 他胸中的热血在沸腾,再也顾不得师门教诲森严的门规了,在盛怒之下,他仗着一身绝艺进入店里,把那些打手、保镖以及酒店老板全都杀了,然后把那些可怜的卖身女郎全都放了,最后一把火烧去那间酒店…… 回想到这里,铁伞尊者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起来,他的眼中充盈着泪水,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 他举起袍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忖思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怎么我一回想起来,依然禁不住心头的凄痛!唉!莫非我的道心依然不够坚强?” 他想到在这数十年的岁月里,他心中怀着这深及骨髓的伤痛,一直飘泊在天涯海角。尤其是他自认为已经破坏了师门的规矩,再也无颜重回师门,十多年中他就在这种歉疚与悲痛中度过,好久好久,他才将这一件生平最大的恨事忘去,而能专心潜修生命之真道。 他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到,在即将完成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大道之时,却突然忆起那件旧事…… 至此,他才晓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忘怀那个隐痛,也没有忘怀蒙坦娜,以往他只是像驼鸟一样的欺骗自己罢了。 他喃喃道:“记忆像似一坛酒,愈是储存得久,也愈浓愈醇……” 他那挺得笔直的腰干,似乎在这一刹那佝偻了不少,脸上满布了皱纹…… 目光自那闪着乌亮光影的铁伞收回,他喃喃道: “我能在这个时候找到衣钵传人,也应该满足了,该可以完全放心了。” 他缓缓的转回身去,走回石洞。 就在他离开没多久,那两道盘立在日头下的伞影已倏然一敛,顾剑南唤道: “老前辈,你看……”—— 第三章 成婚·俪人·冷梅剑诀 春去秋来冬又过,几许落花逐水流。 岁月悠悠,韶光易逝,两度秋色已去,随着最后一片落叶消失在树梢,大地已愈来愈是寒冷。 阴霾的弯苍,整日没有开朗片刻,寒风呼啸,回荡在空际,枯枝老丫在北风里颤抖着,眼见快要下雪了。 漫漫荒原,离离萋草,大地昏暗,阴云低垂,在那连亘的群山下,十几户散落人家的小村庄里,几个庄稼汉正忙着将茅草拿进屋去,铺在坑上,也有人收集柴枝堆在屋檐下,防备冬日的到来。 几只土狗在稻场上围着身穿厚厚夹袄的小孩打转,那些孩子们根本没有顾及寒凛的北风,嘻笑着在稻场上玩耍,男孩们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女孩们则在玩着永远也玩不腻的办家家酒。 突然,在呼啸的北风里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轰然巨响,隆隆的回震声,有似天雷敲击,传到这个小村落里,顿时使得稻场上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正忙着劈柴的庄稼汉放下了斧头,抬起头来,望着声音传来的远处,愕然道: “大柱子,那是什么声音?你听到了没有?” 那蹲在屋上铺茅草加厚屋顶的大柱子扬目远眺,望了一会,转过脸来道: “山那边好像有黑烟冒起,天色太暗看不清楚,不过听这声音好像是火药爆炸,大牛,你说像不像?” 大牛哦了一声,道:“打前年起,听说金缕宫用火药封山以来,好久没有见到宫里有人出来,除了缴租的时候帐房龚先生带人来收租之外,平时没见到宫里出来一个人,听刚才的爆炸声,莫非是他们又用火药开山了?” 大柱子站在屋顶上,远远了望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来,道: “大概就是了,这次龚先生不是在你家透过一句口风,说是他们公子要在年底之前订婚,说不定拣在过年的时候便完婚……” 他话未说完,咦了一声,道:“大牛,有人向我们村子来了。” 大牛放下斧头,往村外望去,只见一个头带竹笠、身穿黑色衣衫的大汉,匆匆的往这边行来。 那几只围在稻场上打转的土狗,此时也觉察出有陌生人走近,耸起耳朵,吠叫着冲出庄去。 犬声吠叫,大牛还未来得及喝止,已见到那循着小径匆匆行来的黑衣大汉陡然抬起头来,也不见他如何作势,那几只土狗已停住了吠叫,夹紧尾巴转身逃回稻场。 大牛微微一怔,心中莫名其妙,目光闪处已触及那黑衣大汉的视线,顿时,一股寒凛的感觉直透内腑,使得他暗暗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转过脸去,不敢再多望一眼。 现在他才晓得那几只土狗为何会在那人一瞪之下便夹着尾巴而逃,不敢多叫一声,敢情那黑衣大汉不但浑身散放出一股肃冷寒煞之气,那双黑亮的眸子更如冰刀,直透人心。 那黑衣大汉悄无声息的走进庄来,有似幽灵,但是稻场上的每一个人齐都望见了他,也都立即转过脸去,同样的不敢再多望他一眼,顿时一片寂静,稻场上没有一丝声音。 场中静寂了半晌,突然那蹲在地上玩沙子的小娃娃放声哭了起来,“哇!”的一声,打破了稻场的寂静。 黑衣大汉脸上泛过一个错愕的神情,已见到一个庄稼妇从屋里跑出来,急急忙忙的抱起那个孩子,又急急忙忙的奔进屋里去。 那些在稻场上玩耍的孩子们,也都哄然散开,奔回各人的房里去,立即稻场上只剩下几个大人。 黑衣大汉这时才晓得那些孩子是因为害怕自己才跑开的,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落寞的微笑,抱了抱拳道:“这位大哥请了!” 那叫大牛的庄稼汉拘束地抱了抱拳道:“大爷请了,不知有什么事可以效劳?” 黑衣大汉道:“在下已有两年多没到此地,记得前面不远处曾有一座山神庙,方才却没见到……” 大牛道:“大爷说的是那座山神庙啊!早在前年就被一把天火给烧了,到现在已有两年多,我们也没有办法重新建庙,所以您老人家没见到。” 他这下方始偷偷的打量那黑衣大汉的模样,只见对方戴了一顶竹笠,足登多耳芒鞋,身穿一袭黑衫,背上背了一柄伞,长得浓眉如剑,玉鼻挺拔,若非唇际两腮问的茸茸髭须,倒算得上是一个英俊之极的美男子,不过那络腮的短髭,却使他看来更加雄伟而豪放,也使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年纪。 随着对方神色稍缓,大牛只觉得这黑衣大汉已不若方才那样冷煞寒厉、使人心颤了。 那黑衣大汉略一沉吟,道:“在下两年之前曾经由小径到金缕宫去,方才欲依循旧时记忆前往宫里去,却发现路径已变,昔日旧道已无路可通,不知……” 大牛肃然起敬道:“大爷您是朴宫主的朋友?” 那黑衣大汉哂然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大牛疑惑地望着他,还未说话,听他又道:“他们认识我,我也认识他,算不算是朋友?” 大牛点头道:“当然算是朋友!别说是两年没见,就是十年二十年不见,朋友终归是朋友,大爷,您说是吗?” 黑衣大汉只见这诚挚朴实的庄稼汉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微微一笑道: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朋友的真义便是如此。” 大牛非常高兴地道:“朴宫主他老人家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平时每年只要缴一次租,逢到灾旱不但不收租,而且还布施米、麦、杂粮给我们,所以我们这个庄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的感激他老人家!” 黑衣人冷哼一声,暗骂道:“哼,假行伪善的家伙!” 大牛见到黑衣大汉脸色一寒,楞了楞道:“大爷,您……” 黑衣大汉啊了一声道:“没什么,你不要称我什么大爷了,在下姓顾,顾剑南,请问大哥是何称呼?” 大牛受宠若惊地道:“原来是顾师傅!小的姓余,叫余大牛。” 顾剑南只见这叫余大牛的庄稼汉满脸风霜,黝黑的面庞上浮现朴实的笑容,正是一般安于现实、勤劳垦植的庄稼汉的典型。 他点了点头,道:“敢情是余兄,请问余兄,为何……” 大牛诚挚地道:“顾师傅不需要这样客气,就直接称我大牛便是,不然小的可担当不起!” 顾剑南微微一笑道:“啊,那么大牛兄,请问通往金缕宫的小径,是从何处去,以前的旧道仿佛都关闭了……” 余大牛道:“顾师傅您有两年没来了,怪不得不晓得宫里发生的变故!”他话声顿了顿,道:“两年多以前,朴宫主曾命人用火药炸山,把所有的路径全都封住,据去年到这儿来收租的龚帐房说,宫主和朴公子齐都闭宫苦修武功,防备有人会入侵,其实朴宫主对人那么好,还有谁会拿他老人家当敌人?那些人也真是太坏了。” 顾剑南问道:“那个龚帐房是从那条路出宫的,你可知道?” 余大牛摇头道:“他们说是经秘道出来的,怎么个走法,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不过……” 顾剑南心中正在失望,一听余大牛的话还有下文,连忙凝神倾听,只见他继续道:“顾师傅你来得非常凑巧,则才不久,小的我们听到爆炸声响,好像是宫里又派人用火药炸山,据说是因为朴公子就在这两天内订婚,年底便要迎娶……” 顾剑南啊了一声,道:“什么?朴立人在这两天要订婚了?这话可真?” 余大牛吓了一跳,嗫嚅道:“顾师傅您……” 顾剑南抑制心中的激动,问道:“大牛兄,你可知道新娘是谁?” 余大牛摇了摇头,歉然道:“这个小的便不知道了……” 顾剑南心中正有点失望,已听见那坐在屋上的大柱子道:“顾师傅,我知道!” 顾剑南转过首去,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朴宫主未进门的婚妇可是姓梅?家住陕西……” 大柱子一楞,点头道:“顾师傅您知道么!正是那个梅姑娘,听说他们两人本来极要好,两年前不知为什么闹了一点别扭,所以梅姑娘回陕西去了,这次还是她父亲亲自带着她来!” 余大牛问道:“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谁告诉你的?” 大柱子道:“前些日子跟着龚帐房来收租的随从里有一个姓张的,他们都叫他快嘴小张,是他告诉我的,攀起亲戚来,我们还是同宗呢!” 顾剑南既已晓得这个消息是从快嘴小张嘴里传出来的,自然明白不会有虚假的,他抱拳道:“多谢两位大哥,在下就此告别了。” 话声一完,他头也不回,转身便走,留下那两个仍在愕然中的两个庄稼汉,余大牛叫了声道:“顾师傅,您……” 顾剑南霍然转身,问道:“什么事?” 余大牛只见顾剑南一转身,双眼寒煞凌厉,全身又回复方才的那股冷森森的神态,他心头一凛,急忙摇头道:“没……没什么!” 顾剑南神色一缓,微微笑道:“请原谅在下失礼,在下实非有意使你受惊。” 余大牛嗫嚅道:“顾师傅您的神态真是威武,小的可从未见过像您……” 大柱子打断了他的话道:“大牛,你尽在说些废话作什么?告诉顾师傅走那条路啊!” 余大牛尴尬地一笑,指着左前方,道:“顾师傅,您从这条路走去,绕过那座山,便是一条狭路,那儿原先被山石所封,现在大概已经炸开,在清除通道了,您从那儿走,绝不会错的……” 顾剑南再次抱拳,道:“多谢,多谢,在下就此告别了。” 他转过身去,依着余大牛所指示的方向,飞奔而去,全然没有顾到这么快的身法会使得那两个庄稼汉大为吃惊,因为他的心已全部放在朴立人与梅冷雪即将成婚上。 黑衫飘拂,他一跃出了数十丈远,转过一小座山,方始脚步一缓,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 站在山坳里,他默然忖思道:“据他们说,现在梅冷雪尚未到金缕宫来,我这样堂堂皇皇的从大门走进去干什么?还不如先找到一条小路进去,或者就等到入夜之后……” 心念一转,他决定还是等到入夜之后再进宫去,因为他经过两年多的苦苦修练,已不若以前那样冲动,由于武功的突飞猛进,他的意志愈来愈坚强,头脑也愈来愈冷静。 这两年多来,他练成了铁伞尊者传授给他的所有功夫,同样的他也将梅冷雪在两年前小楼中偷偷塞给他的华山冷梅剑诀上所载的十八式剑法练成了。 他每当一触及那本剑诀,立即便想到了梅冷雪那深厚的情意,而恨不得立刻便飞身跃出绝谷。 他一出谷后,立即便找寻那个乱葬岗,结果虽然找到了,却发现二年前他用以逃出金缕宫的地道已经被堵塞住了。 他绕着四边寻找了一匝,竟发现整个地理位置与他记忆中所想到的完全不同了。 于是他只好废然行到那个小村落里,向人探寻道路,结果倒是颇为满意,最使他震骇的该算是梅冷雪即将下嫁朴立人的消息…… 他激动了一下后,心情慢慢的冷静下来,寻思之间,目光已瞥到山坡上一株枝桠槎峨,满缠藤蔓的大树。 他身形一晃,飞掠上树,藏身在树桠上,凝目远望,只见十多丈外山石颓倒处,几十个工役正劳碌地开辟路径,清扫碎石。 延着那条石板铺成的大道蜿蜓而去,他看到那儿层层相叠的重重高墙,远望过去,视线越过墙垣,他的目光落在高耸入云的旗杆上。 那儿,正飘着一面三角形的旗帜,旗上用金线镂结而烕一个斗大的朴字,虽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顾剑南哼了一声,忖道:“早晚我会把你这个‘朴’字改变成‘仆’字,让你仆倒于地永不能抬头!” 他蹲在枝桠上,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看到从那高耸的石墙里,驰出两骑快马,前面一骑枣红色快马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穿红裳足登红色小蛮靴的少女。 她满身火红,不但手持一枝红色的马鞭,而且长长的黑发上还系着一束红色的丝绢,随着快马奔驰,有如跳跃的火焰! 顾剑南隔着那重重的石墙有二十多丈远,那个红衣少女驰马又快,所以没有看清楚她的面目。 火红的影子才从眼前掠过,他已见到后面紧紧跟随而来一匹油光滑亮、乌黑墨亮的骏马。 那匹通体没有一丝杂毛,乌黑闪亮,正是乌锥名马。 顾剑南心中则对那匹马起了一阵赞赏,眼帘已映入那马上骑士的身影,立即他全身一震,暗叫一声道:“朴立人!” 虽然是有两年多没有见到朴立人了,而且双方距离又是如此遥远,但是那熟悉的身影一映进眼帘,他立即便可判断出那人便是他时刻不能忘记的朴立人。 一发现朴立人,他立即凝神细看前面奔驰的马上那火红的身影,冀图从记忆中找出一丝熟悉的影子。 但是他凝神再三,依然不能找出那红衣少女与梅冷雪相同之处来。 他暗忖道:“这个少女不是冷雪,那么她是谁呢?” 双骑一前一后,快速奔腾,片刻之间,已越过了那一大片碎石崩坡,那些挖石挑泥的工役,齐都停止了工作,抬头望着那两匹追逐中的快马。 顾剑南的视线也没有离开那两匹急驰的快马,他只见前面那骑枣红马奔驰到了两条岔路交叉之处,马上少女将马往左一带,快骑如飞立即离开大道,奔向小径而来。 朴立人未想到前面红衣少女会突然转向往小径奔去,他一带缰绳,乌锥马冲出丈许,才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停止前冲之势。 就这么一会儿光景,那红马已经急冲而来,距离顾剑南存身的老树枝桠已不足四丈,他只见那红衣少女长发飘飘,衣袂飞舞,瘦癯白皙的脸颊上,浮起气恼之极的颜色,鲜红温润的樱唇高高噘起,虽然嗔怒之中,却更使人动心。 顾剑南忖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是较之梅冷雪,却实在相差太远……” 在他的记忆里,梅冷雪飘逸出尘,冰肌玉肤,冷艳绝世,较这个泼辣辣的红衣少女可要高雅多了。 其实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心坎深映着梅冷雪的印象,对其他的女子自然认为都差上一筹了,而事实上那个红衣少女有如榴花,美艳热情,与梅冷雪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典型,正是各有千秋,不分轩轾。 朴立人稍稍缓了一缓,用力一带缰绳,疾追过去,大声喝道:“玲玲,你听我说嘛!你听我解释嘛!” 红衣少女回头望了望从后追来的朴立人,尖声道:“你去跟那丫头成亲好了,你管我干什么?我可不要听你的话,我要回去了!” 朴立人高声唤道:“玲玲,你别生气,听我跟你解释嘛,玲玲,你听到没有?” 红衣少女满脸委曲之色,摇头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顾剑南蹲在枝上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女摇头之际,眼眶中竟含着泪水,显然心中非常痛苦。 他暗忖道:“这个少女如此伤心,莫非是因为听了朴立人就要成婚的消息,所以……” 思忖之间,他已听到朴立人高声道:“玲玲,前面是坟堆,那里到处都是毒蚊,不要到那里去!” 红衣少女尖声道:“我死掉算了!” 话虽是这么说,她却一夹马腹,拉紧了缰绳,不敢再往前面荒草丛中驰去。 朴立人纵马急驰而来,他一见枣红马不再前进,大笑了一声,挑身从马上跃起,扑了过来。 红衣少女叫了一声道:“你要干什么?” 纤手一挥,红色的马鞭在空中兜了一个半弧,劈啦声响,往朴立人的身上抽去。 顾剑南藏身枝桠,隔着密密的藤蔓隐住身子,往下望去,一见那红衣少女挥鞭急抽,他心里不禁一笑,忖道:“你根本没有用什么力道,光是穷叫,样子吓人,朴立人又如何能被吓得住?” 果然朴立人身在空中,一见鞭影抽来,朗笑道:“哎哟,玲玲,你好狠的心哟!” 笑声中,他右手疾抄,已抓住鞭梢,轻轻一抖,卸去了对方的劲道,身形落处已跃落在红马背上。 他一骑上马背,右手疾伸已搂住红衣少女,笑道:“玲玲,你别生气!我……” 那唤作玲玲的少女头一甩,恨恨地道:“你搂我作什么?不去搂你的雪妹?” 朴立人涎着脸,道:“玲玲,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之所以答应那件婚事,只因为父命难违……”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什么父命难违?你老子要你自杀,你也用刀子割自己的脖子不成?” 朴立人苦笑道:“我爹爹怎会要我割自己的脖子呢?” 玲玲道:“你晓得就好了,他若晓得你不愿娶那个梅冷雪,一定不会强迫你,又怎会决定明天订婚,月底成亲?还不是你自己愿意的?” 朴立人苦着脸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的脾气?他老人家已决定之事谁能够反抗?我虽然心里不愿意,可是却也不敢反抗……” 那红衣少女哼一声,左肘陡地往后一项,只听朴立人啊哟一声,跌落马下。 红衣少女骂道:“窝囊废!” 话未说完,已听到朴立人坐在地上啊哟的大叫,她侧过头去,只见朴立人捧着肚子愁眉苦脸的哼叫,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少跟我装死,我可不再相信你这一套了,老让你骗!” 朴立人低声道:“你把我骨头都打断了,我痛得都要死,你还来讪笑我!” 红衣少女只见朴立人说话之时,额头上沁出汗珠,心中一急,脸色微变,跃下马来,道: “立人哥,你真的……” 朴立人苦着脸道:“肋骨断了,还能装假不成?” 红衣少女轻哼一声道:“谁相信你?我就晓得你最狡猾了,一定是假装的。” 朴立人双手按着肋骨,头上汗珠颗颗滴落,苦着脸道:“玲玲,你……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难道说你非要我把心挖出来,你才相信吗?” 红衣少女似乎怒气未歇,气冲冲地道:“这句话你最好跟你那冷雪妹妹说,说给我听做什么?” 朴立人眼中泛出痛苦之色,颤声道:“玲玲,你……” 说着,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躺卧在地上不再说话。 红衣少女问道:“立人,你怎么啦?” 她连问两句都不见他回答,脸上已涌现惶惑的神情,轻轻的咬着下唇,她飘身跃落地上,走到朴立人身边,再一次问道:“立人,你究竟怎么啦?” 朴立人呻吟一声,道:“我,我的肋骨断了。” 红衣少女问道:“你为什么不运气呢?” 朴立人低声道:“我又怎么晓得你会突然那样对付我?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你会如此狠心……” 红衣少女道:“你跟梅冷雪就要成亲了,岂不是更狠心对我?你又为什么呢?” 朴立人痛苦地道:“我跟你说过几次了,那并非我心甘情愿,而是父亲之命!” 红衣少女跺脚道:“死冤家,你不晓得反抗他呀,平时看你那样神气,谁晓得竟会这么软弱……” 朴立人无词以对,捂着肋骨不断呻吟。 红衣少女双眉紧皱,轻轻咬了咬红唇,恨恨地道:“你死掉算了!” 她口里虽是这么说,可是却已蹲下身去,从怀中掏出一个绿瓷小瓶,问道:“你还痛不痛?” 朴立人冷哼两声,道:“我还是死掉算了,别管我痛不痛?” 红衣少女扶起朴立人的头,柔声道:“你张开嘴来,把这两颗药吃下去,很快便会好的……” 朴立人张开了眼睛道:“你不是要我死掉吗?我还要吃什么药?干脆我就这么死给你看吧!” 红衣少女脸上的刁蛮之色尽去,温柔地道:“方才我说的是气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想,我怎会要你……” 朴立人抿紧了嘴,转过脸去,不再望她。 红衣少女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唉,冤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人家老远的从洛阳赶来,心里急得要死,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却是如此对我,我……” 她两眼中滚动着泪光,颤声道:“你如果要死,干脆我们两个一块儿死算了!” 朴立人目光凝注在她的脸上,伸出手臂环过她的肩背,将她搂进怀中,柔声道: “玲玲,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我们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这么年轻便整日说着死呀死的,岂不辜负大好时光!” 红衣少女道:“可是你……” 朴立人没等她把话说完,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地上,俯下脸去,饥渴的唇像是寻找甘泉一般,当触及她柔软的两办红唇后,立即便紧紧啜吸起来。 红衣少女轻轻唔了一声,双手推着压在身上的朴立人,挣扎了一下,很快便无力地垂下了手,阖上双眼,任由朴立人密密的拥吻。 顾剑南藏身枝桠之间,俯视下去,将整个的情景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朴立人的狡猾,他的心中生出愤怒之感,而对那红衣少女开始倔强后来软弱的态度,他又感到难过。 他暗忖道:“朴立人久历情场,手段高明,那红衣少女虽然本性倔强,却无法识破朴立人所加之的手段,真是可叹,像他这样的人,又怎能让梅冷雪嫁给他呢?” 他心中为梅冷雪抱屈,同时也为那红衣少女叹息,因此也就更加痛恨朴立人,几乎想就此跃下树去将他杀死! 可是回心一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依然静伏在树桠间—— 第四章 联姻·背叛·归鸟入休 凝望着拥吻中的两个人,顾剑南的思绪突然回转到三年多以前,在那白色小楼里的情景…… 那天的遭遇,此刻一齐显现在眼前,梅冷雪的温言细语,娇嗔柔喘,又彷佛回响在耳边。 那深情的拥抱,温柔的相吻,使得他每次回想起来都为之沉醉不已,他清晰地记她纤细的柔荑、披散的黑发、雪白的玉颈以及颈上茸茸的汗毛…… 尤其是她羞怯地阖上浓密如帘的眼睫,掩藏起乌亮的眼瞳的一刹那,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心在狂跳着,嘴唇变为灼热……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忖道:“别后将近三年,不知她是否娇柔如昔,她曾经说过要一直等着我,等我再回来,而现在我已回来了,不晓得她会不会如以前那样对我……” 他忖思未了,已见到朴立人放松了手,嘴唇离开了红衣少女那柔润的口唇,睁开眼来四下顾盼。 顾剑南知道他是因为听到自己发出的叹息之声,所以才会如此,他想只要朴立人发现自己,便立即现身出去。 朴立人目光炯炯,四下搜索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红衣少女已睁开眼睛,问道: “什么事?” 朴立人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叹息!” 红衣少女一愕,道:“有人在叹息?” 她的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周,摇头道:“那有人?我看你是听错了吧!” 朴立人道:“可能是吧!现在天色快暗了,恐怕是归鸟入林之声!” 红衣少女望着朴立人,好一会儿才道:“说不定是风声,我看你呀,哼!” 朴立人问道:“又怎么啦?” 红衣少女噘着嘴,坐了起来,道:“哼!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只是在敷衍我罢了!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惦念那个丫头……” 言下之意,朴立人与她亲热,只是为了要堵住她的嘴,其实心里并没有诚意…… 朴立人嚷道:“这真是冤枉,谁说我心里在想她?” 红衣少女嗔道:“你根本就是在骗我的,否则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那丫头订婚?你难道不可以拒绝吗?” 朴立人一见她又提起这个问题,真是头痛无比,他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又提起她来呢?” 红衣少女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心里却一直惦念着她,你当我不知道?” 朴立人苦笑道:“玲玲,我跟你说过那是不得已,你怎么还不相信我?” 红衣少女道:“谁敢相信你?哼,你不是说肋骨断了吗?让我看看断了几根?” 朴立人脸一低,道:“我那是骗你的,因为你……” 红衣少女不等他把话说完,尖声道:“好!你现在总算承认在骗我了吧!到现在我总算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朴立人一把拉住她,摇头叹道:“唉!玲玲,你怎么把这两件事又扯在一起?我肋骨断了是假的,无法拒婚却是真的……” 红衣少女嚷道:“我不要听!” 朴立人脸上浮现一丝怒色,沉声喝道:“玲玲,你讲理不讲理!” 红衣少女怔了一下,道:“好,我听你说。”说时,眼眶里已含着泪水。 朴立人脸色一缓,柔声道:“玲玲,原谅我这样大声对你叱喝,我不是有意的!” 那红衣少女再也抑制不住,泪水自眼角流出,轻轻地哭泣起来。 朴立人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嘴唇吻去了她脸上晶莹的泪珠,柔声道: “玲玲,不要哭……” 那红衣少女肩膀抽动,埋首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朴立人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低声道:“玲玲,玲玲!” 红衣少女啜泣道:“我心里好苦啊!” 朴立人长叹一声道:“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玲玲,我心里不难过吗?” “那么你为什么不拒绝呢?”玲玲起头来,说道:“我晓得你的父亲非常宠爱你,他一定不会强迫违拗你的意思。” 朴立人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爹非常重视这件婚姻,他不容许我反抗的!” 红衣少女问道:“为什么?” 朴立人道:“我父亲最大的愿望便是与梅花上人联姻,你该晓得他老人家虽然身居武林七大高手之一,但是在外得罪的人太多,尤其是藏土天龙一派,那丹珠活佛厉害无比,他联结血手天魔顾明远与苦海离乱人和血屠人魔,已结成天下最强的联盟。” 顾剑南一听他提起自己父亲,与那几个熟悉的前辈,立即心头一震,凝神谛听,唯恐有一句话、一个字漏了没听见。 只听朴立人继续道:“由于三年以前顾明远之子曾在宫里逗留几个月,后来他无端地失踪了,消息一传出去,所以那些人齐都以为本宫将他杀害,于是全以本宫为仇,逼得家父只得将山路封锁,匿迹江湖两年多了!” 红衣少女冷笑道:“啊!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父亲敢情是为了要拉拢梅花上人,所以才要你与他女儿定亲!” 朴立人道:“对!就是这个原因,玲玲,你说他怎会准许我拒婚?” 红衣少女拭去脸上泪痕,道:“仅仅是这个原因那便好办了!” 朴立人一愕道:“什么?你!” 红衣少女肃然问道:“我问你一句话,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丫头?” 朴立人道:“当然喜欢你,你想想,我跟你认识了三个月久,到现在为止,那一次对你说过假话?” 红衣少女道:“好,你既然这么说,我便有办法使得那些高手不攻击金缕宫!” 朴立人诧异地道:“你有办法?” 红衣少女点头道:“嗯!” 朴立人不信地道:“我不相信!” “你是谁?”朴立人失笑道:“你姓公孙,叫玲玲,我怎么不晓得?” 公孙玲玲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师父是谁?” 朴立人笑道:“我好几次问过你,你不是都不告诉我吗?我又怎么晓得?” 公孙玲玲道:“我父亲叫公孙输,江湖人称鬼医!” 朴立人失声道:“啊,原来你是鬼医公孙输的女儿,唉,我早该想到的,除了鬼医的千金,谁有那么灵效的药?” 公孙玲玲微微一笑,道:“你别吃惊,我若告诉你我师傅是谁,你更不相信了!” 朴立人凝惑地道:“哦!我真想不出有谁能使我更为吃惊!你说出来听听!” 公孙玲玲道:“我的授业恩师正是你方才所说的苦海离乱人靳素素,而我的师公则是血屠人魔祈白!” 朴立人真的大吃一惊,几乎跳了起来,道:“真的?” 公孙玲玲扳着脸道:“当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不成?” 朴立人喃喃道:“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苦笑道:“我爹他老人家最忌惮的便是宇内二魔跟苦海离乱人,想不到我却会认识苦海离乱人的徒儿,这真是想不到之事……” 何止他想不到,连藏在树桠上的顾剑南也想不到! 他原先听那红衣少女说出名字时,还没怎样,等她说出是鬼医公孙输的女儿,他心里便微吃一惊,后来听她又说出是靳素素之徒,顿时使他想起三年以前他闯入断肠谷,遇见的那个刁蛮强横的跛脚少女。 他暗忖道:“真是料想不到她便是当年打我两拐杖,后来被我打倒的少女,更想不到的为祈叔叔找了多年没找到情人,便是苦海离乱人,而如今他们两人结合在一起,必然是很美满……” 往事如幻,一幕幕掠过脑海,他忖思道:“不知道三年来,父亲他怎么了?” 思忖之际,只听得公孙玲玲道:“你若是因为了怕梅花上人而娶那丫头,那么,我便可以替你解决,如此岂不没事了?” 朴立人脸色变幻了几次,道:“还有那血手天魔顾明远和丹珠活佛呢?” 公孙玲玲道:“据家父说起当年血手天魔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是家父为他大动手术,以绝顶的医术将他的生命挽救回来,他的身上所负之伤虽然医好,神智却已受到很大的伤害,思考力已经失去,已无法分辨亲疏,惟有对我父亲却言听计从……” 朴立人啊了一声道:“有这等事?” 公孙玲玲颔首道:“家父是这么告诉我的,那还会有错么?我三个月前离开洛阳时,顾伯伯的神志也只不过稍为清楚些,不过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他只能清醒两个时辰,其他的时间仍然是昏昏噩噩的!” 朴立人哦了声道:“竟真有这等事?那么他岂不是等于一具傀儡吗?” 公孙玲玲白了他一眼,道:“不过在我离开家的时候,他被丹珠活佛接去了!据说是要以藏土的一种特殊的药草,配合喇嘛教的一种什么功夫替他治疗……” 朴立人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说的确实,那么他这一辈子也好不了,谁相信喇嘛教的那一套?” 公孙玲玲道:“如果我回去禀告父亲,由他老人家替我们作主,便能够劝说丹珠活佛停止对金缕宫的敌视,岂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 朴立人沉思了一下,道:“这也是个好办法!来,玲玲,我们回去吧!” 说着站了起来,拉起公孙玲玲道:“回去之后,我禀告父亲竭力阻止这次婚事,或许还有机会!” 他的目光凝注在彤云满布的天空,缓声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增加一个最强的敌人?” 公孙玲玲道:“梅花上人剑术虽然通神,但我相信集合我师傅与师公还有你父亲之力,必然可以将他击退的!” 朴立人长叹一声道:“事情不会如此你所想的那么容易,玲玲,你年纪还小,不会知道的!” 公孙玲玲脸色微变,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朴立人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意思!” 公孙玲玲道:“那么你方才所说的话又是骗我的了?其实你是喜欢那个丫头?” 朴立人冷笑一声,道:“喜欢她?我恨她都恨入骨髓,怎会喜欢她?” 公孙玲玲一怔道:“那么你……” 朴立人道:“有许多事你不会知道的,不过我可以大略地告诉你,我生平受到最大一次伤害便是受那贱人所施!” 公孙玲玲不解地说:“这……” 朴立人道:“那是三年之前,顾剑南那小子冒名进入金缕宫,那时我刚从昆仑回来,由于被郑无心击伤,那贱人从华山来探视我的伤,谁知她会看上那小子!” 他的脸色铁青,狠声道:“我生平最恨别人背叛我,而那贱人竟趁我负伤之际,公然将那小子藏在房中,虽然我晓得此事,却无法对她如何,但是她若做了我的妻子,哼!” 公孙玲玲脸色大变,道:“你……你要地来的目的便是想折磨她?” 朴立人颔首道:“我要折磨她一辈子!让她感到生不如死,死却不能,不但如此,我还要使得那贱人身败名裂,丢尽她父亲的脸!” 公孙玲玲听他说得可怕,骇然道:“你……你好毒啊!” 朴立人一怔,道:“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因为这件事是我一生的耻辱,我发誓一定要使那贱人倍受痛苦,可是这种事我不能说出去?方才若非你那样说,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公孙玲玲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娶她了?” 朴立人点头道:“我一定要娶她!” 他话声一顿,一把抓住转身就走的公孙玲玲,道:“玲玲,你听我说嘛!” 公孙玲玲道:“你既然决定要娶她,我!还有什么原因要逗留在这儿?” 朴立人道:“虽然明里我要娶她,暗里却跟你在一起,这么样一来,我们岂不是仍然可以在一起吗?” 公孙玲玲脸色一变道:“你把我当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姘妇?为什么?” 朴立人道:“玲玲,只要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便休了她,然后娶你,玲玲,给我三个月的工夫好吗!” 他的话音未了,微风飘然,一个黑衣人已现身五尺之外,朴立人大吃一惊,已听见那大汉寒声道:“朴立人,你好毒啊!” 朴立人惊道:“你是谁?” 黑衣人目光寒毒如剑,沉声道:“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朴立人只见那黑衣人身形轩昂,头梳高髻,脸孔白皙,颔下短短的一排虬髯,看去倒颇为英俊,可是脸色沉寒如冰,冷漠之极,今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阵颤抖。 他脑人中掠过许多印象,却不能想到谁是这个样子,疑惑地道:“你是那……?”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在下是顾剑南!” 朴立人脸色大变,失声道:“顾剑南,你!”—— 第五章 紫电·寒霜·漫天鞭影 天色灰暗,彤云淡褪,顾剑南这一突然出现,正恍如一个幽灵,毫无痕迹的出现在朴立人和公孙玲玲的面前,使得他们两人齐都为之大吃一惊。 惊骇之情刚泛上心头,朴立人很快地便已抑止住情绪,可是当他听到顾剑南报出自己的姓名后,那份吃惊有逾雷击,他的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嗫嚅道:“你……你是顾剑南?” 顾剑南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沉声问道:“你不相信吗?” 朴立人颤声道:“你……顾剑南不是死了吗?” 顾剑南冷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一个死人?” 朴立人凝神望去,只见顾剑南短髯猬立,剑眉如墨,那轩昂的身躯与英挺的脸庞显露出粗犷豪迈的雄伟气势,与三年前在金缕宫所见到的那个玉面朱唇的顾剑南相较,确实不大相同。 他心中疑惑,暗忖道:“记得爹爹曾说从他追到顾剑南之后,曾想将之生擒,是以未施杀手,结果却让那小子乘隙逃走,可是依然被爹爹一掌击落万丈悬崖之下,死于非命! 爹爹当然不会欺骗我的,那顾剑南既然已经死去三年,又怎能突然复活?此人绝对是冒充的……” 心中掠过这个意念,他愈看顾剑南愈觉得不像,顿时胆气壮了许多,目光一闪,寒芒迸射,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顾剑南?” 顾剑南冷冷地笑道:“我为什么要冒充顾剑南?朴立人,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便是顾剑南么?” 朴立人道:“顾剑南已在三年前死于非命,又怎么可能在今日出现?” 他朗声笑道:“你若要冒充顾剑南,便该化装得跟他一模一样,像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能骗得过我?” 顾剑南嗤然笑道:“朴立人,我看你玩女人玩昏了头,难道你忘了自己身上被我以碎瓦打伤的情形……” 朴立人心中骇然,倒有几分相信眼前这虬髯大汉便是昔日那唇红齿白的顾剑南,他还未说话,在身后一直默然未出一声的公孙玲玲突然娇叱一声,飞身疾驰而去,挥动手中马鞭,“唰!”的便是一鞭扫去。 顾剑南脚下一抖,让过那劲疾的一鞭,沉声道:“公孙姑娘!” 公孙玲玲手腕一抖鞭尾斜扬,陡然又一鞭疾扫而过,叱道:“闭上你的臭嘴!” 顾剑南闪过这鞭脸色一沉,道:“公孙姑娘你要识好歹,在下并不愿与你……” 公孙玲玲两鞭都被对方闪过,气得玉脸通红,默不吭声,一连挥出三鞭,鞭影丝丝,密结如网,顿时将顾剑南身影整个缠住。 顾剑南冷哼一声,眼见漫天鞭影闪飞而至,不闪不躲,右掌疾探,五指乍伸,已探入鞭网里,一把抓住鞭尾,往怀里一拉。 顿时漫天鞭影一敛,那条马鞭被拉得笔直。 公孙玲玲怎晓得顾剑南目光如此锐利,手法如此迅捷,竟能在密织的鞭影里探手进而抓住自己的马鞭。 她脸色微变,身子已被拉得往前倾了半步,连忙站稳脚步,手腕用劲往后一扯。 顾剑南嘴角一撇,抓着马鞭轻轻一抖,顿时整根马鞭寸寸而断。 公孙玲玲刚刚使力往后一拉,马鞭一颤,已全部寸断,她马步一浮,用力过度,立即往后退了三步。 这挥掌夺鞭、断鞭仅是刹那之间的连续动作,等到公孙玲玲退后三步站稳身形,朴立人方始从凛骇中震醒来来。 他出身武林世家,自然晓得顾剑南那一抖之下使整根马鞭寸寸而断的手法,该是要以何等深沉的内力方始能够做到。 至低限度,他心知肚明,自己绝不能从公孙玲玲手中将马鞭夺下,更别说抖断马鞭了。 他凛骇之下,已见到公孙玲玲探手到背后,欲待拔剑,一个箭步急窜,他伸手按住她的手,沉声道:“玲玲,不可冒然从事!” 顾剑南冷冷地笑道:“对!什么事都该由朴立人出面才对,又何必冒然从事?” 公孙玲玲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用力一挣,道:“你不要管我,我非杀了这个狂徒不可。” 朴立人道:“玲玲,让我来对付他!” 公孙玲玲大声道:“不!我非要自己动手不可。” 朴立人道:“玲玲,你!” 公孙玲玲没等他把话说完,左肘一顶,撞在他的胁下,朴立人啊哟一声,痛得双眉一皱,连忙放松了手。 公孙玲玲拔剑出鞘,神色立即一凝,剑气寒森未等长剑攻出,已缕缕逼射而出。 顾剑南见公孙玲玲持剑而立以后,她整个神态立即大变,寒凛而冷煞,沉稳而凝肃,正是一个剑道高手所应有的神态,挺剑凝立,立即便将全身所有死角封住…… 他心头微凛,忖道:“三年前见到她时,她只是一个倔强的跛足少女,可是在三年之后的今天看来,她的倔强之态虽然未改,但在剑道上的修养却不知进步多少,看来的确不愧是苦海离乱人之高徒……” 心念微动,公孙玲玲已尖声叫道:“快亮出你的兵器来吧,我的宝剑不杀空手之人!” 顾剑南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动兵刀呢?我是要找朴立人算帐,你硬出头做什么?” 公孙玲玲道:“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情,你找我便行了!” 顾剑南笑道:“若是有关梅冷雪的事呢?” 公孙玲玲一怔,没料到顾剑南会说出梅冷雪来,她是怎样都不会想到梅冷雪与顾剑南会有什么关系。 顾剑南趁她一怔之际,沉声道:“公孙姑娘,你是聪明人,为什么要相信朴立人的鬼话? 他既要娶梅冷雪,又要跟你在一起,他想把你当什么?你仔细想想便知道他只不过是在玩弄你的感情罢了,他……” 他话未说完,朴立人已大声喝道:“顾剑南,你不必挑拨我和玲玲的感情,我与她情坚逾石,是不会被你破坏的!”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你们既然情坚逾石,那么你为何还要娶梅冷雪?你这不是明着在欺骗她吗?有谁能相信?” 朴立人脸色铁青,恨恨地道:“那小贱人与你……” 顾剑南大声喝道:“住口!” 他踏前一步,怒道:“你若敢再辱及冷雪一个字,今天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朴立人眼中射出凶狠的光芒,自怀中掏出一柄折扇,狠声道:“顾剑南,你我誓不两立,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顾剑南哂然道:“刚才你怎么没这个勇气?现在我揭穿你的诡计,你才发很!” 朴立人怒喝一声,身形飞掠而起,手中折扇张开斜现半弧,往顾剑南颈部划下! 他的去势迅捷之极,招式竭尽狠毒之能事,力道之沉猛,扇招之幻化,较之三年前真是非可同日而语。 顾剑南冷哼一声道:“来得好!” 他脚下往右一滑,左掌往外一切,指尖所划之处正是对方脉门所在,这一式正是攻敌之必救,不但去势如电,而且姿式潇洒。 朴立人一扇切出,已见到对方击掌迎到,所攻之部位全是自己所必救之处,他心头一凛,折扇平拍而下,扇柄下挫,反撞对方脉门。 就这么刹那之间,他身在空中,连攻三招,齐都被顾剑南挡过,一连三式过去,他的身子往下一沉,已将落下。 朴立人没等身子下沉,深吸口气,上身微曲,双腿斜斜蹬出,踢向顾剑南面门。 顾剑南从容之极,朗声笑道:“手不行,脚也来了!” 说着反手疾抄,比对方踢来之势更快,一把抓住朴立人踢来的左脚。 朴立人真想不到顾剑南反应如此之快,自己突然飞出的一脚,不但没有踢中对方,反而被抓住;他心头大惊,沉喝声中,手腕微震,嗤地一声轻响,折扇上的根根铁骨,一齐激射而出。 顾剑南只见朴立人以飞扇当作暗器,何曾晓得他手中折扇上的每一根扇骨都能作为暗器? 由于他跟朴立人距离太近,所以一见根根扇骨如箭射到,已不容他有思考的时间,更没有反击的机会了,目前是保身要紧。 他手腕一松,上身往后一仰,平贴着地面倒射出去,一直倒射出丈许开外,方始挺身立起;就在他身躯刚刚站起的时候,那十多根铁骨也已射到面前。 只见他狂笑一声,插在背上的铁伞已拿在手中,淡淡的星光下,一幢乌黑的影子倏然升起…… “叮叮!”一阵密响,那十几根扇骨一齐射在伞上,又一齐滑落到地下。 伞影一敛,顾剑南现身道:“朴立人,你还有什么绝活,一齐施展出来好了!” 朴立人铁青着脸,怒道:“顾剑南,你别在那儿发狂,我……” 顾剑南冷笑道:“我真是为你害羞,三年来你只不过进步了这么一点点,还能称什么武林后起之秀?我看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朴立人心中真是羞愧无比,他也是不明白在这不到三年的岁月里,顾剑南究竟有过什么奇遇,竟然练成如此高强的武功! 他脑海中掠过许多昔日岭南幽客对他所描述过的武林高手,始终想不到有那一个人是以一柄雨伞成名的。 他正思忖之际,公孙玲玲突然失声道:“你是铁伞尊者伽因师伯的徒儿?” 顾剑南与铁伞尊者在绝谷中相处三日,亲眼看到他圆寂归天,可是在那三天中,铁伞尊者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姓名,而他也没有加以询问。 此刻一听公孙玲玲之言,才知道铁伞尊者叫做伽因。 他笑道:“你说的有一半对,可是另外一半却错了!” 公孙玲玲愕然道:“我错在那里?普天之下除我师伯外,还有谁使用铁伞?” 顾剑南道:“这柄伞的确是令师伯的,我的技艺也是他传授的,可是他却不是我的师父!” 公孙玲玲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剑南道:“因为我不愿意拜他为师!” 公孙玲玲真是从来都没有听过这句话,怎么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愕愕地道: “你既不愿拜他为师,又为什么要学他的武功?” 顾剑南道:“因为他一定要教我,我不得不学之故。” 公孙玲玲细细一想,还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她怒道:“你胡说八道,那有这种道理?” 顾剑南微微一笑道:“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胡说过什么,三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公孙玲玲愕然道:“三年前?你是……” 顾剑南道:“你不记得三年前我闯进断肠谷时,你正坐在石笋上哭泣的情形!” 公孙玲玲讶道:“你是……啊!原来你便是……” 顾剑南道:“我便是顾剑南!” 公孙玲玲失声道:“果真你便是顾剑南!” 顾剑南微微一笑道:“敢情你直到现在才相信我是顾剑南呀!” 公孙玲玲道:“我……” 朴立人突然怒喝道:“玲玲不要跟那小子说话!” 公孙玲玲侧首道:“他是我师兄,我有话要对他说!” 朴立人叱道:“玲玲,你不听我的话了!” 公孙玲玲收起长剑,尖声道:“我跟他说两句话有什么关系?” 朴立人大声道:“我不许呢?” 顾剑南冷冷道:“朴立人你住嘴,我要是再听到你多说一句话便宰了你!” 朴立人气得几乎要吐血,飞身扑了过,怒喝道:“顾剑南,我跟你拚了!” 顾剑南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的混帐东西!” 铁伞一扬,迷蒙的伞影已将对方前扑之势整个封住,从伞底挟飞而出的雄浑风劲飒飒直响,立即卷起朴立人的衣袂啾啾作响。 朴立人的口鼻几被对方铁伞所挟劲风封住,可是脑中怒火蓬勃,他根本没有仔细考虑,右掌一竖,陡然劈将出去! 他这一掌疾劈而出,全身已跟着布起一层淡淡的无极罡气,随着一掌劈出,他右掌一凝,猛然接连疾劈而去。 他前面的一掌只不过挟着激荡的掌风,后面那掌却在劈出之际发出尖锐的啸声。 顾剑南铁伞扬扫出,挡住对方疾劈的一掌,去势毫不停滞,往对方身上扫去。 可是就在这时,异啸尖声,他从伞影下望将过去,只见朴立人身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紫光,那劈来的右掌通体变大,成为紫黑之色。 他愕然忖道:“这是什么怪掌?” 意念刚过,朴立人那泛着紫黑色的手掌已击落在铁伞之上,嗡然一声巨响,顾剑南只觉整条臂膊一麻,仿佛置身在大雷雨中,遭到电击一般,那股触麻的感觉从伞上直传到全身。 他承受不住那股力道的冲击,蹬蹬蹬连退三步,手中的铁伞几乎脱手坠落,心中大惊之下,他赶忙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运行两匝,把力道调匀。 他心中的惊凛虽大,但在旁观望的公孙玲玲较他更为震骇,因为从她站立的角度看去,朴立人方才发出那一掌时,掌力触及顾剑南的铁伞时竟然发出紫色的光华。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武林之中从未听过有人出掌之后能发出金箔似的光华,而朴立人方才所发出的那一掌却是带有金芒…… 他心中骇然忖道:“这是什么掌法?” 心念一起,她已见到朴立人狞笑一声,道:“顾剑南,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天下最奥秘的紫电手!” “紫电手!”顾剑南骇然忖道:“这种功夫确实可以称得上奥秘了,看来我若不施出绝艺,必然不能将他擒住!” 朴立人左手抚着右手肘际,缓缓的一步步地向顾剑南走了过来,他每跨出一步都彷佛身负千斤重担,那只手掌也泛起暗紫色的光华。 在这群星初升新月甫挂的夜里,真是显得份外的恐怖。 公孙玲玲从没有见过朴立人如此狰狞、如此凶狠之态,看到他向默然屹立的顾剑南一步步地走去时,她不禁骇然道:“立人,你……” 朴立人大喝一声,急行两步,一掌疾拍而出,“呼!”的一声,往顾剑南拍去。 他这一掌蓄足功劲,加以距离顾剑南不足五尺之远,满以为必然可以击中对方,因为顾剑南身形根本没有移动分毫。 谁知当他那紫黑色泛光的手掌刚一劈落,即将击中顾剑南的头颅时,力道却倾泄出去,毫无阻挡,好似击在空气中。 朴立人心中大惊,凝神望去,只见顾剑南那轩昂的身躯仿佛一缕烟雾般,消逝在星光下。 他心中的惊凛骇异真是非同小可,右掌一凝,竖立胸前,然后以右足足跟为轴,整个身躯在原地旋转了半个大弧,目光闪处,已见到顾剑南默然立身在三丈开外,正冷肃地凝望着自己。 他骇然忖道:“他是怎么跑走的?莫非是我的眼睛花了不成?” 心中虽是震骇,他却不相信顾剑南会化身之术,沉喝一声,疾奔几步,猛然又是一掌劈去。 他这下发掌击出,目光凝聚,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见顾剑南身子昂然屹立,根本没有移动半分。 他一直冲到顾剑南身前,还没见对方闪身栘开,大喝一声,陡地一掌直劈而去。 “呼!”的一响,他掌刀劈出,只见顾剑南微笑着悄然化去,像是一缕轻烟消失在他的眼瞳中。 方才他并没有凝聚眼神注意,是以顾剑南像一缕烟般消失,虽然使他吃惊却不如此刻之甚。 而现在他明明看到顾剑南身形没有移动一下,却在他掌刀劈出时消失了,这该是多么不可思议之事。 朴立人只觉一缕寒气从脊背升起,顿时全身毛发悚然,凛骇万分。 他像疯狂似的一个大旋身,只见顾剑南站在八尺开外,依然微笑地望着自己。 他骇然大叫道:“顾剑南,你到底在弄什么鬼?” 顾剑南破空大笑道:“谁在跟你弄鬼?只怕是你的功夫太差了!” 朴立人只觉自己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他强自镇定心神,嘶哑地扯着嗓子,道: “你,你在使什么障眼法?” 顾剑南朗笑一声,还未说话,那站立一旁的公孙玲玲已大声道:“他根本早已就闪身挪开,你怎么没有看到?却偏偏向没人的地方冲去,我看你……” 朴立人骇然大叫道:“他早已闪身挪开?我不相信,我……” 公孙玲玲凛然道:“立人,你!你莫非是疯了?” 朴立人目光呆凝,喃喃道:“我疯了?我疯了?” 他猛然疾冲过去向顾剑南一掌劈出,大声道:“我没有疯,没有疯!” 顾剑南闪身挪位,跃到公孙玲玲身旁,道:“公孙姑娘,我看他是心中有愧,神智有点不清了!” 公孙玲玲只见朴立人冲向黑暗中,对着虚幻之处猛劈一掌,竟然完全不知道顾剑南已经闪身挪开;她心中非常骇异,忖道:“看来他是真的疯了!” 一念未了,朴立人已转过身来。 当他看到顾剑南又跟公孙玲玲站在一起,嘶声吼道:“顾剑南,你,你……” 顾剑南道:“我看你是神智不清了,还是乖乖的跟我到金缕宫去吧!” 朴立人真被顾剑南的话吓坏了,他连续追扑了几次,结果都是扑向幻影,不但徒劳无功,而且体内真力消耗至钜。 他定了定神,忖道:“我真是发疯了不成?还是因为消耗真力,过于疲劳之故?” 他的心中凛骇,震异,疑惑,迷茫,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自己会变成这样。 顾剑南笑道:“三年之前你给予我那么大的礼遇,此刻我岂能不回报?” 朴立人冷笑道:“你要怎么回报?你以为你进了金缕宫还能全身而退不成?” 顾剑南朗笑道:“有你在我的掌握之中,朴摩天还能伤害到我不成?” 朴立人听出顾剑南有挟持自己为人质之意,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凭着那障眼法便能将我制住不成?” 顾剑南沉声道:“我认为我们之间的游戏也玩够了,现在是该办正事的时候!”他话声一顿又道:“你不要以为凭着你那两手还未练成的什么紫电手,便能够抗拒得了我?” 公孙玲玲道:“你是要……” 顾剑南微笑道:“我要请他陪我到金缕宫去一趟,你同意吗?” 公孙玲玲问道:“到金缕宫去做什么?你认为你会是朴伯父的敌手吗?” 顾剑南豪气干云地道:“我并不认为他能够留得住我,何况我有他的儿子作为护身符!” 朴立人沉声道:“只要你能够接下我三招紫电手,我便陪你到宫里去一趟。” 顾剑南笑道:“凭你那两手未练成的功夫,你绝对不会是本人的敌手!” 朴立人冷哼一声道:“你不要使什么障眼法,我们就凭真本领比划一下……” 顾剑南目射奇光,道:“我只要剑一出鞘,就非见血不可,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的跟我走吧!” 朴立人强吸口气,蓄足气劲,右掌缓缓提了起来。 顾剑南也没有作声,将铁伞交在左手,右手按在伞柄之上。 公孙玲玲似乎觉察出情势不对,失声叫道:“立人,不许动手!” 朴立人根本不理会她,缓缓的一步步向前行去,公孙玲玲心中感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喝道:“顾剑南,我不许你跟他动手!” 顾剑南目光凝视对方那发出紫黑色光华的手掌,没有回答她的话。 公孙玲玲只见他们两个人缓缓相对行进,逐渐的接近,她咬了咬牙,挥剑拧身,跃了过去。 她身形一动,朴立人也大喝一声,扬掌斜劈,往顾剑南颈脖上砍去!—— 第六章 观星·七杀·移形换位 朴立人飞扑而至,那只硕大的手掌泛出紫黑色的光华,流莹回转,神态吓人。 顾剑南目光凝注在那只手掌上,神色丝毫未变,他左手抓着铁伞,右手握住伞柄,凝神屹立,有如一座雄伟的山岳,自亘古以来便矗立在那儿,不受任何外物的影响,没有丝毫动摇。 “轰!”的一声大响,朴立人已跃到他的身前,掌刃似电,陡然劈下,可是顾剑南昂然站立,依然动都未动一下。 朴立人只见顾剑南在自己紫电手劈下之时,依然木立不动,心中不禁大喜,忖道:“这下,你该跑不掉了吧!”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一层狞笑,全身力道全都运集在那一掌之上,加快速度劈了下去。 公孙玲玲不像朴立人那样置身在局内,她在一旁清楚,顾剑南虽然动都没动的站立着,可是他所摆出的架式,却正是一个绝代剑道高手的神态。 就仅仅那么上身微躬,左手抓伞,右手提着伞柄的姿式,公孙玲玲已可看出顾剑南全身上下都没露出任何破绽。 她看到朴立人像是煞神般地猛力挥掌进攻,竟似根本没有注意到顾剑南全身已如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她心中大惊,骂道:“这个混帐,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怎么竟看不出敌手所防御的架式毫无破绽可寻,这岂不等于是自寻死路吗?” 心念闪过脑际,她已不加考虑,娇叱一声,飞身引剑,一式“彩凤穿云”,身剑合一,疾如殒星,往顾剑南射去。 她这一起念,飞身出剑,只是刹那之间所发生的。 朴立人脸上带着狞笑挥掌急劈而下,在这同时,公孙玲玲也已引剑飞身疾射而至,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合力夹击顾剑南。 顾剑南原先整个心神注意在朴立人身上,真没有想到公孙玲玲会突然出手。 那只紫黑泛光的巨掌陡然劈至,挟着慑人的尖锐劲道,掌刃未落,激荡的气流已将顾剑南的衣袂卷起。 衣袂作响里,顾剑南沉声一喝,就着上身微曲之式,左手铁伞往对方劈落的掌刃顶将过去。 “噗!”地一声,铁伞下沉五寸,伞上爆起点火光。 顾剑南全身微微一震,身后剑气寒森,公孙玲玲身随剑至,已射到他的背心。 他的眼中陡然涌出寒凛的神光,双眉一轩,右手一沉,“嗤!”的一声轻响,血剑已经出鞘。 一缕蓝红色的光幕霎时将他的背后全身布满,弥然的剑气嗤嗤而响…… 公孙玲玲一剑疾射,眼见便将刺中顾剑南的背心,突然眼前一花,红影乍闪,手中长剑已迎上顾剑南的血剑。 双剑交击,颤动的剑刃,发出嗡嗡的声音,公孙玲玲只觉那尖锐犀利的剑气流漫而入,立即将已催发而出的剑气阻住。 她心中大惊,整个身子已停在空中,在短暂的一刹那问,顾剑南侧身错剑,那颤动的剑刃陡地振动了七次。 “嗡嗡!”一阵轻响起,紧跟着“叭!”的一声,公孙玲玲整个身子倒翻而出。 她手中的长剑已被顾剑南发出的内力震断,就那么握着剑柄,跌翻出去。 随着她一声尖叫,顾剑南回剑乍闪,血红的光华漫天席地的渗将出去。 “啊……”朴立人发出一声动人心魄的惊叫声,在血红的剑影闪过的刹那,他的左臂已被齐肩削断。 断臂落地,他整个身躯跌出丈许开外,滚落草地之上。 紧接一切声音静止之后,公孙玲玲已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的目光闪处,只见顾剑南依然屹立如山,左手握着铁伞,所不同的便是他右手握着一柄狭长的淡红色长剑。 他的脸色冷漠,毫无表情,右手垂落膝旁,从那狭长的剑刃上,一滴的鲜血正不断地滴落。 公孙玲玲脸色惨白,目光移转,已看到三丈之外卧倒在地上的朴立人。 接着她也看到了离朴立人身旁不远处的那只断臂。 她心头大震,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大叫:“立人……” 叫声中,她飞身而起,可是身上却似负着万斤重铅,双膝一软,几乎仆倒于地。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了朴立人身旁,伏下身去,嘶哑的喊道:“立人,你……” 朴立人满身是血,额上颗颗汗珠滚落,痛得他紧咬牙根,仅存的右手已抓进泥中,脸上肌肉痛苦无比地抽搐起来。 他虽然遭到断臂之痛,可是并没有昏死过去,听到公孙玲玲之言,他颤声道: “玲玲,快别哭,你一哭,我心里更难过。” 公孙玲玲轻声道:“你,你……” 朴立人咬着牙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公孙玲玲道:“可是你的手臂……” 朴立人惨然笑道:“断了一臂,又算得了什么?我总有机会可以报偿回来的!” 公孙玲玲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扭转头去,望着在星光下垂剑默立的顾剑南,颤声叫道: “顾剑南,你好毒啊!” 顾剑南冷漠地望了朴立人一眼,沉声道:“对付像他这样狠毒之人,我这已是太便宜他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玲玲气得脸色发青,颤声道:“你……你竟这样说……” 顾剑南眼中射出炯炯的光芒,冷冷道:“你难道不晓得我方才的处境,我若不将他杀伤,我便会死于你们两人的夹击之下,这能怪得了我狠心吗?” 公孙玲玲听到他的话,不禁为之一楞,略为一想,实在无词以对,她正在发愕之际,朴立人已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狠声道:“顾剑南,你不需巧言强辩,我既已败在你的剑下,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并不……” 他说到最后,声音颤抖,身形不支,摇晃了一下几乎要跌倒于地。 公孙玲玲见状,赶忙将他扶住,道:“立人,你少说两句可以吧!” 朴立人望着公孙玲玲,眼角沁出一颗泪水,声音颤抖地道:“我……” 公孙玲玲扶着他坐落地上,就这么一下她的身上已沾上不少血迹,她这时才惊觉没将朴立人断臂之处点住穴道,任由鲜血如泉般涌出。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骂一声,忖道:“看来我也是急昏了头,怎么任由他的鲜血往外流呢?” 心念一动,她连忙骈指将朴立人断臂之处的穴道点住,那泊泊流出的鲜血立即被止住了。 她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苦笑道:“我不晓得我的心怎么样乱,竟忘了身上带着爹爹的止血灵药……” 她话声未了,黑夜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是什么止血灵药?难道还会比我崆峒门的八宝灵丹更灵吗?” 顾剑南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三个头戴道冠、身穿水火道袍的中年道士。 他沉声道:“来者何人?” 那三个道士中间一位留三绺柳髯的老道沉声道:“贫道七杀剑袁震,忝为崆峒掌门。” 顾剑南冷冷地道:“哦,原来是崆峒掌门。” 袁震见到顾剑南竟语带讽刺,脸色微微一变,道:“阁下何人?” 顾剑南道:“在下顾剑南!” “顾剑南?”袁云一怔,道:“你便是血手天魔之子?六大门派还要找你,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剑南点头道:“不错,三位有何指教?” 袁震目光一闪,拔出背上长剑,随着剑光一闪,“锵!锵!”几声,剑吟出鞘。 崆峒派的剑术向以迅捷狠辣著称,袁震身为掌门,对于本派剑术自更有精深独到之处。 其余二人乃是袁震之师弟,亦为崆峒派的有数高手,三人联手,威力倍增。 面对如此强敌,顾剑南不由豪气陡生。 他要藉着这个机会印证二年来苦练的武功,究竟达到何等境界。 也不再打话,蓄势待敌。 五元剑阵,一经袁震引动,三道巨练,恍如电掣,已向顾剑南罩击而下。 但闻剑气嘶风锥心刺骨。 顾剑南凝神静立,稳如山岳,直待对方剑风及未及的刹那,方始指掌兼施,挥洒而出。 寒飙起处,掌影千重,潜力如山,向外排荡而出。 崆峒三剑,因有华山前车之鉴,深存戒心,故三剑击出,早存有后手,顾剑南一动,三剑立撤,改削为刺,也自幻化出朵朵剑芒。 剑芒如电,迅捷点向顾剑南胸后背十几处生死大穴道。 三剑变式,不为不快,但棋差一着,毕竟仍然迟了一步。 袁震觉得手中一震,刺向咽喉的一剑,已被顾剑南的铁指弹歪。 立即,人也踉跄滑出三步,其余二人更是一剑脱手,一剑折断。 崆峒三剑,既惊且愧,霍地飘身后退,脸色难看之极。 几乎在三元剑阵瓦解的同一时刻,一点银星挟着疾风劲啸,蓦地自场外飞射顾剑南的灵台要穴。 顾剑南怒喝道:“鼠辈无耻!” 怒喝声中,他身形蓦然掠起,空中一个美妙的转折,迳向暗器发射之处反扑,投落而下。 暗器落空,铿地一声,没入四丈外一棵树干之中,树叶簌簌落下,腕力甚强,似乎那人也并非庸手。 只此一瞬,顾剑南已掠回原地,眼射威棱,将施暗器之人擒获,扔在袁震面前。 他怒气冲冲的问道:“袁掌门,这是何意?” 原来使暗器偷袭顾剑南的,也是崆峒高手名叫姚斌。 袁震被问得正不知如何回答,树丛后已有人接道:“仗技逞凶,为害武林,人人得而诛之,一枚暗器又算得了什么!” 随着话声,从树后走出一个青年。 顾剑南沉声道:“你是谁?” 他气得脸色都发青。 那年轻人沉声道:“潜龙堡少堡主徐风。” 顾剑南问道:“你说谁仗技逞凶?” 徐风冷笑道:“这还用问?” 顾剑南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徐风笑道:“哈哈哈……” 顾剑南目射凶光,沉喝道:“说!” 徐风不慌不忙的从容道:“各派门下以及本堡总管,均是被利爪抓碎天灵,吸去脑髓,死状之参,令人痛心疾首!” “这……”顾剑南问道:“这与顾某有何干?” 徐风道:“尊驾的左手就脱不了关系!” 顾剑南道:“是你亲眼目睹?” 徐风道:“虽非亲见,但屈指武林装铁手的,只有尊驾一人,这还用得着徐风再作解释!” “你……”顾剑南气得挥身直抖,却又一时无从辩解。 公孙玲玲正欲出声,又被朴立人暗中止住了。 当下,朴立人跨前一步面对徐风道:“少堡主,你这样含沙射影,不觉得有点过份?” 徐风道:“尊驾想必就是中州三侠中的朴二侠了,如果能够找得出第二只铁手,就算徐某失言,任凭尊驾如何发落。” 朴立人道:“少堡主即使不这么说,我们也不定要把这件事的真像弄清楚,但必要假以时日才能够办得到。” 这么说‘铁手’之事,朴立人是认帐了。内情如何只有他心里知道,顾剑南这才明白是姓朴的与他们的过节,和自己无关,也就松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了。 崆峒三剑自知非顾剑南敌手,既然有人出头,且来人敌友难分,也就借机下台,向顾剑南一拱手道:“领教高招,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待顾剑南回话,调头离去。 顾剑南见崆峒三剑去远,回过头向徐风一抱拳道:“徐少堡主,能否让在下说句公道话!” 徐风一楞,道:“阁下有何见教?” 顾剑南道:“你们两家有何过节,在下一点也不知,不过此刻朴立人已负伤,不管什么问题,理应留待日后再谈。” 公孙玲玲大为诧异,想不到顾剑南反替仇人说话,情不自禁地向顾剑南投以钦佩和感激的一瞥,道:“顾兄讲的很对!”转向徐风道:“徐少堡主想也不会做出乘人之危的事吧!” 远处传来马蹄奔驰之声,听声音且不只少数,此地离朴摩天的魔宫甚近,八成是朴立人的援兵。 徐风见风转舵,不理公孙玲玲讽刺之言,缓笑一声道:“看在两位份上,徐风也不为已甚,就此别过。” 朴立人一向骄横惯了,那受得了带刺之言,忍住伤痛,作势有和徐风一拚之意。 公孙玲玲急忙抢步拦住,并对朴立人示以眼色。 徐风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马蹄声愈驰愈近,夜色昏暗,虽然看不出来人是那一方面的,但已听出是朝向他们奔来的。 公孙玲玲背过朴立人,用眼色示意,意思是向顾剑南示警,叫他离去,她心里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做,照说他们是敌对,刚才还交过手,究竟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只觉心里很乱。 顾剑南报以会心的微笑,但并未移动身形。 公孙玲玲心里好急,但又能说出声。 倒是朴立人说出来了:“姓顾的,你赶紧逃命吧,稍时我的援兵一到,到时候你小子想走也走不了。” 他分明是激将法,顾剑南那听不出。 顾剑南长笑一声道:“朴立人,用不着你激将,顾某并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有言在先,你假使当初听从了我的劝告,不要逞强,带我去见令尊,不就省下一条手臂了。” “好小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朴立人话说至此突发慨叹的道:“可惜呀!可惜!” 他这没有由的两声可惜,把一旁听的公孙玲玲泼了满头雾水,不明白他意所何指。 顾剑南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朴立人恨声道:“你不必故装糊涂。” 顾剑南道:“我为什么要装糊涂?” 公孙玲玲有点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么变的这样不干脆,说话吞吞吐吐?” 朴立人转过脸盯视着公孙玲玲,怒道:“怎么?你也帮着他了,你想变成第二个梅冷雪……” 公孙玲玲狠狠的瞪了朴立人一眼。 顾剑南唯恐他出言不逊,伤及梅冷雪,忙截道:“朴立人,我警告你,不许你出言中伤冷雪……” 公孙玲玲妒心顿生,喘之以鼻,道:“嗯!叫的多亲热,不怕肉麻!” 顾剑南讽笑道:“我只不过在谈话中提到她的名字而已,难道比你刚才……” 底下的话,他顿住了。 公孙玲玲娇嗔道:“你敢说下去,我就要……” 她说着便举起了纤纤玉手,摆出要打人的样子,其实天晓得,谁看了也看得出来她是撒娇。 公孙玲玲猛醒到冷落了朴立人,急忙把话拉到朴立人身上,道: “就是你,吞吞吐吐的不把话说出来,惹人生闲气,你究竟说是不是?” 朴立人转过身去不理会公孙玲玲的问话,半天,猛转回身,恶狠狠的道:“你给我滚,人说‘人见人爱’,而你是见人就爱……” 公孙玲玲气的粉脸通红,杏目怒睁,不等朴立人说下去,狠狠的掴了他一记耳光,一扭小蛮腰,飞身上了马背,小腿一紧马腹,飞驰而逝。 朴立人满腹怨气没处发泄,咬牙切齿仰首向穹苍道:“天呀!天呀!你既生瑜何生亮!” 马蹄声更近,隐隐听出有人在喊:“少宫主……少宫主……” 朴立人压低声音道:“听见了没有,姓顾的,你如再不逃走,就没有机会了!” 顾剑南大为不解,诧异地道:“这正是你的报仇机会到了,你为什么叫我逃?” 朴立人道:“我要你活下去。” 顾剑南冷笑道:“你竟在顷刻间变仁慈了,你能放弃断臂之恨?” 朴立人道:“没有,我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因此,我一定要你逃命。” 顾剑南道:“那又是为何?可是我不领你的空头人情。” 朴立人失望的道:“可惜呀!可惜!” 朴立人连说了两次“可惜”,顾剑南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接口道:“你大可不必担心‘可惜’,我会给你机会的。” 朴立人大喜,道:“那你是应允逃走了?” 顾剑南摇摇头,道:“我不能改变我的初衷。” 朴立人眼中冒火,怒极狂笑道:“小子,你也狂得可以,你也不打听打听咱金缕宫是什么所在!” 顾剑南笑道:“朴立人,你真健忘,你不是和我在你们宫里交过手吗?金缕宫是什么所在,我焉能不知。” 朴立人恨声道:“若不是那贱人掩护你,你焉能逃脱?” 马蹄声已清晰可闻,由蹄声判断,来的人众已在分头插寻。 朴立人继续道:“时间不多,我们的地点马上就会被发现,我看你还是知难而退,不必以卵击石吧!” 朴立人的语气,已由凶恶变成情商,无奈顾剑南意志坚决,不为所动。 顾剑南以怜悯的眼光,看了看朴立人,也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朴立人知已无望,于是改变主意,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迈向顾剑南。 两人原本相距七八步,顾剑南已由星月的微光,看出他一边迈步一边行进,无疑他是要作困兽之斗和顾剑南一拚,以遂他亲手杀死顾剑南的愿望。 可是事与愿违,他已是力不从心,迈到第三步他已不支倒地。 顾剑南见他断臂处血如泉涌,他本性良善,不忍见他枯血而亡,急忙出手如风,隔空点住了断臂处的脉流,救活了他一命。 灵机一动又出手点了朴立人的麻软穴,把他夹在臂弯里,迈向搜索而来的骑众。 朴立人被点了麻软穴,全身虽然使不上力,可是尚能言语。 他被挟在顾剑南的臂弯里大声嚷道:“铁卫们……铁卫们……困住他……一定要捉活的……” 他这一叫嚷,正中顾剑南的下怀,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凭你顾剑南武功再高,也难抵挡如潮涌而来的铁卫,经朴立人这么一叫嚷,铁卫们投鼠忌器,也就不敢放手围攻了。 “少宫主请放一万个心!”铁卫之一应声道:“我等已看清这小子就是在宫中偷跑的顾剑南,他那两手不堪一击,活捉绝无问题,您等着瞧。” 朴立人待要指示铁卫们不可轻敌,骂道:“你们这些蠢牛……”下面就断了气,没有一点声息。 倒不是他断了气,而是被点了哑穴。 顾剑南不想让铁卫们因为知道他的身份而提高警觉,好让他们大意失荆州,出其不意,给他们中抢出头的冒死鬼尝尝辣水,杀一儆百,省得多费手脚。 众铁卫渐渐包围而上,顾剑南毫不在意,昂头阔步,迈向去金缕宫的途程。 铁卫的包围圈愈围愈接近中心,近的距顾剑南只有丈许。 顾剑南警告道:“谁敢跨进一丈以内,就是不想活了。” 其中一铁卫冷哼一声,道:“你小子那几手三脚猫,还想骇人,若不是碍于少宫主的命令要捉活的,我看你小子早就没有命了。” 铁卫们头脑好简单,全不想较他们功夫高出多多的少宫主也已被制服断了一臂,自然单打独斗,他们中间无一人是顾剑南的对手。 也是这铁卫命中注定该糟,前脚跨进一丈以内,足跟尚未着地,只听“啊哟!”的一声惊叫,他那前跨的右腿随着血箭的暴射飞出体外七八尺以外,那人的身体也滚跌出五尺开外,当场昏厥过去。 在场百十对眼睛,只有极少数内力较深厚的,隐约见到黑影夹着红光一闪,至于顾剑南是怎样出手伤人的,竟无一人看出,若不是藉月光的照射看出顾剑南手持的血剑,剑身上殷红一片,还不信是他出的手。 金缕宫的铁卫,一个个都称得上是第一流高手,经朴摩天一手训练出来,准备为他打江山用的。 平时都是眼高于顶,加上人手众多,在他们那小天地里自以为天下无敌,连九大门派也没放在眼里。 顾剑南的这一手“移形换影”绝顶轻功,可给他们开了眼界,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都不约而同惊骇得连连倒退数步,再也无人敢强出头了。 震惊中仿佛听到有如附耳之声响起:“你们总该相信,我既能斩断他一条腿,自也可以取他的首级,所以没有这样做,一是因为当我执法时,除了被斩去的一条腿外,他身体的其他部份尚未接近我所限的一丈以内,再则顾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饶他一命。假如那位不知爱惜生命,我也就不再客气了。” 这声音并不大,但有慑人心魂的威严,似关照,又似命令。 那附耳的声音顿了一顿,又继续响起:“从现在起我和诸位协商一下,我深知诸位是奉命而行,食人禄忠人事,我绝不怪罪诸位,不过我希望信守一丈距离的协定,那我就不会损伤诸位的毫毛,希望这项协定一直维持到我离开金缕宫。” 顾剑南这番说词,委婉而动听,归根结底,还是一道命令,但却叫人听了好受。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顾剑南这命令式的协议,虽说下达的当时,没见反应,但确确实实生了效,继续前行了盏茶时间,竟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必然的道理,反对,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赞同,在十目所视,十指所指下,传到朴摩天的耳朵里,那就等于背叛,总归一句,为的是保全自己的生命,别的都是假的。 走着走着,顾剑南突然停下脚步,只听他扬声道:“有劳那位回行一程,把贵少宫主损失了的一条胳臂给拾回,稍等也好趁鬼医公孙输在金缕宫之便,替他接治。” “我去。”这应声的至少有三几人,声未落,响起了一阵快马的奔驰声,说多快有多快,但将来得头功的,却只有一人,就得看谁能捷足先登,余下的只好望臂兴叹了。 顾剑南又道:“还得烦劳那位先行一步,带个口信给贵上,就说顾某专程拜谒,请朴宫主赐予接见,并请代为申述,就说顾某之所以夤夜相扰,乃情非得已,因贵少宫主的臂伤必须在不出一个时辰内接治,否则就得残废。” 紧接着铁卫群中有一人在分派:“你去!” 听语气,带着命令口吻,此人不是头目就是大哥之流。 “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见了主上,连话都不敢说的。” “无用的家伙!”他只好收回成命改派了:“三十一号,你去!” “我……我怕……。” “怕什么?别废话,快去。” “我是说我的马……”二十一号有了借口。 “那么骑我的马去!”他似决心不再收回成命了。 “是……”这声音听来十分勉强。 看来这是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能推得脱谁也得推。 不一瞬,响起了马蹄奔驰之声,闻声辨向,顾剑南已知是二十一号勉为其难了。 远处传来断续的鸡叫声,寒鸡夜半啼,顾剑南仰观星斗,已知是亥末子初了,前去的路途他已很熟悉,默算一下,二十一号应已回抵了金缕宫,于是他又停下脚步道:“有劳诸位护送这一段崎岖而且顾某不太熟悉的山路,感激不尽,前去我乃旧地重游,不劳远送了,只好就此别过。” 声落影失,百十对铁卫的眼睛,竟无一人看出顾剑南是怎么遁走的。 其中一铁卫道:“难道他习会了传说中的土遁?” “准是。” “不可能。” “说鬼话。” 一阵笑声发自去金缕宫的方向,空谷回音,久久不绝。 众铁卫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良久,良久,一人高喊道:“追!” 一连串的喊“追”之声,响澈云霄,接下去是马蹄声答答,尘土飞扬……—— 第七章 迷踪·血剑·龙潭虎穴 夜深人静,人们都入了睡乡。 可是岭南山中的金缕宫,却一反常态,灯火通明,光亮如同白昼。 在一座宽广辉煌的大殿以内,正中虎皮金交椅上踞坐一位锦袍老者,他就是金缕宫的岭南幽客朴摩天。 他身旁一位红衣少女,这位少女就是在旷野和朴立人闹翻一气而走的公孙玲玲。 两旁排立的是劲装疾服的铁卫军,气焰高张,神态不可一世。 跪拜在地的,是奉差回宫报信的铁卫二十一号。 “讲!”朴摩天虎吼道:“姓顾的小子抓拿到了没有?” “没……没有。”二十一号口吃而战栗地答道。 “少宫主呢?”朴摩天再问。 “被姓顾的挟住了,所以……” 朴摩天怒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姓顾的说……”二十一号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快讲。”朴摩天更怒了。 “他说……他叫小的带信给主上,他说他专程拜谒,请朴宫主赐予接见,还说他之所以夤夜相扰,乃情非得已,因为少宫主的臂……” 二十一号说至此便顿住了,不敢说下去。 “臂什么?快讲!”朴摩天咆哮着追问。 “他说少宫主的臂伤,”二十一号硬着头皮道:“必须在不出一个时辰内接洽,否则就要残废。” 朴摩天狂怒地站起身,怒骂道:“无用的奴才!” “是,主上!”敢情二十一号骇昏了头,以为是骂他的。 “这小子也真狂得可以……”朴摩天疑惑的道:“我不相信立人会如此的不济事?” 朴摩天见问不出所以然,把手一挥,遣走了二十一号铁卫。 公孙玲玲待在一旁,闷得发慌,这才找到机会插口道:“朴伯伯就是不相信我说的,本来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尤其他那把铁伞,使起来招式古怪,令人莫测高深。” “铁伞!”朴摩天若有所悟的道:“难道这娃儿已得到铁伞尊者的真传,果真如此,倒真不能小看他了。” 他正在低头沉思,公孙玲玲首先发现惊叫道:“朴伯伯,你看,他……” 朴摩天一惊站起…… “朴宫主,久违了!” 这发话的人好像从天而降,朴摩天一眼就认出是血手天魔顾明远之子顾剑南。 站立西厢之铁卫无不大惊失色。 朴摩天顷刻间脑筋电转,暗忖:“果然不假,难怪立人落败,就凭这手幻影身法,论轻功就可独步武林,这小子背上的铁伞果然是铁伞尊者赖以成名的独门兵器,这小子必得其真传,否则,武林中人绝不会把自己赖以成名而视若生命的独门兵器随便送人的,好在时间还算短暂,不信这小子在短短两年的工夫,能领悟到铁伞尊者百年以上的修为,若不即早除掉,必为心腹大患。” 他忖度至此,不觉心中暗笑:“阳关大道你不走,阎罗死殿你自投,大好机会老夫怎肯放过。” 朴摩天存心要除掉顾剑南,说来话长,在他电转的脑筋中闪过,只却是一刹那。 他瞬即转惊为喜,肃容道:“听说顾公小为了护送小儿立人,不辞辛苦,夤夜赶路来宫,老朽真是感激不尽。” 顾剑南原以为朴老儿一见面就会翻脸,那就正中下怀,可以大闹金缕宫,想不到朴摩天笑脸相迎,虽然是笑里藏刀,却反叫他难以应付,感到十分尴尬,因应道:“在下深感歉疚在被迫出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失手伤了朴公子,为了怕耽搁疗治,我已将他带回交到鬼医公孙输老前辈手里,至于因何误伤,过中情节,公孙姑娘当能作见证。” “那只怪他学艺不精,逞强出头,怪不得顾公子。”朴摩天轻描淡写的带过,不再追问,显得漠不关心。 顾剑南对面前这种虎视眈眈的场面,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在落坐的同时,不自禁地向旁边两排伟立的铁卫扫视了一眼。 好厉害的朴摩天,顾剑南只这么一瞥,他就已经注意到,忙向铁卫们一摆手道: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大家可以下去了。” 铁卫听到吩咐,整齐地向主子一躬身行礼,踏着整齐的步法,鱼贯出了大厅。 此刻偌大的一座厅堂,只剩下朴摩天、顾剑南和公孙玲玲三人。 在铁卫离去的同时,公孙玲玲故意退到朴摩天身后,用眼神示意,叫顾剑南提高警觉。 顾剑南既感激又好笑,心忖:“我顾剑南如这点也不懂,还敢探龙潭入虎穴。” 朴摩天回过头看了公孙玲玲一眼,慈祥的道:“公孙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立人的伤势?” 这是下逐客令,公孙玲玲那听不懂,忙应了声“是”说:“朴伯伯,我这就去。” 顾剑南坐处距朴摩天近在五步以内,见他连公孙玲玲也遣走,更加提高警觉,暗运罡气护体,以防万一。 公孙玲玲走后,朴摩天开门见山的道: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顾剑南,请说明你的来意?” 顾剑南也单刀直入道:“主要为了扬名立万,附带讨回被逼坠崖之耻。” 朴摩天长笑一声,道:“你能吗?” “口说不为凭,何妨试试看!”顾剑南说这话时,已昂然而立,似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慑之概。 “你可知老夫闭关两年,可不是白费的。” “正因为如此,才要领教高招。” 朴摩天又是一声凄厉已极的长笑,震的梁柱都为之震动不已,顾剑南若非早有准备,提聚罡气护体,怕不要被震的五脏离位,不由得不暗佩此老内力之深厚。 长笑声中,他长袖一拂,一股其大无比的狂飙,带着尖锐的啸声,向顾剑南猛卷而至。 在朴摩天的想像中,这迅雷万钧的一拂,定可致顾剑南血肉横飞,尸骨不全。 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横飞不全的不是顾剑南,而是那些不会讲话的碗盘桌椅。 而顾剑南悠闲地站在另一边,脸带嘲笑的调侃道:“原来你知令所有的人离去,是要施展见不得人的下流偷袭手段,又怕被传扬出去……” 朴摩天截住顾剑南的话,吼道:“兵不厌诈!” 语声中,他欺身而上,又是裂石开碑的一拂。 这回奇了,顾剑南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一下,但看在朴摩天眼里并不足为奇,只听他指破道: “小子,你还学会了‘迷踪幻影七巧步’,来混淆老夫的视线,你是在梦想,看老夫有没有办法制服你。” 顾剑南笑而不答,乘隙亮出兵刀,右手血剑左手铁伞,蓄势待敌。 观他那态势,右手剑如同矛主攻,左手伞如同盾主守,令对方无懈可击。 朴摩天原本有几份轻敌,几乎都只使上六七成劲力,此刻一见对方动上真家伙,也不敢大意,于是施展出破雷锥等看家本领,一再猛扑急攻。 这一正式交上手,真是快捷无伦,那还看得出一招一式,只见人影翻滚,狂飙四散,桌椅门窗房瓦齐飞。 尤以顾剑南使出那绝顶轻功“迷踪幻影七巧步”,使人眼花撩乱,一时之间千百个顾剑南在大厅中乱窜,看不出究竟那一条影子是真的顾剑南。 凭朴摩天功力再高,也把他没奈何。 朴摩天苦思不得克敌良策,就在这思考分神间,左胁下被划了一剑,虽仅伤及皮肉,但如被传扬开来,他“岭南幽客”四个字就该倒挂了,这个面子怎么丢得起,于是更坚定他去掉顾剑南的决心。 于是施展他从不轻易施展,一旦施展就不能留活口的紫电手,配合破雷锥,使用十成劲力,猛力抢攻。 在抢攻的同时,竟被他悟到了一个新法门,那就是要不被他的幻影所迷惑,于是他改视为听,闭上眼睛,以闻声辨向的方法和顾剑南交锋。 顾剑南没料到他有一着,还不知自己使的“迷踪幻影七巧步”已告失效,在大意之下,左肩头竟结结实实挨了朴摩天一击紫电手,半边身顿感像火烫般的灼热,持伞的左手马上感觉异样,不能再运用自如。 他知道自己还不是朴摩天的敌手,不能再恋战下去,正思脱困之际,忽听公孙玲玲的声音在喊:“朴伯伯,朴伯伯,请你不要再打了,先救救立人去。” 顾剑南心里有数,这是他留的后手,此际果然派上用场。 朴摩天表面上漠不关心儿子,那全是假的,一听玲玲的喊声,马上停止了进攻,一跃跳出了战圈。 时机不再,顾剑南把握住这一眨眼的工夫,身形一闪,消失在厅堂以外。 待朴摩天发觉追出时,早已不见顾剑南的影子。 夜风呼呼,回荡在空中,顾剑南眼见朴摩天那瘦削的身形消失在幢幢的阴影后,等了好一会儿,方始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身形一动,便觉得左肩中掌之处抽痛得厉害,半边身躯竟似被火烫过热痛无比。 他心中惊凛,忖道: “想不到这紫电手如此厉害,若非我闪躲得快,现在恐怕早已躺下起不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颇为自己感到庆幸,同时,也感到一股沮丧。 因为他自认在绝谷之中,苦练二年有余,不但将铁伞尊者所传的绝艺练得熟练无比,而且把梅冷雪交给他的那本冷梅剑法也练成了。 这两种绝艺都是当代武林绝顶高手成名之武学,以他的想法,必然一举击败岭南幽客。 岂知他不但把这两种武功全都使了出来,而且还加上幻影之术,却只在朴摩天胁下划伤一条剑痕,而未能将之击倒。 结果朴摩天很快地便已洞澈他那幻身的奥妙,而瞑目与他对敌,以破雷锥与紫电手两种武功交互运用,结结实实的在顾剑南肩背之上打了一掌。 顾剑南苦笑了一下,忖道:“若非我这两年来为了想要出得绝谷,而竭尽一切心力苦练轻功,说不定今晚便无法逃过朴摩天的毒手!” 他本抱有很大的信心,自绝谷来到江湖,本想进入金缕宫内大大捣乱一番的,谁知却在遇见朴立人之后,很快地便被朴摩天击败,使他的信心受到重大的打击。 他沮丧地忖道:“看来我的武功还差得远,还必须下一番苦功才行,不然怎会连空手的朴摩天也打不赢?” 其实,他凭藉血剑面对空手的朴摩天,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因为朴摩天以家传的无极武功为本身武功的基础。 他成名武林完全是以霹雳神拳和破雷锥拳上功夫,配合他本门的护体罡功,自然与梅花上人以剑成名,或其他以兵刀扬名的武林高手不同。 他那一双铁拳在他说来,较之天下任何兵刀尤为厉害,所以顾剑南虽以剑伞与与之相抗,并不能算得占优势。 顾剑南虽然得到铁伞尊者的真传,但是二年多以来,他独自一人在深山绝谷里苦练绝艺,并没有第二人作他的关键所在。 而这些因素对每个武林人来说,完全是由经验中亲身体验出来的,在每一次搏斗中,都能够得到许多经验有助于改进招式中的缺点,加强变化上的反应等等。 顾剑南本身的修为绝对可以跻身于武林一代高手之列,但他所缺乏便是这种临敌时的经验。 这使得他在每一次出招时,往往不能很适当地以最完美的角度攻出致敌于死地的一招,尤其在应付对方的攻势时,往往不能很快地产生最恰当的反应。 他若是与一般武林高手应敌,神妙的招式与深沉的内力自然可以弥补经验之不足。 可是他方才所面对的敌人乃是被称为武林中绝代高手的岭南幽客朴摩天,以搏斗的经验而言,顾剑南是实在差得太远。 所以他也就是用这一个绝对的优势,在顾剑南施出幻身术将他杀伤后,而迅速地想出应对之法,在闭上双眼,纯用听风声之术破去对方的幻身术,终于击败顾剑南。 顾剑南立身在丛草里,想了好一会,心中的沮丧之念,才慢慢地淡退下来,可是他肩上的伤势,却愈来愈是痛得厉害。 他在绝谷里仅仅跟铁伞尊者相处了三天,除了武功之外根本没有从铁伞尊者那儿得到什么。 密宗的疗伤祛毒之药神效无比,可是铁伞尊者既未收顾剑南为徒,自然不会将密宗的所有技艺都传授给他。 因而,顾剑南此刻身上空空的,甚而连一般江湖上的伤药都没有,虽然那些药并不能治好紫电手所击中的伤势,至少也会使他心理上好过一点…… 可是,他此刻半边身子如同火烧,肩上伤处肿起老高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剑南忖道:“我看还是忍耐一下,等到了镇市之上,再找个郎中看一看……” 他还以为被这种武林绝传的紫电手所击中之伤,普通江湖郎中便能治得好,若非是他曾经服过许多灵药,内力又复深之极,他此刻早死于非命。 拨开草丛,他缓缓行去。 天上阴云沉郁掩遮星月,四野一片漆黑,顾剑南要想藉助什么光亮找寻路径,那是太难了。 他只有凭着浓云未起的印象,向通往金缕宫前的那条大道行去—— 第八章 飘雪·冬夜·平安客栈 他走得很慢,一方面是不明方向,另外则是肩上的伤痛得厉害,以致影响行动。 夜风寒冷逾冰,刮过脸上,有如一把冰刀,可是吹在身上,却依然不能够使那伤处的灼热疼痛之感稍为减轻,反而是更加灼热。 在密密之草丛里,迂回地行了好一会,他方始寻到了那一排稀疏的柏树作为目标,穿出疏林,踏上黄泥道上…… 他心中明白朴摩天痛恨自己,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所以一踏上那条黄泥道,立即蹲下身去,凝目向四下仔细的搜索了一遍。 夜色沉浓如墨,周遭除呼呼的寒风吹过树梢,而发出啸啸之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更不见一个人影。 顾剑南默然蹲在地上,静静等了片刻,也不见朴摩天出现,方始站了起来,循着那条黄泥路飞奔而去。 他一面飞奔,一面心中暗忖道:“想必是朴摩天心中悬念公孙输在施术替朴立人接续断臂,虽然鬼医之名天下皆知,但是朴立人断臂过久,不一定能够接续得好,所以朴摩天下放心,而没有继续潜伏在附近……” 想到公孙输,他不禁在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因为鬼医公孙输的医术之高天下第一,而他此刻负伤在身,却不能找他医治。 他暗叹口气,忖道:“不知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够亲手击败朴摩天,也让他负上重伤而无处寻医,像个落水狗样的到处乱窜,躲躲藏藏的。” 直到现在,他仍为自己之被朴摩天击败而耿耿于怀,而他肩背上的伤痛也使他忘不了这次失败。 其实他与朴摩天方才一番拚斗,是在黑夜郊野之中,并没有任何人在旁观战。 若是武林中有人亲眼看见被视为七大高手的岭南幽客朴摩天,竟被初出茅芦的顾剑南伤了一剑。 那么不等到天一亮,这一件轰动武林的事,便立即会传遍江湖。 别说是能够伤了朴摩天一剑,就算是有人能够在朴摩天手下全身而退,他立即便能扬名于武林。 尤其在天下七大高手中,掌圣云中子被杀,剑圣梅花上人退隐,琴圣郑无心失踪,血手天魔顾明远变疯之后的今日武林,这仅存的仍在江湖中不时出现的三大绝顶高手,在武林中的威风更是隆重无以复加。 虽说藏土丹珠活佛进军中原,但他在武林中人的印象里,仍然只算是异土之人,较之七大绝顶高手实在还差上一截。 因而在此武林后起之秀寥寥可数的时候,顾剑南之杀伤朴立人,几与岭南幽客战成平手之事,若传出江湖,必然会轰动整个武林…… 但在顾剑南本人说来,他并不满足于这些,他深以自己一出江湖,便败于朴摩天手下而感到难过。 他的眼光与目标,是放在将来一举击败朴摩天之上,若是能击败了七大高手,那时,他也将成为武林绝项高手…… 他的豪气若是传出江湖,将是何等使人惊奇之事,但他此心中只是感到沮丧,因为他是在受伤的情形下,逃避朴摩天的追赶,这一点使得他感到很痛苦。 这一份心里的痛苦远甚肩上中了紫电手后所受的伤,所产生的痛苦。 他喃喃道:“无论要多久,无论要下多少苦功,我必然要练成更高的武功,击败朴摩天。” 沿着大道奔跑了约有半盏茶光景,顾剑南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落了雪片,有似一片片的羽毛,那些雪花自空中冉冉飘下,落在树枝,草丛、泥地,很快地大道都铺上了一层,白白的如天鹅绒般美丽。 顾剑南擦了擦脸,那些落在身上的雪花很快便溶化了,雪水沾着面额流进嘴角,竟有点淡淡的甜味。 可是他的心里却显得非常苦涩,因为肩上的伤痛愈来愈恶化了,随着他急速的前奔,几乎整个肩背都着了火,浑身骨节也好似已被拆散了似的。 他放慢了脚步,俯下身去,在地上抓起一大把雪,然后重重地按在左肩受伤处。 冰冷的雪团敷在火热的伤口上,确实颇为舒适,顾剑南精神一振,又加快脚步往前飞奔。 路上,他一连换了三次雪团,敷在背上的雪团溶了,化成水流在身上,很快地他的衣服湿淋淋地,仿佛刚从河里爬上来一样。 在如此寒冷的夜晚,他身穿一袭夹衣,并且还全身湿透,在雪花纷飞下奔跑,这份痛苦真非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 可是顾剑南以往曾经遭受过比这更甚的痛苦,肉身所受的苦痛,在他说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在换上第四次雪团时,已发觉远处紧密的灯火闪烁。 他抹了把脸,加速飞奔过去,很快地便奔进一个小镇。 镇上静寂如死,连人家养的狗都畏缩在屋内,所以当顾剑南双足踏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的街道时,连一声犬吠都没听到。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低矮房屋,从那如棉絮般飘落的雪花下穿过,落在三丈外的一盏灯笼上。那盏灯笼缚在一枝竹枝上,高高的挂起,在北风里不停地摇晃着。 虽然雪花纷纷落在那圆形的灯笼上,可是很快地便滑落,摇曳的烛火闪现出灯笼上朱红的四个大字,依然清晰地可以看到。 “平安客栈!”顾剑南轻轻念了声,忖思道:“这是个最普通的名字,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家平安客栈,在这静谧的冬夜,确实有能给人一种平安的感觉。” 他缓缓沿着街道行去,在身后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平安客栈之前。 站在客栈里的伙计睡得太熟了,或者是北风的呼号声太大,顾剑南在门外敲了好久,依然没听见里面有人应门,倒是把缩首蜷曲而睡的看门狗给吵醒了。 里面传来一阵犬吠之声,接着镇上的狗几乎都被吵醒了,于是犬吠阵阵此起落,霎时把这寒夜里的静谧完全破坏了。 顾剑南皱了皱眉头,忖道:“这店里的伙计真是睡得跟死人一样,怎么敲了这半天的门都没有反应!” 敢情他用力敲门,抽动了背上受伤的肌肉,以致一阵阵的发痛。 他咬了咬牙,多加些力量,用劲又敲了几下,沉声喝道:“伙计,开门!” 里面传来低沉的喝斥之声,犬吠一停,接着便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是谁呀!这么晚来敲门?” 顾剑南道:“是我,投宿的。” 门扇微开,里面一个披着棉袄、拖着布鞋的瘦削汉子,探出半边身子,喃喃道:“这么晚还来,真是讨厌……” 顾剑南跑了一晚的路,身上伤势又痛,全身湿淋淋的,虽然不冷却也非常难受。 他虽然个性温和,但在这种情形下再听那伙计说出这种话来,也不禁怒火中烧。 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个伙计的胸前衣襟,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个瘦削的伙计整个身子被顾剑南往上一提,立即悬空吊了起来。 他原来半眯着眼,眼角的眼屎还未拭掉,这下整个身子被人提起,顿时吓得他张大了眼睛。 当他看清楚站在面前的顾剑南时,不禁目瞪口呆,颤声道:“客官,您……” 顾剑南看到那伙计骇怕畏惧的样子,心中怒气已消,将他放落地上,沉声道: “夜虽然已经深了,但是你们开客栈的,岂能因为夜太深而讨厌客人的来到吗?” 那个伙计惶然道:“是!是!客官您说的是,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 顾剑南一脚踏进客栈,问道:“这还有下次吗?” 那个伙计颤声道:“没有……没有……是,小的失言了!” 顾剑南看到那伙计的害怕样子,失笑道:“我这么可怕吗?” 那个伙计浑身颤抖,道:“门……门没关起来,太冷了!” 顾剑南微微一笑,反手将门掩上,道:“有房间吧?” 那伙计点头道:“有,客官你是要睡通铺还是……” 顾剑南道:“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能睡通铺?替我准备个单房!” 那伙计缩着脖子,傻楞楞地道:“客官你怎么弄成这样子?这么深夜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顾剑南看到他那傻样子,不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傻里傻气的?” 那个伙计笑道:“客官您真是聪明,一猜就猜对了,我正是叫傻大宝。” 顾剑南摇头笑道:“真不晓得这客栈为什么会用你做伙计,看你这付傻样子!” 傻大宝咧开了嘴笑道:“这是我叔叔开的店,还是我老娘叫我来帮他忙呢!否则我可不想在这儿做,您看,这么晚了,天气又这么冷,我还要起来开门……” 他噜噜苏苏说了一大堆,顾剑南不耐烦地道:“好了,你快带我到房里去吧!” 傻大宝从柜台上拿起烛台,不再吭声,领着顾剑南往通道走去。 顾剑南只见这家客栈颇为宽敞,中间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全是隔开的房间,他随着傻大宝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小房间。 傻大宝将烛台放在桌上,道:“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还没到晚上,我们便已经把炕烧好……” 他转过身来,这才看到顾剑南背上的衣服破了一大块,露出红红的伤痕,半边衣服都湿透了,他愕然道:“客官,您!” 顾剑南把包袱和铁伞往炕上一放,侧首问道:“怎么啦?” 傻大宝口吃地道:“您的背上……” 顾剑南自进到客栈之后,由于傻大宝傻呼呼的样子,使得他一时反倒忘了肩背上的伤痛。 这下被傻大宝一提,立时感到分外的痛苦,他咬了咬牙,道:“没什么,是在路上摔伤的,明天你去请一个郎中。” 傻大宝唯唯诺诺地道:“客官,你还要不要什么东西?” 顾剑南道:“你先给我提壶热水来,我要抹个澡,然后把湿衣服换下来。” 傻大宝看看顾剑南那副狼狈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这么大雪天,赶夜路的人真辛苦,若是稍不小心便会跌跤,客官您若是不忙着赶路的话,依小的看来,还是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顾剑南没料到这傻呼呼的伙计,还会说出这番道理来,他笑了笑道: “傻大宝,我看你倒也真会做生意,并不像你的名字那么傻!” 傻大宝咧着嘴道:“到现在为止,只有客官你一个人说我不傻,其实我倒也希望我不被人家看成那么傻!” 他眨了眼又道:“记得有人说过什么大智若愚这句话,也许我不是什么大智,不过倒也并不真笨……” 顾剑南凝望这傻头傻脑的伙计一眼,忖: “像他这样可能才是最快乐的人,因为他的天地狭窄,思想仅局限在某个范围,他不会想到许多身旁外之事,当然他的烦恼就少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肩背上又抽痛起来,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傻大宝道:“客官,您怎么啦?” 顾剑南摇了摇头,忍着痛脱下了夹衣和中衣,然后解开包袱,拿出一条汗巾,轻轻的拭了拭身上的汗水。 他从屋外风雪中进入屋内,仅这么一会儿,由于肩背的伤痛,使得他全身都冒出汗来。 傻大宝看到他脱下身上衣衫,露出肩背的伤,咋舌道:“客官,你这一下跌得太重了,背上肿起好大的一块,而且左肩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紫青色……” 顾剑南痛苦地拭去背上的汗水,转身道: “大宝,你别多说了,快替我把开水拿来,哦!此外再拿一壶酒来!” 傻大宝点头道:“这个天气喝两盅烧刀子是最好不过了,哦!对了,客官我倒忘了我房里还留有王二麻子的狗皮膏药,要不要给你带一帖来?” 顾剑南皱眉道:“什么狗皮膏药?那王二麻子又是谁?” 傻大宝道:“王二麻子是我们这镇上最出名的跌打损伤的郎中,他所熬练的狗皮膏药虽然名字难听,可是却非常有效,上回我摔坏了胳膊,敷了两帖便好了!” 顾剑南此刻真是病急乱投医,他想到要等到二天之后才是与鬼医公孙输约好见面的日子,在这三天里,他是非要找点药压压不行。 因为他知道这三天内,随时都会遇见金缕宫派出来搜索的人,朴摩天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了他的,若是再遇见金缕宫的铁卫,他没有一点抵抗力,岂不糟糕吗? 略一沉吟,他点头道:“好吧!你就把那帖狗皮膏药给我带来吧!最好带点下酒的菜,我今晚还没用过饭呢?” 傻大宝点了点头道:“好!小的一定马上就把膏药带来,不过,客官,下酒的菜可没有了,土豆行不行?” 顾剑南挥了挥手,道:“好吧,你就快一点去吧!” 傻大宝唯唯退出屋内,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顾剑南深深的嘘口气,打开包袱,把里面的衣裤全都拿出来,只见那些衣衫都微微有点潮湿了,于是他把衣裤铺平在暖和的炕上,然后把褥子垫上,盘膝坐在坑上。 把肩上的伤痛推出脑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顾剑南很快地便凝聚心神,提气运功。 一直把体内的真气运行两匝,顾剑南方始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长长的嘘了口气,觉得身上舒服不少,连夜来的辛苦搏斗,拚命逃奔,所加诸于身体上的疲劳,此刻都已消除干净。 他暗忖道:“幸亏朴摩天那一掌攻出时,我已运气护身,加之他当时是在瞑目之下出掌的,所以没有击中我的要害之处,体内的真气也没有受到震荡,否则我根本就不可能逃出这么远!” 意念飞驰,他从自己连夜奔逃,想到三年之前,随着父亲上武当山时遭到玄清道人的陷害,而引出掌圣云中子出面拦阻。 虽然那次搏斗,云中子并没有占上风,可是顾明远却也身负重伤,使得他不得不背负着顾剑南往后山逃去。 从父亲身上所受的那些斑斑的伤痕想起,顾剑南不禁对自己生出一股鼓舞之心。 他暗忖道:“爹爹他英雄盖世,身上也免不了受过那么多刀伤剑痕,可是他依然如此健朗、如此坚强的活下去,我这一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深吸口气,只觉背上这点掌伤实在无所可念的,上身略微挪动,他继续忖道: “人生随时都会遇上逆境,任何强壮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被环境击倒,可是最可贵之处,便是他在倒下去之后,能够立即站起来,更英勇地迎向挑战,爹爹英名盖世,遇到那么多的挫折,却从不退缩,我是他的儿子,岂能如此懦弱? 若是爹爹在此,他也不愿见到我像个小孩子那样,受了这么一点伤,便沮丧消极,他老人家必然会骂我没出息的,我岂能够使得他老人家在见到我之后对我失望?” 他从小残废,一直受到父亲的保护,因而产生一种依赖的心理,可是当他离开父亲之后,环境给予他种种打击,使得他慢慢地坚强起来了。 他从那些打击中得到一个教训,那便是人不能永远依赖他人,而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求得生存。 这种意念使得他逃过了许多重大的灾难,他能运用自己的机智来应付外界加诸他身上的压力,而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条件。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然不会忘记他那有如天神般昂立于天下的伟大父亲。 顾明远一生的作为,给予他的影响太大了,在他的心中,他的父亲永远是他精神上安定的力量,给予他的勇气、信心与坚强的意志。 因而他在沮丧中很快能回复自己的信念,而不再把身体上所受的伤痛,视为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活动一下左臂,竟觉得肩背上虽然还是又烫又痛,可是却已觉得较之方才减轻了许多。 嘴角浮起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他喃喃道:“朴摩天,你目前纵然强过我许多,但是我终有击败你的一天,因为我有这个信心,至底限度,你的年龄比我大,你已垂垂老矣,而我却还年轻!你就算再狡猾、再厉害,可是你仍然不能击败岁月给予你的打击,在你老去之前,我终将亲手击败你……” 他正在自言自语,门外人影一闪,傻大宝提着水壶,拿着酒坛,已走了进来。 他双足一踏进门,便见到顾剑南赤着上身,盘膝坐在炕上,正在喃喃自语,不禁愕了一下,诧异道:“客官,您……” 顾剑南哦了一声,道:“你回来了!” 傻大宝把酒坛和水壶都放在桌上,道:“客官,您一个人在跟谁说话啊?” 顾剑南此时已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在跟自己说话!” 傻大宝愕了一下,不解地抓了抓头上的乱发,又摇了摇头,道:“跟自己说话?跟自己有什么话好说?” 他还以为顾剑南是因为伤得太厉害,以致影响到神智不清,于是瞪大眼睛,凝注在顾剑南的脸上。 当他看到顾剑南脸上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诧异地喃喃道:“这真是奇怪!” 顾剑南看到他那付傻像,不禁失笑道:“有什么事使你觉得奇怪?” 傻大宝只见顾剑南的面庞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是那样地平和,他的眼睛黑亮发光,浓浓的剑眉舒展地斜飞,嘴角漾起欢愉的微笑,使人一看了便生出喜悦之心。 他楞了楞道:“客官,您变了!” “我变了?”顾剑南诧异地道:“我什么地方变了?” 傻大宝道:“你变得漂亮了!” “漂亮了!”顾剑南一楞,问道:“你怎么想的?” 傻大宝道:“方才你进来时满身是雪,一脸疲惫痛苦的样子,此刻却……却完全不同了……” 顾剑南也被他的话说得心里感到莫名其妙起来,他诧异地道:“这又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又在那一点呢?” 傻大宝比划了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来,他不好意思地道: “客官,这个小的可就说不出来了,不过小的认为是这样的,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照一照镜子看看,小的绝没有说错的。” 顾剑南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真意,也明白傻大宝没能够说出来的意思。 他暗忖道:“方才我在疲惫之下,再加上伤痛的影响,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可是此刻我的信心已在逐渐恢复,再加上休息了一会,已不再疲惫,自然神态有所不同,虽然我身上的伤还是在痛,可是那已不足影响我开朗的心情,他见到我当然与刚才不同……”他颔首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那是因为我心里愉快多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遇见你,另一方则是因为屋里比外面温暖得太多,而温暖与友情总是最能使人感到欢愉的,你说对不对?” 傻大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客官,小的认为您若是在喝上一盅酒,然后把胡子刮掉,必然显得更加漂亮!” 顾剑南摸了摸颔下的虬髯,再看到傻大宝那傻呼呼的表情,不觉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震荡在室内,震得屋上的尘埃簌簌落下,傻大宝几乎吓呆了,连忙嘘声道: “客官,你小声一点,现在别的客人都在睡觉,您……” 顾剑南连忙止住笑声,压低声音道: “哦,我一时倒忘了置身何处,实在不应该!” 话声未了,门外已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喝骂道:“他xxxx的,那个龟儿子深更半夜的干嚎?格老子的吵人睡觉。” 傻大宝伸了伸舌头,连忙跑到门外,道:“各位客官请原谅,是小的睡觉的时候说梦话,发梦笑……” 那个破锣似的声音道:“格老子的,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没有听说那个龟儿子发梦笑!” 傻大宝连忙出声道歉,好半天才使客栈里回复沉寂,然后他才掩上门走进屋里。 顾剑南带着歉意道:“大宝,害得你被骂了!” 傻大宝摸了摸头,道:“没什么,好在这个客栈不是外人开的,不然我可要卷铺盖滚蛋了!” 顾剑南凝望着傻大宝那瘦削的脸孔,只觉那张平庸的脸上洋溢着温暖,他走了过去,一拍傻大宝的肩膊,道:“大宝,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傻大宝似乎受宠若惊,道:“客官,您说……” 顾剑南道:“在下姓顾,顾剑南,你就称我的名字吧!” 傻大宝嗫嚅道:“这怎么可以呢,小的我!” 顾剑南诚挚地道:“虽然并非每个人都有高贵的出身,但是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没有人能够凭藉他的出身而瞧不起其他的人,所以你我自然也能成为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傻大宝目瞪口呆,真不晓得他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要知这种生而平等的思想,若在今日说起,是很普通之事,谁都会知道的。 但是在以前那种封建社会里,阶级的分别最是严格,就算是在武林中,也存有门户之见,自然不会有这种平等思想。 顾剑南说出那一番话也只是因为一时的感触,其实他抓住这个意念,有如夜空偶然一现的雷光,只是瞬息间的事。 傻大宝摇了摇头道:“这个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如此放肆,客官我看,你还是快点抹个澡,让小的帮你把膏药敷上吧!” 顾剑南说出那番话后,想了半天,方始叹了口气,忖道: “这种阶级的观念,深植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不知要到那一天才能够消除!” 他也不再坚持已见,因为他知道以傻大宝这种人必然不会想通这人生而平等的道理,他又何必多费口舌呢?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要早点睡觉了!” 傻大宝把壶里的水倒进摆在炕边的木盆中,然后自怀里掏出一块膏药,放在烛火上慢慢的烘烤。 顾剑南抹了个澡,觉得舒服多了,他用热手巾在肩上伤处敷了几次,觉得肌肉已不若方才那样疼痛。 傻大宝等他抹好了澡,把手里拿着的膏药,往顾剑南肩上伤处贴好,然后道: “客官,您喝点酒睡吧!” 顾剑南穿好衣衫,道:“大宝,你要不要也喝一点祛祛寒?” 傻大宝摇了摇头,道:“不了,小的忙了一整天,也该去睡了!客官你一个人慢慢喝吧!” 顾剑南望着他那张诚朴的脸,颔首道:“你去吧!” 傻大宝端起水盆道:“明天小的找个剃头的来,替客官把胡子剃掉,这样您就显得精神更好一点了。” 顾剑南笑道:“别忘了,还替我找个郎中来?” 傻大宝:“小的不会忘记的,客官您放心好了。”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顾剑南突然喝道:“大宝,你等一等。” 傻大宝闻声止步,转过身来,问道:“客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顾剑南伸手到包袱中掏出一锭银子,走了过去道:“这个你先拿去吧!” 傻大宝脸色惶恐地道:“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顾剑南把银子塞在他的怀里道:“我住店、喝酒、请郎中,不都需要钱吗?你先拿这锭银子去,不够的明天我再给你。” 傻大宝嗫嚅道:“客官要不了那么许多,您给的足足有十两银子,而这些……” 顾剑南没容他说下去,道:“不要再噜嗦了,快去吧!” 傻大宝被他推到门口,道:“那么,客官,小的就替您保管……” 顾剑南道:“什么保管不保管的?剩下多少,就算赏给你的吧!” 傻大宝一楞,道:“什么?赏……赏给我,这……” 顾剑南不再理会他,把门一关就上了闩,然后走到桌边,拍开酒坛封泥,仰首喝了一口。 酒很辣,呛得喉咙直冒火,他咳了一声,挥袖抹去嘴上的酒渍,挟起一块腌菜放在嘴里嚼着。 风雪之夜,他在雪地里奔波了有一个时辰之久,这时处身在温暖的屋中,虽然酒太辣,菜太差,喝起来却份外有味。 烛影摇曳,顾剑南就这么坐在桌边独饮独酌,不一会便将坛里的酒喝去一大半。 他只觉全身炙熟恍如火烫,站起身来,正要解去身上衣服,竟觉得头有点昏,胸中酒气往上直冒,差点站立不住,赶忙扶住桌子。 他望着桌上盘中剩下的几颗土豆,喃喃道:“酒喝够了,我也该睡了!” 吹熄了烛火,他跌跌撞撞的走到炕边,然后躺了上去。 身躯才一躺平,他犹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轻碎的铃声,那正是马身上系着的辔铃声响。 那一阵铃声自远处传来,直到客栈门口方始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一声轻柔的声音道: “爹,我们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顾剑南神智正在昏昏沉沉之际,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全身一震,自炕上挺身跃起,失声道:“冷雪,那是冷雪的声音!” 他身躯一离开土炕,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立身不住,重重地摔落地上—— 第九章 穷理·天道·大智若愚 一夜的风雪,给大地添上一层新装,到处都是粉装玉琢的,极目望去,玉树琼枝,只见天地间是一片纯白的,仿佛是一大块凝结的玉…… 傻大宝披起了衣衫,睡眼惺忪地套上了鞋,然后打个哈欠缓缓地走到屋角,拿起一柄竹帚,走到门口,拔开了门闩。 这是他每天早晨都要做的例行工作,把店门打开,清扫干净,然后取下挂在墙上的灯笼唤醒掌柜的,再到旁边院落里准备马匹,再站在店门口哈着腰送客人上路。 昨晚,直到夜深之后,他还接了两批客人,所以睡得晚了些,起床时也觉得困倦之极。 他打了个哈欠,拔开门闩,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堆积在门口的雪已随着门闩被拔开,而倒了进来。 傻大宝不禁吓了一跳,一拉开门,只见门口堆积的雪,足足有半个人高,张眼望去,街道上也都积雪四尺,不见一个人影。 他抬起头来,只见灰蒙蒙的天空,尚有鹅毛似的雪花片片飘落,每一户人家的屋顶上都铺上一层厚厚的新雪,一条条的冰珠从檐角挂下,颇为美丽。 他喃喃说:“立冬以来,这是第一次雪,怎么会下得如此之大,看这种光景,恐怕要好几天才能天晴!” 他话声未完,背后一个声音接道:“嗯!这场大雪恐怕要好几天才能停得了!” 傻大宝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褐黄长衫、足登寿字履的长髯老者,正负着双手站在自己身后。 他认得这个老者正是昨夜最后来到的那四个客人之一。 他更记得清清楚楚,那四个客人中两个是老人,两个则是年约十八岁左右的少女。 昨夜,他虽然仅仗着昏黄的灯光瞥了那两个少女一眼,却也使得他一晚都没安睡,敢情那两个少女长得美如天仙,他有生以来竟是第一次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因而他在目瞪口呆之余,一夜都没睡好。 一看到这长髯老者,他的脑海里不禁又回想起昨晚所见到的那两个少女的倩影! 他脑海中绮念丛生,却因为那个长髯老者威严的目光而清醒过来。 望着那老者颔下雪白的长髯,他口吃地道:“老爷子,您……您起得真早!” 那个长髯老者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嗯!老夫一向是早起惯了的,虽然昨夜风雪纷纷,却也不耐久睡!” 傻大宝脸上堆着笑,道:“是呀!年纪大的人,总是睡不久的,老爷子,要不要小的替您去预备些热水洗脸?” 那长髯老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要看一看今年的这场新雪,而且你还要把门前的积雪清扫干净,不必麻烦了。” 傻大宝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每天清晨所要做的例行工作,慌忙地拿起靠在门边的扫把。 那老者看到他这么慌张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问道: “我看你倒好像没睡醒的样子,否则怎么会这样慌慌张张的?不如让老夫来替你扫去门前的积雪……” 傻大宝闻言一楞,双手把竹扫把抓得紧紧的,似乎惟恐那老者会夺过去似的。 那长髯老者微微一笑,道:“看你那样子,老夫说的不错吧!” 他又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好了,老夫不会夺去你手中的扫把,你又何必抓得那么紧?” 傻大宝这时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太过紧张了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小的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老爷子你是何等尊贵之人,岂能够替小的扫去门前的积雪? 等会儿让我叔叔看见了,小的不被骂死才怪!” 那长髯老者微微一笑,道: “老夫在家中也时时扫地扫雪,事实上这也算不了什么,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傻大宝嗫嚅道:“不是小的过于紧张,而是方才老爷子您悄悄的来到身后,着实把小的吓了一跳,所以……” 长髯老者笑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倒错怪你了!”他话声微微一顿道: “我看你这个倒也很诚朴可爱,数十年来,老夫只见到人心愈来愈险恶,愈来愈是狡猾,像你这样老实忠厚之人倒也少见了。” 傻大宝喃喃道:“老爷子您太过夸奖了,其实小的最傻不过了,我叔叔便当骂我傻,而别人也称我为傻大宝……” 那长髯老者道:“世人每自以为聪明,天下没有一个人自认是傻瓜,像你这等自认为傻之人,的确少见……”他掀髯感叹地道:“为人处事,最难之处便是自认为傻,其实大智若愚,世人多不知此理,而偏欲卖弄聪明,勾心斗角,竭尽智力,以致江湖纠纷日起,天下苍生不宁!” 傻大宝不解地望着他道:“老爷子,您说的话太过深奥,小的一点都听不懂。” 长髯老者感叹地道:“听不懂也好,其实世事懂得愈多,愈是使人痛苦,还不如不懂的好!” 傻大宝摇着头,不解地道:“老爷子,您这番话,小的更是不懂了,小的只听说过人要读书,要明白世事,懂得人情世故,还没听过如您老说的愈是不懂愈好!” 长髯老者沉声道:“何止你不懂?老夫行年六十有九,直到最近方始悟出此理,以往老夫还不是认为穷理致知,以毕生精力苦研绝学,谁知后来却发觉天下任何事情都是一样,愈是穷其深奥,则愈是痛苦!” 他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傻大宝的肩膀,微微一笑道: “我说的这些话,你是不会懂得的,事实上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懂得?” 傻大宝哈哈地一笑,道:“是的,老爷子您说的话太过于深奥了,小的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这就跟昨夜那个年轻客官一样,他说的话,小的一句也听不懂!” 那长髯老者颇为惊奇地啊了一声,问道:“有这样的事?你且说说那人说过些什么话你听不懂?” 傻大宝摸了摸后脑勺,道:“那个年轻的客官大概比老爷子您早到一个时辰,他曾经要小的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老爷子,你想想我们这些做伙计的怎敢称呼客官的姓名,当然小的不敢罗,谁知道那位客官却说出一番道理!” 那长髯老者非常注意地问道:“他说了些什么来着?你说给老夫听听看。” 傻大宝道:“那位客官说的话小的虽不懂,不过还记得他大概是这么说的!” 他沉吟了片刻,道:“他说,每一个人都是生来平等的,没有一个人可以因为出身的不同而瞧不起别人!”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在做人的基本条件下,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尊严,而不能够随着出身的高低尊卑,划分等级,也就是说人是绝对平等的!” 说到这里,他望了望那长髯老者,讪讪地道:“那位客官说得很多,小的也不能够完全记得,不过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老爷子,您想想看,小的身为这个客栈里的伙计,怎能照他所吩咐的那样,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他把话说完了,只见那长髯老者右手轻轻抚着颔下花白的长髯,默然沉思,竟似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傻大宝楞了楞,问道:“老爷子,您怎么啦?” 那老者依然抚髯沉思,没有理会他。 傻大宝愕然忖道:“看来这又是个怪人,跟昨晚那位姓顾的客官一样!” 他正在忖思之际,只听得那长髯老者喃喃道: “人皆生而平等,在做人的条件上,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尊严!” 傻大宝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那长髯老者,正想不再理会他,准备持扫帚将门前的积雪扫去,却听见那老者蓦地一拍掌,道:“说的真有道理,真有道理!” 傻大宝问道:“老爷子,您!怎么啦?” 那老者笑道:“老夫好得很,没什么!” 傻大宝不解地问道:“老爷子,你认为那位客官所说的话有道理?他并非在胡说?” “怎么会是胡说?”那长髯老者肃然道: “这一番话大有道理,岂是一般平庸之士所能想得到的?” 傻大宝疑惑地道:“这么说,皇上岂不也是人?难道我也跟皇上一样平等?这岂不是说小的也可以做皇上了?” 说着,他不禁傻笑起来。 那长髯老者肃容道:“孟子曾说过这么几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的意思里还未完全说出人皆生而平等的真意,但是每一个人确实是应该平等的,你岂不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人只要有毅力、有恒心,有什么事做不到?皇帝老儿又算得了什么?” 傻大宝吓得伸了伸舌头,道:“老爷子,您这么说,小的可不敢听,别让官府里的人听见了,抓去要杀头的!” 那长髯老者看到他这付样子,心中不禁暗自叹息道: “现在我倒也分不清楚,人到底是要聪明的好,还是愚笨的好?聪明如那个客人所说的人皆生而平等,他那种智慧必能使他有一番大的作为,愚笨如这个傻大宝,他的愚笨却使他永远安于现实,不求上进,料想十年二十年之后,他必然也仅是一个伙计,可是他却少了许多痛苦,那面对人生绝望的痛苦!” 他眼中现出一片迷茫之色,凝望屋外自空中飘落的片片雪花,沉思道: “具有大智慧之人,穷研人生哲学,而能发现人生无限深远的痛苦,然而愚笨之人却只昏昏噩噩的终其一生,眷恋着与生俱来早已被命运安排好的生活一直到死,这两种人那一种才算是真正的聪明? 人,到底要做那一种人?是要作个平凡庸碌一生的人呢?还是作一个反抗命运、洞澈人生奥秘的人?” 一时之间,他整个思绪都回转在这个问题上,可是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问题抛诸于脑后,忖道: “反正这场大雪不会就此停止,我也不急于赶路,无论如何,面对如此智慧之人,不能轻易错过,总要与他见上一面,谈说一番!” 他意念一定,于是决定让傻大宝带着自己去见一见那个客人。 抬起头来,他只见傻大宝双手握着扫帚,已快将门前石阶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他轻轻咳了声,道:“伙计!” 傻大宝闻声抬起头来,问道:“啊,老爷子,您有什么事吗?” 那长髯老者道:“你可否暂时放下扫雪,带领老夫到那位客官处拜访他一下?” 傻大宝道:“您说的那位姓顾的客官?” “哦!他姓顾?”那长髯老者:“你去瞧瞧,如果他已起床,那么便传话进去,说老夫想和他谈谈!” 他话声顿了顿,道:“你对他说,老夫姓梅,草字逸夫!” 傻大宝嘴里念了念那老者的名字,道:“梅老爷子,小的认为恐怕有点不妥!” 梅逸夫微愕道:“有点不安?莫非他……” 傻大宝道:“那位客官昨晚冒着风雪步行而来,在路上滑了一跤,摔得好重,肩背上都肿起一大块,他昨晚又喝了不少酒,此刻恐怕还未醒来!” 梅逸夫轻抚长髯,道:“哦!原来如此!”他心中暗自忖思道:“天道不公,以如此大智慧之人,竟连匹马代步都没有,在大雪之夜,还要步行而来!” “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忖道:“其实以他的那种思想,绝不会被人所接受,尤其如此智慧之人,自然不肯向任何人低头,他的落魄也将是必然之理了!” 傻大宝不晓得他心中想些什么,听到梅逸夫叹气,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未能替他带路所发;略一犹疑,傻大宝道:“老爷子,如果您一定要见他,小的去问问看,如果他已经醒来的话!” 梅逸夫听了傻大宝的话,才晓得他误解了自己叹息的意思,他也懒得向傻大宝说明,顺着他的话,说道:“老夫虽非郎中,但是跌打损伤之类的小恙,老夫相信是可以治得好的,你如果看到他已醒来,便说老夫可以为他治病。” 傻大宝喜道:“老爷子,您还会治病啊!那位客官昨晚便对小的说过,要小的一大清晨,便去替他请一个郎中来,小的刚刚起来,正愁雪下得太大,不方便出门,谁知……” 梅逸夫微微皱眉道:“好了,你这就去吧!” 傻大宝道:“老爷子,您要不要跟小的一道来?” 梅逸夫想了一下,道:“好吧!你带路。” 傻大宝领着梅逸夫往里面行去,还未走到甬道尽头,左侧第三间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虬髯满面、脸色黝黑、身形高大的老者探首出来。 他一见梅逸夫,连忙躬身道:“老主人,您早!” 傻大宝只见那身形魁梧的大汉正是昨夜御车而来,载着那两个美丽少女的香车上坐着的车夫。 梅逸夫闻言点了点头,道:“太平,你也起得很早,昨晚没睡好吧!” 邓太平道:“老奴一想到快到金缕宫便睡不着觉,加以昨夜风雪颇大,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了下眼,方才听到老主人您在与人说话,所以起来看看有什么事。” 梅逸夫道:“太平,老夫对你说过好多次,不要那么称呼我,你怎么老是改不过口来? 说实在的,我是一向把你当自己兄弟一样看待,你又何必这样呢?” 邓太平笑了笑道:“也许就如老主人您所说的,叫惯了就没有办法改过口来,而且老奴这条命都是老主人所赐,怎敢与老主人兄弟称呼!这岂不是老奴太不知好歹了么?” 梅逸夫挥了挥手道:“太平,老夫不许你再这么说,需知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全是生而平等的,至于我救你一命,那纯是巧合罢了,而且过去的事又何必一再去提它?” 邓太平听不懂梅逸夫所说的话,楞了楞道:“老主人,你的意思是……” 梅逸夫笑道:“难怪你听不懂我的话中含意,这种思想是别人从未想到的,也不是任何人能够懂得的了,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的,有许多地方我也不太明白,现在正要请教别人。” 邓太平知道自己的老主人名盖天下,被许为武林中绝代高手,可是他已封剑十年,隐居冷梅谷中,每日以读书、植梅自娱,从未亲履江湖。 此次是一方面因为受到金缕宫朴摩天之传书所邀,另一方面则是受不了梅夫人时刻在耳边唠叨,所以带着小姐一起下山到金缕宫去。 他晓得这一去便要决定梅小姐的婚姻,老主人最主要的目的当然是要亲眼观察未来的女婿,岭南幽客朴摩天之子朴立人是否够资格做他的乘龙快婿。 他记得三年之前金缕宫生变之时,自己曾见过那个俊逸的年轻人,他也明白为了那个顾姓年轻人,梅小姐曾誓死反对嫁给朴立人。 可是梅逸夫却禁不住梅夫人大力赞同这门婚事,出乎不得已,只好携女下山,预备亲自再考察朴立人,以作最后之决定了。 一想到此次下山是为了梅小姐的婚事,邓太平不禁想起一路上而来,梅小姐在车中郁郁不欢之情。 他暗忖道:“这只怪那个姓顾的小子,自从三年前逃金缕宫出后,便毫无下落,音讯不明,否则……” 意念未了,他已听得梅逸夫呼唤自己,说道: “太平,你又在想些什么,是否认为老夫之言太过于荒谬?” 邓太平啊了一声道:“老奴无论如何都不敢这么想,也许是老奴太过于愚笨,不能了解老主人您话中的深奥之意!” 梅逸夫微微一笑,道:“太平,你也不必这么说,今天这场大雪不晓得要下到几时才停,我看你也可以多歇歇了,我这就要去看看那位具大智慧的年轻朋友!” 邓太平不晓得梅逸夫如此器重的那个人是谁,他也没有多问,垂手道: “老主人,您去吧!老奴到门外去瞧瞧!” 梅逸夫看他始终改不了这个称呼,摇了摇头,挥手道:“伙计,咱们走吧!” 傻大宝站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这下听梅逸夫说可以走了,连忙急步往里面行去。 梅逸夫在后面跟随着他,不前不后的,直到傻大宝走到顾剑南房门前停住了步子,他也停下身来。 傻大宝站在门外,低低的唤道:“客官,客官!” 房中一片静寂,没有回音。 梅逸夫道:“伙计,你不必再叫了,想必他昨夜宿酒未醒,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傻大宝犹疑了半晌,道:“好吧,老爷子,等会他醒了,小的再来请你!” 话未说完,他突然听到房中发出一阵呻吟声,紧接着又停了下来,不复可闻。 他愕然道:“客官,你怎么啦?” 梅逸夫道:“听他发出的呻吟之声,似乎他的病还不轻呢!伙计,你再唤一唤他看看。” 傻大宝举手敲门道:“客官,你开开门,小的把大夫请来了,您起来开开门!” 里面传来一阵呻吟,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声音道:“我……我不能……起……” 梅逸夫脸色凝重,沈声道:“他的病很重,伙计,你赶快想办法把门打开,迟了恐怕……” 傻大宝吓得几乎脸都青了,急道:“可是老爷子,门是从里面扣闩的,除非把门敲碎,不然……” 梅逸夫道:“让老夫来看看。” 他踏前一步,右手虚虚一按,里面“喀折!”一声轻响,门已应声而开。 傻大宝愕然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梅逸夫也没有管他在发什么傻,急步跨了进去,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人,正袒着胸睡在地下,好像受不了暖炕上的过热,而从炕上滚落下地,就那么一直睡在泥地之上—— 第十章 毒手·良心·欺世盗名 梅逸夫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已看出那个人相当年轻、也相当的英俊,虽然颔下长满了的虬髯,并且双眼紧闭,一脸的痛苦神情,但在梅逸夫眼中看来,他还是非常英俊。 目光凝注在顾剑南那斜飞入鬓、又浓又长的剑眉,梅逸夫心中暗忖道: “这孩子看来顶多是二十岁左右,他又怎会说出如此深奥的话来?” 这第一个念头刚从脑海掠过的同时,他的手已触及顾剑南的身上。 在这间屋内,由于门窗紧闭,又加上炕中烧了一晚的火,所以室内的温度相当的高。 可是梅逸夫手指一触及顾剑南身上,却发觉有如碰到一块冰似的,一股寒意从指尖传到体内。 他为之一愣,已发觉到顾剑南全身颤抖,脸上肌肉痛苦地不停抽搐,竟似是自己这手指轻轻的一触,便使得他如此痛苦。 梅逸夫脸色一紧,忖道:“这怎会是在雪中跌倒造成的?分明是被一种歹毒的掌力所伤,寒毒深侵内腑所致!” 他手指微微一跳,已将顾剑南三个要穴封住,使之暂时失去知觉。 这时,傻大宝已经走了过来,傻楞楞道: “老爷子,真是奇怪,门闩还是闩着的,不晓得怎么会从中断为两截!” 当他一看到顾剑南卧身于地时,立即话声一顿,蹲下身来,愕然道:“老爷子,他怎么啦?” 梅逸夫没有理会他,将顾剑南抱起来放在炕上,然后把他的身子翻转过来,让顾剑南背肩向上的俯卧着。 他那细长的手指在顾剑南背上的衣衫轻轻一划,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顾剑南的衣衫便裂为两半,露出肩背上的肌肤。 “伙计,我叫你端水来,水呢?” 傻大宝站在门口发愁,道:“老爷子,这门关不上,闩子断了!” 梅逸夫没好气地道:“你不会拿张椅子顶住门?唉!真是傻瓜!” 傻大宝噘起了嘴,自言自语道:“人家本来就是傻瓜么!” 他依言拿了张椅子把门顶住,然后走到桌旁,把水壶里的水在盆里,然后端到炕边。 他把水往炕上一放,道:“老爷子,水端来了。” 梅逸夫这时已经将长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白白的手腕,他伸手进怀,掏出两个瓷瓶,摆在炕上,然后动手揭下顾剑南背上贴着的那块膏药。 傻大宝只见顾剑南紫黑发肿的背上,贴膏药之处已溃烂成一个小洞,从那个小洞里流出黑色的血水! 他缩了缩脖子,暗道:“啊哟,我的妈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吓人!” 还没等他伸舌头,梅逸夫已发怒道:“是那个混帐东西要他把这块狗皮膏药贴在上面的?” 傻大宝伸了伸舌头,颤声道:“老爷子,是……是小的!” 梅逸夫没好气地道:“老夫晓得一定是你这傻瓜替他贴的,只是我不明白像他这种聪明人,怎么会听你的话?” 傻大宝咧了嘴苦笑道:“他昨晚进店时说只是跌了一跤,所以我劝他先贴一块膏药,因为去年小的也是在大雨中滑了一跤,把背摔痛了,结果去找前街的王二麻子,向他要了两帖狗皮膏药,结果一帖就把伤治好了,所以我也就把剩下的那帖……” 梅逸夫斥道:“好了!别再说了好吧?” 傻大宝犹自滔滔不绝地道:“老爷子,凭着天地良心,小的对他绝对是一番好意,如果我是晓得……” 梅逸夫冷冷道:“我叫你住嘴,你听到没有?你以为还没把他害死是吗?” 傻大宝哭丧着脸道: “老爷子,小的可没存这种心,如果有的话,让我被天打雷劈,尸首无存!” 梅逸夫真是对他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沉声斥道: “叫你住口,你还在唠叨什么?” 傻大宝结结巴巴地道: “老爷子,您若不让小的把话说完,小的死也不甘心,小的……” 梅逸夫叹了口气,道:“好了!老夫明白你并无恶意,这总行了吧!你现在能不能住口,让老夫替他治伤!” 傻大宝点了点头,道: “老爷子您既然明白小的心意,小的非常感激,其实这位客官对小的非常好,小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他,小的只希望他的伤能够很快地治好,否则……” 梅逸夫这时已撕下顾剑南的衣衫替他拭去伤处流出来的血水,听到傻大宝还在耳边喋喋不休,不禁气得站了起来。 他一生练剑,集中意志沉湎在剑道之中,精研数十载,一直到了五十岁才娶妻。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一生爱静,却娶了个长舌妇,二十年来,他的耳边从来没有清静过,妻子在身边总是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使他连一刻的安静时间都没有。 这次若非实在受不了妻子的唠叨,逼着他离开心爱的梅花,赶来金缕宫为女儿的婚事作最后决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冷梅谷的。 他又怎想到在这个小客栈中,竟又会碰到这么个喋喋不休的傻大宝。 一肚子的火气,他霍然站了起来,真恨不得一掌便将傻大宝给劈了,可是当他一看到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时,他却又无可奈何了。 这就好像对他的妻子一样,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对这个傻瓜又如何下得了手呢? 他摇了摇头,道:“你走吧!老夫实在听厌了你的话,也不需要你在旁边帮忙了,我看你还是出去吧!替老夫把那位邓爷唤进来!” 傻大宝一听梅逸夫竟要赶自己出房间,连忙哀声求道: “老爷子,小的不再多嘴了,您快替这位客官治病吧!” 梅逸夫道:“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不要招呼客人上路吗?老待在这间屋里,岂不要挨你叔叔的骂?” 傻大宝道:“小的不管他了,反正外面雪下得很大,客人不会说走就走的,小的在这里看看,不说话便行了,老爷子您动手吧!” 梅逸夫摇头道:“老夫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硬要待在这儿?难道他的伤对你很重要吗?” 傻大宝道:“小的一向被人瞧不起,可是这位客官却对我说人是生来便平等的,他不嫌我傻,还赏银子给我,而我却使得他伤势更重,所以心里非常难过,非要看到他的伤被您老人家治好了才放心。” 他的话说得非常诚挚,梅逸夫听得心中非常感动,暗忖道: “一个人无论他有多傻,可是对于别人给他的好处,他总该记得的,但是世上却每多忘恩负义之人,那些人若是与傻大宝比起来,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这可见傻大宝倒也傻得可爱!” 他沉声道:“好!老夫让你在旁帮我,可是你要多说一句话,我便赶你出去。” 傻大宝咧开大嘴,笑道:“谢谢老爷子,小的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说一句话,若是说了话,让天雷劈我,让我的舌头马上烂成两截!” 梅逸夫道:“好了,不要再多说了!” 傻大宝这下果然缄口,不再说话,他又惟恐自己会在无意中说了话,于是用手紧按着嘴,默然望着梅逸夫。 梅逸夫看到他这样子,又好笑,又好气,摇了摇头,暗叹道: “像他这种人,虽然傻得厉害,却也诚恳纯朴,这正是他的长处!” 他转过脸去,不再多想,凝神贯注在顾剑南背上的伤。 轻轻伸出手指,按了按那块伤毒之处,他暗自忖道:“这好似苗疆一带毒门的绝学万毒手所伤,可是这一掌掌力深及内腑,却又不是毒门任何高手所能施展得出来的。 不过也是奇怪,这孩子今年不过二十岁左右,体内的内力却仿佛有四十年以上的功力,若非如此,他又怎禁受得了这一掌之力?若是寻常武林高手,早已在这一掌之下毙命了,岂能活到现在?” 他将自己的长袍脱了下来,撕成许多长条,然后泡在水里,再拔开那只绿色瓷瓶的瓶塞,从里面倒下两颗药丸! 那两颗药丸一落在水里,立即化了开去,很快地一盆水变成碧绿。 傻大宝看得眼睛睁得老大,奸几次要开口说话,却被自己按着嘴的手给制止了。 他只见梅逸夫拿起放在盆里的碎布条,然后一片片的敷在顾剑南背上。 没有多久,那些碧绿的布条齐都变成紫黑色,梅逸夫又将之取下,掷在地下。 他扬首说道:“这些布条都有毒的,等会儿你不能用手抓,可以用火钳将之夹起,拿到后院去把它埋起来。” 傻大宝那里知道梅逸夫一身武功已至寒暑不侵、万毒不蚀的地步?他的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正想要说话,又记起自己的誓言,连忙将嘴唇闭上。 梅逸夫看到他眼中有难以置信之色,凝肃地道:“老夫之言绝非虚伪,你切不可不信,知道吗?等会儿不能用手抓!” 傻大宝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忖道:“只要你能医得好他的伤,我就相信你的话是真的,不然我可不相信!” 梅逸夫自然不知道这个傻瓜心中所想之事,他就样一条条布带敷在顾剑南身上,然后等到布条变色后再取下掷在地上。 一直等到盆里的水都已经用完,他又换了十多条布带。 揭开了布条,他只见顾剑南肩上的紫黑色已经消退干净,那伤口处流出的已是鲜红的血液。 他这才长嘘了口气,拔开那只白色的瓷瓶,然后就着伤口,把瓶中的白色粉末倒出,洒在伤口上。 望着那健壮结实的肌肉,他暗忖道: “这孩子的内力之强可说是天下罕见,根骨之佳更是上上之材,可见他的武功必然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否则老夫的药效虽灵,却也不能救治已死之人! 但是在江湖上,怎么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年轻高手?就算我归隐江湖达十年之久,但是对于武林后起之秀,也应该有过耳闻才对,却又怎地从没听说过!” 他轻轻的伸出手去抚了抚顾剑南的黑发,继续忖思道: “像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既长得英俊朗逸,且又武功高强,学识俱丰,一出江湖必定立即震动武林,怎会一点都未曾有闻?此事真是奇怪……” 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为何没有听说武林中出了这样一个年轻高手,目光掠过那很快便凝结起来的伤口,他突然得到一个奇怪的意念。 莫非他刚刚才出江湖,便碰到那伤他之人?那人必是武林绝代高手,而且心胸必定狭窄无比,所以一见到这等年轻高手,心生暗害之念,猝然施以暗算,这孩子武功虽强,对敌经验却不够,以致身受毒掌所伤! 他愈想愈认为自己推想的不错,于是接着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这孩子在身受掌伤之后,犹能逃过敌手,可说武功了得,他大概在中途伤发疼痛无比,所以抓起雪团掩住伤口,以致寒毒交侵,才在赶到客栈后便不支倒地!” 心念推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可怕之事,凛然忖道:“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绝顶高手,除了金缕宫的朴摩天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莫非那伤他之人便是……” 他心里在想,禁不住脱口说道:“莫非便是朴摩天伤了他不成?”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掩嘴站在旁边的傻大宝也吓了一大跳,他再也忍耐不住,放下了手,脱口道:“老爷子,您说是金缕宫的朴宫主将他打伤?” 梅逸夫一拍大腿,道:“很有这个可能!” 他话一出口,立即发觉傻大宝也已经放下捂嘴的手,说出话来了。 他本想调侃傻大宝一番,可是心中犹自念着这个问题,所以无心与傻大宝逗笑。 可是傻大宝已吓得脸色得青了,忙道:“老爷子,我刚才那句话不算。” 话一说完,连忙又把嘴按上了。 梅逸夫心中纵然有事,看到他如此滑稽,也不禁笑了出来。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你放下手吧,现在开始可以说话了,记住,赶紧把那些有毒的布条收起来,然后埋在后院,千万不可用手触摸,否则中了毒,老夫可不能负责!” 傻大宝点了点头道:“小的记得,不过老爷子,这些布条要埋多深才行?” 梅逸夫道:“至少要埋下两尺才行,泥上面还要用雪盖住,不然布条未烂,毒会渗透上来。” 傻大宝伸了伸舌头道:“这么厉害?真吓死人了!” 他看了看那些紫黑色的布条,道:“小的真不敢相信这位客官是被朴大宫主打伤的,据小的知道,朴大宫主对人好极了,经年笑口常开,遇有节日还捐钱迎神庆祝,若有荒早就运粮救人,这附近几十里内的黎民,那一个不说他老人家是大善人……” 梅逸夫冷笑道:“世上每多欺世盗名之辈,他这些买名的行为又怎能骗得了老夫?” 傻大宝摇头道:“不!老爷子,朴大宫主不像你老人家所说的那样,就算那老人家如您所说的,他也不会用这么毒的掌打人呀!小的就从未听说过他打过人……” 梅逸夫收拾起炕上的两个小瓷瓶,放进怀里,忖思道:“这傻瓜说的也对,想那朴摩天何时又练成了这么毒的武功呢?他是祖传武功,又非出身毒门,怎会……” 他心中怀着疑惑之念,已缓步走出房门,傻大宝在屋中叫道:“老爷子,你且等一会儿。” 梅逸夫停下了脚步,侧首道:“又有什么事?” 傻大宝道:“老爷子!这位客官是否毒已经除尽?他的伤会不会好?” 梅逸夫看到他一脸的焦急之色,微微颔首,说道:“你不要动他,等他睡醒之后便会痊愈了,那时再烧点小米稀饭给他吃,明天便可以完全恢复了!” 他话未说完,傻大宝已跪下地来,朝他叩了个头,道:“老爷子,谢谢您老人家了。” 梅逸夫一怔,随即笑道:“傻瓜,我治好他的伤,要你来叩头作什么?还不快起来!” 傻大宝讪讪道:“小的代他向您叩头……” 说话之间,梅逸夫已在笑声中走出了厉门。 请看第七部“红尘白刃”—— 第一章 收徒·宝笈·天灵上人 梅逸夫缓步走出那长长的甬道,一眼便望见邓太平站在客栈门口,正注视着街道上茫茫的白雪。 他缓缓的踱步过去,低声轻咳一声,道:“太平,这场雪不少吧?” 邓太平闻声转首,肃容道:“是,老主人!” 他永远是如此恭敬的面对着梅逸夫,无论他心中多么急躁,也无论他有多大火气,可是他一见到梅花上人,便自然而然的肃容躬身。 他对任何人都敢发一顿脾气,但是在梅逸夫的面前,他却尽量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烦郁。 这不单是因为他这条性命是被梅逸夫所救回来的,而最大的原因还是他从心底便尊敬这个名震天下的老主人…… 不但尊敬,对于梅逸夫那浩瀚无边的剑术与修养,他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事实上天下如此之大,也只有梅逸夫一个人真正了解他! 梅逸夫看到邓太平这种样子,微微一笑道:“你看,你又来了!我老跟你说,别这么对我,这使得我全身都不自在!” “是!”邓太平应声道:“可是,老主人,老奴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个习惯了!” 梅逸夫那清癯的脸上浮起一丝感慨之色,道:“太平,你跟随我大概有将近十九年了吧?” 邓太平道:“禀告老主人,有十八年七个月零六天了。” 梅逸夫笑道:“真亏你记得这么清楚……”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岁月真如白驹之过隙,快得惊人,想我当年抱着冷雪在梅树上游玩的时候,她还才只有两岁多,没想到一晃十六年,转眼她便将要出阁了,这样看来,我们怎么能不老呢?” 邓太平道:“老主人您年纪虽然已将七十,但是精神健旺,一点都不显得老态,何况以您的剑术之高,声誉之隆,在天下武林之中已实不作第二人之想,这样看来,你实在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梅逸夫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反问道:“老夫此生真的没有遗憾吗?” 他一想起自己在二十年前,已经四十八岁了,却听了堂兄之言,娶下妻室,虽然他由此而获得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 他暗自忖道:“但是我的清静安逸的生活却被整个地破坏了,现在要想再重回到以往那样练剑、下棋、饮酒、赏梅的宁静生活里,是绝不可能了!” 邓太平看到老主人脸上的那一丝苦笑,心中能够揣测出那句话中的含意。 他跟随梅逸夫将近十九年了,当然晓得梅夫人给予老主人的许多困扰,就是他也因为厌烦梅夫人的喋喋不休,主意繁多,而差点忍受不下去,当然他可以料想得到,梅逸夫是痛苦至极的。 为了这个原因,他很有几次机会可以结婚,可是他每次都逃避了。 听了梅逸夫那句感慨的话,他不禁默然,确实他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老主人。 梅逸夫目光凝注在街道对面从屋誉垂挂而下的一条条冰柱,沉吟良久,他方始转过头来,道:“太平你说,我如果在当年没有成亲,现在又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邓太平怎会想到梅逸夫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 他一时之间,楞在那儿,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 梅逸夫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在想,如果当年我不成亲的话,那么到现在我多下了二十年的苦功在剑道之上,必然能创出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绝招,使剑术一道成为华山一门威震天下的绝艺,而不致于像现在……” 说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邓太平道:“老主人,您这么说,老奴可有点不能赞同了,现在华山一门虽然不能领袖中原九大门派,可是老主人您却威震武林,被视为天下第一高手!” “第一高手?”梅逸夫自嘲地笑了笑道:“这只是别人如此称呼我罢了,老夫可从未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邓太平道:“老主人,您这是过于谦虚了!” 梅逸夫肃容道:“老夫从未谦虚过,也不懂谦虚二字是什么,我只晓得以诚待人绝不虚伪……” 他话声顿了顿,又说道:“事实上,一个人的成就绝不能被称为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名号,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标帜,它使人向上奋发,但却永远无法取得!” 邓太平不解地道:“老主人,您说得太玄奥了,老奴听不懂您的意思。” 梅逸夫摇头道:“一点都不玄奥,这只是事实,你曾听过武林中传说,在百年前被尊为天下第一的天灵上人吗?” 邓太平颔首道:“关于天灵上人宝笈之事,在三年之前曾经轰动一时,听说血手天魔顾明远便是因为它而被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所围攻致死的……” “提起顾明远之死,老夫最觉遗憾了!”梅逸夫叹息道:“他这个人是老夫此生仅见,并不如一般江湖人士所说的那样凶恶残忍,他的死老夫也有点责任。” 邓太平道:“这又怎么怪得了老主人您呢?当时武当的玄清道长以本门信符通知华山一派时,老主人您正在闭关,所以……” 梅逸夫懊恼地道:“虽然当时我在闭关而不知此事,但是韵珊应该晓得我对顾明远非常推许,我们之间虽无交情,但是我心底最佩服这种汉子,无论如何我也不忍见他被害,她应该传我冷梅符令调解那次在昆仑围攻之举,而避免悲剧之酿成……” 邓太平道:“可是夫人见您坐关之中,无法作主,只得回报武当玄清道长,说本门不涉及此事……” “哼!”梅逸夫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切莫再提此事,提起来我心里便有气,就拿二年多以前你陪着冷雪到金缕宫作客,遇见顾明远之子的事吧,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对顾明远之赏识,我既不能救他之危,又岂可坐视他的独子被害?” “当时,你们便应该尽一切力量保护那孩子,即使提出老夫的名号又何尝不可? 老夫想朴摩天的胆子再大,也不会不卖我的帐吧!如果他愿意翻脸,岂不正好?也免得老夫在这新雪初下时,还要离开我那冷梅谷,放下那几千株梅花……” 邓太平知道老主人此刻,心中正在生闷气,也不敢多吭声,默然伫立一旁。 梅逸夫默然片刻,怒气稍稍平歇,继续道:“如果当时你救下那个孩子,送他到冷梅谷来,说不定那孩子有出息,我大可将冷雪嫁给他,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这儿看朴摩天的儿子?” 邓太平知道梅逸夫受不了梅夫人几年来时时刻刻在耳边唠叨,所以逼不得已才带着女儿赶去金缕宫相女婿。 他苦笑了一下,忖道:“也真难怪他会发脾气,若是我,早就把家都抛了!” 他的思绪转到两年多以前在金缕宫碰见顾剑南时的情景,他颔首道:“据老奴记忆所及,顾明远那孩子英俊潇洒,聪颖绝伦,根骨之佳,可说是老奴此生所罕见,如果当年把他带上冷梅谷,必然可以传您的衣缸……” 梅逸夫懊恼地重重地挥了一下掌,道:“过去的事情还提他作什么?这三年来,那孩子一个影子都不见,又要到那儿去找他?” 他仅仅手掌那么一挥,可是浑然的内力已在恼怒的情形下发了出去,只见丈许之外的街上,那一层厚厚的积雪,陡地爆裂开来。 雪花飞溅,街心的那一大片积雪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激荡裂散而开,现出一个很大的窟窿,露出灰黄色的石板地。 邓太平愕然望着街心的那个窟窿,只见灰黄色的石板被掌风平平削去了一层。 他沉声道:“老主人,您的功力更加深湛了,此时若是与掌圣云中子相搏的话,必然能够赢得了他!” 敢情在三十多年以前,云中子在以剑闻名天下武林的武当一门中,独创一帜,竟以掌法扬名武林。 当时梅逸夫尚身为华山掌门,在一次聚会之中,他曾以本门的金龙掌法与云中子较量一番,结果却败在云中子掌下。 从那次开始,云中子正式的被江湖人公认为掌法上变化最多,功力最深之人,因而赢得掌圣之名。 梅逸夫自本门金龙掌败于云中子后,曾就掌法中的缺点,加以改进,遂使得华山金龙掌法,也被列为武林之一绝。 这是旧事,也是梅逸夫常常拿来勉励本门弟子的例子,所以邓太平非常熟悉。 梅逸夫一听邓太平在此刻又提起这一隔三十多前的旧事,脑海之中,不禁回萦起年轻之时,纵横天下的光辉岁月…… 目光凝望着飘落的雪花,他长长叹了口气,缓声道:“岁月悠悠,那已是几十年前的旧事,还提它干什么?何况江湖老成凋谢,旧时老友早已逝去,只留下我……” 邓太平没想到自己一句赞美之言,竟使得梅逸夫更加感慨,他故意爽朗地笑着道:“老主人,您一生的成就必将被武林长久传诵下去,剑圣之名也必将永垂武林青史,何况您老人家精神烁烁,身体健朗,最少也能活上百岁之多……” 梅逸夫淡然一笑,道:“太平,我晓得你心里所想之事,老夫并非在感慨自己年岁老大,而是感慨本门后继无人!” 邓太平道:“华山一派,数十年来,只要有老主人您在,武林各门便不能不尊敬华山,虽然本门后继无人,但是您的威望,必……” 梅逸夫摇了摇手,道:“不要再提什么威望不威望了,老夫明白,只要老夫一死,武林各派对于我华山一派便不会另眼看待了,我岂能眼见本门……” 他话声突然一顿,道:“老夫此刻倒是想起一人,如果他能入我门下,必然能使本门武学发扬光大,老夫也将不会叹息后继无人了!” 邓太平知道梅逸夫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儿,那便是当今华山掌门金龙圣手成立武。 可是由于成立武受到本身禀赋的限制,只得到了梅逸夫一身武学的三成,因而梅逸夫时常为之叹息不已,可是由于天赋聪颖的人才难以求得,梅逸夫三十余年来根本就不曾收下第二个弟子。 可是却料想不到梅逸夫在七十高龄之年,又会动下收徒之念。 邓太平暗忖道:“这也许是受了梅小姐即将出阁的影响,而使老主人感到年龄的确老迈,本门后继乏人,而动起收徒之念,或者便是那人的根底禀赋确实是天下少有,否则老主人也不会在此时此际动此心念的!” 他微微惊愕的看着梅逸夫,道:“哦!老主人,您在何处见到那人?怎么老奴一点都不知道?” 梅逸夫微微一笑,道:“方才老夫不是进入里面为人治病么?当时我只觉得他的言论颇为特殊,竟然想到别人所未能想到的,而感到好奇,谁知一见到那人,却使老夫更感到惊异无比!” 他话声微微一顿,继续道:“此生以来,老夫尚是初次见到有如此良好根骨、特异禀赋的人,如果此人能够传我绝学,必能使本门声望更加隆盛,他的成就也将更甚于我!” 邓太平惊道:“哦!真有这种人么?老奴到要看一看,是否能比得上三年之前老奴遇见的那个顾剑南!” 梅逸夫掀髯一笑道:“老夫的眼力还能错得了么?那顾剑南老夫虽未见过,可是据老夫推想,也不会比得上此人!” 邓太平听到梅逸夫如此赞赏那人,心中不再怀疑,说道:“既然如此,老主人您应该不再放弃机会,赶紧收下那人为徒……” 梅逸夫一听上心言,掀着长髯的手突然垂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一呆,好一会方始道: “据老夫所知,那人内力深厚,武功定然不弱,虽然不知是何人之徒,但是他必然出于某一高人门下无疑!” 邓太平微微一怔,道:“那人竟是有师傅的?那么老主人您……” 梅逸夫怆然笑道:“这便是老夫方才叹息的原因了,见到此人,老夫颇为后悔这十几年来隐居于冷梅谷,太久未到江湖行走,以致无法寻到根骨上乘的人才……” 邓太平心中也有点难过,他没想到老主人赞许了那人半天,竟然是在赞许别人的徒儿,这份痛苦的确是会使人难过的。 他默默无语,梅逸夫也似在想什么,没有说话,于是有了短暂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梅逸夫突然道:“太平,你在金缕宫时曾否见过朴摩天?” 邓太平摇了摇头道:“没有,上次老奴护送小姐到金缕宫里,适逢朴宫主率领宫中铁卫到洛阳去找寻琴圣郑无心寻仇,而受伤返来,当晚便发生顾剑南杀伤朴立人之事,因而又引发宫中的叛变,是以没有见到朴宫主!” 梅逸夫沉吟片刻,道:“听说朴摩天自宫里发生叛变之后,便封闭山道,隐居于金缕宫里,不再现身江湖,据老夫推测,他大概是在潜修一种武功!” 邓太平不知老主人怎么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诧异道:“老主人,您的意思……” 梅逸夫道:“方才老夫所提起的那个孩子,是身受一种绝毒掌伤,据老夫所见,那掌伤好似苗岭一带毒门的绝艺百毒手,可是威力却尤有过之,因而老夫怀疑,他所遇到的对手可能是朴摩天!” 他没等邓太平接话,继续道:“因为这附近百里范围之内,唯有朴摩天能具有那等雄厚的掌力,除了他之外,就是毒门中任何人来此,也绝对伤不了那人!” 邓太平讶道:“哦!老主人所见的那人,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除了朴宫主之外竟没别人能够伤得了他?” 梅逸夫颔首道:“那孩子经验稍差,但是以他那样深厚的内力,就算碰到毒门一流高手,也绝不可能伤得如此之重,因此老夫推想,伤他之人必是朴摩天无疑!” 邓太平诧异地道:“朴宫主又为什么要将那人击伤呢?他这样岂不是将这三年中苦练毒掌之秘密泄漏出去了吗?这样说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朴摩天是逼不得已才施出那等毒辣的掌法!”梅逸夫道:“或者他认为那孩子中了毒掌之后,必然无法活到说出伤他之人乃是朴摩天,所以他才放心施出此一毒手!” 邓太平喃喃道:“老奴真是想不到,以岭南幽客之武功声望,为何要习练那等阴毒凶险的毒掌!” 梅逸夫不解道:“朴摩天以一身无极罡气,再加上破雷锥、霹雳功等绝学,已经名动武林成为七大绝顶高手之一,他又为什么要去练那等毒掌?对于此事,老夫也是想不通其中原因!” 邓太平道:“这只好等到那人醒来之后,才能够明白整个真相!” 梅逸夫道:“那孩子内力奇高,而朴摩天出掌之时,并未击中他的要害,但愿老夫丹药灵验,能够将他治好!” 邓太平见到梅逸夫起床之时,尚穿有外袍,此刻外袍已经褪去,料想定是盖在那人身上无疑。 他心中暗忖道:“二十年来,除了梅小姐之外,大概还没有第二个人能被他如此重视,但愿那人能够痊愈!” 梅逸夫轻轻一叹,道:“老夫虽然无法收他为徒,可是却也愿意在他愈好之后能与他多聊聊,他可说是老夫二十年来最为赏识之人……” 他的话声未了,已见到傻大宝大步一摇的走了过来,一见到梅逸夫,傻大宝哈着腰道: “老爷子,您不多加一件衣衫,在这么个天气里,难道不觉得冷呀!” 梅逸夫笑道:“老夫往日经常穿着一袭单衣,往后山踏雪寻梅习惯了,但也不觉得冷!” 傻大宝缩了缩脖子,道:“您老的身体可真是健朗!小的虽然年纪轻轻的,但也无法跟老爷子你比,像这样的天气,只要梢为穿得少了点,便会伤风流鼻涕!” 梅逸夫微微一笑道:“年轻人只要稍为锻炼一下便行了,老夫还是不习惯所致!大宝,我问你,那孩子此刻怎么了,是否睡得还好?” 傻大宝哈哈一笑,道:“老爷子您的医术真高,那位客官此刻睡得真熟,恐怕非到明日才能醒得了!” 梅逸夫道:“你等他醒来之后,便来告知与我便是!” 傻大宝点了点头,道:“小的记着,老爷子,您起得太早,何不多休息一会?等那位客官醒来之后,小的会……” 他话未说完,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道:“大宝,你又在跟客人唠叨些什么?还不快去做你的事?” 梅逸夫侧首一看,只见来者是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人,脸颊瘦削,戴着一副玳瑁眼镜,唇际留了两撇鼠髯,负着手躬着腰,像个虾子似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令人一看便是一副奸诈小人像。 傻大宝道:“叔叔,您起来了!小的在跟两位老爷子说话!” 梅逸夫问道:“这位便是本店掌柜的?” 那人一见梅逸夫的容貌装束,心知不是等闲之人,连忙哈腰道: “老先生您早!小的方有财正是本店掌柜,老先生有何指教?” 梅逸夫道:“这两天气候突变,老夫恐怕要在贵店多打扰几天了!” 方有财连忙笑道:“欢迎,欢迎,老先生大驾光临小店,小的惟恐招待不周,请老先生多多原谅!” 梅逸夫道:“好说,好说,多亏令侄能干,使得老夫此行颇为愉快!” 傻大宝咧着大嘴,傻笑道:“老爷子,您太客气了。” 方有财叱道:“大宝,老先生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跟我滚开去做你的事?” 傻大宝噘着嘴走了开去,做他的事去了。 方有财见傻大宝走开,又陪着笑道:“两位老先生,小的这个侄儿人倒老实,只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梅逸夫只见方有财一副市侩模样,也懒得与他乡说话,略一颔首,道: “老夫回房休息去了,等会儿请掌柜的别忘了为马匹加些好的黄豆草料!” 方有财连连躬身道:“老先生请!小的绝不会忘,等会儿就叫傻大宝加草料!” 梅逸夫略一拱手,走了开去,邓太平也随他一起向房里行去。 他们一行四人,在这平安客栈里,一共租了三间房,梅逸夫和邓太平各住一间房,梅冷雪则和侍女小凤合住一房。 由于他们到得太晚,所以这三间房也是分开来的,并不相连在一起。 邓太平的房间在最后,他先向梅逸夫告罪回房,然后梅逸夫一人缓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小凤一见到梅逸夫,连忙垂首要跪了下去,梅逸夫挥了挥手,道:“小凤,老夫曾说过旅途之间,不需如此多礼!你难道不记得吗?” 小凤躬身一礼道:“是!庄主!奴婢记得。” “嗯!”梅逸夫道:“小姐昨晚可睡得安好?” 小凤道:“昨夜风雪颇大,小姐辗转床上,一夜未能成眠,直到四更以后方始睡着,方才醒来时,竟觉得头有点疼!” 梅逸夫哦了一声,道:“怎么?雪儿她不舒服?” 小凤道:“小姐说是路上略染风寒,以致微微有点发烧,所以命婢子来请示老庄主,是否能延展动身之期……” 梅逸夫脸上现出焦急之容,道:“这孩子!也真是太过娇弱了,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便病了呢?小凤,你带我去看看!” 小凤躬身道:“婢子遵命!” 说罢,转身袅袅而行,梅逸夫白眉微皱,跟随小凤而去—— 第二章 归宿·考验·冷梅山庄 小凤走到房前,推开了门,梅逸夫大步跨了进去,只见梅冷雪拥衾靠墙,斜斜坐在床上。 梅逸夫一见到女儿脸色苍白,面带倦容,心中便是一阵难过。 他叹了口气,道:“孩子,你怎么啦?” 梅冷雪一见到父亲走进房来,挣扎着便要下床,梅逸夫已急步走过去将她按住,柔声道: “孩子,你就坐着吧,告诉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冷雪道:“爹,请恕孩儿无礼了!” “唉!”梅逸夫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道:“别说这些话了,孩子,听小凤说你是病了?” 梅泠雪道:“偶而染上一点风寒,也算不了什么,只要多休息一两天便会好的。” 梅逸夫眼中射出怜爱的光芒,凝视女儿好一会儿,道:“雪儿,我晓得你心里难过,可是你母亲的意念已决,她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梅冷雪已嘤咛一声,掩着脸道:“爹!请您不要再说了好吧!都是女儿命苦,所以才会……” “唉!”梅逸夫伸出手去,把梅冷雪搂入怀中,叹了口气道:“雪儿,这都怪爹爹我,虽然明知你并不喜欢朴立人,却拗不过你母亲,害得你心中凄苦!唉……” 他这声叹息很长,梅冷雪埋首在他的怀里,双肩颤动正在抽泣,闻声抬起螓首道:“爹,您老人家没有错,错的是女儿,不应该使您老人家忧心……” 梅逸夫闻声心中一痛,当他看到女儿那张吹弹得破的玉面上挂着两行泪珠,有似梨花带雨一般,心中更是交杂着怜爱的情绪。 他记得这些年来,妻子一直在耳边唠叨,非要将女儿嫁与朴立人不可,为了这一点,他与妻子不晓得吵过多少次了。 可是为了家庭和睦,面对泼辣不懂道理的妻子,他终于无可奈何的低头了,他答应带女儿到金缕宫走一趟,亲自考验朴立人,以作最后的决定。 在三年以前,他晓得女儿与朴立人相处得颇好,可是自那次归来后,他便从邓太平处得知女儿又与顾明远之子顾剑南相识,而且感情颇深。 为此梅冷雪三年未到金缕宫一次,也因为这个原因,多次受到梅夫人责骂…… 可是终于她也忍受不了梅夫人的压力,答应随父亲再到金缕宫一趟。 当然,她是晓得此去可能便是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但是,她却无法反抗,三年来,她根本就没有顾剑南的消息,她的芳心无从获得依靠…… 梅逸夫轻轻的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道:“孩子,为父的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为此,我也曾无数次责备自已,唉!以我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有什么事不能办到,可是老夫却无法保卫自己的女儿……” 梅冷雪愕然道:“爹爹,您别这么说,都是女儿不孝!” 梅逸夫沉思一会儿道:“雪儿,你不需多说,静静的养病,老夫自会替你作妥当的安排……” 梅冷雪道:“爹爹您……” 梅逸夫沉声道:“老夫就算拚了家庭破碎,也不能让你一生受痛苦,我儿放心,爹永远站在你一边的!” 梅冷雪那黑亮的眸子盯着老父,好一会始才嘘了一声道: “爹!”她喜极而泣,藏首在父亲的怀里…… 梅逸夫搂着女儿,眼眶渐渐潮湿,他茫然望着室内的土墙,喃喃道: “雪儿,是爹爹对不起你,使得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梅冷雪埋首父亲怀里,低声啜泣着,一听此言,泣声更高,嘶声道: “爹爹,都是女儿不孝,使得你老人家为难,爹爹,您……” 梅逸夫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道:“孩子,不要自责了,都是为父的不对。” 他想起了这些年来,自己为了忍受不了妻子的唠叨,而潜修武事,甚或把剩余的时间放在栽培梅花的奇种异株之上,疏于照顾这渐渐长大中的女儿。 “唉!”他暗自叹了口气,忖道:“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以致使得今日险些害得女儿终身都在痛苦之中,这二十年来,我自己身受不幸福的婚姻之害,难道还要把雪儿也坑进去吗?使她一生都悒郁寡欢终日痛苦……” 他喃喃道:“不,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这样做,如果这么做了,我的余生还会愉快吗? 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梅冷雪伏在父亲的怀里,正低声饮泣,她的心中混杂着愉快与痛苦交替的情绪。 愉快的是,她得到父亲的应允,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选择未来幸福的依托者,也就是说,她将可与顾剑南相聚一起。 虽然顾剑南三年以来都没有一丝消息,但她相信她与他在三年前临别时,顾剑南所说过的一定会回来见她的诺言。 她如果不嫁,自然每一天都充满新的希望使她继续等待他,但她若无法阻止双亲的意思,而被迫嫁给朴立人,那么就算顾剑南有一天回来了,她也将无法面对他…… 到那时候,她将有如诗上所说的:“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那样凄苦哀痛,而那份痛苦尤将甚于诗上所说的。 这当然因为是她自己先毁弃双方的诺言所致,而使得她会心生愧对个郎之心。 因而一想到自己能够避免那份愧疚羞惭的痛苦,将来终有一日能与顾剑南相聚在一起,她的心中便感到一阵莫大的欢愉。 可是,当她一想到为了自己的婚事,父亲将不顾一切的与母亲闹翻,她的心里顿时便感到有如刀绞似的强烈痛楚。 这许多年以来,她很清楚地看到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不和睦,也很明白父亲寄情于梅、剑,尽量避免与母亲发生冲突的情形。 他虽然不满意母亲那种专横而独断独行的作风,可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无法反抗。 由于这一件母亲执意的婚事,她曾在三年之前数次被命令着到金缕宫去,而朴立人也曾经数次登上华山,到冷梅山庄去拜访梅夫人。 在她的想像之中,当母亲在认定已经获得胜利之后,却突然又发觉丈夫与女儿都背叛了她,这给予她的打击将是何等的重大? 当然,今后他们这三个人组成的家庭,必将破碎无疑。 拾起头来,她望了望长髯垂胸、白发苍苍的父亲,心中掠过一丝苦涩而又悲痛的情绪。 一想到为了自己的幸福,却可能牺牲了整个家庭,而要让结发二十余年的父母为她翻脸,她的心顿时有如刀割,觉得好像从里面流出鲜血…… “这样是否值得?”她暗自忖道:“为了我自己一人的幸福,而牺牲了老迈的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情感……”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摇头道:“不,我不能够……” 梅逸夫吃了一惊,问道:“雪儿,什么事?” 梅冷雪摇了摇头,合上了眼睛,两滴泪水从她那浓密的睫毛间流了出来。 她暗自在心底喃喃道:“我不能够这么做,我不能做家庭的罪人,不能够……那样,我将会终身感到遗憾的!” 梅逸夫怎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只见女儿脸色凄苦哀绝,细细的柳眉微微轻蹙,似乎有无限的痛苦在煎熬着她。 他不晓得她怎会这样,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原因,眼看梅冷雪脸上刚浮起笑容,立即便又成如此的痛苦。 他问道:“雪儿,你怎么啦?” 梅冷雪抿紧了红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梅逸夫叹了口气,道:“雪儿,你不要瞒着爹,有什么,尽可告诉为父的,这些年来,爹爹对你太疏忽了,为了你母亲我……” 梅冷雪睁眼来哭道:“爹,您老人家不要再说了好罢!” 梅逸夫一怔,道:“孩子!爹答应你,随你的喜欢,绝不勉强你的意志,你还有什么痛苦?” 梅冷雪只觉心中热血沸腾,喉中咽哽,怎样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道:“不!不! 不!” 梅逸夫一生纵横天下,仗着一枝神剑,可说就要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单凭他的名望与神威,不需他亲自出马,就只藉着一枝金龙令符或者其他信符,所到之处,便轻易解决了多少的江湖纠纷。 他足迹所到之处,在整个大江南北,东海西陲,可说是没有无法解决之事。 但是此刻他面对自己的独生女儿,尽管他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可以想出她为什么会如此的原因,更别说找出解决的办法了。 望着这娇美如花的女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缓声说道:“雪儿,你心里有什么事尽管告诉为父的,父亲我就算抛头颅也会为你办到……”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梅冷雪心中更是难过,她泪如雨下,断断续续道: “爹,您对我太好了,女儿不孝,使得您为我难过,我……” “唉!”梅逸夫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摇头苦笑道:“雪儿,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你不要放在心里自己难过,说出来让爹爹替你解决!” 说着伸出手去轻轻的拭去她面上的泪水。 梅冷雪睁着微微发红的眼睛,凝望着老父,抽泣道:“爹,孩儿不愿使得您跟妈为我而闹出事情,孩儿已经……已经很对不起您……” 梅逸夫摇了摇头,苦笑道:“唉!孩子,原来你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哭得那么厉害,我还当什么事呢?”他松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因这一点小事而如此伤心,唉!”他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忖道:“怪不得有人说过,无论如何机智的男人,也无法了解一个女人的心。” 梅冷雪愕然道:“爹,您……” 梅逸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雪儿!我能够晓得你的意思,你必然是不愿因为你的婚事,而使得我与你妈争吵,但是,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 他脸色凝肃,沉声道:“我此生已深尝不幸福的婚姻之痛苦,我不会眼看着我独生的女儿,再重蹈我的覆辙,而嫁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以致痛苦一生……” 梅冷雪情绪逐渐平定,望着老父,她缓声道:“爹爹,您……” 梅逸夫摇摇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声道:“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的意志已决,就算我要付出一切代价,我也不能推你坠入痛苦的深渊。” 他的眼中现出烁烁的光芒,仿佛此刻他面对一个绝代的高手,他必须尽一切的力量去击败他! 虽然他即将面对的不是敌人,但是他知道他将要面对老妻的唠叨、烦扰,而那些手段是他以前曾经退缩过的,而今,他必需面对它,并且还要击败它。 梅冷雪怔愕了一下,然后突地摇头道:“不!我不能够这样,爹您不能够使得我们的家受到破毁……” 梅逸夫道:“孩子,你年纪还轻,未来的日子是那么的长,而为父的却已老迈,我不愿在即将进入坟墓之前,还做错了这件事,我……” 梅冷雪伸出手去,掩住父亲的嘴唇,道:“爹,不许你那样说!” 梅逸夫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际轻轻的亲了下,怜爱地道:“孩子,不要再无端端的伤心了,为父的会替你好好安排的!” 梅冷雪道:“不!爹爹,我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您老人家跟妈为了孩儿的事争吵,孩儿已经不孝了,绝不能够再做个罪人……” 梅逸夫摇了摇头,道:“孩子,你又怎晓得你母亲会为了这件事而与我争吵?你又怎知道家庭会破毁?” 梅冷雪一怔,道:“母亲她……” 梅逸夫微微一笑,道:“孩子,不要空想了,相信为父的自会以最好的办法替你解决此事,绝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梅冷雪看到父亲面上的微笑,心情安定许多,可是她回心一想,又道:“但是,爹……” 梅逸夫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有什么但是,孩子,难道你不相信为父的能力? 天下英雄,大约没有任何人敢小瞧老夫!可是老夫却被自己的女儿轻视,唉!真是伤心!” 他说到后来,脸上现出一丝装出来的痛苦神色。 梅冷雪在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轻松过,以往她在冷梅山庄见到的父亲,永远是那样严肃,那样沉郁而庄重。 可是现在,坐在她身旁的父亲,竟变得如此和蔼,如此可亲,甚而还会说出俏皮话来逗她开心。 她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使得她有一种颤栗的欢愉,脸上不觉浮起一丝笑意,道: “爹,女儿真会使您伤心吗?” 梅逸夫目光柔和地凝注着她,摇了摇头,道:“孩子,好好睡吧,别空想什么的,如果你要想的话,就想你那位意中人吧!” 梅冷雪脸上涌起一丝红晕,瞠道:“爹爹!看您……” 梅逸夫哈哈大笑,道:“乖女儿,你到底是长大了!瞧你的脸真的红了呢!” 梅冷雪只觉从来没有与父亲如此接近过,甚而她可以感觉到双方心灵相通,连那一丝喜谑都是温暖而馨香的! 她感到心底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可是面上却禁不住红了起来,连忙偏过头去,藏身被衾之中。 梅逸夫大笑起身,可是心里却也感到一股凄凉,他转身走出房门,忖道:“雪儿已不是以前那坐在膝上的小孩子了,她真的已经长大了,她即将有她的归宿,有她的希望,今后,也即将远离我……” 他脚步才一走到门口,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小凤的尖叫声! “不许你进去便不能够进去!” 接着便是傻大宝的声音道:“那位老爷子说过的,等那个客官一醒,要我立刻便来叫他,我要告诉他……” 小凤道:“这是我们小姐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能够进去,你难道没有听到吗?” 傻大宝道:“那位老爷子吩咐我的,而且他方才进入这房间,所以我……” 梅逸夫一步跨出房门,沉声喝道:“你们吵什么?” 傻大宝一见到梅逸夫,脸上露出喜色,道:“老爷子,那位客官醒了,所以小的来告诉你,可是这位姑娘不许我进去……” 梅逸夫沉声道:“老夫知道了,小凤!你进去好好的照顾小姐!” 小凤看到老爷在面前,狠狠瞪了傻大宝一眼,也无法与他辩驳,连忙应了一声,垂首进入房里。 傻大宝望着她的背影,伸了伸舌头道:“这婆娘真是厉害!” 梅逸夫脸一沉,道:“大宝,你说什么?” 傻大宝缩了缩脖子,道:“没什……什么,老爷子,那位客官醒了!” 梅逸夫道:“哦!他这么快便醒了?” 他实在没想到顾剑南受了如此重的伤后,竟然这么快便醒了,忖道:“老夫目光的确没有看错,这孩子禀赋之高使人惊奇,此去当要问一问他到底是何人之徒……” 忖思之际,他跟随着傻大宝已经来到顾剑南所住的那间客房—— 第三章 敌意·剑圣·岭南幽客 脚步才一踏进房里,他便看到那个年轻人赤着上身,挺直了腰干坐在炕上,目光望着窗外挂着的冰柱发愕。 顾剑南一听到脚步之声,霍地转过脸来,当他一见到傻大宝,脸上一喜,道: “大宝,你……” 他的话一出口,目光闪处,已见到傻大宝身后跟着一个长髯及胸、白发萧萧的老者,连忙话声一顿,凝望着那老者。 傻大宝道:“客官,您醒来了?” 顾剑南应了声,这时他已发觉自己赤着上身坐在炕上,颇为不雅,连忙伸手到被褥底下抓起一件衣衫穿上。 梅逸夫见到他虽然身上负伤,一看自己进来,就连忙把衣衫穿上,心中暗暗赞许,忖道: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对于尊长老者倒是颇为恭谨,显见他出身必是很好,父母的教养尤佳。” 忖思之际,顾剑南已经下了炕,穿上鞋履,他脸上浮起歉疚之情,道:“老丈,请恕在下失礼!” 梅逸夫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你身上负伤未愈,还是多休息为是!” 顾剑南抱拳道:“多劳老生先关怀,在下不胜感激……” 他转首道:“大宝,这位老先生来此,你怎么不先通知我?使得我如此失礼!” 傻大宝咧着嘴笑道:“客官,今晨您已昏倒过去,若非这位老爷子替您治伤,恐怕您此刻尚还起不了床呢!” “哦!”顾剑南脸上浮起惊容,道:“原来晚辈之伤大见减轻,是老丈施术所治,这样说来,晚辈更加……” 梅逸夫挥了挥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老夫也并非以行医为业,只不过行经此地,被大雪所阻与小友你同歇此店,见你身上受伤,所以……” 傻大宝抢着道:“这位老爷子为了客官您的伤,还把一件新袍子给撕了,据他老人家说,若非他来得及时,客官您死怕没治了呢!” 顾剑南心中一惊,立即现出感激之色,躬身一揖道:“晚辈拜谢老丈救命之恩!” 他心里明白,朴摩天那紫电手之厉害,虽然他不晓得昨晚醉后的情形,可是他从自己醒后全身舒畅,肩背毫无伤痛,便可以推想得到必是眼前这老者,施出神术所治,否则不会好得如此之快。 梅逸夫上前踏出一步,将顾剑南托了起来,道:“小友,老夫说过不需如此客气,出门人在外,谁都会遇到困难的,些许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顾剑南道:“由于晚辈之伤使得老前辈蒙受损失,无论如何该赔偿老前辈……” 他从面前这老者的出手托起自己躬下的身形,可以觉察出对方必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固而称呼也立即改变了。 梅逸夫微微现出不悦之色,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怎地如此迂腐?些许小事也要放在心头,一件罩袍又值几何?值得你如此挂念吗?” 顾剑南只见梅逸夫神色不悦,心知确实不该说出如此小气的话来,连忙躬身道: “既然如此,大恩不敢言谢了!” 梅逸夫颔首道:“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对长者所应持的态度……”他的目光凝注在顾剑南面上,又道:“老夫今年痴长七十,就托大称你一声贤侄了!” 顾剑南恭声道:“这是应该的,晚辈年事甚轻……” 说着,他突然想起直到现在为止,只顾着感谢对方,竟忘了请梅逸夫落坐,连忙歉然道: “老前辈,请坐。” 梅逸夫颔首坐下,道:“你也坐吧,老夫尚有许多事要与你谈谈。” 他见到顾剑南恭敬落坐,侧首道:“大宝,你可以走了,老夫要与这位相公长谈一番。” 傻大宝应声道:“是,老爷子!” 说罢转身离去,他才走了几步,突然被顾剑南唤住,转过身来,他诧异地道: “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剑南在傻大宝一转身之时,突然想起了昨夜酒醉后曾听到梅冷雪的声音,当时他完全在昏迷之中,自己也不大清楚是否听错了。 所以他在一醒来之后曾为了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因为他晓得自己这三年来对梅冷雪魂牵梦萦,几乎无一日不在想念着她。 故此,他实在分不清昨夜酒后所听到的梅冷雪的声音,究竟是不是一时的幻觉抑或是真的。 为了这个原故,他想要问一问傻大宝,到底昨夜是否有人比他更晚来此投宿,那人可能便是梅冷雪。 可是他说一出口,立即便想到了此时旁边还坐有别人,实在不方便就此询问,而且,他也实在料想不到梅冷雪会如此凑巧的与他同住一个客栈。 他暗自忖道:“天下没有如此凑巧之事,必定是我在醉中的幻想,否则便因背上的伤痛使得我神智失常所致……” 意念飞快地一转,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要你泡一壶茶来!” 傻大宝道:“小的马上便把茶冲好送来,客官,你还有什么吩咐?” 顾剑南笑了笑道:“走时,记得带上房门。” 傻大宝傻傻的笑了笑,应声走出房门,将门反手带上。 梅逸夫看傻大宝离去,转过头来道:“这个伙计虽傻,办起事来倒也不含糊。” 顾剑南颔首道:“人之智愚,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智者千虑往往必有一失,而愚者虽无思想,可是做事若都能脚踏实地,反而差错很少……” 他这句话似是感慨之言,梅逸夫颔首道:“贤侄之言颇为有理,老夫也常常在想,世上之人智愚不同,然而智者所为有时倒不好愚者,不知是何道理,今日一听贤侄之言,顿使老夫茅塞为之顿开……” 顾剑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晚辈的谬论,尚请老前辈多多指正为是……” 梅逸夫肃然道:“不!贤侄之言,颇多惊奇之讲,老夫相信你必是富于思想勇于负责之人,老夫对于饱学之士一向尊敬,更何况是如贤侄这样的具大智慧之人……” 顾剑南一听梅逸夫如此推许自己,不禁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讪讪地道:“老前辈如此称许晚辈,真使晚辈为之汗颜,实在说来,晚辈学识经验全皆微不足道,确实不是如老前辈您所想像……” 梅逸夫摇摇头道:“贤侄你不必过份谦虚,老夫曾听大宝说过你对他所言及的人皆而平等之言,当时老夫颇为不解,后来细细一想,顿觉其中含有颇深之哲理,非寻常人所能够想得到的!因而老夫顿思结纳之心,以致无意中为贤侄医好此伤……” 顾剑南记得昨晚是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一时不知被什么灵感所激动,使自己对傻大宝说出那一番话来。 此刻仔细回想起来,那灵感真个有如雪泥鸿爪,雨后彩虹,事先毫无迹像,事后也无从寻觅。 他笑了笑,道:“晚辈言论大胆,信口而出,全然未顾及环境与情势,幸而未被官府之人听到,否则此刻必然身陷囹圄……” 他说到这里话声一顿,目光望着梅逸夫,暗自忖思道:“这个老者颇为威严,说不定便是官府中人,我这么大胆的说话,岂不……” 意念尚未掠过脑际,梅逸夫竟似已看穿他的心事,微微一笑,道:“老夫并非官府之人,贤侄您说话之时尽可放心,不必有所顾忌。” 顾剑南道:“晚辈大放厥词,老前辈看来必然太过幼稚,晚辈还是藏拙的好!” 他有意撇开话题,不等梅逸夫说话,问道:“晚辈失礼,至今尚未请问前辈您的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梅逸夫一生之中阅人何其之多,他一见顾剑南的神态,便知道对方的心意,微微笑了笑,忖道:“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很轻,可是却像是个闯荡江湖数十年的老手,显然他在这短短的岁月里,遭受过许多的挫折与打击,不然他不会如此老练……” 心念一转,他笑了笑,道:“老夫姓梅,单名逊,草字逸夫。” 顾剑南双眉微微一皱,忖道:“梅逊,梅逸夫?怎么我竟觉得这个名字好熟?” 可是他无论如何想,都想不出到底是何时,听过什么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梅逸夫心中也是颇为怔愕,敢情他从顾剑南那朗如明星的眼神中,已看出顾剑南必定是身怀绝艺。 以他的想像,顾剑南的师父必然也是武林中绝顶高手,那么也一定会在顾剑南出师之时,告诉他武林中各大门派掌门,以及天下绝顶高手之名号。 若以剑圣梅逸夫之名望说来,可以算得是天下皆知,但是顾剑南在听了以后,却只皱了皱眉头,似在思索,并没有现出惊异之容。 这点也就令他费解,怎样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梅逸夫轻轻的咳了一声,道:“老夫也太是疏忽,谈话至今,还未知晓贤侄你的姓名,以及令尊……” 这‘令尊’两字使得顾剑南悚然大惊,他目光凝望着梅逸夫,心中暗自忖道: “这老者虽然面目和蔼,看来不像是为非作歹之人,但是江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许多心地奸险狡猾之人却往往看似面貌慈祥……” 他想到了父亲的下落不明,唯有鬼医公孙输一人知道,而且再过两天自己便能见到公孙输,问明白父亲的现状,他又怎么愿意在这两天内多生枝节? 由于他根本没想到梅冷雪在此大雪之日会到这儿来,并且还如此凑巧的与他同住一间客栈,相隔也仅仅只有几间房。 加之他对眼前这个莫测高深的老者不太了解,所以不愿将真实姓名告知对方。 他心中掠过许多意念,面上却微笑着道:“晚辈姓顾,草字楠,家父已经……” 话未说完,梅逸夫已面色微变道:“什么,你也姓顾?顾什么南!” 顾剑南心中一惊,可是面色不露,道:“晚辈名唤顾楠,楠木的楠,请问前辈有何指教吗?” 梅逸夫此时也觉得自己失态,他定了定神,缓声说道:“老夫有一故人,名顾明远,他有一子叫顾剑南,因为久无下落,所以老夫一听你的名字,为之一喜,岂知贤侄并非顾剑南!” “啊!”顾剑南道:“前辈所说莫非是江湖上人称血手天魔的顾明远顾大侠?” 梅逸夫颔首道:“老夫正是说的此人,他与老夫相交数十年,谁知后来却被人所害!真是非常遗憾之事。” 顾剑南暗自冷哼一声,忖道:“父亲一生之中,可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除了玄天道长与祈白叔叔之外,其他的人听到父亲即将与六大门派为敌,全都吓走了!” 他想起丹珠活佛当年拦阻父亲独上昆仑之事,心中更是愤恨不已,因为丹珠活佛当时显然已知道六大门派掌门人早就布置好陷阱,等着顾明远单枪匹马的到来。 而他身受顾明远的救命之恩,竟然没能够偕同顾明远一起上山,相助一臂之力,以致顾明远被围攻而重伤落湖…… 一想到父亲的遇害,他的心中顿时有如火烧,恨恨地忖道:“我与父亲相依为命,十多年来何曾见过这老家伙?亏他还说出是父亲的故人呢?看来也必然是也想得到天灵宝图的恶人之一……” 由于偏见与习惯,使得他怎么都料想不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当代武林第一高手——剑圣梅逸夫。 这当然因为梅逸夫归隐江湖达十多年之久,根本就没有人想到他的足履会离开华山冷梅谷,又重新踏入江湖之故。 因而使得顾剑南心生疑窦,以致双方发生误会,和梅冷雪之间发生许多曲折…… 顾剑南一人独居绝谷之中达三年之久,那种忍耐与克制之心是培养得够了,他闻声面色不动,沉声道:“关于顾明远大侠遭受陷害之事,晚辈也有所闻,而颇引为遗憾……” 梅逸夫道:“方才老夫为贤侄诊治伤势时,便知道贤侄身怀武功,不知令师何人?或许是老夫素识也不一定。” 顾剑南摇头道:“晚辈虽然曾经学了点三脚猫的拳脚,可是却没有师父……” 梅逸夫吃了一惊,道:“你没有师父?” 他是一代武学宗师,怎么不清楚顾剑南身怀绝学?因而在一惊之下,顿时认为必然是顾剑南不愿意说出来。 他话一出口,心中颇为不悦地忖道:“你就算不愿把你师父的名姓告知老夫,也不该欺骗老夫没有师父,唉!老夫真想不到这孩子看来正直老成,竟如此虚伪……” 其实他不明白顾剑南的武功虽是得自铁伞尊者之传授,可是并没有正式拜师。 顾剑南确实没有欺骗他,说的全是实话,而他却不相信,说的谎话他倒相信了! 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往往由于客观因素的影响,而不能互相信赖,以致尔虞我诈,发生许多不必要的误会与磨擦…… 但是那些过份信赖别人的人,却往往因此吃了大亏,受到欺骗…… 这样看来,做人真是天底下最困难之事,不但好人难做,有时甚至连恶人都无从做起…… 顾剑南心里对梅逸夫颇为提防,但是他认为自己没有师父乃是确确实实的事,无需隐瞒,因此他照实说:“晚辈不敢稍有隐瞒,确实是没有师父。” 梅逸夫暗暗冷哼一声,忖道:“唉!世人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不错,看这孩子的面貌与行为全不似狡诈之人,可是却不晓得他心里暗藏机诈,竟如此欺骗老夫!大概他是邪派弟子,一听老夫之名,而不敢将师门报出……” 他既已认定顾剑南是在欺骗他,心中对顾剑南的好感自然完全消失,若是依他的脾气,早就要站起身来离开。 可是他尚想要问清楚顾剑南背上究竟是被何人所击伤,所以他仍忍耐着坐下去。 他那霜白的眉毛微微一皱,道:“你既然没有师父,那么老夫便不明白你这一身武功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顾剑南道:“晚辈这一点武功,实在算不了什么……” 梅逸夫摇了摇头,道:“年轻人,你何必要欺瞒老夫?凭老夫的经验与阅历可以看得出来,你的武功实在可以算是武林一流高手,若无师父传授,你这一身武功从何而来?” 顾剑南只见梅逸夫的神态严肃,眼中竟浮现出失望之色,显然颇为不悦。 他沉吟片刻,道:“晚辈不想欺骗前辈,实在并无师父,至于说这一点功夫,也只是跟一个长者学来的,晚辈并没有拜他为师……” “哦!”梅逸夫诧异地道:“有这等事?”他忖思道:“照他这么说来,也还有点道理,不过那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将武功传授给他呢?” 他此刻只觉得顾剑南的身世仿佛是一个谜,待人去揭露,略一沉思,他问道: “请恕老夫冒昧,老夫能否请问你,那传授你武功之人是谁?” 顾剑南知道梅逸夫必然要问这个问题,他心中也弄不懂梅逸夫究竟是何许人,又为何对自己如此感兴趣,而追问不休。 他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晚辈不必隐瞒,一定告诉前辈,不过……”话声微微一顿,道: “老前辈您能否告知在下,为何要知道这个问题?” 梅逸夫一愕,随即笑道:“老夫只因为看到你身上受伤颇重,看来好似苗疆毒门独传的百毒手,因而有此一问……” “百毒手?”顾剑南一愕,喃喃道:“他怎会成为毒门之人?” 梅逸夫问道:“贤侄,那伤你之人是谁?能否见告?” 顾剑南肃然道:“据晚辈所知,这种武功乃是叫紫电手,并非如前辈所言之百毒手,那伤我之人也并非苗疆毒门高手,乃是武林中非常有名的岭南幽客!” 他说话之际,已暗暗运气护身,双眼炯炯,凝视在梅逸夫的面上,将对方每一个神态的变化都抓住不放,而暗存戒心。 梅逸夫一听顾剑南之言,正如心中所推测之人相同,他脸上毫无惊容,点头道: “果然是朴摩天所为,老夫猜测的一点都不错!” 顾剑南想不到梅逸夫会如此回答,他脸色一变,已自然而然的抬起左手护住胸前要害,沉声道:“前辈竟然早已知道伤我者是岭南幽客朴摩天?” 梅逸夫只见顾剑南虽然坐在椅上,可是左手摆出的架式却已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空隙全都封住,尤其那贴在腿上的右手食指微微颤动,显然自己只要一出手,对方即将发出的攻势如波涛重叠滚滚而来。 他微微一笑,忖道:“老夫眼光没错,这小家伙的武功不差,绝对可以当得了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是奇怪的,他怎么却在江湖上默默无名,照当时的情形说来,他能在朴摩天掌下留得性命,已足以轰动天下了!” 心中想着,他缓声道:“年轻人,你不需如此紧张,老夫对你并无敌意!若是我早存敌意的话,你又怎能好好的坐在这儿?” 顾剑南心中想到对方的救命之恩,面上微红,双手垂了下去,可是真气依然凝聚全身,精神毫不松懈。 梅逸夫何等老练,何等精明,一见到顾剑南的神态,知道对方还在提防着自己。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我要出手制人,即使令师在此,也不一定能够挡得住我的暗算,又何况是你?贤侄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顾剑南目光不敢稍眨,沉声道:“请问前辈到底是何人?为何知道是朴摩天将晚辈击伤……” 梅逸夫道:“朴摩天与老夫相识数十年,老夫如何不晓得他?只是不知他在何时练成如此凶毒的武功罢了,至于老夫……” 他正要说出自己在江湖上的绰号来,突然门砰地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他话声一顿转首望去,只见傻大宝脸色惊慌地闯了进来。 顾剑南悚然大惊,沉声道:“什么事?” 傻大宝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金……金缕宫的朴……朴宫主……” 顾剑南神色一变,道:“什么,朴摩天来了?” 傻大宝不停地点头道:“还……还有朴立人也……” 顾剑南没等他把话说完,身形一颤,原式不变就那么蹲坐之态,整个身躯往后移动了五尺,坐在热炕之上。 他手腕一动,已将窗子击破,然后反手一抄,把藏在枕下的铁伞抓在手中,整个人一跃而起,昂然屹立炕前,目光炯炯注视着梅逸夫。 他预备只要梅逸夫有不利于他的行动,或者是朴摩天闯进来,立即能逃便逃,能战便战,绝对不能够轻易落入朴摩天手掌中—— 第四章 风寒·疑云·梅花上人 傻大宝这一闯了进来,梅逸夫和顾剑南全都吓了一跳,尤其他一说出朴摩天竟然已经来到客栈之前,更使得顾剑南为之大惊。 他心中意念急转,还以为朴摩天是因为知道自己投宿在此,而亲自前来抓人。 刹那之间,他的脑海之中已掠过许多念头:“莫非是朴立人由于流血过多,无法救治,所以朴摩天在伤痛之下,连如此大雪也没耽搁他的行程,急忙追赶而来……” 他心念一转,立即便推测起自己的行踪如何泄漏出去的原因。 从昨夜住进这个客栈以来,跟他有过接触的只有傻大宝跟梅逸夫两个人,除此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晓得他住宿在此。 他的目光一凛,从傻大宝面上掠过,然后转到梅逸夫的脸上。 在这个时候,梅逸夫也正栘转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于是他们两人的目光凝注在一起,梅逸夫的眼光何等锐利?他从顾剑南的目光中已看出那份惶惑之情。 微微一笑,他说道:“朴摩天找的是我,你不必起身,尽管放心在此养伤吧!” 顾剑南默然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可是他的心中仍是疑惑不定,暗忖道:“朴摩天为何要来找他?” 梅逸夫缓缓站了起来,道:“老夫就此别过,他日有缘,但愿我们能够相聚一起,好好的畅谈一番……” 顾剑南抱拳道:“晚辈敬谢老丈相救大恩,此恩无以为报,他日愿能为老丈一尽犬马之劳。” 梅逸夫道:“这仅仅是机缘巧遇,能容老夫为未来的武林第一高手一效微力,算不了什么!你不必太介意。” 说罢,他转身离开,很快地便已随着傻大宝走了出去。 顾剑南望着他那瘦长的身影,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可是话未说出口,又被一个意念所抑制住,闭上了嘴没有作声。 他心中暗自咀嚼梅逸夫的话,忖道:“这老者必然是武林奇人,当然他也是朴摩天的素识,但是他既然晓得我是被朴摩天打伤的,为什么又要替我医治?而且他方才又为何说出那种话来?” 他虽然有雄心想成为未来的武林第一高手,但是他并没有因梅逸夫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而陶醉,他只是在苦思着梅逸夫为何要说那句话? “武林中姓梅的高手有几个?”他喃喃道:“梅逸夫,梅逸夫,他到底是谁?” 突然他伸手一拍床沿,道:“莫非他便是剑圣梅花上人?”话声出口,他立即又摇头自语道:“不!这是不可能的,梅花上人归隐江湖有十多年之久,听说他在这十多年以来,绝不过问武林之事,怎会突然在这荒僻的小镇上出现?” 他既然已否定了梅逸夫便是梅花上人,自然更推想不出梅逸夫到底是谁?本来他想出去看看朴摩天该是如何与梅逸夫相称,但身上受伤未愈,当然不愿再惹麻烦。 “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必然可以听出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顾剑南忖道:“我何不凝神倾听,或许可以了解到那梅逸夫的来历。” 他心念一转,立刻便屏息凝神,静静地倾听客栈里所有的话声。 首先入耳的是朴摩天的笑声,然后便听到梅逸夫说道:“如此风雪,尚劳老弟来此相迎,实不敢当!” 接着便是朴摩天的声音:“梅兄远道而来,小弟本当远迎于三十里外,无奈昨夜小犬……” 顾剑南听到这里,突然发觉在客栈中嘈杂的声音里,传来一缕极为熟悉的话语。 他整个身躯霍然跳了起来,叫了声道:“雪儿!”这是雪儿的声音。 对于梅冷雪的声音,他是至死都不会忘记的,怎样都不会怀疑自己的听觉有误。 这一刹那之间,他已确定昨夜酒后听到梅冷雪的话声并非做梦,而是真实的! 脑海之中,没有第二个意念,他一掀被褥,赤着足便跃下了床,可是随之有一股冰凉的感觉自地面传进脚底,他这才觉察到自己竟没有穿鞋。 匆匆的穿上鞋,他把包袱背好,然后拿着铁伞,动作快速的跃到了门前。 门,是方才傻大宝出去的时候掩上的,顾剑南将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倾听,竟发觉朴摩天与梅逸夫说话之地便在梅冷雪的隔壁。 他这下不再怀疑梅逸夫的身份了,可是由于梅逸夫的归隐江湖十多年,此时突然出现,顾剑南心里便明白必是有关于梅冷雪的婚事。 他心中顿时如同火焚,可是他也晓得此刻在客栈里与她同在一起的还有梅逸夫与朴摩天,他们两人绝不会容许自己胡来的。 尤其是朴摩天恨他入骨,当然绝不会再放过他的,他岂能如此莽撞地冲出去,而与朴摩天再次发生冲突? 他自己心里虽然明白他此刻并非朴摩天的敌手,但是他并不畏惧,只是不愿在没见到梅冷雪之前与朴摩天再起争战。 手扶着门扉,他在霎时已转过许多的意念,他曾想到启开窗户从顶屋上绕过去,找到梅冷雪所住的房间,然后再从窗口进入她所住的屋里。 但是他转念一想,梅逸夫和朴摩天都是当代武林的绝顶高手,听觉灵敏超逾常人,必不会让自己安然到达梅冷雪的房间。 到那时弄巧反拙,岂不是更为糟糕? 经过许多的考虑,他终于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堂堂正正的步出房门,走到梅冷雪的房前,再敲门入内。 虽然这也是很冒险的,但是较之从房顶上翻越过去却安全得多,因为,谁都不会想到他竟会堂堂正正的公然进入梅冷雪的房间。 意念既决,他毫不犹豫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客栈中大概因为朴摩天的来临,掌柜的和傻大宝都忙着在前面招呼朴摩天带来的随从,后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尽量压制住激动的心神,缓步走到梅冷雪的房前,然后举手轻轻的敲了两下。 站在门前他能够很清晰地听到隔壁房中朴摩天与梅逸夫谈话之声,可是他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宁静。 随着敲门的喀喀之声,他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回应声,问道:“是谁?” 顾剑南岂能报出自己的名字?他轻咳了声,模仿傻大宝的声音道:“是我!” 里面的人追问了句,道:“你是谁?” 顾剑南道:“小的是店里的伙计。” 房中传出不耐烦的声音,道:“有什么事?” 顾剑南压低嗓子道:“小的奉老爷子之命来替小姐收拾东西。” 房中传来梅冷雪的声音道:“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你不用进来了!” 顾剑南心头一跳,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生恐会引起朴摩天的注意,又不敢自报姓名,唏嘘地道:“小的!小的!” 另一个声音道:“到底有什么事嘛?真是噜嗦!” 话声之中,房门呀的一声被拉开了。 顾剑南只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瓜子脸儿、头梳双鬟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衫,双鬟之上也扎着两条绿色的丝带,看起来非常悦目。 可是她此刻却是满脸的不悦之色,左手扶着门,气冲冲地道:“你……” 这个你字一出口,她已看清楚顾剑南的面目,顿时脸上的不悦之色一变而为惊愕与欢欣,话声一停,她口吃地道:“你……你……” 顾剑南这时也认出这个少女,正是三年前在金缕宫里那白色绣楼上看到的梅冷雪的贴身丫头小凤。 三年前,小凤已是婷婷娉娉颇有风姿,此刻更是长得标致极了,人也长高了许多,雪白的脸儿泛着淡淡的红晕,更加显得美艳照人。 顾剑南只见小凤张开了嘴似乎要呼唤自己,他连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左掌一掩小凤的嘴,右臂一挥,反手将房门掩上。 他一进入房中,立即便见到梅冷雪斜托香腮坐在床前,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到小凤顿住了话音,于是诧异地抬起头来,道:“小凤是谁叫……” 话一出口,她便看到小凤的嘴被一个身材硕长、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掩住。 脸色一变,她霍地站了起来,细长的娥眉已倏地竖起。 她还未开声喝叱,顾剑南已低声道:“是我!” 这个声音对梅冷雪该是何等的熟悉?她虽然有三年多没有听到,但是此时话声一入耳,立即激起她潜藏在心底的记忆。 她的脸上布起一层惊疑的神色,颤声道:“你……” 顾剑南只见梅冷雪还像三年前那个样子,人虽然长得高了不少,但是往昔那饱满的脸颊却清瘦了许多。 因而也使得她看来更是纤小娇柔、玉骨婷婷,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真使顾剑南为之神伤。 尤其她好像是刚哭过不久,所以眼眶红红的,更是使人怜爱。 顾剑南眼中射出怜惜的光华,颤声道:“冷雪……” 梅冷雪这时已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正是一别三年的顾剑南,那使得她朝思暮想、无法忘怀的人儿,虽然不像她梦中想像的那样,可是却更加英挺、更加雄伟了。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只觉全身所有的力气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完全消失,几乎使得她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顾剑南飞步掠去,伸出手欲待扶住梅冷雪,但是梅冷雪已经退后一步靠在桌旁。 她望着顾剑南,颤声道:“你……你真是剑南?” 顾剑南不料她会问这句话,愕了一下,道:“你……你不认识我了?” 梅冷雪摇了摇头,道:“那么你真是剑南?” 顾剑南道:“我……” 他摸了摸颔下的胡子,道:“我是不是老了许多?所以你都不认识我了?” 梅冷雪似乎没有听到顾剑南说的话,黑亮的眸子一直凝注在他的脸上,低声道: “那么我……我并非做梦了?” 顾剑南这才明白梅冷雪竟然在突然见到自己出现时,以为是在做梦,而不相信自己确实是真正的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心里泛起甜蜜与苦涩混杂的情绪,喉结嚅动了两下,只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塞在胸口似的。 一阵激动的感情涌上心头,他伸出手去,一把搂住了梅冷雪的娇躯,道:“冷雪!冷雪!” 梅冷雪似乎犹在梦幻之中,当她伏在顾剑南的胸膛上,明确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男人气味时,她晓得自己并非是在做梦,而确实是顾剑南来了。 她仰起头望着顾剑南那轮廓鲜明的面庞,眼中已涌出了泪珠。 泪水流过她那雪白的脸颊,她咽声道:“剑南,你……” 顾剑南只觉自己都要哭了出来,他伸出手,轻轻的替她拭去面颊上的泪水,低声在她的耳边道:“冷雪!不要哭,不要哭!” 梅冷雪咽声道:“可是我……我却忍耐不住,我……我是太高兴了!” 顾剑南喃喃道:“冷雪,你再哭,我也忍耐不住了,我……” 他只觉自己喉咙里好似塞住什么东西,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差一点便要流出来。 梅冷雪勉强抑住了眼泪,不让它流下,偎在顾剑南的怀里,低声道:“我真不相信你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我……” 顾剑南看她说着说着,鼻翅翕动,似乎又要掉下泪来,忙道:“冷雪,不要再难过了,你看我这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梅冷雪道:“我不是难过,我……我是太高兴了啊!剑南,我想得你好苦,三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每晚我以为看见了你,可是在醒来之后,才知道那仅是一场梦……” 这该是多么深沉的感情!一个少女从心底发出的心声,该是何等的珍贵! 顾剑南只觉胸中充满了幸福的感觉,他紧紧的搂着梅冷雪,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梦呓似的反覆呼唤着她的名字:“冷雪,冷雪……” 小凤站在房中,看到他们两人相拥的情形,几乎都看得呆了,她愕然呆立,眼中湿润,差点都要掉下眼泪来! 随着他们两人深情的流露,小凤只觉得心中充塞着一份怅惆的情绪。 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既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而难过。 这一声叹息未完,她只见梅冷雪已轻轻的推开了顾剑南。 梅冷雪见小凤两眼圆睁望着自己,不禁脸上涌起一抹红晕羞怯地道:“小凤!” 小凤哦了一声,随即嗤笑,道:“小姐,是不是要婢子走开?” 梅冷雪跟小凤自幼一起长大,两人间感情非常融洽,几乎可说是无话不谈。 但是被小凤这一调侃,却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嗔道:“小凤,你胡说些什么?” 小凤笑道:“小姐这下可好了,顾公子一来你便立即要赶婢子离开,真是……” 梅冷雪瞠道:“不许你胡说!” 小凤伸了伸舌头,道:“小姐,你真是冤枉我!” 她话声一顿,转向顾剑南道:“顾公子,你来评评这个理,三年以来,小姐日夜的惦念着你,一直都听不到你的消息,心里急得要死,全仗着婢子在旁劝说,这下你来了,她却要赶我走开,你说说看,天下有没有这个道理?” 顾剑南好似傻子一般,只是站在那儿傻笑,说实在的,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小凤的话。 梅冷雪听得更加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小凤,你再胡说,我可要打你了!” 小凤伸了伸舌头,笑道:“婢子再也不敢了……” 话声顿了顿,她又道:“婢子晓得在这儿是碍着你们的事,所以……” 梅冷雪举起手来,嗔怒道:“小凤,你再胡说,我可要真的打你了!” 小凤笑着转身便走,站在房门口,道:“小姐,你还是多花些功夫在顾公子身上吧!别生婢子的气……” 她不等梅冷雪奔了过来,已拉开房门奔了出去。 顺手拉上了门,梅冷雪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心中反而有一股辛酸的感觉。 小凤站在门口,她愕愕地忖道:“我这是做什么?怎会对小姐说出那样的话来?难道……”她咬了咬下唇,道:“难道我是在吃她的醋?” 她一想到这里,自己都不禁吃惊起来,忖道:“我怎会有这个念头?这……这岂是我一个做婢子的能够想的?” 但是她一想到顾剑南,顿时又抑制不住心头的那份感觉。 唉!她叹了口气,忖道:“小凤,小凤,你是在作梦!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凭什么人家会……” 心念未完,她已见到隔壁的房门一开,梅逸夫和朴摩天从里面走了出来。 朴摩天道:“既然如此,那么小弟便等到雪停之后,再来接吾兄到宫里去!” 梅逸夫道:“这一场雪,顶多只有三天便会停歇,到那时小女的微恙必然能够痊愈……” 他的目光一转,瞥见小凤站在门口,微微一怔,面上现出一丝诧异之色,话声一顿,继续道:“到那时,我再携小女至贵宫!” 朴摩天笑道:“其实,依小弟的主意,最好还是现在动身,小弟立即传令下去,令他们返回宫中准备香车,虽然路上风雪不小,但是一进宫里很快便能安顿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见到梅逸夫的面上现出惊诧之色,话声顿了顿,问道:“梅兄,你……” 梅逸夫哦了一声,好似才从梦中惊醒一般,神色极为古怪,他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道: “我想到一些事情,所以一时忘情,尚请老弟你原谅这个。” 朴摩天还以为梅逸夫在考虑是否要立刻到金缕宫之事,笑了笑,他继续道: “拙荆她每天都在盼望着能早日见到冷雪,尤其是立人更是欣喜若狂,若非他的断臂未好,他今天使要与小弟一起来迎接吾兄……” 梅逸夫好似有什么心事,嗯了声道:“对于你们的盛情我非常感激,不过……” 朴摩天道:“梅兄你所担心之事,就是贤侄女她在路上受了风寒,惟恐再急着赶路而加重病情,其实鬼医公孙输此刻正在宫里,有这位医学大师在,天下什么病不能治?依小弟之见,最好还是立即进宫,在这个小客栈里什么都不方便,更别说是大夫了,所以吾兄是……” 梅逸夫没等他把话说完,打断他的话题道:“老弟,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朴摩天刚才在房中与梅逸夫闲谈了好久,却因为梅逸夫借口梅冷雪染上风寒,而没有答应立刻启程到金缕宫去。 但是此刻他听出梅逸夫话中的意思,竟是还有可以考虑的余地。 他笑了笑道:“吾兄尽管考虑便是,实在说来小弟但愿立即与吾兄一起痛饮一番,尤其是园中新植的寒梅,在这场新雪之后,必然开放得格外清丽,你我老兄弟在一起饮酒赏梅,岂不快哉?” 梅逸夫道:“你怎么方才没有说出宫里植有梅花?嗯!这样老夫可更为心动了!” 朴摩天喜道:“梅兄,你足答应了?” 梅逸夫道:“且容我进去与雪儿商量一下,只要她的病体稍安,便立即动身。” 朴摩天大喜道:“既是如此,小弟这就命人赶回宫里备车。” 梅逸夫犹豫片刻,道:“好吧!” 朴摩天抱拳道:“请梅兄稍候!” 梅逸夫道:“老弟,你请吧!” 朴摩天转身向大门行去,命人备车去了。 梅逸夫等到朴摩天一离开,立即转过脸来,却发觉小凤一见自己面转向她,立即回过身去欲待推门入内,他沉声喝道:“小凤!” 小凤闻声转首,道:“老爷……” 梅逸夫见她虽然强自镇定,却依然禁不住眼中露出的惊惶之色,顿时脸一沉道: “小凤,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小凤敛衽一礼,道:“没……没什么?” 梅逸夫双眉一轩,道:“什么没什么?” 他冷哼一声,道:“到我房里来,我有话问你。” 小凤不知道梅逸夫到底发现到什么,心中惶恐,见到他推开了门进入房中,只得跟着梅逸夫走进去。 梅逸夫脸色沉重地坐在椅上,目光冷冷地望了小凤一眼,道:“你老实告诉我,刚才是谁到小姐的房里去?” 小凤心头一震,有如小鹿般的怦怦跳动,她摇头说道:“没有啊!” “没有?”梅逸夫道:“老夫这几十年的武功,难道是白练的吗?明明刚才有一个男人进入小姐房里,你怎么说没有呢?” 小凤惊骇无比,强自镇定心情,不敢让心中的骇惧表露在面上,道:“老爷明鉴,婢子绝不敢对您有所隐瞒,刚才虽然有人进去,那只是客栈里的伙计……” “胡说!”梅逸夫叱道:“小凤,你的胆子好大,竟敢隐瞒于我?明明那人自方才进入冷雪房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而你站在门外,哼!你是在帮她把风是不是?” 小凤只觉得梅逸夫那犀利的目光,宛如两枝利剑似的剌进自己的心中,使得她为之颤悚不已。 她颤声道:“婢子不敢欺瞒老爷,实在是……” 梅逸夫冷哼一声道:“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他方才站在门口与朴摩天说话之际,由于距离隔室颇近,而且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 以他数十年苦修的武功,已经到了二十丈之内飞花落叶之声都能听得清楚,更何况如此近在咫尺的隔室说话之声? 他若非一方面还要听朴摩天之言,而不能使心神完全凝注在隔室的对话中,早就听出那与梅冷雪说话的是谁? 他虽然很少与女儿亲近,可是也知道女儿一向洁身自好,从不随便与男人交谈。 她之所以到金缕宫去,完全是因为梅夫人的命令,否则自然也不可能与朴立人相识。 但是方才梅逸夫竟听到她在房中与男人交谈之声,这岂不是令他骇异而又奇诧之事么? 他不愿意凝聚心神,偷听梅冷雪与人交谈的话,更不愿就此贸然闯进房去,而使得梅冷雪在羞怯之下发生意外。 于是,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遣走了朴摩天,将小凤叫进房来加以询问。 谁知小凤却矢口否认隔壁房中有人,这怎不使他震怒? 他冷冷地望着小凤,目光犀利,只瞪得小凤全身发抖。 可是小凤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说出顾剑南与梅冷雪此刻在房里之事。 她宁可让梅逸夫在震怒之下亲自发现此事,也不愿由她揭穿而引起小姐的不快! 她咬着牙,摇头道:“婢子不敢欺骗老爷,事实上隔壁并没有人……” 她提高了音量说话,是想要让隔室也能听到,然后知所隐藏。 但是她心里也明白,顾剑南与梅冷雪此时正在卿卿我我之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到自己的话。 果然她这份用心,梅逸夫看得清清楚楚,他冷哼一声,道:“你如此大声说话做什么? 莫非想要通知他们……” 越说越气,重重的一拍桌子! 小凤从未见到梅逸夫如此震怒过,她脸色大变,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梅逸夫叱责道:“你与雪儿从小就在一起,老夫从来没把你当奴婢看待,就是夫人也待你不薄呀,但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以为帮着小姐来欺瞒我,便是对她好吗?你难道不明白一个女子贞洁最重要,雪儿虽是我的独生女,可是她若犯上了不端之事,我也要叫她自尽……” 小凤吓得人都呆了,不知要怎样才好。 梅逸夫话声顿了顿,道:“你若是将事实真相清楚的告诉我,也许我们还能防范于未然……” 他目光一闪,望着小凤缓声道:“你说说看,是谁进入小姐的房间?千万不可稍有隐瞒,我是不会怪你的。” 小凤心中紊乱之极,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她想了想,还是原先的念头占优势,暗暗地咬了咬牙,道:“老爷所说的,婢子一点都不知情……” 梅逸夫看到自己如此说话,都没有效果,气得脸都变了色! 他沉声道:“好!你到现在还敢骗我,老夫若不将事实掀出来给你看,你不会知道厉害。” 小凤心里突然萌起了一个念头,她暗自忖思道:“我怎么痴心妄想,与其一生如此承受着痛苦的煎熬,还不如现在就死去,这样也算对得起小姐,对得起顾公子了。” 她惨然笑道:“如果老爷您看到有人在厉裹,随便将婢子如何处置都行。” 梅逸夫见事到如今,小凤犹自不肯说出实话,气道:“好一张利嘴!老夫就让你看一看……”说罢他立身而起,道:“你随老夫来!” 铁青着睑,他走到门口,呼唤道:“太平!” 邓太平因为朴摩天的到来,正在前面与掌柜的说话,没有进房。 此刻一听叫唤之声,连忙飞奔而来。 当他看到梅逸夫脸色如此难看,不禁一愕,说道:“老爷,您……” 话未说完,他又见到小凤跟在后面出了房门,不禁更是吃惊,愕然望着梅逸夫,不知道该要说什么话。 梅逸夫道:“太平,你与我立刻去客栈之外,等在小姐房间外面的窗口,只要看见有任何人出去,都给我将他擒住。” 邓太平听了这些话,真个有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愕愕地道:“老爷,这又是为什么?” 梅逸夫道:“你不需多问!快去!” 邓太平几乎从没见过梅逸夫如此震怒过,他怀着满腹的疑云,转身朝屋外飞奔而去。 梅逸夫望了小凤一眼,冷哼道:“如果屋里有人,我就要你的命!” 小凤脸色惨白,默然无语。 梅逸夫走到隔壁房门之前,沉声道:“雪儿!” 屋内传出梅冷雪的声音道:“什么事?爹?” 梅逸夫道:“我来看看你的病是不是好了点!” 屋中梅冷雪道:“门没有关,爹爹您推门进来就行了。” 梅逸夫微微皱了皱眉,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面说道:“孩子,你如果好了点,我们便要上路了!” 说话之间,他已进入屋内—— 第五章 失踪·野狼·隔山打牛 梅逸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只见梅冷雪坐在床上,室内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目光四下巡视了一圈,缓缓走了过去,道:“孩子,你的气色好多了嘛!” 梅冷雪微微一笑,道:“孩子是觉得好多了!” 她看到小凤跟父亲走进室内,神色颇为奇特,不禁奇道:“小凤,你怎么啦?” 小凤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梅冷雪道:“你怎么出去那么久,我还在等着你的热水呢!” 小凤愕了一下,随即便领悟到梅冷雪的话。 她也没看到顾剑南藏身在何处,心中虽是惊诧,却不敢显露在脸上,道:“方才婢子一出房门,立即便被老爷唤去,所以一时忘了去拿热水。” 梅冷雪哦了声道:“原来爹爹唤你有事,这就怪不得了!” 小凤道:“婢子这就去替你拿来?” 她是顺着梅冷雪的问答来回答的,自然此刻要将话说下去,而不能有错! 梅逸夫看到她们两人说了这么几句话,忖道:“雪儿怎地变成如此顽劣?竟然跟小凤串通了演戏!哼!我若是不能够看穿她们玩的花样,岂不是白活了这几十年?” 他此刻最是诧异的便是为何屋内没有一个人影,难道那个人的武功高于他,竟能够趁他稍不注意之时先一步溜走。 他看到小凤转身出房,不禁颇为恼怒,可是现在他并没有看到有男人,自然他不能就此发作,也只好看着小凤走出房间。 梅冷雪道:“爹爹,您好似有什么烦恼似的,怎么脸色不大好?” 梅逸夫暗道:“我差点没被你气死了,你还说什么脸色不大好?这岂不是拿老夫开玩笑吗?” 他脸上强自装出笑容,道:“嗯,是因为朴摩天的关系!” 梅冷雪道:“爹,他怎么啦?” 梅逸夫道:“他要我们马上到金缕宫去,我说你染上风寒,可是偏偏他宫里有鬼医在,所以坚持要我动身……” 梅冷雪问道:“爹!那么您答应了没有呢?” 梅逸夫道:“我就是来问一问你的意思,看看到底要不要立刻动身?” 梅冷雪咳了一声道:“爹,您刚才不是答应女儿的吗?现在怎么又忘了呢?” 梅逸夫道:“什么事?” 梅冷雪道:“孩儿不愿意到金缕宫去!” 梅逸夫走到床边坐了下去,道:“你不是一向跟朴立人感情很好的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愿去呢?” 梅冷雪道:“爹!您是故意跟女儿装迷糊是不是?” 梅逸夫道:“爹跟你装什么迷糊?你且说一说看,免得我自己都忘了!” 他在说话之时,右手已按在床沿,运起一股内力,隔着床板往底下震去。 这一手功夫有似少林的隔山打牛,但是由于梅逸夫发出,那股力道更是惊人。 此时,若是有人躲在床下,必然被他这股内力震得吐血。 梅冷雪虽然看出父亲面色不对,但是她好似胸有成竹,所以根本就放心任随梅逸夫如何施为,如何使劲…… 她装作没有看见梅逸夫所为,道:“爹,孩儿刚才跟你说过,以前是因为娘的意思,所以我才到金缕宫去,此次也是如此,并非是因为与朴立人投趣,你说过要随孩儿的意思,现在怎么都忘了呢?” 梅逸夫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话声一顿,心中暗自诧异不已,因为他所发出的力道是如此强劲,却没有触及任何东西、任何人…… 显然,床底下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藏有什么人,难怪他暗暗称奇。 这间房他已经看了几次,既没有柜子也没有箱子,只有一张桌一个茶几、几张椅子而已,那么大的一个人自然不可能躲在空空的桌子下,当然更不可能藏在茶几里。 他暗忖道:“莫非这人是个鬼魅,无形无影的消逝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对自己的听觉是非常有自信的,虽说当时他正跟朴摩天说话,但就只隔了一堵土墙,他该是听得清清楚楚。 以往,他连十丈之内的蚁语之声都能听到,现在他岂会听错人说话之声? 他暗自惊诧,可是却不表现在面上,不但如此,他还得一面思考着那人消失的原因,一面回答梅冷雪的话。他沉吟一下,道:“以前你不是跟朴立人非常要好吗?怎么现在却又不喜欢他了?你且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使得你如此?” 梅冷雪道:“孩儿不喜欢他便是不喜欢,并没有什么其他原因!” 梅逸夫道:“真的没有原因吗?” 梅冷雪道:“为什么要有原因?” 梅逸夫一怔,笑道:“孩子,你真会说话,连老爹爹都被你问得无话可说了!” 梅冷雪道:“本来就是嘛!这并非是孩儿会说话,而是事实!” 梅逸夫道:“什么事实?” 梅冷雪道:“比如说爹爹您原先一直不赞成孩儿到金缕宫去,为什么现在又赞成了呢? 这是什么原因?难道也一定有原因吗?” “当然!”梅逸夫道:“我原先对朴立人的印象不好是事实,但是由于受到你娘的影响使得我转变了这个想法,这就是原因!” 梅冷雪摇头道:“爹,您在骗我,早上您不是说过答应由孩儿自己选择,怎么现在却……” 梅逸夫道:“我记得你早上的神情非常痛苦,心里承负的压力很重,怎么……”他话声一顿,望着梅冷雪,沉吟片刻,道:“怎么你现在的神情整个都不同了?” 梅冷雪道:“没有呀!那有什么不同?” 梅逸夫笑道:“早上你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多难看,要我答应你,不到金缕宫去……” 梅冷雪娇声道:“人家才没有呢!什么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说得多难听,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梅逸夫笑道:“你耍赖过去,我又有什么话说呢?但是你承不承认早上的情绪不好,而现在却是兴高采烈的是不是?” 梅冷雪道:“早上孩儿的情绪不好是事实,但是现在也没有兴高采烈呀?” 梅逸夫道:“你看你欣喜之色洋溢在眉梢,仿佛遇到什么非常喜悦之事,这不是事实吗?” 梅冷雪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听爹爹答应我不去金缕宫,所以才……” 梅逸夫摇头道:“不关那个事,而是在早上与现在之间,你遇到了另一件事,或者……” 他话声一顿,注视着梅冷雪,道:“或者是一个人!” 这句话梅逸夫说得声音稍重,梅冷雪听了不禁为之一怔,随即她的神情恢复正常,笑道: “爹爹,您说什么?女儿不明白!” 梅逸夫阅人之多真如河中细沙,怎么会看不出梅冷雪面上表情的变异? 他脸色一整,道:“孩子,你明白的告诉我,方才是谁到你的房里?” 梅冷雪摇头道:“没有呀?爹爹,您又在什么时候看到有人进入女儿房里?” 梅逸夫摇头道:“唉!孩子,你如此欺骗老爹爹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 梅冷雪道:“孩儿真的没有,您一向知道的,孩儿绝不会欺瞒您老人家的!” 梅逸夫道:“我就是知道你一向是个好孩子,所以才不愿你欺骗我……” 他话声顿了顿,道:“你本来是个好孩子,爹爹不愿你受了人家的影响而做出不好的事,孩子,你要知道,爹这一切都是为你好的!” 他这些话说得非常诚恳,梅冷雪听了心中非常感动,但是她却强忍住依然没有说出真实的情形。 她咬了咬红润的樱唇,默然片刻后低声道:“孩儿知道爹爹对我好,但是,方才房里确实没有人进来!” 梅逸夫如此说话依然问不出个所以然,他暗忖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跟小凤都不愿对我说实话?难道那人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竟能使她们欺骗我……” 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而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摇了摇头道:“唉!孩子你既然这么说,老爹爹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梅冷雪默然无语,的确,她此刻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老父。 室内沉默半晌,梅逸夫道:“孩子那么我问你,你既不愿依从你娘的话嫁给朴立人,你自己的意愿怎样?” 梅冷雪垂下头低声道:“爹娘年纪都很大了,女儿不愿如此年轻便嫁出去,愿意依附在爹娘身边,服侍您老人家一辈子……” 梅逸夫一愕,摇头道:“女孩子家到了年纪,怎么能够不嫁呢?孩子,你别说这些傻话了!” 梅冷雪抬起头来时,眼中已是含着泪光,她说道:“难道爹爹您不要我了吗?” 梅逸夫看到这娇柔如花的女儿,怜爱地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道: “孩子,你说什么话来?爹爹怎会不要你呢?爹疼你还来不及呢!” “那么……”梅冷雪道:“您为什么跟娘一样逼着女儿嫁给朴立人呢?” “好!”梅逸夫道:“你既不愿嫁给朴立人,那么你想嫁给谁?” 梅冷雪道:“女儿谁也不嫁,愿意奉养爹娘终老,反正冷梅山庄也够孩儿过一辈子的!” 梅逸夫虽然晓得梅冷雪说的并非由衷之言,但是听了也非常感动。 他怜爱地道:“孩子,你是一片孝心,但是爹娘怎么能够这么做?你虽是我们的独女,可是却不能永远陪着我们,你终要出嫁的!” 梅冷雪道:“就是要嫁,女儿也不能嫁给朴立人!” 梅逸夫道:“你不愿嫁给他,那么想嫁给谁呢?” 梅冷雪默然无语,这叫她怎么说呢? 梅逸夫故意道:“朴立人的身世、武功、人品都很不错,而且许多年来你们常在一起,一直都玩得很好的,为什么你又不愿嫁给他呢?” 梅冷雪道:“他好是他的事,总之女儿不会嫁给那种人!死也不愿意!” 梅逸夫道:“傻孩子,你说什么话来?我问你,莫非你的心目中有较朴立人的人品、武功更好的人吗?” 梅冷雪默然无语,头也垂下了。 梅逸夫真是把她没办法,他暗忖道:“这种问题要我如何开口去问她呢?她岂会告诉我?” 他沉吟一会儿,室内顿时又是一片沉寂,他说道:“孩子,本来这些有关女儿终身大事的问题,是不该由我这做爹爹的来问你,而应由你娘来问你的。 但是你知道,你娘她受了朴家的影响,对于你的终身大事早已有了腹案,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取得她的同意不嫁到朴家。” 他话声顿了顿,道:“所以,你目前只有我可以做你的后盾了,而且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家,这件事也不能够向你娘去说……” 他的神色一凝道:“如果你愿意要我帮忙你,那么便将所有的话都告诉我,事实上这有关你的终身大事,是绝不能够容你走错一步的……” 梅冷雪听了这些话,依然默默无语,头也没有抬起来。 梅逸夫叹了口气道:“我话已至此,你考虑考虑吧!” 梅冷雪仍然默不吭声,也似乎在沉思什么…… 梅逸夫等了一会儿,问道:“孩子,你现在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有人?是的话,你点头就行了。” 梅冷雪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梅逸夫微微一笑,问道:“那么你告诉我,那人是否确实较朴立人好?” 梅冷雪又是点了点头。 梅逸夫想了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武林中人。” 梅冷雪默然一下,道:“他姓顾,叫剑南,是血手天魔顾明远之子!” 梅逸夫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似的说道:“怪不得太平回到庄里,曾经对我说过几次,老是夸奖那顾剑南资禀不凡,而颇为羡慕顾明远生了个好儿子,原来他早已晓得你与顾剑南之事……” 他一拍脑袋道:“啊!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梅冷雪道:“爹爹,您一生最是推崇血手天魔顾明远,视他为天下第一条好汉,第一个有血性之人,虽然孩儿没有见过顾伯伯,但是对他景仰已久,加之上次顾剑南受到朴立人的迫害……” 她于是缓缓将顾剑南之事说了出来,从三年前如何初次见面,直到后来如何分手,全都说出。 可是因为她原先否认室内有人进来,自然此刻不便说出顾剑南就在这个客栈里。 顾剑南那传奇的遭遇,从她的嘴里道来,分外具有真实感与戏剧性。 梅逸夫听完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受到如此危厄,唉!当初我若非因为坐关,又怎会发生如此之事?” 梅冷雪道:“他一个孩子,面临那么多的打击,却毫不气馁,坚强的面对现实,孩儿最钦佩他的便是这一点,所以……” 梅逸夫道:“所以你喜欢他了,对不对?” 梅冷雪涨红了脸,道:“爹,您!” 梅逸夫道:“若以老夫的看法,他正是天下父母心中的佳婿,尤其是他那份坚强的意志,更是别人之所不及,将来必然有一番作为……” 他说到这里,突然脑海之中掠过一个意念。 他暗自忖道:“那个叫顾楠的孩子,岂不是同样的资禀超凡,意志坚强、武功高强,莫非他便是顾剑南?” 他想到这里,愕了一下道:“世上真有如此凑巧的事?他住在这个客栈里,老夫我也被大雪所阻而住在这里,可是,如果他真是顾明远之子,必然会晓得我才对,怎么他听到我自报姓名,却又毫无表示?” 想来想去,他还是弄不清那个自称是猎户之子的顾楠到底是不是顾剑南?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孩子,你跟那顾剑南是不是有三年没有见面了?” 梅冷雪点头道:“从那次在金缕宫分手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 梅逸夫问道:“真的没见过?” 梅冷雪问道:“爹,你问这个做什么?” 梅逸夫笑道:“我当然有我的用意,我问你,孩子,你现在想不想见他!” 梅冷雪一愕,道:“爹爹,您……” 梅逸夫道:“你说说看,你现在到愿不愿意见他?” 梅冷雪沉吟片刻,道:“如果他在这里,孩儿当然愿意见到他,可是他已经失踪了三年……” 梅逸夫道:“我在今晨遇见一个人,他自称姓顾名楠,据店中伙计说,他是昨夜与朴摩天相斗,所以受伤颇重,若非是我,他早已死去……” 梅冷雪虽然晓得顾剑南方才还在房里,听到这番话也不禁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他受伤了?” 梅逸夫目光凝住在梅冷雪的面上,道:“现在老夫知道方才是谁进你房里了!” 梅冷雪一愕,道:“没有……” 梅逸夫摇了摇手,阻止她说下去,笑道:“我只要找你邓老爹来认一认,看看那孩子是不是顾剑南,立即便可以明白了,你瞒不住我的……” 梅冷雪见到此刻实在不能再说什么谎话,她的脸一红,正想要说出来,已听到门扉一响,小凤提着一壶水走了进来。 她说道:“启禀老爹,朴宫主已经将车辆备好,请小姐立即启程……” 梅冷雪脸色一变,道:“爹……” 梅逸夫道:“你不必害怕,如果那顾楠便是顾剑南的话,老夫拚着与朴摩天翻脸,也不容你嫁给朴立人!” 梅冷雪大喜道:“谢谢爹爹!” 梅逸夫摇头道:“古人说的没错,女大不中留,看你此刻的样子,也不害羞!” 梅冷雪羞红了脸,道:“一切由爹爹作主了!” 梅逸夫道:“我在作主之前,还要去问一问顾楠,看看他是不是顾剑南,否则弄错了人岂不糟糕?”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出房去。 此时,他既已问出女儿的心事,心中非常的愉快,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了。 出了房门,他一眼便看到朴摩天站在门外,一见到他出来,朴摩天道:“梅兄,车已经备好了,是否就此起程?” 梅逸夫道:“老弟你真是快呀!就这么一会工夫,便已经派人回宫里驾车而来……” 朴摩天道:“这是因为你弟妹心里惦念着贤侄女,所以命人驾车赶来,小弟派出的人才走到半路便碰到了,所以才这么快!” 梅逸夫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弟,请你到我房里稍待一下,我还要到邻房去看一个朋友……” 朴摩天微愕,道:“朋友?梅兄您此来还有什么朋友,一并请出来见见,是否小弟也认识?” 梅逸夫笑道:“我那朋友是个小朋友,你也许不会认识,他是昨夜受伤,幸得遇见了我,才治好了他的伤……” 朴摩天脸色大变,道:“哦!那位小朋友是怎么受伤的?” 梅逸夫道:“他是在夜行时,被野狼咬伤的,如今已经好了!” 朴摩天道:“梅兄,位小朋友难道并非武林中人?否则怎么会被野狼咬伤?” 梅逸夫笑道:“他是在行夜路时,一时不小心,被野狼给偷袭的……” 朴摩天哦了声,暗忖道:“这样说来,那人可能不是顾剑南,大概不会这么凑巧吧!” 他心中虽是这样想,却仍然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句道:“能蒙梅兄看得上的朋友,小弟也想一见,能否……” 梅逸夫摇头道:“我那小朋友个性极怪,不愿认识生人,老弟你还是在我房中稍候片刻。” 朴摩天听到梅逸夫既是如此说,也无法可想。 他抱拳道:“既是如此,小弟便等候一会儿吧!梅兄请!” 梅逸夫道:“对不起了!”说着他朝顾剑南的房里走去。走到门前他举手敲了敲门,道: “小兄弟你在吗?” 室内寂静无声,也没有听到顾剑南回答,梅逸夫等了一下,推开门跨步进屋。 脚步一踏进房里,他便见到室内空无一人;不但顾剑南的人不见了,甚至连他的包袱雨伞都没看到。梅逸夫愕了一下,忖道:“这孩子跑到那里去了?” 他转身走出房,唤道:“大宝!伙计!” 傻大宝从前面应声而来,躬身道:“老爷子,什么事?” 梅逸夫问道:“大宝,那位姓顾的客官呢?” 傻大宝一愕道:“他刚刚结好账走了!” 梅逸夫一愕,道:“走了?”他诧异地忖道:“有什么事吗?” 梅逸夫问道:“你看到他朝那边走?” 傻大宝摇摇头:“这个小的就没看到!” 梅逸夫不解地道:“他怎么会走了呢?” 他心中真是弄不清楚,如果顾楠便是顾剑南的话,为什么要走? 他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傻大宝傻傻的望着他,问道:“老爷子有什么事吗?” 梅逸夫没有理他,心中忖道:“莫非他不是顾剑南?否则他不应该走的啊!何况在走之前,最少也应该向我告辞一声才对……” 他想了一下才恍然道:“莫非他听到朴摩天来,所以迫不急等的走了?” 想来想去,他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顾剑南冒着大风雪离去的原因了。 正在思忖之间,他突然看到邓太平满身都是白雪的走了进来。 邓太平一见到他忙道:“老爷,窗外一个人都没有!” 梅逸夫点头道:“我知道了,哦!太平!我问你,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离开?” “年轻人?”邓太平摇头道:“没有啊!” 梅逸夫叹了口气,忖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呢?” 他摇了摇头,实在无法可施,只得转身走回到梅冷雪的房里。 一踏进房,他见到梅冷雪已经起身下床穿戴整齐。 看到他进来,梅冷雪问道:“爹有没有看到他?” “谁?”梅逸夫道:“没有!他刚才结账走了。” 梅冷雪脸色一变,道:“他走了?”她摇摇头道:“不!他不会走的!” 梅逸夫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梅冷雪道:“除了顾剑南还有谁?” 梅逸夫道:“我说的是顾楠,他不知道是不是顾剑南呢!” “顾楠?”梅冷雪问道:“他说他叫顾楠?” 梅逸夫点头道:“不错,他说他是一个猎户之子……” 梅冷雪记起了在金缕宫里,顾剑南便是一直用顾楠这两个字。 她说道:“顾楠便是顾剑南,他在金缕宫里便是用的那个假名字!” 梅逸夫道:“啊!那么果然是他了?” 梅冷雪道:“爹!不会错的!” 梅逸夫问道:“既然他是顾剑南,那么他为何要离开呢?他难道不知道老夫是如此的欣赏他?” 梅冷雪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道:“爹,怎么办嘛?” 梅逸夫沉吟片刻,道:“追!” 梅冷雪诧异地道:“追?” 梅逸夫道:“此刻他必然走得不远,赶快去追还来得及!” 梅冷雪道:“那么,爹,我们快动身吧!” 梅逸夫摇头道:“你不要来,让我一个人去追。” 梅冷雪一愕道:“为什么?” 梅逸夫道:“外面风雪如此之大,你出门不太方便,还是我一个人去,必然可以追到他的……”他笑了笑道:“追到了,我就带他回来!” 梅冷雪想想也对,道:“爹,既然这样,孩儿在此等候您了!” 梅逸夫摇摇头叹息道:“自古以来只听说男追女,那有女追男,更没有岳父追女婿的,真是……” 梅冷雪嗔道:“爹,您说什么?” 梅逸夫笑道:“看你羞成那个样子!”说着,他话声一顿,道:“那么爹爹走了!” 话声一了,他转身掠出房去,也没有跟朴摩天打招呼,飞身追出店外—— 第六章 暗查·眼珠·火玉狮王 雪花在幽邃迷蒙的穹空飘洒飞落,漫漫的白雪将整个大地都覆盖住。 梅逸夫出了平安客栈,站在雪地上往街道左右望了一下,只见到街上尽是车辙经过的痕迹和马蹄践踏的印子。 那原先堆积在街道上平整的雪,也都被这些凌乱的车迹蹄痕破坏了,根本就看不到有人行过的足迹,更不能从那些痕印上分出顾剑南是朝那边离开。 梅逸夫皱了皱眉头,只见那些站在门口的十几个黑衣大汉,齐都停止了套车和闲谈,纷纷肃然恭敬地望着自己,从那些人眼中可以看出敬佩钦服之色。 他知道那些都是朴摩天由金缕宫里带出来的铁卫,虽然那些人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却都有深厚的武功根底。 看到自己被那些人如此钦敬,梅逸夫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他招了招手,道: “如此大雪,你们何不进店里休息一下?” 那些黑衣大汉似乎没有想到这被武林中尊称为剑圣的当代第一高手,竟是如此和蔼谦虚,他们齐都恭声道:“启禀梅老爷了,我们并不冷!” 梅逸夫看他们全都精神十足,气势雄伟,颔首忖道:“朴摩天亲手所训练的这些人的确不错,每个人都足可当得一流高手,怪不得有铁卫之称。” 他其实还不知道当初朴摩天训练这些铁卫,不单是为了要保卫金缕宫,而且还想进一步的作为雄霸武林的工具。 可是朴摩天的运气不够好,使得他连续得罪了郑无心和顾明远,两次被歼灭的铁卫共达三十余人,不但如此,还因为顾剑南的原因,使得他与丹珠活佛结下仇怨。 面对丹珠活佛与昆仑派结盟后的庞大力量,他知道自己绝非敌手,于是在三年前忍痛将通达金缕宫所有的路径齐都封闭,把金缕宫彻底个隐藏起来。 在这三年之中,他确实训练了不少的人才,增加了宫中铁卫的实力,此外因为梅逸夫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所以使得他确认自己不再势孤力薄,可以与丹珠活佛一拚,故此才又开山辟道,解除封谷的命令…… 梅逸夫心中暗赞,颔了颔首,指向其中一人道:“你过来,老夫有话要问你。” 那被他招手唤到的汉子连忙恭敬地走了过来,道:“梅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梅逸夫道:“你们方才可曾见到一个颔下蓄有胡须的年轻人,背着雨伞包袱从此出去?” 那个黑衣大汉摇了摇头,道:“启禀老爷子,小的一直站在门口,并不曾见到有如您所说的那人离开客栈!” 梅逸夫暗自沉吟,忖道:“莫非顾剑南经过化装,变换了相貌,所以他们才没有见到?” 他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你可曾见到有谁离开过?” 那个黑衣大汉非常诧异地望着梅逸夫,犹豫半晌,道:“小的跟随宫主来此后,直到现在都没见到有人离开此处……” “哦!”梅逸夫喃喃道:“那么他到那里去了?” 那个黑衣大汉看到梅逸夫苦思不已,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启禀老爷子,小的还忘了一事!” 梅逸夫眼睛二兄,道:“什么事?” 那个黑衣大汉道:“方才老爷子那位邓管家曾经出来一会儿,小的曾经见到他站在客栈外的一个窗下望了许久,后来好像没有等到什么,所以……” 梅逸夫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么回事,苦笑了一下,道:“这个我知道了,我是问除他之外还有没有人离开这个客栈?” 那黑衣大汉摇头道:“这么大的风雪,街上除了我们兄弟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老爷子,您可以问一问店家……” 梅逸夫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黑衣大汉躬身道:“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 梅逸夫还未说话,身后有人道:“梅兄,有什么事情吗?” 梅逸夫闻声侧首,只见朴摩天从里面走了出来,含笑望着自己。 他摇头道:“没什么,愚兄只不过问问他们可曾见到有人出来!” 朴摩天啊了一声道:“是梅兄那位小朋友不见了吗?” 梅逸夫颔首道:“我想找他说几句话,谁知他竟已不在房中,店中伙计说他已经结账离去,所以我就出来问一问贵手下,那知他们却都没有见到有人离去……” 他本来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可是回心一想,干脆把顾剑南离开之事告诉朴摩天,因为他心中私下怀疑顾剑南可能已是被朴摩天暗中擒住。 朴摩天心中颇为怀疑梅逸夫嘴里所说的那个“小朋友”便是顾剑南,所以才一直想要找机会问个清楚。 谁知他还没有开门,梅逸夫竟然就说那人已经离去,他微微一愕,道:“哦!真有这种事?”他目光一转,望着一个大汉,问道:“一十六号,你们行没有见到如梅老爷所说的那人离开?” 金缕宫裹的铁卫都没有名字,全是以号码编排,那二十六号应声而出,躬身道: “启禀宫主,小的等并没有见到有任何人离开此店。” 朴摩天略一沉吟,问道:“梅兄,那人到底是谁?他对梅兄很是重要吗?” 梅逸夫没料到朴摩天会有此一问,他摇了摇头,笑道:“重要倒不重要,而是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朴摩天道:“要不要小弟派人去寻找?如此大雪,若是找得太晚,足迹恐怕会被新落的雪花盖住……” 梅逸夫挥了挥手道:“算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他走了也就算了!” 朴摩天道:“即然如此,梅兄,我们就此动身……” 梅逸夫忖思片刻,道:“好吧,愚兄去看看小女是否已经收拾完毕,尚要劳驾老弟你稍等片刻了?” 朴摩天笑道:“能够请得动梅兄大驾,已是小弟之光荣,别说稍候片刻,就是在此等到晚上也无甚关系,只是内人倒要望眼欲穿了……” 梅逸夫如何不明白朴摩天话中之意?他心中虽然有点不悦,可是却不显露在面上,笑道: “老弟这么一说,愚兄真是汗颜无地自容了!” 朴摩天也觉察到自己出言不当,话声一出,立即便暗自责备自己,他看梅逸夫并没有当面予自己难堪,连忙抱拳道:“请梅兄原谅小弟一时口快,出言无状……” 梅逸夫哈哈一笑道:“那里,那里,老弟太客气了!” 他心中已有计较,不容朴摩天说话,摇了摇手道:“老弟,无需再说什么客套话了,愚兄这就进去看看雪儿收拾好了没有?” 朴摩天道:“梅兄请……” 梅逸夫不再多言,转身进入屋里。 他一步踏进梅冷雪房里,梅冷雪立即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企望之色。 “爸,您……” 梅逸夫道:“孩子,你老实告诉我,顾剑南是何时离开你的房里?” 梅冷雪见到父亲神色不对,惊道:“爹,怎么啦?” 梅逸夫道:“据客栈的伙计说,他在刚才已经结账离去,可是我出得门去,金缕宫那些人却说没有见到任何人离开客栈,似乎顾剑南在空气里消失了……” 梅冷雪惊道:“那怎么会呢?” 梅逸夫颔首道:“所以我要晓得他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你的房间,这件事关系到他的生命安全,你要确实的告诉我。” 梅冷雪一听事情竟是如此严重,也顾不得害羞,说道:“那时小凤正好出去,孩子与他……谈一谈别后的事情,正在说话之际,他……他突然说爹爹您马上便要进来了,所以他便立刻离去……” 梅逸夫哦了一声,暗忖道:“这么说来,那孩子竟然能够听得到我在隔室之言,那么他的内功造诣,岂不比我所预料的还要高?怪不得朴摩天要视他如眼中钉了!” 他沉吟片刻,道:“你这么说,那么顾剑南是在太平刚出门之际离开的,那时朴摩天正站在门外命人去赶车,这样说来,他很可能已被朴摩天擒住……” 梅冷雪脸色一变,道:“什么?爹爹您……” 梅逸夫道:“本来以那孩子的武功,是绝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落入朴摩天之手,不过,他既然身上负伤尚未痊愈,或许便被朴摩天……” 梅冷雪打断了他的话,急道:“爹,您老人家要救他呀!” 梅逸夫双眉微皱,道:“如今,该先要晓得他是否确实落进朴摩天之手,如果他已经被擒,那么又会被关在那里?……”他话声一顿,道:“要了解这一切,然后才能救得了他,但是要想能了解这些问题,就必须到金缕宫去走一趟!” 梅冷雪诧异地道:“爹,您说要女儿到金缕宫去?” 梅逸夫笑道:“当然爹与你一起去,我在,天下谁能动得了你一下?” 梅冷雪道:“如果他们提起婚事呢?您该如何回答他们?” 梅逸夫道:“这个好办,我只要回答他们,婚事要等到你母亲到达后再说,谅他也不敢多催!” 梅冷雪道:“如此说来孩儿就跟您走一趟金缕宫!” 梅逸夫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他站起来,道:“那么你就快点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 说罢,他走出房门,就在他脚步跨过门槛,人还没走进前房柜台,他突然看见朴摩天与傻大宝在柜台旁低声相谈。 梅逸夫脚步微微一顿,正要凝神谛听,看看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可是他只听到傻大宝颔首道:“小的没有半句谎言,实在那位相公已经离去。” 梅逸夫不由暗自一怔,忖道:“朴摩天问这个做什么?莫非顾剑南并没有落入他的手中?” 他脑海中意念电转,霎时之间想了许多事情,可是心念一动,又忖道:“朴摩天颇为狡猾,或许他是故意如此,以混淆我的想法,让我以为他并没有暗算顾剑南,而放过搜索顾剑南失踪之事……” 他愈想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正确的,正在这时朴摩天也觉察到梅逸夫的来到。 他放下了傻大宝向梅逸夫走了过来,道:“梅兄,已经准备好了吗?” 梅逸夫见朴摩天面上毫无惊讶的表情,心中越发肯定朴摩天已经擒住顾剑南。 他颔首道:“雪儿已在收拾,马上便好了!” 朴摩天道:“如此甚好,客栈的房钱,小弟已为吾兄结清,方才贵庄邓管家相询,小弟曾告以立即动身,他此刻正去准备车辆!” 梅逸夫笑道:“本来不需要兄弟你回宫去命人御车而来,愚兄可与太平坐在车辕之上就好啦……” 朴摩天道:“如此大雪纷飞,小弟岂能让吾兄坐于车辕之上,任凭风雪吹袭?这样岂不显得小弟太不懂礼貌了,吾兄远道而来,小弟未能远迎已是失敬,吾兄再如此一说,小弟更是汗颜了……” 他的表情非常诚挚,梅逸夫若非心里对他已有成见,此刻便会大受感动。 他笑了笑,道:“老弟你不需这样客气,愚兄……” 话声说到这里,他已见到朴摩天眼睛一亮,道:“梅兄,贤侄女长得越来越俊了,三年不见差点连我都不认识了!” 梅逸夫回过头去,只见梅冷雪披着雪白的斗篷,袅袅的行来,身后随着小凤,更添绿叶相衬之功,看起来确实高贵雍容,清丽非凡。 他心中也是颇为得意,笑道:“老弟真是过奖了!小女还不是那个样子?” 说话之间,梅冷雪已经走近。 梅逸夫道:“雪儿,还不拜见朴叔叔?” 梅冷雪敛衽一礼,道:“拜见朴叔叔!” 朴摩天笑道:“贤侄女请别客气,我方才还在跟你爹说三年不见,你出落得更标致了,连我都差点不认识……” 梅冷雪道:“朴叔叔过奖了,倒是您还是丝毫未变,不但跟三年前完全一样,甚而更加的健朗了。” 朴摩天大笑道:“好侄女,你也来调侃我这个老叔父了!” 梅冷雪道:“这不是调侃,侄女说的完全是事实!” 朴摩天转首道:“梅兄,贤侄女可真会说话,比起来我这做叔父的可差劲了!” 梅逸夫笑道:“老弟说的是客气话,她年纪还小,什么事都不懂,倒要你多多教诲才是真的!” 朴摩天道:“好说,好说!”他伸手自怀中拿出一个白玉盒,道:“冷雪,愚叔出门没有带什么好东西,这个先送你作为见面礼,等到了宫里,我带你去参观一下宝库,随你要选择什么东西,愚叔一定送你!” 说着启开了玉盒子,顿时里面放射出一股淡红色的光彩,此照之下,房里点着的烛光都显得暗淡无光了。 那傻大宝和戴着一付瑁玳眼镜的掌柜齐都面显惊容,盯视他手中托着的那个盒子,四颗眼珠子几乎都要夺眶而出。 梅冷雪只见那个玉盒里垫着一层丝绒,一只淡红色的红玉小狮子正蹲在里面。 那只玉雕的小狮子虽然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可是神态威武,眼中放出碧光,真个珍贵无比。 尤其雕工精细,将狮子发威时的每撮鬃毛,每片细微的凶煞神情都非常巧妙的表现出来,使人一看,正是林中百兽之王的栩栩生态。 梅逸夫脸上也现出一丝惊诧之容,道:“老弟,你这又何必呢?如此贵重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小女……” 朴摩天笑道:“上次我本就想到库里去将这火玉狮王取出赠给冷雪,谁知我那不肖的孩子在外遭到郑无心的欺负,我因为急于出宫去替他报仇而一时忘了,后来宫里又逢反叛,以致直到今日方始取出这不成什么敬意的东西,倒怕贤侄女看不上……” 梅逸夫道:“如此珍贵的东西,老弟你还说什么不成敬意,那么天下还有什么更成敬意的东西?老弟你是太过客气了!” 他转向梅冷雪道:“孩子,你别小看了这只火玉狮王,它所珍贵之处并不在于它是东南方离火之精所生的玉中精华,狮子的本身固然价值连城,但最难得的还是那两颗碧绿的眼珠,据说那两颗眼珠乃是千年蟾蜍的眼珠,凡是神智失常脑筋毁坏之人服了立即便可痊愈,所以珍贵无比!” 梅冷雪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种名贵的东西,她凝目望着火玉狮王的那两颗眼珠,果然只见那碧绿的瞳仁流莹转动,像是永远都盯视人似的。 因而,她也就发觉了若是没有那两颗眼珠,尽管雕刻如何精巧灵细,火玉狮王也犹如死物一样。 朴摩天将玉盒一盖,道:“梅兄真是博学多才,一眼便能望出这火玉狮王的名贵之处,不过,我认为以之赠给贤侄女还是有点不够,这只能作为区区见面礼而已!” 说着,他将白玉盒交给梅冷雪道:“贤侄女,你先收下吧,等到了宫里我再让你挑一件更好的东西……” 梅冷雪心中虽然颇为喜爱那只火玉狮王,但是却因为她心里明白,此去金缕宫并非要与朴立人定亲,而是暗查顾剑南是否已落入朴摩天之手,所以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收下火玉狮王。 她那犹豫的神情,梅逸夫看得清清楚楚,很明白她心中所想之事,笑了笑道: “雪儿,朴叔叔既然要你收下,那么你就收下吧!” “谢谢朴叔叔!”梅冷雪见到父亲这么说,也不客气,接过那个白玉盒。 朴摩天呵呵一笑,道:“这样才是我的乖侄女!” 他看到梅冷雪面上似有不悦之色,连忙神色一整,道:“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贤侄女,你上车吧?” 梅冷雪用眼睛偷偷的望了梅逸夫,似乎在问爹,是不是就这样走? 梅逸夫道:“雪儿,你朴婶母怕你受到风寒,所以特命人驾车来迎你进宫,哈哈!为父的方才看过那辆香车,油碧漆黑,重帘厚帷,的确是很华贵,较之我们家的那辆破车可好得多了!你可要多谢你朴叔父!” 朴摩天道:“梅兄,你我兄弟何需分什么彼此?区区一辆车子又算得了什么?梅兄这么一说,岂不是太见外了吗?” 梅逸夫微笑道:“愚兄是说着玩的,老弟你不要介意!” 朴摩天勉强笑道:“这是那儿的话?小弟怎样都不会如此不礼貌……” 梅逸夫颔首道:“但愿如此!” 朴摩天一怔,忖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他说话之中老是像带着刺,莫非都是为了顾剑南?” 当然,他也很清楚顾剑南昨夜被自己打伤之后,便投奔这间平安客栈,幸运地遇上了梅逸夫,因而得到了救治。 他的心中虽然颇有恨意,可是他并非愚笨之人,当然知道自己有求于人,绝不能因为这么一个小问题而与梅逸夫翻脸! 何况他更明白他自己已经树敌太多,不宜再增加强敌,就算与梅逸夫翻脸,他也自忖不是梅逸夫的对手! 所以他暗自辨明利害,只得对梅逸夫话中的讽刺之意,假装没有听见。 不过在他心里的两个最大的疑惑,那便是顾剑南此刻人在何处?梅逸夫既对自己不太友善,又为何要同意偕女儿一起到金缕宫去。 他暗暗思忖,心中意念瞬息电转,可是却如何也想不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梅逸夫也不知道朴摩天想得如此之多,他见到自己的话语太重,惟恐朴摩天立即与自己翻脸,那时自己虽然不惧,但是却对顾剑南生命安危有影响。 他话一出口,立即转首道:“小凤,快扶小姐上车!” 说罢,他一拉朴摩天道:“老弟,我们走吧!” 朴摩天笑了笑,也用手拉住梅逸夫的手,道:“对!还是快点上车赶路回宫,到了宫里你我兄弟该多喝两杯!” 他们两人心中各怀鬼胎,可是表面上却像是可共患难的兄弟似的,携手搭背的走出客店。 小凤扶着梅冷雪也跟随在后,出了平安客栈。 客栈之外,那些跟随朴摩天而来的铁卫,见到朴摩天和梅逸夫把手而出,纷纷束手肃立,恭敬地喊了声:“宫主!” 朴摩天嗯了一声,道:“立即准备回客!”—— 第七章 春心·香车·浓情蜜意 梅冷雪出了客栈,只见门外停了一辆由四匹乌锥马拉着的香车,车形秀美,碧绿漆金,车身上还雕有花纹。 她认得这辆香车正是朴夫人每次出宫时所乘座的,这次为了她,竟然把朴夫人最喜爱的香车都调来了,不禁使得她有点感动。 这个念头仅在心底一闪而过,她便忖道:“她如此厚待我,莫非有什么诡计?” 她的脚步停在客栈前的石阶上,朴摩天已说道:“贤侄女,请上车!” 梅冷雪抬起头,望了望梅逸夫,道:“爹,您呢?” 梅逸夫笑道:“我跟你朴叔父一起乘我们家那辆破车!” 梅冷雪只见邓太平已坐在车辕上,双手握着缰绳,像是一座铁塔似的。 她颇为放心的上了那辆油碧香车,小凤也跟着进去,两人坐好了,只听得车外传来马嘶之声,不一会儿车声辘辘,香车便已飞驰在雪地上了。 梅冷雪斜斜倚靠粉红色的车壁,除下罩在头上的斗篷,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这辆香车平稳无比,坐在车里几乎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只有她头上插着的步摇微微的颤抖。 轻微的摇晃中,梅冷雪脑海里很快地便浮现出顾剑南的影子,那浓黑如剑的眉,高挺的鼻梁,魁梧健壮的身躯,以及颔下一蓬短短的虬髯,都给予她一种新奇的感觉;尤其是那强而有劲的拥抱,更使得她整个心灵都为之震慑,为之颤悚…… 小凤坐在她的对面,将她脸上一切的表情都看得清楚,此时一见她面上浮起沉醉的神情,不由得心里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她咬了咬樱唇,轻唤道:“小姐!” 梅冷雪睁开眼来,道:“嗯!” 小凤道:“你又在想顾公子了?” 梅冷雪望了小凤一眼,没有说话,立即又阖上眼帘。 小凤抿了抿唇道:“小姐,顾公子此刻在那里?” 梅冷雪闻声睁开眼睛望着小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凤被她那乌黑的瞳仁所注视,突然感到有点心怯,摇了摇头,道:“没……没有什么? 只不过是问问罢了!” 梅冷雪看到小凤的神情,心起疑窦,追问道:“你如此关心他吗?” 小凤没料到梅冷雪竟这么露骨的问自己,她脸上一红,道:“当然啦!顾公子将来就是小姐终身依靠之人,婢女跟小姐一起长大的,怎会不关怀顾公子呢?” 梅冷雪道:“我看不像是那种关怀吧?也许……” 她把话拉得长长的,却没有说下去,含笑注视着小凤,直把小凤看得两颊飞红,几乎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她微嗔道:“小姐,你这样看人家做什么?” 梅冷雪笑道:“小凤,你心底有什么鬼?” 小凤心头一惊,定了定神,问道:“小姐,你说什么呀?” 梅冷雪道:“小妮子,你少在我面前装蒜!哼,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呀!” 小凤道:“小姐,你怎么啦?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懂?” “不懂?”梅冷雪笑道:“你不懂我可懂!” 小凤羞怯地道:“小姐,你今天怎么啦?尽说些这种话……” 梅冷雪笑道:“你今天的神情才是奇怪呢!你看你羞成那个样子,可见我猜想的没错,你呀……” 她话声一顿,道:“小妮子春心动了!” 她的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可是心中却觉得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冲鼻梁。 小凤听了这话,更是羞得耳根都红了,娇嗔道:“小姐,你在说什么?” 梅冷雪道:“我说你是春心动了,想嫁人了!” 小凤似是吃了一惊,望着梅冷雪脸上那股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感到一阵委曲,顿时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转动。 梅冷雪一出口,立即便觉察自己出言太过于粗俗,再看到小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就要掉下来的样子,不由得歉然道:“小凤,原谅我这么说话!” 小凤睁着红红的眼睛望着梅冷雪,突地两颗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轻泣道: “小姐!”话一出口,立即就扑到梅冷雪的怀里,似乎不胜悲痛的样子。 梅冷雪抱着小凤,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凤,都是我不好,我……” 她想到顾剑南已被朴摩天擒住,此刻毫无下落,自己此去金缕宫,还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救他出来;她话声顿了顿,道:“我……我也是一样的想念他,可是……” 刚说到这儿,小凤突然从她的身上跳了起来,好似碰见什么让她惊骇之事。 梅冷雪一怔,道:“小凤,什么事?” 小凤两眼睁得老大盯着车底,梅冷雪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铺着厚厚的红色绒毡的车底,突地出现半截手掌。 那半截手掌犀利如刀,已经将红色绒毡割破,飞快地循着弧形削割。 小凤脸色一寒,疾伸右手,在袖中掏出一柄长仅尺许的短剑,便待往车底插去。 梅冷雪伸手将她拦住,低声道:“且慢!” 小凤惊问道:“小姐,你……” 梅冷雪道:“看谁有这个胆子,敢在这重重的防卫下潜伏到车底下?” 小凤道:“依婢子的意思,多半是……” 梅冷雪一把取过小凤手中的短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蓄足劲道只等那人从车底下窜上来,看清面目之后,便给予适当的一击。 就在这么说话之时间里,那只手掌已划出一个圆弧,只见那人手腕一翻,将整个圆形的木板和绒毡都掀了起来。 梅冷雪和小凤两双眼睛都紧盯着那个窟窿,只见人头一冒,一个蓬乱的头颅自车底探了进来。 梅冷雪凝神望去,已见到那蓬乱的头发下的那张脸孔! 她的脸色一变,惊道:“是你!” 你字刚一出口,那人整个身躯都翻进车里。 小凤这下才看清这从车底突然钻进来的乱发如草、虬髯似针的大汉正是顾剑南顾剑南一进入车厢里,便见到梅冷雪手持短剑怔愕地看着他。 他咧唇一笑,道:“你干吗?” 梅冷雪道:“你……你怎么……” 顾剑南笑了笑,取下了梅冷雪手中握着的短剑,道:“我挂在车底有老半天,冷得两只手都差点冻僵了,你若是骤然来这么一剑,岂不成了谋杀亲夫了?” 梅冷雪脸一红,嗔道:“你看你,说些什么话?小凤还在这里呢!” 顾剑南摸了摸头笑道:“自己人,没有什么关系!” 梅冷雪双眉微皱,道:“你怎么变得这样油腔滑调起来?” 顾剑南神色一整,道:“请原谅我太高兴了!” 梅冷雪见到他的神情,心中一软,倒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了,她歉然一笑,道: “是我不该这么说话,要请你原谅才是……”她顿了顿,道:“一路上来,我都是在为你担心,所以心里老是怔忡仲的,说话老是不对劲!” 顾剑南能够明了她话中深浓的情意,他的目光温柔的凝住着她,低声道:“是我不好,使得你为我担心……” 梅冷雪还想要说几句抱歉的话,小凤已噗嗤一笑,道:“你们这样左一个不好,右一个不该的做什么?还不快说些正经话?” 顾剑南和梅冷雪闻声相视一笑,梅冷雪道:“小凤说得不错,我们该说几句正经话,剑南,我问你,你怎么会跑到这个车底下的?害得我跟我父亲还以为你是已被朴摩天抓住了……” 顾剑南眉桧一扬,道:“他岂能够抓得住我?” 他自傲地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也不会被他抓住,只要我一心要逃走,天下又有谁能抓得住我?” 他这句话倒并非吹嘘,事实上,三年之前他并不会什么武功,被朴摩天诱进山神庙里欲待将他活捉,结果却让他仗着机智逃离朴摩天的手掌…… 梅冷雪道:“你既然没被朴摩天抓住,怎么不来通知我一声?害得我跟我父亲预备到金缕宫里去救你出来……” “救我出来?”顾剑南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父亲逼着你到金缕宫去,所以我趁机避过朴摩天的耳目躲在车下,预备救你出去呢?” 梅冷雪真没料到是这么回事,她真是哭笑不得,怔了一下,问道:“那么你现在要怎么样呢?” 顾剑南道:“跟我走!” 顾剑南话一出口,梅冷雪脸色一变,道:“什么?跟……跟你走?” 顾剑南颔首道:“是的,跟我走!” 梅冷雪瞪大了眼睛,凝住着顾剑南问道:“你……为什么?” 顾剑南见到她那震慑的表情也是为之一愕,他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吃惊地道: “为什么?你!你不知道为什么?” 梅冷雪没想到顾剑南会如此吃惊,她解释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 顾剑南目射精芒凝住着她,道:“你不愿意?” 梅冷雪摇了摇头,道:“不,我是非常愿意,但……” 顾剑南道:“既然愿意便可以了,我们这就走吧!” 梅冷雪摇头道:“不!我若不禀告父亲,他会难过的,我总不能一走了之……” 顾剑南神色一变,道:“你父亲要将你许配给朴立人,你若是禀告他,他岂能让你跟我走?” 梅冷雪看到他那激动的样子,柔声道:“剑南!你误会了,父亲会让我自由作主,他说过不会让我痛苦的……” 顾剑南不相信地道:“可是你乘的这辆车正驰向金缕宫,难道你不是……” “不是!”梅冷雪道:“我不是到金缕宫去与朴立人成亲的,我们到金缕宫是为了救你!” “救我?”顾剑南道:“我现在不是在这儿吗?我并没有如你所料想的那样被朴摩天擒到金缕宫去呀!” 梅冷雪道:“虽然如此,但是我父亲并不知道,我不能不先告诉他老人家便冒然跟你走了!” 顾剑南沉声道:“你认为跟我走是冒然?你……你不爱我了?” 梅冷雪心中气苦,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一时愕在那儿。 顾剑南道:“你如果还爱我的话,那么现在就跟我走,以后随时有机会向你父亲禀告的!” “这……这算什么呢?”梅冷雪颤声道:“你……把我看成什么?” 顾剑南道:“我……”他似已觉察出自己言辞的不对,使得梅冷雪为之起了反感,话声一顿,他双手握住梅冷雪那微微颤抖的玉手,缓声道:“冷雪,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因为令尊与朴摩天相好,此去金缕宫必然避免不了谈婚姻之事,对于朴立人的为人,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会为了爱你而……” 梅冷雪愤然道:“我也不会爱他的,我不必管他怎样!” 顾剑南道:“但是,你此去金缕宫却……” 梅冷雪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父亲之到金缕宫去并不是为了我的事,而是为了想救你!他老人家误以为你被朴摩天擒住,所以……” 顾剑南道:“好,现在我既然好好的在这儿,你这个计划便不能照原先所定的那样进行了,现在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梅冷雪心中气愤稍歇,嗔道:“你本来就该听我的,可是你却说出那种话来刺伤人家的心……” 顾剑南道:“都是我不好,怪我不会说话,现在向你郑重道歉行不行?” 梅冷雪破颜一笑,道:“你知道自己错便行了,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顾剑南笑道:“人家说夫妻是应该相敬如宾的嘛……” “呸!”梅冷雪啐了一声,道:“谁跟你是夫妻?” 顾剑南笑道:“现在不是,将来是就是了!” 梅冷雪脸色一红,正要说话,却见到小凤在一旁窃笑,她的脸更加红了起来,叱道: “你笑什么?” 小凤道:“小姐,我笑都不行?” 梅冷雪道:“不许你笑!” 小凤看她板着个脸孔,生恐会惹恼了她,于是只好用手掩着嘴,止住了笑。 顾剑南摇了摇头道:“冷雪,你怎么变得这么凶?笑一下都不行……” 梅冷雪脸色微变,道:“要你帮她讲话?” 顾剑南一愕,道:“你……你怎么啦?我又没惹你?” 梅冷雪轻哼一声道:“你不想想刚才说的什么话?怎么不惹人生气?” 顾剑南苦笑道:“冷雪,我那敢有丝毫看轻你?在我的心里,你是皎洁的月亮,高贵的女神,我可不敢有丝毫不敬……” “好了!”梅冷雪笑道:“你再说下去我的肉都要麻了!” 顾剑南见到她秀眉轻蹙脸上似笑非笑的,一副逗人怜爱的神情,不禁深情地望着她问道: “真的?” 梅冷雪微嗔道:“当然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吗?” 顾剑南一听她居然也会说俏皮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小凤也掩着嘴不停嗤嗤而笑。 梅冷雪看到他们两人都在不停的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小小的车厢里顿时洋溢着一片笑声,将方才那份尴尬别扭的气氛齐都驱除干净。 笑声未落,车外传来一声大笑,道:“贤侄女,是什么事那么高兴?”—— 第八章 较量·拜帖·无极心法 听到朴摩天的声音,梅冷雪脸色微变,望了望顾剑南轻声道:“是朴摩天!” 顾剑南颔首道:“我知道。” 梅冷雪探首到窗旁,揭起那厚厚的幕帷,露出一条隙缝望将出去,只见朴摩天戴着笠帽,披着厚厚的披风,挺直了腰干坐在马上。 他的身上和笠帽上,盖着一层层的雪花,此时正与马车并排而行,一面驱着马,一面侧首望向这边。 梅冷雪微微一笑,道:“朴叔,雪又落下来了!” 朴摩天应声道:“是啊!这种天气真是讨人厌,雪刚停,一会儿又落下来……” 他的脸上现出笑意,问道:“你们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连外面都听得到笑声!” 梅冷雪心中暗惊,但没有形于面上,淡然笑道:“没什么,是小凤说了个笑话。” 朴摩天道:“哦!什么笑话这么好听?也说给我听听好吗?” 梅冷雪摇头道:“实在也没什么,如果说出来你一定会笑我们的!” “哦!”朴摩天笑道:“真会这样吗?哈哈!你说出来,我保证不笑你们!” 梅冷雪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说到这里,突然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说的好,说出来你一定会笑我们的。” 朴摩天似乎很感兴趣的道:“我这做叔叔的可以发誓绝不笑你!” 梅冷雪想了一下,道:“好,等到了宫里再说给你听,好不好!” “好!那么就一句话了!”朴摩天笑问道:“到了宫里你可不能赖哟!” 梅冷雪点点头,道:“一定,绝不骗你!” 朴摩天问道:“贤侄女,车里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张毡子?” 梅冷雪道:“车里非常暖和,谢谢您,倒是您骑着马会着凉……” 朴摩天挺了挺腰干,道:“你这孩子,把叔叔我看得太衰老了,下这点雪又算得了什么?” 梅冷雪还待说话,手已被顾剑南拉住,轻轻的在她耳边道:“冷雪,你跟他噜苏什么?” 梅冷雪轻轻皱了下眉,甩开顾剑南的手,问道:“朴叔,你还有什么事没有?” 朴摩天有点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梅冷雪道:“我觉得有点冷!” 朴摩天哈哈笑道:“到底是女孩子家,好!我不跟你说话了,你把帷幕放下吧,别着了凉。” 梅冷雪应了声,似乎又想到什么,问道:“朴叔,到宫里还要多久?” 朴摩天道:“本来只要半个时辰便可以到了,因为下雪的关系,马行得较慢,大概还有一盏茶的光景便可以望到宫门!” 梅冷雪啊了一声道:“谢谢你,朴叔叔。” 她放下了帷幕,忖道:“还有半个时辰!” 顾剑南问道:“冷雪,你跟他扯这么多话做什么?” 梅冷雪道:“我本来想从他的话风里探听一下,他坚要邀我们到金缕宫去是为了什么原因,却被你……” 顾剑南幸幸地道:“我看他是不怀好心!” 梅冷雪听出了话中的醋意,脸上一红,道:“呸!你想到那里去了?” 顾剑南也觉得自己不该将心里的意思说了出来,摇了摇头道:“我今天不知道怎么搅的,说话老是颠三倒四,似乎心神不定……” 梅冷雪颔首道:“我也是一样,心里总好像有什么事提心吊胆的,一直忐忑不安……” 她神色肃然道:“你早上对我说过那公孙玲玲此刻尚在金缕宫里,但朴摩天却坚持邀我们到金缕宫去,难道他真有什么阴谋不成?” 顾剑南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你与我一起走……” 梅冷雪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我不能放下父亲不管呀!他老人家一生公正,绝不会提防到朴摩天有什么阴谋,所以我……” 顾剑南道:“令尊大人神功盖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坠入朴摩天的算中,而且据我的估计,朴摩天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当面对令尊如何……” 梅冷雪摇头道:“不!我无论怎样都不能撇下爹不管。” 顾剑南道:“那么能否通知令尊大人,停止此次行程?” 梅冷雪道:“我爹爹既然已经决定上路,岂能……” 她的话未说完,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急行中的马车立即停顿下来。 梅冷雪面现惊疑之色,道:“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她揭开了帷幕,偷偷往外望去,只见外面雪地之上站着三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喇嘛,他们三人被七八个黑衣大汉团团围住,却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 顾剑南问道:“冷雪!有什么事?” 梅冷雪道:“是三个身穿红色袈裟的大和尚阻住了去路……” “穿红色袈裟的大和尚?”顾剑南道:“那是藏土喇嘛,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他凑首附在帷幕旁,从梅冷雪揭起的一丝隙缝望了出去! 目光闪处,他只见那七八骑黑衣铁卫已纷纷下马,成弧形围住三个红衣喇嘛。 左首的那个面目狰狞、身形魁梧的大喇嘛手里持着一张烫金的拜帖,高声道: “请问那位是朴摩天施主!” 顾剑南一看见那个大喇嘛,心中便是一动,再一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立即便想起了那个喇嘛是谁了!他诧异地道:“他干嘛要找补摩天?” 梅冷雪问道:“你认识那个喇嘛?” 顾剑南颔首道:“那喇嘛是丹珠活佛身边的助手,听说是天龙寺的护寺高僧!” 梅冷雪哦了一声道:“天龙寺?他们找朴摩天做什么?” 顾剑南看得非常清楚,那个魁梧的喇嘛正是三年多以前,他随着父亲到昆仑山时,在塔城所遇到的那三个喇嘛之一。 那时,丹珠活佛曾经派三个喇嘛来阻止顾明远到昆仑山去,他们曾使用种种计谋与言辞来激使顾明远与丹珠活佛会面,所以顾剑南对他们很是熟悉。 他知道丹珠活佛曾受恩于顾明远,但是在那个时候,丹珠活佛早已知道昆仑山聚集了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却只阻止顾明远上山,而没有提供任何助力。 因此,他对丹珠活佛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甚而认为害得他父亲遭到悲惨的下场,丹珠活佛要负很大的责任。 自从在金缕宫里逃出后,三年以来,他从没听过有关丹珠活佛之事,此刻却又见到这些喇嘛在此出现,使得他心里生起不少疑窦。 他说道:“我出去看看!” 梅冷雪一把抓住他,问道:“你小心点!” 顾剑南感激地望了她一眼,道:“我知道的!” 说着,他从方才割开的那个洞里探身身出去,双手平贴在车底,有似壁虎倒贴在墙上一般,凝神往车前望去。 目光从那一根根马腿间隙中望将出去,他只见朴摩天已接过那张大红的帖子,正在观看,而那三个喇嘛却仍然神色不变的屹立着。 朴摩天看完了帖子,狞笑一声,道:“你等回去禀告丹珠活佛,说老夫非常高兴能有机会与他一谈!” 那当中的红衣喇嘛道:“既然如此,朴施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朴摩天道:“老夫固然非常高兴能有这个机会与丹珠活佛见面,但是老夫却不大赞同他所定下的地点与时间!” 那左首的红衣喇嘛道:“朴施主的意思,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才好呢?” 朴摩天微微一笑,道:“老夫素仰丹珠活佛乃是藏土一代高僧,他来到中原已有三载,老夫却因杂务忙碌,没能早与他相见,此次他既然柬邀老夫到洛阳一叙,老夫非常高兴,不过由于小儿身患重疾,老夫无法在最近抽空前往……” 那左首的红衣喇嘛问道:“依施主的意思是……” 朴摩天道:“依老夫之意,老夫既然忝为地主,那么最好是请丹珠活佛来敝宫一叙,老夫准备以最盛大、最隆重的礼节恭迎他的大驾光临,到时老夫还约好剑圣梅花上人作为陪客……” 那三个喇嘛听梅花上人之名似乎都为之吃了一惊,那左首的喇嘛道:“活佛必然很高兴能听到这个消息,他老人家久仰梅花上人是中土第一高手,一直没有机缘一见,此次能有机会,当很愉快的接受施主的邀请!” “好说,好说!”朴摩天笑道:“你们回去禀告丹珠活佛,说老夫在五日之后,于金缕宫恭候他的佛驾!” 那三个喇嘛相互望了一眼,一齐合掌道:“贫僧等就此告辞了!” 朴摩天笑道:“且慢!三位高僧请稍留。” 那左首的喇嘛道:“施主尚有何指教?” 朴摩天笑道:“久仰藏土天龙寺神功无敌,老夫向无缘相见,今日既然遇见三位,岂能就此相别?尚请三位能稍露一招半式,使敝宫铁卫一开眼界,一广耳目。” 那左首的喇嘛脸色微变,道:“施主要较量贫僧等的艺业?” 朴摩天摇头道:“不是较量而是请教!” 那三个喇嘛互相望了一眼,左首那喇嘛道:“请问施主,该如何比试?” 朴摩天道:“老夫一人向三位高僧请教,三位不必客气而稍有保留!” 顾剑南伏身车下,一听朴摩天竟要较量一下那三个喇嘛的艺业,心中暗忖道: “朴摩天一向阴险毒辣,那三个喇嘛虽武功不错,又怎会是他的敌手,看来他们今天难逃毒手了!” 他很清楚朴摩天的个性,绝不会如嘴里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要看一看藏土的绝艺而与那三个喇嘛较量,必然不容许那三个喇嘛如此轻易的拦住马车后离开。 从朴摩天开口要与那三个喇嘛较量武功,他想起了三年以前那三个喇嘛也曾如此要求与顾明远比试武功之事。 他苦笑暗忖道:“这三个喇嘛看来是凶多吉少了,他们再也不会如三年之前一样的全身而退……” 正在忖思之际,他突然听到梅冷雪低声问道:“嗨!剑南,是怎么回事?” 他闻声回首,只见梅冷雪探出半截身子,双手抓住车底的横木,双眼望着自己。 他说道:“冷雪,你怎么也出来了呢?外面冷……” 梅冷雪也学着他,掌心贴着车底,往这边倒倾过来,低声道:“他们怎么啦?” 顾剑南匆匆的将事情经过低声告诉了她,道:“朴摩天必然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他可能只放一个人回去!” 梅冷雪道:“他们怎么把我父亲也牵涉到里面呢?” 顾剑南道:“据我猜测,可能朴摩天早已获得消息,丹珠活佛要对付他,所以这次才把令尊接到金缕宫去,否则他不会反约丹珠活佛于五日之后相聚在金缕宫……” 梅冷雪皱眉道:“我父亲?他怎么说?” 顾剑南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了这么许久竟没有听到梅逸夫说话之声。 他问道:“令尊大人是不是骑马?” 梅冷雪摇头道:“不!他是乘我原先的那辆马车……” 他诧异地道:“没有啊!” 梅冷雪吃了一惊道:“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她转首四望,却真的没有看到雪地之上,有第二辆马车,不禁大惊道:“我父亲到那儿去了?” 顾剑南道:“莫不是先到金缕宫去……” 梅冷雪摇头道:“不会的,爹爹不可能抛下我不顾,而且他……” 顾剑南喃喃道:“莫非朴摩天已经使出什么暗计……” 雪地里一声暴喝传来,打断了他的话声,他们循声望去,而见雪地之上红影飞旋,正将朴摩天圈在中间。 朴摩天朗笑一声,身形不动,在那三个喇嘛的包围圈内左掌一立,右手握拳,连挥三下,已将那三个喇嘛的攻势抑住。 只见他身形往左一侧,右拳一拐,倒击而出,左掌倏现,平挥而去。 雪地之间响起一声尖锐的啸叫,他那紫黑色的手掌,在飞翔的红影里一闪,往左首那个喇嘛劈去。 顾剑南认得那正是朴摩天拿手的“紫电手”那种诡异的功夫,他亲身体验过其中的厉害,知道那个喇嘛要糟了。 果然他意念刚起,那个喇嘛已经双掌一合,迎了上去,只听空气里发出一声暴响,劲风飞激,雪花乱舞,那个红衣喇嘛的双掌已碰上了朴摩天的紫电手。 顾剑南伏身车下,距离那搏斗的场中不过丈许,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红衣喇嘛脸上的肌肉一僵,两只手掌齐肘而断,惨叫声中,整个身躯跌飞而出。 “啪!”一声,那红色的身影跌落雪地,雪泥四溅,顿时雪地上出现一个大坑。 梅冷雪处身的角度,正好让她看清楚那个红衣喇嘛的面孔。 她只见那双肘断去的大喇嘛仰天倒在雪坑里,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脸色一片紫黑好似中了毒一般,她骇然道:“这是什么毒掌?好骇人哪!” 顾剑南道:“据他说叫做紫电手,这功夫确实非常歹毒,我昨晚与他动手,仅被他手掌擦过肩上便差点一命呜呼,幸得令尊相救,否则此刻还不和这喇嘛一样……” 梅冷雪惊愕道:“他会这种武功,怎的我从来没听过?” 顾剑南道:“听说这种功夫是他在这三年中练成的,确实非常厉害!” 他颇为感慨地道:“朴摩天不愧是一代奇才,只是可惜他心机太深,意念太邪,妄想争雄中原,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以致行为处世多为丧失人性之举,将来,他总会尝得到自己一手造成的苦果!” 梅冷雪深为感慨地望着朴摩天,只见他身形飞旋,有似天际神龙,盘桓在那两片红云之间,矫捷勇猛,动作灵巧快速,一点都没受到那两个红衣喇嘛的影响。 她低声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他……” 她话声一顿,拉住顾剑南的手,道:“剑南你看!” 顾剑南凝神望去,只见那两个红衣喇嘛在一阵阵猛攻之后,似是耗力不小,已从攻势改为守势。 他们两人所施出的武功诡异绝伦,全不像中土的武功,猛厉之中全无章法。 他们的攻势狂猛,这一改为守势,更是坚若铁壁,顾剑南暗暗思忖道: “这两个喇嘛刚才因为被朴摩天出奇不意地施出紫电手杀死一人,心中愤恨惊怒,竭尽力量的抢攻而去,可是当他们发现朴摩天依然身形毫无停滞地在他们掌刀之下飞旋,立即便明白攻势无效而改为守势,可见他们与人搏斗经验之丰富……” 他明白自己最缺乏的便是这种临敌的经验,自思若是换作朴摩天的话,那么他便不一定能在那两个喇嘛全力抢攻下安然而退。 因而他一见那两个喇嘛改变攻势为守势,立即全神凝住场中,幻想着自己面对那固若金汤的守势,该要从何着手予以击破。 这时,朴摩天冷笑道:“你们总算见机,没有一味猛攻,但是老夫自有办法击破你们的防御,我看你们两人还是束手投降,每人自断一臂,老夫便放你们回去!” 那两个喇嘛脸上尽是悲愤之色,他们虽然见到朴摩天没有展开身法发出攻势,只是与他们游斗,但是却也不敢冒险抢攻。 他们一听朴摩天之言,左边的那个红衣喇嘛道:“中土有人说过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们为丹珠活佛作信使,你却将贫僧师弟杀了,岂不……” 他话声未了,朴摩天大笑道:“老夫一向为人都是只凭心中好恶,绝不讲什么章法规则,看你们讨厌便想宰了你们……”他话声一顿,又大喝道:“老夫懒得与你们作口舌之争,你们还不赶快束手投降?难道非要老夫施出神功不可?” 顾剑南低声道:“看来他要施出那雄浑沉猛、无坚不摧的破雷锥了!” 梅冷雪轻声道:“破雷锥?我曾经见朴立人使出过,不见有什么惊人之处嘛!” 顾剑南笑道:“朴立人只顾着好玩,功力太浅,他还没有得到朴摩天一半真传,什么功夫在他手中施出来都没有了不起之处!” 梅冷雪道:“破雷锥真是这么厉害?” 顾剑南道:“我觉得非常奇怪,朴摩天的内力是正宗的无极心法,可是他本身的武功却是颇为复杂。” 那无极心法讲究的是气脉悠长,以柔克刚,而这破雷锥却是阳刚之功,那紫电手却又夹杂着阴柔奇诡的毒招,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的! 梅冷雪道:“只可惜他为人过邪,虽然有那么高的武功,却不能助他走上正路,故此为害也就更大……” 顾剑南道:“武林之中奇人不少,总会有人能制得了他的……” 他话声顿了顿,道:“就因为他的武功太杂,所以永远不能臻至绝顶,事实上他那破电锥的阳刚之劲,就不会是家父之敌……” 他这句话并非看不起朴摩天,而是若以力道雄浑气势沉猛来说,朴摩天较之顾明远确实难以相提并论! 梅冷雪道:“令尊的武功绝世,朴摩天是……” 话声被一阵大喝打断,她闻声望去,只见那个喇嘛竟然一改守势,并肩齐上,合力推出一掌,向朴摩天猛攻而去。 顾剑南道:“他们想逃了!” 梅冷雪凝神望去,只见那个喇嘛全力推出一掌,也不管朴摩天如何抵御,便霍地分道飞奔而去。 朴摩天连接两掌,身形微微一顿,已见到那两个喇嘛分道逸去,他大喝道: “你们要往那里逃?” 那八个黑衣铁卫原先站在二丈之外围成弧形,望着朴摩天与那两个喇嘛相斗。这时看到他们突然转身而逃,喝叱声中,纷纷拦截而来。 那两个喇嘛急不择路,再也无心恋战,一见那八个黑衣铁卫围拢上来,齐都腾身跃起,从那八个黑衣铁卫头上飞跃过去。 那八个黑衣铁卫未料到他们会如此急迫的逃走,全都愕了一下,然后分成两路,飞跃而起疾追过去。 朴摩天大喝一声,道:“若是让他们逃了,老夫要你们的狗命!” 他立身雪地之上,略为察视了一眼那两个喇嘛奔逃的方向,很快地便腾身而起,往右首那奔得较快的喇嘛追去。 他的身子刚刚腾掠空中,猛然雪地之中传来一声怪笑—— 第九章 暗算·丑妇·无形之毒 雪地之上,远远的出现两条黑色的人影,笑声刚落,那两条人影便已一分为二,快速绝伦的御空而来。 顾剑南目光锐利,远远望去,只见那两条黑色的人影一闪,转瞬之间,便已越过七丈之外,截住了奔逃中的那两个红衣喇嘛。 他骇然忖道:“这两个人是谁?轻功超绝,一跃竟达四丈多远,真使人惊骇!” 意念刚起,那急速飞奔的两个红衣喇嘛突地身形一颤,仆倒在雪地上。 梅冷雪惊道:“剑南,那是谁?这么厉害!” 顾剑南道:“我也没有看清楚,好像他们只挥了下手,那两个红衣喇嘛便倒在地上!” 那两个喇嘛的武功虽非一流,但也能与朴摩天力拚十余招,谁知却在那两个人一挥手之间,便被制住,这等功夫确实令他们惊骇。 顾剑南神色凝重,注目凝望,但见朴摩天身形自空而落,迎了过去,道:“劳动你老人家亲自来此,真是不好意思!” 顾剑南这下才看清那飞掠而来的两个黑影,左首的是一个手持拐杖的老婆婆,右边则是一个蒙面的黑衣少女。 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道:“这倒没有什么,我看你这些手下身手也实在太差了,连这么两个和尚都拦不住。” 朴摩天寒声道:“他们反应迟钝,是该受到惩罚!” 他的目光扫过站立旁的八名铁卫,喝道:“你们还不将这两个喇嘛提起来?快跟我滚回宫去,少站在这里碍眼!” 那八个铁卫垂头丧气的把两名喇嘛扛起,然后默默地走了回去。 朴摩天道:“师叔,那个梅老鬼是否……” 那手持拐杖的老妇人阴阴一笑,道:“老身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尽管他有第一高手之称,但在老身的‘无形之毒’下也逃不过,此刻已将他囚在地牢之中。” 朴摩天道:“谢谢师叔了!” 那个老妇人道:“自己人何用客气?你照顾的那两个女娃儿呢?她们还没发现梅老鬼已经不在了吧?” 朴摩天冷冷一笑道:“就算发现了,她们又能怎样?” 顾剑南只听到这里,心神大震,便无心再继续凝神谛听下去! 他的神色被梅冷雪发现,问道:“剑南,那个老婆婆是谁?她说了些什么?” 顾剑南道:“冷雪!她说令尊已被他们暗算,囚禁在金缕宫里……” 梅冷雪惊道:“什么?我父亲……”她摇头道:“我不相信,他老人家……” 顾剑南没等她把话说完,伸手捂住她的嘴,附在她的耳边道:“冷雪,那老太婆好像已经听到我们说话之声,你快决定走不走?” 梅冷雪望将过去,果然见到那个银发老妇和朴摩天齐都注视这边。 由于她的目力不能够将八丈之外的人看得清楚,只看到那老妇人一头白色的发丝和黑色的衣衫在雪花里飘动。 可是顾剑南却已经将那老妇人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顿时,他吃了一惊,忖道: “天下还有如此丑陋的人?” 敢情那老妇人面色焦黄,一脸皱纹,面上一条长疤挂过嘴角,将半边脸都牵得歪斜,而另外的半边脸上则满布一颗颗紫黑色的葡萄状肉瘤。 这样子已经够丑了,她却还涂朱贴翠,将两道眉毛剃光,然后画成一道弯弯的柳叶眉,更使人看了恶心。 梅冷雪将顾剑南按在嘴上的手拉开,低声说道:“剑南,你怎么啦?” 顾剑南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为那个老太婆的丑怪样子吃了一惊……” 梅冷雪道:“剑南,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顾剑南道:“快走!不能等他们过来之后再逃,那时可能逃不了……” 侮冷雪道:“可是我父亲……” 顾剑南目光毫不转移地凝视着那个老妇人,只见她与朴摩天似乎在谈论些什么事,所以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他正要说话时那八个铁卫已经走了回来,将他的目光挡住。 收回视线,他低声道:“现在你不能再顾及令尊了,我们若是能逃得出去,自然有机会可以将他老人家救出,何况他老人家神功盖世,不一定会如此轻易的被他们制住……” 梅冷雪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那个老太婆虽然厉害,却不一定会是家父敌手,她必然用的是暗算……” 顾剑南道:“除非她用毒……”他凛然道:“这老太婆一定是苗疆毒门高手,否则令尊绝不会……” 他话声一顿,又道:“冷雪,快走,他们回来了!” 梅冷雪自那八个铁卫的腿隙间望将出去,果然见到朴摩天和那老太婆缓步行来。 她心里急道:“可是小凤……” 顾剑南道:“现在也顾不了她了,好在她只是你的侍女,我想朴摩天也不会为难她!走! 快走!” 不等梅冷雪说话,他一把拉着她,从车后爬了出去。 顾剑南拉着梅冷雪俯身自车下钻了出去,蹑行在厚厚的雪层上,刚窜出不到五步,梅冷雪身形一顿,低声道:“剑南!” 顾剑南问道:“什么事!” 梅冷雪道:“我们不该抛下小凤的!我要带她一起走!” 顾剑南回头望了望,从那八条瘦长的马腿间隙里望将过去,只见朴摩天和那手持拐杖的老太婆似乎正在商量什么事情,所以站在雪地之上,没有继续行将过来。 他转过头来,附在梅冷雪耳边道:“我跟你说过,他们不会为难她的,你……” 梅冷雪道:“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抛下小凤,我们不能这样自私。” 顾剑南焦急地道:“朴摩天的武功已经够厉害了,那个老太婆更不简单,我们没被他们发现已是很侥幸,若是再回去将小凤救出来,岂不一定会被他们发现?” 梅冷雪道:“你若是害怕的话,我自己去!” 顾剑南一把拉住她,道:“冷雪,你为何这么说?” 梅冷雪道:“本来就是嘛!” 顾剑南眼中射出异采,凝望着梅冷雪,低声道:“冷雪,你变了!” 梅冷雪暗暗打个寒噤,垂首道:“我只是认为我们不能如此自私,并不是……” 顾剑南道:“你不要说了,好,我这就去把小凤带出来!” 他暗暗叹了口气,道:“但愿他们所讨论的事不会很快便有结论……” 他心中明白,自己和梅冷雪虽然尽量压低了音量说话,而且动作极为小心,但在朴摩天和那老太婆这等绝世高手二十丈之内,绝难逃得过他们的听觉。 而现在他们所以没有发现顾剑南和梅冷雪的行动,唯一的理由便是他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以致将精神贯注在那件事上,因而未能发现顾剑南在此。 梅冷雪感激地望着他,道:“你小心点……” 顾剑南道:“等小凤出来之后,你和她立即向那边树林里奔去,千万别为我回头,我虽然不是他们的敌手,可是我相信逃还是逃得过的,我尽量牵制他们,好让你们安然离开……” 梅冷雪眼眶一红,道:“你……” 顾剑南道:“我们在平安客栈里会合,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再回到那儿去的,等到会合之后再想办法救令尊……” 他没等梅冷雪说话,斜身窜回马车后底下,然后从那个圆洞里探身进去。 车中,小凤正闭上眼睛,斜斜靠在车壁,脸上洋溢着一片异样的光采,似乎在回想什么美妙的事情。 顾剑南轻轻的唤了声道:“小凤!” 小凤吃了一惊,整个人都几乎跳了起来,睁开眼睛,看到顾剑南望着自己,她的脸上立时飞起两朵红云。 顾剑南心中奇怪小凤怎会有这种表情,可是却无暇去仔细忖思原因,匆匆的道: “快下来!”说着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 小凤本能地缩了缩手,可是却没有挣脱开去,她双颊通红,颤声道:“你……” 顾剑南皱了下眉头,道:“小姐在外面等你,快下来!” 小凤大吃一惊,道:“小姐!她……” 顾剑南见她吃惊之下将话声提高,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连忙放开她的手,缩身出来。 果然他蹲在车下望将出去,已见到那八个大汉转过身来,而五丈之外正在说话中的朴摩天和那老太婆也都转首往这边望来。 顾剑南心知他们必然已经听到了小凤的惊叫之声,只是一时弄不清楚为什么,眼见朴摩天立即便将飞身过来查问,此时已不容他多加考虑了。 他迅速地取下了背上的铁伞,斜窜出去,挥掌割断了套车的粗索,然后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这辆香车是由四匹蒙古种的骏马拖拉的,后面那两匹马受惊长嘶,前面的两匹立即也受了影响,长嘶一声,疾奔而去。 十六只铁蹄溅起积雪,飞奔急驰,立时把挡在马前的两个黑衣铁卫撞倒,朝向朴摩天他们冲去。 顾剑南跟在马后急奔数步,已顺着势子拔出伞柄中的血剑,一冲到那八名铁卫立身之处,霍地连发三剑。 这三剑有如骤雨奔电既迅捷又毒辣,加之跟在奔马之后突然攻出,那八名铁卫中间的两人刚被撞倒于地,便丧身铁蹄之下,其余的六人齐都惊愕未定,怎能躲得过顾剑南这毒辣的三招快剑? 他们虽然全都有一身好功夫,但处身在这等情况,已来不及运用本身的武功,在惊惶愕惧之下,只看到淡红的剑影一闪,便都被顾剑南击中。 惨叫之声连起,那六名铁卫好似乎风下的落叶,抛下扛在肩上的两个喇嘛飞跌开去,顿时白色的雪地上洒起一片血雨。 顾剑南脸色凝重,三剑一落,立即俯下身去,查看那两个红衣喇嘛的伤势。 目光闪处,他看到的那两名喇嘛全都双目紧闭,脸色紫乌,好似死了一样。 他心中暗惊,忖道:“那老太婆真是够毒,就这么一挥手间,他们便伤成这个样子。” 凛异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两个红衣喇嘛,抬起头来,他正好看见那四匹奔马倒了下去。 他明白要想使得那四匹急速奔驰中的快马,如此轻易地便倒毙地上,绝不是朴摩天之力所能办到的,必然又是那老太婆施功所致。 他暗忖道:“那老家伙全身上下无一不毒,怪不得以梅大侠那等武功,还会被她暗算,这种人我可更不能招惹她!” 心念电转,他一个大旋身,转身便跑。 朴摩天这时已经看清楚他的身影,惊急之下喝道:“顾剑南,你要往那里跑?” 顾剑南头都没回一下,身子一俯,便又钻进车底,此时他也就看到了小凤和梅冷雪站在一起,竟似愕住了,呆呆地望向这边。 他大喝道:“冷雪,你们还不快逃?” 梅冷雪一震,尖声道:“你小心点?” 她也明白此刻自己就算上去帮助顾剑南共御敌人,也不会是那诡异莫测的老太婆之敌,反而影响到顾剑南的心情,那时两个人都将逃不出去了。 所以她银牙一咬,拉住小凤向着右侧树林中奔去。 顾剑南一见她们飞身急奔,赶忙转过身来。 自车下望去,他只见那黑衣老妇和朴摩天几乎是并肩跃起,朝这边飞奔而来,在他们身后紧跟着那个蒙面少女。 那黑衣老妇轻功高明,虽然跟朴摩天一起跃身飞掠,可是跃落之时却较之朴摩天尤远,她的双足还未着地,拐杖一伸,在雪地上轻轻一点,整个身躯已如一只大鸟飞起疾扑过来。 顾剑南见那黑衣老妇一个起落,距离自己尚有八尺,显见她的轻身功夫只比自己稍高半筹。 他胆气略为一壮,晓得自己要逃还是可以逃得走,唯独那黑衣老妇毒功厉害,他可不能让她近得身来,所以必须争取这一线的先机。 心中意念急转,顾剑南已决定该怎么做了,只见他将手中的伞剑齐都放在地上,双手抓住马车底,霍地立身而起。 他运起浑身力道大喝一声,双臂托起那辆香车,朝那黑衣老妇用力掷将过去。 那辆香车挟着呼呼的风声,以泰山压顶之势,自空中往那黑衣老妇当头落下—— 第十章 飞蜈·鸠面·逢林莫入 那黑衣老妇似未料到顾剑南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她嘴里暗骂一声,眼见那辆香车当头落下,挟着万钧力道而来,心知自己绝难挡得住。 顾剑南原是看准她的身形刚刚掠起,才将马车掷出,是以她此刻人已离地,更无从用力,急忙之中,她身形一挫,猛施千斤坠往地上落去。 霎时,她的身躯好似叠成两截,在那香车压到头上之前,急坠于地。 她的脚尖刚跃在雪地上,那辆香车也压将下来,只听得她沉喝一声,拐杖一挑一拨,搭在那辆香车上,斜斜往后一带。 她所用的纯是内家的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内力疾发,拐杖头一搭上马车,立即便黏在上面。 那辆马车急速下之势在空中微微一顿,很快地便被那黑衣老妇拨得往后斜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啪!”的一声,那黑衣老妇手中的拐杖已从中一折两断,她的身子一个踉跄,双足立时陷在雪地中。 敢情那辆香车虽被她的内力阻住坠落之势,而往后飞出,但由于两股力道的冲激,使得她手中所持的拐杖受不了压力,一折两断。 她力道一虚,自然而然的往前冲出半步,脚下沉重的陷在雪地里。 急骤地喘了两口气,她呼出胸中的那口浊气,脸上已浮现一层紫黑之色,眼中也满布凶光。 她怒睁三角眼,往顾剑南方才存身之处望去,只见他已有似一枝脱弦的箭矢,在雪地上疾奔而去。 她怒喝一声,道:“小子,你往那里逃?” 喝声未了,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夹着朴摩天的大喝之声。 她愕然回首,只见那辆香车已碎裂成片片木板,落在雪地之上,在那些碎木板的中间,朴摩天满脸通红的伫立着。 她满头满身都被地上溅起的碎雪所沾满,脚下已没入雪中半尺之深。 她大惊问道:“摩天,你怎么啦?” 朴摩天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方始说道:“没什么!” 那个黑衣蒙面少女站在朴摩天之后,道:“师父,你怎么把那辆车拨到后面,朴师兄正好迎上,他不及闪躲,只好……” 朴摩天自雪中拔足而出,道:“由于距离太远,力道不纯,因而我虽然使出破雷锥将这辆马车毁去,真气也受到震动!” 黑衣老妇歉然道:“老身一时只顾得如何卸去那车上所挟的千钧之劲,所以倒忘了你们在后面。” 朴摩天恨恨地道:“这都是那小子混蛋,我抓住了他,非要生剥他的皮不可!” 黑衣老妇一听朴摩天提起顾剑南,才想起顾剑南已经飞奔而逃,她急忙道: “那小子已经逃走了,我们快追!” 朴摩天只见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顾剑南已奔出二十几丈远,望将过去,只看到一点黑影在雪地上急速划过。 他喝了声道:“快追!” 三条人影一晃,在雪地上急掠而过,往顾剑南身后追去。 身形急掠之中,那黑衣老妇道:“摩天,那小子便是你所提的顾剑南?” 朴摩天恨恨道:“这小子命大,三年前我眼见他跌入万丈深渊之下,不但没有死去,反而被铁伞尊者收为徒儿,练得这一身武功!” 黑衣老妇道:“这小子确实不简单,无论机智禀赋都可称之为上乘,虽然他那一身在老身眼中并不算什么,但是他小小年纪,有此成就,已足够惊人了!” 朴摩天听她言下之意倒是颇为欣赏顾剑南,不由暗吃一惊,道:“师叔,这小子狡猾无比鬼计多端,而且专与我为敌,绝不能留他活命!” 黑衣老妇脸上浮起一层煞气,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他若不使出诡计,老身的紫木拐怎么会断去?哼!梅花老鬼都逃不过老身的掌握,他一个孩子又怎能跑得了我的掌心?” 朴摩天道:“是的,谅他也逃不过师叔手掌,若是抓住他,我非要叫他尝一尝天下最厉害的毒刑。” 他们说话之间,人已掠过那一大片被白雪覆盖的树林,距离顾剑南也不足十五丈之远。 顾剑南非常明白武林中人最忌“逢林莫入”这句话,他若是没有顾忌的话,早就冲进那一大片树林中藏身起来了。 由于他见到梅冷雪和小凤往那片树林中奔去,他为了引开朴摩天等三人,自然不能进入林中。 而且那片树林的范围虽然不小,但是此刻已是初冬,树叶凋落,只剩下槎丫的树枝覆着白雪,他若也奔进林中虽然不虞被朴摩天他们搜到,可是却怕梅冷雪与小凤被他们碰见而遭遇不测。 他在奔到树林边缘后,不但没有进入林中,反而朝相反的方向奔去,并且让自己的身形缓了下来。 就这么稍缓片刻,朴摩天和那黑衣老妇已追近十丈,顾剑南一见他们加劲追来冷笑一声,又加快步履,疾速奔去。 那黑衣老妇尖声喝道:“姓顾的小子,你有种就别逃,与老身较量一下,尽是在逃,又算得了什么英雄!” 顾剑南大笑道:“在下虽然算不上英雄,可是你们却是狗熊,有种的话,你们就追上来吧!” 那黑衣老妇气恼地冷哼一声,尖声道:“姓顾的,你若让老身追上,老身不生吃了你才怪!” 顾剑南大笑道:“哈哈,小心别把你给撑死了!” 那黑衣老妇恨得咬牙切齿,待要施放巨毒,却因为朔风呼号,双方距离又过于遥远,根本无法施展出来,恨得牙痒痒的但又无可奈何! 朴摩天高声道:“顾剑南,你身为血手天魔之子,却像孩子似的逃跑,岂不害了你父亲的名头。” 顾剑南大笑道:“朴摩天,你忘了三年前被家父一掌打得吐血之事?他老人家若是在此,恐怕你早就溜了,还敢在此狂叫?” 朴摩天冷哼一声道:“你那死鬼老子只怕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亏你还把他提出来!此刻他若是碰上老夫,看我不一掌毙了他!” 顾剑南忍着心中的难过,大声道:“朴摩天,你这不要脸的老匹夫,还有脸在这儿吹大气,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 朴摩天怪笑道:“你若要撞死,老夫就在这儿等着你……” 他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这小子向来不是如此懦弱,虽然他眼见师叔毒功天下无敌,却也不至于这样,莫非他……” 他脚下一缓,喝道:“顾剑南,你为何如此亡命的奔逃?那个丫头呢?莫非你想将我们诱走?” 顾剑南心中暗惊,大笑道:“朴摩天,你有本事找我,别又牵涉到他人身上去!” 朴摩天冷笑道:“老夫走过的桥比你行过的路还要多,岂会上你的当?那两个丫头必然是逃入林中!” 顾剑南回头一望,见他脚步一停,似要转身往树林中去搜查,心中一急,忖道: “这家伙到底是老奸巨滑,他若是入林搜索,说不定便能找到冷雪……” 他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大喝道:“朴摩天,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和那老巫婆去搜吧! 她们早就走远了,你现在才到呀!” 那黑衣老妇见到顾剑南站在雪地上,不再往前急奔,心中大喜道:“摩天,你就去林中搜索,老身与琳琳追去,谅那小子也逃不了。” 顾剑南生恐朴摩天会听信那老妇之言,大声喝道:“朴摩天,你不要替你那窝囊废的儿子报断臂之仇吗?我就在这儿等你,你为什么还不来?” 朴摩天一听他提起朴立人断臂之恨事,顿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际,再也不顾得去搜索梅冷雪了,大喝一声道:“顾剑南,老夫非宰了你不可!” 顾剑南见到就在这双方对话的刹那,黑衣老妇和那名唤琳琳的蒙面少女已追到距离不足七丈之远。 双方这一接近,他更将那黑衣老妇的面貌看得清楚,那丑恶凶狠的容貌真个有似梦中所见的夜叉,他心中一惊,又见到朴摩天急追而来,于是不再停留,旋身继续飞奔而去,随着步履的急驰,他竟发现地势愈来愈高了。 他在那死谷之中,曾经得到铁伞尊者传授的密宗独门轻功提纵之术,仗着这种功夫,他在苦练三年之后,终於越过数十丈的峭壁,脱出死谷。 当然,在那峭直的石壁上,若非铁伞尊者每隔数丈便钉一铁环,他是不可能超越如此高的峭壁。 但是他这种轻功提纵术确实对于山坡峭壁较平地之间更能发挥威力。 当然,这因为密勒池深处于藏土高原境内的深山之中,密宗高手自然最擅长登山提纵之术。 顾剑南越奔地势越高,他的身形也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因为地形的影响而减慢奔行的速度。 那黑衣老妇和蒙面少女奔着奔着,也已觉察出这种情形,她眼见原先跟顾剑南相离仅仅七丈不到,此刻竟又拉远到八丈有余,而且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暗暗惊凛,回头道:“琳琳,看来我们非要施出‘飞蜈’不行了!那小子好像跑惯了山坡地,我们绝对追不上他的!” 那黑衣少女眼中露出惊骇之色道:“师父,您老人家花了十年功夫,就喂了那么三条飞娱,原是为了对付你老人家的老对头的,此刻……” 黑衣老妇没等她把话说完,叱道:“我既已决定了,你不必多言。” 那蒙面少女道:“师父,不是徒儿要多话,实在因为他并不值得师父你施出这等厉害之物!” 黑衣老妇哈哈怪笑道:“琳琳,你看上这小子了?” 蒙面少女全身一颤,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于地,那黑衣老妇伸出鸟爪样的手将她的右臂抓住,道:“琳琳,你难道忘了你的身份?” 那蒙面少女身形被黑衣老妇托住,顿时轻松不少,可是却似全身都没了力气,任由那黑衣老妇托着飞奔。 她颤声道:“师父,徒儿不敢忘记……” 黑衣老妇厉声道:“既然不敢忘记,那么还不快把飞蜈拿出来?” 那黑衣蒙面少女犹豫了一下,伸手到怀里掏出一个血红斑烂的竹筒,道: “师父,徒儿还请你老人家考虑一下,是否值得这样做?以后……” 黑衣老妇狞笑一声,怒道:“管他什么以后?今天老身非要宰了这小子不可,他竟敢把我拐杖折断!” 她话声顿了顿,霍地将黑衣少女提了起来,扛在自己肩上。 顾剑南此时飞越奔越快,距离那黑衣老妇又将达十丈多远,而山坡的斜度也越来越陡,加上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路滑又陡,确实不大好走。 那黑衣老妇如此好的轻功,奔行在这样的陡路雪地上,也显得很是吃力,又加上她背上扛着一个人,身形更加慢了起来。 当她见到顾剑南健步如飞,竟是丝毫都没有受到路滑山陡的影响,不禁心中更是气愤。 她厉啸一声道:“姓顾的,老身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若不停步,老身便将施出独门奇术,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顾剑南回过头来,只见那黑衣老妇扛着蒙面少女,奔行在自己身后十丈之外,而那朴摩天则远远拉开了将近十五丈之遥。 他脚下顿止,转过身来,大笑道:“老巫婆,别在那儿空言恫吓,有什么绝招,你就施出来吧!” 他虽然晓得那鸠面老太婆弄毒的本领高明无比,但是在这么远的距离,那老太婆是绝不可能施出什么巨毒的! 他心想只要保持十丈的距离,绝不可能受到那黑衣老妇的暗算,所以话一说完,他立即又转身朝上面奔去。 那黑衣老妇看到顾剑南这个样子,气得几乎要吐血,怒喝一声,道:“姓顾的小子,你是自己找死了,这可怪不得我鸠面婆婆。” “鸠面婆婆?”顾剑南暗自思忖道:“这鸠面婆婆到底足谁?怎地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心念未定,他已听到鸠面婆婆叫道:“琳琳,准备了!” 他心中诧异,不知道那黑衣老妇要弄什么鬼,奔逃之中,回头望了一眼。 他想:“她们这是做什么?” 敢情那个蒙面少女原本是坐在鸠面婆婆的肩上,现在却是双脚站在她的肩上,就像赶集时跑江湖的所玩的叠罗汉把戏一样。 当然她们两人都是武林绝代高手,腰身的挺直与步履的沉稳,绝对非跑江湖的艺人所能比得了的! 但是,她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呢? 顾剑南很快地便找到了答案,他暗忖道:敢情她们是想藉力使力,让那琳琳跟弹丸似的被鸠面婆婆掷出去! 他转念一想,暗道:“但是尽管那蒙面少女可以藉力,却也不可能一举跃出十多丈远,何况她就算能跃到我的身边也不一定会是我的对手。” 心念未了,只听得鸠面婆婆大喝一声,振臂一招,抓住蒙面少女的双足,用力往前抛出。 那蒙面少女整个瘦弱的身子好像一只大鸟般飞射天空,她双臂一展,斜斜往顾剑南射去。 顾剑南只听得空中风声一啸,那黑衣少女已追近不及五丈多远,他深吸口气,急掠而去,转眼又拉长了一段距离。 这时,那个少女斜射的身子即将坠落,猛然听得她尖喝一声道:“看飞蜈!” 顾剑南闻声一惊,只听得背后一阵嗡嗡之声,急逾电掣的追将过来。 他凛然回首,只见那个黑衣少女已经跌落地上,而在她之前,一条长有丈许、通体火红的蜈蚣急追过来。 那条蜈蚣足足有婴儿的手臂那么粗,百足划动唇钳张开,随着两片发光的肉翅煽动之下,快速绝伦地往自己后颈射到。 就这么一回头之际,他的身形并没有停留,可是那只飞蜈已经追到距他不足五尺。 顾剑南一生之中何曾见过如此奇怪的毒物?直吓得他几乎全身麻木,加上那个飞蜈急速射到,随之扑来一股腥风,更使得他为之呕吐。 他心知飞蜈以惊人的速度追来,自己不要奔出二丈便将被追及,他暗暗一咬牙,预备转身挥剑将那蜈蚣杀死,却猛然见到前面的路径为之一断,远望过去,二十多丈之外才是另一条雪径。 他微微一愕,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循着一条大石梁奔来,奔到石梁尽端竟是一条深渊阻隔着。 一愕之下,他随即大喜,忖道:“敢情是老天救我!让我无意中走到此处……” 若在三年之前,他绝不会有这种思想,因为他将无法跃过二十多丈远,势必被迫转身对抗鸠面婆婆与朴摩天,那么结果是必死无疑。 可是此刻他手中有铁伞尊者传下的铁伞,靠着这枝铁伞,他足信自己可以安然跃下深渊。 他心中一喜,立即撑开铁伞,跃身朝渊下一跳。 本来他认为自己突然这么一跳,那只飞蜈必然不能也跟着追下,所以才没有返身将那飞蜈杀死,以免影响自己行动的速度,而被鸠面婆婆追及。 谁知他的双足才一离开石梁,背后咻地一声急响,立刻颈后一痛,几乎像是在脖子上被人砍了一刀。 他马上便知道自己失算了,未能当面对着飞蜈,以致在这刹那间,被飞蜈以较方才更快两倍的速度噬中脖子。 他心中一沉,也不及多想,运起浑身劲气,护住所有要穴,然后左手飞快地往脑后一伸,疾抓过去。 他虽然没能看到脑后,但是这疾伸而去的一手却恰好抓住那只飞蜈,只听他猛地一声大喝,手掌上力道疾涌,硬生生地将那条飞蜈扯为两断,揑得粉碎。 可是就在这时,他只觉整条脖子连同脑袋都为之麻木,脑海里已没有思想…… 在所有的思想尚未完全丧失之际,他只记得一件事,那便是紧紧地握住伞柄,不能放松一点。 然后在他神智丧失时,依稀听到头上传来鸠面婆婆尖锐的叫声。 “那小子已被飞蜈噬中,哈哈!他是死定了!” 接着便听到朴摩天道:“这小子命大得很,我们下去搜!”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因为他神智已丧,整个人便似置身在黑暗里,再也看不到什么,想不起什么? 可是说也奇怪,他却一直抓住那枝铁伞的伞柄,没有丝毫放松,随著寒气上腾,他的身子在铁伞下冉冉坠落…… 请看第八部“驭剑回龙”—— 第一章 祛毒·龙涎·藏土神功 顾剑南正与唐凤琳说话之际,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之声,唐凤琳转首问道:“是谁?” 门外应声道:“小的是罗福。” 唐凤琳站了起来,问道:“哦,有什么事吗?” 罗福在门外道:“唐姑娘,你命小的替你煎的药已经好了,是不是要给你送来?” 唐凤琳走到了门口,微微启开一线,对着门外点了点头道:“麻烦你这就去端来吧!我哥哥已经醒了,服下这帖药,我想过不两天便会好的。” 罗福站在门外应声道:“姑娘的医术高明,我们店主还要请你多多指点我们的小主人……” 唐凤琳笑了笑道:“我这点医术也算不了什么,不过有机会我是想要与你们小主人切磋一番……”她话声一顿,又道:“你现在就去把药端来吧!” 罗福应了声道:“小的这就把药端来。” 唐凤琳把门关上了,转过身来走到床边道:“我当时在半夜敲开这家药铺的大门,那时因为你中毒过深所以态度颇为不好,可是这儿的店主父子却是和蔼可亲,一听我说及你中了毒,立即连夜让出一间房来……” 顾剑南道:“哦,等我好了,我该亲自向他们道谢。” 唐凤琳笑了笑:“他们也说过等你的病毒好了,想要来见见你……” 顾剑南:“这两天真累倒你了,我更应该向你道谢……” 唐凤琳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在这儿罗老先生对我们非常照顾,他特别将罗福派来,命他帮我调配药材,料理杂务事,若非是他,我真有些地方忙不过来呢!” 顾剑南一听她的话,心中安定不少,忖道:“这两天来帮我服药、解衣等等杂事的必定是那个罗福……”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唐姑娘,我那祈叔叔可晓得我在这儿疗毒。” 他这句话突如其来的说了出来,唐凤琳立即为之一怔,嗫嗫道:“他……”她的话声一顿,随即接道:“当然他是知道你在这儿。” 顾剑南问道:“他们此刻又住在何处,难道他们竟没有来看看我……” 唐凤琳道:“他们……” 她刚说到这里,门外传来罗福的声音道:“唐姑娘,药端来了。” 唐凤琳站了起来,刚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顾公子,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哥哥,等会儿……” 顾剑南淡淡一笑,道:“我会对他们说我姓唐,是你的兄长……” 唐凤琳歉然笑道:“顾公子,请原谅我这么做,当时实在是……” 顾剑南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你去开门吧!” 他望着唐凤琳那袅娜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意念,想要拿她跟梅冷雪比较一番。 可是他这个意念刚刚萌起,立即硬将之抑止下去,忖道:“我怎会有这个想法?她虽然长得很美,但是与冷雪相较起来却差的甚远,又何况冷雪在我心中的位置是如此重要,又怎是唐凤琳所能比拟的……” 唐凤琳将门启开,一个三十多岁、仆役装束的汉子端着一个小钵走了进来,他一见到顾剑南睁开眼睛望向他,立即笑着招呼道:“唐公子,您醒来了。” 顾剑南虽然曾经用过假名,但从没有连姓也改了,刚才他虽然答应唐凤琳以兄妹称呼,可是此刻听人称呼他为唐公子,还是觉得听来颇不顺耳…… 他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已听得唐凤琳道:“南哥,人家在招呼你呢?” 顾剑南连忙点了点头道:“这位便是罗管家吗?刚才我听我妹妹说过,这两天多亏得你着意照顾,真是麻烦你了。” 罗福一听顾剑南称他为管家,不禁高兴地说道:“这是那儿话,唐公子您是太客气了,这两天小的只是听唐姑娘的吩咐做事,并没有什么麻烦……” 顾剑南道:“等我的身体好了,我是要亲自向令主人罗老先生道谢的……” 罗福笑道:“我们店主对于唐姑娘如此年轻,医术却很高明之事,感到非常钦佩,尤其他老人家听唐姑娘说起这都是跟唐公子您学的,他更是惊奇不已,只等公子您病体一好,他便要亲自向您请教……” 顾剑南望了唐凤琳一眼,暗道:“她也真是的,怎么会说我精通医道?若是那姓罗的店主向我请教,我又该对他怎么说?” 唐凤琳似是知道顾剑南此刻心中所想,微微地一笑,道:“罗福,你把药放下吧!等我哥哥的病一好,他会去拜访罗老先生的!” 罗福把药摆在茶几上,道:“唐公子,但愿您的病体早日痊愈,好让我们店主早日向您请益。” 顾剑南颔首道:“多谢你的关怀,请禀告罗老先生,说我谢谢他的照顾……” 罗福诚挚地道:“唐公子,您只管静心养病吧!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叫唤小的便是。” 说着,他便退了出去。 顾剑南见到他离去,称赞道:“这人倒是很诚朴的,礼貌也周到……” 唐凤琳撇嘴一笑道:“这还不是银子的功效!像这种下人,只要对他们松点手,便可以使他们卖命!” 顾剑南也不愿意辩驳她的话,笑了笑道:“你对他们说我医术高明,若是他们真的向我‘请教’,我又该如何应付他们?” 唐凤琳笑道:“等你的身体一好,我们还在这儿逗留下去不成?你又何必担心害怕他们真的向你请教?” 顾剑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唐凤琳笑了笑道:“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了,你快服下这帖药吧!” 她端起药来,道: “其实你体内的巨毒已经清除干净了,这帖药不过是补充你消耗掉的体力……” 顾剑南道:“我现在很好,倒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尤其是炉里燃着的那股香味,更是使我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唐凤琳笑了笑道:“这是罗老先生珍藏的龙涎香,对于你的身体俾益最大了,不但能使你体内的余毒从毛孔排泄出去,而且更能增加你的体力……” 说话之间,她已走到顾剑南的床前,坐在椅子上,道:“要不要我扶你起来,把药服下……” 顾剑南赶忙摇头道:“我……这个不必了,我自己喝下便是……” 唐凤琳诧异地道:“你……” 她话声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飞起一片红云,道:“我把药放在这儿,你自己趁热喝下吧!”说罢,站了起来道:“我出去走走,等会儿再进来。” 顾剑南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也是非常明白,他也没说什么,仅是点了点头道: “你去吧,我喝完了药,或许还想睡一会儿……” 唐凤琳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那么我到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唤醒你,你尽管安心睡吧!” 顾剑南看着她走出去,在被窝里静静地躺了一会,方始掀开被褥下床。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搁在桌上的衣服穿上,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在室中走了两圈,他觉得全身舒适,已不若前两天那样,不但真气提不起来,而且四肢无力,昏迷不醒。 此时,他虽然觉得体质有点虚弱,仿佛跑了几个昼夜那样疲累,但是真气已经运用自如了。 他暗自思忖道:“服下这帖药,我想,静静的运一会儿功,必定可以恢复原先的体力……” 由于两三天来,他一直处于昏迷状况中,此时只略为活动一下松散的筋骨,便已觉得有点累,所以他不再多动,端起了那钵药,一口喝了下去。 深深的嘘了口气,他慢慢的喝了一杯水,然后漱了漱口,脱鞋上床,调息运功。 或许是因为体内巨毒刚除去,他只觉心中意念非常活跃,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凝气运功。 运功完毕,周身舒畅不少,大病初愈,困倦非常,不知不觉躺下睡着了。 一觉醒来,室内黝黑,抬头望了望窗外,暮色已经降临,炉中的香料已经熄灭,显得格外的宁静。 他此时只觉精神饱满,体力充沛,体内真气,随着举手投足便能运用自如,不但较未中毒之前没见减退,反而好似有所增进。 他心中很是高兴,忖道:“依照这种趋势,我用不了多久的工夫,便能超过朴摩天,如今最重要的只是搏斗经验的历练而已……” 他下床穿鞋整了整衣服,暗道:“唐姑娘曾说在吃晚饭的时候唤我,现在时候该到了,她又怎么没来?看这屋里的情形,她好似一直都没再进来过,不然应该把灯点上才对……” 他走到门前,缓缓拉开了门,只见门外是一个小天井,前面房舍相连,也不知道有多深多长? 顾剑南反手掩上了门,左右望了望,只见一排三间房屋都是黑黝黝的,好似屋里都没有人? 他心中颇为诧异,忖道:“看这间药店的气派不小,应该有不少下役之才对,怎么在掌灯时分,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高声呼唤道:“罗福!罗福!” 话声传出去,不见有人回答。 顾剑南心中正诧异之际,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一声惨嗥之声。 他微微一怔,又听得顺风传来唐凤琳的喝叱之声。 他愕然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她在跟人动手……” 他步下石阶穿过麻石铺就的天井,匆匆的往前面行去。 他才踏上门槛步入通道,已见到一个人急匆匆的奔将过来。 顾剑南的目光锐利无比,一见到那人,立即便看出他正是罗福。 罗福好似心中有事,飞快地奔了过来,在这条黝黑的通道里,刚刚看到前面有人,已经冲到顾剑南的面前。 顾剑南微微一让,伸手将他的臂膀抓住,问道:“罗福,什么事这么急?” 罗福啊地一声惊叫,定过神来,这才看清楚抓住他的是顾剑南。 他大喜道:“原来是唐公子,你的病好了吧?” 顾剑南颔首道:“我已经完全好了啊!有什么事?” 罗福喘了口气道:“唐公子,你快点去,唐姑娘跟人打起架来了。” 顾剑南一楞道:“什么?她跟人打架?为什么?” 罗福道:“有人要强买小店的龙涎香,我们店主不卖,竟被那人打伤,唐姑娘看不惯,所以才……” 顾剑南哦了一声,问道:“现在又怎么样了?” 罗福道:“那来强买龙涎香的是两个身穿红袍的和尚,被唐姑娘打倒了一个,另外一个立刻便跑出去,又招来了几个红衣服的和尚,他们几个人一齐围着唐姑娘,打到现在唐姑娘看来已经吃不消了,所以小的才……” 顾剑南皱了皱眉,暗忖道:“红衣服的和尚?莫非是丹珠活佛从藏土带来的红衣喇麻不成……” 罗福见他沉默不语,又说道:“唐姑娘本来不让小的唤您,可是小的见到那些野和尚太厉害了,所以偷偷的跑来……” 他望了望顾剑南道:“唐公子,请你不要跟唐姑娘说起是小的跑来唤您,因为她深恐你的病……” 顾剑南淡然笑道:“我不会告诉她的!” 罗福见他要走,忙着又道:“唐公子,那些和尚都非常厉害的,您要小心点……” 顾剑南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我跟他们评理就是,如果他们不讲理,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们,你放心好了。” 说着,他已快步往前面行去。 罗福站在那儿,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追了上来,道:“公子,那些野和尚都是野蛮不讲理的,您可不能跟他们讲道理,小的看您的样子好像并不会什么功夫,最好还是别去……” 顾剑南暗忖道:“这些做下人的,嘴巴怎会如此之多?也不管人家听得厌不厌烦!” 顾剑南也明白罗福纯是一番好意提醒自己,但是实在讨厌他跟在身后罗嗦不停,也懒得再理会他,加紧步子往前店奔去。 罗福跟在他的后面,一面呼叫着,一面拔步急追,可是尽管他用尽了全身气力,也追赶不上。 顾剑南一连穿过了两座天井,已听得前面传来呼喝之声,鼻中也自嗅得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他知道自己已将走到店房。 又通过了一条短短的通道,他的眼前一亮,已经跨进一间宽敞的屋中。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飞快地在屋里逡巡了一遍,只见靠着四壁堆满了橱柜,橱上到处都是抽屉,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药名。 靠着右首壁橱边,是一条又长又宽的柜台,柜台上除了一叠叠的白纸之外,便是几个小秤。 他目光从挂在墙上的几个大匾上移过,落在门口,只见门边挤满了七八个人,一个个全都翘首往外望去,神态颇为紧张。 顾剑南悄悄的走了过去,挤在后面扬首往店外望将出去。 首先他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两个红衣喇嘛,映着从每一家门口照出来的灯光望去,顾剑南只见那两个红衣喇嘛全都是脸色乌黑,嘴角流血,显然全都是中毒而死的…… 顾剑南摇了摇头暗忖道:“这丫头除了使毒之外,难道便不能施出别的武功?” 他的目光转移到街心,在那儿,他可以看到五个高大的喇嘛将唐凤琳团团围住,人影穿梭之下,唐凤琳已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顾剑南一看便知道唐凤琳虽然落在下风,可是那几个喇嘛也因为忌惮她的毒功,不敢过于进逼,是以她一时之间还不致于落败。 唐凤琳仗着轻灵的身法,在那密密的掌影之下,跳跃腾闪,好几次想要入手怀中掏出毒药暗器,却被那些雄浑的掌风逼得无法腾出手来。 顾剑南默然望了一会,只见那五个喇嘛步法交错,有似走马灯的不时变换身形,远望过去就恍如一道红色的大网,逐渐的收拢。 他皱了皱眉,暗忖道:“丹珠活佛的确厉害,单看他寺中的这些喇嘛,武功并不如何高明,却凭着身法的巧妙配合,便已将唐凤琳困得死死的,若非她露出两手使毒的本领,恐怕早已落败了!” 可是尽管如此,唐凤琳已额头见汗,眼见她就算不被那些红衣喇嘛薄扇似的巨掌所击中,也将会活活的被累死…… 顾剑南在三年前曾经见过丹珠活佛手下的三个大喇嘛,那三个喇嘛俱都练有藏土“大手印”神功,内力也较之这些喇嘛要高明得多了…… 他暗忖道:“此刻若是那三个喇嘛在此,恐怕唐凤琳早已受伤被擒,否则凭她的内力又怎能支持如此之久?可是反过来说,若是她的内力够强,敢跟这几个喇嘛对掌的话,这几个二流高手早就中毒身死了!” 他正想到这里,只听得其中一个喇嘛用藏语说了几句话,其余的四个喇嘛齐声吆喝一声,接着他们的身形突然一顿,每人的左臂齐都搭在旁边那人的右肩之上。 唐凤琳何等灵巧?她一见那五个喇嘛急攻之势一停,身形一动,立即斜飞而起,欲待冲出包围圈之外。 可是她的双脚才一离地,那五个喇嘛已在同一时间,同一动作的推出一掌。 红袍齐飞,掌势才一发出,唐凤琳那急速跃起的身躯已在空中微微一停,衣袂被劈出掌风吹得倒拂而起…… 她的脸色一变,双掌自胁下穿出,汇聚一起,疾推而去。 只听得空中起了一股闷雷似的郁响,唐凤琳已尖叫一声,整个身躯倒翻出去。 那些站在街道两旁观战的人,齐都发出一声惊呼,在这冬日的黄昏里,这阵呼声是如此的响亮,顿时将唐凤琳的尖叫之声,掩盖下去。 就在这阵宏亮的惊呼之声刚一响起的同时,只见一条人影有如电闪,自檐下飞跃而出。 那些红衣喇嘛合力推出一掌,将唐凤琳击得倒翻出去,很快掌刀一翻,接着又拍将过去。 显然他们恨极唐凤琳,虽然见到她已中掌受伤,可是却依然不肯放过她,想再加上一掌置她于死命。 他们的掌刃一翻转过来,那条灰色的人影已经疾射而至,随着左手一操,已将倒翻跌下的唐凤琳齐腰搂住。 唐凤琳一跌落那人的怀中,这五个喇嘛合击而出的第二掌也已连环劈到。 只见那人身在空中,右手大袖一展,迎着空中劈到的那股雄浑劲道挥将过去。只听得砰然一声大响,两股劲道在空中相触,气劲激荡旋飞,卷起街心的碎石粉屑,一齐鼓向空中。 那五个红衣喇嘛本来是成环状的搭臂而立,此时随着提起的碎石,一齐往后倒去。 他们的手臂再也搭接不住,重心一失,五个人就似五个元宝似的倒翻落地。 由于那股冲击的力道分散开来,是以每一个人所接受的劲力激荡不大,是以他们刚一跌翻于地,立即便又挺身一跃而起。 但是这一刹那,他们的面上全都布满惊骇之容,十只眼睛齐都凝聚成一束,往那突然出现,仅以一人之力便将他们五人合击之功击败的灰衣人望将过去。 当他们见到那灰衣人左手搂着唐凤琳,右手斜抚小腹,昂然挺立时,每一个人的眼中立刻便浮现起惊凛畏惧之色。 因为他们看到那个灰衣人竟是如此年轻,以他们的想像,这能够接下他们合力一击的人,必定是武林中成名数十年的绝顶高手。 否则,便不会有如此充沛的内力,竟能独手与他们五人汇聚之力对抗。 但是此刻他们眼前所见的竟完全超出他们的想像之外,这怎不叫他们惊奇之中而觉得凛异?凛异之中又感到畏缩起来? 这时,那许多远远站立在街道两旁屋檐下观战的人也似全都惊得呆住了,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音,所以整条街道一片死寂。 那些人无数道的目光全都凝聚在那个灰衣人的身上,就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听到唐凤琳呻吟一声道:“南哥,你的病刚好,不要跟他们……” 顾剑南闻声将那道凌厉的目光收回,俯望着唐凤琳,只见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血水,双唇嚅动,话还没说完,螓首便已一垂,昏了过去…… 顾剑南顿时只觉得心中情绪激荡无比,其中混杂着歉疚、感动与后悔。 他真没想到唐凤琳受伤得如此之重,却还是念念不忘于他的病才刚好,叫他不要与那五个红衣喇嘛搏斗。 她仅仅说了这么半句话,便十足地将她心中的情意完全表露了出来。 顾剑南并非傻瓜,他又怎么不知道,一个少女若非是深爱着一个男人,她不会将整个心意都摆在他身上,在急难之时,先顾及对方的安全,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 仅仅是这么寥寥的半句话,但是却胜过千言万语,这半句话听进顾剑南的心中,真使得他感动无比。 他心情激动地忖道:“她无时无刻不顾及到我,可是我却对她……” 霎时,他的心中便涌现起歉疚之情,忖道:“唉!我为什么不在这五个喇嘛刚一变换身法之时便挺身而出,偏偏要先看看他们到底是为何要那样做的原因,结果却因一念之差,而使得她受此重伤……” 他的心中涌现种种复杂的情绪,很快地,这股情绪转变为愤怒与悔恨。 他抬起头来,狠狠地望了那五个喇嘛一眼,沉声道:“你们五个人谁也逃不了这条命!” 他话声一完,目光转处,望着站在那高挂着同仁堂药店招牌门前的罗福,高声呼唤道: “罗福,请你过来将我妹子接去。” 罗福挤在人群中,一听顾剑南在呼唤他,畏缩了一下,没敢立即上前,那立身在他旁边的一个长髯老者立即沉声叱道:“罗福,听到唐公子呼唤你没有?还不快去将唐姑娘接过来?” 罗福望了那老者一眼,壮着胆子走到街心。 顾剑南侧着身子将唐凤琳交给罗福,道:“我妹子受伤颇重,先要烦劳令主人施医急救了,我……” 罗福接过了唐凤琳,还未说话已听得街边立着的人群大声喧哗叫嚷,叫声打断了顾剑南的话,他目光一转,已见到那五个红衣喇嘛正转身往街南飞奔而去。 罗福也见到这个情形,他急忙道:“唐公子,他们跑了!” 顾剑南冷冷一笑道:“他们跑不了的!” 他并没有立即追赶过去,奸整以暇地对罗福低声说道:“请你禀告罗老先生,务必拜托他留意照顾我妹子,我追赶这几个和尚去,或许要到明日才能回来!” 罗福突然道:“唐公子,依小的看,您就别追了,让他们去吧……” 顾剑南摇头道:“他们是绝对逃不了的!” 话声未了,他的身形拔起,已离开地面数尺,有如急矢疾追过去—— 第二章 押注·掌圣·七孔流血 顾剑南和罗福说话的这阵工夫,那五个红衣喇嘛已飞奔离开小镇,往旷野中落荒逃去。 顾剑南身形急掠,仅仅三个起落,便已追了个衔尾之势。 他眼见距离最后一个红衣喇嘛不足六尺之距,沉声喝道:“你还要想往那里跑?” 那个红衣喇嘛闻声一惊,回过头来往后面望了一眼。 当他看到顾剑南已经追赶到身后,不由得骇然叫了一声,急忙用藏语招呼前面的同伴。 可是他话一出口,顾剑南已趁他身形一窒之际,右掌急伸,往他背心贴去。 那个红衣喇嘛已有所觉,他奔跑之势未停,反手一掌倒拍而出,往追到身后的顾剑南击到。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你还想逃得了?” 手掌距离那个红衣喇嘛未及一尺,掌心一推,力道吐出。 以顾剑南此时的功力说来,已可算得上武林中的绝顶高手,那个红衣喇嘛体形虽然魁梧,功力却距离顾剑南还差得太远。 他反手劈出的一掌才停留在空中,背心一股力道已疾撞上来,顿时有似被一枝巨大的铁杵撞中。 此时就算是一个石墩,被顾剑南发出的这股力道撞中,也将要碎裂开来,何况他这血肉之躯? 只听他狂吼一声,随着嘴巴张开,一股血箭疾射而出,在这一刹那,他的五脏内腑已全部碎裂,心脉断绝…… 他的生命已经终了,但是奔跑之势未衰,一直又跑出五六步之外,方始俯身卧倒在地上。 他那庞大的身躯刚刚一卧倒,那前面飞奔的四个喇嘛也都一齐停步,转身过来。 顾剑南眼见那四个喇嘛停下身来,脚下一停,也站定身形。 他冷冷地望了那四个喇嘛一眼,道:“你们既然知道逃跑无用,也免得我多费手脚了!” 那四个喇嘛神色悲恸地相互对望一眼,左首那个喇嘛出声道:“我们并没有与你结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 他好似刚学会陕北一带的土语,话中还杂上不少藏土口音,这一句话说来拗口得很。 顾剑南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但是对于他的话中含意却也可以猜测得出。 他的目光自那个喇嘛身上扫过,缓声问道:“我确实与你们没有仇恨,但是你们却不该对一个姑娘家下毒手。” 那个喇嘛道:“若不是那位姑娘杀死了我们的伙伴,我们也不会……” 顾剑南冷哼一声道:“但是她又怎么会跟你们的伙伴起冲突的呢?” 那个喇嘛道:“他去药店买药,那位姑娘却……” 顾剑南问道:“她不让你们买药吗?” 那个喇嘛道:“我们的师兄负了重伤,急需龙涎香活命,但是药店里见我们是来自藏土,所以不肯卖给我们……” 顾剑南道:“药店里不肯卖药给你们也做错了?你们非要强买不可?” 那个喇嘛望了其他三人一眼,道:“我们并非强买,只是因为双方的言语不通,我们正在解释之际,那位姑娘突然出辣手,毒死了我们的同伴……” 顾剑南摇头道:“事情不会是这样的吧?” 那个喇嘛道:“我们奉着活佛之名,所说的话绝无一句虚伪……” 顾剑南道:“你刚才不是说过那间药店店主不肯卖药给你们,所以你们才动手揍人的吗? 怎么现在又转了口呢?” 那个喇嘛道:“这……” 他一时之间被顾剑南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想了一想,方始说道:“那是我说错了话……” 顾剑南怒喝一声道:“住口!”他伸手指着那个喇嘛,叱道:“丹珠活佛平时便是如此教你们的吗?我见到了他倒要问一问他!” 那四个喇嘛听他提起丹珠活佛,而且语气还是如此严厉,不禁面面相视了一阵。 那个一直说话的喇嘛,神色之间顿时现出一片畏惧之色。 他似乎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道:“请问小侠你贵姓大名?” 顾剑南见那个喇嘛说话之时,面上浮现起一片恭敬之色,心中的怒意不禁减去了不少。 他暗自思忖道:“这个喇嘛虽然强自辩白,可是却也懂得后悔,连态度也改变不少……” 他其实不知道这些喇嘛自跟随丹珠活佛从藏土来到中原之后,由于势力颇为雄厚,再加上丹珠活佛手段高明,各派都颇为买账。 因此他带来的喇嘛一个个都是跋扈异常,尤其因生活习俗的不同,使得他们对于中土人士,另有一种鄙视的看法。 若非顾剑南刚才露出那一手雄浑无比的内力,使得他们为之震慑住了,再加上他此时又提起丹珠活佛之名,而使得那些喇嘛暗自心惊,他们才不会有如此周到的礼貌。 顾剑南问道:“你又叫做什么名字?” 那个喇嘛恭声道:“贫僧叫做罗力格,是天龙寺中第三代弟子!” 顾剑南哦了声道:“我记得三年之前曾经见过丹珠活佛跟他手下的三个弟子,其中一个叫什么章巴楞的……” 罗力格道:“那是贫僧的师叔,这次我们受命出来搜购龙涎香,便是为了章巴楞师叔身负重伤……” 顾剑南问道:“他是怎样受伤的?” 罗力格道:“章巴楞师叔是替丹珠活佛向金缕宫的岭南幽客下战书,被他们无耻地围攻受伤……” 顾剑南撇嘴一笑道:“所以你们也这么来一下是不是?” 罗力格道:“我们实在是……”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你既然知道朴摩天那么做是非常无耻,你们又为什么要效法他们呢?” 罗力格道:“那位姑娘的手上和身上全都有毒,我们逼不得已才……” 顾剑南道:“你不需要跟我强辩了,我也不用听你的解释……” 他话声一顿,问道:“你们随丹珠活佛来此的目的,便是要与朴摩天决战一番?” 罗力格点头道:“朴摩天是本派唯一大仇,我们这次跟随着活佛来此,便是要消灭金缕宫!” 顾剑南诧异地道:“朴摩天又在何时跟你们天龙寺结下如此深仇大怨?” 罗力格道:“我们活佛曾经受过一位顾施主的大恩,可是朴摩天却将那位顾施主的儿子杀了,并且还屡次跟我们活佛作对,因而……” 顾剑南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罗力格诧异地道:“你……你也知道这件事?” 顾剑南淡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关于丹珠活佛的出身来历,我都知道。” 那其余的三个喇嘛不懂得他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可是罗力格一听之下,却是大为吃惊。 他惊诧地问道:“少侠你的年纪轻轻的,怎会……” 顾剑南道:“你不用问我为何知道,现在让我问你一件事……” 他想起公孙输说自己父亲理智全失之事,心中便一阵紧张,沉吟片刻方始问道: “你才方提起的那位顾施主,他此刻人在那里?是否还跟丹珠活佛在一起?” 罗力格摇了摇头,道:“丹珠活佛曾经下令,不许我们提起那位顾施主的一切情形,请您原谅贫僧不能对少侠你说出……” 顾剑南倒真的没有想到罗力格会如此回答,他的双眉微微一皱道:“如果我强逼你说出来呢?” 罗力格摇了摇头道:“少侠你就算是使尽一切手段,只怕贫僧也不能从命……” 顾剑南暗忖道:“天龙寺的门规是如此严厉?我倒是有点不相信。” 他冷哼一声,道:“你们方才也见过我的武功,心中当然也明白就算合你们四人之力也不是我的敌手,现在我就以你们的生命作为一种抵押……” 他的声音越说越是凌厉,继说道:“如果你将那位顾施主的情况告诉我,我便放过你们四条命,否则就别怪我施展煞手了!” 罗力格虽然听到他如此郑重而凌厉地说出这番话来,可是面上却不现一丝惧怕的神色,竟然与刚才判若两人一般。 他摇了摇头道:“这不能答应。” 顾剑南挺身向前走了一步,寒着脸道:“你以为我是在吓唬你吗?” 说着,举起了手掌。 罗力格依然神色不动,只是他的眼中已露出一股奇异的神情。 他坦然道:“你这句话若是在方才说出,或许我们还有效,但是此刻我们已有打算,绝不惧怕你了!” 顾剑南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他的目光一闪,在芒茫的四野扫视一眼,不见有人前来,他不禁暗暗觉得奇怪起来,忖道:“为什么仅仅这一刻的差别,他们便一改脸上的表情?竟然毫无惧怕!” 他的目光凝注在罗力格的眼睛上,突然发觉到对方眼中所蕴含的那股奇异的情绪,心中不由得暗暗忖量那究竟是为什么? 罗力格摇头道:“这个原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的嘴角似乎浮现一丝凄然的微笑,然后又道:“我们早已知道你并非是本派素识之人,而你心里也明白你并不认识我们活佛,事实上我们只是演一场戏罢了!” 他把话说完,突然改用藏语低低的说了几句。 顿时站在他旁边的三个喇嘛中最左侧的一个转身拔足飞奔而去,其余两人则闪身并排站在罗力格身后。 顾剑南正自揣摩罗力格那句话中的含意,突地见到一个喇嘛转身逃去。 他一楞之下,立刻打心底便升起一股被嘲弄的感觉,怒喝道:“你还想往那里逃?” 身形起处,急步飞掠,向那个飞奔逃去的喇嘛追赶过去。 可是他的身形才一动,那成品字形站立着的三个喇嘛已全都怪吼一声,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红影展处,一齐迎着他掠去的身形扑将过来! 顾剑南身在空中,突然见到这种诡异的情形,心中正在莫名其妙,那三个喇嘛已挟着雄浑无比的力道猛攻而来。 方才在镇上,他曾以一掌之力将那三个喇嘛联手的一击打退,他已经得知这三个喇嘛武功底子的深浅。 在他的心目中,这些个喇嘛的武功,只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三流高手,距离他的一身造诣真是差得太远太远。 但是此刻一见那三个红衣喇嘛飞身扑来的雄猛攻势,不禁大吃一惊。 敢情那三个喇嘛仅仅在这没多久的工夫,似乎每个人的武功都增进了二倍以上。 随着三只手掌的劈到,三股力道也成品字形的攻上身来,那股凌厉之势,雄浑之力,较之朴摩天也差不了多远。 顾剑南心中一怔,还未想出原因来,当首的罗力格所劈出的劲道已袭上身来。 急啸的气柱猛然撞到,使得顾剑南身形一窒,呼吸几乎为之停顿。 他震骇之下,不加思索,凝聚劲道,也是一掌劈出。 两股急啸震耳的劲风当空撞在一起,只听得轰然一声大响,罗力格庞大的身子已跌落于地。 可是顾剑南却也没有占上丝毫便宜,他在掌力发出之时,便已运起浑身真气护住所有穴道。 但他所发出的力道一与对方撞击之时,只觉得对面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得他半条手臂都震得几乎麻木了。 身躯一震,他只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便坠落于地,只不过较之罗力格慢上丝毫而已。 顾剑南自从在绝谷之中苦练三年武功之后,一出了绝谷便遇见朴摩天,随后又被鸠面婆婆连续的追击。 他可以说是搏斗的经验不断地增加,这使得他能够在未交手之前,便很快地能判断出对手武功的高低。 而在交手之后,他也可以从对方的招式中发现缺点,然后才抓住空隙全力攻击。 这是每一个武林绝顶高手临敌时必须具备的条件。 顾剑南虽然较之朴摩天等人经验明显不足,但他也并非初出江湖那样鲁莽。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三个喇嘛,竟在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便能够增加两倍力道之多…… 他仅仅接下罗力格的一掌,便发觉自己虽有击败对方的把握,但是他绝不能连续地接下另外两个喇嘛那接连而来的二掌。 若在往日,他因经验的不够,会蓄足劲道,再硬接下那攻到的两掌,但在今日,他立刻便明白了双方优劣的所在,而能及时改变方针,谋求对策。 许多的意念有如电光石火般在脑海中闪过,他眼见那跟随在罗力格身后的两个喇嘛连环两掌攻到,顿时上身一仰,脚尖弹处,宛如虾子似的弹射出二十来丈开外。 他的身躯刚刚弹起,已听到砰砰两声巨响,沙石四溅,灰尘弥漫开来。 有许多颗飞溅的沙石落在他的身上,竟使他颇感疼痛,这可以想见到那汇聚而来的两股劲道是何等的雄浑沉重。 顾剑南脚尖一触及地面,立即便挺身而起,站稳身形。 他的目光闪处,只见弥漫的灰尘渐渐的散落,在地上则现出来一个大窟窿! 他暗暗咋舌,忖道:“这种骇人的劲道,放眼天下,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了,幸好我见机得早,一见情势不对,马上闪身避开……” 望着那三个红衣喇嘛,他心里困惑无比,怎么想都想不出那三个喇嘛,为何在出手之前吐出一口鲜血,便能使功力增强。 脑海之中意念如电,突地从他的记忆中浮现一幕往事…… 他记起在三年以前,他随着父亲到武当山寻访玄天老道长时,由于玄清道人的阴谋叛乱,使得顾明远陷入圈套之中。 为了不想大开杀戒,当时顾明远曾试图避过武当弟子的追击,带着顾剑南往后山逃跑…… 在那时,他碰到了掌圣云中子,被逼动手,结果却挡不住云中子施出道家太清罡气,差点便被击败…… 可是就在那时,他一连吐出几口鲜血,每吐一口鲜血,功力便增进一成,终于从败中取胜,击退云中子…… 这一段旧事回萦在脑海中,彷佛有如昨日,顾明远当时的雄武英伟,豪气干云的气慨又重现于他的眼前…… 顾剑南心中一动,几乎脱口呼喊出来,暗忖道:“莫非这与父亲练成的西方魔教独门功夫有相通之点,藉着吐血,便能激发体内的潜力……” 他还没确定自己这个想法的正确性,已发觉到一反证,敢情他见到那三个喇嘛在攻出一掌之后,全都有似木偶,楞楞地站着不动。 彷佛他们并非活人,而是早已经死去了。 这与当年顾明远在施出那等激发体内潜能的怪异功夫相较,可说是差得太远。 当年顾明远在连吐几口鲜血之后,依然生龙活虎,只是功力稍减而已,在经过他施出金针刺穴之后,便又回复原状。 “可是这三个喇嘛却有如死人!”顾剑南自忖道:“莫非他们并非施出那种功夫秘法……” 他正想到这里,那三个像是木偶般的喇嘛一个一个的倒下去,不再动弹。 顾剑南深吸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 他只觉自己所见到的这种情形奇怪无比,完全是超过常人所想像之外的。 尤其在这薄暮之时,发生这等诡异之事,真使人见了有些寒心。 顾剑南愕然站立一会,依然不见那三个喇嘛动弹一下,他满怀好奇心,缓缓的走了过去。 由于暮色逐渐深浓,夜雾淡淡的自四野升起,所以远望过去,他只看到那三个喇嘛卧倒地上而已。 可是这一行近,顾剑南便看出罗力格和其他两个喇嘛都已七孔流血,横死于地。 顾剑南怔愕了半晌,暗忖道:“这是什么原因?他们为何会如此呢?死得又如此之惨……” 夜雾自四野飘升,聚合在一起,越来越是浓郁,很快地四外茫茫伸手不见五指。 顾剑南沉思良久,猛一抬头,已发觉白雾缭绕,混沌不清。 他暗忖道:“怎么雪停了不到几天,便下起雾来,这种天气也真不好说得……” 他被茫茫的白雾勾起了脑海中的记忆,在三年前他随着祈白绕上昆仑后山进入天池时,便遇到一场大雾! 他一想到祈白,立即便又想到了唐凤琳对他说话时的神态。 他暗忖道:“她为什么老像有事在瞒着我?既然我被她救起时与祈叔叔见过面,又为何祈叔叔和祈婶婶会离开了呢? 他们如果有什么要事需要办理,也一定会告诉我一声,绝不会不留下一点音讯便走了……” 他在刹那之间想出许多的疑问,可是都无法寻得解答,站在雾里,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便待往小镇奔回。 可是就在转身之时,他想通了一个问题:“啊!我明白了,那些喇嘛果然便是施出那种可以激发体内潜力的邪功,但是因为他们的功力较浅,是以聚集全身之力,也只过劈出一掌便已毙命,怪不得罗力格在拒绝回答我的问题之时,曾经说过他是死也不会说出来,正因为他知道他将会死去。” 于是就像解线圈一样,只要找出第一条乱线,便能抽丝剥茧很快地解开线圈。 顾剑南顿时想通了许多问题,也明白了罗力格在明知无法逃走时,为何眼中会露出那股奇异的神情。 他喃喃道:“其实他不明白我对他并没有恶意,我并不想杀死他们……” 一想起那三个喇嘛为了保全本派秘密,以及将遇到强敌的消息命第四者传出去,而牺牲自己生命的事情,他对于丹珠活佛更加地感觉到可怕。 他以往就认为丹珠活佛表面上的虚伪工夫做得很好,但又有谁知道他的内心图谋为何? 似乎,在顾剑南的记忆中,丹珠活佛的笑容依旧如此神圣?态度依旧如此严肃而谦逊…… 可是顾剑南凭着本能的直觉,感觉到丹珠活佛之绝对不可信赖。 尤其是竟以自己失踪之事为借口,而与朴摩天起了干戈,最近便将决战一场,这等事情在顾剑南心里想来,真是荒谬不堪。 他暗忖道:“丹珠活佛将整个天龙派的实力全都移来中原,必然有他的阴谋存在,绝不会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仅是为了报恩而已。 因为他如果为了报恩,早在三年之前,他便已有了一次机会,可是他却没有做,反而挟持爹爹作为掩饰……”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认,方才那三个喇嘛所施展的那手邪异功夫,必是他父亲顾明远所传授的。 他于是暂时把唐凤琳的事抛诸脑后,而一心想要追查到他父亲在丹珠活佛身边之原因,以及近况如何—— 第三章 抓蛇·风流·走火入魔 顾剑南心中打定了主意,立即便待循着刚才那个喇嘛奔行的方向追去。 但是此刻浓雾未退,四野茫茫,他也不知道该从那个方向行去。 他暗忖道:“既然知道丹珠活佛已率人来此,那么他在这一两天之内,必定不会走开,我就在此等他一宵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晓得等会儿发生什么事情,也许为了顾明远,他将与丹珠活佛起了争端,是以他就趁浓雾未散的时候,盘膝坐地,凝息运功,准备等待天亮雾退。 他剔除了心中的杂念,很快地便入定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片沙沙之声吵醒。 顾剑南睁开眼睛四边望了一下,只见大雾不但未褪,而且更加浓郁,空气里又潮又湿,似乎整个天地问都是黏湿湿的。 处身在这种浓雾中,真使人有一股说不出的厌烦。 顾剑南循着那阵沙沙之声望将过去,但见到远处的雾中,现出两点灯光,缓缓地摇曳而来。 由于雾太厚了,顾剑南也不能分别出那两点灯光到底距离这儿有多远,但他却很清楚地看到那两点灯光是朝向这边而来,方向一直不变。 顾剑南暗忖道:“在这浓雾满布伸手不见五指之际,这些人干什么还要急于赶路?他们到底是谁?” 他凭藉听力,可以分辨出那拿着灯笼而来的,只有三个人而已,但是这三个人却好似都带着什么东西拖行在地上,是以发出沙沙不停的声音。 随着声音的自远而近,顾剑南已听到有人对话之声传将过来。 “侯二,在这种大雾天,我们都得赶路,真是他xx的不好受,我越走越不晓得自己到了那里,越走就越想睡觉……” 接着便听得另一个声音道:“孙麻子?你就忍耐点吧!谁叫咱们掌门人天明时便需要这批货合药?我们若是耽误了他的事,这两条命可是要送给阎王了。” 那孙麻子破口骂道:“他xx的气死人,费了十天的工夫只抓到这么十几条货色,赶死样的连夜赶路,却偏偏倒楣碰上这场大雾,真他xx的……” 那个唤作侯二的道:“孙麻子,你既然自认倒楣便行了,还有什么话说?反正你只要三杯黄汤一下肚,什么事也都没有了,可是我……” 他嘿嘿地干笑两声,道:“我在昨晚正好轮到休假,好不容易揣了银子到镇上找小银花,却连被窝都没暖,便又被你找到,连夜赶这么一程,我这还不倒楣呀!就只有你发怨气?” 孙麻子拉着嗓门道:“侯二,你这个兔嵬子,已经瘦成了这副皮包骨的样子了,却还要嫖姑娘,我看你是他xx的寿星公吊颈——嫌命长了!早晚你非得把那两颗龟蛋儿送给了小银花不成……” 侯二没等他把话说完,截口道:“哎!孙麻子,你的嗓门放小声点好吧?别乱嚷!” “什么?”孙麻子道:“我这叫乱嚷?你他xx的是怕有人听到不成,不好意思是吧?他xx的,在这种鬼天气,除非是鬼,谁都不会在大雾里出门,那像咱们……” 侯二道:“唉!你就小声点行吧?让这死老叫化子听见了,也不大好意思啊!” 孙麻子哈哈笑道:“这真是他xx的稀奇事,侯二的脸皮也薄了起来,竟怕人知道你嫖姑娘?” 他又是一阵怪笑,道:“侯二,你告诉我,那嫖姑娘到底有什么味儿?每个月苦苦的赚了两块钱,全都给填进无底洞,想想也真是划不来……” “这有什么划不来的?”侯二道:“我侯二身上揣了银子,往小银花那儿一跑,嘿嘿,连吃带住全都要算上,你想想就只花了这么几个钱,老婆也等于是你的,房子也等于是你的,下人丫寰也都等于是你的,这又有什么划不来?那像你,几个银子全都叫你给买了猫尿灌下肚去……” “嘿!”孙麻子道:“喝酒有什么不好?你他xx的真是毫无常识,难道你没有听过什么太白斗酒诗百篇?那一个大诗人不都是喜欢喝酒……” 侯二笑道:“你自己喝酒又何必拉上什么太白太黑的?至于说大诗人,那玩意儿你我还是少沾上,天知道你懂得什么鸟诗,你只想想你三杯猫尿下肚,就跟疯子一样大哭大闹满地打滚的,这究是所为何来?所以说,我劝你还是跟我学学……” 孙麻子道:“呸!向你学?学着把命给送进无底洞里?我看你的骨髓早晚会被掏空……” 侯二哈哈大笑道:“自古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把骨髓掏空了,又有什么关系?再借脑髓来用,还可以多快活几天!” 孙麻子被他说得笑了,说道:“我看你是注定要死在女人身上的!这个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侯二笑道:“我就是这个脾气,嘿嘿,宁可趁着少年时风流,别到年老……” 顾剑南一直静静地坐在地上,默然注视着两个灯光愈行愈近,因而孙麻子和侯二的谈话也愈来愈清楚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摇了摇头暗自忖道:“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何人门下?怎地一个嗜酒如命,另一个好色如命!” 突然那个侯二话声一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孙麻子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侯二道:“这老叫化捉完蛇后,我们一定要给他服药,昨夜我在小银花那儿玩得太久,倒把这事给忘了……” 孙麻子埋怨道:“你这家伙,老是说我酒喝多了误事,你自己呢?还不是贪欲误了正事……” 侯二笑道:“幸好我现在想起来,不然等会儿给掌门发现了,我们可就遭殃。” 孙麻子道:“若是受到师傅的责骂,我可要跟你算帐,说不定把你的鸟蛋也给割下来!” 侯二大笑道:“麻子!你少放屁,我谅你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大,敢动你祖宗的脑筋!” 孙麻子也放声大笑道:“去你妈的孙子!你也来占我的便宜,还不快点拿药出来给他吃下?” 侯二道:“掌门人说过这药性可以保持二十个时辰,此刻时间未到,不必这么着急……” 孙麻子道:“别废话了,趁现在就给他把药灌下去吧!” 顾剑南默然静坐,虽然看不大清楚那三个人的形貌,但是他却能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他们的身份以及所做的事…… 他估量那两个人出言粗俗卑劣,加之好色好酒,经常耽误工作,绝不是什么正派弟子,而且在某一帮派之中的地位也必定很低。 此时他只是不清楚那两个家伙到底是那一门派的弟子,以及另外一个被他们称为老叫化的人,到底是谁? 他暗暗思忖道:“他既然被称做老叫化,而且被那两个家伙驱使做事,那么很可能是丐帮弟子,看在穷神萧无的面上,我可不能不救一救他帮中的弟子……” 他还想要多知道一点有关于那两个家伙的出身,以及那老叫化到底为了什么要服下药物,所以依然安静地坐着凝神观看,那两个家伙继续说下去…… 他只见那两点灯光摇曳了一阵,然后合拢在一起,接着便听到侯二道:“老叫化!快张开嘴来,要吃药了。” 雾中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似乎一听到要吃药就觉得无限的欢愉。 顾剑南忖思道:“这是一种什么药?似乎是对他非常重要……” 只听得侯二笑道:“你这死老叫化,吃药就吃药,手舞足蹈做什么?” 接着便又听得孙麻子叫道:“呸!老叫化,你抓我的衣服做什么?我身上又没有蛇!只有个鸟……” 侯二骂道:“你这个人的嘴巴总是不干净!他的习惯你又不是不晓得,吃完了药便高兴得不得了,非要喝点酒才行。” 孙麻子大声嚷道:“不行!这些酒是我在路上要喝的,可不能让他喝掉。” 侯二道:“唉!你就让他喝一口,不然他绝不会安定下来……” 他的话声未了,已听得孙麻子大声嚷道:“他xx的,你要用抢的呀!” 顾剑南只见那两点灯光摇晃了一下,一齐跌落地上燃烧起来。 敢情他们拿的是灯笼,这一跌落地上,当然会燃将起来,顿时火光熊熊将周围六尺方圆照得亮亮的。 顾剑南在这火光闪烁之际,已清楚地看到那三个人的形象。 其中一个肥胖如猪,一脸的大麻子长着一只红鼻子的大汉,正与一个褴褛百缀、髯发绕面的老叫化在争夺一个酒葫芦。 而另外一个站在一旁观看的则是一个瘦削若猴、全身不到四两肉的小矮子。 单凭他们的外形,顾剑南便可以分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他尤其注意那个灰白长发披散、胡须绕面的老叫化,可是因为孙麻子的体形魁梧,将他的视线遮住了,所以没有看清楚。 那燃烧的灯笼一会儿便已熄灭,大地又被浓雾所遮,四下回复茫茫一片。 顾剑南只听见侯二嚷道:“麻子,你们在闹什么?把灯笼也给烧了,在这大雾里要怎么走?” 孙麻子似乎很费力气的和那老叫子在争夺葫芦,他一面喘气,一面说道: “侯二,你还不快把这老叫化拉开?他要抢我的酒葫芦……” 侯二道:“你就让他喝上一口,有什么关系?闹得现在灯笼也给烧了”。 孙麻子道:“我这儿有有千里火,我……啊哟!” 叫声中只听得啪哒一声,接着便是侯二大声喝道:“老叫化,你给我住手,谁叫你把麻子打了?” 那个老叫化似乎已经抢过了孙麻子的酒葫芦正自捧着狂饮,在这郁湿的雾里也可以听出他吞咽的咕嘟之声。 孙麻子大声吼道:“他xx的侯二,你若不替我把葫芦拿回来,我跟你没完。” 侯二嘿嘿笑了笑,道:“谁叫你连一口酒也不让他喝,这下就要求我了吧!” 他叱道:“老叫化,快把葫芦给我,听到没有?” 那个老叫化似乎对于侯二非常畏惧,喉中发出乌乌之声,却已停止了灌酒。 侯二道:“麻子你快把你的命根子拿回去吧!别再让老叫化给抢了去!” 顾剑南只见浓浓的雾中亮起了一点火光,接着便听那孙麻子道:“他xx的,这个老叫化可也真厉害,老子都没他的力气大,侯二,你把那条鞭子给我,让我好好的抽他几下!” 侯二道:“麻子,你可别再胡闹了,掌门人把鞭子交给我时说过不许任何人拿去,谁叫你自己招惹了他,可别再给我惹麻烦。” 孙麻子道:“他xx的,这老叫化到底为什么会只怕这条鞭子?我他xx的真想不透!” 侯二道:“他并不是怕鞭子,而是为了吃药的缘故,据大师兄透露,这个老叫化的武功本来很不错,后来可能是练功时走了岔,所以才神智丧失……” 孙麻子道:“他既然走火入魔,为什么这一身武功却没有失去?” 侯二道:“据大师兄说起,去年碰见他的时候,他跟鬼似的,全身都是伤,若非师父给他服下这种药,他可是早就该死了……” 孙麻子道:“他xx的!我听大师兄说过,不论什么东西都可沾,只有这种药不能服下,怎么这老叫化却是服药之后那么高兴?” 侯二道:“掌门所炼的毒药中,唯独这一种是最使人愉快的,但是一个人若是吃下一次,那么这一辈子就等于毁了!等到了吃上瘾的时候,连当老婆儿子都干,你说厉害不厉害?” 孙麻子惊哦了声,道:“怪不得这老叫化会这么卖命,敢情他是非干不可!” 侯二道:“我此刻就算叫他把你杀了,他也会干,你相不相信?” 孙麻子道:“别再开玩笑!好吧!” 侯二道:“我说的真话,你可别看这老叫化要死不活的,那是他的瘾头犯了,他只要吃药,拿老命跟你拚了都肯干,而且还稳能杀得了你……” 孙麻子道:“他走火入魔了,功夫还是这么高?我可真不敢相信……” 侯二道:“这可见他以前的功夫必定很高,但是却不晓得他是谁?不过我有一次听他夜里做梦话,曾经提起一个顾什么南,还有什么天呀地呀的,鬼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不过他……” 顾剑南正厌烦于这两家伙在天南地北的乱聊,猛地听到侯二的话,顿时他的全身为之一震。 他啊了一声,忖道:“莫非这老叫化是穷神萧无不成?” 白雾之中,空气沉郁而潮湿,顾剑南发出这一声惊啊之声,虽然传不出好远,但由于那三个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路,所以距离他已不足一丈之距。 他这声低啊传出,那侯二的话声立即一顿。 孙麻子问道:“侯二,干什么不说下去呢?” 侯二道:“麻子,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孙麻子诧异地道:“什么?有人在说话?我看你也迷糊了,在这么个大雾的晚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会出来?” 侯二道:“不是有人说话,而是我听到有人的声音……” 孙麻子笑道:“什么声音?大概是鬼在叫,他xx的,你别再吓唬自己好吧?” 侯二道:“嗯,或许是我听错了吧!麻子咱们快赶路,别在路上耽搁太久了。” 孙麻子道:“这倒是真的,赶路要紧,别再胡扯了,我要赶到庄上去喝酒。” 侯二道:“麻子,你让我喝点酒好吧?我突然觉得心里虚得很!” 孙麻子笑道:“我正巴不得改掉你那坏习惯,跟我一道来喝酒,你要喝的话,还有什么问题?呶!把葫芦拿去吧!” 那火光立即在雾里栘动,朝这边行来。 顾剑南深吸口气,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就站着等待那三个人行近,预备出手制住那两个家伙。 火光愈烧愈近,顾剑南低声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孙麻子大声道:“侯二,我听到有人咳嗽!你……” 侯二一声惊叫,道:“麻子,地上躺着人,你快来看看!” 孙麻子喝道:“侯二别怕,我来了。” 他大吼一声,挥拳击向前面,可是一连几拳却都打了个空。 孙麻子的身形滴溜溜的打了个转,道:“侯二,人呢?怎么没有?” 他似乎想到什么,所以说到最后,牙齿已在打颤。 侯二道:“麻子,人在地上躺着呢?我踢了他们两脚,也不见动一下,好像是死了……” 孙麻子笑道:“哦!原来人是躺在地上的,怪不得我一连几拳都打空了,我还以为碰到鬼了呢?” 侯二道:“好像地上躺着的不止一个人!嗯!我来踢踢看到底有……” 他话声一断,随即惊呼道:“麻子!” 孙麻子道:“又怎么样啦?” 侯二道:“我跌进一个坑里,他xx的,是那个王八蛋挖了坑也不填好。” 孙麻子道:“我想那一定是准备埋人的,结果却没有埋成,侯二,你也真是倒楣,怎么跌到死人坑里去了?” 侯二怒骂道:“死麻子,他xx的说什么风凉话,还不快拉老子一把,让我出去?” 孙麻子嘿嘿笑道:“这么一个小坑,你就爬不出来?老子方才说你被女色掏空了身子,你还不相信?” 侯二骂道:“麻子,你少说废话好吧?老子心里正在害怕,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孙麻子道:“你这家伙怎么胆子如此小,一跌进死人坑里便害怕起来?难道你没有见过死人不成?真是他xx的胆子也掉在小银花那儿没带来……” 侯二哑着嗓门道:“麻子,你别再嚷嚷了,这儿气氛不对,不知怎的我心里发寒,我们快走吧!” 顾剑南站在他们身外不足丈许处,白雾虽浓,但是他却仅藉着看孙麻子手里持着的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便可以看清楚那两个家伙的行动。 此时他只见孙麻子俯身将侯二拉出了坑,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也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侯二,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起来,真好像他xx的有人站在背后,依你的话我们还是快走吧!” 侯二道:“你把灯放低点,让我看一看这死的是什么人?” 孙麻子低声骂道:“侯二,你也真是多事,你管他死的是什么人?我们到中原来还不到三个月,也认不得几个人……” 侯二道:“我们看看是些什么人,回去也好禀告掌门人!” 孙麻子:“掌门人这次到中原来的秘密行动连朴师叔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当然也不认得这些死人,你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侯二道:“我就只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 孙麻子骂道:“他xx的真是多事,刚才怕得跟见鬼样的,现在胆子大起来,我们已耽搁不少时间了,再晚回去可别让掌门人着急,那时你我都得遭殃!” 侯二道:“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要仔细看一眼,这死人到底是谁?回去也好向掌门人交待一下,不然……” 他的话声未了,雾中突然传来一声冷涩的话声道:“你不必细看了,那死去是藏土天龙派的喇嘛!”—— 第四章 囚徒·毒神·百毒大阵 侯二和孙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声吓得人都跳了起来,侯二颤声道:“是谁?谁在说话?” 顾剑南看他们怕成那个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忖道:“这两个家伙一定是毒门最末流的弟子,不然怎么会如此窝囊?” 他听过唐凤琳说起毒门掌门人的武功是多么的高明,而且由朴摩天之竟然带艺投师,可以看出唐凤琳所说的一切有关毒门掌门人之事,绝非虚伪。 是以他方才一听侯二提到朴摩天,这才晓得这两个酒色之徒竟是出身于苗疆毒门。 而那神秘的毒门掌门,也自经从苗疆悄悄的来到了中原,此时正躲藏在一个秘密的处所修练一种毒功。 他只是不明白穷神萧无又怎会落入那毒门掌门人之手,而被驱使去擒捉蛇类以供练功之用…… 他向前走了几步,冷冷道:“是我在跟你们说话!” 孙麻子举起风灯,向雾中望去,可是尽管他穷极目力,也看不到那出声之人是谁? 孙麻子高了嗓门道:“你是人还是鬼?是人的话就走过来让我们看看。” 顾剑南正要说话,已见侯二将右手偷偷的伸进怀里,他冷哼一声叱道:“侯二,你不想要命了?还不把手抽出来?” 侯二脸上现出惊惧的神情,道:“你……你是谁?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顾剑南嘿嘿冷笑道:“从你在小银花那儿直到这里,我都清清楚楚的,我还晓得你们来自苗疆,是毒门的三流弟子……” 侯二吓得都呆了,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顾剑南道:“我就是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知道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所控制的那个老叫化是我的朋友……” 侯二听他话意,知道他是人不是鬼,顿时胆子一壮问道:“你也是死叫化子?” 顾剑南骂道:“我是你祖宗!” 孙麻子怒骂一声道:“你他xx的,我是你爷爷……” 他手腕一扬,几点寒星疾射出去,然后身形一退,拉着侯二道:“侯二,你快去抵挡他一阵子……” 他的话未说完,雾中传来一声低叱,眼前一条人影突然自浓雾里出现,缓步行来。 孙麻子话声一噎,不知道自己所发出的毒芒雾水怎会毫无影踪?他心中一凛,举起风灯凝神一看,只见那白雾里出现的,是一个身形魁梧、颔下蓄着胡须的年轻人。 他心中一凛之后,顿时胆气一壮,叱道:“原来是个小娃儿!他xx的害得老子空自…… 吓了……” “啪!”的一声,他的眼前一花,颊上已被顾剑南打了一个耳光,顿时他的身子一个踉跄,惊呼声中,满嘴鲜血混和着一排牙齿吐了出来。 顾剑南沉喝道:“这是教训你下次不可以随便骂人……” 侯二在旁一楞,已见到孙麻子挨了耳光,顾剑南距他不足七尺,目光望向孙麻子,看似没有注意到他这边。 他身形一退,右手自怀里掏出,疾挥开去,霎时只见一蓬细砂洒将开来,往顾剑南罩去。 顾剑南虽然在叱骂孙麻子,但是却一直颇为注意侯二,因为他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已经了解到孙麻子个性较直,那侯二却是狡猾奸诈之徒。 他的手一直放在怀中没有拿出来,必然是有所图谋的,是以顾剑南目光一闪,见到侯二猝然后退,立即便暗自有所戒备。 当他见到侯二扬手之间,只不过发出一蓬毒砂,不由冷笑一声道:“毒门也只不过只有这些玩意儿!呸!你收回去吧!” 他脚下动都未动一下,挥袖一振,气功弥然涌出,只见白雾滚滚翻涌开去,被这股劲风震出了一个大窟窿。 那一蓬细砂在这股飞旋的气劲激旋之下,每一个颗粒都发摩擦的沙沙之声,然后被卷在一起,急速地倒射回去。 侯二往后一退,脚跟才立稳,已听出空中的沙沙之声,他一抬起头来,便看出那蓬毒砂全都卷射而回。 顿时他惊叫一声,全身扑倒地上,欲待避开这蓬毒砂的激射,但是他的身形虽快,那蓬反射回来的毒砂却比他更快。 他刚刚蹲下身子,那蓬砂已有大半以上射在他的身上。 只听得他发出一声惨厉的嗥叫,全身滚落地上,挣扎两下便已死去。 孙麻子还只顾到自己牙齿的掉落,左手捧着肿起的面颊,便已听得侯二发出的惨叫之声…… 他骇然一看,见见白雾荡开一个大空隙中,侯二仅仅挣扎一下不再动弹。 他这才知道今晚是碰到个了煞星,骇得魂都没了,转身飞奔而去。 他奔出两步,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持着气死风灯,这岂不等于给顾剑南指示吗? 所以他又忙不迭地将风灯往地上一扔,亡命似的向茫茫的雾里奔去。 这时他也不管前面是不是有树木挡着,地上是不是有石绊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逃过顾剑南的掌握。 他就这么不顾性命的急奔着,也算是他幸运,竟没有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也没碰到什么东西。 但是他一直奔出十几丈外,心中略为放松之际,猛然一回头,却看到了自己方才扔下的那盏气死风灯,正冉冉的跟在自己背后,不即不离。 他猛然一见之下,还以为是自己的眼花,可是再仔细看,竟发觉那盏灯笼下还有一个人…… 这下他就算再笨,也晓得自己费尽心力,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顾剑南的掌握之下。 因为那盏灯正是被顾剑南持着,悄无声息的追赶在他后面。 顾剑南见他回头,笑道:“孙麻子,你也真够神气,我竟然替你持灯照路,你就算死也该瞑目了!” 孙麻子一见对方在奔跑之中竟然还能开声说话,而且那份从容之态也可以看得出自己不单是轻功比人家差得太远,就是别的功夫也绝不会是人家的敌手。 但是任何人都有为生命而挣扎的勇气,谁都不愿平白地让别人杀死自己。 他虽然明知自己不会是顾剑南的敌手,但为因为听到顾剑南话中之意,彷佛是不想留他的活命,所以他非得拚命不可…… 在他的心目中,认为只要自己能够拚命,或许还有一线的希望可以求得活路。 是以他脚下一顿,猛然一个旋身,挥起斗大的拳头,往顾剑南的身上击去。 顾剑南冷冷一笑,道:“你到现在还想要挣扎吗?”他右手持着风灯,脚下微微一顿,左手一振,疾伸而去,已将孙麻子的拳头抓住,然后往怀里一带。 孙麻子啊哟一声,脚下一个踉跄,整条右臂顿时“喀啦!”一声,折为两段。 他的额上冷汗淋淋流出,颤声道:“大侠饶命。” 顾剑南冷冷道:“你也要我饶命?” 孙麻子霍地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侠,小的……” 顾剑南手一放松,道:“你也不必多说话,我只要问你几件事情,你若能好好的回答,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孙麻子疼得一脸的麻子都已发青了,他一听顾剑南并无意要他的性命,连忙道: “大侠您问吧,小的绝不敢有所隐瞒!” 顾剑南见到他说话之时,全身发抖,心中微有不忍,说道:“你自己先把脱臼之处接起来吧!” 孙麻子就等顾剑南说这句话,他连忙谢道:“谢谢大侠!” 说着一咬牙,把右手脱臼之处硬自接好,可是却也痛得满头汗水。 顾剑南问道:“你和那侯二可是苗疆毒门弟子?” 孙麻子摇头道:“侯二是的,小的却不是!” 顾剑南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孙麻子道:“小的是在酒店里认得侯二的,他说起他们掌门人要请人看顾一个病人,每个月出十两银子,问小的干不干,小的因为一直东游西荡,每天混吃混喝,所以才答应他!” 顾剑南哦了声道:“他可是叫你看守那老叫化?” 孙麻子颔首道:“据侯二说,他们掌门人现在正在练一种功夫,每隔七天就需要一次毒蛇进补,因为现在正值冬天,那些毒蛇都是藏在洞里不好找,所以他们不知道去那里找到那个老叫化,命他每天捉蛇!” 他擦了把汗,道:“小的就是和侯二两个一起看顾那个老叫化,不过侯二每天都到小银花那儿?多半是由小的看……” 顾剑南问道:“你们方才说过那叫化服过什么药,那是一种什么药?” 他刚才看到穷神萧无像是傻子般的木然站着,对于周围所发生的事,毫无所觉,认为必然是侯二给他服下什么毒药所致,是以有此一问。 孙麻子摇头道:“小的只知道那老叫化每天都要服一次药,可不晓得是什么药,因为每次服药时都是由侯二动手,那老叫化平时跟傻瓜一样,只有吃药的时候才会清醒,小的也曾问过侯二,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我……” 顾剑南沉吟片刻,问道:“那么你可知道他是怎么被利用到替你们掌门人捉蛇的?” 孙麻子争辩道:“那可不是我的掌门人,小的只是跟随侯二这么称呼罢了,小的本来就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看管那个老叫化,是侯二他……” “好了!”顾剑南道:“我知道你不会是毒门中人,因为毒门里也不会有像你这么个弟子的,你现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孙麻子道:“小的只听说过这老叫化病得要死,有一次是他们掌门人经过一座土地庙,看到他那个样子,所以才用药治好他的病,后来……” 他想了下,又道:“后来他们看到他会捉蛇,所以便命侯二看管他,要他每天捉十条蛇……” 顾剑南问道:“那毒门掌门人要这些毒蛇作什么?他吃得完吗?” 孙麻子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顾剑南问道:“哦!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孙麻子迟疑了一下,道:“小的只听侯二说过这些蛇有些是用来吃的,有些则用来练什么功夫的,至于他是用来做什么,小的可就不知道了。” 顾剑南方才听过孙麻子和侯二的对话,晓得孙麻子只不过是街上的混混,而被侯二加以利用罢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多少有关于毒门的事。 顾剑南点了点头,道:“你并没有骗我,我很高兴。” 孙麻子心中欢喜无比,道:“小的绝不敢有一句话欺骗大侠,尚请大侠原谅小的交友不慎,才落到他们的圈子里,大侠能够放过小的这一次……” 顾剑南用手势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你现在还要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孙麻子道:“大侠尽管问,只要小的知道,绝不敢有一句隐瞒。” 顾剑南颔首道:“好!那么我问你,那毒门掌门人是谁?你可知道?” 孙麻子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顾剑南问道:“你替他工作了如此之久,难道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吗?” 孙麻子道:“每次送蛇去时,都是侯二进去禀告,我一直留在客厅里,所以没有见过……” 顾剑南道:“你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你曾经到过他所住的地方,那么你且说说看,那个地方是在那里?” 孙麻子摇头道:“小的每次要去那儿时都是晚上,而且都是蒙着眼睛去的,所以只看到客厅的样子,却不晓得……” 顾剑南恼怒地道:“你这不都是废话吗?我问你半天,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孙麻子一见顾剑南生气,吓得脸都青了起来,颤声道:“小的确实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绝不敢对您……” 顾剑南道:“你左也不知道,右也不知道,那么你说你知道些什么?” 孙麻子全身直打哆嗦,也不晓得他是因为害怕的缘故或是因为臂伤太痛之故;他嗫嚅道: “小的只知道他们掌门人叫什么毒神龙雨,还知道那儿是一个很大的屋子,四周都是竹林林子里养着不少的虾蟆!” “哦!”顾剑南忖道:“毒神龙雨,毒门的掌门人原来叫做毒神龙雨!” 他问道:“此外你还知道些什么,想想看,慢慢的想,别慌!” 孙麻子真的在低头忖思,他想了好一会,方始道:“小的还听过侯二说过,他们掌门人练的功夫非常厉害,一旦练成了之后,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顾剑南冷哼一声道:“邪魔外道也想妄称天下第一,真是自不量力!” 孙麻子奉承地道:“是!是!大侠您的武功才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顾剑南看到他一副阿谀之态,皱了皱眉,沉声:“胡说,我也没有说过我的武功天下第一,要你来替我吹捧什么?” 孙麻子原想拍拍马屁,奉承几句,谁知道拍到马脚上去了,他顿时尬尴地只好默然不语了…… 顾剑南沉吟片刻,道:“现在如果要你闭上眼睛,再循着以前的记忆到那间屋子去,你是否还能够记得路?” 孙麻子道:“您!您……” 顾剑南道:“我或许会要你凭着记忆带我到那儿去一趟,你想想看是否能够办得到……” 孙麻子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小的……” 顾剑南冷声道:“你不许骗我!” 孙麻子,迟疑了片刻,道:“这个小的也不敢说一定能记得,要试试才知道!” 他问道:“大侠,您要到那儿做什么?他们那儿院子里每天都有人巡视,而且据侯二偷偷的告诉我,院子里还有什么百毒大阵……”他似是觉得自己说漏了话,连忙止住话声。 顾剑南啊了一声道:“此外还有什么埋伏?你说下去吧!” 孙麻子道:“这只是侯二偶然漏口说出来的,等到小的继续追问时,他却又怎么也不告诉我了……” 顾剑南沉声道:“你没有骗我?” 孙麻子见到他的脸色不对,吓得连忙跪了下来,赌咒道:“小的若敢有半句隐瞒,叫我被下雨天的雷劈死,过桥时跌进河里淹死!” 顾剑南笑道:“以后碰到下雨天,你就躲在家里,然后一辈子不过桥是不是?” 孙麻子连忙改口道:“小的若有半句虚言,叫我马上就横死!” 顾剑南道:“好了!你也不用发誓了,我相信便是了,但是……” 他霍地一足踢出,脚尖在孙麻子胁下踢了一下,孙麻子啊哟一声,身子打了个颤,他用右手格住胁下,颤声道:“大侠,您……” 顾剑南道:“我现在有事要办,不过在最近一个月内一定要到那儿走一趟,到时就必需要你带路,我知道你本性奸诈,所以闭了你的穴道,在这一个月内,你每天早晨都给我乖乖的站在镇口等我,我随时都会去找你,若是看不到你的话……” 他嘿嘿冷笑一声道:“那时也用不着老天拿雷来劈你,你就会吐血而死!” 孙麻子哭丧着脸,道:“大侠,您老人家开开恩吧!小的绝对遵照您的吩咐,每天早晨都到镇口去等您,只请您不要……” 顾剑南叱道:“废话少说,对付你这种奸诈之人,不这样也不行,喏!这锭银子你拿去,也够你一个月过活用了!少耍无赖到处蒙吃蒙喝……”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摔在孙麻子面前。 孙麻子似乎没想到顾剑南会对他这么好,抓起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发觉足有十两多重,他半喜半忧地道:“谢谢大侠的赏赐,小的一定不敢忘记您的吩咐!” 顾剑南道:“不论我要不要去那毒神龙雨的住所,我在一个月之内都会到镇上来找你,替你解开穴道,不过,你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能喝酒!一滴酒都不能喝!” 孙麻子颤声道:“不!不能喝酒?” 顾剑南道:“我曾经听过嗜酒之徒为了酒连命都可以不要,但是我却不相信这句话,你若是忍耐不住,沾了一滴酒入口,就别怪我不救你了,那是你死也应该……” 孙麻子哭丧着脸,道:“小的一定戒酒不喝,大侠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剑南看到他那副痛苦的样子,摇了摇头,道:“你别以为这对于你是太苛刻,其实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好,你若是戒了酒、戒了那好吃懒做的恶习,未尝不是对你好,以后一辈子你都会感谢我此刻救了你!” 他的话声顿了顿,道:“好了,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你这就走吧!” 孙麻子跪下叩了个头,道:“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顾剑南挥了挥手道:“你走吧!别忘了我说的话!记住,今晚碰到我的事情千万别张扬出去!” 孙麻子道:“小的会记得的……” 顾剑南没有理会他,提着那盏气死风灯,向侯二倒毙之处走去。 这时,雾已逐渐散了开来,但是由于天上云层很厚,加之又没有一颗星星,所以四处还是非常阴暗。 顾剑南一走近侯二倒毙之处,只见穷神萧无一直维持着方才的姿式,木然屹立不动,若非他的眼睛还在随着灯光转动,顾剑南真以为他已是站着睡着了。 萧无身上仅穿着的一袭百补千缀的单衣,脚下拖着一双破鞋,脚颈之处还缚着铁链,较之犯死刑的囚犯还不如。 他满头乱发披散到肩上,脸上胡须也是长长的,上面被口涎黏着,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大竹篓,几乎压得他那瘦弱的身躯都要从腰部断去。 顾剑南虽然跟穷神萧无的感情并不很深厚,但是他知道自己在断肠谷受伤之后,是萧无将他救到公孙输之处救治的。 那时,他对于萧无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萧无的来历,是以当他在公孙输那儿醒来时,却发觉那些正在昆仑之巅与他父亲对敌之人全都聚集在公孙输的屋中…… 当年,他的年纪还小,而且在饱受折磨之后,真个有如惊弓之鸟,是以他当时误会公孙输、萧无等人是与玄清道人一伙的。 他偷偷的爬了起来,然后从窗口爬出去,沿着屋后暗巷溜走了…… 一连串的往事如同一幕幕活动的画面,一一闪现在眼前,当他回忆到当年的萧无是那么洒脱而愉快,再看看站在眼前如同囚犯似的萧无,他的眼中已饱含泪水。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忖道:“我真想不到仅仅三年多的日子,便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萧无身为丐帮帮主,他是怎会落成这个光景?” 萧无双足系着铁链,目光呆凝地望着顾剑南手上持着的风灯,像个傻瓜似的,一点表情都没有。 顾剑南摇了摇头,抑住心头的感慨,问道:“萧老前辈,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顾剑南,三年前你跟公孙输……” 穷神萧无一听到公孙输的名字,脸上肌肉突然痛苦的抽搐起来,呆凝的目光也缓缓移向顾剑南。 顾剑南心中一喜,忖道:“他一听到公孙输之名,面上便有了表情,这可见他并非完全失去知觉!” 他继续问道:“萧老前辈,你还记得当年你在断肠谷将我救到公孙老前辈处,那时他……” 他的话未完,突见到萧无怒吼一声,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不停用力拉扯着…… 不一会儿,他已抓下了两大把头发,然后扬手一挥。 那些发丝根根如同利箭,在他往外一挥之际,疾射而出,竟然发出咻咻之声。 顾剑南骇然忖道:“他在什么时候练成如此高卓的武功?这等内力较之铁伞尊者尤要高上几分……”于是他心中又产生不少疑问,忖道:“他的武功既是如此高强,又为何会落得如此凄惨的景况?” “那毒神龙雨又是用什么办法将他控制住?其实以他的武功,龙雨不一定是他的敌手,又怎能逼他服下毒药……就算服下了毒药,凭着萧无这一身内功,也可以将体内之毒逼出体外……” 刹那之间,他的脑海之中尽是疑问,望着萧无愕然呆立—— 第五章 轻功·软鞭·神智错乱 顾剑南仅仅怔愕了一下,立即便回复平静,当他看到穷神萧无依然在不停地抓着头发,不禁大声喝道:“萧老前辈,你不可以那样,你快住手……” 但是萧无却对他的话如同未觉,仍旧将一大把头发抓了下来。 顾剑南忍不住飞身上前,喝道:“萧老前辈,你快点醒醒!” 穷神萧无一见顾剑南上前,怒吼一声,双手扬处,根根长发如同长针般的往他身上射到。 顾剑南拂袖一挑,袖底扬起一片劲风,将那根根发丝拨开。 可是他大袖刚一挥开,穷神萧无已双掌合十,疾扑过来。 急忙之间,顾剑南脚跟一顿,上身弓立如虾,右掌自袖里伸出,斜拍而出。 他们双方出掌都是快捷无比,袖影一闪,只听“啪!”的一声,已被穷神萧无一掌击得倒飞而出。 顾剑南真没想到萧无这一掌之劲如此沉猛,他心弦一震,胸中气血上涌,几乎吐出血来。 他正在惊魂未定,穷神萧无喉中低吼一声,已再次扑了上来。 那飞扑之势,在顾剑南眼中看来,真是好比整座山岳自空飞坠还要沉猛。 顾剑南心知穷神萧无的神智已经不再清醒,自己若是过于顾忌的话,可能便会在今晚伤在对方手脚之下。 他不再犹豫,将风灯往背后衣领一插,双拳一合,大吼声中,回击出去,刚猛的拳风激涌而起,恍如在他的身前布起一层铜墙铁壁,挟着万钧之势撞将过去。 轰然一声大响,沙石飞卷,片片飞雾被激旋的气劲荡动得四外散开。 穷神萧无那一身褴褛的衣衫被这阵激荡的劲风吹得撕破了,露出他那瘦若雏鸡般的一排胸肋。 他的身子在空中被顾剑南发出的拳劲击得倒飞出数尺,跌落地上。 可是顾剑南较之他还要惨得多,他整个人竟宛如一根大木桩,被穷神萧无钉得双足没入地中,泥土都已掩及小腿。 他浑身气血翻涌,双臂微麻,好一会儿才运了一口气,使体内气血回复原位。 暗暗的嘘了口气,他将双足自泥土中拔了出来,双拳提起置于胸前,目光凝注在萧无的身上,默然不作一声。 穷神萧无卷了卷撕破的衣衫,睁着一双鼠眼望了顾剑南好一会儿,才哑声道: “你……你撕我的衣衫,你……你撕我的衣衫……” 顾剑南见到穷神萧无竟能说出如此清楚的话来,不禁心中一喜,道:“老前辈,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顾剑南呀……” 穷神萧无目光闪烁,凝望着他,没有作声,似乎在忖想些什么。 顾剑南不知穷神萧无这三年中究竟遭遇到什么事,竟使得他完全失去记忆了。 他此时急欲唤起萧无的记忆,一见对方那副神情,连忙又道:“老前辈,你还记得在二年之前,你将我救到公孙输之处……” 穷神萧无喃喃道:“公……公孙?公孙输……” 顾剑南缓声道:“鬼医公孙输是您的好友,您难道也想不起来吗?你慢慢的想一想……” 穷神萧无像是一尊石像般的站立着,任凭胸前衣衫飘扬,似乎敞开着胸膛也不觉得一丝寒冷。 他的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公孙输,公孙输……” 顾剑南希望能藉这一条线索,引出萧无脑海中的记忆,他沉声道:“老前辈,你可还记得你是丐帮帮主?您跟鬼医公孙输是很要好的朋友……” 穷神萧无目光呆凝地望向顾剑南,但是里面却空洞得没有一点东西,仿佛他整个思想都是一片空白…… 顾剑南还是不灰心,慢慢地道:“老前辈,你再仔细想一想,在三年之前的昆仑山脉里,有一排三间石屋,那时您跟公孙输……” 穷神萧无突然痛苦地抱着头,大声地狂吼道:“我不认得公孙输,我不知道那些石屋……” 顾剑南心中大惊道:“你一定要记得,你是丐帮帮主穷神萧无,你关系着整个丐帮的……” 穷神萧无霍地睁开眼睛注视着顾剑南,喉里又发出那股低沉的吼声。 他的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嘶哑着嗓子道:“你……你撕破了我的衣衫,你……你撕破了我的衣衫!” 他这种神态看在顾剑南眼里,使得顾剑南心中顿时为之一凉,暗自叹了口气,忖思道: “看来他是已经精神失常无法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唤回以往的记忆了……” 穷神萧无突然又是一声长吼,飞身跃将过来。 他的人在空中,双手舞动,刹那之间已攻出七掌,那等快捷,真是超越人类目光所能判断的范围。 顾剑南心头大惊,在未看清对方招式之前,他已然知道自己是无法与之对敌的! 他的身形一动转过身去,立即便飞跃而出,成弧形的曲线闪避开去。 穷神萧无还是在大叫道:“你撕破了我的衣衫,你撕破了我的衣衫……” 顾剑南知道自己此刻的武功,虽然可以与穷神萧无对手三数十招,但是万一在动手之时被对方所伤就划不来了。 于是他采取避重就轻的办法,以绝顶的轻功对付萧无厉害的攻势。 因为他已看出穷神萧无似乎不敢挣脱双足之间所系缚的铁链,是以他飞身进招之时,双脚之间的铁链锵锵作响。 顾剑南就看定穷神萧无脚踝上系着铁链,在身法的变换上,必然没有自己这样快捷,因而他就针对这点对付萧无。 谁知他身法虽然迅捷,但那穷神萧无一招扑空,双足一弹,有似独脚怪人腾空飞起,又往顾剑南身后急追而至。 顾剑南的身形刚刚飞跃而起,还未落地,萧无已经追到身后。 顾剑南一听背后风声骤响,猛一回头,已见到萧无追将过来,他右手反掌一挑,劈出一掌,真气一沉,立即急坠落地。 萧无仅仅拨出一掌,便已将他的这一掌破去,右手五指扬处,指爪如钩,诡奇绝异地抓向顾剑南的后颈软肉。 顾剑南双脚才落地,脑后劲风犀厉,萧无那一爪已急抓而至,距离他颈后已不足尺许;在这极短的距离中,顾剑南心知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闪避得过去。 脑海之中,有如电光石火般的映过无数的变招之法,结果却也未能寻出一条可行之道。 顾剑南只得趁着身躯急坠之势蹲下身去,缩起脖子然后斜翻滚地。 只听嗤啦一声,他背后的衣领,已被萧无的五指撕裂,插在他背后衣领里的风灯立即坠落地上,滚将出去。 幸好那盏风灯是江湖上绿林豪杰们最喜用的折叠式风灯,灯是用薄羊皮做成的,一时之间倒也不容易燃烧起来。 火光闪灭,一会儿便又明亮如常,但是却因灯是横着的,火焰直烤在灯面上顿时燃起。 顾剑南身躯在地上转了两转,便已脱出萧无的威胁之下。 萧无手里抓着碎布,发出一阵怪笑之声,喃喃道:“你撕破了我的衣衫,你撕破了我的衣衫!” 他似乎是还未忘记顾剑南撕破他的衣服,所以嘴里念念有词,身形却是丝毫不慢,又往顾剑南追逼过去。 顾剑南心知萧无的神智已经丧失,此刻已是无可理喻的,目前唯有设法使他的精神镇定下来。 他身躯滚落地上,还未爬起,又见到萧无追逼过来,匆忙之间,他简直无法可以闪避得开对方…… 眼见穷神萧无在神智失常之际,便要将顾剑南杀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剑南突地抓起正在燃烧的风灯,往穷神萧无面上凑去。 他这一式纯粹是逼不得已,也可以说是像在溺水中的人一样,不管抓住什么东西,都要紧紧抱住一般,也不管这个东西是否能救得了自己。 谁知他骤然来这么一手,火光闪耀,突然出现在萧无的眼前,竟使他惊叫一声转身逃开去。 顾剑南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这么一下,竟然救了自己一次危厄。 他躺在地上楞了一下,已见到萧无拔足飞奔,喉里街不停的发出呵呵之声,身形快捷如飞,转眼便奔出十多丈之外。 顾剑南掷去将要烧坏的风灯,猛然一个挺身,自地上飞掠而起,往萧无奔去的方向急追过去。 他一面飞奔,一面扬声道:“萧老前辈,你快点停下身来……” 可是萧无却如同遇到什么骇惧之事,没命地往前飞奔,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呼唤。 顾剑南心急如焚,唯恐萧无在失去神智之下,做出许多本身无法控制之事,而使得武林中更见纷扰。 因为以萧无的武功,已经奇迹似的超越了一般武林中所谓的绝顶高手,他若是做出许多坏事,将不是任何人所能够阻止的。 因而他必须用一己的力量去阻止萧无…… 此外,为了他跟萧无之间的特殊关系,他也不容萧无在失去神智时做出有害于他一生令誉之事…… 他竭尽一身功力,施展出藏土密勒池所传的绝顶轻功,飞也似的追赶过去,全然不顾虑追上之后,或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一追一逃,一直奔出数十丈远。 幸得此时夜雾已渐渐散去,加之此地又是一片旷野,视线开阔,没有阻挡,使他不至于追失了人。 穷神一面飞身急追,一面暗自忖道:“在这三年里,他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情,使得他变成这个样子?又遭遇些什么,使得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到如此程度……” 他以前虽然不知道萧无的武功有多高明,但是从萧无身为丐帮帮主,却没有因武功而被列为天下七大高手中可以看出,萧无的武功绝非那七个绝顶高手之敌。 但是仅仅三年,萧无却在脚上系着铁链的情形下,还能使出绝顶武功,使顾剑南毫无还手之力。 从他方才所显露出来的几手功夫可以看出,他一身武功较之朴摩天等七大高手是超出太多了。 但是他的年纪还轻,年轻的人,学习能力与体魄上所能承受的压力较之年纪老的人,自然要加上许多。 但是穷神萧无却在这三年中有了比他更为惊人的进展,这种情形只表明了一点,便是萧无遇到一个比铁伞尊者功力更高的师傅,因而萧无的成就也就超出顾剑南。 顾剑南的思维从那天闯进石洞中想起,一直想到他在出洞之后的种种遭遇。 他不禁恍然悟道:“萧无必然是传受了那个盘坐瞑目的老人所留下的武功秘笈,否则不可能有如此突飞猛进的进步……” 他想到这里,突然见到萧无那急奔的身躯好似被电击一般,立即便仆倒在地上。 顾剑南吃了一惊,急步向前,只见萧无躺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 他的衣衫敞开着,全身流出汗水,混合著地上的沙石和碎雪,狼狈不堪。 可是他却似乎毫无所觉,喉里发出野兽般的嗥叫,不停地道:“药,药,我要药!” 说话之时,他的眼泪鼻涕都已经流了出来,沾在须发之上,污秽狼藉。 顾剑南默然望着他,心里浮起痛苦与怜悯之情,他暗忖道:“这到底是什么药,竟会使一个人变成这个样子?” 穷神萧无面上的肌肉不停地痛苦抽搐着,他的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一见到顾剑南站在面前有如遇到救星,双手抱住他的腿,颤着声音道:“药!药!快把药给我!” 顾剑南道:“我并没有什么药可以给您吃……” 他话未说完,穷神萧无已大吼一声,抱着他的双足,将他整个人都抛了起来。 顾剑南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自己抛向空中,他吓了一跳,一连翻了两个筋斗,抵消那股劲道,飘身跃落丈许之外。 他暗自运了口气,查视了全身一周,没有觉察有受伤之处,这才心情一定。 萧无此时较刚才更加痛苦,全身像是个虾子似的扒伏在地上,双手如钩抓进了土中,挖出一个个小坑。 他似欲藉着这种动作来减轻身上所受的痛苦…… 顾剑南心中实在不忍,他暗忖道:“看来他非要服下那什么药之后,才能够减轻身上所受的痛苦。”他摇了摇头,叹息了一下,继续忖道:“此刻若是让丐帮中人见到他这种样子,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这个心念刚从脑海闪现,他便哑然失笑,暗道:“我在这儿空想些什么?我得替他想办法找药……” 他的心念一转,想起在侯二身上必然还携有那种由毒神龙雨所配制的药。 于是他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侯二倒毙之处飞奔过去。 人死了,是不可能再活转过来的,此时侯二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儿。 对于四周所发生的事情,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宁静地躺着。 他体内的血流出不少,伤口被血液凝结住了,全身僵直地完全跟睡去一样。 死,对于某些人也许是一种解脱,尤其是对侯二这种人,他一生之中,大概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安祥过。 若在平时,他大概早已寻找机会去跟那些妓院里的姑娘鬼混去了,可是在此刻,他却非要躺在这儿不可。 因为他己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生命的人失去一切思想、活动的能力。 顾剑南奔回侯二身边,看到他默默地躺着,心中突然浮起对生命的无限感慨。 他默然站立片刻,喃喃道:“生命究竟从何而来,死去之后又往何处去?” 这个问题,他是无法解答的,因为自古以来,还没有一个人在死去之后又重新活转过来,将死去之后的情形向活人叙说一番之事。 死亡,是天地间最大的神秘,没有任何人能够揭开这个神秘,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了解到死亡的真正意义! 顾剑南不再思索这个无法理解的问题,蹲下身去,搜索侯二的身子。 侯二的怀里也揣了不少东西,顾剑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将之掏了出来。 放在地上,他俯身察视了一下,只见那些东西里有两条女人用的汗巾,还有一个脂粉盒、一束系好的黑发,显然都是女人所送的。 顾剑南摇了摇头,忖道:“这家伙果然是个风流鬼,看他带着这些东西,便可以知道他平常出入风月场中,该是何等吃香,只可惜他死在这儿,未能如他所愿,死在女人的床上……” 他只见除那些女人所赠的“礼物”之外,还有一个鹿皮袋子和两个药瓶。 揑了揑鹿皮袋,顾剑南发觉里面盛着许多细沙,他也不用打开袋口察看,立即便知道里面盛着的是毒砂。 他放下皮袋,揣起那两个药瓶,然后又将地上的许多东西一齐塞回侯二的怀里。 他站起来的时候,一眼瞥见侯二腰上系着一条白色的软鞭。 心中一动,他想起侯二和孙麻子所说的话,于他又蹲下身去,解下那条白鞭。 他深深吸了口气,挥了挥白鞭,忖道:“据侯二对孙麻子说,萧无的神智已失,只有这条鞭子可以控制得住他,不知道这条软鞭又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此刻,他也不及仔细察看那条白色的软鞭到底有何奇特之处,身形展处,向穷神萧无奔去。 远远他便望见萧无仆倒于地,身子蜷曲如虾,不停地旋动着。 身形一跃近,他已见到萧无闭着眼睛,张大嘴巴,不停地喘气,面色苍白如纸,虚脱得很。 顾剑南自怀中掏出药瓶,道:“萧老前辈,你所需要的药拿来了……” 萧无霍地抬起头来,道:“什么,药……药来了?”他迫下及待地坐了起来,见到顾剑南手里拿着药瓶,乞怜似地道:“药……药快给我……” 顾剑南心中一阵痛楚,摇了摇头,道:“这儿有两个药瓶,你可知道是装在那个瓶中?” 萧无连连点头,伸出手来似要去抓瓶子,可是一见到顾剑南手持白鞭,面上不禁又现出畏惧之色。 顾剑南把药瓶往地上一放,然后向后退了两步,说道:“你自己找药吧!我也不晓得到底要服些什么药!” 萧无望望顾剑南,见到他并没有什么恶意,连忙伸出手去抓向右首的那只药瓶。 他迫下及待打开药瓶,双手一揑,药瓶“啪!”一声轻响,他的手掌里尽是碎瓷片和细细白粉。 顾剑南距离萧无有七尺多远,一见那瓷瓶里装着的竟是面粉似的白色粉末,不禁颇为诧异,忖道:“这是什么药散?如此细白……” 一股浓郁的香味缭绕在他的鼻端,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那股香味吸入胸中舒适无比,竟然隐隐有一股醉意。 他这么一吸气,萧无也是张开了嘴,深深的一吸,顿时那些白粉一齐被他吸进嘴里去了。 顾剑南只见萧无吸下了那些白粉之后,面上立即浮起欢愉之色。 他站在地上跳跃几下,全身都洋溢着活力,与刚才的形象相比,就如同扁下去的皮球又再充满了气一般。 他的嘴里发出低沉的欢呼,身形一动,跳起老高。 顾剑南心里暗暗吃惊,忖道:“这是一种什么药?效用如此之大,而且药力如此快速的便能显现出来……” 他叹息一声,道:“萧老前辈,你且安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穷神萧无嘻嘻一阵怪笑,脚下急行数步,目光凝注在地上,突然俯下身去,伸手在地里挖了几下,似乎在挖掘些什么,挖得颇为起劲。 顾剑南诧异地望着萧无像是个孩子样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唤道:“萧老前辈,你在干什么?” 萧无没有理会他,双手依然不住地挖掘着,不一会儿只见他霍地站了起来,右手扬处似乎抓住一条草绳。 顾剑南暗笑道:“他挖来挖去的挖了个半天,挖出一条草绳做什么?” 但是这个意念刚自脑海泛过,他已经看清楚萧无手里拿着的并不是草绳,竟然是一条长有三尺、粗约儿臂的大蛇。 顾剑南吃了一惊,暗道:“敢情他是在挖毒蛇!” 他这才恍然觉察出毒神龙雨为什么要以药粉和白鞭控制萧无的原因了。 敢情此时正是冬季,蛇类全部潜伏在地下冬眠,寻常的一般人,绝不能够找到这些蛇类冬眠之处。 并且他们就算找到了,也无法把毒蛇擒住,何况龙雨需要的毒蛇还不止一两条,而是非常多量的。 能够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大概只有职业捕蛇人了,而那些职业捕蛇人较之捉蛇的叫化子却仍是要差上一筹—— 第六章 失忆·火龙·独霸中原 因为那些捉蛇人捉蛇时,纯靠药物涂抹在手上,使得毒蛇不敢施毒,然后揑住七寸之处将蛇捉住。 但是丐帮中人,每一个弟子都会武功,尤其对于捉蛇的手法,完全足帮中一脉相传的,外人绝对无法学习得到。 穷神萧无既然身为丐帮帮主,这等捉蛇的本领自然是一等一的,难怪龙雨会利用他捉蛇…… 顾剑南想了一下,只见萧无捉住那条蛇,任凭它盘绕臂上,也毫无所惧。 他朝着顾剑南咧开大嘴痴笑了一阵,突然身形一动,奔向左前方而去。 顾剑南真弄不懂萧无究竟是在忙些什么,一会儿捉蛇,一会儿又奔跑而去。 他却不能不跟随而去,是以他苦笑一下,急忙跟着萧无奔去的方向追去,一面还道: “萧老前辈,你要到那里去?” 萧无身形快速逾电,较之未服药之前有如天壤之别,身形动处,人影闪了闪便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顾剑南看着萧无的背影暗暗咋舌,惊忖道:“天下竟有如此迅速的轻功身法,看来真是如古人所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一点都不差,像这等轻功,完全已达到朝游昆仑,暮栖北海的境界……” 他因为起步太晚,又加以轻功的身法较之萧无实在相差太远,是以追出还只十多丈便已将萧无追丢了。 他盲目的又向前跃出十多丈远,方始缓下步子来。 此时夜雾已经散去,但是由于夜深了,大地黑暗,云层低压,没有一点星光透出,故视线只能看出十丈。 顾剑南站在旷野,四下顾盼了一阵,只见夜色茫茫,根本不见一个人影。 他自嘲似地暗忖道:“我也真是从没像这样丢人过,追人都把人给追丢了,然后站在这儿跟个傻瓜似的发楞……” 他心里一方面在为自己的过于大意而懊丧,另一方面则为萧无而担心。 他暗忖道:“从他方才的动作来看,可以确定萧无确实是神智已经不清楚了,他这一走,也不知道将会闹出什么事情……” 他叹了口气,还未决定该怎么办之际,已见到黑暗之中有一条人影疾逾电掣般的飞跃过来。 顾剑南微一惊楞,已见到那人奔近不足两丈,凝神一看,他顿时浮起了笑容,忖道: “我应该早就想到他不会跑远的,哈,他这不是回来了吗?” 萧无奔去之时,右手捉住一条毒蛇,此时飞跃过来,却是手里捧着一个细竹编成的篓子。 他奔到顾剑南面前,恭恭敬敬的将竹篓往顾剑南身前一摆,道:“蛇!这里的蛇都装满了!” 顾剑南从竹篓的隙缝望将进去,只见里面群蛇蜷曲在一起,不停地盘旋绕行,不时还有红色的蛇信吐了出来…… 顾剑南皱了皱眉头,道:“我不要这些蛇,我要你跟我一起走,听懂了没有,跟我一起走?” 萧无看了一看他手里持着的白鞭,畏惧地点了点头,道:“是,我跟你一起!” 顾剑南望了那个竹篓一眼,忖道:“这大概便是侯二他们提去送给龙雨练功用的毒蛇,刚才一直是由萧无带着的,后来他跟孙麻子抢酒喝,所以扔在地上,此刻又去将蛇找来给我……” 他颇为萧无感到难过,暗暗决定道:“我一定要设法治好他的病,我想只要找到公孙输,他绝不会见萧无这个样子而……” 他颔首道:“好!你跟我走吧!” 说罢,顾剑南转过身来,向小镇的方向奔了过去。 他原先计划要去一探丹珠活佛住宿之所,看一看父亲是否真的也在那儿。 但是此刻意外地遇到了穷神萧无,为了穷神萧无神智已经失常,必须先将他安顿妥当之后,才能够放心的离开。 他奔出十几步之外,脚下梢缓,回头望了望,只见萧无提着那个大竹篓,敞着胸膛紧跟在身后,不即不离的追将上来。 顾剑南暗暗好笑,摇了摇头,停下脚来,转过身去。 萧无见他停住身子,也跟着住脚。 顾剑南道:“你把这个竹篓子扔掉好吧?我可并不要这些毒蛇练功?” 萧无茫然道:“扔掉?这……这些蛇儿要扔掉?” 顾剑南颔首道:“你揭开竹篓盖,将它们都放了吧!” 萧无提着竹篓,道“我……我不愿放掉这些蛇儿!” 顾剑南皱眉道:“萧老前辈,你少胡闹好吧?快点把蛇儿放掉,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萧无将竹篓搁在地上,道:“我就放在这里让蛇儿在里面睡觉好吗?” 顾剑南看到他的神态有似孩童,知道他神智丧失,不可理喻,于是点了点头道: “好吧!你就摆在这儿吧!” 穷神萧无似乎是有点依依不舍,但是他望了望顾剑南手上提着的白鞭,终于把竹篓放了下来。 顾剑南看到萧无敞露着胸膛,胸前的根根肋骨清晰地显现着,被夜风一吹,破衣不停飞舞。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交给萧无道:“你把这件衣服穿上吧,别着了凉。” 萧无楞楞地接下了外袍,然后穿上。 顾剑南实在为萧无感到难过,他蹲下身去,忖道:“我何不一并把他系足的铁链除去……” 谁知他的手才触及萧无足上缚着的铁链,萧无已霍地跃了开去。 顾剑南楞了下,问道:“你做什么?我替你把铁链除去,好吗?” 萧无摇头道:“不能够除去的,这条链子一拿走,我就会被鬼害死的!” 顾剑南失笑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萧无道:“龙先生跟我系上去的时候说的,只要这条链子去掉,鬼便会找上我,要害死我!” “没有这种事!”顾剑南道:“毒神龙雨是骗你的,那有什么鬼会害你?” 萧无摇头道:“他不会骗我,龙先生对我很好。” 顾剑南站了起来,问道:“我对你好不好?” 萧无想了下,道:“好!” 顾剑南道:“既然你知道我对你好,那么我便不会害你,你该相信我的话。” 萧无摇头道:“不!虽然你对我好但不及龙先生对我好,他替我治病,给我药吃,还给我酒喝……” 顾剑南心中好笑,他知道萧无神智错乱,以往的记忆已经完全丧失。 此刻,唯有让萧无能够完全信赖他才能够听他的话。 他缓声道:“我也给你药吃,给你酒喝,同样的,也找人给你治病,你说我是不是比龙先生好?” 穷神萧无犹疑了一下,道:“这个……” 顾剑南道:“你该相信我,我替你除去铁链,是为了使你舒服,并不是……” 穷神萧无摇头道:“不!我不要除去链子……” 顾剑南道:“如果除去链子后有鬼来害你,我帮你把鬼赶走好不好?” 穷神萧无睑上泛起犹豫不决之色,他的目光凝望着顾剑南,终于点了点道:“好!” 顾剑南暗暗嘘了口气,忖道:“我终于慢慢地取得了他的信心,这对于以后治好他的健忘症该很有帮助!” 他笑了笑,道:“你别动,我这就替你除去铁链。” 说着便待俯身替穷神萧无切断铁链,就在此时,他突然望见在黑茫茫的旷野里,出了两行火柱,似是两条蠕动中的火蛇,正向这边行来。 顾剑南微微一怔,忖道:“在这深夜之中,怎会突然出现这两条火柱?看样子那些持火把的人最少有三十人……” 他心中一动啊了声,道:“莫非是那个喇嘛回去之后,向丹珠活佛报告方才在这儿碰到我的情形,所以丹珠活佛才派人来此……” 他嘴里念念有词,萧无诧异地道:“你……你在念什么?是不是替我赶鬼?” 顾剑南忍住了笑,点头道:“是的,这样你就算除去了铁链,鬼也不会来找你,你尽可放心!” 萧无如逢大赦地高兴道:“你真的是好人,我喜欢你。” 顾剑南以重手法替萧无除去了系在脚胫上的铁链。 他站了起来,脸上浮起笑容道:“你既然把我当好人,那么就要听我的话,不能够随便跑来跑去!” 萧无颔首道:“我会听你的话,龙先生说谁拿着白鞭,我就要听谁的话。” 顾剑南手腕一振,将白鞭震成数截。 萧无睁大了眼睛,道:“你……你做什么?” 顾剑南道:“我不会用这条白鞭作为约束你的工具!因为我不想利用你。” 萧无摸头抓脸地道:“利用我,什么叫利用我?” 顾剑南扬目望了望那条火柱已距离这边不足六丈,他暗自思忖道:“如果那些人果真是丹珠活佛所派来之人,我便随着他们一起去见丹珠!必定要查出父亲是否仍在他们那儿,免得被他所利用,如果那些人不是丹珠活佛派来的,而是从金缕宫出来的,那么……” 他的思维被萧无的话声打断,萧无傻兮兮的望着他,问道:“我有很多的事情不清楚,你能够告诉我吗?” 顾剑南道:“什么事?” 萧无道:“你为什么叫我萧老前辈?我叫老叫化,又怎么会变成萧老前辈呢?” 顾剑南笑了笑道:“因为你本姓萧,是丐帮的帮主,我们以前是认识的,所以我才那样称呼你。” 萧无面上浮起迷惘之色,道:“我姓萧?怎么他们一直都叫我老叫化?你说你以前认识我,又怎么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顾剑南道:“我跟你在二年之前见过,这三年来我们并没有见面,而在这些日子中,你碰到一些事情使你忘记了以往经历,因而你的记忆里没有我……” 萧无更加困惑起来,喃喃道:“我忘去了以往?我怎么会忘去了以往呢?怎么会呢?” 顾剑南道:“这一点就需要你自己慢慢想了,我会帮助你找回那一段失去记忆的日子!” 萧无想了想道:“我相信你没有骗我,因为你刚才提起的什么公孙输,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个人……” 顾剑南欣然道:“你只要能记住公孙输,那么便不难找回失去的记忆……” 萧无皱了皱眉头,痛苦地说:“可是我一想起了公孙输,却觉得头痛得要裂开来……” 顾剑南道:“你不要太急于想知道以往的经历,慢慢地想,我会帮助你。” 萧无正要说话,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他猛然回头,已见到那两条火龙飞速地移动,距离此地已不足四丈。 他楞然道:“这是……” 顾剑南道:“萧老前辈,你等会儿不要说话,由我一个人来应付……” 萧无道:“他们是要找你打架的?” 顾剑南道:“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属于那一方面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要找我的麻烦,不过你一切看我应付……” 萧无转过身去,凝望着那两条火龙,恍然道:“原来他们跟刚才睡在地上的三个红衣服和尚是一路的,他们如果要找你打架,我会帮助你。” 顾剑南目光闪处,只见那些手持火炬分成两行飞奔而来的,果然正是丹珠活佛手下的红衣喇嘛。 他唯恐萧无冒然出手,而使得事情发生意外的变故,于是再三叮嘱道:“等会儿你千万不可以先动手,等我弄明白他们的来意之后再说……” 萧无点头道:“你要跟他们打架,我才动手就是了!” 他们说话之间,那排成两列足足有三十人上下的红衣喇嘛已奔行到距离他们不足丈许之处,一齐停下足来。 熊熊的火光,照耀得方圆两丈内清清楚楚,毫发可见。 顾剑南只见那两排喇嘛一立定之后,立即成扇形分散开来。 那站在列首的一个喇嘛指着顾剑南,用藏语叽哩呱啦的说了几句,即时自行列中走出一个年约五十岁左右的大喇嘛。 顾剑南见到那些喇嘛似乎都是面带愤怒之色的望着自己,心中感觉丝毫无掩饰的显露在外面。 他坦然一笑,道:“你们这样来势汹汹想要做什么?” 那个红衣喇嘛打量了萧无一眼,随即将目光凝注在顾剑南的面上。 他合掌道:“贫僧阿木儿,请问少侠安好。” 顾剑南抱拳道:“不敢当,大喇嘛你好。” 阿木儿听说顾剑南认识丹珠活佛,急忙合什道:“贫僧是藏土天龙寺丹珠活佛门下,此次东来中土,不知是否有得罪到少侠?” 顾剑南摇头道:“没有!” 阿木儿问道:“请问少侠是否是金缕宫朴立人朴少侠……” 顾剑南撇了撇嘴道:“朴立人算得了什么东西?我跟金缕宫没有半点渊源。” 阿木儿面现惊容,问道:“那么请问少侠贵姓大名,是何门派弟子?” 顾剑南眼中迸射出寒芒,在那一排红衣喇嘛身上扫过。 他淡然一笑,道:“丹珠活佛有没有在?” 阿木儿见他答非所问,似是有点生气,可是他眼见顾剑南那雍容的态度和深厚的内功,一时忍着气,没有发作。 他摇了摇头,道:“活佛此时有要事在身,不能亲来,请问少侠可认得他?” 顾剑南笑道:“当然认得,他只要来此,必然也会认得我……” 阿木儿面上现出不大相信的样子,他侧首望了望那个站在列首的喇嘛,说了两句藏语…… 顾剑南只见那个喇嘛正是逃回去的那一个,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问他,他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阿木儿转过头来,道:“少侠在何时见过活佛……” 顾剑南道:“三年前!” 阿木儿一楞,问道:“三年前?” 顾剑南颔首,语意双关的道:“那时他正从藏土东来,我记得他的年纪还很轻,不知现在他是否跟三年前一样的没有改变?” 阿木儿脸儿凝重起来,合掌道:“我们活佛身体安康,多谢少侠询问……” 他话声微微一顿,道:“少侠既是与活佛认识,为何敝寺弟子在……” 顾剑南截断了他的话,道:“你问的是那四个喇嘛?武林人交手难免伤亡,他们有一个死在我的掌下,另外三个则是自杀而死的,我并没有下手……” 阿木儿摇头道:“少侠这就不对了,他们身为天龙弟子,绝不会无故自杀的,除非少侠逼迫他们。” 顾剑南道:“他们竭尽全身心血,作孤注之一掷,怎又算不得自杀?至于说到逼迫,那纯是误会,他们不相信我的话,而一心以为我是他们的仇人……” 他复又笑了笑,道:“你自己想一想,此刻你又何尝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想法?” 阿木儿颔首道:“少侠说得不错,以你的年纪推算,三年前顶多不过十五六岁,又怎会见过我们活佛呢?” 顾剑南道:“你相信与否都没有关系,因为你们活佛一见到我必然会认识的。” 阿木儿道:“少侠这么说的意思,是要见我们活佛?” 顾剑南道:“听说你们正为了金缕宫杀害顾剑南之事,要与朴摩天决一死战,是不是?” 阿木儿见到顾剑南又有意把话题岔开,他冷冷一笑,点头道:“这件事情武林之中大都已经知道,少侠说出来也并无稀奇之处。” 顾剑南道:“我的意思是丹珠活佛此时事情正忙,可能不会有空见我……” 阿木儿颔首道:“少侠必然是知道些许什么的,所以才敢说在三年前曾与活佛见过……” 言下之意,顾剑南只是看准了这点,才夸口认识丹珠活佛,也就是说明了他认为顾剑南所说的话完全是虚假的。 顾剑南何等聪明,又怎会不知道阿木儿话中的意思?他笑了笑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要告诉你的便是只要我一去见你活佛,你们的一切计划都将要落空……” 阿木儿一怔,道:“计划?我们活佛有什么计划?” 顾剑南道:“什么计划他自己心里明白,而我也非常清楚,由于朴摩天也不是东西,所以我不愿在现在去见他……” 他说的话一点都不错,丹珠活佛将整派的实力,悉数调来中原,并不是真的为了报答顾明远相救的大恩,而是向朴摩天兴师问罪。 丹珠活佛所藉的理由既是为顾剑南报仇,那么在未与朴摩天决战之前,顾剑南突然出现,岂不把他所借口的理由取消了? 那么也可以说是顾剑南的出现,将粉碎丹珠活佛的整个独霸中原的计划…… 顾剑南并不完全清楚丹珠活佛的计划,但是他可以凭着自己的智慧判断出丹珠活佛的野心…… 阿木儿虽然身为天龙弟子,但是他又怎会知道丹珠活佛的深远的计划呢? 他一听顾剑南之言,冷笑道:“贫僧原先还颇相信少侠的话,但是现在听你愈说愈是一派胡言,我们是无论如此都不会相信你的。” 顾剑南也是冷笑一声道:“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无须和你辩驳……” 他话声微微一顿,又道:“现在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愿意回答我?” 阿木儿道:“有什么问题,你在见到我们活佛之后再跟他说好了!” “见你们活佛之后?”顾剑南冷笑一声,说道:“我一见到了他,什么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又何必再问你呢?” 阿木儿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一起去见活佛吧!” 顾剑南笑了笑道:“你先回答我那个问题,然后再说吧!” 阿木儿脸上已浮起怒意,道:“少侠,你要想仗着一身武功,不随贫僧等去见活佛,可别怪……” 顾剑南朗笑一声,道:“你们想要用强是不是?” 阿木儿道:“我们为了要回复活佛之命,自然只好用强了……” 顾剑南冷笑道:“你们以为来了这么三十个人,便可以轻易将我绑架回去?别说我不会愿意,就是我这个朋友也不会愿意的!”说着他望向身边的萧无。 阿木儿瞥了萧无一眼,道:“我们可以将贵朋友一起请去……” 顾剑南有意想借萧无的神功遏阻住他们,遂侧首说道:“萧老前辈,你听到没有?他们也要请你跟他们走!” 萧无笑道:“跟他们去做什么?去喝酒还是吃药啊?” 顾剑南笑道:“叫你去打架!” 萧无一楞,道:“打架?要打架就在这儿打,还要跟他们去做什么?” 顾剑南笑道:“萧老前辈,你先露上一手,让他们见识见识,他们就不敢跟你打架了!” 萧无问道:“露一手?什么叫露一手?” 顾剑南指着那二十九个喇嘛手里持着的火炬,道:“你看到那些火把没有?你就站在这儿,使个法子把那些火把弄熄,他们就不敢找你打架了!” 萧无道:“哦!那很容易!” 顾剑南转过头来对阿木儿道:“你看看我这同伴的武功比你们活佛怎么样,便可以明白我们并不是不敢去见他,而是现在不愿意!” 阿木儿冷笑一声道:“我们活佛的武功是全藏土第一,我不信天下还有谁能超过他……” 他的话未完,只见穷神萧无双手霍地往外一扬,阿木儿脸色一变,还以为萧无要对自己展开攻击,他袖袍一扬,双掌交叉置于胸前。 但是他的双掌刚一扬起,一股微风已自他的身边掠过。 阿木儿的袍角飘挑而起,他还没有觉察到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一黑,那三十支火炬一齐熄灭无遗,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之声。 显然那些喇嘛全都被穷神萧无这一突然出手,使得每人手里的火炬一齐熄灭之事,吓得呆住了—— 第七章 喝酒·医道·风尘异人 在那一阵惊呼之声中,萧无发出一连串的大笑,笑声响澈云霄,虽然夹在一片惊呼声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顾剑南心中也颇为惊悸,他真没料到穷神萧无的武功已练到如此高明的程度…… 他暗忖道:“若以萧无此刻的武功看来,放眼天下,能够抵挡得住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心念电转,他已听到阿木儿大吼道:“快把火把点燃!” 他在惊魂失措之下,是以中原官话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他立即便觉察出那些喇嘛并不能完全听得懂他的话,于是又用藏语吼了一遍。 顿时只听到“喀拆!”的打火石之声,接着二十九支火炬又纷纷的被点燃了。 火炬一热,顾剑南凝目望着阿木儿,微微一笑道:“大喇嘛,我说的话没有错吧?若是丹珠活佛在此,他又岂能一举熄灭这二十九支火炬?” 阿木儿脸色铁青,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狠声道:“你们的武功再高也逃不了!” 顾剑南笑道:“我们又何必逃呢!” 他的神色一正,凝肃地道:“现在我要问你一句话,你好好的答覆我!” 阿木儿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嘴唇颤抖了一下,道:“什么话?你说说看。” 顾剑南道:“血手天魔顾明远顾大侠此刻是否跟丹珠活佛在一起?” 阿木儿一楞,随即摇头道:“这个问题只有活佛一个人知道,恕贫僧无法答覆!” 顾剑南想起刚才那三个喇嘛之言,他心知他们极不愿意答覆有关于顾明远之事,可能是丹珠活佛特别吩咐过,不许他们泄露出去,或者便是这些喇嘛确实并不知道。 他凝望着阿木儿好一会儿,方始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阿木儿没有正面答覆他的问题,道:“如果少侠你想要知道,可随贫僧等去见活佛……” 顾剑南道:“我刚才便已说过我此时没有空闲随你前去,何况我就算去了!丹珠活佛也不一定会见我……” 阿木儿道:“贫僧可以担保活佛必定会见你的……” 顾剑南淡然笑道:“你凭什么担这个保?” 阿木儿道:“因为活佛命我们来此,便是要我等请少侠去一趟,他老人家岂有不见之理?” 顾剑南冷笑道:“他请我?刚才你又怎么没说他请我去?” 阿木儿默然了,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顾剑南道:“你以为凭你们这三十个人便能将我们捉回去是不是?” 阿木儿道:“贫僧没有这个意思!” 顾剑南冷笑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你又为什么不说真话?” 阿木儿再度默然,他被顾剑南逼问得已是哑口无言。 顾剑南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回去禀告丹珠活佛,说我正在考虑,如果认为明天有此必要,自会前去拜访他……” 阿木儿没有把握强留,犹豫了片刻道:“可是……” 顾剑南冷笑道:“你以为我找不到你们所在之处?” 阿木儿道:“不是这样,而是活佛他明天有事……” “有事?”顾剑南看到阿木儿为难之态,恍然大悟道:“莫非他明日便要与朴摩天……” 阿木儿没等他说完,忙道:“不!并不是那件事。” 顾剑南看到他那尴尬的神态,心知他所说的话并不真实,但他仅是笑了笑,没有表示什么。 阿木儿想了下道:“少侠如果在这两天没有事,那么在下替我们活佛邀约少侠于三天之后的正午,在前面小镇松鹤古楼见面……” 顾剑南笑了笑道:“你们有这个信心,认为必定能够击败朴摩天吗?” 阿木儿摇头道:“贫僧说过明日并非与金缕宫决斗之日,请少侠不要误会。” 顾剑南淡然一笑,道:“好吧!我就不误会你说谎,不过三天之约,还得看当时情形而定,谁也不能料到三天后会怎样,你说是不?” 他言外之音,是说他们与金缕宫之战,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最低限度情势一定会改观的。 阿木儿合掌道:“既然如此,贫僧等就此告辞了。” 顾剑南知道阿木儿凛于穷神萧无的神奇武功,唯恐发生冲突,而至影响到他们的实力,那么明日与朴摩天决斗之时便会减去不少胜算的机会。 因而阿木儿在衡量双方的厉害得失之后,才作出三日后相见的决定。 顾剑南心想:“这个阿木儿不失是一个聪明人,他在衡量得失之后,所作出的这个决定,对于保持天龙寺的实力,有很大的影响。” 他淡然笑道:“大师们请慢行,在下还有一事请教。” 阿木儿面上微微浮现紧张之态,问道:“少侠,还有什么事情必需……” 顾剑南道:“你回去之后,可对丹珠活佛一提,说三年前在塔城的一个客栈里,那个双腿残废的孩子,他可还记得……”他说至此处又顿住了,改口道:“没有什么,你们去吧!” 阿木儿合掌道:“贫僧必定遵照少侠的吩咐,将话传到。” 说罢,他行了一礼,然后回身以藏语喝令两声,顿时那些喇嘛回复成原先的纵式队形,排成两列进行,向着原先的方向奔去。 顾剑南望着那两条火龙飞奔离去,暗自忖道:“但愿我这么做没有做错……” 他长长的嘘了口气,倒过头来,只见穷神萧无蹲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指在地上划着,也不晓得在划些什么,只划得地上横一条直一条的…… 顾剑南蹲下身去,问道:“萧老前辈,你想出了什么没有?” 萧无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我只想起了我吐血吐得非常厉害,那时我把一柄宝剑藏了起来,预备等死,结果却遇到了毒神龙雨,他给我一种白色的药粉,吃了以后我便觉得全身没有病痛……” 顾剑南掩不住心里的高兴,道:“你继续说下去吧!” 萧无眼中漾起迷茫之色,道:“此后便是他叫我捕蛇,他说那些蛇为害别人,所以要我捉蛇,我每天为他捉了蛇,他就给我那些药粉吃……” 顾剑南道:“此后呢?” 萧无摇头道:“此后就是碰到了你……” 顾剑南心中非常高兴,暗忖道:“现在与刚才比较起来,他已改变许多,看来是他的失去记忆之症必然可以恢复,只要给他时间与机会……” 他凝视着萧无,间道:“在那以前的事,你是否能够记得起?” 萧无摇了摇头道:“以前的事对于我好像是一片空白,我刚才听到你提起那个残废的孩子,好像让我感到非常熟悉,但是用心去想的话却又想不起来,这真使得我非常痛苦……” 顾剑南安慰地道:“你不要太用脑力,慢慢地自然可以想出来……” 萧无叹了口气道:“我恐怕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因为每当我一想起往事,便头痛欲裂……” 顾剑南道:“我会帮助你将那一段空白的往事填满,你现在不要多想……” 萧无苦笑了笑,问道:“我现在只有依靠你了!” 顾剑南道:“你只要相信我,我总会替你想出办法,治好那个怪病!” 萧无默然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要放那些和尚走?我并不清楚你跟他们说些什么……” 顾剑南道:“如果你的记忆恢复,你必然可以了解到我这些作法的用意……”他话一出口,便觉察出自己这句话可能刺激萧无,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不要站在这儿谈话,现在你跟我回到泰和药店去,我们一面走一面谈,好吧?” 萧无站了起来,问道:“对了,你刚才提起什么泰和药店?莫非你住在那儿?” 顾剑南摇头道:“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安定的住所,一直流浪江湖;只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受伤住在泰和药店,所以这两天也一直待在那儿……” 他于是把唐凤琳如何受伤之事告诉了萧无…… 萧无一面并肩与顾剑南一起缓缓奔行,一面问道:“既然那些和尚将你的朋友打伤了,那么你为什么刚才不跟我说,我们也把那些红衣和尚打伤……” 顾剑南摇头道:“本来我是可以那样做的,但是天龙寺明天便要与金缕宫决斗,恐怕那样会有损他们的实力……” 他话声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来想等那些和尚走后,悄悄跟了过去,但是我回心一想,却认为那样做或许会对我父亲不利,虽然我知道丹珠活佛的野心在争霸中原,但他与金缕宫决战对整个中原只有益处,却无丝毫害处。可是由于我父亲神智丧失,因而才被丹珠活佛所把持,所以为了我父亲的安全,我又想遏止这场争战的发生,但我如在此时露面,是最不智的……” 萧无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 顾剑南又道:“那丹珠活佛一向心机颇深,他对于没有把握之事,绝不会冒然去做,尤其他知道这次与朴摩天的决战,有关天龙派的存亡与他领袖中原武林的美梦,他必然谨慎从事……” 他的话声被一阵呼唤声打断,扬目望去,他只见三四个汉子手持灯笼站在小镇的街心。 他真不晓得怎会如此之快便已回到小镇之上,一听那些人的呼唤之声,他脚下一缓,凝目望去,只见那持着灯笼的汉子是泰和药店的仆罗福。 罗福提起灯笼,道:“是唐公子回来了吗?” 顾剑南正要回声答应,已听萧无道:“啊,原来你是姓唐!” 顾剑南尴尬的笑了笑,他也不能就此向萧无解释自己被罗福误称唐公子的理由。 他只匆匆说道:“我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再向你说明此事……” 他迎向罗福而去,道:“真是不好意思,还劳你们的驾在此等候……” 罗福见到萧无与顾剑南一起奔起,似乎颇为惊奇。 他多望了萧无几眼,方始道:“唐公子,我们奉主人之命,在此等了你们好一阵子了!” 顾剑南道:“贵主人真是非常多礼,事实上也不用如此客气,倒是你们辛苦了。” 罗福道:“我们倒没有什么,敝主人因为关心唐公子你去追赶那几个番僧,所以命我们在此等候……” 顾剑南道:“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知我妹子怎么样了?” 罗福双眉微皱道:“唐姑娘受伤颇重,敝主人说非常危险……” 顾剑南大惊道:“什么,非常危险?” 罗福道:“敝主人不敢随意用药,只先将唐姑娘的伤势稳住,要等公子你返来后一起再商量……” 顾剑南心中焦急,道:“啊!我们快走吧!” 顾剑南一听得唐凤琳伤势危急,心中颇惊,暗忖道:“这下可糟糕了,唐姑娘伤得如此之重,要我如何是好?我当时不该先追赶那几个喇嘛,而应该先查看一下她的伤势……”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身中鸠面婆婆的无形之毒,多亏得唐凤琳的救治,这才得以痊愈;她的伤势又因自己而起,一想到这里,心中更感不安。 在那几天里,唐凤琳必然是费尽心血,极尽心力,衣不解带的为他的毒伤费心,然而,她此刻却已受到重伤而至生命垂危…… 顾剑南心急如焚,急步行走,一面侧首对着急步追将上来的罗福问道:“唐……我妹子受伤之后醒来没有?” 罗福摇头道:“唐姑娘到现在一直未醒,据敝主人说她的内脏已经移位,并且内脏出血得很厉害,无法使那些污血排出来……” 顾剑南问道:“贵主人难道一直没有用药物吗?” 罗福道:“敝主人目前只有以人参续命丸提续唐姑娘的元气……” 他歉然道:“由于敝主人不敢随便下药,所以要等唐公子返回后再一并相商用药顾剑南心中有苦说不出,他又怎能向罗福说出自己并不会医道?而且要把自己和唐姑娘的关系说出来,也不是三言两句能够说得清楚的。” 罗福见他默然无语,继续道:“敝主人说过以唐姑娘那等精湛的药术看来,唐公子您的医道必然更高,现在您回来了,唐姑娘必然无碍……” 顾剑南心中已是烦乱得很,一听罗福在身旁继续唠叨,更是心乱如麻。 好在他们这一阵急行,已经来到泰和堂门前,顾剑南方始松了口气。 泰和堂药店此时大门洞开,一个年轻的家丁束着手缩着脖子站在门旁,他一见到顾剑南等人急步行来,精神一振,迎了上来,道:“唐公子,您回来了?” 罗福忙道:“小洪,你快进去禀告老爷,说唐公子已经回来了!” 顾剑南道:“你不必通报了,我直接进去!” 那个叫小洪的家丁连忙道:“是!小的在前面带路。” 他偷望萧无一眼,却因为看到顾剑南脸色沉重,所以没敢出言询问。 罗福见到萧无像附身的影子似的紧跟在顾剑南的身后,忙道:“唐公子,唐姑娘此刻正躺在我们小姐闺房之中,这位……” 顾剑南听得罗福之言,这才想起了萧无那身打扮来,他脚步一停,道:“萧老前辈,在下要去看我妹妹的伤势,请您在堂屋里稍待片刻如何?” 萧无笑了笑道:“你忙吧!我等着你便是了。” 顾剑南拉着罗福俏声道:“罗福,这位是我们的一个前辈,他素来都是游戏风尘,不修边幅,你就在堂屋里陪着他,如果方便的话,准备一些小菜和两壶酒……” 罗福颔首道:“我们厨房里整天都有火,小的这就去叫他们准备酒菜。” 顾剑南自怀中掏出一封银子,交给罗福道:“这点银子你收下吧,就当作我们兄妹这几天住在此地的开销……” 罗福摇头道:“唐公子,这个万万不能,唐小姐是为了我们受伤,我们应该尽这份心力使她安心疗养,无论如何是不能够收您的钱……” 顾剑南见他坚持不要,淡然一笑,也只得将银子收了起来。 但是他的手还没有缩进怀里,已被穷神萧无一把拉了出来,道:“这老小子不要,你把银子交给我,我去买点酒喝!” 顾剑南一楞,只见萧无眼睁睁地望着自己,里面混杂着奇异的情绪,彷佛正在燃烧一般。 他心里一惊,忖道:“莫非他那疯癫之症又发了不成?” 当他看到罗福瞪着眼睛楞然望着自己时,淡然笑了笑,将那锭银子交给萧无,道:“萧老前辈,你要喝酒何不就在这儿喝?为什么要到外面喝?而且此刻夜已深了,外面也不会有卖酒的了……” 萧无接过银子一把塞进怀里,道:“这儿药味太浓,我闻了心里就难过,好像跟以前在龙先生那儿一样……” 顾剑南这才恍然萧无如何会跟自己要银子的原因,他暗自忖道:“萧无既然已经对龙雨起了厌恶之心,看来他已可以摆脱龙雨的控制,这对我倒是一个好现象……” 萧无一接过银子,转身便走,顾剑南一把没有将他拉住,连忙高声问道: “萧老前辈,你不要走了,就在这儿……” 萧无身形闪动快速如电,转眼便已从天井跃起,飞身上了屋顶,他回头朝顾剑南道: “我喝完了酒马上便回来!” 顾剑南还未答话,罗福已道:“这位萧老前辈也真是奇怪,小的已命人准备酒席,他却要到外面店肆去喝酒……” 顾剑南苦笑了一下,道:“风尘异人大都如此,我们也无法了解到他们的想法如何,随他去吧!” 他们说着说着,已走过了通道,行入内堂,罗福指着右首的厢房,道:“唐姑娘此刻就在里面……” 顾剑南急步行出,两人几乎相撞一起,顾剑南连忙身形一顿,闪开数尺,避开一边。 那年轻人抬头一望,见到顾剑南,立即一扫脸上忧烦的神情,道:“啊,是唐公子回来了!” 顾剑南虽然在罗家住了几天,可是都在昏睡的状况中,除了罗福之外,罗家的主人是谁他并没有见过。 一见那年轻人出言招呼,他微露尴尬的道:“这位是……” 罗福一个急步上前,道:“唐公子,这位是我们少东。” 顾剑南哦了声道:“原来是罗少东,我……我妹子她怎么啦?” 那年轻人道:“在下叫添财,唐公子不需客气……”他说着忽然脸色一转黯然道:“唐姑娘的伤势颇重,出血不少,家父虽然连下数帖猛药,却……” 顾剑南心里一沉,哑声道:“她……她没有救了吗?” 罗添财摇头道:“这个在下不知道,还要请唐公子亲自诊断一番,家父曾说不论要用什么药,都可以设法……” 顾剑南在这个时候怎能对罗添财说出自己并不会医道?他只有不断苦笑,跟随着罗添财进入屋里—— 第八章 下蛊·本命·回光反照 顾剑南一踏进屋里,立即便嗅到空气里飘浮着的那股芬郁的香味。 目光穿过淡淡的青烟,他一眼便望见唐凤琳满头秀发洒开,紧闭着双目躺在床榻之上。 在她的身边,一个长髯老者正神色凝重的为她把脉。 他一听得急促的脚步声,问道:“财儿,唐公子回来了吗?” 罗添财道:“爹,唐公子已经回来了。” 那个老者哦了一声,转过头来,已望见顾剑南就站在距他不远之处。 他连忙将唐凤琳的手放回被中,站了起来道:“啊!唐公子,你回来就好了。” 顾剑南抱拳道:“舍妹多蒙罗老先生照顾,在下……” 罗老先生满脸歉疚地道:“这都怪小儿不好,龙涎香固然名贵,但是他若卖给那两名番僧,也不致惹出这场祸事,害得唐姑娘为我们受如此重伤……” 顾剑南侧首一看,只见罗添财垂首站在一旁,默然无语,显然他那心里也正在难过之际。 他并不明白唐凤琳如何跟那喇嘛起冲突的经过情形,闻言只得接道:“舍妹一向都是专打不平,见不惯有不义之事,谅那两名番僧过于蛮横,所以她才出面,这不关罗少东之事,老先生不需苛责。” 罗老先生叹了口气,道:“唐姑娘如此温柔,却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叫老朽如何不责怪这个孩子?” 顾剑南道:“老先生也不用责备罗少东了,事已到此,在下也不会怪怨任何人,只不知舍妹的伤势如何?尚请老先生能明确告知。” 罗老先生沉声朝罗添财叱喝一声道:“添财你还不向唐公子道歉?站在那儿作什么?” 罗添财正要抱拳致谢,顾剑南已道:“少东不需要客气了,目前是舍妹的伤势要紧,我们要先设法医治她的伤,而不是要道歉……” 罗老先生叱道:“添财,还不滚出去!” 顾剑南见到罗添财满面羞惭的走了出去,心里颇为歉然道:“罗老先生,请恕在下心情不太好,话说得太重了……” 罗老先生道:“不!这是人之常情,事实上这件事与唐姑娘毫无关系,都是那个孽子做事不当,连累到唐姑娘的,老朽将为此事抱憾终身……” 顾剑南默然走到榻前,望着唐凤琳那张苍白的脸,低声问道:“她的伤……” 罗老先生道:“老朽祖传七代都是行医,虽然从未自夸医道高明,可是却从未碰到如令妹此等情况之伤势……” 顾剑南愕然侧首问道:“舍妹怎么啦?” 罗老先生苦笑道:“唐姑娘受伤之时,老朽也在现场,亲眼见到她受伤的情形,初时诊断是肺腑受震内伤出血,于是老朽就开了两帖药,谁知再度诊断,却发现在唐姑娘肝部好似有活物移动,随着便是大量的内出血……” 他的话声顿了顿,继续道:“这使得老朽颇难用药,只得暂时以长白老参让她含在嘴里,暂时提住她的精神,好等唐公子你回来时再加诊断,料想以你的精湛医术,必能诊断出令妹伤势……” 顾剑南苦笑着道:“在下的药术下行,一切尚仰赖罗老先生尽力了……” 罗老先生又怎知道顾剑南确实不会药道,还当他是在客气,连忙肃然道:“唐公子不需客气,令妹曾言及你医道高明远在她之上,而唐姑娘的医道老朽曾亲见……” 顾剑南真是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他真不知道该要如何解释才好。 此刻,他也不能怨唐凤琳在罗家所说及有关自己之事的不确实,他站在那儿,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听得唐凤琳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 他骇然望去,只见她的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两眼上翻,双手紧紧抓住被褥,牙关也是紧紧咬住,头也不断地摆动,似有无限的痛苦想要挣脱…… 顾剑南一愕之下,已听得嗤啦一声,那床厚厚的被子已被唐凤琳撕为两截!雪白的棉絮立即散落一床。 罗老先生道:“唐公子,她这样不时发作一下,已经撕去了三床棉被,老朽真是惭愧,不能看出使她痛苦的原因……” 顾剑南也顾不得跟他罗嗦,一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去握着唐凤琳的手,低声问道: “琳琳,琳琳,你怎么啦?” 唐凤琳的手冰冷冰冷的,有如刚从冰窟里抽出来一般,顾剑南看到她全身不停的颤抖,心里不禁一酸,想起自己与她只不过初次认识,而她却为自己牺牲那么多。 但是此时她置身于痛苦之中,他却无法对她稍有助力,想起来真是惭愧不安。 顾剑南见她那痛苦的模样,真恨不得这些痛苦都栘转到自己的身上,可是事实上这却是办不到之事。 他心里一面难过,一面却又不解,暗忖道:“那些红衣喇嘛,虽然合力击出那一掌,但是也仅仅是掌力浑厚,并无丝毫邪异之处,怎么她的内腑受伤,会痛苦到这个样子?” 他并不懂得医术之道,但也见过不少人受伤的样子,同时他自己从出道以来也不知受过多少次的伤,却从没见过唐凤琳这样子。 他的脑海中转过许多意念,也弄不清楚唐凤琳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沉吟良久,暗忖道:“我或许可以运功传进她的体内,看看她究竟是伤在什么地方……” 一想到这里,他毫不犹疑,右手贴在唐凤琳的头顶百会穴,运起一股内力,冲进她的体内。 那股真气一进入唐凤琳的体内,立即循着经脉缓缓行去,可是才过“七坎”,他突然听得唐凤琳惨叫一声,全身弹起老高,刹那间她的脸上布起一层黑气。 顾剑南吓得连忙收回攻入她体内的真气,他愕然望着唐凤琳,忖道: “敢情她不完全是肺腑中掌受伤,而是中了毒,但是这样又是怎么来的……” 他正在震愕之际,唐凤琳脸上的那层黑气又飞快地退了下去,换上的是一层淡金之色。 顾剑南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他转过头去正想要招唤罗老先生来看看,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他正想要出去把罗老先生叫进来,突然觉手上传来一股力量,随即便听到唐凤琳微弱的呼唤之声。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确然看到唐凤琳眼睛已经睁了开来,凝望着他。 他的心头一阵激动,道:“唐姑娘,你……你的伤……” 唐凤琳凝望着他,好一会儿,眼睛眨动了一下,自眼角流出一滴泪珠。 顾剑南大惊道:“唐姑娘,你……” 唐凤琳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叫我唐姑娘,你叫我一声琳琳好吗?” “琳琳?” 唐凤琳听他低低的唤了自己一声琳琳,那淡金色的脸上涌起一丝笑容,低声道: “我在死前能够听到你这么呼唤我,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剑南只觉喉头一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唐凤琳低声道:“琳琳是我的乳名,只有我……我最亲密的人,我才让他这么称呼我…… 我在死前能够……” 顾剑南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连忙截断她的话,道:“唐姑娘,你的伤不很重,我想总有办法治好的……” 唐凤琳道:“不要叫我唐姑娘,叫我琳琳……” 当她听到顾剑南又一次唤她唐姑娘时,面上不禁又浮起一丝凄然的微笑。 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顾剑南只觉那凄然的微笑比哭还要难看,他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琳琳,你不要说这些话,只要安心养伤,我想这点对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自己受过的伤北你不知要重多少倍,我还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 唐凤琳摇头道:“我自己知道我没法得救了,这并不是因为我伤太重,而是我的体内的金蚕蛊已经发作了,我……我活不过今天晚上……” 顾剑南这才明白,为何罗老先生说出唐凤琳腹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活动,他于是安慰地道:“你不要悲观,那什么金蚕我自会设法为你除去……” 唐凤琳淡然一笑,道:“剑南,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是没有救了,现在就算我师父来此也没有办法的……” 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顾剑南的手背,缓缓地道:“剑南,你是我这一辈子所见过的唯一好人,我只恨自己命薄,才认识你不久便要分……” 说着,她的喉头一阵咽噎,再也说不下去。 顾剑南只觉胸中热血沸腾,激动无比,连忙说道:“琳琳,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子,只是你所遇非人,碰见那么个师父……” 唐凤琳摇头道:“不!我是一个很坏的女孩子,我……我对你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我…… 以前的那个男人不是被我师父杀死的,他……他想要丢下我,因而被我下蛊害死的……” 说着,她咳了两声,呛出一口鲜血,可是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苦笑,继续道: “我下蛊害死他,结果我自己却死在蛊下,这……这不是很好笑的事吗?” 顾剑南似乎为她所说出来的话一惊,愕然坐在椅子,没有说话。 唐凤琳格格怪笑两声,又道:“我害死过许多的男人,他们都是死在我的本命蛊神之下,但是我……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要害你,我一看到你,便想做一个好女孩……我……” 她的话声一顿,凝望着顾剑南,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却身不由己,我怕你瞧不起我,我……所以才骗你……” 顾剑南心中感激无比,他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得低声道:“琳琳,你不要胡思乱想,我……” 唐凤琳急骤地喘了几口气,惨然一笑,道:“剑南,你让我好好的说话,我……我活不过这个时辰了,但是我却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诉你,你不要拦阻我说话……” 顾剑南摇头道:“不!你的气色看来很好,最好少说几句话,多休息一下,然后我再设法把鬼医公孙输找来,以他的医术,必定可以替你除去蛊毒的……” 唐凤琳紧紧地抓住顾剑南的手,激动地道:“不!我不要你离开我,我……我要死在你的身边。” 顾剑南的心中泛起怜悯之情,柔声道:“琳琳,我不去就是了,不过你也别说什么死啊的!你看你的气色多好,一定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唐凤琳摇头苦笑道:“你不知道苗疆的放蛊之术,我体内的金蚕一直潜藏隐伏,这次发作起来,已渐噬及肝脏,等到它到达心脏,我便死定了,至于此刻……” 她话声顿了顿,道:“我现在只是回光反照,就像那太阳要下山之前停留在山岭的那一刹那,虽然非常光亮,却是转眼便将坠入黑暗之中……” 她的话说得是如此的凄凉,顾剑南听了不由得不为之感伤,他凝望着唐凤琳脸上的红晕,嘴角的浅笑,再回想起她所说的话,心中感叹万千,暗忖:“她虽然说过她不是个好女孩,她也曾经骗过我,但她的本性是善良的,对于我她只有恩惠而无仇恨,可是我虽然眼见她处身生死一线,却无法对她施以助力……” 她见他眼中的情绪是如此的复杂,她幽幽一叹,道:“剑南,你不要为我难过,其实我心里非常满足了,在我一生中,我对于世人只有仇恨,我埋怨上天,痛恨男人,可是我在死前却发现上天对我实在太好了,我唯一遗憾的只是我发觉得太晚了,遇见你也太晚了,不然我不会做出那么多的坏事……” 顾剑南低声地道:“我知道你的本性是善良的,只是你所遇见的人以及你的师父,所给予你的影响,使得你……” 他突然想到在这个时候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徒使得唐凤琳伤感而已,于是立即转换话题,道:“琳琳,你的医术不差,而且出身毒门,难道对于金蚕虫你自己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除去吗?” 唐凤琳摇头道:“如果有办法可想,难道我还会眼见自己死去吗?” 顾剑南道:“你想想看,是不是有办法?” 唐凤琳轻轻抚着顾剑南的手,道:“剑南,你不要为我费心了……” 顾剑南道:“我眼见你这样,却对你毫无帮助,我这一生都会难过的……” 唐凤琳道:“你只要这么说,我的心里已经非常感激了,我真替那位梅姑娘高兴,她能够先碰到你,而我……” 她的眼中充盈着泪水,一滴滴的自眼角滴落,她立即偏过头去,抽出右手轻轻的拭去那已经流出的泪水。 顾剑南对于唐凤琳只有感恩之情,他可从来都没有想及到男女之间的爱情,因为在他的心底只有埋藏着梅冷雪的影子。 可是此刻他一见到唐凤琳的神情,方始恍然她为何要如此伤感的原因了。 他没有一点沾沾自喜的感觉,反而心中有一股惆怅与感伤的情绪。 默默无语中,唐凤琳低声道:“我已经是将死的人了,我也不必再隐瞒我心里的想法,此刻,我除了祝福你和梅姑娘之外,我也……” 顾剑南道:“唐姑娘,你不要多说了,在下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在下只是一个江湖汉,实在承受不了姑娘荣宠……” 唐凤琳泣然道:“我出身苗疆,没有念过书,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我本来也不想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我……我要死了,我忍不住……” 顾剑南叹道:“唐姑娘,你不要再说了……” 唐凤琳的嘴唇微微嚅动了一下,道:“你……你会不会看轻我?” 顾剑南叹了口气道:“在下不会如此的,我更是感激惭愧……” 他看看唐凤琳,不由得强自一笑道:“唐姑娘,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了好吧?” 唐凤琳忽然脸色一沉道:“我知道你看轻我,我不该……” 顾剑南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唐姑娘,你对我救命之恩,我又怎会看轻你呢?” 唐凤琳道:“你真的没有……” 顾剑南道:“唐姑娘,你可以了解我对你是有诚意的……” 唐凤琳道:“那么你怎么还称呼我唐姑娘?我不要你那么叫我……” 顾剑南心中真是哭笑不得,他暗自急忖道:“女人真是使人不能了解,她已经将要死了,却还惦念着这点小问题……” 他看到唐凤琳充满了企望地望着他,不敢多想,道:“琳琳,你不要难过了,我们且想想法子,看看是否能使那金蚕蛊延缓些时候发作,只要等到把公孙先生找到,我想必然可以救治……” 唐凤琳摇头道:“我告诉过你,那是没有办法的……” 顾剑南道:“刚才你一直昏迷不醒,后来经我以真气注入你的体内,你方始醒了过来,是否可以让我再试一试用内力替你逐穴搜逼,把那什么金蚕赶到一个不关紧要的穴道……” 唐凤琳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有效,但是这样做却对你的伤害太大,我不愿意你这么做……” 顾剑南摇头道:“你不必顾念到我,反正我有一个朋友在此,他的武功之高,可以当得天下第一,我有他在旁护持,必然可以很快恢复!” 唐凤琳摇头道:“不,我还是不愿意你为我这么做,我知道金蚕蛊是我师门的本命蛊,厉害非常,你……” 顾剑南道:“不管怎样,在下非要一试不可,否则我也不能安心!” 唐凤琳看到他脸上的坚决之情,心知他绝不会放弃这个办法。 她感动地道:“剑南,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我却不能害你……” 顾剑南笑道:“这又算什么害我?琳琳,你准备好,我要运功了!” 唐凤琳阻止他道:“不!你等一等运气,让我再考虑一下,我不能答应你!” 顾剑南叹了口气道:“琳琳,时间紧迫,你不能……” 唐凤琳道:“在我考虑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紧要的事,不管我有没有活路,这件事我必需要先告诉你!” 顾剑南皱眉道:“什么事这么重要,你……” 唐凤琳道:“我要告诉你,我那师伯已经从苗疆来到此地了,恕我先前骗你说没来,师父他……” 顾剑南道:“哦,你是说毒神龙雨已经来到这儿来了这事我已经晓得了。” 唐凤琳惊道:“你……你怎么晓得的?” 顾剑南于是把途中遇到孙麻子和候二,救出穷神萧无的经过摘要追述了一遍。 唐凤琳道:“我师父来此中原,是抱有很大的野心,不仅是帮助金缕宫……” 顾剑南点头道:“我知道,他同藏土的丹珠活佛如出一辙,让他们火拚一次也好。” 唐凤琳面色忽又转坏,呼吸急促,无疑她那内腑的金蚕蛊又在作怪,那份痛苦的模样,真是令人惨不忍睹。 顾剑南在无办法可想中,只好再度用右手贴在唐凤琳的头顶百会穴,用内力震住那要命的蛊毒,以减轻唐凤琳的痛苦。 果然生效,不一会,唐凤琳平静了下来。 顾剑南抓住唐凤琳回光反照的一瞬,急切的问道:“穷神萧无究竟中了贵门什么毒?毒发时服的什么药?有无解救之方法?希望你能告诉我。” 唐凤琳嘴唇嚅动了两下,似欲言又止,看样子已不能出声,她的手也只勉强动两下,但抬不起来。 顾剑南揑紧了唐凤琳如冰的双手,禁不住也落下了数滴同情泪。 这泪是至情的泪,唐凤琳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感激的微笑,意思是说:能挨得郎君一滴泪,死也值得。 她含泪的大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盯视着右边的墙壁,顾剑南跟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壁间挂着一个皮囊,他会意的问道:“琳琳,你是说皮囊中有解药,能治好穷神萧无的病毒!” 唐凤琳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顾剑南兴奋地取下壁间皮囊,伸手皮囊里一摸,手触之处,是些大小不同的药瓶,掏出一看,他就楞住了。 红红绿绿大大小小的瓶子有十来个之多,分辨不出何者是穷神萧无的对症药,他猛回身,想问问清楚,虽然他知道唐凤琳已到弥留状态,不能发声,但他仍存着一线希望。 这种不可能的希望,有时也会有奇迹发现,但此刻显现在他眼前的已是绝望,那可怜的姑娘唐凤琳,头偏向了一边,已是香消玉殒了。 顾剑南一瞥之下,呆住了。 他心中电转,除了为唐凤琳的不幸遭遇而悲伤外,联想到善后问题,忖道: “纸包不住火,我们和藏土喇嘛为药店这段过节,很快就会传开去的,各方面的武林道包括了金缕宫都必闻风赶来,鸠面婆婆更不用说,寻仇是个借口,共同的目的物自然还是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得避避。” 他首先把唐凤琳的遗物小皮囊,连同铁伞一起包好,他并非私心占有,因为这对于疗治穷神萧无的毒害至关重要,然后召来店东,开始安排善后。 罗掌柜一见唐凤琳已断了气,吓得面无人色,他觉得唐姑娘的死在店中,简直是大祸临头,他深知这些武林人都是动刀子玩儿命的,何况唐姑娘因打斗而负伤而死,都是为了买龙涎香而起。 罗掌柜哭长着睑,噗通跪倒在顾剑南面前,直叩头求饶,他误会了,他是怕顾剑南找他们的麻烦。 顾剑南用手托起罗掌柜,道:“人已死了,怪谁也没有用,现在是善后问题。” 罗掌柜仍是不停的拱手作揖,道:“我一定会厚礼安葬令妹,我那孽子,一定叫他披麻戴孝,赔偿问题,少侠怎么说都好……” 罗掌柜哆嗦个不停。 顾剑南截道:“罗掌柜,你会错了我的意思,请放心,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的,现在听我说……” 他说至此顿住了,因为他不知从何说起,如把经过情形从实相告,罗掌柜更会吓的没有魂,他想了想,还是不说穿的好,让他胡里胡涂,反倒遇事应对裕如,平安无事。 他吩咐道:“舍妹的尸体,暂时停放在贵店,但不会太久,少则一二日多则三五天,死人用的东西除了设灵上香烧纸外,一切不劳准备,请注意,尸体就这样不要移动,如果我不在时有人来查问,你就据实相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得说一句谎言,听明白了吗?” 罗掌柜连说了几个是,道:“唐相公,哦唐少侠,此刻你……”掌柜似乎有些胆怯,不敢问下去。 顾剑南接口道:“我吗?掌柜的,你是生意人,对于我们武林中人的事,你根本不懂,还是不必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罗掌柜似懂非懂又连说了几声是,道:“我这就按少侠的吩咐设灵上香烧纸。” 他说着便吩咐店伙们张罗起来。 穷神萧无微带醉意的回到店中,一见灵堂,脱口胡嚷道:“这家在办丧事,我这穷神又赶着了。” 顾剑南迎步向前,道:“萧老前辈,你已记起你是穷神了。” 穷神“嗯”了一声,道:“不错,‘穷神’这名字对我很熟悉,似乎有人这样喊过我。” 这证明他的记忆力已在逐渐恢复中,顾剑南听了心中暗喜。 顾剑南早已作好离开的准备,他那铁伞和血剑都已交叉背在背上,好在武林中人随身携带兵刀是长见的事,等于读书人穿马挂戴瓜皮帽一样不为人注意,并不显得惹眼。 顾剑南手中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一个药瓶。 穷神萧无一眼瞥见,大声嚷道:“那是我的药,是要给我吃的吗?” 声音洪亮,十丈以内,人都听得着。 顾剑南也用一种对耳聋的人讲话声音,高声道:“不是的,你的药放在庙里忘了带来……”他啊了一声说:“快到老前辈服药的时间,不能耽误,我们这就去取。” 说着,拉了穷神萧无,就往外走。 就这样很自然的离了泰和药店—— 第九章 取药·霹雳·笑里藏刀 出得店门,一阵无言的愧歉,涌上顾剑南的心头,他暗自祈祷: “唐姑娘,希望你在天之灵,原谅我的苦衷,不能为你办理后事,还带走了你的皮囊;我之所以不能为你办理后事,想必你一定能谅解我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我如不及早离开,必被令师伯及朴摩天等发现;我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未了,我更不愿因为我的死致将天灵上人的藏珍图落入他们之手,练成绝世武功来为害武林。 我所以不告而别,还另有原因,因为贵师伯及师父除非目睹认出你是死因于本命的金蚕蛊毒,他们是不会与泰和药店罢休的…… 虽然人死了该入土为安,但稍迟一两天谅不妨事,你我这段机缘,贵门暂时不会十分清楚,也可说你是阵前死亡。论功行赏,你必能得到厚礼安葬,岂不比我草草料理要光荣得多…… 至于携走你的皮囊,那是为了要用你囊中的药救人,这被救的人此刻武功高不可测,我要救他一是为了武林正义同道多储一份力量保存一份元气,一是不愿让他落入邪道之手,在不知不觉中为虎作伥,使邪道如虎添翼。 不过在儿女私情方面,我仍认为对你有难以弥补的亏欠,说句迷信的话,只好留待来生再报偿……” 顾剑南这许多念头,不停的在他脑海中电转,形之于外的,自然神情有些失常,已被同行的穷神萧无看出来,他截问道:“啊!年轻人,你在想什么?” 顾剑南好像由梦中惊醒,吱唔以对道:“啊,没有什么。” 此刻天已大亮,路上已有稀疏的行人,远处传来马蹄答答声。 顾剑南就蹄声辨出,至少有十人以上的马队正在疾驰,他警觉地把穷神萧无往道旁岔巷一带,道:“坏人来了,你我回避一下。” 说话声中,他已把萧无带进巷里。 “起!”脚尖一点地面,他已把萧无带上了屋顶,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落在瓦上,根本不发一点声息,快逾灵猴,匐伏在屋脊背街的一面。 萧无被弄糊涂了,低声问道:“坏人在那里?我怎么没有看见?” 要在往昔,穷神萧无不用问早就明白了,现在他是神智不清,根本缺少判断力,顾剑南知道无法向他解释,只简单的应道:“请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马蹄声渐近,顾剑南已辨认出队首两人,正是对头朴摩天和鸠面婆婆。 穷神萧无视线模糊,惊道:“糟透了,我怎的看不清楚?” 穷神此刻内力修为远胜过顾剑南,更该看得清楚才对,顾剑南怀疑地向他看去,见他眼神呆滞,起初也莫名其妙,但很快地便想起:“莫非他病毒又要发作了?” 顾剑南正转念间,已看出穷神面色有异,和前次病毒发作时一样。 匆忙间,顾剑南忘了急救药放在何处,在怀里一阵乱掏,掏了半天仍未掏着。 马蹄声更近了,近在尺尺。 病毒发作得很快,穷神已有些把持不住,不停的喊:“我的药,我的药……” 顾剑南猛然想起,药是放在皮囊中,这才边阻止穷神萧无不要发声,边伸手自皮囊内取出药来。 穷神萧无很听话的不发声,可是阻止不了身体的颤抖,瓦面因被碰击发出脆响。 顾剑南赶紧让穷神服好药,但药力生效也要一段短时间,虽已服药,颤抖仍未完全停止。 这时马蹄声已到了脚下屋前,顾剑南深怕被朴摩天和鸠面婆婆听见,可是偏偏仍被老乞婆听见了,只听她勒马停蹄号令道:“站住!” “师叔,你老发现了什么?”顾剑南清楚听出,这是朴摩天的声音,暗道:“要糟!” 顾剑南又清楚听到鸠面婆婆回话说:“屋顶上有响动,赶快派人查看一下,说不定丹珠秃驴又在弄什么鬼?” 朴摩天不以为然道:“师叔过虑了,此刻丹珠秃驴正集中全力准备正午金缕宫之会,无暇顾到其他,何况我们行动如此隐私,他怎也想不到,时间宝贵,我看……” 顾剑南一惊一喜,惊的是鸠面婆婆果真要派人查看,躲已来不及,且四周开朗,已无可隐藏处,只好硬挺,合两人之力,全身而退绝无问题,只是一旦行踪暴露,以后的行动就会受到限制,喜的是朴摩天持反对意见,也许可以幸免。 穷神萧无服过药后,神智已恢复清醒不再颤抖了,谁给他药吃,谁就是主人,一切都以顾剑南马首是瞻,他蓄势以待。 “别废话!”这又是鸠面婆婆的声音:“争辩的时候,事情已办妥了。” “是!”朴摩天惧怯的道:“我们不能节外生枝,您不是说过要在两个时辰内赶回金缕宫部署正午和丹珠之会吗?再说,急救凤琳师妹的病,更是刻不容缓。” 正在这时,屋脊上暴起一阵雌雄猫的打斗之声,屋瓦也跟着起了一阵脆响,这响声近乎穷神萧无的颤抖碰瓦声。 鸠面婆婆闻声笑道:“原来是它们在快活。” 朴摩天也跟着笑了,笑声中,响起马蹄答答声,这回是由近而远。 顾剑南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去的马队,喃喃道:“果不出所料,可是他们的消息还是太慢,尚不知那可怜的唐凤琳,已经与世长辞了!” 穷神萧无忽然想起什么,打断顾剑南的话,道:“年轻人,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顾剑南一楞,道:“晚辈几曾说话不算话!” 穷神萧无,道:“你说带我去取药,怎还的不去?” 顾剑南这才恍然,道:“啊!这就去。” 两人避过了行人的视线,飘落地面。 穷神萧无追问道:“走那个方向。” 说实在的,顾剑南尚未考虑到去向,一时被问得楞住了。 可是,他很快就作出决定,大声的说:“走!” 走字一出,直奔洛阳方向。 由他奔行的方向,很明显看出他已改变了初衷,因为这与去金缕宫是背道而驰。 然则他放弃了援救梅花上人,放弃了寻找梅冷雪主仆,也放弃找寻老父顾明远,抢眼一看,他这项决定即不仁又不义,更不孝。 如果头脑冷静一想,就能谅解他,因他身怀天灵上人藏珍图,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已是众矢之的,在各大奸雄面前,他岂能以卵击石?其结果牺牲自己不说,仍然于事无补,他此时乃是忍小愤而就大谋! 在去洛阳的山径小路上有两条人影,几乎快得辨不清是人是兽,绝尘而去。 奔驰到一山谷处,突然停下了,其中一壮实者道:“萧老前辈,快到地头了,前行人烟比较稠密,为了不使同道辨认,我们换装再把面部稍加易容再行。” 这两人正是顾剑南和穷神萧无,穷神萧无疑道:“为什么要这样?” 对神智不清的人无从解释,顾剑南托词:“怕害你的人认出你来,再找麻烦。” 穷神萧无不悦的道:“我看你这小子不太老实,说带我去庙里取药,怎么跑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有到?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顾剑南原以为他已失去记忆力,说过了就忘,所以一直都没有向他解释,今见他已在逐渐恢复记忆,心善之余,遂道出他此行的目的:“老前辈,前在泰和药店说带老前辈去庙中取药是句托词……” 穷神萧无未等顾剑南把话说完,已是怒火上冲,一掠打狗棒,顺势要给顾剑南一棒,以消胸中之气。 顾剑南闪身避过,摇手阻止道:“老前辈慢点动武,听我解释。” 说着闪身回到原来的位置,解释道:“你现在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服药一次,这只是救急,并不能治病,为了根除病毒必须就医,我这就带你去找鬼医公孙输去。” 穷神萧无一听提到公孙输,若有所悟的喃喃道:“公孙输……公孙输……这名字好熟,怎的一时想它不起?” 顾剑南惊喜道:“老前辈,再想想,鬼医公孙输是你的老友,你常和他对奕。” 穷神萧无一思索,头就剧痛,只见他双拳捶头道:“我不要想,你说说看,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他是老友,还和他奕棋?” 顾剑南失望的道:“唉!你怎地一点想不起,有一次你还从断肠谷底把我救到他那里,要替我医治腿疾,后来我偷跑了,你追我追到一洞里……” 穷神萧无不等顾剑南说下去,忽然惊叫道:“我想起来了……” 顾剑南惊喜地静待他说下去,可是他又不说了,却盯视着顾剑南,半晌才道: “不对不对,你绝不是那孩子,那孩子双腿难行,更不像你这么结壮?” 顾剑南接口道:“老前辈,这是两年以前的事,人虽是结壮了,但面貌并没有多少改变,你只要再仔细看看,我确确实实是顾剑南。” 穷神萧无盯视他半天,摇摇头道:“我记不起来,不过,我想信你是好人,一切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于是更好衣易好容,继续向洛阳进发;奔行如电,连连翻过了几个山头,顾剑南已是汗流夹背,穷神萧无却若无其事,足见穷神的功力较之顾剑南高出许多。 穷神萧无怜悯地道:“啊!顾剑南,何必如此吃力的赶路,这样下去,岂不活活把你累死,求医也不急在一时呀!” 顾剑南行速不减地应道:“魔头们岂肯放过你我,我们必须把握时间,在他们发觉追赶前找到鬼医公孙输,迟了就来不及了。” 说着已奔行到一处一夫挡关万夫莫敌的狭谷路口,顾剑南有些迟疑。 他打量了四周形势,左右尽皆悬崖绝壁,无路可通,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 行不两箭之地,突闻狭谷转弯处暴起了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中闪出了六七人。 顾剑南一眼看出是金缕宫的铁卫,但为首身穿紫披头戴金冠额下蓄了一束山羊须,身材瘦癯之人,却面生得很,穷神萧无已吃惊的叫道:“毒神龙雨!” 惊叫中身形倒退了两步,显然在心理上他仍惧怯毒神龙雨三分,这种动作是出于直觉的,由于身受的毒害很快就反应到脑海,何况他还是个神智不清的人。 顾剑南听说是毒神龙雨,也吃惊不小,见穷神萧无那惧怯和惊慌的神态,马上自己告诉自己说:“必须镇定,给萧老前辈增加抗敌的力量和信心。” 于是他屹立如山的还以长笑,道:“毒神龙雨,拦住小爷的去路,意欲何为?” 毒神龙雨不屑的闷哼一声,带着铁卫大步迈向顾剑南。 这份目中无人的狂傲气势,任何人见了都会胆寒却步,顾剑南不独不惧,反而迎了向前,一直到相距一箭之距,待毒神龙雨先停了步子他才停下来。 顾剑南在迈步向前时,用低声提醒身边的穷神萧无道:“没有什么可怕的,蛮荒之人只会使毒,论真功夫绝不是老前辈的对手,一切有我,老前辈听我的知会行事,报仇雪耻就在今朝。” 这口气似乎有点狂妄,说实在的顾剑南也毫无把握,鸠面婆婆他已不敌,鸠面婆婆的师兄又是一派掌门,当然更加厉害了,他为了鼓舞士气把胆子给穷神萧无,不能不夸大,在他心里却认为懦弱而死不如英雄点硬挺而亡来得有声有色。 他此刻最担心的不是生死,而是身怀的天灵上人藏珍图不能落在蛮夷手中,显然的,天灵上人的藏珍图若落在毒神龙雨手中,那即将来临的武林浩劫就无法避免了。 脑筋电转中,又听到一声更加凄厉而又震人心魂长笑。 这笑声不像狮子吼,却有琴圣郑无心的琴声那种震慑心神的功效。 顾剑南顿觉心血翻涌喉间甜甜的感觉,他强忍住不让心血吐出,咽了一口气,硬压下去。 穷神萧无不知是内力高超抑或神智不清而感受不到原因,竟听若未闻恍若无事。 毒神龙雨见自己施展的本门心法“笑里藏刀”,竟然两人无损,有些莫测高深之感,顿生戒心;虽是如此,仍自信自己百年以上的修为,制服一个像顾剑南这样的毛孩子,该是十拿九稳的。 他于是昂然傲啸道:“老夫在武林辈份之高,在中原七大高人之上,放眼当今,能与老夫齐名的仅一二人,小子,你竟敢直呼老夫名讳,今天你是死定了。” 顾剑南虽知凶多吉少,但凭他那份坚强的意志,一点也不显屈挠,冷笑一声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你也不必倚老卖老,我堂堂华胄,岂肯屈服蛮夷,废话少说,要怎样请划道吧!” 毒神龙雨暗佩顾剑南小小年纪有如此的胆识,态度一转,缓和的道:“小子,不必狂妄,说直,我也不想和你动手。” 顾剑南截道:“为什么?” 毒神龙雨道:“辈份相差太远。” 顾剑南讥笑道:“那你是怕落个以大压小的骂名,想不到你们蛮夷之邦,也讲究这个。” 毒神龙雨道:“小子,你不要开口蛮夷,闭口蛮夷,惹火了老夫,也就顾不了江湖道义。” 顾剑南顶撞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你不开口小子闭口小子,我自然也不说你蛮夷。” 毒神龙雨尴尬的一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数十年来能叫老夫改口的,你算第一人,好吧!老夫姑且抬举你,称你一声顾少侠。” 他略顿继道:“顾少侠,老夫想和你谈一笔交易,你乐意否?” 顾剑南佯装不懂的道:“龙雨老前辈,你我素昧生平,有何交易好谈?” 毒神龙雨道:“顾少侠不必明知故问,老夫给你的条件是相当优厚的。” 顾剑南道:“龙雨老前辈何妨提出,让在下算计算计,看是赔是赚。” 毒神龙雨道:“还你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顾剑南一惊,知道梅冷雪并未逃脱,已落入他人之手,心里一阵难过。 但这只是刹那,梅冷雪落入虎口也在意料中,急忙按下儿女之私,面带调侃的神情道: “龙雨老前辈觉得这样算公平吗?” 毒神龙雨认真的道:“依你之见?” 顾剑南故装正经的道:“得依在下几个条件。” 毒神龙雨见有条件可谈,面露微笑的道:“这第一件是?” 顾剑南道:“解除穷神老前辈所中之毒。” 毒神龙雨毫不加考虑的道:“没问题,老夫应允你。” 顾剑南接口道:“请马上兑现。” 毒神龙雨不悦的道:“交易该是一次完成,我必须全盘考虑,请把余下的几件一并提出。” 顾剑南道:“龙雨老前辈要知道,这笔生意你可算一本万利,这举手之劳之第一件都不能痛快兑现,在下对你的诚意有所怀疑。” 毒神龙雨怕把事情弄僵,应允道:“好,好,做长辈的应该慷慨一点,我这就替他除毒,表示我的诚意。”说着,举步就向顾剑南和穷神萧无走来。 顾剑南大吼道:“站住!” 在吼的同时,只见顾剑南右手一扬,一条白线电射而出,有如殒星般击在左侧岩壁之上,爆起一声轰然巨响,沙石齐飞,绿焰暴起,左侧岩壁被爆开一个桌面大小的窟窿,深有人高。 毒神龙雨一惊退回原位,道:“顾少侠,你这是用心安在?” 顾剑南手中抛弄着另一颗像龙眼大小的白色球状物体,谦虚的道:“龙雨老前辈,很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害人之心下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老前辈真有诚意的话,请把解药掷过来,不必劳驾,还是继续保持友好的一箭之地,你看如何?” 毒神龙雨答非所问的道:“你这百毒霹雳弹,从何而来?” 顾剑南道:“老前辈觉得奇怪吗?不瞒你说,这是贵足唐凤琳姑娘的遗物。” 毒神龙雨吃惊的道:“凤琳她?” 顾剑南清叹了一声,道:“她已不在人世了!” 毒神龙雨紧追一问,道:“是伤在你的手中?” 顾剑南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伤她?” 毒神龙雨面显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顾剑南把经过情形,简略说了一遍,但避过了儿女私情。 毒神龙雨恨声道:“该死的丫头,误了……” 他话至此顿住了没往下说,顾剑南明白他的心意,随机应变的道:“老前辈怎能怪她,她得不到所要的东西,杀我何益。” 毒神龙雨道:“你没有随身携带?” 顾剑南道:“在下没有那么笨。” 毒神龙雨知道顾剑南难斗,不再接下去问,把话拉回道:“顾少侠的疑心好重,竟怀疑老夫有偷袭之意。如这点都信不过,这笔交易恐怕很难成功!” 略顿又道:“班门弄斧,百毒霹雳弹就能骇住老夫吗?老夫若是如此无能,还敢窥伺中土,你不妨试试,对准老夫所站的位置投掷看看,看能伤得了老夫毫毛吗?” 顾剑南仍抛弄着手中白色球状物,道:“在下已表示过歉意,龙雨老前辈果真问心无愧,又何必计较这些小节,我看还是继续谈谈我们的交易吧!” 毒神龙雨坚持道:“不,老夫一定要先领教领教,然后再谈交易,请择大者尽全力施为。” 倚在一旁始终未开腔的穷神萧无神智忽通,低声道:“和这些奸雄谈交易,等于是与虎谋皮,我看你就断了这念头吧!快谋脱身之计,老夫负责断后。” 顾剑南感激地点点头,忽又摇头道:“生死与共,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 顾剑南回过身,举起手中的霹雳弹正要投掷,穷神萧无阻止道:“且慢,毒神龙雨为何坚持要你先掷后谈交易,这中间必定另有诡谋,你要提防一二。” 毒神龙雨好尖的耳朵,隔了一箭多地,他竟听清穷神萧无的话,只听他用告戒而带恐吓的语气,道:“老叫化你多的什么事,小心,你的生死还在老夫掌握之中。” 穷神萧无吃惊地倒退两步,眼神发直,无疑又被毒神龙雨的淫威所震慑。 顾剑南唯恐夜长梦多不敢再迟疑,使出千成劲力,百毒霹雳脱手向毒神龙雨掷去—— 第十章 亡魂·烧林·天灵洞府 毒神龙雨对本门暗器百毒霹雳弹的厉害比别人更清楚,可是他毫不闪避,反而迎向弹丸的来势出手一操,同时一个大旋身,用的是借力使力的手法,让击到的弹丸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掷了回去,他更加了几分劲力,是以弹丸回程之速有如电射。 幸奸顾剑南经过穷神萧无的提醒,早有准备,不敢用卸劲的方法接住,因为此刻弹丸在高速的运动下,只要一接触到必爆炸无疑,欲闪避已来不及,还要顾虑到失态的穷神萧无,他情急智生,迎着弹丸的来势,猛旋铁伞一手将穷神萧无带进伞底,只听“嗤!”的一声,弹丸滑过了伞面,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空炸声,由左后方传出,离两人立身不过五尺;在铁伞掩护下,顾剑南带动穷神萧无的身子,向右后方电射两丈开外,在电射的同时,顾剑南紧急叮嘱道:“闭住呼吸!” 两人在闪身地的同时,耳中响起毒神龙雨的吼道:“追!” 马蹄得得,衣袂飘风之声暴起。 但紧接“追”字之后,又听到一声女子的娇叱声:“站住!” 顾剑南闻声回顾,见一纤细白影和一结壮黑影双双飞落谷底,阻住了毒神龙雨一行的去路;顾剑南已认出他们,惊叫道:“苦海离乱人!祈叔!” 原来飞射谷底的是苦海离乱人靳素素和血屠人魔祈白夫妇俩! 自从在旅店中被唐凤琳骗走了顾剑南之后,夫妇俩一直在寻找顾剑南的下落,此来不知是巧遇,或是根据线索而预为之谋。 正在这时,有另一声音发自谷口喊话道:“萧兄,顾少侠!” 声音十分低沉,似乎不愿让第三者听见。 顾剑南、穷神萧无停身处离谷口不远,此刻他们已被百毒霹雳弹爆出的绿焰阻挡,看不见毒神龙雨、苦海离乱人和祈白等人,正踌躇之间,便听到这喊话声。 他不自禁探头谷口循音望去,认出正是自己要找之人鬼医公孙输。 鬼医公孙输向二人招手道:“快过这边来。” 穷神萧无,询之顾剑南道:“这人是谁?好面善。” 顾剑南哭笑不得的道:“他就是老前辈的好友鬼医公孙输,你怎的记不起。” 说着边带动穷神的身形边道:“我们正有求于他,快过去。” 老友重逢,自有一番寒喧,鬼医公孙输迎向穷神伸出了把握的手,穷神虽也伸出了手和鬼医公孙输相握,但眼神呆滞,表情十分尴尬。 鬼医公孙输感到诧异,问顾剑南道:“萧帮主是怎么了?” 顾剑南道:“着了毒神龙雨的道,失却记忆,此来为的是找公孙老前辈妙手医治老前辈所中之毒……” 鬼医公孙输截断话头,道:“此处非讲话之所,请随我来。” 顾剑南迟疑的道:“我祈白叔婶,现在谷中……” 鬼医公孙输截口道:“我知道,我三人同路而来,经过计议才这样做的,不必多问,快随我来。” 顾剑南的嘴被封住了,既是祈叔婶的安排,就不能不遵命了。 三人有如电闪星栘,离开谷口,奔向东南。 前去是一片大森林,顾剑南的记忆中,这林称为“亡魂林”,顾名思义,就知不是有鬼怪就是毒障之属,鬼医公孙输却毫不犹豫带着顾剑南和穷神萧无深入林中。 林梢枝叶如盖,日光一点也透不进,愈深入愈黑暗,不及一箭之地,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顾剑南正要喊住大家,在老前辈的面前又不敢造次,暗忖:“以公孙输的江湖经验,既敢深入亡魂林,必有不惧的理由。” 正动念间,突然前面有如萤火的光亮在灿闪,散布如长蛇,愈远光愈微。 听声音,公孙输带路的方向,正朝着萤光的方向。 脚下软绵绵,有如行在厚毡之上,顾剑南看不见但可体会到脚底必是陈年的落叶所集聚,各人虽都施展轻功,仍带有些微沙沙之声,普通人行之必定叶淖深陷无疑。 顾剑南心奇这光,低声问道:“老前辈那光亮,是?” 公孙输道:“那是老夫预置用来指路的磷光,这才看清磷光是涂在树干之上的。”公孙输边出手抹掉树干的磷光边道:“没有这磷光指路,谁也不敢深入这要命的亡魂林?” 顾剑南道:“我不信毒神龙雨还有跟踪我们的机会。” 意思是说有祈白夫妇出面,毒神龙雨自身难保,怎能再跟踪。 公孙输道:“话是不错,仍以小心为是,因为祈白夫妇并无除掉毒神龙雨的意思,至少在目前是这样。”他抹掉了第一个磷光,继续朝第二个磷光奔去。 心有愧歉,顾剑南伤感的道:“老前辈不觉得晚辈这样一走了之,显得太过懦弱了吗?” 公孙输回头盯视顾剑南一眼,含怒的道:“你说这话,太过自暴自弃,要知道爷叔辈无不对你寄望很高。” 顾剑南道:“正因为如此,我不能丢脸。” 公孙输叹道:“恕老夫托大,顾贤侄,大责重任在身,要把少年刚锐之气收敛收敛才是。” 顾剑南低头道:“晚侄谨遵,奈天下武林讥笑何!” 公孙输道:“不会的,只要稍有见地之人,就会明了忍辱负重的道理的。” 顿了顿又道:“不客气的说,以你现在的修为和临敌过招经验,连鸠面婆婆、朴摩天都不能敌,何况一派掌门的毒神龙雨,张良先生谋刺秦王,众皆议其不智,何者,盖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因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顾贤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顾剑南恭应道:“侄辈明白。” 公孙输道:“明白就好,毒神龙雨那方面,有你祈叔夫妇出面,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我想快些看顾穷神的病,这就安心赶路吧!” 有如路灯的磷光,一个一个的熄灭,当鬼医公孙输抹灭最后一点磷光时,一个山洞的进口已然在望…… 洞口虽有丛林的遍掩,走在前面带路的鬼医公孙输仍谨慎地摸索着拐过一道弯才亮起火折子;一瞥之下,顾剑南感觉对这洞似乎并不陌生。 鬼医公孙输警告道:“我在入林之前,警感到似乎有人在跟踪我们,时间不要浪费,我的责任就是诊治穷神的病,希望在诊治这段时间不要发生事端,过此,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就管不着了。” 转向穷神萧无又道:“穷神,楞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让我看你的病。” 穷神吃惊的倒退一步,道:“看病?我并没有病呀!” 神智不清的穷神萧无竟童心大发,害怕看医生。 顾剑南手持药瓶向穷神一扬,说:“老前辈不是常要吃药吗?吃药就是有病。” 穷神这才无话可说,公孙输趁机伸手抓向他的脉腕,半晌才道:“怪,我怎么看不出他的病呢?不像是被人使毒。”他说着背过穷神向顾剑南使眼色。 顾剑南原也觉得奇怪,分明中毒很深,何以鬼医公孙输竟说看不出,不像有被人使毒,经鬼医一使眼色才明白过来,原来鬼医在施心理治疗,除却病人的恐惧心。 鬼医故装一惊的望向洞口,道:“洞外是那位高人,何不进来一见?” 久久不见回声,穷神向顾剑南使眼色道:“少君可曾听见?” 顾剑南会意地点头道:“晚辈也好像听见,不过十分轻微。” 穷神不服气的道:“根本没有那回事,让我证实给你们看。” 说罢,身形一闪,向洞口电射而出。 鬼医公孙输利用穷神离去之一顷,急道:“少君找机会点死穷神的昏睡穴,让老夫好施手术,他现在就像小孩,不会……” 说至此已听到穷神回转的衣袂飘风声,故把话顿住。 穷神身形未站稳,就嚷道:“洞外火光冲天,准是在烧林,再迟就封住洞口了,快逃命!” 火封洞口不说烧死,也会因空气不足被窒息而死,鬼医公孙输和顾剑南也为之大惊失色,闪身到了洞口。 公孙输看看火势,又看看穷神道:“逃命,往那里逃,火阻去路不说,亡魂林到处是叶淖,比泥淖还能厉害十分,我若不是事先探好路,涂上磷光做标记,我也不敢随便乱入。” 顾剑南道:“老前辈既然引我等来此,想必对此洞十分熟悉,不知可有通路?” 鬼医公孙输道:“此洞十分古怪,往里很深歧路很多,我因采药关系曾进洞多次,每次都被毒蛇或怪兽所阻,未曾深入,是否另有出口不得而知。” 顾剑南补充的道:“即使另有出口,也要不在亡魂林范围之内,否则仍为火势或叶淖所阻,同样的逃不出。” 公孙输点头道:“少君讲的很对。” 正在这时,忽有一阵刺骨的冷风袭体,三人同时打了一个冷颤。 顾剑南惊喜若狂,由这阵冷风,他已判断出至少有一出口不在火场内,遂高叫道:“两位老前辈请随晚辈回洞,让他们去烧他们的野火,我们还是办正事吧!” 他这一高喊,把鬼医公孙输弄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公孙输对顾剑南虽不很了解,可是对他的聪敏智慧早有过耳闻,他既然这么说必有理由,也不再追问,知会了穷神萧无,跟着他走回洞里。 “老前辈对这洞既是旧地重游,想必知道有无毒蛇猛兽之属?” “此刻他还有闲心说这个。”公孙输心里这么想,还是回答说:“此洞岔路甚多,紧靠左手支洞里,我曾受阻一头金丝雪猱,幸喜我退的快,雪猱似是人犯我我不犯人,也没有追赶。” 听到金丝雪猱,顾剑南猛然忆起那次被穷神萧无追赶逼进之洞,也见过金丝雪猱,难不成此洞就是彼洞,忖道:“是不是,马上就可证实,如是真的话,则此洞分布之广,难以想像,依地势判断,至少连通三五个峰头。” 他无暇细想,亮起火折子,拐向紧靠左手的支洞。 鬼医公孙输忍不住讽刺道:“少君,你是否和金丝雪猱有旧?想拜会它。” 顾剑南认真的道:“晚侄确有拜会之意。” 这是什么话,简直在开玩笑,公孙输正想阻止,却已迟了一步。 只听一声怪啸,由洞里闪出一头金丝雪猱,十爪箕张,猛向走在前面的顾剑南当头凌空扑到,顾剑南惊地大嚷:“穷神老前辈,快救命!” 穷神一抡打狗捧,迎上道:“快退过一边,让我来收拾这畜生。” 棒势如电,正迎上金丝雪猱前扑之势,两下一凑,穷神萧无一棒结结实实击在金丝雪猱的右臂之上。 金丝雪猱负痛发出一声吱吱怪叫,凌空一个倒翻,退后数步开外,但它并未气馁,稳住身形后,作势准备反扑。 穷神萧无因用力过猛,想不到金丝雪猱的臂,硬的像钢条,竟被震的虎口发麻。 顾剑南乘穷神聚精会神对敌之不备,抢前一步出手点了穷神的昏睡穴。 穷神应指栽倒,顾剑南托住穷神欲倒的身体,同时出右手向扑到的金丝雪猱隔空劈出一掌,将扑来的金丝雪猱打得连连倒翻回去几个筋斗,落地后半天爬不起来。 金丝雪猱这才知道厉害,不敢恋战,夹着长尾往回窜。 鬼医公孙输先前听顾剑南叫救命,心里冷了半截,暗骂道:“苦海离乱人、血魔人屠祈白等人真是瞎子眼睛,竟把一个窝囊废举成人间俊杰,害得我白忙一场。” 此刻才明白过来,顾剑南是在找机会点穷神的昏睡穴,复又忖道:“这小子名堂真多,差点错怪他了。” 鬼医公孙输正回想忖度间,耳际听到顾剑南催促道:“老前辈,现在该轮到您妙手回春了。” 鬼医公孙输迟疑了一下,道:“一经动手术,就不能受任何干扰,应该找一安全处所才好。” 顾剑南道:“有晚辈护法,料也无妨。” 他指了指身佩兵刀:“老前辈信不过晚辈的铁伞和血剑吗?” 他不说信不过他,而说信不过铁伞和血剑,这就是他的聪敏处。 鬼医公孙输笑了笑,道:“洞外敌情不明,老夫只会开药方,你一人……” 顾剑南截口道:“正因为如此,晚辈才要老前辈赶快医好穷神老前辈,您大概还不知道,穷神老前辈现在的功力,较之晚辈不知高出多少倍,可惜的神智不清,如能医好他的神智,回复了他的对敌经验,退敌绝无问题。” 鬼医公孙输摇头道:“刚才当着他的面,我未便讲出,他的病毒,以我现有的药无法医好,只能稳定住避免病情加深,要根治还有待找到毒神龙雨的独门解药,目前只能做到稳住病情和恢复他的神智,即此也需时两个更次才能办到。” 顾剑南忖度有顷,道:“依晚辈推断,这场大火非一两个更次就能熄灭,加上清理火场,敌方要找到我们,最快也是明晨的事,退一万步说,他们马上找到,有晚辈一人挡住洞口,不敢说固若金汤,维持一两个更次,晚辈自信有此把握,必要时晚辈还可以用内力震塌封死洞口,请老前辈安心施诊吧!” 鬼医公孙输边打开药包,边道:“是祸躲不脱,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稳住穷神的病情回复他的神智再说。”于是动起手来…… 医事顾剑南一窍不通,他只好眼耳并用的尽他护法之责。 他眼耳并用,脑子也没闲着,他在想:“那一次被穷神逼进的洞,所见的金丝雪猱和这次所见的竟是一模一样的,难道这是巧合?” 他想着想着抬目看洞的四壁,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觉得土质岩石以及其他一切矿质的成分都很近似;尤其那垂下的钟乳更是像极了。 他想到这里,忽然间向正在动手术的鬼医公孙输道:“老前辈,这洞的尽头,你有没有到过?” 鬼医公孙输聚精会神进行他的手术,不耐烦的道:“多此一问,我不是说过,受阻于金丝雪猱吗?”他望了快要燃烬的火折子,“火折子快完了,赶快换上一个。” 顾剑南换好火折子,又问道:“别的洞,老前辈可曾走到过尽头?” 鬼医公孙输简单回答道:“有的。” 顾剑南追问道:“那尽头处是否有个圆形拱门?” 鬼医公孙输手忙脚乱,回答道:“好像是,记不大清楚。” 这回答等于没有回答,顾剑南似乎很注意这问题,不厌其烦的又问道:“拱门以外是否是个空旷的洞府?” 鬼医公孙输正在割开穷神萧无的后脑盖骨,进行割骨疗毒,这手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禁转过头怒目相向,叱道:“你怎的罗唆个不完,告诉你不是的,是出到另一个山腹。从现在起,闭住你的嘴,有话等会儿再说。” 顾剑南挨了一记当头棒,只好闷声不响,但心里却仍然不停的忖思:“或许不是同一洞穴,何以眼前这条穴道又像极了,还有所遇到的金丝雪猱也是一样的。” 他忽然有所悟的喃喃自语道:“准是这附近的山洞太过复杂,纵横交错,不是条条都能通到洞府。” 他继而又想到那环形的九座洞窟顶端,用金刚指刀铁划银勾刻着四个斗大的字: “天灵洞府” 这对他的印象太深了,尤其“天灵”二字,时刻都印在他的脑海里,因为他保有的藏珍图全衔正是“天灵上人藏珍图”,也有“天灵”二字。 于是他意会到,此刻立身之处莫非就是天灵上人藏珍之所。 请看第九部“仙窟奇缘”—— 第一章 探珍·金蛇·塞翁失马 顾剑南自从父亲把天灵上人藏珍图交到他手中,一直秘存在贴身的护身软甲之内,未曾仔细看过,初时是因为自己毫不懂武功,就是按图索骥知道天灵上人的武功秘笈,也无法进修,得之等于废纸,所以根本就未动探珍的念头,其后因专心修习铁伞尊者的上乘武功,学贵在专,故也未动探珍念头。 现在和他为敌的一个个都是武林魁首,他非得进一步修习天灵上人超凡的武功,否则就不足以平定武林即将来临的浩劫。 何况他保有了天灵上人的藏珍宝图,早已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成为众矢之的。六大门派、金缕宫、天龙寺……可以说包括了整个武林,都布下罗网,非把他顾剑南除掉不可,除非他放弃天灵上人的藏珍图。 但是,除去私仇不说,为了整个武林的安危,他怎能放手。 情势逼使他不能不以武林安危为己任。 因立身的洞穴显示天灵上人藏珍的迹象,他遂动了一阅软甲内暗藏宝图的念头。 正好这时鬼医公孙输治疗穷神的手术已经完成,只要解开封闭的昏睡穴,再稍加调息,即可恢复已失的记忆。 在公孙输的知会下,顾剑南出手解了穷神的穴道。 穷神萧无有如南柯一梦的惊醒过来,睁开疲惫的眼睛,扫视四周,发觉站在身边的鬼医公孙输和顾剑南,几疑不在人间,惊问道:“公孙老友,顾少侠,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鬼医公孙输含笑道:“不是做梦,我们停身在‘亡魂林’的山洞里面。” 穷神的脑部刚施过手术,想必有些异样或疼痛,抬手摸了摸头道:“我的头?” 鬼医公孙输本想把受毒的情形及医疗经过对他说明,转念一想:“还是不说的好,此刻他还不宜用脑。”心念至此,清描淡写的道:“没有什么,只是稍稍受了点震动,我已替你敷好药,调息调息就没事了,但记住,在未解除绷带前,什么也不要想,只是无我无物的调息,这比服药更重要。” 医生的嘱咐比上级的命令更要遵从,穷神很驯服的一言不发,盘膝打坐,开始调息起来。 顾剑南见穷神已恢复神智,也放下心,本想向公孙老前辈问问穷神的病情,又怕打扰了穷神的调息,遂一声不响地开始卸装。 公孙输不明所以,低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顾剑南用手指指身穿的软甲低声回答道:“起取天灵上人的藏珍宝图。” 公孙输出手阻止,道:“请不要起取,老夫不想看到。” 顾剑南一楞,不解道:“为什么?” 两人讲话的声音虽然极低,公孙输仍怕扰乱了穷神的调息,遂把顾剑南带向洞口的一边,远离穷神约有一箭之地,示意顾剑南席地坐下,遂开始促膝而谈道:“天灵上人的藏珍宝图,武林中人无不梦昧以求,我却例外。” 顾剑南何等聪敏,闻一知十,已窥知公孙输意在跳出三界之外,激道:“国家安危,匹夫有责,难道武林安危,老前辈视若无睹?” 顾剑南暗佩顾剑南话锋犀利,心忖:“好小子,拐着弯骂人。” 又一想,他愿意当我的面现示藏宝珍图,足见对老夫不见外,忙转不悦为欣慰道: “老夫虽忝为武林一份子,却无门无派,与人无争。” 顾剑南道:“但善恶有分!” 公孙输道:“这要看在那方面说,如就我的天职医道来说,只要是病者,不分善人恶人,我都得医。” 顾剑南道:“医恶人,岂不是助纣为虐?” 公孙输肯定的道:“不,人之善恶只在一念之差,这‘念’是属心灵的,和肉体无关。” 顾剑南道:“古往今来,为什么惩治罪人,都加之身体以刑?” 公孙输笑道:“问题扯远了,这是属于‘治’的大道理,总之我非职业刽子手,不愿参加任何杀人的行列,更无任何野心,我的‘道’是‘活’人。” 顾剑南道:“所以老前辈连天灵上人的藏珍宝图也不屑一顾?” 公孙输道:“话不是这么说,藏珍图多一个人见到,就多一份麻烦,我也不愿自找麻烦。” 顾剑南道:“晚辈敬重老前辈,相信老前辈,更要就教于老前辈,因此才要和老前辈同观藏珍宝图。” 顿了一顿又道:“且不知老前辈的所谓‘不愿自找麻烦’,意何所指?” 公孙输犹豫片刻,道:“你可知我有一个不肖的女儿,此刻被控制在朴摩天父子手中?” 顾剑南道:“正因为如此,您将无法跳出三界,我有自信您会站在正义的一边。” 公孙输以玩笑的口吻,问道:“少君,你不怕我因女儿故,倒向金缕宫那边?” 顾剑南摇摇头道:“老前辈视我如小孩十分疼爱,您可知令嫒玲玲姑娘已有所转变吗? 我相信她终会站在正义的一边的。” 公孙输大喜,追问道:“你所谓的‘有所转变’,意何所指?” 顾剑南犹豫了一下,道:“您总还记得,那次我独闯金缕宫,我在自卫之下断了朴立人一臂,却挨了朴摩天一记紫电毒掌的事?”公孙输接口道:“由途遇朴立人相搏,断朴立人一臂,进到金缕宫,挨了朴摩天一掌,在这段过程,令嫒玲玲姑娘都在场。” 公孙输听出眉目,不再岔话,静静的听,面上流露出几分喜悦几分紧张神情。 顾剑南继续道:“初时她不了解我,和朴立人一个鼻孔出气,恨不得要致我于死命,其后大概对我的为人渐有认识而渐生好感,因此后在金缕宫里反而暗中助我,虽说这种暗中相助,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我仍出自内心的感激她对我的关注。” 这段亦公亦私,含混其词的谈话,叫公孙输听了痛痒难分,他以长辈身份,又未便直说: “究竟她是否对你一见钟情?而你也对她有意?” 他急切须要知道这些,但又不能不把这心意埋藏在心底,于是借用顾剑南的话,重复的道:“有所转变,有所转变……”他说时望向顾剑南的脸上:“确实是可喜的转变。”以他老于世故的经验,希望在这几句话出口后,能看出顾剑南的心意,同时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顾剑南聪明绝顶,早就听出公孙输的心意,顾剑南心里想的是什么,别人无从知道,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淡漠,就像这事与他无关。 公孙输暗骂了一声:“好厉害的小子,喜怒不形于词色。” 骂过又暗赞:“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这样,只怕玲玲这丫头没有这福气。” 公孙输心里既有这念头,无形中就把顾剑南看成未来的乘龙快婿,一改以前的固执态度道:“好吧!为了维护道统与武林正义,老夫应允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岂只一臂之力,今后要他卖老命他也干,此刻只是碍于身份,不肯说出就是。 顾剑南恭身谢过了鬼医公孙输的应诺,才又开始卸装,自软甲的夹层里,小心抽出了天灵上人的藏珍宝图。 正在这时,一阵其热无比的火风,由洞口吹进,紧接着一阵一阵的火舌向洞口透入,两人停身处也跟着忽明忽暗起来。 水火不容情,鬼医公孙输有些作慌,道:“剑南,别忙研判藏珍图,火势紧得很,要避一避。”他已由少君少侠改称剑南,听来更见亲切得多顾剑南摇摇头,道:“这是因为风力转向的关系,洞里无可燃之物,烧不进来,反可利用燃烧的强光,研判藏珍图!”说着,俯下身在地面上摊开了藏珍图。 一摊之下,不自禁惊叫出了声:“怪哪!分明见过上面绘的有图,怎地变得一无所有呢?” 鬼医公孙输也为之一惊,还用手在图上摸了一摸,讶异的道:“要不就是被别人调了包,你想想看” 顾剑南保有宝图,在时间上,已几易寒暑,其间也不知经过多少惊涛骇浪,出生入死,曾几度失去知觉,予人可乘之机,保不住没有被调包的可能。 不过有一点不解的,为什么要调包,不干脆盗取,若调包为的是鱼目混珠,何以又不以膺品乱真。 有如晴天霹雳,当头罩下,顾剑南痴呆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 鬼医怜悯地安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剑南,何妨退一步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顾剑南长叹一口气,道:“我怎对得起家父,又怎对得起诸位前辈对我期望之殷!”说至此,忽有所警觉的正色道:“老前辈,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能泄露出去,让魔头们知道了,更将无所忌惮。” 鬼医公孙输道:“调包之人,可能就是魔头之一,正道中人,不肖作此鸡鸣狗盗之事。” 顾剑南道:“前辈想的不错,不过,我不宣布出来,调包之人也不会宣布的。如果老天不亡我,就是没藏珍宝,我也会找到宝藏的,也许就在眼前。” 鬼医公孙输道:“眼前?我看你神智不清,既失去藏珍图,如何能找到宝藏?” 正在这时,忽听到穷神的喊话声:“公孙兄、顾少侠,你们在那里?” 声带痛楚,两人闻声一惊,奔了过去,顾剑南奔行间顺手把那张图而不实的牛皮纸,塞进皮囊之中——这皮囊正是死去的唐凤琳姑娘的遗物。 穷神面色铁青,鬼医疑是自己的手术有误,奔向前询问道:“你的头……” 穷神截道:“不是!”他望向顾剑南:“我的药”。 顾剑南忙探手皮囊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瓶,穷神出手好快,一晃眼药瓶已到了他的手中,迫不及待的开瓶吞服。 顾剑南关心的道:“老前辈不可过量。” 穷神萧无盖好瓶盖,道:“别操心,你要我多吃,我也不会干。” 真是药到病除,穷神的面色瞬即恢复正常,由他说话的神态可以看出痛苦已除。 他把药瓶交还到顾剑南手中,转向鬼医公孙输道:“我是出了名的穷神,老哥替我治病,不怕赔本?”恢复了他一向诙谐之态。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刚才你那一叫,我以为要砸招牌呢!” 两个老友说说笑笑,好像天塌下来,也没有他们事似的。 顾剑南插嘴道:“毒神龙雨的使毒,恐怕闻名天下的四川唐家也难望其项背。” 说着解下皮囊,道:“这是毒门高足唐凤琳姑娘的遗物,内盛的尽是大瓶小瓶的各色丸散和霹雳弹。” 他说着由囊中掏出大瓶小瓶一大堆,递到鬼医公孙输手中,道:“请老前辈鉴定一下,看是否有根治萧老前辈病毒的药物,晚辈只知其中白色的一种,那就是刚才萧老前辈毒发时所服用的。” 鬼医接过逐一嗅了嗅看了看,摇头道:“既称毒门,自有独到处,因其出自苗疆,绝少在中原亮相,所配药之毒物老夫也很少见闻,必须带回去慢慢化验才能鉴定,姑勿论对萧兄的病情有无帮助,最少对毒门有进一步的认识,有助于将来对阵。” 穷神黯然道:“顾少侠,我的药到快要服完时,务请先知会一声,以免我再受那万毒攻心的痛苦。” 鬼医公孙输哼了一声,道:“萧兄,昔日英雄何在,怎么越来越窝囊,窝囊到想寻短见?” 穷神萧无嗟叹道:“公孙兄有所不知,毒发时那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鬼医公孙输拍胸道:“包在我身上,我这就仿制一些,够你下半辈子服的,保证不叫你发瘾。” 穷神愁眉顿开,道:“只要活着一天,发誓必亲手杀死毒神龙雨。” 顾剑南道:“萧老前辈怎会遭他的毒手?” 穷神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若不是受公孙兄之托,顺道北疆寻找毒蛇中最毒的‘金色两头蛇’,或许不致有此一劫。” 鬼医公孙输不悦的道:“哼!你受人之托,并没有忠人之事,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 穷神道:“金色两头蛇倒是抓到了一条,可是毛病就出在金色两头蛇。” 公孙输不解的道:“此话怎讲?”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穷神说时略顿,似在整理思绪。 “不必卖关子,快讲。”公孙输追问。 穷神萧无并不把老友说笑之言放在心上,追述道:“回程经过南岭,途遇本帮一二弟兄背着蛇钵,冒着风雪在山野挖蛇洞,我觉得很奇怪……” 公孙输调侃道:“不让叫化子玩蛇,等于不叫狗吃粪,这有什么值得奇怪。” 穷神以牙还牙的道:“郎中只知卖假药,别以为你件件精通,蛇会冬眠的你知道吗?冬天要找蛇,比找黄金还难,我猜想他们必定有特别的原因。” 顾剑南接口道:“想必是受了毒神龙雨的利用。” 穷神讶异的道:“顾少侠怎会知道?” 顾剑南道:“萧老前辈那时神智不清,恐怕不记得,晚辈曾见过您在侯二和孙麻子的监视下,替毒神龙雨捕蛇,所以连想起来。” 穷神回忆了一下,面带愧色的道:“若非少侠援手,恐怕今天老夫仍脱不出毒神龙雨的魔掌。大恩不言报,铭刻在心就是。” 公孙输截口道:“唉,穷神,你怎么如此俗气,别扯野棉花,快讲你的故事吧!” 穷神这才回归正题的道:“我仔细打听,才知道是苗疆的毒门掌门人毒神龙雨受金缕宫宫主朴摩天之请,率领门下高手多人进入中原,明目张胆竖起毒门的黑龙旗,驻扎在岭南山麓新筑的一座大厦里,用高价向本帮弟兄收购毒蛇作佐餐之用。” 公孙输摇头道:“我不信人会用毒蛇佐餐,想必用来炼制毒药或喂毒兵刀之类。” 穷神接口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事关武林安危,决心亲自前往探视一下,以窥究竟。”顿了一顿继道:“我以卖蛇为由,混进了他们的巢穴。适逢正是他们用饭的时间,一阵蛇肉香味扑鼻送到,我也忍不住连咽了几口唾液。” 公孙输接口道:“我明白了。” 穷神一楞,道:“你明白什么?” 公孙输道:“蛇愈毒,香味愈浓,他们以色香味诱惑你,你嘴馋误食中毒,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穷神摇头道:“你猜错了,蛇愈毒愈香这经验,我比你鬼医了解得更清楚,只要是本门一个起码弟兄,就能知道怎样吃毒蛇不会中毒。”略顿又道:“进到大厦,证实他们是用蛇肉佐餐,餐分两级,普通的,也就是一些二流脚色,吃的是煮熟的毒蛇肉,也就是我闻到的那阵叫人馋涎欲滴的剧毒熟蛇肉。” 公孙输说出他的看法,道:“苗夷之邦,脱不出野蛮,想那上等一级的必较文明,佐餐的一定是鸡鸭鱼肉之类了。” 穷神再摇头道:“恰恰相反,那上一级包括毒神龙雨在内,吃的是更毒的活的生蛇肉。” 公孙输道:“不合道理,我无法相信。” 穷神道:“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我也不会相信,但我亲眼看到,不能不信。” 公孙输道:“真是这样,其中必有道理。” 穷神第一次点头道:“不错,大有道理!后来我才知道,毒门中人个个全身是毒,功力愈深厚的身上的毒愈浓,如不每餐进毒功力就要减退,反之功力渐增。” 顾剑南有感而发从旁插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穷神看了公孙输一眼,道:“真对不起老友,我把那条奇毒无比的金色两头蛇,转赠给毒神龙雨了。” 公孙输道:“我早就知道,也已说过,你受我之托,并未忠我之事。” 顾剑南居中调解道:“公孙老前辈不要错怪了萧老前辈,萧老前辈必有转赠的道理。” 穷神见顾剑南站到他的一边讲话,面露欣慰之色,道:“顾少侠所见不差,公孙兄,小弟还有下文呢!” 公孙输道:“且听你的下文,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难堪的语句,有时出在老友口中,更显出两人交谊之深厚—— 第二章 交易·蛇钵·三无绝毒 穷神萧无不理公孙输的讽言讥语,正色道:“当时我在想,苗疆毒门的入侵,乃我中原武林之耻,如能用一条金色两头蛇去掉他们的掌门毒神龙雨,必能阻止他们的入侵,金缕宫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因此也就免除一次武林浩劫,此举无异与用金色两头蛇制药同样济世活人,而且活人更多,这就是我移用金色两头蛇的动机,错在我把金色两头蛇的毒性估计太高,把毒神龙雨估计太低,并且自信太深才致铸成大错。” 于是付娓娓道出经过—— “我是来卖毒蛇的,价值连城,要和你们当家的当面谈。”穷神对大厦中管理购蛇的人说。 管理购蛇的人啊了一声,道:“还没听说过有价值连城的毒蛇,请道出蛇名,本席如认为有通禀敝当家的必要时,自会通禀。” “听着!”穷神恶声说:“我要卖的蛇名‘金色两头蛇’,货卖识家知道吗?” 管理购蛇的人伸头在穷神背上蛇钵中瞧了瞧,道:“等着,我去通禀。” 楼梯响起,走下一位女士打扮的人来,额下蓄了稀疏的一束山羊须,身材中等,看上去有六十开外,神态高傲。 穷神萧无早就认得他是毒神龙雨,故装不懂,眼睛望向天花板。 在管理购蛇的知会下,勉强向居坐在厅堂正中金椅上的毒神龙雨一抱拳。 “当家的,请了。” 毒神龙雨向穷神上下一打量,道:“老叫化,你说你卖的是‘金色两头蛇’,那么你是来自北疆。” 穷神蓦听一楞,心忖说:“毒神龙雨真有一手,光听蛇名就知产地。” 回答道:“当家的既识货,请出个价吧!” 毒神龙雨拂须道:“老夫要先看看货色。” 穷神道:“看货把钱,乃是正理。” 说着,手出如电,在蛇钵中用食中二指和无名指小指分挟住了“金色两头蛇”的两个头的三寸处,提出钵外,晃了几晃,才又投回钵中。 毒神龙雨赞道:“金光灿闪,百足不走,无翅能飞,正是千载难逢的毒蛇之王。”再又仔细打量了穷神几眼,肃容道:“请坐,朋友既能擒住此蛇,想非等闲之辈,请教是……” 穷神落座道:“相逢何必定相识,我们还是谈交易吧!” 毒神龙雨颔首道:“很好,但价值连城未免太过夸大,货是你的,应由你开价,不过你得知道,我并不富有。” 穷神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此照朴摩天对你等一行酬劳的全部。” 毒神龙雨一怔,觉出来者不善,冷笑一声道:“我如不从?” 穷神立起身道:“这就告辞。” 在穷神立起的同时,四壁暗门卡嚓一声同时开启,门里闪出伏桩十余人,拦住了穷神的去路。 穷神出手如电,抽出腰插的三节伸缩乌金打狗捧,蓄势以待。 武林中只要稍有名气的人物,使用的独门兵刃就是他的万字标记,穷神这一着,等于自报万儿。 毒神龙雨一见来人抽出腰扫的三节伸缩乌金打狗棒,才认出是穷神萧无,灵机一动,挥手彻退了伏桩,欠身抱拳道:“原来是闻名宇内的萧帮主,失敬了。” 身份无形中暴露,穷神只好硬挺了,抱拳还礼道:“萧某此来只是为了交易,无意惊动龙雨掌门人,还请海涵。” 毒神龙雨开门见山的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请直言来意。” 穷神反问道:“龙雨掌门人要怎么想,那是你自己的事。” 毒神龙雨冷笑道:“好,就生意谈生意,假使我交不出你所希望的数目,可有变通办法?” 穷神道:“有的,假使你能当着我的面,真能生吃了金色两头蛇,萧某尊你为毒神,一文钱也不要。” 毒神龙雨再度冷笑道:“这样,不大公平吧?” 穷神道:“据本帮弟兄禀报,你们买蛇为的是佐餐之用,且上等的是生吃。” 毒神龙雨道:“不错,但我们买蛇是用钱交易,谁也不能限定我们的用途呀!” 穷神为之语塞,半天答不上话。 毒神龙雨继续道:“萧帮主明知金色两头蛇为毒蛇之王,指明要我生吃其用心不问而知,我如畏惧不吃,就不配称毒门掌门,不异自砸招牌,也就是说,生吃与否,我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代价远超过你索取的数字,你说是也不是?” 穷神的心计被揭穿,预感到要栽,避开正面道:“龙雨掌门人似乎想的太多,我不想在唇舌上拼功夫,请问,怎样才算公平?” 毒神龙雨道:“你我何不各以所长下赌注,才算公平。” 临阵退却已不可能,穷神接着道:“请划道。” 毒神龙雨假意思索,其实他早已想好,迟迟才道:“我身为毒门掌门,为了立威天下武林,决定当着阁下的面,生吃这条天下绝毒金色两头蛇,不过有点不情之请,偌大的一条蛇,食量再大,也无法一顿吃完,先吃最毒的两个头,蛇身能吃多少算多少,想必无异议。” 穷神萧无道:“毫无异议。” 毒神龙雨继道:“如果我被毒死,你是尽赚不赔,可以称心离去,我的手下绝不阻拦你,就像没事情发生一样,如果没被毒死侥幸还活着,就要请阁下赔上一注。” 穷神道:“但不知是如何个赔法?” 毒神龙雨道:“赔上你的所长,把我饲养在一钵中的三条毒蛇,由蛇钵中活捉其中任何一条放进另一空钵中。不过我十分珍视它们,可不准假借药物或暗运内力,伤害它们任何一头的内腑。阁下是玩蛇专家,想必是轻而易举了。” 穷神一怔,心忖:“好奸诈的家伙,看是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难就难在三条同在一钵,捕捉任一条,难逃另两条偷袭,但也难不住我。” 于是慨允道:“就依贵掌门。”说着取下蛇钵,掷了过去。 好个毒神龙雨,不独是吃蛇专家,对捉蛇的手法也不含糊,出手如电,一手接住蛇钵,一手探入钵里,把金色两头蛇提出钵外,其擒拿姿势,和穷神刚才的手法如出一辙。只见他手上一用力,正在挣扎摆动的蛇身,马上瘫软了下来。 他两眼盯视着两个大小稍异的蛇头,贪婪地就像小孩抓住最爱吃的东西,又像饿极的样子,向右边的头蛇猛咬一口,头破血流,毒神龙雨的口顿时也变成血盆大口,衣衫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雨。 蛇负痛一阵强挣,它挣的愈猛他咬嚼吞噬的愈快,不一瞬,两个蛇头点滴不剩的进入毒神龙雨的腹中。 穷神看的目瞪口呆,吃蛇一道,不由他不甘拜下风。 两个蛇头秤重量不少一斤,看样子,毒神龙雨已有九分饱,他仍舍不得放手,把蛇颈当成滴管衔在口中猛吸,一直到把蛇血吸光,才罢手把蛇身递给身旁侍候的下人,同时接过布巾把嘴唇边的蛇血拭净,这才抬目望向穷神萧无道:“鲜美极哪!谢谢你的赠与,这样一来,我的功力又增进不少了。” 毒神龙雨讲些什么,穷神萧无根本没有听见,他在严密监视毒神龙雨脸上的变化等他毒发身死。他明知这希望很渺茫,但仍不死心的希望着。 一秒,一分,一刻,沉重的敲在穷神的心上。 变化是有,却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穷神赔定了,不独赔定了,还得担心捕蛇被栽。 毒神龙雨的手下捧来一对磨盘大小的蛇钵,置放在厅中地上,其中一口盖子是开着的。 毒神龙雨手指蛇钵,笑谓穷神萧无道:“萧帮主,看你的。” 穷神自被对方窥破心计暴露身份后,就知今日之事定难善了,且已领略到毒神龙雨的奸诈,此刻也就更加小心,在毒神龙雨发话的同时,已运功封闭了右臂的脉流,万一被毒蛇咬伤,也不致伤及内腑。 但堂堂丐帮掌门,若被蛇咬伤,传入武林江湖,也足够塌台的了。 于是一声不响,左掌隔空对准装有蛇的钵盖一拂,钵盖应掌而开。 在穷神想像中,钵盖一开,钵中毒蛇必争相窜出,他就乘机抓住先露头角的蛇,同时用缺盖掩住钵口不使第二三头有窜出之机会,这样一来,自己也就不会被咬伤。 可是事与愿违,钵盖虽开,钵里的蛇却纹风未动,穷神探头钵里一望,见三条儿臂粗细的蛇,状像冬眠,心忖:“那有这么好的事,龙雨鬼计多端,不知又在捣什么鬼?” 时间不容他细思,右手电疾入钵,抓住油绿色的一条三寸处拖出了钵外,左手配合右手迅捷地盖好了钵盖。他之所以选抓绿色一条,是因为看出绿蛇最毒,心里暗自庆幸忖道: “还算强差人意,没被栽到家。” 就在他这暗自庆幸的一瞬,耳际传入毒神龙雨神秘的笑声。 穷神心知受骗,无明火千丈,一扬右手绿蛇,正要向毒神龙雨面门掷去,但手已不是他的,别说掷连抬臂之力也无。 手中绿蛇,乘机挣脱了他的掌握,滑向地面,就像识途老马,很驯服的溜回它自己的钵中。 手足关连,右手失灵,自然用左手,左手更惨,一瞬间已失去了知觉。 他一惊念头还来不及转,两条腿也已开始发麻了。 他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坐到了墙跟,把身体靠在墙上,怒视着毒神龙雨,喘息着道: “你究竟想把我怎样?” 毒神龙雨冷笑一声,道:“你我以交易始,仍应以交易终,让我们再谈谈另外一宗交易吧?我想你不会反对的。” 穷神气喘更疾,道:“不,不,不谈交易,我只求速死。” 毒神龙雨微笑道:“是吗?不会的,再过片刻,我想你一定乐意的。” 就在毒神龙雨讲话的片刻工夫,穷神的面色由白转青,表露出肉体饱受折磨的痛苦之色,语不成声的道:“你……肯拿……出……解药……减轻……我的……痛苦……我……可以…… 考虑。” 毒神龙雨亲自动手帮扶穷神坐好在椅子上,然后道:“对不起,现在不能给你解药,忍着点吧!这样子谈,比较容易成交。” 剧毒攻心,有如百蚁钻心,痛痒齐来,穷神强忍着,道:“你说。” 毒神龙雨似有意拖长穷神的痛苦时间,把话题转到另一边,道:“在未谈交易前,得先告诉你这次交易你为何赔本?错在那里?” 受制于人,怎敢不低头,穷神痛苦中简单的应了一声:“你说吧!” 毒神龙雨侃侃而谈道:“第一错在你对我毒门认识不清,把我估计得太低,假如打听得清楚一点,知道岭南幽客朴摩天还得尊我为师,你定然不会冒失前来。 第二错在不知急流勇退,逞强到底,我既然对‘金色两头蛇’了如指掌,自不会拿性命和你开玩笑,你就该认输赔不是,我以一派掌门之尊,自然也不会难为你。 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智勇兼备,才能成大业,你乃一帮之主,非比兵卒,仍徒逞匹夫之勇,我真替你可惜。 其次要谈到较技和人交手,胜固好,败则拾取教训,买回经验,我敢说你今天落败得不明不白,是怎样中的毒,中的什么毒,你根本还蒙在鼓里,如果我不给你解药,你死了还是个糊涂鬼,我今说明原委,让你买回一次经验。” 说到此一指蛇钵又道:“钵中白姐绿妹黑姑三蛇,经我调教了三十多年,都是通灵之物,没有我的命令,它们是不会随便伤人的,所以看上去很驯服,你的眼光还算不错,选取了最毒的绿妹,这证明你对蛇还小有认识,手法也很俐落,我很感欣慰。 你若怀疑你的中毒是因绿妹而起,那就大错而特错,你中的是本门上层心法‘三无大毒’,所谓三无,指的是无色无嗅无孔不入,只要我指向敌对之人暗运内力一逼本身的储毒,丈二以内,无人能逃脱不被‘三无大毒’浸蚀于无形的,除非这人真的练成百毒不侵与大金刚不坏之身。” 略顿又道:“当你运气闭住右臂派流时,心门如同不设防之城,予我以可乘之机,把三无大毒逼进了你的内腑,此刻你的心里必如百蚁钻心,痛痒齐来,是不?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穷神痛苦地点点头。 毒神龙雨接下去又道:“如不服用我的独门解药,这滋味会一直保持到你死。” 穷神追问道:“离死还有多久?” 毒神龙雨道:“很难说,最少也要拖个十天半月,到时我如不让你死去,还有延长的办法。” 穷神周身一阵颤抖,道:“此话当真?” 毒神龙雨正色道:“本掌门从不打谎。” 话音一落,忽见穷神面部有异样的表情,他已看出是怎么回事,冷笑道:“哼,你别动错了脑筋,想嚼舌根自绝,办不到的,你已无此力道,那样做,只是徒增痛苦而已,活着总比死强,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一句话激起了穷神的求生之欲,心忖:“不错,活着总比死强,活着还有报仇机会,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动念至此,心里也跟着平静了许多,攻心之毒也像跟着减轻了许多,这证明精神有了寄托,对肉体的痛苦是会起克制作用的。 于是他扬声道:“再一次的交易,应该是谈的时候了吧?” 毒神龙雨点头道:“适时了。” 穷神道:“是公平交易?” 毒神龙雨把脸一沉道:“别忘了你现在是阶下囚。” 穷神套毒神龙雨一句话,道:“活着总比死强,且凭吩咐。” 毒神龙雨以命令的口吻道:“听着,两条路,任由你选择一条,第一条,你正式向武林宣布投在我的门下,拜我为师,只要你一应允,我就马上根除你的病毒。” 穷神道:“请问这第二条?” 毒神龙雨道:“只用药物减轻你毒发时的痛苦,叫你为我奴役终身,永无出头之日。” 穷神不假思索的道:“武林中人不可做出背师灭祖之事,愿选第二条。” 毒神龙雨不再言语,由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交到身后一劲装大汉手中,道: “侯二,人交给你,照老办法行事,如有差错,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也不再理会穷神萧无,迈向楼梯,登上了二楼。 侯二使出一招下马威,一鞭重击在穷神萧无的面颊上,顿时升起一条指头粗细的红痕,狐假虎威的道:“穷要饭的,记住,惟有我才能给你解药吃,以后得听我的,如有半个不字,当心皮肉受苦。” 说着,打开瓶盖,倒出一红一白两粒丸药,塞进穷神的口中,命令道:“咽下去。”穷神将药丸衔在口中犹豫了一下,侯二的鞭子啪的一声,穷神的面颊上又多了一条血痕。 英雄末路,虎落平阳,穷神只好咽下药丸。 果然神效,穷神的痛苦逐渐减轻,但头脑却跟着一步一步昏转,耳中不断的响起:“啪,啪……”可怕的鞭子声响,鞭走了一切的记忆! 穷神萧无讲述至此,长长叹借了一声,道:“这段苦难的日子,除了鞭、药、捕蛇,别的我就茫然无所知了。”穷神不吐不快的说了一大段,就像是诉与知音。 火折子已燃烬了,洞里顿转黑暗,也不见再燃点,敢情是在节省火种。 鬼医公孙输心急洞外的敌踪,用一句话结束穷神的谈话,道:“往事那堪回首,我们还是研究一下退敌之策吧!” 穷神萧无对神智未清前的事一点也不知道,更不知洞外还有敌踪,才滔滔不绝说了这么一大段,闻言一跃而起,埋怨道:“公孙兄,你怎不早说,让我浪费时间。” 鬼医公孙输道:“你那非一吐不快的心情,我怎好阻拦。” 顾剑南一面听取穷神诉苦情,一面思索,藏珍图何致成为一张白纸?这洞如是那洞…… 以及火焚亡魂林是那路人马,只是不曾去想退敌之策,在他的心目中认为退敌该是轻而易举的。 见两位老前辈争执这些不相干的事,遂从中缓冲道:“两位老前辈请息辩,退敌不急在一时,最早也是明晨的事,萧老前辈请坐下,我还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穷神萧无依言坐下。 鬼医公孙输插言道:“剑南,在目前还有什么事比退敌更重要,我看,无关紧要的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谈。” 顾剑南接口道:“不,更重要,更急。” 鬼医一愣,内心存疑,可是没有再接口。 顾剑南接着道:“记得在二年多前,我误会萧老前辈的好意,躲进一个山洞中,当时要不是您以缩骨功追进洞中抢救,晚辈险些伤在那只凶狠的金丝雪猱之手。”他说至此突然顿住,手一扬,燃亮了火折子,洞中突现光亮,才又接下去道:“萧老前辈仔细看看眼前这洞穴,是否很像那洞穴?” 这一问,把个穷神萧无和一旁的鬼医公孙输听的有点莫名其妙。 萧无依言向洞壁四周仔细打量了一遍,点头道:“嗯,很像,土质、色泽、钟乳、形状都很像,如再出现一头金丝雪猱,那就更像了……” 穷神萧无的话声未落,洞里突现四点闪动的白光,首先发现的鬼医公孙输,惊叫道: “两头金丝雪猱!” 顾剑南一亮血剑,迎了上去。 穷神萧无并肩扑出,也亮出了三节伸缩乌金打狗棒,迎向另一头。 鬼医公孙输轮不上,只好随后掠阵。 金丝雪猱这回学乖了,也不知是怕了血剑抑或打狗棒,调头就跑。 三人随后尾追,顾剑南边追边嘱咐并肩的穷神道:“雪猱狡诈,老前辈要当心它的诱敌之计,能设法制服最好,切记不要杀害他们。”说着由皮囊中摸出几颗百毒霹雳弹交到穷神手中:“老前辈带着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说话间已到一处三岔洞口,两头金丝雪猱分向二条支洞逃去。 穷神顾剑南相互一知会,分头追去。 鬼医公孙输略一踌躇,跟向顾剑南奔去—— 第三章 退敌·财魔·千影幻形 鬼医公孙输在前行顾剑南手中火折子的光亮照射下,辨出前行靠左一岔洞是他曾经历去的蟒洞,心中暗祷,希望前逃的金丝雪猱不要逃向蟒洞才好。 他的心念未了,已见金丝雪猱奔逃的正是那蟒洞,他不自禁的惊叫道:“剑南,当心,前洞有蟒。” 说时迟,那时快,在金丝雪猱一声吱吱怪叫声中,出现了一条粗如水桶的巨蟒,两眼金光灿闪,照得洞里如同白昼。金丝雪猱见巨蟒出现,不再逃跑,靠壁而立,向巨蟒既叫又跳,看那模样儿,是在指挥巨蟒攻击。 这等巨蟒,顾剑南也不敢轻心,一边蓄势迎战一边知会身后的鬼医公孙输道: “老前辈不必为我担心,我手中的血剑及宝刀,丈二以内,剑光就能伤敌,只是老前辈要退后些距离,以免被误伤。” 鬼医半信半疑地依言后退丈二以外。 顾剑南见已无后顾之忧,运起铁伞尊者密宗上层内功,一领剑诀,血剑暴闪,舞起一圈红光,脚下踩着迷踪步,攻向巨蟒的要害七寸处——这七寸要害处,对这巨蟒而言,应改称一尺处才对。 如此巨蟒,乃通灵之物,七寸要害,岂是容易得手,它把身子微微一偏,正好躲过顾剑南闪电的一击。可是躲过了要害,仍逃不过其他部份,看样子它只保护那三寸处要害,其他部位就像有恃无恐的样子。 果不其然,血剑剑光着处,冒起了一团火星,敢倩它的周身鳞甲硬如钢铁,已是刀剑不入的了。银花暴闪激起了巨蟒的野性,一抬头,蛇信电射而出,向顾剑南的剑光空隙攻到,正好指向顾剑南的头部。 这蛇信的锋利,不亚于喂毒的宝刀,险之又险,只是分毫之差,就被它射中。 在一旁观战的金丝雪猱,高兴的吱吱怪叫。 顾剑南自与岭南幽客朴摩天、鸠面婆婆等高手过招后,其对敌经验已非吴下阿蒙,他临危不乱,蛇信未到,耳风先到,就势一倒上身,脚尖一点地面,将身形斜射出五步以外。 脚未着地,身形还没站稳,业已施展起“千影幻形”身法。 好厉害的巨蟒,一击不中,二击三击跟蹑追到,但它无法做到千击,是以对顾剑南的“千影幻形”身形,它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几击不中,它已有些气馁了,但对自己的七寸要害,仍保护得一丝不露。 顾剑南已有些无计可施,试着再剌其他部位,仍是火星四溢,伤不了巨蟒分毫。 鬼医公孙输在一边看的真切,点破道:“剑南,熄它的……”熄它的灯的“灯”字未叫出,巨蟒闪亮的两道光,已是少了一道。 敢情英雄所见略同,顾剑南在公孙输提醒的同时,或在早先已作此打算了。 正在熄它一灯的同时,一个苍者的声音传自洞里:“孽畜不得无礼。” 声音不大,却颇具震慑之功,打斗的人兽不约而同停下杀伐。 “孽畜”指的是金丝雪猱、巨蟒,抑是来人,或两者并有,顾剑南正想发话提出质问,却又听到那苍老的声音继续未完之言,道:“雪儿,代我肃客。” 顾剑南把要询问的话咽了回去,目光望向身后的公孙输,这一望,意味着和他的想像相差不远。 鬼医公孙输以他老经世故的经验,推测道:“可能又是一次奇遇,你小子福份真不小!” 顾剑南欲言又止地轻叹了一口气。 此刻另一支灯也熄灭了,这次是自动熄灭的,巨蟒已驯服地回到它来处去了。 留下的金丝雪猱不再敌对顾剑南等了,和人一样走向顾剑南公孙输,作恭身肃客状,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在金丝雪猱的前导下,行行复行行,经过一个支洞又一个支洞,行了足足盏茶时光,才到达顾剑南所说的拱门,在月光透射下虽不及白昼月朗,但顾剑南已一眼看出,正是两年前来过的洞府。 九条通路、“天灵洞府”、水池、石阶、青铜大鼎、太极图、古剑、一对雪猱、褐衫老者,在在和二年前所见者无二致,只是多了很多支烛光,照的洞府如同白昼。 “天灵洞府”!顾剑南在心里念了几遍,心忖:“此地就是不是天灵上人的藏珍所在,亦必可找出线索,除非‘天灵’两字是巧合,可惜的是自己保有的宝图此刻已变成废纸,要不,两相一对,就真相大白了。” 他想至此,警告自己说:“这次可冒失不得,这端坐的褐衫老者,看上去不过七十,定然不可能是天灵上人,但他始终守候在此,一定大有原因,如这洞府真是前人天灵上人的洞府,那这老者就是天灵上人遗命嘱咐的护洞使者或护宝使者,我必须要恭谨以对,尤其在已失藏珍图毫无凭藉下,更应小心谨慎才是。” 想着想着两人已走近了池边,离褐衫老者打坐处相距只有十来步远,顾剑南正在盘算如何措词,褐衫老者却先开口了:“顾少侠,两年不见,你的功力大进了!” 明明听出,话是由端坐的老人所发,奇怪并不见他的嘴唇启动,而且眼帘也没张开,像是在入定中。嘴唇不动竟能讲话,这是邪门子功夫,但绝非传音入秘。 说他入定,无如说他是傲慢。 说是肃客,这那是待客之礼。 时间不容顾剑南多所考虑,他委曲求全的停步,抱拳道:“晚辈纯系出于自卫,不得已才误伤金蟒一目,还望老前辈原宥。”略顿道:“敢问前辈上下如何称呼?” 褐衫老者倨不为礼,合眼端坐如故,答非所问,道:“同来者何人?”说话仍不见唇动。 鬼医公孙输看不惯这等傲慢,脸色一变,正要回答,却被顾剑南使眼色阻住。 顾剑南耐住性子,恭谨的回答道:“与晚辈同来的,是武林老前辈公孙输。” 听说是鬼医公孙输,褐衫老者这才轻抬眼帘,望了鬼医公孙输一眼,启唇道: “医术赛过华陀,久仰久仰。” 说着用手肃容道:“两位请这厢落坐,车强足疾未痊,恕不起迎。” 雪猱已会主人的心意,忙取过两个蒲团置于靠近车强身旁的客位之上。 “车强!”鬼医公孙输心里惊叫了一声,原来老小子是南海紫府宫主财魔神君,谁要碰到他准会穷得没有裤子穿。 顾剑南对武林掌故不够熟悉,尚不知车强为何许人,但由鬼医公孙输惊讶的表情推断,知他绝非无名之辈,更坚定了恭谨以对的既定方针。 鬼医公孙输也看出顾剑南的心意,故于落坐时话含指点的道:“财魔神君不在南海纳福,远来中原,且隐身此古洞息养,必有所焉?” 财魔神君车强道:“公孙老弟,这要问顾少侠呀!” 经鬼医公孙输话语一指点,顾剑南才知自己的想法完全错误,他虽不知财魔神君为何许人,顾名思义,知道车强老儿一定是位十分难斗且财心很重的家伙,就两人对话神情语气推断,车强在武林身份还在鬼医公孙输之上。 无疑他隐身古洞为的是天灵上人的藏宝,由此更确定了此天灵洞府,就是天灵上人的藏珍之所。 可是有一点是顾剑南所不解的,车强何以知道天灵上人藏珍此洞,难道我的藏珍图是他调的包?既是他调的包,为何不取走,还在此守候呢? 于是接口道:“晚辈怎能猜透老前辈的心意,何况素昧平生。” 财魔神君车强道:“那么老夫问你,你们分两路赶杀我的雪猱,用意何在?” 久久不见穷神露面,顾剑南正担心穷神萧无的安危,见他提起,知必落入车强的圈套中,忙接口道:“别的容回头再谈,请问我们的同伴萧无老前辈现在何处?” 财魔神君车强冷笑道:“穷神杀伐厉害,连伤了老夫几条大虫,我已将他安置在一间密室压压火气,不妨事,我们还是谈我们的事吧!” 顾剑南急道:“一切应由我顾剑南担当,请车老前辈即刻释出萧老前辈。” 正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自九洞穴中由右数第五洞穴里。 财魔神君吃惊的道:“你们的同伴在捣什么鬼,毁我第五洞穴机关事小,等于给追踪你们的敌人一条明路,我得从新部署一下。” 说着正要有所动作,顾剑南阻止道:“在林火未烬前,敌人是无法采取行动的,倒是赶快派雪猱领导萧老前辈出困才是,萧老前辈携有足够毁灭性的百毒霹雳弹,此弹系苗疆毒门极俱霸道的兵火之一,爆炸威力既猛且绝毒,慢说是车老前辈赖以护洞的雪猱和大虫,就是坚逾钢石的任何机关,也经不起它一爆。” 顾剑南讲的固是实情,但听在财魔神君车强耳里,却认为是对他施展威胁。 财魔神君车强冷笑道:“你不要小估了老夫的金丝雪猱和大虫,你所遭遇的只是我关照过它们用的礼貌拜会而已。” 鬼医公孙输怕把事情弄僵两面受敌,于是打圆场道:“依愚见,此刻两位应集中力量对付洞外来侵之敌,姑勿论两造利害是一致的抑或冲突的,都应如此。穷神功力深厚,对敌经验丰富,得他为臂助,局面一定改观。” 财魔神君车强点头道:“就依公孙老弟。” 说完转向身旁的雪猱用兽语讲了几句,雪猱受命后,跳着奔向第五洞穴。 雪猱去后,财魔神君转向顾剑南道:“我已命雪猱前去引领穷神出困,在穷神未到来前,我们先商讨退敌之策,固然来侵之敌目的是对你顾少侠的,但对老夫也算痛痒相关,顾少侠对退敌有何高见?” 所谓痛痒相关,所指无疑是天灵上人的宝藏,顾剑南何尝不明白,但他绝不能说出藏宝图被调包之事,只要有人知道他已失去藏珍图,他即变成没没无闻之辈了。 做领袖并不比任何人轻松自在,但人人都要争做领袖,顾剑南此刻的心境就是如此。见问,他略加思索道:“车老前辈,洞府可有足够的粮食?” 财魔神君车强道:“三两月不成问题。” 顾剑南望望池水,道:“水源想必也无问题?” 车强点头道:“是的,你的意思是要固守?” 顾剑南道:“以守为攻,是要争取一段时间,而且……” 正在这时,雪猱带着穷神萧无走出第五洞的拱门,顾剑南顿住要说的话,奔向穷神,慰问道:“萧老前辈受惊了!” 穷神萧无扫视了四周一眼,道:“没有什么,顾少侠,端坐在石阶顶上的褐衫老者是谁?” 顾剑南据实以告,穷神听得一楞,但碍于雪猱的面,未便讲说什么,因为他深知雪猱乃通灵之物,定能听懂人语。 在迈向石阶的短近途中,顾剑南把握这一刻工夫,用传音入密送话道:“敌分难分,也许先友后敌,这魔头可能也是为了天灵上人的藏珍而来,晚辈尚有借重他的地方,因为我的藏珍图已不复是真品了,关于这点,老前辈务请守口。” 几句话的时间,已行近了石阶,时间不容许穷神把其它的疑问提出,只好简洁的用传音入密应道:“请放心,我已有数。” 已是五步以内,穷神萧无恭谨的一抱拳,道:“在下萧无,拜见车宫主。” 人都是欢喜别人抬举的,财魔神君喜形于色,未见他有何动作,身形平地拔起三尺,停在空中抱拳还礼道:“萧帮主请座。”声落的同时,身形才轻飘落回原位。 原来财魔神君车强是个缺了双腿的人。 顾剑南等相顾失色,惊的并不是车强的残废,惊的是他凌空的轻身功夫,怕已是登峰造极了。 萧无怕被对方看出自己等的失常,忙出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告坐谢罪道:“适才在洞穴之内,因不知宫主在此静修,冲撞之处,当面恕罪。” 财魔神君车强乐得连嘴唇都合不拢,谦逊的道:“萧兄说那里话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阁下这份虚怀若谷的气度,真不愧中原穷家大帮帮主,老朽倒要交你一交。” 说着把骨瘦如柴的右手,仲向穷神萧无。 两人坐位的距离,要握手至少要一方起立前行一步半,说也奇怪,财魔神君的手伸出后突然长出了一倍。 穷神也略懂一点伸缩骨功,前次因抢救顾剑南曾施展过一次,因一口气没有使匀伤及内腑,还吐了两口鲜血。此刻如起身相迎,未免有点塌台,好在余下的不到半步,遂也施展伸缩骨功,卡嚓两声,右臂长出了半臂,正好和财魔神君的右手握个正着,也显不出谁高谁低,不过穷神心有数,如再长半寸,他也无能为力了。 财魔神君车强哈哈一笑,语意双关的道:“你我可算是志同道合了。” 穷神顺应的道:“高攀,高攀!” 财魔神君车强关切的道:“阁下所中苗疆毒门剧毒,一等老夫回到南海,就不难找到解药,阁下不必为此事烦心。” 穷神心中不信,口里却谢道:“真能如此,萧无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一旁的鬼医公孙输,看的气鼓不已,正要发作,被顾剑南暗中使眼色阻止住了。 顾剑南适时插言道:“车老前辈,刚才我的话还未谈完,能否容晚辈继续发问。” 财魔神君颔首道:“知无不言,请尽量提出。” 顾剑南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古洞就像迷宫,局外人走进来,准走不出去,晚辈两次都得雪猱带领,现在……” 不等顾剑南说下去,财魔神君截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这不难。”说着,由贴身怀里取出一张牛皮纸平摊在石阶上,“再过一盏热茶时间,大家就可从图上看出洞穴分布情形,以及所布的机关暗卡。” 顾剑南等三人都在心里存疑:“为什么要等一盏熟茶时间?”因为所见的牛皮纸上所显示的一无所有。 顾剑南突显紧张,盯视在牛皮纸面上一瞬也不瞬,眸子里放出奇异的光芒。 老经世故的财魔神君那有看不出的道理,可是他却想到一边去了,也等于告诉顾剑南一件秘密,只听他道:“顾少侠,你现在该相信,老夫对于你保有的天灵上人藏珍图并不陌生了吧?” 顾剑南的悟性很高,一见财魔神君摊在地上的牛皮纸又听说要再过一盏热茶时间才体显现图样,这必与感光或温度有关,因而连想到自己那张藏珍图也是贴身保存,莫不也要等过一盏热茶的时间,因为藏珍图关系他前途至大,故不自禁顿显紧张。 他听了财魔神君上面的话,虽然不明白他之所谓与藏珍图并不陌生意何所指,却得到一个结论:藏珍图并未被调包,仍是真的,只是因感光或温度的关系,未能即时显现出来。 顾剑南这份高兴难以形容,可是他力持镇定,暗地深吸一口气,把紧张的情绪松驰了一下,于是依话就话道:“我相信!我更相信车老前辈的所谓‘不陌生’,必有一段很动人的故事,不过,此时克敌要紧,只好留待改日再行聆听。”很明显看出,顾剑南在躲避谈及有关天灵上人藏珍图的事,希望在退敌之前不要另生枝节。 顾剑南已胸有成竹,不再紧张,穷神和鬼医事不关己,没去细想,仍盯视着牛皮纸,要看看财魔神君车强变的什么戏法。 一盏热茶时间很快就过去,牛皮纸果如财魔神君所言,有如云开月现,线条字样由模糊而渐趋明显,俨然一张洞府洞穴分布暨机关暗卡布置图。 财魔神君车强指着平摊在石阶上的图形道:“老夫对三位可是开诚相见了,退敌本不属老夫份内之事,但现在我一一都做了,希望顾少侠也能合作到底。至于如何合作法,现在暂不研究,免我背要挟之嫌。”略顿道:“老夫未便和中原各大门派为敌,我并不是怕了他们,我是人不犯我,我也不犯人。” 说着取过了石阶上的图形,又道:“顾少侠,图形交给你,能懂人言的雪猱十二头,蛇蟒四十九条,悉数交由你指挥调度,你可命令雪猱,蛇蟒一向是服从雪猱的,望你好自为之,老夫静待好音。”说完,又用兽语对身旁的两头雪猱吩咐了几句,两头雪猱恭谨受命似的转到顾剑南的身旁分立。 财魔神君车强,把话说尽,顾剑南还有什么好说的,谢过了援手之德,相偕穷神和鬼医,带着两头雪猱,下了石阶,毫不踌躇地领先奔向右数第七洞穴。 穷神跟上一步问道:“少侠准备怎么办?” 顾剑南道:“晚辈已由图形上选择了第七洞穴内一间石室为对敌的指挥中心,其余的抵石室后再商议。” 穷神一皱眉头道:“你不怕……”他似警觉到有能懂人言的雪猱在旁,怕被听取,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顾剑南故装不懂,回答道:“有车宫主撑腰,我们还怕什么。” 无疑这两句话是对雪猱而发,雪猱是兽类,自然不会懂人类的心机。 石室的门栅刚才已被穷神用百毒霹雳弹炸开一大缺口,机关已失灵,一行就由缺口进入。 石室内的石桌石凳尚完好,一雪猱向前点燃了烛光,三人分三方围坐下来。 顾剑南知会两雪猱分途传达财魔神君车强授权指挥调度的旨意到看守洞穴的众雪猱及诸蛇蟒,叫它们各守岗位,听候调遣。 这项措施,却也必要,更重要的是支开雪猱,便于密商。 两猱去后,顾剑南迫不及待自皮囊取出那张已被认为调包的天灵上人藏珍图,平铺在石桌上同观。 一看之下,三人不自禁的高兴得相拥在一起,因为藏珍图复现,不再是白纸。 这动作对年轻如顾剑南者不足为奇,但出自老年的穷神和公孙输,这份高兴就非寻常可比。 因为唯有顾剑南取得了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学习到神功,才能免掉即将来临的武林浩劫,这是当前武林侠道中人所共有的看法和希望。 正在这兴头上,顾剑南突然剑眉双锁,脱出拥抱,沉声道:“外有强敌,内有巨奸,目的都是为了这张天灵上人的藏珍图,不要看财魔神君表面友好,助我们退敌,到头来最难对付的还是他。” 穷神、鬼医如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凉了半截,鬼医更不用说,就以穷神的武功,也非财魔神君车强的对手,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就以刚才握手所表现的那手伸缩骨功,穷神已是望尘莫及,尤其一个四肢残缺的人,他的武功路数,更叫人无法摸得清,何况还有难以数计的雪猱、蛇蟒供他驱使。 洞府的布置图虽已交出,想必有更重要的机关消息不在图上,真正交起手来,定必恃图反被图害。穷神、鬼医虽然老经世故,一时间也拿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顾剑南继又道:“财魔身边绝不止雪猱十二头,蛇蟒四十九条,由他了解洞外详情,甚至连萧老前辈中了毒门剧毒他都知道情节看来,他带来中原人马不在少数,否则耳目不会如此灵活,我们千万大意不得。” 鬼医公孙输接口道:“说的是,这洞庭如同迷宫,面积又广,暗藏千军万马也看不出,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该怎么办?” 穷神道:“只要藏珍图不被发现,就安全无虞。” 鬼医道:“不是我长别人志气,如顾少侠不幸言中,他的人多,我的人少,万—不敌被制服,藏珍图恐难保得住。” 顾剑南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今之计,只好冒险一试。” 鬼医吃惊的问道:“冒险一试!剑南,你打算怎么办?” 顾剑南警觉地回过头,犹豫了一下,答非所问的道:“两位老前辈可曾留心,财魔肩上背有一柄宝剑?” 穷神道:“有目共睹,何须再问。” 顾剑南又问道:“自从进到洞府,可曾见过财魔变换过位置吗?” 鬼医道:“因为他残废行动不便,我初时还以为他是自大。” 顾剑南道:“我清楚记得,两年前晚辈第一次误闯进洞府时,财魔也是面鼎背太极图而坐,与现在无二致。” 鬼医追问道:“你没有记错?” 顾剑南肯定的道:“一点也没有记错。” 说至此,就把二年前被穷神追赶被迫避进洞府之事,又详详细细叙述一遍。 鬼医道:“这就太巧了,但与天灵上人的藏珍图有何关系?” 顾剑南道:“可以证明三点:第一,太极图上所悬挂的古剑非财魔所有,第二,他的面鼎背图是在看守一样他无法得到的心爱之物,与残废无关,第三,此洞府无疑就是天灵上人的藏珍之所。” 鬼医道:“第一二两点可信,第三点还待求证。” 顾剑南把财魔的洞府布置图和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平摊在一齐,道:“两相一对照,老前辈就不会再存疑了。” 鬼医、穷神不再言语,低头在图纸之上。穷神首先发现,指在图上惊叫道:“藏珍图上中心的一小块,正是财魔洞府图的缩写。” 顾剑南含笑点点头。 鬼医却没理会穷神的惊叫,仍一瞬不瞬流目在藏珍图上,紧接穷神惊叫声之后,他也惊叫起来:“剑南!你看!” 顾剑南望向鬼医所指的图上位置,道:“老前辈发现了藏珍的锁钥了,如晚辈推断的不错,图上标记的‘鼎’、‘剑’、‘钥’三者是探宝的三要件,‘鼎’,想必就是我们所见的那座青铜大鼎;‘剑’,想必就是我们所见到的用珠宝镶成的太极图上悬挂的那柄黝黑鳞鞘黄色丝穗的古剑;只是那‘钥’,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略顿又道:“凡属奇珍异宝,都是有怪兽守护着,古鼎镂空处红影漾动似蛇之物,想必就是守护着藏珍的异兽,也就是说,古鼎就是探取宝藏的第一道门户;那太极图上所悬古剑,正是制服守护兽的唯一利器。” 穷神接口道:“由财魔的言谈中看出,他对天灵上人藏珍之事知道不少,你所能想到的,他未尝不能想到,为何他只守候而不探取,这又是令人不懂的事了。” 顾剑南道:“萧老前辈所见甚是,晚辈以为他之不探取,是因为他无法得到那柄悬在太极图上的古剑。” 鬼医指道:“老夫不懂,财魔要取那柄剑只是举手之劳。” 顾剑南道:“自古神兵有主,财魔不是不取,也许他尝试过却遭遇到困难。” 穷神道:“那他还守候什么呢?” 顾剑南道:“我想他一方面思考克制的办法,另方面在阻止神兵之主前来起取。” 鬼医觉醒的道:“剑南,你刚才说冒险一试,指的是要在猴子手里夺枣,起取财魔守护的那柄古剑吗?” 顾剑南摇头道:“我之所谓冒险一试,系对古剑言。财魔虽厉害,晚辈以铁伞血剑加上密宗千幻迷踪步自保有余,两年前第一次在洞府被怪蛇攻击,古剑虽然救过我一次,我仍不敢断言古剑必属于我,于今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冒险强取,如我无此福份,自必为古剑所伤无疑。” 鬼医道:“你认为值得吗?” 顾剑南点头道:“为了武林安危和诸先进寄望之深,值得冒险一试。” 穷神道:“老朽愿助顾少侠一臂之力。” 顾剑南拱手道:“晚辈这里先谢过,不过却非老前辈所想的力夺,而是智取。” 穷神追问道:“计将安在?” 顾剑南改用耳语方式,不厌其详的把他的计划分告知穷神鬼和鬼医。 听得穷神和鬼医不停的点头,不再提出疑问—— 第四章 缓兵·围攻·六大门派 雪猱返回石洞中复命,鬼医、穷神、顾剑南终止了他们的计议。 顾剑南在财魔原部署图上,把兵力部署配合自己的计划略加调整,指点二雪猱按新部署即往调整。 二雪猱离去后,顾剑南低声吩咐道:“两位老前辈,此刻利用勘察防务为名,要好好摸清出路,这一着是财魔万万想不到的。” 鬼医公孙输笑道:“适才你向财魔打听粮水的事,我以为你真的要死守,原来你使的是一招缓兵之计啊!” 顾剑南笑而不答,转谓穷神道:“萧老前辈,铁伞和百毒霹雳弹,您一定要带好,有这两样东西一亮相,洞外敌众在夜暗中一定误以为是我顾剑南,老前辈切记不要和他们正面交锋,在铁伞的罩遮下,迅速离去,只要能瞒过三个更次,有这段时间,足可决定晚辈探取宝藏的成功或是失败。” 穷神萧无劝说道:“顾少侠,你应该珍惜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顾剑南道:“老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想透,不成功便成仁,已无考虑余地。” 鬼医公孙输安慰道:“吉人天相,种种迹象显示,天灵上人的藏珍应该属你所有,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顾剑南含笑点头道:“谢谢老前辈的金言。” 穷神萧无接口道:“顾少侠,我们应在何时何地再会合?” 顾剑南思索有顷道:“就决定在祈叔婶的鸳鸯谷会合,如果过了三天仍不见晚辈到来,请两位老前辈转达晚辈的意思,务请祈叔婶出面护道,集结正道豪强,阻狂澜遏浩劫于未然。 至于我顾家的恩仇乃私事,不敢有所请,全凭祈叔婶及诸前辈衡倩安排好了!” 这简直是遗嘱,听的穷神和鬼医老泪差点要夺眶而出。 两位老人同叹了一声,同声应允道:“好吧!” 三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各自亮起火折子,分途奔向勘察的洞穴。 临行前鬼医塞了一只小药瓶到穷神手中,那无疑是穷神每日不可或缺的解毒药。 “亡魂林”这场大火,在夜风助虐下,烧的真够惨够久,由煞黑烧起,一直烧到三更时分,火势才渐见减弱。 来不及逃走的野兽都被烧死林中,一阵夜风吹过,老远就嗅到烧肉的焦臭味,夹杂着陈年累积的腐蚀落叶那股怪味令人闻之欲呕。 林绿有稀疏的人影晃动,在火场余烟微火荡漾下,看出有僧有道有俗,人影虽是稀疏,但以偌大的林缘还包括了林缘以外的山谷在内,那人影就不在少数,少说,也有百数十人之多。 还不只此,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眺望远处的山道官道小径上,隐约见到三三两两,有的乘骑,有的徒步,以各种不同的速度,在向亡魂林方向集中,其中有的有目的而来,也有的是看热闹而来的。 但不论有目的也好看热闹也好,几乎清一色都是武林江湖中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火场已不再有火光,只余下淡淡的清烟随着微风飘送,那些未曾烧烬的树枝,大小长短不齐的孤立着,远远望去就像一遍广阔的墨剑林。 月坠星隐,呈现了一遍黎明前的黑暗,沉寂的火场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听去噪音渐浓,显然在加强戒备或准备有所行动。 蓦地火场西北角暴响起一阵铃声,紧接铃声之后,响起唰唰的箭羽音,在箭矢声的同时有人发出一声凄厉无比垂死前的尖叫声,再后是西北角火把齐明。 火把丛中有人在嚷:“只剩下一口气,成了个箭垛。” 另一人问:“是谁?” 有人回答:“是武当上清宫玄清道长属下的醉道人,酒醉误触了警铃。” 正纷扰中蓦听东北角警铃大响,箭矢齐飞,这次箭矢较之西北角却少之又少,敢情东北角的大部份的伏桩闻警驰赴西北增援去了,闻警想回头已来不及了。 此刻天已破晓,警音中已发现一个撑着铁伞的人,自林缘的西北角,踏着树桩向对山疾驰,轻功了得,快逾电掣。 所有射出的箭矢,全部落向铁伞,都被斜弹了出去。 铁伞是顾剑南的独门兵刀,包围的人那有认不出,他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一时间满山遍野警铃大作,喊杀之声响入云霄。 尾追的人自是追不上,但迎面而来的就没法躲过。 尽管震天狂喊:“截住撑铁伞的,他就是顾剑南。” 却人人都惧怕三分,不敢逼近。 可是他们并不明白撑铁伞的并不是顾剑南,而是丐帮帮主穷神萧无。 穷神照计划行事是要在天色大亮前逃出围困,不致露出马脚。 见前行有了拦阻,于是出手掷出一枚开路先锋百毒霹雳弹。 拦阻的人未防有这一着,当作普通暗器闪躲,这下可吃了大亏。 轰隆一声,爆焰所及,丈二以内无人幸免,哼也没有听到一声,一排倒下了十来个截击的伏桩。 其中有识货的,狂喊:“百毒霹雳弹!快退!” 穷神中了毒神龙雨的三无绝毒,以毒攻毒,百毒霹雳弹的毒烟,对他根本不起作用,借敌众闪避的一瞬,他穿毒而过,轻而易举的脱困而出,几个起落,已越过了一座峰头。 别说追,连影子也看不见一丁点,待少林、武当、崆峒等四大掌门连袂赶到,预备重演昆仑顶围攻顾明远的故技,已是迟了一步。 武当掌门玄清道长激动地道:“以我等此行六大门派的精英,尚不能围困住乳臭未干的顾剑南,传开出去,岂不成了笑话,贫僧主张追赶,三位掌门意下如何?” 少林掌门道:“此事宜于共同行动,稍候青城和峨嵋两位掌门如何?” 言外之音是说:分肥天灵上人藏珍之事,不得抛开任何一方。 玄清急道:“敌踪稍纵即逝,贫僧先行一步,诸位随后跟上。” 声落正要举步,少林掌门大明禅师,闪身拦住去路,道:“道兄不可造次,免生误会。” 玄清道长和大明禅师私交甚厚,且玄清一向视大明禅师为他的靠山,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大明禅师的话他是非听不可。 虽然他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也不能不点头听命。 六大门派掌门以武当掌门玄清对顾剑南父子仇恨最深,若不是顾明远父子闯进武当识破他的阴谋,带走了玄天道长保存的天灵上人藏珍图,他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如鲠在喉,坐卧难安,而且他还可独得天灵上人的藏珍,可期登上武林至尊的宝座。是以他欲置顾剑南父子于死地,比任何人都迫切。 好在等的时间并不多,已远远看出青城、峨嵋两位掌门正奔向这边而来。 四位掌门不约而同向青城、峨嵋掌门一招手,意思是叫二人赶紧跟上,也就不再等待,就像比赛脚程似的,一同迈开大步,将轻功施展到极限,跟踪追去。 后随的青城、峨嵋两位掌门和前行的四位掌门,起步时虽然只相距一箭之地,但要想缩短一尺,也无法办到,因为彼此功力不相上下,又都将轻功施展到了极限,正如同赛跑,起步稍慢就大吃其亏。 翻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前行的四位掌门突然在前面峰头上停住了。 这才给尾随的青城、峨嵋两位掌门跟上的机会。 追及已是丈许之地,走在稍前的青城掌门气喘嘘嘘的高声喊道:“怎不走,发现了什么?” 就这一问话间,未等对方回话,两人已先后的到达峰头,不用回答是怎么回事,两人也已看清了。 原来对过山头上平撑着一柄铁伞,在刚升起的太阳光照射下,伞骨反射出闪闪的光芒,集六大掌门的江湖经验,自不难辨出正是铁伞尊者的遗物,也就是顾剑南的随身兵刃。 奇怪的是伞在却不见物主。 集六大掌门的智慧,竟猜不透这是要的什么花枪。 六位掌门一同参商,认为物主绝不会离得太远,可能是在布署某种陷阱。 为了谨慎小心起见,六位掌门人分散开来,采取包围之势,互相呼应慢慢向铁伞的位置包围接近。 当他们下到山谷,再往对过山头放铁伞的位置奔去时,奇迹出现了,山脊的背面靠近铁伞处,突然升起一男一女。 六位掌门不约而同都楞住了。 那一男一女似乎没有看见分布在山腰的六位掌门,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铁伞上。 只听女的道:“祈白,你看,这伞不就是我那师兄铁伞尊者赠给顾剑南的铁伞吗?” 她说着弯腰拾起铁伞,把它收拢后,交到祈白的手中,又道:“剑南这孩子恁地大意,怎把随身兵刃随便乱抛,你暂时替他保管,等他找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说完看也不看六大掌门一眼,竟自携手落下山脊。 听她讲话的口气,就知男的是血屠人魔祈白,女的是苦海离乱人靳素素。 这对武林奇人的突然出没,真使六大掌门摸不着头脑。 血屠人魔祈白的厉害,二年前在昆仑顶小天池旁,六大掌门已领教过,再加上高深莫测的苦海离乱人靳素素,如真话不投机动起手来,心知准讨不到好,是以六人楞在当地,竟无一人敢出头。 祈白夫妇走后,六大掌门人集聚在山头参酌,觉得事有蹊跷,认为祈白夫妇的露面绝非偶然,果真祈白夫妇插手其间,那事情就更难办了。 少林掌门大明禅师感慨的道:“得收手时且收手,依贫道愚见,适可而止,就此罢手为上策。” 峨嵋、崆峒、青城、昆仑四位掌门也都有同感,一齐附和道:“就照大明禅师的意思办。” 唯独武当掌门玄清有难言之隐,沉声道:“既然诸位掌门都存有明哲保身之意,贫道也不好勉强,这样说来,那么联盟之事也就此废止了,是也不是?” 青城掌门余山隐接口道:“这个自然,请放心,我青城绝不染指天灵上人的藏珍,只要你玄清道长能由顾剑南手里夺回藏珍,习就不世的武功,到时我青城愿尊你为武林至尊。” 声落发出一阵讥讽似的哈哈大笑。 玄清道长脸色铁青,正要反唇相讥,大明禅师见势态严重,出面解围道:“请两位都不要动意气,且听贫僧一言。” 略顿道:“我们六大门派结盟,并不专为了天灵上人的藏珍,且藏珍之事只是传说,究竟藏珍中有无天灵上人的武功秘笈,谁也不能肯定,就算是有了武功秘笈,高明到什么程度也是一个谜,即是天下无敌,得者的体能不见得就适合修习,就算是适合修习,也必须耗费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昆仑掌门截住大明禅师的话头,推崇的道:“大明禅师讲的对极了,大家何必急在一时。” 大明禅师接下去道:“历代出现不少武功秘笈,细推敲内涵,无一不是积几个门派之长而去其短,综合演练而成,如各位真能屏弃门户之私,一点也不藏私的把本门绝学贡献出来,集我六大门派的绝学融合于一炉,不见得就逊过天灵上人的武功,且比新学少摸黑路,练习起来,省时省力,事半而功倍。” 崆峒乌道人接口道:“禅师这个设想,可算空前绝后的创举!好虽好,但牵涉太广,以你我掌门人身份,怕也作不了主。” 大明禅师道:“事在人为,拿出愚公栘山的精神,何事不可为。” 玄清冷冷的道:“谁也保证不了谁不藏私。” 久久未发一语的峨嵋掌门接口道:“这倒不难,各门各派,有些什么压箱底的绝学,是瞒不过众人耳目的,怕的是说归说做归做,心口不一致。” 玄清道:“门户之见,根深蒂固,要想破除怕是徒劳无功,反增困扰,依愚见,依以照原定计划,夺回天灵上人的藏珍,俟机除掉顾明远父子,比较来得直接了当,轻而易举。” 昆仑掌门玉真子一听又提到天灵上人藏珍,心里老大不高兴,没好气的道:“玄清道友,请别再提藏珍好吧,我等五大门派已被你武当拖累够了。” 玄清冷笑道:“以道长在武林道上身份之高,说这话,不怕有失身份?” 大明禅师又做和事佬,劝阻道:“好哪!过去的不必再提了,仍本一往同舟共济的精神,彼此忍让忍让吧!”略顿道:“适才贫僧创议之事,非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容后从长计议。” 他又望向玄清道:“玄清道长,容贫僧说句公平话,结盟虽基于利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在人情上你多多少少也应对盟友表示一点感激之意,别忘了虚怀是美德。” 少林大明禅师语重心长的几句话,玄清也被感动,低声应道:“谨受教!” 大明禅师接道:“诸位盟友,贫僧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五位掌门同声应道:“有话请当面讲。” 大明禅师侃侃而谈道:“目下武林危机四伏,一个处理不当,浩劫即随,岭南幽客朴摩天野心勃勃,梦寐都在想爬上武林至尊宝座,康藏的丹珠活佛借题入侵中土,苗疆的毒神龙雨和金缕宫狼狈为奸,一向被公认为武林砥柱的我六大门派反而居危楼不自警醒,把重点指向武林后辈,如仍不即早回头,将何以对天下武林交代。” 玄清心里不是滋味,辩护似的截口道:“贫道认为没有错,一是避重就轻,一是坐收渔利。” 青城掌门余山隐顶了一句道:“何谓避重就轻?” 玄清道:“你是明知故问。” 青城掌门余山隐毫不示弱紧追着道:“就算是明知故问,也希望由你口中说出一篇大道理。” 玄清眼一瞪,正要发作,却又想起刚才大明禅师规劝之言,顿改厉色为和颜的道:“所谓避重就轻,是说我六大门派忽然把箭头指向朴摩天、丹珠活佛、毒神龙雨任何一方,将必激起他们彼此间化敌为友联手对我,有成为我六大门派强敌的可能,倒不如指向抵抗力薄弱的顾剑南,先夺回天灵上人的藏珍,修习到天灵上人的无上武功,产生吓阻作用,消弭浩劫于无形。” 青城掌门余山隐接口道:“颇有道理,听来好像没有带一丁点私心,再请问何谓坐收渔利?” 玄清道:“金缕宫和东来的丹珠活佛已开始火拼,现在就只等他们战到筋疲力竭两败俱伤的日子一到来,我六大门派就可一鼓作气歼灭他们双方。” 青城掌门余山隐讽笑道:“玄清道长,你却忽略了一点。” 玄清一楞,道:“那一点?” 余山隐道:“天灵上人的藏珍,天下武林人人都在窥伺,果真我等由顾剑南手中得到,不独朴摩天、毒神龙雨、丹珠活佛将弃嫌联手把目标指向我六大门派,就连其他门派与天下黑白两道,都必藉题向我六大门派进军,那才真正演变威武林浩劫了。” 玄清道:“你既然不赞成由顾剑南手中夺回天灵上人的藏珍图,那你为何参加这次烧林围攻的行动?” 余山隐道:“念在结盟之谊,不得不勉为其难,我想少林、峨嵋、昆仑、崆峒,也都同我的想法差不多,否则,顾剑南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逃脱。” 当余山隐提到其他四派时,玄清流目注意四位掌门的表情。 四位掌门毫无反应,似都已默认。 玄清失望之余,一气立起,出指如风,“嘶!”的一声把袍角划落一长条,割袍断交,一声不响,电疾般地向山下驰去,少林掌门大明禅师欲阻止已来不及—— 第五章 孽徒·古剑·活强尸功 顾剑南、穷神和鬼医在石室计议已定,带着沉重的心情,各自亮起火折子,分途奔向勘察的洞穴。其实勘察是假,待机履行计划是真。 他们已在图上选好了行事地点,此刻正迂回着奔就关系位置…… 顾剑南徘徊在关系位置,蓦地听有脚步声,忙用传音入密向停在洞的另一头的穷神送话道:“老前辈,有一头雪猱正朝这方向走来,是行动时候了,晚辈要开始做戏了。”顾剑南知会完毕,血剑龙吟一声出了鞘。 那边的穷神,卡嚓一声,乌金三节打狗棒已拿出握在手中。 两条人影一闪,一阵兵铁交响,顾剑南和穷神已缠斗在一起。 走来的雪猱,拾起顾剑南掷在地上的火折子,吃惊地站在打斗圈外观望。 穷神被逼退了好几步,顾剑南边打边骂道:“忘恩负义的老狗,竟敢扒窃小爷铁伞,纳命来。” 穷神还骂道:“小狗,你想索回,就得乖乖听从老夫的劝告。” 顾剑南乘穷神讲话分神之际,抢攻下盘,嘶的一声,把穷神的长衫下摆割落了一大块,穷神又被逼退了两步。顾剑南一招紧一招,穷神险象横生。 顾剑南边进招边骂道:“无耻老狗,想要小爷交出天灵上人藏珍图,作为你投靠财魔的贡献,你简直是梦想。”一旁观战的雪猱听到这里,抛下火折子回头就跑。 它这一跑,穷神和顾剑南也不打了。 只听顾剑南低声道:“老前辈快出洞,再迟,天一大亮,就容易被认出。” 他口里讲话,手中不停的挥动血剑,发出破空之声。 穷神已举步又回头道:“鬼医,他……” 顾剑南道:“请放心,只要你一亮相,吸引住洞外敌人的注意力,公孙老前辈的离去,就安全无虞了。”穷神低声说了声珍重,如箭离弦,向洞口射去…… 顾剑南出掌如风,熄灭了地上的火折子,间断着震动手中的血剑,倾耳细听洞府方向的动静。他停身在通往洞府两条通路的马蹄形弯口上,焦急而又紧张的等候着。 他利用雪猱的能懂人语,假意和穷神对骂了一阵子,雪猱果然中计抛下火折子前去向财魔报信。财魔知道穷神顺着他,要叫顾剑南献出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又知道穷神处在劣势,必然会赶来对穷神施援手。 这是顾剑南全部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那能不焦急紧张。 蓦地听出有细软的脚步声自洞府传来,步入了靠右边的通路,顾剑南一边加速震动手中血剑,听去就像打斗声,一边徐缓退向左侧通道,心里暗自祈祷:“老天爷保佑,来的是前去报信的雪猱,并替我带来财魔,那就成功在望了。” 正在他暗暗祈祷动念间,一个苍老声音传进他的耳鼓:“公孙朋友,老夫……” 这发话的声音,顾剑南一听就知是财魔,闻声辨向,这发话的人已深入了左手通道以内,且行速如电。 顾剑南等不及财魔说完话,向反方向的右边通道电射而出,直奔古剑悬挂处。 龙吟一声,霞光万道,顿使烛光失色,古剑已握在顾剑南的手中。 顾剑南反过身,平剑在胸,微一欠身道:“晚辈有僭了!” 原来石阶下已平排呆立着半截人一头猱,那半截人,正是已失双腿的财魔神君车强,他以一手搭在猱肩,半截身子悬空而立,这份内力和轻功,真是无与伦配。 财魔神君单掌当胸还礼道:“少侠特谦了,你乃有大造化之人,老朽不配与你争长短,不过我有一点请求,望能赐我一个坐位,我们坐下来谈谈如何?” 财魔突然降服,无疑是因为他无法得到的古剑,顾剑南却得到了。 他的所谓不配争长短,自然指的是天灵上人的藏珍。 顾剑南暗佩财魔识时务,提得起放得下,于是一口应许道:“老前辈过奖了,有何吩咐,只要是晚辈办得到的,无不遵办,请坐下来谈吧。” 两人在原来的地方主客易位的坐下,在财魔坚持下,顾剑南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顾剑南古剑不离手,以防万一,欠身道:“老前辈有何事相嘱,请讲当面。” 财魔欠身还礼道:“难得有机会和未来中原武林魁首促膝而谈,在未提出请求之先,想请教有关天灵上人藏珍图的问题,老朽只是想知道而已,少侠想能信得过。” 顾剑南道:“老前辈谦让在前,晚辈完全信得过,请问吧!” 财魔道:“此事非三百两语能谈得完,容老朽先把防务,对雪猱分派分派。” 顾剑南道:“不必,晚辈料定六大门派的人马正在撤离,洞府安如磐石。” 正在这时,有另一雪猱蹦跳着由洞穴外穿了进来,奔向财魔。 财魔中止了谈话,用兽语询问来猱,人兽交谈了几句,来猱自行退去。 财魔转向顾剑南道:“少侠料事如神,果然六大门派相继离洞府而去,想必少侠另有安排,能否见告。” 顾剑南微笑道:“老前辈可曾注意少了两个人?” 财魔向左右回顾了一下,道:“是指鬼医和穷神吗?” 顾剑南点点头道:“晚辈代请恕过不辞而别之罪。” 财魔顿有所悟的道:“少侠这一石两鸟之计,未免太冒险了!” 顾剑南道:“如老前辈设身处地,也会下这着险棋,晚辈有不得已的苦衷,冒犯之处,尚乞原宥。” 财魔赞道:“少侠真乃雄才大略,满身是胆,佩服,佩服!” 顾剑南道:“不值识者一笑,老前辈,请回到正题,如何?” 财魔颔首道:“好,我们言归正传,少侠,你能告诉我,天灵上人的藏珍图,怎会到你的手中?” 顾剑南反问道:“老前辈没有过耳闻?” 财魔道:“耳闻到有,可是现在我已不相信了。” 顾剑南眉梢微挑,道:“那么以前老前辈是相信了玄清道人的危言了?” 财魔道:“半信半疑。” 顾剑南追问道:“老前辈所谓半信半疑,作何解释?” 财魔道:“令尊血手天魔在昆仑顶小天池浴血中原六大门派时,并未曾否认天灵上人藏珍图系得自武当玄天道长之手……” 顾剑南截道:“老前辈不知内情,确实是玄清谋害了玄天道长,玄天道长在临终前赠送给家严的。” 财魔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不留给本门反送给朋友,于情理不合,而且死无对证,怎能取信天下,何况令尊和老朽同是‘魔’字号人物,就更要打折扣了。” 顾剑南恨声道:“这就是老前辈的半信半疑?” 虽然财魔现在已不相信玄清的谎言,但当提到顾剑南认为是天下伟人的父亲时,竟谓不能取信天下武林,这口不平之气,顾剑南仍难免涌上心头,故而恨声一问。 财魔道:“不,老朽半信在先,半疑是在二年前你到洞府后的事。” 顾剑南道:“老前辈这半信还带客气的意味,希望这半疑是肺腑之言才好。” 财魔道:“看来少侠对令尊是十分有孝心的。” 顾剑南正色道:“为人子者,理当孝顺父母。”说至此突转愁容的道:“家严屡遭迫害,现仍困在野心勃勃口蜜腹剑的丹珠秃驴之手,晚辈既未能替家严鸣冤,手刃仇家,又未能抢救他老人家出困,真大不孝。” 财魔劝慰道:“君子报仇三年,何况你身系整个武林安危,理应公而忘私。” 顾剑南含笑道:“谢谢老前辈的励言。” 财魔把话转入正题,道:“记得在你第一次进到洞府,正当我体伤已痊,在打坐疗伤,初时我并不知道是你,因为在那时我所知道的顾少侠是双腿残废、不能行动的小朋友。后来经你自报姓名我才知道。”略顿又道:“说实在的,为了你保有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当时我已动了杀机。” 顾剑南截道:“老前辈又为何打消原意,放走晚辈?” 财魔道:“我并没有打消原意,只是你的命大。” 顾剑南深觉诧异的道:“我并没有看见老前辈出手呀!” 财魔道:“你自然看不出,也更想不出。告诉你,我是用借刀杀人的手法。” 顾剑南顿有所悟的道:“难道鼎中怪蛇的攻击我,是受前辈的驱使?” 财魔颔首道:“正是如此,可是你不能误会它也属我所饲养,我也吃过它的亏,我虽意识到它到看守宝藏,但我把它没奈何。” 顾剑南面现疑惑之色,问道:“前辈既然无法得到古剑,又对鼎中怪蛇没奈何,那为何苦守着久久不离去?” 财魔爽直的道:“在等你,要在你手中夺取藏珍图,要了解藏珍的确切所在。” 顾剑南道:“但是老前辈终于放弃了。” 财魔道:“因为我见到古剑自动出鞘,飞斩怪蛇,救了你一命,我如再出手伤害你,可能我这条老命也会伤在古剑飞斩之下。” 顾剑南看看手中古剑,好奇的运劲一震剑身,霞光灿闪,顿时响起一阵龙吟,洞府四壁回音不绝,剑芒长出一丈开外,经由财魔头部擦耳而过,再差三分财魔的脑袋就搬了家,骇的他冷汗直冒。顾剑南急忙致歉道:“很对不起,叫老前辈受惊了。” 财魔感慨的道:“老夫闯荡江湖将近百年,也见过不少神兵利剑,从未把它们放在眼里。”说至此叹了一口气,又道:“‘善泳者常溺于水’,我因贪心,致被古剑削掉了双腿,从此也再不敢存非份之想了。” 顾剑南本想要问他是怎样被古剑削掉了双腿,一想这是别人的伤心事,怎好再提,想到既能飞剑斩怪蛇,削腿也就不足为奇了。更想到自己舍命求剑,如不是造化大,怕不早已血溅洞府了,不禁暗自祈祷道:“有大能的上苍啊!你既赐我神剑,求你更赐我智慧,让我能善用神剑替天行道,遵从上苍的旨意,归荣于上苍!” 顾剑南思绪电转之间,被财魔的讲话声打断了,只听财魔又道:“从此我对六大门派加在令尊身上的罪名由半信转为半疑,疑的不是令尊而是玄清,他真会如令尊所说的那么丧尽天良,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财魔意犹未尽的继续道:“古剑既是如此有灵性之物,它的主人无疑一定是位义人,如令尊交给你继承的天灵上人藏珍图是得之不义,那你也就继承了不义。由古剑的依附你,反证出加在令尊头上的罪名,是百分之百的嫁祸行为。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当着天下武林江湖黑白两道,为你父子作见证。” 顾剑南感激的道:“晚辈这里先谢了,相信离真相大白的一天不会太远,届时当专程赴南海请驾。” 财魔道:“老朽虽称为武林一魔,但重的是公道,少侠请放心,届时老朽会不请自来的。”顿了顿又道:“现在该一提我的请求了。” 顾剑南道:“既然晚辈已有言在先,只要办得到的,无不遵从,老前辈请讲。” 财魔道:“在未提出何所求之前,要说明老朽所求之事不是要少侠施惠,也不是因应允了为你父子作见证,而索取报酬,实在是老朽份内应得的,因为少侠虽保有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得到古剑,可以抵达藏珍之所,但还缺了一样东西,仍然无法得到藏珍,这样东西却在老朽手中。” 顾剑南不悦的道:“老前辈,我们彼此既已开诚相见,又何必计较条件问题,反而显得不够道义。” 财魔道:“不,你要知道,老夫一身从不轻易受人之惠,施舍是乐事,受惠是苦事,是精神负担。” 顾剑南道:“晚辈晓得,就算我们是合作吧,老前辈,请明示你的施与取。” 财魔未回答顾剑南的问话,仰首望天,良久良久发出一声长叹,喃喃自语道: “任你雄心万丈,也难抵挡命运之神的安排。”喃喃着突向顾剑南问道:“玄天道长有没有对令尊谈及天灵上人的藏珍图,他是怎样得到的?” 顾剑南回忆了一下,道:“曾提到是在终南山采药,于无意中在一人迹罕到的山洞中发现了五具尸体,天灵上人的藏珍图,就握在其中一个死尸手中……” 财魔截道:“原来五个孽徒,叛师灭祖,盗取了老夫秘藏的天灵宝图逃之天天,竟火拼在终南,怪不得一直都查不到他们的踪迹。” 顾剑南听得一怔,惊道:“老前辈的请求,就是指此。” 财魔道:“少侠误会了,老朽只是追述往事而已,这样的话,我只好三缄其口。” 顾剑南松了一口紧张之气,道:“晚辈致歉了,请容我洗耳恭听。” 财魔神君车强越想越不是滋味,天灵上人藏珍图原本是自己之物,被孽徒盗走,已是够伤心的了,加上顾剑南意思间还疑心他有托词贪图占有的意念,更叫他气破了肚皮,如在别人,他可以马上反目,强取过来,但对手握古剑的顾剑南,保命要紧,又不能不低头,以他在武林身份,对一个后生小子如此迁就,这份不自在是可想而知,何况还要有求于顾剑南,他思前想后,伤痛愤怒之情一起涌上心头,不自禁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顾剑南惊问道:“老前辈怎么了?” 财魔摇头道:“没有什么。” 顾剑南关切的道:“老前辈你的脸色好难看。” 财魔警醒地放松了面部的愁苦,淡笑道:“少侠,你知道!子徒的不肖,对做父母师尊的人,是何等的痛心。” 顾剑南安慰他道:“也许终南山洞中的五具尸体,不是令徒。” 财魔道:“一定是,因为只有本门才有这种武功。” 顾剑南存疑道:“这与武功有什么关系?” 财魔道:“很明显,如是别人为了争夺藏珍图,必是弱亡强存,最后胜利者便携走战利品,即令最后胜利者也已身负重伤,最低限度他也能强撑着离开现场,绝无仆倒在一起的可能,只有本门的‘玉石俱焚’和‘同归于尽’两绝招,才有这种可能。” 他继续解释道:“这两招是本门不传之秘,练来不易,施时是孤注一掷,是要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到极限。又名之‘活僵尸功’,习会此功,那怕头被断或五脏离位,或肢体不全,只要有一臂或一腿尚存,把握住咽气的一刹那,奋全力的‘玉石俱焚’或‘同归于尽’一击,勿论你功力再高也抵挡不住,必也丧命当场。” 顾剑南感叹的道:“武功之神奥,真是无奇不有。” 财魔道:“所以老朽断定是我那该死的五个逆徒。”继又道:“虽然被五个逆徒盗走藏珍图,我只是难过,却一点也不担心藏珍被盗去。” 顾剑南恍然道:“这就是老前辈所谓的‘把握有藏珍的一样东西’,莫非就是藏珍图所指的开启宝藏门户之钥?” 财魔道:“正是。”他犹恐不足补充着说:“我的记忆力是超人的,藏珍图虽被盗,凭着记忆,也就轻而易举的找到此洞。” 顾剑南道:“这么说,我们是合作了。” 财魔喜形于色的道:“老朽仍说是请求。” 顾剑南道:“公平吗?” 财魔道:“这在各人的看法,在我只是图取我之所好。” 顾剑南心存忐忑的道:“如所好相同,又将如何?” 财魔摇头道:“不会的。” 顾剑南仍不放心的道:“老前辈何妨指明?” 财魔笑道:“少侠可从老朽的浑号去想。” 顾剑南恍然道:“老前辈富甲南海,还不够吗?” 财魔道:“少侠,说句你不在意的话,穷小子才会这么想。” 顾剑南谐笑道:“穷小子常骂有钱人为富不仁,老前辈作何感想?” 财魔尴尬的道:“财帛痛人心,你将来自会知道的。” 顾剑南笑道:“晚辈不想知道。” 略顿继道:“但宝盒是盖着的,是红是黑,要看老前辈的运气了。” 财魔喜道:“少侠是同意了?” 顾剑南认可地点点头,突又想起似的问道:“将来如因救人之急或某种善行上须要老前辈解囊相助时,老前辈能否破例容晚辈之请?” 财魔允道:“老朽以能有你这么一位忘年之交为荣,只要少侠吩咐一声,老哥哥无不全力以赴,包括了残废的几根老骨头在内。” 顾剑南将右手古剑交到左手,感动地伸出右手和财魔相握,并谢道:“老哥哥,小弟这就谢过。”—— 第六章 无名·批杷·千层幻影 财魔神君车强和顾剑南这一老一少,由仇视转友善,由友善而订忘年之交,这转变实在太大了! 这中间不尽全然是起自英雄慕好汉,一半也是情势使然,更说得赤裸一点,又未常不是在为自己的荣誉地位作打算,要做非凡人,必须如此。 两人将藏珍图就地一对照,发现面前的大鼎是探取宝藏第一道门户。 由鼎的镂空处看进去,那怪蛇仍在鼎内蠕动着,且不只一条。 顾剑南已吃过鼎中怪蛇的亏,盯视着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财魔神君车强,看出他杯弓蛇影的神情,提醒道:“老弟,你踌躇什么?此刻你有古剑神兵在手,还怕个什么?”一句话提醒了顾剑南,一领剑诀,对准镂空处就刺。 可是剑抵镂空边缘,他蓦地卸劲挫肘,硬把去势顿住,改用徐缓动作,慢慢往鼎里送。 敢情古剑神兵是怪蛇的克星,它们一见到古剑神兵入鼎,蠕动随之加速,俱发出刺耳的尖锐啸声。 顾剑南手握剑柄,向鼎内高声道:“虽然你们中间之一,曾企图伤害于我,死在古剑飞斩之下,我仍既往不究,念在你们看守藏珍有功,放你们一条生路,即时隐没,让开通道,否则,古剑起处,无一幸免。” 在顾剑南下意思中,以为看守藏珍,必是通灵之物,必能懂人语。 那晓得,他这番慈悲心肠等于白费,鼎里蠕动呼啸如故。 财魔神君催促道:“老弟,你何必对牛弹琴,无毒不丈夫,干脆剑剑诛绝,正好拿它们来祭剑。” 顾剑南犹豫有顷,望向财魔道:“滥杀无辜,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再给它们一点时间,如再不闪开通路,那就视同有意为敌,再诛不迟。” 说完,转向鼎中道:“听着,我数一到十,数到十如仍未闪避,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一、二、三、四、五、……” 奇迹出现了,顾剑南刚数到五,听那啸声已远离大鼎,镂空处也看不见蠕动。 一旁的财魔神君车强,有些大惑不解,心忖道:“难道这些畜生真的通灵,我怎的一点也没有觉出?” 顾剑南面露喜色,望向财魔道:“老哥,现在该……” 财魔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尺许长似钥之物,及一束火折子,递到顾剑南手中道: “老哥子行动不便,就在鼎外护法,老弟一人前往起取藏珍哪。” 顾剑南道:“老哥不怕……” 财魔道:“别人或要考虑,你老弟,老哥子信得过。” 顾剑南喜得知己,高兴的接过藏珍之钥及一束火折子,撩开鼎盖,古剑平胸,投身大鼎以内,如投身枯井,默计约莫二丈许深,才脚踏实地。 “咚!”的一声,厚可及尺,重逾千斤的鼎盖盖上了,震的洞府隆隆回音不绝。 落身鼎底的顾剑南,眼前一黑,抬眼向上望去,才知鼎盖合上阻住了光源,心知有异,一边亮起火折子,一边高叫道:“老哥,你……” 他话未叫出,已听到财魔一阵得意的大哈哈发自鼎外。 笑声倏止,厉声道:“小子,你中计了,老实告诉你,看守藏珍的是古剑,太极图中才是藏珍之所,托你的福,取下了镇守古剑,我本应谢谢你,但仔细一想,又泊你拿古剑对付老夫,没奈何,只好让你和古剑一同安息,永远的安息,而今而后,你的雄心壮志,只好由老夫代策代行了……” 顾剑南怒吼一声,道:“老匹夫,人算不如天算,你的诡谋,不见得就能得逞。” 在他的意念中,认为古剑无坚不摧,鼎虽坚硬,也挡不住古剑的锋利。可是当他举步欲一跃而上时,却又煞住前冲之势,不独不前,反而倒退向斜升的通道。 笑声又响自鼎外,这笑声的尖酸毒辣亦如从前。 财魔止笑开腔道:“小子,你虽有古剑,亦如废铁,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没等到你冲到鼎口,已被老夫的‘一嗅断肠’送你回姥姥家了。” 原来顾剑南止步不前,是因为在火折照光下,发现鼎中充满白雾。 幸喜“通路”是路而不通,空气不对流,由鼎外压入的“一嗅断肠”全部停留在鼎中,并未向下散发,虽然也有散发之状,终不及对流的快。间不容发,顾剑南心忖:“虽不致马上死于‘一嗅断肠’,也必被稀薄的空气窒息而亡。” 可是他临危不乱,突然想到入内的怪蛇,心忖:“如内里没有通路,它们会跑到那里去了呢?” 意念电转中,身形也继续后退,退着退着,原来斜升的,忽地变成斜降。 他心中一喜,心忖:“如此蛇行升降的通道,更有助于阻止‘一嗅断肠’的散发。” 正动念间,身形已无法再退了,前行通道高不及尺,于是匍匐而行,渐行渐窄。即至只能突身,一股臭腥之气,入鼻欲呕。 他就火折打量四壁,见土质松软,形圆如烟筒,一个概念涌上心头:“这绝不是人工开掘的,一定是怪蛇自营的通路。”爬着爬着,默记方向,似乎在往回走。 蓦地眼前一亮,呈现出两条通路,光亮的一条,洞口碧波荡漾,听出有水流声,另一条漆黑似墨,不知有多深乡长,但辨别方位,正好是通向洞府。 难怪不见怪蛇踪影,敢情它们都已先一步乘碧波遁走了。 顾剑南心中暗忖:“还是乘碧波逃生?还是冒险往探洞府?逃生,凭着这柄古剑,了却一己恩仇绝无问题,但天灵上人藏在太极图里的武功秘笈和财富,岂不尽落财魔之手。财宝不足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武功秘笈,却万万不能落进这诡诈不讲信义的魔头之手,让他如虎添翼,他日为害武林江湖。” 既经权衡轻重,于是决心除魔卫道,往探洞府。 爬行没几步面前突显高阔,且有光芒自洞里射出,这光芒就像从门缝窗隙透出,弯曲前行约一箭之地,光芒愈显,发现有一巨石挡住去路,说是挡住,不如说是嵌在洞里更确切点,那光芒正是经由巨石和洞壁间的缝隙间透出的。巨石高宽厚都及丈,没有一万斤也有八千。 他抛掉火折子,把古剑插在背上,试着用手推移,却一动也不见动。 巨石自然阻不住活人,拿愚公栘山的精神,慢慢去凿它,总有一天能把它凿开,但此刻的顾剑南是不能拖时间的,要在财魔取得藏珍前赶到才济事。 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古剑,心忖:“古剑神兵,应该是无坚不摧的,我何妨牛刀小试。” 心念至此,拔剑在手,双手握剑过头,提气开声,气剑体一致,泰山压顶般,向巨石劈去。 一声裂石开碑的巨响,巨石直线裂开,中分为二。 一招得手,他喜出望外,信心大增,紧接又是几剑,劈、刺、拉齐来,不一会儿工夫,把一块巨石分裂成无数小块,辟出足够一个人通行无阻的通道。 当他越石堆而过,被眼前所见吃一大骇,呈现在面前的正是被他血剑刺瞎一目的那头巨蟒。透过巨石和洞壁缝隙的光芒,正是它那未瞑的一目所发出。 它已命如游丝,对于顾剑南的出现,就像一无所觉似的,敢情它不只是被血剑刺瞎一目,已是重伤了致命的脑部。 顾剑南目睹它发威时的凶猛和临死时的软弱,两相对照,油然心生一种莫名的感慨。叹惜地摇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调转身奔向出口。 这截洞穴并不太长,眨眼就到了洞口,此刻光亮已失,伸手不见五指,想是巨蟒已断了最后一口气,瞑目了! 顾剑南亮起火折子一打量,辨出正是和巨蟒相搏的所在,一通百通,他已了然去洞府的捷径了。 在顾剑南中计下鼎,到他已了然去洞府的捷径这段时间内,财魔神君车强一点也没有闲着。 他老谋深算,算计预谋这件事非一朝一夕,就各种不同情况都有周详的准备。 当顾剑南中计下鼎的之后,他马上发动了他属下的一群禽兽,各就岗位,分工合作起来。 管理“一嗅断肠”的,马上用喷筒由镂空处向鼎中喷射。 在喷射“一嗅断肠”的同时,另一批金丝雪猱像放路灯般,大担小桶扛着溶锡奔向鼎前,把溶锡倒入鼎的四周,四周置有特制套模,使溶锡不外溢,顷刻间,鼎被溶锡没顶,变成比鼎高大两倍的一座锡塔,这是为了要把顾剑南封死在鼎底。 人算不如天算,恁他财魔设想的如何周到,却忽略了鼎内死洞,会变成四通八达的活洞。 狡兔三窟,天性使然,怪蛇自也不会让自己窝死洞内,在财魔不知不觉中,竟让它们私下打通了通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禽兽又何尝不是一样,鼎中怪蛇若不自开通路,岂不都要死在古剑之下。 财魔亲自督工,见大鼎已被锡封死,不自禁显露出得意的微笑,喃喃自语道: “只要古剑不出世,老夫又习就了牛鼻子天灵遗留的无上神功,老夫就天下无敌,武林至尊宝座可期了。” 正当财魔喃喃自语毕,回身要起取壁悬太极图时,一个宏响的声音发自空隙道: “财魔,你已是死在眼了,还妄想武林至尊。” 这声音,财魔太熟悉了,他闻声大骇,扫目四顾,不见一个人影,愈骇,周身一阵颤抖的惊叫道:“打鬼!” 在他惊叫的同时,右数第七洞的拱门门首,忽然闪现一条人影,接话道:“老魔头,骇昏了你的头,你看小爷是人是鬼?”在话声中,古剑平胸,踏着沉重的步法,迈向财魔。 财魔哑口无言,他那像肉团的残废之驱,如同木偶被牵动着,在地面上跳动了两下,退倚在壁悬太极图之下。 敢情他至死还忘不了太极图的藏珍。 在场的金丝雪猱,见主人神色显露畏怯,也为之大惊,它们不是人类,很难从面部看出表情,但那失色之神,全显露在星光闪烁两支眼球之上,一窝风退到主人的两边,成一字排列,发出畏怯的吱吱叫声。 财魔暗忖:“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何妨让不懂人事的畜生困住他,他就是剑剑诛绝,也要一段时间,相信在这段时间内,足够从容不迫起取藏珍。”他心意既定,于是装腔作势,拔剑在手,厉声暴喝,不讲人话,用的是兽语。 顾剑南虽听不懂兽语,但由暴喝的神情间,已猜出财魔是在驱使不懂人事的畜生送死。 众雪猱在他的一声令下,齐齐勇往直前,采取包围之势,攻向顾剑南。 顾剑南在众雪猱末动之先,已有了准备,是以众雪猱有如潮涌而至,他屹立如山,一点也不为所动。 包围而至的众雪猱,都被他的定力所慑,无一敢近身相博,只远远盯视着他。 在太极图下作壁上观的财魔,不禁暗暗咋舌。 他深怕顾剑南向众雪猱点破他的阴谋,因为雪猱是通灵之物,能懂人语。 于是暴喝一声,道:“…………”话声是兽语。 顾剑南虽听不懂,他直接的体会到,必是下的攻击令,暗忖:“畜生虽是无辜,为情势所迫,不能不去掉几个,用来杀一儆百。” 顾剑南动念的同时,有少数不怕死的雪猱,在财魔的兽语令下,扑向顾剑南。 顾剑南的身形屹立如故,等扑到的几头雪猱利爪将及未及的一刻,气剑体一致,在怒吼如雷声中,脚跟离地一个大旋回,只见银虹暴长,二丈以内,尽在古剑威力圈里。 前扑的几头雪猱,不是身首异处,就是腰斩两段,另有几头在圈上的,因撤退迟了半步,被剑风扫及,缺腿断肢也有几头。 顷刻问,洞府变成屠场,血流成河,嚎唏之声,不绝于耳,活着的雪猱兽性全失,一个个蜷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雪猱瞥了一眼手中血淋淋的古剑,又看了一眼死伤遍地的雪猱,不自禁的摇头叹惜不已。 这叹惜为的是:他自己甫得古剑,就造杀孽,同时也是为了这些不能辨别是非善恶的畜生,受财魔利用做他的挡箭牌,白白牺牲生命尚不自知而惋惜! 紧接着叹息声之后,顾剑南突发惊叫:“看!”叫声中,他用剑指向财魔车强。 众雪猱闻声抬头,顺着顾剑南尖指向瞧去。 雪猱虽通灵,也只是通人话,会人意,至于人类的勾心斗角,诡诈百出,它们是不会理解的。它们顺着顾剑南的剑指看去,仍看不出个所以然。 顾剑南省悟到这点,解释道:“雪猱们,你们的主人叫你们送死,他却在那里贪得藏珍,知道吗?” 原来财魔利用众雪猱扑攻顾剑南的一瞬间,他已开启了太极图,正在搜寻藏珍。 开启太极图这行动,顾剑南一看就知道财魔的用心。可是雪猱不比人,它们除了为了生存而争夺食物,别无私欲,自然不会了解财魔偷取藏珍是罪恶,何况它们根本不懂武功秘笈、金银珠宝的可贵,在人谓为藏珍,在它们视同粪土不如。即令雪猱完全了解了顾剑南话中之意,必定暗笑人类的你争我夺,真是愚不可及。 顾剑南的这番解释,多少带有离间之意,见众雪猱对他的解释一无法应,他还以为是他的词意太深,雪猱的理解力不够。 时间不容许他细加分析,怕的是财魔得手图逃,以财魔的武功,全身而退,不难做到,你虽有古剑神兵,也把他没奈何。 顾剑南考虑及此,无暇再和众雪猱多罗唆,脚尖一点地面,一式鲤跃龙门,越雪猱的头顶而过,直取财魔。 众雪猱见顾剑南脱围而出,也开始骚动起来,可是这动,是作鸟兽散逃命的动,顷刻间逃的一头不存,留下的是横尸当场的几头死的,洞府顿成死寂。 顾剑南身在空中,俯冲而下,一招流星殒射,剑尖指向财魔的后心。 以财魔的武功,自不会没有所觉,但事实的表现,却大出顾剑南意料之外,财魔就像箭靶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是在等死。 这不寻常的表现,使顾剑南因惊诧而挫肘收腕,同时一打千斤坠,飘落地面。 在这一瞬间,顾剑南心生两种想法,一方面疑心财魔在弄鬼,不要中了他的诡计,另一方面在规戒自己,大丈夫应该光明磊落,不可做出卑鄙的偷袭。 在顾剑南飘身落地的同时,财魔神君车强回身道:“阁下为何改变主意?是否觉得偷袭太不光明?” 顾剑南扬声道:“财魔,你既知道,何必多此一问,废话少说,快快亮出你的兵刃。” 财魔皮笑肉不笑的道:“年轻人,何必急在一时,咱们静下来谈谈吧?” 顾剑南冷笑道:“谁要听你那一套谎言,今天你是死定了。” 财魔道:“可惜你失掉了机会,刚才老夫因急气攻心,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你的偷袭,现在已不想死了。” 顾剑南不耐,一领剑诀,怒吼道:“魔头,少废话,看剑。” 古剑神兵,果然与众不同,剑芒竟长出剑身达丈许,也就是说,丈许以内,可以飞剑斩人首级。 财魔曾被古剑削掉两条腿,那会不知厉害,他早在顾剑南攻到之先,已运起“千层幻影” 身法,叫顾剑南无法捉摸那一条影子是他的真身。 “千层幻影”和顾剑南学自铁伞尊者的“迷踪幻影七巧步”有异曲同功之效。 货卖与识家,顾剑南一见大骇,连攻了几招,但勿论刺、劈、扫、切、点,招招都击到空处,击空最耗体力,他已是有些疲于奔命了。 顾剑南也曾用叫骂方式,激怒对方发声,以便闻声辨向,可是财魔自从交上手,他竟连大气也不肯出一声。 他又想起,朴摩天当时面对他的“迷踪幻影七巧步”,用的是盲剑。 盲剑是集中五官的觉能于“听”。 可是他用“盲剑”紧攻几招,仍是劳而无功,只好放弃攻势,改为蓄势以待? 其时,幻影尽失,财魔那如肉团的躯体,又显现在他的眼前,且相距不过五步。面部表现,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 被戏弄得可以,顾剑南莫可如何的道:“魔头,你为什么只守不攻?” 面部仍是那种表情,财魔不慌不忙的道:“年轻人,老夫想透了,因为此刻你我已失去了死敌的意义!” 顾剑南并不十分明了话中的含意,断然道:“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小爷今天绝不放过你。” 财魔道:“年轻人,你刚才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顾剑南为之语塞。 财魔接道:“假使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顾剑南道:“你别梦想打藏珍的主意。” 财魔摇头道:“不,不,老夫的梦想早已清醒了。” 顾剑南不信的道:“你这话等于说日自西出。” 财魔道:“老夫从不打谎。”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老魔,你以为小爷是如此健忘吗?” 财魔道:“你指的是我诳不鼎取宝之事?” 顾剑南面露不屑之色,道:“亏你还能厚颜提及。” 财魔不觉颜汗,反露得意之色,道:“年轻人,你可晓得‘兵下厌诈’” “兵下厌诈”这句俗话,用在他和顾剑南之间的论交、诱骗、陷害,真是有些似是而非,顾剑南以冷哼代替了回答。 财魔继续道:“事实胜过雄辩,老夫请你见识太极图所谓的藏珍是些什么?看过后,保证阁下火气全消,不再视老夫为死敌。”声落影起,身形已到了太极图前。 瞎子耳朵特别灵,财魔这份轻功,亦非常人所及。 顾剑南也了然一个大概,闪身跟了上去。 财魔出掌虚空向壁上镌着珠宝镶成的太极图一摸,珠宝尽成粉碎,跟着碎粉洒落的同时,图上显现出竹简空花联句,两行大字: “梦幻尘寰无长物,警句天虹赠有缘。”款落天灵两字。 财魔冷笑声中,把联句念了一遍,复又出手如风,摸去联句。 竹简成粉,底层显现出一块竹简雕刻的人像图画,画面显现出一名武士面镜而立,镜里反射出武士的影子,这影子和武士的衣着身形完全一样。 既是影子当然一样,这不是废话。 不,奇就奇在面部的表情不一样,镜外人一脸凶恶,手执宝剑,刺进镜里人影的心窝,镜里人影赤手空拳,仰首望天,既未挣扎,也未见反抗,呈现出舍身取义的神情。 警句分列两边,在镜外武士身旁写的是:“誓不两立。” 在镜中人影旁写的是:“愿上苍怜悯他,他所作的,他不知道。” 财魔问向顾剑南,道:“阁下总算不虚此行,而老夫……” 说至此,他已忍不住心中的愤怒,煞住未尽之言,泄愤似的,对准警句猛地推出一掌,应掌轰隆一声巨震,沙石齐飞,洞壁呈现出宽及桌面,深可三尺的一个大洞。 顾剑南看见警句,心灵大受感动,精神集中在沉思里,财魔之言半句也没有听进,一声巨响才把他拉回现实。他虽深深不满财魔泄愤之举,却用规劝的口吻道:“车老前辈这样做,不觉太过份了吗?” 财魔见称他老前辈,也跟着改口道:“顾少侠不明内情,当然要责怪老朽不该毁人遗墨,何况这人又是天下武林江湖所崇拜的天灵上人。”略顿又道:“你当然要抬举他,但老夫可恨透了他。” 顾剑南追问道:“听车老前辈的话中之意,敢情你和天灵上人有什么渊源?” “说来话长。”财魔一指石阶上蒲团道:“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顾剑南只得坐下,古剑仍平胸,以防万一。 财魔落座后,沉思不语,似在整理思绪,有顷,追述道:“记得,是老夫接掌紫府宫的那年春天,在一个浓雾的早晨,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疯疯颠颠,不理门下人的拦阻,硬闯进到我的寝宫……” 顾剑南截道:“能闯老前辈的紫府宫,此老一定大有来头。” 财魔颔道:“顾少侠想的不错,老朽一直认为他就是天灵上人,可是老人自报名号是‘无名叟’。” 顾剑南惑然道:“老前辈所谓‘一直认为’,这话里一定大有文章。” 财魔道:“那自称无名叟的老人,长相面貌不像天灵上人,可是他以物易物,给我的却是天灵上人所有的东西,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事后才获得证明。” 顾剑南更觉满头雾水,欲从互换之物上找出答案,问道:“且不知所易者何物?” 财魔道:“我方是枇杷三枚……” 顾剑南截道:“老前辈说笑了,枇杷三枚,能值几何?” 财魔讶道:“难道顾少侠没听说过,南海之宝,千年朱枇杷?” 顾剑南脸一红,道:“老前辈为何不早说,‘枇杷’和‘千年朱批杷’,是大有区别的。”略顿道:“不知老人想以何珍贵之物相易?” 财魔道:“就是你少侠得到的那张藏珍图。” 顾剑南剑眉一扬,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兜圈儿证明藏珍应该属于你,可是做人不能说一次谎言,你有谎言在先,再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 财魔不以为然的道:“老朽未说一句谎言,想把你埋葬鼎底,只是利欲动念,这动念是发自人类先天的贪心所促使的,说谎的是那自称‘无名叟’的老人。” 略顿又道:“请少侠设身处地想想,老朽为什么要说谎言,为的是藏珍?藏珍却一无所有,只是空谈不切实际的几句联语而已,为的是古剑吗?神兵有主,老朽碰都不敢碰它,避之犹恐不及。我为什么要说谎?” 顾剑南道:“那你提这些往事,用意安在?” 财魔道:“对朋友有了亏欠,想求得你少侠的谅解,重修旧好?” 这真是个古怪的大魔头,人怪性情也怪,时晴时雨,让人无法捉摸。 顾剑南暗忖:“既然他有意重修旧奸,我何不顺水推舟,树敌总不是好事,花好要绿叶扶衬,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于是和颜道:“君子不念旧恶,老前辈,我们一同忘掉过去的不快吧!” 就在这和谐的气氛中,老哥老弟畅谈到天明,才分手各奔前程—— 第七章 无底·鬼门·两袖清风 山陕交界处的风陵渡,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日天没亮就有人喊着要过渡,船夫们为了生活,也只好提早工作。 由天不亮摆渡起,忙个不停,到了晌午,过渡的人潮还未见减少,有一个奇怪现象,西渡陕西的,都是清一色的道人,且听其谈话声音,都不是本地口音。 一个个俱是身手矫健,且都带有随身兵刃,一看就知是武林中人。 干船夫这一行的,吃江湖饭,心中雪亮,奇怪在心里,不敢多嘴,怕惹火烧身。 可是,手上干活,耳朵却没闲着,由道人言谈中,听出来自武当,去处是岭南的金缕宫。 这季节正黄河水涨的时候,水流湍急,河面也宽,摆渡是十分吃力的事。 赶着把这批道人渡完了,也该是歇工收渡的时候了,忽地由岸上奔来一个肩背草席卷的年轻乞丐,停步渡口,向船夫们一抱拳道:“喂!船哥们,在下要过渡。”说着不等船夫打扶手,一跃上了渡船。 “朋友,该是收渡的时候了。”其中一船夫打量了年轻乞丐一眼,带着瞧不起的口吻道: “明天请早。” 年轻乞丐也跟着船夫打量的眼神,低头瞧了自己那一身百结油秽腥臭难闻的衣着,尴尬的道:“在下赶着要过河,渡资照付,一文也不会少的。” 那船夫咆哮道:“喂,穷要饭的,别臭美,快下去……” 船尾传来喝止声,道:“张二麻子,不得无礼,快取锚。” “取锚”的一声命下,众船夫都各奔岗位。 不独张二麻子摸不着头脑,就是其余的船夫,也觉奇怪,“老大”再好,也不会不讲价钱,就为一个臭乞丐效劳,何况又是收渡的时间。 年轻乞丐也同样有些丈二金钢,看看号令“取锚”的“船老大”,面生得很,既然素昧生平,何以如此优遇,本想上前攀谈几句,又看“船老大”正忙着,且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心中动了疑,暗忖:“难道上了黑船,他们存了谋财害命之心,……不,不可能,一个穷乞丐,有什么值得他们转念头,要不就是……” 正动念间,忽地瞥见一单帆小舟顺流而下,对准自己渡船直冲而至,船头大八字站立一个手持打狗棒的老乞丐,银髯飘飘白发蓬飞,一看就知此老在丐帮身份不低。 年轻乞丐一见是同行,忐忑之心放下不少,但来意不明,仍作应变准备,把背在肩头的草席卷解下,夹在左腋,敢情草席卷内藏有兵刃之属。 小船靠大舱,老乞丐跃登大船,向船老大一拱手道:“有劳了。” 说着递过一个小银包,道:“大家辛苦了,买杯酒喝。” 船老大推辞,却又接受了,道:“这怎么好意思,您老的事,小的们应该效劳!” 这样子身份悬殊,老乞丐不理会船老大的话,迳奔向坐在一角的年轻乞丐。 老乞丐避过了众船夫的视线,一撩袍角,露出了一行大字。 “为了掩人耳目,请顾少侠暂受点委屈。” 在撩袍角的同时,扬声道:“小子,胆子真不小,偷了帮主的法衣,竟敢穿在身上逃跑,你知错吗?” 年轻乞丐正是顾剑南,在途中跟穷神萧无换穿衣着,一直都没有机会换过来。 他和财魔神君车强在天灵洞府分手后,急着赶往鸳鸯谷和鬼医公孙输、穷神萧无会合,并当面向祈叔婶血屠人魔祈白、苦海离乱人靳素素,请示机宜,无暇更衣,也正好利用一身乞丐装束,把面部稍加伪装掩人耳目。 正因为如此,才给丐帮辨认的机会,帮主的法衣,等于皇帝的龙袍,帮里人一看便知。 听老乞丐用话指点,顾剑南才恍然大悟,于是将计就计的应道:“属下知罪,愿受帮规制裁。” 老乞丐虎威大发,吼道:“来人哪!” 随后上来恭立在老乞丐身后的两名中年乞丐,同声应了一声“是!”,欺身到顾剑南的两旁,虎视以待。 “把这小子给架回船上去。” 小船如箭离了渡船,回程是逆风,速度反而有增无减,坐在舱里的顾剑南,笑向把舵操舟的老乞丐道:“前辈好深厚的内力呀!” 老乞丐道:“班门弄斧,见笑了,这是为了及早脱离险境,不得已而为,请顾少侠不要误会才好。” 顾剑南道:“在下言出腑肺,请前辈不要多心。” 略顿又道:“还未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老乞丐道:“老朽赵东明忝为丐帮华阴分坛堂主,江湖上朋友谬赞,送老朽浑号‘一袖风’。” 顾剑南道:“原来您就是轻功卓绝,闻名江湖的一袖风赵老前辈,失敬了。” 一袖风赵东明道:“顾少侠谬赞了,老朽这浑号一袖风的寓意是清风两袖,和敝帮主的浑号穷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剑南道:“做人难得两袖清风,人人两袖清风,岂不天下太平,若不是前辈提醒,在下险些忽略了‘一袖风’双关之意,不过前辈还比不了穷神。” 一袖风赵东明接口道:“那是理所当然。” 顾剑南道:“前辈会错了我的意思。在下是说两袖您还少了一袖,其穷自然比贵帮主还差很大的一段距离。” 语意诙谐,一袖风听了捧腹大笑不止。 说笑间,小船已远去渡船里许。 时已近黄昏,赵东明抬眼四下一打量,河中别无船只,远眺两岸亦无动静,这才迅捷地一转舵,将小船驶进河西岸一小岔港的芦苇丛中。 顾剑南虽知一袖风赵东明对他绝无恶意,但一直未向赵东明询问接他下渡船的用意,此刻把船藏进芦苇,行动有点近乎诡祟,正想发问,蓦听到不远处传来击掌之声。 三响以后又再两响,间断的击了三次。 这无疑是连络信号,顾剑南正想发问,却听到—袖风—边用掌击回复信号,一边低声道: “是敝帮主他们来了,约定的地点就在这岸边。” 顾剑南一听说是穷神萧无,心里大动疑惑,心忖:“穷神萧无去了鸳鸯谷,再快来回也得四日行程,分手不到一昼夜,怎么可能?” 忍不住正要发问,蓦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赵堂主!” 赵东明应道:“属下在。”将船划向发声方向。 顾剑南忍不住,也出了声:“穷神老前辈……” 穷神截口道:“禁声。”就在这对答的瞬间,小船已拨开芦苇,靠上了岸。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了声:“走!” 黑暗中,几条人影由河岸电闪星移下船,消失在山径小路之中。 穷神萧无不是带着铁伞,扮成顾剑南,由天灵洞府突围而出吗?并相约在血屠人魔祈白夫妇的鸳鸯谷相会,怎会出现在这芦苇河岸,这其间另有一段原委。 那天傍晚,祈白夫妇解了顾剑南被毒神龙雨山谷之困后,并未返回鸳鸯谷,一直都守候在天灵洞府附近静观变化。 当穷神萧无假扮顾剑南突围而出时,祈白夫妇才认为是抢救的时候了。 祈白夫妇也未认出是穷神萧无李代桃僵,怕的六大掌门穷追不舍,一个顾剑南怎样也敌不过六大掌门的联手。 这两位武林奇人,轻功已是来去无踪,直到抢在前面,这才发觉是穷神萧无。 于是将计就计,在山头布下铁伞疑阵,想不到这疑阵竟激起六大门派的内讧,因玄清道人的割袍断交,瓦解了所向无敌的武林十字军。 苦海离乱人不独武功超绝,且精通文王神卦,根据穷神萧无口述顾剑南在天灵洞府所作的决定,代卜一卦,断出有惊无险,且有奇遇。 由卦面兴起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之叹。 卦面显示出的奇遇,自然指的是天灵上人的藏珍,这是喜。 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今而后,怕不整个武林江湖黑白两道都要以他为敌,她怎能不为这羽毛未丰的顾剑南感到畏惧。 在这种众矢之的情况下,顾剑南要想脱颖而出,必需要好好练习一番。 本乎此,祈白夫妇站在世交情谊对这后之秀的顾剑南,不能不以监护人自居。 于是作一通盘策划,授意穷神萧无,照计而行。 这就是穷神萧无突然出现在芦苇河岸的来龙去脉。 顾剑南、“穷神”萧无、“一袖风”赵东明,及丐帮另外两位堂主等一行,乘黑夜离了芦苇河岸,马不停蹄奔行了一夜,黎明时,抵达一处幽谷。 顾剑南藉着东升的红日,抬目远眺,四下一打量,不禁喃喃道:“这山岭对我并不陌生,怎地一时想不起?” 穷神萧无接口道:“少侠,你来过?” 顾剑南不答反问道:“萧老前辈,此山何名?” 萧无一指谷底云烟缥渺处,道:“苦海离乱人靳仙子图示所指,此地叫做岭南‘无底谷’。” 说着,一脚踢动身旁一块百来斤卵石,滚落谷底,意思是要由声音证明给顾剑南看,是否真的无底。 云烟缥渺,看不出卵石滚落之势,确如其名,久久了无回音。 顾剑南却无心注意这些,精神一振,道:“岭南!难怪我不觉陌生。” 说着用手一指前路道:“想起来了,由那条路,左弯,翻过两座山头,有一家农村,再前行,就属岭南幽客朴摩天的金缕宫禁区了。” 萧无应道:“少侠讲的一点也不错,我们昨夜要不是绕道避过金缕宫,正寅就抵达这‘无底谷’了。” 一提到金缕宫,顾剑南满腔仇恨怒火,顿时涌上心头,梅冷雪的丽影也一同浮现脑际,听说要绕道避过金缕宫,怒火更添…… 想必自觉言之过份,把未完之话给顿住了。 站在穷神身旁,有两个身穿百结的,中年的一个瘦削似竹杆,年少的一个矮小像皮猴。 瘦削的一个,接口道:“少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事,不容稍缓。” 这讲话的,是丐帮长安分坛堂主,姓孙名不,江湖浑号“不满升”,打狗棒在他手里,不亚孙行者之精棍棒,是穷神萧无左右手之一。 “保驾”不后人,皮猴也接上腔了:“投鼠忌器,少侠,你不想想,梅姑娘还在朴摩天手里呢!” 勿怪说,江湖中耳目最灵的是穷家帮,连别人儿女之私的事,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皮猴姓钱名乏,浑号“乌玄锥”,巧使一对似判官笔非判官笔的乌锥,既可当近战兵刃,又可当暗器使用,还兼长“妙手空不回”,深得穷神器重,官居陕北延安分坛堂主。 顾剑南一听提到梅冷雪,说对了他的心病,白净的面颊,顿成关羽,期期艾艾,半天回不上话。 一直一声不响的“一袖风”赵东明,也接上了腔:“帮主,时候不早了,靳仙子他们一定等很久了!” 一语提醒了穷神,应了一声“对!”,转向顾剑南道:“少……侠……” 这声音,听来不大对劲,是毒发的现象。 顾剑南急忙提醒道:“萧老前辈,该服药了。” 穷神摇摇头,向顾剑南递了个眼色,在挪动脚步的同时,用手示意,叫属下的三位堂主走头。 顾剑南满头雾水,未便追问,举足和穷神走个肩并肩。 穷神俟属下三位堂主走头拉了一段距离,这才边掏出药瓶吞服,边低语道:“一帮之主,被栽的如此之惨,怎好意思当着手下人的面服药。” 顾剑南茅塞顿开的陪笑道:“真对不起,是晚辈担心老前辈的健康,疏于检点,不知贵属下有否看出?” 穷神苦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要紧,人总是顾虑面子问题,明知无此必要,偏要这样做。” 前路渐行渐窄,仅可容一人通行,左是千仞悬崖,右是云烟缥渺的“无底谷”,谷面宽逾十丈,即使俱有绝顶轻功,也难飞渡。 顾剑南抬目前望,见距离一箭之地,有一天然崖洞,顶端横匾模糊不清,隐约可辨是什么关等字样。 前行的三位堂主,已停步在崖洞口相候,其中一位堂主扬声向尾随在后的穷神请示道: “请示帮主,要不要穿洞而过。” 穷神说道:“大概你们都不想活了。”应对间,已到了崖洞口。 顾剑南这才看清,是骷髅骨架叠而成的“鬼门关”三字,可能因年代已久,笔划有些歪斜,不易辨认。注目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有多厚多深。 穷神用手一指右边云烟缥渺斤谷面,道:“请三位堂主随着我的手儿瞧。” 三位堂主依言注视帮主手指处,俨然是瞩目惊心的激旋涡。 穷神接道:“那激旋涡处,就是无底谷的进口处,千万留意,俯冲而下时,要对准那激旋涡,不得差错分毫,如有差错,准是葬身谷底,连尸体都找不到。这就开始吧,一个一个下。”他说来轻松,三位堂主骇的脸色铁青。 资深的一袖风赵东明说话了:“帮主,投进激旋涡以后……” 穷神会意的道:“投进激旋涡以后,就听其自然,千万不要挣扎,免生差误。” 生死关头,谁人不怕,瘦削像竹竿的“不满升”孙不孙堂主也接上腔:“帮主,死前的挣扎,当事者是没法控制得了自己的。” 穷神不悦的道:“孙堂主,你以为本帮主是叫你们去送死?” 孙不心里说是的,可是在帮主面前又不敢放肆,只是期期艾艾的答不上话。 以小卖小,“乌玄锥”钱乏硬项一句道:“帮主叫我们死,我们不敢不死。” 穷神不以为然,扫视了三人一眼,不胜感慨的道:“唉!难怪本帮日渐衰微,我帮主都不能取信于下属,别的就更谈不上了。” 在三位堂主同声恭应“属下不敢!”的同时,顾剑南言调解道:“萧老前辈,容晚辈说一句,那是您多心,旁观者清,难得有像诸位这样一条心的,尤其是为了我顾剑南而冒险犯难,大恩不言报,铭记在心!” 萧帮主以下,同声应了声:“少侠言重了!” 穷神萧无见风转舵,道:“三位堂主安心前往,这激旋涡看起来十分可怕,但靳仙子交代过,安如磐石,乘激旋涡而下,正好进入‘地垩宫’。” “地垩宫!”顾剑南深觉宫名之奇,复述了一遍:“好奇怪的名字!既称宫,一定有位宫主,萧老前辈,宫主可是……” 穷神截道:“创始的宫主何人,老朽见闻浅薄,没听说过,至于现在的宫主,那就轮到你顾少侠了。” 顾剑南领悟的道:“祈叔婶对我顾剑南真是恩同再造。”略顿道:“晚辈急着拜候祈叔婶,老前辈,让我走头吧!”说罢,作势要投身激旋涡之中。 穷神欺身拦阻道:“靳仙子嘱咐,要老朽带同少侠走正门。” 在穷神拦阻顾剑南的同时,三位堂主鱼贯投身旋涡而去。 “正门!在那里?难道指的是面前这‘鬼门关’”顾剑南心里这么想,口里却没说话,眉宇间带一种诧异的神情,望向洞口。 穷神会意的点头道:“正是此门。”略顿附加解释道:“鬼门关是旧名,少侠如认为不合适,以后可更新名。” 顾剑南道:“历史陈迹,还是保留的好。” 略顿道:“如晚辈猜的不错,这所谓正门必有玄机。” 穷神颔首道:“少侠聪慧过人,一猜就中,老朽承靳仙子看得起,很荣幸能和你少侠共享这机密。”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块并不怎么打眼的铜牌。 顾剑南只是抢眼一瞥,并未看清铜牌上刻划什么。 “少侠请注意,这铜牌投进‘鬼门关’后,看洞里会起什么变化。” 穷神说着扬手正要掷出铜牌。 顾剑南出声阻止道:“且慢!” 穷神顿住,顾剑南接道:“晚辈虽然未看到这机密,可以猜想到这铜牌定是一种信物,凭此信物,可以通行无阻,但是我更希望知道,没有持信物,会受到何等的阻碍,符合这‘鬼门关’定名的真意。” 穷神道:“聪明人都好推敲连想,既然少侠问到,老朽就把我所知道的见告。” 顾剑南接口道:“老前辈是说,还是更多的机密,您还不知道?” 穷神颔首道:“猜想是的,但这是应该的,如果人人知道,就不算机密,比方说,敝属下三位堂主吧,能让他们知道的机密,仅及激旋涡止。” 顾剑南恭应道:“老前辈的看法很正确,不过,晚辈真如老前辈所云,担负起‘地垩宫’重担时,就无机密可言了。” 穷神满带笑容的道:“能得少侠如此知遇知己,老朽愿效驱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些话,虽然出自感情,但多少也有互相为用的作用在里面。 此刻的顾剑南,已非吴下隔蒙,已是雄心万丈,他时时都在收买人心,像穷神萧无这样的顶尖高手,又是一帮之主,当然是他争取的对象。 穷神萧无饱受金缕宫的欺凌,欲振无力,对一个得到天灵上人藏珍,武林至尊可期的人,自是他投靠的最好对象。 穷神之言也特过份,顾剑南有些挂不住,谦道:“老前辈快别折煞晚辈,不论如何,剑南应对老前辈执父执礼。” 转过话题,一指洞口道:“洞中机密,晚辈仍愿听听老前辈的所知。” 穷神指了指东升的红日,道:“真是凑巧得很,一天之中,只有这一刹那,洞中才透进些许阳光,给我解说不少方便,余时,就一点也看不见,要解说,不知要多费多少唇舌。” 略顿,指向洞里道:“少侠请看,这洞里地面,看上去和天然地面没有两样,但无一寸地面,没有机关消息,脚一踏上,就必触动消息,但显现出的机关种类很多,总括一句,凡陷入者等于进了鬼门关,绝无生还之理。” 顾剑南追问道:“老前辈可曾见过,是些什么样子的机关?” 穷神摇头道:“没见过,只是听靳仙子告诫过,不可乱闯,必丧身。” 一扬手中信物铜牌道:“靳仙子赐给信物时,曾叮嘱说:这信物相当于萧太后的金皮令箭,若不出示此信物,谁也不能平安渡过这鬼门关,但只有一个例外。” 顾剑南截道:“怎样才算例外?” 穷神道:“在诱敌入壳时。” 顾剑南面带疑惑,不甚了然。 穷神看出顾剑南的心意,继续解释道:“这里所指的敌人,自是值得—诱的顶尖高手,诱者也必须俱有深厚的内力和绝顶轻功,要能一跃,不,一次平射出两丈,且不多不少。” 说罢,一指洞里深处,道:“少侠可看见洞底顶端有垂下一根铁链?” 顾剑南极目望向洞里深处,果见两丈处下垂一根铁链,藉着正射透进阳光,隐约可辨。 于是应声道:“看见了,果然两丈,不多不少……奇怪!一会儿工夫,已经不见了。” 穷神接口道:“那不是铁链不见了,是太阳升高,不再正射,所以看不见了。” 不待穷神把话说完,顾剑南已省悟这道理,脸上一红,道:“晚辈好笨。” 略顿道:“老前辈说诱者要一次平射出两丈,就是指的要抓住那铁链!依晚辈看,仅及两丈的内力轻功,还嫌不够,必须超出这数字才成。” 穷神一拍顾剑南的肩头道:“像少侠这样闻一知十的头脑,还说是笨,那天下再也找不出一个聪敏人了。”哈哈一笑,又道:“少侠说是必须超出两丈这数字才成,是不是认为游刃有余,施展起来,才不会有失?” 顾剑南颔首道:“老前辈推断的很对,但除此还有一点理由。” 穷神一怔,道:“但不知是那一点?” 顾剑南道:“老前辈请想想,既是诱敌,必和敌者缠斗穷泡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和路程,体力多少要消耗一部份,在这种情况下施为,功力能不打折扣?” 穷神连连点头道:“对,对,少侠心细如发,非常人所及。” 顾剑南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有时也笨得可以,像刚才不是连因日光偏移转暗,也想不起吗?” 穷神赞许道:“一般年轻人,少年得志,都是眼高于顶,很难做到像少侠这样的虚怀若谷,真是难得!” 顾剑南调侃的道:“老前辈请别再抬举了,抬得高摔得重,晚辈可吃不消了。” 一顿,转过话题道:“抓到了铁链以后,该怎么办?” 穷神道:“记住,脚不要沾地。” 顾剑南接口道:“沾地就触动了机关消息,诱敌不成,反先敌一步进了鬼门关,死是活该,不该泄露了机关秘密,是不?” 穷神颔首道:“少侠讲的很对。” 顾剑南接口道:“必有后文?” 穷神道:“铁链一动,地垩宫里就知道怎么回事,马上作两项必要处置,少侠,你猜猜看,是那两项?” 顾剑南不假思索的道:“第一项,接应诱敌的功臣,擒拿坠进陷阱的俘虏。” 穷神接口道:“你只讲对一半,不是擒拿,是替俘虏收尸。” 顾剑南叹息一声道:“这未免太过残忍了!其实,拿住活口,不是更有利吗?” 穷神道:“老朽也有同感。” 顾剑南追问道:“但不知这项处置是什么?” 穷神道:“万一遇到来敌机警,不落入圈套,那就用另外一套对付的办法。” 穷神说至此顿住了。 顾剑南追问道:“是什么办法?” 穷神道:“这就非我所能知的了,总之,有去无回,是死定了的。” 顾剑南摇头叹息道:“晚辈希望这一切已成过去,今后的‘地垩宫’,不再是嗜杀的屠宰场。” 穷神道:“但愿如此,时候不早了,该进宫去吧!” 顾剑南点头道:“就依老前辈。” 穷神扬起手中铜牌,对准洞里投去。 不一瞬,在吱吱嚓嚓声中,洞底自动下陷,分向两边裂开,霞光自洞底上射,照耀如同白昼。 穷神用手作肃客状道:“少侠请。” 在互谦之下,两人飘落个并肩,飘落的同时,耳际又响起一阵吱吱嚓嚓的响声,响声中洞底复合,回归原状—— 第八章 生聚·转机·卧薪尝胆 顾剑南在飘落的同时,已看清脚下是一间宽广到一眼没法尽收眼底的地洞,楼台亭阁,花圃鱼池,应有尽有,所不同处,只是抬头看不到青天,难免有穴居的感觉。触目尽是一色的银白,那霞光是壁间镶嵌的各色宝珠所反射而出的,不由心忖:“想不到像这样洁白如玉、一尘不染的‘地垩宫’,竟是个杀人的屠宰场!” 在这一转念间,身形已落实地面。 穷神手指前道:“穿过花圃,翻过那座假山,隐约可见三座石屋,此刻靳仙子伉俪、鬼医公孙输……等诸位奇人,想必已会齐在正中之屋,正等候会见少侠。” 声落,两人同时挪动身形,向前道奔去。 顾剑南在奔向靳仙子居留石屋的途中,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顿涌心头,心忖: “‘地垩宫’除了‘鬼门关’,找不出第二条通路,且这条惟一的通路,一直是封闭的,适才我与穷神落进时,开启只是刹那,马上就封死了,如此,这洞里那来的空气,人在里面岂不要闷死。还有,这‘地垩宫’不见有光源,也不见燃灯烛,何以壁嵌珠宝,仍能反射霞光。”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种求知欲促使他猛然间煞住前冲之势,喊住穷神请教道: “萧老前辈,‘地垩宫’中,除了‘鬼门关’,可还有另一条更秘密的通道?或是天窗之属?” 穷神被他这煞住前往之势,突如其来提出的问题,给楞住了,半晌才道:“据老朽所知,别无第二条通道,也无天窗。” 顾剑南追问道:“那为什么你我一点也不觉气闷?” 穷神道:“少侠你自己的感觉只有你自己知道,至于老朽,刚才在洞外已服过解毒药,此刻精神百倍,一点也不觉气闷。” 不知穷神是会错了意思,还是故装不懂,所以答非所问。 顾剑南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鬼门关’的进出口既已封死,如无第二处开启的通道或天窗,等于把活人盖在棺材里,那不闷死才怪。” 穷神道:“‘地垩宫’这么大,可容纳万人,棺材小得只是容一人躺着,怎可相提并论,再说,人是活的,不也可以定期开启‘鬼门关’,换进一些新鲜空气吗?” 这一篇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听的顾剑南哭笑不得,于是改变一个方式问道:“老前辈所推断的不无道理,不过还有一个不可能。” 穷神追问道:“那个不可能?” 顾剑南不答反问道:“请问老前辈,宝珠本身会不会发光?” 穷神想了想道:“不会。” 顾剑南道:“老前辈,这就是晚辈所谓‘还有一个不可能’,如要可能,这‘地垩宫’,必有一处接受外来光线的所在……” 穷神未等顾剑南把话讲完,截住高叫道:“有!有,不是少侠提起,老朽差点忘了,不错,只有一处只能进不能出的洞,想必空气和光线都是由那处透入‘地垩宫’的。” 证实了自己的看法,顾剑南兴奋无比的道:“在那里?” 穷神回过身用手一指道:“靠近我们落进的所在右手不远处,少侠可看见悬空有两颗宝珠,反射的霞光,较一般的强过数倍。” 顾剑南应道:“看见了,看上去那两颗宝珠的背影颜色,和它处的白色背影,稍有不同,白中带灰,好像云彩,还在不停的滚动,不过,在万道霞光辉映下,若不留神细看,很难辨出。” 穷神道:“相距十丈开外,少侠能观察的一点不差,则见少侠的内力修为,已超过老朽太多,老朽看去,只是一片模糊。” 顾剑南谦道:“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只是视力特强,这是由于第一次在天灵洞府,被怪蛇出鼎突袭,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拿出吃奶的力气,吸食了怪蛇的血液后,就觉从此视力大增,较之老前辈,就不可以道里计。” 穷神道:“少侠特谦了。”略顿道:“在此已经耽了大半天,靳仙子等怕已等的不耐烦,该进去了。” 顾剑南道:“来都来了,何必急在这一会儿工夫,晚辈很想走近前去,看看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洞,开开眼界,不知老前辈容许否?” 这是客套,他是未来的“地垩宫”宫主,前程未可限量,穷神大不了做他的左丞右相,能不听他的吗? 穷神只好点头认可道:“少侠要看,老朽奉陪。” 十丈距离,在他两人,只是眨眼就到。 顾剑南几次想探头望向洞里,都被强烈的霞光刺的没法睁开眼睛,于是退回身,问向身旁的穷神道:“晚辈已看出,强光是发自洞腰悬挂的两颗鹅蛋大小的明珠,老前辈,可知道这两颗宝珠何名?” 穷神道:“听说,一是避水珠,一是镇风珠,悬挂在洞腰,就可以镇住不使洞外的旋风进入洞里,也就是说不使无底谷内的旋风浊气侵入‘地垩宫’,藉着荡激旋风的吸引,可以抽换‘地垩宫’的不洁空气……” “帮主,快救救我们吧!”叫声出自洞里。 这声震耳欲聋的狂叫,打断了穷神未完之言。 顾剑南蓦听一怔,道:“是赵堂主赵东明前辈呀!” 穷神若无其事的淡应道:“正是敝属三位堂主。” 接着扬声向洞里道:“委屈你们一时,未奉靳仙子的命,谁也不能乱动消息开关,我这就去请示,别急,再忍耐盏茶时分。” “我等遵令!”这回话的是堂主钱乏。 顾剑南心中盘算:“他三人乘旋涡进‘地垩宫’已是早我们一步,我为了解各种秘密,差不多延误了顿饭时间,难怪萧老前辈一再催我快去叩见祈叔婶,这中间还附带关系着释出三位堂主的问题,他为什么不早说。” 意念电转中,一拉穷神的衣袖道:“走,这就去。” 一眨眼工夫,已奔回到原来停步处的假山石后。 这次停步不前的却是穷神,喊住顾剑南道:“少侠,停停。” 顾剑南止步回头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穷神道:“此去是有体面的地方,你我该互相换回服饰,回复本来真面目了!” 说着,避到假山石后一死角的地方,开始宽衣解带,脱回顾剑南的服装。 顾剑南也只好依着如法泡制,并卸除面部的伪装。 两相交换完毕,举步前奔时,穷神玩笑的道:“少侠,财宝忘掉一点给老朽买黄酒没关系,可别忘了你出生入死得到的天灵上人武功秘笈,对靳仙子等没法交代。” 穷神说之无心,顾剑南听之有意,把一腔喜悦变为乌有,面色铁青,脚下如钉踌躇不前。 并行的穷神,深感诧异,也只好陪着顾剑南停下来,见他愁苦的样儿,关心的道:“少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顾剑南眉深锁,陷入沉思,见问,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穷神想到一边去了,沉声道:“难道少侠对老朽还信不过?” 顾剑南的踌躇不前,让穷神疑心是不信任自己,这误会太大了,不能不说明,于是他轻叹了一声,道:“老前辈想已告诉我祈叔婶,有关天灵洞府的详情了?” 穷神颔首道:“这是喜讯,当然要说。” 顾剑南又轻叹了一声道:“诸位老前辈都对晚辈如此期望之深,祈叔婶还为我安排了‘地垩宫’,作为‘生聚’之所,我将何言答对!” 穷神不太了然他话中之意,因不见他带有金银财宝之属,传说中除了武功秘笈,还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遂误想到这方面,安慰道:“财帛乃身外之物,你我武林江湖中人,讲的是轻财仗义,你祈叔婶一定不会在乎的,大家重视的是天灵上人的武功秘笈。” 顾剑南又是一声叹息,道:“秘笈、藏宝,晚辈一样也没有得到。” 穷神大吃一惊,望向顾剑南肩背古剑,道:“小侠夺得太极图上的古剑,还斗不过那财魔车强吗?” 顾剑南道:“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他把经过情形,摘要叙述一遍,总结道:“玄妙已极,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请保守机密,不可向任何人泄漏。” 穷神肯定而诚恳的道:“少侠相信得过老朽,老朽怎会不识抬举泄漏出去,请放一百二十个心,不过,这段经过如是别人转述,老朽难免生疑,但出自你少侠之口,老朽半点不疑,相信靳仙子等人也会深信不疑的。” 顾剑南道:“那为什么?” 穷神道:“自靳仙子以下,连老朽也算在内,那个不是老江湖,识人多多,既然群策群力,大力支持你少侠,如仍怀疑少侠不实,岂不是自认瞎了眼睛。” 略顿继续道:“事在人为,何况少侠已得铁伞尊者的真传,靳仙子与铁伞尊者是师兄妹,她必不遗余力的从旁指导你,假以时日,不难炉火纯青,傲视武林第一高手,舍你不作第二人想,少侠,你何愁之有。” 说至此一拍顾剑南肩头,道:“走,壮胆子前去,说句少侠不多心的话,必要时,老朽愿担保少侠的人格。” 顾剑南沉声道:“老前辈的一番爱护之意,晚辈不敢领受,一人作事一人当,岂可连累别人!” 穷神一竖大姆指道:“好,英雄本色。” 说罢,带动顾剑南身形,翻过假山,迳奔石屋。 应门童子,识得穷神,迎上前躬身道:“萧老前辈,家主候驾多时了。” 电目一扫顾剑南道:“这位想必是……” 顾剑南接口道:“在下顾剑南。” 应门童子说一声:“请!”,走在前面带路。 应门启处,触目即见厅的正中有四人围坐圆形石桌奕棋,四人是祈白夫妇、鬼医公孙输和剑圣梅花上人。 剑圣梅花上人的出现,大出顾剑南意料之外,心忖:“老人不是被朴摩天暗算,已经陷入魔掌吗?那么梅冷雪呢?” 一连串的问题,涌现脑海,他一边和穷神并肩迈向奕棋石桌,一边在盘算答案。 顾剑南和穷神的来到,打断了几位奇人的棋兴,不约而同转过头一齐望向顾剑南,好像同来的穷神并不存在似的,可是四个人的表情是四个模样。 苦海离乱人,表现出难以捉摸的感情,充分表现出女性矜持的特性。在四人中只有苦海离乱人最为年轻,加之她的驻颜有术,看上去还是青春少女。 若论武功辈份,她和梅花上人齐名,加之这次的邀约,她还是主持者,唯有矜持将喜怒不形于词色,才是最合适又恰到好处的态度。 血屠人魔祈白和血手天魔顾明远,合称宇内双魔,他看顾剑南有如严父之于子,在心里,装成不外露。 鬼医公孙输,因女儿玲玲的缘故,早在天灵洞府已把顾剑南视同他的乘龙快婿,他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唯独梅花上人怒目相向,厉声道:“我道顾剑南是谁,原来是这小子。” 这话无疑是对祈白夫妇和鬼医而发的。 雾水当头灌下,顾剑南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发问辩驳的时候,他得先按礼数,一一叩见请过安以后再说。 苦海离乱人以柔克刚,杏目微抬,淡淡一笑,接口道:“梅仁兄请暂息雷霆,如真错在剑南,我会秉公而断的……” 说话间,顾剑南已行到五步以内,拜倒在地道:“小侄拜候叔婶金安!” 苦海离乱人玉手微抬,流目剑圣和鬼医道:“见过剑圣、鬼医两位前辈。” 顾剑南遵嘱一一见过,梅花上人心里虽不高兴,表面上仍照礼数欠身还礼。 苦海离乱望向退立一旁的穷神萧无道:“萧帮主,辛苦你了,这边请坐。” 手指鬼医身边的空位。 顾剑南倚坐在血屠人魔祈白的右手。 穷神谢坐道:“老朽遵嘱召来敝帮邻近金缕宫的三位堂主,现还停留在……” 苦海离乱人截道:“我已命人把他们三位接待在另室,萧帮主不用挂怀。” 在这场合里,很明显看出萧无不被视同梅花上人、鬼医公孙输同等身份,原因在于丐帮的没落,不为人所重视。则见武林江湖也如官场,眼光势利得很。 穷神所以自愿屈居人下,也可说是抱着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精神,企图他们丐帮的重振。 寒喧已毕,言归正传,主人苦海离乱人靳素素首先道:“时间甚是宝贵,等着要恭送我们的贵宾。”说时望向剑圣梅花上人:“剑南,把你进入天灵洞府探取藏珍的经过,摘要报告一遍,萧帮主、公孙先生知道的部份可以省略。” 顾剑南在来到石屋途中,曾想到此事,就大伤其脑筋,经穷神一解说,才平定忐忑之心,此刻不同,多了一个敌友难分的梅花上人,当他甫跨入石室,梅花上人那厉声:“我道顾剑南是谁,原来就是这小子。”还徘徊在脑海不去,见问,不自禁一瞥梅花上人,口里期期艾艾,半天答不上话来。殊不知,苦海离乱人当着梅花上人的面问这话,正表示不把梅花上人看外,其实是别具用心的。 剑圣梅花上人老江湖那会看不出,接口道:“靳仙子,正如你所说的,时间甚是宝贵,先让老朽和顾剑南谈谈如何?” 苦海离乱人淡笑道:“也好,让你们准泰山准东床当面解释清楚,免得再要妾身多费唇舌,梅仁兄,我们要不要回避回避?” 鬼医公孙输蓦听一楞,挤了挤眉头。 准东床准泰山这称谓,听在剑圣梅花上人的耳朵里,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这小子长的确实英俊,年纪轻轻就经历这么多的奇遇,前程未可限量,可说是有此快婿万事足。 忧的这小子见异思迁,恐怕不是好丈夫,难免要为女儿的将来担忧。 心念电转中,剑圣梅花上人拦阻道:“不必,靳仙子,准泰山准东床这玩笑你不觉得开的太大吗?” 苦海离乱人嫣然微笑道:“儿大爷难管,女大父也不一定约束得了,其中微妙处,梅仁兄怕还蒙在鼓里。” 梅花老人须发倒竖,拍案道:“靳素素,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苦海离乱人平静如常,面不改色,截道:“梅仁兄会错意思了,请不要想到坏的方面去,令嫒和剑南真心相爱,私订终身,远在二年以前巧遇于金缕宫。” 话至此一顿,转向顾剑南道:“剑南,快把经过情形,说给剑圣老前辈听听。” “侄儿遵命!”顾剑南面如重枣应声站起,从穷神追进天灵洞府,逃出后巧遇金缕宫的厨师周胖子说起,如何混进金缕宫,如何和梅冷雪一见钟情,如何遭受朴立人的妒忌加害,又如何逃命误闯进梅冷雪的闺房,梅冷雪因救他阻追兵不得已将他藏进被窝里以为掩护,临别时互订终身等情由,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苦海离乱人接口道:“梅仁兄,该不会再指责妾身说:‘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梅花上人沉声道:“为时尚早。”转首向顾剑南道:“在客栈老夫替你医好了掌毒,你为什么不以真姓名见告?” 顾剑南道:“老前辈和朴摩天那份微妙关系,晚辈怎能不存戒心?” 梅花上人道:“唉!假使你当时对老夫讲明私订终身之事,那我父女金缕宫之行,不就作罢了吗!也就不会生出这许多的麻烦。” 老人突又想起一事,继续道:“老夫还有一事要问你。” 顾剑南恭应道:“您请问,晚辈知无不言。” 梅花上人道:“当老夫受朴摩天的邀请,在离开旅栈前曾至你的房间探望,你已不翼而飞,你到那里去了?” 顾剑南低头道:“去冷雪房中告别去了。” 梅花上人似已抓住漏洞,追问道:“但是你是告而不别呀!” 顾剑南昂首道:“是我在离房中途改变计划,因为我俩话别分手后,我深深体会到,在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雪妹,才决心冒险潜伏车底,想要在中途抢救。” 旁坐的鬼医公孙输听到这里,突地面露不悦之色,但只是飞快而过,不为在坐诸人所注意。 顾剑南略顿道:“可是力不从心,在鸠面婆婆和朴摩天联手夹攻之下,自度已无法取胜,只奸尽量牵制他们,让雪妹好从容脱身。” 梅花上人接口道:“怕不只鸠面婆婆,和朴摩天,还有个俏娘们吧?” 顾剑南道:“不错,她是鸠面婆婆的徒儿,她倒反救了我。” 梅花上人道:“她是怎样的救法?” 顾剑南道:“当时晚辈毒发不省人事,事后才知道唐姑娘是用的她们苗疆毒门的本门心法救活我的。可是她因救我而送掉了自己的性命,晚辈每忆及唐姑娘的死,觉得自己对她这份愧欠,永无弥补之日。” 梅花上人道:“何谓苗疆毒门的本门心法?” 血屠人魔祈白坐在一旁,早就不惯剑圣这种审问俘虏的问法,截道:“梅老头,难道你想学习毒门的救人心法,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 梅花上人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了祈白一眼,继以冷哼。 血屠人魔祈白正要发作,苦海离乱人拦阻道:“梅仁兄到此是作客,你怎么讲话那么不客气。” 耗子见了猫,血屠人魔的牛魔之性全失,驯若羔羊,低头不语。 苦海离乱人转向梅花上人道:“梅仁兄,可否妾身或是鬼医公孙先生作个见证?” 鬼医公孙输接口道:“老朽只知替人医病,从不问江湖是非,要作见证,靳仙子你自己作好了,恕不奉陪。” 苦海离乱人蓦听一楞,心忖:“这不是帮倒忙吗?怎的鬼医会说出这种话?” 正为难间,出乎意料之外,梅花上人出面解危,道:“老朽相信得过仙子的见证,请说吧!” 由这句话,苦海离乱人体会到事情大有转机,这转机对顾剑南十分重要,不只是喜在“凤还巢”,更重要的是,争取了梅花上人,等于替顾剑南的前途开辟了一条光明大道。 于是把旅店巧遇唐凤琳姑娘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并强调当时顾剑南中毒颇深,昏迷不省人事。 梅花上人追问道:“靳仙子,你所见到的唐凤琳姑娘,是怎么的一个长相?” 苦海离乱人着意的描叙了一遍。 听的梅花上人不停点头,复又喃喃道:“时、地、人,无一不符合,顾剑南既是中毒颇深,昏迷不省人事,怎能在丛林内和那唐凤琳做出那种下贱事呢?” 顾剑南一听,愤然站起,正要抗辩,苦海离乱人喊住他道:“剑南,你坐下。” 顾剑南遵从地勉强坐下,苦海离乱人问向剑圣梅花上人道:“梅仁兄,那下贱事,是……” 她本意是要问下贱到如何程度,说到口边又羞于启齿,改口道:“是梅仁兄亲目所睹,抑是令嫒所见?” 梅花上人长叹一声道:“是小女贴身丫环小凤所云,她说她和小姐亲眼看到,顾公子和一面罩黑纱的女子,相吻拥卧在丛林深处,长达盏茶时分。” 顾剑南立起申辩道:“刚才我祈婶已见证过,当时我是昏迷不省人事,但事后唐姑娘曾提到,在丛林中她为了急救,曾嘴对嘴吹送解毒金丹助我下咽,可能适逢其会,被雪妹和小凤碰见,就误以为苟且之事。” 误会尽释,梅花上人理应高兴,蓦地他似是想起什么,自艾的道:“人都是自私,早知如此,立门祭旗……” 苦海离乱人蓦听一怔,截住话头道:“休谈那些闲事,还是言归正传吧!” 梅花上人警觉失言,望向顾剑南长叹一声道:“可是这误会把冷雪给断送了。”—— 第九章 卫道·天虹·名门正派 苦海离乱人截断剑圣的谈话,其中定有蹊跷,顾剑南心存疑虑,但不敢追问,在心念电转中,被梅花上人所提关系冷雪的消息所打断,放下思绪,急切的追问道:“冷雪,她……” 梅花上人接道:“她已是心灰意冷,动了出家之念。” 顾剑南急切的道:“您千万要阻止她呀!” 梅花上人道:“不用老夫阻止,朴摩天父子也不会放过她自由自在的出家。” 顾剑南一怔,道:“冷雪和小凤原来并未脱出摩掌?” 梅花上人冷笑道:“年轻人做事太过冲动,也太过天真,金缕宫布满了陷阱罗网,冷雪和小凤那能轻易脱出摩掌,何况她又误会了你,而老夫遭暗算已落进朴摩天的圈套里,她既有顾忌,又怎能以卵击石!” 顾剑南焦急的道:“朴摩天父子是否仍有逼婚之意?” 梅花上人淡笑道:“朴摩天老奸巨猾,根本不提婚事,也不提和你顾剑南这段过节,就好像没有发生这件事,对我父女极优遇极殷勤,可说是无微不至。” 顾剑南不解的道:“您老就甘心……” 梅花上人长叹一声道:“老夫有我的苦衷!” 顾剑南忽然想起唐凤琳所说:“梅花上人已中了我师父的无影绝毒。” 剑圣所谓苦衷,想必是指此,以他在武林声望之隆,武功之高,屈指难数几人,大意失荆州,竟被暗算中了无影绝毒,因而受制于人,如传入武林江湖,对他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无疑前面这一问,刺痛了他老人家的伤心处。 顾剑南致歉的道:“请您老恕剑南失言之罪!” 略顿,气愤不能自己的又道:“诡诈狠毒如朴摩天父子,若不除掉,武林将永无宁日! 当着诸位长者的面,我发誓要做到这一点。” 苦海离乱人接口道:“剑南,你的豪气可夸,但别把话讲在前面,贵在虚怀若谷,做了再说。”一派长辈教训口吻。 顾剑南恭应道:“小侄谨受教。” 苦海离乱人望向剑圣道:“梅兄,妾身尚有一事相求。” 梅花上人道:“何事?请讲当面。” 苦海离乱人思忖有顷,道:“妾身想让顾剑南拜你为师,不知梅仁兄愿否?” 梅花上人蓦听一怔,道:“据老朽所知,顾世兄,家学渊源,且颇多奇遇,已承继了铁伞尊者的绝学,迩近又探得了天灵上人武功秘笈,老朽怕不足为师,且……” 似有难言之隐,咽住没往下说。 苦海离乱人道:“梅仁兄所讲也是事实,不过妾身却另有一种看法,只要拜在你的门下,并不一定要你授技。” 梅花上人有些惑然,问道:“从师不学技,目的安在?” 苦海离乱人道:“梅仁兄,出身名门正派,对后起之秀的剑南是何等重要!” 顾剑南一向崇拜自己的父亲为天人,苦海离乱人言外之意,把血手天魔顾明远视同邪门外道。顾剑南直气的全身一阵颤抖,愤然起立道:“祈婶,家父……” 苦海离乱人杏目圆睁,喝阻道:“坐下,长辈讲话,不用你插嘴。你问问你祈叔,看武林江湖对他们‘宇内双魔’,是怎样的看法?” 血屠人魔羞愧地低下头,耳语顾剑南道:“你祈婶为了你的事,煞费苦心,别顶撞,叫她难过。” 顾剑南轻应道:“小侄谨记就是。” 梅花上人道:“如说只为‘名门正派’头衔,靳仙子确也当之无愧。” 苦海离乱人道:“武林耆宿,首推剑圣,梅仁兄,你是义不容辞,综观武林形势,如要等到顾剑南自创字号,才挽狂澜,就不知要经过几许浩劫几许岁月了。如能以你的名望登高一呼,除魔卫道大有人在。” 梅花上人皱了皱眉头:“靳仙子,你可了然老朽所站的立场?” 苦海离乱人道:“我很清楚,梅仁兄是‘天下一统门’公推的立门监誓人。” 在坐诸人都为之一怔,共同一个疑问:“那来这么个自高自大‘天下一统门’?” 梅花上人也为之一惊,惊的是:“她怎能秀才不出门知天下事,而且是尚未向武林同道公开的机密。”心念电转间,启齿道:“靳仙子,你拣选老朽不觉有误吗?” 苦海离乱人肯定的道:“再正确不过,以立门监誓人身份,向武林公告他们的罪行,那是最能取信于人的了。” 梅花上人道:“怎不疑心老朽,会同流合污呢?” 苦海离乱人嫣然笑道:“这个,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梅花上人望向顾剑南道:“顾世兄,师徒的关系是一辈子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曾考虑到?” 顾剑南二话不说,噗通跪倒叩头道:“徒儿顾剑南,给师父叩头。”拜了三拜。 梅花上人搀起徒儿,道:“人说妻以子贵,老夫我,将师以徒荣。” 说着由怀中掏出一本绢册,又道:“为师一身心血,都在这本小册上,命名为‘三绝剑手录’,别无长物,就以此当个见面礼吧!” 顾剑南双手接过,小心地纳入怀中,然后拜谢了见赐之恩,回归原坐。 在坐诸人,都面露笑容,替顾剑南高兴,只有鬼医公孙输笑里含有苦涩味道,因为他想到了爱女玲玲。梅花上人和顾剑南有了进一层的关系,顾剑南又是那么由衷的爱恋着梅冷雪,顿觉自己的想法,怕要梦幻成空;这是人之常情,确也难怪。 梅花上人一扫来时的愁苦面容,春风满面的一拂须髯道:“剑南,三绝剑手录不必全部演练,但最少要把蓄势亮招几样开场白学会,你明白为师这话的意思吗?” 顾剑南恭身道:“徒儿明白。” 正在这时,蓦地听的右边石壁,吱呀声中开启了一扇石门。 门启处,走出一位红装少女,手捧食盘,盘中盛满饭菜和餐具;婀娜着莲步轻移,走向石桌。少女的出现,令梅花上人大吃一惊,顾剑南也为之一怔。 梅花上人问向苦海离乱人道:“这位姑娘好面熟,似在那里见过?” 少女嘴好快,不等苦海离乱人回话,抢着道:“梅老前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在金缕宫不是见过吗?” 边说边摆饭菜,还显了一手“洒豆成兵”,隔空把餐具饭菜投向石桌,汤不撒,饭不溢。 她这一手,无疑是显露给心上人顾剑南看的。她不是别人,正是鬼医公孙输的爱女,苦海离乱人的徒儿公孙玲玲。 苦海离乱人面现不悦之色,未马上阻止教训徒儿,却望向鬼医公孙输,意思像是说: “养不教父之过。” 鬼医公孙输也在同一个时间,面露莫可如何神情,望向苦海离乱人,也有“教不严师之惰”的含意。 苦海离乱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喝阻道:“玲儿,嘴怎地这么多?不准你卖弄,一样一样的拾起来,再给我规规矩炬,一样一样的摆好。” “徒儿遵命!”公孙玲玲恭应着正要拾起石桌上已经“洒豆成兵”摆好的部份饭菜餐具。 梅花上人伸手桌面,拦阻道:“学以致用,有何不可,靳仙子,看在老朽薄面,免究这一次,下不为例。” 苦海离乱人顺水推舟道:“梅老前辈讲情,还不赶快谢过。” 公孙玲玲向梅花上人欠身道:“谢谢老前辈讲情。” 顾剑南也是晚辈,自不好坐着等吃,忙也站起,帮忙公孙玲玲摆饭菜餐具,公孙玲玲报以感激的微笑,倒把顾剑南弄的面红耳赤,低头不敢正视。 饭菜并不丰盛,只够充饥,苦海离乱人致歉意的道:“利用‘地垩宫’,妾身只是临时想起,一切尚待规画,粗茶淡饭,慢待之处,请多多原谅。” 虽是粗茶淡饭,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准是忙碌一夜,已是饥肠辘辘饿不择食。 进餐中,顾剑南脑海中想到许多问题:“何谓‘天下一统门’?难道朴摩天、毒神龙雨、丹珠活佛未曾火拚,反而联合在一起了? 梅花上人因爱女被挟持,且又中了鸠面婆婆的无影之毒,必须定期服用他们的解药,自身难保,何能登高一呼除魔卫道呢?除非先救出梅冷雪,并设法得到解药,他暗自以两事为己任,现在关系又更进一步为师父师妹,就更该义不容辞了。 祈婶既然瞧不起‘宇内双魔’,怎又嫁给血屠人魔祈白? 要我顾剑南拜在剑圣梅花上人名下为徒,动机主旨并无不好,但至少事先应知会一声,如此霸王硬上弓,显得过份专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正当停下胡思乱想间,蓦觉桌底下小腿肚子被人轻轻踢了一脚,并觉出是一只金莲小脚。 依方位判断,正是坐在祈婶左手边的公孙玲玲。 这才警觉自己的失态,忙放下思绪,吃喝起来,流目一眄,只见公孙玲玲黑溜溜的眸子,正关注着自己,他不敢正视,因为仅只一瞥,他已被她火热的神情,牵动的心跳不已! 饭后送走了梅花上人,苦海离乱人似乎有意安排一个和顾剑南单独谈话的机会,把其余的人都遣至别室,两人就石桌上下对坐下来。 苦海离乱人把穷神交存的铁伞,还给顾剑南,含笑道:“这铁伞你是得来太易,所以随便转手。” 顾剑南被责的坐不稳,起立恭声为自己辩护道:“小侄为了退敌,不得已才把铁伞交给萧老前辈突围,其中情形,想萧老前辈定已面陈,小侄预料以萧老前辈的武功,突围绝无问题,铁伞不可能落进敌手。” 苦海离乱人命顾剑南坐下,这才沉声道:“穷神萧无虽然算得上顶尖高手,怎抵挡得住六大门派掌门人的联手,更加上数以百计的伏桩,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脱出重重的截击和追踪。” 分明穷神已脱出截击和追踪,铁伞也已物归原主,苦海离乱人责备之言,似与事实不符,顾剑南心里这么想,可是未敢再辩驳。 苦海离乱人已看出他的心意,接道:“若不是我和你析叔在山头阻住六大掌门的追踪,这铁伞怕已不是你的所有物了,如被发觉是李代桃僵的穷神萧无,山洞之困,即今也怕尚未脱出,事实你虽然成功了,多少带有几分侥幸。” 顾剑南道:“小侄如计不出此……” 苦海离乱人截道:“我和你祈叔既然出面解你毒神龙雨之困,嘱鬼医引领你和穷神经亡魂林躲进山洞,自不会置你等生死不顾,必定另有解围之法,你相信吗?” 顾剑南连连点头道:“小侄相信,小侄知错。” 苦海离乱人面露喜色,道:“事情已成过去,不过是想提醒你的注意,以后不可如此弄险。” 顾剑南恭应道:“小侄谨记。” 苦海离乱人显露愁眉,沉声道:“平静将近半甲子的武林江湖,因为‘天灵上人藏珍图’的出现,揭起了大风暴,不过解铃还要系铃人,阻狂澜于既倒的重任,怕要全系在你一身。” 顾剑南战悚的道:“刚才一直没有机会向祈婶禀明,那天灵洞府上人的藏珍,只是几句警世的偈语,既无武功秘笈又无……” 苦海离乱人吃惊地截道:“怎有这等事?天灵上人的藏珍,传说已久,绝非空穴来风,莫非你受骗?” 为了释疑,顾剑南遂把经过详细叙述一遍,述毕,解下肩背得白天灵洞府的古剑,置石桌上道:“剑名‘天虹’,祈婶想必知其来历?” 苦海离乱人凝思有顷,道:“‘天虹’之名,传说中是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之剑,剑虹暴长丈二,隔空可取人首级,难怪天灵上人所向无敌,就是仗着这柄‘天虹神剑’,如真属实,则‘天虹神剑’在握,何需什么武功秘笈,看来你这孩子暗有天助,我为你的一切措施,可谓多余的了。” 顾剑南听完苦海离乱人说出天虹神剑的典故,照常理,应该是欢喜若狂,可是此刻的他较前老练得多,喜怒不形于词句,只是恭谨的应道:“天虹神剑真如婶婶所云,则小侄的责任就更艰巨了,也就更需要叔婶及诸前辈的扶持,否则,小侄就如同初学步的小儿寸步难行,婶婶何言多余?” 苦海离乱人默许地点头,杏目注视在石桌上的天虹神剑。古剑神兵,人人都爱,武林中人更爱之如命,武林中为争夺宝刀而流血抛头颅之事,可说是常有所闻。 苦海离乱人以监别和观赏的心情,慢抬玉手,伸向桌面放置的天虹神剑。 下坐的顾剑南急的满头满脸汗出如浆,剑削财魔双腿之事,想苦海离乱人不会健忘,他是阻止也不好,不阻止也不好,阻止怕她多心,不阻止又怕伤了她。 苦海离乱人在伸出玉手的同时,瞥见顾剑南急成那个样儿,不知她是多心,抑是想起了怕蹈财魔的覆辙,把伸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来,笑谓顾剑南道:“还是你自己亮亮,看是否如传说中的剑虹暴长丈二,让我也开开眼界。” 顾剑南应声立起,龙吟一声,神剑出了鞘,顷刻间,霞光万道,所有壁间镶嵌的宝石光彩,都为之失色。 苦海离乱人不自觉的惊叫了一声:“好剑!” 顾剑南跃离石桌,岳峙般站在石室中央,气运丹田,内力运行至臂,面向苦海离乱人,双手举剑为礼,道:“小侄这就遵命现丑,请婶婶指点。” 声落一侧身,剑舞银虹,只见霞光电闪,由小而大,蓦地卡嚓连响,火星四溢。 苦海离乱人急忙制止道:“住手!”顾剑南遵命卸劲,恭身抱剑一礼。 原来那卡嚓连响火星四溢,是剑虹暴长触及石壁两相碰击而发出的。如不是苦海离乱人即时制止,那无坚不摧天虹神剑所暴长的剑虹势将击穿石壁射到石屋之外。 苦海离乱人赞道:“果然神剑,不过以你的功力施为,尚不能长出丈二,最多不过八尺,今后在内力方面,还要苦下功夫才好。” 顾剑南恭应道:“小侄遵命!” 苦海离乱人接道:“坐过来,我还有很多话和你谈。” 顾剑南还剑入鞘,背回肩上,坐回下坐。 苦海离乱人道:“刚才提到过‘天下一统门’,你对这个组织可曾听说过?” 顾剑南恭应道:“小侄未曾听说过,不过既然立门监誓人是家师梅花上人,那就可推想参与之人,定是朴摩天、毒龙神雨和丹珠等人。” 苦海离乱人蓦听一怔,道:“你凭什么如此推想?” 顾剑南道:“总括一句,他们臭味相投。” 苦海离乱人道:“如此,太过笼统,不能认为满意。” 顾剑南沉思有顷,才道:“丹珠不堪寂寞,率领属下红衣喇嘛窥视中原,猫哭耗子,打的护卫我顾剑南讨伐金缕宫的旗号,实是以家父为人质,想夺取我保有的天灵上人藏珍图。 朴摩天也是不甘寂寞,志在必得我保有的天灵上人藏珍图,暗怀野心想臣服天下武林,高居武林至尊,唯恐本身力量不够,利令智昏,引狼入室,招来苗疆毒神龙雨、鸠面婆婆等人肋虐……” 苦海离乱人截道:“如此说来,两厢利害是冲突的,何能合作?” 顾剑南接口道:“必是因我已逃出他们的掌握,且有祈叔婶的维护,知道难能得到天灵上人的藏珍,这才改弦易辙,化敌为友,携手合作,创立自高自大‘天下一统门’,您看是也不是?” 苦海离乱人含笑道:“足够聪敏,推想力够强,大体是如此,不过其中还有一段过节你是不知道的!” 顾剑南受宠若惊,追问道:“是那段过节,祈婶能否见告?” 苦海离乱人道:“当金缕宫和丹珠活佛的人火拚得难解难分之际,正好来了一个和事老,剑南,你猜猜看,来人是谁?” 顾剑南摇摇头道:“小侄初履江湖,见闻浅薄,识人不多,怎能猜得出,还是请祈婶明示。” 苦海离乱人道:“是你父子二人的第一号敌人、死对头。” 顾剑南蓦听一怔,道:“是玄清妖道?” 苦海离乱人淡应道:“正是此人。” 顾剑南道:“自命名门正派的掌门人,怎会和旁门左道的异教谈得投机?” 苦海离乱人淡笑道:“岂只是谈得来,还放弃了名门正派掌门之尊,加盟了‘天下一统门’。” 顾剑南道:“此事,小侄有点存疑。” 苦海离乱人道:“那几点?” 顾剑南道:“结盟的六大门派,行动是一致的,玄清妖道加盟‘天下一统门’,必不容于其他五大门派,玄清再笨,也不会走这条窄而又险的岔路。正邪不两立,朴摩天等也不会相信玄清会转向他们一边,而容他入盟,再说……” 苦海离乱人截道:“好哪!用不着再推想,让我告诉你吧!” 略顿道:“玄清已和结盟的五大门派割袍断交,他不投靠‘天下一统门’又能投靠谁? 朴摩天等收容他,因为他带去了你顾剑南发掘天灵上人藏珍远去的消息,金缕宫和丹珠暗争的天灵上人藏珍已失,自无再火拚的必要,为了增强实力来对抗天下武林,因此狼狈为奸成立了自高自大的‘天下一统门’。” 顾剑南追问道:“萧老前辈扮我模样脱困,并不能证明已发掘了天灵上人的藏珍,玄清推测之言,朴摩天等怎会全信不疑?” 苦海离乱人道:“剑南,你真是心细如发,一点漏洞也能找出,据悉,是财魔车强作的见证,他还大大赚进一票。” 顾剑南苦笑道:“事实上我只……” 苦海离乱人截道:“财魔够交情,要知,作此见证,无异帮了你一个大忙。” 顾剑南道:“何以见得?” 苦海离乱人截道:“消息传入武林江湖,你岂不是身价十倍,此其一,瓦解了六大门派的联盟,此其二,促成‘天下一统门’的立门,此其三。” 顾剑南不解的道:“‘天下一统门’实力雄厚,岂不是武林大患?” 苦海离乱人含笑道:“正因为如此,才能提高宇内武林江湖黑白两道的警觉,试问,谁愿意让蛮夷异族入主中原,只要有人登高一呼,歼除‘天下一统门’,那是太轻而易举了。” 顾剑南道:“祈婶是小侄黑暗中的明灯,使我顿开茅塞。” 略顿道:“想必将来登高一呼之人,就是家师梅花上人。” 苦海离乱人道:“不错,这正是我的构想。”—— 第十章 惑心·进取·地垩之钥 苦海离乱人道:“适才我命你拜师梅花上人,当时我看你的表情很不自然,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只是勉强承当的?” 顾剑南见问,低下了头,半晌道:“并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太突如其来,事后细一想,对婶婶的安排,既佩服又感激。” 略顿道:“不过,在目前师父被毒,师妹被软禁情形下,家师恐怕难有所作为。” 苦海离乱人道:“目前时机尚未成熟,不须他有所作为。” 顾剑南追问道:“依您看,何时才算时机成熟?” 苦海离乱人沉思有顷,道:“这就很难确定,不过为时不会太远,当天下一统门作恶多端,天下共弃,而我方已是准备周详,你的武功已进行到使用‘天虹神剑’收发随心,功力能发挥到极限之时,就是除魔卫道之日。” 略顿又道:“你不必担心梅冷雪的安危,必要时,自会救她脱困,我得警告你,未得我的许可,不准轻举妄动,梅冷雪出困之日,就是歼敌之时。” 提到梅冷雪,顾剑南脸色绯红,低头道:“小侄遵命!” 苦海离乱人忽然忆起一事似的,道:“昔日汉高祖和项羽争天下,项羽挟持高祖之父恐骇之,汉高祖不为所动的道:‘吾翁即汝翁,如欲烹吾翁,请分我一杯羹。’剑南,你可有这份成大业的精神魄力?” 顾剑南恭应道:“小侄恭领教益,愿效法古人公而忘私的精神,以身许武林,除……邪卫道。” 苦海离乱人含笑道:“你不说除魔卫道,是怕犯了令尊的魔讳吗?” 顾剑南正色道:“子不言父过,古有明训。” 苦海离乱人亦正色道:“子不言父过可以,但不能皂白不分,古训也曾告诉我们要大义灭亲。” 顾剑南不悦的道:“家父被称做‘宇内双魔’中的血手天魔,据小侄所知,从未误杀无辜,只是不会沽名钓誉,不为武林所谅解罢了。” 苦海离乱人把脸一沉,道:“你有多大岁数,能看到令尊多少作为?你如仍想打着为父复仇的旗号行道,那是自毁前途,不会得到任何同情,连我也要站过一边。” 顾剑南情绪激动,顶撞道:“祈婶既然如此鄙视宇内双魔,您何以又嫁给……” 话已出口,警觉太没尊长,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苦海离乱人不以为逆的道:“我之所以嫁给你祈叔,是另有苦衷,以后,你会知道的,但是我和你不同,我只是不问江湖是非的武林闲人,你却是身系武林安危,诸般都得清白,不能予敌对方面有所借口,我知道你本身很纯洁,无奈你是魔头之子,至少在你功未成名未就以前,是很难见信于武林江湖的,这就是我硬性作主把你拜在剑圣梅花上人名下为徒的主要原因,你能谅解吗?” 顾剑南惶恐的道:“祈婶再提那事,小侄就无地自容了,大恩不言报铭刻在心。” 苦海离乱人淡笑道:“你错了,我对你无恩可言。” 顾剑南一怔,道:“莫非祈婶以为小侄不堪造就!” 苦海离乱人臻首轻摇道:“你想到那边去了,我已尽最大的力量维护支持你。” 顾剑南心中如同放下一块大石,问道:“那您意何所指?” 苦海离乱人正色道:“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因了‘宇内双魔’的关系,才维护支持你,我之维护支持你,是关心武林安危,和你同舟共济,各尽所能,以期除魔卫道,驱除苗夷并异教,还我平静的武林,目的在此,自是对你无恩可言。” 略顿又道:“更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在公众场所,希望你不要称我祈婶。” 顾剑南剑眉双挤道:“祈叔责怪下来……” 苦海离乱人截道:“不会的,你不见鬼医、穷神、梅花老儿,那一个称呼过我祈夫人,不都是当着祈白的面称我靳仙子吗?” 顾剑南十分勉强的低声道:“小侄谨记就是。” 苦海离乱人由石桌屉斗内取出一本蛇皮纹色线装小册子,顾剑南抢眼认出面上写的是: “地垩宫之钥”五个金楷。 无疑小册所载,主要是“地垩宫”的机关消息,及一切不语外人的隐秘。 苦海离乱人将小册子递交顾剑南,道:“谁保有这本‘地垩宫之钥’,谁就是‘地垩宫’的主人,再不能像铁伞随便转手,刘备借荆州,你可能是这‘地垩宫’的新主人了。” 顾剑南谨慎地将“地垩宫之钥”纳入贴身处藏好,恭应道:“婶婶的基业,小侄怎敢据为己有,事毕,当完璧归赵。” 苦海离乱人一阵娇笑,然后道:“假使‘地垩宫’属我所有,那我就大发其财了,不说别的,单就避风避雨两珠,已是价值连城。” 顾剑南一怔,道:“且不知所有者是那位武林奇人,他日也好报答。” 苦海离乱人道:“此人是一位遁世的怪老人,不愿向人提名道姓,三十年前,我路经此地,结识了这位怪老人,邀我作客他的‘地垩宫’,他并且无条件应允,我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他必照办。” 顾剑南存疑的道:“怪老人这样做,能无原因?” 苦海离乱人道:“有的,经我再三追问,怪老人才说出,是因我很像他此生最怀念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始终不肯说出。” 顾剑南道:“看来怪老人一定是位伤心人,怎好鹊巢鸠居占用他终老之所?” 苦海离乱人面有喜色的道:“由此可见你心存仁厚,我心甚慰。” 说着由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顾剑南道:“你看过字条上写的就明白了。” 顾剑南双手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靳仙子,老夫曾应允你向我提出一项要求,因你的一去不返,未曾办到,叫老夫死不瞑目,老夫判断你终必再来,可是老夫已等不及了,特留下手撰的‘地垩之钥’,希望你能笑纳,让老夫了却一桩心愿,款落地垩宫旧主人绝笔。” 看到“绝笔”二字,顾剑南一怔:心忖:“既称绝笔,老人想必已不在人世,且不知葬身何处,遗恨凭吊无门。” 对坐的苦海离乱人看出他的心意,立起身走向身后屋角,只见她抬手按向石壁,石壁应手吱吱作响,一扇石门向里开关,里面是一问较小隔间,触目即见一金光灿闪的金棺,棺前有一座如鼎的香炉,香烟缥渺,散发出一缕清淡的馨香。 无疑这停棺,一定是那位怪老人,不待吩咐,顾剑南忙走向前拜了三拜。 一阵无言的沉默,代表了对老人的哀思。 按扭,合好门,回坐,苦海离乱人道:“你现在该明白了,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而已。” 顾剑南道:“不,老人是奉赠给您的,仍应属您所有。” 苦海离乱人面露喜色道:“做人的一大害,就是贪,你如果不贪心,也就等于除去了人生半数的捆绑,我为你喜。是你的我的都无所谓,终归是属于天地之间的。” 顾剑南省悟的道:“您指的另一半,可是‘名’?” 苦海离乱人螓首微点道:“举一反三,你真够聪敏。” 顾剑南道:“做人既不为名,又不为利,岂不失了进取之心?” 苦海离乱人蛾眉双挤道:“你完全误解了‘进取之心’,若不改变这种错误观念,那你我携手合作已经蒙上了一层暗影,前途是污浊的,看来你是不愿做一个无名英雄了。” 顾剑南道:“适才之言,只是泛论人生而已,请婶婶不要想到另一方面去。” 苦海离乱人沉声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勉强谁,话讲在前面,我只要发觉你是假除魔卫道之名,为一己的名利在打江山的话,我会调过头,把刀尖指向你的。” 这那像长者对晚辈之言,简直是要挟,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剑南气愤的立起道: “祈婶请放心,小侄一切以祈婶的马首是瞻就是。”言外之意,你能作到,我也能作到。 苦海离乱人不以为逆,招呼顾剑南坐下道:“如此甚好,目前你就在此隐秘的‘地垩宫’加紧武功修为,不必过问其他,我和你祈叔这就要回到断肠谷应付朴摩天等人的骚扰,你还有没有疑难,要向我提出的?” 一连串的问题多着呢,顾剑南不愿再找麻烦,一口拒绝道:“没有什么疑难。” 良药苦口,苦海离乱人笑了笑,不再接口,唤来徒儿公孙玲玲,请出穷神、鬼医和血屠人魔,吩咐道:“萧帮主你该留在此暂避风雨,但也闲不了,金缕宫今之天下一统门的一切动静企图,责成贵帮看守踩探,利害相关,请勿等闲视之。” 穷神萧无恭身答道:“在下尽力而为,不使靳仙子失望就是。” 苦海离乱人转向鬼医公孙输道:“公孙先生,妾身想邀先生到我断肠谷作客,不知尊意如何!” 做人不可失势,不见苦海离乱人对鬼医和穷神讲话的语气,全然是两样。 鬼医疑虑的道:“靳仙子在断肠谷时,未听邀何人作过客,于今是鸳鸯谷反而破例邀老朽作客,这中间恐怕不简单吧?” 苦海离乱人银铃似的一阵娇笑,道:“公孙先生真是快人快话,妾身也就直说了吧,有一事要劳先生作个见证?” 鬼医公孙输追问道:“何事?” 苦海离乱人道:“说了就不灵,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再奉告。” 多嘴的玲玲,忍不住替乃师帮腔道:“爸爸,您真是越老越糊涂,我师父的安排错不了,您问这问那,岂不多此一举,这几日外面的风声很紧,说不定朴摩天已知您站在顾少侠的一边,您跟我师父远去鸳鸯谷作客,岂不是增加不少安全感,至……” 鬼医公孙输截口道:“好哪!好哪!爸爸不过是和靳仙子说说玩笑而已,要你多的什么嘴。”略顿,笑谓苦海离乱人道:“你们师徒俩一个鼻子出气,老朽这个女儿白养了,好吧,我就跟你走一趟。” 多嘴的玲玲又接上口了:“师父,你们走了,我呢?” 苦海离乱人道:“你就留在‘地垩宫’,帮忙你剑南哥哥浆衣洗裳烧茶弄饭,让他好专心练功。” 苦海离乱人如此安排,不知是否有意让徒儿玲玲更多接近顾剑南的机会,可是她已深知顾剑南深爱着剑圣梅花上人的爱女梅冷雪,年轻男女长相厮守,可能会发生的问题,苦海离乱人理应想到,真看不透她如此安排用意安在?闷葫芦卖的什么药! 顾剑南情急的道:“不,千万不能,说什么我也不敢当。” 鬼医公孙输假装不懂的道:“顾少侠不用客气,同舟共济,彼此是一家,女孩儿家浆衣洗裳烧茶弄饭是份内的事……” 玲玲小嘴翘起老高,截口道:“爸,你不明白,人家心目中,只有一个梅……” 苦海离乱人接口道:“玲儿,不准你多嘴,你假使不再这样像长舌妇,你剑南哥哥也许会喜欢你的。” 公孙玲玲惧的是师父,低头道:“徒儿遵命。” 那份表情,看上去似乎十分畏惧,实则甜在心里。 顾剑南用目示意血屠人魔祈白求援,似乎在坐的只有祈白是亲人。 祈白用眼回示,也是一面倒,他只好苦笑着望向公孙玲玲道:“玲玲姑娘不必误会,既然如此,那就委曲尊驾了。” 苦海离乱人言出如山,一切都照她的话决定了。 大事安排妥当,苦海离乱人满心欢喜的率同鬼医公孙输和外子祈白,不走“鬼门关”正门,经由另一秘密通道离去。 因为这是一条极机密的通道,够资格送行的只有顾剑南一人。 走在最后的祈白,见爱妻和鬼医已深入通道深处,停步低语尾后送行的顾剑南道:“孩子,不用再送了。”说至此改用耳语道:“你要自己拿出主张,扬名立万就在今朝,为叔的有预感,怕难再见到你……” 蓦地穴道里传来一声娇唤:“祈白,你是怎么搞的,快来呀!” 祈白扬声道:“我在扣鞋带,这就来了。” 顾剑南正要问句什么,穷神萧无迎上问道:“三位走了?” 顾剑南剑眉双锁,陷入沉思,踏着沉重的脚步,踱来踱去,不在意的应了声:“嗯!” 穷神甚感诧异地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祈白临别之言,深深困扰着顾剑南,穷神那能晓得。 顾剑南仍然神不守舍的回答道:“没有。” 这种神情态度,自和顾剑南相交以来,穷神从未见过,忍不住关切的道:“少夹,你怎么啦?” 顾剑南见问,这才警觉过来,于是把祈白之言道出一半:“我在奇怪,祈叔为何说出那种不详之语?” 穷神道:“你祈叔说了什么?” 顾剑南长叹一声,道:“他说他有预感,怕难再见到我。” 穷神如释重负啊了一声,道:“我道你愁眉不展,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原来为此。” 顾剑南星目电射,用一种责备的口吻,道:“事不关己,你当然无动于衷!” 穷神不理会他的责备,自言自语道:“算来血屠人魔祈白自那次在断肠谷施展师门‘解体大法’遭到暗算,因而染有不治之疾,已逾两年了。” 一句话提醒了困惑不解的顾剑南,猛地双手捶额,泪珠泉涌,嚎啕道:“是我害了祈叔,我真是百死莫赎!” 穷神劝慰他道:“这怎能怪你,他若不和朴摩天、丹珠、钟隶其中之一结下仇怨,他们怎会暗算他。” 顾剑南节哀止泣道:“这正合了古语,‘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不信就没法医治。”说着两人就着石桌坐了下来。 穷神道:“也许靳仙子邀请鬼医,就是为了替你祈叔医治病毒,因为要保全祈白的面子,故未说出。” 穷神这么一解说,顾剑南激动的情绪,方始平静下来,接道:“但愿如此,万一有什么差错,我一定要报此仇。” 穷神见他已平静下来,不再接口,转过话题道:“适才少侠去送靳仙子等,公孙姑娘留话,隔室为少侠准备好寝室为少侠准备好寝具,你一夜未眠,也应休息了!” 说至此,用手一指右边石壁道:“暗门枢纽,就在那里。” 顾剑南道:“还是老前辈先休息吧,在下还不困。” 穷神道:“老朽被分配在隔间,和敝属三位堂主住在一起。” 穷神应道:“公孙姑娘。” 顾剑南含怒道:“岂有此理,她的人呢?” 这一怒大出穷神意料之外,于是担代的道:“公孙姑娘没有错,虽说是她分配,但已征得老朽的同意。我看姑娘对你不错,你不能因为这点不关紧要的小事,难为她,她很辛苦忙上忙下的,现正在厨下准备晚餐。” 顾剑南对苦海离乱人留下玲玲之事,早就心存戒意,灵机一动,想拿穷神做挡箭牌,装做不以为然的道:“那么怎可以,在下跟老前辈是患难之交,此刻我忝为‘地垩宫’的主人,怎可怠慢老前辈。” “在下”和“晚辈”称谓大有距离,自动改口,等于自抬身价,在这方面,武林无异官场。 穷神道:“依你之见?” 顾剑南成竹在胸的道:“共起居,形影不离,白天相互砌磋武学,晚来抵足而眠,方是正理。” 穷神不知中计,喜形于色的道:“少侠竟如此看重老朽,真叫老朽受宠若惊,不过……” 顾剑南截口道:“不过什么?难道老前辈有什么不便?” 穷神颔首道:“确有不便之处,敝属下堂主们,在业务上必需经常与老朽取得联络,如此,岂不有扰少侠的清修?” 顾剑南道:“那有何难,在下适才翻阅过‘地垩宫之钥’,此间石室两旁尚有秘室多间,那就指定一间,作为老前辈和贵属聚会之用,问题不就解决了。” 盛情可感,盛意难却,穷神只好点头认可。 谈话间,渐觉壁嵌珠宝光彩失色,室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推算时刻,不过申初。 常识告诉他们,太阳偏西,照射“地垩宫”的宝珠也就反射不出它的光彩来。 当穷神亮起随带火折子,壁嵌珠宝反射出强烈的光芒,照得石室霓虹万道,灿闪夺目。 两人正感不耐,蓦地有如电光一闪,化万道不同的霓虹为清一色白光。 在这时,室中多了一人,瞥见正是公孙玲玲,只见她的纤纤玉指,还停在壁上没有放下,无疑那停在壁间的手,正按在使全室变霓虹为白光的开启机关之上。 穷神和顾剑南都被这奇景楞住了。 公孙玲玲有如黄莺出谷,带娇带嗔的道:“剑南哥,你怎么还没憩息下来。” 边讲边走向二人对坐石桌,落座在下手。 顾剑南淡应道:“我还不累。” 穷神接口道:“姑娘关照的话,老朽已传到,怪不得我!” 公孙玲玲浅笑不答,望向顾剑南,无限温存的道:“一夜奔波未曾合眼,我不信你不累,听话还是去憩息憩息吧!” 顾剑南一开始就怕她纠缠,才冷淡的应了声我还不累,话一出口,就觉有些过份,见她不独不恼,反而说些关切体贴的话,他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她是为他留下的,至少在表面上要敷衍她。 他更顾虑怕她倒向“天下一统门”,她原本就是朴立人的情人,如她真的倒戈,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心念电转中,一反淡漠态度,面带笑容的道:“玲妹关切之意,愚兄感激之至,此刻有事商萧老前辈,稍待片刻,遵命憩息。” 略顿道:“我祈婶要玲妹留在‘地垩宫’负责浆洗裳烧茶弄饭,那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以你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怎能操此贱役,我看还是设法雇用一名庸工较妥,不知玲妹意下如何?” 公孙玲玲臻首连摇道:“那怎么可以,这里是机密所在,未经家师认可谁也不能进到这里。” 顾剑南由怀中掏出“地垩宫之钥”,在公孙玲玲面前晃了两晃,道:“这点小事,大概用不著令师批准了。” 公孙玲玲见“地垩宫之钥”,不由一怔,显然她还不知道顾剑南已取得一宫之主的权柄。 瞬即回复正常,恳切道:“剑南哥,你误会小妹的意思,我是怕你固执,才拿师父做挡箭牌,难道小妹情愿操此贱业,还不是为你好,说你不在意的话,在你未学成天灵上人的绝学前,怕还不是‘天下一统门’的对手,此刻万事不如守密,你对小妹有这番痛爱之意,小妹虽苦犹甜,雇人之事,容后再议。” 顾剑南暗中庆幸天灵上人藏珍之谜,公孙玲玲并不知道,如被揭穿,他在武林的身价,就会一落千丈。 穷神听完公孙玲玲的恳切陈词,在一旁赞道:“好个能识大体的贤淑姑娘,老朽为少侠庆幸。” 语意双关,听的顾剑南面颊红似落汤的虾子,公孙玲玲面现桃花,喜上眉梢,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盯视着顾剑南一瞬也不瞬。 一瞥之下,顾剑南连忙避过公孙玲玲的视线,正慑住动荡的心神,他并非全然是害羞,他体会到玲玲的眼神具有惑心的魔力,心中暗忖:“难道她学会了邪道之‘惑心术’?她出身名门,照说不会呀!” 两小中间多了一老,公孙玲玲望向穷神道:“老前辈,比不得年轻人,也该休息了……” 顾剑南怕失掉挡箭牌,截口道:“不,我还有事和萧老前辈商量。” 公孙玲玲小嘴一嘟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着商量,留在吃晚饭时再谈还来得及呀!” 穷神善解人意的立起,道:“老朽也真的累了,这就去憩息憩息,两位失陪了。” 说着迈步走向玲玲为顾剑南准备的寝处。 公孙玲玲指点的道:“萧老前辈走错了,你的寝处安排在三位堂主同屋的隔间,你忘了?” 请看第十部“魔宫迷踪”—— 第一章 骄纵·僵局·天下一统 在地垩宫里,公孙玲玲要与顾剑南单独相处,却碍于穷神萧无仍留在室内,是以用言将他支开。 等到穷神萧无站了起来,迈步走向公孙玲玲为顾剑南准备的寝处时,公孙玲玲指点道: “萧老前辈走错了,你的寝处安置在三位堂主同屋的隔间,你忘了?” 萧无摸了下额上的乱发,道:“哦,老朽是忘了。” 说着回头望了顾剑南一眼,便向公孙玲玲所指点的方向行去。 “萧老前辈!”顾剑南笑道:“你莫非忘了在下方才之言?” 穷神萧无是个老江湖了,刚才只是一时不慎,被顾剑南用话给套住了,答应与他相居一室。 此时一看公孙玲玲的神情,深知她作这番安排是有深意的。 他跟鬼医公孙输乃是多年好友,虽说公孙玲玲从小便被苦海离乱人靳素素带去收为徒儿,而与萧无没有特殊感情。 但是他很清楚鬼医公孙输有心将公孙玲玲许配顾剑南,并且公孙玲玲也对顾剑南颇为钟情,为此,她还用心颇深,他岂能横阻在中间,破坏他们的感情?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公孙玲玲将这段事情禀告了公孙输,他穷神萧无还有脸去见多年好友吗? 因此,他一斟酌情形,故意装作迷糊的道:“少侠,有什么事?” 顾剑南道:“在下方才说过要与老前辈相居一室,白天互相砌磋武学,晚来抵足而眠,前辈已经亲口答应,怎么现在又忘了?” 穷神萧无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朽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望了公孙玲玲一眼,只见她蛾眉挑动,凝目望向自己,满脸都是愤怒之色,他自我解嘲道:“老巧自从中了龙雨那老毒物的诡计后,这些日子脑筋总是不灵光,做事一直都是颠颠倒倒的,明明刚说过的话,一会儿便也忘了……” 公孙玲玲截口道:“所以,老前辈,你该要多休息休息了……” “对!”萧无道:“老朽是该多休息休息。” 顾剑南道:“那么,你到我房里去吧!” “不!”公孙玲玲道:“萧老前辈还是回他自己房里去的好,他跟三位堂主有事磋商时,也方便多了……” 她侧目对穷神萧无道:“萧老前辈,你说对不对?” “对!”萧无道:“玲玲姑娘安排的还会错吗?老朽还是回到自己房里去的好。” 说罢,他便走向公孙玲玲为他安排的房间去。 顾剑南望着他的背影,嘴唇一动,正待启口,公孙玲玲已轻笑一声道:“剑南哥,晚饭我已替你准备了四样我最拿手的小菜,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顾剑南的话被她打断,只得眼睁睁望着穷神萧无快步离去,而无法加以挽留,他苦笑一下,收回视线,道:“多谢玲妹了。” 公孙玲玲道:“师父把我留在这儿,便是为了替你浆衣煮饭,调配饮食,好让你能安心的练功,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还说什么谢与不谢的?” 顾剑南道:“其实我一向都是随便惯了,什么地方都可以住,什么东西都可吃,玲妹不需为我刻意准备了……”他话声一顿,道:“虽说祈婶为我安排得很好,但是你乃公孙前辈的千金,并且从小都跟随在祈婶的身边,一直都没做过这等粗役之事,如今要你来为我操劳,愚兄……” 公孙玲玲小嘴一嘟,道:“剑南哥,你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说回来了呢?小妹留在这儿,纯粹是自愿的……” 她的脸色微微一红,含羞的望了顾剑南一眼,垂下头来,低声道:“若不是我自愿,谁也没有办法勉强我这么做的……” 顾剑南看到她这等娇羞的神态,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梅冷雪的倩影。 那脉脉含情的眸子,垂头带羞的神情,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下,立即又变成公孙玲玲的模样。 顾剑南心头一震,暗忖道:“我是怎么啦?怎会把她们两个相提并论?冷雪和玲玲可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是温柔可人,一个是热情刁蛮……” 一想起梅冷雪的温柔可人,他顿时记起了自己在金缕宫里初次遇见梅冷雪的情形。 他的思绪急速转动,从在金缕宫与梅冷雪分手,想到了在客栈的重逢,再思及自己在雪野为了抗拒鸠面婆婆,中了她的钜毒,经过唐凤琳的施功救冷…… 那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的脑海里陆续闪现,从唐凤琳的死,一直想到了梅冷雪陷身金缕宫为止。 他禁不住暗暗的叹了口气,忖道:“她对我误会不晓得要到何时才能够解开?我也不晓得要到什么事候才能打进金缕宫,破去那个‘天下一统门’?唉,命运之神对我确实是太苛刻了点……” 他从天下一统门的成立,网罗了朴摩天、丹珠活佛、毒神龙雨等绝顶高手,想到了他那重伤未愈,被困于丹珠活佛手中的父亲。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暗忖道:“这么多年来,爹爹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老人家……” 他的思绪想到这里,又被公孙玲玲的话声打断:“剑南哥,你怎么啦?” 顾剑南抬起头来,只见公孙玲玲疑惑地望着自己,面上已经浮起不悦之色。 他的剑眉微微一皱,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公孙玲玲的那双大眼睛紧紧的凝住在顾剑南的脸上,想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一些什么似的。 顾剑南被她的目光所逼视,倏然在脑海里浮现起她跟朴立人在金缕宫外的原野上所说的那些话来。 那时,公孙玲玲也是以这种咄咄逼人的神态望着朴立人,紧紧追问他对梅冷雪的感情…… 公孙玲玲那晓得顾剑南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她试探地问道:“剑南哥,你是不是对我不高兴?” 顾剑南摇头道:“怎么会呢?玲妹,你别胡乱猜想了。” 他虽是这么说,但是面上的神态却掩不住他的勉强之意。 公孙玲玲默然望了顾剑南一眼,道:“我晓得你是话不由衷,你不满意我安排萧老前辈的居室……” 顾剑南:“玲妹,你……” 公孙玲玲截住了他的话,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现在朴摩天、毒神龙雨和丹珠活佛三个人联手组织了‘天下一统门’,想要以他们的庞大力量粉碎武林各派,铲平一切反对他们的势力,达到一统天下的野心……” 她的话声稍稍一顿,道:“以他们的实力,再加上武当的玄清妖道,武林中是没有人可以抗衡的,何况剑圣梅花上人已中了无形之毒,不得不受他们的控制,眼见江湖上已无人可以反抗他们……” 她见到顾剑南默然不语,继续道:“是以当今武林,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人能对他们施以反击了,你一身所肩负的责任该是何等的重?绝不能稍有懈怠……” 顾剑南道:“这个愚兄明白,所以我才要与萧老前辈同室相寝,互相砥砺……” 公孙玲玲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不是我瞧不起萧老前辈,他们丐帮虽说曾经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但是现在由于帮中神功殆失,丐帮已经没落了,凭他的武功,距离我师父还差得远呢,他能对你有什么帮助?” 顾剑南听她说出如此瞧不起穷神萧无的话来,脸色一沉,责道:“玲妹,你怎可说出这等话来?” 公孙玲玲道:“本来就是嘛!” 顾剑南肃然道:“萧老前辈与令尊乃是数十年的朋友,虽然丐帮如今在江湖上已没落了,你看在令尊的面上,也不该对他这样无礼,何况……” 公孙玲玲小嘴一嘟,冷哼一声,道:“你别何况不何况的了,我说的全是真话,并没有任何对他不礼貌的地方,不信的话,可以请他到这儿来,问问看是不是……” 顾剑南看到她倔强的神态,摇了摇头,道:“玲妹,你不该这么说的,萧老前辈无时无刻不在为振兴丐帮而努力,凭他的毅力,我相信丐帮终有复兴的一天……” 他望了满脸不悦的公孙玲玲一眼,又道:“并且据我看法,萧老前辈眼下的武功并不比祈婶相差多远,单看他从亡魂林脱走时所显露的武功,较之我初次见到他时,不晓得增加多少倍了,我想他一定还会有更惊人的成就……” 公孙玲玲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道:“你要夸奖他,可别拿我师父与他相提并论,他这辈子别想能超过我师父……” 顾剑南不悦地道:“玲妹,我不许你这么说!” 公孙玲玲自小被苦海离乱人娇纵惯了,再加上鬼医公孙输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并且还是在一种失而复得的情况下重新找回她的,所以更加的宠爱她,以致养成她放任骄傲的习性。 若非这种情况,她也不会在离开鸳鸯谷,邂逅了朴立人之后,便跟随他到金缕宫去了。 由于这份骄纵放任的脾气,使她与朴立人又因梅冷雪的出现而闹成僵局,而随公孙输离开金缕宫。 她在见到顾剑南后,一方面对他的英俊挺拔觉得超过朴立人甚多,另一方面则是由于鬼医公孙输和靳素素的故意撮合,使她把原来放在朴立人身上的那缕情丝又放在顾剑南的身上了。 她若非心中对于顾剑南有这个情意,也不会故意把穷神萧无跟他手下的三个堂主安排得住在远远的地方,而把自己的居室安排在顾剑南隔壁了。 但是,她的这一番心意,意然被顾剑南拒绝,这已经使得她很感不快了,此刻又为了这件事,与顾剑南发生争执,还受到他的斥责。 顿时,她那潜藏心底的骄纵任意的个性已不受柔情所约束,而显露出来了。 她杏眼圆睁,顿足道:“我偏要说,我偏要说,你敢怎么样?” 顾剑南一楞,忖道:“她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公孙玲玲看到他发楞之态,不但没有收敛那份任性之态,反而更加大声的道:“你还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心里不愿跟我在一起,所以拿穷神来做挡箭牌,哼,你真的以为我愿意留在这里替你当奴仆?我可不是……” 顾剑南冷冷的道:“在下没有勉强你替我烧饭洗衣,那全是祈婶的安排……” 公孙玲玲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竟说出这等无情无义的话来,顾剑南,你好狠的心……” 顾剑南见她说话之时,嘴唇不停颤抖,那双大眼之中已隐隐含着泪水,他心中的怒意稍减,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唉,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公孙玲玲的性子已经使出来了,那还顾得了其他?她全然没有想到顾剑南的心头已软,自己也该见好便收,免得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她强抑眼中泪水的滴落,大声道:“你要我不说话,我就不说了?哼,我的话说到你心坎上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在惦念着梅冷雪……” 顾剑南猛然听得她提起梅冷雪的名字,心头一震,脑海顿时浮现起她那娇柔妩媚的玉貌。 公孙玲玲口不择言,冒然说出梅冷雪,她的话一出口,立即晓得在这个时候自己实在不应该提出梅冷雪,所以立即便住口不再说下去。 可是,当她一看到顾剑南的眼中现出的那股神态,她的心中如同有一股烈火燃烧起来。 那种潜在于人心深处的妒火,若是一燃烧起来,足足可以促使一个人走向死亡,甚而还能影响到他人,影响到整个社会…… 在刹那之间,公孙玲玲的理智已被这蓬燃烧的妒火给烧毁。 她冷哼一声,尖声道:“我就晓得你一直都忘不了那个贱人,可是你晓不晓得她跟朴立人早就有不干净的……” 顾剑南大喝一声,道:“住口,不许你污辱她……” 公孙玲玲被他的大喝所惊,楞了一楞,随即甩了一下头,倔强地道:“我偏要说,她是贱人,不要脸的贱人……” 顾剑南身受梅冷雪的救命之恩,一心被她的柔情所系,时刻都在挂念她,在他的心目中,梅冷雪纯洁高贵,不啻是仙人一般,岂能够如此容人诋毁的? 他的眼中几乎冒出火来,怒喝道:“住口,你听到没有,住口……” 公孙玲玲也跟着怒吼道:“你心痛了是不是?我偏要骂她,他是贱人!贱贱!贱人!……” 顾剑南霍然跳了起来,抬手便是一巴掌挥出,落在公孙玲玲的嘴上。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公孙玲玲身形一晃,右边脸上已是一片红肿。 她做梦也没想到顾剑南竟会出手打她,是以连要闪开的念头也没有,就这么硬生生的被他打了一掌。 霎时,她如遇巨雷殛顶,震得整个神智都已脱窍飞去。 她的两眼圆睁,愕然站在那儿,任由嘴角的鲜血流出,沾上了她的衣襟。 顾剑南在出手之后,整个人也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怒而出手打了公孙玲玲一掌。 木然望着那只没有收回的手掌,他喃喃道:“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话声使得在震愕中的公孙玲玲警醒了过来,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已在顾剑南那一掌之下整个的解体了。 她的心,已在那一掌之下整个的破碎,碎成片片,鲜血流溢…… 比较起来,她脸上的疼痛是要轻微得多,轻得使她不觉得脸孔已经肿胀起来…… 她颤声道:“你……你敢打我……” 她蓦然拔出身上藏的短剑,向顾剑南刺去。 顾剑南心中痛悔无比,内疚于自己的粗暴,他的脑海中一片紊乱,对于公孙玲玲的挺剑刺来,虽然看得清楚,却是一点都没有想要闪开的意念。 公孙玲玲那会料到顾剑南竟然不知闪开?等她发现,手中的短剑已经刺进顾剑南的左胁。 顾剑南身上中剑,出自本能的运气抗拒,加以公孙玲玲手上劲道一缓,剑尖只刺进他左胁不到三寸之深。 饶是如此,顾剑南也被那阵划痛引得全身一阵颤动,嘴里发出一声呻吟。 公孙玲玲发现自己闯了大祸,心中又急又怕,惊骇地望了顾剑南一眼,蓦然掩住脸,转身向室外放足狂奔而去。 顾剑南见到她掩睑狂奔而去,向前走了两步,呼道:“你……” 可是他的身形一动,顿觉左胁一阵剧痛,那柄插在身上的短剑摇动了一下,掉落在地上,伤口涌出鲜血,染红了左胁的衣衫。 顾剑南捂着伤口,怔愕地望着门口,长叹一声,颓然坐了下来—— 第二章 枢纽·轮盘·机关布置 顾剑南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了一阵,望着镶在壁上的宝珠,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免得我以后无法安排自己的感情,无法……” 他的话被穷神萧无的嚷叫声所打断:“剑南,你到底做了什么?把玲姑娘给惹得哭成那样子,老朽跟她讲话她都不理……” 顾剑南看了满脸惊容、刚自室外奔来的穷神萧无一眼,强笑着道:“没有什么,我们吵了一架!” “吵架?”穷神萧无萧道:“怎么这一会儿就吵起架来?你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让着她点……”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顾剑南捂着左胁的手上,只见从顾剑南的指缝里流出鲜血! 他的脸色大变,惊道:“剑南,你受伤了?” 顾剑南摇头道:“没什么!” 穷神萧无一个箭步奔到顾剑南身边,拉开了他捂着伤口的手,只见顾剑南胁下一道深深的剑伤,鲜血正自不断的从伤口里泉涌而出。 他跺足道:“唉!老朽就仅仅出去了这么一会儿,你们便动起手来,唉!这是怎么回事?” 顾剑南淡淡笑道:“没有什么,我打了她一掌,他还了我一剑罢了……” 穷神萧无的金创药灵验异常,顾剑南但觉左胁伤口着药之处,一片冰凉,原先那阵火辣的疼痛顿时便消退无遗。 他向穷神萧无致谢道:“萧老前辈,多谢你了。” 萧无目光一闪,立见地上的那柄带血短剑,道:“她就是用这柄剑刺你的?” 顾剑南点了点头,道:“是的!” 穷神萧无,叹了口气道:“老朽真弄不清楚你们本来说得好好的,又怎会一个动手、一个动剑起来了呢?” 顾剑南不愿向穷神提起,摇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老前辈不必再提了!” 穷神萧无肃容道:“谁说事情已经过去?你们这样做,可晓得要伤多少人的心?” 顾剑南嘘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 穷神萧无道:“剑南,你不必瞒我,把经过的情形告诉我,如果有所挽回,我老叫化一定尽力……” “没有什么好挽回了!”顾剑南淡然道:“我跟她之间,有太多的隔阂……” “唉!我的小祖宗!”穷神萧无跺足道:“你别再说这些了好吧?快把经过的情形告诉老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剑南沉吟片刻,遂把跟公孙玲玲发生争执的经过,大概的向穷神萧无说了一遍,最后道:“她又不是不晓我跟冷雪之间的感情,可是她却一再出言辱骂冷雪,老前辈,你说我怎么能容忍得下她的跋扈……” 萧无不停地摇头,听完顾剑南的话,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唉!你们这一闹,要我老叫化如何还有脸去见公孙老鬼?如何能对靳仙子交待呢?” 顾剑南道:“老前辈,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又怎会牵连到你的身上,你……” “唉!老朽还能脱得了关系吗?”萧无道:“这事起源老朽自己答应你的什么相互砥砺、抵足而眠上,若非是老朽糊涂,你们又怎会吵得起来?以致闹成目前这个样子?” 顾剑南叹了口气,道:“就算没有老前辈牵涉在内,我们也不会长久的,因为在我心里始终遗留着冷雪的倩影,使我不能忘记她的温柔,她的纯洁……” 他的话声梢稍顿了顿,感慨地道:“我到现在才明白古人所说的:‘历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话是有很深的道理!” “屁个道理!”穷神骂了一声,道:“老朽这一辈子是打光棍定了,从来也没遇到这种烦人的事,但是老朽却晓得你的年纪还轻,绝不该说出这种使老朽糊涂的话来……” 他的脸色凝重,道:“你可晓得靳仙子和公孙老鬼对你的苦心?你可晓得你身上所负的责任有多重?” 顾剑南道:“这个在下晓得……” 穷神萧无道:“你既然晓得你身上所负的责任太重,不是你一个人所能独力完成的,还得依靠靳仙子替你策划,鬼医公孙输作你的后盾,你便不该得罪玲姑娘,你晓得你这么做,会使得他们两人多伤心?” 他长长一叹,道:“老朽简直不敢想像你失去他们的帮助后,会有什么结果?如今武林最主要的一股力量被天下一统门所掌握,你再失去他们的后援,还有什么力量能与天下一统门抗拒?” 顾剑南默然片刻,道:“如果他们为此而离我远去,就算个天下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要以我自己的力量奋斗到底。” “面临天下一统门的强大压力,”穷神萧无摇头道:“你很快便会被他们击倒!还谈什么奋斗到底?” 顾剑南的脸上浮起豪壮之色,道:“我从生下来到现在,虽然仅只短短的二十几年,但是其间所经历的艰难痛苦,不知有几许,当年,我只是个双腿残废的孩子,我都没被击倒,何况我现在还有力量对命运加以反抗,我不会轻易的便认输,我就算没有任何外来的助力,也会支持到底……” 穷神萧无的脑海里断续的浮现许多与顾剑南相聚的情景,渐渐的,他随着顾剑南豪壮的语声,整个情绪都受到了感染。 他一把抓住顾剑南的手,激动地道:“剑南,如果他们都弃你而去,我会帮忙你到底,以丐帮整个力量作你的后盾。” 顾剑南感动地道:“多谢老前辈。” 他不是不晓得丐帮在穷神萧无尚未接任帮主之时,便已没落,这数十年来,萧无可说是无时无刻不以复兴丐帮为最大前题。 就因为他太珍惜丐帮目前所存在的那份实力,他之说出以整个丐帮的力量作为顾剑南的后盾,才格外的令人感动。 当前武林的局势,谁也看得出天下一统门集合了藏土天龙派、苗疆毒门、岭南金缕宫、湖北武当派等四股强大力量,不是任何个人或任何一派所能抵御得了的。 穷神萧无并不是不晓得顾剑南很明显的居于劣势,他还能以整个丐帮的力量投向于顾剑南,这份心意怎不会顾剑南为之感激涕零。 穷神萧无凄然一笑,道:“这么些年以来,我时刻都在筹划着如何使丐帮回复昔日的地位,可是,随着时日的过去,我一天天的老迈,发现江湖情势较之我年轻时更加的恶劣,像这样下去,不会有多久,丐帮将会整个自江湖除名……” 他望了顾剑南一眼,道:“与其眼看丐帮就此覆灭,还不如孤注一掷,协助你与天下一统门作乾坤一搏,无论成败,今后的武林都将永留丐帮之名……” 他的这番话说来是那样的凄凉与沉重,使得顾剑南感到自己心头的负荷更加沉重起来。 室内维持了一段短暂的寂静,穷神萧无想要打破这个沉闷的局面,自嘲地笑了笑道: “老朽实在不该把这件事说得如此严重,使得你心理上的压力更加沉重。” 他拍了拍手,道:“来,让我们说点轻松的事情,比如说,你跟梅冷雪之间的误会……” 顾剑南剑眉锁起,轻叹了一声,道:“她此刻被困金缕宫,不知要何时才能脱困,我们之间之误会本来没有什么,只怕时间拖得太久,她心里郁结更深,到那时便解释不清了。” 萧无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颇为懊丧,忖道:“唉,我是怎么搞的?明明他心里不愉快,还要提起梅冷雪来,使得他更加的烦心……” 他干笑一下,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为此太烦恼了,到那时自有办法可以救她出来的……” 他也晓得自己说的是废话,所以说了两句便觉无味,赶紧换了个话题,道:“剑南,老朽认为玲姑娘长得也美,出身也好,只不过稍为骄纵点,那也是无可厚非的,那个女孩不会有这种小脾气呢,你又何必……” 顾剑南摇头道:“我也曾试着去喜欢她,但是心里总有疙瘩存在,尤其是想到了冷雪……” 穷神萧无道:“唉,在这个年头,大丈夫那个没有三妻二妾的,你难道真的一辈子便等着梅冷雪一个人?对靳仙子的安排置之不顾?我劝你还是忍耐一点,向她去赔个罪算啦……” 顾剑南苦笑道:“这种事绝不能勉强撮合的,他们安排得再好,无奈我……” 他刚说到这里,只见一个白发蓬飞的老叫化自室外奔了进来,道:“顾少侠,事情不好了!” 穷神萧无霍然转身,但见那匆忙奔进室来的正是本帮华阴分坛的堂主“一袖风”赵东明。 他脸孔一沉,叱道:“东明,什么事这么慌张?” 赵东明躬身向穷神萧无行了一礼,道:“玲姑娘不知为了什么,方才在厨房把做好的饭菜倒得满地都是,钱乏上前去询问,被她在胸前打了一掌,属下上前拦阻,也被她砍了一剑,差点没把命送掉……” 萧无只见赵东明说话之时扬起双臂,身上穿的那袭百补千缀的衣裳已被剑风划得处处破裂,他那一双大袖也被削去,露出了两条胳膊。 萧无看到他这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道:“你看你那样子,本来已是一袖风,如今连兜风的袖子也都没了,看来连半袖风都兜不住。” 顾剑南本来一听赵东明的话,心中颇为愤怒焦急,可是被萧无这么一逗,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赵东明被萧无这么一说,再一看顾剑南的神态,弄得他哭笑不得,尴尬地道:“帮主,你……” 穷神萧无板起了脸孔,问道:“她现在呢?” 赵东明道:“玲姑娘不但把饭菜倒了,还把她房里的家俱全给劈了,看样子好像是要出宫去,现在有钱乏和孙不两人拦着她,不晓得情形怎么样了。” “唉!”萧无跺足道:“这个丫头真是太任性了。” 他一听情形严重,不敢再说风凉话了,脚下一动,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他对于自己手下两个堂主的武功清楚得很,知道他们两人绝非亲受苦海离乱人靳素素调教出来的公孙玲玲之敌,只怕此刻已被她击倒。 是以他的脚下不停,迳自向地垩宫机关石室奔去。 他晓得地垩宫除了‘鬼门关’外,没有第二条通路,并且这条通路一直都是封闭的,公孙玲玲若是要想出宫而去,就非得把机关启开不可。 可是那些机关枢纽异常巧妙,假若一个处理不当,这地垩宫的唯一出口便将被巨石所封。 到了那个时候,不但外面的人无法进来,连里面的人也将无法出去,一辈子困死在地垩宫里。 穷神萧无心中愈想愈急,有似一蓬火焰在燃烧一般,竭尽出一身之力,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转眼之间,他已翻过假山,进入一条甬道。 这条甬道是直通机关秘室,当初靳仙子把启门铜钥交给他时,便曾嘱咐他要封好机关密室,以免有人无意中闯了进去,启动机关,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所以穷神在公孙输偕同祈白夫妇离去前,便已将密室的石门关住。 但他此刻一奔进甬道,老远便见到密室的石门已经洞开,在门前躺着两个人。 奔上前去,俯身一看,正是那拦阻公孙玲玲的钱乏和孙不两人。 目光飞快地掠过他们两人身上,穷神萧无只见“不满升”孙不手里的打狗棒已经断为两截,左胸被刺一剑,鲜血已经染遍他的全身,而那躺在另一边的“乌玄锥”钱乏手中的那一对乌锥笔全都插进壁中,他好似中了公孙玲玲的重手,倒在地上,脸如淡金,气息微弱,早已昏死过去。 穷神萧无心里一痛,看到他们的惨状,几乎掉下泪来,恨恨道:“这丫头好毒!” 虽然孙不和钱乏两人伤势颇重,可是穷神萧无却只得忍下心来,抛下他们不管,脚下仅是稍为一顿,旋风似的冲进了密室。 密室里,公孙玲玲心正在搬弄机关,她站在一座轮盘之前,俯首凑在枢眼之中,缓缓的转动轮盘,看着连系在轮盘上的一条铁索牵动另一边的巨大石柱。 穷神萧无大吼道:“那不能动!” 公孙玲玲全神注意铁索,根本没有觉察到萧无进来,被他这猛然一吼,吓得全身一跳,慌忙转过脸来,望向这边。 穷神萧无距离公孙玲玲约有丈许多远,中间虽然隔着一些机关布置,自信只要一跃便能到达她的身边,但他却不能那么做。 因为公孙玲玲手中所握的那个轮盘正是牵动着地垩宫洞门的总枢纽,他只要开启不当,铁索便会断去,那么地垩宫也将永远封闭在地底。 穷神萧无犹疑了一下,还没决定要不要跃上前去阻止她胡乱搬动轮盘,公孙玲玲已怒喝道:“不许你过来。” 穷神萧无投鼠忌器,被她这么一喝,果真不敢飞身跃去。 他焦急地道:“玲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让你师父和爹爹晓得,你……” 公孙玲玲当然也晓得事态的严重性,她两眼一红,道:“你们都在欺负我,欺负我只有一个人在这儿,我要回去告诉师父去……” 穷神萧无故作迷糊,道:“谁欺负你了?快告诉老朽,我这个穷叔叔替你做主!” 公孙玲玲紧咬红唇,抑住眼泪的流下,咽声道:“他……他打我!” “哦!”萧无说道:“原来你说的是剑南打你!是他不对,老朽一定要他向你赔罪。” 他唯恐公孙玲玲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出来,只有顺着她的性子说话,不敢提起她刺了顾剑南一剑,又把两个丐帮堂主打成重伤的事。 公孙玲玲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他赔罪呢!” 穷神萧无道:“你既不要他赔罪,岂不更好,来,快别闹意气了……” 公孙玲玲道:“我从小长到大,都没被师父打过一下,爹爹更是疼我,连骂都没有骂我一下,可是他……” 她想到了伤心之处,忍不住两串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抽泣着道:“他却毫不留情的打我,打得我那么重,呜……” 穷神萧无生平最怕的便是女孩子哭了,尤其是倔强的公孙玲玲竟然哭了起来,并且还哭得如此伤心,顿时使得他的手足一阵慌乱。 他无措地道:“唉,好侄女,快别哭了好吧……”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公孙玲玲更觉得满腹的委曲无处可诉,泪水如决了堤的河水似的,流得满脸都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穷神萧无站在那儿不停的顿足,手忙脚乱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 他正在慌乱之际,已听得公孙玲玲止住了哭声,连忙说道:“好侄女,有什么事情,全都包在我的身上,我一定替你出气……” 公孙玲玲把头一甩,道:“我要杀死他!” 穷神萧无吓了一跳,道:“这……这怎么可以……” 他的话声未落,耳边已传出顾剑南低沉的话语声:“老前辈,不要理她,她已经疯了。” 公孙玲玲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凝望着顾剑南,尖声道:“我恨你……” 顾剑南厉声叱道:“你恨我,可以动手杀死我,丐帮的孙堂主又与你何干?你竟把他杀了……” 此言一出,公孙玲玲和萧无两人全都为之大震。 萧无一把抓住顾剑南,颤声道:“剑南,孙堂主……” 顾剑南沉重地道:“孙堂主失血过多,在下和赵堂主赶到时,他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穷神萧无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喃喃道:“是老朽害了他,老朽看到他受伤,却狠心没有理会他……” 他的眼中充满泪水,怒喝一声,道:“玲姑娘,你好毒啊!” 公孙玲玲一听得孙不已被自己杀死,心中震惊,再一被穷神萧无这一喝骂,更加惊慌。 她惊恐地道:“我……我不是故意,谁叫他要拦阻我……” 萧无怒喝道:“他拦阻你是为了你好,你却狠心将他杀死,你以为我们丐帮无人是吗? 老朽倒要见识一下断肠谷的武功……” 他一面说着,一面挥动双臂,缓步走向公孙玲玲而去。 顾剑南看到萧无的神态,知道他伤心欲绝,心神已经昏乱,生恐他会因此而引发体内的剧毒,连忙一把将他拉住,道:“老前辈,让我去。” 萧无一把推开他的手,道:“不!老朽非要将她擒住带给靳素素去,当着众人的面前,要她评评理,看看我丐帮会不会覆亡……” 顾剑南听到萧无说话都有点不清楚,那敢让他过去?急步上前,拉住萧无的手臂,道: “老前辈,这件事是在下惹出来的,让在下找她……” 萧无怪吼一声,振臂一挥,一股大力硬把顾剑南抛开数尺。 他两眼赤红,凝望着公孙玲玲,喃喃道:“丐帮不会覆灭的,丐帮永远不会覆灭的……” 公孙玲玲看到他那古怪恐怖样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她也晓得事情闹得太大,不是自己可以解释清楚,是以转动轮盘的速度更加快了,一心就想在短时间之内启开洞门,逃回鸳鸯谷去。 她只是在随同靳素素来到地垩宫时,见到靳素素启开过洞门,晓得机关熟在这个轮盘上,却不明白转动轮盘的快慢与方向。 她心中一急,转动的速度更快,连系在轮轴上的铁索拉动着那座巨大的石柱也更快的向这边移来。 萧无的神智似乎已经模糊,他两眼赤红的凝视着公孙玲玲,缓缓逐步行去,却不知道飞身跃去。 他走了几步,已被安置在屋内的机关布置所拦住,可是他只冷冷一笑,双手抓着钉在地底的木架铁杆,大吼一声,整个抬了起来,双臂一合,将那根根铁杆折弯,木架断裂掉得一地。 他这股神力,使得公孙玲玲大为惊骇,尖叫着举手起中的长剑指向萧无,道: “不许你再走过来!” 萧无视于她手中的长剑,嘿嘿笑道:“丐帮不会灭亡的,丐帮不会灭亡的……” 顾剑南方才紧抓着萧无的手臂,被他用力往外一抛,不但挣扎出他的掌握,并且还把他的身躯抛出数尺之外,撞在石壁上。 从穷神萧无臂上传来的那份劲道,有如汹涌的怒潮,使得他虽运气抵挡,依然站不住脚跟,一直撞上石壁,才抵消那股大力。 他靠在壁上,暗暗运气在全身流转了一匝,发现没有受伤,这才安下心来。 一见到萧无的神态,再一看他那突然现出的神力,顾剑南已经晓得萧无的神智又错乱了。 记得那晚碰见萧无的时候,他正受制于毒神龙雨,神智不清,也像现在那样疯疯颠颠的。 顾剑南心中虽是痛恨公孙玲玲任性,却也不忍被已经失去理智的萧无所伤害。 他稍无声息的扑了上去,右手两指骈立,往穷神萧无脑后点去,想要将他的穴道闭住。 穷神萧无神智虽然不清,武功却较之冷静时更加高强,顾剑南悄然施出的这一手,还没触及他的脑后,已经被他发现。 但见萧无一个旋身,左掌斜拨,掌上带着一股狂风,往顾剑南拍到。 风声急啸,衣袂欲飞,顾剑南脸色不由一变,上身一沉,伸出的两指急忙溜了回来,运起全身功劲,迎着萧无那一掌拍去。 顾剑南身形摇晃了一下,方始站稳,他不由得惊骇地忖道:“萧无的功力何时变得如此之高,较之朴摩天不但不见逊色,并且还有超过……” 一念乍闪,他已听见室内传来一阵轧轧的声响,那座巨大的巨柱挪到公孙玲玲的身旁,密室顶端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大洞。 自洞外,有火红的阳光倾注而入,仰首望去,晚霞满天,太阳已经西沉…… 公孙玲玲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飞身腾跃而起,落在石柱尖端,然后换了一口真气,掠出洞外—— 第三章 丐帮·磐石·三绝剑谱 地垩宫里的机关,设计得非常巧妙,进口之处,除了正门的“鬼门关”之外,就只有那无底谷的漩涡了。 顾剑南曾听到穷神萧无告诉他的,整个地垩宫只有“鬼门关”一个出口,而他也一直认为就那么一个出口。 他没想到在这启动机关的密室里也有一个出口,可以通到地面之外,是以一见密室屋顶从中掀了开来,那覆盖屋上作为屋顶的两块厚厚钢板从中分开,豁然掀起,不由得为之一怔。 就这么一怔之下,他已见到公孙玲玲飞身跃起,落在那座巨大石柱之上,换了一口气,飞掠出洞而去。 他深吸口气,斜斜窜起,也紧跟在公孙玲玲之后,飞跃到那座石柱之上。 因为这间密室的屋顶是两片其大无比的钢板作屋顶的,随着机关的拨动,那两面大钢板分开弹起,露出通往地面的洞口。 从密室的地面,一直望上洞外,最少也有七丈多高,若非是藉着那座高有四丈的巨大石柱作为换气之处,任何人也无法一口气跃起七丈,掠出洞外。 顾剑南由于距离那座石柱已有丈许,这一斜斜跃起,掠上石柱的速度较之穷神萧无要慢得多了。 他的身躯还在空中,身边风声一响,萧无已先他一步跃上石柱顶端。 顾剑南唯恐公孙玲玲会受到伤害,他左手大袖急忙往后拂,加快速度往石柱顶端窜去。 但是等到他跃落石柱顶端,穷神萧无已双臂一振,冲天掠起,往洞外跃去。 顾剑南暗道:“糟糕,我一定追不上他了!” 这个意念才自脑海出现,眼前蓦然一黑,从同外射下的光线不知被什么东西所遮掩,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剑南陡地一惊,急忙抬头往上望去,但见不知从那里飞来一块巨大的磐石,朝着洞口落下。 穷神萧无身形刚一腾起,那块巨大的磐石已当头压了下来。 他的身躯还在空中,身边风声一响,萧无已先他一步跃上石柱顶端。 顾剑南唯恐公孙玲玲会受到伤害,他左手大袖急忙往后一拂,加快速度往石柱顶端窜去。 但是等到他跃落石柱顶端,穷神萧无已双臂一振,冲天掠起,往洞外跃去。 顾剑南暗道:“糟糕,我一定追不上他了!” 这个意念才自脑海出现,目前蓦然一黑,从洞外射下的光线不知被什么东西所遮掩,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剑南陡地一惊,急忙抬头往上望去,但见不知从那里飞来一块巨大的磐石,朝着洞口落下。 穷神萧无身形刚一腾起,那块巨大的磐石已当头压了下来。 他的神智虽是混淆不清,潜藏于心中深处,求生的本能却还没有失去。 一见那块巨石重逾千钧的落下来,他怪叫一声,身躯一沉,急忙往下急降。 但是那块巨石压落之速,较他还要快疾,萧无的脚尖还未落在石柱上,那块巨大的磐石已经压到头上。 他大吼一声,双掌交互劈出,一连拍出四掌之多,往那急速压下的巨大磐石劈去,想要将磐石压落的速度挡得缓上一缓。 那块磐石重逾千钧之外,自空落下,那等凝汇的力道该是何等巨大,萧无纵然内功高绝,这一连四掌发出,也只使得它下降的速度稍为减弱了一分。 他本身受到巨石的反震之力,手掌都麻了,尚幸由于那股反震之力,使得他的身躯加快坠落,在拍出第四掌后,他的双脚已经踏实在石柱之上。 飞快地换了一口气,他的脚跟才一站稳,巨风压落,那块重逾干钧的巨大磐石已当头压到。 他低吼一声,右掌扬起,内劲涌出,已在磐石压落头上之前,将之托住。 手掌一触及那粗糙的石块,他只觉一股从未曾遇到过的巨大劲道压下,压得他的脊髓骨几乎都要断去,呼吸发生困难……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能托住这块磐石,绝对不可能从磐石下抽身退走,到那时非得给它压成肉酱。 他的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竭尽全身之力抗御着巨石的重力。 就在他加力相抗的刹那,他只觉石上的压力突然一松,似乎轻了一半之多,胸腹之间的难受之感顿时消失,呼吸顺畅,舒服多了。 他心头一怔,目光闪处,但见站在他身旁不远的顾剑南双手高举,托住了下压的磐石。 萧无诧异地望着顾剑南,问道:“喂!你在那里作什么?” 顾剑南运出全身之力托住巨石,只有呼吸运气的力量,那还能说得出话来?他只有望着萧无苦笑了。 萧无的神智不清,见到顾剑南苦笑着不说话,心中更是奇怪,干脆放下了手,道:“你双手架着这块石头作什么?” 他这一放手,可把顾剑南可害惨了,顿时,整个磐石的压力,全部集中在顾剑南的身上。 这骤然增加一倍以上的压力,使得顾剑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双膝一软,差点便跪了下去。 心头泛起恐怖凛悚之念,顾剑南惊骇无比,从丹田发山一声低吼,浑身骨骼“咯咯”一阵轻响,双手劲道一加,把沉下数寸的巨石又挺了上去。 穷神萧无望着顾剑南,眼中满是迷惑之色,喃喃道:“真奇怪,你顶着这块石块做什么?”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咦!我跟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摇头晃脑的想了一下,他似乎想出了原因,哦了一声,道:“我记得我是追一个鬼丫头才站在这里,咦!那个鬼丫头呢?” 他望着额上冷汗涌现、涨得满脸通红的顾剑南一眼,问道:“喂,你晓得那个鬼丫头跑到那里去了?” 顾剑南咬牙苦苦撑持,连呼吸都已困难,更别说开声了。 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而绝望的神色,忖道:“我怎会如此愚笨?竟然会做出如此蠢事来?明知萧无已经神智不清,还要跟他一起承接这块巨石,如今只有等死了!” 穷神萧无凑首到顾剑南的面前,望着他,摇头道:“喂!我跟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怎么觉得你很面熟,你是谁?” 顾剑南看到他这样子,心中苦涩得要命,一方面替自己难过,另一方面也是替萧无感到哀伤。 面对着穷神萧无的疯言疯语,他既不能说话,除了不断苦笑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甚而,他的脸上被汗水布满,全身蓄足了气劲,连那个苦笑的神情都表现不出来。 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痛苦地抽搐,穷神萧无伸出手去替他擦了擦汗,道:“你看,你脸上出了那么多的……” 话一出口,他突然想起什么,怔了一怔,失声道:“啊!我想起了,那个鬼丫头从这儿跑走了,我要去捉她回来……” 他气呼呼地道:“丐帮不会灭亡的,鬼丫头也跑不掉的,她跑不掉的……” 他蓄势正待跃起,却发现头上已被那块巨大的磐石挡住。 愕然望了望那块巨大的磐石,他怒道:“喂!你怎么站在这里托住这块石头?为什么不走开点去托?挡住了我的路,你可知道?” 他看到顾剑南依旧不理会他,怒气一起,抬起脚来,便待朝顾剑南踢去。 顾剑南此刻全身的力道全都放在抗拒巨石的压落上,他若是被萧无踢中,一定无法撑住那块磐石。 那块磐石重逾千钧之外,这一压下,不但他要被压成肉酱,连穷神萧无也将无法幸免。 可是他连挪动半分的力量都没有,只有眼睁睁的望着穷神萧无提足踢来,而无法闪挪开去。 眼见在这密室之中,就要酿成一幕悲剧,刹那之间,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帮主!” 穷神萧无右足刚刚抬起,一听那声惊呼,马上便缩了回来。 他愕然望着满脸惊惶的赵东明,道:“你……你是谁?” 赵东明想不到自己在救治钱乏的这一段时间里,密室中会发生这种奇怪的情形。 他全然不知道萧无曾经受到毒神龙雨暗算的经过,因此对于萧无的骤然变态更加感到震惊。 愕了一愕,他躬身道:“属下赵东明是华阴分坛堂主。” 穷神萧无哦了一声,喃喃道:“赵东明,赵东明,哦,对了,你不是叫—袖风吗?” 赵东明大喜道:“对了,属下正是一袖风赵东明。” 穷神萧无看了赵东明一眼,摇头道:“不对,你不是赵东明?” 赵东明看到顾剑南托住那块千钧巨石,脸孔都涨得通红,汗流如雨,显然是已经支持不住。 他的心中焦急无比,不明白穷神萧无怎会眼见顾剑南陷于此等危机之中,也不施以助力。 他身为丐帮的堂主,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也不在少数了,看到穷神萧无失去常态,甚而连顾剑南和自己都被他忘了,心中即疑惑萧无已经神智不清。 等他再一听萧无的问话,这个意念已获得了肯定的答覆。 他心头震骇,忖道:“帮主不知中了何人的暗算,竟然变得这个样子……” 他不敢在脸上现出焦虑之色,道:“为何帮主你认为属下不是赵东明?” 穷神萧无咧嘴一笑,道:“你以为我脑筋糊涂是不是?哈,我记得很清楚,一袖风赵东明的样子跟你完全不同,他有两只特别大的袖子而你却一只袖子都没有……” “哦!”赵东明道:“原来是这个原因,属下……” 他瞥了顾剑南一眼,但见他双手托住那块巨大的磐石,全身已在微微颤抖,显然那块巨石给予他的压力太大,使他不能再支持下去。 脑海之中灵光一现,赵东明道:“你是不是要听我把原因说出来?” 穷神萧无颔首道:“我当然想听你说明白。” 赵东明道:“帮主,你如果想听这个原因的话,请你像他那样双手撑着那块石头。” 穷神萧无不解地道:“为什么?” 赵东明道:“不然的话,我就说不出来了。” 穷神萧无望着顾剑南,笑道:“原来他也是要听你的故事,怪不得他要这样了。” 他学着顾剑南的样子,双足微张,两手伸直,撑在巨石上。 顾剑南吃力无比的托住那块巨大的磐石,虽然被那重逾千钧的磐石压得不能说话,可是他对于穷神萧无和赵东明所说的话却也听得清楚。 他一见穷神萧无果然受了赵东明的骗,学自己的样子双手托住巨石,连忙一撤力道,放下手来。 他竭尽全身之力托住那块巨大的磐石,几有半盏茶之久,把吃奶的力量都已用尽,这下骤然放手,将这付重担交给穷神萧无,立即感到四肢发软,连站立的力气都已消失,双膝一软,跪倒在石柱上。 赵东明看到穷神萧无一接下那块巨石,全身一颤,巨石摇晃,差点便要跌倒,他惊呼一声,飞身跃上石柱,想要帮助萧无一臂之力。 可是他的手方一伸出,却已想起自己内力太差,与穷神萧无相去甚远,若是伸手托住巨石,将因力道的不能均衡,而使整块磐石倾覆。 他刚才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敢帮助顾剑南,现在岂能冒然出手? 好在他的双手刚一缩回,已见到穷神萧无低吼一声,全身骨骼一阵乱响,将沉下的巨石又托了起来。 赵东明的一颗心几乎自胸腔里跳了出来,他望着穷神萧无吃力的托住巨石,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凝注在自己脸上,忍不住垂下头去,歉疚地道:“帮主,并不是属下欺骗你,实在是……” 他的身旁传来顾剑南的话声,道:“赵堂主,他的神智已失,你可不要再激怒他了……” 赵东明侧首道:“顾少侠,你要想个法子救帮主。” 顾剑南调平了呼吸,缓缓站了起来,道:“赵堂主,多谢你救了在下一命,若非你来得巧,我恐怕会死在这块巨石之下。” 他的呼吸虽然调匀,可是真气未复,说话的声音低微,显得还很虚弱。 赵东明焦急地道:“唉,顾少侠,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得赶快想个法子救救帮主……” 顾剑南道:“你放心好了,他一时之间还支持得了。” 他望着穷神萧无双手托住巨石的滑稽样子,回想刚才自己所遭遇的情形,余怒未息的道: “他刚才让我托了这么久,现在我也要让他托久一点,尝尝是什么滋味。” 赵东明脸色一变,道:“顾少侠你……” 顾剑南话一出口,便觉察到自己不该迁怒神智已经失常的穷神萧无,当下苦笑道:“在下是说着玩的,赵堂主,你别介意。” 他唯恐赵东明会说出责备自己的话来,深吸口气,道:“赵堂主,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容在下将这块巨石剖开。” 赵东明吃了一惊,道:“你要把这块巨石剖开?” 顾剑南拔出天虹剑,道:“依这柄神剑之利,剖开这块巨石大概没有问题,不过在下方才耗费真力过钜,唯恐力有不逮,未能顺利切剖此石,而影响萧帮主的安全。” 赵东明问道:“少侠要老夫如何出力?” 顾剑南道:“请你把双手按住在下‘命门’之上,在下借助你的真力,再仗着神剑之利,定然可以将这块磐石切开。” 赵东明大惊道:“少侠这种借用功力的办法有些危险,一个不巧,你我两人都会走火入魔……” 顾剑南沈声道:“在下也晓得此举太过危险,可是你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吗?” 赵东明苦笑道:“老夫不会使剑,少侠你在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功力,看来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顾剑南沈声道:“那么你还犹疑什么?还不快点助我一臂之力。” 赵东明叹了口气,横下心来,走到顾剑南的身后,伸出双手按在他的背心“命门穴”上,凝神运气,提起全身真力,缓缓从顾剑南的背心传了进去。 顾剑南脸色沉肃,仰首望着那块巨大的磐石,导引着赵东明传进自己体内的真力,与本身力道凝合一起,然后握紧天虹剑,缓缓的举了起来。 剑上的光华随着他慢慢举起,逐渐烁亮,剑尖射出的芒尾愈来愈长,一触及那块巨石,发出“嗤嗤”之声,石屑如粉洒下…… 蓦然,顾剑南低喝一声,左臂往外一分,挽了一个剑诀,长剑举得笔直,向那块巨石剖入。 烁亮灿眼的剑芒陡然一暗,整枝长剑连同锋芒一齐投入石中,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出,转眼之间,整块巨石分裂为二。 顾剑南猛然大喝一声,飞起一足,往穷神萧无膝盖踢去。 萧无运出全力,苦苦地撑持着那块巨石,根本没有想到那么一大块巨大磐石竟然会被顾剑南劈为两半。 他原先托住巨石时,所运的力道最主要的是维持巨石的平衡,这下巨石分为两半,顿时失去重心,手上力道一空,眼望着两块大石落了下来。 他虽是失去神智,对于危及生命的那两块巨石的骤然坠下,也晓得闪躲开去。 但是他的身形一晃,还没挪动脚步,却发现自己胸臆之中一阵刺痛,全身酥软,顿时被顾剑南踢来的一脚踹中他的膝盖。 穷神萧无发出一声惊呼,上身往后一倾,仰天跌倒在石柱之上,差点便从石柱边缘滚了下去。 他左手一按石柱,欲待翻身跃起,已看到满空银蛇飞舞,剑风激荡,那两块巨石已在漫腾空射的银蛇里碎裂成数十块之多,往四下激射而去。 刹那之间,室内之间响起一阵密响,那些石块有的弹激在壁上,有的落在地下,震得大地都似在摇动,从四边传来的回响,使得他们的耳朵都几乎震聋了。 好一会儿,那些回震的声响方始停了下来,室内回复原先的寂静。 顾剑南提着天虹剑,弓着身子,微微的在喘气,在他身后的赵东明比他更加疲累,几乎贴在顾剑南身上,两条腿却在不停摇晃,看样子随时都会跌倒。 顾剑南怎会不晓得自己运剑将那么巨大的磐石削成碎块,所耗费的劲道该是何等之钜? 他的身躯往前一挪,脱开了赵东明贴在他背的双手,然后收剑回鞘,转过身来,道: “赵堂主,把你给累坏了!” 赵东明勉强的笑了笑,哑声道:“我……我没……什么。” 说着,已站立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顾剑南歉然对赵东明道:“赵堂主你快点运功调息吧!” 赵东明点了点头,缓闭起双眼,盘坐调息起来。 顾剑南嘘了口气,转首向穷神萧无望去,只见他仰卧在石柱上,两眼睁得大大,凝望着弯苍。 那火红色的晚霞映照在他满布皱纹的脸上,使他显得比平时更加年轻。 顾剑南笑了笑,想要说两句轻松的话,却见到萧无浑身一颤,张开嘴来,吐出一口鲜血。 顾剑南急忙蹲下身形,惊问道:“老前辈,你怎么啦?” 穷神萧无那空洞的目光缓缓自穹空收回,投注在顾剑南脸上,起先,他眼里还是一片茫然之色,渐渐,眼中闪出烁然的光芒,仿佛夜空闪烁的星星。 顾剑南心头一震,还没想出萧无为何如此的原因,萧无已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顾剑南陡然发觉那只原先有力量的手,此刻竟变得如此软弱,不但软弱无力,并且还在不停的颤抖。 他大惊失色,道:“老前辈,你……” 穷神萧无颤声道:“剑南,老朽请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应?” 顾剑南没想到萧无会说出这等语来,惊骇之下,他一把抓住萧无的手,五指扣在脉门之上。 穷神萧无脸上泛起一丝痛苦的神情,凄然道:“你不必再看了,老朽的内脏已经移位,心脉将断……” 顾剑南悚然道:“这……这怎么会呢?” 穷神萧无苦笑道:“这都怪老朽,舍弃原先的内功心法,妄然施出……” 他似乎想到什么,语声一顿,不再继续说下去,改变话题道:“剑南,老朽内伤惨重,随时都会死去,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顾剑南自我谴责道:“唉!都要怪我不好,我若不把那块巨石交给你,又怎么会……” “不要说那些了!”穷神萧无突然大声道:“快回答老朽的问题!” 顾剑南一怔,但见萧无不停地喘气,他诚恳地说道:“老前辈,你不要再说话了,在下带你到鸳鸯谷去找鬼医公孙输,这场祸事是玲玲闯的,他必需负责!” 穷神萧无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道:“剑南,老朽已经无法可救了,你不必再白费力……” 顾剑南心弦震颤,道:“老前辈……” 穷神萧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厉声道:“你要老朽死都不能瞑目?” 顾剑南垂下了头,道:“老前辈,你有什么吩咐请说吧,在下一定答应。” 穷神萧无道:“老朽要你接任为丐帮帮主!” 顾剑南愕然抬起头来,凝目望着穷神萧无,但听他凄然道:“老朽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见丐帮从我的手里振兴起来,我……我对不起本门列代祖师,所以希望你能……” 顾剑南摇头道:“在下……” 穷神萧无不等他说完话,颤声道:“你……你连老朽垂死前的愿望都不能答应?你…… 你还记得在断肠谷……” 顾剑南眼前一阵模糊,多年前在断肠谷初次见到穷神萧无的情景又自眼前浮现,那一幕幕的往事如同跑马灯似的陆续展现在面前。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咬了咬牙,道:“老前辈,在下答应你。” 穷神萧无重重的喘了口气,道:“老朽……真是太高兴了!” 顾剑南道:“不过,老前辈,你也晓得在下身上所负的责任非常重大,接任掌门之事,必须等在下锄平‘天下一统门’,找回家父之后,才能接受。” “不!”穷神萧无一面喘息着,一面说道:“老朽要你马上就接任丐帮掌门之任,虽然本帮已经没落,但是还有一些力量可以帮助你……” “老前辈,你这句话说错了!”顾剑南婉转地解释道:“你终此一生,耿耿于怀的便是没有见到丐帮重振昔日的声名,如今丐帮的力量较之‘天下一统门’相差太远,若是为了协助在下对抗‘天下一统门’,其结果是可想而知,在下岂能为了一己的私仇,而使丐帮蒙此大害?这么做,太对不起老前辈了……” 穷神萧无的嘴唇嚅动了一下,道:“剑南,谢谢你了。” 他缓缓的阖上了眼,从他的眼角有泪水泪泪流出,顾剑南正待说句安慰的话,萧无已喃喃道:“老朽太自私了,但愿梅花上人不会责怪我……” 顾剑南被逼得答应了穷神临终的嘱咐,将来接任为丐帮掌门,当时并没有想到自己被苦海离乱人靳素素安排好拜在梅花上人门下,并且他还从梅花上人处得到一本“三绝剑谱”。 此刻一听萧无提起,他不由得一愕,沉吟片刻,忖道:“事已如此,也不能计较那么多了,一切等到以后再说。” 萧无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道:“剑南,老朽有两件物事要交给你,希望你看了后能原谅老朽的私心……” 他说到这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顾剑南,苦笑道:“老朽本来想要凭藉真诀上的心法,练成天下第一的神功,可是忘了我已年老,气血已衰……” 顾剑南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萧无说出这些话来是什么意思,他正在凝神细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赵东明扑了过来,骇然问道:“帮主,你怎么啦?” 顾剑南伸出右臂拦住了赵东明,道:“萧老前辈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要惊扰他。” 穷神萧无吃力地移动眼珠望着赵东明,颤声道:“赵……赵堂主,老朽已将丐帮重任传给剑南,你要听从顾帮主的话,替本帮……” 他的气息急促,说到这里,不停地喘气,再也说不下去。 赵东明忍不住老泪纵横,泣道:“帮主,你老人家……” 萧无哑声道:“老……老朽对不起你……你们……” 他全身陡然一颤,眼中光采黯淡下来,从嘴角涌出一条血水,头颅一偏,已经停止了呼吸。 顾剑南轻轻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将穷神萧无张开的眼睛合了起来,沉声道:“萧帮主已经去了。” 赵东明已五十有余,这一生之中,不晓得遭遇到多少怨痛伤心之事,但他一见穷神萧无死去,依然忍不住放声大哭,扑倒在地,涕泗横流…… 顾剑南默默的替穷神萧无拭去嘴角的血水,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这时晚霞已褪,苍空一片灰黯,有清凉的晚风自敞开的顶上吹了进来,使得密室里份外添了几分凄凉的气氛,那嵌在壁上的明珠所映射出来的光芒,也不若平时那样烁亮…… 顾剑南默然站立了一会儿,缓缓打开穷神萧无递给他的牛皮纸包,一连剥了两层纸,方始见到里面包着的东西。 首先映进眼中的是一个硕大的乌黑指环,其次便是一本薄薄的线装小册子。 顾剑南眼中闪出一股冷芒,拿起那枚指环,小册子上面的几个隶书小字已清晰的映现在眼前。 他轻轻的念道:“天灵真诀手稿。” 一看到这几个字,对于穷神萧无临终前所说的那些话,他已恍然大悟了,他轻叹一声,翻了翻这本手稿,但见里面有字有图,果然是练功的真诀。 顾剑南暗忖道:“怪不得我在遇见萧无之后,发现他的功力较之以前进步太多,敢情是他已在无意中闯入天灵洞府,得到这本‘天灵真诀手稿’所致,也就因为如此,才会导致他体内脏腑移位…” 穷神萧无自幼及长,所习的全是丐帮传下的心法,那种武功的运气方式与内力所经的部位可说是已经定型了。 但他在得到天灵真诀之后,为了急于获得更高的功力,加紧练习上面所载的内功心法,他忘了他的年纪已大,这两股不同的内力在平时固然能并合包容,可是一等到他遇见如方才那样的情形,他必须以内力支撑千钧巨石的压下,就逼使那两股不同的内力相互冲激,因而导致内腑破裂移位…… 顾剑南望着手中的这本小册子,心中并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有一股惆怅,他默然片刻,将那枚指环和这本天灵真诀一齐揣进怀里。 他的手还未自怀里伸出,那伏地痛哭的赵东明已霍地站了起来,作势要往洞外跃去。 顾剑南沈声喝道:“赵堂主,你要到那里去?” 赵东明一抹泪痕,道:“属下要为萧老帮主复仇!” 顾剑南问道:“你是要到鸳鸯谷去?” 赵东明颔首道:“那丫头既是靳仙子的徒儿,她一定会跑回鸳鸯谷,属下若是追到那儿还找不到她,也可向她师父讨一个公道。” 顾剑南沉声道:“赵堂主,你不可如此冒然行事……”他伸手制止赵东明说话,继续道: “公孙玲玲所闯下的祸自有在下去与祈婶理论,其实萧老前辈之死,间接还是因毒神龙雨下毒所致,在下已答应萧老前辈,务必替他报仇。” 赵东明垂首道:“这都有赖帮主了……” 顾剑南道:“赵堂主,请不要这样称呼在下,在下在答应萧老前辈接任帮主时,曾说必须待在下破去‘天下一统门’后才正式接掌丐帮……” 他唯恐赵东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又道:“现在钱堂主身负重伤,须要休养,萧老帮主和孙堂主的遗体也需人照顾,只好请你留在这儿了,在下如果三天内不回来,你就发出消息,传告丐帮二袋以上弟子集聚于此,封闭地垩宫,以此作为隐居之所,直待在下回来为止,一切都要依赖你了。” 赵东明听他说得诚恳而坚决,恭声道:“帮主请以丐帮为重,一切小心了,此间事,属下自会安排的……” 顾剑南点了点头,然后深深望了穷神萧无的遗体一眼,飞身跃出洞外—— 第四章 痴情·鸳鸯·天魔死音 夜风低吟,星光闪烁,顾剑南飞身从地垩宫的密室里跃出地面,但见眼前群山峙立,耳边流水湍急,四周的景物非常熟悉。 他游目四顾,看到左边不远处那座矗立的峭壁正是日间随穷神萧无进入地垩宫的那座‘鬼门关’。 当时,穷神萧无以靳素素交给他的铜钥开启“鬼门关”时,曾说明地垩宫里机关埋伏是何等厉害,并笑着说没有一个敌人能安然进入地垩宫,所以那峭壁的大门便被称为“鬼门关”。 可是没有相隔几个时辰,他自己却丧身在鬼门关里,回想他日间所作的调侃之语,不禁使顾剑南感慨万分。 顾剑南轻轻的叹了口气,忖道:“‘鬼门关’确实应该改换一个名字。” 清凉的晚风拂过他的面颊,使得他略为有了一点寒意。 顾剑南收敛起对穷神萧无的那缕哀思,抬起头来,望了望苍穹的星星,便待飞身离去。 蓦然,地底下传来一声焦虑的呼唤:“顾帮主!” 顾剑南垂目往地洞望去,但见赵东明翘首仰望,在黯淡的星光映照下,他的白髯不停拂动,似乎颇为焦急。 顾剑南问道:“赵堂主,有什么事吗?” 赵东明扬声道:“顾帮主,属下不知道要如何使用这个机关,才能将密室封闭。” 顾剑南哦了一声,道:“你等等,让在下察看一下再告诉你。” 他本想告诉赵东明如何转动轮盘,但是生恐又会自洞外落下一块巨石,所以没有立刻答覆赵东明。 他站立在洞口,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只见原先覆盖密室屋顶的那两块铁板斜斜的张开,正好分搁在洞口的两旁,而在右首的一座斜斜的石墩上,一根铁钩高高的翘起。 顾剑南走到石墩之旁,察看了一下那根翘起的铁钩,心中不禁对当初设置这地垩宫机关的人,感到惊佩不已! 他暗忖道:“不知当初设计这一连串机关的人是谁?他竟能想到这条万无一失的退路,可推知他的智慧有多高了。” 敢情这地垩宫只有两个进口,却只有一个出口,也就是鬼门关! 从鬼门关进入地垩宫的那一段距离中,满布机关埋伏,若是不用铜钥进入,而硬行破门入内的话,那一连串的机关都会发动,予入侵者以最大的打击。 本来,地垩宫有了这一连串坚强的防御,应该说是非常安全了,但是那设计地垩宫机关之人,还唯恐入侵之人能安然到达地垩宫,又为宫主留下另一条后路。 当然,那能够避过如此毒辣的机关侵袭之人,必定是武林中绝项的高手无疑,以他的高强武功,地垩宫防卫力量或有不逮。 那么,宫主便可以从密室里所留下的这条后路逃走。 当初设计这个机关之人,在想到这条后路时,便已布置好巧妙的机关,只容许启动轮盘之人全身退出,在他身后追赶之人,立即便会受到由机簧带动铁钩,所翘起落入密室的巨大磐石所阻。 以这么巨大的磐石滚入洞口,坠落而下,就算那入侵地垩宫的高手武功是如何高强,也会因支撑不住而被压为肉酱…… 顾剑南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一面为那设计机关者的聪颖感叹惊佩,一面也为自己暗揑一把冷汗,他嘘了口气,忖道:“若非我身上有这柄无坚不摧的天虹宝剑,那么此刻只怕已跟穷神萧无一起,被那块巨石压得尸骨无存,真是好险哪……” 他暗暗感叹了一下,站了起来,走到洞口,唤道:“赵堂主。” 赵东明站在石柱上应声道:“帮主,有没有发现什么?” 顾剑南道:“赵堂主,你看到石柱左边的那个轮盘没有?” 赵东明低头察视了一眼,道:“属下看见了。” 顾剑南道:“你扶住轮盘向左边转,那儿有条铁索,会牵动石柱移动开去,于是原先盖在屋顶上的两块铁板便可以合起……” 他说完了话,站在洞口向底下望去,只见赵东明抱着穷神萧无的尸体,跃下了那座巨大的石柱,然后将他的尸体搁在墙边,再走到轮盘处,转动轮盘。 洞里传来一阵轧轧之声,那两块分得开开的铁板受到机关的牵动,缓缓竖起,向里面合起。 顾剑南扬声道:“赵堂主,这个机关隐密异常,若非必要,千万不要随意开启,以免招来祸事。” 他听到了赵东明答应之后,方始放下心来,循着日间行来的路径奔去。 大约奔出数里之遥,他的脚步方始缓慢下来,找了一个隐蔽的石隙坐下来。 刚才他在密室里竭尽全身之力托住那块巨大的磐石,后来又运剑劈碎那块方圆几达一丈的巨石,虽说仗的是赵东明身上输送而来的真力,却也耗去自己不少精神。 他此番又经过这场奔波,由于一直都没机会运功调息,因此赶了这段路之后,已感到疲累不堪。 他知道这儿距离金缕宫和鸳鸯谷都很近,随时都可能有“天下一统门”的人出现,以他此刻的疲累之身,别说是朴摩天了,就算是朴立人来此,他也会抵挡不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找到一个大石屏的阴暗处坐了下来,然后运功调息。 夜,静静的过去,也不晓得经历了多久,顾剑南从静坐中醒觉过来。 他睁开眼睛,四下顾盼了一圈,发现周遭一片阴暗,星星和月亮都已被浓黑的乌云所掩遮。 夜风也仿佛更加劲疾了,刮得近处的树枝不停摇晃,发出一片沙沙的声响。 顾剑南缓缓立身而起,忖道:“看样子好像要下雨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他在幼年之时,便曾服下许多灵药,当时血手天魔顾明远鉴于他双腿残废,到处找寻灵丹药方给他服用,为此,顾明远闯过海南剑阵,大闹长白山巅…… 那些灵药的确有夺天地造化之功,随着顾剑南的功夫一天一天的增进,效用也愈来愈显著,最明显的效果便是他能在黑夜之中视物如同白昼。 其次,便是内功潜力深厚,纵然是像刚才那样耗费功力,只要有片刻时间可以调息,马上便恢复精神,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连赶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剑南凝目四望,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于是缓缓走出阴暗的岩石旁,向右边的那条山路行去。 这条山路曲折蜿蜒,险峻崎岖,就算在平时行经,也得格外小心,何况此刻乌云掩月,四下漆黑,若是常人来此,恐怕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 顾剑南练成了一付夜眼,在这漆黑的夜晚,行走在如此畸岖的山路上,没有觉察丝毫的不妥。 不但如此,他还惟恐在半路上会碰上这阵随时将要降下的骤雨,故此奔行的速度愈来愈快,在峻岭峭壁之间,有如一枚弹丸般的移动,转瞬之间便已驰出数十丈远。 脚下稍缓,他换了口气,正待加劲急驰,随着吹来的一阵凉风,有细细的雨丝飘落在脸上。 顾剑南仰首望了望黝黑的黝黑的苍穹,但见细雨如丝随风飘洒,有似用白丝线所串成的薄幕,茫茫的一片轻雾。 他的脸庞承接清凉的雨水,思绪如同那飘洒的雨丝,深入幽溟的苍穹…… 眼前的这片情景,很快把他带回往事的回忆中,记得那一个白雾弥漫的清晨,他跟祈白两人奔行在崎岖的山道上,向昆仑而去…… 不,应该说是祈白背负着他,向昆仑奔去才对,因为他在那个时候,两条腿还是软弱得不能行动。 当时,他心中惦念父亲的生死,一心催促祈白加快身形,赶赴昆仑,却在将抵达昆仑之顼时,碰上那一阵大雾。 在茫茫的白雾中,祈白害怕会失足跌入深渊中,所以才放下顾剑南,坐在一块大石上等待大雾的过去。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之后,大雾犹未散去,顾剑南在焦虑之中,想出了投石问路的办法,终于慢慢的在雾里摸索着走过那一段难行的山路。 直到大雾散去,他们也赶到了昆仑之巅,那时旭日初升,大地光明辉煌,如同披上一层金黄色的外衣一般,格外的使人感到愉快。 但是,顾剑南却亲眼看到了他的父亲,名闻天下的血手天魔顾明远,在五大门派掌门人无耻的围攻下,受伤吐血…… 一幕幕的往事,飞快地在脑海中映过,顾剑南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了一下,两眼凝望苍穹,喃喃道:“爹,孩儿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老人家所遭遇的迫害,我一定尽此一生之力,把你从丹珠秃驴那儿救出,然后替你老人家报仇……” 他那低沉的话声在雨中飘散开去,历历的往事还未从脑际消失,耳边忽然飘过一阵低幽的琴声。 顾剑南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伸出手去抹掉脸上沾濡的雨水,举起脚来,欲待继续赶路,奔向鸳鸯谷去。 陡然,夹在夜风细雨之中,一阵忽隐匆现的琴声随风飘来,传进耳中。 顾剑南脸色一凝,屏息静听,只闻琴声悠扬,细柔如丝,缭绕在耳边,竟然使他心中产生一种特异的情绪,难以抑制。 顾剑南心中一动,失声道:“郑无心,这是郑无心的琴声!” 普天之下,除了琴圣郑无心之外,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能弹出此动人的琴声,在这风雨之夜,还能使琴声传出如此遥远了。 自从在断肠谷——后来改名为鸳鸯谷——顾剑南初次遇见郑无心,被他用琴声击伤内腑,结果引起靳素素的怒意,与郑无心发生争端,郑无心中剑负伤,逃离断肠谷之后,顾剑南只在混进金缕宫厨师中时见过郑无心一次。 那时郑无心身上所受的剑伤未愈,颇为狼狈的躲在一座山庙里避雨,恰巧朴立人也因避雨赶到,他不知坐在庙中的那个抚琴伤者竟是天下七大绝顶高手被称为琴圣的郑无心,妄然出言侮辱郑无心。 结果被郑无心拨弄他那霸绝天下的“残琴操”,将朴立人的四个好友全都震死,若非他已受伤,连朴立人都不能逃得性命。 顾剑南暗忖道:“这些年来,江湖上从未听到一丝关于琴圣郑无心的消息,想不到今天竟然会碰到他在这儿弹琴,莫非他对祈婶还是旧倩难忘?” 他循着那细柔的琴声一路奔去,愈行愈近,耳边的琴声也愈来愈是动人,顾剑南迎着蒙蒙细雨奔掠而行,本来脸上神情非常严肃,可是随着那阵琴声愈来愈动人,他开始有了笑容。 他的眼中映射出温柔的情意,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奔行的速度愈来愈慢,终于停下身来,缓缓坐在地上。 此刻若是有人来此,看到他这种神情,必定会感到非常奇怪,但是他这种痴迷的神情一落入郑无心的心眼里,就明白为什么了。 ——顾剑南已在没有提防之中,被那美妙的琴声所诱,陷入迷幻之境。 顾剑南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泞,也似忘掉他全身已经湿透,在他幻觉中,他此刻正坐在梅冷雪的卧房里那块最柔软的毯子上,而那温柔可人的梅冷雪此刻正斜斜的依偎在他的怀里…… 雨丝从他的脸上滑落,沾湿了他整个面庞,给予他一种酥痒的感觉,但他没有伸手去抹擦一下。 因为,在他感觉中,那是梅冷雪柔柔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脸上,他埋首在她浓密的黑发里,轻嗅着她发中的淡淡幽香,那细柔的发丝擦在他的脸上,给予他一种酥痒的享受,他岂会将之拨开? 他缓缓的合上了眼,喃喃地道:“冷雪,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为了你,吃尽那么多的苦楚,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如今,你既已重回我的怀抱,我绝不放你离开我的身边,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远离江湖的嚣闹,愉快地渡过此生……” 在幻觉之中,他似乎已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偕同梅冷雪一同归隐,清晨,他们携手同看旭日的升起,黄昏,他们并肩欣赏红日西沉,在澹澹的月夜,漫步在林间的山道,晚风带来阵阵芬芳…… 蓦然,一声震耳的霹雳在顾剑南的耳边响起,震得他全身一颤,几乎跌倒于地。 顾剑南霍地睁开眼来,只见夜空之中电光乱窜,大雨倾盆落下,眼前那有什么梅冷雪? 那有什么世外桃源?有的是峻峭的山崖,深沉的渊谷。 他楞了一楞,还没定过神来,耳边又响起一阵巨大的霹雳。 这一阵雷声震得他的心旌摇摇欲飞,这才使他记起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伸手擦了把脸,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凛然忖道:“好险哪,差点我便受到郑无心的琴声所迷,陷于幻觉之中,无法自拔,若没有这阵雷声,不知将会怎么样了?”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凝目望去,便见自己已经来到鸳鸯谷的东南方山巅,在那一片峭直如镜的绝崖之上,盘坐着一个身穿金衣、手抚玉琴的老者。 顾剑南立刻便认出了他便是琴圣郑无心。 这些年来,郑无心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原先那一头黑发,此刻已变得灰白,两鬓更是银白如雪。 若非他身上穿着的金袍,膝上摆设的那张玉琴,顾剑南即使在路上碰见郑无心,恐怕也不会认得了。 顾剑南暗自感叹:“仅仅几年之别,郑无心竟然现出如此老态?较之我初见到他时,几乎老了十年,但是他的琴艺较之三年多以前更加高明了,否则,我也不会如此快便受到琴声的迷惑,连一丝抗拒之心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初次见到郑无心时,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孩子,那时他虽无一点抗拒之力,却没像今日这样的很快便被琴音控制住心神,产生幻觉。 他自信这几年来,本身的武功修为,已可直追这几个被天下武林目为绝顶的高手,但他在聆听到郑无心的玄妙琴音之时,依然无法抵挡得住。 一想及此,他不禁为之泄气不已,忖道:“郑无心没有发现我来,他的琴音也并非对我而发,可是我依然受到迷惑,他若是真的对我施为,我岂不早就被他琴音所击伤?唉,可见我此起郑无心来,还是相差一大截……” 他仅是从单方面来衡量自己与郑无心之间的武功高低,而自认不如,其实这种想法并不对。 因为在数年之前,他仅是一个孩子,思想单纯而洁净,不像如今,他饱尝爱情的苦涩,经历过一连串打击,情感上有了缺陷,时刻企图求得弥补。 偏偏郑无心所弹奏的那个曲调,又是向靳素素表达他心里的思慕,要求靳素素能接受他的爱意,共同获得圆满的感情,走向人生大道。 那无限柔情的低吟,往日旧情的追诉,一传进顾剑南的耳中,立即使他心中起了共鸣,因而很快便把整个思绪与琴声揉合在一起…… 顾剑南默然站在高耸的山巅上,俯望对面绝壁上盘坐的郑无心,只见他任由倾盆的雨水淋在身上,依然斜倾着头,俯望鸳鸯谷,仿佛已经沉湎在自己的琴音里。 哗哗的雨点不断白天空倾落下来,但是那一阵阵低柔的琴音依然清晰地传出,没有被雨声所掩。 顾剑南唯恐自己再次陷入幻觉中无法自拔,心中警惕,运功护住心神,站在山巅好一会儿,郑无心也没有发现他。 这一阵骤雨来得很快,歇得也很快,没有多久,已停了下来,只剩下地上积存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渊谷里流下,不过那潺潺的声音比起方才的雨声已是小得多了。 郑无心这时也正好弹完了琴,只见他长长的吁了口气,伸手抹了抹脸,然后双手平放琴上,垂目注视鸳鸯谷,似在怔怔出神。 顾剑南看到他的神态,想几年以前郑无心也是坐在那个地方,以琴音叙述出他对靳素素的挚意,那时为了自己的出现,使得他震怒不已,以琴音击伤自己。 为此,靳素素骂他太过残忍,愤而与他决裂,而引起这两位江湖奇人的决斗。 郑无心当年身负剑伤,怆然逃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剑南没想到郑无心在数年之后的今天,竟重又来到此地,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向靳素素弹琴倾诉衷曲。 顾剑南忖道:“难道他不记得当时祈婶声色俱厉对他所说的话,他已忘记了当时所负的伤?唉!他竟然全不顾及那些,又回到这儿来,像这等痴情挚意,放眼天下又有几个?” 他知道靳素素已不再是以往的苦海离乱人,此刻已成为血屠人魔祈白的妻子,就因为如此,在感动之余,不由更替郑无心觉得难过起来。 郑无心凝目望着谷里好一会,不见靳素素的倩影出现,忍不住悲痛地呼唤道: “素素?你听到我的琴声没有?我这一首曲子完全是为你而作的,也是专为你一个人弹奏的,难道你一点都不怜悯我对你的深情吗?” 他的话声在空洞的谷里不停地回荡着,使人听了感到格外的凄楚哀怨,顾剑南都有些不忍心起来。 他真想要跑过去,明白的告诉郑无心,靳素素早已经跟祈白结为夫妻了。 这个意念刚自脑际闪起,他又听到郑无心大声呼唤道:“素素,素素,你听到我的呼唤没有?我是郑无心,我又回来了。” 在四壁回响中,郑无心悲愤地道:“素素,我遵守昔日的诺言绝不跨进断肠谷一步,但是你也该出来见我一面,我只求见你一面,便死无遗憾了,你又何其吝啬?” 他的声音传出老远,震得谷中回音久久不停,好一会儿始回复宁静。 郑无心见到自己如此悲痛的呼唤,依然不能使靳素素走出来见自己一面,心中苦涩无比,大吼一声,恨恨地拨动一下琴弦。 但听铮然一声大响,如同一柄无形的巨斧,向他对面的山壁劈去,那块山壁表面的岩石龟裂开来,一块块碗大的碎石滚落谷底,发出一阵雷鸣似的大响。 顾剑南看到这等威势,不禁骇然,他脸色一凝,已听得郑无心扬首狂笑,道: “靳素素,你看到了没有?在下已经练成无坚不摧的‘天魔死音’,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不管昔日诺言,跃下断肠谷将你杀了。” 顾剑南心中大凛,忖道:“祈婶一直没有理会他,大概正在为祈叔护法,祈叔离开地垩宫时不是隐约透露他这次回鸳鸯谷,是为了让鬼医公孙输施行神奇医术,医治他在昔年为了我所受的重大内伤?听他的意思,这次手术非常严重,弄不好会影响到生死,在这个紧要关头,我岂能眼看着郑无心闯进鸳鸯谷?” 意念电转,他已毫不犹疑地大喝道:“郑无心,你休得在此放肆。”—— 第五章 筑庐·深渊·琴毁人亡 郑无心提起那张玉琴站了起来,正预备跃下断肠谷,猛然听得夜空传来一声暴喝。 他脚下一顿,仰首向对面望去,只见从那高耸入云盘踞如同一只野兽的山崖上,飞掠起一条人影。 此时骤雨刚过,夜空碧蓝如洗,闪烁的星星和弯弯的眉月,全都显露出本来的面貌,淡淡的光华映照着大地。 郑无心立身之处,距离对面高峰足有十六七丈远,中间还隔了个深达二十多丈的断肠谷,星光再亮,他也看不清顾剑南面貌。 他只看到那条人影从高耸的山峰上倒跃腾起,如同一只大鸟般的张开双臂,快速绝伦的疾射而下,转眼便跃飞出七丈多远。 郑无心浓眉微皱,忖道:“这人是谁?听他的声音并不苍老,好像不是梅花上人那批老鬼之中的任何一人,可是他却能一跃七丈,虽说仗着高处纵落而下可以取巧,但也不太容易!” 他身为七大高手之列,却从来都认为自己和靳素素是最年轻也最相配的一对。 他从不算称老夫,也不喜任何人称呼他为前辈,这种自以年少的习惯,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未改。 他的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望着顾剑南那如同巨鸟飞翔的身形,忖道:“尽管他的轻功超绝于世,也无法横越这宽达十六七丈的深渊……” 心念方动,他已见到那人腾身空中,左手自背后撤出一枝巨棒,扬空一挥,“啪!”的一声巨棒撑了开来,变为一枝雨伞。 顾剑南撑开了铁伞,借着伞上鼓风的力量,换了口气,右袖往后一挥,又往前飘出数丈…… 郑无心见到顾剑南以巧妙的方式腾空飞越,心中一动,忖道:“放眼天下,武林之中以铁伞作为武器,并能施出如此巧妙的轻功,除了西陲的铁伞尊者之外,还有何人呢?” 他在断肠崖上结庐而居,整整达十年之久,虽说靳素素当时由于怀念旧友,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是站在武林同道份上,却一直没驱逐郑无心过。 有时,她也会在心烦意乱之时,跟站在崖上的郑无心说说话,谈论一些武林掌故。 就因为如此,才使得郑无心留恋这儿,长达十年之久,都不舍得离开。 在那段悠长的岁月里,郑无心也了解到靳素素的出身来历,晓得她还有一个师兄,乃是威震边陲的铁伞尊者…… 是以他一见到顾剑南持着铁伞,施出那等巧妙的轻功,横身飘过这宽阔的渊谷,立即便想到了铁伞尊者。 他脚下退后一步,忖道:“不知素素发生了什么事情,连他的师兄铁伞尊者也远从西土边陲来到这儿,我倒要问一问他……” 他呼唤了靳素素那么久,没有听到丝毫回答,甚而施道出“天魔死音”震塌断肠谷一角山壁,依然未见她出现,心中虽说愤怒,其实更为她担心。 现在一见那自对面山崖上飞跃而下的高手看似靳素素的师兄铁伞尊者,他抑下怒意,没有对身在空中的顾剑南施出他的琴上绝技。 否则,以他那刚强偏激的个性,顾剑南敢那么大声的叱骂他,他才不管什么江湖规矩,非得要弹出一响煞功的琴音,给对方一个教训不可。 他的身形往后稍退,目光凝望着飘身斜飞而落的顾剑南! 起先由于铁伞遮住星月的光辉,他没看到对方的面貌。 等到顾剑南飞身跃落在他所立身的崖上不远处,收起了张开的铁伞,他才发现顾剑南并非如他所想像的那样是个长髯的老者,而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楞,惊问道:“你是何人?” 顾剑南左手握着铁伞的伞柄,微微一笑,道:“尊驾不认识我了?” 郑无心生平最大的忌讳便是听到自己为前辈,唯恐会把自己给说老了。 此时一见这般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竟然称呼自己为“尊驾”,不但没使他感到不安,反而对顾剑南起了好感,一时之间也忘了方才所受到的喝叱。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打量了顾剑南一眼,摇摇头道:“尊驾何人?在下感到面生得紧。” 顾剑南晓得郑无心的毛病,绝不拘礼,闻声笑了笑道:“三年之前,你我曾经见过一次面,没想到三年之后,尊驾倒不记得了。” 郑无心又凝神注视了顾剑南一眼,犹疑地道:“尊驾这一提起,在下确实感到有点面熟,但是尊驾年纪不大,三年前是在何地见过在下?” 顾剑南笑道:“尊驾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三年之前,尊驾也只不过比在下大不了多少,为什么现在竟记不起在下来了呢?” 他这句话存心是调侃郑无心的,可是郑无心听了却大为受用,呵呵笑道:“老弟,哦,在下虽比你大了几岁,到底也只比你大一点,还是称你一声老弟罢!” 他伸手抹了抹鬓角的白发,挺了挺胸膛,故作年轻之状,笑了笑,道:“我说老弟,三年之前,你我曾经见过,愚兄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你且说说看,我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 顾剑南听了郑无心这番话,不禁暗暗摇头,偷笑不已,忖道:“他这种死不认老的习惯,直到面须霜白都改变不了,真是令人感慨不已。” 他的目光一闪,俯望了鸳鸯谷一眼,道:“三年之前,你我就是在这儿见的面。” 郑无心咦了一声,道:“什么?在这儿见的面?” 他凝目望着顾剑南,嘴里不停喃喃道:“三年之前?在这儿见的面?咦,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顾剑南讽刺地道:“尊驾如此年轻,记性怎么这样不好?” 郑无心也听出他话中讽刺之意,脸色一沉,说道:“你以为在下记不起何时见到你,认为在下老了?哼,在下也只不过三十九岁而已,比你又大得了多少岁?” 顾剑南失声笑道:“琴圣郑无心成名武林已有二十多年,你说你才三十九岁,那么郑无心不是你了?” 他话声一顿,故意问道:“那么,你是郑无心的徒儿了?” 郑无心沈声道:“故说!在下郑无心,天下只有一个,这一生也没收什么徒弟……” 他说到这里,已觉察出顾剑南是在讽刺自己,话声一顿,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出言不逊,讽刺在下,莫非你不晓得在下琴音无敌?” 顾剑南淡淡一笑,道:“尊驾的琴音,在下于三年之前已见识过了,没什么了不起,嘿,你的琴音若是无敌,当年又怎会负伤狼狈而逃?” 郑无心惊诧地望了望顾剑南两眼,失声道:“你是……” 顾剑南大笑道:“你现在总算想起来了吧?” 郑无心望着眼前这气宇轩昂、超绝不凡的年轻侠士,真有点不相信他便是三年之前那个已被自己的“残琴操”击伤内腑的孩子。 他愕了一愕,道:“你……你没有死?” 顾剑南失笑道:“在下当年如果已被你的无敌琴音震死,此刻岂会还出现在你面前?” 郑无心话一出口,也觉察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道:“原来你是经由素素的推荐,拜在铁伞尊者门下,怪不得要在这儿替她守门了,嘿,素素也是太小看了我,以为凭在铁伞尊者门下学了那么点武功,便能拦得住在下。” 他挥了挥手,道:“小子,你快进去把素素叫出来,说我要见她。”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你已被逐离断肠谷了,怎还有这个脸再回来?嘿,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不会见你的。” 郑无心脸上浮起一层杀气,叱道:“小子,我看你真的要找死,竟敢对我郑某人如此无礼。” 顾剑南缓缓移动手中铁伞摆在胸前,沉声道:“郑无心,在下并不是怕你,只是不忍见到你在怀抱那么大的希望而来,结果却失望而去,所以才好言相劝请你就此离去……” 无心一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莫非素素她……” 顾剑南道:“你不要胡乱猜想,祈婶她容貌如昔,并无……” 郑无心眼中突然射出一股煞厉的光芒,打断他的话声,沈声问道:“你说什么祈婶,莫非她已……” 顾剑南颔首道:“在下不必隐瞒你,她已经与我祈叔结为连理,此地已不再是昔日的断肠谷,而改名为鸳鸯谷。” 郑无心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叫一声,像是疯了似的挟着玉琴,飞身跃下了鸳鸯谷。 顾剑南在说出那句话之前,便已凝神提防,唯恐对方闻声之下失去理智,对自己施以疯狂的攻击,但却没想到对方放弃了攻击自己之举,而飞身跃入鸳鸯谷。 心中一惊,他大喝道:“你要到那里去?” 在喝声之中,紧跟在郑无心的身后,飞身追了下去。 郑无心大袖飞拂,衣袂飘扬,快似流星般的跃落鸳鸯谷,奔向靳素素所居的洞府而去,根本无视于身后顾剑南的追蹑。 顾剑南仅是起步之时较之郑无心略缓半步,本来以他的轻功造诣,定然可以在郑无心未到达洞口之前便已追到。 可是郑无心乍听靳素素竟然已经嫁与别人,心中所涌起的那股失望与悲痛,使得他产生一股异常的潜力,奔行之速快得惊人,将身后的顾剑南抛后了七尺之多。 顾剑南提起一口真气,紧紧追蹑而去,眼见对方身形快逾电闪,自己越追离得越远,当郑无心即将奔到那一排排森立的石笋之前,他大喝一声,道:“郑无心,你还不住脚?” 郑无心根本没有理他,身形一晃,已跃上一根石笋顶端,如同蜻蜒点水般的在石笋上乍起乍落。 顾剑南看到他这个样子,明白郑无心是在找寻进入洞府之中的门户,他心中一动,也飞身跃上石笋,蓦然拔出铁伞,大喝一声,向郑无心背后掷去。 郑无心昔日曾在断肠谷外的山崖上搭庐居住过十年之久,但因为受到靳素素的约束,从未敢跳入断肠谷里一步,虽然见到靳素素每次从石笋后出来,却不知洞府进口设在何处。 他正在凝目察看,身后金风破刃,顾剑南掷出的铁伞已急射到背心。 他的身形霍然一顿,站在一根石笋上一个大旋身,右掌平拍而出,发出一股暗劲,向那枝铁伞拍去。 “啪!”的一声,他手掌拍中伞身,将之击落于地。 就在这稍一耽搁之际,顾剑南已下了石笋,奔到洞府之前,背着紧闭的石门站好。 郑无心目光一闪,看到顾剑南站在一个凹入的岩洞之前,晓得那儿正是入洞之处,他飞身跃下,向顾剑南行去。 顾剑南沉声喝道:“郑无心,你不可太过放肆。” 郑无心满脸铁青,眼中流露出一股深浓的煞气,厉声叱道:“走开!” 顾剑南道:“郑无心,在下非常同情你此时的心情,但是事已至此你也该从容的面对,收敛起你那份感情,远离此处。” 郑无心蓦然放声狂笑,道:“远离此处?哈哈,放眼天下,何处是我的归宿?”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出一个痛苦至极的表情,狠声道:“我既然无法得到她,才下让任何人得到她,我非要让她死于我的琴下不可。” 顾剑南心中起了一阵震栗,凛然道:“郑无心,你的想法太毒了。” “太毒了?”郑无心狂笑着道:“我一直把她看成像天上仙女般的美丽,从来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可是她却嫁给祈白那个屠夫!那个鄙夫有那点能比得上我郑无心?我……我非得把他们两人一齐杀死不可!” 他的眼中闪过灿然发绿的冷芒,喝道:“小子,你何必替他们送死?还不让开让我进去?” 顾剑南沈声道:“有我顾剑南一日在此,你就一日别想进洞!” 郑无心狠狠的瞪了顾剑南一眼,道:“好!” 随着这声“好”出口,他托起玉琴,重重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顿时一缕尖锐的琴音如同无形的剑刃,向顾剑南疾射过去。 顾剑南在三年之前便曾领略过顾剑南的绝妙琴音,晓得他的厉害,一见对方狠狠的瞪视自己,便知不妙,深吸口气,大喝一声,飞快地撑开铁伞。 像这等无形的琴音该是何等快捷,顾剑南纵然预先提防,也比那缕琴音慢了半分,手中铁伞还没有完全撑开,铁伞一震,几乎脱手坠地。 顾剑南大骇,没想到郑无心的功力较之以前更为精进,仅是这一缕琴音,便差点把自己蓄足的真气摧破。 心中凛骇,刹那之间,他的气势大减,立即便被从郑无心身上传来的煞厉气势,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心知不妙,赶紧大吼一声,左手铁伞往外一撇,右手拔出了天虹剑。 “铮!”的一声轻响,剑芒飞腾,从天虹剑上传出的寒碧冷芒,把顾剑南全身都已罩住,随着他的内力逐渐加强,剑尾的碧芒也愈来愈是炽盛,立刻便把郑无心那股乖戾狠煞的气势给逼了回去。 郑无心禁不住天虹剑上传来的森冷杀气所逼,退出三步之外,失声道:“好剑!” 顾剑南沈声道:“郑无心,你自信能够闯得过在下这一关?” 郑无心脸上颜色连续幻变了几次,问道:“你这剑是从那儿来的?” 顾剑南微微一愕,只见郑无心眼中映出贪婪之色,不由得怒道:“这是天灵上人的遗宝,你还想动什么歪脑筋不成?” “嘿嘿,这就怪不得了!”郑无心目光闪动了一下,道:“顾剑南,你以为凭着这柄宝剑,便能阻得了我进洞不成?” 顾剑南冷笑道:“你若不怕被此剑所斩,就尽管闯洞吧!” 郑无心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便已跻身天下七大绝顶高手之列,凭着他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就算要开宗立派都已够资格了。 凭他的武功修为和经验,他怎会看不出此刻自己与对方的优劣所在? 本来,顾剑南在未取出天虹剑之时,郑无心自信单凭一手“残琴之操”,便可以击败对方。 可是现在顾剑南手里已持着天虹剑,单单剑上的杀气便足已抵消他由于极端愤怒而生出的煞厉之气,更何况剑气腾射,无坚不摧的锋刃,在顾剑南的运用之下所产生的绝大威力。 郑无心暗自思量了下,觉得自己就算施出新练成的“天魔死音”,胜算的机会也很小。 他忖道:“如今我还看不出他运用此剑的熟练程度怎样,只看到宝剑本身的威力,他若是新得此剑,单靠宝剑本身的威力,定然无法保护他的内心不受‘天魔死音’的侵蚀,否则他已运用自如,心灵与宝剑相互契合,那么我将遭到琴毁人亡的惨局……” 顾剑南看到郑无心默然不语,也不明白他的内心,以为他是慑于神剑之利,不敢动手。 他心头微微一宽,道:“郑无心,我劝你还是就此回头,离开此地,外面的宽阔的天下,凭你的武功,又何处去不得?何苦葬身于此?” 他的话声一顿,见到郑无心目光闪烁,依旧默然不作一声,于是继续劝说道: “你若以为能闯过在下这一关,便能进入洞中,而想冒生死之危尽性一搏,那你就更错了,须知洞中尚有祈叔和祈婶两人,凭你郑无心一人,又在疲累之下,岂是他们的对手?你尚要深思……” 他说这些话的本意是劝说郑无心回头,那知听在郑无心耳里却起了反作用,郑无心以为顾剑南所得神剑尚无法发挥,才会苦苦劝说自己,要求自己不作乾坤之一掷,动手相搏…… 他暗忖道:“我若将他杀死,取得那柄神剑,凭着这一琴一剑,对付祈白和靳素素这对狗男女足足有余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看准了祈白和靳素素两人定然有什么变故,不然,也不会他在洞外叫嚣了如此之久,仍没看到他们两人出来,而只有一个顾剑南挡在洞口。 他冷笑一声,问道:“顾剑南,你是从何处而来的?” 顾剑南摸不清他问这句话是什么用意,答道:“你又何必管我是从何处而来?反正我在一时之间绝不会离开。” 郑无心见到自己的估计果然没错,顾剑南只是凑巧赶到这里罢了。 他冷笑一声道:“在下不忍见你横尸于此,替那对狗男女卖命,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吧!” 他的话未说完,顾剑南已大喝道:“郑无心,不许你出言污辱他们!” 郑无心也跟着大喝一声,道:“顾剑南,你既然至死不悟,就怪不得我了。” 他一拂大袖坐了下来,将玉琴摆在膝上,沈声说道:“顾剑南,你若能在我一阕天魔死音之下,安然无恙,我郑无心就立刻离开此地,否则,你还是放下宝剑尽速走开,在下答应绝不拦阻你。” 顾剑南冷笑道:“在下就听你一阕天魔死音吧!” 郑无心阴阴地望着顾剑南一眼,道:“你既然甘心送死,也怪不得我郑某人了!” 顾剑南背靠着石门坐下,撑开了铁伞挡在头上,右手将剑平举,指着郑无心,凝神内敛,抱元守一,等待对方那一阕“天魔死音”。 郑无心右手按在琴弦之上,就在此刻,蓦然仰天长啸一声,那怨苦沉郁的啸声独在石笋之间回荡不已,他的五指一拢,已在琴弦上重重拨动。 霎时,七音俱发,震耳欲聋,天地似欲崩裂,高山似在倾倒,在顾剑南盘坐之处上的石壁塌落了一大块,碎石纷纷落下,打在铁伞之上,发出一阵轻响!—— 第六章 天宫·仙乐·炼狱之火 在碎石纷纷落下之时,郑无心一松琴弦,右手小指斜挑而出,一缕柔细的琴音飘散开去,在同一根细细的丝线上,划开了碧蓝的天幕,让天上的宫阙全都敞开在人们的眼前。 那金黄色的宫阙在朝阳之下发出灿烂的光华,白石的石阶,翡翠的绿瓦,镶着玛瑙的小径,盘着金龙的石柱,满缀明珠的壁饰,一样一样的现出。 蓦然,有阵阵仙乐自雪霓深处传来,随着一阵环佩之声,十几个高髻如云,长裙曳地,穿戴华丽的宫装美女从白云深处而来。 她们姿容美艳,体态轻盈,载歌载舞的冉冉而来,从那满是玛瑙的小径行过,踏上白玉石阶,进入那华丽的大厅,开始盘旋轻舞起来。 那五彩六色的衣裳在眼前晃动,衬托着曼妙的舞姿,使人看了几乎有目不遐接之感,她们绕着大厅舞动了一会儿,如同穿花蝴蝶般的沿着厅旁的回廊舞去,很快地便进入另一问华丽的房里。 在那间豪华美丽的房中,少年伸出右手放在榻旁的几上,缓缓向摆在几上的玉盘移去。 那个玉盘之中,盛着翠绿的葡萄、火红的荔枝、淡黄的枇杷、莹白的大梨,其他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珍奇水果。 看那少年的模样,好像是要去摘下那成串的葡萄,可是,他的目光既被身边的少女所吸引,又要观赏那些仙女们的美丽舞姿,无法抽出空来观看玉盘摆置在何处,是以只有慢慢摸索了。 这一幕幕的情景,似乎出现在顾剑南的面前,又像是自他内心映现出来的幻像。 因为他在一见空中宫阙浮现时,马上便认为这完全是幻景,因此赶紧闭上眼睛。 可是他在闭上眼睛之后,却依然能看到那一切的情景,仿佛他的心灵也有眼睛可以观看一般。 他的内心深处,意识非常清楚,明白自己是在聆听郑无心的“天魔死音”,所以严守丹田,凝聚心神,不使注意力分散开去。 但是他愈是抱元守一,剔除杂念,那番情景也愈是清晰,清晰得使他无法不看。 当他见到那个年轻男子摸索着去摘取葡萄的样子,禁不住好笑起来,暗道:“这家伙真是贪婪,既已饱餐声色之美,又想要享受口腹之乐……” 这个想法不晓得是来自内心还是别人告诉他的,因为他在刚一想起时,立刻便发现那个年轻男子的像貌竟与自己完全一样。 他大吃一惊,张开了眼睛凝目望去,果然发现那个男子便是自己。 心中一阵迷糊,刹那之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被人塞进一颗葡萄,不容他用力咬下,那颗葡萄已化为一股甜美的汁液,滑下他的咽喉。 他愕然侧首,但见偎依在自己身上的那个清丽秀美的少女,玉手之中正持着一串葡萄,盈盈的向自己发出一笑,又捏起一颗葡萄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唔了一声,刚想要说话,却又发现这个依自己身上的少女正是梅冷雪。 他惊问道:“冷雪,你怎会到了这里?” 梅冷雪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凑上身来,轻轻的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顾剑南倏地感到一阵从所未有过的冲动,伸出手去紧紧的搂住她的娇躯,拨过她的脸孔…… 梅冷雪娇羞地一笑,合上了星眸,那长长的黑睫垂了下来,如同两道密密的帘子掩起,丰润的红唇不停地颤动着…… 那两片红唇在他眼前浮动,愈来愈大,将他整个思想的空白全都掩住,脑海中尽是一片火红。 在这一刹那间,他恨不得将整个身躯都投入那一片无尽的火海,焚烧自己…… 郑无心轻抚琴弦,细细的拨弄,他把自己整个意志都投入在琴音里面,与琴音融而为一。 这时柔细的琴音如同潺潺的流水走到一片险滩,琴音开始急促,铮铮锵锵,变得强烈而火热。 他那垂落的视线缓缓离开急速跳动的琴弦,落在盘坐在洞门前的顾剑南身上。 当他看到顾剑南扛着铁伞,斜倚在石门上,紧闭双眼的沉醉神情时,他的嘴角涌起一丝冷笑,暗忖道:“小子,你的功力虽然不差,但在我的眼里还差得太远,连这最基础的第一叠都无法抗拒,怎还能熬得过第二叠炼狱之音……” 此刻,他若是放下玉琴,走去夺下顾剑南手中的天虹剑,将顾剑南杀死,可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因为顾剑南此时已沉醉在幻魔之境,满足了他与梅冷雪情感中的遗憾,他整个心志都浸入爱情的漩涡中,一时之间,绝难醒得过来的。 不过郑无心见到他手上的天虹剑依然闪出碧莹的剑光,唯恐自己的琴音一停,便会让顾剑南醒来,自己的一番心血也将白费了。 他心中一有这份顾忌,便不敢住手,只得继续弹奏玉琴。 急促的琴音凌乱地响起,如同骤雨洒落,紧随着一缕颤音之后,琴音更加尖锐急密,气氛更加郁闷。 刹那之间,仿佛从四周升起一层浓雾,把整个天幕都罩住,大地顿时陷入深浓的黑暗之中…… 顾剑南深深的吻着梅冷雪的红唇,似乎他想从那两片丰润的嘴唇里,啜吸生命的甘泉,用来滋润自己枯竭的心灵。 可是在一阵啜吸之后,他猛然觉察到她的嘴际如在燃烧,渗入生命之火,正在不断的跳跃…… 他正在惊愕之际,耳边已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身上刮过一阵阴风,寒彻骨髓,使他打了个冷颤。 他出自本能地想要把梅冷雪搂得更紧,想到从她的身上取得一丝温柔,可是双臂一用劲,却搂一个空,仿佛梅冷雪在这一刹那已化为空气…… 他睁开眼来,愕然四顾,发现那所壮丽的宫阙、跳舞的仙子、身边的情侣全都化为乌有,方才的一切一切都从眼前消失,无影无踪…… 他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惊懔,大声的呼唤梅冷雪的名字,不停地奔跑着,转眼之间,他竟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片广阔的沙漠。 这个沙漠一望无垠,到处都是火焰从地底冒起,在阴暗的天空中,有阵阵阴风呼啸而来,吹在地上,刮起一片尘沙,使得地上一簇簇的火焰更加炽烈。 顾剑南就站在那一簇簇的火焰当中,但他却没感到一丝暖意,反而觉得愈来愈冷,一直冷到内心深处,直达到他生命的尽头…… 他浑身不停地颤抖,紧抱着自己的身躯,茫然行走在那冰冷的火焰上,迎着黄沙,迎向寒风,拖动疲累的步伐行去…… 行了不知有多久,他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一座幽暗的岩洞,从里面传出哀苦凄惨的嚎哭之声。 他站在洞前,犹疑了片刻,还无法决定要不要进去看看,忽然听到有人痛苦地大叫!那阵叫声听来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使他根本用不着思考。 他惊呼一声:“爹!” 放足狂奔,钻进洞里,向声音传来之处奔过去! 通过了一条狭窄的小道,他进入岩洞深处,眼前突然开朗,他只见在宽阔深邃的洞窟里,有一座圆形的火湖,湖中火焰飞腾,炽热烁亮,正有许多夜叉用长长的钢叉将一具具的活人叉进湖里。 有许多的妇人坐在火湖边哭泣着,也有的抓住夜叉在哀求,可是那些面上绽蓝、头生双角的夜叉只是裂开阔及双耳的大嘴不停的狞笑…… 顾剑南心中一阵惊悸,忍不住怒火生起,想要去制止那些夜叉的残酷行为,耳边倏然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叫…… 他循声望去,只见洞窟的一角,正有几个夜叉拉着铁链缚在一个老者的身上,那个老者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呼唤顾剑南的名字。 顾剑南不用细看,立即便发现那个可怜的老者便是自己的父亲顾明远。 顾明远已不复昔日那样雄健英武,他的脸颊瘦削无肉,眼眶深深的凹入,两颗眼珠也变得黯然无光,他伸出枯瘦如同木枝的双手拉扯铁链,不停地挣扎,可是那里抵挡得住那些夜叉的大力?被他们曳得衣裳破裂,身上都渗出血来。 顾剑南冲了过去,发出一声裂帛似大叫:“爹,孩子来了,孩子来救你了。” 顾明远看见他奔了过来,也叫道:“剑南,剑南,你总算来了,快把我救出去。” 顾剑南眼中充盈着泪水,奔了过去,三拳两腿便把那几个夜叉击倒于地。 可是他还没有松开顾明远身上的束缚,一群夜叉饿鬼噑叫着蜂拥而来,将他围住,他虽然尽力反抗,却挡不住那越来越多的夜叉,很快地便被他们压倒于地。 他们狂叫着拔他的头发,撕他的衣衫,割他的肉,顾剑南只觉浑身如同针刺般的痛苦,清楚地感觉到血液自体内流出…… 他痛苦地大叫着,拚命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已随同血液流出体外,全身酸痛无力,根本无法挣脱那些饿鬼和夜叉的凌辱。 那些夜叉呼啸着、叫喊着,然后抬起混身浴血的顾剑南,向火湖奔去,要把他投入湖中。 还没走近火湖,顾剑南觉得自己全身都已灼焦,热浪逼人,使他几乎不能呼吸,眼见火湖愈来愈近,他将要被投入湖中,浑身化为灰烬…… 蓦然,空中传来一阵怪异尖锐的笛声,如同巨锤般的锤落在心头,顾剑南嘶叫—声,霍地张开了眼睛…… 那儿还有火湖?那儿还有夜叉?那儿还有岩洞?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展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一根根的石笋和满脸怒色的郑无心。 顾剑南定了定神,知道自己方才是陷入了幻境,所看到的什么天上宫阙如地底火湖,全都是幻想而已。 他记起自己处身之地,马上便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甚至于揑一把汗的时间都没有,赶紧挺直了腰,握紧手中原已放松的天虹剑。 就在一运气的时候,他已发觉自己丹田里竟如火焰在燃烧一般,一口真气差点提不起来,而岔至其他穴道去。 他明白这是将要“走火入魔”的象征,心中不由大凛,赶紧凝神聚气,缓缓收回涣散的真气存于丹田,脑海里把一切的意念都排除出去,全神放在运气之上。 像他这样在大敌之前,便妄然运气凝神,聚合散开的真气之举,着实危险万分。 郑无心只要走过来,在他身上轻轻的一拍,他便将被自己的真火所焚,死于非命。此刻他若不立即盘坐运功,收回涣散的真气,那么他将会“走火入魔”! 面对这种生死关头,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冒险一试,他希望能在郑无心一时莫测高深、不敢出手之前,便调和好真气,否则…… 他迅快的作了这个冒险的举动,连经过大脑思索的余地都没有,可说是拿自己的生命去与命运之神打赌,胜与败都不放在心上。 或许是命运之神对他真的眷顾,而要使他赢回自己的生命,郑无心竟然没有注意到顾剑南的冒险之举。 他其实并不是没有注意顾剑南,而是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注意到顾剑南! 他刚才弹奏出“天魔死音”中第二叠的“炼狱之音”,还未弹完,突然受到一阵忽高忽低、尖锐刺耳的笛音所扰。 那阵笛音来得怪异,在这阴暗的山谷萦绕不断,产生一股奇怪的回音,使得郑无心的心神都受到扰乱,再也无法弹奏下去。 他以一张玉琴称雄武林,不但武功高强,尤其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更是使人感佩,因而博得“琴圣”之名,与“剑圣”梅花上人,以及死去的“掌圣”云中子,共称为武林三圣。 当然,他若非精于音律之学,绝不可能弹出那等神奇的琴音来。 那一阵怪异的笛声一传进耳中,郑无心立即便分辨出它是由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所吹奏的,不然也不会回萦在谷里那么长久。 最使郑无心奇怪的还是笛声里所蕴含的特殊意味。他精通音律,无论上古失传的乐曲,或当今各地的乐音都有涉猎,却从未听过如此怪异的笛声。 它可说是没有半点人类的情感在内,冷酷而残厉,却又带着一股诱惑的意味,整个笛声仅是简单的几个单音,音阶既不调和,也不成为一个曲调,声音忽高忽低,尖锐犀利,彷佛不是人所吹奏出来的! 由于这个原因,使得郑无心的惊疑之中又有几分怒意,他认为自己在弹琴之时,竟然有人用这等鄙下而粗糙的声音来扰乱自己,不但是一种侮辱,也是一种严重的挑衅行为。 他满脸怒容的侧首后顾,向笛声传来之处凝望了一眼,只见笛音愈来愈近,接着一条人影从左边崖上闪现,站在崖边俯望断肠谷。 那人一站在崖边,笛声更大了,那翻来覆去的就只几个单调的音符,使得郑无心的怒火更加高涨起来。 他霍地站了起来,举起玉琴,向那人重重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铮然一声,一缕琴音飞射而出,但见那站在崖上的人影晃动,笛声戛然停止。 郑无心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不给你尝点厉害,你也不晓得我郑无心的手段如何。” 他正待转过身来对付顾剑南,已听得那站在崖上的人高声道:“那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竟敢暗算老夫,给我滚出来。” 郑无心冷哼一声,飞身从阴暗的石笋间跃到鸳鸯谷的中央,沉声喝道:“你这个混帐东西胆子好大,敢对在下无礼,敢情是不要命了。” 崖上那人发出一声阴冷的狂笑,道:“看是那一个人不要命!” 笑声之中,他振臂飞身,跃了下来—— 第七章 剑气·夺命·以神驭剑 郑无心虽觉来人武功颇高,但他个性高傲,且又心中有气,所以毫不在乎,一直等到那人跃落谷里,他都没有出手。 郑无心见到来人是一个瘦癯的白髯老者,自己并不认识,他正想开声询问,已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字。 他傲然道:“你这老家伙既然晓得在下的大名,还不赶快道歉谢罪?” 那个长髯老者仰天大笑,道:“老夫曾听我那徒儿说起郑无心乃是天下最最无耻之人,一生狂傲自负,硬充年轻,本来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不谬,你正是那么一个无耻的东西。” 郑无心脸色铁青,冷笑道:“骂得真好,真是痛快!嘿嘿,老家伙,你何不把你那徒儿也一块叫来,让他也一块听听在下的琴音?” 那个长髯老者冷笑一声道:“只怕你在看到他之后,马上吓得要跪下来。” 郑无心哦了一声,冷笑道:“老家伙,我倒不晓得你的徒弟真有如此厉害,竟然使得在下都要下跪,嘿,这么说来,我更想要见他了,你何不叫他来此?” 那长髯老者冷笑道:“只可惜他在金缕宫里没有出来,否则老夫也正可以叫他来此……” 郑无心微微一惊,道:“你说的是朴摩天?” 他的脸色一凝,肃然道:“你是何人?” 那长髯老者仰天长笑道:“你连老夫是何人都不晓得,竟敢在此狂言?嘿,毒门掌门是何人,你总该晓得吧?” 郑无心微惊道:“你是毒神龙雨?” 那个长髯老者正是毒神龙雨,他为了练那毒门最高的“万毒魔功”,每日都需剧毒的蛇类。 但是自从穷神萧无被救走之后,已无人能够捕捉毒蛇供他练功,使得他好不容易把那“万毒魔功”练到第六层上,便无法再继续练下去。 这种“万毒魔功”乃是毒门至高无匹的魔功,若是练成之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毒,别说是祸及人体了,就只吐一口气也会将人毒死。 到了那个时候,根本不需借重任何外来的毒物,不但万毒不侵,并且毒绝天下,无人可敌。 就连当今天下第一高手,中了他一掌之后,也将被万毒攻心,无药可救。 毒神龙雨就因为这“万毒魔功”没有练成,使他不能成为毒门中至毒无比的“毒人”,所以才会接受武当玄清老道的建议,与丹珠活佛达成妥协。 他的私心是想要打倒一切的力量,利用金缕宫的基础,让毒门发扬光大,成为中原之鼎独霸武林。 要达成这独霸武林的欲望,他势必非要将“万毒魔功”练成,成为无人可敌的“毒人”。 由于这种“万毒魔功”阴毒无比,无法抗衡,每一层的进境都极为艰难,尤其是从第六层进入第七层的巅峰,所需的时间更长,要准备的毒物更多,且全要靠一些难得一见的怪蛇之胆,作为中和体内毒力的药引,否则他本身将会万毒蚀心,死于非厶叩。 为了这个原因,毒神龙雨只得亲自出马,到荒僻郊野去搜寻毒蛇。 他所吹奏的那枝铜笛乃是天竺捕蛇人所用的,曲调怪异,足能使群蛇聚集听命于他…… 他在金缕宫后的穷谷恶地搜寻了不少日子,将那一带的毒蛇全都捕尽,这才转移地方,找到断肠谷这边来了,没想到会碰上郑无心弹奏“天魔死音”,以致使得蛇群惊散,逃窜开去。 他心中已经在恼怒,碰到郑无心更是震怒,于是两人很快地便发生冲突…… 毒神龙雨自从施出“无影之毒”,控制了剑圣梅花上人之后,可说已经不把中原武林高手放在眼里。 尤其是他听到朴摩天说起,昔日曾经击败郑无心之事,对于郑无心更加瞧不上眼,心存渺视。 其实他并不清楚郑无心当年被朴摩天所败,是因为先前已身受苦海离乱人靳素素的剑伤所致。 而在这些年来,郑无心从未有一日懈怠,每日勤练琴技,不但功力突飞猛进,并且还新创“天魔死音”,可说已把琴音杀人的功夫发挥到淋漓尽致。 他自信凭着目前的造诣,重回断肠谷,击败靳素素是必然之事。 那么,他若不能劝服靳素素嫁给他,就可以用他无上的琴技,逼迫靳素素顺从自己,或者彻底毁灭她…… 他这个计划先被顾剑南打破,等到他在对付顾剑南时,却又被毒神龙雨所打断,心中的愤怒气恼可说是已经到了顶端。 以他的个性说来,别说是毒神龙雨摆出瞧不起他的神态了,就是恭敬的跟他说话,他也要给对方一个好看,更何况毒神龙雨还摆明了对他不屑一顾。 郑无心个性高傲,但他却不是任性,否则他也不能在武林中称雄数十年了。 他一听毒神龙雨之名,心中颇为惊异,晓得毒门僻居南疆蛮荒之地,一向少与中原武林来往。 关于毒门的武功秘术,也全都是经人传说而已,中原武林只晓得他们的毒功厉害,杀人往往只在指顾之间…… 郑无心认为武林传说总会超过事实,毒门纵然厉害,也不会在未接触到人体之前,便已置人于死命。 他暗忖道:“我根本不需跟他动手比武,远远与他隔离开来,他的毒功自然对我无效,而我却能以琴音远远击袭他,无论如何我是居于上风的……” 毒神龙雨看到他这种默然不语的神态,脸上浮起一丝阴冷的微笑。 他的话未说完,耳边响起一声铿锵的琴音,如同兜胸受到重锤猛击,震得他浑身一颤,肺腑之中热血翻腾,几欲冲出咽喉。 他大惊失色,赶紧运起一股真气护住心头,压下那股翻腾的热血。 他浑身一被真气布满,那身深蓝色的大袍立即隆然鼓起,随着一声大喝,他猛一扬手,已发出那无形无影的“无影之毒”。 郑无心拨动琴弦给予对方一下重击之后,立即盘膝于地,待要运起那杀伐凶厉的“残琴操”来,将对方一鼓作气的震死在琴音之下。 那知他的左手才摆在琴弦之上,已见到毒神龙雨大喝一声,振袖一扬。 郑无心一生之中所经历过的战役不知有多少,关于江湖上的一切鬼域技俩可说熟悉得很。 他一见对方扬袖挥振,不知对方要施发什么暗器,也没听到一丝风声。 他心知不妙,明白毒神龙雨羞愤之下,绝不致于无的放矢,这简单的一扬手之间,定然有蹊跷。 顾不得还手,他右手一按地面,保持这盘坐的姿式,向后飞身跃起。 他的背后似乎有眼睛一般,这一腾身后撞,身形腾空地挪出丈许,稳稳当当的坐在一根石笋之上。 那飞身后挪的速度极快,等到坐上那根石笋顶端,毒神龙雨所发出的“无影之毒”已经洒落在他原先盘坐之处。 霎时,只见那黑暗的地上烁起一片暗蓝的火光,乍闪即灭,地面已似被一把巨刀刮过,起了一条乌黑的浅浅痕印。 郑无心暗吸一口气,忖道:“我若不是见机得早,撤身得快,这下恐怕早已被钜毒毒死!” 他的心神不敢稍有懈怠,一凛之下,立即收敛精来,凝注在琴上,但听一阵紧密的琴音飞出,这个死谷里如同突然来了数千乘骑,一片杀伐之声回响而起,毒神龙雨觉得无数的战马和挥着金戈的武士,全都向自己冲了过来。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由于琴音所引起的幻觉,却因为心灵极端骇惧所致,竟无法立即出手加以反击。 淡淡的星光之下,但见他身形急旋,挥动着宽袖,时而拳攻东南,时而脚踢西北,对着虚空攻击起来。 郑无心的嘴角再次浮起一丝残酷的冷笑,五指急拨,琴音更密,时而有一根根如同巨针的尖锐琴音射出,攻向毒神龙雨而去。 毒神龙雨全身被那一枝枝巨针似的尖锐琴音所刺,使他根本无法闪躲,他只觉全身上下一阵疼痛,尽管运着真气也无法抵挡。 那一阵又一阵急密的琴音从郑无心膝上所摆的玉琴上传出,逼迫得毒神龙雨想要飞身跃上石笋,对郑无心施展攻击都不能够。 若非他所练的“万毒魔功”已经到了六层的地步,距离成为无坚可摧、毒冠天下的“毒人”,只差那么一层功夫,他在这阵残琴操下,早就送命了。 郑无心看到自己尽力施为,依然只能困住毒神龙雨,却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心中也非常吃惊,忖道:“这老家伙也着实厉害,我已抢住先机,施出‘残琴操’,也不能使他俯首就擒,若是让他抢回先机,使出毒功,那还……” 他一念未了,猛然已见到毒神龙雨大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仰身往后一倒。 郑无心哈哈大笑,道:“老家伙,你百般羞辱在下,也会落个吐血而亡筋脉俱裂的下场!” 他飞身而下,欲待去看看龙雨的死状,那知还未走近,只听毒神龙雨阴恻恻一声怪笑,身形有如箭矢射出,向自己扑来。 郑无心心头一凛,手抚玉琴,铮然弹出一声猛厉的琴音。 这一下可说是他毕身功力所汇,加以距离龙雨又近,他的手掌刚一触及郑无心的左臂,便觉胸口如中巨杵,震得他耳目失聪,全身倒飞而出,一直跌出丈许开外,方才躺在地上。 郑无心看到自己施出残情操最后的一记杀手“夺命杵”,把龙雨身躯震飞丈外,冷笑一声,转身便向顾剑南行去。 他根本就不用再去察看,晓得在如此的近距离中,除非已经练成了佛门“金刚不坏”身法,或道家“老君定身”的绝顶护身内功,无人能够逃得一死。 他的心中笃定,只等着去杀死顾剑南了,那知才走了一步,突然觉得左手手臂一阵酸麻,顿时一点力量都施展不出来,挟在左臂间的玉琴再也挟不住了,“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心中大骇,知道自己已中了毒神龙雨的毒手,不敢有丝毫犹疑,强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右手指连弹数下,已将左边身躯的穴道闭住。 他的额上沁出汗珠,伸手在怀内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揭开塞子,把瓶内的丹药全都倒在嘴里,然后盘膝坐在地上,运功驱毒。 他所服用的只是寻常的驱毒之药,怎能挡得住毒神龙雨的“万毒魔功”一扫之间所发出的钜毒? 是以运功盘坐了好一会,左边手臂依然麻木如故,没有丝毫进步,只是没让钜毒再蔓延罢了。 郑无心脸上肌肉抽搐了一阵,霍然提起地上玉琴,站起身来,向顾剑南盘坐之处行去。 他心中当然明白自己这条手臂,若不是毒神龙雨之故,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很可能从此将会变成残废。 但是若非顾剑南百般拦阻,他岂会遇见毒神龙雨而遭致这等结局?因此算来算去,顾剑南还是罪魁祸首,才是他急于想要杀之以泄愤的对象。 郑无心心中怨恨交集,连到毒神龙雨身上去收集解药的时间都来不及,而急于想去杀死顾剑南。 那知他转过身时,还没走出一步,目光一瞥见那盘坐于地的顾剑南,立即脸色一变,愕然站住。 敢情他看到顾剑南右手持着天虹剑横在头上,左手抚着丹田,摆出一个怪异到极的姿态,瞑目而坐,那份宝相庄严、神功内蕴的样子,一眼望去,他已进入最肃穆空寂的地步。 郑无心没想到顾剑南怎只这么一会儿,便已到达这等无牵无碍、神功内蕴的地步。 他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当然晓得一个人练功时面上现出这等模样,是表示他已经到达冲破“生死之桥”,进入“龙虎交会”的无上境界了。 郑无心心中一时交集起许多复杂的情绪,其中有妒忌、愤怒、痛恨和自怜等等,他低吼一声,盘膝坐了下来,像是疯狂般的拨弄着琴弦。 他想要重施故计,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施出“夺命杵”,趁顾剑南运功时将之震死! 蓦然,顾剑南的鼻中发声低哼,两眼已经睁了开来。 他的眼神本来明亮闪烁有如星星,可是此刻一睁开来却毫无光芒,竟如同常人一股。 可是当郑无心一见他那平淡的眼光,心中的震惊竟是非同小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五指已经拨在琴弦之上。 一声巨响,如同一枝巨杵猛然撞出,向顾剑南兜心攻去。 在这声琴音乍响之际,顾剑南倏然发出一声轻吟,剑气翻涌急啸,已如立起一座无形的剑山,挡在他的面前,向郑无心压落。 那声音一触及这雄浑的剑气,顿时便被冲散,森寒的剑气激射之下,摆在他膝上的玉琴倏然一声低鸣,“叭!”的一响,裂为数片…… 这突然的一幕来得何其快捷,快得使人连脑筋都来不及转动,就如同眼见天空闪起电光,不及躲避,便已被巨雷殛顶一般。 郑无心想都没有想到顾剑南已练成这等凌厉无匹、沛然不可抵挡的剑气,剑刃没有挥动半分,剑气便已随心发出。 像这种功夫,已远远超过以力运剑之上,而到达以神驭剑的地步,不受任何招术的约束,也不受任何兵器的约束,就算手里持着枝柳,犹较之利剑锋利十倍。 当今武林,就算是剑圣梅花上人,毕生浸淫在在剑艺之上,集数十年的功夫,也没能练成这等“以神驭剑”,能发出无坚不摧的“剑罡”。 郑无心一见对方剑气暴涨,立即心知不妙,待要闪身挪开,却已太晚,意念刚刚闪动,膝上的玉琴已经被剑罡击碎。 这张玉琴可说是较郑无心的生命犹要宝贵,多少年来,已跟他的心意相联通了,这一突然被毁,顿时此一柄利剑剌入他的心底犹要使他痛苦。 他大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阵摇晃,几乎昏倒于地。 他的神智一阵模糊,眼中立即沁出泪水,紧紧抓着碎裂的琴身,颤声道:“你,你……” 顾剑南没想到自己全神按照“天灵真诀”手稿上的怪异架式习练心法,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威力,剑气腾射将郑无心的玉琴都予以击裂。 他楞了一楞,歉然道:“在下并非故意……” 郑无心原已经在心痛宝琴被毁,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听顾剑南说出这等话来,更加气得抑制不住。 他的脸色血红,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话未说完,胸中气血上冲,自喉头喷了出来,顿时昏死过去!—— 第八章 顿悟·剑罡·天灵真诀 顾剑南做梦也没想到高傲任性、狂妄无人的郑无心,在面对自己之时,会如同一个孩子般的哭泣。 他愕了一愕,整个心神都被郑无心这一突然举动所震愕住,等他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时,他发现郑无心已经昏倒于地。 默然望着倒在地上的郑无心,他轻叹口气,把天虹剑插回鞘中,捡起摆在膝上那本薄薄的“天灵真诀’手稿。 手中揑着那本薄薄的真诀时,他的心里浮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那份情绪似是绝顶的兴奋,又似极端的悲哀,使他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想到自己刚才在郑无心的琴音之下,走入了幻境,在幻境中求得现实中无法满足的…… 郑无心的“天魔死音’,使他差点走火入魔,死于非命,顾剑南在孤注一掷,运功收敛涣散的真气时,由于他脑海之中留下的印象太过清晰,在运气之时,顾明远受到锁缚的痛苦神情和梅冷雪无限柔情依偎在他怀里的温馨,又交叠着映现脑海。 他在一刹那间,受到从所未有过的困惑,不但心志不能集中,甚而涣散的真气乱窜,眼见便将天火焚心,死于非命。 他只得放松心神,不再强自运功,而取出怀中的那本“天灵真诀’手稿来。 他的原意本是只想藉那本手稿上的画像来冲淡脑海里交杂的形象,那知一开始阅看之后,马上便受到吸引,那些画像一个个闪现在脑际,顿时使他暂时忘却梅冷雪和顾明远…… 当然,最主要的是那本手稿上所记载的运功的方法与诀窍使他受到吸引,他记起了穷神萧无所受的教训,先把自己以前所练的那些内功心法全都忘去,重新依照手稿上方法开始练习。 或许由于气机的吸引,他在天虹剑的冷芒照耀之下,很快地便入妙境,将真诀上所载的心法全熟记于心,加紧运功。 这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情形,他可说像当年汉朝韩信所用的背水一战一样,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在受到死神巨掌的压迫,他除了练好真诀上所载的心法之外,可说没有另外任何路径可以走了。 因此,在那一段短短的时间内,他的整个潜力全都发挥出来,等到郑无心发现他已进至宝相庄严、神功内蕴的妙境时,他已引导真气,利用天灵上人所留下的心法,冲破生死之关,到达反璞归真、天人交会的无上境界。 郑无心看到他这等情形,除了惊奇之外,可说没有其他感念了,他不会相信一个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破他人数十年无法冲破的生死之关。 其实天下的事情,往往有许多都是这样的,有人学道数十年,至死都不悟,有人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顿然自悟。 这种“顿悟’,不但需要绝顶的智慧,还需要时间与机缘,在极凑巧的情形下产生一种奇妙的反应,才能够发生的…… 顾剑南自己也没弄清楚这个道理,他只觉自己实在是太侥幸了,不但逃过了天火焚心之苦,并且还学成了如此奇妙的剑罡之术。 他看了手中的“天灵真诀’一眼,将之珍重的放回怀里,然后俯身去察看郑无心的情形。 他的目光锐利,又能在夜中视物,根本无需凑在郑无心的面上便可以看清对方的神情。 闪动的目光一凝,顾剑南倏然发现郑无心的嘴唇乌黑,一条左臂已肿得如同冬瓜似的! “哦!’顾剑南低呼一声,惊忖道:“他这是中了毒的象征,并且所中的毒还不轻,否则也不会如此快便变成这个样子……’ 他心中意念一动,明白天下武林,能够使琴圣郑无心身中巨毒、无法运功逼出的人,除了来自苗疆的毒门高手之外,恐怕没有其他的人了。 他略一沉吟,立即用伞尖闭住了郑无心身上几个重要的穴道,然后站将起来。 他正要向那倒卧地上的毒神龙雨行去,才一迈步,已见到毒神龙雨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毒神龙雨似乎奇怪自己仍然能够逃得活命,他四下顾盼了一圈,突然见到顾剑南就站在不远处。 不久之前,他曾经见过顾剑南,也从鸠面婆婆那儿听到了有关于顾剑南的传说,若在平时,他是不会在乎一个顾剑南的,可是此刻,他已中了郑无心的“夺命杵’,内腑受到震伤。 若非他的功力深厚,“万毒魔功’也练到第六层上,只怕他此刻早就死去了。 一见到顾剑南举步向自己走来,他心头大凛,急忙伸手一挥,洒出“无影之毒’! 顾剑南生死玄关刚通,目力可在十丈之内看清针孔,他一见毒神龙雨挥手之际,自指缝洒出一片轻柔细密如同薄雾似的白粉,那些白粉一撤在空中,马上就像水汽似的化去,而至无形无影。 “无影之毒!’他暗暗惊呼,急忙挥手劈出一般狂飙,身形挪处,将郑无心的身躯踢起,使出暗劲护住郑无心,一直倒掠出两丈之外方始站定。 他唯恐自己触及郑无心的身体,而受到巨毒的染及,连手都不敢去碰触郑无心的身体。 其实他此时已到了百毒不侵、万刃不加的地步了,纵然没有练过佛门的“金刚不坏’神功,但他体内真力源源不绝,展气成罡,已隐隐在身上布出一层护体罡气,就算身中毒神龙雨的“万毒魔功’,也毫无所碍,别说是区区的“无影之毒’了。 就因为这种神奇功力,他本身从未听过,也是在无意中练成的,所以一见毒神龙雨施放“无影之毒’,急忙闪身避开。 他运出一股罡气虚虚的托住了郑无心的身躯,将之轻轻摆在石笋边,然后飘身跃了出来。 这时毒神龙雨在逼退顾剑南之后,正盘膝坐在地上,他想要利用最短期间运功疗伤,使移动的内腑回归原位。 但他一连运了两次气,发现内脏积血,毒性浮动,隐隐有控制不住之势。 他心中暗惊,知道自己受伤太重,很快便会遭到积存于体内的巨毒反噬,全身糜烂而死。 一时之间,他还没想到什么对策,已听到顾剑南大声喝道:“龙雨,你不要妄图运功了,有我在此,绝不容许你运功疗伤,今日你是死定了。’毒神龙雨冷哼一声,道:“小子,你别在那儿吆喝,有种的过来试试老夫毒绝天下的手段如何?’ 顾剑南道:“龙雨,你嘴里说的硬,心里大概也明白你要想生离此地是万万不能了,除非在下放你一条生路……’ 毒神龙雨这下心中已有了算计,沉吟片刻,道:“小子,你有什么条件提出来吧!别像女人样的婆婆妈妈,噜苏不休。’ 顾剑南嘿嘿冷笑一声,道:“你把解药拿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毒神龙雨听他这么一说,晓得郑无心已中了“万毒魔功’的毒,他自己都没想到“万毒魔功’竟有如此厉害,刚才仅仅在郑无心的袍袖上轻轻擦过,以郑无心的武功竟也无法抵抗。 他故作迷糊,问道:“什么解药?’ 顾剑南冷冷地道:“龙雨!你跟我装什么迷糊?’毒神龙雨呵呵一笑道:“原来你是说郑无心所中之毒?据老夫所知,你与他并无任何渊源,为何要救他活命呢?’ 顾剑南沈声道:“那是在下的问题,不容尊驾烦心,你要不要接受在下的条件?在下可不愿跟你拖延时间。’ 毒神龙雨叹了一声道:“好吧!老夫既然在人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解药掷出,道:“这便是解药了。’顾剑南撕下一块衣角,拾起那包解药,道:“还不够!’“不够?’毒神龙雨惊道:“那包中的药量,绝对足够解除郑无心所中的毒。’顾剑南摇头笑道:“我不是指这包药的份量不够,而是还需要一份解药!’他话声一顿,冷冷道:“你把‘无影之毒’的解药拿出来。’毒神龙雨一恨,随即怪叫道:“小子,你……’顾剑南斩钉截铁地道:“拿出来!’ 毒神龙雨浮起怒意,正待出言拒绝,发现胸腔之间,倏然出现一种极为空洞的感觉,好似整个人都掉入虚空之中,全无著力之处。 他大为惊骇,明白这种虚脱的现象正是表现他体内的毒性就将泛滥,急忙深吸口气,压制体内的那股空洞的感觉。 轻轻的吸了口气,他苦笑道:“谁叫老夫已经受伤了呢?好吧,就听你的。’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的瓷瓶,作势要抛出,却又收了回来,问道:“老夫把药给了你,你有什么保证,让老夫安然离开此地?’ 顾剑南摇头道:“没有任何保证。’ 毒神龙雨笑道:“没有保证,老夫如何能够信得过你?’顾剑南微哂道:“你认为以你的生命与这两瓶药的代价作比,怎么样才划得来?’毒神龙雨无话可说,只有苦笑不已,道:“姓顾的,老夫服了你,但愿你说的话不致被你自己所抹杀!呶,把药拿去吧。’ 顾剑南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接过龙雨抛来的瓷瓶,依然用破布包好,塞进怀里。 他深深地望了毒神龙雨一眼,道:“你可不要以自己的生命玩笑,如果你的解药不是真的,你该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毒神龙雨道:“老夫在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出去,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来取,难道这不是最好的保证了?’ 顾剑南不再跟他多说,转身向郑无心行去。 来到郑无心身边,他发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郑无心竟变得全身浮肿,满脸乌黑,有似一个粗黑的胖子,不但身形改变,甚而连面貌也变了样子。 他不由感到一阵凛然,赶紧伸出一个手指放在郑无心的鼻端。 好在郑无心鼻中呼出的气息虽然轻微低弱,却还没有被毒死。 顾剑南心中稍定,解开药包,曲指虚虚弹出一道指风,击在郑无心的右腮。 郑无心呻吟了一声,那肿得高高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张了开来,顾剑南就在他嘴唇尚未合起的刹那,将包中药粉全都倒入他的嘴里。 默默的望着郑无心那可怜的样子,顾剑南心头涌起不少感触,忖道:“以郑无心的狂傲自大,大概从未想到他会有这等狼狈的一日,不知他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一命是曾被他仇视的顾剑南所救,心中会有什么感想?’ 他自己也弄不清为何会想起救助郑无心,其实以郑无心三番两次的那样仇视他,他大可不必多管这份闲事,任由郑无心中毒死去算了。 或许他是为郑无心的那份痴情所感动吧,尤其是他在遭遇到情感上的波折之后,更能感觉到真情之可贵,也更为郑无心这样痴心爱恋,数十年不改心志的挚情所感动,钦佩……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大概就是拿郑无心与毒神龙雨比较起来,毒神龙雨更使他厌恶吧! 顾剑南正在暗暗默想着,耳边忽然响起那高低起伏、尖锐粗俗的笛音。 他不晓得毒神龙雨在弄什么鬼,为了看顾郑无心,他也懒得去察看。 因为他有自信,凭着自己目前的功力,身受郑无心琴音击伤的龙雨,绝非自己的敌手。 他微之一哂,忖道:“不管他在搞什么花样,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伤势疗好……’ 他从毒神龙雨身负重伤想起,倏然想到了少年时随同父亲血手天魔顾明远到武当去的情形。 那时血手天魔顾明远单身一人,还要拖着双腿残废的顾剑南,凭藉一人之力,不但大破武当剑阵,并且还与当时武当唯一硕果仅存的长老,武林七大高手中的掌圣云中子相搏。 那时掌圣云中子刚刚练成道门的“太清罡气’,虽给予顾明远极大的威胁,却也被顾明远以魔教绝技所击败。 血手天魔顾明远当时可说是单身独挑整个武当的高手,结果身受重伤,奔入武当后山为前代掌门停灵的洞府,当着顾剑南之前,施出魔教金刀刺穴的大法,激发潜存体内的真力…… 往事片片,回忆起来,如同昨日所发生的一般,可是事隔多年,景物已经全非,昔日的残废小孩,如今已渐渐跻身于武林绝顶高手之林,而昔日的血手天魔顾明远却受人挟制,无法重施他那叱咤风云的霹雳手段于江湖…… 一想起年迈的老父,顾剑南心头的感慨更加多了,他默然思索,好久好久方始煞住了自己的瞑想。 耳边的笛音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止了,当顾剑南将凝望于石壁的视线收回来时,他已见到郑无心像遇到奇迹似的,浑身浮肿已经全消。 他正在为郑无心庆幸的时候,已见到郑无心身躯一动,紧闭的眼睛张了开来。 郑无心看到顾剑南就在身边,似乎颇为诧异,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问道:“你……’顾剑南道:“你的毒性刚消,最好不要多说话,还是赶紧运气调息为要。’郑无心目光一呆,道:“是你救了我?’ 顾剑南淡然笑道:“谈不上救与不救,在下所尽的只是武林中人的本份罢了。’郑无心霍地坐了起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的话未说完,“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污血,顿时一股腥臊的气息,洋溢开来。 顾剑南道:“你吐出这口毒血,大概毒性已经除尽了,最好趁此机会,赶紧运功调息……’ 郑无心猛然一把抓住顾剑南,道:“你……何不杀掉我?’顾剑南哂然道:“你我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为何要杀掉你?尊驾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郑无心颤声道:“我这一生没有受过任何人的恩惠,你为什么要使我心疚难安,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顾剑南淡然道:“在下并没对你有施以任何恩惠,这一生之中也不需要你报答我,并且我与你无仇无怨,更无需杀了你……’ 他拨开郑无心的手,道:“你还是赶紧调息一下吧!’郑无心紧紧抓住顾剑南的手臂,却被他随手轻轻的一拨便拨开了,他不由惊道: “你……快点杀了我吧!’ 顾剑南淡然一笑,没有理会他。 郑无心不等顾剑南走开,一把又抓住他的衣袍,急道:“不行,你非杀了我不可,我这一生从未受过任何人的恩惠,受了恩惠就一定要舍命相报,而你……’他的心情激动,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喘了口气,接着道:“你已练成了剑罡绝艺,天下再无一人能够伤得了你,你叫我如何能够报答这个恩惠?还不如你亲手杀了我吧!’顾剑南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混和着惊喜与感慨的复杂情绪,一时之间都说不出来。 他惊喜的是自己竟然无意中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剑罡绝技,眼见破去“天下一统门’救回父亲已是指日可待,而感慨的则是郑无心那种择善固执、有恩必报的精神。 放眼武林,具有这种恩怨分明、不报宁死的磊落精神的人,真是太少了,全都是一些恩将仇报、心怀叵测的小人。 郑无心能够如此,使得顾剑南心中颇安,认为自己援救郑无心之举并没有做错。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真认为我现在的武功已经无人可敌了?比起剑圣梅花上人来,在下是自叹不如……’ 郑无心道:“梅老鬼的那几手剑术,精则精矣,却没达到以神驭剑的地步,更别说能发出剑罡了,他此起你来还差了一大截。’ 顾剑南脸色一凝,问道:“郑无心,如果我说梅花上人是我的师父,你相不相信?’郑无心一楞,摇头道:“在下绝不敢相信。’顾剑南道:“事实如此,他老人家就是在下的师父。’郑无心呆呆地道:“这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顾剑南道:“在下曾拜在他老人家门下,如何有假?只不过在下并没从他老人家那儿获传一招半式武功罢了!’ 他想起这件事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因为他跟随铁伞尊者学了三年的武功,却从没叫他一声师父。 而他却真真实实的在地垩宫里拜在梅花上入门下,行那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可是除了从梅花上人那儿得到一本“三绝剑谱’之外,并没有得到半招剑法的传授。 想起这种滑稽的事情,怎不使得他好笑起来? 郑无心被顾剑南这么一说,更弄不清楚了,他也懒得去想它,道:“若是如此,你更应该杀了我才对,因为我把你师父也给骂了。’顾剑南道:“不知者不罪,你既不晓得,我如何能责怪你?’他刚说到这里,已听到一阵有如儿啼的怪叫从空中传来。 他的脸色一肃道:“你还是运功调息吧,有话等会儿再说,我去看看龙雨在弄什么鬼。’郑无心一惊道:“他还没死?嘿,果然毒门名传江湖,并无虚假,顾大侠,你可要小心点他的毒功……’ 他的话一出口,随即哑然失笑,道:“我这句话是多余的,顾大侠你已练成了剑罡之术,还怕他什么毒,你已是万毒不侵了……’ 顾剑南没有把喜悦的表情放在面上,很快地转过身,向毒神龙雨行去。 行了几步,没有石笋挡住视线,他已看清楚毒神龙雨在弄什么鬼了,顿时,他的脚步一停,暗暗吸了口凉气。 敢情他的目光所及,看到了方才静静的谷里,此刻不晓得从儿钻出了那么多的毒蛇。 那些毒蛇有的粗逾水桶,长达丈许,有的仅仅只有尺许长,至于蛇的形状,身上的斑纹,则更是多得使人眼花缭乱,目不遐接。 那些长蛇的蛇身有些是黑白两色,有的是圆形红斑,有的通体碧绿,有的赤红如火,更有胁生双翼…… 它们全都昂着头、吐着红红的蛇信,一层一层的排列着,像是在朝拜什么似的,所排的队伍竟然颇为整齐,没有一条蛇会侵犯别的蛇…… 顾剑南定了定神,忖道:“毒神龙雨在弄什么鬼?’他的目光一闪,想要从群蛇之中,找寻毒神龙雨的身形,视线却被不停晃动的蛇头挡住,一时之间看不到龙雨身在何处。 目光搜索了好一会儿,顾剑南方发现毒神龙雨爬伏在一条大蛇的身边,把整个头埋在那条粗若水桶的巨蛇嘴里。 顾剑南只觉浑身汗毛一竖,一阵,忖道:“他把脑袋凑近蛇嘴里做什么?’这个意含未了,他已见到那条巨蛇一条海碗粗的尾巴已摆动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毒神龙雨已将整个头颅从蛇嘴里缩回,他轻轻的一拍那条大蛇的三角形巨首,整条大蛇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便已瘫软下来。 顾剑南本来还以为毒神龙雨是有特殊的驯蛇本领,轻轻的一掌便能使那条大蛇听命不动。 可是等他再凝神细看,他不由得为之大惊失色了,敢情那条大蛇已是死去了。 要知蛇性最强,就算七寸竟断,身首异处,犹自能够腾动跳跃,要许久之后方能僵硬死去。 然而那么一条巨大的长蛇,竟然在毒神龙雨轻轻的一掌之下便瘫软死去,可见得毒神龙雨那一掌有多厉害。 顾剑南在刹那之间,看到这等情形,也不禁楞住了。 毒神龙雨似是没有看到顾剑南,又像是不在乎他的出现,连望都没望他一眼,仰起身来继续抓起身边的毒蛇,一条条的撑开它们的嘴巴,探首进去,随即又一条条的将它们杀死。 等到顾剑南定过神来,已经见到毒神龙雨用同样的手法杀死十几条毒蛇。 这时,顾剑南已经明白毒神龙雨为何那样做的原因了,因为刚才龙雨身受重伤,几至奄奄一息的地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能随便拍死一条巨蛇。 除了他的掌上所蕴含的钜毒之外,他的那份雄浑的掌力足以表示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 顾剑南沈声道:“龙雨,你在做什么?莫非跟这些长虫看起病来了?’毒神龙雨望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顾剑南厉声道:“龙雨,我限你立刻离开此地。’毒神龙雨此时已吸取了数十条毒蛇牙囊中的钜毒,那一团毒液在他的腹中凝聚成团,他若不能尽快将之导入任脉,化为己用,他本身也将忍受不了。 是以他一听顾剑南之言,仅是阴阴一笑,伸手抹了一把嘴上的蛇血,举起那枝短短的铜笛凑在嘴里吹奏起来。 一阵激锐而振奋的笛音飞散开来,那排列在他身外的数十条毒蛇纷纷蠕动身躯游动起来。 笛音高昂尖锐,在连续几个起伏之后,倏然变为低沉,幽幽低诉,如同地狱里的鬼嚎…… 那群长蛇在乍听这阵低沉的笛音时,有似全都被人抛入沸汤之中,不断地翻腾滚动,向顾剑南急速地游窜而来。 在淡淡的月光之下,蛇身蠕动,鳞片反光,有如一阵滚滚的巨浪,向海岸冲激而至。 顾剑南所经历的阵仗虽然不少,却从未遇到这等驱使蛇群攻击的情形。 他一时之间,心中惊悸,几乎都想掉头跑开,不过这个意念仅在脑海之中闪了一下便已退去。 随着那些蛇群的涌来,他已大喝一声,拔出天虹剑迎了上去。 记得不晓得是那一个人这样说过:当困难来临时,你不可逃走,必需昂首向他们迎去,困难将会在你的面前迎刃而解。 顾剑南此刻所遭遇的情形便是如此,他原先本有一丝怯懦,在面对那如海潮般涌来的蛇群,他本想要退后闪开。 可是当那一丝怯懦被他克服后,他便毫无骇惧的迎向蛇群而去。 当他的天虹剑一亮出来的时候,但见剑气腾射,虹芒发扬,那一群长蛇发出“哇哇!’的怪叫之声,全都忙不迭地退了开去。 有些退得稍为慢些的长蛇,被剑芒扫中,顿时断为几截,一时腥气四溢,蛇血流溢,使得其他的长蛇更加退让不迭…… 毒神龙雨似未想到顾剑南身上会有如此锋利的宝剑,竟然使得蛇群纷纷退缩! 他原想利用蛇群攻击顾剑南的这段时间,运功融化毒液,纳入经脉之中,谁知会有这等出乎意料的情形出现,使得他顿时慌了手足。 顾剑南的动作是何等快捷?他一见蛇群退让,立即便向毒神龙雨奔掠而去。 这真是一副奇景,一条碧绿泛蓝的耀眼锋芒,在翻滚腾闪的蛇群里毕直而去,就如同海潮之中一叶闪亮的扁舟泛浪而行,两边的海潮不断退开,使人会感到一种奇迹出现的钦敬。 毒神龙雨被那股逼人的气势直刺入内心的深处,使得他的勇气及尊严,在刹那之间全都崩溃了,他再也提不起勇气对那无坚不摧的剑芒。 猛然站起身来,他大喝一声,暗自振作,替自己壮了壮胆,飞出一掌,向迎着自己而来的顾剑南劈去。 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这一掌对于顾剑南是不起丝毫作用的,是以在掌风一劈的刹那,他马上便是一个大挪身,往后飞身便逃—— 第九章 搜魂·永诀·佛门狮吼 毒神龙雨向后奔逃,可说是竭尽自己毕生所有的力量,可是仅仅只让他飞奔出丈许,身后传来一阵急锐的剑啸,顾剑南已仗剑飞身,追了上来。 那股凝聚成形的剑气,森冷寒冷,还未触及,便已将他全身罩住。 毒神龙雨在极端惊慌之中,那还来得及回了下头,目光闪处,他已见到头上暴涨的剑芒,碧绿如同一瞳光幕,映得他眼睛都几乎变成绿色。 这一眼成了他此生之中的最后一眼,就在他目中闪出恐怖惊栗的光芒时,剑芒横扫,已将他拦腰削断,全身分为两截。 他那上半截身子,随着剑芒的扫过,已经掉落下来,可是下半截身子,自腰部以下,连同双腿,竟然还在往前冲去。 那下半截身子一直冲出了五尺有余,方始无力再跑,仆倒于地,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这种骇人的情景一映进顾剑南的眼里,使得他也大为惊骇。 在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种被人杀死之后,依然能够继续奔行的怪异情景,是以那等残酷而恐怖的一幕方映入他的眼中,竟然使得他持着长剑楞在那儿。 他在震愕之中,身后传来郑无心的声音:“他这是喝的蛇血过多,跟毒蛇一样,死而不僵……” 顾剑南转过头来,只见郑无心已离开原地,走到谷中空旷之处。 那些原先四外乱窜的毒蛇,此刻竟然退得干干净净,不晓得钻到那里去了。 顾剑南定了定神,道:“你好了?” 他这区区的三个字,说得却很是诚恳,使得郑无心大受感动。 他沉声道:“你对我的恩惠,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这一生之……” 顾剑南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道:“郑先生,不要说这些话了。” 郑无心凄然一笑,道:“我晓得我的毛病,你不必这么客气的称呼我,其实我只是个糟老头子……” 顾剑南道:“老前辈,你……”话一出口,立即便停住了。 郑无心苦笑一声道:“老夫一直不甘心认老,一直以为自己还年轻,其实每每在午夜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确实老大了,尤其是看到你方才那一剑之威,更觉察到自己的老迈不堪,老大伤悲……” 他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又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确是老迈不堪了,这也使得老夫想起,在这深山之中,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了。” 顾剑南道:“老前辈,你何必一直念念不忘呢?在下并没有希望你报答……” 郑无心怒道:“你要老夫躺在棺材里也不安心吗?” 顾剑南看到他如此固执,楞了一楞,问道:“老前辈,你真的想要报答我?” 郑无心喜道:“你想到什么法子可以需要老夫效劳的吗?快说,快说。” 顾剑南道:“如果你一定要报答我救你之恩,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郑无心道:“什么要求?你要老夫头上这颗头颅,老夫也可以送给你,绝不吝啬。” 顾剑南一笑道:“头颅倒不要,在下如何敢要前辈的那颗大好头颅?” 郑无心急道:“快说,是什么要求?” 顾剑南肃容道:“在下要求前辈答应我,从此以后,不要破坏我祈婶的幸福,不要再打扰她!” 郑无心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整个人似乎呆了一般,他真的从未想到顾剑南会说出这么一个难题,要他如何回答才好? 顾剑南看到他那种为难之态,歉然道:“老前辈,虽然在下这个要求太苛刻了一点,可是在下认为你……” “不要再说了!”郑无心道:“老夫答应你。” 顾剑南一怔,道:“前辈,你真的答应了?” 郑无心苦笑着道:“如你所说的,我还能不答应吗?” 顾剑南歉然道:“在下晓得前辈一定很难过……” 郑无心叹了口气道:“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执迷不悟,其实人的感情并非他人能够勉强的。 我既然爱她,就该为了她的终身幸福着想,本来我以为她跟我在一起,我能给她幸福,但她既然认为跟祈白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我又何必苦苦再追求下去呢?这不是我原先的理想吗?” 顾剑南肃然道:“前辈的高论,在下深为敬佩,像这种豁达的心情岂是常人所能有的?” 郑无心哈哈一笑,道:“你所提的这个并非条件,我也不必说什么答应与否,是我自己应该有的态度,老弟,你再说一个条件,非要老夫能够帮忙你的……” 顾剑南摇头道:“老前辈,没有什么了,在下……” 顾剑南肃然道:“老弟,你认为我不能够替你尽一些力量吗?难道认为我真已老迈得不能动了?” 顾剑南道:“话不是这么说,而是……” “没有什么而是不而是了。”郑无心道:“你答应不答应?” 顾剑南沉吟片刻道:“好吧,老前辈,你可愿意跟我一道去金缕宫?” “金缕宫?”郑无心道:“去打朴摩天?” 顾剑南点了点头,道:“朴摩天跟丹珠活佛共同组织了一个‘天下一统门’预备一统天下,所以我预备去金缕宫……” 他的话未说完,郑无心已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此时那座石门已经在一阵轧轧声中启开,苦海离乱人靳素素自里面走了出来。 她从洞开的石门里走了出来,郑无心和顾剑南全都看到了,可是她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两人,跟一具行尸似的缓缓行来。 顾剑南的视力要比郑无心好得多了,他远远便看到靳素素脸色沉肃,目光呆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知不妙,还未出言询问,靳素素已视若无睹地向他们行来。 她这一走近,连郑无心也看出了不对,他的心中对于靳素素既有内疚,又加以数年不见,自然心生怯意,一见她笔直行来,赶忙闪身避了开去。 顾剑南看情形不对,不可能像郑无心一样的闪身躲开,他站立不动,拦住靳素素的去路,沉声道:“祈婶……” 话一出口,靳素素已撞到他的身上,顾剑南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那知靳素素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素袖一挥玉掌拍出,当胸便是一掌拍到。 顾剑南既未想到靳素素会突然出手,又加以双方距离太近,使得他根本无法闪开,只听“砰!”的一声,他的胸前硬生生地承受了靳素素一掌。 靳素素身为天下武林的七大绝顶高手,那份功力几乎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加之她此刻心中悲恸莫名,难以禁抑,正如一座火山似的,一得到渲泄的机会,那等威势足以震动天地,是以靳素素这一掌之威,较之平常尤要甚之,真力迸发,汹涌奔腾,无可遏止。 若在昔日,顾剑南别说是身受这一掌了,就是远离五尺之外,也将在这沉猛至极的一掌之下,心脉碎断,身躯飞起丈外,吐血而亡。 可是他此刻已冲破生死玄关,达到还神返虚的地步,浑身的内力流转回行,永无匮乏,靳素素那一掌的劲力才一发出,刚触及他的身上,他的体内立生感应,胸脯上的肌肉微微一陷,体内真力回转,已将对方那一掌之力全部予以化解。 郑无心站在远处,眼见顾剑南挺身承受靳素素那威势凶猛的一掌,以他的武功见识,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啊,他的脚下一动,正待要飞身跃来,接住顾剑南飞起的身躯,却已见到他的身形一晃,硬生生的以血肉之身接下对方的一掌。 郑无心的心内起一阵骇然惊凛之感,忖道:“普天之下,能够以血肉之躯硬接靳素素这一掌的,大概除了顾剑南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心念方动,他已听到顾剑南沉声大喝,耳边如同响起一个震耳的霹雳,顿时有如被一桶冷水自头顶浇下,全身一阵清凉。 “狮子吼!”郑无心的脑海之中立即浮起这个意念:“这不是佛门的狮子吼吗?” 他的目光一烁,已听得靳素素突然放声痛哭起来。 顾剑南在将靳素素掌上传来的劲力全都化去之后,立即自丹田发出一声沉吼,把神智陷于混淆中的靳素素震醒。 靳素素那呆凝的目光里掠过一丝震愕的神色,随即慌乱地四下顾看了一眼,像是在找寻什么似的。 当她发现自己被顾剑南扶着的时候,她顿时像在茫茫的大海中抓到一块木板似的,紧紧抓住顾剑南不放,随即放声痛苦起来。 顾剑南没料到如此坚强的靳素素,竟然在自己面前痛哭起来,一时之间,几乎慌了手脚,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他口吃地道:“祈婶,祈叔他……” 靳素素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满布泪痕,抽泣道:“……他已经去了。” 其实她不用说明,顾剑南也已料到这个后果,他的心中顿时被悲痛凄苦的感觉所充满,苦涩盈胸,喉中似被一颗石子所塞住,哽声道:“祈婶,你要节哀……” 靳素素泣道:“他去了,我……我该怎么办?我……” 话未说完,悲从衷来,她哭倒在顾剑南的怀里,全身都几乎瘫痪一般。 顾剑南何曾遭遇到这等尴尬的情形?可是他此时很能了解到靳素素悲痛的情绪,因此丝毫不觉尴尬。 他轻轻的拥着靳素素,任由她在自己怀里痛哭,在他内心深处,随着她阵阵痛哭之声,所烙下的痕迹也愈来愈深刻。 从记忆中,他搜到了一切与祈白有关的事,他明白若非祈白为了找寻骤而失踪的自己,绝不会施出危险的“搜魂大法”,也将不会遭到丹珠活佛的暗算,而留下那份严重的内伤,以致使得像鬼医公孙输那等的医术大师都不能将他救活。 他的思绪从祈白离开地垩宫将对他所说的那句凄凉的话想起,一直转到了祈白和靳素素两人的结合上。 他哀痛地忖道:“他们俩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和挫折,经过了悠长的二十年孤独之后,方始能够结合在一起,没想到却只过了这短短的三年不到的日子,便又天人永诀,永无相见之时,命运之神对待他们两人真是太刻薄了,竟然只给予他们那么一点点幸福,便骤而收回……” 他的思绪如同野马,在黑暗的原野里,漫无目的的奔驰着,从祈白和靳素素两人的痛苦结合中,又想起了自己和梅冷雪之间的一段感情。 他满腹惆怅地想道:“不晓得我跟梅冷雪将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到底是幸福还是悲痛,是圆满还是残缺……” 他想到这里,几乎不敢再继续想像下去,事实上也不容许他再想像下去,因为靳素素此时悲痛欲绝,哭得几乎断了气,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怀里。 顾剑南这才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他低呼道:“祈婶……” 他的目光一垂,瞥见靳素素眼帘合起,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痕,竟然已经晕了过去。 他心中慌乱,耳边已听到公孙输那低沉的话声:“贤侄,把她交给老夫吧!” 顾剑南侧首一看,只见公孙输脸色更黯淡,颇为颓丧的自石室里行了出来。 他走到了顾剑南的身边,托起了靳素素,目光凝注在她那满布泪痕的脸上,好一会儿,方始叹了口气,道:“老夫真不知道怎么对她说才好……” 顾剑南道:“公孙先生……” 他本要问公孙玲玲的行踪,将她闯下的大祸说出来,可是看到公孙输脸上那种痛苦难禁的神色,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公孙输目光呆滞地望了顾剑南一眼,苦笑道:“老夫已尽了所有的能力,可是他的精血已经枯竭,再也无法可以救活……” 顾剑南颔首道:“这个小侄明白,祈叔之所以如此,都是受到小侄所连累,假如不是小侄,他老人家也不会如此……” 他只觉心中一阵难过,几乎说不出话来,稍为停顿一下,方始道:“公孙老伯,小侄清楚以你老人家的仁心仁术,绝不会有丝毫懈怠,这次的责任并不在你,而是在于小侄身上,我一定为他老人家报仇……” 公孙输目光一烁,道:“剑南,你千万不要冒然从事,这事有关整个武林……” 顾剑南颔首道:“老伯放心,小侄会慎重行事的。” 公孙输深深望了顾剑南一眼,道:“你等着,待我把祈夫人送回洞府安憩,再来与你详谈。” 顾剑南问道:“祈婶没有什么吧?” 公孙输摇了摇头,道:“她只是悲痛过甚,才会晕厥不醒,只要让她多睡一会儿,便无大碍。” 顾剑南嘘了口气,道:“这样小侄就放心了。” 公孙输转身向洞府行去,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道:“剑南,你可要进来看看你祈叔的遗容?” 顾剑南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他解释道:“小侄我现在心中非常难受,若是看到了祈叔的遗容,唯恐会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做出什么想像不到的行为出来,所以……” 公孙输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就等在这儿,老夫送祈夫人回去还有话问你。” 顾剑南点了点头,默然看着公孙输托持着靳素素走回洞中。 他愕然站了好一会儿,方始定过神来,也就想起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郑无心来,目光连转,他也没有看到郑无心的人影。 他的心中疑惑,呼唤道:“郑前辈,郑前辈……”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沙哑的话声:“我在这儿。” 顾剑南循声望去,但见郑无心站在一根粗大的石笋后,身形动都没动一下,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他低呼道:“郑前辈,你……” 郑无心缓缓的转过身来,沉声道:“老弟,你不会讥笑我吧?” 顾剑南但见郑无心眼圈红红的,虽然面上已无泪痕,可是很明显的可以看出来他曾经哭过,否则他的声音也不会沙哑。 顾剑南真不晓得心里是一股什么滋味,他轻叹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前辈乃是性情中人,晚辈怎会讥笑于你呢?不会的。” 郑无心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是肌肉抽动,面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 他哑声道:“当我看到靳素素那样伤心,我的心里如同被利刃所绞,恨不得走出来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是我却反而躲了起来,我!我不忍心在这种情形下见到她,我……我也没有脸再见她……” 他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你能了解我的意思吗?” 顾剑南颔首道:“晚辈能够了解。” “谁叫你自称晚辈了?”郑无心突然怒道:“若以武功高低来论,我才应该是你的晚辈才对,我只比你年纪大而已,老而无用,又有什么值得你尊敬的?你能叫我一声大哥,我便很高兴了。” 顾剑南嗫嚅道:“前辈,你跟家父同辈,晚辈如何能够这样称呼你?” “有什么不可?”郑无心道:“我们各交各的,与你老子又有什么关系?” 顾剑南莫可奈何地道:“好吧!你既要如此,我只好听你的了。” 顾剑南豪放地道:“老弟,你刚才不是说要到金缕宫去吗?我们走吧!” 顾剑南略一沉吟,道:“我看还是等一等……” “还等什么?”郑无心道:“你的武功,眼下已是天下无敌了,还怕朴摩天不成?至于那什么丹珠活佛,到底是化外之民,就算武功不错,也好不到那里去,还怕应付他不了?” 他凄然一笑,道:“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所救的,就算葬送在金缕宫我也甘心,嘿嘿!痛痛快快的一死总比窝窝囊囊的活着好……” 顾剑南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详的感觉,犹豫一下,道:“郑大哥,我看还是计划一下再说吧!” 郑无心放声大笑道:“哈!凭我们两个人,天下何处不能去得?又有什么人能拦阻我们? 剑南!你不是要为你祈叔报仇吗?还犹豫什么?” 顾剑南被他这么一说,胸中热血一阵沸腾,再也不考虑其他了,沉声道:“好吧,我们到金缕宫去!” 郑无心伸手一拍顾剑南的肩膀,飞身腾起,他们两人就如同一对夜鸟,并翼齐飞,跃上了高崖,向金缕宫而去。 夜风清凉,他们两人飞掠而行,身上的衣袂被晚风括得不断飞起,猎猎作响,但是却不影响他们快捷的速度。 郑无心刚才虽然眼见顾剑南露出一手神奇的剑术将龙雨斩成两截,和以胸膛硬接靳素素的一掌,晓得他的功力已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 不过他在与顾剑南并肩飞驰时,依然不大服气对方,因此在开始奔行时,竭尽全力,施出绝顶轻功,向前疾奔而去,想要把顾剑南抛下。 他一直奔出数十丈远,方始缓了口气,侧首望了望顾剑南。 他本来就不相信这阵疾奔便可以将顾剑南抛下,只不过想考验一下对方而已,果然侧首发现顾剑南态度从容、神色潇洒的紧蹑在自己的身旁,连一寸都没有落后。 他嘘了口气,道:“老弟,我真服了你,也不清楚你的武功是怎么练成的,怪不得铁伞尊者名震西陲,单看你这个徒儿,便可以想像他的一身武功了,只是你却说他只传你武功,并非你的师父,我真有点弄不懂你了。” 顾剑南笑了笑没有回答,伸手向前面一指道:“郑大哥,金缕宫到了。” 郑无心扬目一看,果然见到远处幢幢黑影下有着点点闪烁的灯光,他的嘴里发出一阵嘿嘿狂笑,扬声道:“我们快杀进金缕宫,杀他一个鸡犬不留。” 顾剑南听了他这句话,突然感到一阵颤悚,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他仿佛觉得郑无心话里有种以命相拚、一去不回的悲壮意味。 他慢慢地忖测着郑无心何以会有这种奇异的念头时,不知不觉已来到金缕宫前。 金缕宫还是旧时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那高高的土墙和紧闭的铁门,如同一尊巨大的怪兽?距伏在那儿一样,狂傲而冷煞,就如同朴摩天的为人一般。 顾剑南仰首望着宫里竖起的如同旗杆的刁斗,一把拉住郑无心,低声道:“郑大哥,等一等。” 郑无心问道:“做什么?” 顾剑南道:“你从前面进去,待小弟后面进宫,先找到我师父和师妹……” 他把剑圣梅花上人遭到暗算,被毒神龙雨以无影之毒所害的情形匆匆的说了一遍,道: “他们现在组织天下一统门,还未展开行动,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不过,家师受到他们的挟制,也影响到我师妹,到时我怕……” 郑无心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怕朴摩天他们用梅老头父女俩来威胁你,使你无法施展是吗?” “不但如此,若是先解除了家师的钜毒,他也是一股大助力啊!”顾剑南道: “并且我还得要去找寻丹珠活佛,看看我爹在不在这儿,等一下我们在宫里的大厅会合。” 郑无心颔首道:“你去吧,老夫在未与你会合之前,绝不与他们拚命就是了。” 顾剑南道:“大哥,你小心点。” 郑无心爽朗地大笑道:“你老哥哥横行一世,只有别人看了我要小心的,没有我要小心别人,就算我那张宝琴不在身边,对付那些兔嵬子还没问题。” 他的笑声未完,城墙之上突然传来大喝之声:“是谁?” 郑无心拍了拍顾剑南的肩膀,飞身跃起,向那发声之处扑去,并且大笑道:“是你祖宗来了。” 顾剑南见到郑无心大袖连挥,城墙上传来数响低低的人体着地声,接着便归于寂静,他也启步绕着城墙向宫后跃去。 他在金缕宫住过不少时候,对于前面的宫院广场等处的地形并不熟悉,可是宫后花园直到厨房那一段地方,他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找得着路途,虽说这些时候宫外砌了高墙,里面的房舍也增建不少,大致的情形都没有改变。 他的身形快逾流星,转眼之间,便绕着城墙奔行了半匝,然后飞身跃进墙内。 或许是因为金缕宫作为天下一统门的根据地之故,那高高的宫墙之上,不时有三五个劲装大汉巡行,他们手中都持有强弩,对付一般武林人物,那是绝对有效的武器,在丈许之内,箭簇猬集,可说无人可逃。 不过,像顾剑南这等绝世高手,他们甚至连人影都没有看到,根本不可能有施放强弩的机会,就算有那种机会,也不会有任何效果的。 顾剑南悄然站在墙上,四下打量方位地形,飞身朝里面最高的一座房舍跃去。 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巡行的大汉看在眼里,也懒得费神去对付他们,身形一动,如同一缕轻烟般消失在黑暗里,那些大汉连影子都没看到,依然在慢慢的巡逻着。 顾剑南站立在高耸的屋顶上,目光垂落在脚下的屋檐,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怯意。 他暗忖道:“冷雪不知是否已经安憩?看她房里还有灯光闪现,好像她在如此深夜还未安眠,她在房里做什么?我见到她之后,该如何表达我对她的思慕之情?” 俯望那闪烁黯绿色光芒的瓦面,他的思绪一阵紊乱,三年前奔逃到这里,受到梅冷雪的庇护,结果偕同周胖子一起逃走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那碧绿的琉璃瓦上,依然留著有他当年流下的鲜血…… 小楼依旧,玉人无恙否? 顾剑南站在屋脊上,默然沉思了好一会儿,正想要翻身跃进小楼里,倏然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十章 天门·无相·破碎虚空 那声叹息虽是如此轻微,听在顾剑南的耳里,却不啻一响巨雷,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几乎要出声呼唤梅冷雪的名字。 话未说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他仅在心低低低的呢喃念着她的芳名,眼睛渐渐濡湿。 这时,瓦面被小楼里灯光投映处,闪现出一条窈窕的黑影,顾剑南的目光倏然为一亮,他的心情也更为激动,几想就此跃入楼中。 他的身形未动,眼中又闪现一个黑影,接着便听到一声娇柔的话声:“小姐,夜已深了,还是早点安睡吧!” 梅冷雪倚在栏杆上,仅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小凤接着又道:“小姐,这两天来,你每晚都是如此迟睡,夜露深浓,你的身子又单薄,如何受得了?” 梅冷雪轻轻叹了一声,道:“唉,小凤,你如何能明了我的心情?你不要管我,就让我站在这儿想一会儿吧!” 小凤道:“小姐,你心里惦念顾公子,婢子怎会不明白?但是你这几天食睡不安,若是让顾公子晓得了,他也会难过的……” 梅冷雪凄然道:“他此刻不晓得在那里,又如何会为我难过?唉!我实在不该误会他的,他那时为了救我们,遭到那么大的伤害,我却还不谅解他,不晓得他的心里将会多么难受?” 小凤道:“这都怪婢子不好,不该把当时看到的情形说出来,使得你们发生误会,婢子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把你们的误会向他解释清楚……” 顾剑南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他的胸腔之中热血一阵沸腾,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轻轻一跃,身躯在那段短短的空间里柔软地射起,有如一只虾子似的射进小楼一异。 梅冷雪和小凤斜斜在栏杆上,突然听到一阵风声从身边闪过,还没有看清人影,顾剑南已自身旁穿射进楼。 她们全都为之大惊,梅冷雪霍然起身,玉掌一立,便待向骤然跃进楼中的顾剑南劈去。 顾剑南沉声道:“冷雪!” 梅冷雪如遇雷殛,全身一震,那高举的玉掌一时放不下来,刚刚提起的真气在刹那之间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的眼中闪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颤声道:“顾……顾郎。” 顾剑南眼中充盈着泪水,柔声道:“冷雪,是我。” 梅冷雪只觉霎时全身软弱,再也站立不住,几乎要跌倒于地,顾剑南连忙上前一步,将她的娇躯搂在怀中。 梅冷雪嘤咛一声,伸手紧紧的抱着顾剑南宽阔结实的肩背,埋首在他的怀里,喃喃道: “呃!顾郎,莫非我们是在梦里相会吗?” 顾剑南拥着她,正待说话,已听小凤噗嗤一声,笑道:“小姐,顾公子明明是来了,你怎说是在梦里相会呢?” 顾剑南望着小凤,只见她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痕,嘴角却掩不住高兴。他低声问道:“小凤,你好?” 小凤抿紧了嘴,不停地点头,道:“顾公子,你再不来,可要把我们小姐想坏了。” 梅冷雪道:“看你那样子,脸上还挂着眼泪,亏你还笑得出来呢。” 小凤羞怯地拭去了脸上的泪痕,道:“小姐,你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这样?” 顾剑南看到梅冷雪嘴角含羞,那略为清瘦的脸庞映着灯光,显得更加秀丽高雅,顿时,他的心里充满一股幸福的感觉。 他的眼中射出热烈的光芒,紧紧的凝注着她,似乎想把满怀的情愫藉着这一瞥望之间,输送进她的内心深处。 他既晓得梅花上人已将自己的意思转达给梅冷雪,而她已经明白当日顾剑南与唐凤琳在林中亲热的情形,纯是一种权宜的行为,并非是他的本意。 双方的误会既都已解开,心中都也互相明白,自然也都不愿再重新提起,来破坏眼前这种温馨的气氛。 是以他们俩人默默相望,含情脉脉,一时都忘却身在何处。 蓦然,从前宫传来一阵急骤的锣声,打破了小楼内的沉静与温馨。 梅冷雪和小凤齐都悚然大惊,小凤急忙奔到栏杆,伸首往外面一看,但见夜空之中连续升起几枝焰火,拖着长长的芒尾,煞是好看。 她焦急的道:“小姐,他们已经把最紧急的橘黄色信号放射出来了,召集所有的人聚集宫里去……” 梅冷雪满脸惶急,道:“顾郎,他们已经发现你了,你还不快走?” 顾剑南微笑道:“我这次跟郑大哥来此,就是要大破金缕宫,救出师父和你们……” 梅冷雪那里知道顾剑南迭有奇遇,此时已练成了举世无敌的剑罡绝技?她不及细问他嘴里所说的郑大哥是谁,焦急地拉住他道:“剑南,你不是他们的对手,爹爹又受到他们的暗算,也不能帮助你……” 顾剑南正待说话,倏然似有所觉,推开了梅冷雪,一个大旋身面对栏杆。 他这一转过身来,整个神情一变严肃煞厉,似乎有如一柄出鞘的长剑,给人一种犀利凛肃的感觉。 梅冷雪虽说并没得到梅花上人的真传,到底还是出身武林世家,她一见顾剑南倏然之间变成这般模样,不禁大为惊异,忖道:“别后不久,没想到他果然练成绝世武功,单看他这种威严的气势,就是爹爹在盛年之时,也不会比他更为强盛……” 她的心中又是惊异,又是欣慰,但是那站在栏杆边的小凤却已被顾剑南这一突然的行动和逼人的气势吓得几乎立身不住。 他的脸色大变,道:“顾公子,你……” 她的话声被一阵大笑所打断,风声微响,一条颀长的人影自屋外飞跃而进,站在栏杆之上。 小凤骇然望去,只见那自外飞身而至的正是金缕宫主朴摩天! 朴摩天站立在栏杆之上,狂笑道:“老夫就料到你这小子入宫来,一定会到此地,果然……” 他的话未说完,突然被一般煞厉的气势所逼,似有一柄无形的剑向他急袭而至,使得他的笑声一敛,单掌立在胸前,运劲抵消那股逼涌上身的寒煞之气。 顾剑南冷笑一声,道:“朴摩天,今天是你授首之日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朴摩天运掌抵住那股强烈的气势,这才发觉竟是由顾剑南身上发出来的,不由为之大惊。 他当初施出连环之计,既以梅冷雪的安危来控制梅花上人,又以梅花上人的中毒为手段,控制梅冷雪,就这么样连环控制,使得梅花上人不得不答应作为天下一统门的监誓人。 当然,朴摩天的原意并不仅仅如此,他最终的目的不但要梅花上人加入天下一统门,还要使梅冷雪成为朴家的人。 他乃是极为狡猾之人,明白以梅花上人那等个性,自己逼他那么做已是过份,若是再故意相逼,可能逼使梅花上人不顾性命的将梅冷雪救出去,他认为只要慢慢的去做,终有一天,梅花上人不得不被他拢络,加入一统门,达到他一统武林的目的。 为了这个宗旨,他对于梅冷雪的安危极为注意,平时虽不敢派人监视她,一有事故却总是亲身来察看。 方才宫里被郑无心闯入,守卫之人引发焰火,朴摩天立刻便赶到梅冷雪这儿,就是唯恐她会被人所救走,那知却遇上顾剑南在房里…… 朴摩天怎想到昔日没被自己放在眼里的顾剑南,此刻再度回到金缕宫来,却有如此大的进境,单看他挺身站立在那儿的模样,便隐然有武林一代宗师的气概,怎会使他不大惊失色。 他的目光一转,还未说话身后风声一响,又是一条人影跃将而来。 朴摩天身形半侧,借着眼角的余光一闪,已见到那飞身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剑圣梅花上人。 梅花上人一跃进楼里,看到顾剑南,立即便惊问道:“剑南,你怎敢闯到这里来?” 顾剑南此刻已经收敛起那等煞厉尖锐的气势,躬身道:“师父,徒儿此来是要救您老人家和师妹出去。” 梅花上人叱道:“胡说,你有什么能为竟敢……” 朴摩天的威胁一除,再一听到梅花上人这么说,心中不由大定,冷笑一声,道: “梅老,这位少侠原来是令高足,他的胆子可不小呀,竟敢闯进金缕宫来。” 梅花上人抱拳道:“朴兄,小徒鲁莽,还请你能原谅他!” 朴摩天笑道:“看在梅老的面上,小弟就原谅他这一遭,不过……” 顾剑南冷冷地道:“朴摩天,你说完废话了没有?” 朴摩天脸色大变,道:“梅老……” 梅花上人也不由吓了一跳,叱道:“剑南,你……” 顾剑南道:“师父,你老人家不必再受他利用威胁了,这儿即是解除无影之毒的解药……”说着,他把解药掏出,抛了过去。 他解释地道:“是徒儿在毒神龙雨死前,取自他身上的。” 朴摩天心中一凛,随即大笑道:“梅兄,你相信令徒能够把……” 顾剑南倏然向前行了一步,沉声道:“你何不亲自试一试?” 他这一步踏出,剑气森寒,疾涌而出,逼得朴摩天立即运功相抗。 梅花上人剑练多年,怎会看不出顾剑南这一突然现出的威势?惊喜之下,他也呵呵大笑道:“朴兄,你既然怀疑,何不试试小徒的剑法?” 朴摩天就是面对一个顾剑南也心生胆怯,何况此时梅花上人又已得回解药了?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转身便往外跃去。 顾剑南那还容得他再逃走?大喝一声,拔出长剑飞身追蹑而去。 朴摩天才奔出不到一丈,身后寒芒压背,全身都已被剑光所罩住,他心胆俱裂,狂吼一声,扭转身躯,竭尽一身之力,双掌推出一股狂飙击向顾剑南,顿时像在平空竖起一层气壁。 顾剑南一剑在手,全身真气循环交流,已与长剑合而为一,此时就算是一层厚逾尺许的钢板挡在面前,也会被他洞穿,更何况是朴摩天发出的气壁? 但见黑夜之中闪起一蓬碧绿烁亮的光影,顾剑南连人带剑都穿进那层气壁里。 光影略黯,随那剑芒暴涨,经天而起,一声惨叫,朴摩天一个颀长的身躯被劈为两半,鲜血飞溅,两片尸体已自屋檐上滚落下去。 梅花上人被武林中称为剑圣,但是他在剑上的造诣还未达到这等以神驭剑的地步。 当他见到朴摩天那等武功,竟然在顾剑南一剑之下便已毙命,也不禁骇然失色,失声道: “剑南,你……你什么时候练成这么好的剑术?怎么老夫一点都不知道?” 顾剑南站在瓦上,长剑一垂,恭声回答道:“师父,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破了金缕宫之后再说吧!郑无心郑大哥随徒儿一起来此,请师父服了解药之后,到大厅去助他一臂之力。” 梅花上人并不清楚琴圣郑无心在何时又跟顾剑南结为兄弟,他知道此刻时间紧迫,不能多问,点了点头,道:“剑南,丹珠活佛和他带来的天龙派喇嘛此时也在宫里广场结棚而居,令尊可能在他的棚帐里……” 顾剑南深深的望了站在梅花上人身后的梅冷雪一眼,抱拳道:“师父,弟子去了。” 梅花上人大笑道:“你快去吧,凭你的武功,天下又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看来我们这些老鬼也该退休了。” 他的话里含着无限的悲伤,也蕴含着一份得意,顾剑南不愿多说话,以免使得梅花上人难过,提起长剑,飞身往广场奔去。 这时金缕宫里一片紊乱,四处火头飞起,看来郑无心是放上了火,因此宫里的武士既要忙于救火,又要忙于应敌,还有的要忙于协助妇孺,显得乱糟糟的。 顾剑南不愿大开杀戒,施展出绝顶身法奔向广场,那些武士们连他的人影都没看清,又如何能拦阻得了?因此几个起落,他便来到宫里左侧的那片广场。 那块广场平时用来作为宫中武士练武的,此刻由于丹珠活佛于金缕宫结盟,组织天下一统门,所以丹珠活佛和携来的那些喇嘛全都在广场搭着棚帐居住。 那些红衣喇嘛可能接受到丹珠活佛的命令,不许他们参与金缕宫的救火驱敌行动中,是以一个个喇嘛全都围聚在棚帐外,似乎连结成一座红色的城墙,显然他们既不愿救火,也不许有人侵犯。 顾剑南一看这等情势,立即便猜测到丹珠活佛的私心了,他暗骂了一声,昂然向那些红衣喇嘛行去。 他在行走之间,浑身似乎就像一柄长剑,剑气森涌,尖锐锋利,还未走近,那连结红色城墙的喇嘛便纷纷让开,受到他的气势所逼,几乎没有一个人不为之变色的。 他们每一个人都晓得自身职责重大,但在顾剑南的气势逼迫下几有喘不过气来之感,怎还有机会拔出兵器抗御? 顾剑南脸上浮起冷煞的神情,眼中寒芒烁烁,在那些喇嘛身上扫过一遍,沉声道:“把丹珠唤出来。” 那群喇嘛中有一个年老的喇嘛抗声道:“我们活佛……” 顾剑南长剑微移寸许,一股剑气逼出,那个年老喇嘛顿觉心头一凉,死亡的阴影已笼罩他全身,他的眼中闪出恐怖的神色,喉结移动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但如此,就连那其他的喇嘛全都噤若寒蝉他们似乎觉得顾剑南这柄长剑也是指向他们的心脏要害,别说开口说话了,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大帐里缓缓走出一个中年喇嘛,道:“那位施主找寻贫僧……” 他的话一出口,立即便感觉这股犀利的剑气所给予自己的压力,脸色一变,大袖展处,身上的大红袈裟已如波浪般颤动起来。 在这刹那,他已运起全身的劲道,凝注在袈裟上,抗御这股凛冽雄浑、沛然难挡的剑气。 顾剑南见到这个自帐中出来的中年喇嘛正是丹珠活佛,他冷哼一声,左足跨出一步,长剑缓缓举高三寸,指着丹珠活佛。 天虹剑在闪烁的火光下,顿时如一条碧绿的灵蛇,剑芒吞吐,一直伸长三尺有余。 丹珠活佛额上汗水很快地便滴落下来,双掌交错地摆在胸前,脚下微微挪动,身躯却不敢移动,他知道对方剑气凝聚已成有形,只要自己动念挪闪或者攻击,那柄无情的剑便会将自己斩为两截。 在他有生以来,他可从未遭遇到如此狼狈的情形,头上的冷汗颗颗流下,擦都不敢去擦一下,只有苦苦的运功撑持。 顾剑南默然片刻,收起三成功力,问道:“丹珠,你还认得我吗?” 丹珠活佛只觉身外的压力一松,喘了一口气,这才有功夫凝神注视顾剑南,他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流转了一下,笑道:“你是顾剑南。” “你还记得我!”顾剑南冷笑道:“家父呢?你没把他老人家给害了吧?” 丹珠活佛僵硬地笑了笑,道:“令尊大人乃是贫僧恩人,贫僧怎会害他老人家呢?他…… 他此刻正在帐里……” 顾剑南眼中神芒一敛,垂剑于地道:“你能否把他老人家请出来?” 丹珠活佛拭了拭脸上的汗水,道:“贫僧这就进去……” 他的话未说完,身后的大帐中突然发出一声裂帛的声响,已被人用利器将帐顶划破一条长长的裂痕。 顾剑南目光一闪,但见从那裂开的大洞里,飞身跃出一条肥大的人影。不,应该说是两个人才对,不过那两个人是由其中一人紧紧抱持着另外一人罢了。 顾剑南的目光何等锐利,他仰目一看,便发现那持着长剑的道人正是武当掌门玄清道人,而他左手抱持的那个老者自然毫无疑问的是顾明远了。 顾剑南长啸一声,身剑化成一道强烈的剑光,疾射而起,向玄清道人追去。 只见剑芒暴涨,光华敛滟,玄清道人身在空中,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连人带剑都被劈成数截,血雨残肢洒落一地…… 喇嘛全都被这惊人的一幕所骇,仰首望去,只看到那条如长虹般的剑芒一敛,顾剑南已抱着顾明远飞身落地,他们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的呼叫。 呼声之中,顾剑南已把顾明远放在地上,他的目光不转瞬地望着老父,但见昔日雄伟毫迈、气概绝世的血手天魔顾明远,此时变得苍白瘦弱,两眼无神,完全是一副老人模样,他情不自禁的悲从衷来,泣道:“爹,你老人家受苦了。” 顾明远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抚着顾剑南,眼中泪水滚动,悲喜交集地道:“孩子,这些年来倒苦了你,爹爹我受到丹珠活佛的款待,那有吃什么苦?若不是他,今天可见不到你了……” 他抹了把眼泪,道:“孩子,你果然没使老父失望,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我…… 我听说你已定了媳妇,赶快带我去看一看她?” 顾剑南道:“您老人家苦了一辈子,该由孩儿孝敬你了,爹,你见过冷雪吗?她是梅花上人的女儿……” 丹珠活佛见到他们父子在叙旧,扬目看了看火光四起的金缕宫,叹了口气,挥手道: “回藏土去。” 他知道天下的大势已定,只好敛起原先雄霸武林的野心,回藏土去。 等到顾剑南抬起头来,他已看不到丹珠活佛,也没见到还有任何喇嘛,这时,天色微明,曙光重现,长夜已尽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