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天》 第1页 《捅天》作者:2月28 文案 胡小陌同学做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四有新人,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因为“身躯丢了”找警察叔叔报案。 穿警服的管涌同学也没想到,曾相爱的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会。 他面容冷峻心中唏嘘:当初只是傻,失去我后竟然疯了。还是怪我太优秀了。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小陌 ┃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命?呸,打烂你狗头 第1章 蒜头鼻的短腿怪 胡小陌穿着贴合身形价格不菲套装,推开车门,一脚下去便踩在了潮湿泥泞的街道上,不由骂了声娘,这种羊皮底的鞋子,沾水就没用了。到不是心疼钱,是不想被男朋友唠叨她太能造东西。 她虽然觉得自己每天累得跟疯狗一样就是为了想造就造,但不得不顾忌男友。每次被念,都嗯嗯啊啊混过去了,左右跟哪个人过日子都会有些毛病,男友除了爱唠叨也没别的缺点,随便他去吧。不出意外,两个人年底就会办婚礼。 可现在办不成了。 胡小陌站在车边,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她明明在大马路上,可一眨眼就成了这样。回头看看,她打算送回家的那个小姑娘还在后座,身上一股子几年不洗澡的臭味,她站在车下都闻得着。 再看看车。车身上压着不少砖。这砖不同于常见的红砖或者空心砖,它更大,四四方方,也不是水泥、石头的,是夯实的泥土制成,她只在博物馆、或书上见过。 而脚下踩的泥巴地,也叫她那种不好的感觉更强烈。 借着车灯的光,艰难地打量四周。 要说这里是封闭的山村才会这么落后吧,可雨幕夜色中远眺,明明隐约看得出是个建筑很多的城区。 可要说这里是个城镇吧,可咱们□□再落后的城镇,也不会是夯土建筑群吧。 并且现在,撞烂了墙也没有人出来理论,除了车子发动机的嗡嗡声、下雨的声音之外,几乎也没有任何其它声音。 也许是个荒城?她向前走了一步,车里的小姑娘,突然出声“你回来。我们走吧。” 胡小陌虽然气她乱来导致自己撞车,但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现在也不好跟她计较,还怕她遇到这样奇怪的事感到害怕,想着自己是大人,要稳住,假装沉着:“我看看车子撞得怎么样,还能不能开。”还好车头并没有多严重的变形,只是凹了一块。 还能开就行,可就在她准备回车上的时候,似乎在车前灯光的暗角里看到了什么,一时看不太清楚,正要躬身过去仔细分辨,小姑娘却厉声道“上车!” +++++++++ 2月28日晚上七点半,公安局刑侦队五楼会议室门外,身着便服的管涌站在飞快地划拉完催命似地一条接一条发来的消息。 一条条,全是胡小陌发来的。 对方用最诚恳语气向他请求:“警察叔叔我弄丢自己身躯,过程非常曲折,这件事我绝对没有说谎,我现在已经回到市区了,在xxxx等你,你来见我一面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管涌拿着手机,面容冷峻,内心唏嘘:为了找台阶下见个面,连这种见面的借口都找得出来。这个蒜头鼻的短腿怪可真是…………嘴角不由翘一翘。表情瞬间缓和了许多——两个人不见面,已经有半年了。他就知道她还是会回来找自己的。 小刘从会议室跑出来,小声道:“管队,案子还没讲完,上头来的专家还在呢,晾着人家不好吧……” 管涌一惯的面无表情,迈开长腿转身进了会议室。 第2章 凶手 晚上八点四十,市刑侦队会开完。 案子也简单,女的发疯,杀了自己老公和两个孩子,三个人每个人身上捅了七八十刀。小的那个不到一岁,基本砍得稀烂了。女的认罪。凶器、物证、证词都齐了。 小刘收好会议记录起哄“管队,说好结案要请客的,宵夜宵夜。”扭头留从上面来的专家“高教授,一起宵夜嘛。” 高教授笑笑摇头“年纪大了,得回去睡觉了。” 小刘往管涌看。 管涌边走边说:“今天我有事。你们去吃吧,记我的帐” “那我们随便吃了啊。”小刘带着一群人起哄“管队今天大方呀。”吵吵嚷嚷地成群结队换衣服去。 管涌走了几步,想想扭头叫住小刘“xxxx是什么地方?” 小刘说:“餐厅。吃饭地方。” 等管涌走了,小刘对其它人挤鼻弄眼“那是情侣餐厅。咱们管队铁树要开花呀。我就奇怪,是哪方神仙能叫咱们管队下凡。” 管涌到了停车场,正要走,发现高教授的车子就停在他旁边。 第2页 高教授车旁边站着个人,大概就是他本人,但是即不开车门,也没在找钥匙,只是一动不动站着。因为停车场线不足,也看不清他是在干嘛。 管涌缓缓放钥匙放回口袋,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用力张了张,才慢慢踱步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高教授?” 对方扭头,脸迎着光,一张一看就是学者的脸,确实是高教授没错,对他笑笑“想事情出神了。” 管涌全身放松下来“您早点回去休息。” 高教授点点头,打开车门,又停下,问他“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管涌想了想说:“铁案。但有点奇怪吧。首先,并没有家庭精神病史。日记、个人微博,与其它人的证词都显示出案犯情绪很稳定,心理鉴定结果也是正常人。可犯案之后,她对于丈夫和孩子的死虽然表现出极大的痛苦,但是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不后悔。供诉犯案过程时,条理清楚。并声称,自己只是杀死了恶魔。可明明是精神正常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高教授长长叹了口气,背光站着仰头看星空。 管涌问:“您怎么想呢?” 高教授没有回答,本来想上车,又停下来,伸头反问他“你看修仙小说吗?” 管涌皱眉,点头,上学无聊的时候看过。 “我们国家,一直有求仙问道的历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真的,那些得道的人,都去了哪?所谓的福地、灵地、灵脉又指的是什么?” 管涌不明白这跟案子有什么相关。 高教授自己却想入了神,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扭头苦笑着对他挥挥手,上车走了。 管涌看着高教授的车子离开停车场,一个人站在原地抽了只烟。 对于高教授这个人,上头并没有明确地说他是来干什么的,听领导的意思,这位是个做什么学术研究的。跟管涌讲,什么也别管,总之就好好地对别人就行了,不要得罪人家,也不要怠慢人家,人家要干什么,不要拦,问你什么你也不要隐瞒。 高教授来了之后,到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拿了几个案卷去看,又找了当时办案人员一些问题。虽然对于案子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但也没找事儿还算省心。 现在他突然说这样的说话,却叫管涌有点看不懂了。 这位教授,到底是什么教授? 抽完烟看时间有点迟了,才放下这件事,驾车离开。 一路去,到想起以前自己和胡小陌在一起时的一些往事。 别看胡小陌个子小,却特别拗。高兴的时候,嘴巴比蜜还要甜,叭狗似的,赶都赶不走。不高兴了,脾气比狗shi还臭,怎么哄都哄不好。明明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可就是每天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这半年,是她闹得最久的一次。 管涌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点了只烟,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松了口气又高兴。 旁边有警车呼啸而过。 一辆接一辆,过去了三辆。打断了他的思绪。 管涌皱眉,看来又是有什么事。 离xxxx还有一条街远时,车道堵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司机门打开车窗议论,说西安街好像死了人,警察过去拉了隔离带。 管涌看看车上的导航,跟胡小陌约好的xxxx就在西安街那边,莫明地心里一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下车甩上车门就往前跑。 事发地点是个三叉路,里里外外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管涌边叫“让让,让让。”边向前挤。 身边的人都在议论。 “多年轻的小姑娘呀。” 还有人讲得绘声绘色“脚都跑烂了,脚上的骨头都露在外面。可吓死人。” 管涌心跳得特别快,好容易才挤到隔离带旁边,过去的时候穿警服的小伙子来拦他“你你你,回去!” 管涌把证件掏出来,小伙子拿过去认真地看完,对他敬了个礼,帮他把隔离带挑起来。 过了隔离带,远远就能看到死者,人倒在三岔路口,不远处就在xxxx的霓虹灯。几个警察围在那边,管涌只能看到一个非常大概的情况,但从侧影看,死者身高应该是一米六左右,穿的是职业套装,头发很长。 胡小陌一米五六,但不可能是长头发,除非她这半年都没剪过头发——这对她来说更不可能。第一呢,懒得洗,第二次,不自在。 管涌到一直喜欢长头发,女孩子嘛,既然没胸,就得留长头发突出性征,要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像在搞同性恋,亲都亲不下去。胡小陌的头发却从来没长过耳垂,要叫她留长头发,比杀她还难。 不是她。 管涌微微舒了口气,这时候手机响起来,还是胡小陌短信催促他:“我在二楼等你呢。你怎么还没来?你不是不打算理我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时候不管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3页 管涌看到‘一日夫妻’,脸上热了热,手机烫手似地立刻就揣口袋里了。可嘴角却不由得翘了翘,压都压不下去。这鬼丫头,说话总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忐忑的心安定下来后,步子又不慌不忙了——不能走太快,万一她人就在二楼窗户看下去,见到他疯狗一样冲进来,显得特别着急似的。又感觉自己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低头看看,把衣服上的褶子扯了扯。 扯完到好笑了,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那么丑,有狗脸挑别人呢?想着把那褶子揉了揉,扯平的话显得自己多喜欢她似的。 路过死者身边,管涌停了停脚,毕竟这案子最终还是要交到刑侦队的,他既然过来了,起码的情况自然要顺便了解一下。 但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他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像被人捏住了心脏。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到尸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次,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做为家属在现场是什么样的感觉。 旁边穿警服的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样,知道他是刑侦队的以为他是得到通知过来的,便跟他汇报情况:“身份已经查清楚了,叫胡小陌,二十六岁,未婚。死因现在还不清楚,初步看只有外伤在脚上,但并不致命。有目击者说,她是从西安东路一直跑过来的,跑得飞常快,但跑到这儿突然就倒下了。不排除是突发性疾病。现在已经联系到她男朋友了,正赶过来。” 管涌表情显得非常平静,语气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地颤动着。他捏了捏拳头,又松开,可手却还是在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男朋友?” 警察有点愣,说“因为没联系到家属。只找到男朋友,所以先叫男朋友过来了。” 这时候,管涌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仍然是胡小陌,问他“你怎么还没来?” 管涌闭上眼睛,胡小陌既然已经死了,那给自己发消息的是什么人? 他平了平呼吸,才恢复清明,回复“你在哪儿?我快到了。有点堵车。” “在xxxx啊。在二楼。”对方回答。还拍了张二楼桌号给他看。桌牌是黑色大理石的,写着‘六号’。 管涌转身大步向xxxx跑过去。 因为门口出了事许多看热闹的人,xxxx的店门都被围,店已经挂上close的标致,但里面还有没用完餐的客人。 引位员见管涌往里冲,连忙拦他“先生,您吃饭吗?我们已经停止营业了。”怕他是跑来看热闹的。 管涌站在门口,扫视一楼,没有可疑人员。上二楼前扭头问引位员“这儿有监控吗?” 引位员不解“有的,先生您丢东西在我们店里了吗?” 管涌摇头“找人”转身大步向二楼去。 xxxx二楼是雅座,其实人数并不太多。一共七个男的,九个女的,三个小孩。六号桌坐的是一男一女。没有一个人一桌的。 管涌在口袋里拨通了胡小陌的手机号,走来走去,把每个人都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室内并没有铃音响起。也没有人在接听电话。 这些里头当然没有胡小陌。但也没有发消息的人——食客都是有伴来的,而据他的分析,对方应该是一个人行动。并且这些食客看上去太正常了,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点。 从二楼下来,管涌站在没人的角落又试着拨打,这时候才听见语音提示不在服务区。 皱眉收起手机,拿出证件让店员带自己去看监控。 他进来的时候看了,店门口有一个监控头,有对店内的,一切进出都受监控,也有对外面街道的。胡小陌死的地方,应该在对外监控范围内。如果发消息的人只是想用短信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看胡小陌的死状,那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并且一定曾在这里停留过。 但管涌想不明白,凶手会是什么人? 他与胡小陌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这半年,胡小陌像消失了一样,从未与他有过交集。 从逻辑上讲,对方如果是胡小陌的仇人,十分关注她的动向,就应该知道她有了‘新男友’,也就不会跟他发这种短信。 而如果对方是他曾经办过案件的相关人士,出于仇恨向他复仇,也应该找如今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杀了之后让他来看,而不是一个半年没有来往的女友。 一切都显得不合逻辑。 店员看过他的证件,立刻跑去找老板。 好一会儿跑回来“老板不在。我打电话问过了,他叫我带您去办公室去看监控。”连忙在前面带路。 xxxx的监控是一个月清一次,要看近几个小时的一点困难也没有。 胡小陌死亡的那一截管涌看了十多遍。 第4页 她是从东路向西路跑过来的,确实跑得非常快,没有穿鞋。跑到xxxx门口,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倒地。之后人群慢慢聚集,一直到警察来被隔离开。人群中并没有人举止异常。 至于xxxx店里的食客,大多是带着女友或家人一起,通过观察里面有嫌疑人的可能性非常小。 从他收到最后几条消息到他进来,餐厅也并没有任何人离开。 小刘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看到管涌在这很意外“您在这儿啊。刚我过来时服务员说有人在看监控,我还以为是谁。我本来想说不打扰您秘会佳人,没打算叫您呢。” 管涌看看时间,已经三个小时了,问“人什么情况?” 小刘说“人已经运回去了。初步诊断是心脏骤停。法医室那边说应该是长时间激烈运动心脏负荷不了导致的。如今当时现场有人给她做心脏复苏应该还有救。”很可惜。 “不是谋杀?”管涌意外。 “就现在观察来看,不是。但还有些检测没出结果。我查了街上的监控,她是从东面进的市区一路跑过来的,一点都没停过。” “城东那边?那起点是哪,从哪儿开始跑的?” “这个还没查到。”小刘啧道“那速度,全程百米冲刺,是个人都受不了啊。”发现队长脸色不好,连忙不说了。 管涌把手机拿出来“你查查这个号码最后定位在哪儿。” 小刘连忙记下来。问“这是什么号码?”抬头一看,队长已经走了。 管涌出门要走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车,跑过去看,车已经被拖走了。最后打车回了刑侦科,等他到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身体中并没有任何药物残留。 她是累死的。 管涌进去的时候,法医贴心地拿布把被切开的身躯盖起来。躺在冰冷不锈钢桌上的女孩脸是青白的,五官并不算十分好看,中长发散乱,有一些沾在脸上,看上非常柔弱。 还是短发好。短发精神,活蹦乱跳的。管涌想。 法医说“管队,您朋友?” 管涌摇头,不是朋友“是女朋友。”半年前他们并没有说出分手两个字。所以——管涌想,两个人从来都是一对。只是一直没有联系对方而已。这样想也算没错吧。臭丫头,要气自己也不至于还真找个男朋友。可她就是这么乱来的人。 他重复“她是我女朋友。”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平淡,没有波澜。 推开门刚想把死者男朋友带进来的小刘,听到这句话,缩缩脖子,连忙退出去,把门关上。 拦住正要进去的男人“你等一会儿。”一边乍舌,自己听到的消息也太劲爆了!队长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看看身边声称是死者男友的男人,更无语,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女朋友死了,这……这是喜还是丧啊!回头看看胡小陌的现男友,心情十分复杂。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管涌大步出来,小刘连忙正色,只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结结巴巴“那个,那个……那个家属来了。叫,叫王文历” 管涌扭头上下打量王文历,对方年近三十,戴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脸刷白的,额头上全是汗。见他是管事的人,连忙问:“我想先看看人。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说死就死了?他不能相信。 管涌反问:“她一夜没回来,你就不找找?” “我以为她加班在公司睡,这半年她上升得很快,最近手里又有个大项目要谈。”王文历手一直在发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半年?管涌没理他,对小刘说:“给他做笔录”又问小刘“手机号什么情况 ?” “定位显示在市区,就xxxx那儿。信号从城外过来的,进来之后就一直窝在那儿没动过。” 没有动过?那说明发消息的人一直在xxxx?可矛盾的是他去查看过,人也确实不在那里,更没有可疑的人进出。 管涌收回目光叫小刘:“再找个人去xxxx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xxxx有没有藏人的地方。再找一下胡小陌的手机在哪儿”说完想起来自己车被拖走了,又吩咐“你把车钥匙带上跟我来。”大步继续往前走。 “啊,啊干嘛去?”小刘连忙跟着跑,边跑边叫住路过的同队人叫把王文历带去问话,再派个人去查事。 他要出门的时候回头看,死者男友还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们。 刚走出去管涌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对方消息问他“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我可在网上发你果照了!我还存着呢,你见死不救,也别怪我不仁义!” 还在装?管涌皱眉,大拇指移到键盘上要打字,停了停又收回来,这个人一直出现,明显是仍然还有下一步的计划,既然自己信息还太少,干脆先置之不理,吊着他。等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再说。 第5页 把手机放回口袋。小刘追了上来“队长,干嘛去呀我们?” 管涌冷着脸急步往外头走“去查查她是从哪里开始跑的。” 小刘很想说又不是凶杀,没案子可查。可看着管涌的背影,仿佛看到他头上散发着绿光,还是把活咽了下去。 两个人到停车场,管涌拿了钥匙,开了车门,又停下来。转身把钥匙丢给小刘“你开吧。” 小刘以为他是累了。毕竟一直没休息。快出市区的时候才发现队长根本没有睡。 管涌睁着眼睛,扭头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从小刘的角度看,身为一个失去了女友还发现自己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他脸上并没有难过或者愤怒的表情。但介于本来队长大人一年到头脸上难得有几次生动的表情,小刘仍然小心翼翼“管队,您没事儿吧?” 管涌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他说“我们没有分手。”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话,但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不爱你了”也没有说过“我们分手吧。” 他总觉得,胡小陌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犯了狗脾气,死也不肯低头。有一天,两个人还是会和好的。胡小陌也许会哭,还要像以前一样跳起来打他。然后两个人会和好,吵吵闹闹地过很多年。因为她这么爱自己,是不可能跟别人在一起的。 小刘听着这文不对题的话,暗暗叹了口气,英雄难过情关呀。 第3章 我当然会找到你 管涌和小刘顺着路查了一整天,半夜十点多找到最后一段影像是胡小陌从一个小镇上的atm机前经过。 第一次她在画面出现,是在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那时候她看上去还比较‘正常’。起码没有疯跑,是走着出现的。 接下去她在atm机前路过了十七次——有时候是在狂奔,有时候慢慢地踱步,有时候跑着过来突然停在路中间站了很久都不动。 第十七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出一在画面上,是下午三点,她在原地站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然后突然拔腿狂奔走了。 她从这里离开的时间与下一个监控拍到她的时间是相吻合的。 而她这次狂奔,一直跑到西安路倒地身亡。在死前足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七个小时。 小刘看得毛骨悚然。小声说“不会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管涌不信鬼鬼神神这些。他皱眉坐着问小刘“你看她有什么不对劲?” 小刘摇头。没什么呀。 管涌却看出来问题——他太熟悉胡小陌,她走路的姿势一直有点像企鹅,跑起来更是,又可爱,又傻,但这个人不是。‘她’步子很大,很稳。 他把监控拷贝了一份。带小刘去那台atm机前的街道看了看。 监控显示胡小陌是从东面来的,可这条街东面只有一条不到二百米长的水泥路,水泥路两边是二层楼的民居,样式与一般的乡镇个人建的小楼差不多。路的尽头是一片荒地,再向前,就是山区了。 小刘说:“管队,我问过了,她公司的人说,她第二天要出差,机票酒店都订了,前一天离开公司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多,开着车。可她又怎么会一大早从山里跑着出来呢?她车呢?” “找人,进山找。”管涌吩咐。 等小刘打完电话回来,问他“昨天晚上从公司到她家的监控看了吗?” 小刘不好意思抓抓头“没来得及。”嘀咕“当时知道是自然死亡……”没必要嘛。可看管队的脸色,为表忠心连忙分析:“她可能是回家的路上被绑架。之所以狂奔,是在逃跑。” 管涌摇头,他回头看看这个镇子。因为人口都往城市迁移,本地常住人口都是些老老小小,但虽然人口少,可必要的生活设施都是健全的,有电有电话有信号“如果是被绑架,她到了有人的地方就应该报警。可她没有。从她那一系列的举动来看,到像是……” “像什么?”小刘奇怪。 管涌皱眉,顿了顿才说:“像在追踪。”她分明是在跟踪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之所以在这里绕圈,是因为失去对方的踪迹了。 小刘犯嘀咕“她一个女孩子……遇到什么事会自己跟着人追这么远?要追也可以打车啊,脚都成那样了,她没有感觉?不累?再说,我们在监控里没看到有别人像她这么绕过。除了她之外,昨天也没有任何外人来过小镇。她在追谁?”追鬼呀。这个想法叫他自己吓了一跳,呸呸呸。 管涌表情凝重。 他毕业第一年就赶上省里食人魔案,结案之后,又是加油站连续杀人案,算得有些阅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事。转身走“查查从公司到她家昨天晚上的监控。”想起来问“xxxx那边去查的怎么样?” 第6页 小刘回答“去过了,没有可疑的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手机。但信号显示还是在那里。”真是见鬼了。 回市里的路上,还是小刘开车。 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小刘本来想劝一下,明天再查吧。反正人也死了,赶这个急没意义,别把自己再累倒了。但看管涌的脸色,没敢开口——管队虽然总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冷肃。 两个人查到监控已经是晚上快十二点,工作人员从被窝里被叫来的,陪着他们到监控室看。 前一天晚上十一四十多分胡小陌的身影出现在公司停车场,之后独自驾车离开了公司,十一点五十多到达平昌路,没有停过车。 管涌目光随着几个显示屏幕上银灰色的身影suv在屏幕间跳动。下意识拿出烟,想起来是禁烟的,烦躁地把烟放了回去。这时候胡小陌的车子开到了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停了下来。 但画面也停在了这里。 工作人员说“当时十字路口那边下阵雨。监控被雷劈坏了。”之后全是雪花。 之后胡小陌的车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监控中。直到第二天从山里狂奔出来。 小刘愕然“这么大辆车加个活人,又不是根针。说消失就消失了?” 工作人员说:“你们说我到想起来,昨天那个时候,那里发生过一起车祸。一个拉猪崽的大车司机疲劳驾驶。撞在安全岛上了。” 管涌把最后一段影像看了很多遍,然后又向后调,指着路边一个人影问“这个人能调清楚一点吗?” 工作人员连忙上前,过了一会儿画面便变清晰了。 管涌指的是个小姑娘,大概十二三岁,像是乞丐。从旁边绿花带踩过来,在十字路口边上站了二三个小时没有动过一下。差点让人以为她是雕塑。 小刘获取了人像,立刻发给同事,去查这小姑娘是什么人。 从监控室出来,管涌对小刘说:“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他把车钥匙拿过来“车借我用几天。我的车被扣了。” 小刘不情愿,车被拿走了自己拿什么接女朋友呀,但还是把车钥匙抛过去,队长这情况太惨了,走时想安慰几句,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算了。 管涌打了交警那边的电话,问昨天夜里拉猪崽货车发生的事故。 肇事司机送到医院时还是清醒的,说有个小车对自己撞过来,自己才会猛打方向盘的,但交警说在现场并没有看到什么小车,只看到一截刹车的痕迹,但这个痕迹非常短,尾部突然消失。交警说“这事有点怪。不可能是这样的痕迹。除非急驰中的车子突然消失了。” 管涌问货车上行车记录仪,交警说坏了。 管涌挂电话前,心里一动问“是物理损坏吗?” 交警那边大概是去查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物理损坏,就是没录上东西,全是雪花。因为当时路口的监控坏了,我们还查了路过的几辆车的行车记录仪。也全是雪花。当天晚上那边在下雨。好像是因为有雷,大面积电磁干扰。” 事情走到这儿,已经是进了死胡同。 管涌心里一片茫然。每一件事都很奇怪,可也让人摸不到头绪。以前他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可现在却感到无力。 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他发动车子去了胡小陌的公司。 按胡小陌那天出发的时间从她的车位驶出。胡小陌性子急,在监控里看得出来她一路开得有点快,到了平昌路晚是十一点五十五分钟,刚好是红灯。 她这时候应该会在路口停车。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断在这里。 管涌向路口看。平昌路的安全岛还没有修复,看得出撞击的痕迹。管涌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车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又看看那个小姑娘站过的路口。他记得,当胡小陌出现的时候,一直没动的小姑娘向十字路口中间走过去了,应该是要过马路? 但是干扰过后,这个小姑娘也没有出现在任何监控中。 并且不论胡小陌的死法,就像小刘说的,这么大一辆车和一个活人,不可能就这样平空消失,然后又从别的地方出现。这一切跟那个小姑娘有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候他手里一直握着的手机又响了。新信息:“管涌,你收到我的消息没有?怎么一直不回我?” 还是胡小陌的手机号。 管涌拿起手机,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收到了。” 对面的人松了口气“你一直没回复我。我以为你也收不到了。现在我身边的事都很奇怪。” 管涌敲下几个字:“抱歉,我一直很忙,没时间过去。现在刚忙完。你说的身躯丢失了是什么意思?” 第7页 对面的人非常快地回答:“有人把我身躯抢走了。我本来在等红绿灯,突然看到有个小丫头站在路中间,微博上不是有新闻吗?说小孩半夜睡醒不见父母,自己跑出去找。我怕她也是这样,想把她带到派出所去,结果她一上车就抢我方向盘!” 管涌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望向外面。他正身处在理代化城市的中心圈内,目之所及到处是高耸的大楼,明亮闪烁的电子广告牌。“怎么抢走?她绑架你?” “不是。反正被抢走了。我现在很乱。我们见面说吧。” “好。”管涌问:“你现在在哪里。我们见一面。”不论冒充胡小陌是什么人,抱着什么样的目地编这些瞎话,他如果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求见面。 “我现在还在xxxx呀,一直在这里等你呢,现在站在门口,你快过来。” “那xxxx见。” “我就站在门口那个路灯下面。”还发送了一张照片,是路灯下红色的消防栓“坐在消防栓上的就是我。” 手机亮起的屏幕照亮了管涌冷酷的脸,他仔细看照片。 拍照片的人是背光拍的,地上有一个人半边影子。看上去是个女性,虽然个子也不高,当然也不可能是胡小陌——胡小陌已经死了。看上去更像那个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怎么绑架成年人?管涌没有揭穿,也没有提问,只是顺着她说话,回复:“我会找到你。”把手机塞回口袋发动车子。不论对方是什么目的,是什么人,他一定会挖出来。 第4章 再相见 胡小陌看到手机里的回复,松了口气坐回消防栓上。 这里的街道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弄出来的响动,没有任何其它的声音。整个世界也慢慢失去了色彩,连之前的彩灯都正在变成灰白。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她出事后就失去了意识,恢复意识醒来后,很艰难才把车从山上开下来——如果不是有一条本来就有的土路,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下来在山脚下就遇到了浓雾。 她一心想着回家,在雾里绕了很久才走出去。 车子重新开到水泥马路上,看到路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车子,听到手机中不停跳出来的消息提醒,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才松了口气。因为太饿,她还停下来,找路边卖水果的农民买了一斤桔子。 之后开了二三个小时进入城区。一开始是想直接去找管涌。但是车子开到xxxx附近的时候突然熄火竟然没油了。想打车来着,停下车才发现,在她眼中街上的建筑还是原样,但活动的人与物却与她刚突破浓雾时看到的人相比,模糊了许多。就好像谁把清晰度从1080p调到了270。 不要说与之交流或找对方买东西了,别人根本看到她,也听不到她。 到后来,甚至那些人干脆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空荡荡。只有她自己是活的。 而之前遇到的浓雾也跟踪而来,不停地向她的方向合拢。原本巨大的城市成了一个不断缩小的空城。活的能动的东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甚至连手上机不停闪动的微信群也安静了下来,唯一还对她有回应的是管涌。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毫无头绪。 只是隐约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正在莫明其妙地渐渐被割断。大概管涌和自己的联系太强悍了,所以还比较□□。 现在距离她回到城里,已经二十几个小时,但这里的时间一直维持在前一天晚上九点多的样子,手机上的时间一直没有变过,天也再也没有天亮过。 而原先明亮的路灯,随着时间的流逝光线越来越昏暗。路边店铺招牌灯泡闪烁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就好像时间在以可见的速度凝滞。 当光完全消失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当一切都停止之后,又会怎么样? 胡小陌在十字路口徘徊。雾气就在离她不原的地方,慢慢地向她的方向蔓延。 手机响起来时,胡小陌松了口气,连忙解锁打开。 管涌问:“我到了。你在哪儿?” 胡小陌向四周看,什么也没有。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看到他了,深深吸了口气,打开微信位置共享。 很快对方也加入了。 起先代表着两个人位置的小点满屏乱窜,但之后就稳定下来,两个人相隔不到二十米。 胡小陌向前走了几步,对方的点也正在向她移动。 两个点重合,又分开。但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这样尝试了好几次,对讲机传来管涌断断续续的声音“怎么回事?” 胡小陌关掉了共享,这时候才向对方发送视频通话请求。之前她怕对方听到陌生的声音,看到陌生的脸,会以为一切都只是恶作剧。 第8页 画面跳转到等待对方接受的画面,手机发出“嘟……嘟……”的提示音。 随着已接通的提示,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是管涌。胡小陌松了口气。 管涌今天穿的是常服,看上去很疲惫,眉头微微皱着,一惯没什么表情的脸,以至于胡小陌也没法从他脸上看出来他对整件事的想法。只是眼神非常锐利 “你是什么人?”管涌在屏幕上看到的,是十字路口那个小姑娘,并不是胡小陌。 不等管涌再开口,胡小陌便抢先道:“你先别说话!”边举着手机,让他看自己身处的地点确实跟他是一样的,边跟报菜名似地把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在一起后发生了什么事,连管涌屁股上有七颗痣都说了。 说完长长地舒了口气,诚恳地说“我被人把身躯抢走了。不是开玩笑的。出了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要找谁,想到你是警察。”丢了东西报警,很……合理吧…… 画面里管涌的画面很卡——或者他是被这件事震惊得半天也没有任何表情与动作。 好久才揉揉额头“怎么抢走的?”语气很官方,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胡小陌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经过平昌路口,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路中间,以为是夜里醒来找不到爸爸妈妈,跑出来找家长的小孩。就把她弄上车了。” 说着指指现在自己的脸“就是这个人。结果她上车之后抢方向盘,我们出了车祸。连人带车被送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奇怪的东西袭击我们。后来她受伤了,我带着她开车跑。然后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就掐我。她掐我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迎面把我给撞了。撞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再醒来就这样了。” 她想起那段经历,还心有余悸。犹豫了一下,把衣服掀起来。将摄像头对着腹部。 那里有一截手臂那么粗的木桩,将她捅个对穿。木头被血浸成了黑红色,现在血已经没再流了,但她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这是死人的味道。“我觉得是因为这身躯被扎成这样不能用了,她才把我的身躯抢走的。” 虽然她竭力保持镇定,不想显得太狼狈,但表情还是露出些过分的机警。有时候讲着讲着,她会突然停下来,看看四周。松了口气之后扭头看着屏幕继续“我找你主要是想,你是警察,能不能帮我把‘我’找到,带到这儿来。” 管涌问:“把人带来之后你知道怎么抢回来?” 胡小陌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别说拿回来,她晕过去了,连别人怎么能拿走的都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隔着屏幕看着管涌“你相信我吗?” 屏幕里面的年轻男人哪怕接触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表情也仍然一成不变,这种冷漠看上去熟悉又陌生。她还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可当看到他的时候,又觉得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分别太久。 他这张冷冰冰的脸确实是一点也没有改变的。不论是她站在宿舍路下拿喇叭大喊“管同学,我喜欢你!”时,还是自己厚着脸皮非要跟着他做小尾巴时,或是后来两个人喝醉了鬼使神差终于在一起,她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被承认了,死活当众要他喂自己吃饭,却被他断然拒绝的时候。都是同样一张脸。 她也还记得,一直笑咪咪的自己,如何三番五次在被他打脸后的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也不能再笑出来时,周围人的目光。也记得,他是怎么不在乎自己。 要按她的狗脾气,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她也找了新的男朋友,眼看是要结婚的人了。 可是命运弄人啊。 而管涌面对这个问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不摇头就好,胡小陌松了口气,要是她自己遇到这种事,铁定是不会信的。这不鬼扯吗?还是管涌这种天生的学霸接受能力比较强。她小心翼翼说:“找人抓人这种事,还是警察里手。所以想请你帮这个忙。”不同于之前怕管涌不来时的上窜下跳,胡小陌的语气无比客气,又有恰到好处的亲切。大概是怕他不帮自己。 屏幕里的人眸色暗了暗,垂下眼帘“昨天下午九点十三分,这里发生了一起事故。死者胡小陌,死因心脏骤停。” 说着他拿着手机,走到之前胡小陌倒的地方。拿脚踩踩地下“就在这里。你已经死了。” 死了?胡小陌愕然。不过立刻又反应过来“有尸体也行…………应该也行吧?”把身体弄来电一电,说不定自己又回去了呢? 而且,如果她没有算错,管涌指的那个地点,正是她这个正在不断缩小的圆圈的中心点。 第9页 那么她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可能都和‘自己’的身躯死了有关。 管涌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小姑娘’继续道:“过来的路上,我打电话向局里确认过。因为你本身没有亲人,尸体经过检验又并不涉案,今天上午尸体已经由自称是你男友名叫王文历的二十九岁青年和居委会的人带着证明,一起过去领回去火化了。” “所以,并不存在尸体了。”抬眸看她,管涌道“王文历好像说,因为今天火葬场有什么活动,上午八点到十一点过去的送骨灰盒。所以挺赶时间的。毕竟盒子也得好几百块钱,看得出来挺会过日子的。”当时局里值班的是小王,把这件事当成年度奇葩跟他讲的。 胡小陌整个人都呆滞了“送……送骨灰盒?” 看着屏幕上的管涌点了头。 她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就是出去随便吃顿饭也能买十个骨灰盒了!这么优惠,他怎么不一起把自己也化了呢!? 这一瞬间,胡小陌只想把对方狗头打爆。 她以为王文历只是节俭些,对自己感情还是不少。但现在是你女朋友死了大哥~!赶着火化因为送骨灰盒? 胡小陌猜自己从来分不清别人是不是爱自己。从十几岁,到近三十。始终没有进步。 “你手机还有多少电?”管涌问。 胡小陌看了看电量“百分之二十。不过从昨天起电量就不怎么下降了。但我快没时间了。”她算过了,现在周围的雾基本上是均速前进,大概每十分钟,向前十米。而她身边这个圈,半径四百米左右。如果没有变故,她还能在这里呆二十多分钟。 并且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虽然她从雾里进来的,但并不能肯定出去时雾也是无害的。也许这个东西与单向门类似呢? 一切都是未知。 第5章 圆圈的坍塌 管涌离开了xxxx跑向附近的十二小时便利店。 大半夜突然有人冲进来,吓了店员一跳。 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与胡小陌的聊天界面,伸到店员面前“上面有什么?” 店员不解,怕不是神经病吧,疑惑地看了看手机屏“什么也没有啊。” “没有?” 店员莫明:“只看到你跟别人在聊天,说什么在哪儿见面之类。屏幕上确实没粘什么东西。” 管涌收回手机,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平静了一下情绪,静静站了一会儿,便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高教授的号码。 高教授从睡梦中被惊醒,看看时间,夜里一点多,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摸到眼镜拿起手机。 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是本地号码。 接起来是管涌他感到非常意外,问:“今天那个案子有问题吗?” 管涌在高教授的印象里并不是举棋不定的人,但这次隔着电话他都感受到了犹豫不决。高教授立刻表态:“没关系,你有什么话尽管问。” 管涌问:“高教授,两个人有没有可能在同一个地点,却并不在同一个地方。”这是让他不得不相信胡小陌的主要原因。 高教授沉默了一下,他并不认为管涌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把眼镜取下来,闭上眼睛,略做停顿便眼开了眼睛,回答说:“是的,有可能。” “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高教授回忆了一会儿,说:“十年前,我在一个日记本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是我的同窗好友拿来给我看的,当时他拿这个日记本邀请我去鉴别一个患者。对方是精神病院的病人,五十七岁,土生土长的山里农民,没有读过书,从来没有离开过山村,被送到病院是因为他患有妄想症。一直到处跟人讲,有一个世界与我们的世界重叠在一起,他能看到对方,他把这个现象称为自己有天眼,能见鬼。这个人一度很受当地民众追捧,请他做法事,认为他很‘灵’。但他后期开始声称有人企图杀死他,还开始伤人了,家里人没办法,才把他被到医院去。为了让他平静下来,医院把他安置在单独的病房。当时他呆的那间屋子一般是用来做为让狂躁病人安静下来的静置房,没有窗户,墙壁上是软垫,除了值班医生没有人能进去。” 高教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但是后来他死了。在封闭的环境里,内脏被人挖走了。随后当天夜里唯一能打开门的值班医生被定罪。” “有证据和动机?”管涌问。 高教授摇头:“但值班医生也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做。钥匙在他手上并没有丢失。而且当时恰好医院监控有问题,跟他一起值班的女医生当天孩子生病,请假回家。警卫声称巡夜的时候,看到他从经过走道往静置房过去。最后当地还是结案了,但把他做为精神病人被关押。” 第10页 他说完长长舒了口气“也是这件事,让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您认为,农民说的是实话?”管涌问。 高教授没有掩饰“是的。农民的状态与妄想症有区别。所以我认为,他描述的可能是只有他能观察到的两个世界的重叠状态。之后我企图帮助值班医生,但是没有成功。唯一能做的是让他有好一点的生活环境。” 他对管涌说:“管队长,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能理解或解释的事情,如果我们是聪明人,应该从其中总结发现问题。而不是蛮横粗暴地无视它,并自欺欺人。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开始改变了研究方向。这些年一直做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他说着停下来“你有什么事可以尽管开口。” - 胡小陌等了很久。 她雾气边缘画记号,观察它有没有加快速度速度。又确认了管涌所说的那个地点到底是不是圆的中心。 两个问题都是肯定的答案。毫无疑问,她身躯的死亡是加剧这种变化的罪魁祸首。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越来越低,路灯的光线已经非常暗了,彩灯招牌保持在一个颜色没有再闪烁。她想进到xxxx里去看看,但是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推动之前轻而易举就可以打开的门。 甚至连地上一片落叶,她都捡不起来。 她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正在变得更稀薄。她用有点地僵的手笨拙地按动键盘“怎么样?” 这个消息如石沉大海。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无法再跟管涌联系上了,他的头像也会像其它的好友头像一样,永远安静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 她连忙点了接受。虽然信号比之前差了不少,但哪怕是卡顿的画面也让她稍微感到安慰。 管涌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安静的街道上各外响亮“你得尽力保住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千万不能让它坍塌。” 高教授认为,胡小陌现在所处的地点,是从现实世界分裂出去的。 而世界的分裂是从胡小陌失去身躯时开始的,但初期并不明显,据胡小陌后来的描述,她从雾气中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一开始还能和其它人交流买东西。直到后期占据她身躯的人死亡时,世界的分裂才开始加剧。 最终她在的这个世界会成为没有生命与能量的影子世界,化为一片黑暗。 让胡小陌回来的唯一办法,是在它完全成为影子之前逆转分裂,重新融合两个世界。 胡小陌扭头看着翻涌的雾“我要怎么做?” 管涌的表情显得非常凝重“还不清楚,教授说要加强两个世界的联系,他带着仪器正在赶过来。” “如果他赶不及会怎么样?”胡小陌问。 管涌顿了顿,没有回答。他边向胡小陌呆的地方跑,边注视着屏幕,心中想起高教授在电话里的对他说的话,沉声对她说:“那就不要管这个地方了,你想办法生存下去。我会去救你。” 胡小陌点点头,对显示屏幕上的笑得灿烂:“好。” 管涌看着这个熟悉双陌生的笑容怔了怔,表情柔和了些,还想强调几句,可屏幕画面下端出现‘通讯质量不佳’的提示,两个人的对话就此中断了。 那边胡小陌愣了一下,便默默收起手机,她想在路沿上坐一下,可发现自己要做出屈膝的动作非常困难,因为她的肢体越来越僵直,皮肤也感觉不到温度或触碰,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刺激应有的感觉。 最后好不容易费劲地坐下来,扭头看着蔓延过来的雾,竭力让自己平静些,努力地去关注环境中弱小的改变,希望下一秒形势就会出现转机。 但渐渐却不由得有点走神,想到以前上学的时候,自己也总是在等。等管涌篮球赛结束,等他科技赛结束,等他下课,等他一起吃饭,等他考完试,等他升职,等他跟自己求婚……仿佛他是世界的中心。但当她小心地问“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想娶我呀?”得到的只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她曾经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等任何人。没有想到,时隔几年的今时今日,自己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当包围圈越来越小,整个圆圈的直径不过三四步的时候,胡小陌环视这个狭小的空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坍塌,自己在这里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凝视着雾气,雾气之外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是那个有着袭击她怪兽的世界? 当她已经无法在这么狭小的空间立足时,她决定不等了。 于其被动,不如主动点——不是这世界逼得本女孩没办法了,是本女孩自己决定要去艹翻这鬼世界! 第11页 她起身时因为关节转不过弯,翻倒在地三四次,好不容易站起来,雾已经触及她的脚尖,而她已经无路可退。 离开时,她把手机拿出来,在对话框输入“我等过你,再见管涌”随后把手机放在地上,留在这里。 如果管涌真的会来,如果那时候手机还存在,他会知道她曾经尽可能地等过他——不论在哪方面。 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像跳水似地,一头扎进了雾气中去了。 第6章 世道 胡小陌没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菜市场中。 因为一头扎得太猛,她直接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站稳了连忙回头看,那雾气已经不见了,而她身边都是衣着褴褛状如乞丐般的人。 这些人或手里提着肉或者几把菜,来去匆匆,或蹲在泥泞的路边和摊贩讨价还价,可交付出去的全是黄金。 因为她突然出现,导致了短暂的骚乱,被她撞到的人落了好几块金锭在地上,慌忙去捡着,凶狠地骂了好几句才离开。但其它路人也不过多看她几眼,就忙活自己的事去了,似乎对突然凭空出现的大活人并不惊奇。 到是有个摊贩手里提着一块肉,上前来腆着笑脸问她“仙人?”滴溜溜的眼珠儿在她身上打转。 胡小陌摇头。她清楚地知道对方讲的并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任何一种她熟悉的方言,但是她却也清楚地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摊贩一听她不是,在她胸口的木桩上滞了滞目光中带着探究,举起手里那块肉,殷勤推荐“你又不是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要死的,还不吃点肉补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这可是上好的大肉。我卖的肉和别的摊卖的肉可不同,他们那没什么真货,都是野物的充数。我这肉却是正经的大肉。很补的。” 胡小陌低头看,他手里血淋淋,拎着的肉已经有些腐烂了,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惹了一大群飞蝇。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忍着恶心试探着问:“吃你这个肉伤能好吗?怕不是骗我吧。方才我问过别人,说吃你们这的肉是没用的。要去别处。”说着扭头四处看“你们这儿叫什么来着?” 摊贩急起来:“你外地来的,不知道吧。我们这黑市在东陆已经是最大最好了。你别看我长得不像什么实在人,但我做买卖是最实诚的。决不卖假肉。” 说着指指四周,梗着脖子说“你打听嘛,你去打听。我大头是不是卖假肉的人。我五个儿子都是做猎户的,猎户是随便做的吗?那可是博命的事。你问问其它人,他们肉哪里来的?他们有家里的专门做猎户的没有?”他浑浊发黄的双眼努力瞪大,唾沫积在嘴角,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开合。 胡小陌看看四周,几个没有生意的摊贩都在看着这边,看着她,眼神有一种生活环境贫瘠的人,特有的呆滞。显得‘憨厚’。 见胡小陌将信将疑,大头转头跑回自己摊位,不一会儿提溜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来,给 胡小陌看:“你看嘛。就是她的衣裳。我也不骗你,这个肉还不是我们猎的,是她父母卖来的。我不会骗你的。”从衣裳布里扣了半天,扣出个绣工粗劣的荷包。 这荷包原本是什么颜色已经看不出来,被血水浸成了黑紫色。 胡小陌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肉,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当场作呕。 摊贩还在说个不停:“你也知道每十年仙人开试,这家丫头陈庄的,你要去陈庄都问得着的,她仙人开试就过了。你晓得嘛,姑娘家又不比儿子是自家人。哪个肯送她去仙人那里?又不是大户人家。白把人送了,疯了吗?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长大,会叫她一甩手去享福?以后她再好,也不是自家人。现在仙人给的钱不少,却也不及卖了她赚得多。一两肉可是百两黄金。穷苦人家儿子一堆,不卖怎么给儿子讨媳妇?” 说着,他把头凑到胡小陌脸边,口水都喷到她脸上“即把收货价告诉你了,我也跟你报个实价,这块肉,耽搁了时候卖得有些久了,我也不赚你的钱,进货价卖你。” 胡小陌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可她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全是黑色的淤血块。 摊贩跳开一步,狐疑地看着她,目光中全是警惕。脸上却笑,问她:“你这是怎么呢?大肉而已。”这街上其它的摊贩,也警觉起来,死死盯着胡小陌,手握着切肉的石刀。 胡小陌又干呕了好几下,怎么也止不下来。 “走。”突然地一个声音如炸雷一般在她耳边响起。胡小陌心里一凛,抬头看,这菜场已经有一些摊贩在摊位上站了起来。不过尚在原地,还没过来。只是拿刀看着她,眼中凶光凛凛。 第12页 要卖肉给她那个叫大头的,退开了好几步,目光阴沉沉。又有些兴奋,问她“你怕不是仙人吧?与哪个斗法受了伤?” 胡小陌想着唬住他们,才要应声说是。 那声音又响起来“别认,黑市位置特殊,便是真仙人在这里也是用不得术法的。他们不会怕你,反而要庆幸自己运气好有肉分呢。” 这声音听着是个男人。 胡小陌第一个想到的是管涌想到办法和自己联系。可这却分明也不是管涌的声音。 她沉下心,强忍着呕吐的冲突,抹掉嘴上的淤血很努力才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皱眉说:“我若是仙人,来这里做甚么?只是伤太重了呕几口血。你们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 那些摊贩交换了眼色。没有过激的动作,却也没有放下石刀。 不过远处有几个摊贩不愿意惹麻烦,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就连人带摊消失不见了。 胡小陌扫了这 些人一眼,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问叫大头的摊贩:“你明天还在不在这里?我今天来这里只是顺路看看,身上没有钱。” 大头立刻便道:“你要真想要,下个定嘛。不然我要卖给别人。” 胡小陌不耐烦的样子,叫他看自己全身上下:“哪个地方能放钱的?就你这点臭肉,要卖早就卖掉了,我还看得到?我若不是急用也不要臭的。”扭头就走,边走边说“你且给我留着。要是真大肉,以后都找你买,不会亏你。” 大头讪讪,辩解:“臭是臭一点,但绝对不是假的。”还在后头喊:“那我明天等你来。” 胡小陌从摊贩站立的夹道里走过去,脸上没甚表情,还时不时看看摊上的东西,一副想看看还有什么好货的样子,内里却坐针毡,生怕露出什么错处,被这些人群起而围。 眼看要走出去时,有个一直在角落里拢袖子站着的男人,突然大步向胡小陌跑过来,拦着她一下就敞开了大袍子! 胡小陌骇得闭了一下眼睛,才发现他是要把揣在怀里的一棵菜给自己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咧着黄牙低声问她:“不死草要不要?五百两。你要的话,你带了钱,我带你去看活的,我知道地方。你这个伤很好治的,吃了就管用,见风长肉。吃大肉不好,真的。别看眼前会好,以后就不好了。人入魔道,是要灰飞烟灭没有下世的。我以前是仙门弟子,这种事我知道得很。” ++++ 管涌等在路口,到了凌晨三点多,也没有等到高教授。 一开始他怀疑高教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想着,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驱车顺着路往高教授来的方向迎。一直到了高教授住的酒店也没有遇到人。 去酒店敲门也没有人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叫服务员过来把门打开,发现高教授到在地上。屋里一片狼藉。 管涌愕然,冲上去才发现扑面而来的酒气,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是喝醉了。这才松了口气。 明明约好了,他也在电话里听到高教授开车出门,怎么会回来醉酒? 把人安置好,管涌在高教授的房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对方口中的仪器,拿钥匙去车库看,车上也没有。下楼找服务员求证,服务员证实高教授确实出了门,可没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当时心情很差,在酒店二楼的酒吧喝了一个多小时。后来还是服务生把他送回房间的。 管涌回到房间,看着睡得死死的老人,皱眉出神。 高教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他精神很不好,盯着看着天花板发呆,要不是管涌进房间查看,都不知道他醒来了。见到管涌,他并不意外。 管涌走过去坐到床边“您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摇摇头。 “我等了您很久。” “很抱歉。”老人表情非常的诚恳,零乱的白发,胡乱耷拉在头上。显得十分失落狼狈。 而他说话的话气,却让管涌觉得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让他白等而致歉。“到底发生什么事?”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什么。我身体不太舒服,不能过去。真的很抱歉。” 管涌怔一怔,问“您受到了胁迫?有人威胁您?” 老人却苦笑,摇头“我一把年纪,又没有家人,即不怕死,也不能拿别人来威胁我。谁能胁迫我呢?” “那……” 可高教授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闭上眼睛昏昏欲睡。上了年纪的人,那样恶饮,确实让他的身体难成承受。 管涌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床上一脸病容的老人,他感到有一片浓雾笼罩着自己,明明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前方,可就是无法看清楚。 “那我先回去,您身体好些再来看您。”管涌见高教授闭着眼睛,并没有回应的意思,扭头打算离开。 第13页 这时候高教授却突然开口,对他的背影说:“继续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再去追究这件事了。不然你会后悔的,像我这么后悔。”他看着,像失去了全部生命意义,眼睛里也失去前一天那样的神彩。 管涌停下步子。皱了皱眉,大步离开了高教授的房间。 从酒店出来,他站在寒风里抽了半盒烟,上车后立刻去了监控中心。 监控画面显示高教授的车子十二点半离开酒店,开到离xxxx还有一公里的时候,驶进辅道停了下来。五分钟后他下车,站在路边上抽了一个小时烟,从车里拖出来个大箱子,甩在了护城河里,然后驶车回到了酒店。 管涌出了监控中心,又调了高教授的通话记录出来。显示在十二点四十五分有个电话打进来,对方是从本市下城区一个酒吧打出来的。 虽然管涌去了酒吧,但却并没有找到打电话的人,因为那个酒吧没有监控,当天夜里十二点多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人山人海。 线索断在这里。到底是什么人给高教授打电话?又说了什么导致高教授放弃了一切? 管涌头一次有这么深的无力感。 他回到高教授的酒店,想跟高教授再谈一谈,但高教授已经办理退房离开了本市,电话也已经关机。 全是死胡同。 管涌站在酒店门口那条人流如梭的街道上。头上阳光正好,街上行人匆匆,有笑闹的年轻人,有牵着孙辈的老年人,有衣着干练的白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可管涌想,高教授说得太简了——“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从这件事发生开始,如果得不到结果,找不到人,他的生活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他在马路上站了很久,直到大大的熊本熊把一张传单塞在他手里,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把传单丢进垃圾桶,转身跑向停在路边的车。 他还有一条线索。 他边开车边把跟胡小陌视频通话时的屏幕截图发给小刘“查一下这个人。” 小刘问:“管队,什么案子啊?” 管涌说:“叫你查你就查。” 小刘拿着手机缩缩脖子。 下午的时候,小刘的电话打过来“这小姑娘叫赵丽丽。她父母报过案,说孩子丢了。” 管涌拿到地址,立刻调转车头。 赵丽丽父母是三十三五的一对夫妻,家里做生意的,似乎还有些家底,在市里中产,但住的是个老小区一楼,带花园玻璃暖房。 管涌在附近看到在锻炼,过去一问姓赵,那些人全知道,说那家有个女儿,是神童,打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跟人精似的。 管涌过去的时候,有个老阿姨拉着他小声嘀咕“小丫头,怪得很咧,有一回她回家时手里拿个卷子,路过我这,我就问她,考多少分。一看,哟,张张满分呀。我就说嘛,她爸妈教育得好。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管涌耐着性子“说什么?” 老阿姨瞪大眼睛:“她说他们两个资质平平不配有她这样的孩子。”说得直咂舌“你晓得不啦,她从来不叫爸爸妈妈的。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差点杀过人呢。掐着别人脖子,抠人家眼珠子。上小学的时候,就把以前跟她家同一个小区小孩,从楼梯推下去摔坏了。老吓人的孩子。” 管涌还要问,却见到1楼b座走出来一个打扮贵气的中年妇女,背着名牌背包,手里拿着车钥匙大概是要出门,老阿姨立刻不提这个,笑着跟那中年妇女打招呼“吃了没有?” 中年妇女表情麻木。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老阿姨连忙 推管涌,小声“就是她女儿嘛。” 管涌上前叫住她。 一听是警察,中年妇女妆容精致的脸才有些激动“丽丽找着了吗?她在哪儿?” 管涌断定是赵妈妈张仪没错,说自己只是来了解情况的。 张仪有些失望,但对于警察终于重视这个案子,还是很高兴,连忙把他让到里面坐。 管涌问起赵丽丽,她说“从睁眼就懂事,聪明,成绩好。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养着费劲。” 管涌重复她的话:“从睁眼?” 张仪点头,很自豪“本来是打算让她去少年班的。” 管涌问:“后来怎么没去呢?” 张仪神色有些躲闪。 管涌没有再追问,转头问:“那她平常有什么爱好?” 张仪摇头。 “爱玩玩具什么的?娃娃?” 张仪也摇头“打小就不爱这些。家里一个玩具都没有,她不玩买了都送人了。” 管涌又问:“她性格怎么样呢?” 张仪立刻反应过来“是不是刚才那女的跟你说什么?”骂人家“没素质”管涌还没有开口承认,她便立刻辩解“小孩子不懂事,打闹也是有的。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就能成心?手里没有轻重罢了。还不是对方先惹她,她才会发脾气,再说,她平常脾气 很好,肯定是对方太过份了,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呀。我们也赔了钱的。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丽丽本来是要去少年班的。我们还因为这件事搬了家。” 第14页 管涌问:“她是怎么走丢的。” 张仪有些犹豫,只说:“早上起来就不见了。” 管涌说:“不论怎么样,孩子能不能找回来是最要紧的。我的职责是找人。你说得越详细,孩子回来的可能姓越大。” 张仪这才开口“那是前年七月二十号早上,我以为她是去学校了,九点老师打电话,说孩子没去学校。然后在小区旁边的清河边上找到她的书包和衣服。警察说是学习生活压力大导致孩子跳河了。后来我又去派出所好几次。都没给我立案。最后托了关系才立了个案。但一直没有进展。” 管涌问:“平常她会到处乱走吗?” 张仪很肯定地说:“不会。她不爱出门。” “你怎么确定孩子没有跳河?”管涌又问。 张仪一口咬定:“她不是会跳河的人。她很聪明,东西都摆在河边,一定是故意的。” “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仪回答不出来。“她心里怎么想,不跟我们说。”又再次辩解“她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不能拿对一般孩子的那套去对她。我们很尊重她。” 管涌眼色锐利“是尊重她,还是不敢管她?她在家里脾气怎么样?做过什么事吗?” 张仪像被踩了痛处,辩解“她这样聪明的孩子,情绪是很敏感的。跟一般的孩子不同。” 管涌已经知道答案,又问:“那她平常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吗?” 张仪摇头“没有。她在学校就没交到朋友。放学都是我去接,下课就回家,从来不在外面乱走。” 管涌问“我可以去看一下她房间吗?” 张仪点点头。 房间墙是灰色的,并不像别的小姑娘有玩偶蕾丝,梳妆台也没有,显得过份的干净利落,甚至冷漠,要说是个成年男人的房间也不奇怪。 第7章 我是你的系统 这个人说着,见有摊贩向这边看,连忙把大袍子裹紧。生怕有人看见。垂眸低声对胡小陌说:“老实告诉你小姑娘,这东西多得是人要,多少钱也有人愿意出。但仙物嘛,讲究个缘法。我是看你有缘,便宜你的。” 胡小陌看看他,这个人瘦伶伶,脸上有皮无肉,四肢细长如枯树,光是站在那里,腿已经在打颤了,面色看着像是不久于世。她虽然完全不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可到底职业在谈判桌上混饭吃的,在那种无声厮杀的修罗场中能混得不错,还能维持并不简朴的生活,她哪是傻子呢?心里自然明白,这个人不找别人,却找她这个小姑娘,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真有不死草,可怕别人见宝起意会害自己,只能找年幼伤重的可靠些。 要么是根本没有不死草,只因为她向大头定了大肉,以为她有钱,想骗她去害。 若是前者,当然好。她身上这个伤实在恐怖。只是她没有钱。 若是后就更不必说了。 这个人见她不表态急切不已,一再地说:“我不会骗你。我是入过仙门的人。跟他们这些恶民是不一样的。因为急着用钱才到黑市来,家里有孩子,有婆娘,都等饭吃。” 就在这时候,那个声音又在胡小陌耳边响起来“怕甚?不死草十分难得的。错过这一个,你怕也只有死。” 是啊,左右都是死。胡小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回头看看,并没有看到说话的人,她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目的。但从之前看,对方是不想她有事的。 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对那个人说:“你带路。我先看了东西,才敢带钱出来给你。”不论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吧。 那个人却犹豫了,上下打量她几眼,大约因为她不带现钱有些不安。 “不会叫我现在就带 着钱吧?你抢了我怎么办?”胡小陌警觉得很“我家里就我一个,又无人能帮我出头。你要叫我带着钱去,我是不会肯的。” 那个人显然不大愿意,想想,问“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黑市?” “我也不懂得,有个人说我可怜,突然推了我一把,我就在街上了。”胡小陌半真半假道。 “那你钱是从哪里来的?”大概看她这样小的年纪,又说没有家人了,怕她拿不出钱来。 胡小陌含糊道:“家乡逢难,父母去世,也无兄弟,族人以为我死了,没管我,等我醒来他们都逃难搬走了。钱是我在祖屋下头无意挖出来的。统共就只得五百五十两,现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话先说在这里,若你坐地起价,我便是想要也买不起。” 那个人叹了一声世道,对她竟有些怜悯之心了,点头“行,算我让你一步。”转身在前面带路。 第15页 胡小陌跟着他走,发现黑市处在一条残破的街道上,走出街口,外面并没有城市村镇之类的东西,或许以前有,但现在除了这条街还在,别处看去除了半人高的蒿草什么也没有。茫茫一片荒野,蒿草蔓延到天边也不绝。 “走二个时辰就到。就在这附近。”那个人边警惕地回头看两个人身后,怕有摊贩跟上来,边给胡小陌解释。 胡小陌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好奇地问:“你做过仙人?” 他胡乱‘恩’了一声。似乎并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 胡小陌即然想多打听些这地方的事,便只好只当自己是个白目,看不懂别人脸色,又追问:“你是十年一选,被挑去的吗?”她在大头口中听到过十年一选这话。 “仙门中人,差不多都是这样去的。入道后也多是从外面找传人。” “为什么从外面找?” “一是子嗣艰难,二是,仙道多厄,便是有孩子,也经不住陨落得多。” “那你即被选中,又怎么会成这样?你犯了错被赶出来?”小姑娘眼睛有死气,看着浑浊,脸色也铁青,嘴唇发灰,但胜在五官乖巧,看着只觉得可怜,并不讨人厌。可那个人听见她问,却不吱声。他步子虚浮,身体打着晃,努力地维系平衡,沉默地走在前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修行出了岔子。便回家乡了。” 辩解“入门千人,若有一人能成功入道,都算了得。而入道万人之中,若有一个得道,就要算天恩了。是以像我这样的不是少数。” “你们半路不成了的人,仙门不管了吗?” 那人听着便笑,并不是讥讽她,而是听到有人讲了没有常识的话,自然而然地就笑了起来,以为她孩子气,说“那能管得过来?” “修不成仙,应该也可以做做杂役什么的。那仙门中,总有些事要人来做的。”怎么就不能管呢? 那人脸上还是笑“杂役都被我们这些没用的人做了,那新入门的弟子在山中做甚么事赚钱生存?仙门白养着他们?” 说着又道:“十年一选,也不是个个仙门都给被选中的人家钱。大多数仙门是不给的,你想,人家给你机会入仙道做仙人,去不去随你呀,你不去,多的是人要去呢,少你一个不少。给你钱??哈,多少人愿意反给仙门钱只求入道的!”大约是先前也听过大头说话,才对胡小陌有此一说。 笑完,又长长叹了口气,知道想到什么往事,十分怅惘。 胡小陌问:“那个卖肉的与我说的话都是骗人的?” 那个人说“也未必。如今正经的仙门中,肯给钱也不是没有。大苍山就是给钱的。据说几百年前大苍山的虚月仙尊入道的时候家境贫寒,家里人为了他能入仙道都死光了,虚月仙尊成了大仙尊之后,怜悯苍生,所以才有这点好处。” “那……那是大头卖的真的大肉?”胡小陌使终不敢相信。 那个人停了停步子,仰头看天,对胡小陌说“天不择人,也常有畜牲做父母的。何况世道艰难。”又连忙安慰她“也未可知。或是骗人呢?谁知道那衣服哪里捡来。” 胡小陌却想,女儿又怎么的呢?女儿若好了,怕不给家里漏些好处?到底是血亲,总比卖这点钱要更好些,人却要这样蠢恶吗? 那个出现过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有时与男女没甚关系,若是家里从来对被选中之人不甚好,又恰好此人本性不驯,若更巧不巧地这人还说过不少狠话,平日又太过机灵。他们恐怕这人得势是要报复自己的。怎么会肯叫这人入仙道?——卖肉之事,多如过江之鲫。缘由万千,终归都是难逃一死。可这一死,说到底都是自己求来的。人受了再多罪,岂能把恨摆在脸上放在嘴里?总归跪在地上心甘情愿地笑着做狗就对了。”他的语气轻蔑,提到那些被卖做大肉的人,语气带着讥讽与不屑,毫无怜悯之情。 胡小陌未做评判,只侧头避过了身边人的视线,低声问:“你是谁?”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你的系统。” 胡小陌愕然:“系统?什么系统?”她并不是真不明白,只是感到不可置信。 “只要你完成任务,便能得到奖励。你看过不少小说,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胡小陌未予置否,稍稍平静心绪,才皱眉问:“什么奖励?” “你不是想回去吗?只要积攒到一定的积分,就可以兑换回去的机会。” 胡小陌没有出声,若有所思踢着脚下的碎石走了一会儿,才又问:“一个任务多少积分?” 那个声音说:“1点。” “我回去的机会要多少积分?” 第16页 “一百点。” 胡小陌抬头看看前面,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荒茫,与她所在的现代城市有着天壤之别“有什么规则吗?” “拒绝任务等同于放弃系统。” “第一个任务是?” “捂死这个人。除此之外不可对他造成其它的伤害。” 胡小陌抬头,那个人正在她前面领着路。时不时回头叫她小心脚下。她没有再开口,默默跟着那个人走。那个声音也并不催促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荒野之上时而向东,时而向北,天上的日头的位子使终没有怎么改变过,只是温度越来越低——胡小陌虽然失去了对外界的许多感觉,感受不到,但能看得到走在她前面的人,鼻端很快就开始随着呼吸出现雾气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就好像季节一下便到了寒冬,地上有水洼处,很快结了薄冰。 那声音又响起来“我们这里一日便要经过四季……与你们一年四季是不同的。正因为这样,粮食也不好种,世道更艰难。” 胡小陌听着他说话,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一变,虽然不可置信,却还是明白过来,讥讽道:“你也够狡猾的。” 虽然他一开始说出口之后就立刻发现讲错话,只是不惹人注意的停顿了一下。可只要听的人想想前事与他对任务提的要求,就不难明白。 第8章 回去 对方没有应声。似乎对胡小陌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胡小陌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是系统,对这个世界不会有归属感,用词便不会是‘你们那儿,我们这儿’,你会说这个世界,那个世界。你不是系统,是之前拦我车,杀了我的人。现在要我杀他,却不让有损伤,是因为你想寄生于他。”什么系统,不过是鬼扯罢了。之前这个声音就是因为小姑娘的身体被损坏了,才抢了她的——他要寄生在完整的躯体上。 那个声音这时候轻笑起来:“你还蛮机灵。” “你是男人?可见得我现在用的这俱小姑娘的身体也是你抢来的。” 对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胡小陌问:“你不是走了吗?现在怎么会跟我一起在这身躯中?”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男人却听到响动回头,问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没什么。”胡小陌转移话题,问那个人“还要走多久?” 那个人指指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片茂密的林子“从那里进去。”说完又大步向前去了。 声音没有再出现,胡小陌有一肚子的问题,生生忍下来。与引路人两个走到密林边缘,胡小陌才发现,这里的树木比她料想得要高得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大得像芭蕉,树干却直得像电线杆子似的。 在前面引路的人走到这里,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他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撑着膝盖不停地喘气,胸膛起伏着,肋骨像要破皮而出。 胡小陌怕他不轨,偷偷揣了个尖石块在怀里,看他这样,耐心问他:“您要喝点水吗?”四处张望,想看看哪里有水源。 那个人连忙阻止她“不可以乱走。你要紧紧跟着我不得出五步之外。” 胡小陌回想,似乎离开黑市两个人偏离了大路之后,这个人虽然走在前面,却也常常回头看她。其间他有时候走得快,有时走得慢下来,她以为对方是在做甚么,不想原来是保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反问:“阿叔,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那个人只是摇头:“没事,跟着阿叔就对了。”因为受她关心,对她到和气起来,大概也因为自己也有孩子的缘故。 胡小陌在他身边的矮石块上坐下,因为身躯不便,栽倒了好几次,动作异样的僵硬,那个人连忙来扶,看看胡小陌的伤,温声细语宽慰她:“不防事,以后长好了,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又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族人搬到哪里去了“治了伤,找到了族人才好讨生活。不然一个孤身在外,岂有活路?” 胡小陌岔开话,问他家里孩子几岁。 他脸上表情更柔和:“五岁了。不过我是入过仙门的人,旧伤不少,身上沉珂积累,过到他身上使得他生下来便有不足,自落地便药养着。”展望着远处,却好像看到了孩子在眼前似的面上含笑“顶乖巧。从来也不怕吃药。还晓得要安慰他娘亲,却叫人看了心里更难受。” 收回的目光对胡小陌说:“这回卖了不死草,便能给他换个保命锁,成年之前便不必再吃药了。”问胡小陌“你这伤是怎么来?” 胡小陌半真半假道:“我在路上走着,见有个与我一般大的小丫头在路上哭,好心过去问她甚么事,却不想她突然发难。我昏了过去,等醒来一看,自己竟不是自己了,她把我变做她了,这伤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好歹人没死。想着先回家,哪知道家乡遭难……” 第17页 这时候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嗤”了一声,道:“你打算套他的话?一个入道浅浅,又半路坠道之人,学的不过是皮毛,你还能在他那里打听到甚么不成?” 她不理会,只一脸茫然对那人说道:“其实我想,就算家人族人还在,也是认不得我的。以后我便是伤好了,又该如何是好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回身躯来。”虽然是假话,却是真情实感。 那个人怔在那里“这样的事?” 胡小陌不动声色,问他:“您可知道这种夺人身躯的事吗?” 那个人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我想想”一会儿便出神了,最后一脸疑惑,嘀咕“这不能的。” 胡小陌不解,问:“为甚么呢?” 那个人说:“若是妖是魔还好说。若是人呢,确实是不能的。”问胡小陌“都说修道修道,你可知道那万千修士,修的是什么?” 胡小陌摇头。 那个人说:“所谓修道,无非求一个舍弃肉身。从元祖到现在,几十万年,能得道的不过区区几百人,只因为神识与肉身之间的羁绊深厚巧妙了,若丢了肉身,神识也必然寂灭,强行续之不灭,则会损伤神识,神识一伤,便会智慧不足、修为不保。人做到完全摆脱肉身却不损神识的,也只有那些登仙而去的那些。可他们已经不在此世间,便是在这世间,也不会来害你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胡小陌不解:“那,若是妖魔呢?” 那个人点头:“若是妖魔,便不得入轮回,没有下世。它们或会有这样的‘长生’邪道。” 胡小陌问:“抢我身躯的人,把我塞在这身躯之中的人,是妖魔吗?”她耳边的声音闻言便哈哈地笑起来,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说我妖魔?” 胡上陌没有理会,只是一脸怅然对那个人道:“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人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只站起来说休息够了,可以继续向前去。 两个人又走了半个时辰。 其间那个声音,一想起来她与那个人的对话又笑“说我妖魔。” 胡小陌问:“你不是妖魔?” 那声音大笑:“我怎么会是妖魔?你竟说我妖魔?” 胡小陌转念:“那你是已经修得仙道的人?” 那声音讥讽:“我若有那修为,早去杀光天下负我之人了,哪有时候跟你在这里耗费。” 胡小陌回想起来,仍然问那个问题:“你不是抢到我的身躯走了吗?为什么还在这身躯中?”管涌给她说过她的身躯狂奔到xxxx才倒地不起。 那声音悻悻地,哼了一声,有些羞恼似的不理她。 胡小陌见他不愿意说这个,便也不提,又问:“那,那天夜里你是故意在路口等我,还是我刚好遇到你?” 那声音百无聊赖:“你倒霉了呗。”含糊其词。 胡小陌想想再问:“那你既然是这里的人,怎么会在现代呢?”竟有些紧张,只要知道他是怎么去的,自己应该也能回去。 那声音仍然兴趣缺缺:“我倒霉了呗。” 胡小陌知道自己在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便不再开口了。 那声音却又主动跟她说话:“你杀了他,我便告诉你怎么回去。”提醒道:“身躯千万不可有伤。” 胡小陌反问“为什么不能有伤?我现在用的这身躯也有伤。僵是僵了点,也不是不能用。撑一阵子总是可以的。” 那声音却不答,不耐烦:“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虽然他的存在对胡小陌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只是吵了点,但胡小陌也不愿意一直与人‘同住’,可叫她去杀人,却是做不到,她到底是受过教育,在法制社会中长大的人“给你挖个死人用,行不行?” 那声音气道:“不行!”随后转念讥讽:“你怕是不敢杀人吧。”说着轻轻地笑“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场恶梦,梦中杀人,怎么能算杀人呢?可你若不肯,便到死都要呆在这恶梦中。你自己看着办。” 便不再声响了。 胡小陌摸了摸衣服里尖尖的石块。看着前面佝偻的身躯。 这个人看上去非常脆弱,好像只要推他一把,他都会断气。 “以你自己的本事是不行的,绝无法回去。”那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时而温柔如水,似而狠厉:“你得我相助,一切就结束了。” 胡小陌笑一笑,觉得这个场景怎么那么像刚毕业入职的时候,上司被打掉门牙前,抓着她的小手,边摸着边说的话? 她压低了声音说:“偷偷给你讲一件事。打小吧,朋友同事同学都说我脾气好,性子软,其实呢,我脾气坏着呢,性子也倔。” 她说到这儿,停下来,冷笑道:“再者,我这个人生平,第一恨受人胁迫,第二恨别人说我不行。” 第18页 第9章 同乡 那声音冷笑了一声,便不再出现。 领路的人丝毫不知道危险。大概快到地方,步子急促起来,头也顾不上回,只是一个劲地催促“走快点。” 胡小陌努力迈步跟上,走了不过几百米,领路人突然停了下来“在那里。” 胡小陌抬头看,却有三个路人坐在离两个不远处的地上歇息。一时愕然。 因为三个人是现代人的打扮。 这三个人中,一个大人,两个孩子,大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大嘴猴的居家服,脚上是拖鞋,两个孩子一个五六岁,穿着睡衣,一个不到一岁穿着幼儿穿的连体衣,还包着婴儿尿不湿。更让人觉得怪异的,是这么小的孩子,大人却也不抱他,让他自己坐在地上。远远看去,三个人在密林之中围成圈坐着,说不出的奇怪。 可到底是‘乡亲’,胡小陌有些激动,高声问“你好。你们从哪儿来的?” 那三个人并没有理她。仿佛也没有听见,只是默默坐着。 与胡小陌共身躯的人却哧哧地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领路的人也似乎也感到惊讶‘咿’了一声,大步往三个人的方向跑过去,竟有些慌张。 难道是怕不死草被这三个人偷了? 胡小陌跟着他,走近些才发现,这三个人是闭着眼睛的。 再走几步,才把三个人看得更清楚——他们虽然是栩栩如生的人形,远看与常人无异,可走近了,看清楚表面,却不是人的皮肤——哪怕皮肤再好,上头也是有纹理,有质感。可他们身上的皮肤不同。就拿那个成年男人来说,他脸上虽然有豆坑,可却光洁得如同苹果皮。 她还以为领路人是突然看到三个现代人感到奇怪,可没有想到领路人冲上去看清楚之后,急道“怎么会这样?之前明明是活的,现在眼睛怎么闭上了?”冲上去,钻进在他们三个身下的草丛里不知道在找什么。 胡小陌愕然,脑子里闪过什么念头,可却不太清晰,心脏砰砰砰,跳得又急,又慌。她站到三个坐着的人对面,紧张而仔细地审视他们。这不可能是雕出来的,分明是活人——可分明又不是活人。 不一会儿领路的人便钻出来,脸色颓败“怎么会死了呢?没有想到会死。”呆呆站着,大约是因为自己孩子的保命符买不成了,失魂落魄。 “这是不死草?”胡小陌确认。 领路人大概出了神,被她叫回神,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胡小陌没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又问了一遍:“这是不死草吗?”手在拢在袖子里,抓着尖石头。 领路人半点也不知情,点头,叫她看三个人p股下头坐的那块地方“不死草,三叶而生,一果坐一叶。若三果同龄,则大妙。但差一些的,也不是不能用。” 胡小陌不着痕迹离他远一点,伸头看,这三个人并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坐在三片金灰色的叶子上 头,叶子有大有小,一共三片,果然一个人坐了一片。远远看着叶子的颜色近似于土黄,像是落叶,近看叶脉泛银光。这叶子与她在领路人怀里看到的那棵菜挺像,只是他怀里那个,已经萎得非常厉害了。 领路人从身上拿出一把小匕首,一划,便将‘成年’那个从头劈到脚,胡小陌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可并没有血溅出来,只有白色的汁液。才溅到她脸上,便蒸发不见。而里头,内腑器官却与真人无异,栩栩如生。 “这草,虽名为不死,却极不好活。须得长在大灵脉上,还得千年才得形。这形嘛,或是走兽,或是飞禽,小到蚂蚁,大到巨兽。但其中可用的,只有成人形者。若得人形,成形之后得从胎儿长到成人,这又须得十几二十年,与人之长成无异。这十几二十年却是最容易死的时候。哪怕风调雨顺,并无天灾虫害也会突然就死了。若能成人二十年后,便可采之,可以形补形。可若长得再好,却没人发现,一路长成人七八十年后却还不被采用,则会干枯结成种子。” 他说完,很是失望,对胡小陌“你可以拿些汁液擦拭伤口,虽然长不回来,起码也不会再烂了。”说着自己用手去沾了沾,似乎在看这果子死了多久。脸上愁苦满满。 胡小陌见他碰了没事脸上的表情也不似作伪,才伸手去沾‘大果子’胸腔里的汁水,那些汁水,一碰到人的皮肤,便立刻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没入皮肤了,还是消失在空气里。 领路人连忙拦她,叫她不要用手“一触即没。”跑去扯点果子坐着的叶子来,沾了汁液住她胸前的伤口上涂。十分小心又关切。 胡小陌低头看着,不一会儿伤口果然有所好转,连身上都不再那么僵直,手肘灵活了很多。领路人帮忙涂完外圈,又拿东西把钉在胸前的木刺敲出去。 第19页 木刺掉出去,便露出对穿的大洞,胡小陌低头看时,能从洞里看到身后的草丛,可她却并没有任何疼痛感,说不出的怪异。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个活人。 不一会儿汁液还没用完,不死草的叶子就开始以可见的速度发黑,像被看不见的火烧了似的,变成了灰。果子也落地无踪了。 胡小陌想着,虽然不成,这个汁液还有点用。 领路人长长叹了口气,十分失落,但对她说“你时候已经不多,在我这里浪费了许久,却不能成,我心中也愧疚。这些便当是赠礼。”仍带着她往回走,还催她赶快拿了钱回去把大肉买了“入不入魔道哪里还顾得,我看你已经开始发僵,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不成了。” 胡小陌再三谢他,他不看胡小陌,只含糊地摆手“不必。”不与她对视。 两个人一道复又走出来。仍然回到直通黑市的大路上才作别。 胡小陌站在路上,看着领路人慢慢走远,好久都没有动。 那声音突然问:“你看什么?” 胡小陌却不回答,反而问他:“你是不是在等他杀我?等我一死,你重掌身躯,再想办法闷死他。又能换个好身子用了。”哪怕病病歪歪,起码是全全乎乎。 那声音这次是真的意外“你看出他什么来?” 胡小陌见他这么问,便知道自己想得没错。说:“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没有察觉,只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感到不安而已。后来我大概有些明白。他原是想害我的,大概不死草的事,他说的并不全是真的。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他孩子,可哪知道事情有变那果子死了,就只好算了。后来那样关切我,却又不敢看我,是心虚有愧。到底是内心还有些良知的人。”她方才不露声色退了一步,已经做了打算,只要他有异动,就跟他拼了。 杀人,她没有杀过,可死到临头,拼命一搏的勇气足得很。 那声音笑:“到不傻。” 胡小陌冷笑:“我若听你的,帮你杀人,你得个身躯。我若不听你的,我死了,你还是得个身躯。你到算得清楚。”她长叹了口气:“哎呀,可惜我这么聪明,恐怕一时是死不掉的。不如你试试讨我欢心。或者我心情一好,就大发慈悲帮你一把。放你自由呢?” 那声音讥讽:“你又知道我自己出不来?我灭了你的神魂,自然就重掌身躯了。” 胡小陌不以为然:“也是,那你灭呀。来嘛。” 那声音却不应声了。 胡小陌微微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因为汁液的功效能笑了,露出个笑容来:“若你灭得了我,还跟我费这些时候?当时你杀我自保时,可杀得干脆得很呢。” 她认真道:“我实话告诉你,你少给我搞花样。别的我不懂,但你越是这样,我越不会放你走,像铁嘴王八似地咬着你,死也不会放口。” 那声音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已经开始发僵,之后便是身死。这身躯一死,你就困在这身躯里面,动也不能动了,到时候这俱身躯便是你的棺材。也别想肉身烂了就自由,但凡这身躯还有一丁点骨头灰存世,你都困在里头。”愿意解说便是服软了。 胡小陌试探着纠正他:“我们的棺材。”她断定,自己现在是这身躯里的主魂,卖不死草的人要是动手,能伤她,却不能伤他——所以他才会那样设计。而他自己,大概不知道蜷缩在身躯的哪个地方,被她压制着动不了。 他虽然有在别人身躯中自由游走的本事,可只要她还在这身躯中,他就没有办法脱身。 对方没有否认。 胡小陌便知道自己想得没有错。 那声音说:“你若真被困住,是修士还好,可惜不是” “修士能挣脱出来?”胡小陌连忙问。 那声音讽刺道:“你以为人身是谁都能出入自由的?人为万物之灵!” “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说:“我的意思是,若你是修士,能自我了断将自己神魂寂灭,至少还能一死呢。可你不是修道人士,就只能眼睁睁困着永世不得超生了。” “哦。”胡小陌笑:“还好多少年我也不寂寞,不是有你吗?我想你这样性子,哪怕有一口气能喘,也绝不肯死的。正好陪我。” 那声音语气一转,继续说道:“照说那天夜里,我抢了你的身躯之后,你应该死的,而不是在这个身躯之中。结果你魂魄竟不灭,以至于你的魂魄与身躯的羁绊不断,使得我神魂渐弱,若不是我一路狂奔撑到最后,恐怕已经被你害死了。但如今,你原本的身躯已经不在了,却又连带我卡在了这个身躯里头,你要是肯放我走,或你死了,我都有办法走,简单得很,可至于你——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解你这困局。” 第20页 胡小陌十分洒脱“有那么多年相处,以后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姐妹的。” 对方噎得半天没说话,大概是因为从受制于人而生气,可最后缓了过来,却不得不再转了话头:“还好你涂了汁液,这身躯大概能撑十天半个月,即刻起程的话,或能赶上大苍山入门试。大苍山里有个叫重月的,专司疑难杂症。”说完这句话,便再也不出现了。 胡小陌便是有许多别的问题,也知道别一天怼他太狠,暂时先按下。随即立刻调头,向着黑市的反方向走。想走出去找个城镇什么的,打听大苍山怎么去。 可走了几步,她猛地就停下步子。 从见到不死草时起,她就觉得那三个人十分眼熟,还以为只是见到了‘同乡’的缘故。可现在,她突然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三个人。 第10章 张谷子 胡小陌见过这三个人,是因为之前在xxxx等管涌的时候,墙边书报架上最上面的x市新报用最大的篇幅登了主妇杀了自己老公和孩子的新闻。 死者是一个成年男人,两个小孩,虽然现场死者脸上打了马塞克,但新闻画面中,有一家合影照片。所以她会觉得在哪里见过。 三个活生生的人,与长在高林中的不死草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因为他们的死,直接导致了不死草的死亡? “不死草到底是什么?”胡小陌问。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她。 胡小陌正要开口胁迫,那个声音说道:“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受制于你,就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我告诉你,到时候就算你找到重月,没有我相助,他也未必有能耐救你。所以,我们现在是平等交易。我助你得救,你助我脱身。旁的事与我无关。” 胡小陌哼了一声,但也没办法,只得暂时放下这些想不明白的事,继续赶路。 一开始,日光还在头顶,随着日光下斜,天气越来越寒冷,虽然她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但地上结了霜,又开始下雪,叫她一步比一步难行。有时候走在结冰的水洼上,还会打滑。 风夹着雪花,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大开,天地一片白茫茫。等大雪下到没了脚面的时候,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房子外面有几匹马,系在马厩里,身上盖在脏兮兮的毛毯。大概是客栈。 她问那声音:“你能感觉到冷吗?” 那声音不大想理她,但大约太无聊,过了一会儿还是应声“有点冷。” 胡小陌嘿嘿笑:“我不冷。”大步大步地迎着风雪走。 那声音气结。再不肯理她了。 没走一会儿,雪在她眼睫毛上结了霜,因为人没有温度,脸上也积了不少雪。她手能弯曲的角度有限,不太方便拍雪,也就懒得管了,没一会儿远远看着,便像个移动的雪人。 路过客栈门口,胡小陌扭头看。门开着,堂屋中间用石头垒了个圈,里头篝火雄雄燃烧,屋子里照得暖哄哄的。屋子角落里也有这样的火堆,坐满了人,围火坐着,不知道在吃什么,看着香喷喷。 胡小陌虽然成了这样,却还是忍不住咽口水。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摸摸空空的口袋,没有钱,也只好算了,馋也忍着吧。何况自己这样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应该也不需要吃东西吧? 这时候屋里有个人看到她,立刻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向这边张望,胡小陌收回目光,转身继续赶路。她不敢浪费时间,怕自己还没进大苍山人先不行了。 走了一段,却怎么觉得后面有声音,可停下来,扭头看,什么也没有。 但等她继续开始赶路,身后又有声音传来,并且比之前还近了不少。 这次她假装没有察觉,走着走着,猛一回头。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咚’地一下,摔在了雪里。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摔到了,可着眼前的景象却骇然——她看到倒在雪里,却看到自己还站在不远处。只是那个身躯没有头。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哪怕平常再镇定,这个时候也不由惊得大叫了一声“啊!————我头掉了!我头掉了!”那身躯手脚一阵乱抓,竟然向远处跑。胡小陌连忙叫“喂,喂,你别跑啊。相识一场不要这样吧!” 那声音没好气:“我要是能控制这身躯,就一脚把你这颗头踩烂!” 胡小陌这才发现,身躯手脚虽然在乱动,却还是她自己太慌乱造成的。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这种奇怪的方式控制手脚实在太别扭,完全搞不清楚方向,想走回来,反而走得更远,好一会儿才勉强踉跄地走回来把头捡着,但脖子断了又找不到东西把头再固定在身上,只得拿在手上。 第21页 这样自己也不死? 那声音边因为她刚才的慌乱大笑,边说“掉下来了而已,只要带在身边,不要遗失不就好了吗,一块肉没少。” 胡小陌松了口气。有点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 现在她与这个身躯是契合在一起的,身躯受损伤,她的魂魄也会受损。只要不像先前被木刺把整个心脏刺得稀巴烂那样,身躯的部份丢失了太多,那与这身躯契合在一起的魂魄也不会受伤,她就不会有事。 而之前,那声音希望领路人害到她,大概是因为,只有她的魂魄受伤、受损,变得弱小,那个声音就有机会重新掌控身躯,然后借机占据领路人的身躯逃走。 “如果我受了很多伤,魂魄会死吗?”胡小陌突发奇想。 那声音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走不掉,也死不掉。你受再多伤,也只会变弱,可哪怕身躯只剩下一颗骨灰,你变得非常非常非常的弱小了,连一只蚂蚁也不如,也仍然会拥有意识,寄居在那颗骨灰中,不可能死亡再入轮回。永远被困在这身躯里。” “那,如果我这颗头丢了,会怎么样?” “超过一定时间,你的神魂会回归到魂魄剩余较大的那边。” “啊?” “头就不再是你的了。你的意识会回到身躯中,因为身躯那边剩的魂魄比较大。” “那我以后还看得见吗?” “你头都没有了还怎么看?”那声音像是教傻子写作业的学霸,万分嫌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一个死了的人,要怎么再死?你到底听不听得明白?你死了!!懂了吗?!然后你的魂魄被困在这个身躯里面,跟它长在一起了!如果你的头只是从身躯掉下来,但还在你手上,那你的魂魄还是能维护的,但如果你的头掉了,又丢失了,那你就会失去附在头上那部份魂魄,你魂魄受损,变少变弱。而神魂则会回到身躯中。” “啊?神魂是什么?” “意识。”那声音要崩溃了:“不是说过了吗?意识!!” 胡小陌被他叨叨得脑袋疼“好了好了,知道了。” 那声音忍不住“你怎么会这么蠢?一件事要说多少遍!?” 胡小陌也火大:“你知道什么叫沉没资本吗?你知道什么叫马太效益吗?你知道什么叫纳什均衡吗?我有因为你不知道这些事,骂你无知吗?” 等终于结束这一场骚乱,胡小陌气呼呼地回头一看,原来刚才跟着她一直发出声音的是只长毛兔子。 这兔子远看像个雪球,每次她回头的时候,便不动了,所以她才没有看见。 见自己被发现了,那长毛兔子也不再藏着,一蹦一蹦地向她过来。 胡小陌也转身操控着发僵的身躯,向长毛兔子过去。 那声音大概以为她身为女孩,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没想到她走得近些,把头夹在腋下,腾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之前藏的石头就向兔子扑过去,瞬间手起石落、手起石落没几下,就把兔子头砸得稀巴烂了,弄得满手满胸前都是血。 砸烂了立刻一手提着自己的头,一手提着兔子往客栈跑。之前的不忿,现在全没了,满心的兴冲冲。 “你干什么?”那声音骇然。 胡小陌兴奋地说:“借火烤兔子吃。”想当初,她刚一个人开始生活的时候,在家杀过鸡,其惨烈程度不哑于今天血肉横飞的场景,但买的土鸡自己煮,确实要比外卖好吃。于是保持了这种‘屠杀’家禽的生涯,但却没有长进,每次在家杀鸡,都一片狼藉。男朋友刚和她一起住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撞到她在杀鸡,还以为她在杀人。 “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吗?” “不是兔子吗?” 正说着,她已经跑到了客栈门口。听到外面又有人来,客栈里有个人先跑了出来,一见来的是个一手提着头,一手提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无头人,立刻大叫着跑回去了。 胡小陌连忙阻止他:“我是人。就是来借个火烤兔子。” 这个人怕是伙计吧,这客栈开在黑市附近,见过的奇事见得很多,听她说话,手里虽然还是拿出了开口,却将信将疑停下来,回头认真打量,神色有些缓和的,还惊讶地问她“你怎么搞成这样?” “得了怪病。出门正是为了求医。”胡小陌敷衍。 对方大概也常遇见得了奇怪病症的人来黑市,表情更轻松了些“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魔物。你会说话,脑子也清楚便好。” 胡小陌问:“魔物不会说话吗?” 声音先嘲笑她“无知!” 胡小陌没理他。 被她问的人觉得奇怪:“你是哪里人?这都不知道?” 第22页 “我们山里与世隔绝罕有人至,也没见过魔物。” 对方上下打量她,大概觉得惊奇“你们那的人头生下来就这样吗?” 胡小陌连忙解释:“刚刚才掉下来的。” 对方异常兴奋:“前几年我见过一个,人头却长了个牛身。说是出生的时候,手脚被老鼠啃了,一开始不当成大事,后来一路烂到身上去了,没办法了便请大苍山的重月仙尊来治,仙尊给他接了个牛身子。可康健得很呢,一路活到五十多岁才过世。” 胡小陌一听,那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连忙说:“我正是要找重月仙尊求……” 这时候客栈里头传来一个不爽的声音:“重月那么厉害,你怎么不投到他门下去?跟着我可真是委屈你。” 胡小陌眼前的人脸色一下唰白的,惶恐道:“重月自然是没有师父厉害。若是师父在,哪需得把好好一个人弄成个牛身子才能治好呢。” 胡小陌还以为跟自己说话的人是客栈的伙计,原来不是。 不一会儿里头走出来个穿玄袍的高瘦男人,看年纪莫约只有二十多三十,长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大毛披风拢在身前,一看便是不好相处的样子,乜着胡小陌问她“你要找重月治病?” 看他说话大概是仙门的人。 胡小陌还以为仙门的人个个都仙姿,现在看也不尽然,看上去只是比较有钱的普通人而已。她看了一眼被这人吓得缩在一边,垂首敛眸大气也不敢出的弟子,想着自己也得罪不起他,微微退了一步,回答:“我只是听人说他能治。”避开了问题,免得刺激到他。 那人上下打量她,向她伸手不知道要做什么,他那名弟子即害怕又不敢不吱声看着师父出丑,畏畏缩缩劝阻道:“师父,这……这里还是黑市境内。您还施不出术法,不能探查她的病症。”说着,直往客栈屋里瞟眼。 屋里好多人,都在这里躲避风雪,聚集在四个角落,表面上默默吃自己的东西,暗里都在注意着门口这三个人,蠢蠢欲动。 做弟子的,大概觉得师父行事太过张扬,怕这些恶民会找机会害了师徒两个。到底他们两个也是去黑市逛过的人。深深明白这境内,不论是修士也好,妖也好都与普通人无异。 却没料,玄袍青年转身就给了他一耳光,斥道:“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东西!” 他不防,被打得一下就摔在地上,脸上一下就印了个掌印出来,可他脸也不敢捂,连忙跪伏于地,头也不敢抬,动也不敢动。 玄袍青年却越发不高兴,拿脚踩他的脑袋:“你有没有骨气?怎么你好好一个人,和狗似的?!”他一脚脚地踩,每脚下去,那徒弟的头就被踩得在石子地上用力磕一下。 徒弟半点脾气也没有,只是不断地说:“弟子错了。师父息怒。弟子只是忧心师父安危。” 玄袍青年冷笑,用力一脚把他踩在地上再不松开,不顾脸被压变形还在求饶的弟子,扭头看向屋内那里居心叵测的人,冷森森地说:“便是不用法术,我也有不死之身,这些猪猡能奈我何,他们敢赶有非份之想,我便叫他们家里族内连蚂蚁都永世生不如死。”面目凶狠恐怖。 那些人微微瑟缩,都不敢再看他,果然不敢再肖想。他冷笑,扭头看看胡小陌。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胡小陌怕他一个不高兴也给自己一耳光,连忙把自己的头藏到身后,回答:“不知道。” “无知蠢物。”玄袍青年讥讽。 “那您是谁?”胡小陌虚心求教。 玄袍青年一脚踢在弟子头上:“你师父是谁?” 那弟子被踢得翻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来跪下,对胡小陌说:“我师父是太虚山大仙尊。” 玄袍青年不满意,又是一脚:“什么大仙尊?溜须拍马的狗东西,我有没有名字?我姓大,叫仙尊吗?” 那弟子连忙改口,可要叫他说自己师父名讳,他实在不敢,结结巴巴:“我师父是……太虚山,张……张……”最后一闭眼睛:“张谷子。”说完立刻缩了缩,这次却没被踢。 玄袍青年对胡小陌说:“听清楚了没有?” 胡小陌问:“那张仙人知道怎么治我的病?我以为只有重月仙尊才能治呢。” 玄袍青年冷笑:“他能治的,我能治,他不能治的,我也能治。治你,还过是小事。” 胡小陌不信:“你能帮我治好吗?” 玄袍青年嗤道:“我是能治,但我凭什么帮你治?你死不死与我有甚关系。” 胡小陌立刻质疑:“你说能治好,不是说大话吧?” 这时候玄袍青年却冷笑,反乜眼看她“小小姑娘,心眼到不少。”转身就走,再不理她。 第23页 胡小陌见他不上激将法的当,也没办法,扭头见那弟子还跪在门口,想去扶他,那弟子却连忙摇头,没师父的令不敢起来,低声劝她:“你快去大苍山吧,他虽然咫在近尺但不会救你的。他从不救人,求也没用的。”敢说这些话,也是因为修士们在这里,五感没有了灵力加持,不如外面灵敏,才偷偷告诉胡小陌,免得她耽误时候“你运气好,往前走出了黑市的地界,就是十八里台,那边有大苍山的人。这几天正在那里办入门试。” 胡小陌谢他告诉自己,走前小声问:“你干嘛做他的徒弟?” 那弟子黯然“我天资不高,别处不要。只得在他这里受苦。”说出口又怕被听见,十分后悔,只垂着头不再理了。 胡小陌也只好算了。本还想走前向客栈的伙计要点盐,借个火,可她还没进门,只是向门又走了几步,伙计便拿了大扫把来赶她“滚滚滚。”觉得她这样不死的人不吉利。 她只好捧着头怏怏地离开。 回到了大路上,她回首望着明亮的暖哄哄的客栈十分不舍得——在寒冷的大风雪中,全世界看上去都只有黑白的颜色,只有那里有些人气。可那里并不欢迎她。 一路走来,遇到什么事都没有气馁过的胡小且,此时却莫明地伤感起来,她捧着自己的头,迎风雪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动。 那声音问她:“你怎么了?” 胡小陌说:“我有点想哭。” 那声音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拿着血淋淋的兔子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又撕又咬地把兔子皮剥了下来,问那声音“你在哪里?” 那声音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给你捂着兔子皮。你不是冷吗?” 那声音大概真的冷得难受,但还是先声明:“你就是知道了我的地方,把我挖了也没用的,更伤不到我,遇事我能立刻移到别处。” 胡小陌说:“你别怕,现在你是我的人质,也是我救命的药,我并不想把你移走。反而还怕你会病了死了呢。” 那声音哼道:“我并不怕你,只是先给你说清楚罢了。”却没有否认自己会病会死。告诉她“就在眉心那里。” 胡小陌想办法把兔子皮盖在上头,捂紧,又拿衣服撕了个布条绑好不让它掉了。看上去应该好像给头戴了个扶额。 “暖和了吗?”她看不到地方,盲着操作的,感觉有点歪,怕没有盖正。 “湿呼呼,但没风了。” “一会儿干了就好了。”胡小陌安慰它。 那声音过了一会儿反问她:“你不恨我吗?” 胡小陌说“恨啊。我又不是圣母。”想起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成了现在这样,怒气冲天“可现在不是论这些的时候,顾着眼前吧。”她在职场这些年,又是坐谈判桌的,即擅于说服别人,也擅长在绝境中开解自己,把一切朝自己有利的方面考虑,不一时意气用事。他既然有用,现在也不用关系太僵。 可——这个人真的太坏!自己也真想回家啊。 她这样想着,默默迎着风雪走。想回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越是想回家,她心情便越是差,越是低落。 但现在可不是低落的时候,一定要坚持!顽强!她烦躁地双手拿着头用力甩了甩,想把这个扰人的想法甩出去。但只两下,动作却突然停止——她前面又出现的那片雾。 不是风雪中的雾,是那片她走进去就回到了原来世界的雾。 它看上去比以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稀薄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浓,但却还存在。 第11章 门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举步向雾里走。 等走出雾气,她竟然真的回到了影子世界。不过这里的空间仍然非常狭小。但与之前她离开的时候相比好了一点——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这里被雾气包裹着,只容得下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而现在呢,她用步子量了量,这个圈直径莫约有三步半。之前她放下的手机,正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亮着的屏幕发着微光。电量与她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变少。 这里的时间仍然是静止的。 这个世界还存在,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仍然有从这里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 胡小陌心情雀跃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仍然没有信号,但有新信息提示“陌陌?陌陌你现在在哪儿?”却并不是管涌发的,而是王历文。 胡小陌翻了个白眼。能在哪儿?被你化了呗!现在才收到这条担心的消息,可能是之前信号一直不好。 总之想回信息也回不出去,便放下手机,关注身边的事。 她有些不明白,这片雾气为什么会出现?自己做了什么导致它们出现? 第24页 回想起来,两次雾气的出现都是因为她回家心切。 第一次开着车进入雾气中的这个影子世界,与回到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差别,她也能与现实世界中的人、物进行互动,还找路边的摊贩买了水果,但是她‘身躯’死后,情况渐渐越来越差。 但她只在这世界中站了一会儿,就发现雾气又开始往回缩了,整个圈再次开始缩小了。 胡小陌虽然被迫回到大风雪中,可还有些激动难耐。它虽然会变大变小,但还在就行了。而圈子会暂时扩大,是因为什么呢?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她有些愣愣的。 那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门能开了?” “什么门?”胡小陌反问。 对方都没有回答。好久也没有再应声。 难道他指的是雾气?胡小陌却在脑海里抓住了一点什么,追问:“你一开始在我下班路上遇到我不是巧合,就是专门在等我。因为我能带你回来这个世界?”可是为什么呢?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看上去是雾,却被这个声音称为‘门’的东西? 天赋异禀?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 胡小陌恼:“不说算了,稀罕呢。我问别人也一样。” 那个声音却立刻道:“到处去问吧,给修士知道有你好看。你死归死,我是无所谓。别连我一起害好不好。” “我不讲别人就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胡小陌问。 那声音不耐烦“我不一样。” “你哪里不一样?” “我比较好看。”那声音真烦死她了。 胡小陌换一个问题:“门我想开就能开吗?” “不然呢?我想开就能开?那还找你干嘛?” “那之前明明已经不行了,现在为什么又能开了?并且那个雾变得很稀薄。” “你到底有多少问题?” “很多……” “…………” “喂?” “…………” 不回答?胡小陌转身就向客栈的方向走。 那声音忍不住“你干什么?” “我想知道这门的事,你不说,我去找张谷子问。听上去他本事不俗,一定知道。” “他老奸巨滑,你别以为打别的幌子问就能骗他。到时候被他怀疑你有门在手,你就死定了。” 胡小陌停下步子。 那声音以为她怕了,又冷笑起来:“走嘛,怎么不走了?去问嘛,大家一起死。” “好啊。走就走。”胡小陌大声说“他现在也用不得法术,就算识破,我也不怕他,跑就对了。”还真傻里傻气往那边去。 那声音被她气得火冒三丈“你再闹!!!我可不是好性子的人!” “那你出来打死我啊!来啊,咬我啊!”胡小陌脚下一点也没停。 眼看已经快走到客栈,客栈的伙计已经发现她又回来,拿着扫把跑到门外要来赶了。 她一副要迎难而上的样子。那声音没法子,总算低头:“你刚才沾了柳兔血。” 胡小陌满意地停下来。 兔血?她看看手里提的血淋淋的兔子。刚才她好像用嘴撕来着。 “天地间自有灵气,人引灵气入体据为已有,便成修士。肉身浸淫了灵气,与灵气结为一体,所以才有黑市上,人来买大肉吃,不过这种肉是不能煮的,只有鲜吃才会有灵。而飞禽走兽中偶尔也有得灵气滋养。所以柳兔血才会有助于你,你吸收了会让门恢复些,如果我没猜错,效果却不好,不能长久。到底只是稀薄的灵气。” 胡小陌把兔子拿起来端详,它的皮被剥得并不干净,血糊糊地。令人恶心。 所以以后,如果想把门再养出来,以后就得用这种方法来吸收灵气吗? 那与野兽有什么差别?胡小陌抱了一线希望:“如果我入了仙门……” 那声音讥讽:“若要引灵气入体,先得通灵脉,要通灵脉岂是一时半会的事?连被称为天纵奇才的大公子,也用了十年。你?你身躯都没有,以后便是有了,恐怕也不能修行,更惶提这个。” 胡小陌黯然“我要开门回去,很难吧?”除了这件事,必然还有更多其它的艰难险阻。 那声音鄙视道:“自然是难如登仙。你连如今这……”才开口,却见胡小陌一只手把头按在地上,开始用另一只手把兔子往头嘴里塞。 不一会儿,就把嘴塞得涨鼓鼓,很快,又从脖子的位子漏出来,全掉在雪地上。 那声音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骂她:“你是傻子?” 胡小陌停下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说:“之前我只是沾到血,并没有真的吞咽到肚子里就起了一定的效果,我现在的情况不能食用的话,只要把血抹在身上,浸淫吸收血中的灵气也可以。只是与食用相比,多少程度不同吧?” 第25页 那声音愕然:“你既然想明白了还塞?要吃也等以后脖子与身子连上了吧。你脑子不好?!” 胡小陌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刚才是不是想说,在这样的世界里,我连这种小事都不敢,就别发梦指望能回去了?” 那声音冷哼一声。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不要小看我。”胡小陌糊了满脸的血,想努力笑一笑,但发僵的脸上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而已。她努力不流露出任何恶心、胆怯的情绪,对那个声音说“我胡小陌一定能排除万难活下去回到本来的生活去。你等着看吧。” 说完抱着 头,转身继续迎着风雪向前走。 那声音怔一怔,便冷笑:“你是个孤儿,又没有亲人,难道那世界有人等你,盼你?值得你这样吗?” “可能那个世界真的根本没有人盼我等我吧。”不论是图优惠把自己立刻火化的前男友,还是虽然想帮她但有心无力的前男友,或者公司里称姐道妹的‘闺蜜’,也许一时失落,但想必很快就会遗忘她,开始新的生活。至于这些年的积蓄,但等她能回去,说不定连一根毛也不再属于自己。 那声音又问:“你万一只能以这副样子回去,别人又会怎么看你?” 胡小陌老实回答:“大概比之前客栈赶我的伙计,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你回去做什么?人生来便有命数,你来这里,未必不是上苍给你的命数。” 胡小陌顿了顿,开口说:“实话实说。我的人生到现在为止,真是一塌糊涂,年近三十,即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深爱自己的男人,甚至没有找到一个气味相投的好友。工作只为糊口,理不理想的,更从没有过。如蜉蝣无足轻重。” 她边说,边在风雪中走着,形单影只,步子却坚定“可我自己这失败、卑微又毫无意义的人生,应该在哪里过,只能由我自己选。谁也不能强迫我。你口里的上苍也不行。” 那声音怔怔,过了好久,才冷冷道:“可笑。”这之后,便好久都没有再出现。 第12章 入门 胡小陌以为离开黑市地界,会有非常明显的标示。可一路过去,除了感觉到周围的植物动物、原野上孤零零矗立的房子和小村落变得开始多起来之外并没有什么界碑之类的东西。 胡小陌感觉到意外“我们还在黑市地界吗?” 那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和气了很多,也不再那么对她不耐烦,回答说:“不在了。黑市是没有界碑的。以前曾有,是修士们为防不知情的同门误入黑市地界被害而设,但总被常人想尽办法摧毁。再加上除了大路之外,四面八方都可以进入黑市所在之处,何况每年黑市的位置都在发生变化,所以更防不胜防。但大仙家来这里是不怕的,常人不敢得罪他们,更何况他们自保的手段足,常人也杀不了他们。只有那些无足轻重的小弟子们有进无出。” 胡小陌觉得奇怪:“即是弟子,不是投了山门的吗?山门不帮他们讨回公道?” 那声音笑:“始祖刚开始传道的时候,只要被挑中,不只给钱,还受仙门庇佑。可现在却不同了。现在每年山门中新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世人前扑后继,如果一一为他们来讨公道,门中岂有宁日?一年到头皮也跟别人扯不完了。是以,山门向来以为弟子若离山出世便为历练,死在外面便是学艺不精,与人无干。钱也不给了。” 胡小陌问:“那王法呢?” “俗世各国王法只在疆土之内,黑市照例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领地。” 胡小陌回头看看身后荒芜的土地,既然已经离开了黑市境内,可路边虽然时有几间小屋,可依然没有现代社会看到的那样大片大片的良田。有的只是三三五五孤灵灵的几根不知道什么植物,长得又细,又干瘪,被雪压得头耷拉着,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她刨去厚雪,脚下的土地,看上去又硬又实,不止称不上肥沃,甚至可以说非常贫瘠。 那声音似乎懂得她在想什么,反而安慰道:“不是处处都这样贫瘠。遇仙山越近,地便越好。” 胡小陌默默地向前走。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算好,可现在,突然很有感触,能吃饱穿暖过平静的生活,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路上她又遇到了几次柳兔,可费尽心机也只抓到一个,但是血涂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效果,反到让她脚上的指头也掉了两个。 原想找回来的,可雪太厚,地方太大,找也不知道要从何找起。 那声音因为她疲于奔命跟着兔子追的样子实在太滑稽,哈哈笑个不停。胡小陌威胁他要把捂他的兔子皮丢掉,他才终于闭嘴。 第26页 重新上路后,满身是血的胡小陌在风雪里走着却突然笑起来。 “怎么?”那声音问。 胡小陌说:“我在想不死草的事。” “不死草怎么了?” 胡小陌说:“他家里有病人,既然知道不死草这种东西,还卖了它干什么呢?直接拿不死草去救自己儿子不就好了吗?我真的太傻了。”她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他骗我去,一定是他没办法把不死草带回去,得有另外一个人去做。可若是不伤人的事,他直言请别人帮忙别人都会肯,也不必骗人,所以必然是有伤性命的法子。可我当时都没想到。” 那声音这次到不再卖关子“事后能想明白,那你也不算笨。”心不在焉说“不死草离地即死,但若把根种到人内脏里头,便又可缓得几日。他大概是想把你杀了,把草种在你身上,再连人带草想办法运回去。” 胡小陌给自己打气:“我下次再多想一点就好了。” 那声音见她认真地讲这样的话笑起来。 胡小陌问:“我说的不对?” 他说:“我还以为你想明白了,转头就要骂我坑害你。却不想你是自省。” 胡小陌不以为然“不论对错在谁身上,人能改变的只有自己,也只能要求自己一日比一日更精进而已。”说着又道“当然,我是挺讨厌你的,反正你也讨厌我,可真是刚刚好。” 那声音大笑起来。 她见这声音心情好,又问他:“为什么那不死草,长得跟死掉的一家人一模一样。” 但这次那声音却不回答了。 胡小陌到十八里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还没有看到城,就遇到许多急匆匆的路人,都往一个方向去的。看到她的样子虽然惊奇,可只是默默远离。 胡小陌向一个看上去和气的年迈行人打听“这边是往十八里台去吗?” 那老人被她吓了一跳,点头说“是”便立刻走到远离她的地方去了,还生怕她会跟上来。 胡小陌随着人群走,她以为十八里台是个大城,走到地方却发现并不是,十八里台只是个小镇。 镇中全是土砖墙茅草顶的屋子。因为上午正是春季,天气不再寒冷,雪也很快消融,变成水从低矮的土砖房的茅草顶上落下来,以至于地面泥泞不堪。镇上的人格外的多,什么打扮的都有,大概是从各外来的。 还有坐轿子,骑马的。 因为人多,或因为路太窄起些纷争,但很快都会平息,谁也不想在这里惹事。 镇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胡小陌一直跟随人流挤到镇子中心一处高台边上。 所有人都在这里等着,因为闲得无聊,纷纷与身边的人搭话,询问是否知道今年入门试与往年有什么不同。有一个声称自己来了三次的四十岁男人,说“每年都是一样,并无不同。” 他这次并不是为自己来,而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来的,他长得五大三粗,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双手和老树皮一样,但旁边他的儿子长得白白净净,脸颊饱满,一看就是没怎么经过风雨饿过肚子。他身上一件杂皮的夹袄,很防风雪,因为太热脱下来,里面的衣裳虽然打着补丁,但干干净净。 到是一边的女儿又黑又瘦,身上仿佛没有半点脂肪,皮紧紧地箍在骨头上。一双眼睛大得格外吓人。身上还背着二个大包。看中年男人身上是背着包裹的,她身上背的大概是她兄弟的,东西不少,也亏她背得动。 虽然还没有开始入门试,仙门的人也还没有出现,可周围已经有很多笑咪咪到处打转的人,先不先就在人群里与那些带着儿女的人搭话。却也不做得十分明显,只讲闲话一般,说日前哪个庄子哪个小丫头片子卖到他认识的人那里,卖了多少钱。 有些人听了只不说话,扭头挤到别处去,不理会他们这些人。有些人则会留下来听这些人继续讲,还要问一句是怎么个卖法。 胡小陌在人群中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熟面孔——大头。他正唾沫横飞地讲‘自己兄弟’花多少钱收了个某处过了入门试的小丫头。 有不懂的便问“那是收去做什么?” 大头一瞪眼说:“当然是送到仙门里去。等她得了道,我兄弟好沾光呢。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做这个营生,不知道多少代都受仙家福泽。” 胡小陌旁边带着两个孩子的中年人也挤到他身边去。 中年人还没说甚么,小姑娘便冲上去,当面便跪下来,肯求:“若我过了入门试,求大爷把我买了吧。我听说了,今年仙门除了大苍山都不给路费,中选要都自己走过去。我怕是去不了大苍那么好的仙门,可若是别的仙门,家里供不起两个人的生活,我便是中了,阿爹也不叫我去,只会叫弟弟去的。大爷您要是肯买我,借我路费,我以后便把大爷当成自己亲大爷。”又怕他不肯,努力推销自己“我虽然瘦,可力气大得很,身体也好,从来不生病。吃苦耐劳,什么也不怕,一定能中的。”却不知道入门试是不是只要这样就能行。 第27页 大头笑咪咪,连忙还把她扶起来,说:“行呀。这有什么不行,只要你能考得上。我就买你。” 小姑娘大喜出望。挣扎着非要给他磕头。脑袋下头用了死劲,三下便见血了。眼睛里全是感激的泪花。中年人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对大头笑了笑。 大头也对他笑。笑完扭头看到胡小陌,还吃了一惊,但立刻就笑容满面挤过来,抬抬下巴往小姑娘那边指“我有没有骗你。我的货都是真的。” 胡小陌说:“人家家里人还没有点头。” 大头却看得多了,脸上是可亲的笑,嘴里却是叫人寒心的话“他来了三年,会不知道我们买回去是干什么吗?这里这么多大人,难道真没一个知道我们买回去是做什么吗?他们凡治不好的病哪个不是去黑市买了大肉吃好的?那大肉从哪来?还能是树上结出来的不成?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罢了。” 他冷冷一笑“人呐。你可不要觉得因果会结在我这里,推她们出来死的可不是我。” 胡小陌问他:“你有女儿没有?” 大头咧着嘴笑:“有呀。”对胡小陌说:“在仙门里呢。顶争气的姑娘。我生她一回,能给她的,多给一点,她肯上进,脚下的路走得好就行,我也不图她什么,谁让她叫我一声爹呢。正是我生意做得好,我女儿才不用挨这种刀啊。” 胡小陌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是何心情。 此时突然有人叫“仙人来了。” 胡小陌连忙抬头望去 第13章 跑啊跑啊 胡小陌抬头望去,却并不见有人走上台子,可人群中兴奋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她见人都抬头看天,才回过神,也抬头去,竟真有人从天上飞来。 对方虽然会飞,可出人意料的打扮得并不十分光鲜。看着已是中年,穿得并不是十分好,骑着的大约是只长毛狗还是什么。 那狗也不威武,皮都癞掉了,秃一坏、烂一块,偏风一吹的话,剩下的毛就会糊它自己一脸,导致它时时看不到前面的情况,飞得东倒西歪,而骑它的人比它也好不了多少,头发乱七八糟。落地的时候,头上一大簇乱发都支棱着,他按了一下,也还是不顺服,便索性不去管它。下了狗,也不理别人,在身上寻摸了半天,不知道要找什么,最后没找到东西,愣了一下,转身又上狗飞走了。 下头人议论纷纷。 这次胡小陌到是看清楚了,那狗是一蹬腿就上去的,没有翅膀也能飞得动。 狗还没飞一点远,却又好像找着了,调头又飞回来。人群立刻又静了下来。 下了狗他站在台上大声对人群喊:“凡得虫者,年内可带着虫,随意挑个仙门去。” 人群里有大胆的问:“今年去大苍山的还有路费领吗?” 那中年人没理会。只麻利向天空一扬手,一团光,从他手里飞了起来。 此时的人群个个屏息凝视。 胡小陌个子矮,被成人挡了视线,看不到前面了,便奋力挤到旁边人少一些的地方,站在路边不知谁丢弃的断腿烂桌子上才看得清楚。 那团光被丢出来后,慢慢地分散成了许多光光点点,慢悠悠地向人群飞去。少有停下来的,一路从中间的台子,向四周人群头顶散开去。 这人群中人太多,有人站得远,生怕虫不肯飞过来,拼命往前挤。前头的人便叫骂起来。 那仙人也不管,站在台上拿小指头专心致致地挖耳朵, 等虫子飞得近些,胡小陌才看清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萤火虫而已。可它们却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慢悠悠地在每个人头顶都转一圈。 若是有人想强行去抓,它便动得比闪电还要快,绝不会被人抓到,可若是看中了人,就会停在对方身上,任对方抓住自己也不会乱动。被选中的,只有七、八人而已。 所有没有择主的虫都往回飞走时,有一只,却直直的向胡小陌飞过来,在她头顶上盘旋着即不落下来,也不去别处。 旁边的人羡慕地看着胡小陌。它飞得低一些的时候,胡小陌伸出手,它犹犹豫豫地上上下下好半天,才缓缓在她手心停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到那虫才刚刚停好,就地一歪,便四脚朝天倒了。尾巴上的萤火也不再亮起来。 死了?! 胡小陌抬头,便看到中年人与狗在天上毛发齐飞的背影——他已经收了虫飞远了。 另一边的大头也忙碌起来,他要在同行之前,与那些被选中的做成生意。 人群一哄而散,又高兴的,又失意的。 胡小陌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想从自己身上的声音那里得到一些信息,但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便只好算了。扭头见到茶寮里坐着些人,门口还系着马,停着轿,想着那边或许能问到些什么,就往那边去。 第28页 进门果然就听到两个人在说话,一个看着沧桑,表情和气,身份大概要低微一些,另一个十多岁,是富贵人家公子的打扮,有几分风姿过人,模样比现代爱豆也不差。 公子正在为自己没有被选中而不高兴。不服气问“只要得了那虫,我岂不是也随便哪个门都能入吗?找他们买一个便是了。多少钱我没有?” 与他同桌的那个人表情十分恭敬,哄他说“公子想岔了。这萤虫是不是你的,去了仙门,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做不得假的。要不然,王室那些殿下,怎么也没几个能入仙门呢。” 公子恼火。又责怪起被雇的这个人“你有什么用!!” 那个人也不生气,说:“原先您雇我的时候我也说了,我一个半路坠道的人,对仙门的事也只是知道得多,能不能选上得看您自己。” 公子无语可说,只恨恨地喝茶,喝了几口又问:“即是拿了萤虫便可随便去哪个门,岂不是人人都去大苍?” 那个人耐心道:“说是拿虫就能去,其实这还只是第一道试呢。去了仙门,还有第二道,过不了就没进门的资格。就算是过了关的,也只是下门弟子。在下门中能冒头的,才能成正式弟子,这时候才叫入了仙道。您呢,先不说进不进得了门,就是进得了门,成了下门弟子,也有许多人,到死也只是下门。” 胡小陌清楚,低头看看手里的虫,便走出茶寮,向路人问怎么去大苍。她有了敲门石,要去大苍救医就更方便了。不论救治是什么结果,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可路上那些行人,固然不因为她古怪而大呼小叫,可也不愿意与她有什么接触,无不见她有向自己说话的意思,便立刻摇头摆手,绕着她走。好容易抓住一个路人问。对方听她一问就知道她是入选了的,并不惊讶,说“你心还挺高。大苍山可是千人取一人。”讥讽完才指指前面“一路向北。”扭头要走。 胡小陌连忙拦住他,堆着满脸的笑问“走多久到呢?” 那个人不耐烦了:“有人说要走几年,有人说走几天。谁知道呢。反正你要去大苍山,就是向北去。等你到了地方,就知道自己到了。去走着吧。”推她“你让开行不行?” 胡小陌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却还是谢他。毕竟人家还是帮了自己。 茶寮里的那公子却走出来看见了,嫌弃地看她好几眼。对身边跟着的那个随从说“人贫便没有脊骨。”声音一点也不小。 一条街的人都听得见。闻声看他,又看他在说哪个。 胡小陌只当没有听见,扭头便往北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往之前选人的广场上走。 那边人群早就散了,她不一会儿便看到之前向大头下跪的小姑娘坐在街边的台阶上。 她带着自己弟弟,不知道在跟弟弟说什么,弟弟生气,拿脚用力地踢她。嘴里不停地骂。这两个小的看样子是在等人。不远处大头和她阿爹在说话。 小姑娘是选上了的。胡小陌亲眼看到有萤虫停在她身上。却不知道其它被选上的人是什么命运,胡小陌在这儿已经看不到他们踪影,也许是走了,也许是被买走了。 虽然知道做这种行当的必然都是地头蛇,自己得罪不起,胡小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不能就这样当做不知道,看着好生生一个姑娘变成盘中餐,口中肉。 趁着大头不注意,小姑娘的弟弟也跑开玩去了,她立刻向小姑娘走过去,路过小姑娘身边的时候停了停步子。小声问她“你知道他是说假话吗?他买你,不是送去入道的。” 那小姑娘抬起头,胡小陌才发现她眼睛是红的。 她对着胡小陌点点头“刚才选人的时候,有个老婆婆偷偷和我说了。我问阿爹,阿爹说是假的。”表情即惶然,又无所适从的样子。 胡小陌问:“你相信吗?” 那小姑娘咬着嘴唇,不看她,最后摇摇头。 胡小陌愕然“既然不相信,那你怎么不跑?” “要跑到哪里去?我没有地方去。”小姑娘把虚握的拳头打开,里头停着一只一闪一闪发着微弱绿光的萤虫。以前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这点希望也是没有的。 她松开手,萤虫也不走。仍停在那里。这时候她弟弟跑过来,一把抓了萤虫就要往嘴里塞。小姑娘条件反射伸手从他手里抢了回来,虽然经了这一番折腾,虫竟然也没事。 她弟弟不太高兴,说“我要跟阿爹讲,你打我!叫他打死你。” 小姑娘不知道是过于感伤,还是早习惯了弟弟这样跟自己说话,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问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姐姐了,你会不会想姐姐。”面上十分不舍得。 第29页 她弟弟却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之前被她抢回去的萤虫,丢在地上,狠狠地拿脚碾,十分解恨地说“你也别想有。”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被选上。 小姑娘还想抢回来,可她才刚一伸手还没碰到人,她弟弟便倒在地止,蹬着腿大哭起来。说“二丫打我,二丫打我了。救命啊!” 远处在和大头说话的男人听到响动,连忙向这边急急地跑过来,过来后问也不问便给了小姑娘一耳光“你要死了!” 小姑娘被打得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懵的,她弟弟便高兴得拍着手笑了。 大头跟着男人过来,见到胡小陌在这儿,眼神一下便锐利起来,在胡小陌身上扫过,脸上皮笑肉不笑“您还没走呢。”抓起愣在那里的小姑娘那细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去“走吧。钱已经把你阿爹了。” 小姑娘这时候才大哭起来。 她不想走,拼命往地上坐,一只手往她阿爹伸“阿爹别卖我了,我不想修仙道了,我不想做仙家了。我回家干活。好好照顾弟弟,以后再不躲懒了。” 她阿爹不看她,只回头拉着她弟弟,嘴里嘱咐了一句“你这是去享福呢。” 小姑娘绝望 :“我不享福!我不去享福。”嚎哭着。 可大头力气大得很,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提了起来。 小姑娘的哭闹对大头一点影响也没有,他提着人,还对小姑娘的家里人笑着告别“走了啊。家里但有个病痛,大夫瞧不好的,也只管来找我。我必然不会半点弄虚做假,只给最好的你。以后儿子要是娶了媳妇儿,我这里包生儿子的药也是有的。可不像别处,都是骗人的。” 她阿爹含糊地应了声,牵着儿子就走。 那小男孩边走,边回头看哭嚎着被人强行拖走的姐姐,也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胡小陌看看地上,那只看上去脆弱的萤虫被踩在了泥里,可竟然也还没有死,仍然一闪一闪地在泥泞中发着光。 她把那只萤虫捡起来,拭掉萤虫身上的泥巴,那萤虫便又能飞了,仍向着小姑娘飞过去。 胡小陌站在街上,看着小姑娘被拖走的背影好半天,心里即因为目睹这种事而震惊,又因为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而愤然。她犹豫着,最后一咬牙,管他去死!反正自己也不会死第二回 了,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向大头冲过去。 这一冲,大头半点也没有防备,一下就被撞得松开了手,小姑娘摔在地上,胡小陌抓住她不知道哪个部份,连拖带拽地跑了好几步,但她可拉不动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身躯。还好,小姑娘被拖了几步,回过神一咕噜就从地上爬起来,不用她拉了,立刻就自己站了起来。 后面的大头反应过来,边骂,边跟着追。声音越来越近,来抓她们了。 “跑啊!”胡小陌一辈子没这么用力地迈过腿,她拼命地甩动两条僵硬的腿,虽然想看看小姑娘有没有跟着自己,可却连头都不敢回,心里担心头绑在身上绑得不紧,一动会掉。 她只是边跑着,边大叫“跑啊。快跑啊!”像一只迎风狂奔的野狗。 第14章 田二 两个小丫头飞一样地冲出了城。 在荒凉的黄土路上,胡小陌边跑边叫着,用尽了全力,可步子却还是踉跄,僵直的躯体怪异的摆动,原来就绑得不怎么牢靠的头,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松,虚虚地歪在一边,左右晃荡,她还正在担忧,万一掉了怎么办,正要把头拿下来抱在怀里,视线就突然一变,头忽然耷拉了下去她失去了视线。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踢到了哪里,直直地就摔在了地上,把头绑在身躯上的布条一下就散开了,头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她恍惚看到小姑娘带着风,呼啦一下就从她身边冲了过去。指挥着身躯,努力想把头找回来,可视线范围内全是杂草,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体在哪个方向。 这时候小姑娘又呼啦带着风跑了回来,站在没了头双手却还在拼命划拉的身躯前头,愣了一下,便不管了,拉她“阿姐!走呀。” 胡小陌头掉在草丛里头,大叫“我头掉了!你快跑吧。”反正自己也不会死。 这一耽误,大头便要追上来了。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不管胡小陌,她冲到草丛里抱起胡小陌的头,回头拉着身躯就跑。 可来不及了,大头一下便揪住了两人的衣领,把两个人提了起来。小姑娘尖叫了一声,胡小陌的头咕噜噜掉回了地上。 大头提着小姑娘,满脸怒容,一脚便把胡小陌的身躯踢倒,扭头把她的头捡了起来,揪住了头发,猛地向路边的尖角石头砸去。 胡小陌虽然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可事发突然,还是不由自主心中惶恐、脑里一片空白,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突然厉声道:“放开我!” 第30页 胡小陌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可她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能压制住对方的,也当然完全不明白要知道放开对方。 在头被砸到石尖上的瞬间,她无比的悲观,心里竟在一瞬间,涌动起放弃一切的想法。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自己被砸下头的势头突然止住了。 大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动也不动地保持着前一秒的姿势。 世界好像停止了下来。 但小姑娘的哭声还在不停地传来。随后,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想从大头手里挣扎出来,可对方虽然一动不动,可手却还是捏得非常紧。她想扭头看看另一边胡小陌的情况,可根本扭不过去。只得大叫:“阿姐,阿姐!”小姑娘声音中带着哭腔,却对胡小陌有着莫明的信任“阿姐你死了吗?” 胡小陌大声道“还没有。”她努力想要转个方向找到自己的身躯在哪里,这样就可以控制身躯过来帮忙,可眼睛都快要脱眶了,都只能勉强看到大头的脸,根本看不到别的视角。 大头一脸凶恶,表情生动却静止着。连眼睛珠子都不能动一动,可从他的眼睛中,分明能看到恐惧。也许是想努力挣脱,身上的肌肉微微的颤动,可完全于事无补。很快,似乎他的精神越来越涣散了,眼神也变得呆滞起来。 可他并不甘心,眼中又有了神彩,但也只是一会儿,又黯淡下去。 几次反复。随后,很突然地,他的左眼珠猛然移到了眼眶右边,就好像这颗眼珠有着独立的意识,他猛然“啊”了一声,便整个人倒了下去。 胡小陌的头摔出去,落在地上。小姑娘也重获自由,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过来,把胡小陌的头捡起来,揣在怀里,拉着她的身躯向着远离城的方向狂奔而去。胡小陌根本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更不知道大头有没有恢复跟在身后追过来。她拼命顺着小姑娘牵引的方向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小姑娘才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她怕身后的人会追来,下了大路,拉着胡小陌躲到路边的林子里头。 胡小陌抱着自己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不想动。她觉得自己的躯体已经快散架了。稍微平息心里的惊恐之后,她查看了自己的情况。 左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了。耳朵也掉了一个。呼叫那个声音,那声音也没有回应。 但总归现在是安全了。 小姑娘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眼神即担忧,又有些隐隐的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手指头可能掉在大路上,我去看看。”这种东西掉了又会再长出来,没有怎么行。 “算了。要是他追上来就坏了。”胡小陌连忙制止她。 小姑娘听到大头,脸上便露出惊恐,连忙坐下来,生怕身边的野草不够高,会被外面追来的大头看到自己。但还是努力地安慰胡小陌“我一定帮你找回来的。” 胡小陌问她“你叫什么?” 小姑娘嚅嚅:“我行二,没名字。”家里不兴给丫头取名字,弟弟有名字,她没有。排行是几,就怎么称呼。阿婆在世的时候,叫她二儿,阿娘还在家时叫她二妮,弟弟随阿爹叫她二丫,姐姐叫她小妹。村子里的人提起她则是“田家老二” “你姓什么?” “田。”不知道想到什么,扁了扁嘴,努力地不想哭,可最后还是哇地哭起来。 这哭声,一开始只是悲泣,渐渐变得撕心裂肺。“我没有家了。”那个家,虽然并没有给她多少温暖,可在她心中,至少还曾经是一个归宿,可现在,阿爹竟然能够那样不留恋地像卖猪卖狗一样,卖掉她给别人去吃。 对她来说,家人已经不再存在了。 她头一次感到这样无依与孤苦。 胡小陌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自己也没有家人。只是静静陪她坐着。 这个叫田二小姑娘的哭声,在空旷泥泞的荒原显得无足轻重,传不出多远,便消融在风声里。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没有太阳,早上还是春天,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过一会儿怕就要开始下雪。 她哭得累了,声音渐渐停下来。用沙哑的声音问“阿姐,以后我怎么办呢?” 胡小陌从口袋里翻了翻,那个萤虫竟然还是活的,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她把这个萤虫放到田二手中“你的。我给你捡来了。” 田二接过来,低头看着那一点光。 胡小陌对她说“我要去仙门,你去吗?” 第15章 王历文 小刘从办公室出来,正遇到匆匆进门的管涌。 管涌这段时间状态很差,头发乱糟糟不说,几天没洗脸似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已经错身而过,又停下来调头叫住小刘“那个叫王文历……” 第31页 小刘很识相,不等他说完立刻道:“记录就在我那,我给您拿。” “你忙去。我自己拿”管涌问“搁哪儿了?” 小刘说“就在左边第一个抽屉。”目送管涌进去,回头忍不住跟同行的人感叹:“哎,看着管队,心里很酸,咱管队以前脸臭点、脾气差点、人不合群点、热爱带着大家加班点,但多英气一小伙子啊。如今,头上绿光闪闪就罢了,女友还死得奇奇怪怪的。看把咱管队伤心得。” 对方莫明:“啥?谁死了?” 小刘立刻转移话题:“你刚才说这个案子谁打过招呼?……” 对方死揪着不放“你说嘛!”小刘骂他“好奇害死猫!”再不提这件事了。 那边管涌拿了资料,回到自己办公室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拿出手机。 在打电话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新信息,胡小陌的头像很安静。他关上微信,深深吸了口气,按着资料上填的号码,打了出去。想问问胡小陌的葬礼是怎么个章程,虽然他认为胡小陌死了,但还是想去一下。 但电话打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很意外,坐在窗边等了半个小时,再打过去,仍然是关机。 之后他立刻去查了对方公司的电话,打过去请前台转,前台是个声音甜美的小姑娘,对方答应得到是挺痛快,在语音提示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痰音很重的男人声音。听上去年纪起码要有四十多了。一问,结婚二十多年,孩子都上高中了,根本不认识一个胡小陌的。 管涌再三确认确实没错后,心情非常沉重。他拿了资料,打开电脑。 因为名字比较不常见,本市叫王历文的只有三个。 一个才五岁,一个是女的,还有一个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打电话问小刘,当时核对了身份没有,小刘意外“我交给那个实习生了,她应该核对了的吧。”帮对方辩解“不过他并不涉案。只是询问了一下情况。也说不准。”问“有什么问题吗?” 管涌挂了电话,随后立刻去了资料上填的地址。 王历文住的小区,在城里算是中档,保安工作做得很好,没有电子钥匙进不了小区,二十四小时保安在岗。 管涌直接找了物业。 物业说,小区里没有叫王历文的业主,但有叫胡小陌的业主,她有个男朋友姓王,挺文雅一下人,长得清秀,戴个无框眼镜,跟谁讲话都客客气气。不过两个人好久没出现了。 管涌问“最后一次见到两个人是什么时候?” 保安抓脑袋“我帮你问问吧。” 打内线问了几个人,才确定地说“就是前几天嘛。王先生大半夜出去过一回,后来胡小姐也好,王先生也好,都没再回来。” 管涌皱眉“查监控了?” “没有。”保安说:“是之前就该交物业费了,他们602一直没交,办公室特别嘱咐过我们值班的时候,遇到他们要提一提。所以一问就知道了。并且那天晚上王先生出去的时候,大概晚上十二点左右?侧门电子识别坏了,杆子不抬,还是我手动开的门。王先生走的时候,还问我,有没有看到胡小姐回来。我说没有,还问他是不出什么事了。他说没事,可能胡小姐加班加晚了,他打算买宵夜送过去。我说了物业费的事,他说回来就交,可后来我同事也都没再看到他们。” 管涌问“你们有钥匙吗?” 保安紧张:“是不是出事了?” 管涌没回答。保安也不敢硬问,连忙打电话给办公室。不一会儿来了个中年女人,看了管涌的证件,说:“我们没钥匙的,但是有开锁服务,因为小区偶尔会有业主忘记带钥匙什么的。”带着管涌上楼的时候,一直问“发生什么事?是不是出事了?犯案了?” 是啊,发生什么事?管涌心情越来越沉。 胡小陌住的六楼视野不错,进门能直接看到面江的落地窗,门口兔子拖鞋随意丢在玄关,似乎主人才刚刚换鞋出去。鞋柜里有男人的鞋,也有女人的,鞋柜上放着的浅蓝色小碟子,里面放了一堆零钱。客厅沙发上随便丢着一件居家外套,还有一件驼色大衣,大概临时决定不穿的,随手丢在沙发椅的靠背上。 房间装修很简约,但也看得出用了心,桌上茶杯里有没虽然是完的咖啡,客厅的投影没关,画面停在电影的未尾,黑底白字,房间里有音箱轻不可闻的电流声。好像主人只是去去就回。 家里没有任何照片。书房有个平板,没有设密码,打开看看,里面到是有照片,但都是胡小陌的,p美虽美矣,可每张看上去像她,又不像她。备忘录里记的都是胡小陌工作方面的事,偶尔几条,是日常用品清单,想必是去超市买东西之前列的,一直没有删。平板上的微信也开着,因为信息同步,上面最近几条消息,是他和胡小陌的对话。 第32页 管涌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人生有太多的意外,如果那些意外都没有,这里应该是他的家。 而这里并没有王历文的照片,只是每个细节都在证明,他确实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 但是叫管涌回忆一下那个叫王历文的人长什么样子,他却说不出来了,顶多也像物业一样,记得他戴的是无框眼镜,人很斯文。 至于眼睛什么样?鼻子什么样?什么脸型?也许普通人不能描述出见过一面的人,可他不同,他是受过训练、学习过的。可是,他也记不清了。 为什么?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陪着来的物业吓了一跳,管涌回过神,掏出手机,是小刘。 “我问了,实习的小丫头说她核对了身份的,没有错。”小刘怕她不说实话,把人家一通好吓,小姑娘都哭了,说自己真的没偷懒,虽然对方没有涉案,但是安排给她的任务,她都按程序办的。问话完,她请对方等了一会儿,在系统里核对了身份,她才放人走的。 小刘说:“我看了监控,问完话之后,她确实是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下。” 管涌问“王历文过来的时候,监控有拍到正脸吗?” “我去看看。”小刘挂了电话。好久才打过来“奇了!”一张正脸也没有“要不我去查查别的地方?” 管涌说“算了,你带工具过来收集一下指纹。”报了地址,管涌的心情更加沉郁。 物业一直站在玄关等着,她不愿意在这儿呆,也不敢走,怕到时候这边有什么事,自己不知道,万一业主又回来呢,总得有个交待的。 不一会儿小刘就过来了,还带着那个实习生,小姑娘眼睛还是红的,见到管涌,立刻就说“管队,我真的核实了。我刚才也核实了一遍,根本没错呀。”她还特别用手机把电脑上的个人信息页面拍了下来。上面是个三四十的中年男人。当天她询问的就是这个人。 小刘纳闷“你是不是搞错人了。那个王历文挺年轻的。” 小姑娘脸通红,一口咬定“没有错。查监控就能查到的,我为什么要说假话。不信你查监控。当时我就在走廊”她扭头对管涌说:“当时刘哥叫住我,指着这个人交待完后,我就带他进办公室了。眼睛都没错开一下。” 小刘毛都坚起来了,这不见鬼了吗,大家都看见了,可自己看见的王历文确实不长这样。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奇怪的话,只往管涌看。 管涌面上没有波澜,平心静气,说“行了知道了,不关你的事,是我搞错了。你先回去吧。”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等小姑娘走了,小刘避开物业压低了声音“什么情况啊管队。怪吓人的。” 管涌摇头“先收集指纹。” 两个人忙活了到了半夜,才回到局里。小刘拿着收集来的指纹去楼下。管涌却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这件事不会顺利。 他刚才看过了,王历文的日常用品都在,但刮胡刀上连半点胡渣都没有。衣服上也没有半根头发。 过了好久,小刘上来,脸上表情和见了鬼一样“共八个指纹,一个是胡小陌的。其它六个,是她同公司的同事,刚才去确认过,是上次胡小陌邀请同事去家里聚会的时候留下的。还有一个是钟点工的。” 钟点工是定时上门,一般都是胡小陌在家的时候,没有见过王历文。至于聚会,胡小陌的同事说去的时候王历文也在家,但只是出来打了一下招呼,没有和他们一起玩。 当天拍的照片只有一张王历文无意入镜,还只是个背影,在大合影的背景中,他当时正要进书房去。 小刘不太服气“我就不信了。”跑去查路上的监控。 可每个有王历文的画面,都是糊的,根本看不清楚。 之后两个人又去查了当天市里殡仪馆。结果并没有任何一个接收到胡小陌这个人。 当天,街道居委会的人出了局里就各自走了,监控里王历文坐着殡仪馆的车子,从局里出去,上了大路,十分钟后拐进死角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连人带车,以及车里胡小陌的身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人明明存在,可也不存在。 小刘一拍桌子,对管涌说“管队,这件事我陪你查到底。”反了他了! 第16章 怪病 去仙门? 田二对于胡小陌的提议即兴奋,可又犹豫。“你要去哪个?” 胡小陌说“大苍。” 田二并不知道大苍是哪里,但一脸向往。她听过许多仙人的故事。据说他们不愁吃不愁穿,所以十分羡慕。“可,可我们没有路费,拿什么买吃的呢?” “打猎呀,前几天我抓了好几只柳兔吃。”胡小陌非常乐观 。 第33页 田二却震惊:“柳兔不能吃。有毒。我们村子周围就有很多,从来都不吃的,就算是猎了皮,也要放个二三年才敢有。” “啊?” 田二小脸上全是紧张,解释:“我们这儿地不好,不止是野物,地上长的很多东西也都不能随便吃。只有在仙家划出来的地方,种的、养的,才能吃。” 胡小陌低头看看自己……呃 但哪怕是这么说,田二却还是站了起来“那我跟阿姐去仙门。我要做仙人!”她兴冲冲,帮胡小陌把头牢牢地绑在胸前。 两个人回到了大路上。 她们来的路上并没有人追过来。只有一条野狗站在路中间。它瘦得肚子上的皮紧紧贴在肋骨上,好似骷髅一般。 胡小陌看着来路。也不知道那个声音去了哪儿,可能还在大头身上吧? 而那只狗见她们从草丛里钻出来,歪头看着她们,然后走上前闻了闻胡小陌的脚。 胡小陌怕它自己是死的咬一口吃,连忙把它赶开。 但它也不走,远远地跟着她们。 田二到底还有些小孩子心性,高兴地说“我以前想养只狗,家里不让。”粮食人都不够吃。还狗什么狗呢。 胡小陌却没那么乐观了,她觉得这狗是饿极了,又看她们人多,不敢贸然袭击,想找机会从两个人身上弄口吃的。拉着田二加快了步子,她们得在大雪下起来之前到达下一个城镇,要不然田二可能会冻死。 她们边快步地顺着路走,边聊着这些这个世界的事。 但田二知道的并不多,她连这条路上最近的城叫什么都不知道。出生十多年,对她来说她出生的小山村就是整个世界。阿爸带她出门应试的时候,她可高兴了。因为村子里每年都有人出山,有些人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家里人说,他们是去做仙人享福去了。 田二是相信的。因为村里有神仙祠,村子周围还有很多很多的神龛。这些东西是位大仙人弄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地里种出来的东西才能吃,这片地也才能有能吃的野物。 仙人是很了不得的。 “隔壁村子的神龛全都坏了,他们就只好搬走了。我跟妞妞儿顶要好的,后来也没再见过她。她也搬走了。”田二小脸上全是感慨“阿姐,我要是入了仙门,将来等我学成了,我就做个游方的仙人,专门帮各个村子修神龛。不叫他们流落到别处不能归家。”家里人对她并不好,可她对于其它受苦的人却还是有一颗赤诚的心。 胡小陌看着她即觉得心暖,又感到酸涩。拉拉她的手“走吧。” 田二一脸天真,问“阿姐,你说仙门会收我们吗?”她感到忐忑。 胡小陌说“尽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田二担忧“如果不收,我们怎么办呢?” 胡小陌豪气道:“不收也会有别的出路,两个大活人还能憋死?” 田二感到安心,用力点点头“嗯。” 胡小陌走一走,想起来,问“建神龛的大仙人是什么人?是仙门的人吗?” 田二摇头,可她也说不清,想了好久,说“有大仙人的时候还没仙门呢,村里头有老汉说古,说世上闹妖灾,地都坏了,人都没有饭吃,是大仙人下凡建了神龛。建好了神龛,人们才有饭吃,便有人为她建神仙祠。世人都朝拜她,她的弟子们建了仙门。” “大仙人现在在哪里呢?” “老汉说大仙人回天上去了。” 天上吗?胡小陌抬头看看。天空阴沉沉,远处有厚厚的乌云,不知道是要下雨了,还是要下雪了。“妖灾是怎么回事?” “就那会儿,狗啊鸡啊什么的,都成精了。跟着大妖到处闹事。后来有一天,因为大妖作怪,天地裂开了,好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地坏了,天气也坏了。”田二很难过:“在没闹妖灾的时候,可好了,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都能吃呢。”说到这个又兴奋起来“真的,到处都是可以吃的东西。你随便在哪里洒种子,种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的。一年还有四季。春天里,好几个人整天都暖洋洋的,秋天到处都结果子,想吃就可以摘。只有冬天才下雪。” 田二看着路边那些荒芜的土地,伤感得很“如果家里不是这样,阿爹也不会卖我的。”到底对于亲人,还有一些眷恋,可是很快她又道“他这样对我,我再也不把他当阿爹了。” 她顿一顿,说“我没有兄弟,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他们都对我不好,为了自己,想要我死。” 胡小陌想了想,劝她说道:“我生来就没有兄弟,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每次看到别人家热热闹闹可羡慕了。但是呢,虽然不会有人在我失意的时候来关心我,却也不会有人在我失意的时候还责骂我。所以,有父母兄弟,自然便有了父母兄弟带来的烦劳,没有父母兄弟的,自然便有没有父母兄弟的自在。我们要向好处看。坚强一些,仰着头向前走,不能总回头看,老想着自己没有的,对吧?” 第34页 田二怔一怔,却在想,家人有什么好,她到是想不出来,不过是给了她一条生命,可坏处到是好多好多。这样的家人,有什么值得怀念呢?就把以前家里人对她不好,当是偿还他生了自己的恩情吧。以后不说恨,也不须得记挂。 她点点头“阿姐说得对,我听阿姐的。”郑重其事地说“我以后再不会为这件事难过了!我应该高兴。” 胡小陌不过是信口开河灌出的一大壶鸡汤,却见田二把自己的话这样当真,感到心虚。毕竟她说的话,她自己都做不到,不说小时候常常偷偷地哭,羡慕别人羡慕得直蹬腿,长大了,也常常在静下来的时候,为这件事感伤。 可她面前的田二,这样说着,很快就真的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再不去想。一路兴奋地四处张望,一会儿跑到胡小陌前面,一会儿又落在后面。路边的荒地里虽然草林稀疏,长出来的东西也不能吃,但确实长着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见到什么都新奇。年少可真好呀。胡小陌的心情也好起来。 跟着她一道,去看路边的草木。有些东西,不止田二没见过,胡小陌也没见过。 要说与现代的植物有点像吧,可又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叶子或大一点,小一点,圆一点,尖一点。果子或颜色怪一点,叶脉乱一点。比如路边上有那种长得像太阳花的,不像现代的花,日出开花,日落凋零。这里的这种花,每一秒都在开花,每一秒都在凋零。而落在地下的花瓣则很快就消融在泥土中,重新成为养分。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胡小陌常识里世界该有的样子不同。她望着天空,有一片小雪点落在她脸上。 “快走吧。”田二的行李已经被她阿爹和弟弟拿走了,她没有御寒的衣物。 田二也知道要变天了,连忙跟着她的步子,却还是一蹦一跳的。好像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家,并没有什么可惜,反而应该庆幸没有了枷锁。再也不用总挨打挨骂了。 但虽然两个人都尽力走快一点,但天空开始飘雪,天光也越来越暗的时候,地平线上也还没有城镇的影子。还好找到了路边荒原上一个孤零零矗立的小草棚。不知道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用的,里面有一张干草铺的床,但没有灶,并不像是曾有人常住的地方。 两个人拱到干草中,相互依偎,听着外头风雪呼啸,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胡小陌醒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自己脸上。她猛地一提心,一下就从草堆里蹦了起来。定晴一看,原来是那只瘦骨嶙峋的狗。 它因为胡小陌的动作,摔出去,落在地上却一动也不动。胡小陌走过去踢了一脚,发现它已经死去多时,身躯都开始发硬了。想必是太冷,才和她们挤在一起取暖的。 田二被惊醒,迷迷糊糊坐起来,眼神有些愣愣的。看着胡小陌,眼神还有些迷,随后似乎有些清醒了,她移开眼线,转头看看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样子。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干草,抓住胡小陌的手,对她笑:“阿姐,我们走吧。”脸色很不好,眼神也有些散。 但胡小陌顾不上这些。两个人必须得赶路。 这次两个人走了大半天都没有停。田二一天没有吃东西,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忍耐力叫胡小陌惊讶。但不知道怎么了,她今天走路不稳,平地摔了好几次。最后摔了一下,竟然就直接昏了过去。 胡小陌愕然。难道是饿得? 路边上到是有兔子,田鼠什么的,但这种东西,也不能抓给田二吃。 胡小陌背着田二走了很远,好容易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个村子,才如释重负。她放下田二,走近村子,第一次看到了田二口中的神龛。 那东西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大,而一种巴掌大的黑色小石头,上头也并没有任何神像什么的,只是石头而已,看上去没什么奇特,它们围着村子的边沿排开,延伸出去,把村子里的屋舍和田地圈在中间,每个石头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村民大概把神龛的距离移到最大了,但也从它们排列的弧度可以预见,整个圈子范围并不很大。 村子里的人,拿篱笆把这些石头夹起来,不使它们被移动或破坏。 她还离村子很远,立刻便有人发现了,不一会儿好多男人女人小孩,拿着棍棒菜刀跑出来。为首的对她们大声喝斥:“干什么!” 胡小陌停下来“我妹妹饿昏了,我想给她讨些吃喝。”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地赶她:“没有没有!” 为首的却好像相信她了,问“你们是哪里的?” 第35页 胡小陌说:“就是附近的。” 村民们起哄,觉得为首的不应该跟她说这些,应该把她赶走。 为首的不知道回头低声跟那些村民说了什么,他们立刻便不再吵闹了。然后他对胡小陌说“我们粮食也不多。给不了多少。但一口吃的还是有的。你来吧。” 胡小陌向他们走了几步,但看着他身后向两人虎视眈眈的人群,莫明感到一阵心寒。停下步子,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说“你们粮食也不多,那就算了。我们也快到家里。”转身就走。 为首的见她要走,大步就向她追过来想抓住她。 胡小陌撒腿就跑。这时候村民也追出来了,为首的对着村民们大叫“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蠢到向人乞食?谁会给不成!这肯定是上次过来的人想抢我们的神龛,叫这怪物假装乞食先来探路!我们若不把她杀了,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岂得安宁!” 胡小陌边跑边大声辩解“我真的是路人!” 别人怎么会肯听。还好这些人长年吃不饱体力也不怎么样。 但就是这样,她也被这些村民撵了好远。好容易才摆脱。 还以为这下完了,能去哪里找吃的呢?寻着路回去找田二的时候,却遇到正在赶路的几个壮汉,他们压着两车的东西,见胡小陌虽然奇怪,却也并不惧怕,还撕了一小块饼给她。一问,原来是要去附近市集拿杂粮换些日用的。 听了胡小陌遇到的事,他们哈哈大笑,说“那个村子好久前就想搬走了。毕竟离路太近了,容易遇事。可恶土要化成良田,起码也得用神龛围上一年。他们又没有多的神龛能分出去围地,便一直耽搁在那里。再加上年前却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抢过一次。这下抢得狠了,丢了大半的神龛,地缩了一半也不止,饿死了好些人。他们见到你这样奇怪,自然会怕。不过,照他们这样下去,怕过不了明年吧。” 胡小陌回想起来,刚才看到那村子确实女人老人比较多。问“没官家管吗?” “闹大了会管。杀一批能镇个几年。但村子里生娃总是一个接一个,不抢的话,地不够多,饭不够吃,没活路。少生几个吧,男丁少了,别的村子就要欺负你。搞得不好,一个村子的人都要死光。” 有个人听着免不得要插嘴“官家那么大的官田哪里来?还不是借个由头杀人抢来。轮到我们这,却不许抢了。那飞禽走兽,都是哪个强大,哪个就吃得饱,有甚不对。”语气十分不忿。 他们忙着赶路,很快就走了。 胡小陌得了吃的,回去找到了田二。她迷迷糊糊神智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之前受了惊吓,又受了风寒才会病的?胡小陌虽然觉得她病得奇怪,但想想,她年纪小,小孩本来就容易病,却也合理。喂了东西给她吃,把她拖到避风的地方,过一会儿她又慢慢好起来了。果然就像她说的,她是个皮实人,瘦归瘦,身躯复原能力还是很好的。 但她走路却还是很不方便,比胡小陌还要不如。于是胡小陌索性背着她。 田二趴在胡小陌的身上,这个角度胡小陌并看不到田二的表情。只听到肩膀上的人问她“我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也不会有人惋惜难过,说不好还有人拍手称庆,跟你也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这样救我呢?” 胡小陌一脚一脚踩在泥泞中,是啊,自身难保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救别人? 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只是旁观者,一定会说,这个人也太傻了吧,自己泥菩萨过河呢,逞什么英雄。 可不行啊,眼睁睁地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在心里反问自己一千遍“你是不是傻b?”,最后还是成了现在这局面。 嘴上戏谑地说“大概是因为我脑子不好。” 她肩膀上的人没有吱声,只是把头往她残缺的脖子靠了靠。她身上没有温度,冰冷、散发着尸体的臭味,因为身躯太僵,步子也不太稳。但她背上的人,好像只是这样都受到了安慰。 一个从不被任何人在乎的存在,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情。 第17章 野兽 接下去几天,两个人再没有好运气,一直都没有找到能吃的食物,也没有再遇到好心的路人。 胡小陌到是没什么,田二的情况却不太好。她昏沉沉地睡着,醒着的时候并不多,但呼吸有力,并不像是要饿死的样子。似乎真的是病了。 而那个声音却也再没有出现过。 胡小陌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还在自己身上,只是潜伏了下去,还是借着之前放他出去的机会,占据了大头的躯体获得了自由。 她有点担心,光凭着大苍的那位重月仙人,能不能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第36页 但想想,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的担心也与事无补,再说,那个声音说没有他不行,未必不是诈自己的,就索性豁达地抛在脑后了。 这一路去,照顾田二之余,她也时常在路边上捕抓野货来吃。那些田野村间的小动物,都生活在神龛之外很远的地方,因为对人没有用处,所以一直以来很少被人猎杀,只把其它的食肉兽当作天敌,以至于对突然出现的胡小陌,没有半点防备的心,很容易就被她抓到了不少。 她无法吃下去,只能把血涂在身上。但这样也竟然起到了效果。偶尔地,那团雾气又会出现,但仍然像上次一样,很快又变小恢复原样。 她想,如果自己能把这些微薄的灵,留在体内就好了。这样说不定门的情况就不会这样反复,那个世界的一切也可能随着灵的聚集,渐渐恢复原样,甚至说不定,还能重新与现代的世界重新合并在一起。这样也就能回家了。 当然,这只是乐观的想法,但还是让她渺茫的未来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就算重月真的治不好她,她只要能学到把灵力保留在体内的办法也好。起码也能回家呀。虽然这个活死人的样子是惊悚了一点,但——现代的科技应该……那个……会有办法的……吧? 再乐观一点,哪怕现代也都治不好,说不定还能享受国宝的待遇呢,对吧…… 所以,只要能到大苍就行了。 一定要留 在大苍,一定要见到重月。 她这样给自己鼓劲。背着田二,哼哧哼哧迎着短暂的四季走在路上。 可这一路去,不止没有遇到城镇,连之前时不时出现的村落、与路上偶尔会出现的行人,都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出现了。 她目之所及的天地一片苍茫,除了荒原,什么也没有。一开始脚下的黄土泥巴大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回头看,看不到自己来的方向,一切足迹都被掩藏在不见边际的蒿草下,向前看,也没有去路,只有广袤的大地。 而野物却越来越多了。从一开始,兔子、田原鼠,到后来越来越大的动物。 第十天的傍晚大雪中,她看到远处有三两成群的狗或是狼?它们远远站着,遥望路上的人。远远地随着她走的方向移动。 眼看天色越暗,风雪越大,怕这些狗会突袭,她停下来,找了半天,也没有地方可以避,只有个中空的枯树可以躲一躲。 她窝在里面,搂着田二,面对唯一的洞口,以防狗狼突袭。有寒风从树缝里漏进来,吹在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知觉。但她怀里的田二是暖的。还是年轻人好啊,血气方刚的。胡小陌十分感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又重新像人一样暖和起来。现在的她,能看到风、看到雪,却感觉不到,就好像与世界隔着一层。 这时候田二大概是被外头狗狼的嚎叫惊醒了,费力地试着睁开眼睛,但只一条眯缝,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非常低,听上去十分虚弱。可显然,她并没有被饿死。只是脸色非常苍白。并且 很快又昏了过去。 胡小陌想,如果自己有家的话,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有一个像田二这样的的小妹妹。小声安抚她,想把她的衣服帮她裹紧一点,却发现她手一直攥得紧紧的,不知道握着什么。 用力地掰开一看,田二手里是那只萤虫,但现在那只虫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死了。尾巴黯淡下去,翅膀也掉了,没有半点生气。 胡小陌愣住。怎么会这样? 这时候外面突然有动物的狂吠声,除了狗和狼,似乎还有别的动物,它们合在一起的咆哮声十分低沉,却叫树木与大地都为之颤抖。 这叫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重,像有千万走兽,又仿佛马上,它们就要冲到洞口,把胡小陌和田二用爪子掏出去撕得粉碎。 可就在胡小陌紧紧抱住田二,以为枯树要被它们撞烂的时候,它们的声音却停在了不远处。 这些声音依然在咆哮着,嘶吼着,好像在争夺撕扯什么猎物。胡小陌似乎听到风中有什么声音,但那声音与那些咆哮声相比,太细弱,根本在暴风雪中传不了多远。她也不能确实,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真的。 很快,那种撕扯东西的声音便消失了。动物们不再咆哮,他们发出低吼,一时近一时远,有时候似乎贴着树,就在她们身边,胡小陌甚至看到一张毛绒绒的熊有人,从洞口伸了进来,它的头硕大无比,眼睛是腥红的,嘴边的皮毛上还有血迹。 胡小陌没有地方可以退,也没有武器可以保护自己,她僵坐在那里,与那只大毛头对视。 第37页 大毛头看看她怀里的田二,试图向洞里挤进来,胡小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像野兽一样对它咆哮。她希望对方能把自己看成了更凶猛的东西,不敢来冒犯。 对方果然有些迟疑。目光从田二身上移开,仍然向她看着。似乎在思考。然后妨若无事,左右看了看,慢悠悠地把自己的头,从洞口拔了出去。 胡小陌却不敢放松,她提着一口气,怕它又会回来。眼睛也不敢眨地盯着那洞口。 不一会儿,果然又有猛兽过来。但大概是只狼或者狗什么的。 它伸进头,看着田二,又看着胡小陌。 它的同伴也好奇,争先恐后地从它身边向洞里钻,不一会儿小小一个洞口卡了三五只狼头。它们争先恐后地向前挤,龇牙咧嘴地,涎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带着血腥的味道,可因为洞实在太小,谁也前进不得半点。 就在它们要把这棵老枯树弄倒的时候,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全部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随后,兴奋地挣扎着把头拔出,嚎叫着狂奔而去了。 胡小陌屏息,似乎听到了尖叫,又好像没有。她觉得这里并不安全,可她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躲藏。只能硬撑着,不停地自我催眠“不用怕。它们是没有恶意的。”自嘲,也可能是嫌她肉太臭了。 就这样,她一直听着外头野兽的喧闹声过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外面已经是夏天了,雪水化了一地,林中不知道哪里有水流声,汩汩地。 胡小陌爬出洞口,外面除了地上那些杂乱的脚印,已经没有野兽的踪迹了。但她却听到了人的声音,似乎在哭叫。还有人在低语。 她回头看了一眼田二,见她还睡着,找了东西来把洞口掩住,自己一个人顺着声音往前走。 还没一段路,便看到了一地的狼藉。 那块地方,四处都是血水,被啃得只剩下几根手指的手臂,与咬得面目全非的头颅被丢在泥中。毫无疑问,昨天晚上胡小陌听到野兽们在撕扯的就是这个人。 胡小陌如果还有知觉,一定会呕吐起来。但现在,她只是感到异常地不适,却无法做出呕吐的动作。 随后她又发现,就在离被吃掉的人不远处的地方,就坐着一个吓得捂着头缩着身子不停哭泣的少年。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喃喃自语。吓疯了似的。胡小陌走过去,他看都不看,又大叫“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胡小陌用了很长时间,才叫他冷静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把头绑在胸头的胡小陌,颤抖着问“你是人,还是妖?” 胡小陌仍然拿那套说词糊弄他“我是人,得了怪病。是上大苍山求医的。” 那少年还真的立刻就相信了她,松了口气连忙说“我们也是去大苍的。”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了萤虫。 那只小小的虫,在日光下,发着微弱却不能怱视的光。 胡小陌听了他的话,还是再次确认“这是你的同伴?你们一直呆在一起?” 少年点头。一直扭头不敢去看那边。说起来都心有余悸“我们本来是六个人一起上路,可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突然就只剩我们两个了。其它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只能两个人继续走,可一路过来,也没有东西吃,也没有看到行人。然后就来了这里。” 他说着,呜咽起来“那种东西冲过来,就把他给吃了。就在我面前。” 胡小陌明白过来,所以从她脚下的黄土路不见的时候起,自己就已经不在真正的路上了,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而且,如果晚上自己没有护着田二,她也会像这个人一样,被吃掉。 少年满脸涕泪“你说,这也是试炼的一部份吗?我们一路去,还要遇到多少这样的事?” 不合格的人就被吃掉?胡小陌抬头看看天空“这算什么考验?”这甚至都不是考人的本事,他们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野兽。 少年大惊失色“你快不要胡说!人想成仙,岂能信手而成?修道之路自来坎坷,年年坠道者不计其数,可既然是自己选的,遇到万事,都怨不得人。仙人们这样考验我们,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这语气,到底也是忍不住,流露出恐惧。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与他多说,只提醒他“你快走吧。”得先离开这片林子,找到安全的地方,这里并不安全。 她回去背起了田二。出洞就看到少年并没有走,期期艾艾地在等在路下,见到她有同伴,连忙上前“我帮你。” 他害怕了,不敢一个人走。总希望有个同伴才好些。 胡小陌没有拒绝,她和少年架着田二,从林中走出来。两个人还以为一路还有无数的试炼在等着自己,却没有想到,一走出林子,就看到了山。 第38页 那座山就好像是突然出现的,高耸入云端,看不到顶。山周围云雾缭绕。把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没有被雾包围的,只有她和少年走出来的那片林子,和山前一片小广场一样的地方。 此时的小广场上,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形容狼狈,面有惊色,身上有新鲜的血迹。 见到他们,先是审视,目光在胡小陌身上盘桓许久,才收回。先向胡小陌展示了自己的萤虫,才说“山门还没有开。得等着。” 胡小陌问“要等多久?” 那个人只是摇了摇头。他二三十岁的样子,是农民打扮,看上去沉默寡言。 另一个人也是农夫,但看上去比较和气,比他更要年纪大些,乐意和人说话,告诉胡小陌“我们兄弟已经等了几年。”十分殷切,一脸憨厚,问他们“你们一路来饿了吧?年纪小小,怪不容易的。”把身边的包裹打开“我这里还有点肉干。来。” 少年异常高兴,立刻就想过去。胡小陌猛地一把扯住他,对那两个人说:“食物难得,还是省着点好。我们还不饿。” 和气的那个愣了一下,立刻就向沉默寡言的那个人看。 沉默寡言的那个向胡小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和气的那个也默默地收起了肉。但时不时就要向这边瞟一眼。 少年不明白,却因为先与胡小陌认识,便更信任她一些,退了回来小声问“怎么啦?” 胡小陌小声说“他们呆了几年了,就是带了一车的肉,也早该吃完了。他肉哪里来的?我看这地方,也不像是有食物的样子。”山下那片林子里,全是野兽,附近又没有神龛。 少年脸色一变,连忙拉胡小陌离他们远些,可想着自己到底是个男人,颤抖着安慰胡小陌“你别怕。” “我不怕。”胡小陌安顿好田二,却在想,自己和少年,拿到萤虫都不过几天。 这些人却说,他们已经等了几年…… 第18章 狸猫 好在那两个男的,没有做任何让人疑心的事。他们远远地呆着,一个躺下睡觉,一个坐着,玩地上的蚂蚁。 少年一开始还很紧张,后来时间长了慢慢地,不再那么警惕了。觉得对方并没有多么可怕。于是关心起胡小陌来“这个人是你妹妹吗?她怎么了?”又问“你怎么会成这模样?家里有些什么人?老家在哪里?” 胡小陌没心情讲这些,反问他“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换了休息吗?” 少年不懂“为什么?” “可能只是为了安全,也可能他们在等我们累了。困了。好动手。” 少年吓住了。连忙说“那你先休息,我们也轮着来。” 胡小陌说“你睡吧。” 少年连忙躺下。大概是因为前一夜根本没怎么睡过,哪怕心里感到恐惧安,也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而胡小陌一直扭头关注着林子的方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想入仙门的人出现。但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也没有任何人影。到是出了一些猛兽。 它们站在林子的边缘,望着这边。 那个醒着的男人发现之后,立刻把睡着的叫了起来。 他们看着那边的野兽,不知道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脸色沉重地向胡小陌两个人过来,提议大家今天晚上抱团睡在一起。 见胡小陌不说话,沉默寡言的那个开口“我们轮着两人两人值夜。你们出一个人,我们出一个人。谁也不怕谁。”也暗忖,这小丫头还蛮精明的。 胡小陌问:“怎么了?为什么要值夜?”她回头看着在要子边缘徘徊的野兽“它们会出林子吗?” “以前不会。我们来了这么久,从来只听到咆哮声,别说出林子,就是像这样在林子边上出现都没有过。”沉默的那个说“所以我才担心有什么变故。我们在一起,活下来的机率大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猛兽突然咆哮起来。 它们站在林子的边缘,身体躲在树荫下,仰头,对天,发出嘶吼。此时,天上的最后一线光线,慢慢地隐到了厚厚的黑云后面。天光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那些猛兽停下了咆哮,接二连三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一开始,也许还有犹豫,因为它们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可是后来,它们看到头大的那只兽,稳稳地站在林外的地上,便也伸出爪子,试探着跟着走了出来。 那两个农民,一见如此,竟然什么也顾不上地扭头就跑。什么相互照应,全都抛在脑后。 可胡小陌没有动。她知道,人是跑不过这些东西的。 少年则被惊醒,吓得两股战战,却根本跑不动,只是捂着头,跪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口。安全屈服于本能的恐怖。 第39页 而那些野兽,没有去追那两个农民,也没有理会已经瘫倒的少年。它们随着最大的那只,走到胡小陌面前。看着胡小陌身边的田二。 胡小陌认出了,最大的那只就是昨天晚上,第一个伸头进来看她的。当时它们急着觅食,丢下她没有理会。现在,它们追过来了。 那只像熊的东西,今天背上驼着只狸猫。 那只猫,小小的,好像没有满月,软软的毛,小小一只,坐在熊的头上都坐不稳,只要熊走得步子不那么稳,它都会歪来歪去,费尽地用小小的毛爪抓着熊毛。 它眼睛一会儿看了田二,一会儿又直视胡小陌的眼睛,一毛脸全是好奇。胡小陌也鼓起勇气看着它。它的眼睛给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它是有人性的,又像是有智慧。 它慢悠悠地来到了她面前,伸头粉嫩嫩的鼻子,嗅了嗅味道。其它的野兽也跟过来,它们看着那只狸猫,见它嗅,也向胡小陌伸出头,耸动鼻子,不知道想闻出什么味。 不一会儿,胡小陌就被围得严严实实。 狸猫看了看田二,小心翼翼地伸伸小爪,胡小陌立刻把田二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护着田二,一不敢有任何动作,怕再动,对方会视为挑衅群起而攻之。 但狸猫抱着爪,没有任何发怒的意思,却也不走开。 两方僵恃,胡小陌深深地后悔,自己没多学些野外求生的知识,譬如遇到了野兽该怎么自保之类的。 狸猫停下动作后,其它的野兽们,呆在原地,扭头互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却正是这种寂静的相互交换眼色,让胡小陌感到毛骨悚然。它们这些动作,让人觉得,他们好像是有着智慧的。 甚至胡小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应。她觉得它们是在犹豫,该不该攻击。 这件事似乎难以决择。 它们不能像吃掉其它人那么干脆。于是,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把她围在那里,沉默地站着。 野兽的呼吸,生来比人快,也比人更沉重。它们身上散发着经常食用人类才会有的味道。那种奇异的臭味,又夹杂着古怪的香。 人与兽,一僵恃就是一夜,天快亮前,这些野兽无声无息地又退回了树林中去。 胡小陌看着它们走了。一下便瘫倒在地,虽然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却立刻就昏迷似地陷入了酣睡。 看野兽们走了,那两个农民才敢回来。他们拿着武器,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回来时才发现,胡小陌已经睡着了。她那颗挂在胸前的头,眼睛是闭着的。也许是因为一整夜精神高度集中,而耗尽了力气,无法再坚持半刻。 少年身下臭哄哄的,屎尿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吓得晕了过去,听到脚步声,才突然被惊醒。 他坐起来,惊恐地向前看——还没有开始消融的雪地上,还有野兽留下的清晰脚印。提醒着他,昨天晚上的事并不是一场恶梦。见两个农民掏出武器,向胡小陌走去,连忙问:“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个农民说:“它们是因为她才出来的。如果她不死,今天晚上它们还会再来。万一明天它们很饿。吃了我们怎么办?” “不行!”少年喝止。他希望胡小陌快点醒过来。 但胡小陌死了过去似的。并没有半点反应。 农民去拉她的手,她也没有知觉。他们找到了她身上死掉的那只萤虫。然后在一边一直晕睡的田二身上,也找到了一只。 一时骇然:“只有人死了,萤虫才会死。若萤真是她们的,她们应该是死人了。”除非“她们根本不是被选中的人,萤虫的所有者已经被她们杀了。” 少年不解:“不会的。她是好人。再说,她们杀那些人做甚么?” 农民骂道:“你不知道有卖大肉的黑市吗?” 少年结舌。他不敢相信胡小陌就是屠户。可……可……可万一她真的是呢?那自己岂不是危险吗? 何况………昨天夜里的一切,他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想想那些高大恐怖的野兽,他就感到胆怯,不管做什么,只要它们不再出现就好了! 他紧紧抿着嘴,不敢去看胡小陌,低头,向后缩,虽然没有点头同意,可却让出了一条路,不再阻止他们。眼睁睁看着两个农民走上前去。 一个说“可惜肉不能吃。” 一个乜了一眼身后,与他交换了眼色。一个不能吃,另一个还可以。 少年胆怯。他看见了两个人的眼神,可……可他想,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要她一死,那些猛兽就不会再来了。 至于自己,一定有人可以救自己的……总会有好心的人……就算没有,他们还有那么多肉,也许肉还没吃完,山门就开了呢? 第40页 可就在农民走过去,拿着手里的武器,想要把胡小陌的头砸得稀烂的时候,突然,一直沉睡不醒的胡小陌,睁开了眼睛。一时还有些迷惑,可马上知道现在的形势。她看向少年,怕他已经被杀死了,而少年虽然还活着,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她明白了,冷淡地收回目光。不再去期待他。 那两个家民,虽然看到她醒过来了,但也只有短暂的迟疑,又坚定了步子。一个说“你也不要怪我们无情。你这样活着,也是痛苦,何必挣扎?下辈子,投个好胎罢。”毕竟她只有一个人,又小又瘦,又没了头,行动看着也不甚便利,还怕她吗? 投个好胎?人投的胎不好,命运坎坷,就不必活着了吗?胡小陌冷笑:“你们知道为什么山门总也不开吗?” 第19章 山门 胡小陌冷笑:“你们知道为什么山门总也不开吗?” 那两个农民打扮的人猛地停下步子。 “你们是哪一年得了萤虫?”胡小陌问。 话多的连忙向沉默寡言的那个那个看。沉默寡言的那个,犹豫了一下,回答:“得萤虫是武德十三年,二十九岁时。” 一边的少年愕然。但没说话。胡小陌收回看他的目光,又问两位农民:“如今你们多大?” 沉默寡言的那个犹豫了很久,毕竟他之前说过他们来了才几年,但想想,现在的回答,便能换来为何山门不开的答案,才老实道:“我们被困二十五年。如今五十四岁有余。这二十五年间,隔几个月,便会有要入仙门的人到山下来,所以我们也没有饿死。”这些话他现在也不必再瞒着。 胡小陌看着两个农民。他们面容与二三十岁无异,根本不是五十多岁的模样。可他们却对自己的年纪深信不疑。她即感到匪夷所思,又因为他说起自己长年以人肉为食时的冷酷而感到震惊,更加为自己猜测没有错而愕然。 见胡小陌不说话,沉默寡言的那个反问:“山门为什么不开?” 胡小陌却反问他“仙门十年一开,二十五年,应该是放出去了两批萤虫,却一直没有求道的人上门,大苍山的人却也不会下来看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话多的那个再忍不住:“这里仿佛与世隔绝。除了向我们一样带着萤虫来的人,真的再没有别人来过。”他仿佛抓住了求命稻草,急急向胡小陌走了几步“为什么?”被困在这里,上又上不得山,走又不敢再走进全是野兽的林子。天知道,这二十多年,他是怎么过的。有时候,甚至想,干脆被野兽吃掉好了,可有时候又觉得,那被云雾紧紧包裹着的山,有一天云雾会突然散了,让两人进去成为仙人,便怎么也不肯死了。 胡小陌问少年:“你看他们,是多少岁的样子?” 少年不加思索:“二三十岁。” 两个农民怔住,一个摇头:“胡说八道。”他看向自己的同伴,分明是个皮肤松弛,满面风霜的老人。原来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经花白稀疏,身材佝偻。 若是正当盛年,怎么会这样呢?也正是因为觉得两个人都不再有当年勇武,所以之前胡小陌和少年出来,他们才没有贸然动手,只想着趁两个人不备的时候,更加稳妥。 可少年,却轻易就描述出了两个年轻时的样子。就仿佛在他面前的当真是栩栩如生的两个壮年男子。 胡小陌又问少年:“现在是哪一年?” 少年说:“如今,正是武德十三年。”边说着。边往胡小陌身边去,眼前发生的事,让他毛骨悚然。 “武德十三年?”沉默寡言的农民摇头“不可能。我们是武德十三年来的,来了二十多年。”他转身跑到两个人盘踞的角落里,他身后那棵树杆,刻满了横杠,每几十杠为一月,每十二月为一年。每十年画一个粗印。密密麻麻,满树杆都是。 胡小陌走过去,不可思议:“你们就没有发现,这些横杠并不十分陈旧吗?如果第一个是二十多年前刻下的,它应该比现在刻的更长,更深,裂口也早就饱经风霜。” 这时候,那个农民才呆住。是啊。他没有想过这些。结结巴巴地解释“也许是仙家之地,树林也与众不同。有甚奇怪呢?” 胡小陌去看那些被他们掩埋的尸骨。因为被刮得太干净,所以没有剩下什么肉腐败。但骨头显然,并不属于死得太久的人。虽然已经没有一套是整的,俱俱零碎,但也看得出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那些被杀掉的人,你们就没有问一问他们。是几年得了萤虫,几时上路?”胡小陌又问。 话多的那个只是摇头,为自己辩解:“我们怕,怕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过了多久。他们怕也以为,我们是同批,也并不曾问那么多。后来呆得时间信了,怕别人看着我们年纪大,并不像同批而起疑心,才说来了几年。” 第41页 胡小陌更不可思议:“别人就不疑心,你们怎么有肉吃这么久?”这也正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可那个农民回答:“可能以为,我们在附近,能猎到吃的。” “怎么可能!那林中,那么多猛兽,附近怎么可能会有你们能猎得动的小型野物?再说,只要倾耳去听,这里连虫鸣都没有,怎么会有动物?” “可毕竟,这里是仙山呢。”又是这个理由。 胡小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农民不耐烦起来,他又惊,又怒,只问“你就说,为什么仙门不开!” 还抱着一丝希望。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遇到一个入过道的仙门弟子,他说过,吃过大肉,以后便会入魔道,灰飞烟灭,没有下世。仙家怎么会收呢?光是这一条,仙门也不会为你们开的。” 她话音落下,那两个人先是愕然,后便癫狂“你胡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不吃要怎么活?” 另一个目光疯狂,对他说“我们被困,仙人大概是要试试,我们有没有胆量。”扭头注视着胡小陌“把她们都杀了,更能自证勇猛!” 两个人如入了梦魇,目光疯狂。 胡小陌被两个人逼着,一步步后退。她知道,自己被困在这身躯中,是不死之身了,要杀这两个人,虽然不容易,可也并不是做不到的事。 她也知道,自己与这两个人,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并没有别的出路。 可她看着这两个人向自己走过来,却还是不由自由地,退缩了。 杀人—— 那可是杀人。 与鸡鸭鹅兽不同,是活生生的人! 她哪怕是有再合理的原因,可始终……始终那是人啊! 她一步步退,直到踢到了一个东西,受惊回头。却是田二。 田二怕是已经听到了不少,躺在地上,半昏半醒,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用尽了力气,似乎想要站起来。嘴里喃喃的“阿姐。阿姐!” 终于,胡小陌停下了后退的步子。现在不止是她自己,还有田二,还有少年,哪怕少年不值得人救,那以后来的那些想问仙门的人呢? 如果自己退缩,那以后一条条性命,就都背负在她的肩膀上。那些人、那些活生生的,鲜活的生命,都是因为她才会横死。因为她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逃避,没有去制止…… 可这么想实在是太傻了。 她看向那两个满面凶恶的农民。也知道自己这么想真的太傻了。 但她沉了沉心,粗鲁地骂了一声娘,便猛地向那两个人扑了过去。 胡小陌没有打过架,唯一一次实战,是和大头那一场纠缠。还是她落败。可现在,她面前的虽然是两个成年的正值壮年的男人,但在他们心里,他们始终是垂垂老翁。 她扑向其中一个的时候,能感觉到另一个在疯狂地从背后袭击自己,这时候,没有痛觉还真的是太好了。但她冲倒了这个人,压在他身上时,手里的石头却被对方打掉了。她的头被挤在两个人中间,什么也看不清,一只手按住了人,一只手胡乱地在地上摸,不知道摸到的是什么,一股脑狠狠地向对方砸。一直砸到没有再感受到任何反抗。才喘息着慢慢从他身上站起来。 那个在背后攻击她的农民,也停了下来。 他面前的本来已经胸前有个窟窿的胡小陌,腰上也被他扯缺了一块,露出脊骨,却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的头,滚在了地上,有一颗眼球还在眼眶中,而另一颗眼球掉在了不远处,可那两只眼睛却努力睁着,哪怕已经是不一样的视角,可还是用诡异的方式,看向他的方向,寻找着他的位置。 在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他当场便跪坐了下来。任凭那个残缺不全的身影,向自己蹒跚而来——他杀过人,吃过人,每天夜里都做恶梦,可从来没有一个恶梦是这样恐怖的场景。这一刻,他完全被恐惧支配了。他疯狂地大叫着:“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想要吃人。我们是七个人一道来的。三个是同宗。其它四个只是路上遇到的。三人里头有我的幼弟。他自小,最喜欢我的。后来,我们一日日在这里等,幼弟又病了,没有大夫,没有药,又走不出去,眼看一天天不成,后来便死了,我把他埋了。可后来我们也都饿得不行,便说,不如吃了他。” 他自那时候,再也没想过这件事,不敢去想,也不愿意想,这时候却不能不面对,哭嚎起来“我挖他出来,他竟像没有死多久似的。我不该吃他呀,那是我的弟弟呀。我带他抓过知了,在小河里教他游过泳。是我的弟弟呀。可是我们不吃,他也是白烂了,我也会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第42页 他嘶吼着,看向胡小陌“是你,你吃不吃!你吃不吃?” “开了这一次例子,便再也停不下来。先是吃快死的,后来,便开始吃那些身体最差的。反正他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他痛哭着,捂着头。 胡小陌走到他的面前。 虽然她的身躯僵硬没了很多器官,根本不需要,也做不出喘息的动作,可她还是感觉到,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好心脏都要爆开了似的。因为视角原因,她走错了好几次,才走到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那个人面前。 她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全是血的锐石。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候,目睹了一切的少年,从恐惧与震惊中回过神,见她好久也不动,不顾一切地大声叫“杀了他,快杀了他。”这些人竟然想过要杀了他,他光是想想,便感到愤恨“他们该死的!” 可最终,胡小陌没有动。 她松了松手。 那颗带血的石头,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开了。 就在石头落地的瞬间,她突然,听到了鸟叫。 啾——一声,又清脆,又好听。 随着这一声,许多声音都出现了。譬如虫鸣,譬如风吹动树梢。这些声音像缓慢而来的潮水,抚过所有人的耳朵。 就好像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又重新活了过来。 胡小陌回头看,山间的云雾已经散了。露出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路。路口用老旧的木头,立了一块古拙的匾额。写着“大苍。” 匾额下,站了一个穿得脏兮兮的中年人。 逃过一死的农民,以膝为步,几乎是爬着冲向了那个中年人,大叫着“仙家!仙家!大苍!大苍!” 中年人似乎早就看多了这样的场景,理也没有理会他,只一摆手,那个农民便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仿佛瞬间就成为了一个雕塑。 然后中年人看向胡小陌“虽然他已经不能伤人,但他的恶行你也看到了。你为什么不杀他?” 胡小陌回答得非常艰难。“他问我的话,我回答不了。我不知道,如果自己在这样的绝境,会不会吃人。我没有资格审判他。”忍不住道“你们大苍,不应该这样考验人。” 中年人并不以为忤,只说“有别的路,他们找不到罢了。求仙之道,必将遇到比今日艰难百倍千倍之境,他们没有智慧找不出路,也不知道变通,空有勇猛坚韧,便只能铸成大祸。岂能怪别人?” 随后招手“你来。” 胡小陌愣愣的,还反问他“我可以参加大苍的入门试了?” “入门试?不是过了吗?”中年人并不十分耐烦“你已经是大苍的弟子了。” 胡小陌要去抱田二,中年人也懒得理。只负手站在原地等着。看胡小陌背着人,艰难地把掉出来的眼珠塞回鼻子都摔掉的头颅中去。 少年急声问“我呢?我呢?” 中年人仿佛没有听见,带着胡小陌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去了。 胡小陌走了几步,回头看。少年仍在原地,一时痛哭,一时茫然。不大的广场也全在视线之中,连远处的林子,也显得那样渺小。 原来,从山上向下看,一切都是这样清楚。 她问中年人“那个农人死了吗?” “没有。这样的恶行,一死了之岂不是便宜他吗?” 她回首看,说“下面死了很多人。” 中年人冷淡地说:“求仙之道,是自己选的,一路去,自来是生死由命,不能怨人。” 第20章 大苍 大苍山巍峨绵延。 起初,胡小陌回头看,还能看到山下的情景,后来便只剩白雾。 遥遥看去,一座座山头像是云海上的岛屿。认真看远处,还真的有船,在海上慢悠悠地行驶。胡小陌以为自己看错了,问“师兄,那是什么?” 对方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站住了脚,回头看了一眼,说“船。” 真的是船。 哪怕知道对方会给什么样的答案,胡小陌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它怎么能在云上呢?!” 对方也并没有不耐烦:“术法深奥,只要修行到了,万事皆可行。” 两个人走到半山腰时,已经是傍晚深秋时分。山上的树林,叶子随季节生长变化,一开始红如火焰,后来变黄变枯,被带着寒气的晚风一吹,便落了一地。等天上下起风时,满山的树枝光秃秃的,山与云一色,两个渺小的人行走在天地间,显得无比寂寥。 胡小陌问“师兄,为什么仙尊们不用术法,将山上变得四季变得正……适宜些?” 对方抬头看看天,风夹着雪,落在他身上,并不融化,很快就浅浅一层了。他站了一会儿,反问“如今万物生灵过得不适宜吗?你看这树木,朝生芽,夕落叶、山下生灵繁衍自在,有甚么不好?” 第43页 胡小陌想到自己在这世界的见闻:“可人不好呀。” 对方不解:“人有什么不好?”大概在他的认知中,四季从来都是这样的。 胡小陌便也不再提这件事。 两个人一直走到晚上,也没有到山顶。 胡小陌问“师兄,没有坐骑或者一步百里的术法吗?” 对方说“有啊。但修行不益,寻常弟子是很少浪费的。再说,像我这样的,用不得。” 胡小陌觉得奇怪“我以为入了仙门,轻易便能点石成金。遨游天地呢。” 对方不以为然:“仙尊们自然可以。但我听说非高阶弟子,若非性命攸关,是不许私用大术法的。”看来他的修为也不高。 等两个走到山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春日的初阳照在人脸上,风却仍然是冰冷的。 胡小陌前面的那位师兄却并没有修行者的样子,不止怕冷,还冷得直发抖。与寻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等到越过了一个大坡,两个人终于来到了山顶。视野中一下子便挤满了许多通天的木楼,这些楼在狭窄的山道两边依山而建,高耸入云,抬头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尽头,只看到从每层伸出密密麻麻的晾衣杆,上头挂着形形色色的衣裳、或需要晾晒的物品。站在小道上向前,随着山路蜿蜒曲折,眼看着要走到头,一转弯,却又柳暗花明。向楼底下看,布满了大大小小缝隙的楼下头,露出几根支架,楼脚下是空的,悬在山巅的鱼肠小道两边里,只靠下头木架子支撑着——那些长不见头的木架,一直深到云下去,也不知道架在什么地方。许多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正从几步就有一个的门洞里进进出出,他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个个来去匆匆。有背东西的,有赶着家禽野兽的,挤挤攘攘。与世俗的的街市无异。木楼一楼是通的,但不供人行走,全是摆着卖东西的摊位。多数是粮食、皮毛、胰子,什么的日常用品。并不见有什么看上去像法器的东西。 那些人从胡小陌身边挤过去,多余的一眼也不看,一丝丝好奇心也没有。 两个人越顺着路走,越向内,也有穿着与这位师兄一样袍子的人,他们脏归脏,至少没有打补丁,看上去与这位师兄一样,生活得比较好一点,脸色比那些衣着褴褛的人要康健得多,也不是吃不饱的样子。有一些地方的楼年上去也更整洁些。 胡小陌问“住在这些楼里的是什么人?” 师兄淡漠“都是弟子。”然后停了下来。 胡小陌抬头,才发现,鱼肠小道的尽头,是个大木门。 说是大木门,也只是与木楼上那些刚刚好一人通过的小门相比大一点。目测不过两米高,不到一米宽。 以前大概是朱红色,现在漆已经掉了,窄归窄却还是双开的,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一对门环都生了锈,木头上都生了虫。 师兄停下来,敲了敲门。里头有人问“谁?” 师兄说“许十七送今年的新弟子来。”原来他叫许十七的。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许十七却不进去了,他让开路,示意胡小陌进去。 胡小陌连忙对他礼一礼“谢谢师兄。” 许十七说“去吧。”对她难道有了个笑脸。 胡小陌进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色震惊。 她身后没有来路,只有悬崖,悬崖下便是云海,身前是几丈宽的广场,广场中间,矗立着一处金壁辉煌的大殿。 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是有人随手把一处山峰削平,所建而成。 展目四望,世界一片白,除了云,还是云,除了这座殿,好像旬世界上别无它物了。 等在里面的白袍弟子却不高兴,皱眉“还要看多久?” “师兄我们在哪儿?”她简直要以为,自己已经不在这世界了。 对方见她叫自己师兄,更不怎么愿意搭理她了,虽然还是回答,却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高处。” 这里空气非常潮湿。又寒冷,不一会儿胡小陌就看到自己头发上结了霜。 白袍弟子带着她往大殿走。上台阶时,停下来“把人放在这里?” 胡小陌解释“她也是想拜入仙门的。” 白袍摇头“她未经入门试,拜不成。不过一会儿仙尊要是心情好,你可以请仙尊为她施术治好病等来年再考。总归每年仙尊都救不少人,多她一个,想来也不会嫌麻烦。” 胡小陌只好将田二放下来。怕她冷着,进殿前,把自己能脱的衣裳都脱给她盖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台阶尽头。 白袍上去,站在小脚高的门槛前便止步,不再前行,向里头恭恭敬敬地礼道“尊上,今年新弟子来了。” 第44页 里头有人问“今年只得一人吗?” 白袍说:“是。” 对方竟也不问是什么故事,只道“进来吧。”大概习以为常吧。 白袍让开路,示意胡小陌进去。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捧好自己的头,一步,迈过了门槛。 里头光线昏暗,似乎阳光照不进去,只靠着两侧半人高的鹤嘴灯照亮。借着这些光线,胡小陌只能隐隐看到,大殿上案几后坐着一个人。 她不敢四处打量,垂头向前。一直走到案几前才停下来。 那个人问“萤呢。”声音听着很年轻。 胡小陌连忙把怀里那只萤虫拿出来,虽然很想用两只手递过去,但毕竟还有一只手要提着自己的头。只好一只手伸去。 但手伸出去,并没有人接。她站了许多,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就好像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存在。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正对上一双黑泠泠的眼睛。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长得好看,叫人移不开眼睛,却穿着不起眼的袍子,并没有过于隆重地打扮,与这金壁辉煌的大殿,简直格格不入。 此时正看着她手里的那只萤虫。问她“萤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听语气并不是责备,更像是真想知道原因。 “萤当日落在我手上就死了。”胡与忐忑:“尊上……是不是因为我得了怪病。这躯体不能用了。萤虫才会落到我手上就死的?” 青年这时候才抬眸看她。看得非常仔细,从头到脚,一点点一寸寸。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叫胡与也有些不安。 “我看不到你从哪里来。” 胡小陌还记得那声音说绝不能让别人知道门的事,虽然并不十分信任对方,现在却鬼使神差地说“我家就在离黑市不远的一个村子。” 青年问她“今年的黑市在哪里?”似乎是真的对世间的事并不甚清楚。 胡小陌说:“今年在十八里台附近。” 青年眯了眯眼睛,看着门外的云海,点点头“啊。那个地方。”对胡小陌说“我怎么看不到你的过去?” 胡小陌试着道:“您是重月仙尊吗?” 青年没有架子:“是我。”表情和气。 胡小陌心里一喜,说道:“您看不到我的过去,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呢?村子里的神龛被抢了很多,我家里人都饿死了。我也饿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醒了过来。” 重月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大概也有些不解“你学过术法吗?” 胡小陌摇头。 “那你家里有人曾入道?” 胡小陌还是摇头。 重月问“身上可有不死的法器?” 胡小陌还是摇头。下意识地没有提那个声音。 重月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说“即不懂术法,又没有人相助,更没有法器,却在死后魂魄不散?” 沉思良久,才叹:“天地浩淼,总有我不知道的事没见过的东西。”却也十分坦然。即不为自己不知道而感到羞耻,也不会觉得这样是在弟子面前丢了面子。 胡小陌试探着说道:“尊上,我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您能救我吗?我想回到自己的身躯之中去。” 重月意外地抬抬眉,招手,叫她走到自己跟前来。 胡小陌心里一喜,走近站定,青年俯身过来,她明明已经闻不到味道,却莫明觉得,他身上是香的。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怕自己喘起气来,会更臭。 重月伸手,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摸了一遍,才收回手,却也不嫌她脏,说“这就是你的身躯没有错。” 胡小陌很失望。难道,那个声音说的话并不是诓她的吗?没有那个声音指点,重月也未必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也没有办法救她。 重月问她:“你为什么说这身躯不是你的?” 胡小陌嚅嚅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身躯看着眼生。不像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烂得太厉害了。”只好算了。又问“如今这身躯越来越破烂。行动也渐渐不方便。尊上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吗?” 重月不以为然,说:“化腐生肌的药有的是。但有骨头的部份,却没办法再长回去。不过等你以后有了修为,再铸骨身是不难的。” 说着像是累了,挥挥衣袖。 胡小陌连忙说:“尊上,我有个同路来的友人,她病了。” 重月皱眉,却也并不推辞,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却只说“把她带走吧。” 已经治好了吗?可他并没有出去看过呀。 胡小陌茫然。 这时候外面的白袍像是能看到里面的动静,知道话已经说完了,立刻进来,领着胡小陌下去。 胡小陌见重月不再跟自己说话,也只好跟着出去。 第45页 出去后胡小陌跑到台阶下一看,田二却还是睡着,不由得疑惑,没有好呀。 但看着田二,突然心里一紧,发现田二与之前似乎不同了,虽然脸上颜色还是那样的萎靡,但似乎……似乎少了生气。她心跳得很快,连忙伸手去试试鼻息,又试试脉搏。一时呆住。 白袍在一边,似乎是见她神色不好,说“她已经死了”问“她是你的亲人吗?” 胡小陌回过神,摇头。 “那是至友吗?” 胡小陌摇摇头。两个人虽然认识,一起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却也没有到至友的程度。 “那你何必这么伤心呢?”白袍站在台阶上俯视她。 胡小陌也说不清,心里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失落与难过是为了什么。 她站在大殿门口,抬头望向天空。这时候天气有所好转,云散去了不少。隐约能看到云海中隐隐重重,似乎有别的山峰,这就是仙门。可这些景像,田二是看不见了,她生来困苦,虽然努力挣扎过,企图改变自己命运,但最终也只是止步在此处。 胡小陌想了很久,才回头看向白袍,说:“我呢,因为自己陷入过绝境,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曾希望有人能帮一帮我,所以在遇到她的时候,不能不对她伸出援手。又因为自己不甘于命运,希望改变命运,所以希望她能成功。现在看到她的下场,难免悲切。我的这些悲切,一是因为她早夭,二……大概是兔死狐悲吧。” 白袍见她看过来,飞快地垂首敛眸,口中问:“那你还要……修道吗?” 胡小陌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挤出个笑容来,朗声道:“我岂能被吓住呢。自然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我一定要回……”差点脱口而出要回家,改口道:“一定要入道成仙!”顿了顿,低声骂“我才不服!” 白袍看着她笨拙地把人背起来。目光瞬间柔和,但这点柔和立刻便消失,回复之前的冷淡“走吧。” 胡小陌背着人,还想想问他,自己该拜哪个师父,学什么门派术法之类的,这些事重月总有交待的吧,可才转身迈出一步,竟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旧木门前。什么金殿,什么白袍都消失了。 她一时愕然,回头看看鱼肠小道,又看看木门,简直要怀疑,自己刚才只不过站在门口做了一个梦,根本也哪里都没有去过。 门边的许十七却习以为常,见她回来,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叫她“走吧。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胡小陌连忙追上他,问“师兄,仙尊没给我安排师父。也没有叫我学什么。听说上大苍有路费的,也没有给我呀。” 许十七大笑“路费?算你运气不好,路费今年起便没了。至于学什么,除了吐纳,你还能学什么?懂得吐纳,能结丹了,才算正真进了大苍山。” 胡小陌追着他,连忙问“什么叫吐纳?” 许十七心不在焉:“呼吸会不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蓝绿色的小盒子,塞到胡小陌手中“入门便能得五十粒,可不病不死,化腐生肌。” “呼吸就行了吗?”胡小陌不解,接过来,想试着吃几颗,却不知道是要从脖子塞进去,还是塞到嘴里。一时两难。想着,先试试嘴吧,掉出来再试脖子。 许十七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就塞到了嘴里,没想到一放到嘴里,就化成了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后,她感到了一股奇怪的寒冷,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叫她冷得站都站不住。然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躯中爆炸了。 一时,她觉得又冷又热又甜又苦又甘又涩。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一些混乱的感觉全消失了,只有痛。 她整个人都被痛淹没。站也站不住。一下便倒在地上。田二摔在一边,她自己的头也掉在了地上。 虽然痛得无法忍受,可她的意识却是那样的清晰,明明白白地看着自己身上腐坏的肉发黑变臭、掉落。新生的皮肉,缓慢地生长,从内到外,但长了一片,便不再生长了,她挣扎着,把头按在脖子上,然后整盒药都倒里嘴里。才刚入嘴,便有巨痛如潮而来。 一瞬间几乎叫她撒手丢了头,可她到底还是坚持住了,死死地扶住脑袋。 在这种痛苦中,她感觉到脑袋和脖子连接处肉在生长,断裂的部份又似乎重新连接在了一起。不多一会儿,全身的皮肉都重新长了回来,除了缺少一只耳朵和几根手指,与以前相比,正常了许多。皮肤也变得健康光滑。 她缓过来,发现自己又活了。好生生地活了。惊喜地在原地蹦了蹦,躯体恢复的感觉太好了。 除了脖子还有些不稳,大概因为长回来的只有皮、肉、筋的缘故,头也不能转动,怕会耷拉下来,她只好拿衣服当围脖,尽力把脑袋固定好。 第46页 许十七却一脸无奈。 她问“师兄怎么啦?” 许十七说“你知道五十粒用完后的人会怎么样吗?” 胡小陌不解难道有负作用?问:“怎么样?” “这药,吃下去不止能救命,还可管一年不老。所以入门后一般一年吃一颗,只为把躯体保存在最好的时候,有利于修行,早日结丹。”许十七指着不远处路上蹒跚而行白发稀疏的老人,说“用完了药,又还没有结成丹,便没了指望,一来没有体力回乡,二来又没有劳力赚粮食,很快就会饿死。” 胡小陌不可置信:“没人帮他们吗?” “谁?”许十七说“即入道,便生死由命。”这时再说这句话,实在有几分感慨。 胡小陌问:“许师兄来了多久了?” 许十七说:“来了八十载,五十粒我还剩一颗了。”却知道玩笑,道:“你也不要想,不会给你的。” 胡小陌也陪着笑,再不提这件事。只问新弟子是什么规矩。 许十七说“这里便是新弟子呆的地方,也叫小楼山。结丹之前只能呆在这里,不过这里从来是没人管的,你住在这里干什么,全靠自觉。小楼山也被称为‘下山’,结丹后仙尊才会唤你进红门,过了红门,便能去‘上山’听各仙尊讲法,这才算是正式弟子。” 他所说的红门,大概就是鱼肠路尽头那个老旧的木门吧。 说起‘上山诸峰’,他也很向往。但要他说出个所以然,却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从来没有去过,去了上山的新弟子也再不会出现在这里,更无法探听。 只说“每年接人,都是叫小楼山的人去接。送到门口便回来。我来大苍,也只去过一次金殿,见了一次重月仙尊而已。大概等结丹时,才能知道大苍到底是什么样子吧。” “那你知道大苍一共有多少位仙尊吗?” “那就多了。只是我除了重月,一个也没见过,自然也就一个也说不出。我们这些弟子,说是仙门弟子,其实连边也摸不着。没有什么见识。”自嘲地笑一笑“以后你结了丹,到上山便能见到了。”带着胡小陌一路顺着鱼肠小道往回。 因为她是新来的地,分不到什么好屋子,最好的一间十步见方在四十四楼。从一百四十四号门进去,左手第四间。因为不吉利没什么人愿意住,所以小是小了点,看上去竟然还很干净。 屋子里有床,但没有被褥,屋子正中间有个蒲团。墙角不知道谁用过的油灯,灯心和残油一起结成了块,脏兮兮,灰扑扑,结着蜘蛛网。 虽然有邻居,人家进出也看到来了新人,对她却并不热切。只扫一眼,便回到自己屋子里,关上了门。 楼道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味,有人在高声谈笑,有人在失声痛哭,声音在楼间回荡,鸡犬相闻,可相互并不关心。大概在这里光是想生存下去已经很难,谁也没有精力再分心做别的事。 “虽然说是入道了,但饭还得吃。你在这里也要想办法讨生活。”许十七吩咐了一句,走时又停下步子告诫她“吐纳只有一句话‘感应天地’能不能结丹,全看你自己的悟性,不要相信下面摊贩说什么有秘籍。还有,买东西卖东西一定要长心眼,不要被骗。天黑之后不要随便出门,楼中常有怪事。平常走路要小心脚下。毕竟山楼老旧,容易失足。再就是,不要去不认识的人家里。”他已经习惯于把这些小小的格子间,称为家了。 胡小陌点点头,想起来又追上去问“师兄在哪儿住?我得空去看师兄。” 许十七没有转身,只是摆了摆手“明年能见到再说罢。”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活不到明年,还是胡小陌活不到明年。 胡小陌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个小姑娘从楼道走过来。 虽然还没到冬时,但对方却穿了个红袄,怕冷似的,走到她对门停下来,回头看看她,问她“你是新来的?” 胡小陌说:“是。师姐好。” “师姐?”那小姑娘咯咯地笑起来,似乎很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表情和气起来,看着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不过人却不太客气,一把推开胡小陌走进她屋子左右打量,拿起她屋角的油灯说“这东西还能用。”扭头就回自己屋去了。 胡小陌都没反应过来,对方就甩上了门,胡小陌一时也无言以对。大概在这里,是别想看到什么师姐师兄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她回到屋子也立刻便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把一直背在身上的田二放到没有床上——虽然没有褥子,但怎么也比放在地上好。正想着,明天要去山上挑个地方把人埋了,便听到外面突然闹了起来。有人发疯似地大叫大喊。 第47页 胡小陌觉得奇怪,打开门往外看。这时候走道里已经全是人了,什么奇怪打扮的都有,对面的小姑娘抱臂站在门口,嘴里不知道在吃什么,伸头正往左边看。 胡小陌顺着她看的方向,立刻便明白大家在看什么。有个年轻人站在走廊上失声痛哭,哭一哭,扭头看到别人都出来了,一把就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借我一颗,借我一颗吧!”对方骂骂咧咧,一把就推开了他。 他体力不济,打不过人家,扭头在人群里疯找,看到有瘦小的女人,一把就拉住别人。那女人没有防备,被扯住了头发,尖叫起来“放开。我没有。我早没有了!”他绝望了,茫然四顾,想找出一个还有药的人。胡小陌虽然站得远,还是不则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因为他的眼神太吓人了,看上去似乎失去了理智,有的只是癫狂。为了药,他什么都敢做。 可是他踉跄着在走廊中奔走,那些被他拉住的人,不是说有药,就是体型高大,他不是对手。最后他跪在一个壮汉脚下,抱着他的腿哭着乞求了起来,来来去去不停地说“求求你!我真的不能不吃。我来了两百四十年了。求求你。马上就到时辰了。我真的不能不吃。只要你给我一颗,我明天就还你,一定想办法还你!” 壮汉一脚就蹬开了他,骂道“你拿什么还?” “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他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睛,顾不上为人的尊严,像狗似的匍匐在人脚下。见壮汉心硬,又四脚着地,爬着去抓别人的裤腿“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明天真的还。我会还的。我有办法。我做牛做马。” 可没有人信他“有办法你早得药来了,今天还会这样?”低声与人讲“天,两百年也不能结丹,也亏他能找到那些丹药,延续到如今。” 那人见没收获,调头又向另外一个人。 哪有人会给他呢?一个个,把他推来推去。他又惊恐,又急切,转头眼看就要抓到胡小陌对门那个小姑娘。似乎不敢去找她,但鼓起勇气还是向这边过来,可才爬了几步,突然动作停了下来。 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胡小陌以为他是死了,正想去看看,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看着自己的手。那表情,像看到了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想哭,又哭不出来。胡小陌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那双手已经不像是年轻人的手了,看上去又枯又老,密密麻麻的老人斑,布满了鸡皮似的手背。 她眼前,明明前一刻还是个年轻人,现在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身材佝偻下去,头发由乌黑变银白,风一吹,便落了一地,几有稀疏的几窝还不甘地粘在头上,眼睛沉沉地陷了下去,脸颊耷拉下来。声音由青壮变成了嘶哑的老人。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屁股坐在了走廊上,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随后,蹬着腿脚不服地哭喊起来。仿佛是个打滚耍赖的孩子。但他的哭声,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听上去又虚又无力。 人群似乎看惯了这种事,许多人觉得没趣了,瞧了几眼,便议论着扭头回屋去了。也有人还在长廊中,向胡小陌边叫“长公主,长公主,卖他一颗嘛。” 住胡小陌对门的小姑娘冷笑“我的药是天上掉下来的吗?给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千百次。给了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就有千百人。我救得过来吗?” 老人向她看了一眼,她冷冷地回视,老人不敢纠缠她,自顾自地哭了很久,但很快,就没了力气,终于连哭也放弃了。 他茫然地坐在狭窄昏暗的走廊中,远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嘻笑声,显得更加寂寥凄凉。 胡小陌犹豫着,上前蹲在他面前。 老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有药吗?” 胡小陌摇头。 老人怆然。失魂落魄。 胡小陌问“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老人没有理她。只是呆呆的。 胡小陌只好故意说:“你坐在这里,受了惊,容易病。” 老人这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不停地念“我不能病,病了就没有活头了。”但凭着他自己,还真的站不起来。 胡小陌用了好大的力,才把他扶起来。 老人闷声谢她。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墙,慢慢地往自己屋子去了,步子蹒跚,虽然没有了希望,可他还是不想死,怎么苟且也要活下来。 他那房间号码虽然吉利,但非常脏乱。胡小陌问他“您是哪里人?” 老人喘息着坐在床沿上,怔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江阴人。”大概是想到了往事脸上有了些生气“我幼时,家中富足,又只有我一个独子,本来是继承家业,做个掌柜的。后来出了一件事。” 第48页 胡小陌本来想走,可看看他,一个孤寡呆呆坐在这房间,实在让人心酸,便耐着性子问“是什么事?” 老人摇头,大概是不想说。可低头看着自己这苍老的身躯,苦笑“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伸手叫胡小陌到自己身边来,他身躯太老,耳朵也不好使了,听自己说话都听不太清楚,却还是努力控制音量,不想被别人听见“我不止活了二百年。我活了一千多年了。我见过大仙人。” 胡小陌不知道他是糊涂了还是说真的。 老人脸上表情柔和“遇到了大仙人,我才想入道的。” 胡小陌还是好奇:“大仙人是什么样的?神气吧?” 老人摇头:“起初我都不知道她是仙人,她带着一只狗,看上去像个乞丐,在我家门口坐下歇脚,我没赶她,给了她一点吃的。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郑大勇。她点点头,吃了东西,便许了我好处,叫我为她办一件事。” “什么事?” 老人犹豫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好久,才回答“她叫我传一句话。” “传给什么人呢?” 老人摇头“大仙人没有说。我当时得了好处,一时激动,竟也忘记问。等我想起来,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后,也无处找寻大仙人的踪影。那句话我也不知道要传给谁。” 胡小陌问“大仙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人自嘲地笑“给了我一千八百岁的寿命。当时我可真高兴。大仙人却好像心情并不好。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这是对我好,还是害了我。我不懂……” 他目光迷离,回忆着往昔“我来大苍的时候,已经一千八百岁寿命快尽了。我不想死,才到大苍,之后,又呆了两百余年。如今回想起以前,只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是做什么的,但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模样。连最后一任妻子的样子也记不清了,儿孙们太多,更是模糊。不过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一年还有四季,一季要好几个月呢。不像现在,一天就有四季了。” 他突地难过起来,用枯树一样的手捂住脸。银白稀疏的头发,随着他无声的悲泣微微颤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呀。”突然转身,对着胡小陌跪下来“你帮帮我,你心肠好,帮帮我。我不想死。” 胡小陌“没有办法 。我的药已经吃光了。”她边说着边想挣扎开,却被他死死的钳制住了。 他把胡小陌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似乎只要死死地抓住她,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无法接受自己变老了,快死了,喘息的声音像风箱。 胡小陌好容易才夺门逃走。 无比狼狈。 心里却有点明白大仙人为什么说,不知道给他寿命是好还是坏。 对于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即没有任何理想,也没有任何目标,活着,就只是继续平淡生活,继续娶妻,生子。到最后,活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但他的本能,也只有活着,没有其它。 他即没有因为与人不同的经历而看透生死,也没有过人的智慧与天份有任何成就,活了一世到现在,更没有任何感悟。有的只是悲痛,不甘,不想死去的执念。 叫人不知道是要同情他,还是…… 虽然还有很很多事想问,比如四季、比如大仙人要传的话,但想想老人现在的情绪,胡小陌觉得还是改天吧。 她回到家门口,发现对门的小姑娘一直没有进去,她倚着门框站在门口,一脸乏味,目光一直随着胡小陌移动。最后百无聊赖地收回来,摔上了门。 胡小陌回到屋里,关好门,靠门站了好久。 近处,是没有生气的田二,从窗户望出去,看到的是别人的窗户。这里是仙道之地,可是,连天空都看不见。 她长长吐了口气。但是起码,她来到了大苍,也不用再担心身躯会损坏。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离回家近了一点点。心里一瞬间,又充满了斗志。 第21章 骤变 管涌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门铃,以为是外卖小哥来了,皱眉拉开门,却是小刘。 小刘见他胡子拉渣的样子,心里一酸,管队可怜啊!挤出笑脸来,把手里拿的东西提起来“吃的。” 管涌转身,小刘连忙挤进来反手把门关上。“王局让我来看看您。您请这假时间也太长了。” 管涌没有回答,说“你今天挺大方。” 小刘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连忙说“这袋是我买的,这可不是。”把右手提的放在桌上“有个女的,说您在帮她找孩子。提了点东西过来。听说您不在,怎么都不肯把东西带走。当时拦也没拦得住她,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管涌打开,送的东西还都挺贵重。一想也知道是张仪送去的,她还指望自己女儿能找回来。“你这么大一小伙子,拦不住她一妇女?” 第49页 小刘嘿嘿笑。 他也就是来看看管涌,见他虽然颓废一点,但精神还好,也就放心的。放了东西便急着走,女朋友还等他呢。 管涌坐着胡乱吃了点东西,随便洗漱了一下,就提着东西打车往张仪住的小区去。才走到小区对面,正想说买包烟,扭头就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青年,远看时还看不太清楚,但步态他都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那人是从小区里出来的,过了马路本来想买烟的样子,走了几步看了管涌一眼,突然停下步子。管涌一下便警觉起来,可对方停下后,双手在口袋里翻了翻,嘀咕了一句什么,好像是没带钱,这才调头走了。 管涌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因为他刚才与人打了个照面,看清楚五官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消失了,越看越陌生,并不再觉得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可能之前只是看走眼了。他抽了支烟,才提着东西进小区。 张仪在家,见到是他十分热情,见管涌又给自己把东西提回来了,很失望,大概觉得他不收钱不会尽心办事,不停地说“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别人送来的,家里也用不上,那天正好想去问问情况,就顺便带过去了。” 管涌也不多说,只说“等找着人再谢我。” 张仪这才松了口气。不论她人怎么样,天下大多数父母对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管涌走的时候,看到玄关落着一张卡,捡起来看,是快捷酒店的卡,顺手递给张仪,随口问了一句:“家里来客人了?”城里很多家庭,家里并不待客,来了客直接都是在酒店开房,所以他并不觉得奇怪。 张仪却说“不是,是来了个记者。可能是他走的时候掉在这儿的。” 管涌心里突然一动,问“什么记者?” 张仪说“就是新城市日报的记者,说是想做个失踪儿童的专题,过来采访。我想着对找丽丽可能有好处,就答应了。他也就是问了些孩子的事。在孩子房间看了看。可能走的时候换鞋,身上的房卡掉出来了没发觉。”正想接,管涌却把卡回收去了“那我给他送过去吧,放酒店前台就行了,反正顺路。” 张仪没有多想,答应了。 管涌略停了停,回头又问“我能不能再看看赵丽丽的房间?” 张仪考虑都是为了找孩子,立刻就答应了。从孩子不见后她从来没有动过房间的摆设,也是考虑到警察能得到什么线索。早点找到孩子。 管涌进房间,看了一下。房间的样子与他走的时候没有差别,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但他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放在门边桌子上的相框少了一个。他回忆了一下,那相框里应该是装着赵丽丽一家人的合影。 张仪见他停下步子,有点紧张,问“怎么了?” 管涌拇指在门卡上磨梭了几下,摇头“没什么。”和张仪告别,出了小区,立刻打了个车向酒店去。 新城市日报是本地报纸,如果真的是记者,不会住酒店。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记者。 管涌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在小区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又想起实习生和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王历文的事。 他有点肯定自己刚才遇到的就是王历文。但与实习生的情况一样,王历文在他眼中,成了别的样子。 管涌急匆匆赶到酒店附近,在进酒店前,在路边买了顶帽子和旅行箱,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外型。他注意到,一开始自己看到王历文,是能认得出来的,但是在王历文发现他之后,就认不出来了。所以他得为自己争取时间。 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是他先看到王历文,还是王历文先发现他。 进酒店后,他直接向电梯去,一路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厅里的人,王历文不在。 酒店电梯是用房卡启动的,管涌上了四楼,按房间号找到了房间后,低下头避免猫眼中能看到自己脸,然后敲了敲房门。王历文就算没有门卡,也可能酒店会拿各用卡给他。 “外卖!”管涌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又用力地敲了好几下“外卖!”有一种你不开门我就会一直敲的气势。如果里面有人,哪怕不开门,起码也会隔着门喊一声“我没点外卖。”那他就只能立刻走开,假装找错了楼层。然后换别的方案。 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这也就是说自称为王历文的人还没有回来。 管涌拿出房卡,进门立刻反手关上房间门,动作敏捷地在房间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人之后,把房卡从门缝丢了出去。然后蹲在门边默默听着。听到服务员推车经过房间时停了一下又继续走了。 知道行了,他才转身藏在柜子里。 第50页 黑暗中时间过得很漫长。他一直回忆着自己进房间之后看到的一切细节。 王历文这件事已经立了案,是以涉嫌盗用他人身份和偷窃尸体。现在他之所以能这样光明自大地住酒店,可能跟他有那种奇怪的能力有关。 如果放在以前,管涌是决不相信超能力的。可现在…… 可能真的像高教授说的那样,世界并不是他看到的样子。日常生活中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部份,不见天日的深海之下有什么?谁也看不清楚。 现在,他有很多话都想问高教授,可惜,高教授已经不知所踪。他有的,只有眼前这些线索。 听到门锁‘滴’了一声。管涌立刻停止了漫散的各种想法,屏住呼吸。 清洁人员大概把门卡交到了前台,王历文也不知道自己掉在哪里,只以为是掉在酒店,拿了房卡之后毫无戒备地就回来了。 门‘嘎哒’一声开了,有人进屋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脚步声从门口,经过衣柜停了一下。 酒店的衣柜放在玄关和门之间的走道上,如果现在被发现,王历文有很大的可能会夺门而逃。管涌握了握拳。但对方只是停了一下,就继续向里面去了。听声音大概在倒在床上休息。 管涌推开柜门,无声地走过去。床上的人并没有意识到房间有别的人,闭着眼睛像是太累了。 他的五官与样子与管涌第一次看到他时是一样的。顶多三十左右,戴了个无框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但是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比管涌还要疲惫。身上的衣裳也皱巴巴的,好像根本无心打理自己。 当他意识到屋里有别人,突然睁开眼睛看到管涌的时候,表情一下便惊恐起来,在那一个瞬间,管涌突然地有些恍神,只是这一恍神功夫,眼前的人就变了。那不再是‘王历文’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可是管涌没有动,还是守在对方逃走的必经之路上。皱眉“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历文知道这种手段没用后,神色颓败,索性便露出了原来的样子。但没有回答他的话。 “胡小陌的尸体在哪里?”管涌又问。 王历文这下到是有了反应:“烧了。” “我去查过了,你当天拖走并没有去殡仪馆。” “后来才烧的。你要查可以查得到,我没必要骗你。就在西城那个殡仪馆烧的。葬在凤山公墓。”王历文揉了揉脸,对管涌说“我现在真的没有必要骗你。之前我只能用骗的,是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但你查到现在,肯定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管涌没有否认。 王历文站起身,并没有要跑的意思,他从丢在旁边的外套口袋掏出一包烟,向管涌伸了伸,示意他拿一根,口里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管涌没有过去,站在原地没动。 王历文也没有强求。他现在通身是放弃了一切反抗的样子。 管涌问“为什么一开始要骗走,后来又烧掉?” 王历文沉默了一下说“我发现胡小陌已经死了。” 管涌没有说话。但显然并不赞同。他不知道王历文知道多少,也不想在一切还不明白的时候让他知道更多。 王历文见他这样,只是苦笑:“你想说她没有死?”但也没有再坚持去说服他,只说“这里面的事你根本不懂。” 管涌问:“你是什么人?” 王历文说“我跟你是一样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怪物?或者有什么超能力?我不是,我就是普通人。之所以你们会认不出来我是因为这个。”他从脖子上掏出一条项链,拿给管涌看。 管涌并没有走过去,但两个人隔得并不远,这样也能看得清楚,王历文手里拿着的项链下挂着的是一片树叶。绿色,用全是孔的塑料封着,确保叶面能碰到人的皮肤,叶子本身看上去非常普通。 王历文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叶障目这个词?这是‘一叶树’的树叶。”见管涌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笑:“我还挺佩服你的。听到这样的事还能这么镇定。”乜眼看着他,突然问“你是不是很爱胡小陌?” 管涌突然面对这个问题,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王历文站起来,他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王历文收回步子,笑他“你也太夸张了吧。我们的体格相差这么大,我是打不过你的。我只是有些话想说。” “你就在那里说。” “好。”王历文举手投降“我只是想告诉你,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前不久那个女人杀了自己老公孩子的案子,不就是你查的吗?你当时多想想,事情早就搞清楚了。” 第51页 “那个案子有什么问题?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管涌十分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趁着他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面前的王历文突然消失了。 管涌愣了一下,随后感到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他没有防备,被撞得倒在一边。然后门被拉开,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管涌追出去。走廊上什么也没有。他张开双臂,尽力撑满整个走道,半蹲着腿以防止对方弯腰从自己腑下穿过,转身就往电梯井的方向跑。那边有几个人在等电梯,见到他样子古怪,都看着他。管涌看着另一部正好关上门下行的电梯,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追得上了。 从酒店出来,他直接就去了王历文说的殡仪馆,果然看到监控中胡小陌被送进来的画面,这是四天前的事,整个烧化的过程,都有监控视频,从人被送进去,到关炉烧成灰,当日上班的师傅也确认了,确实是管涌拿出来的照片中的人。 站在凤山公墓贴着胡小陌的墓碑前,管涌对自己非常失望。但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就往山下去。事情还没完。事情也不能这么完。 他答应过胡小陌,会去救她的。这次他说到就会说做到,不会叫她一直空等。 = 被管涌念叨的胡小陌打了三个喷嚏从睡梦中醒过来,地上太凉了,她现在凡身□□的,实在受不了。 起来一看,天已经亮了。她整理了一下,打算先把田二背出去,在山上找个地方入土。 才刚起身,就听到有人在敲锣。有个尖细的嗓子与锣声一道由远而近,叫着“全山戒严,各门闭户,不得在外行走!全山戒严,各门闭户,不得在外行走!” 楼道里全是人,个个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来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过这样的事。” 可有人说“一百多年前有过一次。戒严了一个多月。” 大家都急了起来:“不出门吃什么呀?” 对门的小姑娘从外面回来。邻居们一见她是从外面回来的,连忙问她“什么事?长公主你消息灵通,知道不知道?” 小姑娘不以为然说“大苍进外人杀了重月。可不得严查吗。” “吓!真的?” 一群人都惊呆了。他们在大苍,也只见过重月一个仙尊,再没见过其它人。现在一说重月死了,心情实在非常震惊。 有人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门啊?” 小姑娘不耐烦“总不得等事情完了。” 胡小陌无言。这下好,先不说重月死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就说眼前吧,万一真的封几个月,自己一点吃的也没有,不出门只能饿着,更重要的是,田二再过两天都要臭了。 但这也没办法,很快走道里的人就各回各家了。看样子大家在这些时候,都不敢不守规矩。 胡小陌关上门,茫然地站在房子中间。她也没想到自己回家路途上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没饭吃。 要不?试试那个世界? 如果自己能聚到灵,让那边的情况有所好转,哪怕好转程度不足以让她回去,让xxxx里的东西变得能吃也就行了。 第22章 吐纳 胡小陌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同时也并不乐观。毕竟之前她和声音讨论过自己修行的可能性,对方也说,要短时间引灵入体是不可能的。 如果有别的办法就好了。她想着,不论怎么打算,等半夜别人都睡了,自己还是先偷偷去山上挖点东西吃。她身躯好了之后,经不得饿。 正这样决定,突然有震天的金鸣声响起,听着方向,像是从天上来的。 一共十声。一声声下来,震耳欲聋,胡小陌怕自己会被震聋,连忙张大嘴。 十声结束,声音像突然出现时那样,又突然消失了。尾收得干脆利落,一点余音都没有,整个世界一片寂静。不止没有了金鸣,连平常能听见的邻居们的声音也没有了。有那么一瞬间,胡小陌还以为自己是聋了。但她动了一下,便听到自己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地板被踩陷的声音。 胡小陌松了口气,第一个反应是从门缝里看看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才将将把门拉开一条缝,那刺耳的金鸣便如巨浪一样扑面而来,她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处于被震懵比的状态,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忍着脑袋里的巨痛,想马上把门关上,可躯体完全动不了,被这音浪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就像是身陷梦魇中,哪怕拼命挣扎,躯体也丝毫不为所动。 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可没有任何用处。身上,汗如雨下,不一会儿衣服就全湿了,她的意识也有些模糊起来,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击向自己的胸口,她整个人突地向后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第52页 与此同时,那声音终于消失了。 胡小陌躺在地上,拼命地喘气,耳鸣让她什么听不见,就像是脑子里有一台收不到台的黑白电视机,整个脑子全是雪花点的声音。她费尽了力气才微微欠了欠身抬头,赫然看到有个田螺精刚关好门。 大大的螺壳,有半人高,壳上乳白底褐斑。从螺壳里伸出两条腿,竟然还穿着裙子,因为没有手,正笨拙地用身体顶好门。 胡小陌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用仅有的智商考虑,对方怎么也救了自己是吧,说道“多谢你。”这也可能是句咆哮,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而且考虑到是恩人,不好叫人家妖怪,尊称了一声“田螺仙姑。” 田螺闻声转过来。费劲地开始把自己的壳往上顶,最后露出个小姑娘,原来是住在对面被人喊‘长公主’的那个。 胡小陌松了口气。她刚才还在想,怎么会突然有个田螺,万一这个就是杀了重月的人可怎么办。是小姑娘就放心了。起码不会才来就卷到仙尊被杀的事情中。 小姑娘把壳丢地上,走过来,皱眉看着她,说了一句什么。 胡小陌说“我听不见。”指指自己的耳朵“听不见。” 小姑娘就放弃了,理也不理她,在她屋里东翻西找。好一会儿,胡小陌耳朵才好一些,问把自己屋子翻了个底翻天的小姑娘“我叫胡小陌,你叫什么?” 小姑娘没理她,嫌弃地看着床上死去多时的田二,对胡小陌嘀咕:“早知道不管你。你这不只吃的没有,还有个死人。过不了几天就要烂了。” 胡小陌也想找点东西给她当做报答,但身上真是一根毛也没有。口袋里抠了半天,似乎摸到什么,心里到有些惊喜,以为是之前放了什么在里面。 结果掏出三只之前没来得及装上的手指头,自己先吓一跳,毕竟都臭了。连忙丢开。 小姑娘吓了一跳,远远地避开,一脸厌恶:“你恶不恶心?” 胡小陌点头“恶心。”真的是恶心! 小姑娘无言以对,瞪她。 胡小陌笑得有点讪讪的:“实在对不住。你救了我,我也没东西可以报答你。”又保证“以后我有一口吃的,都会分你一半。”到新地方总得结交几个朋友。抓住机会问“那声音是什么呀?”打开门那么吓人,关上门一点也听不见。 小姑娘回去摆弄她的田螺大概是想回去,心在焉地说“天音钲。你没修为,只是被定住,时间长了顶多痴呆而已。要是修为高,当场就会爆体而亡。”说着想起来,嘱咐她“回头你给我写个字据。” 胡小陌不解“什么字据?” 小姑娘皱眉“你刚不是说了吗,以后你有吃的,都要给我一半。要不是我,你就痴呆了。要这点东西也不过份吧?” 胡小陌很诚恳“不过份。”现在她还心有余悸,暗暗警醒,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大概因为提着胆奔波的时光终于过去了,而松下了一口气,以至于太不小心了。在这种地方,一步错可能就会死,绝对要比以前更警觉才对。 小姑娘点点头,见她回答得挺干脆,不露声色多看了她一眼,转身摆弄了田螺半天也没有结果,突然生气了,‘腾’地站起来,用力踢了田螺壳好几下,骂“狗日的吹牛b。用一下就不能用了。老子明天就去搞死他。”气呼呼回头盯着胡小陌“就是你害的。” 胡小陌见她装腔做势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干嘛,却并不多说,只笑笑道“用一个田螺换以后我的一半粮食,你应该也不吃亏。不要生气了。” 小姑娘本来确实是想加价,觉得她新上山的,行事既然这么鲁莽,肯定智慧不足,再看她年纪小必然没经过什么世事,自以为能再讹她一笔,哪怕暂时还拿不到手,但只要她活着,还怕她敢不给吗? 现在见她这样说,哪有不懂的。原来大家谁也不是傻子,眼神便有些玩味起来。一会儿,便收起了一脸愤怒,乜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问“听说山下有几个傻子,吃了好多人,就一个活着上山来了,是不是你?” 胡小陌没想到她消息还真挺灵通的,点点头。 小姑娘显然她对有了兴趣起来,靠着田螺坐下,问她:“你真把五十粒长春丹吃完了?” “恩。”胡小陌点头。 小姑娘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弯弯似月,明明长得可爱,声音也细软,可说话却一股地痞流氓的味道,嘴里骂“艹。你挺虎啊。”问她“野林子里那些畜生与你亲吗?” “啊?”胡小陌不懂她的话。 小姑娘说“都说野林子里那些畜牲有灵,它们沟通天地,是懂看人的。若是畜牲吃了,便说明这个人没用。若畜牲待你好,说明你天分好。比方说以前,有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入野林子时,整个林子里的畜牲都跪在路边迎他出林上山,结果他进山后只用了一个月,便结了丹,十年后便通灵脉。”问胡小陌:“你来时,它们是怎样?” 第53页 胡小陌说“就……闻了闻。”闻来闻去也不知道在闻什么。胡小陌现在回想,觉得那些野兽更像是觉得奇怪,好像想不明白她是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当时要死不死,所以让它们感到困惑吧。 小姑娘讥笑:“那你也不行。” 胡小陌并不十分失意,而是追问她:“你说的那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后来成仙了吗?” 小姑娘嗤道:“成什么仙。和死了也差不多吧。”说着,长长吐了口气“仙道,岂是有天份就可以?”意兴阑珊地说“以后你见得多就懂了。” 胡小陌追问:“那以前世上曾有人成过仙吗?” 小姑娘说:“当然有。大苍好几位仙尊成仙。有人登仙的时候,天门就会变化。平常天门看上去只是石头,可有人要登仙时整个门就会闪闪发光,叫人睁不开眼睛,漫天都会有七彩祥云。都说那是佛光。” 胡小陌问:“什么是天门?” 小姑娘简直要为她的无知折服“就是大仙人来时用的门啊。没有门她怎么从仙界来?” “她出来还背个门才能来啊?”胡小陌问“那她走的时候不带走她怎么回去?” “大概有别的办法,随意就能回去吧。” 胡小陌皱眉,摇头“如果能随意来去,她来时带着门干嘛?”这不对呀。 小姑娘回答不出来,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多话?”实在懒得理她,又没办法离开,干脆就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胡小陌小声问她“你在干嘛?” 她没应声。 什么也不懂的胡小陌仿佛回到了刚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厚着脸皮跟着老职员跑,不依不饶:“你听得见吗?”蹲到她旁边“你在干嘛呀?” 小姑娘被她烦得不行“吐纳!” 胡小陌问“吐纳真的就是呼吸吗?可闭着眼睛呼吸有什么用?”她实想不明白。 小姑娘恶狠狠瞪她,她也还是一脸笑。虚心求教的样子。 小姑娘被她弄得没脾气,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儿吗?”说完脸色一变,暴怒道“因为艹tm的我在这里坐了十年,也不知道坐在这里闭着眼睛呼吸有什么鬼用!” 她突地站起来,拉着胡小陌把她的头按在狭小的窗户上。从窗棂的空隙可以看到对面密密麻麻像蚁巢一样的楼。 “看看外面,这里有几千、上万人,有来了五十多年的,有来了不知道多久的,但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你的问题。”她的语气一开始是生气,恼怒,可后来,是悲凉。 一个人,也许有扛起大山的力量,有独进荒城的勇气,有口舌退敌的智慧,可面对这件事,也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坐在那里,盼望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那些幸运儿一样,在静坐中突然明白点什么。 “世上有些事,是努力也不行的。是命。你不服也没办法。你只能坐着等。也许下一秒就成,也许一世也不成。最后孤身一个饿死在这里。你就是想努力,都没处使劲。”这才是最让人觉得无力的。 胡小陌可以挣脱,但这时候任对方把自己的脸按在窗户上没有动。她的眼睛,从四四方方的缝隙看着外面。 大概因为天音钲开着,空气里有氤氲的宝气,随着风微微流动,仿佛是从仙境中露出来的仙气,也衬得身后巢穴一样的楼格外颓败。 命? 奇怪,每个人都在说命。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反手一把推开小姑娘,没有说话,转身在地上盘腿坐下来。 她不信什么命。 她相信任何问题都有符合逻辑的答案,任何事物的因果都必然符合其自身规律——这是管涌常爱说的一句话,而这个信念可能是她和管涌这个学霸交往后唯一的收获。也是她入职之后能渐入佳境的法宝。 所以,这次她也会找到解决问题的那个答案。 她不会饿死在这里。她会回家。 固然之前那个声音说过,她这样的身躯是很难的,但她觉得那个人的话也并非都是对的,当时的形势下,他得让一切都对他自己有利,自然会有一些谎言。 第23章 做梦 然而,胡小陌的首次静坐,历时一整天,没有任何结果。 中间有一次,她似乎感觉到密封的房间内有风吹在她脸上。可什么也没发生,也许是小姑娘走来走去带起风来。 她感到失落,但并不气馁。这种事她也没想一次成功。 因为小姑娘回不去了,第一夜两个人都是在地上睡的。 小姑娘怕冷,半个身体缩在田螺里,嘴里骂骂咧咧。嘀咕个没完没了,胡小陌听习惯了也不觉得吵,反而觉得很催眠。嗡嗡嗡嗡地,叫她昏昏欲睡。 第54页 可睡了没一会儿,她就醒来了,实在太吵了,不知道什么人在尖叫,还有很多声音,像是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当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愕然发现,自己并不在房间,而在很多伤员中间。她身边到处都是断手断腿的人,地上全是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冲鼻的血腥味。远处传来嘶吼,时不时像是有烟花爆炸似的,天空被瞬间点亮,很快又黯淡下去。 正当她想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有震地的脚步声从远而近,‘轰轰轰’大地都在颤抖,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冲过来了。 但明明已经很近,可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一路过来,地上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踩扁了,压进泥里,死去的人周围那些人尖叫四散逃开。 胡小陌已经惊呆了,当看到自己面前的人突然随着一阵急风一下就成了血肉模糊的肉泥,她连逃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明明能感觉到自己鼻尖前有东西,发出难闻的恶臭,可是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声嘶力歇地呼喝,许多人都向这边冲过来。 他们衣着各异,不像是有组织的,但却都在听从命令。 从他们手中射出各种各样的光线或光团,冲向那不约而同地胡小陌身前射去。一团网状的光线在空气中勒出了一个巨大的形状。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奇怪动物长着一张人脸。正在网中拼命挣扎。 当它被消灭的时候,血水飞溅,喷了胡小陌一身。那种血液是深黑色的,粘稠、腥臭,像是腐坏已久。但不论是巨兽也好,它喷射出来的血液也好,随着它的死,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 胡小陌摸了摸自己脸,脸上什么也没有。本该死去后倒在她身前的那只巨大的怪兽也并不存在。她伸手摸,那里是空的了——它在死前短暂地现形,可是死后马上又消失了。 而那些打扮而异的人,好像已经早就知道结果,并不为它的消失惊讶,他们呼喊着“那边有位同道死了,他守的金钟壁破一块。有异兽冲进来了。”飞奔住前面去了。 胡小陌站起来,向他们去的方向看,这才发现,天空会突然亮起来又暗下去,是因为有东西在冲击看不见的屏障,当屏障破裂的时候,会发出激烈的光芒。 那些人跑过去,用自己手中射出去的光线将那些破洞一个个又补上,补好后,光芒便又消失。而在修补的过程中,不断有看不见的东西想要从屏障外面冲进来。 胡小陌看向屏障,整个屏障似乎并不是规则的形状,它挡住的只是对着山壁的一片地方。除了这一块地方之外,别处都没有异动。但明明屏障外面就是山壁,怎么会有东西从那里冲出来?她努力地分辨,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些被称为异兽的东西在被杀死时会现形,她能在一个瞬间看到对方,就像刚才死在她面前的一样。 它们是从山壁的位置向这个世界冲进来,源源不绝,在屏障边前扑后继,想把屏障撕烂。 这是世界末日吗?胡小陌感到惊恐。她回头看,这大概是一个位于山腰上的大城。屋舍已经倒塌了不少,但能看得出在没有倒塌时非常的繁华。在她身后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他们看打扮都是寻常人,抱着自己已死的亲人,惊恐地看着屏障的方向。远处的许多人正在被疏散。 有个一身是血的人在凶恨地叫着“凡人向后撤!听到没有?叫你们后撤!”嘴里骂骂咧咧,冲过去一脚就踹在一个呆呆站在原地的中年人身上“你聋了?奶奶!看了几天了,还看!” 中年人被踹得跌了一跤,爬起来带着自己的家人就跑。 有人哭喊着,不知道嘴里叫的名字是孩子的还是兄弟姐妹的。 还有人冲过去拽着那个人不放“仙上,仙上,我们要跑到哪里去?我们该跑到哪里去?是不是到仓州就行了?” 另有人哭着问“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 那浑身是血的人脸色铁青的,似乎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向后去。跑得越远越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这时候有个声嘶力竭地大叫:“金钟要不行了,刘娘子说要施分天术!” 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向那边看了一眼,骂了一声“tnnd。这么点人分什么天。”对那个还在等着自己给答案的人说,说“跑吧!”催促他们“走吧。” 转身向屏障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对着那些还在原地的人吼“还有没有仙门子弟!起码还差五十多个人。” 有几十个靠坐在路边的人举了举手。他们有男有女,多数看上去都很年轻,不过身上都有伤。 有几个看上去是站不起来了,伤得很重。有几个是伤在上身,其中一位半边身体都没了,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支撑着,还没有死,勉强叫同伴把自己扶起来。 第55页 浑身是血的那个人看看他们,他们也看着浑身是血的这个人。目光平静“我们都是仙门弟子。” 浑身是血的人问他们“你们是哪个山门的?” 那些人陆陆续续地回答了十几个名字。 其中大苍和太虚胡小陌是听过的。其它的太多,记也记不住。 浑声是血的人喃喃说“全来了啊。” 这时候有半边上身没了的那个人,不耐烦地反问他“不是看不起我们吧。分天术要很多人的。我们去只是汇灵,又不需要四脚健全。” 浑身是血的人笑着骂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表示,挥挥手“那走吧。” 这些人相互搀扶着陆陆续续地起身往屏障的方向走。背影有些悲壮。 经过胡小陌身边,浑身是血的那个人突然停下来,问她“你是凡人还是仙门子弟?” 胡小陌知道自己应该跑,反正自己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可下意识地还是回答“仙门子弟,昨天入的门。” 那个人皱眉示意她往疏散的方向去“你快跑吧。”扭头扶着身边那个没了腿的便走。 胡小陌愣了一下,追上去“师兄,师兄!这是不是在做梦?” 那个人停下步子,大笑起来,仿佛她竟然问出这种问题,真的是个不清醒的傻子“小畜牲这不是梦。快跑吧。回家去吧,不用再回来了。分天术一施,这世上再不会有仙门了。” 不是做梦吗?胡小陌抬头看看,又回头看看。血和残肢是那样真实。 为什么世上不会再有仙门?她追上去问:“师兄,如果金钟破了会怎么样?” 那个人表情怅然,没回答她。只是摇头。 她又追上去“那,那什么分天术,没用吗?为什么没有仙门了?” 那个人说“分天术开阵,启阵人得以血肉与灵身相祭。”他回头看一看“仙门的人已经全在这儿了。”如果分散开来,他们有些本事,自保虽然艰难但恐怕也不是不行的。可这样的话,世人就得死。世人即死,剩下这些人又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他声音浑厚“以这上万人,换天下,这可值了。刘娘子豪气!”哈哈地笑起来。 她看着他们相携而去远去的背影,怔怔站在原地。 这是不是梦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也不知道。她向撤离的方向走了几步,准备离开这里。可一会儿,又停下来。扭头向些浑身是血向屏障过去的人追过去。她也知道那边危险,可她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走了。 她跑近了才看到,屏障下不远处怕有三四千人,全都坐着。 这些打扮各异的人,一圈一圈坐成了一个巨大的大阵,一个个双手搭着前面的人身上,从各个方向搭成人线,汇集到中间,圈的中间站着一个少女,她腰上悬着一只奇怪的花刺,手中举着巴掌大的金钟。眼睛闭着。身上宝气氤氲。金钟也有规律地发着光。但显然,光已经很黯淡了,钟身也裂了好几块,眼看都要散了。 同时胡小陌也看到,除了钟要不行了之外,这些阵中人,身上不停地渗血出来,一个个,好像血人一样,有外圈的几个,已经倒地不起。 胡小陌跑过去,试了试,这些人已经没了声息。 之前与她说过话的那个人,一把推开她,把这人移开,骂了一句“人要不够了。”大声叫其它人“除了必须顶着破处的人,全部过来!”然后自己也取代了对方的位置。 那些已经受了伤的人,从四面八方向阵过来,还能动的那些,帮助不能动的同伴也坐了下来。没有手的,只能用头抵在前面人的背上。 有一个人经过胡小陌身边,他看着大概只有十几岁,却叫她小鬼,问:“你跑得快不快?如果路过徐州,帮我给家里人带个话吧?” 旁边的笑骂他“你入道多少年?家里能认得你的人怕都死光了罢。” 他长叹了口气,说“那也是。”对胡小陌摆手“快走吧。”老气横秋的样子。 他是最后一个坐下去的。除了阵中人,外面就只有几个支撑着屏障的人了。 当他坐下去,闭上眼睛,整个大阵突然亮了起来。各色光线从他们身上溢出来,一个传给一个,向阵中间蔓延而去,随着传递光团越来越壮大,慢慢从人身上一点点向前,最后在中间少女身上汇集。而她手里的金钟已经换成了一颗珠子,万千光华从她身上汇集到那颗珠子身上。那珠子越来越亮,可就在这个时候,最靠近少女,的六个人中,有个人倒了下去。从他身上链接到少女身上的光线,一下便断开了。那颗珠子身上原本已经盛放的光,又渐渐黯淡下来,如果再不继上可能就会熄灭。 第56页 怎么办?叫谁?胡小陌紧张地四处张望,那些维持着屏障的人只有三个,因为破洞太多,已经完全顾不到别的,一个个如入定似的,闭目站着,双手张开,向着屏障,正以自己的光尽力去填补越来越多的破洞,根本无法兼顾到这边。 而阵中的人,也因为身在阵中,失去了对外界感应。 胡小陌眼看着珠子的光越来越黯淡,整个人都慌了起来,怎么办?为什么这个时候,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人都没有,只有她!? 这时候,有一个补洞的人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情况。 他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断掉的那里,想立刻冲过去,可是他正在填补的是最大的一个破洞,只要他一松开,就会有巨兽冲进来,轻而易举地杀死所有人。 这时候他看向胡小陌。 胡小陌在他的注视下,惶恐地退了一步。 天下大义,为世人尽忠,这样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如果她不上前,仙门弟子尽灭,屏障也支撑不了多久……那世人又会怎么样呢? 一切,都在她一念之间。 而她心中这一刻,只有本能的胆怯与求生的欲望。 快走,离开这里吧。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候,用自己的光顶着破掉屏障的那个人嘴巴动起来。隔着那么远,声音就好像在她耳边。 他叫了一声“小丫头……”大概这样分心,使得他无法承受,一开口便呕出血来。 胡小陌如惊弓之鸟,不等他说完,便大声争辩“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也不懂。但我可以帮你们叫人来!” 可是两个人都知道,珠子黯淡得那么快,不胜便败的时刻,根本来不及。 胡小陌说出这句话,整个人都在抖颤。她如此的为自己感到羞耻。 对方听到她的话,怔了一下,很勉强地笑了笑,有些惨淡,嘴唇微微抖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大概面对一个一脸惊恐的小姑娘,他也无法说出责备的话,他说“好。你跑快一点。”眼神十分温柔“去吧。”每个人都尽力了,他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似的。 胡小陌呆了呆,向后退了一步,两步,可最终还是停下来。骂了一声,恼恨地向阵中走去。 一开始,只是慢慢的,一步步磨蹭,后来步子渐渐大了,带着风。她怕还会有人倒下去。这些人已经在油尽灯枯的边沿挣扎了。 明明一向自诩是‘地球最顽强少女’,什么困难也难不住她。但这时候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滚落,大概是怕死吧。太不想死了,以至于全身都在发抖。这些人关她什么事?这个世界是哪个世界她都没搞清楚。可第一步迈出去,如果再收回去多丢人啊。人呢,一世总得要点面子,做点事情。 这样,死后才有牛b可吹。要不然别的鬼问你“您活一辈子都做了点什么事呀?”,你说“哎呀除了吃喝拉撒也没干别的”丢不丢人? 她骂骂咧咧地抹着泪安慰自己。这下自己可牛b大发了。吹到下辈子都没问题。 走时过去时每当她挨到一个人,那些人身上的光就会漏一点在她身上,当她离开,光又回去了。看来,她虽然没有修为,但做为桥梁、导体还是可以的。 终于走到倒下的人身边。坐下去时,胡小陌想,会成这样,都是这个对她说‘好,你跑快一点’的男人不对! 这个男的太狡猾,不逼迫她,不给她‘你要牺牲你牺牲,凭什么逼我去死?我偏不’的借口。 也怪这些愿意以死救世人的仙门弟子。 他们这样赴死,叫她这样卑鄙自私的人自惭形愧到无法逃跑。 更怪管涌那个王八蛋! 为什么怪他? 不管!本少女快死了,说是他的错就是他的错! 而就在她坐下的瞬间,她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少女突然似乎低头向她看过来,对她笑了笑,但刺目的光芒几乎要弄瞎她的眼睛,她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了,全身巨痛,叫她忍不住惊叫起来。 随后,一切归于平静。那种痛也消失得无隐无踪了。像是潮汐过去后的海岸。 死了吗?她喘息着睁开眼睛,自己还在屋子里,小姑娘已经被惊醒了,蹲在她旁边,不解地问她“你怎么了?” 是梦。 胡小陌狂喜站起来。只是梦! 但平静下来,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切好像有些不同了。 她摸了摸地板。 之前她只觉得就是地板而已,而现在,她摸上去,粗粝的表面每条痕迹都感受得那么清晰,空气里有尸体腐烂的味道,以前她只得是臭的,现在却能闻到这种臭是好几次味道的混合,其中有不同的层次。 第57页 第24章 大义 胡小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立刻就地坐下,闭上眼睛。以为会有什么奇事发生,可什么也没有。 闭上眼睛之后,人便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一片什么也没有的黑暗。还是不行吗?也许刚才觉得一切都不同的感觉,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可就在她感到失望与挫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片黑暗竟然慢慢地亮了起来,四周的一切渐渐清晰,然后她又重新看到了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 胡小陌愕然,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小姑娘不解的目光“发生什么事?” 胡小陌摇头,她还不是很确定。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与刚才一样,先是一片漆黑,可慢慢的,四周一切又渐渐地清晰起来。她不用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身边的一切。可这一切,与她睁开眼睛所看到的是不同的。 少了很多东西。 比如,闭上眼睛的世界里一切是没有颜色的,小姑娘也不存在。睁开眼睛的这个世界,是有颜色,有气味有声音的,小姑娘也存在。 并且睁上眼睛后的这个世界非常小。好像是以她坐的地方为中心,三四步半径之内的一切都可以看见,而之外,则是一片漆黑。 她看看自己——这个世界里她的躯体是人形光团,这光团好像是无数细微的光斑聚集而成,她透过自己稀薄的身躯,甚到能看到身后的床与脚心下头木板的纹理。 当她向前走一步,挥了挥手臂,就会带起一片光的残影。但很多光斑来不及跟随她,从她的身躯中飞散出去,很快便消融在空气中,不复存在了。她只是走了几步,动了几下,身躯的光斑就飞散了不少,身体也更加稀薄起来。 胡小陌连忙停下来。一动也不敢再乱动。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自己成功了吗? 小姑娘非常紧张,半跪在她面前,见她醒过来立刻问:“你是不是悟了道。” “我不知道。”胡小陌不知道怎么去描述。不是说很难的吗? “你有没有看到丹?” “我没有看到有像丹的东西。” 小姑娘急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是光!你能不能看到光!”生怕她太马虎太蠢“我问过,一开始是很小的,一点点。莫约比小指头尖还小很多,只有飞虫那么点,光也很微弱。但只要有,你认真一点一定能看得见。因为你静坐时四周都是黑的,只有那一点点光,会非常显眼。” 很小?胡小陌心跳得很快,她看到的并不是什么非常小的光斑,她有整团的光,四周也不是黑暗的。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常的,谨慎地没有露出异样,点头说“我确实看到了光斑,很小。” 小姑娘没有回答,她愕然盯着胡小陌,不敢相信她真的结丹“你才上来一天。便悟道?”即震惊眼神中又有不甘。 胡小陌兴奋地说:“我还知道怎么才能悟道。我告诉你!”这一切肯定跟那些梦有关系。她乐于把这些事情分享给其它人,总归能不能去上山又没有名额限制的。可是她张开嘴,却发现关于她做了什么梦,做了什么选择的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站在那里,嘴巴紧紧地闭着。她想,也许可以写下来,可只要当她有这个念头,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小姑娘一开始听说她要告诉自己,是满怀期待的,可见她停下来,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却并不意外。只是感到失望。 “我就知道,你也会和其它人一样。”她早就试过向那些悟道的人请教,但没有一个肯讲,他们只说“我不能告诉你。”或者说“我没办法告诉你。” 什么不能告诉,没办法告诉!都只是托词。有什么事是讲不清楚的?他们只是不想告诉别人。明明就算多一个人悟道结丹,也与他们无妨,可他们却没有一个愿意开口。 所以鱼肠道上有些人,对那些能到上山去的人,是怀着怨恨的。 每每有人悟道,小楼的人都会自动自发地去楼下,站在鱼肠小道两边,却并不只是欢送,还有憎恶。有一些最仇视结丹者的,是曾经与他们最为要好的朋友。 骂得最凶的也是他们。 小姑娘对面的胡小陌没有放弃,挣扎了半天,既然不能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可以用别的办法提示,她对小姑娘说:“你得做一个以天下大义为重,肯为世人尽忠的人。”人能不能悟道,不是在静坐,而是在梦中怎么做选择。大苍要收的弟子,是身负重责,在关键时刻不会逃跑的人。对于这一点,胡小陌也很意外。她一直以为,悟道这件事,多多少少是和资质有关,没有想过,竟然重在大义。 第58页 她对小姑娘这么说时,表情实在诚恳“大义为重。” 小姑娘听了胡小陌的话,看着她,怔了一下,先是嗤笑,随后大笑起来。 她讥讽道:“前两年,也有一个结丹的,他以前在楼里靠坑蒙拐骗偷东西讨生活,你知道吗?他饿得快死,还吃过死人肉!可这样的人,明明该连山也上不了,可上天竟然让他结丹!!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你可知道,他走时,站在红门外,是怎么和我们说的吗?他说,你们都要做舍弃小我的人。” 小姑娘笑得前仰后俯:“他?舍弃小我?他来教我们怎么做人?!可笑!”声音尖锐又不忿“他们那些悟了道的,人人都这样,不外乎是悟道之后,便自以为了不起罢了。只想着自己是要成仙人了,再不想想以前自己多不像东西!以为能教训别人!” 说着还想起一些人,简直要笑得打跌“还有一些个人,与他们一道的同乡悟道去了上山,他们不出几天,竟然也悟了,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先前骂人骂得多凶,一转头想到自己要去上山了,还得与那些被他骂过的人相见,便拍起马屁来,四处与拉着人说,你们要听师兄们的话,师兄们是对的,你们要做肯舍身取义的人,要真心做,嘴上肯是不行的,心里也要想得明白。” “世人可不可笑?”她差点笑出眼泪来,眼眶红眼睛噌亮,说完,看向胡小陌,说:“日前,我看你肯对那老东西伸以援手,还当你值得一帮,我帮你脱险救你一命,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 再不肯跟胡小陌说话。坐在角落里摆弄自己那个大田螺。摆弄了一会儿,大约是越想越不服气,扭头向胡小陌看。 却发现胡小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站在那里望着天,然后突然张嘴却又不动了定了好半天。一会儿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向她问:“我们每天晚上要干嘛?” 小姑娘皱眉“你什么意思?” 胡小陌发现自己能问这句话,非常高兴,不论是什么力量在阻止她,显然智商不是很高。强调“你回答呀。” 小姑娘不耐烦说:“睡觉啊。” “有一些话我不能讲,有一些话我能告诉你。”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说:“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要做肯为天下苍生尽忠的人。” 小姑娘先是冷笑,但随后表情有点奇怪。看着她。 胡小陌瞪大眼睛,对她点头。做鬼脸总不会被阻止吧。 小姑娘并不笨,她立刻反应过来,想问清楚,是不是那些梦并不是简单的梦,只要在梦里做对了选择就是悟了。可她发现自己竟然讲不出来。她呆呆站着,嘴紧紧闭着,与胡小陌面面相觑。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心跳得很快。 胡小陌问她“你明白吗?” 小姑娘有些近乡情怯,哪怕这样,也不敢确定,也许自己想多了呢?但她回想起来,来了鱼肠道之后,她确实常常会做梦,每次的梦内容都不一样,但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她以前从来没有把梦,和悟道联系在一起,只以为自己呆在这仙山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胡小陌说:“你睡吧。” 她才反应过来。也不管地上怎么样,立刻就在躺下。 可急着要入睡的时候,却反而睡不着了。越躺越清醒 。越躺越急躁。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她都不记得。 胡小陌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松了口气。这下自己不欠她什么了。她救自己一命,自己还她一报。 过了好久,小姑娘才醒过来。 胡小陌连忙过去“怎么样?” 可小姑娘的脸色很差,没有说话。 不行? 胡小陌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小姑娘非常怅惘,她静静坐着。说“以前我向很多人打听过,有已经悟道的人,也有还没有悟道的,很多人都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每个人都跟我讲,一定要做为天下大义舍身的人。这样的话。” 甚至同楼层都有好几个人这样说过。 她一直以为,这些人不过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或者只是疯了吧,没事讲这些! 可现在回想,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别人不懂,是她自己不懂。 她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悟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才明白,并不是大家都不知道,哪怕有了禁制,可他们还是知道了,可是哪怕知道了,但在不能违背本心的梦中,根本却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为天下人去死。 自己凭什么要为他们去死?人有什么值得救?村子与村子之间,常常为了神龛起争斗,他们会杀了对方的妻子,女儿,父母,只为了自己村子的地能更大。各国主会为了神龛去剿灭整个村庄,只为了城池装大。努力,不过是为了拥有权力的人谋取福利才在,苍天之下更根没有公道可言。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饿死的饿死,被杀的被杀,个个惨死。 第59页 世人有什么值得救?他们卑鄙、无耻、凶残、连畜生也不如。 自己只是想自己能生活得好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她捂着脸,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肯说。 过了许久,反问胡小陌:“你为什么肯救他们?你就这么了不起吗?”带着忿恨与不平。 胡小陌愣了愣“我吗?”虽然当时,只能做那个选择,之后也口口声声为了世人,如何如何。可现在真要叫她讲出个原因,说说当时她如何地大爱人类,她还真是讲不出来。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从来也没有多伟大的想法。 当然是自己的生命更宝贵啊,可是当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奋不顾身的人们…… 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想到那个梦中知道她要逃跑,却没有责备她,只是笑着说“好,你跑快一点”的年轻修士,突然明白他的心情。 “我没有多了不起……只是……没办法一走了之而已。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人当然会怕死。” 第25章 周莉 管涌这一个多月第一次出现在办公室,小刘非常高兴“管队回来上班了。” 管涌没回答,问:“第一个接触周莉的是谁?” 周莉是之前杀死了老公和孩子们被定罪的女人的名字。 小刘见他问起之前的那个案子有点不解:“案子有什么问题 ?” 管涌说:“看案件记录的时候发现少了几页。想问问看。” 小刘出去一会儿,带了个年轻警察回来。 小警察抓抓脑袋:“当时写着写着,感觉她精神有问题,那些东西我没法住上交,就撕掉了。后来又重新写了一份。”一脸犹豫:“管队,这案子是不是有问题 ?”不知道已经结案队长为什么突然又问。 管涌反问:“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警察看看管涌,又看看小刘,小办公室就他们三个人,踌躇了一下说:“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一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之后细细想想,特别碜人。”跑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一张被撕下来的记录纸回来递给管涌“当时她说我写。没加一个字。” 管涌拿起来,细细地看了半天。完了抬头长长吐出口气。 小警察紧张地问他:“管队,不是我说,细细品品,真挺吓人,您说是不是?” 小刘觉得奇怪,也想看看。管涌却把纸塞兜里,大步出办公室去了。 管涌出了市局,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打个车,去白马精神病院。 那地方他从来没去过,司机也没去过,开了导航,开了一个小时,发现要进山。司机不干了,说是下午家里有事,去不了。只拉到山外的那个镇子就不走了。 管涌也拿他没办法,下了车看看,还好,说是镇子其实还属于城郊,这里跟主城区的分界并不明显,很多基础建设都和城区没大差别,虽然他找了一圈,这边也没车愿意进山,但好歹有小黄车。骑着骑着慢是慢点,比走路快。 于是扫码骑了车哼哧哼哧往山上去。 白马精神病院也不知道为什么建在山里。 骑到高处管涌实在有点抗不住,停下来抽烟休息了好一会儿。看看四周的环境,也觉得奇怪。其实这里离市区也不远,不知道为什么,没车,也没人,但路修得非常好。山里宁静,空气干净,静静在路上骑着车,还特别有感觉。 抽完烟他骑上车又骑了一个小时,才看到位于盆地中的一片建筑物。 与他想中破旧的病院不同,房子还挺有设计感。只是院门口有一块与整个医院一点也不搭的石碑,碑上什么字也没有,总有二米多高。 管涌停好自行车,过去门卫那登记。 门卫有些年纪了,看着很和气,说:“您找谁?” 他说“我市局的。之前已经打过电话,过来见一个病人。” 门卫核对了之后叫他等了一会儿,里头就有个护士出来接他了。 小护士说领导已经通知过,说会有警察过来见周莉。小护士看着挺年轻,大概二十出头,见到管涌,很好奇,问:“警察叔叔,她真杀了自己老公和孩子们啊?”新闻她也看了,但总是有点不敢相信。 管涌摸了摸脸,胡子扎手。点点头问:“她怎么样?” 护士乍舌:“平常看着挺和气的呀。一点也不像病人。”这个病人是她负责的。好好的一个人,平常也不惹事,有时候还跟她聊聊天什么的,但被关得很严,平常也不让她跟别的病人在一起,关在单独的房间。 “你上班多久了?”管涌问。 小护士笑咪咪:“两个月。实习期还没过呢。” 管涌问:“这么几天就让你负责病人?” 小护士不以为然:“她省心呀,我每天就给她送送饭,拿拿药、换换被褥什么的。”领着他一路往里面走。 第60页 管涌出了职业习惯边走边四处打量。 这医院监控排得很科学,到现在为止他都没看到有什么死角。进了楼之后,两边铁网隔开的活动区里有很多病人。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都漠不关心。活动区四周有些男性的医护人员。 管涌问:“你们这儿病人不少啊?” 小护士说:“可不是。” 两个人过了四道铁门,才到办公区。管涌在会客室等着,小护士去带周莉。 会客室中间有张桌子,从桌子的中轴,房间被分成两边,中间有防爆玻璃隔开。不一会儿周莉被两个高大的医护人员带进来。进来后两个人安顿好周莉就出去了。 管涌目送他们,视线在他们的背影上停留了很久,这些人训练有素,看着走路的姿势是有练过的,这家医院看来规格还不错。门关上,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看向周莉。 周莉长得很普通,脸颊有点内凹,看着气色不好。很沉默,进来也不看他,默默坐着。 管涌说:“你录的口供,后来法庭上的证词我都看了,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周莉没有说话。好像是出神了。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 管涌问:“你能不能再讲讲事情发生的经过。” 周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杀了我老公和孩子们。”就没有别的话。 管涌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展平,说:“我的意思,你能不能说说从23号到30号之间发生的事。” 周莉猛地抬眸看向他。 管涌补充:“也就是案发前七天。” 周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下意识地咽了口水,但随后立刻又垂下眼睑,只说“我有病。医生说我精神有问题。23号我发病了。” 管涌看向她“没关系。你只要如实地讲当时发生了什么就行了。我不是医生,不是来对你进行诊断的,你现在跟我讲的话,也不会被任何人拿来佐证你病情变化。出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完管涌又补充了一句:“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 周莉表情有些松动,但却说:“我不怕这些。我的病有没有严重,我无所谓。”她坐了好久都没有动。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23号我上晚班。晚上四点多下班,当时店里就我一个人。二点多的时候,我有点头晕,一开始没当一回事,四点多,交班从店子里走出去的时候,就发现糟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表情渐渐不再像之前那么平静,但显然这些事她记得很清楚,并不需要特别去回忆。表达起来非常流畅,细节饱满,她停下来只是想平复一下心情“我从店里走出去,发现自己眼睛出问题了,有重影。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头昏导致的。就扶着栏杆休息了一会儿。” 怕管涌不知道,还特别解释:“从店里出去有个坡,边上装了不锈钢的栏杆。天气有点冷,摸上去特别冰。我伸手摸着,真的特别冷,当天本来夜风寒露也重。我扶着站了一会儿,觉得骨头里都是寒气,脑子也格外地清醒,不再那么疲惫。但我抬头看,并没有改善。” 说着问管涌:“你知道底片吗?” 管涌问:“相机里用的那种胶片?” 周莉点头:“我看过去,整个世界非常不真实。就好像和别的东西叠在一起了。就像两张底片。它们叠在一起了,你一张都看不清楚。我有点蒙,在门口站了好久,大概二十多分钟。同事发现我没走,还出来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说,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看不清楚。她就给我打了车,叫我去医院。可我当时觉得自己就是累成这样的,所以没去。叫司机送我回家了。下车之后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小区门口回到家。因为眼睛看不清楚。有时候有路看得到小区,有时候全是树,长得太密了,没办法走。” 说到这段经历,她浑身都在颤抖。毕竟没过去多久的事。但她没有停下来,也许她真的太需要把这些话全说出来了“我眼前的东西太乱了,有时候我根本无法分辨自己在哪里。好不容易回家,但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它们。它们在吃早餐。” “你的丈夫和孩子们?”管涌问。 周莉没有回答。 管涌试探着又问:“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周莉似乎很难去面对,她手不停地抠着桌沿,那里掉了一块漆。“我说不清是什么。不像是人。”紧紧抿着嘴。 管涌没有逼迫她,而是问“后来呢?” 周莉跃过了这件事,说:“我当时第一个反应,是跟老公说,我说我身体不太舒服,眼睛看什么都有重影。他问我是不是太累了,我觉得也是,他很紧张,要送我去医院。我没去。我觉得睡一觉就会好了,如果还没有改善到时候再去医院也不迟。” 第61页 “醒来有改善吗?” 周莉摇头“老公帮我请了假。要我在家休息。但是我实在受不了,我看到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模样叠在一起。我很害怕。但是我没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半夜从店里出来,在店门口的时候撞邪了。就想,回娘家,我娘家附近有个很出名的马脚。跳大神那种。但走出门,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也不再抠桌沿了,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地互握着“天空太阳还在,但一闪一闪的。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因为这样看一切东西,都是一闪一闪的。我走到街口,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得很奇怪,满身是血,头都没了半片,另外一个人拿刀追着他跑过来了,他抓住我,叫我救他。他手上身上全是血,死死拽着我。我很害怕。也怕追上来那个人会连我一起杀。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敢当街行凶。当时我周围有很多人在等公车,可他们竟然都对这件事视若无睹。我向他们求救,他们也不理我。”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欠了欠身子,离管涌近一些,语气非常急促:“他们像是梦魇了似的,明明我就在那里,向他们求救。可他们就当我不存在。也当那个快死的人不存在。他们一个个,眼睛睁着,可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在梦游。当时那个凶手,会连我一起杀掉的。我就跑。” 她说起这件事,非常激动“然后我跑了很远,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回头看,路边上没有要死的人。我站在路上,身后的老太太怪我挡了她的路。街上的人又能看见我了。” “后来你去找了跳大神的人看病?”管涌问。 周莉摇头“我去不了。我走不了那么远。出了这件事我就回家了。想打电话叫爸妈把人请上门来看。回家后我立刻就换了衣服,就在那个时候,我拿着衣服才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周莉说“一切。” “什么一切?” “一切都是假的。我生活在梦里。” “梦?” 周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衣袖,好像上面有什么。 管涌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穿的并不是病服,这套衣服他之前也见过,周莉上庭的时候就穿的这一套。 此时她低头看着,好一会儿,伸出手给管涌“我洗了好几次,但完全没用,你看得见吗?” 管涌以为这是她行凶的时候穿的衣服,但回忆了一下,当天她穿的是睡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刚才所讲的那天遇到有人被杀害时穿的衣服。 她现在看到的世界仍然是叠影的。她能看到衣服上的血。 “你觉得为什么会洗不干净?”管涌问。 周莉说“当时我认为,洗不干净这件衣服,也就证明了,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世界才是真的——有人被杀的那个世界。我在梦里洗衣服,怎么能把真实世界的衣服真的洗干净?” 她急于说服管涌“我当时就想。我在梦里结了婚,有了爱人,有了孩子们。” 管涌想了想,说:“如果你现在是在梦中,那真实世界你应该在床上。听你遇到有人被追杀时的描述,你不像是躺着。” “你没听懂。我说了,那是我当时的想法。但有些事我搞错了。昨天我才想明白所有的事。”周莉表情非常奇怪。 “你搞错了什么?” “我当时以为遇到被人追杀是现实世界,其实我搞错了。连这件事在一起,我的人生一切,是一整个梦。”她眼神非常亢奋。 管涌没理解:“什么?” 周莉笃定:“原本这是个结婚生子平淡无奇的梦。后来这个梦最近开始变成恶梦了。我在这个梦里开始遇到奇怪的事,比如只有我能看到有人被杀,其它这些也都是梦。在真正的现实中,我可能是一个病人,梦会一步步恶化成这样,可能是因为我的病情加重,快死了,梦在提醒我,希望我能明白自己需要马上醒过来与病魔抗争,不要沉溺于幻像中。” 她抬头看向管涌:“我必须得醒。我得自救。要不然就真的会死了。这里的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都只是拖住我的绊脚石。” “所以你杀了老公和孩子们?” 周莉的表情很复杂,但还是点头:“这都是假的。我想醒过来,就得破坏这个梦。让自己惊醒。在现实世界我的亲人一定在等我。我有真正的老公和孩子们。他们在等我。” 管涌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认为一切都是梦,也知道被你杀的家人根本不存在,为什么杀了他们之后你还是哭?想到他们会还是难过?她皱眉:”人在梦里也有感情的。" 第62页 管涌向后倒,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走出去时,周莉突然在背后叫他“你相信我吗?” 管涌脚下一顿,回头看向她。 这个女人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带着期盼,可又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惶恐。 管涌点点头:“我相信你。”他的表情是诚恳的。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相信周莉的话是真的。 那女人怔了怔,松了口气,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却并没有被理解的兴奋与满足,她只是,静静坐着,表情像是要哭,又想笑。好像别人对她的认同,能让她得到很大的慰籍。“我没有杀死自己的老公和孩子们。”她的声音在颤抖,但语气坚定。她相信真正的家人在等她醒过来。 管涌心情复杂,走出了会客室,外面小护士兴致勃勃“她是不是也跟你讲了梦的事。” 管涌点点头。 小护士问“你真的相信吗?”站得离他很近,目光狡洁。 管涌抬头看到对面,有六七个人正压送一个病人去病房。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说:“如果她早一点发现自己的问题,就不会有这种惨剧了。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这样,我也没必要再刺激她。” 小护士笑一笑:“那到也是,跟她较什么真呀。”带着他往回走。 两个人走出院区,已经快到大门的时候,突然后面有个护工追出来,大叫“小张小张,周莉跑了。” 小护士一时没明白:“跑哪去?”医院到处都是监控。 那护士急了“把她送回病房之后,我想帮你给她把床褥换一下,开门进去,里面没有人。” 小护士愣了一下,转身就跑。 管涌大步跟在后面。 周莉的病房外就有监控。监控显示她进去之后并没有出来。但是几平方的病房也没有她的人影。 管涌站在里面,抬头看,阳光透过窗户上完好的不锈钢的栅栏投在简单的床铺上,空气里的灰尘在光线中缓缓飞扬。 周莉消失了。 骑车出山后,管涌在镇子上停下来买水喝,站在路边看着路上人来人往,感受着阳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才有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可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26章 补一段 管涌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线索,可同时又感到没有半点头绪。他拿出手机,微信上胡小陌的头像一直没有再闪动过。但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一定会再见到胡小陌。 这时候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啊,下雪了!”管涌抬头看,初秋的夕阳下天空飘洒着点点雪花。 孩子不兴奋地叫着,跳着。不知道忧愁,大人们个个感到惊奇。才初秋呢。 管涌想起周莉说的话,她说,23号那天很冷,不锈钢的扶栏摸上去特别冰,骨头里都是寒气。 他伸出手,雪花没落到他手上,就融化在阳光中了,滴下来的只有不怎么冰凉的雪水。 这时候,街对面又有人叫起来“看!” 管涌抬头,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眼前只有绵延的山峰。 x市本来附近就有很多山,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向那个方向望着。个个十万分惊奇。似乎看到了什么奇景。 管涌皱眉,认真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确实有些不同。那里多了一座山。 那座山非常高,落坐在本来应该是一处山凹的地方。就好像本来就一直在那里。 路边有人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多了座山?” “不知道呀。刚才发现的。” 管涌认真回忆,自己进山的时候对这些山的印象中,到底有没有这座。可就在他还在对比的时候,突然人群尖叫起来“没了,没了!” 他向前面看去,就好像信号不好似的,那座山明显地闪烁了十多下,然后彻底地消失了。 他抬头看,雪也停了。 身后还不停地有附近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 街上一下热闹起来。议论纷纷。 有人说“大概是海市蜃楼。”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可不一会儿话话题就歪到谁家猪生下来四条腿上去了。 管涌推起车就往进山的路上踩。 等他踩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但还是可以勉强看清,那座突然出现的山突然消失后,这里原本的地貌也没有受到任何破坏,也没有什么东西被压扁。 他遥望之前山出现的地方。 从那个方向再过去一小段,就是白马精神病院。那边灯火通明,在寂静的山脉中格外显眼。 当管涌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有短信提示,他心跳快了一拍,连忙掏出手机,但不是胡小陌。 点开,竟然显示是失踪了好久的高教授的号码。 第63页 却是不祥的通知。 高教授前天晚上过世了。短信看上去是群发的,通知高教授通讯录中所有人,本月12日在n市殡仪馆为高教授送行。 随后又有一条消息,是单独发给他的,说高教授留了点东西,要求交给他。请到时务必要过去一趟。发这些消息的是高教授的一个学生。 管涌收起手机,非常惘然。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他却没办法把这些信息联系在一起。 第27章 阿铮 胡小陌第二天晚上又再次尝试静坐。 这一次,她仍然能看到由光斑组成的人形,但她也仍然不敢用这个躯体做任何大动作,光斑都飘散完的话,她不知道会怎么样,所在只是在里面研究了一会儿这个灵体。 她觉得,自己所看到的组成身体的光斑,大概就是一个一个灵的实体,它们单个是非常小的,但这些灵,聚集在一起,就会变得非常亮,非常大。 胡小陌感到兴奋,即然自己有这么多灵,是不是就意味着时间静止的影世界也恢复了不少呢? 从静坐中醒来,她立刻尝试把雾召唤出来。 那片雾看上去确实浓密了不少。 胡小陌看向小姑娘,虽然屋子中间突然出现了一片雾,可小姑娘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正坐在角落里,低声咒骂卖海螺给她的那个‘短阳寿的狗东西’。 看样子,小姑娘是看不到这边雾的。能看到的可能只有她自己。 胡小陌走进雾中,立刻便来到了影子世界。 令她惊喜的是,这个世界的雾气向后退了不少,露出大概直径十多米的一块地方。xxxx的门也从雾中显露了出来。 胡小陌跑过去。 xxxx的门看上去只是虚掩着,但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开。地上的树叶,也仍然无比坚硬,她根本无法移动。整个世界一片昏暗,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仍像之前她离开时那样死气沉沉。拿起地上的手机看,它也好像凝结在时间中了,电量一直没有变少,但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鼓励自己“起码雾后退了不少。”只要自己能得到更多的灵,这个世界一定可以恢复的。那一切都有希望了。 事情有了进展,让她感到兴奋无比。 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连忙匆匆一头扎进雾里回到了屋子中。小姑娘骇然看着她“你刚才去哪儿了?” 胡小陌含糊应了一句,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小姑娘却没有耐心,一把拉住她住窗户边上走“你看!” 胡小陌向外看,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看到对面的木楼,她看到的是建筑! 现代的建筑! 很远,在山脉之外,天色也暗了,天空下着雪,但是她却看得很清楚。远处的城市小如棋盘,人如蝼蚁,灯火璀璨,她对这座城市的样子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小姑娘抬头看着天空,惊叫起来“铁鸟!” 胡小陌抬头,有一架飞机几乎是贴着小楼飞过去的。她离现代文明那么近!可是不一会儿,眼前一切都变了,对面的小楼又挡住了视线,一切又恢复原样了,小楼山外的城市与陌生的山脉又都消失了。 小姑娘与她面面相觑。两个人都震惊不已。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呆呆站在窗边。 胡小陌努力地想叫自己平静下来,可她脑子里一团乱。 小姑娘脸色也非常吓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紧紧抓着胡小陌的手,两个人就地坐下各自发呆,都忘记松开。 过了一会儿胡小陌才能开口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站起来,看到对面窗户边上也站满了人。对方看到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也同样震惊。有几个试图向对面楼里的人喊话,但一丁点声音也无法传播出来。最后也只好都放弃了。个个茫然站在窗边。 正当窗户边上的人渐渐变少的时候,突然小姑娘推了胡小陌一把“他们怎么了?” 胡小陌向对面的窗户看,与她们住对门的那个窗户前,站了个少年,正低头向左下角看着什么,一脸惊恐。 胡小陌努力把脸住窗户上挤,好容易才看到楼下的情况,这才明白少年在惊恐什么。 鱼肠小道上有一块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露出来的地方,像是一片天空。 这片天空的边沿还在不停地、缓慢地扩大。而边沿的碎石,土块,不断地向天空跌落。当边沿扩大到了楼脚的时候,胡小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小姑娘脸挤在她旁边,紧张地跟她盯着同一个地方。 一开始,只是有泥石不断地下跌,楼的一角虽然悬空了但因为鱼肠道两边的两条楼是个整体,所以并没有塌陷下去。 第64页 可突然,天空的边沿猛然向外扩了一大圈,只是一瞬间的事,好长一段楼都悬空了,下头飞沙走石,楼下的石头土地,一下便落了个干净。 胡小陌眼睁睁看着那段楼静止了一下之后,猛地向下坠去。两边的楼受到牵扯,被拉得向一边倾倒,胡小陌感到房子像是地震似的,摇晃起来,她心跳如鼓,叫小姑娘“抱着我的腰!”自己双手紧紧攀住屋子中间的圆柱。 小姑娘脸色发青,脑袋里一片空白,胡小陌说什么,就慌里慌张地按她说的办。双手要把她腰勒断似的,紧紧圈住她。 随着剧烈的晃动,完全失去了地基的楼段,消失在那片突然出现在的天空之中了。 而断裂处还不断地有人跌落下去。他们暴露在钲的音域之中,连自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脸上还保持着惊愕,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楼的下坠,天空扩大的速度更快了,胡小陌觉得,这就好像两个世界碰撞在一起,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正在向另一个世界跌落过去。 眼看天空已经扩大到两个人所处的位置。 小姑娘脸铁青的。经过了一开始的慌张之后,她已经沉住了气,虽然身上还在发抖,但并没有她这个年纪遇大事之后该的混乱与崩溃。她紧紧抿着嘴,大概是不想死得像一个失态的孬种,可头却下意识地与胡小陌靠在一起。 两个小姑娘依偎着,死死盯着外面那片蚕食着地面天空。 楼体岌岌可危,随着天空扩大,更多的楼在向下跌落。两个小姑娘所在的也不能幸免。先是不停地向一边倾斜,后来眼看着整个楼向下倒过去,碧蓝的天空越来越近,胡小陌下意识地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在她看来,虽然外型上年纪相差不大,可实际上自己比这个小姑娘要大得多呢。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能伸手摸到云彩的时候,突然,一切消失了。 “轰!”楼倒下去,撞在了对面的楼上,胡小陌在撞击中摔了出去,失去了意识,等她回过神,世界一片寂静。屋子仍然存在,但却换了个角度。地板已经变成了墙壁,窗户被踩在脚下。 她趴在窗户上,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张被压扁的人脸。血腥的味道透过窗户弥漫得到处都是。虽然已经变形,但看得出这就是之前住在对面的少年。 她一动,身上就便传来巨痛。 “喂!”小姑娘的声音从她脚边传过来。她费劲地想回头看看,但根本动不了。 小姑娘跑过来,一脸血“你怎么样?”不知道伤在哪里。她抹了一把血,不耐烦地甩了甩手。想把这沾稠的液体甩开。 “不知道。”胡小陌一说话胸腔就疼得厉害“我动不了。你帮我看看伤到哪里?” “恩”小姑娘转身。把压在胡小陌身上的床搬开时,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试了好几次,好像是因为床柱卡在哪个地方了,一直不能成功。但她没有放弃。 胡小陌无助地躺着,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为了不让自己乱想,嘴里不停地说话。“你有没有见过恒动的摆球?” 小姑娘边用力搬,边费劲地说:“没有。” 胡小陌说“三个球并排放着,中间有一些空隙,但第二个球被提起来,撞向第三球了,第三个球给它的反作用力,又让它回头撞上背后的第一个球。像不像我们现在的情况?” 小姑娘停了停手“什么意思?” “如果有三个世界。我们是中间那个。就能解释刚才的事了。”胡小陌喃喃说。她从刚才那片天空向下看,能肯定那绝对不是她所熟的地球。那会是哪里呢? 当这个世界与她的家乡相交的时候,重叠的地方在山间。而当这个世界受力与另一个世界相交的时候,重叠的地方,在天空。 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胡小陌侧耳倾听,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响动传来,说明钲还在发生作用。“一定出大事了。”如果只是重月死了,小楼山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人出现来解决问题,还放任钲开着。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搬开床桩之后,胡小陌却终于能动了。原来只是有一小截断木扎在她腿上、再加上人摔懵了而已。 胡小陌被扶起来,坐在一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我还想,万一自己摔断了脊椎的话……那可就完了呀。” 小姑娘喘着气,与她并排坐着,虽然不明白脊椎在哪里,但从她的语气,大概是很重的伤吧,对人生失去希望,更情愿一死了之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胡小陌喘了口气,却接着说道:“真的!那可真的完了,我估计要修练很久才能重新动起来了。” 第65页 小姑娘愣了一下,这人怕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吧,随后又笑了起来。 先只是小小声,后来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的笑声,在狭小零乱的屋子里回荡。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我叫阿铮。你叫什么?” “胡小陌。” 阿铮站起来,向胡小陌伸手“走。” 胡小陌一时不能会意:“什么?” “你不是说肯定出大事了吗?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 胡小陌还以为自己得要说服她,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连忙借力站起来。 阿铮拉她起来之后跑到摔成两半的海螺边,从腰上掏出一把小刀,在海螺里面捣鼓了半天,搞了四堆海螺粉,拿布包着,塞到自己耳朵里。又递给胡小陌两小袋。叫她塞上“这是平天螺的心粉。戴上也不一定能全抵消钲的威力,但人难受归难受,动一定能动。坚持到下山就会好了。” 胡小陌纠正她“我们得去上山。”事情肯定还没完,一定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怎么制止。不然世界之间的交融可能随时会出现。谁也不知道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造成多在的灾祸,如果不能停止,那不止这个世界将没有一个地方会是安全的。她想回的家,也不知道会不会不再存在。 阿铮看了她一眼,表情冷淡地说“那随便你。反正我要下山。这种事,总是会有那些有本事的人去解决。你能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她并不是可以轻易说服的人。 胡小陌没有再与她争执。 阿铮也没打算理她,折了一根木头给她当拐杖,就准备出发了。 胡小陌此时也顾不上田二,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田二的面目已经摔得看不大清楚了,但人生一世结束,理当入土为安。等这件事完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在门前阿铮与胡小陌都深深吸了口气,交换了目光之后,一脚踹开了门。 刹那间迎面而来的钲虽然刺耳,可也只是叫人头昏,想呕吐,动起来更费力气,仿佛是身上有几十斤的称坨压着。 以为对面的屋子会压在门上,可并没有。 两个人你拉我,我扯你,从门里爬出来,便怔住了。 目之所及,一片疮痍。整个鱼肠小路已经被满目的残檐断壁所取代,楼的样子都看不出来,只剩断裂的木头、散落的生活用品。窄窄的一条废墟,顺着路向前蜿蜒,两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们的屋子,刚好在路上,不论是她们楼上还是她们楼下,都已经在楼砸下来的时候,坠到悬崖底下去了。而对面的屋子,大概由于惯性,不知道冲去了哪儿,不见踪影。 最干净的,是曾与另一个世界相交之处,此时变成了一个深坑。 胡小陌向前走了一片,不知道谁的胳膊从废墟下徒劳地伸出来,像是不甘就这样死了,想逃出去似的。 阿铮说了一句什么,胡小陌耳中只有钲鸣,见对方转身就向山下去,猜测刚才大概是在告别吧。 胡小陌又瘦,又小,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身后是缭绕的山中水雾,看着阿铮的背影。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还是大声喊“不能逃避。” 因为无法逃避。 灾祸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铡刀,已经被细细的丝线悬在头顶上,叫人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担心着害怕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落下来。 胡小陌自认为抗压能力太差,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这种忐忑惶恐,把希望寄托于“应该有人会解决吧”,去安然生活。 她一个人,在废墟上站了良久,身影寂寥,随后便深吸了一口气,调头,向红门的方向去。暗暗给自己鼓劲,本少女可不是稀里糊涂了却一生的人。烂命一条,什么都没在怕的! 走出了一段距离,不知道默默绕开了多少遇难者,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后背,回头看,阿铮在远处。 阿铮沉着脸一路蹒跚地走过来,越过胡小陌身边,一眼也不看她。走出去好长一段,恼火地停下来对胡小陌的方向喊“我们姬家的女儿从来不是孬种。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28章 要完 胡小陌和阿铮两个向前走一段路之后,便发现了不少幸存者,他们虽然被定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不了,身上也受了或大或小的伤,但还活着。 阿铮在他们面前停了一下步子。 胡小陌推她向前,对她做口型:“走吧。” 阿铮感到意外,她以为胡小陌是个只有妇仁之仁的人。没有想到现在还能保持理智。知道一个个是救不了的。那么多人,两个人救几天也救不完。最有效果的、能救最多人的办法只有解除钲鸣。 第66页 两个人走到红门,回头望去,整个小楼山已经是一片废墟。虽然有些地方远离灾难的中心,但是连带伤害太大,整片楼区已经全坍塌了。连红门都被埋得只露出半面来。几百几千年的历史就这样毁于一旦。 两个人也没有时间过多的感怀。花了好长时间,才把门刨出来。终于气喘吁吁站在门前时,身上脏兮兮,手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双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敲了敲门上的铜环。 门上斑驳的红漆随着门的微微震动,落下来不少。门上大大小小的虫洞使得门更显得残破。 按照常例,应该很快会有人问“谁?” 但胡小陌觉得两个人已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没有得到回应。 难道说上山真的出事了? 两个小姑娘对视,表情更加沉重。 可这时候,胡小陌突然想起来,现在钲音大响,就算有人问‘谁’,自己和阿铮也听不见,那么也未必是出了事,也有可能对方问了,自己没有回答,才没有开门的。 连忙大声对着门喊起来:“我们是小楼山弟子,小楼山出了大事,我们要去上山,报给仙尊们知道。” 一连喊了半天。也不见开门。正当她打算停下来的时候,门却一下开了。两个人松了口气,连忙迈步进门去。 门在身上一关,钲音便消失了,世界一片寂静。 胡小陌小心翼翼把塞耳朵的东西扯出来一点点,确定真的没有了,示意阿铮也取了。两个人松了口气。向前路看,这里却并不是胡小陌去过的金殿。而是普普通通的山路。再一回头,就看到一扇门凭空立在悬崖边上,门上有张大脸,此时正怒目圆睁瞪着两个人。 阿铮也骇了一跳,但立刻便反应过来“是应声虫。”她叫胡小陌走近了看。 那张大脸是一堆虫子聚集而成。这些虫是活的,不停地蠕动钻行,时不时钻进木门上的虫洞里去,一会儿又钻出来。但不论它们怎么动,都一直维持着那张脸的形状。 也正是因为走近了些,胡小陌发现这张脸的异样。 一开始她以为这张脸是在瞪两个人,现在看清楚,它并像是在瞪两个人,而像是在瞪着某个地方,表情虽然生动,但一直唯持着一个动作,目光空洞,于其说是人的脸,不如说更像活的雕塑。 阿铮也发现了这件事,她讶异地走上前,伸手向脸摸过去,她手触到那些活跃的虫子时,胡小陌毛都竖起来了,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一把抓住了不少虫抛到地上。 不一会儿,阿铮就把门上的虫清理得差不多了,边清理边说“应声虫只有一条,红色的,成虫看年份,最大的也不超过手臂粗。其它的小虫都是附虫。” 胡小陌问:“什么是附虫?” “它的子子孙孙什么的。”阿铮说着停了下来。 胡小陌向门上看,门上有一只小指头那么粗的虫子,但却并不是红色了,而是深灰色的,身体像蠕虫一样肉乎乎,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门里,与门严丝合缝。虫首处,却长了张人脸。 这张脸小归小,可精致得很,如果认真端详,这张脸就是之前那张大脸的缩小版。不过表情不同,它闭着眼睛,一脸痛苦。 阿铮因为这只应声虫与自己说的颜色不同,表情一瞬间有些讪讪的,之后虎着脸,粗鲁地拿手指揪着虫头,用力扯了扯“喂!” 那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含糊地问:“谁?” 胡小陌认得它的声音。之前许十七送她来,门内问是谁的,原来就是它。 它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胡小陌又看看阿铮。 阿铮问它:“我们要去上山。这里是哪里?” 它似乎要把话说清楚都费劲,口齿含糊不清:“……怪我没看见……”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阿铮还要扯它,胡小陌阻止道“它好像受伤了。”刚才给她们开门恐怕就费尽了力气,这样的情况在它身上也打探不到什么“我们顺着路上去自己看看吧。” 阿铮不耐烦,转身便走。 胡小陌正要跟上,那只虫细微的声音传来“小娘子……”胡小陌停下步子,它努力地揪起头,向着她的方向,看向她,目光里有很多她不理解的东西,又叫了一声:“小娘子”似乎是有话要说。 胡小陌走回去,想听听它说什么,可它却已经没了生气,虫身软软地耷拉着,头挂在那里。 被阿铮抛在地上的那些虫子在这个瞬间也都静了下来,莫约过了一分钟,它们才又有了动作,但这次不再结成团,各自胡乱找个方向,顺着地上的草叶泥石,四散开,纷纷消失在山间了。 第67页 两个人顺着山路再向上时,更沉默了不少。 胡小陌问:“它得修练多少才长成这样?” 阿铮说:“得有一千几百年吧。我见过一只大的,有两千多岁,是红色的。我小时候它就长得很大了,比我手臂粗。我阿祖说,这种东西,五百年才能开智,五百五十年方能开口说话。”说完认真地对胡小陌道:“康健的应声虫就该是红色。它快死了才会不是红色的。我之前没有说错。”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但耳根红得厉害。 胡小陌认真地点头,她才微微释然。 胡小陌见她懂得多,便多问几句“为什么虫能得智慧?能长得人的面容?我住在乡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奇事。” 阿铮觉得奇怪:“哪个乡下?” 胡小陌含糊地回答:“就是很贫瘠的地方。” “原来如此。难怪你无知。”阿铮昂起下巴:“天地有灵,万物自然受其滋养。”整个人都充满了优越感。 胡小陌问:“那人为什么要修练才能得灵呢?” 阿铮没理她。 胡小陌‘嘿’地笑了一声,不问了。 阿铮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小陌说:“我没有什么意思呀。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我只是不告诉你。” “我没说你不知道呀。” “你激我,我也不告诉你。我凭什么告诉你?” 可过了一会儿,越看胡小陌那样子越生气,阿铮恼道:“既然你无知,我教教你也没什么。以前世间是没有灵气的,后来有一天,天降异火,才有灵入百川,那时候自称为元祖的人,入梦教世人怎么纳灵于身,怎么得登仙道。这才有了仙门起源。之后,世间很长一段时间都人人向道,仙门也鼎盛。但后来,有一位大仙尊得道之时,却引发了天降灾祸。毕竟人生来,便该是人,可却要硬入仙道,是逆天而行的。之后上天惩戒世人,世间一度灵气枯竭,经过了千年后,才渐渐好些,但是天地之灵便再不主动入人身了。需徐徐修行才能得一二。比以前艰难许多。” 胡小陌听着却笑。 阿铮以为她笑自己,怒道:“你笑什么?” 胡小陌说:“多没道理呀,人入仙道,那叫逆天而行。那虫啊,兽啊,鸟啊,就不逆天吗?它们生来便该做自己,却偏要入仙道上天就不震怒?” 阿铮见她并不是笑自己,才表情缓和下来,但也答不出来,强行辩解说:“这岂是会跟你讲道理的事?世间本来有很多事都是没有道理的。”不知道想到什么,长长叹了口气。闷头走着再不说话了。 两个人很快便走到了山腰,经过一道蓬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眼前竟然是个村落。 村子里的全是用草篷搭建的屋舍。虽然看着都十分宽敞,但十分简陋的样子。每个屋子的篱笆门上都挂着木牌,用天干地支刻画着编号。阿铮也觉得惊讶,原来上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地方。 胡小陌信手推开一间,发现里面竟然是有人的,对方背对门站着,正在倒茶。 胡小陌一喜,连忙说:“打扰了。我们是小楼山的,下面出了事故,不得已才过红门来,但却不知道这是哪里?若我们要找仙尊,该往哪边去?” 可对方没有回答。自顾自站在那里。 阿铮以为是胡小陌声音太小,嘀咕“怕不是耳朵不好?”又大声说了一遍。 可对方却仍然没有反应。 阿铮不耐烦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请问……”她手也没怎么用力,但那个人却一下便倒了下去。原本的姿势也无法再维持,整个人摔在一边。 胡小陌吓了一跳,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冲上来一把便拉开阿铮。 但随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两个人平了平心跳,上前查看,那个人老态龙钟,绝不止耋耄之年。仿佛是活了上千年,脸上的皮肤干枯,被深深浅浅的老人斑覆盖,因为没有弹性而沟壑纵横。刚才那一倒,头上毛发飞扬,散落在各处。也不知道死了多久,胸膛没有半点起伏。 胡小陌立刻就想到了小楼那个没能丹可以吃而瞬间变老的邻居。 阿铮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一时愕然。 两个人从这间屋子出来,便分头向别的屋子去。 胡小陌看了一间又一间。 这些人,有些死时正在打坐,有些坐在池塘边与人说话,有些正在洗衣服。 她看的最后一家,是个女孩,她穿着少女穿的花襦裙正在熬什么药,灶里的火还烧着,人坐在灶边手里拿着吹棍,一张苍老的脸被火光印得鲜活生动,仿佛随时会扭头向胡小陌看过来。 村子中间是个禾场,上面还晒着许多草药。好几个人看上去像是正给草药翻面。此时也早已没有了生息。 第68页 两个小姑娘站在死寂的村落中间,面面相觑。 就算是胡小陌这样的性格,站在这里也不由胆寒。 这里几百户也不止。个个死得毫无准备。 “已经结了丹,人便不可能老成这样。”阿铮努力地克制,可声音还是微微发颤“结丹后,便能以灵气充盈肉身,不老、不死。除非……” 胡小陌也明白她想说什么。除非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灵。 如果胡小陌没有穿错,修道到后来,身躯已经完全依靠灵来维持,瞬间失去所有的灵,死就是必然的结果了。而看这个村子的情况,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一瞬间,不然肯定会有人惊慌失措,不会这样平静。 从村子走出来,两个人的心情都万分沉重。 两个人沉默地,顺着路继续向山上走。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铮有好几次想开口,但可能是怕自己一语成谶,竟有点不敢说出来。只是大步跑到胡小陌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毕竟年纪还不大。 越往上走,气温便越低。四周的雾气也浓了起来,不一会儿眉毛头发上都凝着露珠。山间连一个动物也没有,到是遇到一只死在路中间的梅花鹿。大概是在跳跃起来的时候死的,重重地摔在地上,成了一堆死肉。 叶子在两个人走过时,被两人的腿扫过,叶上的虫子一下便掉下来,四脚朝天落在地上。 这一切,就好像有一个巨人,对着这座山呼了口气,把这里的生气全都吸走了,只留下死气沉沉。 眼看山顶就在眼前,两个人竟不由自主地都放缓了步子。 但再怎么慢,终归还是走到了。 山顶是几幢连在一起的大殿,侧面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木楼。 时不时,风吹动楼檐上的铃铛,清脆悠扬的声音从云间传来。 胡小陌虽然心里抱着一些希望,但走进大殿,看到大殿两边十个高座上都坐着人的时候,心里还是一沉。 那些人十分安静、安详。静静的端坐在上头,容颜不再,但衣着华丽。 胡小陌与阿铮两个进去时,所有人的样子几乎都保存完好,只有一位两位女仙尊身边的地上,散落着好些头饰,想来是失去了灵力之后,头发无法支撑所致。 但随着她们推门进去带起了一阵微风。不过一瞬间,那些在座上的人便随风而逝,化成了灰,暗纹浮动的衣衫猛地跌落在座椅上了。 这些想来就是大苍的仙尊们。 他们不知道活了多久,自己身躯早就不复存在,失去了灵后,除了这些灰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两个人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此时大苍上山,除了她们,已经没有活人。 阿铮紧紧拽着她的胳膊。茫然站着“现在怎么办?胡小陌,我们怎么办?”也顾不得要面子。 胡小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回首向殿外看。一时感到惶恐。 世界之间如果继续相互碰撞,会发生什么?几世界是会融合在一起,还是会消亡?曾经的朋友、爱人、同事、孤儿院的阿姨、院长妈妈、一个一个鲜活的帮助过她的人,都会像鱼肠路小楼里的那些人一样,死于灾祸吗? 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说怎么救整个世界,就说眼前,她连怎么让钲音停下来都不知道。 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但这些事,却没办法等着比她更有本事的人去解决了。 这里只有她,没有别人。 妈的。 第29章 鬼啊 高教授的葬礼来的人并不太多,因为没有什么亲人,多数是他的学生或同事。 管涌过去上白包的时候,收钱的中年人看到他信封上的名字愣了一下,连忙问“管先生吗?” 管涌打量他,他穿着看着昂贵但却皱巴巴的西装,毛衣的高领垮在一边,里头衬衣领口沿子穿得发黑了都还没换,头发乱糟糟和鸡窝一样,眼睛下头的黑眼圈,比熊猫还要大,眼镜上全是指纹也不擦干净。“您是?” 中年人薅了薅自己的头发,但被打结的头发卡在中间就薅不下去,只好算了。伸出薅了油头发的手“我是高教授的学生武关长。” 管涌假装没有看到对方伸出来的手。虽然一看这个人的状态,和他这几个月也差不多,可今天他是洗了澡来的,身上干干净净。 对方并不恼,拿出名片。 管涌拿起来,看不出对方还是个科技公司的老板。公司还挺有名气。 武关长叫了个人过来代自己收白包,拉着管涌到一边人少的地方,先给了他根烟,又给自己点上,才开口“你想不想再见见女朋友?”他从周教授那里听说过一些事,而管涌这个人,他自以为有些了解。他找人查过了。 第69页 说白了,管涌这个就是个二傻子,专业方面没得说,可情商方面算弱智,自以为是冷战,没料再一见面,女朋友都快要结婚了。这不是傻子能做得出来? 也是这一点给了武关长信心,他能理解这种人。怎么说呢,这种人是有自己逻辑的!从心理上坚定地认为两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从没想过‘分手了’这件事会发生,所以才会搞成这样。这也就说明了,他对这个女的感情深。轻易不会放手。 果然管涌点点头。 武关长心里感叹。看上去挺正常。怎么就是个智障呢? “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管涌问。 武关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她死了。我看了新闻的。所以我才问你想不想见她。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你也不要以为我这个话是信口开河。我确实有这个本事。几年前高教授找到我,要我帮他做一个仪器。这个东西呢,原理其实非常简单。但我一开始也搞不懂这东西是做出来干嘛用的。下面搞技术的都来问我,说这东西没鬼用呀。我本着帮助老师的心情,给做了。老师就是算是疯了,咱也得尽孝,你说是吧。然后前后参与了五十多次改版完善。” 他说着顿了一下才继续“五十多次,你想想,我能不知道干什么的吗?一开始我不相信。但是怎么说呢。我试了试,发现它却实起到效果了。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说实话吓一跳。不敢相信自己能看到鬼。”表情即兴奋,又有一种难言的烦躁。 鬼?管涌没有打断他,静静抽了好一会儿烟。 武关长也抽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心情,同时也观察了一下管涌反应,见他这么淡定,心里更踏实了。才继续说:“发现之后我就没有再把这件事交给下面的工程师。一直都是我自己动手改。高老师很多事也不再避着我了。多少知道一些。” 管涌突然问:“那东西有多大?” “啊?不大。”武关长比划了一下。 管涌心里跳了跳,武关长比划的大小,和他在监控里看到高教授抛到护城河里的那个箱子体积上差不多。也就是说,胡小陌出事那天夜里,自己在xxxx等高教授的时候,高教授是带着这个仪器过去打算救人的。 但中途不知道接了一个什么电话之后,却把东西丢弃了。 武关长深深吸了一口烟,用力吐出去,小声对管涌说:“高教授带着最新版去了x市之后,回来就到我公司样品全销毁了,图纸也烧了,电脑里的备份什么,一点没剩。这些事其实没什么,不做就不做了呗,但当时我就觉得,老师的状态不好。人很绝望的样子,精神很差。其实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被鬼纠缠了。毕竟他干这个事,对吧,我也参与了,心虚不是!但他什么也没跟我说。只说叫我不要再捣鼓这些东西,只当一切没发生过。然后呢,前一段时间嘛,老师生日,我上门去,一看家里乱糟糟,到处都是酒瓶子,吃惊呀,老师不喝酒的!现在一见面,成了酒鬼,不只精神状态不好,健康状况也不好了,一直跟我说,自己做错了。要细问,却又问不出什么事。我没办法,我自己也忙,就给请了个陪护,毕竟老师没有孩子,我跟老师之间的关系,其实跟父子没有什么差别。没想到,老师还是自杀了。我这心里啊……” 他说完,脸上的难过无法掩饰,除了难过,又还有恐惧。但到底是男人,只是抹了把脸,又压抑下去了“我一直很担心。总觉得自己也要出事。”他说着,向管涌看过来,一字一顿:“我就想知道,老师的死和我们做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样的因果关系。我在老师的死这件事上,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个害死老师的……那个,会不会跟着我,也要我死。” 他说的不是“有没有关系”而是“有什么样的关系”可见得在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两件事有必然的关联,只是一时得不到答案罢了。 他最想问肯定的是,高教授到底是不是被鬼害死的。鬼会不会来害他。光是鬼这个字就让他毛骨悚然,不愿意说出口。难保这 些东西不在身边游荡听见了。 管涌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应该请大师,找我没用。” “那些什么大师,都是假的!”武关长恼火得很,自以为慧眼:“既然高教授在这种时候,留给你很多东西,说明你有些本事。对吧?”之前高教授提到管涌几次,但说的话模棱两可,也叫他误会了不少。 管涌没有说话。 他自以为猜对了。压低了声音:“老师留下来的东西全在律师那里,我去要了一回,没要着。那位律师又是老师多年的朋友,也不好跟他撕破脸。人家指明了,只给你。我就只好往你这里来了。只希望你带上我,把这件事查清楚,我可以给你提供很多支持。” 第70页 怕管涌不动心“甚至那个样机,我都可以再做个出来。”高教授虽然销毁了明面上的,但私下他那里早就自己备了一份,说到这个,免不了老脸一红。 管涌审视他,他有些年纪了,看上去是个油滑的人,虽然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怕鬼、怕死,但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老师并不是全无感情。 最终,管涌还是点点头。毕竟他没有别的路可走,能得到一点帮助也是好事。 葬礼结束高教授的律师已经在礼堂外面等。他穿一身黑西装,戴金丝眼镜。对管涌头点示意。两个人向停车场去,律师从后车厢拿出一个袋子,袋子上了锁,锁上还有封漆,律师让他检查封漆的完整性,虽然和高教授是朋友,但是他表现得非常克制。 管涌拎在手里掂了掂,并不重。交接完,律师让他签了字。便上车打算离开了。 管涌忍不住:“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 律师在驾驶位摇摇头“不管是什么都是跟我没关系的事。”发动车子前,对管涌说:“我劝你算了。人已经死了。有些事情就不必再追究。” 管涌提着袋子目送车子离开,转身住酒店去。 等他回去,武关长已经在大堂等了,见他进大门,立刻就迎上来。看到他手里的袋子,也很紧张。 两个人一同上了楼,进房间,管涌因为上次的事,下意识地反锁了房门,然后在房间里查看了一圈,一寸一寸摸过去,并没有什么人藏着,才打开袋子。弄得武关长很紧张“管队长,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才这么小心?” 管涌含糊地应了一声。 武关长更害怕了。紧紧跟在管涌身边。而管涌的淡定,又让他更觉得这个明面上的警察,其实还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管涌查看袋子里的东西。里面除了几个笔记本,就是剪下来的新闻。还有一些是从网上打印下来的。袋子底下掉着图钉,还有很多红线黄线什么的,纸背沾着一些墙灰,看得出来,这些东西以前是贴在墙上,还有图钉和线做了关系图的。 两个人把那些新闻铺在床上。 管涌发现,这些从网上打印出来的新闻差不多都是些类似于神异小报类的东西,都是些“哪里的人见鬼了,看到有人跟自己面对面走过来,可一回头,又没有人”什么“谁跟朋友一起回家,在楼梯间走了一夜,怎么也走不到头,一直被困在某一层。” 而新闻上剪下来的,多是失踪或精神失常的案件。里面也包含了周莉的事件,和胡小陌之死。 管涌手停在胡小陌的那张新闻上,上面刊登的照片是胡小陌上学时照的。不知道记者从哪里找来。那时候她一头短发,像个假小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神彩飞扬。他恍了一下神,便收回手,表情冷静下来。 数了一下,一共有二百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事件。除去被划了叉的,还有一百出头。其中周莉在列,但胡小陌的案子被除去了——那张报纸上被打了个问号。 而笔记本上记录的看上去是实验数据。上面的数字除了日期和时间之外,还有经纬度。 管涌问武关长:“这些地方你陪着去的吗?” 武关长认真地分辨,为难地说“这数字我很难跟地点对应起来。” 管涌给他笔:“你陪着去过哪些地方做仪器测试,在地图上标出来。” 武关长连忙趴过去。 管涌拿起袋子最底下那个信封。 信是封上的上面写了管涌的名字,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信。管涌在袋子里找了半天,才从一堆打着叉的新闻纸堆里找到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上面只写了个开头“你是最近的受害者,我应该给你一个交待。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没写几行就没再继续了。 很明显,高教授是想告诉他什么,但是后来又放弃了。最后死前收拾的时候,大概也没有细看,只把某些东西一大把塞在袋子里算完。 还好,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武关长标完之后,管涌把笔记本记录下来的经纬度用别的颜色的笔在地图上标了一下。两个颜色的标记完全不相关。地点看上去有些杂乱无章。 比如笔记本记录的经纬度上是有x市的。那是管涌工作的城市,也是胡小陌出事的地方,也是周莉出事的地方。 但武关长去过的地方没有这里。 这些新闻和实验并不在一个地方,能有什么关系?管涌问武关长:“你们为什么跑那么多地方做实验?”一般的实验应该是在特定的地点做才对。 武关长摇头:“老师没有说过。” “当时是随机的吗?” “应该是。”但他这句话说得很含糊。并不自信了。 第71页 管涌问:“你们后来回去看过没有?” 武关长摇头。没有出声。眉头紧锁。过一会儿,嘴巴开了开,又合上,最后还是开口,却是否认。“这个实验不可能造成什么影响。”看看那些新闻辩解:“要真有什么事,肯定会成新闻到处传的。现在又不比以前了。” 管涌没应声,把这些新闻纸全收起来。塞回包里。 武关长见他收拾东西,连忙问:“你干嘛?” “去这些实地看看。” 管涌本来出门也没带什么东西,提了这个包便走了。 武关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色非常灰暗,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实验能与那些案子有什么关联。他和高教授只是过去试用了一下仪器罢了。再说,记录上看确实不相关呀。高教授生前,到底从这两者之间找到了什么联系? 想着想着,愣了一下,看看没有人的房间,突然汗毛倒竖,万一,高教授真的是被鬼害死的,这个鬼又找上了自己…… 这些天,他吃不好睡不好……都不敢一个人呆着。此时突然吓着了,急忙跟着跑了出去追上管涌。他们这些做警察的,阳气重些。 见管涌在路边上拦车,急忙拉他“我有车我有车。”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到前门来。 虽然走出来站在了阳光里,他还是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问管涌:“管队长,你说,老师那么反常,还自杀了,是不是被鬼……” 管涌冷淡地说:“我不信鬼神的。”反问他“你开公司之前搞什么专业的?”对鬼神也太敬畏了些。 “以前我是搞民俗研究的。”武关长感觉到了管涌对他的轻视,很想怼他一句:你不信鬼神?那我说能让你再见你女朋友你喜滋滋的!? 但看管涌冷厉的侧脸,什么也没说。反而主动打电话给公司“把13号仪器再做一台样机出来。资料在我办公桌的u盘里。”又殷勤地问管涌“很快就能好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管涌说“x市。”他有一件事需要去证实一下。 武关长连忙叫助理买两张机票。他觉得,自己还是跟着管涌安全一点。 一路上管涌问了不少高教授的事。 武关长其实并不算是高教授正牌的学生,是以前读书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学校组织实地进行民俗考查的项目,当时带队的老师里面有高教授,才有了接触。 “那时候是具体做什么项目?” 武关长想了想才回忆起来:“门”。对管涌笑:“你别觉得门没什么值得研究。中国有很多地方,是很有讲究的,特别是在门上面。因为门这个东西,很特别。不论中外,很多神话里面,门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们甚至有很多门都并不是供人进出的,门的样子,门上挂的东西,包括本地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都很神奇。有个地方,进门前要出什么话,哪只脚先迈,出门前不能说什么话都有规矩。非常夸张。门上的装饰什么的,又牵扯到神怪之类的东西。高教授本来不是这个专业的,但对这个很有兴趣。” 他以为管涌不会对这种事有兴趣,管涌却追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武关长说“十几年了。” 管涌问:“别的专业教授,参加其它专业的项目,常见吗?” 武关长摇头。 “高教授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武关长有点为难“他一直跟其它的老师挺不一样。” “那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没有?你印象最深刻的。” 武关长费劲地思考了好半天,突然说“要硬说的话,是有一件。但不是在项目组里发生的。是在学校门口的公车站。那时候我还不认识高教授。当时我正在等公车,高教授在我旁边。有一个老人,从马路对面向我们走过来。” 他说起这件事还记忆非常深刻:“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好像不避车的。但车也刚好没撞到他。他直直的就走过来了。给人感觉很奇怪。他走过来后,停在高教授面前,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到机场了。司机停下来,帮忙开门拿东西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终于进了候机室,武关长才继续说“他问高教授,你们的国家,一直有求仙问道的历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真的,那些得道的人,都去了哪?按传说是去了天上?可卫星都上天了,分明是不存在的。那仙界其实指的是哪里?” 管涌立刻想起,那天在停车场,高教授也这样问过他。他问武关长“高教授怎么回答?” 武关长说“高教授没理他。这很正常对吧。但是那个老头不知道附耳又跟他说了什么,两个人就结伴走了。因为那老头看上去很脏,像乞丐,说的话又神神叨叨,高教授竟然会跟他走,我记忆非常深刻。后来我在项目组遇到高教授,还特别问过他,但他说没这回事,我记错了。” 第72页 他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样子,对管涌道:“我怎么可能记错,就是他呀。你说啊,你一个大学教授,一个乞丐跟你讲这种话,你能不能理他?绝不能啊,对吧。说什么也不能呀。我就奇怪,他到底跟高教授说了什么。” 管涌没有出声,按时间算,武关长说的这些事,证明高教授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所隐瞒。 最开始高教授说,十年前他的同窗好友邀请他去鉴别一个五十七岁忘想症患者,从那件事他才会开始对这种事的研究。 而事实上,武关长说的项目,发生在十几年前,比精神病这件事早了几年,而这次公车站的相遇,时间还要更早。很明显,早在十几年前,高教授就开始接触、这些事情了。如果那些与乞丐的相遇并不算什么,他为什么要隐瞒? 管涌长长吐出一口气。 在他前面是等待安检的长队,机场里人流如梳,整个世界都洋溢着现代科技化的气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大学教授,高知识份子,到底从一个乞丐耳中听到了什么,这件事已不可查。 他有的所有线索,只是随身的这个装着笔记本和新闻的小包。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他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胡小陌的行踪就在其中。 而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胡小陌的行踪就像是一根尾巴,他跟着走,却不知道会扯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这时候,旁边队伍的小姑娘突然高兴地跳起来“妈妈妈妈,下雪了!” 管涌抬头看,一向四季如春的城市,天空中鹅毛大雪正随风飞扬。这阵雪没有像先前那样快快地就结束,直到管涌上了飞机,还在不停地下着。 那个因为雪而高兴的小姑娘,跟管涌同一排。 她一过来,就飞快地脱了鞋,站在位子上,很努力想帮妈妈把箱子推到上面去。嘴里叫着“妈妈妈妈我帮你。” 显然她妈妈并不领情,大声斥责她“你坐好!听到没有!谁要你帮!你不要添乱!” 小姑娘委屈地坐了下来,发现管涌在看自己,脸一下就红了,大眼睛里也瞬间噙满了泪花,可是她坚强地没有哭,扭过头乖乖坐着。等妈妈放好了东西,立刻帮妈妈“呼呼”被勒出红印来的手。眼睛笑得弯弯的“妈妈妈妈,以后宝宝长大了,帮妈妈提好大的箱子。”一点也不记仇。 管涌莫明地想到胡小陌,以前她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干什么事都兴冲冲,围着他打转,遇到什么事怎么样都不会记仇。一颗赤诚的心,火热热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管涌扭头看着窗外的雪。现在,那个短腿怪一定很害怕吧。 但是,也一定会很坚强。 第30章 原因 “我们离开这里再说。”胡小陌回过神,立刻转身要走。 阿铮却没有动。 胡小陌回头看她“怎么了?” 阿铮烦躁:“我们走不了。大苍封山,不说法术无法再用,就是能用,我们也没本事飞出去。就只能用脚往下走。但是,你别看小楼山只是有钲音封起来,我们有海螺就能过,经过小楼山之后下山的路就没那么简单了。重月仙尊死了不是小事,下山路上禁制一定是开了最厉害的那种。大苍山是什么地方?别说我们、别说其它仙门的人,就是以前我阿祖过来时,都被困得死死的!” 可胡小陌还是转身住外去。 阿铮急:“你听不见吗?别以为我吹牛,我阿祖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你!” 胡小陌也不恼:“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安全,大苍不知道怎么被灭了门,杀人的那股力量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儿。万一对我们不利呢?再说,我们得把大苍山的事告诉别的仙门,那边修为高深的仙尊们一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哪怕半点可能都没有,还是非得去试试不可。在这里也许是死路一条。 见阿铮眉头紧锁,胡小陌安慰她:“先不要太悲观。” 阿铮不耐烦道:“你说得轻松。” 胡小陌问:“那你有别的更好的主意吗?”如果丧和发脾气有用,她能丧到亲妈都不认识。 阿铮又张口,又不甘心地缓缓合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胡小陌试着进别的侧殿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和阿铮能用的,但没有成功。虽然也看到有几条路往大殿旁边的山峰去,可也是怎么都走不过去,就好像眼前面一面看不到的墙。 但出去的时候,阿铮突然叫住她“你看!” 胡小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大殿前的假山仙池里有两个乌龟。看过去,与寻常的乌龟没什么差别,只是特别特别大。 阿铮兴奋地跑过去。轻易就把两只乌龟捡了起来。胡小陌这才发现,那只是乌龟壳而已。阿铮拿过来的时候,里面不停地有灰掉出来。一开始胡小陌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来才突然明白,这些乌龟怕跟大殿上的仙尊们一样了。 第73页 “这是玄龟。”阿铮把壳给自己套上,另一个塞给胡小陌。 “?!”胡小陌提着壳子茫然。 “玄龟!”阿铮用看土狗的表情看她“玄龟壳子刀枪不入,灵气不侵。是最不适合修士们做法器的东西,但我们用来自保最好。你不是说凶手可能还在山上吗?万一他对术法对付我们,我们把头缩回壳里就行了。”一把抢过来,不耐烦地把胡小陌往里面塞。 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穿着乌龟壳摇摇晃晃原路往山下去。一路警惕万分,生怕凶手会突然出现。 路上胡小陌想起之前阿铮的话,便问:“你阿祖是修为很高深的人吗?”如果真的是,也许她阿祖在这件事上能帮上什么忙。 阿铮含糊地说:“也不是。”应付了她几句,并不想说太多的样子。 既然不是修为高深的人,想来在这件事上并起不到什么作用,人家既然不想提,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胡小陌也就没有再追问。 两只人龟走得满头大汗。才终于走到红门。 地上的应声虫们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门上那只大虫还挂着。 阿铮抢先一步,一把便推开门。胡小陌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进了门,胡小陌跟着冲过去便看到门外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哪里,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兽鸣,远处星星点点,绿色、红色的光四处漂浮着,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不是小楼山。”阿铮很失望“应声虫管着与各处相连的红门。现在它一死,我们也不晓得怎么才能回到小楼山去。”而从上山是没有路可以下去的,这里与世隔绝,四面都是悬崖峭壁。 两个人退回去。胡小陌又重新开了好几次门。 阿铮立刻明白,胡小陌是想试试门失去了控制之后,目的地会不会变成随机的。但试了半天,并没有半点改变,每次开门。再打开都是那片漆黑。 胡小陌累得在门口就地坐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阿铮也跟着坐了下来,她们实在背不动这么厚重的壳了。 两个人壳抵着壳坐着,阿铮特别嘱咐胡小陌“一有响动,立刻把头缩到壳里去。”怕她到时候生疏,非得叫她缩着试试。 胡小陌缩了好几回,她才有些放心,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胡小陌才刚想说她这样关心自己,自己还蛮感动,想表一表衷情,既然短时间内还不会分开,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是没有坏处的。 结果她还没开口,就听见阿铮说道:“我看你人虽然矮但头这么大,总有些担心,怕你万一情急会缩不下去,之前给你套的时候,头就挺难塞进去。”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干笑了几声。呵呵。 阿铮皱眉问:“你说,这个灭了大苍满门的,是什么人?他是怎么上的大苍?” 胡小陌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人突然来袭吧。” 阿铮摇头:“大苍山重重禁制,外人绝不能上来。再说,要去上山,必得过红门。” 怕胡小陌不懂“应声虫小小一个,看似不成气候,人人都说它这种东西,只是会学人说话而已。其实不然。要把一个人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先得耳朵好。不说别的,它除了听得清楚人喉咙里的响动,晓得对方怎么用力,也听得见人的心跳、呼吸的微弱气息。我阿祖说,哪怕用了术法隐去身形、蔽了自己的心跳,可人走动起来,会带起风。它连风动都听得见。千年来从来没有一个能在它这里蒙混过关。它虽然打不过谁,但只要它不开门,别人拿它没办法。” 胡小陌不太懂得这些,问:“大苍一定不止一个去上山的门,那岂不是要找许多有修为的应声虫来?” 阿铮见她虚心求教,心情大好,反正也闲着,也耐烦起来,说:“你以为这么大年纪的应声虫很容易得来?能有这一个,都不知道别人仙门怎么羡慕呢。绝不可能有许多个。” “那红门到底是……” “红门只有一个,但是有□□无数。安置在大苍各处。各门之间可以随意来去,想去哪里只要说给门上的应声虫知道,它便帮你开去哪里的门。”说起这件事难免要嘀咕“最近也没什么其它人从小楼山上山去。应该是从别处。” 胡小陌皱眉正要开口,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里突地‘噗嗵’猛地一跳,没有人上山吗? 有呀,她是今年唯一的弟子。“你说活人无法蒙混过关,那如果是死人呢?”因为紧张声音暗哑。 阿铮觉得她在抬杠:“死人怎么上山?” “如果有人带上去呢?” “那带上去的人岂能过关?” “如果活人有过门的资料,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呢?” 第74页 阿铮一点也不耐烦:“可一个死人,便是被带上去有什么用?已经死了。” “如果有另一个人寄居在死人身上,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呢?” “人怎么能寄居到别的人身上!” “如果能呢?” 阿铮要被胡小陌傻得笑起来了“这些启蒙的东西你都不懂吗?” 可见胡小陌又偏偏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竟然是认真的问,一时也没办法,很不耐烦地说“你以为人身是瓶子吗?说装谁就装谁?打个比方,假如你是一条狗,你的魂魄就是狗毛,如果刮下来,狗毛会没处生基,被风吹散到处都是,你也就死了。” 胡小陌认真问:“那修炼得很厉害的人,能不能把这些狗毛织成毛背心,穿在别的狗身上?” 阿铮知识贫乏,虽然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却又知道怎么去反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只想把她的头从她脖子上生扯下来叫她闭嘴。“你不要跟我说话了。” 胡小陌也知道,不论是现在,还是之前的重月,都说过,人是不可能附身成为另一个人。可她还是忍不住这个念头。会不会有一种世人都不知道的人,是能做到这一点呢?而她,和那个声音都是其中之一。 那个声音从一开始引诱她上大苍山,根本就是怀有私心。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大苍山。 可他是怎么跟着来的? 胡小陌手微微发抖。却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一点顺。 声音脱离她之后,一定是在大头身上,然后呢?胡小陌突然想起那只死在田二身上的狗。所以,他后来放弃了大头,附身于狗——然后是田二。 她以为田二是病了,其实不然。那时候田二恐怕已经被附身了,但和她不同,田二无法压抑那个声音,以至于声音反而压制住了田二,只有这样,声音才能来去自由。而那声音知道她心比较细,怕被识破,只能装病。于是顺利地被她带到了大苍山。 之后发生的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她过红门进金殿后,那声音从田二身上出来,一定是附身在了白袍身上——因为那里只有白袍一个人。她走后,他留在金殿,设法杀了重月。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可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 她有点喘不上气,胸口发紧,叫她不能呼吸似的。 阿铮发现她的异样,穿着壳子笨拙地站起来“你怎么了?” 胡小陌看着虽然一脸不在乎可关切的眼神却骗不了人的阿铮,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不想承认,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就当是意外好了。哪怕因此别人会没有头绪,无法查清楚对方的身份,也再无法给死去的一人一个交待,无法让罪人为自己做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但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反正没有人会知道。只要紧紧地闭上嘴巴。佯装成无辜的路人。她就不会被指责。 可过了许久,她还是很艰难地说出了口“是我害死的。” 上山的仙尊,小楼山的无辜同门。那些从废墟里伸出来的扭曲的手臂、对面楼被压成肉饼的少年…… 以及……田二。如果事情扩大,其它世界遇难的人,也都是因为她……… 都是她害死的。如果她发现得早一点,如果……可现在已经没有如果了。 阿铮愣愣看着坐在地上的胡小陌,壳子太大,胡小陌坐在那里,脚手都缩在壳中,看上去像一个没脖子的怪胎,只有一颗大头露在外面。乱糟糟的头发,像一蓬鸡窝。 阿铮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她当时可没打算和胡小陌一起来上山。 世界会怎么样,她一点也不在乎,反正事情也这样了,死光就死光吧,自己趁着还没有死,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人生在此完结。也没甚不起。说不定运气好,能不死呢。胡小陌爱逞能,就让她去逞,她讲得再有道理,可自己就是不想管怎么了? 但是。 虽然她在小楼山生活了很多年,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朋友,也不屑于和谁交朋友,可在离开小楼山打算下山的时候,眼前却还是浮现了那些鲜活的面孔。 这些并不能称为朋友的人,就这样白白死去吗? 自己才刚刚找到门道,知道怎么才能悟道,哪怕再怎么试也不行,但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可却要断送在这里吗?那她这几十年是为了什么?最后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做一个糊涂鬼? 多不甘心。 所以她才回头。会死是吧?死呗。反正要死,死前用尽全力也要打爆对方的狗头。 现在却听了胡小陌口口声声说,是她做的? 第75页 “我并不知道带他上去了。但确实是我带上去的。”阿铮面前的胡小陌一点点把对方怎么跟着自己来的,从头到尾,把她凡是觉得有用的信息,一字不落,没有半点隐瞒。 阿铮默默听着,手握成拳头——这短阳寿的狗东西,还有脸说呢,嘚嘚嘚个没完。你带了那么大个人你不知道?“还觉得自己挺委屈是吧?” 她面前的胡小陌停下来,艰难地说:“我应该更仔细些。”如果发现田二病了,自己能多想想一定会发现端倪,哪怕不能确信,只要有了怀疑,以自己的个性,起码自己上金殿时不会带着她,就算是上金殿带了他,也一定会直接把人带到重月面前,说不定仍然还有转机。 她声音微微的颤,眼睛努力睁大一些,这样视线才不会那么模糊。“我当时没有更仔细。大家才会死的。”只有这一句。她没有说是因为天气太无常、肚子太饿、有太多危险叫她无法分心多看几眼田二,没有推脱,是对方太狡猾。一句开脱也没有。她认定了,是自己的错。她鼻翼微微开合,嘴角用力压着,不哭着示弱求同情,告诉面前的人自己会承担后果“我会抓到他。是我带来的,我就应该抓到他。”但声音颤得厉害。鼻尖和耳朵根都涨得通红,要滴下血来。 阿铮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紧握的手慢慢地松开。 骂了一句“艹tm的狗东西。”声音没有平常装腔做势的底气十足。只是软软的一句,又轻,又细。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会查清楚的。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别人。”她伸手把胡小陌拉起来“别哭丧着脸。” 胡小陌站起来,连忙侧过头,拉着袖子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因为壳太大,动作格外滑稽。 两个小姑娘穿着可笑的乌龟壳面对面站着。 阿铮顿了顿很艰难才说“就算是真的,我们一起把他杀了就行了。” 第31章 村庄(补上了) 两个人平下心绪,阿铮问:“你觉得那狗x的还在这里吗?” 胡小陌摇头“我不知道。他十分狡诈,很难猜测。”比所有她见过的人都要狡猾。“如果他遇到我们可能会直接抢夺躯体。我们得先离开这里,把大苍的事告诉其它仙门,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才知道要怎么制住他。” 阿铮点点头。如果有一种人真的可以附身于人的话,也就完全超出了她的常识范围,凭两个人是无法解决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可两个人都没有办法。 上山没有下去的路,门去的目的地又在应声虫死后固定住了。 “也许也不是坏事。”胡小陌突然说。 阿铮不解:“这还不是坏事。” 胡小陌来不及解释急匆匆往红门过去,一把推开了门,走进门中的黑暗里去。阿铮皱眉:“你干什么?” 胡小陌说:“你数二十个数,然后再打开门。”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不行!你疯了啊!”阿铮冲过去,可她动作太慢,门已经缓缓合上了。 门后的胡小陌瞬间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远处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也显得更亮了,上下漂浮个不停。感觉像是山洞一类的地方,叫人莫明有些胆怯,总得黑暗之中有什么怪物,会突然扑出来。 她静了静心,摸索着找到那扇门,用力拉开。门外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但那里却不是上山的景象。 目之所及,全是密林。 胡小陌松了口气,看来应声虫死后,红门的线路虽然固定住了,但不却并不是双向固定的,更像是一个连着另一个,串成了串。 她没有迈进门,而是退了回来又试了几次,门外的景色一直没有改变,她才敢确定自己的推算。最后一次关上门,她没再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等着阿铮。 在黑暗之中,时间好像也变得格外长,她回头,那些星星点点似乎又更近了些。她无法分辨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就在她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向这边来时,门突然开了。阿铮清秀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到她,眼神微微一松“你是不是在试门?”她并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 胡小陌点头,回到门外,立刻顺手关上门,等心情平静下来,才兴奋地说:“有用!但不知道那是哪里。” 阿铮说:“那我们也许不一定非要到小楼山,从那里说不定就是出路。我听阿祖说过,红门不全在大苍山中。也有开在外面的。” 但胡小陌却并不那么乐观:“大苍封山,一定不会忘记对外的门。却不知道仙尊们封山的时候是怎么设置的,万一把对外的门改到凶险又没有出路的地方去了……” 第76页 阿铮也皱起眉头。嘴里喃喃的,大概又在骂人。 胡小陌已经习以为常“为了保险,我们可以派一个人上路,一个一个门去穿行,只要能走出去,就能通知外面。不出几天,留在这里的也能得救。万一留在这里的人几天内没有等到别的仙门派人来,说明前一个已经遇难,或是被困。留下的人可以再做打算。但是我建议,我们一起上路……”她本来想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铮却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说:“那一起走吧。”根本不需要听理由就相信了她的选择似的。率先就要去推门。 但到门口又停下来,手里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匕首拿住。另一把塞给胡小陌“我在废墟里捡的。” 胡小陌接过来“谢了。” 阿铮却很不自在,说:“反正是多出来才给你的。”叮嘱她:“应声虫死了之后我们上山了,那个人也有可能在我们离开后,从这个门走了。” 胡小陌明白她的意思。这也就是说,在门中可能会遇上对方。要更加小心。 “如果遇到陌生人,轻易不要让别人碰你。”她不知道对方附身的条件,之前已知的也可能是对方骗她的,她怕真的遇上,阿铮会被占据身躯。 阿铮不耐烦“我还不知道这个吗?” 正要进去,胡小陌又拉住她“那个是兽穴。”刚才绿光和红光越近,她耳端兽类的味道就越浓,可以推断那些光是野兽的眼睛。但这些兽似乎是畏惧光线,因为每次她进去站久一点,那些光才会近一点,可当门打开,光透过去,再关上门时,那些眼睛又已经很远了。 阿铮好烦她:“动作快一点不就好了。”这个女的也真是婆婆妈妈。全世界就她能是的。 知道是没有退路。就算那个人不在,留在这里也只是困死。所以两个人并没有十分不舍。但进门前,却还是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上山。也许进了门,便再也不能回来了。 但两个小姑娘却也没有半点迟疑。 胡小陌还想先进去,阿铮却抢先一步推开了门。 胡小陌握紧匕首,立刻跟着进去。门关上,那些远处兽类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但这次,竟然比胡小陌想得要近得多,仿佛一伸手就摸得到了。 两个人一步也不停,立刻拉开门,冲了过去。在出门的时胡小陌感觉到了疾风从背后来,在她闪身出去的瞬间有什么夹着腥风扑上来,却直接撞到了门上,门‘轰’地一下便关上了。 胡小陌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手心又湿又冷。只差一点,她就被扑个正着。 但却也顾不上平复心情,立刻开始打量四周。 还好门这边看上去平淡无奇。只是普通的密林而已。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现在她们有了新的选择,要么搞清楚密林到底是什么地方,试着看能不能直接走出去。要么直接寻找小楼山。 胡小陌还是坚持之前的想法,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找小楼山。”她以为阿铮一定不会同意,再怎么样,也需要给出一点理由。可这次,她也只是点点头“好。” 胡小陌十分意外,从一开始,她对阿铮的印象并不是这样肯听从于人的人。 阿铮发现她的不解,不耐烦地说“我也不是傻子。有道理的话我会听。”她听过胡小陌之前所遇到的一切,一开始是愤怒于这个人竟然这么愚蠢,把那么凶恶的人带到山上。 可是到后来,她却忍不住要想,如果是自己呢?能做得更好吗?也许没经过几次交手,就会被那个声音欺骗吧。相比较胡小陌已经做得很好了。放任何一个人在那里,也不会比她更好,虽然嘴上不承认自己比她弱,可心里却明白,自己在这种事上是不如她的。她心思细。所以,虽然愤怒,也明白她也是受害者,不应该是自己发泄的对像。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恶人。一开始你也看见了,那个人需要一颗药丸,我却不肯给他。”阿铮瞪着胡小陌,不爽道:“我跟你讲,那个人,我看见他就觉得讨厌。成天活得浑浑噩噩,比畜牲也不如,我辛苦得来的东西,凭什么白给他?你想说我坏就坏,那又怎么了?难道我浪费药,就为了讨别人说我好话?我是傻子不成?再来一百次,我也不会给。” “那药丸你还带着吗?”胡小陌却没有评判她,只是问。 阿铮有些恼火“不知道掉在哪儿了。”她自己也觉得可惜。 胡小陌很失望,如果有的话,会安全很多,但现在也没办法 。她上前正要开门,过去像之前那样试试门。阿铮拦了她一把“我去。” 胡小陌还没来得及叮嘱她,门就摔在了脸上。 第77页 正当她准备开始数数,却看到阿铮推门又回来了。 不由得愕然。根据前面的推算,门应该是单向的,一个连着另一个,阿铮如果可以从另一边打开门回来,说明这个门根本没有与别的门是个死循环,它去不了别处。 阿铮也愕然。 胡小陌问她,门后是什么样的,怎么能自己开门回来? 阿铮的回答更令她震惊“什么门后?我从这个门穿过,直接又回来了。根本没去别处。” 胡小陌感到不可置信。她打开门,门外是一片山路,明明和这里是不一样的地方。她决定自己试一试,叫阿铮在门里守好,自己跨过门去。可莫明发现,竟然真的又回到了阿铮面前。 不甘心地试了好多次,可结果都是同样的。 两个人就这样被困在这个密林里了。 “门坏了?或者这就是出去的门,被仙尊们改过?”阿铮皱眉。如果真是后者,也不知道该说她们运气太好,还是太差。才刚出门就遇到死结。 既然没有出路,只能在这里找找看。先搞清楚这是哪里再说。她们总归还是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并不是去了别的时空。既然是在某处,就有可能还有别的路——事已至此,不能太悲观。 两个人一路过去,一路做记号,这里鸟语花香,不像是凶险的地方。走出了大林子,便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屋舍。就在不远处。是个不小的村落。总有几千人吧? “看!”阿铮指前面。胡小陌眯了眯眼睛,这里大片大片的屋子错落有致,每家每户门口都有一片菜园子。围绕着村子的,是整齐的农田。一片男耕女织兴兴向荣的景向。村子中间有一条溪水,大概这就是村子里唯一的水源。 两个人钻出了林子,一路走过去,想跟人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但只走了一段距离,胡小陌就摔了两跤,地上明明也没东西,实在莫明其妙。她觉得大概自己是累了。走路只能尽量把脚提高一点。省得再不注意被什么绊倒。阿铮也摔了几次,爬起来直骂娘。 村民见到陌生人也很惊讶:“你们从哪里来?” 阿铮十分警惕“要你管这么多?” 那人十分胆小,听她这么说,竟然就真的不敢问了,只好奇地看她们。 胡小陌示意阿铮不要吓到别人。阿铮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开口。 觉得胡小陌看着和气,那个农人到愿意过来说话。 胡小陌问:“这是哪里?” 那个人不解:“什么哪里?村子里呀。” 胡小陌有些不好的感觉,又问“这里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更不解了:“什么叫什么名字?” 胡小陌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他到知道了“阿夏。”说完扭头就跑,远远的似乎是叫人去的,不一会儿一大堆村民都过来。他们没有见过生人。看到胡小陌和阿铮觉得好奇又高兴。 白胡子的村长惊讶地说:“好久没见到生人呢。”叫各家各户都弄些食物来,说“今日值得庆贺。”要设宴款待两个人。 村子里的少男少女,都跑来看。像是看稀奇似的。有胆大的过来,问过没完没了。比如外面是什么样子,有多大。有多少人。又问“你们两个人的村子在哪里?远不远?村子中间的溪水是不是也常常会干枯?” 胡小陌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村子中间没有溪水。” 他们感到不可思义:“怎么会呢?”在他们的观念里,所有的人就是住在村子里,村子中间都应该有和他们一样的溪水。 村长怕他们累到客人,便不让他们来打搅。赶小鸡似地把这些年少人哄开“有的是说话的时候呢。”怕胡小陌远道而来太累了,让他们在自己的屋子里稍稍休息,等饭好。 胡小陌客随主便,等村长走了,两个人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院子里向外看。这里没有看到神龛。农田再往外去的话,四周就都是遮天蔽日的密林了,再远处的风景什么也看不见,全被高高的树林子遮蔽,只能看以村子为园心中间那片空地上的一方天空。 阿铮小声说“这里人真奇怪。”可要她说俱体哪里奇怪,她却说不出来。只憋出一句“哪里的村子会没名字?”又怎么会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不是有门吗?怎么也会有外人来。 胡小陌小声回道:“他们的世界这么小,世世代代从来没去过外面,村子当然不需要名字,自然也就没有名字。”不过凝视着外面,突然想到几件事,不由沉思起来。 正沉思着,看到那个先前遇到过叫阿夏的,抱着鸡从村长门口跑过去,连忙叫住他:“阿夏!” 那农人立刻便停下来。他其实是很想和胡小陌她们说话的。从路口跑过的时候,都偷偷那边看呢。村子里的其它人也是这样,虽然都齐心协力地要办宴,可个个都在议论着这两个外人。兴奋得不得了。大家根本没有见过外人。 第78页 胡小陌等他走近,问他:“你们的祖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阿夏抓抓脑袋:“啊?我们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呀。”回答着,立刻兴奋地问她:“你们呢,你们的村子有多少人?” 胡小陌想了想“十几亿吧。” “啊?亿?什么亿?” 胡小陌想了想改了一种说法“十万万多人。” “哗。万万?那么多?那溪水怎么够吃呢?我们这里不过几千人,也常不够吃。” 阿铮插话,对阿夏说:“是皇帝叫我们来的。说要是找到了新民,要给新民封候拜爵,享用不尽的美人与黄金。但是你们村长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他要是装的,一定会心动,总会露出端倪。 阿夏去茫然“皇帝是谁?”美人他到懂,可“黄金又是什么?” 阿铮便不说了。扁扁嘴,皱着眉头。他这样反应,看来说与世隔绝不是假的。 胡小陌问:“你们进林打过猎吗?” “我们从来没有进过林子。”阿夏很羡慕地看着她们。“我们不能进林子。只有快死了才进林子。走到林子里,便死了。” 胡小陌问“快死了?” “我父亲前两年进去的。四十多岁,身体不好,不能劳作了,便只能送到林子里去。” “四十多岁便不能劳作吗?”胡小陌不明白。四十多岁,该是壮年。 阿夏说:“是啊。你看村长,也是四十多的人,怕今年就要进林子去。” 阿铮便不出声了,只往胡小陌看着。 村长看着像古稀老人,跟她说四十岁? 胡小陌问“我看着,你们村子里的人都还康健。” 阿夏笑得灿烂“可不是吗。” 胡小陌试探:“我们村子,要是生了长得奇怪的婴儿,或是傻子,是要丢掉的。你们这里恐怕不会这样吧?” 阿夏一点也不防备,说“那可不是一样的吗。天公不作美,孩子生得不好,是不能养的。每年都有这样的。可也没有办法。只能丢到林子里去。” 胡小陌问他“你父母不在,叔叔伯伯或舅舅可照应你吗?” 阿夏一脸茫然,对叔叔伯伯舅舅这样的词一点概念也没有。 胡小陌说:“就是你父母的兄弟。你父母有兄弟吗?” “有七个呢。”阿夏这才恍然大悟叔伯舅舅是指的什么,可他却不明白,父母的兄弟姐妹与自己并不相关,为什么要照应自己的样子。“他们有自己家。再说村子里的人都会照应我们兄弟姐妹。” “你有几个兄弟?” “十一个。”他习以为常。看来这个数量并不少见。 正说着,似乎远处有人叫,他慌慌张张“呀,等我拿鸡去杀呢。”调头就跑了。 阿铮等他走远,问胡小陌:“你问这些做甚么?” 胡小陌说“这个村子这么小,一辈辈繁衍下来,难免是近亲结合。多会生出有缺陷的孩子。”她就是想确定一下,村子是不是真的没有外在因素的干扰。现在听阿夏的话,也知道,确实无误。并且也是因为需要繁衍的缘故,他们亲戚都只认父辈为止,即使是一个家里长大的兄弟姐妹,等成年各自成家之后便不再是一家人,大概下一辈又可以结合。 “你觉得他说‘走到林子里便死了’是夸大其词还是真的?”阿铮问。 胡小陌摇头。她不知道。 可怎么会有人走出某个范围就会死呢? “我看多半都是假的。不过是代代相传的禁忌。”阿铮哼了一声。说完却发现胡小陌盯着远处的林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么?”她问。 胡小陌回过神,问他“你在林子里见到鸟和虫了吗?” 有啊。可阿铮正要点头,可动作却停滞下来,愕然看向胡小陌,胡小陌知道她已经意识到了,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听见,却没有看到任何鸟虫。”这合理吗?四处都是鸟鸣,却连一只划过的鸟影都没有。 “阿夏也很奇怪。”胡小陌喃喃地说。 “哪里奇怪。” “太白了。要是天生的晒不黑也就算了,可也不是,他挽起袖子,明显看到手臂上面比较白。可见,他是能晒黑的。”可明明不是天生的缘故,却又比村子里其它的人要白不少,皮肤也没有那么沧桑。“我看他拿鸡的手,不像是做了十几年农活的样子。血泡那么多。常年做这些话的人,不会伤成这样。手里茧也更厚些。” “你说,他根本是装的?” 胡小陌摇头“他也不像是装的。”他说话的神态,太自然。那种见到外人的兴奋与激动,不像是作假。他似乎又是真的生长在这里。 “艹。”阿铮感叹。 不一会儿村长便来请她们。两个人只当没事,欣然而往。一路胡小陌和村长有说有笑,阿铮在一边吊儿郎当地跟着。她长得好,却没小姑娘的样子,反到像个混混。 第79页 宴席还当真很丰盛。肉的种类虽然少,但却量很大。村子里的少年人们载歌载舞。 胡小陌和阿铮什么也没吃,说自己人不太舒服,吃不下。 村长也不以为杵,还是那样热情。奉了酒来,说“这是我们造的谷酒。需得取每年最热的那天的雨水,一年年攒下来。攒个几十年,才有一小坛,毕竟不是每年最热的时候都会下雨。一旦开封,一坛便也不能再存,只能全喝掉。我们村子就这一坛了。”把酒端到两个人面前。 阿铮不高兴,这不是摆明了逼人喝吗?这么珍贵,要是两个人不喝,他们想怎么样?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 胡小陌拉住她,对村长一脸歉意:“我们生来有怪病,饮酒便会丧命。”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怕他们要翻脸。 村长却并不生气,还很不好意思,连忙叫人来把酒拿下去分了喝算了,回头直跟胡小陌赔礼“我原是好意。”一脸惋惜。 下头的村民也不生气,因为能分到酒合,欢天喜地。还跑来谢胡小陌与阿铮。人人都抢。喝了也并没什么事。 这到叫胡小陌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些人大概确实没有恶意的。 村长为了陪礼,又亲自端了茶盏来,奉到头顶,只声声说“以茶代酒,陪个不是。” 既然酒不喝,那茶总不能还不喝。胡小陌总不好说自己有怪病,连水都不能喝。就在她要开口时,阿铮此时腾地站起来,刚站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却突然一下倒了下去,连面前的小桌都压翻了。 胡小陌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连忙去扶她,却见她牙关紧要,脸色涨得通红的。 村子里的人也吓着了,都纷纷跑来“什么事?她怎么了?”并不似作伪。胡小陌心里乱中跳,万一阿铮在这个时候病了,可真是糟糕。可就在她着急的时候,却感觉到阿铮抠了抠自己的手心,这才猛地松了口气,阿铮只是发现了什么,不想留在宴席上。但脸上只做焦急:“她路上便不好。” 村长连忙叫了青壮了小伙子来,帮着她把人抬回村长家里去。 胡小陌问:“村子里头有大夫吗?” 村长茫然,连大夫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地方,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可能没人生病,没有医生。哪怕是人类科技没有多发达的时候,都还巫医呢,可这里却连巫也没有。 阿夏在旁边最大声“歇歇就好了。你好好让她睡一觉。多喝点水。”他觉得自己与这两个人说话最多,当是最关切她们的人。其它人也纷纷应声“再大的病,睡一觉,多喝点水便好了。我们这儿的人都从来不生大病的。” 胡小陌原只是为了曾加可信度,才问有没有医生,见这些人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舟算了。 村子里的人帮忙把阿铮安顿好,便连忙走了,生怕扰着她养病。 阿夏跑来,提了好大一桶水,水又清,又凉,是刚从溪里担来的。“我给她煮一煮,你拿给她喝。”跑得满头是汗。蹲在院子里烧起水来。 阿铮知道人走了,才微微抬了抬眼皮,胡小陌怕阿夏从外面看见,连忙捂着她的眼睛。伏身小声问“怎么了?” 阿铮小声说:“我想起来这是什么了。我阿祖见过。” 胡小陌刚想问,可这时候村长却过来了,她连忙假作无事,只是一脸愁苦坐着。 村长也十担忧,老脸上全是担心,不像是作伪。只说“人病了是最要命的。”陪她守着阿铮坐了好久。胡小陌一面应付他,一面却在想,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不远处密林之中就有门,也没有任何阻拦,可这些人却从来没有去过。就这样守着一方狭小的天地,生活了一代又一代。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处处又与人不同。就比如,生病这件事。几代人下来,怎么会没有医生的雏形都没有。还觉得水就能治病,那岂不是神水吗? 而阿夏明明不是从农人长大,却为什么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就是农人? 胡小陌望着外面院子里的青年,他皮肤虽然已经受了些风雨,但与这里的人相比,却还是细腻得多。有人进院子来跟他说话,大概是他的兄弟,但颧骨突出嘴唇较厚,完全与他没有半点相识。 还有阿铮刚才说说她‘想起来这是什么了’。 这句话,不像是形容一件事,而像形容一样东西。 她心里隐隐有些轮廓,仿佛答案就在嘴边了,毕竟这种种细节堆砌这样详尽,她不能说自己没有头绪,真相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得,可她真的伸手去抓,却抓不着影子。只是打定主意,这里不论什么东西都不要吃。 第80页 一会儿阿夏端了热水来,胡小陌还怕村长要守在这里,逼着两个人喝。可他却站起来,回自己屋子去了。毕竟年纪大,操劳了这些时间,有些撑不住了。 阿夏把热水烧好,也要回家。连连嘱咐“我住得近,有什么只管大声叫,我都听得见。” 村子里其它人还在院子外面三五成群地等着呢,阿夏出去,他们便围上前,关切地询问人好一点没有。个个都是真情实意。 胡小陌紧紧握着阿铮的手,脸上只有对同伴的担忧,默默等着他们离开。 可就当人群要散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叫“四草跑啦!四草跑啦!”人群一下就炸开了。一窝蜂地向一个方向跑。那边正是胡小陌和阿铮进村的方向。 阿铮还是闭着眼睛装病,却立刻松开胡小陌,胡小陌明白,这种时候正是打听消息的好时机,连忙跑出去。她挤在人群里,不一会儿人群就停下来,这里已经很接近林子了。人们不敢再向前。 胡小陌挤到前面,就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正站在林的边缘,似乎难以下定决心,迈步进林。 人群中在哭喊的大概是他们的父母,一声声,叫他们回来“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这里是菩萨划过我们居住的。”乞求他们不要过去。 这里的女人,只要成年的,不是刚生完孩子,就是怀着大肚子。可哪怕生的孩子再多,但每一个都是骨肉。怎么能没有感情。 那一声声哭喊,在夕阳下特别凄凉。 那对少年少女也好像犹豫了。两个人站定,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概是少年看家人这样,有些想放弃。最后莫约是吵了起来。少年扭头就开始往回走。少女却又气又恼,竟然转身向林中跑去。 人群有有人尖叫起来。 少年猛地转头,大概是想追过去拉住自己的意中人。可就在他们越过界线的一瞬间,两个人像被抽了骨头的破布娃娃,颓然倒地,没了动静。 胡小陌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那声音又短促,又轻细,这样的场景实在让她感到胆寒。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只有死者父母的哭声。 有人过来劝,有人跟着叹气。只说“真是年轻不知事。”又教训自己的子女“这可看见了吧!” 村长被人扶来,只是抹泪“都是好娃娃呀。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事了。”可没过几年,总会有这样不甘心的人。就仿佛是个死结。 村长说完,回头看到胡小陌,表情便有些复杂起来,却还是劝她“回去吧。你也不要放在心里,这不关你们的事。是他们不知天命,自己心不沉稳。” 只是村民个个都不是滋味对胡小陌不再那么热情了。大概多少还是觉得,正是外面的人进来,才让这两个孩子更像去外面看看。 胡小陌心情沉重,回到屋里,阿铮还在‘昏睡’。 但感觉她坐下来,阿铮偷偷伸手抓住她的小指头。 她虽然放胡小陌去打听消息,可刚才一个人躺着,确实有些害怕,另一只在被子一头握刀的手上全是汗。 等人们都散去了,村子渐渐安静下来。阿铮才‘醒’过来。 因为屋子都是木片钉成,并不十分隔音,村长睡在隔壁,翻个身这边都听得见,两个人也不敢说话。阿铮对着胡小陌比划,胡小陌看得一头雾水。 “??” 阿铮着急,拿出匕首来。 胡小陌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却没料,她一反手就向自己当面划过来。 胡小陌根本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伤,刃却从她耳边擦过去。不知道割到了什么,上头有绿色的汁液。 她心里一跳,只觉得眼前一暗,像是有什么遮住了。伸手抹竟然在脸上抹到了好多蛛丝似的东西,包得自己满头都是。但扯下来看,却是植物,像是绒毛一样幼小的藤蔓。又向脑后摸去,却摸到像蛛网一样的东西一直覆盖到了脖子上,把她整个头包得严严实实,她惊得差点跳起来,立刻一把扯掉。 还好,只是附着着,并没有扎破皮肤。 可她竟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包上来的。低头看,正有一截绿色的藤飞快地从门缝里缩走。 阿铮却好像看不见,对她使眼色,是在问她,好了没有。大概是看到胡小陌一直在脖子上扯,又向自己点头,才松了口气,扯开领子示意她看看自己的。 胡小陌这才赫然发现,阿铮脖子上耳朵上也有许多。这些与蛛丝差不多的藤蔓,把她脖子、耳朵、脸包得严严实实。她竟然毫无知觉,视线也仿佛不受阻碍,完全看不到这些藤蔓的存在。 显然她虽然知道这是什么了,却也是看不见的。 胡小陌一把给她扯下来,还好,也没有入皮入骨,只是在外层。拿着匕首找到了后脑上最粗的一根。阿铮头上所有的网就是从这根藤身上发散开,这藤另一端垂在地面,不知道有多长,蜿蜒着从门缝出去,也不知道链接在哪里。 第81页 胡小陌一划,就将它斩断了,如划豆腐一样容易。 剩下的藤蔓也不知道自卫,像只是知道痛,落地就飞快地缩走,也与之前那根一样,从门缝跑了。 阿铮这时候才突然能看见似的,跳起来飞快扯掉那些掉落在自己身上的细藤。但不用她扯,这些细藤很快就变枯变黑,化成了灰,被风一吹就没有了。 胡小陌正要告诉她自己发现的事。却看到阿铮一动也不动,直直盯着她身后。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村长站在窗外,看着她们。 他并没有像她们一样被网包住,看上去清清爽爽,可却有一条大拇指粗的藤从他后脑垂下来。 胡小陌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满地的藤蔓,它们顺着一个方向,从各个屋子伸出来,最后聚集在村子中间的溪畔。那里长着一颗参天的大树。它没有叶子,也没有枝桠,只有一颗,又粗又高的树杆,远看看像一根擎天柱。无数的藤蔓从它底下伸出来。 胡小陌有些明白,换个方向看,它不是没有树叶和枝桠。它有。这些长在人身上的藤,便是它的枝,而这些人,便是它的叶。 有风吹过,地上细细的绒毛一样的细藤就被吹起来。它们飘飘荡荡,像蒲公英一样,只是比蒲公英多了一条长长的,细细的尾巴,与大树链接在一起,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想必,她们两个来到这里,就是被这些东西缠住。 可真奇怪,它们是会发光的,白色的微光,星星点点,布满了天空,远处的密林也被照亮,一切即美,又诡异。 “那是什么。” 阿铮站了起来,一手拿着匕首,看向天空中那些飞舞的绒毛,回答胡小陌“是幻藤。我阿祖见到过这种东西。” 胡小陌低头看看阿夏端进来的水,里头漂浮着一颗一颗,像百花果肉一样的东西。 阿铮说:“这个应该是内叶。是树排放在水中的,人喝下去,它就会在体内生根,再从后脑长出来,与蒙在我们头上那根细的相结合。长好之后,绒藤便会脱落,我们就和他们一样了。” 阿铮看着外面的村长“这颗看着还不算大的,对人的影响还不够,只能改变人的记忆。” 虽然天色非常暗,但天空中的“蒲公英”散发的光芒照亮了一切。胡小陌能看到血液正从村长脑后的管子里,向树输送过去。 难怪,难怪他们这么年轻,就这么老。这些村里的人,全是树的养分。他们在这里生活,繁衍,世世代代给树供养。 她回过神,拉着阿铮就跑。这里不能呆。 村长茫然,仿佛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跟着问:“这是怎么了?”到底年纪也大,哪里追得上她们。不过吵醒了其它人。 两个人跑到林边时,村民们都醒了过来。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小陌停在那两个已死的少年少女身边。死去的人脑后还有一截藤蔓在,但这里离溪畔太远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已经超过了藤蔓的长度,那两根藤蔓是生生被扯断的,一截还长在他们脑后,和他们仿若一体,另一截大概已经缩回去了,一路的血迹延生到了树下去。 血一开始大概还不停地从这两人脑后藤蔓断裂处涌出来。但现在,已经浸入了泥土。无数绒藤涌去,覆盖在被血迹上,似乎尽力地在吸取,不肯浪费半点。 胡小陌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村民们。 他们对眼前发生的事,视如不见,是真心地对胡小陌和阿铮的行为感到不解。自己身后拖着的藤蔓也不知道,只问“大夜里的就要回去?”七嘴八舌“这么黑,怎么看路呢?” 阿夏也在其中。他站在他的兄弟们一起,他身上的藤蔓很细,没有其它龄人粗,但与他的兄弟们的藤蔓结在同一颗大藤上,从这种道理上讲,他们还真是兄弟。 不远处的,大概是他家的亲戚女人,与他们同在一根大藤,只是分岔分得比较远,大概是上一辈那边的,那女人怀里抱着孩子脑后幼小的藤蔓很脆弱,与阿夏一般细小,是从他母亲那根分出的枝桠。 胡小陌有些明白,大概阿夏和胡小陌、阿铮一样,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他长出藤蔓来,与树融为一体,就慢慢忘记了,有了新的记忆。 阿铮骂了一声“这短阳寿的狗东西!”抽出匕首就要向那颗树去。胡小陌一把拉住她。如果树死,村民们恐怕也不能活。 阿铮不悦,翻白眼:“你干什么?活着做人肥料,很好吗?和被人养着杀来吃的猪猡有什么差别?” 胡小陌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 阿铮停下动作,咪咪眼睛,正要骂她。胡小陌却不理会她,大步向那些村民走过去。 第82页 走到很近处,她停下来,不知道说了什么,老村长犹犹豫豫地走到她面前。她低声说着什么,老村长表情先是茫然,后来是不可置信。但是她没有管更多,默不做声把自己的匕首交给了村长。转身便向阿铮来“我们走。” 之后扯着不服气的阿铮,迎着那些漫天飞舞的绒藤向密林中走去,顺着标记一路回到门边,一步也没有停。她们被绒藤网过一次,这些飞扬的绒藤并不在她们身上停歇。到也还顺利。 不过绒藤比树本身活动的距离要远处多,还蛮让人吃惊的。大概她们进这个门时便中招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没有了绒藤,那些所谓的鸟虫鸣叫的声音也消失了。这里根本没有活的动物,想必一早就被那棵树化为已用了。 阿铮安份了一会儿,快到门边便已经忍到了极限,不满地挣扎起来“松开,你给我松开。你这坨狗屎。你松不松?” 胡小陌抓不住她,竟然一下就被她挣脱了。怕她还要跑去杀树,厉声道:“你没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是生还是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自己会做决定的。” 阿铮理也没理她,转身却不是回村子去。到门边开始砍树。不一会儿还真削了平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笨拙地刻上“此处有幻藤,不可久留。” 刻完扭头对着胡小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胡小陌摸摸鼻尖。揉揉脸。“算我小看你了。” 阿铮不忿:“谁在乎你怎么看似的。” 胡小陌也觉得自己刚才抓着人声嘶力竭,有点那个啥。默默回到门边,一把推开了门。准备想想办法。她回来的时候看过,林子太密了,不知道里面还会有什么奇怪又凶险的东西,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从林子走。还是想从门走。 而她身后阿铮气却还不平,跟在后面嘴里没完:“拉什么拉!你拉谁呢?啄小鸡回窝的老母鸡才是你这副样子。哈,真是笑死了。不知道之前谁在蹲在那里,扬着鸡窝巨头要哭要哭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什么,哎呀全是我的错。现在可把你能的。全…………”说到这里,才发现胡小陌的表情不同。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的异景一样,呆呆站在门口。 “一惊一乍”阿铮不悦,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这里与之前看到的景象没有两样,仍然是一条下山的路。 可马上,她就发现了同。远处应该是有个盆地的,之前她开门看到过,可现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怪的城镇。那个城镇,太怪异了,与她看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而与此同时,正站在巨坑前的管涌沉默了。 他是今天早上才下的飞机。临时更改了目地的,是因为在飞机上看到了一则新闻。说有个地方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个天坑,肉眼看不见底。 他查了一下地址,发现这个经纬度竟然正在高教授的记录中。立刻就和武关长转机飞了过来。 武关长站在他旁边抹了一把汗。这一路过来把他给累的。看看那坑,吓得一个哆嗦,感觉自己要被那个黑色的洞吸进去似的。连忙站远一点。 陪同他们来的,还有本地一个民警。挺年轻,是小刘的同学,知道管涌要过来,小刘帮忙联系的。用他的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去哪办事都得有个本地人才方便。这民敬叫郑罢。 他这一路过来也够呛“这个镇也不算很偏,相邻的镇隔着这跟本不远,要是真的地陷,不可能邻镇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这事奇了。一个镇,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搞得附近到处都是流言,说什么这变成镇了,运气不好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镇子又回来了。”十分不以为然。 管涌问:“之前没什么异样?” 郑罢看了看一边站着武关长,不说话。 管涌说:“没事。”然后补了一句:“你说什么我都信。讲句实话,我们就是为这种事来的。多神奇都不见怪。” 郑罢一听,便有些放心的样子,但还是很犹豫。试探着说:“您是小刘的领导。管这种……事?上头批的吗?” 武关长插嘴:“哎哎哎,说有用的啊。扯这 些干什么。这不是你该问的话。”嘴上扯大旗:“我老实跟你讲,你有什么说什么,少来虚的,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对你自己可不好。”好像随便就能让他丢工作似的。 管涌会意,皱眉沉声,拦道:“这是我属下的一个同学。” 武关长哼哼了两声,便不说话了。 管涌对郑罢说:“行了。把你知道的事讲出来就行了。事情真的还是假的,都跟你没关系,你只是如实转述。” 郑罢被这一吓一收这才放开来“其实前一段时间就一直挺怪。三天前,我在值班,有人打电话进来报警。” 第83页 三天前半夜里,市里接了个报警电话。是这个镇上打过去的。 “其实内容到没什么,说是有人发烟花。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天空都照亮了。一闪一闪的。这边山区,是不让放烟花的,最近天干气燥,容易出事。当时同事立刻就跟这边联系,想叫镇上值班民警看看什么情况。但打电话没打通,没有人接,坐机,没人接也有可能,也许是有什么事,不在值班室,要么就是脱岗了。第二天打电话过去,那边值班民警却说他一直守在值班室,并没有听到电话响。一边说打了,一边说没有。但是毕竟电话打过去是有记录的,不过是件小事也就过去了。涉事的民警被领导批评了几句。” 武关长问:“这件事怎么了?”听上去没什么呀。就一个民警上班时间没在岗嘛。再说,天空都能跟着闪,那得多大的阵仗,怎么会没声音呢? 郑罢摇头“这民警是我亲戚,我认识的。他这个人怎么说,特别负责,负责到轴的地步。他说他在岗,他绝对就是在岗。不可能说假话。为了这件事,他差点负气不干了。在那兢兢业业地干活,好事没他的份,脏水往他身上泼。他受不得这种冤枉,非要找领导说道理。” 武关长表情这才有些玩味起来,对管涌说“这也奇了。要是什么大事,死都不认也有可能。可这种小事,也就是批评了几句,也没把他怎么样,要真是不在岗,肯定就认了呀。不至于闹成这样。” 管涌也是这么想。 会不会确实人在岗,对方也确实打电话。电话就在他旁边,可也确实没响过。 但是为什么呢? 这和三天后整个镇子消失,会有什么关系? 一行人回到城区,请郑罢吃了顿饭,才分道扬镳。武关长看着郑罢的背影,问管涌:“这算什么事儿?这和实验有关系吗?” 管涌摇头:“不知道。” 武关长压力很大,有些急了:“那东西真没这么大的威力。就是一个抓鬼的东西对吧。怎么能叫一个地方消失呢?再说,就算是要消失,当时我们做实验的时候就该消失了。不会到前几天才突然这样。对吧?” 管涌也觉得是这样,但这次他却不再自信,只是摇头“不知道。”掏出记事本,把这个经纬从高教授记录的复印件上划了一个圈。收起来便走。 武关长连忙 跟上:“我们这去哪儿?” “下一个点。” 两个人买的机票是夜里的。几个小时,管涌一直坐在那里发呆,武关长也拿不准对方在思考事情,还是地放空。他自己到是坐山不安,这件事他越想越不是那么简单。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要不,算了吧? 不要去追究,就当自己没做过,不知道。 武关长默默点了根烟,还没抽上,旁边坐位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就开始对他翻白眼,小声嘀咕“怎么好在这里抽烟的。”他只好又灭了。 正当他挣扎的时候,管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管涌动作之快,简直要产生残影,但看清楚号码是郑罢之后,明显略有些失望,不知道在等谁和他联系。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转身叫了武关长就走。 武关长不知道是什么事,跟在后面跑,心里惶惶的。 出去叫了车,一路又向镇子的方向去。 武关长问:“怎么了?您给个话,别吊着我呀。”额头上直流汗。 管涌脸色非常难看:“郑罢说,镇子又回来了。”那边信号不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对方确实无误说镇子回来了。 听得出来,他非常慌张。 管涌挂电话前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但现在回味起来,有点后悔。莫明感觉到危险,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叫他先离开那里才对。 车上试着给郑罢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司机知道他们要去那里,还纳闷“之前好多人去看啊,说出了个天坑。” 武关长问:“外地人去的特别多吧?” 司机好笑:“多什么呀。大都是本地的。外地人在网上就能看新鲜,谁耐烦跑那么远。现在人啊,网上闹得凶,真来的可没几个。谁愿意费那个时候呀。要真出去玩,也去好玩的地方,什么三亚啊云南啊西藏啊。这里嘛,看个图片就过云了。”还以为他们是从外地坐飞机来看这个新鲜“你们可真舍得呀。就一个洞,有什么可看的。”他也去看过了。 之后又开始感叹那镇子的人惨。又说“这种塌陷,肯定是挖矿挖得。人啊,太贪婪了,不保护环境。一下死了这么多人。” 武关长就奇怪了:“你们这儿,不出矿吧。” 那司机说:“就是地球对面,我们脚底下的人挖的嘛。不然能平白就这样了?” 第84页 武关长觉得他这个人辣眼睛。干脆打开窗户抽烟。 车子开上盘山路的时候,有一段路已经能看到镇子那个方向。武关长看着重新出现的镇子,整个人都傻了。妈的,怎么个情况?鬼迷眼了?叫了一声“管队长!”竟然有些发抖。 管涌死死盯着那一片。 不久前他才来过,那里是个洞。但现在,镇子原封不动地就在那里。可以看得见镇上的街道上,还有人在奔跑。 武关长看着肝直颤“那三个人中,怕不是两个乌龟精?”面目看不清,但从山路向下腐蚀,龟身,人头。直着走。他绝不能看走眼。见鬼了!真的是见鬼了! 其中一个抬头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管涌突然起身,向车窗贴过去,似乎想把人看清楚一点。 可车子刷地一下,开进了隧道。眼前的一切都被水泥墙壁取代。 可能只是看错了。毕竟那么远。不可能认出一个人。 但他就是觉得,刚才那个不知道是王八还是人的东西,走路的样子特别像胡小陌。 胡小陌走路特别像企鹅,跑起来更像,她自己不觉得罢了。以前陪她看电视剧,就觉得那种蒙个面就不会被认出来的情节太匪夷所思。胡小陌别说蒙个脸,就是把她包成木乃伊都没用,只要她走两步,人群中他一眼就能找到这只企鹅来。 “开快点。”管涌缓缓坐回去,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武关长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看到那个小警察了?”他好像和乌龟精在一起。 管涌点点头,没有说更多,只催促:“师父快点。” 司机打趣:“我只差没飞了。您急,我比您还急,我还赶着回去呢。” 路进镇之前,要上一个坡。车子向上爬时,武关长心都提起来,镇子里有个白水塔,特别高,车子不用翻过坡,只要上爬一小段,车里的人就能看得见。 当看到那个搭尖的时候,他差点跳起来。“见鬼了!” 可就当他转头看向管涌,正要说话,却看到管涌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回过头,车子已经开上了坡,可眼前什么也没有。 没有水塔,没有城镇。只有那个黑乎乎的深坑。 管涌从车上下来,大步向边洞跑过去。武月长下了车正要跑,就被司机揪住“没给钱啊。” 等他给完钱跑过去,管涌手里拿着半个手机,和一片衣角。已经转身在路边的大石头坐下。 武关长走过去问:“什么情况?我真的看到水搭来着,一转眼就没了。那么大的镇子,说没就没了?”伸头看着管涌手里那半个手机,吓了一跳。 手机像是放在地上,被人一刀斜着斩断的,露出整齐的切口,连手机的屏幕都没有碎裂,只是像一块豆腐一样,被清清爽爽地切断了。看上面的贴纸,应该是郑罢的。但那片衣角,看上去并不是男人衣服。 “郑罢不是掉下去了吧?”武关长愕然。他脑子里很乱,虽然明知道不是掉下去,却还是自欺欺人地用了这个形容词。好像只要不说破,自己平淡的生活就还能继续。 而此时,站在齐头断掉的水泥路上,心有余悸的胡小陌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息着。 当她们除去了绒藤,穿过红门就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她推断,门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们身上有绒藤之后,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穿过门,怎么也走不出去,其实根本没有动过。 这大概也是飞舞的绒藤的作用吧,把新鲜的人,引回树身为变成养分。 两个人穿过门,胡小陌顾不上别的,立刻就向镇上狂奔去。这是现代的城镇。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现代的城镇。她得去看看。 可她们到了镇上,却发现,这个镇上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不知道去了哪儿。到处穿行了三遍,才遇到了街上茫然走着的小警察。 对方看上去比她们脸色更不好。一见到她们就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两边费了半天劲,胡小陌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名字,才反应过来。“你说谁?” “管队长。” “哪个管队长?” “管涌。” 胡小陌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因为这里本来四周环山,而她和阿铮来了之后,一直关注于镇上,而忽略了很多东西。 比如,镇子左边的山她们进来的时候,没有这么高,也没有环山公路的。比如,一开始她们找了两遍,镇上除了根本没有什么警察的。 也就是说,这个警察,是她们到镇上一段时间后才从外面走进来的。 在她们没注意的时候,镇子回到了现代世界。 她心脏砰砰地跳,扭头就顺着路往出镇的方向跑。对着警察吼“快走。”警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阿铮到不耐烦,一脚就踹在他屁股上。他连滚带爬跟着跑。 第85页 边跑还要边安慰她们两个女的:“没事。没事的。我是警察。你们别跑啊,是不是有坏人在后面?”还不停地向后看。 胡小陌一时解释不清楚,只催他跑,抬头看,有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正从山上的公路经过。 有人,活的人,这个世界的人。 这里是家。 这里有管涌。 跑出了这个地方就是家。她几乎要乐疯了。 可是——她和阿铮这一走,这边的事又该怎么办呢?大苍山被封,外面的人进不去,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永远无人知晓。那个人会不会继续对别的仙门下手?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坏得更快?一切都完了。谁也逃不掉。 她听到远处有汽车的轰鸣。心脏砰砰地跳着。脚下却停了下来。 小警察跑得太慢,跑到她身边还摔了一摔,手机从口袋里滑出去,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像是被什么切掉了一半似的,地上的手机瞬间就只剩下半个斜角。她面前的马路,也像被割断一样,圈外是茂密的山林,镇子左边的山又变得了矮矮的那个土包包。 她知道,又回到了有红门的世界了。 小警察茫然爬起来,走到马路的尽头。那里应该是有路的,一直路到城区去的公路,可现在,再往前一步,就是一面山壁,根本无路可走。 “发生什么事?” 他面前穿着乌龟壳的小姑娘没有应声,只是问他“管涌来找我了吗?” 小警察努力理清思绪:“他没说是来找人。他是来调查事情的。” 但他面前的小姑娘却笑起来。自顾自地笃定道:“管涌来找我了。”对他说“我叫胡小陌。他来找我的。” 她说完转身,站在那面墙前,站了好久。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懊恼、悔恨、还是别的什么。但她知道,心里有一块地方,这一时刻是暖和的。心中又充满了斗志。 哗!管涌来找她了。 哗!要是再见面,光是刚才遇到幻藤的事讲给他听,他怕是都要惊掉下巴了。 呵,没见识的土狗。 是不是会觉得老娘超优秀? 没用。 呸,迟了。不爱你了!吃屎去吧! 就是憋着这一口气,她都不能输。 第32章 磁贴 管涌迷迷糊糊醒过来,看着帐篷顶有好一会儿才坐起来用力搓了搓脸。 环顾四周,小小的露营帐篷里有睡袋,有水壶。拉开门,便看到外面有个一头红毛造型仿佛雷震子的青年,正坐在大石头上抖着腿。青年面前二十米处,就是深不见底的天坑。 青年见他一脸迷糊,叫他“管哥,我们守着什么呀?都十几天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呀。”青年旁边还支着一个摄像机,看指示灯,是开着的。 管涌含糊地应了一声,皱眉盯着安静的天坑抽完一只烟,才起身拿了帐篷里的水壶往邻镇的方向去。 那边有条小路,路边有个村里的小卖部,他照例买了两袋榨菜,三盒方便面,向老板借热水泡。 老板看他的目光也带着新奇,小声跟他打探“是不是来抓鬼的?你是主播吗?在哪儿直播呀?我给你捧场去。”虽然来镇子里的什么专家说了,那镇子是因为地理上的原因,才会陷入巨坑,但附近的人不这么想。 大家都说,那里是鬼门关。 镇子是鬼门开的时候掉到鬼门关里去了。 所以现在晚上没人敢走那边,之前有火头低人,走那边看到鬼门开镇子又变回来过,太吓人了。 “我老婆伯爷之前就看到过的。”小卖部的老板又说。 管涌没大的反应。对方讲的是谁他知道。 在发现镇子会回来后,他立刻就开始了在镇子周围的调查。看到镇子重新出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个老酒鬼,当时喝得稀里糊涂的,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其它两个是小孩子,要么不肯说,要么一开口就胡说八道。时间上也并没有规律。小卖部老板口中那个伯爷就是那个老酒鬼。每次来小买部买东西吃,老板都要提一次。 结了帐提着热水回到营地,管涌给雷震子结了一天的工钱,就让他明天再来。雷震子走时兴高彩烈的。坐一天就有一百块钱呢。 管涌目送他离开后,蹲在地上对着坑默默吃面。 天色渐渐暗下去,他的身影几乎和路边的树荫融为一体。山间虫鸣此起彼伏,到也显得寂静。他坐在那儿就好像像入定了一样,可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管涌没有用灯去照,也没有问是什么人,他动作敏捷地转过身,向路边的高树靠近一些,身形全隐在树阴中背微微弓着全身都处在极度的戒备之中。 随着脚步来的,还有摇摇晃晃的光亮,不一会儿一个微胖的身影走近了,大概看到营地没有人,突然有些害怕,站定了大声叫“管先生!管先生!”是武月长的声音。 第86页 管涌走出来,把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脸色都变了“哎呀我的心脏!”这一路来这么黑,他本来就已经吓得够呛了。深深吸了口气对管涌说:“事情不对呀。” 本地民警郑罢失踪后,管涌觉得这镇子可能还会再回来,自己在这里扎营,叫武关长带着高教授的那些经纬度一个一个地方去看,是不是每个地方都像这里一样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武月长一去十几天,今天才算是忙完。人都黑了好几度。 他嘴里嘀咕个“真的不对”坐下来直摇头,把本子从包里掏出来丢在地上“发生了灵异事的地点,只有十几个地方,能对上,其它的实验地点都没有发生任何事。如果真的是实验引发的,不可能只有这些地方地方出事,您是不是搞错了?” 管涌摇头:“肯定有实验有关。”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联系到底在哪里。“除了这些实验点之外,国内哪些地方最近发生了奇怪的事,你查了吗?” 武月长点头“我叫下属查了。挺多,不过按你说的关键筛选下来,靠谱的只有几十来个吧。什么那些走着走着迷路了,走去了不认识的地方,原地休息一会儿再走,却又回来了的。什么看到海市蜃楼,并且天气突然发生变化的。什么走在路上遇到了路人,可擦身而过之后一回头,路上根本没有别人的。都是诸如此类的。” 边说边把包里的材料掏出来给管涌“发生事情的资料,几十件事件记录都在这儿了。红色标签的,是做过实验的地点,没有标签的不是实验地点,但也发生了事故。” 管涌数了数,一共四十七份。 他怎么觉得这个数字自己见过。连忙把高教授的记录拿出来,仔细地对比了半天之后,恍然大悟“啊!” “什么!?”武月长很紧张“怎么样?什么事?” 管涌说:“仪器基本成型后,一共实验了四十七次。” 武月长点头“是啊。”可那些发生事情的地点有一大半不在实验地点呀。 管涌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见过没有?” 武月长看着照片里长相并不出众的女人,一开始是摇头,后来有些犹豫“好像在哪儿见过。” 最后才想起来“哎呀,是这个女的!在米县,我和高教授找实验地点的时候,她妈走路不看前面,把高教授撞倒了,我们仪器也摔了,当时就开不了机了,高教授当然很生气。她过来跟我们吵了起来,坚决不承认自己家里人有错,说人老了,又不是故意的,也已经道歉了,问我们还想怎么样?是不是想讹钱,说什么看我们也不是差钱的人,为什么一点善心都没有。其实高教授也没找她们要钱的意思,毕竟这东西要是真坏了,也不是钱的事,就是心里生气嘛,说了她妈几句而已。结果后来警察都来了。最后高教授重新开机,发现只是电池摔松了,重装了之后还能开机,就没跟她计较。” “所以当时她在场的时候开过机。” “是啊。”武月长一再地解释“你别说我们做实验的太不讲究,随便带到人堆里,实在是这个东西吧,怎么说。”他想了想说“它里面啊,完全不合道理。不可能产生任何效果。” 说完又不解“她怎么了?” 管涌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断,对武月长说:“我一开始就想错了。不是高教授的实验,让某个地方产生了问题。” “啊?”武月长完全不懂了“那是怎么的。” 管涌目光灼灼:“是人。改变了现场的人。” “周莉之后出现幻觉,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然后后她被送到了白马精神病院。随后,白马精神病院附近出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最后后周莉消失。”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一些异事发生在实验地点,一些却并不在实验地点。因为人是流动的。 高教授没有避过人,以至于现场有人被仪器污染。才有后来的事。 “可是我和高教授从来没有受到影响。”武月长纳闷。 “参加过实验的其它人呢?” 武月长摇头,一脸不解“没见精神出现问题的啊。”但话说完,脸色一变。 确实是没有精神出现问题的,也没有谁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但有一个一开始陪着高教授跑的工程师自杀了。 “也难说是为什么。当时他工作压力确实大。家里老婆刚生了二胎,一线城市里要供个小别墅,房贷压力可不小,再加上今年合同到期,公司有和他解约的意向。但是他自杀当天,他来跟我谈过,我也改主意决定续约了,他还蛮高兴的,一再表态要好好干,结果出办公室就从顶楼跳下去了。” 武月长说得背后发寒:“当时还有个员工在顶楼抽烟,私底下好像跟其它人有提过,说当时他上楼,两个人遇到,还敬了烟,站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对方看得出来心情挺好,一直说老板人不错。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了,看着前面‘咿’了一声,就往前走过去,他当时还叫来着,但对方没理他。与其说是跳下去,不如说是走着走着一脚踏空掉下去的。他当时都傻住了。” 第87页 说完见管涌看着自己不说话,一脸委屈“谁把这种事当真呢?都只是觉得他目睹跳楼的事后心理压力太大。因为当时没拉住人而自责才会有这些说法。一直安慰他,说不能怪他。” 管涌皱眉:“这东西大概只对一些人有影响。比如周莉和你那个员工。对另一些人没有影响,比如你和高教授。” “被影响之后的人就能看到阴间?开了天眼?”武月长问。 管涌没有反驳他这个说法,要跟他讲清楚太费事了,只是顺着他的话说“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开眼,但周莉和这里的情况,以及后来的发展都不只是她们自己能看到那么简单了。所以就现在已知的事实看来,与其说是让这些人开了眼,还不如说是…………”他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光是这个想法,就让他背后生寒。 “什么呀?”武关长追问。 管涌不知道该怎么说,拿起两张纸“如果这两张纸分别代表着两个世界”又拿了一枚磁贴“这就是那些被仪器影响的人”他手里拿着另一枚磁贴,一松手,两块磁贴便把两张纸夹在了一起。 武关长立刻便明白了。一下脸都白了。现在异事已经发生了不少,就意味着事情正在不断地升级、恶化。磁力越来越强,两个世界可就不只是时不时相互融合一个瞬间、丢个城镇这么简单。 光是地震这种天灾都是伤亡无数,两个世界的融合天知道是怎么样的天翻地覆?! “要……要……世界末日了吗?…………那怎么办?”影响已经产生,想要逆转几乎不可能,虽然他手里有图纸,但那个仪器真的完全莫明其妙,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也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自然也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而唯一知道运行原理的高教授也死了。 管涌低头玩弄着一枚磁贴,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找人再核实一下我这个推断。”先要找出那些实验时在场的人,之后再找出这些人在这些异事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哪里。 武关长点头。但整个人有点不在状态,低下头发完了消息,怔怔的,摸索着随地坐下,好一会儿又问“查实后该怎么办?” 这也就证实了,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促成的。对于仪器,管涌认为,高教授自己都并不了解太多。很可能核心技术是从多年前那个在公交站跟他搭话的人手里得来的。在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之后,高教授才会彻底地绝望了。无法做为一个罪人继续活下去。 但这也并不是一个死局。 管涌看着手中两枚磁贴里的一枚,对武关长说:“还有机会。” 但要看胡小陌能不能想明白。 她一定得想明白才行! 第33章 镇子 小民警从镇子的中心向西走,一个一个屋子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个活人,搞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而胡小陌和阿铮分别负责其它两个方向。 他走了一会儿,回头便看到阿铮。 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穿着一个壳,站得远远的,警惕地打量他。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罢了,关切地问:“怎么了?你那边找完了吗?” 阿铮对镇上什么东西都好奇。对小民警更好奇。但她不肯露在脸上,只做沉稳的样子“我怕你会找漏。先陪你把这边看完了,再回头去找那边”。 小民警觉得自己堂堂大丈夫,不至于活人都能看漏,但只以为她年纪小胆子小,不敢一个人走才有这样的托词,于是也不戳破。让她跟着自己。 阿铮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打量小民警,他很年轻,穿着奇怪的衣服,皮肤不像她见到的其它人,干瘪黯淡发黄。他的皮肤健康有光泽,看上去像是吃得非常好。她琢磨,应该是贵族吧。在她的认知中,只有大城中的贵族们,才能养得这么好。 一副‘我是屈尊才开口问你’的模样向小民警道:“胡小陌怎么认识你?” “她不认识我。” “是吗?”阿铮扭头看那些错落有致外形奇怪的房子“那她怎么知道你名字叫紧查。” 小民警笑起来,这孩子真是什么也不懂“警察是职业,不是名字。” “什么是职业?” “工作……” “…………” “行当。” “你有……职业?你们那儿,贵人们也要做事?”阿铮质疑。胡小陌跟她讲过,当时是怎么把那个声音带过来,提过自己并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不过之后事情太多,根本没有时间多问。 “我不是什么贵人。是普通人。” 阿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可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一向吃得很饱。” 小民警不明白,现在除了一些特别的地区,还有哪里的人是吃不饱的吗?但他也隐约明白,这里似乎并不再是现代世界了“我们那儿,大家都能吃得饱。” 第88页 阿铮没有说话。眼帘垂着,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时候天色渐暗,天空又飘起雪来。小民警嘀咕“这儿天气也太怪了。” “你们那儿不下雪吗?” “下呀。冬天才下雪。” “冬天是什么时候?” 小民警讶异于她对这些常识都没有,回答:“一年年尾那几个月吧。” “那其它的时候都不下雪吗?” “对呀。一年分四季嘛,一季三个月左右。春季怡人,夏季热,秋季气爽,冬季寒冷。” 阿铮踢踢地上的石子,扭头要走。 小民警连忙叫住她“你干嘛去?” 阿铮说:“这外镇子反正也没有人,我去把神龛收起来。” 小民警茫然:“什么神龛?” “保护村子镇子的东西。” 小民警摇头,他是管这片的,这里有什么没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镇上没有什么神龛。” “没有神龛?”阿铮的表情很茫然。他们的地随便就可以种吃的? 她扭头看看这个奇怪的屋子,又看看窗户上的玻璃,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冰,可她摸了,虽然一用力就敲碎了,可并不是冰。窗户外面有平整的马路,那么平,不起泥,硬硬的,像黑岩石,可又没有缝。“你们从哪里弄到这么大的石块做成路?” “不是石块。是浇筑而成的水泥路面。” 阿铮听了,顿了好久,她不知道水和泥合在一起怎么会是这样,试探着问:“你们造的?” 小民警觉得她可真有意思,点头:“恩。” 阿铮站在门口,仰头闻了闻,不知道闻到什么,转身就往前面走。小民警跟上去,原来是隔避有家面包店。各色各样的甜点把架子摆得满满的。 阿铮拿起来一个,向小民警看。“这是吃的吗。能吃吗?”她怕是什么陷阱。 “可以吃。” 阿铮一口咬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吃。甜。中间有馅。并且和她以前吃的淡淡的甜不一样,这种甜浓郁异常。她拿着咬了一口的面包,环视四周,脸上的表情很茫然“你们平常随便就能吃到这些东西?” “正餐一般不怎么吃甜点。”小民警说。 “正餐?” 小民警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扭头看对面有一家小餐馆,领着阿铮过去。前面桌上有几盘菜,早就凉透了,后厨好几篮子蔬菜,墙上的钩子挂着几刀肉,一条猪骨。 阿铮在案板前静静站了好久。 小民警站在她背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想着,看阿铮的反应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的世界真的差很多,大概是物资非常匮乏的。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阿铮没有反应。 小民警又叫了她一声,她还是没有应,这才想走上前去看看,但这时候阿铮却回过了神,没有说话把外衣裳脱了,从乌龟壳里扯出来,把吃的全用衣裳兜住,原想背在背上,可壳太大,只好系一系,背在脖子上。 背着东西出了门也很沉默,一路和小民警一间屋一间屋搜过去,即不主动说话,也不怎么理会他了,只是边找着,边默默地把能用的东西全收集起来。 不一会儿就又是拖又是拽地,弄了好多,远看像是移动的行李山。 胡小陌过来找他们两个的时候,吃了一惊,看清楚简直哭笑不得“你这样怎么走路?” 上去把阿铮身上的东西取下来。 阿铮不肯“我背得动。” 胡小陌要被她气笑了“你怎么还带着口锅?” 阿铮眼见她一样样给自己拿走了,十分恼火,觉得胡小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知道别人日子怎难过,自然就觉得看什么都是好东西、看什么都想拿走是非常可笑的。不耐烦地推了胡小陌一把。正要开口,就看胡小陌手里拿的两件花袄子丢了过来。那衣服虽然丑,可很厚。 “赶紧,包裹解下来好穿衣裳。一会儿我帮你背。”又不可置信“你就不晓得冷的?”看着她鼻尖通红,挂着鼻涕更好笑“要留着鼻涕吹泡泡?”因为来了这个镇子,她心情似乎都轻松了不少。拉着自己的袖子,给阿铮把鼻涕擦了。好像她只是个小孩。 阿铮怔了一下,只做不耐烦的样子“干什么!”扭了扭头,却没有挣扎开,也就算了。默默让她给自己擦干净,加衣裳。 之后仍旧分头去找。 直到天色太晚,雪太大,搜寻行动才不得不先停下来。胡小陌到是发现了一些痕迹“上山路上两边的野草被踩塌了不少。如果是一两个人走的话,不会踩掉那么大一片,可能是出事后镇上的人往山上去了。” 小民警松了口气:“没出事就好。” 但胡小陌并不乐观。顺着路上去就是红门。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会不会有危险。不过事已至此,也只有明天再说了。天气这么寒冷,又没有光,在外面容易出事。 第89页 三个人在一间小旅馆里住下。因为怕有意外,三个人不敢分开,挤在一个双人间里。阿铮和胡小陌睡一张床,小民警睡另一张,被子盖得厚厚的,也抵不过无孔不入的彻骨寒气。 胡小陌从小民警嘴里得到了不少管涌的消息。 “一开始小刘给我打电话,说管队长女朋友死了,现在有点入魔,叫我不要大惊小怪,多担待一点。我也就没多想。但是后来,我到酒店房间去接管队长和武老板,发现他们带了不少资料来的,东西就摆在桌子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吧,我就看了几眼,就开始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上面本子记的经纬度几十个,还有实验数据什么的,感觉管队长是不是在查发生的这些奇怪的事和某个实验的关联。后来天坑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他们去机场目的地也不是回x市,我听他们聊天,好像是去下一个地点。反正我就感觉吧,这事不小,所以自己鬼使神差地就回了天坑一趟。哪知道出了这个事。” 又说“一开始去天坑路上,两个人有说起周莉杀夫杀子案,我听了都跟着唏嘘。本来她只是幻觉,没想到会引发那么大的事故,也不知道是要可怜她还是可怜她老公孩子们。不过听管队长的口气,事情还不止这样,说关押周莉的地方后来出了奇怪的事,多出来一座山还是什么。除此之外,还有好多起类似的事件。好像都是这一段时间发生的。很密集。” “哪一段?” 小民警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是管队长女朋友死后这一段时间。”当时武关长和管涌在后座,说话的声音很小,可他耳朵好,虽然听得断断续续,但也听了个前因后果。 说完,又闷声补充“但我现在觉得,我们好像没有死。只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死后的世界他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怎么都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说完见胡小陌不说话,问她“怎么了?” 胡小陌回过神,说:“没什么。”可心情十分沉重。 别的事她不知道,但是她顺着周莉这条线捋了捋,一开始只是周莉自己有幻觉,到后来其它人也能看得见。而这种事情还并不是独立的事件,有很多地方都在发生。也就意味着,事情正在恶化。 那么一开始她的想法是对的——如果置之不理真的会出大事。 胡小陌深深吐出一口气,在黑暗中凝视着窗外。却在想着,在另一个世界,有一个人也像自己一样在为这件事尽自己微薄的力量。顿时得到不少安慰。 她就这样默默躺着,等阿铮和小民警两个人睡着之后,才无声无息地坐起来。 先是召唤出那片雾。 可进去之后发现,影子世界没有任何进展,手机仍然是百分之电量的状态,没有新信息,也没有信号。 之后她又尝试静坐。令人震惊的是,灵斑集成的人形光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散了。 胡小陌想到了大苍上山发生的事。仙尊们的死,明显是因为突然失去了灵。如果说自己的那个人形光团就是她的灵,那么她身上可能发生了和仙尊们一样的事故,只是她与灵的纠葛不深,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她自己毫不知情。 可那些灵是怎么丢失的? 它们是被消灭了,还是被带走了? 而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做到的?毕竟灵又不是小狗,一叫它,它就跟着跑了。 胡小陌结束了静坐,还有些怔怔的。不一会儿寒气便让她清醒过来。现在不论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明天得先追寻到镇民的下落,把他们安顿好,然后其它的事出了大苍再说。 她轻手轻脚地躺回被窝里,却发现阿铮似乎还醒着。怕阿铮是为前路感到忧虑,安慰她“快睡。” 阿铮低声问:“你刚才静坐了吗?怎么样?” “灵没有了。丹也没看见,不知道还有没有。” 阿铮怔了一下,不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还能这么平静。 胡小陌反而安慰她:“没事。睡饱再说。”躺下没一会儿竟然就真的睡着了。 阿铮在黑暗中仔细地端详身边这个人——胡小陌生活在那么好的地方,而她生活在这么差的地方。明明两个是一样的人,没有谁比谁多出一只眼睛,少一条胳膊。可有人能那么轻松就活下来,有人却要食母轼亲才有一条生路。 可笑,自己讥讽别人食人,可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但却从不敢承认,只催眠自己,母亲与家人都是饿死或被人杀死的。她闭上眼睛,那些刻意遗忘的事又浮现出来,耳边响起母亲自尽前说的话。 母亲那时已经又瘦又小,却并不畏惧,说“姬氏曾贵为天下之尊,从没有畏死之徒。”又嘱咐她:“你若活得下来,以后自当上进,维护天下正道、光复姬氏,不可叫阿祖脸上无光。” 第90页 一家人活得比畜牲也不如,却说什么要维护天下正道,不可使祖宗蒙羞? 可如果自己是胡小陌这样的人,想必也不是不能听信的。胡小陌活得轻松,不受苦难,自然能事事积极向上。若自己也活得轻松些,未必不比她更讨人喜欢。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胡乱地想着。即怨恨,又酸楚。 突地有双手来摸她的脸。她全身一惊,才发现胡小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手摸在她脸上,她恼羞,嘴硬道“你手怎么这么湿。快拿走。”不肯承认自己竟然落泪。 胡小陌没有说话,她半个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收回了手,好一会儿突然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等这件事过了,我们一定有办法叫这边的人也过得轻松些。我们那儿科技很发达的。” 阿铮‘嘁’了一声,真要笑出来,自己且是个豆丁,说什么保护别人?没有铜镜,尿总有的。 但只是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身边有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真是叫人厌恶。她这样想着,胡小陌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她却也没有挣开。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渐渐沉入梦乡。 第34章 尸路(三合一) 三个人醒来时天还只有麻麻亮,雪已经停了,天气转暖,到处都是化雪的声音,雪水汇集,水流声汩汩。 出发时胡小陌问小民警:“镇子有可能还会突然回去,你要在这里等吗?” 小民警回望出镇的路,只犹豫了一下,便说道“你们不是去抓那个人吗?我和你们一起去。”穿了这身制服,就不能遇事觉得事不关已,怎么也得把镇上的人找回来,哪怕找不回来,也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把疑犯缉案,不能稀里糊涂。他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大英雄,可做好本职的工作是应该的。 其实胡小陌没有留下来等管涌来救的意思让他很意外的,以为胡小陌不信任管涌,背着阿铮还劝了一句“要不然你就不去了,管队一定还在想办法。”为她找个台阶道“再说他万一找来,这里没有人也不好。他得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也好跟上面反应情况。” 但胡小陌却没有改变主意。她说“我跟阿铮说好了的。管涌看不到我,也一定会知道为什么。”坚定的样子,似乎这里有她必须要做的事。 他真有点不懂这个小姑娘。 离开镇子前,三个人分头收集东西。 阿铮背着吃的,胡小陌去找了雨衣和手电筒、绳子打火机什么的。小民警去镇上的药房找了些常用求急药,用密封袋装起来。 胡小陌备齐了东西去集合点时,阿铮已经在了,她今天背的东西比昨天少了很多,毕竟镇定下来了,不再像之前那么疯狂地收敛物资。 两个人坐着,等小民警回来。阿铮坐一坐突然说“如果我被附身,一定会想办法叫你知道。” 胡小陌问“什么办法?” 她也说不出来。到时候一切在别人控制之下,谁知道自由度有多少呢。可能跟本什么也做不了。 她提醒胡小陌“你可以也会被附身。”虽然不会失去控制权,但只要对方不出声,她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才是更危险的。 胡小陌点点头:“在走出大苍山之前,不要和任何人身体接触。”叮嘱她。 她一脸不耐烦地点点头“顾着你自己吧。”但也免不了有些忧心。 东西备齐三个人集合完,又在广场上清点了一下,怕漏掉什么。 小民警本来在点数,突然停下动作。阿铮警觉地问“怎么了?”小民警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安“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问胡小陌和阿铮“你们觉不觉得事情挺奇怪?”到不是说别的“镇子里的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什么也不带就上山去?” 胡小陌背上包,环顾四周。因为天还没有完全亮,镇上又没有电,除了她们手中的手电,镇子其它地方都笼罩蒙蒙夜色中。 她看着没有人的空镇扪心自问,如果 自己突然遇到这种事,肯定是会感到害怕的,可越是害怕,就越应该躲在家里,不可能无故离开相对来说更温暖安全的地方。 有这样的想法,出镇时三个人就格外地警惕。 小民警主动要求走在最前面。在他看来,这两个还是小孩,其实根本就不应该涉险,如今迫不得已,也应该他这个大人一马当先。 但一路出了镇子,往山上的红门去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小民警时不时会停下来,看看地上的足踪“男女老少都有。步子也不零乱踉跄,没有拖拽痕迹。再加上镇子上并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他们应该是自愿的。” 这些足迹一直延伸到红门外。嘎然而止。 第91页 小民警对这扇凭空而立的门万分惊奇。门后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任何支撑,可这门就这样突兀地、稳稳地立在路的尽头。推了门,对面竟然别有天地。但进门的时候,阿铮推开了他,走在最前面。 小民警愕然,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大胆,正要阻止,胡小陌却拦住他“她懂得比我们多。”小民警虽然感到不解,但没有再坚持,毕竟奇怪的事太多了。再者,一般套路,老人、小孩、女人、扫地僧一般来说不都是世外高人吗。他这个什么也不懂的人,在这种怪异的事中也不敢逞强。 这次进红门,没有再给阿铮时间去看这个门过去之后下一个门是什么地方。如今左右没有退路了,便只能孤注一掷,不管前面是什么,都要住前闯。 多少有些义无反顾。 三个人一前一后迈过了门。身后的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了。可眼前的景象却令人震惊。 门在不高的半山腰上,从山上往下,所见之处都是死人。可以说横尸遍野,血水浸湿了大片的土地,乍一看仿若地狱一般。可往远处看,却隐约可见城池与道路,竟然是外界的景象。 阿铮也愕然“我们出来了?”目测似乎只需要走上半天,就能达到城镇。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山下远处蚂蚁一样小的人影,在路上往来如梭。 “那大概是天都。”阿铮实在太意外了:“我早就听说从大苍有直接到天都的门。”但既然大苍封山了,那这里一定是有陷阱的,胡小陌突然明白,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死。 他们穿着现代的衣服,一看便是小镇上的人。不知道被什么人引到这里,成为用来破除封印的替死鬼。下山的路,完全由他们的尸体铺就而成,一点缝隙都没有。 小民警脸色非常不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而胡小陌和阿铮因为见识过小楼山的惨景,现在反而还能比他镇定些。 三个人边向下走,边查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可一次次都是失望。 一直走到尸山血海的边缘,小民警突然指着前面叫了一声“活人!”说着就向那边跑过去。 胡小陌连忙跟上,发现有三个血人依靠在路边的大石块上。中间坐着的是个青年,莫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他左手边有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右边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他们闭着眼睛,但胸膛还有起伏。 听到脚步声,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这三个人后,浑浊的目光立刻定在小民警身上,带着哭腔叫出来“警察同志!警察!警察啊!救命!”他努力向前伸手,想要抓住救命的浮木似的。小民警比他还激动,立刻就向他大步过去。嘴里急道“对,我是警察。你怎么样?别怕。” 胡小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扶住了老人。又去查看其它两个人的气息。做完这些,扭头看着胡小陌脸色不好,小民警不解地问:“什么?” 胡小陌没有说话。向阿铮看。 阿铮比她还要紧张些,退了好几步,站在她身边。看来阿铮也想到了。 胡小陌暗暗叹了口气,没有理会小民警,扬声问老人:“镇上一起出来的,只有你们三个还活着?” 老人又怕又急“他们都死在前面了。你们再不管我,我也活不了。”一个劲叫民警快背起他去医院。 小民警一时也讲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不知道怎么安抚他才好,只是含糊地应道“别担心。不会不管你的。你稍等一下。”连忙又去看其它两个人还有没有气。 胡小陌沉默向山下的路看。 那条下山的路上并没有任何血迹。如果一个阵要死这么多人才能破,那一定绝非等闲。而那个声音也不可能不沾血就能安然下去。 这样说来,老人很可能并没有撒谎,所有人都在这里。 可是这也就说明,那个人也还在这里。就在这活着的三个人,不——是四个人中间。胡小陌看着小民警忙碌的背影,心情异样沉重。问老头“你们为什么要离开镇子,是跟着谁上山来的?” 老头饿了不少时候,很虚弱,理也不理她,只是一个劲地说“我得立刻去医院才行。我这么大年纪,吃不消的!你们不能让我们镇的全死绝在这里。”见小民警还在看其它两个人有没有救,又急又怒“能救一个是一个!你每个都想救,我也活不成的!你不要再管他们了!他们没救了!” 就是这样小民警一边看小孩的情况,还能耐下性子一边安慰他“你放心,不会不管你。你伤得不算太重,只是腿断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看看他们什么情况,稍微处理一下,一起走。” 老头却纠缠不休“我不行了。”仰头往地上倒,连石头也不靠,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哭着喊“不行了,要死了。要死啊。我等不得了呀,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还有没有天理的?有没有天理!”又是闹又是胁迫“我记得你警号。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第92页 阿铮先忍不住,骂道“老不死的狗东西!你再叫一声,就让你死在这儿。” 老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揪身又坐了起来“我要投诉你们!”口里唾沫横飞。 眼看他这样纠缠不休,问话也问不成,阿铮突然发怒,拿了匕首一转身,揪住了自己脚下那个人的头发,猛一挥去,寒光闪过,那颗人头竟然就被她斩了下来。她怒火冲天,抓着那颗头,就向老头用力地砸了过去。 老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没有人性。年纪大了,反应也慢,竟然被砸了个正着,满脸都是血,头掉在他手上,捧了半天吓得怔在那里,丢了魂似的,闹也不闹,哭也不哭,只骇然看着阿铮。嘴里哆嗦“你……你……”你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狠毒!这句话却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胡小陌也是意外,但知道这时候不这样也治不得他,只希望这些人在天有灵,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不要计较罢,平了平气息,只做冷面,仍只问那句话:“你们为什么要离开镇子,是跟着谁上山的?” 老头醒过神,鬼赶似地丢掉了人头,这次回答得快了很多“是,是跟镇长上来的。” “镇长叫你们上来就上来?你们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办法?镇长家以前是做马脚的,懂得请神上身,家里开过神坛。说有人要害我们镇上的人,镇子里的人全中了招被鬼迷眼才会找不到出镇的路。要做场法事才行。” “他说什么,你们都信?” 老头还是那个说法“一开始也不信的。可我们确实怎么走都不行,马路在山壁前断了,路被山吃了走不出去。再说他妈以前是我们这儿出名的马脚,后来年纪大了,儿子做了官才不干的。何况,一开始他只是提一嘴,也没有要出面的意思,后来是我们意动,想做这法事,他还不肯呢。说跟人斗法,要折阳寿的。后来好说歹说,每户给他五百块,这才肯的。”说着老泪纵横“怎么想得,他真的斗法没有斗过,最后闹成这样呢。”只哭“我们到底造了什么孽啊。我的儿子、孙子全没了啊。” 胡小陌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手段之高。欲擒故纵玩得这么好。也难怪这些镇民服服帖帖跟着走。只是这些人却没想到,这一进门,就是走进了丧命之地。 也可以确定,当时那个声音一定是过了红门,发现再过一次门就能走出去,可却偏偏以他自己无法破了大苍山的禁制,这才想办法附身于镇长,以近一千百人命开道。 可怜这些人,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说什么斗法斗输了。 胡小陌问:“那镇长呢?” 老头指指门的方向“死了。” 胡小陌问清楚镇长什么模样,向回走,一俱俱尸找,也确实如老头所说的是死了。 可再问老头当时进门之后的事,老头也说不清楚“镇长只说这法术要破没什么难的。用百牛冲阵就行了。但我们没有牛,就只好用人了。可唯一一件事不好的,因人和牛不同,人不像牛那么单纯,人想像力发达,冲阵时容易心乱,所以进门以后就得开始往前冲,不管听到什么,都是幻觉,不可以相信,若是听信了,那你听到的,看到的就要成真。” 老头说着眼睛泛红“我们一家人冲进来还在一起的,可后来一进门,儿子就死了。我却不敢停呀。只要接着跑,就不是真的。我要是停下来,儿子就真的死了。可后来孙子也死了。”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停。也是运气好,竟然伤得不重,只是腿断了,可就算是他没停,儿孙们也不能再复活。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只低头捂着脸。 胡小陌看着,也实在心酸。 等他平复才问:“那镇长死时,谁离他最近。” 老头只是摇头:“不知道。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呢?” 胡小陌没有再问,退到一边去,阿铮小声说:“他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他就是那个人呢。” 胡小陌向那老头看。 老头看她们两个头凑在一起低声说话,明显很紧张。 可这种紧张,也可能真的只是被阿铮所震慑而畏惧两人,怕她们真的放任自己在这里死。见她们看自己,竟还特别对着阿铮挤了个笑脸出来。然后转身只向小民警低声求告。到底他是警察呢,有单位的人,不比这两个小魔头无所忌惮。 过了一会儿小民警才松了口气起身“两个人都还活着,但失去意识了。得快送到医院去。就算没有医院,医馆什么也行吧。远处就是城镇了,我们把他们带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又问老头:“你能不能走?” 老头再不敢拿腔,可他确实走不了,两条腿都折了。要不然他早就跑了。 第93页 小民警有些忧心。毕竟一个青年男子,加上老头两个成年男人,叫小姑娘肯定是弄不动的。他自己呢,又实在吃力。这么远的路,怕走不到。 正左右为难,却见胡小陌和阿铮两个人默默站在一边,置身事外的样子,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不解“你们怎么了?” 阿铮说:“那个人会附身,只是有触碰,就可以做到。” 小民警一开始还没明白“什么人?” 之后才恍然大悟,难道她指的是犯下这些恶行的人吗?皱眉道“可现在,两个不醒,连能对质的人都没有。”即无法确定老头讲的是不是真话,也无法排除沉睡的人里有没有那个凶手。 甚至……甚至是他自己都…………小民警意识到这一点,明显表情滞了一下。他已经接触过这三个人,如果真的人其中有人被附身,那以胡小陌和阿铮的立场来看,现在也可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所以,那个凶手现在就在他和幸存的三个人中。 小民警没有隐瞒,立刻告诫两个人:“我也有可能。”怕她们年纪小,没有想到这一点而过于轻信。万一自己什么时候真的被附身,把她们害了,把天下人给害人,岂不是罪人?说完顿了顿问胡小陌:“我说一些现代社会的事,能不能自证清白?” 胡小陌摇头:“不知道。他可能会得到被寄宿者所有的记性,也可能不会。所以客观地说,你现在不论说什么,很可能只是他为了得到我们信任的表演。”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是安全的,虽然她不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但只要对方不出声,她也完全感觉不到对方已经在自己身上。那他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让她带自己下山,然后找到机会,附身于别人逃走。 所以她自己一直离这些幸存者很远,而现在,阿铮虽然站得离她近,也并不是伸手可及的距离,看来也是警惕心十足的。这到让她感到安慰。大家都足够的小心,胜率就会更大。 那边小民警很失望“那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呢?” 胡小陌无法回答。 “岂不是死局?”小民警怔怔的。这边幸存的三个人,加上他,谁也不能确定谁已经被附身。自然也不能放任何人贸然下山。万一把凶手带入人群,一切就完了。 “但一直呆在这里也不行。”小民警抓头发。虽然老头还可以,但两个昏迷的人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能及时送医,就会丧命。 “先休息一会儿吧。”胡小陌说。给点时间想想看,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说不定能想得到两全齐美的主意。 小民警点点头,默默就地坐下,看两个昏迷人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胡小陌身边的阿铮突然冲了出来。她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如豹子一样一跃而起,先向小民警冲了过去。 胡小陌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阿铮就冲到了小民警背后,而这个时候,小民警也回过了头,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来的是阿铮,他并没有过多防范,反而一脸不解,张张口好像还想问“怎么了?” 可这三个字都没有出口,阿铮手起刀落,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伸手妄图捂住脖上断裂的动脉,可很快眼睛便失去了神彩,缓缓歪倒在了地上,而阿铮的动作没有半点停留,越过他便直接向老头而去。 胡小陌失声厉喝“阿铮!” 可她身形没有半点停顿。一气呵成。一个活口也没有打算留 。直到她向小孩子去的时候,原本昏迷的小孩突然蹦了起来,也不避刀,直接就伸手向她扑过去。她一惊,但好在早有准备,闪身一避,几乎是擦着衣角才避开了对方的手,而她手里的匕首,也深深插在了小孩心脏上。 小孩子倒下去。 至此,所有可能的被附身者都已经死亡。这时候她才松了口气,停下了动作。 就当她转头打算跟胡小陌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胡小陌的叫声“阿铮!”声音与之前叫的那一声中的惊讶不同,是惊恐。 她回过头,立刻明白了胡小陌的意思。 小孩倒的地方,是小民警旁边,两个人是挨着的,而小警察的手,就挨着她脚边。 那个人走投无路,很可能会不顾一切附身在死人身上,虽然在死人身上,他会失去行动能力,但他可以从一个死人,跳到另一个死人身上,然后再到她身上!这些相互挨在一起的死人,便是它的路了。 阿铮动作异常地敏捷,当即便一跃而起,本想逃向下山的路上,毕竟向那边去跑一断就没有尸体了,可小民警死在当中,她一时根本避不过,连忙调头就跑。大叫“胡小陌!”声音尖锐。 地上一俱接着一俱的尸体,铺满了整个路面,她们从进门后也只能一路踩着过来,现在根本没处可避,胡小陌站的地方,离小民警倒下的方也不远。那声音如果顺着尸体过来,不需要很长时间,胡小陌听着声音扭头就跑了起来。 第94页 两个人向着红门一路狂奔。身后什么也没有,但这种寂静、虚无,却让人不寒而悚,看不见的魔鬼才是最可怕的。她们不敢有半分、半秒的停留,不知道是不是多停这半分半秒,就会被追上。 可冲到红门之前,就是没有路可走了,她们即不能进门一走了之,也不能干等着被附身。胡小陌恶向胆边生,转身抱着阿铮就向路边滚过去。 这窄路两边都是陡坡。两个人从高空坠下,耳边风声呼呼,猛地一下,不知道摔在什么东西上,胡小陌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眼睛前一片重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抽打,天地快速地颠倒着。最后‘轰’一下,撞在什么东西上,就晕死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挂在半山腰的一颗老树枝上,而阿铮就在不远处突出来的一块山石上头。远看血迹一片,不知道是伤到哪里,她叫了两声“阿铮!”没有得到回应。但对方的腿似乎是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树杆爬到崖边,巴在岩壁上向前一点点往突起的石块上蠕去。因为身上到处都是破皮,又不知道是撞伤还是什么伤,整个胸腔疼得厉害,手脚一直在不能自制地微微的颤,所以一路非常艰难。 等她好不容易在突起的石块上落脚,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阿铮看上去并没有受多重的伤,那些血,只是被野草割破了皮肤而至。但是她们身上的物资包早就不知所踪了。 这时候天光已经有些暗,斜阳西下,天气也渐渐变得寒冷,看着又快要下雪了,之前化成的雪水在山间形成了小小的溪流,不久之后又将被冻结起来。 两个人身上没有厚衣裳,如果在这里呆一夜一定会被冻死。而且尸堆里的情况也必须要快点确认,不给他再次逃跑的机会。 胡小陌上前,看着阿铮被刮得血肉模糊的脸,心情很复杂,但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便躬身把阿铮背了起来。 她不知道阿铮做得不对不对,道义上来说,不对。两个世界的安危,与四条人命,谁轻谁重?可大义上,也难说有错处。 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说休息一下就会有办法,也不过是托词罢了。 大家心里都知道,没有办法。 这是永远也无法自证清白的死局。只是谁都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现实。 第35章 烧山 要从这里回到山上根本没有路,但还好坡势虽然陡峭,也没有到直角的程度。 胡小陌脱了件衣裳把阿铮捆在背上,努力揪着山坡上生长的野草和树木向上去。但只爬了一段,她便知道这样是不可能成功的,她体力有限,阿铮太重,山太高。只能调头又试着往山下走。 因为是向下便不好再背人,只得把阿铮解下来,自己先滑下去之后,再把她拉下去。 两个人这样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去,虽然有时候脚下不稳,摔得两眼冒金星,可到底还算是顺利。 终于得到山脚,看到不远处有个独屋,屋顶炊烟袅袅,胡小陌从来没有这样喜悦。 但她全身脱力,已经背不动人,只得抓住阿铮的两只胳膊,努力向前拖行。还离屋远,便听到狗吠。大概是那户人家养的。 独屋里的人原是在院子里砍柴的,见自家的狗叫起来,跑出来看了一眼,放下斧头锁了狗,便这边大步过来了。远远便问“丫头,怎么的?” 胡小陌对他抱着一丝防备,毕竟这世界人心险恶。放下人喘了口气大声回答“我们是大苍弟子。劳您借个地方叫我们歇息片刻。” 那个人总有一米九,又高又壮,胡小陌估摸着,如果对方有恶意,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人走近了,脸上满面风霜,看着也不像恶人。打量两个人,看清楚她们的伤便问“从山上摔下来了?” 胡小陌点头,编道:“驾云不熟,摔了跟头。师兄受了伤,施不得术法,也弄不动我们了,说这里有独屋,叫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晚,他回山报信明日带仙尊来接。”怕这个人知道她们孤立无援,对两人图谋不轨。 那个人抬头看看山上,点点头,伸手便要帮她把阿铮扛了起来。 胡小陌连忙拦住他“我自己来。” 对方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坚持,叫她拖着人跟着自己走,边走着边虎声虎气对她“你们大苍的仙人,常在我的那里落脚,买些日常用的东西。都喊我一声熊大,但有什么事要我帮手,不会这样见外。” 胡小陌解释“熊大叔,我们才到上山,这还是第一次跟着师兄出山门历练,并不知道许多。因她身上中了疯毒,那毒会跟着人走,怕您触碰被染,才不敢叫您帮忙搬动。”怕他害怕,又补充道“毒虽然厉害,但旁人不去碰她不会有事。”又问他这里都有些什么可以买,一副怕自己在上山时差了什么没处买的样子。 第95页 熊大并不疑心,只说:“你要什么,吃的穿的只管来说。我自帮你带回来,若是有顺路的还能帮你搭到山上去呢,省得你们这些还不能辟谷生基的新弟子们要去外面跑动。” 又怕她信不过自己“我家祖辈都是在山下搞这个营生,从来不会到处去说大苍的事。仙尊们也都知道我们,你来买卖,不会被尊上们骂的。”说着话,带她们到了屋前,便有只黑毛狗拖着链子来接,跟着胡小陌和阿铮闻来闻去,之后便默默去角落躺着了。 胡小陌打量着,熊大这儿虽然不小,但也不算大,对着院门的那一厢放着不放桌椅,像是有客来时坐下喝茶的地方,左边厢门开着,里头堆的全是些菜啊布啊什么东西。右边才是住人的。只得一个屋子,一个炕。 熊大让她把阿铮安置在炕上,便跑去把火烧起来。又找了些草药来给她“你们是新弟子,手里的丹药金贵,受了小伤能用这些的时候,用用也没甚不好的。” 还怕她会羞愧,安慰她“新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虽是仙人,可又还没修成大法,不能运灵治伤,丹药也来得艰难,你不必怕丑。大叔都懂得。不会就小瞧你们。” 胡小陌谢了他,问“我们方才进来,没有看到神龛。您这里怎么生活呢?”没有神龛地上长出来的东西,养出来的家禽都是不能吃的。 熊大笑得憨厚:“我们家不种地,靠着给你们大苍的人跑腿买卖讨生活,平常吃的用的自然不是这地里长的,都是从天都买回来。”又嘱咐她“但要什么东西,只管叫我。” 看着熊大不像是说假话。胡小陌微微放心。等他走了,关门给阿铮把衣裳除了,查看伤在哪里,每处都拿药草敷起来。看阿铮虽然仍在昏睡,但脸色渐渐缓过来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惨白,这才松了口气。 可看着她沉睡的面容,心情又沉重起来。 方才熊大想来搬动阿铮,她阻止对方,是因为突然在想,万一……两个人当时其实跑得不够快,已经被附身呢? 她自己还好说,哪怕感觉不到声音是不是在自己身上,但只要没有她的首肯那声音跑不掉只能被困住。 可阿铮却不同。 胡小陌省视着沉睡的小姑娘,静坐了一会儿,起身便出去。 熊大正在院子中的木棚下头烧锅,见她来,说“我给你们煮点热汤。一会儿该下大雪了,晚上冷着呢。” 胡小陌心里到是暖起来“多谢您。”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甚好谢。”熊大笑笑。指指左边厢那屋子“都是给你们大苍弟子置办回来的,算算时候再过两个月半才会有人下来。你若真谢我,明日你们回去,帮我给来接你们的仙尊说一起,带一下罢。” 胡小陌含糊地应声“恩。”话头一转,问他“您这里有没有结实些的绳索?” 熊大不解:“要来做甚么?” 胡小陌说:“我们出门历练时,师妹中了毒,六亲不认地发疯还要吃人。我们原是一路紧赶慢赶地,要带她回山去治,怎么料到摔到这里,师兄现在又不在我怕还等不到人来接她醒来又要伤人。” 熊大恍然大悟,立刻去给她拿了绳子来。 胡小陌试试,确实结实。 熊大得意:“是用马筋做的。人疯起来,力道奇大。捆得紧是为她好。”怕胡小陌捆得不够紧。 胡小陌拿了绳子进去,把阿铮双手双脚都反捆起来。身上的利器也都收了。确定她不可能挣脱。这才松了口气。 办完这件事,转身又向外头去,山上那条尸路也毕竟快些处理掉,等不得明天,怕有变故。出门时,做出一脸急色来。 熊大一听她要上山,可意外得不行。天色都暗了,雪也越来越大“现在出发,想走上山顶起码要大半夜了。既然说好了师兄会带仙尊来接,还是在这里等一夜。” 胡小陌摇头,有急事要办的样子,道“不是要回山。是我刚才发现有东西不见了。想是掉在摔下来的地方,仙尊明日同师兄来,知道我掉了东西,会生气的。” 熊大这才不拦她,反而为她忧心起来“那你可千万得找回来。你们仙门的规矩,严得很呀,动不动就要关上十天半个月没得饭吃。你即是新入门,修为不高,怕得要活活饿死的。” 见胡小陌说什么也不肯他一道去,便跑去拿了张兽皮来,叫她穿上“一会儿风雪大。我在院子里点着篝火,你在山里若是没了方向,便爬到高处看一看火在哪里,不至于迷路走不出来。” 又给她两个用油布包起来的火把,一大壶油“要是被困在山里,便在雪里挖个洞,躲一夜。拿这这些顶得住不至于冻死。”怕她不晓得,还要再叮嘱:“火把烧没了,就换一根,没油了,就拿壶出来多淋一点。等风雪小些我便上山去找你。这山我熟着,不会有事。”虽然是这么说,可油给得这么多,看来他是怕雪厚看不到路,胡小陌会受伤不便于行,一时别人找不见她不得救治会出事。 第96页 胡小陌原本还想着尸路怎么处置,现在到不用想,自然不会拒绝,出门的时候又调头再三地叮嘱熊大“您千万不要触碰她,更不可解开她。也不要放她走。她说什么都不要信,不要听,我一会儿就回来的。您要是有锁,把那屋子锁上是最好。” 仙门的事熊大听得多,自己出去历练什么样的凶险都有,闻言立刻说:“我晓得的。之前你们仙门的人,带着异兽回来,都曾在我这里落脚。”但也不敢怠慢,当着胡小陌的面便去拿了铜锁来,把门从外面锁住。 胡小陌见他能这么放在心上,多少算了有些安心了。披着熊皮,转头迎着风雪往山上去。 等她走到尸路,整个山已经白雪皑皑,她面前那如地狱一般的场景,也早已经被厚雪覆盖。只有起伏不平的形状,提醒着她,在厚雪之下是怎么样血腥的场景。 山林中有几只兔子,蹦出来,一点也不怕人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啃东西。她看着那些兔子愣了愣。一时心情低落到了谷底——如果,她们走后那个声音已经附着在动物身上离开了呢? 这一瞬间,她有些自暴自弃——这根本不是她能解决的事。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可过了一会儿,她却不得不振作起来。如果她也逃避,一切就完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做了决定。踩着尸体上的雪,绕过了伸出雪面的手脚,小心翼翼一步步往红门走,走到尽头,在拿着路上折来的粗树枝,从第一具尸体开始把尸体上的雪扫净,边往上面淋油、边向踩着尸体上的雪又向后退去。 雪下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人脸,从雪中露出来,他们僵硬无神的眼睛,叫她全身颤抖。 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把油淋在最后一俱尸体上,又向旁边的树木洒完了最后一点,才把手里的的火把丢了上去。 火焰‘呼啦’一下便蔓延开来。一开始只在尸路上烧着,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很快,路边树上的雪被融化,有些水份少的植物也跟着烧了起来,火势迅速地向山上其它地方烧了过去。 胡小陌遥望着火势去的方向。可她不敢去想,这山里有没有别的村庄,那些村庄里面,又住着多少人。有多少是无辜的孩子,有多少是新婚的恋人。 她杀了人,因为她像阿铮一样不得不做出选择。 她站在那里,脸被火光映红,一开始努力抬着头,不想叫眼泪落下来,可最后,低下头索性大哭起来。边哭着,边点起了新的火把,边向蹒跚地向山下走。 因为风雪越来越大,有时难辩方向,摔了好几次。但每每迷失方向时,只要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就能看到山下为她而点起的篝火。如果没有这么大的风雪,她大概还能看到地平线上宏大的天都。 一直到天快亮,她才从山上走下来。 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可整座山都烧了起来,映红了天边。她还没走到熊大的院子,便远远看着院前站着个高瘦的人影。她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手指也早就僵住了,甚至因为寒冷,连思绪都变得慢了下来。笨拙地向那边走过去。 走得近些,隐约看见那应该是一个青年男人,穿着身玄袍,披着大毛披风,大风一吹,雪全飘在大大的衣领上。等她走到来人面前,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那是一张普通人的脸,并没有十分帅气,也没有幻想中仙门人该有的谪仙模样。 但看到这个人,她却仿佛在无边海面上看到了一根浮木。喃喃叫了一声:“是张谷子”她整个人冻得发僵,嘴巴要张开都有些困难,嘴角一动,便感到撕烈的痛楚。 可她顾不上这些,踉跄地走过去,叫道:“张仙人。”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把大苍山所有的事一股脑地讲了出来。连平常的条理也没有,颠三倒四、乱七八糟。说到后来也许是哭了,也许没有。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脸。全身上下,连骨头缝都是冰冷的。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面前的人是什么表情,她不敢去看,只是盯着他胸襟上挂着的毛球。 对方问:“所以你烧了山?”声音不大,但在呼啸的风声中也格外清晰。 胡小陌木然点点头。不抬头看人。只说:“我上下山两趟,都没有在这山里遇到大型的走兽,也不见什么飞禽。猜测着这山里大概是因为之前开过禁制的缘故,走兽和飞禽都没了。只有兔子这样的小东西。他若是附在小东西身上,因为视线低,要下山不是一会儿的事,现在肯定还迷在山里。”除此之外,不做任何辩解。 “寻叫阿铮的那个,还绑在熊大那里吗?”对方又问。 第97页 她又点点头“是。” 然后她感到,对面的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随后,有一只手落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摸“好孩子。” 见她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哈哈地大笑起来“山里没有住人的。这山是大苍地界怎么会住人?” 胡小陌松了口气,猛地跌坐在地,仿佛听到这句话才又活了过来。 对方却冷声道“你庆幸什么?入仙门者,该当以大义为先。大义两个字岂是过家家?这两个字里头,从来都是无边血海。有人肯赴死,世人才能得生。有人肯为恶,众生才能不灭。” 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刚才听了半天,也没认出人来,根本不晓得这个小姑娘怎么认得自己。 第36章 十二卫 张谷子知道胡小陌就是黑市境内自己在客栈里遇到那个捧着头说要上大苍求医的小姑娘,十分意外。 可也不由得感叹一句“重月就这么死了。他也算一个好人。”又讥道“那人到会挑时间,这个月算起来正是你们大苍开月坛的时候,你们那些上尊们都会上坛讲道。是以弟子们都会回山,不会错过。这一下可死得齐全了。你们若不出来,怕烂光也没人知道有甚么事。” 胡小陌沉声说“他是算好了时候的。”早有预谋。 张谷子到并不觉得她是个小孩子所以说话会不可信。只皱眉站着。 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熊大的院子。胡小陌想带他去看阿铮“张仙人也许有法子,去瞧得出她到底有没有被附身。” 张谷子摇头“不必看。该是没事。若她真被附身,我早就失灵而亡。现在只求,它真的被烧死在山中了。若没有…………” 若没有就怎么样,他却不说。只站在风雪中,长长叹了口气,讥道“刘娘子大约也没想到会成这样。”胡小陌觉得刘娘子这个词很耳熟。 可张谷子已经转头便往熊大院子去了。 两个人推开院门,张谷子便命令迎上来的熊大“去泡壶热茶。”他早习惯使唤别人。 熊大本正在忧心起了山火的事,不知道胡小陌能不能安全下山,一见胡小陌不只安全回来,还带了个人,且看上去对方并不像是胡小陌的平辈,便知道肯定是仙上,所以不敢随便开口说话,只勤快地听吩咐做事去了,只把家里最好的都端到待客的堂屋里去。仙人中或总有脾气不好的人,但即使唤了人、用了东西都不会赖帐的,他没有什么不舍得。 张谷子在靠门近的桌边坐下来,胡小陌也跟着坐过去,她有一肚子的问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往哪里报信?或总该有个以防万一的章程。 张谷子冷笑:“它回都回来了,还能做什么。只能盼它死了罢。”过了一会儿又讥道“还有谁能拦得住它吗?” 胡小陌不肯放弃:“就没有办法……” 她话还没说完,张谷子猛一拍桌“有办法我还坐在这里吗?你晓得他是谁?” 胡小陌也不气也不恼,她接待了多少客户,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仍心平气和“我不知道。之前我问过重月,可重月明明说世上没有人能寄生于其它人。我还想着,出了山向其它仙门的仙尊打听呢。” “谁跟你讲他是人?”张谷子皱眉。 胡小陌怔住“他是妖怪吗?” 张谷子反问她“妖怪是什么?” “啊?” “你觉得妖怪,其实是什么?”张谷子皱眉看着她,等她回答自己。那表情,让胡小陌觉得自己回到了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去黑板答题。 “是动物吸取日月精华,化成人形?”胡小陌试探着问。 张谷子明显是对这个回答只是勉强满意,又问她“那世人口中的日月精华其实是什么?” 胡小陌想到自己静坐之后看到的那些光斑“是灵?” 张谷子又问:“不论是树木花草、飞禽走兽,甚至砚台、画像都能成妖成精。为什么?” “因为灵。”胡小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不是很显然的问题吗? 可张谷子却又问:“世上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没有智慧之物,变得有智慧、会人言,化人形吗?” “有呀。灵呀……”?胡小陌不解,不是刚才回答过了吗。 可张谷子却摇头“世上没有这样的东西。” “可是,您刚才不是也同意,万物能成妖成精都是因为灵吗?” “是。我也说了。万物能成妖成精,确实都是因为灵。” 胡小陌有点反应不过来,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张谷子是什么意思。一时愣在那里,愕然看着张谷子。 张谷子竟有些意外“你明白了吗?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胡小陌口里太干,咽了咽口水才说道“您的意思是,万物能成妖成精,是因为灵。但灵并没有使它们变得有智慧,最后那些能吐人言,化成人形的,并不是它们。”那,难道是灵自己?……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静坐时看到的那个人形白色的光斑团子,一阵不寒而悚。 第98页 张谷子长长叹了口气“灵这种东西,一个一个时渺小黯淡,肉眼看都看不见,须得静坐冥想时才看得见些光影,一颗颗如浮萍一般,风一吹便散,所以必得要附着于物、于兽寄生其上,天长日久,一旦能结成大团,便能生智慧。妖类化形时脱下凡骨肉身,那是因为灵体足够强大时,便不再需要那些实体了,皮肉骨,已成为废物。已经可以见风而不散,随心幻化成形。” 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被它们附身的东西也就完全死了。活下来的只是它们自己。胡小陌心砰砰地跳。怎么是这样?“那仙尊们羽化登仙的故事……” 张谷子轻蔑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与此类同。” 胡小陌震惊:“大家不知道吗?”人只是被当成寄居之所。 张谷子不以为然“知道啊。但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他遥望外头。 胡小陌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这时候外面起了大风,雪被卷得狂舞,不说院子外面的情景,便是院子里屋门口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天明明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雪一直也没有停。 张谷子望着雪,像是回忆往昔般“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修仙是这么一回事,许多人前扑后继。仙门一度强盛不堪。可最后,有个姓刘的小姑娘,投身于道。”说着,他笑起来“那可真是个硬骨头。倔脾气。” 随后表情又沉寂下来“可就是有她,世人才知道,灵到底是什么。后来众灵大乱,生灵涂炭她为救天下,便驭天下之灵离开了这里。” “去了哪儿?” 张谷子摇头,继续说道“谁也不知道。但过了几百年,她回来了。当时,世间是姬氏的天下,她带着灵隐世而居,与当时的皇帝约定,灵不可附着于人身,人不可杀有灵之物。两边相安无事几百年后,却突然天地之间有了异动。有魔物入世。世人无力与之对抗,姬氏便去找刘娘子,两边结下了契约。” 胡小陌从不知道竟然是这样曲折,急忙问:“什么契约?” “姬氏请刘娘子点头,让人可以引灵入身。”张谷子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可当时,人选也是个问题。后来便说,由姬氏皇帝身边亲卫十二人身先士卒,十二人亲卫得法之后,再分别传授予其它下属,内军分为十二支,习得术法入灵入身后便带着灵驻守各地。修补破洞。但怕扰乱民心,对外只说是调动驻军。世人并不知情。其实,那便是最初十二仙门的由来。后来小洞虽然补好了,可处在大苍山旧址最大的那个洞却越来越有扩大之势,当战况激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刘娘子以为必然战败,便施展了分天术。把这世界一分为二。想着魔物哪怕冲了进来,起码只困在一个世界之中。” 胡小陌听得心都悬起来“后来呢?” “刘娘子体力不支,分天术施展完后,便快不行了,灵子悲极,竟拼了全力把魔物封起来了。” 胡小陌不解:“灵子是谁?” “你就当成是它是众灵的皇帝吧。”张谷子停了好久,才继续说:“虽然最后救了世人,可大苍山一役,刘娘子缠绵病榻,灵子也羸弱,它的灵众中,大灵也消亡了许多个,而姬氏战死,十二亲卫也死了个干净,十二仙门弟子凋零无数。这世界也不行了,四季混乱,到处都有魔气,土地不能耕种。而世间权贵急着割据各地,自立为王。” 说着真笑了起来“人都要死光了,还想做皇帝。” 胡小陌说不清心里是何种心情,问:“那后来呢?” “后来刘娘子好些了,可她也没有办法辖制那些皇帝们,只能想法子,叫世人能吃得上一口饭。便泡制出了神龛来,分发至各地。叫人多少有点活路。又恐怕灵子将魔洞封得并不牢固,又找了十二个人来,教他们如何与众灵沟通,引灵入身。只为将来万一魔物重来时做打算。” 胡小陌想起那个活了一千八百年不肯去死的老人,叫郑大勇的吧?有点记不清了。问:“我遇到一个人,说活了一千八百多年,却没有提过之前的大战之事。只知道大仙人做神龛,创立十二仙门的事。” “他说的是十二仙门重开罢。之前的事,世人哪知道,不过姬氏重臣与些亲卫内军、内眷知道些罢了。你要跟人提起那个时候,哪怕对方真能活到这么久不死,顶多也只晓得有段时间鬼怪横行,到处都是抓妖的道士。军队调动频繁。再不就是知道有段时间神异故事流传得厉害些。或有大苍山附近住的,知道得多一些,甚至见过当时的场面,可这种事,住下传几代,再说出去就不会再有了信了。不过当成乡野村夫吹嘘之言。” 第99页 胡小陌心里发沉。世人并不晓得就是现在这种艰难的日子,也是那么多人赴死换来的。没有人感激他们,也没有人祭奠他们。 她正要开口,这时候天空传来一阵啸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响贯云宵。 张谷子一下便站了起来,大步冲出去,不管风雪站在院中仰头向东方看。胡小陌跟着出去,什么也没有看见。张谷子却一下子颓废无比。他步伐竟有些蹒跚。走回屋中去,呆呆坐着,脸上没有半点之前的颐指气使。 胡小陌见他突然这样,有些忐忑,想开口问到底怎么了,张谷子却又继续说起来“为了防止魔物再来,又为了有人能继续造出神龛不让世人饿死,刘娘子才再创十二仙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人心难测。” 张谷子讥讽一笑“你知道是什么杀光了大苍上下?是什么给世人带来灭顶之灾?” 胡小陌张了张嘴,以为自己问出来了,可却没有发出声音。 张谷子也并不真的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是他们自己。” “他们做了什么?”胡小陌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 “他们杀了刘娘子。”说着他顿了顿,摇头“不对,不只是他们,是仙门合力趁着不备杀了刘娘子。杀了灵子。” 胡小陌心像被揪住了似地,她捂住胸口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们要什么,刘娘子不肯给吗?” 张谷子摇头。 胡小陌不能明白“那为什么?” 张谷子笑得诡异“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这就是人呐。他们怎么能容忍一个辈份这么高的人,天天站在自己上头,制约着自己的手脚?何况,灵子一死,众灵便无主了。他们以为,这样灵就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躯,自己也就不永世不死。而那些没了主子的灵,岂不是任他们这些已经懂得如何驭灵的人驱使吗?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他说着,便不再往下说,只望着外面的风雪。 胡小陌却突然明白了。她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他要说的是,谁也没有想到,灵子没有死。它回来了。 也正因为它是灵子,是众灵之王,所以它能这样自由出入人身。所以它才能轻而易举地叫大苍山上那些个修为高深的仙尊们死了个干净。所以张谷子跟她说,谁也阻止不了它。 “灵族初时虽然虚弱,可若长成,本来就比我们有更大的力量。以前有刘娘子辖制它,可现在没有了。”张谷子凝视着前方。 大片的雪花被狂风吹进屋内,飘落在地上。 胡小陌感到茫然,她以为自己知道是非,能分辨谁对谁错,谁才是恶人,谁才是无辜。可现在呢? 张谷子看着那雪,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她:“你们那儿天气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一年四季分明?” 胡小陌点头“是。” “大家都活得好吧?” 胡小陌点点头“好。” 张谷子怅然:“那可真好。” 胡小陌一时鼻酸。想说些叫气氛轻快起来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胡乱道“不过我遇到了不死草,它们三个,在我家那边有,在这里却有一样的。” 张谷子却并不觉得奇怪,只说“灵子既然在那里。它们本来就是灵物,自然向心而去。会在那边也结出人形来。想必做人是极开心的事。它们做人,可做得认真吗?” 胡小陌如咽在喉,突然明白,原来现代世界中的它们是化成人形的灵体,灵体一死,这里的实体当然也会死。可要问他们活得怎么样——被自己的妻子杀死,应该不算好吧。可身为强大的灵,怎么会被一个普通人随便杀死?她不敢去深究。最后含糊只道“还不错。”竟不能将实情说出口。 张谷子十分欣慰“它们实在单纯。都是刘娘子教得好。” 这时候,熊大端了茶来,张谷子接过来便不高兴“这么烫!你要烫死我?”举手便摔在熊大面前。茶盏一下被砸得稀烂。还有一片飞溅到了熊大脸上,划出在道血痕。 熊大连忙在他脚前跪伏下陪罪。 张谷子好不耐烦拿脚把他的头踢远一点“人家骂你,你没有嘴?不会骂回来?人模人样,却活得跟畜牲一样!” 熊大吓得惶惶,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这么高壮一个人,卑微地跪在地上,惶然无措。胡小陌见过张谷子的脾气,收敛了,只叫熊大“你再泡一盏来便好。” 熊大连连点头,却不敢站起来,只以膝带步挪出去了。 张谷子看着背影都生气,骂道“你看他像不像个人!被人一骂,就跪,别人叫走,就走,成了一回人,活得这么不像样子。还不如早点死呢!要我替这样的人去送死,我都嫌臊得慌!” 第100页 熊大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叫他为自己送死,原本已经快出去,听了话,慌张地停在半路上,只磕着头陪不是“小民不敢的。不敢的。”更显得窝囊。 张谷子一看,更加暴跳如雷,跳起来就要冲过去踹他几脚。 胡小陌连忙拉住他,只叫熊大“你起身。去忙自己的,不要再过来。快走吧。” 熊大慌忙跑出去,连院子里都不敢呆,跑到外面站着。 可这样张谷子气也不消,一会儿骂那些杀人食肉的畜牲不如,一会儿说哪个皇帝竟为了把都城扩大,剿灭了十几个村子,收集了神龛来。妄想不死,竟还私自抓了仙门的人烹肉食用。又骂仙门,明明能造神龛,但想让世人更敬畏自己,假装只能修补,令世人不能不依赖它们,臣服于他们。 一时骂得脸都涨红了,胡小陌真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要气得昏厥过去。 可最后他停下来,只说“好好的人竟为这些人死了。”眼中竟有泪光。 胡小陌想到梦中惨烈的场景,想到那个对她的畏缩也毫不责备的青年,他那么和气,说“好。你跑得快一点。”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天突然大亮,好像整个天幕都在发光。 坐在那里的张谷子十分难受的样子,捂着胸口,他忍痛说“你去吧。也不是你的错。即是灵子召唤,你挣扎也无用。”也不知道是和谁说话。 胡小陌过去扶他,却看到有一个发光的人影,从他身上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站在屋子门口没有再向前,但看头的动作,像是在回望张谷子。大风吹过来,吹得那些灵斑四处飘扬,但是它力量强大,不一会儿又把这散落的灵班收拢了回去。 张谷子没了灵,不一会儿脸上的皮肤便渐渐苍老起来,头发从发根到发尾,渐渐发白。那道灵转身便到风雪里去了。 胡小陌跑出去抬头看,天上一道道,如流星一般,各种各样的颜色,急驰而过,全往东方向去了。 东方,该是大苍山旧址的方向。她终于知道,灵子要做的是什么。 它要把以前被它阻拦的魔物放回来。 这时候,阿铮不知道怎么挣扎开了绳索,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脸愕然地望着美到极端的天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谷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看到她愣了一下,问“可是姬小娘子吗?” 阿铮茫然“是。” 张谷子扶着门框跪下去“属下十二卫张氏。有负君恩。未能护得刘娘子,也未能护得住天下。” 一句话不到十几个字,到后来,声音如蚊,头缓缓地垂下去,再没有抬起来。头上白发,被风一吹,便零落而散了,肉身也化为飞灰飘散在雪中了。 第37章 关闭 这时候天空明明暗暗地闪烁起来,不知道哪里有脚步崩腾的声音“轰轰轰”越来越近。 两个人顾不上别的事,从院子跑了出去。 胡小陌向前看,发现是从大苍山里出来的。 但风雪太大,只看到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了,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情景。直到那些东西跑出了山林,从她面前冲过去。 她身边的阿铮愕然“是野兽。” 胡小陌定晴去看,那些竟然是她入山门时,在山林里遇到的野兽。最前面打头的巨熊身上,骑着一只小狸猫。它们呼啸着从熊大院前的路上冲过去,带起风雪飞腾,那只狸猫扭头看到胡小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巨熊背上跳了下来,落在兽群之中,险些被踩死,兽群为了避让,一阵骚乱后缓缓停了下来。 狸猫跑到胡小陌面前,仰头望住她不动。 巨熊咆哮了几声,它也没有理会。只是用那双湿润灵动的大眼睛,盯着她不放。 这时候兽群骚动起来,它们纷纷仰头望着天上络绎不绝的飞灵,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随后有不少野兽身上的灵脱体而出,可因为太过弱小,见风便散,一下就寂灭了。 巨熊也无法阻止,它在无边的风雪里哀鸣,看着一只又一只的同伴倒下去。最后它似乎也无力对抗天空的召唤,无法再站力的样子,摇摇摆摆地走到狸猫面前,低声地呜咽着,缓缓躺了下去,灵脱体而出,明亮微微发黄,让人觉得温暖的颜色,它努力地在风雪中向天空飞,几次都差点被吹散,可它努力地把自己重新凝结了起来,可终,到底因为太过弱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了。 至此,所有的野兽都已经死去,它们躯体匍匐在冰雪中,仿佛栩栩如生的标本,可已经失去了生气。 狸猫大概还无法理解死亡,它有些疑惑,又虚弱,在雪里艰难地迈动短腿,走到巨熊前面,扒拉它的眼皮,又跑去用笨拙的姿势查看其它的兽。最后茫然地直立起来,站着遍地的尸体中间。最后也缓缓倒了下去。它的灵那么弱小,也不亮,看着像一块黑色的灰烬,胡小陌走过去,伸出手轻易地就抓住了它,但打开手掌,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大概是消散了吧。 第101页 灵子没有回来的时候,这些灵兽一直被仙门利用,做为入门试的一环,大概是用它们来分辨,哪些人的体格更适合灵的寄生。可灵子的回来,也没有给它们带来自由。 而关于这个世界,胡小陌还是有很多的不明白,比如,既然是张谷子说的那样,那为什么入门试还是要取大义之人呢?现在想想,要么就像张谷子所说,仙门这些人以为自己都知道了,其实不懂的事还多着,大概根本没办法改变入门试题。又或者,录入大义者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坏处,不觉得有必要更改吧。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在再重要。一切都要被毁灭了。 天空的闪烁频率更快了。一时明亮叫人睁不开眼睛,一时叫黑得让人什么也看不见。 阿铮指着一个方向,突然叫道“那边!” 胡小陌眯着眼努力看过去,赫然发现,就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空气像波纹一样扭曲起来。 一开始只有一个地方。 后来,空气像是被煮沸的水四处冒气泡似地,波纹到处都是。有几处甚至相互融合成为一个巨大的漩涡,原先只是景色被扭曲,变大之后里面分明不再是这个世界的景像了。 阿铮呆在原地,胡小陌向前跑了几步,向远处张望,她已经看不到地平线,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才一会儿功夫,天空、地面、半空到处都是这样的波纹。就算是想跑,也无处可逃。 “是不是世界要融合在一起了?”阿铮这样的性格,也不由得惶惶然。熊大跟本已经吓傻了,他站在院中,呆呆的,抱着自己的狗。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闪烁的天空突然停了下来,风雪也停了,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那些波纹还在无声地荡漾着,缓缓地变大,融合。胡小陌虽然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可她有时候会在空气中闻到一些味道,那是令人作呕的腥臭。 她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什么顾不得,全部意愿在只一件事——回家。大喝“走!”随着她的意动,那片雾又出现在不远处,她抓住了阿铮,对熊大叫“过来!”边叫着,边大步跑着,绕开空气中的波纹向雾气冲了过去。 就在她打算进入雾气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向她跑过来的熊大竟然被一片突然涨大的波纹吞噬。 他整个身躯,消失在波纹之中,只剩膝盖以下的部位还在做着奔跑的动作。似乎是突然被人削去了大半个身体,伤口的横切面是那么清楚,可并没有血喷出来,不到半秒种,他竟然又原封不动地从纹波里跑了出来,只是还没等他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突然有什么从波纹中冲了出来,一口便咬掉了他的头——鲜血喷射得到处都是,也叫那个看不见的袭击者露出的形状——那应该是咬合力惊人的猛兽,嘴长而大,身上的皮肤看着像是硬壳的,有着浮油的光泽,腹部被血迹勾勒出了一张人脸的样子。 血从它那张怪异的脸上滴落,它猛然转动眼珠,向胡小陌的方向看过来。 胡小陌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在下意识地拉住阿铮,转身就冲到雾气中去。在进入雾气的瞬间,她分明感到脑后有疾风袭来,伴随着一阵恶臭,有什么东西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 但随着她摔在坚硬的马路上,一切便都消失了,不论是风雪,还是恶兽。她应该是回到了影子世界之中。 回过神来,胡小陌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查看阿铮。她从来没有试着带人进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还好一扭头就看到,阿铮全须全尾倒在她旁边,因为摔到旧伤而痛苦地捂着 头正□□着骂娘。 胡小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可突然地整个世界却开始震动了。 原本没有颜色的世界,现在像之前那个世界的天空似地,闪烁了起来。一会儿是真彩色,一会儿又变成黑白的,四周的雾气狂涌,翻江倒海。地上那只手机,屏幕疯狂地闪耀着,上面显示的时间以眼睛看不清楚的速度,毫无规律地狂跳,不知道是时间已经混乱,还是只是手机坏了。 还有那么一瞬间,街上甚至出现了好多人。 他们来来往往,如梭般,老人孩子、上班族,一切都是日常影像,就好像回到了正常的世界。路边摊有情侣自在买煎饼,路过胡小陌身边,女的还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下一个瞬间,这切又消失了。 只有死寂的黑灰白世界。 而就在胡小陌前面的空气中,正有波纹在向四方扩散。 看着那个波纹,胡小陌心里‘轰’地一下,她怎么忘记了,这两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虽然当时被强行分开,但天长日久,必然是会有变化的,想想那三颗不死草——既然它们能同时存在于这里又存在于那里,就说明这两个世界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人类感觉不到。而小警察所说的管涌在查的实验,很可能也加强了这种联系。 第102页 现在,既然一边被侵入,那另一边也不可能幸免。 可凭现在的她也好,阿铮也好,根本没有本事,立刻把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斩断,也根本无法阻止另一个世界对现代世界的渗漏。 这就是灵子想要的结果吗?毁灭一切? 阿铮骂了一句,问:“现在怎么办?” 胡小陌还没开口,就看到那些雾突然向波纹涌了过去。几乎一瞬间便把波纹淹没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空气中的波纹又显露了出来,这次不止变大,转动的速度还变得更快。 整个世界颤抖得更加厉害,似乎是本能在抗拒着纹波的存在。雾气在这种颤抖中挣扎着,仍然企图把波纹除去,可力量实在微弱,当雾气眼看不支时,它们也不懂得退缩,一味向前,努力想把波纹往后堆,而雾气外的整个世界开始坍塌,从远而近,像是有什么力量,正在关掉电闸,一切都在遁入虚空的黑然之中。而手机上的时间也开始狂疯地向后跳动。 胡小陌焦急不已,正想自己着要怎么才能帮上忙时,感觉到眼前突然一暗,整个世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随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迎而打在她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只是茫然地向阿铮的方向伸了伸手,想着不能被打散,可什么也没有抓到,就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随后猛地不知道砸在什么东西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恍惚好像自己面前有人在说话,可她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人影重重叠叠,晃晃荡荡,什么也听不见,耳中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她才发现自己正被什么人背着狂奔。对方步子很大,肩膀宽厚,每次颠簸都叫她更难受,无法正常思考。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是什么人一直在说话,可她虽然把他们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却一句也听不懂,不明白其含意就好像她的脑子已经完全罢工,不再运转。 她在这片混沌中起起伏伏,感觉自己像是一片孤叶处在无边际的大海之中。随后,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能睁开眼睛,可眼皮却不知道为什么,有千斤重似的。但随着她的挣扎,知觉却渐渐回来了,她开始能闻到味道,感觉到空气的温度。 第38章 归来 胡小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率先进入视线的是四方格的天花板上,排列有序的日光灯。她有那么一瞬间,都没认得出那是什么。茫然地看着,只觉得那个东西很熟悉。房间里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仪器,正‘嘀’‘嘀’‘嘀’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间病房中,手臂上,头上,贴着各种各样与仪器链接的金属片。鼻前的氧气管让她感到不舒服。 她努力地坐起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被碰掉了,床边一台仪器发出急促的蜂鸣。不一会儿就有个护士推开门急匆匆跑了进来,见胡小陌醒了,吓了一跳,扭头又跑出去了。 门一开一合时,胡小陌听到病房外面一阵喧闹,似乎有人想冲进病房来,有个陌生的男人大声嚷“我是她舅,我为什么不能见她?你们凭什么关着她?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大声喝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很快,随着门的闭合,这些声音被隔绝在外了。 等医生出现的时候,门外已经安静下来,不知道那个声称是她舅的人去了哪。但胡小陌看见有制服的衣角,在门口缝一闪而过。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别的什么机构。 进来的医生大约五十多岁了,看着精神矍铄,表情亲切“感觉怎么样?我姓孔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受了伤,昏迷了很久。”边说着,边叫身边的护士给她做了些基本的检查。 这护士并不是之前进门的那个了。 “我受了什么伤?”胡小陌不动声色问。 孔医生没有回答,反问:“你自己还记得吗?”眼神诚恳而关切,一副是要通过这种询问,判断她的大脑功能有没有受损的样子“说说看,你受伤时的情况。” 胡小陌没有回答,反问:“我受伤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孔医生好像对这种事并不是很确定,扭头看护士,说:“是不是还有好几个人和她一起进院的?你去看看对方情况怎么样,既然是认识得,相互通个消息,免得记挂。” 护士一脸窘迫“我,我今天刚来上班。” 孔医生不高兴“你交接班的时候,没有把每个患者的进院情况摸清楚吗?”要责备她的样子。 护士大概二十出头,脸红红的,挨了训想挽回,拿了随身的纸笔出来,对胡小陌一脸恳切“要不你把你同伴的名字告诉我,我在病房里问问。你要想见他们的话,我可以带他们来看你。”表情半点也不似作伪。 第103页 孔医生也向胡小陌看。 胡小陌不回答,而是问:“谁救我回来的?” 护士说:“就是一个好心人,送你来就走了。” 胡小陌没有抬头,看着不锈钢护栏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在发呆的样子。 护士追问她:“跟你一起受伤的同伴,他们叫什么名字?大概长什么样子?毕竟我们医院人多,万一有同名同姓的人会比较浪费时间。” 胡小陌反问:“同名同姓的机率很高吗?” 护士笑着说“那可不是。上次我遇到三个叫刘子其的。就这种明明看着不常见的,竟然都有这么多。你说怪不怪?” 但胡小陌还还是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我是从哪里被送来的?” 护士不露痕迹地向孔医生看了一眼。 孔医没有反应。她才回答:“是x市的xxxx。” “我现在在哪里?” “市医院。” “哪个市的医院?” 护士说:“就是x市的市医院呀” 胡小陌仍然那么坐着没动,但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坐直了身体在房间里张望,很快找到了墙角的监控。对监控说:“我要见管涌。不见到管涌我什么也不会说。” 护士愣了一下,笑着说“你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 胡小陌表情冷漠:“首先。我出事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证件,无名氏入院,就算医院给我垫钱,我醒来你们也应该问我叫什么名字,怎么联系家属。而不是关注我有没有同伴,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其次,我问你我在哪里受的伤,你说‘x市的xxxx’。可我后来问你,我现在在哪里,你却说,我在本市医院。但如果我现在真的在x市,你提到我受伤的地方,会直接说xxxx根本不会提及在哪个市。这说明你在说谎,我现在根本不在x市。” 护士一下愣住。 孔医生也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另一个房间,显示屏前的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前面那个中年人对着麦说了一句“你们先下去”。 孔医生就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胡小陌坐在病床上,不再有任何动作。 小房间显示器前四个人表情各异,中年人问:“管涌现在什么情况?能见面吗?” 左边一个人开口道“我觉得他们不适合见面。管涌会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她可能会被授意,故意向我们隐瞒一些信息,导致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产生严重的后果。” 另一个人持反对意见:“但是我们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不会开口。我们就无法得到更多信息。也无法确定之前的计划有没有成功。我们有没有脱离险境。万一错误预估,是要出大事的。”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年这时候突然开口“就算你让他们见面,也改变不了现状。这件事有什么值得争论的?” 有人感到不满“我们可以禁止管涌透露一些信息。” “怎么禁止?”青年觉得好笑的样子“拿他的亲人做威胁吗?我们总还是要点脸的吧。你有枪有权力有资源,但不是黑社会。” 对方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这样讲话!” 眼看要吵起来,两鬓发白的中年人皱眉:“好了!” 虽然不甘心,对方没有再开口说话。 青年只是笑笑。 另一个人出来给大家台阶下对青年说“你不赞成一些激进的做法,是可能理解的,你太年轻,不能理解一些大的信念。但我们在这里提出激进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肩膀上的责任很重。一旦有半点差错,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传承也就毫无意义。人类都会受到灭顶之灾。” 青年没有反驳,只是说:“管涌这个人,骨头硬得很,你杀他全家也没用。胡小陌受到影响后反正不肯开口,到那个时候与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差别?都是得不到信息呀。所以我才说讨论要不要安排他去,毫无意义。” 另一个人出主意“那胡小陌那边?” 青年说:“她没有家人,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有个现男朋友,但现在不知所踪。” 之前与他差点闹翻的人反问:“那你说怎么办!?别人的想法都不好,那你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这时候另一个人突然说“客观条件导致她的要求无法被满足就行了。” 交通这么发达的现代社会中,能有什么客观条件导致她无法与管涌相见? 在场的其它人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都有些意动。 “她与管涌的感情非常深。并且从她刚才的应对来看,明显是个非常缜密的人,万一你们这个行动被她察觉,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青年双手插在口袋讥讽“不如让我来全权负责这件事。” 第104页 明显其它两个人对此感到不可置信“这么重要的事,你有什么资历……” 没想到青年爽快地点头,耸耸肩膀让出来:“那好吧,你负责。” 对方一下愣住,僵住了脸。 青年要笑起来“你又不负责,也不想让别人负责。你想怎么样?” 对方涨红了脸,正要开口。两鬓发白的那位中年人这时候打断了这场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争辩,点点头“好。”对青年说“你来负责。其它部门会全力配合你。” 青年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在他离开房间前,中年人叫住他,对青年说“你的每个举动都要谨慎。不然你很难向上面交待。” ‘你很难交待’不是‘我们很难交待’。青年听得懂,但他笑一笑,点头“是。”并没有说更多 。 他出去后,立刻有人追了出来,皱眉小声说“他这个当口这么信任你,一开始就对你授予重任,还不是为了把责任甩到你爸头上。你可想清楚,这件事要是出了纰漏你爸也救不了你。这是要遗臭万年的。我看你还是现在找个借口推掉的好。不要为了面子强撑,被人笑几句,又不痛不又痒。” 青年不以为然“试试看吧。”扭头向电梯去。 胡小陌等了好一会儿,病房没有人任何人再进来。 她试了一下,雾气没有出现,她无法再进入那个世界。 但她并不觉得,那个影世界的关闭能阻止入侵。毕竟现在两个世间之间的联系太多。不过乐观一点想,门的关闭可能能起到拖延的作用。 只是不知道阿铮在哪里。 她根据方才那个孔医生和护士的行为推测,这边的人并不知道她回来时的具体情况,也许三岔路的监控块坏了,也许只是受到了影响丢失了画面。所在他们才会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信息,想知道有没有人和她一起过来,有多少人。不正面问她,大概是怕她有所隐瞒。 只要她刚才做了描绘,他们一定能从周围的监控找到目标。毕竟她也记得xxxx四周监控覆盖率比较高。离开那里的人必然暴露在监控下。 胡小陌平了平心绪,站起来在房间里打转。搞不太清楚现在这边是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知道管涌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如果他人身自由,一定会在她醒来之后来看她,但是他却没有。并且在她要求见面之后,也仍然没有出现。这不是个好征兆。她不得不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做打算。 胡小陌拿卫生纸打湿了,搭椅子糊在摄像头上。又找了一圈有没有隐藏的摄像头。找出来一个,在病床对面的插座里面。扯出来之后转身打量四周。 房间内桌上有水,有吃的,房间内有卫生间,不过出去的门推不开,好像是从外面锁上了。因为隔音效果太好,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她试了试,落地窗上的小窗户到是能打开,但除了风声,听不到别的声音,天气不好,向远处看,只有大雾,看不到街景。窗户外面也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站在床上,到是能够到天花板,可顶不开,大概也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病房里有电视,打开来各个台一片祥和,不是欢声笑语的综艺节目,就是‘你知不知道我好爱你好爱你,你不爱我我好难过好难过’的爱情剧。 新闻也无非只是国家领导人发表了什么讲话,哪里的形势又是多么一片大好。看来还没有发生什么事。事情确实得到了缓解。 但因为没有看到新闻的开头,不能确定现在是几月几日,从她进入雾气离开这个世界起,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 她正想看看从智能电视的系统设置里能不能看到日期,身后病房的门被唰地拉开了。 胡小陌回过头,一个陌生青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叠材料,问她“对于现在发生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仍然是那句话:“我要见管涌。管涌在哪里?” “你想提条件,我先得知道你值不值。”青年只问这一句“你知道多少?”一副只要得到否定的答案就没什么好聊,转身随时要走的样子。 胡小陌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开口“很多。几乎大部份。” 青年点点头,走过来把文件丢在她身边的床上。示意她看看。 她狐疑地拿起来,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一些经纬度,后来被人用其它颜色的笔标注了地点,而在这些地点之后,又夹着许多照片,有一些照片并不十分清晰,像是从监控里截取的,有一些照片像是一些人的合影,但背景里的人被圈了出来。这些被圈出来的人,又各自有一叠叠的资料,包括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号,做什么的,家里有些什么人。还有一长串的消费信息,点外卖的地址、车票起始站。 第105页 青年走过来,问“笔迹认识吗?” 胡小陌点头“有一些认识。”她以前总帮管涌整理笔记,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字。她猜测,这就是关于小民警所说的那个实验的所有延伸材料。 “管涌做了前期的整理。后来我们拿到了,做得更详细。已知的情况是,高教授的实验对一些人产生了影响,加强了两个世界的联系。我们的世界与另一个世界正在慢慢融合。”青年问她“是这样吗?” “是。” “就你所知,除了这些人使得两个世界的联系加强,还有任何其它因素导致两个世界相互融合吗?” 胡小陌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青年问“只要回答这个问题。你马上可以离开这里。” 胡小陌却突然开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管涌?” 青年正要说话,胡小陌却突然看向他“这些人是不是已经全死了?现在你们想向我确定,这些人已经死亡的话,两个世界的联系是不是就中断了,我们的世界是不是已安全了。”她的声音在微微的颤,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叠资料。 青年略有些意外,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看上去非常羸弱。脸白得没有血色。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胡小陌很艰难才问出口:“管涌还活着吗?” 青年抿了抿嘴。 胡小陌厉声提醒他:“你们想知道的事情,只有我能回答!” “你很聪明”青年竟然还笑了笑,但终于回答她的问题:“还活着。他把你送到医院的,我们主动和他做了接触,你昏迷了一个月,两周之前他察觉了我们的计划,非常反对,他认为只要反转高教授的实验就能消除影响,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就企图破坏我们的计划,在我方的行动中救人时被我方误伤了。不过伤势不重,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所以自己见不到管涌,只是因为对方不愿意有更多因素影响到她对他们的态度。胡小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那你们是什么人?警察吗?官方吗?” 青年笑起来,他摇摇头。表情十分不屑。但也不做更多解释,只是认真地对胡小陌说“也许你对我们的行为反感,但是,牺牲少数人,拯救大多数人是现在不得不做的选择。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只会有更惨烈的下场。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一时的气愤,只会导致更多人的死亡。” 胡小陌一时茫然“他说可能反转吗?” 青年强调“他没有实证。只是在一个小公司,做成功一次实验。但第二次没有成功。” “他没有来得及完善实证,那你们为什么不完善?”她心中翻涌着愤怒,厉声质问。 明明,阿铮这么做过,她自己也差一点这么做了,可是她知道,现在是不同的。 他们并不是走投无路。他们没有做其它的尝试,甚至不肯耐心试一试别的办法,根本也没有做出最后的努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着为了大义的旗号,选择了最方便的路,牺牲了这么多人的生命。 然后,还能这样坦然地在人面前,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半点惭愧也没有,把自己的行为归结果敢,堂而皇之地把‘大义’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有那么一瞬间,胡小陌甚至觉得张谷子是对的,活着的人这样的丑恶,那些在分天术中赴死的人是多么不值。 可她看向无声播放着的电视,屏幕中那些欢声笑语的综艺场景中一群人像傻子一样乐呵呵着,这些画面提醒着她,这世界,有丑的,可也还有美的。 退一万步说。就哪怕全世界都是恶的呢,她想自己大概也应该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让那些已经归于虚无的英灵们看到,他们的牺牲并不是毫无意义。 于是,最后她还是忍耐下来,她对青年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些被影响的人死了,可还有像不死草这样同时生存在两个世界的灵体存在着。它们的存在,以往也许没有对世界起到多大的影响,可现在,这种关联,也许会形成一座一座的桥梁,让入侵者有路可寻。 除此之外,做为两个世界之间的门的影世界已经被入侵,它的存在也是一个□□。 所以,一定要在入侵者通过各种路径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让两个世界完全相互脱离。 “我会帮助你们。但必须按我的方式。” 第39章 谁脑子好 青年看了胡小陌一眼,冷冷笑了一声,却点点头“好啊。我会回去跟上头的人商量,有结果再告诉你。”就离开了病房。 青年一出门,秘书便跟了上来,问“我们要接受她的条件吗?” 第106页 青年没有回答,但却突然说道:“她在保护什么人。” “啊?”秘书愕然“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青年皱眉,大概是嫌他愚蠢,但还是解释给他听:“她得知我们为了清除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杀了那些人之后,表现出微妙的防备——这只有一种可能,这说明,除了这些被影响的人之外,确实还有其它某些人的存在,让两个世界产生关联。她怕我们知道了之后,会清除对方。”说着他反问秘书:“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秘书更茫然……“啊?” 青年显然也并不想从他嘴口得到什么答案。他在原站停了停步子,喃喃说“会是什么人呢?”嘱咐秘书“这件事必须要从她身上弄清楚。”说着又转身继续向前走命令道:“把从管涌那里得到的全部资料全拿到我办公室。我们再顺一遍。” 秘书很沮丧:“可我们都看了无数遍了,真的没有什么信息看漏的。不如还是从胡小陌身上着手吧。她不是提出了要求吗?您也说了,一个人只要提出价格,那别人就一定有还价的余地,还不下价格的人,只是没有找到对方痒在哪儿。” “这就是她想要的。”青年却说。 “啊?”什么是她想要的?“要我们还价吗?” “出口就叫一个强大的组织,听她的。这可能吗?”青年不耐烦“就算我们接受她的条件,你说这种合作要怎么进行?” 秘书不明白。 “显然她十分机智,而且并不信任我们,但她的筹码却是‘信息’。就算我们同意她的要求,可只要她把我们需要的信息告诉我们,她就失去价值,下一刻我们完全可以不再履行承诺。她也无可奈何。但如果她不告诉我们,那这个合作就无法继续下去。她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提议。” 秘书愕然:“那她这么说……您又说她在等我们还价……” “她在拖时间,大概觉得有人会来救她。”青年皱眉,对秘书说“今天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秘书连忙辩解“是那个姓武的,不成什么气候。他能过来是因为毕竟楼下几层是医院。人流比较大,情况不太好监控。”又怕青年怪自己当时不该把胡小陌送到这儿来,辩解道:“当时胡小陌情况危险,仪器只有这里最好,我只考虑到这里的仪器不方便移动,没来得及考虑其它的问题。不过我可以立刻叫人来把她转移走的。现在我就打电话。” 青年却突然停下来。 秘书差点一头撞在他背上,吓得连忙扶墙向后仰住。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摆摆手“不用。” 秘书小心翼翼“那我们加派人手?防止对方再次闯入?” 青年翘翘嘴角,脸上虽然有些微微的笑容,但却没什么温度“不要做任何改变。” 秘书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解“世界都要完了,她还在保护什么人?这有什么意义呢?她现在不说,到时候大家还是一起死啊。” 青年表情变得很奇怪,最后胡乱应了一声“她大概觉得自己有什么办法,想去试一试。如果不成功,大概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她还是会把信息给我们的。”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在这件事上出力? 秘书就纳闷:“那我们还……”看到青年转身冷冷盯着自己,话到喉咙又咽了下去。 青年冷声说“可不能叫她太得意。”一个女人,却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聪明过人,能把人玩弄于股掌,张口闭口一副别人都十恶不赦,只有她是圣母降世占领至高点的样子。 他一个大老爷们,竟叫个小姑娘怼到脸上来质问! 向来只有他气人,可从没有人气他的份。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去了隔壁的病房。那边已经改装成了监控室,两个房间相临的墙,堪了一块双面玻璃。 此时胡小陌正一个人盘腿坐在病床上,正面对着这块玻璃吃东西。腮帮子里鼓鼓的,眼晴一转不转地盯着镜子,一点表情也没有。 秘书莫明心里别扭得很,总觉得她能透过镜子看着自己……… 扭头看看旁边的老板。 青年也面无表情,他瘫在躺椅上,脚架在茶几上,手里拿着游戏机,但眼睛却盯着胡小陌的方向一动不动。 就好像两个人透过这镜子在对视似的。 这种奇怪的气氛,叫秘书心里莫明发毛,莫莫向后退了一步。 护士进来拿了晚饭进来,胡小陌平静从玻璃上移开视线,兴冲冲问能不能点自己想吃的菜。好像半点心机也没有。 第40章 灵体 但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107页 秘书正想说点什么让气氛不要这么令人窒息。就听到有人敲门,有人伸头进来对秘书看。 青年皱眉,示意他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秘书出去,不一会儿抹着汗进来“赵丽丽的母亲张仪,带着一群大妈来了,还有警察,说她失踪的女儿被人关在这儿,现在在十三楼。” 又补充道“姓武的和她一起,领头的警察听说话的语气好像跟她是认识的,不是本地人。官方出面的话,我们现场不是很好应付。但已经通知我们在内部的人,大约等个十多分钟他们就会过来处理了。警察对警察,容易些。” 青年骂“这个武关长!早该把他处理了。”示意秘书“你下去看着。”到不是怕她们真能上来,只是怕这里的负责人能力不足。把事态扩大。 秘书下去,那边已经闹得很凶了,他才出十三楼电梯,便看到那一群人挤在电梯口,刚出电梯不知道谁推了他一把,他差点摔了一跤,但好在安保拦住了那些人,同时还不断地有别屋的安保赶过来。基本能控制事态。 这边的负责人正在那里对着警察斥喝“十三楼以上是私人性质,不对外开放。你虽然是警察,但带着人这样闯,也不合法规,我要找你上级领导投诉你!” 警察看着年轻,十分冤枉的样子“我不是跟她们一起上来,我是想劝阻她们,结果大妈们力气太大,活活把我怼着就上来了。” 说着还扭头大声对张仪带来的那些大妈喊话“这是别人的私产,你们这样乱冲,是寻畔滋事你们知不知道!” 大妈们拉扯他,嘴里喊“小刘警官,人就在这里,被他们关着呢,他们要不心虚拦着我们干什么呀?我们看看就走!” 七嘴八舌“就是啊。你们心虚什么呀?”张仪挤在人群里,涨红着脸大声喊着:“我女儿就是在这儿。” 她日常里并不是泼辣的人物,这时候却接下了脸来,只是声音虚得很,说起话不像其它人那么底气十足,唾沫横飞。却也有一种决不会放弃的坚韧。 没过一会儿本地警察也来了。 带队的先过来跟秘书打了个招呼,秘书看到对方松了口气,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秘书便坐电梯上楼去了。 可出了电梯,却发现每个出口都守着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往胡小陌的病房跑,过去一看,青年站在医房中间,可除了他,这里却也再没有别人了。 青年厉声说“一个也别放走!” 他会意,连忙向楼下跑,授意警察以寻衅滋事把十三楼闹事的大妈们全部暂时扣了下来之下,保证一个都没漏之后,才匆匆跑上楼去。陪着青年查了监控。 胡小陌的病房门是指纹开启,门口有四个安保,整层楼都有监控覆盖,安全出口有安保把守,门也是指纹开启,电梯需要磁卡才能启动。监控上并没有任何她从病房离开的画面。更不要说通过走廊,乘坐电梯离开本层。 秘书第一个念头是,监控被做了手脚,但是技术人员检查了,并没有任何问题。 青年也愕然,她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监控画面全是雪花。 唯一还有的画面,是发现她消失之前的几分钟。 她表现得很正常。吃了东西之后,在房间里散步,护士拿了饮料给她,她不想喝带气泡的,要求换了别的种类。护士进来,把饮料递给她,又转身给她整理了一下床铺,随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雪花点。 但护士声称当时并没有任何异样,她整理完床铺就一个人走了出来,门口的安保人员可以作证,之后房间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青年把胡小陌消失前的录像慢放了无数次,但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但把视频后退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叫停,让技术人员把那里重放了好几次。 秘书根本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从秘书的角度看,胡小陌只是在散步散累了,停下来站了一会儿。 但青年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似乎也拿不准。 秘书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问:“您看出什么来?” 青年皱眉问“她是不是在看什么?” 秘书顺着画面中胡小陌停下来时向前看的视线方向,看到是窗户。“大概在看窗外吧。”但也有点像是在发呆。 可不论怎么样,人消失了。 秘书非常震惊。大活人呀。又不是个屁。能融入空气! 青年从来没有这样被挫败。快步走了出去“去见见张仪。” 一前一后下了楼,上了车。 一路青年都很沉默,快到派出所的时候,突然看向秘书:“这段时间你接触不少事情,你对这段时间自己工作上接触到的事情怎么看?” 第108页 秘书表情尴尬,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跟着青年好些年了,以前都是处理生意上的各种杂事,几个月前突然画风一转,工作内容神神叨叨了起来。 说实话,他一开始觉得这件事挺扯的。什么世界毁灭啊,无非是几件解释不了的怪事罢了,天气反常下了几场雪和几个群体性癔症事件,有什么值得多想的?哪个年代没有几件解释不了的怪事。可你走出去大街上看看,人流如梭阳光普照,大家过的都是太太平平,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就不懂了,这些拥有财富和权势的人,为什么会这种无稽的想法?并还真付诸于行动。 但打了这一份工,签了足以让毁了他的现在富足生活的保密合同,就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听人吩咐罢了。 可今天呢,他真是感到毛骨悚然。一个大活,凭空不见了! 青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不管信不信,嘴严,办事利落就行了。转身就走。吩咐他“把楼上的人都撤了吧。” “啊?”秘书不明白“那……不再找找吗?” 青年冷声说“人都没有了还找什么。”快步出去,可心里始终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小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她和王历文手牵着手站在摩天大厦对面的奶茶店门口。小心地避开人群,以免得被看不见他们的人撞上。 终于安全了能喘口气,胡小陌看着身边的人,不明白怎么来的会是他。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王历文,即没有以前在她面前的文质彬彬,也没有在被管涌抓时的狼狈油滑,他几乎不怎么与胡小陌对视。两个人手牵手是因为他只有一片‘叶子’。只是简单地交待一句“一会儿有人来接。”就不再与她有任何交流。 胡小陌再见王历文,惊讶归惊讶到也并不怎么雀跃,更不存在情侣间久别重逢的狂喜。她并不感到意外,自己对他的感情,确实不够深。结婚的对像不一定是深爱的人,这大概是生活在现代高压力环境中很常见的事。 但看王历文此时这种表情,却有点拿不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虽然没有爱得死去活来,但也不用这样冷淡,好像完全陌生人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历文与她并排站,望着街上的人流,大概是在搜寻接应的人,口中问:“你是谁?” “我是胡小陌。”她以为这样可要吓死他的。 可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胡小陌愕然,几乎有一种这并不是王历文的错觉,可眼睛告诉她,自己并没有认错人。提醒他:“住在赠送骨灰盒里的那个。你死掉的女朋友!” 王历文眼角微微跳了跳,眼眶红了红,只看着一处,不肯看她。一个大男人,这个样子实在叫人看了心里不太好受。 胡小陌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陪礼道歉会不会啊?我也没怪你,身躯没了就没了呗,我也不是真的死了,也没说你什么,你就这模样,不会要哭了吧。” 王历文转身看向她,表情很奇怪,似乎要说什么,但这时候有辆黑色的suv在路边停下来,司机打开车窗,对这边看。王历文拉着她快步过去上了车。上车后,把两个人手心的那片叶子收了起来。 胡小陌实在有太多问题“这个东西是什么?你怎么会有?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这次王历文没有再回避问题,但却说的是别的事:“那天你突然出现在xxxx那里的路口时,已经失去了意识。当时就有人报警了。那边市局的小刘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就告诉了管涌。我是跟着管涌过去。” 胡小陌听了觉得奇怪“你和管涌怎么在一起?”怎么的?因为同过一个女朋友,还结成友邦了吗? “我们没有在一起。他之前发现我有些不对劲,查过我。从那次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他。”王历文简短地回答了,继续说:“本来我想把你带走,但当时没有找到机会。后来我想找管涌谈一谈,但汤子业的人出现得比我快,跟管涌洽谈把人接走了。” 胡小陌问“有没有看到另 个小姑娘?” 王历文摇头。 胡小陌心里发沉,阿铮不会是在门被关闭的时候,掉回那个世界了吧? 想现在也不是伤感的时候,她整理了一下心情,想起来刚才管涌说的话问:“汤子业?是谁?” 王历文问他:“你知道十二卫吗?” “知道。”胡小陌大概讲了讲自己所知道的事。 王历文点头,解释:“他们汤家以前大概遇险时被十二卫所救,后来世界被成两个,他的祖先在这边生存下来之后,大概觉得以为‘灾祸’必将重来,令后代子孙代代为这件事做准备。不过因为只是无知民众,不明就理,所以摸不到什么头绪。后代很早就移民在国外,做军工的。搞研发,也有自己的工厂,研究新型武器、最近几年也投资了几个科技公司。近几年才回国,好像和高层的关系还不错。” 第109页 所以汤子业就是那个关着自己的青年了。胡小陌问王历文“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也是她感到震惊的,一个认识、相处、同住了那么久的人,却有了她并不知道的另一面。 王历文表情平静:“你去过一趟现在知道的也不少,那我就这么说吧,灵体在这边跟人不是完全一样的,它们要在这边维持外形很难,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需要有人帮他们跑腿办事。以前我祖家,是看风水的,无意接触到一些灵体,后来渐渐就开始做他们的生意,跟他们结了契约。他们给钱,我们家负责办事。我爸爸过世之后,就是我出面。本来我是想阻止这件事的,我打电话给高教授,让他放弃这个实验,他也同意了。但是却没想到,后果已经造成。” 车子不知道七弯八转地开了多久,最后在一个私人会所院子里停了下来。这里虽然在闹市中,却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她下了车,跟着王历文往里面走。一路有服务生对着王历文叫“老板好。” 就这样,走到最里面那间包厢门前,王历文停了下来,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动。站了良久,回头看向胡小陌。突然问她:“胡小陌你爱过我吗?” 胡小陌一瞬间有些尴尬,她和王历文在一起,是王历文主动追求,她觉得王历文不算非常好,可也不算非常不好,做为丈夫的人选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所以同意了。说到爱不爱………许多事人大概都必须屈从于现实吧,哪里会有那么多人,能是因为真正相爱而在一起的呢? 她一直以为,大概对王历文来说,也是同样的。 虽然卖力地追求了,可也未必是出于真爱,也许只是以前真的伤了心,不再相信什么爱情,可人生在世,也不想一个人过,所以挑一个条件差不多的人,这个人不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王历文见她不说话,大概也了然,可却突地笑了笑“但我爱过你。胡小陌,我很爱你。” 胡小陌明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破坏气氛,却还是忍不住“你出现在我身边,应该不是偶然吧?” 王历文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自嘲似地笑一笑“对。你提到的那个影世界,确实是联系两个世界的门,这个门是当初刘娘子留下来的,本来是想着把另一个世界的人从这个门转移到我们这个适宜人类生存的世界来,但没有成功。而你就是钥匙。我后来确实是受人之托,看守钥匙。”随后垂眸“这是我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后悔接受这种委托?后悔欺骗我?” 王历文却摇头,说“后悔我做得不够好。”他看向胡小陌“那天我以为你在加班,后来才发现出事了。等再见到你……”他说到这里,已经不能再以平静的语气说下起,停下来后嘴角微微搐动,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之后,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拉开门,退到一边,垂眸看着地上。 胡小陌看着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但现在也不是感怀的时候,收敛的情绪,进门去才发现,包厢非常大,里面全是人。 什么样打扮的都有,哪个年纪的也都有。 大人、小孩、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自己来的,也有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的。有些是白领,有些看上去应该是农民,有打扮得光鲜靓丽的美少女,也有头发乱蓬蓬的中年油腻男子。 在胡小陌没进来之前,他们大概都在议论什么,个个神色凝重,有些惶惶然。此时齐齐静静看向她,有审视,有期盼。 这些就是那些生活在两个世界的灵体了。 有一个从人群里挤出来,他双手握住胡小陌的手,急切道:“你要振作些。尽快好起来。现在的情况,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快点振作起来。” 胡小陌有些茫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因为自己之前昏迷了一个月吗?可又似乎有点奇怪。说起来相互并不认识,这样太信任对方了吧。 其它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那边已经乱七八糟了,到处都是洞。” “人死得没有几个了…………” “灵子为了开洞门,已经陨落” “但还有灵一些在顽抗…………” 它们能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一切,但实体在那边,灵体却卡在这里。 有一些生来胆怯的,竟小声哭了起来“这边世界有一些同伴并不足够强大,陡然失去实体,灵体便也消弥了。” 看着一张张急切的脸,胡小陌从来没有这样感受到肩膀上沉重的压力。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叫这些灵镇定下来。“你们有没有办法重新打开门?” 那些灵体面面相觑,有个小姑娘细细声说“能的。开是能开。”但说着表情有些迟疑。另一个老人接她的话“但只能开很短的时间,灵还好说,但恐怕只能通过一个人。”胡小陌心情更沉重,这意思不就是只有她自己能过了吗?别人没有钥匙过不了,带了钥匙就超过人限了。 第110页 想到什么,才有意动。另一个声音补充“并且开一次很伤的,要歇好久的。”她心又沉了下去。 “如果门开了,你们能穿过门吗?”胡小陌提起精神来又问。 大家齐齐摇头,有个少年虎声虎气说“我们卡住了。卡在这儿了。就好像一米的毛线绳,在刚好一米远的两个柱子上打了死结。” 胡小陌再次失望,但又鼓起了劲“那你们有能力完全毁掉门吗?” 有个油腻的中年人犹豫“我们没有实体……”实体和灵体分得这么开,它们并没有什么力量,做人都做得很勉强。 “有的话呢?如果你们有实体了。” 灵体们愕然,但还是点头。 胡小陌扫视着这些注视自己的人们,做了个深呼吸,叫王历文拿纸笔,对他们说:“把你们实体在哪里,长什么样子,要怎么才能挖出来带走,写下来。” 王历文愕然:“你干什么!” “我去把它们挖回来。” 王历文从来没有这么震惊,他讶异着,心中又腾起无名的怒火“你疯了吗!你知道它们实体是什么样子你就挖!你以为拔萝卜啊?” 胡小陌反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王历文无法回答。 胡小陌把纸分发下去“写吧。” 当先的小姑娘不肯接纸笑,仰头看着他,眼睛都是红的。 胡小陌到有些不是滋味。做出不在意的样子“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不死之身。”会痛,会受伤,会掉胳膊掉腿,可意识无法和身躯分离,不会死,这是那个声音说的,经过了之前的实践,似乎也确实是实情。后来重月给她药,也只是治好了骨肉之伤,又没有还她自由。 最严重的后果,无非是像之前那样胸口破了个大洞,抱着头四处乱跑罢了。 嘁。有什么可怕。反正事情成了这样,总归大家最后都是要死的。妈的。 她把纸笔塞在小姑娘手里“哭什么?写!” 灵体们默默上前,一个一个领了纸笔下去。 小姑娘最先写完,她拿着纸过来,低头站在胡小陌面前良久,才鼓起勇气,细细声对胡小陌说“小姐姐,要是……要是很危险,就不用带我回来了。我……我不怕的。”她眼里的泪珠儿直打转,努力做出坚强的样子。 第41章 出发 小姑娘身后的中年男人也站出来,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对胡小陌说“你要是受了伤,手里又有我的本体,可以咬几口来吃。我治伤很好用的。” 同时却还是很不好意思地要求“就是,你能不能别咬头。先从不要紧的地方咬,是吧……我再长出来就行了。” 其它人到有些怨言“你脑袋长不出来的?”起哄骂他。 中年男人急忙辩解:“长脑袋难一点嘛。” 旁边的大妈挤兑他,扯着嗓门对胡小陌喊:“别吃他了,吃他有甚用。你咬大妈我,姑娘,你随便往哪儿咬,我不像有些人。这里咬不得那里咬不得。” 又转头号召“你们得把药效写上。到时候出了事儿,一瞧就知道得咬谁。”怕胡小陌认不出谁是谁“简图也画上。得画得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你。”但凡有相熟的灵体一时不能来的,也帮朋友写上画好。 不一会儿胡小陌手里就收了厚厚的一叠。 小姑娘胆子大些,敢走来给她,其它的灵体却不肯过来,绕开了路,交送到王历文手中。 王历文帮她订起来,做成册。 小姑娘还帮她画了地图,从哪儿到哪儿,该怎么走。把各灵体本体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出来。一群人围着她七嘴八舌。 哪里有条河,是死水,不好走的。 哪里看上去没路,摸着也没路,退远一点冲过去就有路了。地图上画得密密麻麻。 年纪大一些的灵体围在一起,在包间角落,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矮矮的看上去胆小极了的男人被推了出来,他跑过去,跟王历文嘀咕了半天,不知道给了王历文一个什么东西。 王历文想让他自己说,他连连摇头,转身跑开回到人群中去了。 王历文无可奈何,点点头,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胡小陌。 胡小陌接过来是个小珠子,莫约只有小指头尖大小,但里面云雾缭绕,时不时会露出些一闪而过的景像,好像是个屋子。 “小世界。很小。但这是他们能做出来最大的了,装本体与行李绰绰有余。” 胡小陌不明白“怎么进去?” “你看着它,焦中注意力。” 胡小陌按他说的,凝视着珠子,随着她的凝视,珠子里的云雾越来越稀薄,露出一个小院子的景像。一间木屋子,一个小院子。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切突然变大,她就已经在珠中了。但她手上却还是有珠子在,只是向珠子中望去,能看到的变成了会所包间里的场景。 第111页 因为角度关系,王历文的脸看上去有点变形。 想必这珠子只是一种传输的工具。 胡小陌扭头看,这里真的非常小。百步见方的院子,院子外面是无尽黑暗,一片虚空。 但院内头顶有阳光、有云彩,脚下有草地,院中有井水,屋子里面有床,但她试了一下,家具看上去是木制的,但其实,它们与石头屋子连成一体,是同一种材料。连地上的椅子,也不能移动分毫,与地板长在一起,这屋子就好像是有人用整石雕了一件粗糙的工艺品,虽然仔细地着色,却难掩其细节的失败。但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得最好的了。 胡小陌走出去认真看了看草地,泥土是真实的,水也是真实的,草叶折断了,挤出绿色的新鲜汁液。 了解大概情况之后,她闭着眼睛,集中注意力,又回到了现实之中。珠子也仍在她手中。 她确认了一下,向里面望去,仍然是院中的景像。 王历文立刻去准备了些东西,比如吃的、衣服、帐篷、手机、充电宝什么的,包成大包,几大箱子都叫她带到小院里去,最后还推了辆摩托车进来。 会所的服务人员跟在他后面,不知道老板推这么个东西到包间干嘛。 王历文推来问胡不陌“会骑吧?” 胡小陌点头“会。”王历文教过她的。现在想想,心情可真复杂。 “本来我觉得车要好一点,但想想,那边情况不明,越野车四轮的,太大,行动不是很方便。有些地型不如这种摩托车。摩托力速度快,行动比较敏捷。” 胡小陌边清点东西,边问“我们要去路口才进能门吗吗?” 小姑娘连忙说:“不用。你在哪里,就能从哪里进去。” “行吧。” 胡小陌把最后一包东西运回小院,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利落些的打扮,深深吸了口气“我准备好了。” 王历文有些犹豫:“你要不要等两天。”补充道“不然见见管涌。” 胡小陌犹豫了一下,摇头“算了。你们也不用管他,危机解除,汤子业自然会放了他的。”危机如果没有解除,放出来的意义也不大。 灵体们看着胡小陌的眼神很复杂,即崇敬带着感激,可隐隐有些敬畏。其中最年长的那个,沉声地胡小陌说“我们商量过了,胡小姐待我们厚义,如果胡小姐到了时候没能回来,我们也不会畏死,以自绝保天下的道义还是讲得起。” 有个妇人小声道:“到时候我们拼死,也会把门毁了。”一时个个脸上戚戚然,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胡小陌心里涌动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如果自己真的为这个死了,如果这些灵体真的为这个死了,大概也像分天阵中的牺牲者一样,并无人知晓。 但那些死去的先贤,若是在天有灵,能看到今日今时,想必心中多少会受到些慰籍,不至于以为错付。而这世界,将来也不知道会遭遇多少艰险,可也总是会转危为安。 因为总有些像她这样不自量力的人,想要逆风而上,发出自己微弱的光芒。 看着面前这些灵体,胡小陌一时竟也没有什么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只郑重地对他们躬了躬身。 她这个普通之及的人,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么,便叫世界见识见识女子的豪气吧! 而灵体也肃穆回礼。 “开始吧。”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灵体们一个牵着一个,围着她站成了圈,仰头闭上眼睛,很快,他们身上散发出不同的光芒,这些光芒在圈中间胡小陌头顶上汇集成为一个点。 胡小陌集中注意力,想着那道雾,果然那片雾又出现了,但这次非常小,只勉强形成一个不高的人的形状,只够她一个人走进去,薄得如纱一般。 王历文站在圈外,看着她要举步,突然叫住她“胡小陌!” 她停下来,回过头。 王历文嘴唇微微开合,眸中有些晶莹。一时竟不能说什么。 胡小陌朗声问他:“我是不是挺帅!” 王历文点点头。 “等我回来,这牛b要吹一辈子。” 王历文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 胡小陌笑了笑,随后便举步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42章 胸章 张仪被关了一夜,第二天才放出来。看到站在派出所门口抽烟的管涌有些意外。 管涌脸上有很多伤,眼眶是青的,手上扎着绷带,耳根后面有一条长的伤痕一直延生到衣领里面,这些伤很新,会有血渍从衣服里浸出来。但他身上穿的整体来说还算得上整洁。 见到张仪掐了烟,对她说“你女儿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张仪愣了一下,可那是自己的女儿,就算她再怎么不好,再怎么不听话,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上前几步想要辩解,管涌对她摇摇头“不要再管了。这已经不是你能管的事。我会找的。如果我有她的消息,一定会告诉你。” 第112页 武关长为了救管涌,才把张仪扯进来的,最后事情一团糟糕,谁也不得到好处,胡小陌却不见了。最后还是汤子业主动放了管涌。 管涌知道,汤子业放了自己这是想通过自己顺藤摸瓜,但他走时,也跟汤子业讲了老实话“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派人跟着我,只是浪费时间。她不是我这边的人救走的。”人家相不相信,就是人家的事了。 跟张仪说完话,管涌转身打算离开了派出所打车回家,走了几步回头看,张仪还站在门口。 虽然她年纪还并不大,但身形看着已经有些佝偻。叫人看了心酸,管涌声音缓和了些:“张阿姨,保重你自己,你女儿不会有事的。你也说了,她打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张仪没有应,但说“那麻烦你了。如果有消息,一定告诉我。你记得我的手机号吗?” 管涌点点头“我知道你在哪儿住。” 张仪有些不自在:“我搬家了。” 管涌一脸意外。 张仪表情看上去有一种历经生活磨难后的麻木:“离婚了。他在外头找了个年轻的。前一段时间找上门吵,说生了个儿子要上户口,再不上户口不好上学了。我觉着没意思,就主动提了离婚。” 管涌停下步子,走回到她跟前“那你现在怎么生活?”他记得张仪结婚后就没出去工作过。 “有什么不能生活?总归不是讨口饭吃。”张仪含糊地应了一声。跟他强调“我手机号不会变的。你要真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管涌看着不是滋味“那些大妈你给了多少钱找来撑场面的?” “没多少钱。”张仪不大愿意讲这些。她不知道武关长是什么人,是武关长拿了张照片去找她。照片里确实是她女儿,看着就是最近才照的。所以她才听信武关长的话,找了人冲到医院去找人。 “这边警察说后来他们上去查看过了,上面没有。”张仪问管涌“是不是真的看了?他们说的话我不信。我信你。”边问着,边盯着管涌望着,目光灼灼。 管涌垂眸没看她,最后还是点点头:“确实没有。” 张仪不肯放弃:“那个人拿了照片过来的。” “我去看了,是合成的。假照片。找你的人跟那家院有矛盾,经常唆使别人过去闹事。” 张仪很失望,眼神也黯淡下去。只再三地说“也只有你还放在心上,一直为我们奔波。”再三了谢他。 管涌又叮嘱她:“以后不要参和这些事。平平安安过日子。” 张仪有些愧疚,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说:“给你添麻烦了。” 管涌上车走了,她还站在原地望着这边。 管涌在回家路上,先给小刘打了个电话,小刘已经回家了,但挨了通报批评,现在停职。听着语气还算轻松“没事儿。就是挨了顿骂而已。汤家也太嚣张。警察都敢抓。管队你没事就好了。” 挂了电话,手机还没放到口袋,就接到武关长的电话,问他怎么出来的。接下来怎么办。 知道管涌因为张仪的事不悦,连声赔礼道歉。“人确实在上面。就差那么一点儿。我也是没办法,你说吧,万一胡小姐被解剖了怎么办啊?!”又纳闷“人到底去哪儿了呢?” 如果能自由活动,胡小陌没道理不出现。一张乌鸦嘴嘀咕:“不会是真被解剖了吧……” 管涌挂了电话,望着车窗外的不停后退的风景出神。他到是有个想法,王历文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王历文不知所踪,无从找起,一切又变成了一团迷雾。 他回过神,发现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前面司机直嘀咕:“最近可真奇怪。一到晚上就会下雪。冷得要死。”跟管涌说“我今日早上一看,牙刷都结冰碴子了。” “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吗?”管涌问他。一个城市里,司机总是消息最灵通的。 司机摇头“就这雪还不够奇怪的吗?”不过专家说,是全球变暖闹的“真的要保护环境!”司机啧啧有声。又说南极的企鹅都要热死了。 管涌回头看看,不远处有辆黑色的越野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上车,对方就开车跟,他下车,对方就下车跟。一路跟到他回到家。对方在门口转了转,就去楼下小区凉亭里坐着。那边视野好,想离开必须经过那里。 管涌没理会,回家半个月,门也没出过。 最终还是汤子业坐不住。找上门来。进门便丢给他一个东西“这东西你认识吧?” 管涌拿起来看了看,是个胸章一样的圆形金属,上面浮雕的是一个坐在王座上,戴着王冠的人。 汤子业说“这个东西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注意看了吗,这个东西,初看是古代的东西,但你认真看,这个王冠不是珠宝,而像某种晶体,王座表面的也不是花纹,有点像我们用的电脑主板上那些电路。” 第113页 见管涌还是不说话,他有些不沉稳了,坐到管涌对面“胡小陌是不是被可以隐形的人带走的?” 他后来想了很久,除了这样,没有别的说法。可世界上真的有术法吗?这无疑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撼,头一次意识到,汤家一代代人,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灾祸是什么。 见管涌仍然不开口。汤子业又问:“她现在在哪里?” 管涌还是不说话。 汤子业深深吸了口气,他并不是脾气好的人,可现在他并不占优势,哪怕有权势,有财富,可似乎在这件事上并不能让他有主导权。只能委屈求全:“我们也许真的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有些事我们知道,你们却不知道。” 他把那个胸章拿起来“环境越来越差。我们愿意用这个东西的故事和你与胡小陌做信息交换。甚至结成同盟。” 管涌抬眸看向他。 两个男人冷冷地对视。 片刻管涌才开口“这是什么东西?” 汤子业说:“这是大仙人的东西。” 第43章 军士 管涌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他一眼,起身打开窗户,拿根烟出来,向汤子业讨火。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管涌心中却有波澜。 大仙人?什么仙人?神神鬼鬼这些他是不信的,哪怕见过许多,不论是两个世界的融合,还是一叶障目的一叶,在他内心深入一直坚定地认为,这 些事情有合理科学的解释,只是现在以他的知识水平、或者说,以人类的科技水平无法理解罢了。 但他却没有马上就问。 这个时候,不能让对方有机会对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进行判断。 汤子业给他点燃烟,他直起身子才开口“怎么得到的?这东西你知道多少?”并不在意的样子。 汤子业对他一时难以猜度,便收了打火机。拿出手机划出一张图片给他看。 管涌接过来,图片上拍的,是一张卷轴,看质地,是丝绸,但虽然有些年头了,可却保存得很好,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讲的是某年某地发生的故事。 看口吻,是第一人称,以当事人的角度撰写。看来是这个人的亲身经历。 说的是‘我’离开家往都城赴考,傍晚在路上遇到一个残兵。那个人,身上血迹重重,穿着重甲,倒在路边上。 显然,这个‘我’并不是十分谨慎的人。上前查看,发现对方失去了一只手臂,两条腿,明明附近没有山,身上其它的伤,看上去却好像是高空急坠落地而成。 在发现对方还有气之后,‘我’便决定在原地扎营,次日再把人带到附近的镇上去求医。 在扎营当夜,果然遇到了奇怪的事。一整夜,东方的地平线上的山峰都在闪烁,就好像有人在那边放了一夜的烟花,天穹像甲虫壳一样浮着七彩的油光,时不时,还会有奇异的影像浮现,就好像在天幕之下,还有着另外一个世界,正在挣扎着浮现出来。 ‘我’一夜惶惶。不敢入眠,守在篝火边。好容易熬到了第二天,却发现上的原本受伤的军士,竟然一夜之间,又长出了手脚。身上的伤,也竟然痊愈了。 军士醒来再三感谢‘我’照看他一夜,没有让野狗把他当成食物吃掉。又问‘我’,是赶路做什么去。 ‘我’说是去赴考。 军士却劝‘我’回家,与家人呆在一起。 ‘我’十分不解,联想到夜间天穹的异变,便问是不是要大祸临头了。 军士没有回答。 军士走后,‘我’回想起前一夜的异事,心中惶惶,走到附近的城镇,才听说,考试已经延期。问贴告示的人,对方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从京中下来的旨意。问几时复考,对方也说不清楚。只敷衍道,到时候自然会有公告张贴到各地。 ‘我’虽然无奈,也只好返回家乡。 回家之后,‘我’总想起与军士相遇时发生的事,不能安寝。过了半月,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再又过半月,听说皇帝驾崩。各诸候割地自封,打起仗来。 等再次公告开考的时候,已经是好一年后,‘我’再次离开家乡,到了新朝的新都。那里的城门口,还悬挂着许多军士的尸首。这些军士与那个我遇到的军士,穿着一样的铠甲。 ‘我’向人打听,那些是什么人? 城里的人说,那是前朝姬皇帝的亲卫。 ‘我’感到惊讶,自己遇到的军士,竟然是皇帝近卫。 可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离都城那么远的地方呢?还有他受的伤,附近并没有高山高树,他又是从哪里摔下来的?既然伤成那样,为什么一夜又好了呢? ‘我’以为这些疑惑,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可就在我考完返乡的路上,我却又遇到了那个军士。 第114页 这时候,他已经不是军士的打扮了,只是一个在街边行乞的乞丐。我认出了他,请他吃饭。发现,他长出的手臂和腿脚已经不见踪影,断处作品也已经长好很久的样子。 我把那些疑惑都告诉他,希望他能给我答案。 他却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家里有几口人,如今都是否还健在。我说了。他却笑起来,让我数清楚家里有几口人,再去找他。 我却不明白,难道自己家里有些什么人,我自己会不知道吗?只以为他是疯了吧,又或者那一夜,我做了一场怪梦而已。 回家之后等来了名落孙山的消息,便死了做官的心。遵循祖业,仍做起商贩来。不过次年祭祖时,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家里的祖宗坟包之间,莫明空出一些地方来。 可父母都说,从来都是一个挨着一个排过来,个个都是按辈份算,不可能无故这里空一个,那里空一个。 再回去看看,又觉得屋子奇怪。 ‘我’家与左邻一墙之隔,常常为谁家树上的果子,落到谁家院子里,该算谁的而发生争执,可与右边邻居间,却空出好大一片地,上面绿草成荫,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落户造屋。 年前,右邻说自己家接了新媳妇,要往空地上扩一点,家里老糊涂的太爷,竟杵着拐过去,差点要跟人打起来,硬说这是他三儿子的住所。可父亲只有兄弟两个。并没有所谓的三儿子。 ‘我’心中不安,含蓄地向友人打听,发现不止‘我’一家是这样。 甚至还发现一条从附近的大城,分出来能四马并行的大路,竟然通向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山林。好不容易认识了官衙的人打听,可这样大的工程,对方却也说不清是为甚么建的、什么时候建的。 ‘我’心中疑惑渐盛,可等‘我’再去找那军士,他已经不久于世。 ‘我’告诉他,‘我’发现了奇怪的事。 他躺在破庙里,已经说不得许多话。只说了一句“两处相分,一处得安,但只恐灾祸寻路而来。”还把一块奇怪的圆片儿交给到了我手中,说道“大仙人已经不在,灵子失去本性,不能为依靠,世人只能自救了。”嘀咕着“自造孽,不可活。只看我们自己了。”离世而去。死后还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我说‘必不负所托’那双手才放开来。 管涌放下手机,心中狂涌如潮。 汤子业收起手机,说“我们世世代代下来,到这一辈才算有些头绪。” 管涌问他“你以为是怎么样?” 汤子业说:“我们以为,某个世界入侵了我们的世界,我的祖先那夜看到天空闪烁的情景,就是姬姓皇帝的亲卫,在与对方大战。那位受伤的军士,很可能是被什么力量,从那座山上抛出来的。可见,对方非同凡响。最后我们不敌,有位了不得的人物被军士们称为大仙人的,为了救世,把我们的世界分成了两个。牺牲一个世界,成全了一个世界。被分割出来后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概因为某种大的规则,会失去不存在于本世界人与事的相关记忆。”问他“我有没有说错?” 汤子业把那个胸章拿起来“他既然把这个给我的祖先,那这一定是一个很要紧的东西。”挑眉看管涌“你们没有我不行。” 第44章 城市 胡小陌走进雾中便重新回到了影世界。可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废墟的空气中到处都是波纹,似乎想把胡小陌脚下最后的一块净土都吞噬,可却受到看不见的力量的阻拦,它们时进,时退,两边僵持不下,不分胜负。 胡小陌只在影世界呆了不到几秒钟,就毫无准备地被一股力量弹了出去。 与之前她被从这里抛出去时相似,但这次力道轻了很多。落地的瞬间,她立刻就拿出了珠子,把自己传送到了珠中的院内,平了平心绪之后,再通过珠子观测周围。 看上去她出现的地方是个平原,四周看过去,直到地平线都没有任何标示。天空没有异景,之前漫天的波纹不复存在,大地上也没有看到之前出现出的攻击者的痕迹。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这里仍然是个平静的世界。 胡小陌收起珠子,转身把手机拿出来。手机处在无信号状态。 虽然早有预计,但她还是感到有些失落。收起手机之后,把摩托车从一堆杂物中推出来,她要去的地方很多,相互距离很远,靠步行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在把车子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车后面有个小箱子,原本是打算放些食物和药品进去,以防止有不方便进出珠子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一打开就看在里面放着一只枪。 第115页 应该是王历文准备的。 胡小陌拿起来掂了掂,很沉,小心翼翼地按电影里看到过的方式,抠了半天才打开弹匣,里面是满的。在物资找了一下,果然在一堆食品里面找到了一些子弹。量不是非常多,但也不少了。 她拿起枪,试着射击不远处木栅栏尖尖,没想到手枪直接迎面飞来,要是后座力再强一点,大概能把她眼珠子打出来。 这瞬间胡小陌整个人都是懵的,捂着眼睛,站了半天才缓过来。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又试了一次,这次枪没飞,把离目标好几米外的草皮打飞了一块。 行。这样都不错了。还好没被自己打死。胡小陌安慰自己,把枪保险关了,塞在口袋里。虽然用得不好,但有总比没有好。 之后她拿了瓶矿泉水一盒午餐肉一袋饼干放在随身的包里。然后拿出灵体们绘制的地图,研究了好一会儿。但因为现在视线之内并没有可以做为参照物的地标,所以暂时还不能确定自己在哪里。最后决定先向南行驶。 她找出指南针,绑在摩托车扶手上。 在推着摩托车离开这个院子之前,她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并制定了几条规矩。 第一,自己的主要目的,一是把灵的本体带回去二是顺便找找阿铮,不是来战斗的。并且以她这种体魄基本打不过任何人,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也不要跟对方硬碰硬。 第二,如果不可避免要进行战斗,就一定要抱着拼命的决心,不能有半点畏缩。 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自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没有半点生还的希望了。 但她实在也想像不出来,如果自己真的要跟人打起来,会是什么场景?揪头发、咬人吗?回想了一下,她在一瞬间看到过的巨大的入侵者的形象,可不知道能不能把别人脚毛揪掉一根。 就算是这样,也只能咬牙迎难而上了。在心里默默强调了好几次之后,她深吸了口气,集中注意力,一瞬间,地平线上便出现了骑着摩托车在平原上急驰着的少女的身影。 她不知道指南针准不准,一直向着南方骑。一路上都是荒地,到是遇到几个小村庄,但是村庄里什么都没有。人也好,家畜也好,屋子里,村子里一片狼藉,泥土上深色的不知道是血浸的,还是什么。神龛也一颗都没看见。 而且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活的东西。动物也好,小虫子也好。整个世界一片寂静。除了地底下时不时会传来奇怪的颤抖,再没有别的声音。 傍晚时天空下起雪。她停下来加了件防寒服,找了条围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再戴上防风眼镜。才又继续上路。 等到快要完全看不到路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停下来,回到院子中。一个是因为风雪太大了,看不见路,二是因为车子虽然有车灯,但旷野中移动的光,很容易会被人观察到。虽然现在一个敌人都没有看见,但她不敢冒任何风险。 这一天没有任何收获,连自己在哪里都没有搞清楚,这让胡小陌感到焦虑。找出日历,在上面划掉一天。顺便查看手机有没有信号,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定了五小时闹钟,倒头便睡。 第二天被闹钟闹醒后才发现,虽然自己想节省时间,可现在外面天还没有亮,因为没有月亮,雪光有限,跟本无法上路。只得又回到院子中。本来还想休息一下,可却睡不着了。担忧如今今天还找不到地标,又会浪费一天时间。 她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速,又把地图拿出来。地图上大的平原,只有三个。南北横距远的有七个。凭仅有的信息,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在哪一个。 但趁着有时间,规划了一下路线,把地图上所有灵的本体用一条线串在一起,决定了,不论先找到哪一个,都按着这条路线走。但因为是手绘的地图,没有比例,一时还不能确定,这样走完全程需要多少时间。 胡小陌最后决定今天骑得再快一点。 等天亮得差不多,她才继续上路,但因为早晨雪化得慢,别说骑快一点,反而比她昨天还走得慢得多。还好在中午的时候,她在地平线上看到了一座城。 这叫她松了好大一口气,有城,就有城名,有城名,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但是骑到离城还有很远的距离,她就不得不停下来。 那里除了有城,还有一个巨大的波纹。 那个波纹在城后面不远处,几乎吞噬了城后的整个世界,胡小陌向左右遥望,都没有看到波纹的边界。就好像,这个波纹把这世界切成了两半。从这里开始,其它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被完全吞噬了。 第116页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然后骑着摩托车又向着城的方向走了一段。尽可能的接近之后,才把摩托车收起来。徒步前行。 现在事情很糟糕,但她必须得去确定,这座城叫什么名字。 第45章 狂欢 胡小陌做足了准备,以为过程会非常曲折,但她却发现,一路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没有敌人,也没有人,甚至和一路过来一样,没有任何的动物,地上连蚂蚁都没有一只。 破破烂烂的土砖城墙危危矗立在平原之上,门上的匾额写 着‘平川’。 步入城门,空旷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风吹得落叶四处飘零。人都去了哪里?动物都去了哪里?这一个月,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从知道。 从城的南门出去,便能看到不远处矗立在天与地之间的波纹,它像是起伏的镜子,又像是被微风吹扶的水面。虽然隐约能看到对面有什么东西存在,可认真去分辨又无法得到任何结果。 正当她收拾心情,打算回到院中去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波纹后的景像清晰了很多。再认真分辨,能看得出有些人影在波纹后,一个年轻的似乎高一些,另外一男一女从站着的姿势看,年纪要大些。三个人不知道在焦急地讨论着什么。 说着说着,还会回头,似乎是向波纹外的胡小陌看过来。 胡小陌一惊,手握住了口袋里的枪退开好几步。可对方并没有任何敌意的举动。同时胡小陌又觉得,那个年轻的人,动作和站着的样子,非常眼熟。 有点……有点像管涌。 他站着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身体有点向前倾,头微微有点偏。 一但意识到,那是管涌,就发现了很多的细节,确实了那真的是管涌无误。 可他怎么在这里? 胡小陌想看看能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向前走了好一段,离波纹并不是太远,才勉强听到,对方似乎在议论一件为难的事情。 管涌对面的一男一女中,女人说话带着哭腔,男的时不时低声劝一句,可也十分愁苦。女的一直在问“她能看见我们吗?” 男的便看管涌看。管涌摇头“不确定,可能有意识,可能没有。医生说她车祸的时候脑部受到重创,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说着,还向胡小陌的方向看了一眼,显得非常担心。 男的一直叹气“我和她妈妈,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找到孤儿院,得到她的消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怪我。”女的捂着嘴抽噎着“我就不该带她上街,我也不晓得怎么就忘记了自己是带着孩子出去的,什么也不记得,买完东西,回到家,她爸爸问我,囡囡呢?……”说着再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胡小陌怔怔看着,脑海中一个念头叫她背后发寒。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 这下看得更清楚。管涌他们似乎是站在病床边。有医生进来,男的连忙迎上去,问“我女儿现在怎么样?不管要怎么治疗,我们都会配合的。钱方面不是问题。” 女的也带着哭腔应合“对,只有囡囡能好起来。” 胡小陌努力地睁大眼睛,想把他们两个看得清楚一点,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 可怎么也不行,那些波纹使画面模糊得厉害。 医生站得略远,说得话传到她耳朵里,也只是含糊地嗡嗡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胡小陌向波纹里的人挥了挥手,叫了几声,但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不一会儿医生走近了,听了她的心跳,又翻起她的眼皮子。胡小陌感到有巨大的光,向自己照过来。下意识地挡了挡。 医生检查完,也只有那句话“要靠她自己了。我们能做的不多。如果你们家属有时间,可以多给她读读书啊,放放电影啊,讲讲以前的事。说不定会让大脑有反应。” 管涌问:“她现在还有意识吧?” 医生点头:“有的。怎么说呢?”想了想说“就像人睡着了,在做梦一样。” 胡小陌心跳得非常快,做梦?不可能。难道自己那天下班回家,真的发生了车祸?之后遇到的一切都只是梦里吗?这么想,似乎也有可能,毕竟一切都这样不可思议。 所以,什么世界要被毁灭,什么灵体,什么阿铮,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都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只要自己努力,从这个波纹走出去,就能真正醒过来了? 她走了一步。 波纹就在她面前。波纹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站得太近,还能听到一种静电似的嗡嗡声。她低头看,手臂上的汁毛都竖了起来。 现在,她只差一步,就能走到波纹中去了。 第117页 她举起脚…… 波纹那边女人在哭着,念叨着“我不求她原谅我,只求她能健健康康的。哪怕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叫我妈妈。只要她高兴,健康。她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我只恨自己不能替她。” 一声声,叫她心里酸楚。 她有无数次地设想过,自己为什么是孤儿呢?是被遗弃的吗?是因为家里想生个男孩?还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或者听信了什么人的话觉得她生来不吉利?又或者,家庭幸福圆满有人太嫉妒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把她丢掉了。 现在却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爸爸妈妈没有不要她的。他们一直在找她的。 只要她走出去,人生便再没有什么不圆满。梦中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可抬起来的脚在发抖,她就这抬了良久,却怎么也无法迈出去一步。 最后她收回脚,静静站在波纹前,看着波纹里面目模糊的男女,却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一开始只是模糊的画面,可她自己动了念头之后,一切便按她所想的越来越具象化。 她试着退了一步、又一步。随着她的远离,一切又模糊起来,波纹里的景像重新变得模糊不清,不再有任何画面浮现。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时候,突然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大叫“不要过去!” 她收拾了心情,回过头发现是个表情惊恐的小男孩。他大约十岁左右,瘦骨嶙峋,披着树叶做的斗篷,远看像一团移动的草丛。 胡小陌收拾了心情,向他走过去,小男孩有些犹豫,大概拿不准她是什么人。不过胡小陌拿出吃的之后,他立刻就放下了戒备。冲上来接过去就往嘴里塞。 因为吃得太急,差点没呛死。可便是这样,也死都不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哪怕是不小心漏在地上的,都连忙蹲下捡起来,塞回嘴里去。 等他缓过了气,含糊地胡小陌说“别过去,都是假的。” 胡小陌问“你叫什么?” 小男孩含糊地说:“四癞子。” “你父母呢?” 四癞子浑不在意“他们不听我的,进去了。说那里有金山,过去就要发财。” “城里的人去哪儿了?都进去了?” 四癞子点头:“都进去了。”他把最后一口饼干咽下去,还往胡小陌看。 胡小陌不肯再给“你饿得厉害,一下就不好吃太多。过一会儿再给你吃的。” 他也不再坚持。只问“有没有水。他们把神龛都拿走了。这里的水也不能喝了。” 胡小陌把包里的水拿出来给他,问“谁把神龛拿走了?” “人呗。”四癞子‘吨吨吨’地灌了大半瓶,胡小陌强行阻止他喝太多,他才停下来。但紧紧地攥紧了水瓶,警惕地看着胡小陌。 胡小陌说“这瓶给你。但是你得慢慢喝。” 他松了口气,虽然看胡小陌的眼神还有些狐疑。 “到底怎么回事?”胡小陌问他。 四癞子说“一开始,天上有光,后来时季都不对了,到处都是魔物,小山那么高。它们一出来,就往仙山去了。后来再也没回来。时季又对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日子仍然如常,只是周围多了好多像水面一样的东西。大家都不敢出门,只说可能是仙人把它们杀了,等事情平稳下来,仙人们会出面有个交待,可魔物们没有再来,仙人们也没有来,水纹却一直存在。人都慌了,到处开始抢东西,神龛、吃的、家畜。” 胡小陌指着天地间巨大波纹问他“这个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开始到处都是,不过没这么大,后来它们渐渐合在一起,才成了一个大的。不过在离我们平川很远的地方,但是它每天都会前移。” 男孩说着,很不是滋味:“最先,只是蛇虫鼠蚁全往它里面走。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后来,有人说,在里面看到神仙了,还看到仙们的人了。还有人说,这东西,是仙门的人召唤出来的,这是往九重天去的。只要走进去,就是仙境。仙门的人就是都去了仙境,才没有出现的。那些动物什么的,也都是向道,所以进去成仙了。于是就有人听信了,开始往里面走了,后来也不知道谁说的,带着神龛不止能成仙,怕还会得仙位呢,因为那是大仙人的东西,是信物。好多人,从好远的地方来,都进去了。我阿爹阿娘本来不大信,可神龛没有了,我们就没地方能种地,没吃的。阿爹就说,他先进去,万一真的是仙境,再叫我们进去。” “结果呢?” “他进去之后,我阿娘就兴高彩烈地要带我们进去了。我没有看到阿爹叫我们,可她非说阿爹就站在那里等我们呢。我不肯去,她抱着弟弟,牵着妹妹,也没手管我。”四癞子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想把阿妹扯过来。阿娘不松手,还要来抓我。我就跑了。” 第118页 说完非快地拉着袖子抹了一把眼睛,不想叫胡小陌看到什么,大概觉得自己是个大丈夫,哭起来太丢人了。喃喃说:“有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不由自由地往这里走。半夜我都睡着了,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就要往里面走过去了。后来我睡觉,都把自己捆着。” 胡小陌说:“那些小山一样高的魔物,有没有再回来?” 四癞子摇头“没有。”声音有些沙哑。 胡小陌猜测,这些东西到来之后立刻去找仙门的人,说明它们懂得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消灭当地的抵抗力量。但后来大概是发现本地有办法抵抗的人都死了之后,便立刻回去自己的世界了。普通人对它们来说,毫无威胁,根本不配让它们屠杀。 四癞子问胡小陌“仙人们怎么不来?” “仙人们都死了。” 四癞子愣愣的“没有仙人了吗?” “没有了。” 四癞子呆在那里。 胡小陌问他“这里还有别人吗?” 四癞子摇头。 “那走吧。”胡小陌把摩托车拿出来。 四癞子骇了一跳,不知道怎么能凭空变出东西来。他照胡小陌的指示,坐上去,有些忐忑地问“你不是仙人吗?” 胡小陌摇头“不是。” “可你能变东西。你不能把我阿爹阿娘弟弟妹妹救回来吗?” 看着他期盼的目光,胡小陌很想说,我可以。可她只能摇头“我没有办法。” 四癞子一脸茫然“那我们怎么办呢?我阿爹,阿娘,弟弟,妹妹的仇怎么办?” 他总想着,只要熬住了,等到仙们人出现便就好了。仙人们一定晓得是怎么回事,天下有什么事,是仙人办不到的呢。仙人一定会帮亲人帮报仇的。 可现在,却没有人能帮他了。一切希望都已经失去了。他孤零零一个,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伙伴。 胡小陌看着面前瘦小的男孩,很想安慰他,但她却没有。只平静地对他说:“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你要报仇也只能靠自己。”说着把衣服丢给他,叫他穿上,又拿一条围巾,手脚麻利地把他的头包得扎扎实实,骑摩托车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是最冷的,冷到骨头缝里。 嘱咐他“一会我赶时间开得快,你得抱紧我。” 四癞子不明白坐在这个冰冷冷硬邦邦的东西上做甚么,这么沉的东西又怎么会走得动。但仍然麻木地照她说的做。 就在胡小陌要发动车子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那种来大地深处的震颤。 她回头,看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波纹,缓缓地开始前移,像一张正在把食物下咽的巨口。 很快,平川城就整个都消失在波纹之后了。而波纹还在继续向前——这个世界正在被吞噬。她之前所听见的,正是大地被吞噬的声音。 胡小陌心情非常沉重,事情发展得更加糟糕了。她沉着脸发动车子,车子轰鸣地,猛地飚了出去。很快就把波纹甩在了身后。 在车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坐在她身后的四癞子差点被整个人甩出去,之后死死抱住胡小陌的腰,再不敢松开半点了。 坐稳了之后,四癞子回首望去,看着已经消失的平川的方向,心情几乎是绝望的——在不久之前人们一窝峰地来到这面屏障前,他们有些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却并没有带什么行李,连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都不在意了,因为他们自以为,是要去仙境的,仙境之中,怎么会差那么点东西呢。许多人一路走着,一路虔诚地跪拜过来,到了地方的时候,额头都磕破了。多么荒谬。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蚂蚁,而摧毁了一切的力量是那么强大,他能做什么呢? 可坐在后座,听着耳边呼呼的风,看着荒凉的景色从他视线内狂退而去,他惶恐的心却渐渐安定起来。 当他孤身一个人在废弃的城中,以为自己活不到第二天时,差一点就决定走进波纹中去结束这一切,可他坚持下来,还第二天就找到了吃的。 当他吃完了食物,又以为一切都完了,自己只能饿死在这里了,可再次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又再坚持了一天,结果遇到了一个不是仙人的仙人,给了他吃的,喝的,带他上路。 所以,现在看上去已经是绝境又怎么样?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不放弃,一切就还是有希望的,谁也不知道,转机会在哪里出现。 这样想着,他努力把小小的身躯坐直坐高一些,这样能替胡小陌挡住不少从后面反涌回来的寒风。做为她救自己的回报,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大丈夫,不能白受人恩惠。 摩托车一路急驰,与波纹平行开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入暮,也没有看到波纹的边界,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但亲眼见证了结果,还是为敌人的强大而略有些灰心。 第119页 眼看风雪又大了,但胡小陌没有停下来,把四癞子丢进院子之后,就继续冒风雪前行。 她之前在地图上找到平川城的位置,发现从这个角度看,灵的本体是以长条形分布在地图上的,而平川这个点,正是好这个长方形最南端。 所以只需要出城后,向西行驶最多一天,应该就能找到第一个本体。如果没有估算错,除去休息的时间,她明天中午之前,才会到达目的地。 但那里离波纹太近,她无法确定波纹在这十个小时之内,会前进多远,吞噬掉多少地方。 她已经不是在和时间赛跑,而是和她身后挥舞着镰刀狂奔的死神。 在这一个月内,她必须保住尽可能多的灵体。 一旦灵体全被吞噬,那么因为它们而存在的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就会断掉,可同时也就没有谁能毁掉影世界了,只要影世界这个沟通两个世间的门还在,另一边的世界也就完了。 保住灵体,也就是保住一切。 现在每节约一分钟,也许就多一分钟的胜算。 第46章 波纹 一直到在风雪中寸步难移时,胡小陌才不得不停下来。 她回到院子中,四癞子已经烧了热水,正坐在炉前发呆。 见她回来,连忙冲上去帮她拍雪,又从物资堆里找了衣服给她。他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已经大概弄清楚这里都有些什么,但是他一样也没有拿出来私自使用。 胡小陌换了衣服,他立刻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搭在栅栏上晒着,舀热水给她洗洗脸。 胡小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他吃了没有,他摇头,便叫他坐下,两个人泡了方便面吃,四癞子从来没有吃过,胡小陌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吃完胡小陌也顾不得其它的,定好闹钟倒头就睡。 四癞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他睡不着。 胡小陌被闹钟闹响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但外面雪小了很多。怕太冷,她出去时穿得很多。 四癞子从她醒过来,就跟着跟脚,一副有话想问的样子,胡小陌看得出来,但她实在没有时间,只好当成没有看见。推着摩托车就走了。 因为她现在的路线与波纹壁离得并不远,并一直保持平行行驶,所以一路过去都能观测到波纹壁的异动。出来之后她估算了一下,在她睡觉这期间,波纹壁大概又前行了一次,但好在幅度并不大。 这次路上顺利很多,虽然看到了很多猛兽,但都只是遗骸。它们倒地不起,可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还有参天的大树上长着巨大的人脸,大概是本地的灵植,但这时候也已经无声无息,没有了生气。 这些东西大概和狸猫一样,身上的灵体已经被唤走,为了重开封印,和灵子一起湮没了。 胡小陌骑着力,这一路从早到晚,便是春去秋来冬至,天地一片寂静。 越是靠近目的地,灵植、灵兽的尸骸越多。让人觉得仿佛生在死气沉沉的地狱之中。 胡小陌看着它们,想到小楼山的田二,以前还想说,有机会要回去,让她入土为安。可现在,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摩托车一路急驰,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路已经非常难走,胡小陌摔了好几跤,还好只是把脸上手上擦破皮,没有骨折之类大伤,最后只能把摩托车收起来步行前进。 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一珠长在枯树上的白色花朵的时候,胡小陌停下来。 先对照册子上的名称与外形,确定是这棵无误后,咬破了手皮,挤出血珠子,小心地把伤口按在花朵上。 那花在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成白色的细线,一下就钻到她伤口里去了。 胡小陌能看到花在自己皮肤下游走,当全挤进皮肤去之后,动作才渐渐停下来,伤口上也结了小小的黑斑。她回到院中,找了块没什么野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伤口上的黑斑揭起来,向外拔。 白色像丝线一样的东西,连在黑斑上,又被一点一点地,从伤口中扯了出来。在它完全脱离之前,胡小陌把这黑斑按在泥地里,它很快便融入泥中,当白丝线完全脱离人体之后,它缓缓地,在地上重新变成了花的形状。 四癞子看得呆住了“这是什么?” “盗耳草。”胡小陌把册子收起来。它会钻进人的伤口,如果一天之内没被取出来,黑斑便会脱落,草就在人身上生根了。 “被寄生的人会怎么样?”四癞子感到不可置信。 “耳朵会腐烂,掉落,但不久之后就会长出新的来。不过这对新的耳朵,不能用力去扯,一扯就会掉了。”册子上是这么写的“掉下来的两只耳朵丢在地上,不出一年,就会长出两棵盗耳草来。”盗耳草就是这样繁衍的。 第120页 “那……那人原本的耳朵呢?”四癞子瞪大眼睛。 “没有了。”胡小陌合上册子“以前这种草到处都是的时候,做父母的会时不时去扯孩子耳朵,怕被盗耳草附了身。后来这种草变得少了,这样的习惯却还是在。” 胡小陌想了一下,记不起盗耳草的灵体是包间里的谁了,当时包间里灵太多。 不过是谁也不重要,她收拾了一下,便从院子出去。得要赶快赶路才行。 从盗耳草生长的密林退出去后,胡小陌推着车子站在略高的山丘上,便看到波纹轰隆隆正在前行。她骑上车子,查看了一下地图之后,便继续前行。 第一个本体的收集,比她想的要顺利得多,这让她松了口气,感觉重新充满了希望,人也不再那么丧气灰心, 之后的路途上,竟然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危险。大概是因为这世界所有的生命都已经不存在,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危险了。只要路上小心,不要失足或迷路就行了。 在寻找之后的本体时,她甚至还可以停下来,和四癞子一起搜寻一下附近的村庄有没有幸存者。 但很可惜,就算有那么一些人没有跟着其它人一起去波纹中主动被吞噬,也没有活下来的了。一些是因为失去神龛后吃光了存粮而饿死了。一些是饿得受不了,吃了野外的东西被毒死的。 四癞子在后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感伤,甚至都很少露出难过的表情,只是越来越沉默。 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自己又在做什么,胡小陌对四癞子并没有隐瞒。他是当事人,是受害者,就算命不长了,但至少不做糊涂鬼。 四癞子听完也没有发表任何感想,他只是沉默地听,听完之后更加努力地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默默帮胡小陌清理摩托车上的雪泥。又把她换下来还没有晒干的衣服拿在火上烤,以防止一天下来没有换洗之类。 两个人一路向北。胡小陌教四癞子学着骑摩托车。他学得很快。这样一来,胡小陌如果不小心摔伤,就能有个人换着骑。顿时轻松了不少。 只剩下最后一个本体要收回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被本体挤得满满的,几乎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大的小的一个挤着一个。有些需要长在尸体上,胡小陌还不得不搬了一具死掉的灵兽进院子里。 而那些一但移动后,就非得要长在活人身上的,胡小陌只得放在自己身上。以至于远远看去,她像一个移动的盆栽。四癞子每天还得定时给她浇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院子里的本体越多,波纹也就扩大的越快,到后期,它已经把这世界吞噬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只要一回头,就能看一以矗立在不远处的巨大波纹截面。 等他们挖起了册子上最后那颗巨大的灯笼草,搬回院中去时,正好是一个月时限的最后一天。 胡小陌带着癞子从院子中出来,两个人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他们身后是蔽天的波纹,身前也是蔽天的波纹,看上去两个人好像是站在看不到尽头的峡谷之中。 有时候,因为波纹太像水面,胡小陌会有一种错觉,觉得两个人像是分开了海水,站在海底。 波纹只需要再一次的前进,把整个世界都吞了下去了。 在吞掉了这个世界之后,接下来,就是通过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寻路继续侵入现代世界了。 四癞子紧紧抓着胡小陌的袖子,仰头望着看着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庞然大物,问她“被波纹吞噬之后会怎么样呢?” 胡小陌摇头“可能……就像我们吃下东西一样,变成身体可以吸收的能量吧。” 虽然这句话中,有一些词是癞子没有听说过的,比如‘能量’,但他大概明白胡小陌的意思。 “是那些小山一样魔物,吸收了那些能……能量吗?”它们吃掉了他的父母兄弟,吃掉了山川河流吗? 胡小陌也想过这个问题。 那种巨大的怪兽是她见过唯一的从那个世界出来的东西。可莫明地,她并不觉得,这个怪兽会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念头——那些怪兽只是军队、武器。 使用着这些武器的,才是人类真正的敌人,他们有着比人类先进不知道多少倍的科技或能力,人类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他们才是真正的捕食者。而人类是如此渺小。 胡小陌收敛了情绪,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面的时间已经处于倒数计时的状态。她立刻让四癞子回到院子中去。 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院子能不能带着活人回去,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四癞子却反而比她更豁达。 他说“阿姐你已经尽力了。我也尽力了。”他努力地活下来了,在活下来后,也尽力了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些还有可能活下来的人。不论现在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心里竟然觉得坦然了起来。 第121页 胡小陌看着他稚嫩的面容,心情非常复杂,可也不知道要对他说点什么,只是点点头。她自己没有找到阿铮,没能埋葬田二,可她也尽力了。现在她所做到的,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这大概,也就是问心无愧了吧。 把四癞子送回院中后,胡小陌一个人站在外面,心中冒出无数不好的猜测,她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不真实,让人心里发虚,就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事。现代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无法得知。害怕在这个紧要关头,自己无法召唤出门,以至于前功尽弃。 就在她被这些胡思乱想淹没时,天地之间响起了那阵预示着吞噬就要开始的轰鸣。与此同时,两边的波纹缓缓地向中间合拢。就在只有几人宽的时候,手机上的倒计时结束,发出鸣叫。 时间到了。 第47章 金章 随着胡小陌的召唤,一个淡淡的雾影出现在她前方。它的位置不太好,几乎和波纹壁面重叠在一起,但胡小陌没有半点迟疑,一头就冲了进去。 这团人形的雾气稀薄得可怕,在她冲进去之后的瞬间便消失了。 她进去时以为,这次会像上次一样,自己在已经坍塌的影世界并不会呆多长时间就被挤出去。 可奇怪的是,她成功进入影世界后,时间一点点过去,却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废墟之中。 此时,这个世界的雾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可虽然失去了雾气的掩盖,原本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复原了。整个世界虽然仍然没有颜色,但看不到边界。 她站在空旷的废墟之中,环顾四周。这里仍然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生命,可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甚至也没有波纹了。 原本已经寻路而来的波纹,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小陌站在原地,默默数到一百,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她拿出珠子,试着进入院子中去,可却没有成功。珠子在这里似乎起不到作用。 之后,她在废墟里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它掉在地上,屏幕向上,还保持着那一丝丝的电量,可捡起来看,屏幕上的时间却在疯狂地跳转。在离手机不远处,胡小陌还找到了一个金色的圆形金属。 这东西不知道从哪来的,她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见过。看上去有点像胸针,上面浮雕着一个坐在王座上头戴王冠的人。这个人面目模糊,从五官上很难分辨出男女,身上穿着铠甲,也并没有明显的性别倾向。可能是一个男人,也可能是一个平胸的妹子。 初看是古代的东西,可认真看,王冠并不是由珠宝镶嵌而成,更像是某种晶体。王座表面也不是花纹,有点像她见过的电脑主板上的纹路。看得久了,隐隐能发现,这些纹路之中有暗光潋滟,好像饱含着什么能量。 她在这里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可以确定,这并不是影世界的东西。可她也想不明白,如果自己是唯一的钥匙,原本并不存在于这个影世界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胡小陌握着它,环视四周。 原本的xxxx已经只剩残檐断壁,天空黑暗,有暗淡的光,与天际连接在一起。没有任何生命,连她身上种的本体都开始渐渐枯萎凋零。一棵一棵,从她身上脱落下,掉在地上,枝叶已经枯黄。 现实世界怎么样了呢?自己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灵都怎么样了? 她想把地上枯黄的本体捡起来,但它们一落地,便和大地融为一体,半点也无法移动,就好像钢铁铸成的。 胡小陌又试着去移动地上的碎石,也是同样结果。她起身时,珠子从她口袋掉出来,落在地上。等她伸手去捡,竟然不论怎么用力也已经不能撼动半分了。她按捺下繁杂的心绪,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后,试着把手机、胸章放回地上,但这两样东西入下去后,却轻易就拿了起来。包括她身上穿的衣服、头盔、枪。也完全不受影响。 为什么呢? 她看向手中的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与时间仍然在疯狂地跳动,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屏幕的暗光,照亮她的脸。因为风雪的关系,两颊又红又肿,嘴唇也干裂得厉害。 她站了一会儿之后,觉得这样站着也不是办法,便开始顺着一个方向向前走。想看看这个影世界,是不是真的是现实世界的完整倒影。 一路去,虽然到处都是废墟,可从倒塌的招牌中,胡小陌还能隐约分辨自己所在的位子,毕竟这个城市是她生长生活的地方。 没有雾气的阻挡,世界即广阔,又空旷。她顺着路,一直走到了公司,又从公司往自己住的小区去。在路过出事的路口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了停,但并没有耽搁很久。 第122页 毫无意外地,小区也早就成了一片废墟,之后她又向城郊走去,这世界中空气是冰冷的,石砾也是冰冷的,整个世界一片灰暗。并没有边界。 影世界成了这样,那现实世界是什么样呢? 也许影世界的毁灭,也就意味着波纹被阻止在外,现实世界是安全的。 又或者影世界的毁灭,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倒影,完全重现了现实世界的灾难。也就说明,最终所有人的努力都失败了。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深深地挫败,可很快她就打起精神来。 一切都还不确定。不要气馁! 但就在她打算向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手机上的时间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时间,即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硕大的00:00:00在暗淡的屏幕中间一闪也不闪地亮着。 她骂了一句:见鬼。 以她现在所知道的,根本无所解释此时的遭遇。也就是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陷入了困境。就这样呆站了一会儿,竟有些感伤与惶恐。难道自己要在这里被困一辈子?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可她很快就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这里伤怀,便突地恼火起来。抬头看看灰暗的天空“你想搞我是吧!”怒冲冲扭头就往xxxx走,不管!怎么也要想办法出去。 她就不信了! 结果带着这个念头,没走出去两步,便感觉到手里的胸章发烫,烫得她拿也拿不住,眼看要丢出去的时候,突然脚下一阵阵地动山摇。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整个人被抛了出去。 飞出去后不知道落在什么东西上面,摔得整个人都是蒙的,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掉在脏水沟里,一股子臭味,虽然闻着恶心,可她从来没有见得,恶心得这么亲切的。起码不是在那个没有味道,没有温度,没有时间,没有生命的地方。 终于回来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抬头向周围看去,却发现,这并不是x市,甚至,这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地方。 她还没能想得更多,看得更明白,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冲过来,一把抢走了她手中的胸章。 胡小陌完全是下意识地,一‘咕噜’就爬了起来,死命地往前追,她连抢自己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眼里只盯着抓着那个金色小东西的手。不知道和对方一前一后跑了多久,才终于赶上去,一把抓着死死不放,扑过去连撕带咬,和对方滚在臭水沟里。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金色的东西是什么,但自己能从影世界出来,叫她大概明白了,这个东西之中蕴含着非同一般的力量。 甚至她在猜测,这个东西根本不是无故出现,一定是谁尽了很大的努力,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才能让它出现在那里、才能让自己拿到它。它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对方想要自己拿到这个东西之后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个东西绝对不可以失去!也许这是一切的希望。 她不顾一切的撕打着。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不肯放手。 两个人体型相差并不是很大,如同野兽一样,在地上翻滚。 这场争斗不讲究任何面子、礼仪,也没有任何章法 。完全是凭着动物的本能,以最原始的方式殴打、撕咬。 胡小陌不知道自己手里抓着粘乎乎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嘴里又咸又腥,会不会是把人体某个部份生咬了下来。她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忙自己。顾不上自尊心和面子,在互殴的过程中,大叫“抢劫!抢劫啊!”声嘶力竭——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能亢奋扭曲成这样子。 可街上的行人并不关心,没有警察、没有热心路人,甚至,连围观的人都没有。人们冷漠地从两个打成一团的人身边走过,多一眼都难得看,大概已经看得太多。 等到这场战斗终于结束,胡小陌眼睛都睁不太开,视野之内一片血红的,全身感觉不到痛,只有怪异的灼热感,火辣辣地,她想紧紧地握一握手里的金章,可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在哪里。 对方比她好不了多少,看着应该是男的,但是非常瘦弱,满脸都是血,看不清面目,眼神像狼崽子,在不远处靠墙坐着,激烈的喘息。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似乎准备随时会扑过来咬断她的脖子似的。 可这时候,街角有一群人向这边走过来,吵吵嚷嚷地。 他们年纪都不大,穿得破破烂烂,与乞丐没有差别,簇拥着一个相对来说格外高壮的小子。 有人发现这边的人,大声嚷嚷“野狗子在那儿。我今天看他讨了不少吃的!”看到胡小陌,又狐疑:“有新人呐?” 第123页 在这些人走近之前,满脸是血的少年飞快地示意胡小陌,把东西藏起来不要让人看见。 胡小陌不动声色地把金章塞进口袋里。 被称为野狗子的少年收回目光,没有再看她一眼,慢腾腾地爬起来,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这些人向两个人走过来,一些向野狗子去,一些打量着胡小陌,向她走近。问她“你干嘛的?”大概看她的打扮,虽然脏,可也不太像乞丐,所以没有妄动。 胡小陌说“路过的。”想要站起来。 高壮的那个却上前,拦住她。 “你刚往口袋里放什么?”不管她是不是乞丐,现在她孤身一个,而他们人多。 胡小陌看着这一群人,跟他们硬碰硬,她完全没有胜算,一脸茫然无知的样子“啊?”仿佛完全不知道高壮的这个人在说什么。 对方怎么可信。正要伸手。一边的野狗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头就跑。 那边去怼他的人,还没抓牢,就被他争脱,尖着嗓子叫“他有面包!他们刚才打架是在抢吃的!” 这些人再也顾不上胡小陌,一窝蜂地向野狗子追了过去。 胡小陌手站在原地,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金章,有转身就跑的冲动,可她一直静静 站着,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高壮的小子跑在最后面,转角的时候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站在原地,一脸傻样,才扭头离开。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在街角消失,胡小陌才急步向反方向去。 这街在小巷中,四处都是岔路,她跟本分辨不清楚方向,盲目地走了好久,本来是想,起码要去一个看上去治安比这里好一点的地方,然后再做打算。起码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里是哪里,管涌在哪里,王历文在哪里,灵怎么样了,波纹的危机有没有去除。 可是这里太大、路又太复杂,她转来转去都没能离开这恶臭的窄巷。反而不知道怎么,绕到了一条河边。还老远就看到有个瘦小的人影,趴在路中间的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河边的路人嫌碍脚,踢死狗似的。 那个人动了一下,看来之前只是昏死过去。这一动,头发从脸上滑落,胡小陌认出那就是刚才和她抢过一架的少年。 他看上去受的伤还挺重。 胡小陌知道,对方提醒她藏东西也好、拼死引走那些人也好,并不是出于对她的好意。只是不想有更多和他抢夺。 但她还是向那个人影走了过去,俯视他问:“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第48章 仇恨 野狗子虚弱无力,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胡小陌半个字都听不清。还要再问,可少年却又昏厥了过去。 这时一群抬着东西要过去的路人过来,他们大概以为胡小陌和挡路的野狗子是一伙的,骂她“要死也死到旁去!”凶神恶煞。 胡小陌犹豫了一下,没有辩解俯身把少年背起来。 但是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只是离开了河边,在巷子中找了个较为避风的角落,把人安置下来。 过了好久,少年一直不醒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去问路边摆摊的哪里有医院。 那人直笑“你们这样饭也没有吃的,去得起医院?”觉得她脑子不好。摆摆手只叫她走开,不要打扰自己做生意。 胡小陌又一路向前走,边向别人打听,哪里有福利机构或是类似的组织。路人都只觉得她疯了,还有一个讥讽:“有福利也是给高等公民的,你当这里是上城区?” 对于一条就要消失的生命,并没有过多的同情,也并不觉得这件事值得关注。 胡小陌站在人来人往的逼窄小巷中,环顾四周。 弯曲如羊肠的泥泞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形容的臭味。在离她不远处的路边有个男人,正解开裤子对着墙小解,全不在意场合,也半点不觉得羞耻。有人骂他,溅到自己,他会扭头回骂,而更多的路人则只是加快了步伐。就在他旁边,就是露天的酒摊。老板推车上挂着招牌,几张条凳一摆,不一会儿便坐满了。大家喝着廉价的酒。有人高谈阔论,吹嘘自己有亲戚是高等公民,日子过得如何奢侈。也有人沉默寡言,自饮自酌。 这明明是在现代,可她却莫明地想起了初入黑市的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时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但她还是决定想想别的办法。 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酒摊的老板却突然叫她“喂。去十四街看看。那边不是有慈堂吗?” 见她不懂,还给她指路。 她照老板说的一路寻过去,在一条稍微宽敞像样些的街道上,果然看到了一个挂着‘慈堂’牌子的小楼。 第124页 此时有几个人在门口搬东西,看着像是食物。门前还停着一辆车,牌号是红字l开头,不知道代表什么。 这大概是胡小陌来到这世界见过最干净的地方,门口鹅卵石的路面清清爽爽,临近一个大广场,广场上不像巷子中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看上去甚至有些萧条,以至于这边的空气都比别处要好些。 胡小陌走过去想问问帮不帮人治伤,那几个工作人员到也和气,半点也不为难她,一听说是这样,便脱了罩衫,要她带路领自己去看看。走时还带了个医箱——大概因为常有这样的事发生。 胡小陌跟他说话的时候,看到屋里似乎有穿军装的人,正在和一个女人低声讲什么。但只是一扫眼,并看不仔细。 带着慈堂的工作人员,胡小陌花费了些时间才找回去。毕竟她对这里不熟悉。走错了好几次,但工作人员也没有责怪她,只是问“你不是下城区的人?你从哪个保留区来?” 胡小陌含糊地说“不知道。我受了伤,被人把脑袋打坏了。” 工作人员虽然表现出关切,却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怜悯。可能早已司空见惯。处在这种环境,就算有再多的同情心,也被底层这些层也不穷的惨事渐渐磨灭,于是不肯放太多感情在这些无着落的人身上了吧。 见到野狗子,工作人员检查了一下,说伤到内脏,需要仪器才能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主张把野狗子带回慈堂。立时便回去叫了人拿单架来。 抬人的时候,先前追打野狗的那伙人正好从别的巷子拐过来,为首的那个,看胡小陌在配合慈堂的搬动野狗子,只冷眼看着她。 胡小陌回望他,发现他年纪也并不大,顶多十多岁的样子。对于他的仇视,只当没有看见,帮工作人员微微扶着单架离开了巷子。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又遇到一个身上生疮、烂脚的乞丐。工作人员停下来给他药,教他怎么用。 不过走时却低声跟同伴抱怨“你瞧着,前脚给他,后脚就会卖掉。下回还这样。这些人,就像无底洞,可又没法真不管。” 他的同伴大概是新来的,十分唏嘘。还把自己口袋的糖拿给胡小陌吃。问胡小陌“伤者是不是你兄弟?” 胡小陌仍然只是摇头“不知道。”装做失忆的样子。 这些工作人员,也不会认真去追究。见她说不记得,不再多话。只说“好像在这里确实没有见过你。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又问她“你要不要查一查脑袋,怕有淤血。” 胡小陌摇头。 他们也不强迫。 他们不在乎胡小陌是不是真不记得,或者是有什么原因才会撒谎。每天遇到那么多人,张口就是假话的大有人在。哪里计较得过来。 一行人回到慈堂,门口的车子已经不在了。有个穿尼姑袍的高大妇女在门口指挥几个工作人员在小楼的墙上贴海报。 她看着非常严厉,并不是温和的人。再看那几个工作人员对她的态度,大概她是这里的领导。 见到有人被抬来,她立刻便过来,问清楚原因,立刻便叫把人抬到后面去做详细的检查。又扭头问胡小陌“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胡小陌摇头,她还是把胡小陌拉到自己身边来,板着脸,一点和气也没有,表情严肃地认真查看。确定真的没有之后,才放开她。让她等野狗子检查结果,进去给了她几块饼干,一杯热果汁,安慰她“不会有性命危险。”如果是大事早就死了,等不到送这儿来。 安抚过她,便又去张罗海报了。 胡小陌拿着饼干,坐在台阶上慢慢的吃,而那群把野狗子打成这样的小乞丐,就在不远处的街角,向这边张望。看到胡小陌向那边看,就立刻冲她招手,想叫她把吃的拿过去。 胡小陌没有任何回应,食物现在对她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 对方不能如愿,便用眼神狠狠地威胁她,想叫她知道如果不肯屈服,那他们是绝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她总不能在这慈堂里呆一辈子 但对方用这种显而意见的方式表明恶意,到让胡小陌有些安心。虽然莫明其妙就有了敌人,但看上去是智商不高的人——如果智商高一点,早就走进慈堂来假装是野狗子的亲人,讨些吃的了。毕竟野狗子昏迷,不能跳起来否认。而她不过是才出现几小时的陌生人,说话不足为信。 既然智商不高,那杀伤力就是有限的。胡小陌相信自己总会有办法应付。她可不再是以前没经过事的胡小陌了。 那些人到也不是肆无忌惮,每当有工作人员走出来,他们便会把头缩回巷子里去,不敢露出凶相。 胡小陌吃完饼干,海报已经贴好了,她站在海报前,看着上面的人,有些疑惑。 第125页 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可真要她说,又说不出来。 海报上的人看着五十多岁,穿着墨绿色的制服。不是军装,但跟军装的样式很像。人像下方有几个闪耀的大字:为了人类的未来。是征兵广告。 胡小陌盯着人像看了很久,好一会儿突然才醒悟过来,这个人自己确实认识。只是面目有些很多的变代,五官轮廓更加成熟,以至于她一时没有想起来。 那是汤子业! 他头发花白,看上去保养得不错,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眼神锐利。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一身正气。这叫见过他年轻时做派的胡小陌十分不适应,就好像看到一只猴子,剃了毛,穿上华服。 怎么是他?怎么这么老? 胡小陌一把抓住从她面前经过的工作人员“他是什么人?” 工作人员笑“你这个失忆真的太严重,他可是从第一次人类危机中,拯救了全世界的英雄。” 他? “第一次?还有第二次吗?” 工作人员点点头“第一次,对方是想通过传送门进行入侵。但被成功阻止。第二次,就是真正的面对面的决战了。对方离我们,已经没有几光年,就快来了。”可他却表现得信心十足“但汤教授主持的科研所的带领下,人类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时候旁边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胡小陌满腹疑虑站在原地,看着这张海报。 汤子业还活着,那管涌呢?王历文呢?那些灵体呢? 这一切多么没道理!人类的救星为什么是他? 不说她自己,光是王历文都知道得比他汤子业多,而在整件事中,汤子业参与的程度,甚至也根本没有办法与管涌媲美,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她追上那个工作人员“那管涌呢?王历文呢?你听说过这两个人吗?” “当然有” 她心中一喜。 可工作人员表情十分奇怪,评价她:“你对英雄没有什么记忆,对叛徒的名字到还记得很清楚。” “叛徒?”胡小陌愕然。 “对啊。他们与捕食星勾结,妄图在这里开启传送门。幸而被及时制止。”工作人员踩踩脚下的地面“咱们这里就是x市——人类自卫战开启的地方。” 胡小陌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明明已经听得很清楚,却还是不可置信“他们与捕食者勾结?开启传送门?” “对呀。” “那他们还活着吗?” “死了呀。这样的人还不该死吗?不止该死,还该受万世唾弃!” 胡小陌心像被什么揪住,艰难地问:“那被及时制止,是怎么个及时制止法?” 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他还有事情等着要做,左右看看,跑去从屋里的桌上拿了一本册子丢给她“你自己看吧。” 胡小陌接住,大概是政治宣传手册,封面上是汤子业大大的头像。她看了书的开头,全是胡扯,飞快地翻到所谓第一战的页面。 先入眼的是全彩的插图,上面画着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身上着了火,却也不肯放开,因为痛苦,仰头看着天空,表情狰狞。 旁边说明,这它们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由某些类似于纳米机器人的微小物质所组成的,大量这种物质的聚集,能有运算能力并产生智慧,而它们这种人就是捕食星渗透在人类中的间谍。这些间谍只要聚集在一起,便能合全力形成传送装置,开启传送门,直接把捕食者带到地球。而王历文、管涌就是它们的簇拥者、追随者——他们两个的头像,就在下面。被不知道什么人,画成王八的样子。 册子上说,直至死到临头,这些恶徒还企图反抗,妄图打开传送门。但好在,被汤子业及时阻止。而这些间谍死时,能量崩溃,引发了巨大的爆炸,仍然死伤无数。实在罪不赦。 胡小陌手在发抖。 她一页页翻下去。可眼中浮现的,是灵体们眼看不支,却仍然想要把她带回来时的惨烈画面。 直到最后一刻,它们死在人类手中,却仍然选择了,自我牺牲毁掉影世界,保一方平安。 那汤子业知情吗? 他是不知道实情,自以为是在救人类而选择这么做。 还是为了一已私欲,知道灵体一定会成全人类,却选择痛下杀手,借机成就自己? 那么所谓的第二次战争,到底真的存在,或者只是他编造出来挟以自重的道具? 胡小陌丢掉册子,她曾以为最可怕的是吞噬星球的捕食者,却没有想到,是人心。 当她站在慈堂门口,远处那些乞丐正恶行恶状地死死盯着她。 第126页 她看着海报上的汤子业,再看着这些人,想到张谷子。 想到张谷子那一句“好好的人竟然为这些人死了” 竟一时悲怆到直不起身子,就好像内腑中有一根筋,被扯了出来,叫她只能佝偻着蜷缩下去。 可她摸到了口袋里那一枚坚硬冰冷的胸章,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扶着门框站直了起来。 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人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那么好的生命不该是这样结束,作恶的人更不该这样惬意地活着。 她不服。 第49章 推测 野狗子醒来已经是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床前站着胡小陌。但他好像一会儿还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也一时认不出胡小陌是什么人。 胡小陌拿吃的东西给他,他吃完了一个面包,才渐渐清明起来。 见胡小陌在,并不十分感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胡小陌拿出金章,问他“你认识这个东西?”表情平静,压抑着心中的期盼。 他有些不耐烦:“黄金嘛,谁不认识。” 胡小陌审视他的表情,不像作假。那么他会动手来抢,只是因为想发财了。一时不由得心往下沉,无比失落起来。因为金章产生巨大的能量,竟然能够重开影世界的门,所以她寄托于金章能改变什么。 可现在,她对于这个东西根本一无所知。 她离开了病房,站在回廊下,抬头遥望着远处的高塔,回想着自己是怎么来到未来世界。回过神跑去工作人员确认:“现在是哪一年?几号?” “57年2月1日” “2067?” 工作人员点头,苦口婆心劝说“你失忆这么严重,说真的应该检查一下,如果有淤血,不去管它的话,可能会出大问题。万一这团淤血变大,压迫到视觉神经,或者其它主要的部份,你可能会瞎,或者成为植物人。你也不要怕没有钱,这种严重的疾病,每年慈堂这边都有治疗名额的,你申请一下,不需要你出钱。”又说起她以后的事“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慈堂也不是能长呆的地方。毕竟每次上面的拨款都有限。” 胡小陌含糊应了一声就跑开了,在僻静的角落,回想着在影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重新拿出了胸章。 她有了一些想法,但是需要再确认清楚。 拿起胸章之后,她闭上眼睛,想着回到影世界去。几乎是没有抱着什么希望,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却愕然地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一片废墟之中。那黑白昏暗的世界,分明真的回到了影世界之中。 但这次,她出的地点并不是xxxx门口的三岔路口。 回过神,她辨别了方向立刻往之前离开这里时停留过的地方跑,很快,她就在废墟中找到了她被弹出去时掉在地上的手机。 原本显示为00:00:00,现在时间显示为2067年2月1日。信号显示无。电量残存百分之一。 真的是这样。 她把手机收起来。紧握着金章闭上眼睛,这次的推力没有之前那么大,并且 因为这次有准备,作用力出现的时候,她稳住了身形,只是在转换空间的时候踉跄了几步撞在身后的墙上。可确实是安全回到了慈堂的回廊下。 她立刻把手机拿出来,屏幕闪动了两下,便立刻关机了。但在关机之前胡小陌再次确认的时间,与这个世界的时间完全一样,并没有任何改变。 这是不是说明,当影世界的时间与它所连接的世界时间,会保持一致。 那么,影世界里,手机显示时间为00:00:00时,外面应该是一片虚空,不存在着时间。 而在她拿起金章,发愿怎么都要回来的时候,金章的力量才把两个世界重新链接在了一起。 但她同时也发现,金章王座电路纹上的光,变得比她之前进去时更暗淡了一些。 她沉下心,把自己之前发生的事和手册上的描述的事对应起来。尽量地还原事实。 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那天到了约定的时间,灵体们正在重开‘雾门’的时候,被汤子业袭击。 雾门开启,她进入了影世界,可这时候灵体们受到重创,她还没有出去,雾门就关闭了。 之后呢? 之后灵体为了保护世界,以自己的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毁掉了影世界? 可这不对,影世界还存在。 所以,可能就像灵体自己说的,它们没有得到实体,所以能力不足以毁灭‘门’,再加上当时又受到了重创,结果导致它们哪怕以命相搏,所做到的,看上去也只是斩断了影世界与两个世界之 间的联系,所以影世界中的波纹消失了,时间也消失了。 至于影世界与现代世界的联系,由她刚才的实验来看,确实似乎金章的力量再次使两个世界重新联系上了。 第127页 她把金章拿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金色的金属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之前她曾认真的看过,这个东西并不是黄金制成。 而且,一开始还能看到金章的电路上有暗光流动的,可现在那些光,比之前更加暗淡,就好像电池快耗尽的的手电筒。 这是不是说明,它线路上的光强弱,就像是能量储备指示? 既然一开始,它就不是很明亮,那么也就说明它那时候的储备就很低,但是,这么低的储备也能把两个世界重新联系在一起,并在做完两次传送,还有剩余…… 胡小陌的心砰砰的跳。如果能想办法把它充满,谁也不知道它能做什么。 她把金章拿近一些——这看上去太精致不像是一次性的东西。但这又不像给手机充电,那么容易。这东西表面没有任何功能性的插口,也找不到任何开关。并且能量的来源会是什么呢?总不会是电。 再想想,这个东西能进入影世界,只能通过雾门。 当灵体打开雾门的时候,一个门在胡小陌所以的被吞噬的世界,一个门在灵体那边。 既然金章不是从胡小陌这边的门进去,就只能是灵体开雾门时,在现场的人丢进去的。 现场会有谁?王历文?灵体?如果他们有这么强大的东西,一早她走的时候,就会让她带上。 那会是谁呢? 汤子业? 他如果有这样的东西,一定占为已用,怎么可能给别人。除非他根本不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可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没有占为已用的理由,可同样,也不会丢进雾门呀。他更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举动。所以也不是他丢的。 还会有谁呢? 管……涌?他一直在追查整件事,汤子业抓过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但他在现场的可能性很大。 胡小陌看手中里的金章。 如果是他,那金章是他什么时候得到手的? 是在汤子业抓他之前?这样的话,金章应该很大的可能会被汤子业搜走。如果汤子业从管涌那里得到这个东西,要分析这个东西是什么,会耗费很长的时间,所以短时间内,管涌不可能再接触到。 所以,是在汤子业抓他之后? 既然已经被汤子业抓住,那他和外界的联系就中断了,不可能从外界得来。 看来这个东西和汤子业有很大的关系。正因为是他自己的,所以他自以为太熟悉,认定了这个东西更多的是象征意义,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汤子业虽然有这个东西,却并不明其所以然,所以才不会太看重。 而管涌在生死关头,把这个丢进了雾门内,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知道了什么事情,而在那种形势下,只能把这当成唯一的希望。 可问题在于——既然世界已经有救了,这个金章是做为谁唯一希望被丢进来呢? 是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的唯一希望? 或者更甚至,是阻止灵体、王历文、他自己死亡的唯一希望? 如果影子世界里的时间是紊乱的,那只要这个东西能量足够,自己是不是可以凭借这个东西的力量,再次出入影世界,是不是可以从影子世界回到过去? 胡小陌心跳得很快。但金章到底是什么,怎么才能充能? 她想着这些,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有个工作人员从院子里走过,看到她站在这里,叫她过去给了她几个面包,叫她拿好“你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得想办法 。”慈堂不是这样运行的。一个乞丐呆在这里是没关系,可下城区乞丐几千几百,开一个先例,慈堂很快就会倒了,砖都不剩一块。 问她“亲戚什么的都不记得吗?你这个年纪,要找领养也很难。自己不想办法是不行的。” 工作人员走后,胡小陌抬头看看慈堂,这里虽然是求助机构,显然不会长期供给食物。 眼前关键的事是,自己怎么才能在这样的环境生存下来。 只有先生存下来,才能机会说别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把金章收起来后,无意看到手掌心有一块小小的灰斑,有点像痣,但是比痣大一点。 以为是什么脏东西,但擦了一下没有擦掉,也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50章 见春 野狗能自由活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虽然他还想再赖几天,但慈堂的人不肯,他们虽然是教派设立的机构,但是能力有限,只做紧急救助,不可能长期养人。 他也没行李,空着手被抬起来的,走时也两手空空,出大门的时候,正遇到过节慈堂在施粥,窗口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都是些不成年的小崽子们。平常在巷子里逞凶行恶,狼一样,弱肉强食,如今到了慈堂外面个个看着乖巧极了。 第128页 野狗往人群中看,立刻便发现高马大的那群对头也在,对方背对着慈堂的工作人员时,便对他露出凶恶的眼神。野狗知道,自己要是再在下城区呆着,肯定是活不长了。除非……得到那块金子。 他停下步子,只做出想报恩的样子,问工作人员“送我来的那个小姑娘去了哪里?她救了我,我不能不回报人家。” 工作人员到也回答得爽快“她健健康康的不好在这里呆着,送你来之后我们给了她几个面包,便走了。” 再问便不知道了。 野狗站在大门,遥望着没有边际的下城区,料想对方一个弱女子在这里肯定呆不下去的,如果现在还没死,大概已经靠着那块金字买了通行证,到上城去了吧。那么大一块金子,一定够用。 他茫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的功夫,对头那群人已经领到了吃的东西,但却也没有走远,他们聚集在不远处的巷子中,明显是在守他。 下城区的巷子又多,又杂,除了地面,因为高楼多,这些高楼在空中又有横桥互通,导致如同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的蛛网,只有寥寥百人的治安队根本管不过来,便索性放任,只是会定时巡视收尸而已。毕竟小团体间相到斗殴,打死人是常有的事,除此之外,还有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 他要是指望治安队,出来主持公道,那可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这世道啊,媒体中的国家是多么稳定安康,处处法治,人民生活安稳。他总有些怀疑,下城区根本不存在于人间。 他与对头们相互遥望,淡然地移开视线,回望身后墙上的巨幅征兵广告,转身向隔壁的征兵办公室走过去。 下城区的人,饿死也不会参军,毕竟只有上城区的居民会因为爱国入伍,谁叫他们入伍后个个不是坐办公室、指挥台就是远程控制载具呢,手指都不会沾沾灰。而下城区老早就有传闻,说下城区的人入伍,都是去送死的,签完协议,不是参加武器实验,就是参加临床实验。不用等真的和外星人打起来,就送命了。 但现在,野狗没有别的选择,总归在这里也是死,上战场也是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起码入伍不会马上死。 他进了办公室,里面的工作人员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面前摊开的登记册稀稀拉拉写了十来个名字。 十几二十万人的下城区,却只有十几个人应征,可见得大家对于为国捐躯多么无感。 工作人员被叫醒,睡眼朦胧,头也不抬就拿起笔,问“入伍?” 野狗点头“是。” “叫什么名字?” “见春” “姓见?”工作人员不耐烦“见是姓吗?” “不知道。反正身份编号上就是这个名字。” 工作人员翻眼皮子乜了他一眼“没有父母吗?” “没有。”他表情很自然。 工作人员没有深究,毕竟这种不知道父母的孩子多得很。拿笔的手移到下一格“身份编号。” 大名见春的野狗报完资料。 工作人员边填着边不免嘀咕“你才十四岁?” 见春竟有些紧张,怕人不肯要。 但对方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记录完又带他到后面房间做体检。体重,呼吸什么的,血抽了四管,封存起来,这是要拿去做常规血检的。 所有的检查都是他一个人完成。 见春打量办公室后面的这个区域——这里看上去虽然不大,但称得上整洁,房间是狭长的,后面有一扇门,不知道是通向哪里。 做完了检查,工作人员又给他拍了张照片,贴到个人资料表上,他想,能不能入伍还得要体检结果下来,便问“什么时候有通知?”他得想办法活过这几天。 没想到工作人员却说“你坐在这里等。” 便把他丢在这房间自己到前面去了。 见春茫然站了一会儿,觉得对方大概是把血液样本送走做检查,自己要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就能知道有没有被录入。于是又在靠墙的排椅上坐了一会儿,时间嘀嗒嘀嗒走得异常地慢。 过了几个小时,他终于耐不下性,偷偷向前面办公室张望,只见那个工作人员趴在桌上已经又睡着了,采集的血液样本并没有送检,而是与他的个人资料一起封存了起来。 那么,并不是在等检查结果?他感到疑惑。但不动声色地坐回条椅上。 一直到了下午五点,不知道哪里的闹钟响起来,工作人员被惊醒后才起身,打着哈欠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慢腾腾去把闸门拉下来,好像完全忘记后面还有个来参加征兵的。 见春走出去,他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却并不惊讶,反正示意见春自己拿上办公桌上他的资料袋,跟自己往后面去。 第129页 两个人穿过了办公室后狭长的房间,出门便是野草横生的后院,那里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车身刷着“征兵办”的字样。工作人员示意见春上车,自己掏出钥匙走向驾驶座。 见春问“这是去哪里?” 工作人员不太耐烦“你已经入伍了。” 他的健康检查没有做完全全,年龄也没有达到一般标准,但是好像这一切都不重要。 见春抬头看,这里看不到天空,当人向上看,密密麻麻的高楼与链接高楼的天桥阻挡了视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臭味——下城区曾经瘟疫肆虐,死了很我人,后来才开始每隔一天就会全城喷洒一次灭菌消毒的药水。虽然臭,但闻着这些臭味却也安心些。这样起码能确定,自己在这方面是安全的。 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他收回目光,虽然处处觉得可疑,却还是坐上了车子。 车驶过街道,他在窗户里看到对头那群人的身影在外面一闪而过,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他们要怼的人已经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见春微微松了口气,可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走向。 车子带着他一路向北,竟然直接就开到了去上城区的关口。关口有带刺的减速带,车子停下来,等待身份验证,见春听到了机器的嘀嘀声,有关口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跟司机闲聊,内容大多日常,无非是自己老婆、孩子的琐事之类,大概因为征兵处的人每天出入,与关口的人相互熟识的缘故。 间隙听到外面有沉闷的枪响。不知道是哪个想偷过关卡的人反抗被枪击了。 但人们司空见惯,闲聊都没有停一下。 当车子入关口时,见春不由自主地欠着身子,从前窗向敞开怀抱迎接他的上城区看去。 关口仿佛是一道隔绝线,线的那边,天空宽阔没有一丝阻碍,碧蓝的天穹上白云朵朵,看上去那么干净,道路也分外地整洁。 他一直向往着上城区的生活,可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迈过这条线。他的心砰砰地跳,竟下意识地去推了推带铁网的车门,当然是打不开。 看着路边衣衫干净整洁的行人,远处并不密集的居民楼,他暗暗地发誓,总有一天,这里会有自己的位置。那些漂亮的大楼里,有一个房子,将会是属于自己的。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他的脸上,却一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流漏出来。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车子终于停下来,是在一处车库,车子开进去,停下来,身后铁门缓缓关上后,征兵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打开车门,叫他下去。 在他下去后,车头方向那面墙上的铁门打开,有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从门后出来,叫见春过去。他在示意下拿着自己的资料袋走进门内。铁门轰地一下,在他身后关上了。 这声响并不大,却莫明叫他振奋起来。他知道,新的人生开始的。路的尽头,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成功。从现在开始,他所见所闻,哪怕再微小,都可能是机会。他全身的紧绷起来。 成年男人拿着他的资料,叫他跟着自己。 两个人大概是在一个大型建筑内部,走廊两边有很多的房间,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场所。走一段,便会有十字口。 见春抬头看,到处都是监控。 成年人也并不怕他逃跑。自顾自在前面走着。就这样走了莫约五分钟,两个人进入了一个电梯,成年人熟练地用指纹启动,按下-b6。见春扭头打量四周,电梯四壁大概是公告栏一样的存在,贴满了各种信息。 他视线从屏幕上划过,突然目光被一张图片所吸引。 成年人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粗枝大叶,立刻就注意到他的异动,向他看过来“你见过这个东西?” 图片长年挂在公告栏上,据说命令是从上面下来的。图片下方的电话号码,经核实是科研所秘书室的号码。这件事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大家私底下议论,都说大概是因为这个东西对那位救世主来说,有着私人性质的非凡意义,才会大张旗鼓地长年贴遍全国的电梯公告屏,四处寻找。 “如果我知道这个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见春看向他问。 第51章 交锋 胡小陌爬上七十层,已经有点想吐。叉腰躬身站了很久。 下城b12区七十层有个大广场。孩子们在不远处跑来跑去地玩闹,虽然个个衣服上都补丁叠补丁,但起码很整洁,比底层乞丐要好得多。 因为这里位置高,抬头向上望时,能看到比较大片的天空——但是隔着罩子。 这是因为很多大工厂都开在下城。工厂的烟囱每天二十四小时排放黑烟,为了避免污染上城的空气,整个下城都被罩了起来。 第130页 能在这些工厂里上班的人,虽然也只是混个温饱,但总会有一些积蓄,所以能住得高一点,治安什么的,相比下面也要好一些。 胡小陌顺好气,才拿着东西顺着左手边的小路走。 路边有在公共水龙头洗菜的阿婆看到她,笑吟吟地叫“小陌,下去买东西了?” “恩。姜婆婆好。”胡小陌笑着应声。 阿婆关切“那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下面乱着呢。” 胡小陌她怀里抱的是几罐奶粉。是帮着徐妈妈买的。 一个月前,她从慈堂出来,遇见到下层去买东西的徐妈妈。 那时候徐妈妈大着肚子,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就血流如注,是胡小陌把她硬扛到上层的诊所。后来虽然经过波折,但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没有大事。 徐妈妈转醒,便一定要胡小陌留下来。说既然是恩人,没有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小姑娘还去下头的道理。 虽然很意外,但胡小陌总算松了口气。起码自己暂时有个着落了,有时间慢慢做计划。 徐妈妈一家人住在七十层。和b12区的所以其它人一样,也是同一个工厂的工人。她丈夫三个月前去世了,家里四口人,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再加上小的。全凭她在工厂做事赚钱养活。 不过她因为生孩子请一天假,工厂那边已经不愿意,后来又说身体没有恢复,不能工作,工头便立刻说要辞退她。原是想叫女儿徐米米去工作顶几天,可徐米米年纪不到,那边不肯答应,儿子徐谷又更小,一时没有办法。胡小陌觉得自己既然留下来,也不能白吃别人的饭,便主动提出去替工。这一个月以来,日子到也平淡,虽然工厂环境很差倒班也累,但起码有地方睡觉,有饭吃。 平常胡小陌去上工,徐米米就在家照看徐妈妈、和弟弟妹妹。到今天,刚好一个月,领了六千多块钱。这些钱,在几十年前不算少,现在却不算什么。 徐妈妈一早便说,这个月的工钱,是她自己赚的,归她支配。 但胡小陌觉得,自己在徐家住,在徐家吃,不能拿钱自己留着。 可徐妈妈说自己被胡小陌救了一命,说好给吃给住,这是报恩,又不是想把她留下来做苦工的。不应当花她的血汗钱。毕竟工厂里做事,是伤身体的。再说家里开销,自己有法子,不用她管。 胡小陌也知道,这些话多少有点撑强的意味。毕竟她独自一个带着孩子在这里讨生活,性格软些也活不到这个时候。人固执也不奇怪。 所以她还是领了钱就把月销都算清楚了。刨开奶粉、柴米油盐菜、水电、房租,如果没有突发事件这个月还能剩个二三百块。不过徐妈妈生了孩子,又这么凶险,肯定得吃得好点,想必这个月是剩不下什么了。 胡小陌买了奶粉,就先去街上的办公室把房租、水电结了。回家前,在街角买了两块糖。她都看到徐米米好几次在这儿徘徊了,看着别人买糖吃,全程(﹃)着脸。 小卖部的阿姨看到胡小陌来,送她两颗花生,问她“怎么样了?大人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怕下个月就能上工。”胡小陌也不和她客气,把花生接下来。这里邻里间是不兴客气的,人家要生气,觉得你见外,不亲近。 阿姨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厂里要招人呢。你省一省,拿点烟酒去找工头嘛。先排上号。到时候家里两个人上工,日子也宽省些。”早把胡小陌看成徐家的人。 胡小陌也不辩驳,只应声“再看呢。”她自己其实打算,等徐妈妈好一些,就离开这里想办法去上城。 她还有事情要办。 阿姨晃然不知自己面前小姑娘的心里想着什么,只感叹“看米米瘦得,一年到头也吃不到油荤。哎,原小的这个,是不该要的。一儿一女已经圆满,还要什么。但是你徐妈妈咬牙从楼梯滚下去都没流得掉。就说怕是命里该有呢?也忍不得心再滚一次。这才留下来的。” 又说“要是早几十年,没搬到下城来就好了。当时说得政策好呀,什么免费入学,什么包分配工作,什么免费医疗。你说嘛,说得这么好,谁不愿意来?我们这样么,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踏踏实实过。哪晓得,过几年那口号又变了。一年不如一年,说什么要备战,咱们得全民一心,渡难关。光要我们吃苦头。” 说得直叹气“要是不过来,我儿子现在该读高中了。这边学校都没有。其实说起来,反正这边工厂招人又不要学历的,到也不妨碍,认得几个常用字就行了,总归是会有事做,可我这心里吧,就是不得劲。” 胡小陌耐着性子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转身回徐家去。 第131页 走到家门口的小巷子,也没有看到徐米米。平常她最喜欢在胡小陌快下班的时候,在这里等着胡小陌回家。如果回来得晚,她就会拿着手电筒,站在广场那边。因为巷子口那里的路灯坏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修。她怕胡小陌看不见路摔跤。 胡小陌提醒她好几次不要夜里出来。虽然这一区治安好点,但全靠工人们自己组建的自卫队,又不专业,谁知道会不会有坏人从哪里钻出来?入了夜还呆在外面,太危险了,毕竟徐爸爸就是半夜被下层上来的人劫杀的,其实身上只带了五块钱,死得冤枉。 但徐米米不怎么听话,只是每次出来会把厨房的菜刀提出来防身而已。 小姑娘个子小,却提把大刀,真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抡得得心应手,却性子执拗。既然这边说不听,胡小陌就去跟徐妈妈说,徐妈妈却意外地并没有阻止女儿,她说,我保护不了她一辈子,不能把她养成个懦弱的人。 不过私下买了糖,往邻里一家家送了好多,请大家关门关窗户都晚一些,能看到外面的小姑娘,多少有个照应。 但今天徐米米没在外面。 胡小陌远远的看过去,徐家大门到是开着,她走近些,隔壁邻居在路边的土灶上炒菜,跟她打招呼“徐家来客人啦,顶有钱的样子。” 胡小陌很意外,又想,大概不是徐爸爸家里人找来了? 徐妈妈说徐家顶有权势的。不过当年徐米米的爷爷跟同学谈恋爱,家里不同意,刚好那时候议会动员人民迁居新城,徐米米的爷爷就带着女朋友跑到这儿来了。谁知道,一来就走不掉了。徐爸爸出生后没多久,徐爷爷和徐奶奶就过世了,徐爸爸是吃着苦头长大的,后来遇到了徐妈妈,有了这个家。 胡小陌抱着买的东西,走到门口,就喊了一声“米米,徐妈妈,我回来了。”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听不出来是米米还是徐妈妈。 胡小陌不在意,总归没有别人,高声说“我买奶粉回来了。”可才走进去,身后门就被关上了,什么东西从身后带着风向她袭来,因为太近,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颈一凉。但也感觉不到痛,她还前走了几步,想扭头看看,却不行了,艰难地侧了侧身,只看到米米被绑在椅子上,堵住嘴,满脸都是眼泪,惊恐地盯着她,拼命地摇头,似乎是想叫她走。 她努力地向米米走了几步,可身体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站立也不能,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一下便压在了米米身上。连椅子带米米,两个人摔在地上,她很想保持清醒,可眼前模糊,一瞬间就整个世界就黑了,她以为自己是死了,可很快眼前又重新亮了起来。隐约看到不远处有大大的身影和小小的身影倒在一起。 大概徐家的人死的并不久,地上的血滩还在流淌。自己被谁压住了,动也动不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从缝隙看到屋子里好几个穿着皮靴的人走来走去。有人低声斥责“怎么给打死了?” 又说:“算了算了,那位要的是东西,东西找到了没有?” 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并无收获。 “不在家一定藏在工厂哪里。”有人低声说。 胡小陌突然明白,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来的。 他们要找的是金章。 可这些人为什么会知道?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野狗子那张凶恶的脸。除了他,没人见过这个东西。 “真的死了?”有人质疑。 她屏住呼息。 但这些人却并没有来试探她的鼻息。而是把压在她身上的人扯开,隔了一会儿,这些人便离开了。 胡小陌心里很乱,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一时却不能想明白,她用力挣扎,才能站起来,可她却不敢出去。站在原地,弄干净脚下的血渍,转身拿了厨房的菜刀,跑到卧室,躲藏在衣柜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才确定这些人并不是假装离开,而是真的走了。 她推开柜门看了看,屋里一片漆黑,外面不知道哪一家在听录音机,超着超欢快的歌。 确定没有人,她提着刀从衣柜里钻了出来。家里可真安静,空气中洋溢着血的味道。 她进门的时候就应该闻到的,可却没有注意这些。像一个傻子一样走进陷阱。 迈步走向客厅时,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也不敢看向地上。可哪怕没有看,也清楚地知道,哪里躺着谁。 她站在黑暗之中,想哭,可没有哭出来。只是茫然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便转身回到卧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奇怪,她并不害怕,也不愤怒,手不抖,心不跳,只是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动手的除了汤子业不会有别人。 第132页 他早就该死。 胡小陌不紧不慢地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无声地收拾好之后,面无表情离开了徐家。才走到下楼的地方,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蓝制服们,这些人看样子应该是军区的人,一色的打扮,为首的那个应该是个军官。在他们后面,是下城治安队的人,见到这个点,路上还有小姑娘独身一个人走,未免觉得奇怪,停下来多看了她几眼。 胡小陌不动声色,步子不紧不慢,错身而过时,垂眸飞快地瞟了一眼蓝制服脚下的皮靴。这些皮靴与之前那些凶手穿的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她心跳得很快,但却神色如常,等他们走过去,她才加快了步子。 向下去的台阶被路两边窗户透出来的光照亮,碎石地被光线分成一格一格。 少女身上藏着刀,步子又稳又快,从光亮之中走到黑暗之中,如此往复,最终真的没入夜色,消失不见了。 第52章 哥哥 胡小陌到底层的时候,还正是半夜。她越走越觉得头很重,脚很轻,像踩在云上,眼睛都睁不大开,好像随时要就地倒下一样。挣扎着走下最后一阶楼梯,这一处的路灯坏了,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段,也不知道踢到路边上席地而眠的什么人 。对方狠狠地骂了半天。她以这骂声为参照,反向走了好久,等终于拐了个弯,眼前才亮起来。正想找个地方先呆一夜。但身后似乎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每每她停下来回头去看,那声音也就停了。 她不动声色,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躯转身继续向前走,可没走一段,就无法支撑,头实在太痛了,无法站立突然地倒了下去,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在街上,而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跑开。大概是过来想做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又醒了,才受惊逃走。 她坐起来,这时候到不觉得头重了,好像又重新充满了力量,只是身体感觉很奇怪。 走了一段,发现身后仍然有那个声音之后,只做不知道的样子,在一条叉路,转向漆黑的小巷,遁进黑暗之中后,找了个对自己有利的地形,贴墙屏息站着。 不一会儿,果然有个人影在巷子口出现,那个人看上去并不高,又瘦,又小,摸约十岁出头。细伶伶的腿,被光影拉得老长,投在肮脏的地面上。手里拿的,不知道是什么,看上去很短小——这个人想必是之前她下楼的时候,那阵吵闹引起了注意,又因为她穿得干净,以为她身上肯定有钱。 这影子站在巷子口半天,时不时向自己来的那个方向张望,好像一个人不敢进来,在等什么人。可大概又怕自己耽误太久,目标会跑了,最后还是迈步小心翼翼地向巷子中走来,胡小陌看到对方手上有寒光一闪,转瞬即逝,默默地把身上的菜刀拿出来。 当对方也步入黑暗,几乎什么都难看见了,只有压抑的脚步,一声声近了,近了。 就在那声音几乎挨着自己的瞬间,胡小陌冲了出去。大概因为存了一丝对方只是个小孩,大概比米米也不大的念头,所以有些犹豫,最终并没有用刀刃,而是用刀柄敲向对方头部的位置,但来人也很机灵,一下就闪开了,反而向她撞过来。两个人一下便纠缠在一起,她不知道对方手上的利器有没有刺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刀被摔到哪里去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对方哪个部份,大概两个人是颠倒的。 两个人都拼命地想制住对方,她也根本无法思考太多,脑子唯一的念头是——不能死。 就这样拼命了在黑暗中撕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力竭才停下来,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动静。她喘着气缓了缓,怕对方会再反扑,连忙向后退,但不知道伤到哪里,有一条腿用不上力,肚子也痛得厉害。正考虑是向黑暗处走,找个地方猫一夜再说,还是马上挣扎着去慈堂,远处巷子口又有人冲进来,大概是袭击她的人的同伴,但来的这个人似乎非常谨慎,当发现巷子中一片寂静之后,又完全黑暗之后,立刻就停下了步子,在巷子中站定。 光从那个人身后照进来,大概是个男性,站姿和女性不一样,但个子不高,大概是少年模样,影子很细,看上去并不是强壮的人。 他站定之后叫了一声,胡小陌没听大清楚,可能是叫这个袭击她的人。 她无声地向后退,想在他进来之前离开,但脚不太听使唤,不知道弄翻了什么,清脆的声音在巷中回荡。对方不再出声,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手电,摇晃的光束向她过来。 她手在地上抓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没捞着,当光照在自己脸上,本能地眯了眯眼睛,几乎是以一种待宰的姿势整个人暴露在对方的视线内。当对方躬身过来的瞬间,她已经做好了近身斗的准备,可对方却并没有攻击她,反正异样地关切“没事吧?” 第133页 是好心的路人吗?她猛地松了口气,有些艰难“不知道,我腿动不了,肚子痛。她有武器。”不知道是不是耳朵被打伤了,听到的声音嗡嗡作响,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感到无比的陌生。 对方跑过去确认另一个人没有再攻击人的能力之后,立刻转头来查看她的情况,电灯明晃晃,照在她身上。少年显然一路跑过来的,喘息声很重。她想借着光低头看看自己伤到哪里,但有点动不了。 好在过了一会儿,对方检查完安慰她“没事,腿大概是骨折。一会儿找木头给你绑一下,长几天就好了。肚子上也没有伤,如果一会儿还痛,我背你去慈堂。不会有事的。”说着叫她等等,拿了手电过去翻看另一个人。 胡小陌松了口气,正要说谢谢,少年把手里的手电照亮了那个袭击者的脸,她一时怔住。 那是徐米米,她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碎花裙,那件衣服是胡小陌之前在徐家洗完澡后换上的。胡小陌记得很清楚,自己把刀藏在裙子里。一路走到一层来,裙角飘飘摇摇的。 可现在,徐米米穿着那条裙子,静静地躺着。她肚子上有伤,一把陈旧的匕首掉在旁边,血浸了一地。那匕首应该是袭击者的武器。 少年搜了徐米米身上,没有任何收获。十分惋惜。回头看向她,却露出安慰她的表情“没事,明天一定能找到吃的。” 她茫然低头看向自己。她双手又黑又脏,指甲不知道多久没剪,被咬得乱七八糟,身上的衣服全是泥垢,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脚上穿的鞋子,一样一只,一大一小。就这样好像都穿了很久,小的那只鞋子大拇指都露在外面。 她又看看肚子,确实没有伤,肚子受伤的是徐米米的身体,之前她感觉到肚子剧痛,可现在不会了,那痛感,好像正在慢慢消失。 她挣扎着向徐米米爬过去,徐米米身上除了肚子上新的伤口外,还有一处伤口在头顶,像是被什么人拿重物击伤的,一开始大概流血很严重,但后来表面结了痂,可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少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打着手电过去,看到徐米米头顶的伤,很意外“这人脑袋都成这样了,应该早就死了,怎么会还有力气跟你打架?这怕是死撑着一口气吧。” 一直没有哭的胡小陌鼻尖猛地一酸。 少年说错了,不是米米撑着一口气。 米米已经死了。 她突然明白,在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向徐米米倒过去,可有意识时,感觉并不是自己压着别人,而是有人压在自己身上——这是因为在她进门的时候,就受到了致命的袭击,倒向徐米米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使得她无意识地占据了徐米米的身躯,而却不知道,徐米米在她没有回去时,头上已经有了伤,早就命不久矣,大概见到她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发现的。 在那些人走后,她做清洗,可是在摸黑的情况下,虽然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也没有细想。 明明只要她稍微往这方面想一想,就会明白,四周的一切感觉比以前高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更不是她在遇事之后感觉错乱,而是因为自己的身高变了。 在自己走下楼梯的最后一阶,在街上突然失去意识的时候,则是徐米米完全死亡的时刻,等她重新站起来,活着的只是操控着尸体的自己而已。 之后,便遇到了这个倒霉鬼。 她在死尸上不是不能活,她曾经这样活过,但当她强烈地想要生存去下去,就会下意识地地跳转到最近的其它人身上,这似乎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那么……自己还算是人类吗?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样。 第一次是因为那个声音想要杀死她。导致她原本的身躯死亡后,下意识就占据了那个声音所在的身躯。 那个世界的人都说,夺人身躯这种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么,自己还算是人吗? 那个声音跟她说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如果看来,起码有一句是假的。它说“你被困在这身躯中,不死不灭”她不是被困住,她是自由的。 这么一来,那自己和那个声音,是同类? 想想当时在小楼山时的事,分明又不是。如果自己跟那个声音是同类,那根本进不了红门,也见不到重月,而重月查看她时,也不可能分辨不出来她不是人。 这足以说明,自己和那个声音,虽然都能做到夺人身躯,可自己和它又是完全不同的。 她正这样想着,远处巷子口突然有成群的脚步声,甚至还有明亮的灯光闪过。 第134页 少年警觉地站起来,立刻一把背起她就跑。 两个人并没有跑得很远,只在下一个拐角,就停了下来,少年身上骨头硌人,想必平常也很少能吃到东西,根本没有力气带着她跑得太远。喘着气示意她不要说话,两个人蹲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着外面。 外面来了很多人,个个全副武装。 有人发现巷子里的徐米米,高声向外面的人报告“找到了,徐米米在这里。” 很快,外面的人簇拥着一个人,全涌了进来。 时不时有人高声提醒“您注意脚下。” 胡小陌努力分辨,想看清楚中间那个是什么人。但那些手中的光,都打在地上,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人脸。 这群人在徐米米身前停了下来。 有个苍老的声音问“她怎么样?”甚至没有等人回答,就大步向前走,几乎是小跑着,去到徐米米身边,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有人小声回答。 老人没有说话,他呆在那里,站了良久。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应该是被下城区那些流浪儿劫杀。身上被翻过,什么也没有了。不过看头上的伤,就算不遇到劫杀,也早上活不成了。” “劫杀她的人在哪里?”老人好像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他那些下属大概以为他想要为这个女孩报仇“这边并没有监控,可能在附近,也可能跑远了。” 他们在这里的阵仗,已经惊醒了好多附近街上睡觉的流浪儿,他们从各个阴暗的角落冒出来,探头探脑。 那些穿制服的人腰上的枪对人群产生的威慑作用,导致他们不敢走得太近。听清楚这边死了人,要追查凶手,一个个比老鼠还跑得快,一转眼都溜了个干净。 老人回望他们。意思不言而喻,他的下属们虽然也知道,在这个地方想要查清一桩凶杀案,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冲出去揪了好几个人回来。 但他们个个都说不知道,有几个人身上也有血迹,有一些是陈旧的,有一些是新鲜的,但据他们说,是跟别的小子抢食物打了起来。叫他们把那些和他们打架的人找出来,却又不可能找不到了。下城这么大,谁晓得这些蟑螂藏到哪里去。 少年藏在拐角有些紧张,他刚才看了,身后再往前是死巷子。那群人堵在唯一的出口上。那边那些穿制服的人,一些在向那些孩子问话,一些已经向这边找过来了——毕竟这么近的地方,就算只是想做做样子,可也没道理不看一看。 胡小陌也紧张起来。这些人是追着金章来的? 她向少年看。 少年却还沉着,拍拍她的头,做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问那些穿制服的人“如果举报线索,会不会奖励?” 他身上没有跟别人打架的痕迹,之前虽然查看了徐米米的尸体,可当时他就很注意,没有沾到血迹。 穿制服的人上下打量他,大概也不认为他是凶犯,点点头“有。” 他显得非常胆小,又多疑,似乎生怕对方会赖,非得先拿到奖励才肯说话。穿制服的人懒得和他多纠缠,从口袋里换出一张纸票子,也不知道是多少,丢在地上。 少年连忙冲上去捡起来,认真地借着光看,又摸摸盲文部份,怕是假的一样。确定之后,连忙贴身藏好,才跟这些人说“我被吵醒,发现这边有人打架,我不敢出来,就偷看了两眼。是一个男的和女的打。” “男的多大?” “看不清,十七八吧?比我高得多。” “人往哪里去了?”穿制服的人看看地下,那里还有些带血迹的脚印,因为大小不一,一时也难以分辨,这双脚的主人多大年纪。 少年不动声色,指指身后的巷子“他先往巷子里走,发现是死巷子,就调头,从来的路走了。” 地上的血印子,向前走一段就没有了。似乎也印证他的话,凶手是向这边走过。 穿制服的人用手里的灯照了照前面,不远处果真是一堵墙。 光几乎是贴着胡小陌扫过去,她用力贴着墙,闭上眼睛。 但接下来,穿制服的人就回去了,似乎相信了这些话。 少年没有立刻就回来,他跟着向前走,似乎是太贪婪了,还想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奖赏。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穿制服的人并不怀疑他——凶手不可能在这种情况还往上凑的。他们总是小看了孩子们的心智。 既然没有结果,老人也没有久留。 但他一直呆在原地,等到有人抬着担架过来,把徐米米的尸体带走。 徐米米被抬离的时候,一只手从白色的被单下垂下来。 第135页 老人示意大家停住,上前去,把她细弱的手臂放回身侧。这令得微微佝偻的身躯显得那样温柔,似乎对世间之人充满了怜悯。 这一瞬间,胡小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向前欠了欠身,差一点就要站出来,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散了下去,她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汤子业。 他虽然面无表情,嘴角的纹路都昭示着,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可似乎又与年少时的他相比,哪里有些不一样。 可也正是他,害死了众灵,使正义被蒙上邪恶的外衣,自己却逍遥自在欺世盗名地活到了今天,位高权重,被誉为救世主。 胡小陌收回目光,静静呆在黑暗中。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金章发挥作用,但她现在甚至还有一件事可以做。为了管涌,为了王历文,为了众灵,为了徐妈妈,为了米米。 过了好久,少年回来。见她不声不响地坐着,小声问她“怎么了?”怕她是痛得厉害,细细声地安慰她“等天亮一点,就带你去看脚。不怕,哥哥在呢。哥哥赚钱了,明天就能买吃的。你不是想吃蛋糕吗?哥哥明天就给你买。”不知道这两俱小小的身躯犯下多少罪恶之行,可此时,只是静静地依偎着。相互遮挡风雨。 胡小陌说话,声音又细又弱小“我们要是能穿上那身衣服就好了。有很多钱,有吃的。”更重要的是——离他那么近,好像随便一伸手就能捏死他。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说“等你腿好了,哥哥就去想办法。” 他能想得到什么办法呢?他这么弱小。 可他的语气那么坚定,一点也不愿意妹妹失望。 第53章 小孩 第二天胡小陌就被送到慈堂,那边的工作人员给她用甲板固定了腿,打上石膏,又给了她几颗药——工作人员并不觉得她会留着自己吃。看到少年得到药立刻拿水给她吃的时候,还感到非常意外。通常这些流浪儿,得了药都会拿去卖钱的。 少年喂胡小陌吃完饭,再向他们确认,以后妹妹能不能正常走路,会不会有后遗症。得到否定的答案,才微微松了口气。背着胡小陌回去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接下来少年背着她去了很远的上层,在广场徘徊了很久,才选了一个卖杂货的小卖部过去。胡小陌留意到,他选这个小卖部是因为很多家族主妇在那里买东西,店主非常和气,有人忘记拿找零,还会追出去。 他把皱巴巴的纸币放在柜台“买一颗糖。” 店主欠身看看他和胡小陌,问“买哪种?” 少年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想给妹妹买一回最好吃的,但最后还是说“便宜的。” 店主看了胡小陌一眼,从糖盒里拿了一颗给他。打钱的时候,特地找的全是硬币,这样钱不怕湿,更不怕弄脏。 但少年把硬币推回去“想要纸币。” 纸币可以叠得非常小,藏在衣服线缝里,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有人来找他的事,不容易被搜到。 拿到纸币之后,少年捡出一张一块,放回柜台,他刚才看见了糖罐上的价格,店主给他的钱并不是最便宜的。他没有看店主,只是说了一句:“我们不是乞丐。”随后把糖递给胡小陌,背着她转身打算离开了上层。 胡小陌阻止了他“我们应该把钱全部给他。然后每天都过来拿一些食物。” 少年对她能有这样的主意感到非常意外。但他还是照胡小陌说的做了。他们根本没有本事保护这些钱。 店主看了一眼两个人,对于少年之前的态度并不以为然,伸手胖胖的大把,把这些零钱收回去,拿出一个本子,叫少年把自己名字,和共在这里放了多少钱、日期记在上面。“你每天拿吃的后,得在上面签字。不然不好算帐。” 少年拿起笔显然并不太常写字,笔划非常别扭,短促有力“张三”这不是一个正常名字。就像胡小陌读小学的时候,造句中的男主角‘小明’。 两个人领了今天的口糖,在店前吃完,此时已经有些自卫队的人在远处盯着他看了——这里每个小区都有住户自己组成的自卫队,他们不允许下层的人在这里呆着。 下到底层之后,两个人也没有离开主街道太远,慈堂就在主街道上,这里比别处的治安稍微要好一些,并且因为徐米米的死,街上到处都是巡警,他们并不是治安队的人,穿的制服更加合身好看,金色的扣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不时会有流浪儿被带到他们面前,进行谈话,有一些会被带走,有一些当场就能离开。 两个人回到街上没多久,胡小陌就发现,不远处多了很多流浪儿,这些人假装无意,但不难发现他们的意图。街上有很多传言,他们听说少年得到了一些赏金。他们饿得绿萤萤的眼睛,像是森林里的野狼,看到肥肉,谁都想分一杯羹。没一会儿功夫,那些零散的流浪儿渐渐相互结成了联盟,三五成群地呆在一起。 第136页 张三也发现了对方的企图。他背起胡小陌,直接坐在慈堂对面路中间的喷泉边上。 慈堂里的人不用出来,就能看到那里的动静。就算不能阻止什么,起码求医很快。并叮嘱胡小陌“被打的时候记得要蜷成一团。”这样能保护自己的重要器官。 等到晚上慈堂快关门的时候,张三便带着胡小陌,躲到周围黑漆漆的巷子里去。身后虽然有尾行的人,但因为视线有限,很容易就会被甩开。 原以为这样起码能拖几天,但第二天那些人就改变了策略,他们趁着张三去上厕所,冲到喷泉边上拖着胡小陌就跑。 慈堂的人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都有自己的工作,看到小姑娘被拖跑,跟着追了几步,叫了几声,眼看人群一拥而散消失在巷中,也无可奈何。 胡小陌几乎是脸贴着地面被拖着走的。虽然她拼命挣扎,但对方人多。她想试试能不能抢夺这些人的身躯,就像那个声音杀死大头一样,可是没有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做到的。 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总之不过是几百条窄巷中的一条。几个人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搜身。身上的匕首在被拖回来的路上就弄掉了,到没有被搜到,身上除了口袋,还有衣缝,头上几百年没解开的辫子都被散开了,怕她藏在头发里。 胡小陌没有反抗,但还是被打了好几耳光,踢了几脚。她努力护住自己受伤的腿,避免断骨又被踢错位。 因为没有收获,那些流浪儿很不甘心。用她的衣服把她反绑起来。讨论要不要砍她一个手指头给张三拿过去,瘦骨嶙峋的孩子们头凑在一起,胡小陌听到有一个人说“那么多钱呢肯定藏在哪里,张三骨头硬得很,不叫他知道怕,他不肯给的。”也不知道那一张纸币到底被传成了多少。胡小陌本来想说,根本不值得,可看着这些人也明白,以她的立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 这些站在一起,讨论了很久,一致觉得张三他心眼多,人又厉害,这次很难能把他的钱弄到手,说不定还会被他耍。 最后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总算有另一个非常小的孩子开口“一个手指有什么用。砍他妹妹一个手腕下来,他一看就晓得,敢和我们拖时候,他妹子血就要流光。他不敢耍心眼。” 其它的人一听,都觉得有道理。但接下来,也没有人多看那个出了主意的小孩一眼。小孩有些失望,默默坐到旁边去。这些人仍自顾自地讨论张三手毒得很。他们这样,他要记恨怎么办。说“你们忘记大个子了?一年呢,硬是拉屎的时候被他找到机会给宰了。最会来阴的。” 有人提议“等他把钱交出来,就把他杀了算了。”他们这几个人,还怕打不过一个人吗。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眼色。然后扭头向胡小陌看过来。 他们还是孩子,却有叫人胆寒的眼神。 最后说定了,可没有刀。他们叫最小的孩子守着胡小陌,几个人就低声商量着什么离开了。 胡小陌认真地打量这个提议砍掉自己手的小孩。 他不知道才几岁,个子大概只到胡小陌的胸前。因为长年饥饿,脸上半点肉也没有,皮包在骨头上,使得眼睛看上去大得吓人,简直和她在网上看到的非洲饥饿小孩差不多。 别人叫他看守着人,他就当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胡小陌试了试,绳子绑得非常死,手脚从后面被绑在一起,她根本也动不了,问他“你叫什么?” 他不说话,就好像根本听不见。 “你想不想吃一顿饱的?” 小孩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与她对视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你出的主意挺好的。但看他们这态度,就算全抢来,他们会分多少给你吃?”小孩是这团队里年纪最小的,个子也最小,最没力气,存在感最低,一但有什么事,出的力也是最少的,也就是说,他被认为是最没用的,在这样残酷的环境,没道理会得到其它人的照顾。 小孩没有应声,但明显嘴角向下撇了撇。 “我跟张三每天都有面包吃,昨天还吃了糖。” “真的吗?”小孩终于忍不住。糖太贵了。面包也太贵了。他从来没有吃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胡小陌示意他去翻地上自己的外套口袋,里面没有钱,但有糖纸。 小孩拿出来飞快地闻了闻,有非常淡的甜味。 “只要你帮我。我会给你吃的。不会欺负你。” “你不会。”小孩立刻否定她的说法。 “我会。” “我没什么用,谁都不会给我吃的。你是骗我的。”因为身体太瘦,他头大得吓人,为了节省体力,一直半靠在路边的墙上,这时候却微微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胡小陌。 第137页 “我会。” “你会你哥哥也不会肯。” “他会肯。” 小孩显然非常犹豫,即想相信她,可又害怕自己会受骗“下城只有他们肯收留我,如果我离开他们,他们不会再收留我。也不会有其它人收留我。我太弱了。”他喃喃地说。想拒绝胡小陌,可又实在太饿了,想从她嘴里得到更肯定的答案,想让自己相信她。 “我和你一样,我也很弱小,我是女孩,这街上没什么女孩。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十八街有愿意养活她们的人。她们可以做那种生意。”小孩不看她。但所谓的做生意是什么意思,也可想而知。 “但我也可以去,我没有去,是因为我哥哥没有抛弃我,他不让我去。他看上去很凶,但非常善良。他很爱我,因为我和他是一家人。你救了我。你就是我们的家人了。他也会分给你吃的。” 小孩目光紧紧盯在她脸上,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她真正的想法。 “你是这些人里最聪明的人,但他们根本不懂,可我懂。我觉得你很有用。” 小孩嘀咕了一句“他们通常不肯听我的。”但显然对胡小陌的话也仍持怀疑态度。 胡小陌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你才会相信我。但是你自己也应该知道,留下来也没有用,他们收留你,只是废物利用罢了,我看到你是这群人中最瘦小的,他们自己吃很多,根本没有给你多少吃的,你迟早都饿死的,他们只是在你没死之前,多利用你一下而已。但如果你有机会吃得好一点,就能长得更强壮,就能活下来。我不能强迫你站在我这边,但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自己能想明白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之后胡小陌没有再说话。 小孩好几次看向她。但都又犹豫着坐了回去。 时间滴答滴答,那些人可能马上就会回来,胡小陌沉默地盯着巷子口。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小孩站起来的声音。他走到胡小陌面前,俯视被捆得像鸡仔一样,倒在地上的她“你保证会给我吃的。” “我保证。” 这三个字,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除了良心与信誉之外,对人也没有任束缚。但小孩笨拙地把系着胡小陌的绳子解开。表情甚至有些绝望。他不知道胡小陌的许诺可不可信,但他知道她的话是对的。他不相信任何人能救自己的命,会给自己吃的,但是他没有其它的办法。 胡小陌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她被绑得太紧,手臂和腿都麻了。血液突然流通,叫她痛得站不稳。小孩没有上去扶她,反而向后退了几步,做出防备的姿势。以防她翻脸无情。 但她站稳之后,就招呼他“快走吧。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先去吃东西。” 小孩看着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猛地松了口气。但是他没有去牵对方的手,尽力表现得自己有用些“我能走路。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如果要去上层楼梯,那不能从这边走,会遇到他们的。” 他转过身,示意胡小陌跟上自己。但因为太虚弱,走得很慢,皮包骨头的腿,看上去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好几次都要伸手扶扶墙,却又不愿意在胡小陌面前显得自己太弱小。想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有她说的那么有用。 胡小陌不想让他难堪,做出难受的样子“我脚伤了,走不了。” 他回过头,认真地打量胡小陌“你可以。” “我走不了。”胡小陌坚持。 小孩垂下眼眸,但还是向她走过来。 两个人相互扶持,走到上层小卖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胡小陌向老板确认过,知道张三还没有来,也没有把钱取走,松了口气。然后要了一片面包一袋饼干,一瓶牛奶。 小卖部老板拿出凳子来,让两人就站在柜台前坐着吃。 小孩非常的饿,但他吃得很慢,可能因为食管太细,怕自己会噎死。他并不是那种不长脑子的傻孩子。 胡小陌把牛奶给他,他没有拒绝。 但哪怕他很努力,最后连一片面包都没吃完,他饿得太久,吃一点东西就吃不下,有一种想呕吐的欲望。但他也打算把这些吃的带走。而是拿包装纸小心地把面包重新包了起来,尽量显得有礼貌的样子,问店主能不能帮自己保管。“麻烦您。我明天再来拿。”没有人教他这些,但是他发觉那些穿得稍微好些的人,都喜欢别人有礼貌。 店主看上去并不和气,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把面包拿到柜台里,就转身看自己的报纸去了。 两个人吃完后又坐了一会儿,胡小陌得在这里等着张三。下去找人太危险了,又怕两个人会相互错过。 第138页 小孩坐着突然说“我建议他们砍掉你的手。” “对。这证明你很聪明。” “你不恨我吗?” “我的手不是还好好的吗?”胡小陌耸耸肩“刚才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但现在我们立场一样,你如果建议我砍掉别人的手,我一定会听你的。” 小孩嘴角撇了一撇。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可以不管我。我也拿你没有办法的。” “对。”胡小陌点头。 “但是你没有那么做。” “对。” 然后小孩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静静坐着休息。 胡小陌的腿太痛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自卫队的人坐不住了。他们向这边走过来。 就在自卫队员过来要赶两个人走的时候,小孩颤颤巍巍站起来,主动帮胡小陌应付。他走上前去,乞求地看着那些大人:“我们这么小不会惹事的。请你们让我们再呆一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他瘦得吓人,让自卫队这些人看了也动恻隐之心,更何况他说的也是事实,一个他这样的小孩,加一个女孩,能惹什么事。 自卫队的人只虎声虎气地斥责“一会儿我们回来你们要是还在,就不客气了!”转身就站在对面不远的地方。他们手里拿着锤子和刀做为武器,上面有可疑的污渍。 这些自卫队的人不是摆设,不然下层那些流浪儿也不会不敢上来闹事。胡小陌在徐家的那一个月,就见过一次自卫队逮人。逮了四个,打残一个放回去了,其它三个的这个面前打死以为威慑,叫其它人不敢再来。那三个可真正是活活打死的。生怕他叫的声音不够响,死得不够惨。毕竟别人不害怕,处在危险中的就会是自己的家人了。 胡小陌和小孩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张三急匆匆地过来,他身上全是泥水,好像才在地沟里打过滚,脸上还有血印子,大概是跟谁打过架,脸色阴沉得可怕,步子又急又快,很明显,那些人已经先跟他通了气,他知道妹妹被抓走了。 走到离小卖部近一点的地方,一抬头就看到胡小陌,猛地松了口气。冲上来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腿怎么样?” 慈堂的人说了,不仔细着,怕会养不好,将来要长短脚。 小孩有些紧张。从椅子上站起来。 张三知道是小孩救胡小陌出来,对于以后要分给他口粮的事,没多说什么。 但小孩很自觉地,表现出对张三的恭敬,他在街上长大,没有受过任何的教导,但有着原始的对强者的退避与服从。 胡小陌问张三,下面怎么样了。 张三说:“他们叫我拿钱去臭河边上。可能现在还在那边等吧。”护城河因为太臭,他们就叫臭河。 胡小陌正想开始,小孩突然说“你就告诉别人,你得了很多钱,但钱已经给他们了。” 张三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想要钱的,不止那些人一伙,一但这么说,如果真的能让其它的人相信,一定会狗咬狗打成一团。根本也不会有时间再来管张三和胡小陌了。 张三没有说话,吃完东西之后,叫胡小陌他们找个地方呆一会儿,自己打算去了下层。 胡小陌叫住他。转身跑到小卖部去,等她再回来,手里拿着十块钱的硬币。塞到张三手里。光靠嘴说不用真金白银有说服力。 张三掂了掂钱,这差不多已经是十分之一了。对在场的人来说都是很大一笔钱,可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再多加二十块,有纸币,更多是硬币。 从小卖部回来,他把这些装在贴身的口袋里。下楼前,深深地看了胡小陌一眼。这一眼,叫她莫明有些心惊。 张三走后,小孩突然对胡小陌说:“你真的是觉得我聪明有用,才没有反悔,遵守自己的约定吗?” 胡小陌点头“是。” 小孩显然不相信,他不觉得胡小陌需要自己来出主意,那么多钱,他们两兄妹都能说舍就舍,他们不会是比他更愚蠢的人。可真奇怪,世上真的有这样即愚蠢,又聪明的人。 他望着张三走的方向,嘴里喃喃说了一句。 胡小陌没听清,问“什么?” 小孩略略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他们死定了。”表情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诉说一件小事。即没有恶人快要被惩罚的畅快,也没有任何得意。一切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胡小陌却在思考,张三是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 第54章 为你 胡小陌和小孩在藏身的地方等了很久,天都黑了,也没见张三回来。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过饭之后,胡小陌决定下去找他。小孩没有异议。两个人换了一条楼梯,从较远和区域向张三常活动的那边走。 第139页 刚到底层,就看到路边上有三三两两的流浪儿聚集,低声议论昨天晚上出了大事。听说前面那个区好多人打起来了。死五六个。后来还是治安队的人半夜出动才镇压下来。抓走了二三十个。 “脑子都打出来了。”有一个流浪儿小声同跟伴说。 有一个自以为知情,讥讽“听说有人得了千元大票子。个个都眼红想要,脑子打出来有什么奇怪。” 又说“本来上面的大官在查上层工厂家属死在下面的事,现在又出了这个事,最近日子可难过了。”扭头看到胡小陌和小孩,因为并不是同一个区域常活动的人,并不知道她是谁。 两人去到两个区域交界处开始,就发现那边穿制服的人非常多,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治安队人员,在巡视,以前腰上只带着警棍,现在别着枪。 主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流浪儿,不知道都跑到哪里躲起来,走到慈堂附近,就看到中心喷泉周围的鹅卵石地面上,全是没清洗干净的血渍,仿佛是菜场活禽区,慈堂的工作人员正在拿水管冲洗。 胡小陌过去问张三有没有在慈堂,工作人员问清楚张三长什么样,摇头,反问她“是不是昨天打架了?昨天打架的都被抓走了。扰乱公共秩序大概要被流放。你找不到的。” 胡小陌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流放做为惩罚。她听到这个词,还以为自己回到古代了。 小孩怕工作人员跟治安队的人报告,连忙解释说:“没有。他不打架的。我们就是走散了。”拉她走。 工作人员也没有深究。 走远了小孩见她不懂,跟她讲:“一直就有的。可能觉得抓我们去坐牢都算享福,会让人人都想去坐牢故意犯事,所以才改了流放。听说去的地方,比在下城还不如。根本活不了几天。只是一直治安队的人不怎么管,从来没有真的抓过人。” 想了想说:“也许张三已经被抓走了。”如果没有被抓走,早就应该回去找胡小陌了,可他没有回来。 但也可能是,他回不来……胡小陌想了想,让小孩坐在慈堂门口,自己往巷子里去。一进去竟然发现主街附近的巷子里都没什么人,不知道大家都躲到哪里去了。 她顺着路,凭记忆走了一段,只遇到一个年老的流浪汉,在巷子角落里苟延残喘。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巷子两边到处都是流浪儿们落下来的东西——破衣服,保暖用的报纸之类。 风一吹,到处飞扬。 她凭记忆往自己被抓时带到的巷子去。路上遇到三四个制服人在巡查,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最后一队,错身而过后突然叫停她:“别在这边跑。慈堂那里好些。” 到底还是好心的。不过能力有限罢了。下城区的事不是几个人可以改变。 胡小陌含糊地点头应声,等他们走远了,才又继续向前,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才发现那里也没有人在。那里也没有任何痕迹,地上很乱,很脏,可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正想离开,突然看到角落的垃圾边上有几滴血迹。 她停下步子,叫了一声“张三?”巷子中一片寂静,并没有得到回答。她回头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想了想,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角落的垃圾堆。 下面赫然躺着张三。他满脸都是血,但并没有失去神智,眼睛还睁着,大概是受惊,突然抬眸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感情,在血色的印衬下分外惊悚。 胡小陌居高临下看着他。 现在的张三,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看他的伤势,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不理会,默默走开,不用多久,他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 而张三看她的表情,分明带着防备,大概不知道从哪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已经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自己的妹妹了。而两个人在上层分别的最后一面,他不知道依靠着什么做为判断标准,已经得到肯定的答案。只是事到临头,他只能先顾一头。 所以他现在才会听到胡小陌的声音之后,选择不出声。 此时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他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大概是想着,如果胡小陌出手,自己还可以做最后的挣扎。 但胡小陌过了良久之后,却半蹲下来,把之前慈堂给她的消炎药塞到他嘴里。“干咽能咽吗?”这里没有水。 他没有回答,稚嫩的喉结上下蠕动,大概是咽下去了。眼神仍然警惕。 “我去找消毒的东西和药。你不要动。”胡小陌把垃圾重新盖回他身上,又停下来拉着袖子把地上的血擦干,免得治安队会搜查过来,或者别人会发现他。 回到慈堂前,她在地上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要是以前,她可做不出来。可现在,做完之后才有些怔怔的。突然意识到,短短这些时间,自己改变了不少。 第140页 如果时间能倒流,看到过去的自己,一定会觉得是个天真幼稚的可怕吧,就好像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不知道风雨是什么样子,只以为自己眼前不能完成的工作,就是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 跟小孩交待完之后,她便在喷泉边坐下。小孩颠颠地跑到慈堂去,跟工作人员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时不时指给他们看。但工作人员还是亲自过来查看了一下,问她是怎么伤的。 “凡是受伤的人,都得要上报治安队。”一律会被视做参与了昨天夜里的聚众斗殴,立刻被送走,甚至没有审判与调查,直接判为流放。 工作人员很无奈 “你们不搞这些事,也就不会这样了。”并不觉得这种不公有什么错。 又嘀咕“新措施马上要下来,希望到时候下城区环境能好些。” 小孩问“什么新措施?” 工作人员嘀咕了一句什么,没有回答他。低头看清楚胡小陌真的是擦伤,这才肯把一小药给小孩拿过来,他自己有工作要忙,没时间亲自给人上药。 胡小陌和小孩拿了药,就离开了广场。虽然这些有点少,但已经是她能力范围能得到最好的了。上层的钱就算取出来,要买药也得去诊所,别人一看就知道她和张三的来历,一定会上报的。 两个人回去,替张三稍微清理了一下伤口,他伤的并不太致命,但在腰腹部,很容易感染重要器官,再加上伤口撕裂,根本不敢随便乱动。要做缝合根本没有条件,只能洗干净后先用纱布包起来。 之后小孩带着胡小陌去臭河边上找了些草药。 那些看上去像野草一样的东西,小孩说治伤很好用“缝针会有蜈蚣一样的伤痕。这个就不会,只有一道。长得好都不显的。我发现的。” “你怎么发现?” “有流浪狗打完架来找这个。我跟着狗来的。”小孩努力证明自己不是胡说“我自己也用过。”拉开前襟给胡小陌看,他身上皮贴着骨头,完美地勾勒出了肋骨的形状,在胸口的位置有一道肉红色微微凸起的伤痕。细,但长,并且蜿蜒。当时一定是非常吓人的。但是他没有死。 胡小陌把这些野草起来,问他“你没有父母?” 他摇头。他觉得自己生来就在这条街上讨生活。以前在他还婴儿的时候,大概有什么照顾过他,但那时候他还太小了,等他记事的时候,身边谁也没有。靠本能在街上捡吃的。跟在大孩子身后混。 胡小陌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也摇头。 “那别人怎么叫你。” “你、喂、小老头”他抬了抬眉头,额头上松驰的皮肤叠成的抬头纹,叫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年龄很大了。即老,又小。诡异得可怕。 两个人回去,张三已经睡着了。 他一夜没有睡,之后一直处在警惕之中。根本不可能好好休息,再加上流了很多血,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依靠这些草药,张三的伤口到没有恶化。但还是发了几天烧。因为怕被治安队的人发现,三个人转移到了更偏远的地方。也遇到了很多其它的流浪儿。 有几个跑过来问张三“你身上没抢走的那些钱,谁捡走了。” 张三骂“艹你妈”一副火气很大的样子。 对方回骂他“又不是我抢你的钱,自己得了钱没本事护,骂谁?” 其它的人也都跟着起哄。说张三是个窝囊废,有财运,却没福享。又说如果这钱是自己的,一定会怎么怎么做,这样钱和自己就万无一失了。一个比一个说得牛。 还有人起哄“你妹早该送去十八街了。人家抓住她你就真给钱。你脑壳子怕不好,女的嘛迟早都是要去卖的。有没有手有差?” 但这些人虽然跟他对骂起来,却没有一个愿意主动动手的。毕竟是严打的时候,过得再艰难谁也不想死。 有人还要挟起张三来“牛什么,马上就可以举报你。送你去享福。” 张三冷笑“好啊,举报嘛,大家一起去。一个也别跑。” 其它人不干“我们昨天可没打架杀人。” 张三讥讽:“我说你们都有。你怕还真有人闲得坏,来还你们清白?” 这下谁也不说话了。 流浪儿被抓走了不少,有些身上的伤根本也不是昨天晚上弄的。但就算有人做证也没用,治安队那边说是他们是沆瀣一气相互勾结。 上头抓得紧。下面宁肯抓错,不肯放过,怕会归罪到自己头上,总归都只是些无足轻重的人,也没有谁会帮他们喊个冤。 三个人找了地方,虽然地段不好,正在风口上,到底也算太平下来。接下来的日子,为了防止被发现,三四天胡小陌和小孩才上去吃点东西,帮张三带的时候,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露出来,会再引事端。这样一来,每天虽然不至于饿死,可也处在虚弱之极的状态。 第141页 胡小陌算是明白了,有钱也不敢花的心情。 张三渐渐开始好转,胡小陌的脚也在好转,但谁也没再提胡小陌到底是不是本尊的事。大概两个人的恩怨也难说清。毕竟这身体的本尊先动手杀人,胡小陌说白了自是自卫。之后张三虽然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妹妹了,可到底也没有弃之不顾。再之后,胡小陌又把张三从垃圾堆翻了出来。 张三不提这件事。胡小陌也只当不知道他看出来了。 只是胡小陌出去的时候,常常能看到有穿黑大衣的人在街上找流浪儿说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脚上的靴子明显是官方的。 他们走后,胡小陌有去问那些被他们问话的人。 听说,他们在找人。家里丢了孩。 “看着就有钱,丢孩子怎么会丢到下城区来?”被问的人觉得好笑。 胡小陌向那些人看过去,在他们回头的瞬间,立刻扭头假装没事,离开了街道。 等张三基本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下城区到处都贴满了告示,说要进行什么改造。以后月底开始,不许任何人在街上露宿了,如果被抓见,直接流放。 流浪的人群里炸开了锅,他们这些人不是年纪太小,找不到事做,就是年纪太大生活都无法自理。不在街上,要去哪里?要是自己有家,还会在街上吗? 后来又有人说,是哪里要建新工厂了,上头下了命令,那边工厂童工也必须收。不许挑拣。要把下城区这些流浪的人,全安排去做事。 小孩每天跑出去打听消息。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辛苦是辛苦,但有地方工作,就意味着有地方睡觉,有地方吃饭。工钱有没有,很多人根本不怎么在乎。 巷子里直接狂欢起来 但胡小陌并不十分高兴的样子,小孩也比较沉默。他说“哪有那么大的工厂。”就算不挑孩子的作业能力,可下城区那么多流浪者,根本不可能全被安顿好。可时限是死的。 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找到去的地方,将会有很多人被流放。 到时候下城区是整洁了,可这些人呢? 更大的可能是,所谓工厂,只是一句安抚人心的说话,是怕下城区会大面积暴动,给他们一个希望而已。 “也许被流放的地方根本也没那么差。”张三突然说。 三个人表情沉郁,在欣喜若狂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两周之后,慈堂那么还真地贴出了告示,说要招工。没有限年纪,不做任何要求。只要是报名的人,都可以参加考试。 告示贴出去的第一天,整条主街都被挤爆了。到处都是人,进寸步难移。慈堂被迫关门。 第二天,老早穿制服的人就出来,守住了各个区域的主要街口。实行限流。一天只能过去多少个人。其它人只许呆在自己日常活动的地方,不许到处走,不然就会被取消资格。 这下大家都老实得多。 张三回来说,出来维持秩序的不只是治安队,治安队人太少了,其它人看上去像是军队那边调来的。带着防爆盾,长和棍。街口到处都是装甲车。 上层楼梯全封了,在下几层晃荡的流浪者也全被赶了下来。自卫队的人天天守着。谁也别想上去。 三个人没有准备,本来已经是可以上去吃饭的时候,可都没吃上东西。 但好在,每天的人流出去非常快。没几天,限制就放宽了很多。据说是别的区域的慈堂也开始做招工了。 胡小陌和小孩以及张三,一直没有动过。他们总在外围打转,看着人一个一个进慈堂去。几乎没有人会回来。所以也不知道在里面做的是什么考试。装人的车子,是从后面走的,后面的路已经被封锁,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车子装着人离开了。 小孩小声问“我们都会死吗?” 胡小陌喃喃:“不会这么夸张。这可都是人命。” 到最后的截止日期前几天,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三个人站在广场,回望四周。不止没有流浪者,连治安队的人、军队的人也都渐渐撤离了。整个下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候,就基本搬空。原本热闹拥挤肮脏的地方,突然变得空旷,上层工厂的烟囱还在腾腾地冒着黑烟,却有一种怪异的寂寥。 但在时限的最后一天,街上维持治安的制服们又多了起来。他们开始逐条巷子清点。那些还没有去报名的人,被驱赶到了临时安置点。第二天,这个地点就会被取消,还在这里的人,将会被直接带走。 下午五点整,广场陈旧的大钟发出轰鸣的时候,胡小陌三个人终于走进了慈堂。 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换了人。他们进去之后,等了一会儿,又来了好几个人,但考试一直没有开始。 第142页 等到六点,工作人员便放弃等待了。到六点为止,这次的招工就结束了。而明天就是剩下来的人被送走的时间。 胡小陌数了一下,这次一共有十九个人。以前做为治疗室的地方,改做了考场,每个位置上都放着试卷。刻意四个角都有监视器——之前她来过治疗室,以前是没有的。只能说明,这个东西是最近才装上的。 就她边关注着环境,边走向空位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叫声“胡小陌。” 胡小陌没有半点防备,听到自己的名字,差一点就本能地回头,可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里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是脚下微微一滞,就继续向前,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仿若无事。 工作人员见没有人回答,也并不奇怪。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接下来也没有再做什么奇怪事了。而是边说“分数高的会得到更好的待遇。”边开始发牌子。因为流浪儿大多数没有名字,在正式开始考试前,他给每个人都放一个号码牌,别在身上。 发完牌,让每个人把自己的号码填在卷上。 随后就开始一题一题念卷子,因为流浪儿大多数都不认识多少字。一半是选择题,一半是判断题。 但是他边念着,边会四处走动,查看这 些人的答题情况,胡小陌也不去看字,等着他念。因为她发现,这里面好多题工作人员讲出来的翻译过的,而原题是英文的。明明是刻意给流浪者做的题目,写英文完全没有必要,并且英文的原题,和工作人员所念的,有些差异。就好像工作人员不小心念错了。这直接会导致,不懂英文的人会做错,分数不会高到哪里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学本科专业的问题,虽然掩饰得非常巧妙,她几乎都差一点就没有意识到。甚至还有一题,是在简画地图上,对的位子上选择正确的店名。 胡小陌的心砰砰地乱跳。 她有一种危险的预感。 有人想把懂英文、读过本科的人、不熟悉下城区格局的人从下城区的流浪儿里甄别出来。 再加上工作人员那一声胡小陌。毫无疑问,这是在找她。 她想起之前那些在街头四处询问的黑大衣。想起来到徐米米死亡现场的汤子业,默默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眼睛随着工作人员念的题移动,不少一行,也不多一行。 可她能选择把知道的做错,却无法把不知道的做对。没有道理一个长年在下城区混迹的人,对街道那么不熟悉。 不一会儿,她额头上便全是冷汗。 房间四个角的监控器,像是没有感情恶魔的眼睛,让她觉得身上无比的沉重。 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她想到了很多,却独独没有想到,这场浩大的声势,是为了自己。 第55章 卷土 工作人员在她旁边停下来,不知道是在看她答题,还是只是刚好停在那里而已。她默默看着自己的卷。 好多人已经答完了,陆续起来交卷,工作人员向其它人确认:“还有哪些题目需要重读一遍?” 最后只剩下小孩 、胡小陌、张三与另外一个陌生的流浪老人。 胡小陌手悬在简画地图那一题上,久久无法落下。终于再次体会学渣对高考时的恐惧。 工作人员这次真的注意到了她,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卷。 这时候张三突然站起来“这不公平。” 工作人员视线终于离开了胡小陌,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她甚至微微感觉松了口气。 “怎么不公平?” “这些简图,我们做不出来。”张三不忿地说“我和我妹妹,到这儿来根本没多久。怎么会知道哪里是哪个店。如果我们因为这个就扣分,不能通过考试成为工人,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做工人,又不是做导游。” 工作人员问他:“你们从哪里来?” 张三犹豫了一下,说:“旧都那边。” 工作人员好像知道那边的事,看了看他,又看看胡小陌“你们是亲兄妹?” 胡小陌看向张三,张三没有看她,但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点点头,出去一会儿,在门口不知道跟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换了一个工作人员进来,问张三:“哪天过来的?” “一个多月前。” “旧都来了多少人” “一批吗?”张□□问。 工作人员点头:“你那一批多少?” “四五十个。” “我们前面一批是一年多前来的,来了三四百个。” “你们家在废都?有身份证明没有?” “我们爸妈都是矿工。一个叫张多宝,一个叫阵云。爷爷奶奶没听父母提过。废都的矿洞从没在国家注册过。我爸爸妈妈都是在矿上生的,所以根本没有过个人编码,后来生了我们也是一样,直到废都被查封之后,我们这些人才被分批遣散。都到下城区来了。” 第143页 对方未置予否,看了看胡小陌问胡小陌:“你哥哥什么时候生日。” 胡小陌心里一跳,不露声色:“2月28” 工作人员看向张三::“她回答得对吗?” 胡小陌心跳得很快。就算张三现在就揭穿她也不奇怪。 可张三点点头:“对。” 工作人员神色莫测“你觉得她是你妹妹?” 张三一脸茫然:“对啊。我看着她长大的。”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然后立刻补充到:“她生日也是2月28日。只是比我小三岁。” 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两张纸,本来是想发给两个人的,听张三后面那句话,皱眉,把纸收了回去。 胡小陌猜测,他本来是想叫两个人分别写下妹妹出生日期的。 接下来工作人员审视了张三和胡小陌良久,似乎有点拿不准,张三刚才那一句,是故意而为,或者完全只是误打误撞。 这时候外面有人叫,来来往往,好像在搬东西。大概是下班时间到了。这些人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一切告以段落。 这个工作人员好像也无心再为难他们。转身问小孩和那个老流浪汉“答完了没有。”得到确定的答题后,收了卷,转身拿着卷子出去了。 胡小陌看向张三,张三安慰她“没事,我们一定会被选中的。”然后像是无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 胡小陌会意。没有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外面吵闹起来。不一会儿工作人员又急匆匆拿了一份试卷回来,问这四个“谁写字快一点?”一边问完,又不耐烦地抱怨“早干什么去了,东西都收走了,现在又说要报名。去哪里给他翻空白卷出来。” 又催促:“谁写得一点。” 这时候另一个工作人员从外面跑过来,不耐烦地说:“要五张呢,叫这四个,一个人抄一份。不识字照着画就对了。反正他们也不认识,还不是靠我们读。” 也不得这几个人答应没答应,找了纸过来一个人发了一张,又把方才收上去的卷还给他们,叫全照着‘画’一遍。画得好不好无所谓,整整齐齐就行了。 胡小陌领了纸,拿起笔。好久都没落笔。 工作人员也没理她,他们忙得很,跑到外面帮忙收东西去了。好像一会儿有车来搬,得在车来之前全收掉。 听着意思,慈堂也会关闭。改做别的用途。毕竟这里不会再有流浪汉了。 别人都开始写了,胡小陌却好半天都没有落笔。人的字迹就算刻意去更改,也很难做到把字写成不认字的人写成的样子。如果不用惯用手到也可以,但她一开始答题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已经用了右手写字,现在突然换成左手,岂不是司马昭之心。 而在不远处的屋子里,一个穿着白制服的青年,正沉默地隔着屏幕注视着胡小陌的一举一动。 他身边的属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女孩,问:“白博士,她有什么问题吗?” 白制服没有回答。 属下回想了一遍,也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试探着问“博士,我这就去上报?” 白制服却突然开口“把她的资料都拿到我这里来。不经过我允许,谁也不许调看。” 属下迟疑:“……”但立刻颔首:“是。” 胡小陌最终还是把卷抄完了。哪怕知道很可能是做无用功,但她还是尽力把字写得稚气笨拙一些。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进来,把试卷收走,就直接把他们送上了车。老流浪汉不解:“不是说还有人要测试吗?我们不用等?”他还真以为自己抄那试卷是给人考试用的。 这一车只有他们四个人,也不知道是开去哪里。车窗黑乎乎,向外什么也看不见。一开始胡小陌还尽力地记着开出去多久,转向哪个方向继续行驶,可很快就发现,这根本毫无意义。 她原本想跟张三说点什么,可从上来,张三就没有任何要与她交流的意思。她默不做声地四处张望,看到车顶有一个圆形的监控头。 车子大约开了三个小时,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什么响动,过了好久,门才被打开。但外面是另外一个运输工具的内部,一排排的椅子上坐满了人,每个位置都像过山车一样,有把人卡紧的装置。里面刚好还有四个位置。 已经坐好的那些人,看到小孩和老流浪汉、女孩,都发出‘嘘’声。 他们走进去,还没坐好,身后的门就关上了。隐约能听到外面车子发动离开的声音。但这个内部也没有窗户,根本不知道是在哪里。 这时候,整个内舱突然开始颤动,外面不知道什么机器发出巨大的轰鸣。四个人连忙爬到自己的位子。胡小陌才刚刚把自己卡好,整个内舱突然上升而去,随后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向一个方向狂飚。 第144页 好多人一下就吐了起来。 等到终于一切停止,舱门打开的时候,许多孩子已经吐得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胡小陌几乎也是连滚带爬地从舱内滚出去。等她终于缓过来,抬头却一下愣住了。 他们已经不在城市之中,这些也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化的建筑,向远看,只有绵延不绝的山峦。近处,有几个歪歪扭扭的草棚着,草棚底下有几个大木箱,不知道装着什么。 流浪儿们叽叽咋咋地议论,难道工厂开在这里吗? 这里的空气是甘甜的,叶上绿翠的颜色,饱满得像要滴下来似的。山间还有鸟虫的鸣叫。 对这些生活在臭气冲天的下城区的孩子们来说,这里简直是天堂。 小孩呆呆的,他问胡小陌“我们死了吗?” 胡小陌摇头。 可他并不相信。空气不应该是这个味道。没有消□□水的臭味,很新鲜,但也让他感到恐惧。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太好,又太可怕了,颠覆了他的认知。 孩子们疯了一样到处疯跑。他们没有这样高兴过,也没有这样友好过。他们相互打闹,在草地里打滚,有人大声说:“这里可以种吃的。就算这里的工厂不要我们,我们只要找到能吃的植物种子,就不会挨饿。” 还有人说“种麻就可以做衣服。” “还有棉花。”不停地有人补充。 他们幻想,自己可以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上了年纪的流浪汉,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仰头凝视着碧蓝的天空,浑浊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我小的时候,见过这样的天空。”很小很小,父母也还在世,但他永远都记得。哪怕如今已年近古稀。他以为,自己会像父母一样,顺其自然地过完一生,有爱人,有孩子,看着孩子长长,自己慈祥地慢慢变老。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只是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普通的生活都已经成了奢望。虽然苟延残喘地活到了今天,可……胸中的酸涩像是被压抑的岩浆,突地爆发了出来。 他捂着脸,好像天空刺伤了他的眼睛。 胡小陌扶了他一把,他紧紧抓住胡小陌的手,但一个字也没有说。 胡小陌看着这些狂喜的人们。却在想着,大家为什么会被送来呢?她感到有事情要发生,警惕地审视周围的环境。把他们送过来的,是一架军用直升机——她看到直升机上面有武器装置。 这时候,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人群的狂欢。 那个穿白大褂的人,从内舱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卫。 流浪者们看到他们,立刻便安静下来,沉默而自觉地聚集在一起。 等场中都安静下来,白衣服的青年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所有的人:“我欺骗你们。跟你们讲,你们将会毫无危险并得到幸福满足的生活。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真相。” 他的声音在树林中这样渺小。但却没有一个人发出杂音。每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这些流浪者还不明白,他这到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年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有人立刻打开了一个仪器,很快,空气中就出现了一块虚拟的屏幕,上面所播放的,应该是录像。但是没有任何声音。 画面中巨大的怪物,正在杀戮人类。 胡小陌看着那些怪兽。那应该是咬合力惊人的猛兽,腹部血迹勾勒出了一张人脸的样子。血从它那张怪异的脸上滴落。虽然没有声音,但胡小陌似乎听到了它在咀嚼,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嘣咯嘣声。 她脑海在这一瞬间,一片空白。 青年的声音仍然在继续,他的声音冷酷,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全人类已经到了最危机的时刻。虽然先烈们,曾无数次地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这个世界,可现在,轮到了我们,我们必须承担起再次挽救世界的重责。”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林间草地上的人,他们不是太小,就是太老,或者根本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但他说话的表情却是那么认真:“据联众国议会第762条法令,你们被征召了。从现在起,成为a计划的一员。” 谁也不知道762条法令是什么,他们根本不懂这些,也不明白什么叫a计划。 人群在短暂地茫然之后,胡小陌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反抗。 他们是公民没有错,对国家,对自己的种族,负有必然的责任没有错。可为什么只有他们?上城区那些人呢? 胡小陌也不能理解,这些老老小小又能做什么呢?他们就算不畏死地向上冲,可他们的死亡也毫无意义! 所谓a计划,到底指的是什么? 可人群却没有像胡小陌所想的那□□起来,甚至都没有反抗,当他们回过神,问的第一个问题是:“管饭吗?” 第145页 青年点点头。 人群就发出了欢呼! 这时候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来“什么a计划?”是胡小陌身边的小孩在说话。他很害怕,很惶恐,紧紧抓住胡小陌的衣角,就好像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东西。他脸上并没有因为听到能吃饭之后,流露出任何喜悦的表情。只有疑惑,与忐忑。 青年看向人群,声音很轻柔“人类无法战胜它们。只有神才可以。”他顿了顿,向这些神色各异的人继续道“你们之中,将会产生新神。” 胡小陌觉得他似乎看了自己一眼。但似乎又只是她的幻觉而已。 神?新神? “那么,你的意思是,世界上存在着旧神吗?”小孩固执地追问。 “存在过。”青年纠正了他。 胡小陌想到了那些灵体。想到它们的死。 而人群沉默,看着青年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小孩的声音那么弱小,他喃喃说:“但我们只是孩子。我们连饭也吃不饱,怎么能成神呢?” 青年看了他们最后眼:“活下来。” 然后转身回到机舱中去。 流浪者们眼睁睁地看着飞机飞离了这个世界,直升向天际,在一定的高度之后,突然就消失了。 机舱中,青年身边的属下一脸惴惴不安“博士……其实少她一个不少。如果汤子业知道。” 但青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科研所说起来,还是在汤子业手里起来的。但后来,汤子业去了军部。固然我们科研所要念他的旧情,毕竟许多先辈,都是在他的提携下,才一步步到今天。可现在非常时期,个人小事大可以先放在一边。我认为她的存在,会大大提高计划的成功率。” “为什么?她有什么特别?” 青年反问“汤子业交待下来的这些事,你认真思考过吗?你觉得他在干什么?” “找人?” 青年没有去纠正他。只是凝视着一处说“世界上有很多我们不能理解的事。你在科研所呆了这么久,应该更能理解。” 属下试探着说:“您是指几十年前的大爆炸,和汤子业的救世说吗?” 青年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对属下说道“之前钱老曾经有一次说过,汤子业变了。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在……”说到这时候,突然停下来,最后回过神,便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一个话题 。冷声道“我在大议会上立了军令状。这个计划如果不能成功我们科研所以死谢罪是小,人类灭亡在这里是大。” “可……可是太残忍……”下属喃喃“博士,这太残忍了。” “但是为了全人类,我们不得不这么做。”青年面无表情,看向舷窗外“想想我们的初衷,别忘记,我们在维护的是怎么样的正义与和平。” 第56章 超大长章 飞机飞离之后,被留在原地的老小们个个茫然。 他们一时还无法消化那个所谓博士的话。什么a计划,什么拯救人类,还有那句‘活下来’。 他们环顾四周,这里鸟语花香如世外桃源,比下城区不知道好多少倍,以他们顽强的生存能力,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生存能力,那在这里活着有什么难的呢? 胡小陌站在人群中,环顾四周,也完全不能理解。这里会有什么呢?野兽?那个青年博士口中的旧神与新神又到底是指什么?她恍惚有些明白,可答案又并不是那么清晰。 人群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一开始还充满警惕,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世界还是那样宁静,大家就渐渐放松下来,觉得不论会发生什么,都不会立刻到来。 于是大家开始讨论,要在哪里扎营,要怎么想办法开拓出安全的落脚点,毕竟这里植物茂密,很可能有对人有危害的动物。 有一些人已经自然而然地结成了联盟,商量谁去找野果子,谁去搭棚,没有任何人邀请胡小陌和小孩还有那个年纪最老的人加入自己,因为三人,一个是女的,没力气价值不大,一个是小孩一个是老人,完全是拖累。 张三到是得到了不少青睐。但他没有理会那些人。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凝视着一个点,全神贯注。 小孩拉拉胡小陌的袖子,示意她注意张三。 但陌小陌顺着张三看的方向探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小声询问“怎么了?” 张三手里拿着一截野草叶子,回过神,脸色非常难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胡小陌“你看。” 胡小陌接过去,仔细审视,这棵草有什么不对吗? 可分明没有呀。 碧绿的叶面,细细的叶脉,断口处渗漏出青绿色的汁水,浸在她手指上。 第146页 虽然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却又似乎真的有哪里不对。只是她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就在她终于意识到的时候,她身边的小孩也‘啊’了一声,显然也发现了异样。但两个人却十分迷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胡与走到远处,摘了一朵花,又去掰了小树的枝桠认真观察,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小孩终于忍不住,声音微微发抖:“为什么没有味道?” 不论是草叶,还是渗出的汁水,都没有任何气味。如果之前的杂草因为自身独特的特性,才没有气味,那其它的东西呢?不可能其它的植物都和它一样呀。 这些花,这些树,都没有任何气味。 胡与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大树。又看向那些在林间飞翔的小鸟。 发现得越多,心跳得越快。 小孩也发现了什么,他个子不高,视线受阻看不了太远,干脆跑到大树下面去看,不一会儿蹒跚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大树的树荫下一点杂草也没有。”就好像用人在那里施了除草剂,荒芜得毛也没有一根。可离开树荫,便立刻毫无过渡地长满了茂盛的植物,界线分明。 之后小孩观察了好久,随着日光西下,树荫与其它阴影的位置一直在变化,但植物却始终保持着自己能处在日光之中——它们是什么时候移动了?也许是借着被风吹动摇摆的机会?就在他眼皮底下,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而那些鸟……当他仰视着天空,这些鸟飞行的轨迹看似杂乱随机,但只要认真观察,每隔一会儿它们运动的轨迹便是一个轮回,就好像不停重复播放的视频。 可当他捡了一块石头,向较大的鸟儿砸过去,那鸟挨了一下坠到底下,但缓过来又飞起来叽叽喳喳回到了原位。由此可知这些鸟并不是虚影,明明是真实存在。 因为小孩的动作,小联盟的人注意到这些鸟,开始张罗着打鸟吃。 小孩根本无意阻止这些人,只默默跑回胡小陌身边去,冷眼看着。 到是胡小陌察觉了不对,向那些叫了一声:“先不要动这里的东西。这里很奇怪。” 但那些人根本不听她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只有老头一个人犹豫地停了下来。佝偻着年迈的身躯过来小心翼翼问:“孩子,这儿有什么不对呀?” 他手里的杀了一半的鸟五脏俱全,胡小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什么不对呢?树下没有长草?鸟儿总在同样的地方飞来飞去?这么细碎的小事,能说明什么? 小孩大概身为弱小者对老人有几分天涯沦落人的感情,并不掩藏地把自己的这些发现告诉他。总结道:“这里的一切都很怪异。” 老人听完之后表情有些茫然。大概觉得这两个孩子小题大作,又以为他们生长在下城区,连看到的天空都不真切,没有见过这么多植被,并不了解万物习性才会这样疑神疑鬼。 宽解两人“树下有荫,植物大都向阳而生,树下没长什么也不奇怪。你觉得它们动了,大概是幻觉吧。至于鸟嘛,总在两棵树之间窜来窜去也是有的。再说,如今不比以前的生态了,许多植物都改了习性,没有味道大概有本地水土影响的缘故?” 似乎这样说,也说得过去。 小孩也有些犹豫,毕竟他不是什么知识渊博的人,也没见过多少大树植被,迟疑地问:“树木向阳,但也不至于一棵草也不长吧?我们下层城区一点阳光也没有,但臭河那里不也长了草的吗?” 老人也有些犹豫了。但那些小联盟的人已经想了法子钻出火来,此时开始欢呼着瓜分烤好的鸟雀了。 老人怕自己借不到火,顾不得太多,立刻提着这只鸟雀跑过去,他实在是饿得慌。 要是放在以前,他手里有肉,早就是被围殴抢劫的对象。 可现在,满世界都是吃的,那些小联盟的人固然没人想和他一队,但他借着火烤东西时,也只骂“老不死的狗东西”并没有阻止他。之后让他拿着只燃烧的树枝走开,叫他去另起火堆别在这里碍事,并没有再做出其它攻击的举动。 这大概是这些艰难谋生的人之间,第一次对别人这样大方‘友善’。 等他们吃完,拍着肚皮休息下来,也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胡小陌甚至有些动摇,难道是自己真的想多了吗? 而张三,他之后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一会儿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一会儿看向兴高彩烈吃着肉的人们,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滑过,带着探究,就好像在确认或者寻找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便懒得去管那些人了,摇着头,自嘲似地笑起来。 第147页 一开始,只是小声地笑着,好像遇见了什么滑稽可笑的事情,一会儿笑得前俯后仰。胡小陌过去,却发现他满脸都是眼泪,嘴里却喃喃地说着:“原来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明明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在生死边缘徘徊时都没有哭过,现在却这样笑着,念叨着莫明其妙的话痛哭起来。 小孩被他吓着了退开好几步。还以为他是疯了。 胡小陌想问他怎么了,但他却率先开口向胡小陌问道:“我妹妹死了吗?”就像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突然失去了一切希望破罐子破摔似地,什么都不怕了。 胡小陌犹豫了一下,便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我对自己并不了很了解。她也许还活着”她没必要伪装下去,张三不是傻子,不可能不察觉朝夕相处的妹妹如今的种种不同。 听到这样的答案,在张三心中,肯定会有很多疑惑,比如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胡小陌又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可现在,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心如死灰,对于一切都毫不关心,甚至好像妹妹是不是在活着,都无关紧,得到这么不确定的答案之后也不再追问,也只是颓然地说:“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之后谁也不理,转身就挑了个方向,向林子深处走去。 “到底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胡小陌大声问着,立刻跟上他。 一开始胡小陌以为张三是有目的地的,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在乱走罢了,最后停在一处比较高的山包顶上,随地便坐下来,只望着缓缓西下的斜阳静静地出神。 宁静而美丽的晚霞远远坠在丛林的尽头,这片茂盛的植被不论是向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边界,目之所及也没有任何人类的建筑与痕迹。就好像全世界都被原始生态覆盖。也像是没有任何纷争的世外桃园。 胡小陌试探着问:“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了吗?” 但她没有得到回答。 她继续问“那个穿白大褂的人说,让我们在这里活下来,是什么意思?这里有什么?”她总觉得张三的反应是知道了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为什么植物都没有气味?刚才他们烤肉的时候,我也没有闻到香气。”不止没有肉香,连木烧起来都没有任何气味,火焰在飘,黑烟在冒,可什么味道也没有。但她闻自己,能闻到出汗后的臭味。 如果不是嗅觉出了问题,那会是为什么呢? 可她的问题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张三坐着,好像完全听不见她说话。之前那种充满了求生欲的少年,现在却成了一副完全放弃挣扎的样子。 胡小陌又问:“你说一切都要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见他仍然不理会,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反正都要结束了,把你知道的讲出来又有什么妨碍?反正我们在这里坐着也没别的事。” 张三还是没有反应。 看来是不打算开口。 胡小陌觉得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不论这里有什么古怪,有多没有头绪,自己都得要尽力做些准备,以防不测。 正当她要站起的这时候,突然从两个人来时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营地的方向有人在尖叫,那声音带着恐惧与绝望。 胡小陌转身就向那边跑。 但等她快跑到的时候,那些繁乱的声音就已经消失了,树林又恢复的平静,鸟儿的鸣叫声又轻脆又欢快,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步子慢下来,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她现在离得这么近,只要绕过了最后一个拐弯处后,之前小同盟们烧烤的地点就会出现在眼前。 但她缓下步子,侧耳去听。 那边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静。 她有一种扭头就跑的恐惧,对于未知的危险,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可她也知道,如果有什么能这么迅速地结果这么多人,那自己如果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必须知道敌人是什么,找到防范的方法,否则下次与敌人袭击的时候,就是自己死的时候。 她说服自己,不要害怕,转身找了一处比较高的粗树,爬了上去,借高下望,营地的画面映入她眼中。 营地里烧烤的火此时没有熄灭,上面架着的鸟雀也继续烤着,可吃了烤肉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像雕塑一样,以四散逃跑的姿势分布在火的周围。 除了这些人之外,四周没有任何动物的踪迹。 胡小陌从树上下去,走近营地,离她最近的是小孩,他胸膛还有起伏,在看到她的瞬间,便止不转晴地看着她,似乎是想求救,眼睛中全是求生的欲望,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动作。她走近,正要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她把小孩扶得躺下,对方的眼神变了。 第148页 只是一瞬间,从渴求帮助,变成了没有半点神彩的鱼目,好像完全失去了生气,成为了真正的雕塑。但他胸膛还在起伏,生命特征并没有丧失。 胡小陌连忙去查看其它人。 却发现每个人都变成了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鸟有毒吗?可这种样子又不像是中毒。 胡小陌站在林立的活雕像中,心里泛起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她退了几步,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可这时候她发现,那些人又有了改变,他们原本呆滞的眼球儿,突然向她瞥过去,随着她的动作而一点一点移动。 他们在看着她。 胡小陌僵在原地,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她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她有一种感觉,这些人虽然还没有死,但他们其实已经死了,在注视着她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缓缓地向后退。 这些人保持着诡异的姿势,眼球儿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直到她退到拐弯之外,离开他们的视野范围。 可是自始至终,这些人没有追过来,她也没有被任何无形的东西所控制。 离开那些东西的视线之后,她飞一般的狂奔。 一直跑到张三所在的山包,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拼命的喘气,并把营地上发生的怪事一股脑地告诉了张三。她为小孩的死感到难过,毕竟是相处了这么久。也不管张三有没有回应,缓过气来之后,立刻去拽张三:“走。这里离那边太近,万一伤害他们的东西追过来就完了。大家不能全死在这儿。” 但张三却甩开她的手,定定地问:“他们都死了吗?” 胡小陌点头。他失魂落魄喃喃地说:“是真的。都是真的。” 胡小陌坚持要拉他,他却摇头:“我们没有地方可逃。” 胡小陌不肯放弃,人活着很难,可再难也不能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她有想救的人,想做的事“我们想办法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张三只是摇头,一幅和她讲不清楚的样子。 但胡小陌追问,他却只字不肯多说,只是仰头看着她。他眼中的少女,一脸刚毅,并没有半点懦弱。他确认:“只有你还活着吗?” 胡小陌不解:“还有你呀。” 他再三地审视她,就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最后收回目光,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有话要跟你说。” 胡小陌不明白,有什么事比逃命更重要。 张三却不去管她的反应,一点也不着急地凝视前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根本也没有马上开口的意思。 胡小陌警觉地环视四周,害怕杀害了其它人的东西已经找了过来,但张三好像并不担心:“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不会有事的。” 胡小陌立刻反问:“他们做了什么?” 张三没有回答。 胡小陌心里一动正要开口,张三却厉声喝止“不要再往下说。”好像很害怕她说出自己的猜想。 就好像这日光之下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倾听着他们说话。 “好。我不说。”胡小陌没有坚持。 他微微松了口气,目光对她有些赞赏“自以为聪明的人,总十分自大。有时候不坚持已见是明智的选择。” “我也这么觉得。”胡小陌为了缓和气氛,对他笑了笑。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坐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我要说的这件事跨时很长,也很荒诞,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 “我会相信你。”胡小陌却立刻回答。 张三十分意外,却又很不以为然“你还没有听。这种事凡是听到的人,都不会相信。” 胡小陌摇头“你没有骗我的理由。所以不管是多么荒诞的事,都一定是真的。并且,你并不了解我。” 张三未置可否,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问:“几十年前的大爆炸和汤子业的救世说,你不陌生吧?” 胡小陌点点头“知道一些。” “大爆炸发生后的半个月,有一个人来找我爷爷。他说有一件事,要托付。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几句话,希望我能够转达给一个人。” 胡小陌心碰碰地巨响:“你?” 张三点点头:“对。我。那时候我爷爷二十多岁,还没有女朋友。但对方讲得很清楚,让他的孙子转达一句话。” 胡小陌记起在小楼山那个老死的人,急问:“是什么话?转达给谁?”他不会也忘记了吧。 张三摇头:“不知道是给谁,对方没有说。” “那要怎么转达?” 张三摇头:“他当时没有告诉我爷爷。我爷爷也追问他,如果不知道要转达给什么人,怎么找到那个人呢?但对方最终都没有留下收信人的名字,和寻找对方的方式。并且当时也没有留下要转达的信息。我觉得他这么做是想保护对方。这个人只跟我爷爷讲,他有一个保险柜在12区的某个地方,里面有一份录音带,一个纯黄金戒指,将来有一天让我去拿。” 第149页 胡小陌不解:“但是12区不是后来新的秩序建立之后才有的地方吗?在你爷爷得到这个信息的时候,这个地点还并不存在。” 他点点头“对。”说着,笑起来“并且在后来,我和妹妹流落街头之后所在的地方正好是12区,我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去试试,毕竟黄金能换不少吃的。如果再远一点,恐怕我都不会去。下城区是什么样子你知道的,从跨越几个区是非常危险的。” 胡小陌没有说话。从张三的描述来看,不论这个人是谁,他都计划得非常周道。一个黄金戒指,不会让已经得到大笔钱的张三爷爷起贪心。但对后来的张三来说却有足够的吸引力。“看来他调查过你爷爷,并且不信任他。” 张三点头“对。我爷爷这个人非常不可靠。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我们家的人。” 胡小陌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你听了录音之后,知道收信者的名字吗?” 张三看向胡小陌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讲自己的故事“我拿到录音带之后,花了些力气才听到里面的内容。他告诉我,我某一天会死在某个地方。并且详细地描述了那个地方是什么模样。” 胡小陌顺着他看的方向,环顾四周。 张三的声音持续从她身侧传来“他要求我把一句话带给除了我之外最后还活着的人。” 带给她?“什么话?”胡小陌的声音微微颤抖。 可从张三口中听到答案之后,她却感到茫然不解。对方要带的话是“不论如何都不要死,好好地过完接下来的人生” 从张三的口述,可以看得出,为了传来这个信息,对方殚精竭虑。但为什么这个信息听上去却毫无价值。谁想死呢? 就算没有这句话,她也会努力地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啊。正在沉思。张三环顾四周,喃喃说:“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再挣扎下去也毫无意义。只是等死而已。” 说完这句,他突地扭头对胡小陌说道:“你知道他在对我的死亡预言中是怎么形容这个地方吗?他说这个地方,花非花,树非树,似有万物,可真正存在的只有一种东西,它们既渺小,又庞大。除非你打算结束一切,否则你识破它们也不能说出来。” 胡小陌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所以张三之前才会阻止自己设想那些人的死因。但一在张三却说了出来,胡小陌回过神,已经迟了。 两个人话音落下的瞬间,都屏息而立。过了一二分钟,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在两个人以为根本不会有事情发生的时候。突然之间,他们身边所有的植物也好,泥土也好,全都激烈地起伏,抖个不停,就好像发生了地震似的。 两个人被抖得摔倒在地,连忙想到搀扶,但也无法站立,甚至无法移动到相对来说安全的地方去。不过,一会儿之后,这一切异动却又突然地,完全静止下来。 停止了吗?胡小陌口气正要说话。此时却感觉在他们脚下有什么东西淅淅碎碎地爬行,就好像地面在蠕动。 她低头看,视线之内,所有的野草,正用诡异的姿势,将全是细须的根从地下□□,目之所及的一切,正两个人的方向快速地移动。一切植被与鸟和同这些植物一起,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向两人扑了过来。既然已经被识破,它们就不再伪装了。 不过一瞬间,连最后一丝光都要被拒在外, 胡小陌下意识地伸手推去,她根本没有做任何指望,可令人惊讶的是,她那虚虚地一推,就好像蕴含着无数的力量,那些东西像被什么所阻挡似的,猛地向后退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景色又恢复了原样,好像刚才惊天的异动,只是两个人的幻觉。 两个人保持相互搀扶的姿势,好久才回过神,慢慢松开。 胡小陌感到手掌生痛,低头看,掌心有一块黑斑发着幽光,就好像一块昆虫的甲壳,并不是人的皮肤。 这个黑斑什么时候有的,她回想起来,只记得当那只狸猫死去似乎有一块黑色的灰烬落在自己手中。当时只以为是脏东西,但根本没有注意到,但换了几次身躯,这块斑仍然如影随行。 不过一会儿,这块皮肤恢复了原样,那块黑斑也好像从没有存在似的。但这个世界仍然一片宁静,似乎不敢再有任何造次。 张三愕然“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有想到会有转机。 就这时候,天空突然传来机器的轰鸣。 胡小陌抬头去看,是一架直升机。看外型应该是军用的。它从远处盘旋着过来,发现目标之后立刻开始下降。到一定高度之后,却停了下来,保持机身悬空,另有许多武装人员拿着枪警惕地布下防控范围,有一只鸟想过去,立刻就被射杀。 第150页 他们十分警惕,似乎连这里一片叶子都不想碰一下。 胡小陌一开始以为是刚才的异动惊动了博士,让那个博士回来了。但没有想到率先下来的竟然是汤子业。 过了几十年的时光,他两鬓斑白皮肤松驰,脸上和手上布满了老年斑。但目光却并没有浑浊,反而精光闪闪。他看了看张三,然后目光就落在胡小陌身上。问:“是她吗?” 他身后跟着一脸不愤的博士,在身后持枪军士的威胁下,极其不情愿地回答汤子业的问题:“根据测试就是她。她一直想伪装成别人,虽然有人协助但我们能确定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不久之前我才把她带到这里。你来的正是时候,实验结果你也看到了。” 汤子业目光牢牢地粘在胡小陌身上。之前胡小陌的事被博士拦截了下来,但是这些搞科研的人,毕竟天真,事情很快还是汇报到了他那里。他第一时间赶过来,正好看到之前的奇景。本来他厌恶博士打断自己的计划,但现在又觉得其实无所谓,总归一切都是要摊牌的。 此时的汤子业面前,胡小陌依旧年轻。时光在她身上毫无痕迹。而现在的汤子业已经是将落的夕阳了。 有一个军士在得到答案博士肯定的之后立刻端枪指向胡小陌。 汤子业却抬手阻止了军士,叫他退下。看向胡小陌说:“我找了你很久,终于达成,竟然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胡小陌对吧?你换了身体我认不出来。” 胡小陌说:“我说我不是,就会不杀我吗?” 汤子业摇头:“我知道是你。这里刚才发生的一切也证明只可能是你。我只是不敢相信。”脸上竟有十分的感慨。不知道看着她,想到了什么,表情十分唏嘘。 等他平复了心情,再次开口的时候,竟然有几分诚恳:“我不是来杀你的。上次下属意外损害你的上一个身躯,我也非常生气。毕竟,我就算人身在高位,到也无法完全掌控每一件事。但其实我找到你,只是想恳求你来结束这一切” 胡小陌简直要被他气笑:“你不会是想让我自杀吧?” 汤子业正要继续说,博士却催促:“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我一般只是停下一,马上离开。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像在惧怕那些东西。胡小陌也想起来,他上次着陆呆的时候也很短。只是讲几句话,就立刻匆匆地走了。 汤子业皱眉厌恶道:“你手里有抑制器怕什么?” 博士恼道:“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汤子业冷笑:“如果你早一点像现在这样胆小如鼠。又怎么会有今天?” 博士沉着脸不再说话,只是调头跑去调试什么仪器。 在他调试完后,胡小陌看到离直升机还有些距离的地面上,原本是繁茂地生长着植物,甚至还有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停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但因为他调了这个仪器,不一会儿,所有的东西都像雪一样融化了成为一滩像液体一样的东西,这液体在原地盘旋了一下之后,便渗入到了范围外的植被之内,最后甚至连直升机下方的泥土都消失,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大坑,裸露出红色岩石层。 张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胡小陌也感到无比的震惊。刚才所发生的事也好,现在发生的事也好,都在提醒她,她所看到一切景象,都是某样东西变幻而来的。 但它们退走,这里什么都不会剩下。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子业知道她的疑惑,也并不隐瞒。向她高声说:“几十年前,科研所发现了一种新的东西,它单个非常的小,肉眼、甚至最高倍数的显微镜也看不见,后它只要数量足够多,才能被观察到,并且到了一定数量,就可以拥有某种程度的智能。我们把它们称为暗灵” 他很有耐心地向胡小陌解释“并且它有能力拟态成万物,这种拟态与实物没有任何差别,所有的仪器都无法检测出差异。所以科研所认为它们与从无到有,创造出整个世界的神无异。他们想完善它之后,做为人类的武器。自我拯救。”所以博士口中的创造新神,就是指这些东西? 她面前的汤子业能比年轻时有耐心得多,想必是岁月给他带来的改变。 但胡小陌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这么说,那些人的死,是因为这些叫暗灵的东西在自卫?他们毁坏了这些暗灵拟出来的形态,被暗灵认为这些人的存在对自生的存在构成威胁,所以被吃下去的暗灵,从内部消灭? 汤子业以为她会说什么,但胡小陌却追问一件事:“你们从哪里发现暗灵?”一针见血。 汤子业略略顿了一下,话噎了下去似的。好一会儿才说:“爆炸过后发现的。” 第151页 胡小陌心里一跳,握了握还痛的那只手,向他确认:“是灵的另一种形态?” 汤子业却摇头,但从他的表情显然是知道那是什么。 看着他的表情,胡小陌却也立刻就明白了,既然是门附近爆炸后出现,除了灵就只有蔓延到这边…… 她感到震惊“不会是……” 汤子业接下来的话也确定了她的想法“对。没有错。就是你想的东西。当门出现的瞬间,我们实施了阻断计划,但在开门关门之间有东西蔓延过来。很小,如果不注意只会以为是一块小小的阴影,只有小指头那么大。在门关闭后它就失去了活性。但我们把它培育了起来。” 胡小陌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门打开之后她进入了门,但是没等她通过门,灵体们全部被杀死,门也就关闭了,所以她才会被阻隔在门中。 想到那些枉死灵体,与友人,她心中即愤怒又悲凉:“如果你没有引发爆炸,我过来之后门立刻也会被关闭,就算有对方渗漏过来,也同样会因为通道的关闭而失去活性。根本不会枉死这么多人,世界也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看过下城区是什么样子,你害了多少人?!做错这一件就算了,既然它在这边,你不说完全消灭它,竟然还培育它?汤子业!你真的要把人类全葬送在自己的无知上?!” 面对如此的指责,汤子业身边的人脸上都变了颜色,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跟汤子业说话。他身在高位太多年。 但汤子业自己却良久也没有反驳。他身形微微微颤了颤,第一次露出疲态,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脊背“当发现事情不对之后,我立刻就停止了这个实验。” “什么发现?”胡小陌问。 “你也知道,我们的家族,因为肩负使命一直研究着古代的各种志异故事,主要是为了排解疑惑,把一切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弄得更清楚,找到拯救自己以及人类的办法。但是有一个地方,我始终不明白,那就是灵是怎么来到我们世界的。所有的神话与传说之中,都没有提过它们的来历。最详细的也只有一句‘大仙人携灵入世’。不过虽然没有弄明白这一点,但根据那些掩埋在神怪故事里的线索,可以确定的是,正是这些灵在我们世界出现,才导致了之后‘追捕者’侵袭我们的世界,将我们的世界当做吞噬的目标。” 他说着,看向胡小陌“在这件事上,你猜我发现了一个什么问题?” 胡小陌回想到在小楼山的所见所闻,皱眉问:“是时间的问题吗?大仙人带着灵到达这个世界很多年之后,才有捕食者出现。如果捕食者是尾随而来的话,不应该耗费这么久。” 汤子业点头“对。为什么一开始没事,后来却有事?大仙人刚来的几百年前和到这个世界呆了几百年后,有什么发生了改变?让这个世界引起它们的注意。” 胡小陌心跳得很快,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是数量。灵增加了。”它们在大仙人的带领下,来到现在的世界,得到了安定的生长环境,年复一年下去,灵体必然成倍地增长。因为数量太过庞大,才会导致哪怕它们是避世而居,但到了后来,世间也全是志怪故事在流传,总会有人见过它们。也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庞大的数量,才引来的捕食者。 汤子业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是数量。而在实验室中我发现实验室培养出来的这种东西和灵体的组成高度相似只有细微的差别之后,突然有了更可怕的想法。” 他深呼吸完,尽力克制自己的语气,说:“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设想,我们的敌人和灵体是相同的构成。不同的是灵体与我们世界的生物结合而拥有细碎的、众多的独立意识,而我们敌人却并不是。它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灵聚集在一起形成的统一意识,它靠吞噬同类成长,把同类转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直到庞大得可以轻易地吞噬星球。” 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正是发现这件事这后,立刻就停止了研究。说我是出于对这种力量的敬畏也好,对未知的恐惧也罢。我下令把这个东西封存,再也不去想起它。我害怕如果这个世界上再次出现大批的灵或者暗灵,会再引来捕食者。” “但我停止后,却有人重启了这个项目”汤子业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博士。 博士满面通红,辩驳“我在今天之前,根本不知道真相。我相信了你所说的谎言,以为第二次大战很快会到来。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拯救大家、拯救人类。如果我不这么做,敌人再度来袭,我们该如何自保?!我们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伤害到暗灵一丝一毫。它们不怕任何冷兵器,也不害怕子弹和爆破,更不会被我们所拥有的任何化学物质消灭。而且,它只要有风和光,就能自我繁殖壮大。唯一能与之相敌的,就是它们自己!我想驯化它们有什么错?” 第152页 他向着汤子业厉声斥道:“如果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那其中就没有你的过错吗?到底谁才是人类毁灭的源头?!如果不是你对于全人类的欺骗又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 汤子业对博士的厌恶溢于言表,他收回目光,看向胡小陌说:“我没有打算辩解。他说的对,他固然有错,我也不能豁免。当年,两个世界的联系被切断,我们的世界可以说是断尾求生成功了。但我借机消灭了所有知情者,并利用了灵的存在,编造了第二次战争的谎言,利用人类的恐惧,我成为了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可笑的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恐惧,又才变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看着被风吹得起伏的树木仿佛在喃喃自语“就像他说的,从它们在实验室大批开始复生起,我们就拿它们毫无办法。在灵没有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前,不知道它们生长在哪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地方一定没有风,也没有光。它们成长的非常缓慢,所以捕食者主要会是依靠吞噬同类,把同类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成长。” 他顿了顿才说:“大概也正因为我们的环境,大仙人带来的这些灵才会成长繁衍得那么快。才会引来了捕食者。现在,这些捕食者的残肢已经在成长,它们只要存在,也会不停地繁衍,等它们成长到一定的数量,不知道存在于哪里的捕食者又必定会再次来袭。这一次,就没有人能再救我们了。”他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老。 张三突然问:“你们就不能把它们隔绝在没有光和风的密室中?” 汤子为不耐烦地说:“它们可以浸蚀一切材料。没有什么能关得住它们。你以为这里本来是荒凉的吗?不,它们来到这里,取代了所有的东西。如果不是太喜欢阳光,它们甚至会把整个地下都掏空!” 胡小陌看着他,再愤怒也好,到嘴边却不想说一句话。她心中有的,只是深深的无力。 不论多少人去牺牲,不论做出多少努力,人总是在自己毁灭自己。不论是汤子业也好,还是别的因一已私欲弄巧成拙的人也好。 事情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顺利地回到门这边,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汤子业直视着她,眼睛里却并没有自省和悔意,反而整张脸因为自己有某个了不得的想法而使熠熠生辉“但现在,它们还没有来。我们也并不是毫无出路。我想到一个办法。” 胡小陌甚至不用思考,就明白他的打算:“你想让我像大仙人携灵降世一样,带着所有的暗灵——捕食者的残肢,去另外一个世界?” 汤子业没有否认,他甚至要求随扈将自己从直升机上放下去,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步走到胡小陌面前“它们也有弱点。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和灵不一样,大概因为是残脚培育出来的,他们不能发展出较高的智慧,只有生存的本能。我一直猜想,你既然是守门人,那你身上一定有与众不同的力量能制约它们。刚才的事也证实了,我的猜想没有错,它们本能里对你有敬畏。只要你驱使,它们一定会跟你走。至于怎么开门,你也不必担心。我知道管涌把金章偷给你了……当时他拼死冲进去时,我还不知道金章有什么用处。后来从一个孤本中才找到一 点线索,那是大仙人的东西。它可以许愿。只要你有强烈的愿望!就一定会被实现。” 胡小陌回想起自己是怎么重启了门,从门里出来,有些恍然,原来是这样。她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却全然不是。 汤子业声音又快,又尖,眼睛发着光,不管胡小陌有没有回应不停地说着:“我知道你憎恨我、憎恨我们,但你要救的不是我,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而是像他这样的普通人。” 他说着,指指一直站在原地的张三“你要救的是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他们本来该有更好的生活。但却因为别人的贪婪而被毁灭。但现在,暗灵繁衍出了如此巨大的数目,捕食者随时都可能会出现。我们随时都可能死亡。” 胡小陌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词,心像被什么噎住。 这一脸正值的汤子业,他的无耻,死一万遍也不能赎罪。 “我知道你憎恨我。”汤子业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完,竟然有些站不住似地向前倒来。胡小陌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才发现,有血随着他的眼鼻流出“我知道你憎恨我。所以我来之前就想好了,怎么抚平你的怒火,我所做所为,也只唯有一死。” 他虽然人已无力,脸上发青,但手里努力抓着胡小陌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贪恋权势,可这并不是我的错,生而为人,谁不想看高处的风景?我的本意也……并……不想人类灭亡。你也许以为我是一个贪婪的小人,但……但我今天以一死相求,以一死……相求……” 第153页 说到甚至最后还笑了笑“我找到你,并不是想杀死你……现在,你相信了……吗?我只是想救世人……”甚至还流下一滴眼泪。 胡小陌甩开他的手,任他倒在地上,冷眼看着他并无感动。 他双手沾满鲜血,一辈子享受着倾天的权力,人生之路走到如此高龄的末尾,又想名扬千古,仅以轻飘飘的一死,洗刷自己的罪名。他这个人,深深地洞悉人的劣性,也深深地明白人类若不灭亡,只要有一个人活着,都会记得他这一天的所做所为,会以健忘和毫无逻辑的善良为他犯下的恶行开解。 现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个权倾一时的老人倒下。几个长年跟随的属下站在直升机上,望着这边,甚至双目晶莹。 可能汤子业十分厚待他们,在他们心中汤子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只是汤子业当年‘误入歧途’,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虽然已经是现代,但这个时候,他们却还是像古代乞求青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似的,跪了下来。为自己‘良师益友’的死感到悲哀,又乞求胡小陌善良一些,救一救全人类。 胡小陌头一次这样憎恨。 如果宽恕罪人,那前扑后继牺牲的英雄们被置于何地呢?每一滴为罪人流的眼泪、开脱的言语,都是对所有牺牲者的玷污! 她甚至也说不清自己是憎恨汤子业多一些,还是这些人多一些。只是沉默着,摸出怀里的金章,在离开下城区的时候,她把这个东西带了出来。一开始,她只以为这个东西的的作用只和雾门有关,现在才知道并不尽然。 只是现在金章王座上的光芒已经更黯淡了。如果真的能达成所愿,大概也只够勉强使用一次。 “如果我用金章开门,就可以把暗灵带到另一个世界去,捕食者追踪而来,死的就不是你们,而是别人了,对吧?”她冷冷地反问。 博士据理力争:“但是大仙人当年也这么做了……” 胡小陌打断了他:“她如果知道会这样,一定不会这么做!” 那个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捕食者的存在,所以才会放任灵的增长,那些灵和这里无法沟通的暗灵不同,它们与人亲近,是能够交流并情愿受大仙人控制的。 而事发后大仙人也是那样坚毅而刚强,拼尽了一切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修士们对她犯下的恶行引来灵子的报复,也根本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博士不肯放弃,不停地想要说服她。“你可以利用金章不停地尝试,去寻找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 “但我只有一次机会。胸章已经随不起无数次的尝试,这样行不通,得想别的办法。” 此时,一个跪着痛哭的人也站起来,用含泪的眼睛瞪向胡小陌,厉声斥责“难道你要看着全人类就这样灭亡吗?你口口声声指责别人为恶,但至少他肯为人类而死,那你自己又做了什么半点好事?说什么不想去害死不相关的生命、说什么只有一次机会、说什么要想别的办法,明明是想拖延时间,分明是不肯为了人类的延续而牺牲,只顾着自己多活几十年!苍天,这样的大义,却偏落在这么自私的人肩膀上!” 他对着胡小陌愤然道:“你是人类的罪人!如果我能带着暗灵离开,我绝不会像你这样。” 就在此时,一个石块从胡小陌身边飞过,一下便砸在那个人脸上。 因为是从下面飞上去的东西,那个人大惊失色,几乎是尖叫着把石头丢了下去,可因为这次‘袭击’直升机上人心惶惶,生怕那个石头是暗灵拟态而成,又怕有暗灵借着这次机会,已经上了飞机。 有人高声叫“快升空!快升空!”声音都变了调,一时也顾不上胡小陌,直升机无比迅猛地向上升去。 胡小陌回头看,张三正把手里剩余的石头丢在地上冷笑着“看把他们慌得,他们不是不怕死吗?不是要为了全人类牺牲自己吗?” 过了好一会儿,直升机才缓缓回落,他们不想在这儿呆,但却又不肯放弃劝服胡小陌,他们刚才全见识过暗灵的数量,也深深知道这片实验区域的庞大,更明白,闸刀已经悬在了头顶。但直升机上的人个个脸色都刷白的。这次比上次还停得更高,再害怕也不肯接近更多,生怕会真的被暗灵袭击。 但胡小陌没有理会他们夹杂着乞求和咒骂的叫喊,低头拿出金章,再三抚摸,就好像已经做好了决定。张三愕然“你不会真的打算那样吧……” 胡小陌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说起自己在梦中见到大仙人施分天术的事。 也说起了那个世界湮灭时的场景。 “我想逃走,那个修士没有怪我胆怯。没有说任何责备我的话,他对我笑了笑,假装相信了我为了临阵脱逃所编的谎言。” 第154页 她说到这里,眼中有莹晶的光:“无数先辈用生命维护的这个世界。如果我什么也不做,他们舍生忘死又换来了什么?空耗了生命,得到一片虚无?我的朋友们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张三愣在那里。 但是胡小陌拿起金章后,却又对他一笑“但你放心。我才不会照他们说的做。” 张三不能明白,那她想做什么? 胡小陌不理会,只问他:“托你带话给我的人,是不是高高的,瘦 瘦的,长得挺帅?”此时她的表情竟然意外地轻松,半点没有之前脸上那种阴霾不散的模样。 张三茫然“我不记得了。”或许爷爷根本没有提过。 但胡小陌非常笃定:“就是他。”但是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死而复生,完成这一切。 他一定经历千辛万苦,才想到办法带话给她。也许在此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告诉她,牺牲自己固然伟大,但不牺牲也无可厚非,做一个平凡人渡过余生,是她的权利。 张三问:“你说的是谁?” “是管涌。”胡小陌掩了掩眼睛,仿佛只是着了风似的,哼了一声,小声回答道:“就他一直小看我!” “那个人类的叛徒?”张三摇头:“那时候大爆炸他已经死了很久。” 胡小陌重新拿起了黄金胸章“那是他在死前做的事。”一切证据都证明管涌确实死在大爆炸当场,不可能出现在之后的时间。再说他没有特别的能力,也不可能死而复生,那唯一的可能是,他当时手上拿着这个胸章帮助了他,这个胸章,不需要有门的力量,也可以穿越时间! 也正是回忆起管涌出现在几个时间点上的驳论,导致她有了另一个主意。 因为管涌向她证明过,这是可以做到的。 这次她没有半点犹豫。 胸章上面的能量没有很多,但她祈祷这样就足够了。 = (接下来的内容,是管涌的,因为时间太久了,做一个前情提要,这些字数请大家在最后一章留言,我会给大家发红包补回来)前情提要【前面讲到,管涌被放了之后,汤子业一直在监视他,想找到胡小陌的去向,没有收获之后,拿到了一枚奇怪的胸章上门,向管涌寻求合作】 管涌从汤子业手里接过胸章,陷入沉思。 对方见管涌久不开口,也并不催促。 管涌过了一会儿放下胸章,问他:“你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吗?”表情看不出什么来。 汤子业审视完他,说:“大概只是个饰品。”汤家做过很多的实验,但任何仪器都没有从它上面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怎么看它都只是一个装饰,只是造型奇特一些。他之所以把这个东西拿来,只是想让管涌意识到,汤家手里有不少有用的信息,让他们正视汤家的价值。 这时候汤子业手机响起来,他起身去阳台上说了几句话,便回来,对管涌说“你可以考虑。想好了再给我答复。”为了显示诚意把这枚胸章留在管涌这里“好好想想吧。”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走之后,管涌立刻起身,走到窗边。 不一会儿就看到汤子业出去,上了一辆车,离开了小区。 但那些监视管涌的人,显然并没有撤走。有一个正向这边看过来。 他退开拉上窗帘。转身去门口,确定门锁好了之后,立刻带着胸章去了书房。里面到处都摆着东西,书桌上推成小山。其中有一部份是从高教授那里得到的,有一些是武关长陆陆续续不知道从哪里收集来的各种志怪故事。 他拿着胸章,埋头在垃圾推一样的纸、书推里一阵乱刨,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关于胸章的东西。明明他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一屁股坐在全是东西的椅子上,他皱眉想了好半天。 是在哪儿见过? 不是高教授的遗物里,也不是武关长。那是谁?是在哪儿? 过了久,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想起来了。 连忙拿出电话。 张仪的号码他一直保存着。 那边很快就接着,听着背景有些嘈杂,但张仪的声音非常的热切“管警官。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管涌心中一滞,含糊地说:“还没有,就是想起来一件事,想问问您。” 张仪非常失落,但很快就勉强打起精神“您问。” 管涌说:“我记得上次去看您女儿的房间,在她卧室看到有一本小册子,好像是她手绘的。我随便翻了一下,都是精怪志异故事。”怕张仪不记得,提示她“第一页画了个古装的小姑娘。” 张仪却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对女儿的东西了如掌握“那个,在我这儿。” 第155页 管涌生怕她说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一听有下落猛地松了口气。 两个人约了时间。管涌沉下心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从窗户向外看,心里计划着怎么甩开这些眼线,却意外地,在楼下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他皱眉想了想,拿上胸章转身出门。到门口停了停步子,折返回家翻出一把煅刀贴身插在裤腰里。整整衣服,在镜子里照照,调整好位置才能重新向外去。 他离开家后在小区转卫圈,又在附近的步行街转了一圈,却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尾随。就好像在汤子业被电话叫走之后的几个小时之间,就有了更重要的事,完全放弃了他这头。 为什么呢?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看看天,天上晴空万里,这是极普通的一天。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心绪,招了辆车,离开了步行街。 张仪和他约的是一个非常杂乱的市场门口。 管涌去得有点早。点了只烟挑了个视角好的地方站着,有一口没一口地抽。好久张仪才行色匆匆过来。 她不是从外面来,而是从市场里来的。明明是晴天,脚上穿着塑料雨靴,裤角还有些湿。走近了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 见到管涌脸上是真诚的笑:“走。我就在里面住,女儿的东西我一样不差都留着。”只要能起到一点作用的东西她都不丢,觉得找到女儿的希望更大了一点。 管涌跟着她往市场里走,小巷子里七歪八拐地,进了个居民搂。楼道又暗又窄,大白天也显得阴冷。她住在一楼,推开门一股奇怪的臭味,大概是下水道反水。地板已经非常陈旧,墙皮也斑驳。 但她把她女儿的东西保存得很好。用几个大箱子装着,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找东西也并不需要一箱一箱去找,她一听就知道那本册在放在哪儿。拿出来后连忙双手交给管涌“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管涌接过来,他记得当年这册子随手放在房间的抽屉里,自己当时随便翻了一页,只以为是本绘画册就没在深究了。他随后向后翻了两页,果然看到了那个古代女子的素描。画里的人,坐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头看书,脚下围绕着几只鸡。她衣襟上就掉着这个胸章,当成坠子似的,下面添了穗子和大珍珠。 管涌怕是自己看错了。 拿到窗户边,又细细地看。 才敢确定没有错。 这画虽然画的东西很多,但是大开的本子,细节非常详尽。就好像这个人就活在看画者的眼前。 管涌微微松了口气,翻过这一页,去看画的背面。 于其说这是本画册,不如说是本杂记。 写的人以非常日常的口吻,回忆着某些事的片段。全是关于生活在一个山林中的一群同伴的。但更主要的,是围绕‘阿娘’。 张仪想必也看过这本东西,见管涌看得非常认真,心中有些不安,说“小孩子就是想像力丰富。国外的一些小孩子,小时候都会有幻想的朋友。” 管涌点点头。但他中并不赞同张仪。 一个现代的小姑娘,却仿佛在那里和精怪们一起生活过似的,全程以‘我’自称。每一件事,一个东西,一桩见闻的记录,都有丰满到惊人的细节。带着浓浓的怀念,与深厚的感情。 就比如关于这个胸章的描述。就是‘我’和阿娘一起在某个‘奇怪的世界’之中无意得到的东西。和其它的在别的世界得来的东西一样,都被阿娘保存在一个箱子里。 但那时候‘我’还很小,并不懂事。有以次想帮助‘跛狼’把腿长好,便偷出这个东西来许愿。结果‘跛狼’的腿好了。‘我’偷东西的行径却被阿娘发现。 阿娘非常担心,质问‘我’有没有拿它做什么,我不敢隐瞒。阿娘得知之后,非常生气,说这个东西不能使用,还不得不帮我进行了某种‘仪式’,导致‘我’失去了身体的大部分的‘生命’只剩下芝麻大小一点,才能隔断与这样东西的‘纠缠。’ 之后这样东西便被阿娘收藏起来,大概在阿娘死后,箱子也被什么人瓜分干净,自己再见也没有见过。 管涌合上册子。 张仪见他表情凝重,小心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管涌回过神,仿若无事“没什么,只是想着她如果离家出走,会去哪里也许会隐藏在这些细节当中。” 张仪一听,连忙说:“没事,你带走看。” 管涌求之不得。 送他走的时候,张仪非常愧疚,非去档口拿了一条鱼来,要他提回去。说“你一直为我们家的事奔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来感谢你。” 一路把他送到市场门口打车,突然地想起来“还有一些册子的。”叫他等着,回去拿来。 第156页 怕他等着急,一路小跑着来去,不算近的距离跑得气喘吁吁,原本凌乱的头发更散乱了。但她根本不在意这些。把拿的东西交到管涌手上。 管涌掂了掂,一袋子装着不少,十分沉重。 他怎么也不肯收鱼,上车后,车开出去老远,他回头看,张仪仍然提着鱼站在原地,冲着这边挥手。 回家之前,他在附近徘徊了十多分钟,但汤子业的人仍然也没有回来。 到家之后,他立刻把袋子里的册子都倒了出来。 但大部份都不过是随手写写画画,临摹动物、或者半人半兽、半人半植物的速写。多在右下角标出各种闻所未闻的名称。里面甚至夹着一幅小油画,画的是某些山脉的远景,从画面分析,是一个人站在某处向远处眺望。 一直翻到半夜,也没有更有价值的东西,管涌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可翻到最后一个草稿本的某一些,却猛地停下来。 本子上是有两张大草图。第一张,画的是胸章。旁边第一排写着许愿两个字,第二排写了失去记忆,打了个感叹号,但又划掉了。似乎对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另一个草图,画的是个十字路口,一边写着许多的时间,好像是在计算什么。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另一侧写着胡小陌三个字,并在上面打了好几个圈。 管涌放下本子,静静地坐了很久。 如果把这所有的事联系起来,就是这个胸章可以用某种方法达成愿望,但是按之前册上的记载,这个东西一但使用,就会与使用者人产生某种联系,除非舍弃‘绝大部分的生命’不然不能解脱。 而‘我’想过用这个胸章达成某个心愿,最后因为不愿意产生‘纠缠’而放弃,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也就是胡小陌。 管涌把胸章拿起来。 它看上去非常的普通,除了上面的图案,并无任何神奇之处。不过在对着光线的时候,能看到它电路纹上有流转的光彩,十分充沛。 他看着这个东西有着片刻有晃神。 但很快就被一阵爆炸惊醒过来。他的职业关系,对这件事非常敏感。跑到楼顶确定的方向之后,立刻就下楼打了个车向那边去。 等他去的时候,小刘正在现场,发现他来的十分意外“管队。我正要给你打电话”管涌已经被暂时停职,但小刘并没有更改称呼。招招手,让布控的同事放他进去。 他心里莫明地乱跳,就好像有什么事发生。 小刘跟他说“这里是个私人会所。”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嘀咕:“发生了很奇怪的事。”说着示意他跟自己来,爆炸的中心是最里面的2号大厅,但范围大,波及好几个包间,特别最近的一个。 小刘带他过去。那里面盖满了白布。 管涌皱眉“法医已经来过了?”但大部份白布下面看着并没有起伏,不像是有尸体。 小刘摇头。回头看看,最近的同事也被安排在很远的地方,跑去掀开一块白布给他看。 白布下面确实没有人。只有一个黑灰印在地上的人影。 小刘又把蒙在墙上的大布扯开。 许多人影,像是壁画被深深印在墙上。这些人影看上去像是围成一个圈,双手向上在举行什么仪式。 这种情况看上去并不像是爆炸产生的伤亡。 最后小刘把他带到屋子中间。 那里有一个与房间格格不入的巨大石雕。看上去,是某种框架的一角,但这个东西被切断了,切面非常光滑,甚至不像是一般的切割机能做得到的。而在这个框边上,则是这个房间内唯一的一俱残骸。 管涌看着这张脸,一动也不动。他感觉这个人很陌生,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刘小低声问:“管队你是不是在查个人口失踪案。这小姑娘是不是那个叫张仪的女儿?我当时进来,觉得在哪见过,一下就想起来了,所以才想给你打电话的。” 是吗?像是,又不像。他越看越觉得茫然。是她吗?那么……是胡小陌吗?她就这样死了吗? 这时候外面吵吵嚷嚷地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人高声喝斥:“刑侦队的人马上离开。”管涌回过神,伸头出去看,有一些穿制服的人,跟在他们身后入场的是汤子业的人——这几个人管涌见过好几次。 他立刻回到包间,拍是好几张照片。在汤子业的人进场之后,从残垣断壁跳出去,一直走偏远的小路,过了半个小时确定身后没有人,才绕回正街上去。 他感觉无比的清醒,但同时又无比的茫然。脑子好像不再灵活,同时又想超过平时,高速的运转。 甚至他都有点记不起来,自己离开小巷子之后是怎么回到家中。 第157页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半夜,屋子里一片黑暗,他自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外面车水马龙,光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身上晃来晃去。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把那些照片重新打开。 他细细地打量那俱小姑娘的残骸。 她看上去并没有痛苦,闭着眼睛。身上也没有爆炸带来的伤害。她的身体并不完整。和那个石雕一样,像是被什么力量切断了。只有半个肩膀和整个头颅还在,其它的部分就好像被蒸发,在现场毫无痕迹。 然后他又去测算了一下那个石雕,那明显是一个长方形或才正方形,但只有外框,中间是空的。上面的花纹十分古老,看石头表面的痕迹,也像是曾饱受风吹雨打过。 但是按照这样的尺寸,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办法抬到包间中去。但这个东西也不可能本来就在包间之中。更不可能是爆炸中墙壁都倒塌了,被人弄进去的。 那它为什么会存在这里? 他一张张翻阅那些照片。如果是人类遇到了爆炸,是绝不可能变成灰烬,些发完全化成灰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它们又是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才变成这样? 最后他把石雕和小姑娘两张照片打印出来。 他先在白纸上把根据石雕的轮廓恢复成它可能的样子,又把小姑娘的残骸切角,小心地与石雕被切的角度重合。 当画面最终定格——那是一幅有人正要穿过某扇门,却连门带人被切断的样子…… 他手有些发抖。 如果这是真的,那说明胡小陌想从某处回来。可是没有成功。 他却无法压抑下心中那股翻涌的怒火。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抛翻在地。他甚至不知道这股怒火是冲着谁,更无谈排解。就这样静静坐在干干净净的桌子面前,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久,他才猛地站起身,向书房走去。 胸章就放在桌上。 在他拿到胸章的瞬间,却莫明在一瞬间恍了恍神,动作僵了僵,回过神来正要拿起胸章,却发现书房里有些异样。 墙上似乎而满了什么东西。 但因为没有开灯,所以看不真切,他收回手,警觉地退到门口,打开灯。 光明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所有的墙壁。 那上面,全部都是字。不知道是从哪里为起点,密密麻麻,天花板上,地板上,桌面上,落地窗上。 他下意思立刻拿出身上的军刀,无声地在家里转了一圈,门仍然从里面反锁着,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其它人的痕迹。 之后他才又回到书房。 墙上的字迹,明显是他自己的。 但他却一点关于这件事的印象也没有。计算起来,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写这些字。 而仔细去看,这些字虽然凌乱,但可以分成一小块。 每一小块都在描述自己去某年某月做了某件事,导致了什么样的后果,最终的目地并没有达到,总结了为什么没有成功。并行提醒看这些字的人‘这条路行不通。’ 把这些字拍下来的时候,他手微微发抖。这里每一件事,都是他使用胸章企图改变胡小陌的结局之后经历的。但是他好无印象。 管涌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便表情沉毅,开始整理这些记录。 一开始他想把所有的描述按时间排序。 但他立刻就发现,这时面的时间太过混乱。 比如有一小块第一行写的是8月1日自己做了什么,但第二排却说在8月1日过去之后自己在4月份的某一天去做什么。 并且有许多时间,他来来回回去了无数次。所有的结果都写着“行不通。” 他用非常大的字体,在书桌对面的墙上写明,胸章只能使用五次。一旦开始使用,不自尽不能易主。但如果使用者带着不甘而死,则包含胸章使用次数在内的一切都会重启,使用者会被送回某个时间段重新开始一切,但时间点并不固定。 所以他的计划只能去四个时间点,第五次一定要尽力返回这里,记录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并规划出新的可能性,然后带着不甘死去,重来一次,让下一个自己去实施。如果下次重启刚刚好地能回到这个时间点,看到墙上的字,那么就能继续这个计划。 如果不能刚好在这个时间,那墙上的字迹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甚至有可能他每次看到墙面和上面所记述的内容都不相同。因为在使用这面墙的,是另一段时间的自己。 他在角落写到“我们在乱流之中寻找正确的路。” 管涌扶着桌沿坐下。他以为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过,但也许自己已经走过无数的轮回,却并不知情。 第158页 这一切让他感到眩晕。 第57章 平息 满山的灵都知道,山里来了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长得难看,脾气还大。没几天已经掏了好几个狐狸洞,每天追狼撵狗作天作地非要见什么大仙人。 什么大仙人呀?没人听说过呀,怕不是个傻子吧。 小灵们个个怨声载道。要去姑姑那里喊冤吧,可姑姑不在家。要动手吧,那个小姑娘身上却有点门道,谁也拿她没办法,绝不敢冒犯。最后弄得这些妖妖有家不敢归,天天在山里游走避祸,一天到晚鸡飞狗跳。 自打跟姑姑来到这儿都两年了,大家还从来没遭过这罪。最后闹到了主上那里去。 主上已经学做人学了十多年,很有心得,听了他们叽叽喳喳,便自以为出门会客,以自己的本事不在话下。有人来捣乱,他晚是高兴了。说要去会会人家去。 立刻喊了大灵来帮自己梳洗打扮,务必尽善尽美。 出发前,头上三个揪揪,拿红绳子一绑,再扎两朵山茶花。穿了他阿娘给做的红缎子小袄,蹬了坠明珠的小鞋子,就迈着藕段似的小短腿出门了。 一路得意洋洋,找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人家正在河里抓鱼。穿得怪里怪气的,抓到鱼了,还先问一问鱼“你里面有灵没有?” 鱼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嘴都不不敢张一张。 人家没耐心“没灵我吃了!” 鱼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想想不对又摇头。 小姑娘一把将它丢回去,气呼呼,嘀咕:“什么都不能吃,要饿死我啊?” 回头看到有个奶娃娃站在河边,穿得跟个傻子似的,脸上两坨红腮红像猴屁股,头上花硕大,笑呵呵看着自己,猛不丁被吓了一跳“你谁啊?” 小娃娃被她问得愣住了,憋了半天说不出自己叫什么,嘀咕“阿娘还没给起。”想着输人不输阵,挺挺胸反问她“你谁啊?” “胡小陌。” 胡小陌甩甩手上的水,皱眉打量打量自己面前这个小孩,感觉这深山老林,不可能有真的孩子,于是试探着问他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找大仙人的。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你知道大仙人住在哪里吗?” 小娃娃来劲了“很远是哪儿?山下面的村子吗?” 更远。 “那是多远?” 胡小陌当时拿着胸章许的愿是回到最开始,但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以胸章里的能量自己在时间的洪流中最远能回到什么时候。 来了这个地方之后,她昏了好久,被一家农民捡回去,吃了别人十多吃难才养回来。而手里的胸章醒过来后,就已经化成了灰。她一动,就随风而散了,看来是不可能带她回去了。 虽然早料到是这样,但她还是有些失落,但之后帮农户干完活,抵了自己吃难的钱,便修整了一下,出发了,没有再把时间浪费在感怀伤秋,动身去找了最近的村子去打听情况。接下来又去了较大的城镇。 这一找就是好几个月,一路去帮打工,边打探。 这才发现这个时候世上还没什么志怪故事,世人也根本不知道妖啊灵啊什么的。要说什么大仙,更是莫明其妙的事。 这叫她松了口气。照这么推算,灵还不算多,没到数量尽人藏也藏不住的地步,还来得及。 但去哪儿找大仙人是个问题。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呀。 好在她终于回忆起灵给自己画的地图,记得有一片山地,被它们称始源之地,所以到这边来试试运气。 没想到还真的遇到聚群而居的灵。它们不是附在树木上,就是附在林中的小动物身上,能变成人形的都不多,顶多有几只狐狸,直立着到处乱走,学成人的样子,还在耳朵上别花。遇到她的时候,吓得两只后腿支着身子,呆在原地,无比滑稽。大概没想到有人能越过法术设下的边界,进到这里来,怕被识破,慢慢悠悠地把前肢放下来,四脚着地踱步离开,想假装没事。 但她看到这些狐狸,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于是在这里上窜下跳张罗了好一段时间,现在终于遇到个人形的,连忙追问:“你先说,你知不知道大仙人住哪里?”怕他不知道大仙人,又改口“就是刘娘子。”她在分天术的时候,听人叫过她。 边问着,边向小娃娃身后看。 虽然也看到有些动物植物在远处探头探脑,她也只当不知道,反正她也发现了,自己手心有那片黑色的东西,不论暗灵还是灵,都不会对她怎么样。 她虽然问着,但还以为要从这小孩嘴里套话,总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她一问,小孩立刻就点头“知道啊。走,我带你去。” 她到意外“真的知道吗?” 第159页 “刘娘子,不就是我阿娘嘛。别人都叫我阿娘刘娘子。”小娃娃得意得很“走,我带你去。她过两日就回来了,还会带好吃的呢,你先在我家住几天。到时候我分糖给你吃。”只以为这么长时间就见到一个人,本着建成邦交的好意,再热情好客没有“我阿娘说,我们不是人,但和人是最好的朋友。你是人,我是不是人,我们不就是最好的朋友吗!” 胡小陌往他身后看,那些动植物个个捶胸顿足,大概是把小娃娃当救兵搬来,但万万没想到这么没用,他要把人往家里领! 可它们想上来阻止,又不敢,躲在后面直跺脚。小娃娃看过去时,他们还连忙点头哈腰地比划着,表扬他做得真好。 看来这个小娃娃地位非同一般。 既然地位不同一般,又把大仙人叫阿娘,那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但胡小陌灵子身上吃了不少亏,心里有些数,虽然还并不确定,但怕他真的是灵子,更是提防万分,但面上却并不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跟着小娃娃往山里走。 走了两个小时差不多,果然看到一个茅草屋。虽然地方不大,但分了东西两厢,还围了个院子,里面养着几只鸡,几只鸭。院子南边种了两畦菜地,南瓜结了拳头大小,拿筐子罩着,大概是怕家禽来祸害。 小娃娃当先进门。 他一进去,鸡鸭便围上来要吃,他连忙颠颠地跑到屋檐下,垫着脚取了挂在柱上的篮子下来,抓陈米丢在地上。嘴里还像模模样地叫“罗罗罗罗罗”,喊它们来吃。 胡小陌问“你还会养鸡养鸭呀?” “那当然。” “菜种来谁吃?” 小娃娃声音清脆:“阿娘吃呀。我们不吃,但阿娘要吃饭的。”半点防备也没有的样子。 他口中的我们,大概就是指他和其它的灵? 胡小陌默不做声打量他,很难把那个心狠手辣,又无比狡诈的灵子联系在一起。 灵子小时候就是这样吗?也许是认错是吧。 小娃娃拿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打量她“你从外面来的呀?我好久没去外面啦。你给我讲讲呗~” 胡小陌不知道要讲什么。 外面什么样子? 灾变之后一日四季的这个世界,她见识过。要她讲这个世界的环境是多么恶劣,人是多么难以生存她做得到,要她讲人们把儿女卖给屠夫是为了什么,她做得到。可要她描述一个富足平安的现在是什么样子,她却无言以对。 只干巴巴地说着自己来到这里几个月的见闻“很是风条雨顺,我去了很多地方,这里农民每家都种了不少地,也像你家一样养了鸡鸭什么的。人丁也兴旺”并且他们是自由的,再不会被神龛所困。四季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恐怖。 小娃娃很失望“你再多讲讲嘛。他们不过节的吗?我没跟阿娘来这儿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呢,可热闹了。阿娘去哪儿都带着我。到这儿来我就没出去了。阿娘说我长大了,不能老赖在她身上。得先在家里做着做人。” 胡小陌问:“你们从哪儿来?” 小娃娃比划:“好高好高的石头门。阿娘拉着我,一进来就到这儿来了。” 胡小陌问:“你阿娘为什么带你们到这儿来?以前的地方不好吗?” 小娃娃小大人似地叹气“还不是怪它们!它们不懂事,做了好多让人生气的事。人们可讨厌他们了。但是呢,阿娘说,也不全是他们的错。又没人教他们道理,当然会不懂事嘛。所以借着机会,就想着干脆重新找个地方,一切从头开始,还亲自教它们道理呢,让它们和人做好友,学着怎么和人共处。后来辗转好多个地方,我们就到这儿来了。阿娘说这里好。” 胡小陌虽然早就相信,大仙人不是为了救自己的世界,而把这些灵带到这个世界来害别人的人。但现在得到确定的答案,还是微微感到松了口气。 “那你们老家在哪里?在没有见到你阿娘之前。”在去大仙人的世界之前,它们一定是在某处。那里才是像它们这种生命体的真正聚集地。 小娃娃抓抓大脑袋“老家?唔……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反正就是很黑。什么也没有。但我们可以看到好多地方,好多好多,个个都不一样,只是隔着东西过不去,只能看。后来,我们就想法子,钻出来了。再后来,我就遇到阿娘。阿娘可好可好。” 他一脸得意。真正是问什么,答什么,别说心眼,连防备都不懂。完全不知世事。 胡小陌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想到死去的田二。 如果不是灵子为了混进大苍,强占了她的身躯,她也不会死得那么早。还有那个镇上被骗去百牛冲阵而死的人。他们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 第160页 可面对这样的灵子,她又很难说全是他的错。 按照料灵子的说法,它们所存在的,应该是世界与世界的夹缝之中。它们能看着无数个世界,但被某种力量困着,不能自由地在世界之中穿行。大概是由于某些契机,它们这一群得以逃出升天,在那个新的世界想因为不知是非必是闹出不少事,最后被刘娘子收服。 可以想像,在那个黑暗的世界之中,一定能源匮乏,它们成长最主要的方式是相互吞食,变成一个大灵团中的一份子。灵子带着这些人,来到光明的世界后,它们这一支开始渐渐转变,吞食散弱幼小的游灵同时,也具备了利用这个世界随处可见的各种能量自我繁衍壮大的能力。而留在那里的灵,则因为日积月累,变成了一个能量惊人的整体。 但不论怎么转变,这个种族相互之间必然有着割不乱的牵绊。也确实是后来来到光明世界的灵,发展出了足够份量的灵群,引起了世界夹缝中庞大灵体‘捕食者’的注意。这也就证实了之前的推断。 她怅惘坐着。原来事情就是这样。 小娃娃跑过来,依着她的腿,抬头望她,细细声问:“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呀?别不高兴了,要不要吃糖?”虽然很舍不得,却还是从荷包里掏出几个,依依不舍得塞给她。“阿娘还没回来,我也没有多少了。” 她才刚接过去,小娃娃突然叫了一声“阿娘!”风一样地向外面冲去。手里的糖掉了几颗都不管。 胡小陌顺着他跑去的方向看,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正从细径里向这边过来。 她身边围着好多山里的动物,还有颗看着像人参的东西,迈着长满了长须的腿,乐悠悠地跟前跟后。 她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但有时候会把脸板起来。 随着她的一喜一恼,那些灵体有人开心,有些怏怏地垂头丧气。想必是她不在的时候,那些灵体做错了什么事。 小娃娃扑过去死活要她抱,她虽然背着不少东西,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不知道躬身说了什么,小娃娃心疼极了,非得要帮她背最大的那个包不可。她竟然也首肯,当真放下来给小娃娃背。 小娃娃吃奶的劲也使出来,对着包又是拖又是拽,好一会儿也只蠕动了一点距离,显然是十分吃力,有几个灵体要帮他,他却一脸正气,说自己非要做的事,就要自己做到。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到了门口,看到站在门边的胡小陌,那少女一点也不意外。大概是来的路上已经听那些灵体们叽叽喳喳地汇报过来。 问胡小陌道:“我就是刘娘子,你有什么事?从哪里找来?”并不十分居高临下,但目光神色,并不是完全和气的样子。很有几分棱角。眉宇间的英气也不会被朴素的打扮所掩盖。 胡小陌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她走过去。 为了把事情说清楚,两个人在院子里呆到月上树梢头,小娃娃老早就把包拖进去了,打着小灯笼,蹲在两个人旁边玩蚂蚁。虽然感到无聊,很想睡觉了,却好像懂得两个人在讲要紧的事,并不打断。 听完胡小陌说的所有的事,刘娘子好久不说话。 胡小陌有些担心,她不肯相信自己。 但刘娘子却摇头“你既然说得出胸章是什么模样,讲的话就一定是真的。这个东西我一直随身带着,别人不能得见。除非……除非我真的死了。” 相信就好。胡小陌松了口气,她有很多的问题,刘娘子示意她不要着急,让自己慢慢道来:“我和灵通过门来到你们的世界,到了这里之后,我把门隐藏在了某个灵魂身上,也就是你。后来事件突发,它被改变了功效。我藏的东西,灵子能找得到也不奇怪。他既然想回来报仇,第一个要找的肯定是你。”说着几分怅惘:“他对我太过依恋,没有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本心并不坏的。” 胡小陌迟疑“您说我是门……” “不。只是门藏在你魂魄之中,你肉身易死,魂魄不灭,就是因为门一直还存在。只有门被毁坏了,那你才会真正死亡。而在你的讲述之中,如果你一直被困在门中的废墟里出不来,最终则大概也只能和那些落地为石的东西一样,与门内的世界融为一体,变成雕像吧。” 胡小陌吓出一身冷汗。但也有些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不死的原因。这也是灵子为什么以她为目标的原因。一切都像她一开始想的那样。灵子一开始对她说的那些,只不过是在编她而已。它对于人类,一句真话都没有,也没有半点怜悯。他胸中唯一有的,只是恨。 第161页 她看向院中自己一个人玩得开的小毛头,可现在,他却是这么乖的小娃娃。 之后刘娘子又说了很多,大概是觉得自己把门藏在她身上,才导致了这些事故,所以各外愧疚。 她听到这些解释,以为自己会深受震撼,可并没有。她只是静静听着。 也许她实在经历得太多,而这件事,她也在很早的时候隐隐有些答案,如今确定后,也只觉得‘原来是这样’,便很难再为什么事而震惊。 但过了一会儿,她消化了自己所听闻的事,又略略地平复了心情,这才能继续开口说话“那么我关于控制灵体数量的建议您以为可不可行呢?……”她和刘娘子说话,总不自觉地带着尊敬,因为曾亲眼见过她在分天术是的风采。 “我觉得你提的是最稳妥的方法。你放心,我以后会全力约束它们。以免酿成大祸。就算是有一天我实在做不到控制数量,我也会有别的办法。你不必再忧心了。这件事原也是我思虑不周。” 胡小陌听到她给出肯定的答案,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但这种大事落定后,她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只有茫然。 就这样吗?自己在一切的源头,结束了这场灾难? 从此以后天下太平? 这么轻飘飘,让一切的磨难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所以以后大家都得救了吗?分天术中那些死去的英灵,不会再为了挽救世人而亡,生存环境不会变得恶劣,田二不会被买卖,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阿铮也许还是一个国家的公主,管涌也不会被牵扯到这件事中,做一个规规矩矩的警察。张谷子不会那么憎恨世人,愤世疾俗。下城区那蛮荒血腥的生活,没有人再会去经历。 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生活。 就这样吗? 明明这是在她出门之后就该结束的事,到今天才有结果,已经算是一场波折,可是她无端地感到不安。生怕乐极生悲,或者突然醒来,发现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刘娘子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娃娃进去,她还愣愣地站在院中。 等刘娘子安置好灵子睡觉之后,才又出来,她也仍然还在原地。 刘娘子走到胡小陌面前,认真地对你说:“你辛苦了。” 胡小陌回过神,非常局促“也没有什么。没想到刚好就能回到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刘娘子却摇头“不。不是刚好。你没有明白。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刚刚好就轻易成功了。特别是使用胸章,你付出了很多,但你却不一定知道。” 胡小陌一时呆在那里“什么?”她听不懂。 刘娘子看着她的表情,像是看一个孩子。充满了慈爱。但却没有说得太多。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看向胡小陌,说“那个叫管涌的人,我想,他一定为你做了很多的努力。有时候,我们自己做的努力,自己都不知道。别人为了自己付出了什么,也通知毫不知情。” 提起管涌,胡小陌并不服气,只是嘀咕“谁知道呢。我也不觉得他做了什么。”脸上却不由得笑了笑。 她摸索着在屋檐下的土台阶坐下。还好,一切都重置了,不论发生过什么,大家一定会生活得很好。 管涌也活着。 每个人……都会生活得更好。更安定。 过了好久她才继续问:“那我还能回到原来的时代生活吗?”这里很好,但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在一开始,她就只是想回家而已。 “当然。但我要做一些准备。” 见刘娘子转身要带自己进屋,胡小陌原本要跟上,低头看到自己手,想起来连忙伸手给刘娘子看,问:“您说这是什么,为什么灵也好暗灵也好,都不敢对我怎么样。”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刘娘子停下步子,回头笑“这是灵子的幼苗。每当灵子成年,他的一部份就会脱落下来,如果灵子成年后意外死去,那么这部分就会长大成为新的灵子。灵对自己主上当然敬畏。而暗灵不敢攻击你,是因为它还智慧不足,对于强大灵有着天然的敬畏与服从。” 说着叫她进屋,给她铺床找被子,好叫她能睡得好。忙忙碌碌的身影,完全是个大姐姐。她不论是之前听到胡小陌描述的一切,还是现在,都是同样的淡定持重,就好像世间上不会有什么事叫她慌乱。 胡小陌躺在软软的被窝里,看着刘娘子的身影,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安宁过。她安心地想,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刘娘子都是一定会处置好的。 第二天,刘娘子就开始张罗送胡小陌回去的事,她出山转一个月才备好材料。 刘娘子不在的这一个月,胡小陌在山林里呆着,每天不是要调解小灵体之前的纷争,就是要管束灵子,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倒在床上,耳边没有一刻是清静的。小灵们比幼儿园的孩子还要聒噪。她简直不敢相信,幼儿园的老师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162页 等到刘娘子终于回来,准备好送她回去,全山的小灵体们都来送行,看着它们形体各异哭嗒嗒的样子,又叫她想起那些拼尽全力为自己开门的灵们。想必以为,这它们会有更安定的生活吧。 灵子哭得脸都红了,仰着头,抱着她的裤腿“你就在这里嘛。” 刘娘子骗他松手“她马上就回来啦。只是去一去,一眨眼就回来。” 他还真相信了,抹了眼睛,立刻马又高兴起来:“那你可得给我带玩意儿回来。”小灵们看他这么傻,哭得更大声了些。 胡小陌点头,郑重地嘱咐他“你以后要做一个好娃娃。” 他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再乖巧也没有。 跟大家一一作别之后,胡小陌迈步走进刘娘子设好的阵中。 她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阵仗,但并没有。就好像只迈过了一条线,不过瞬息,就现身地人潮涌动的现代街头。她看看身后,来不及跟刘娘子再告别,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只是她站在街头臆想出来的。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就是xxxx的店门。它仍然是面向路口而建,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她低头看看脚下,这里应该是她那天死的地方。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身边车流如梳地来来往往,时不时有人因为她站在路中间占了道,而大声骂几句。但谁也没有去注意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吵吵闹闹热热闹闹,大家都在过自己平淡的生活。 有那么一瞬间,胡小陌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她退到路边,茫然站着。过了一会儿询问身边的人“现在是哪一年几号?” 来人以为她有病似的,上下打量她,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听到日期,恍了一下神,记起这是她死在路口的那一天。那天她向管涌报警,自己的身躯丢了。半夜坐在消防栓上等着管涌来。 想起来,不由得觉得好笑。 随后她在路边呆了一会儿,便去了自己住的小区。门卫拦住她,问她找谁。她说了自己的门号,门卫看了她一眼说:“您不是住户,我没见过您,您是客人吧?”抬头叫她等等,接通了通话,问户主是不是这家的客人。 但她觉得了无生趣,不等人家回答,就转身离开,去了以前工作的公司。 事情过了很久,重新踏进办公大楼,真是如隔世一样,但看看电梯口的铭牌,公司却根本不存在了。12楼的铭牌上用金字打印着一家从没听说过的贸易公司,她上楼去看了看,前台是个没有特点的美人,并不是熟悉的陈姑娘。她从公司出来,还没下到楼下,就已经看到三张差不多相同的脸,离开一楼大厅就忘记了她们具体长什么样子。 然后她又去了那个私人会所原本该在的位置。但那里被一幢写字楼取代。她在里面随便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随到行色匆匆的王历文。两个人目光交错,他客气地帮她开门,但也仅此而已。 这世界果然一切如旧。 只是她的存在被完全抹去,就好像从来不存曾在过。这里没有她的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事,没有爱人。这大概就是她穿越过时间,改变一切的后果吧。 她感到遗憾,可又感到轻松。起码每个人都在过着平淡的生活。 只有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她才知道,平淡是多么可贵。 最后她去了市刑侦队,虽然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走了进去。 门口登记的人问:“小姑娘,你来有什么事?找家里的大人吗?”她看上去像是上初中的年纪。 她说“我找管涌。” 登记的人立刻热情“管队呀。”上下打量她,打了四楼的电话,说“小刘,有个姑娘找管队的……管队不在,那你们下来一个人接呀,看着像是亲戚,小姑娘家家,总不好晾着人家。” 过了一会儿回转来,很遗憾地跟胡小陌说:“要不你给管队长个电话,他好像不在局里,现在上面又忙着,办公室谁也不得空下来。要不姑娘你就在我这儿坐一会儿……” 胡小陌摇头:“我就站一会儿吧。”抬头往楼上看。 楼上管涌从会议室出来,边松着领带,边翻文件,就遇到小刘。 小刘压着犯人路过,惊讶:“您在开会啊,我还以为您出去了呢。”连忙催他“快快快,您妹妹找您。肯定还在下面没走!” 管涌皱眉“什么妹妹?”从窗户向大门的方向望。那里站了个小姑娘,正仰头向这边看过来。见到他,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对他挥了挥手。“管涌!”声音实在洪亮。把门卫都吓了一跳。 第163页 小刘打趣:“哎哟这中气足的。看着挺瘦,身体挺好啊。在家吃得挺多吧?” 管涌瞥他一眼“闲呢?” 他立刻缩缩脖子“忙呢,忙呢。”压着犯人溜了。 管涌下去那小姑娘也不进来,就隔着门看了他半天。说是认识的人吧,也不是,好像从来没见过。 看着他,小姑娘突然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回头看看,身后没别人呀,问:“你这是跟谁说话?”透着客气。 小姑娘看着他,又不像看着他。 他皱眉,怕不是不正常吧?只说还有事,这小姑娘也许找错人了,转身就走。 等他一路走到一楼大厅要进去,回头看,那小姑娘还站在那儿,一步也没动过。昂首挺胸像棵小白扬。见他回头,对他展了一个超大的笑脸,对他挥手,喊“管涌!我叫胡小陌。” 胡小陌?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他心里嘀咕,什么人?自己哪儿招这么个小姑娘? 下午小刘办完了案回来,跑到他办公室“小姑娘怎么还在那儿站着?您没出去接人啊!?” 管涌莫明有些烦躁,想说不认识,但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但到底也没再出去,等到下班拿了钥匙去取车,却发现那小姑娘还在那儿站着。 他想走,但心里总觉得过不去,摸摸额头,收起钥匙走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读初几了?不用上课?” 胡小陌隔着门,看着面前这张胡子八渣的脸,感觉到没趣。她没有应声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而管涌也回头往车库的方向去,但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表情有些怔怔的,过了几秒钟才变得正常。但他却并没有继续再往前走。 他回过头,看向胡小陌离开的背影。虽然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大叫了一声“喂,胡小陌。” 但对方没有听见。而他眼中的情绪,也很快就被茫然所取代。他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莫明环顾四周,颠了颠手上的钥匙,打算离继续向车库去。 这时候,那个走远的小姑娘,又突然转身向他跑过来。冲到大门边,把头从自动门的缝隙挤进来,对他咧嘴笑得灿烂“警察叔叔,我叫胡小陌。我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无亲无故,流落街头,要不你请我吃顿饭吧?!” 他吓了一动,局里车来车往,也不怕把脖子卡断。大声喝斥:“你快给我□□。” “你先说请不请我吃饭!” “你先给我□□!” 两个人隔着门,一个想把她头给她塞出来,一个死也梗着脖子不肯出来。 闹得警卫室的人出来,逗得哈哈直乐。 好容易小姑娘头出来了,却瞪着他们管队长好半天,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仿佛胸中有无数的委屈。 管涌板着脸,手足无措“你给我别哭了,你哭什么!” 胡小陌哽咽着说“就是觉得回来太好了。” 大家一定都像这样,各自生活在别的地方,过着安宁的生活,经历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这里没有她的痕迹,但这里是她的家。 那可真是太好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