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仙山》 第一章 死去活来 晴空万里无云。唐宇把轮椅移到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的四角天空,享受着这冬日难得一见的和煦暖阳。在她身后,屋子的四面墙壁完全被书架覆盖,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典籍和抄录的心得,桌上摆满了盛放各种药材、成药的瓶罐碗盒。地上的小药炉上正煎着汤药,蒸汽袅袅飘散,令得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她的家族以毒术传承,到唐宇这一代已经超过千年。但就是这样一个精通毒术、名医辈出的家族,却没有人能解得掉她身上的毒。她中毒了,这毒从她出生那天开始缠绵至今,令她的身体虚弱不堪,甚至无法站立,只能靠轮椅代步。 嗒地一声轻响,时钟指向正午十二点。唐宇原本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徒然紧绷起来,脸上显出两朵不健康的潮红,清秀面容因痛苦变得扭曲狰狞。 她身上的毒又发作了。唐宇只觉得有千万道细流自她周身血肉骨髓中奔涌而出,强行灌入经脉,混乱却又迅速地游走起来,仿佛千万把尖刀,一寸一寸凌迟着她的心神。她闭上眼睛,努力的去分辨窗外传来的声响,希望可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些年来,她都是用这种方法,来试图减轻身体上的痛苦。 孩子们逗弄村头那条大黄狗的声音,媳妇们喊自家孩子回去吃饭的声音,汽车开过马路时按喇叭的声音,远处工地施工的声音…… 当这些形形色色的响声渐渐变得遥远,模糊到无法分辨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这一次毒发的情况跟以前不太一样。一向散乱的“细流”,竟然正在彼此融合。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唐宇猛的睁开双眼,只见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朵黑云。 黑云内部蒸腾翻滚渐渐扩大,偶有几丝紫电刺破云团,一闪即逝。黑云边缘泾渭分明,晴朗的天空蓝得刺眼。让人觉得,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将天空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唐宇体内,万千道“细流”终于融为一体,像一条奔腾的怒龙,左冲右突、飞速涨大。她只觉得经脉几欲爆裂,骨骼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咯咯作响,肌肉皮肤像是要被撕裂般的剧痛。 窗外,黑云翻墨已遮天。云团翻滚,缓缓转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随时都会将唐宇连同她的小屋一起吞噬。 翻滚不息的云团蓦地凝了一瞬,唐宇体内的“怒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瞬间凝缩成一团。 然后,爆裂! 无比霸道的能量在唐宇体内爆裂,一息之间炸碎经脉、碾碎骨骼、绞碎肌肉。与此同时,闪电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银龙撕裂黑云,夹裹着道道紫弧击下,顷刻间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难道她这就要死了?唐宇在强光的刺激下闭上眼睛,恐惧绝望的情绪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灵。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她舍不得,她害怕…… 可是,这一次似乎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啊——”唐宇嘶吼出声,耳中却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楞了一下,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轮椅,此刻正处于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之中。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儿,但唐宇嗅得出,这绝不是她正在煎那副汤药的味道。而且她独居多年,房间里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唐宇好奇的睁开眼睛,一张异常苍白却温柔动人的女子面庞,出现在她眼前。 见到她醒了过来,那女子露出欣慰的笑容,柔声道:“孩儿莫怕,有娘亲在。娘亲,不会让你出事的。” 娘亲?唐宇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鼻子一酸,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她幼年时便父母双亡,这样的话,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她说过了。 真丢人,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唐宇抬起手,正想抹掉脸上的泪水,却突然愣住了。她看到了一只肉呼呼、粉团儿似的小手——那是一只属于婴儿的手。 下意识的曲张两下手指,唐宇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的手!她只觉得脑子里轰一声炸响,乱成了一锅粥。这是什么地方?这女人是谁?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忽然,一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她穿越了?可是不会这么离谱吧? 闷哼声自唐宇身后响起,只听一个温厚中略带沙哑的男子声音,急急说道:“小湖,你……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你又何苦这样做?” 女子轻笑道:“这样快破开禁制,看来大哥修为又精进了——” “咔——”细微的碎裂声自窗外传来。女子止住话头,微微眯起眼睛,柔和的目光中掺进了一抹寒意。 唐宇这才觉得,这屋里似乎过于寂静了。 顿了一下,碎裂声继续响起,第二声、第三声……一声紧似一声。然后,呼喝声、怒斥声、金铁交击声随着一缕刺目毫光,透窗而入。唐宇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屋子似乎是被罩在玻璃罩里。现在,罩子要碎了。 “得手啦!啊——”窗外有人欢呼,呼声未绝,就变作惨叫。 女子面色微变,将目光投向唐宇身后,急声道:“大哥,若有不测,我求你带这孩子离开……” “小湖!”男子喝断了她的话,温厚的声音里混合着焦急和浓浓的心疼,“我知道你放不下你夫君,可你难道就舍得下这孩子?” 女子虚弱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低头看向唐宇,目光中满溢着爱怜与不舍。片刻功夫,那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女子背过身,自衣领中取出一颗水滴形状的晶石吊坠,小心的挂在唐宇颈上,为她贴身藏好,口中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曾说过‘江凛在水里,我就在水里,江凛在火里,我就在火里’,我的心意永不会变。大哥,我这一辈子,只求你这一次,求带我的孩子离开。” 吊坠贴在唐宇胸口,上面还残留着女子的体温,令她心底微微一颤。 没等那男人再开口,一声悲愤、绝望到令人动容的嘶吼,徒然自窗外传来。 “凛哥!”女子花容惨变,惊呼出声。 唐宇只觉得气血翻涌,那种因血脉相连而感受到的痛苦,几乎要将她的心绞得粉碎。然后,一股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霸道能量,混合着足以冻碎心神的寒毒,自她丹田气海中蹿出。剧痛将她因震惊而混乱的心神,拉回现实—— “不是这么倒霉吧?”愣了一愣,唐宇心中哀叹着,眼前一黑,终于昏死过去……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二章 追杀 细雨如丝如缕,无声飘落。水雾氤氲在竹林间,营造出一片如梦似幻的凄迷景色。身着粗布青衣的少年,如一缕青烟,在翠竹间划过。在他背上,用布条绑着一名未满周岁的女婴。绵密的雨雾似乎特别照顾这个婴儿,少年身上的衣衫和婴儿的襁褓,早已被雨雾浸湿,襁褓中的婴儿脸上却没有半点水迹。 “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唐宇暗自叹息。 她穿越了。通过苏醒后的见闻,唐宇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仙侠世界。现在她的身份,是一个婴儿。可是背着她的青衣少年,显然不懂得如何照顾孩子,任由她一个小婴儿,就这么在雨里淋着。幸好一线柔和似水的神奇能量,自她胸口膻中穴逸出,形成一层无形无色的保护层,自动阻断了她的身体和雨雾的接触。 虽然身子没有被淋湿,外层的襁褓和身上衣物却早已被雨水浸透,那种又湿又冷的感觉,就算是成年人也会感到极不舒服,何况她现在只是个婴儿?但是唐宇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现在他们正在被人追杀。她帮不上忙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再给那青衣少年添麻烦,就实在太不懂事了。 至于那股被她称为“水柔之力”的神奇能量,则在唐宇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救了她一命。 如果说穿越是件离谱的事,那么带着上辈子,把她折磨至死的霸道能量一起穿越,简直就是件没谱的事。 现在,这没谱的事情发生了。更倒霉催的是,里面新混入了一丝她从没见过,根本无法辨别的寒毒,发作起来血液几乎都要被冻结成冰。如果不是那水柔之力及时护住了她的经脉、脏腑,只怕现在她已经不知死掉多少次了。 唐宇不知道,这水柔之力是怎么来的。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着这青衣少年,而不是那个声音温厚中略带沙哑的男人。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依稀记得梦里有一个眼睛很亮的小男孩对她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算不算chun梦啊?”唐宇自嘲的笑了笑。 没有任何预兆,青衣少年徒然止步,脚尖在湿烂的落叶层上点了一下。 “哗啦——”地上的落叶猛地炸散,一条灰影冲天而起。 激射的落叶带着尖啸,化作千万点寒光迎面袭来,封死了全部去路。青衣少年却不退反进,如一缕青烟般飘然跃起,食指弹出向前一点。从极动到极静再到极动,没有缓冲也没有准备、作势,惯性对于他而言,似乎全不存在。 漫天寒光骤然消失,一柄精光灿烂的小剑出现在半空中。剑光如风中烛火,闪了一闪,倏然熄灭,跌落尘埃。青衣少年更不停留,飞速向前掠去。 此时,灰影上冲之势终于耗尽,如同一只破麻袋般跌落在地,早已气绝身亡。他发现了青衣少年的异动,也试图逃走,却始终还是慢了一线。 一线生死。 他那些依然遁在土中的同伴,自然更无生理。鲜血不断自地下涌出,转瞬间为这凄迷的雨景,增添了一抹刺目殷红。 青衣少年对身后的情景恍若不知,依旧默默的向前飞奔。唐宇拧着两条细细的眉毛,思索着自己心中的困惑。 就在刚才那条灰影出现的时候——不,准确的说,是在那条灰影死掉的时候,她胸前贴身佩戴的那枚吊坠,忽然动了一下。 这已经是第七次了。换言之,这已经是他们在这片竹林中,第七次遭遇伏击了。每次伏击的最后一人丧命时,都会类似的情况都会发生。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呢?唐宇想不通,但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想不通的事情便先放在一边,反正终究会弄明白的。 另一个让她想不通的问题是,那些伏击之人行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在唐宇看来,这些人不像是来杀人的,反倒像是来送死的。绝大多数伏击者,根本不是青衣少年一合之敌,甚至就像刚才那样,还没出手就已丧命。就算是最猛烈的那次伏击,也只是阻住了青衣少年一盏茶的时间。 这样的实力,就算是拖延时间也不够资格。是主事之人错判了青衣少年的实力,还是另有打算? 青衣少年却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一遇阻拦即刻格杀,似乎想都没想过,要抓个活口盘问一下。害得唐宇差点儿想喊“刀下留人”。当然,她来不及喊更加不能喊,出谋划策无疑是个技术活,绝不是她现在这种年龄段所能办到的。 “你说他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的信心呢?”唐宇皱皱鼻子,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阴郁的雨天总令人恹恹欲睡,青衣少年奔跑虽然迅速,却也十分平稳。于是,唐宇的眼皮开始渐渐发沉。就在半睡半醒之际,她闻到一缕微带凉意的淡香。那香气与她体内的水柔之力融为一体,化作一股冷冽的甘泉,直冲顶门,瞬间令她清醒过来。 头好疼啊——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唐宇忍不住想要申吟出声,随即想到这头痛来得古怪,定是发生了变故,她不可以让那青衣少年因她而分心。索性她上辈子有二十多年忍受痛苦的经验,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声痛呼咽了下去。然后她发现,不知何时青衣少年已经停了下来,之前唤醒她的香气,竟然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第八次伏击,用的是毒?只是不论是这阴毒,还是她体内的寒毒,或者是竹子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都超出了唐宇上一世对毒物的认知。往日最擅长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被否定,令她霎时间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茫然无措,不由得将头靠在那青衣少年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中安定。 周遭的环境好像变了。依然是在竹林中,但那些竹子绿的怪异,毫无生气。这种反常的情况令唐宇心头微凛,微微眯起眼睛,一脸警惕之色,环顾四周。就在这时,青衣少年侧了侧头,微带凉意的黑亮发丝蹭过唐宇的额头。 呃,不是吧?唐宇吓了一跳。通过几天的相处,她发现在这青衣少年眼中,自己这个婴儿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如果自己再默不作声,说不定他会不顾情况危急,先来查看她是否出了事。 正这样想着,青衣少年已然伸手去解绑着婴儿的皮带。她立刻深吸了口气,哇一声哭了出来。 得知身后的婴儿已经苏醒,且哭声响亮似无大碍,青衣少年放松了紧绷的身子,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珠并不是黑色,而是极深的绿色。 竹林间的雾气越发迷蒙,雨丝仿佛结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层层叠叠向着青衣少年和唐宇缠绕过来。 阴冷,透过唐宇体外的保护层侵入肌肤。水柔之力飞速运转,淡蓝色的柔光透体而出,蓝光与阴毒僵持片刻,竟再次被阴毒穿透。一直潜伏在唐宇经脉中的寒毒忽然动了起来。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儿的猛兽,挟着那股穿越时空而来霸道能量,将侵入的阴毒一口吞了下去。 青衣少年纵身跃起,抬掌向空中拍击。仿佛石子投入水面,雨雾中荡起一圈圈涟漪。青衣少年蓦地在空中拧身,斜斜飞出。七彩流光奔袭而至,轰地一声砸在他方才停身之处。 流光炸散,化作七色光球。竹林中浮现出七个人影,各自手捏法诀,指挥着光球,再次向青衣少年轰杀下来。 便在这时,琴声响起。 ^^^^^^^^^^^^^^^^^^^^^^^^^^^^^^^^ 求收藏,求推荐,爬……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三章 竹子 铮铮嗡嗡的琴声,时而激昂高亢,时而压抑低沉。唐宇只觉得自己的心绪不由自主随着琴声起伏,呼吸渐渐不畅,咚咚的心跳声震动耳鼓,心脏似乎随时都会从腔子里跳将出来。青衣少年似乎也受到了琴音的影响,原本迅捷绝伦的身形,竟然渐渐凝滞,让唐宇不由得担忧起来。 七色光球攻守有序,将青衣少年圈在中间。光圈渐渐收缩,直到七只光球连成一体,相互交融,化作一个七彩流转的光圈。 青衣少年身形一晃,冲天而起,上冲之势未尽便猛地一顿,以更快的速度下坠,终于甩月兑了光圈的禁锢。眼看便要落地,他右脚脚尖翘起,左脚脚尖在上面轻点,身形一震,竟然凭空再次纵起。 这几下犹如兔起鹘落,迅捷已极,纵使唐宇胸中难过得快要爆开,也忍不住想要出声赞叹。 那七名守阵人怎都预料不到,他竟然完全不受琴音影响,之前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不由得愣了一愣,再也来不及收回正在打落的光圈。 “夺夺夺——”三支铁箭成品字形,无声无息地破空而来,一鼓作气射穿光圈,钉入青衣少年下方的泥土中,黝黑的铁质箭尾兀自震动不休。光圈受创,七名守阵人同时闷哼一声,委顿在地。 铁箭带起的罡风,扫在唐宇身上如同钢刀刮骨。那一瞬间,护体蓝光好似风中残烛般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她这才明白,光圈也好,琴音也罢,都不过是扰敌的诱饵,这三支铁箭才是真正的杀招。幸好青衣少年应变奇快,他们才得以安然无恙。 琴声停了下来,似乎抚琴之人已经看出这一阵是输定了,不愿再做无用功夫。那七名守阵人却知道,自己的性命与这阵法休戚相关,依旧强自手捏法诀,念念有词。 青衣少年紧紧抿着淡色的唇,从腰间拔出一支细竹。唐宇看到那竹子竟然绿得发黑,一如他的双眸。 竹尖在光圈中搅动一下。七色光圈扭曲颤动,片刻之后彩光爆闪。七名守阵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就此瘫倒,再也动弹不得。 光圈复又变成七只光球,随着竹尖的挑动,连成一线向青衣少年方才掌击之处打去。 半空中涟漪再次荡起,雨雾微微颤抖着,频率越来越快,渐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喀嚓——”碎裂声凭空响起,那雨雾织就的毒网,也跟着消失无踪。唐宇只觉眼前一亮,雨竟然已经停了,原来刚才他们是处于幻境之中。 竹林中被清出了一块空地,地上插着七面黑幡,每面幡下都有一具守阵人的尸体。 幡阵上空悬着一面古旧铜镜,铜镜下呆立着一个黑胖子。裂痕迅速爬满平滑的镜面,黑胖子突然惨叫一声,发足狂奔。只奔出几步,铜镜嘭地一声炸成齑粉。黑胖子粗壮的身躯徒然停住,抖了一抖,也嘭地一声在人间消失。 这诡异的情形,吓得唐宇缩了缩脖子。 青衣少年静静凝视幡阵之外,那里一名锦衣青年席地而坐,面前几案上端放着一张古琴。在他身后不远处,四名白衣剑童并排侍立,肩头各自绣着梅兰菊竹四色花卉。 竹林深处,杀声阵阵。锦衣青年却丝毫不为所动,拾起案上的玉骨折扇,从容起身笑道:“兄台破阵而出,着实可喜……” 青影闪动,语音戛然而止。锦衣青年脸上从容的笑意僵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插入自己喉中的那根黑竹,握住黑竹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然后,青衣少年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清秀面容,出现在他混合着震惊、疑惑、不甘的目光中。 他震惊,本以为凭着自身的修为、才智加上几件法宝,天下大可去得,想不到却在这竹林之中,折在一个无名之徒手里。他疑惑,为何青衣少年突下杀手,难道他不好奇自己想说些什么?他不甘,他最后的凭仗——那把玉骨折扇还没有来得及打开!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报仇雪耻的机会。 一道白光自锦衣青年头顶射出。青衣少年抽出黑竹,反手一挥,登时将白光绞得粉碎。 这是唐宇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后头上会冒出光来,不由得又是惊异又是好奇,混没注意到那四名剑童惊骇至极的神情。 这个世界里修行分为人仙、地仙、天仙、飞仙四个境界。修炼到人仙境界便会凝聚元神,生机断绝时,元神出窍还可以设法夺舍或是转世重生。所以如果要彻底杀死一个人仙境界以上的修士,就必须要把他打得形神俱灭。但是天下修士多如过江之鲫,能够修炼到人仙境界的大都是名门子弟,杀他一人就等于得罪了他的师门、他师门中人的亲友、他师门亲友的亲友…… 正因为牵扯的势力过于庞大,除非有深仇大恨或者特别原因,很少有人会下这样的狠手,所以在场众人,除了唐宇懵懂无知,就连那锦衣青年自己,也没想到青衣少年会这样狠决。 “嗒——”玉骨折扇掉落在地,惊醒了唐宇,也惊醒了四名剑童。 “公子——为公子报仇!”肩绣兰花的剑童目眦尽裂,咬牙怒吼道。 四道剑光刺来,剑意凌厉只攻不守,大有同归于尽之势。青衣少年身形闪动,身形竟比剑光更快,手中黑竹连挑,将势如疯虎的菊竹两童刺死。左掌一翻,印在绣梅剑童胸前。三道剑光,直到此时才刚追击到他身后,剑光骤然熄灭,跌落在地。 唐宇胸中通通乱跳,只觉得这一路厮杀,以这次最为惊心动魄。她从未想过人的速度竟然可以比飞剑的剑光更快,这青衣少年——他真的是人吗? 一条人影合身扑上,青衣少年看也不看,抬脚踢去。只听喀嚓一声,来人胸骨尽碎,却不是那肩绣兰花的剑童,而是那锦衣青年的尸体。 金色的火焰自锦衣青年胸口闪现,青衣少年纵身后跃,掠过剑光时黑竹倒砸,苍地一声,将剑光砸成两段。 金焰瞬息间将锦衣青年烧成飞灰。然后,金焰收缩成一点金光,向青衣少年射来。 黑竹在空中一圈,金光便落在竹尖上,竟是一只黄豆大小的金色虫子。虫子上下翻飞几次,“啾啾”叫了两声,似是在向青衣少年打招呼。青衣少年微微侧头看着金虫,紧紧抿着的唇角,竟然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挥手将金虫拢到袖中。 唐宇举目看去,只见那肩绣兰花的剑童早已不知所踪。原来他竟用同伴的性命和主人的尸体为自己争取时间,借机遁走了。 竹林深处,杀声渐止。直到此时,唐宇这时才回过神来,发觉林中人影瞳瞳,不知还藏了多少人在。 “出来。”青衣少年双目微眯,向竹林中淡淡说道。 随着声轻笑,一个面色苍白身着玄衣的中年男人,从林中漫步走出。 “外头那些杂碎我已经料理了,咱们老哥俩可以好好聊聊。我说竹子,你这次事情做得不地道呀。疯子也是一番好意,你怎么可以把他打晕了?”说话间玄衣男人绕过青衣少年,径直走向唐宇,伸手似乎想捏捏她的脸。 “这就是小湖的孩子?” 竹子——是这青衣少年的名字吗?唐宇别过脸,躲开怪蜀黍的魔爪,同时打醒十二分精神,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希望从里面多听到些有用的内容。特别是自己这一世的父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听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似乎对他没什么好感。她的父亲似乎叫做江凛,他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青衣少年似乎也不愿让那只手碰到身后的婴儿,脚步移动用身体将唐宇和玄衣男人隔开,淡淡说道:“他不肯把孩子给我。” “他当然不肯给你,你会带孩子吗?”。玄衣男人白了青衣少年一眼,终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那人不会是疯子。” 疯子是谁?唐宇眨眨眼,难道就是那个声音温厚中略带沙哑的男人? 青衣少年似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竹尖指向地上的尸体:“这些是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玄衣男人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环顾四周说道,“这是七杀阵,是前梁那个混账国师,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我见过被他们骗来给你杀的,那七七四十九个笨蛋,什么来路都有。啧啧,这次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玄衣男人幸灾乐祸的笑笑,继续道:“那些人本事虽然不怎么样,但受到阵力影响,临死前的怨气会缠住你,迷惑你的五感和灵识,让你陷入幻阵而不自觉。等你入阵,便会化作阴毒,专破修士真元。便是大罗金仙,进了这七杀阵只怕也要倒霉,只可惜他们碰见了你这根竹子。” 唐宇心中惊疑。那玄衣男人说这阴毒专破修士真元,难道自己体内的水柔之力,竟然是修士的真元不成?那么,跟随自己一起穿越来的那股霸道能量丝毫不受影响,那又是什么力量? 玄衣男人摇头叹息,好像真心为对方可惜似的。然后指着黑幡下的尸体道:“我听说鼎湖宫中有七个同胞兄弟,从小吃住修炼都在一起,心意相通,最拿手的就是结阵对敌。” “鼎湖宫。”青衣少年微微颔首,低声重复道。 玄衣中年人踱到三名剑童的尸体旁边,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青衣少年:“跑了一个?” 青衣少年淡淡的道:“留下一个,给你查。” “那小子被你砸断飞剑,定然跑不远的。啧啧,这世道真是变了,连竹子都会动心眼了。”玄衣男人挥挥手,竹林中有黑影飘然离去。 玄衣男人踱到古琴旁边,“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那把玉骨折扇,惊叹道:“这是丹青墨城的‘山河扇’啊。我听说三百年前,墨城上任城主与‘山河扇’一起离奇失踪,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出现。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玄衣男人笑着拍拍手,两名全身都裹在黑衣里的男人走进空地,对中年人施礼后,开始收拾地上的法宝和尸体。唐宇发现二人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形轻飘飘的,好像两个影子。 “竹子,那石头不见了。我问过疯子,他说没见到。”玄衣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青衣少年。 石头?什么石头?他说的难道是那个东西?唐宇下意识的想要去模自己胸前那颗晶石,手指动了动却强行止住了这个念头。她还记得娘亲给自己带上晶石时的情形,既然她那么小心的把石头藏在自己衣服里面,一定不希望这石头被别人拿去。 “与你无关。”青衣少年长眉一轩,指指钉在地上的三支铁箭,淡然道:“这个人,让你的影子小心些。过些日子,我来找你。” “等等。”听闻青衣少年要走,玄衣男人急忙出声阻拦,“这孩子今后……” “我来养。” “你养孩子?”玄衣男人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指着青衣少年道,“且不说你要为小湖报仇,就说你会养孩子吗?还是你打算把她变成跟你一样,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怪物?” 听到“为小湖报仇”这五个字,唐宇心中一颤,眼前浮现出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耳中仿佛又听见她柔声说道:“孩儿莫怕,有娘亲在”,想不到她竟已经死了。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或许是她前世幼年父母双亡,对亲情格外看重的缘故,唐宇只觉得眼眶发酸,不知不觉中竟流下泪来。 青衣少年低头沉思片刻,终究还是默默转身离开。 玄衣男人不再阻拦,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你若实在信不过其他人,便去首阳吧。”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四章 妖孽 “且说众剑仙保着文王登上皇位,便都依约往这首阳山封神台赶来。万事具备,只见那神使行云架雾而来,步上封神台。先将元始天尊诰敕读毕,左手执杏黄旗,右手执打神鞭,唤弟子将‘封神榜’张挂台下,便要开始封神。”茶楼中,说书先生讲到紧要处,手中一把白纸折扇左右翻飞、手舞足蹈,忽地唰一声将白纸扇抖开,扇了两下昂然道:“正是……”“正是‘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欲知封神之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说书先生忽然被人打断,愣了一愣。转头看时,却见身后桌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 只见那女孩穿着一身女敕黄色衣裙,乌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一派天真可爱。说书先生原本满月复不快,再也发作不起来,捻着三缕须髯,笑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听白书的小人精编排了新词儿,来抢我饭碗了。” “您老可别这么说。我家只卖饭菜,不卖饭碗的,抢来也没用嘛。”那女孩儿吐吐舌头,嘻嘻笑着溜下凳子,蹦蹦跳跳跑出了茶楼。 说书先生这场书说到此时,本来也要告一段落了,索性回身坐在窗边,拈起一盏茶来细细品着。凭窗望见女孩儿的身影,融入街市上的人流中,忽地笑了笑,喃喃道:“小小年纪做出这种句子,老头子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的很吧。不过这句意似乎未尽啊,唔,下面该接什么词句才好呢?” 这句意当然未尽,只不过这首诗再背下去就该是“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那就不是神使封神,而是李白梦游了。 这黄衣女孩儿正是唐宇,对于方才事情,她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反正这个世界跟她所知的历史毫不相干,既没有唐朝也没有李白,她又没打算靠抄诗当才女,只是偶尔随口胡诌几句,倒也不用担心被人拆穿。 穿越到这个世界十二年三个月零七天了,唐宇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现在她的名字叫做江小雨,是这齐国麟州城中醉仙居酒楼老板的女儿,不止父母双全,甚至还有兄长和小弟各一名。这就是她的竹子叔,也就是竹林里的青衣少年,为她选择的生活环境。 在茶楼门前买了一根冰糖葫芦,江小雨咬着上面红彤彤的山楂,饶有兴味的在街市上闲逛。 她还记得刚到醉仙居的那段时间,娘亲常常在夜里抱着她自言自语:“可怜的孩子,就算为了你娘,也要好好活着。只是莫要像她那样,轻易相信别人。”可是她那位亲生母亲,到底错信了什么人?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理由想要她的命? 竹林中的一幕,十二年来被江小雨翻来覆去,不知回想了多少遍,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江小雨隐约觉得,自她穿越当天晕倒后,到她在竹子身边醒来前那段时间,曾经发生过很重要的事情。但那段记忆就好像被人抹掉了似的,任凭她怎么回忆,也没有半点印象。不对,她还记得一件事,就是在她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个自称会保护她的、眼睛很亮的小男孩。 江小雨苦笑着摇摇头,把这个不知道算不算“chun梦”的东西丢在一边。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的竹子叔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别人不说,她自然不能主动去问。因为十二年前她还是个婴儿,那些事情她不应该知道。 一切仿佛都在十二年前结束了。但是从小到大,身边从没间断过的各种审视目光,让江小雨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所以她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尽可能与同龄的女孩子相符,在她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想出对策之前,不要引人生疑,另生事端。 这些年,她唯一做过略为“出格”的事情,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雷打不动的到茶楼去听书。好在这齐国民风开放,莫说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就算是官家闺秀,也常常带了围帽出来逛街,才令她的这个举动,不至过于与众不同。 她实在太想知道一些关于修真道的事情了,而那说书先生讲的,与其说是二千多年前周文王平定天下的事迹,倒不如说是由神使主导的一场仙魔二道大战。 神使,顾名思义就是神的使者,是这个仙侠世界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从关于“神使”广为流传的故事传说中看,世间的修士,对于“神使”极为尊重,可以称得上是精神领袖。而那些传说中,神使多半出现于乱世,协助真命天子平定天下,使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所以,“神使”对于百姓而言,影响力比对修士更为巨大,甚至已经成为一种信仰,而且是唯一的信仰被崇拜。 如今延续了八百多年的大魏王朝分崩离析,天下群雄并起,经过十数年大浪淘沙般的争斗,虽然仅剩下江南楚国、江北齐国和西北方的燕国,但边境上依旧征战不休。这个时候,会不会有神使再次出现呢? 嘴里含着半颗山楂,江小雨有些走神了。 前方传来一阵阵叫好声。江小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城西。前两天有队胡商,从东溟城经海路来到麟州,所以城西这几天在开市集。她一早就从饭庄的客人们那里听说,这次市集有西域的杂耍表演,想必就是在这里了。 咽下嘴里早已嚼烂的山楂,江小雨快步走上前去。在她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有西域杂耍艺人跟船同来,所以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 仗着身材纤瘦,江小雨见缝儿插针挤了进去。只见人群中间的空地上,两名壮汉分作两边,正在喷火、吞剑。正中间,一名高鼻深目的胡人美女,手持长鞭立在三架火圈旁边。火红的衣裙紧紧裹着曲线玲珑的娇躯,被火光一照,越发显得媚艳撩人。 “啪——”胡女挥鞭在空中抽响,一头花斑豹子自她身边跃起,灵巧的穿过火圈。 “好!”喝彩声此起彼伏,自人群中响起。 “古代人胆子真大。”江小雨暗自咋舌,想当年在地球,哪个马戏团敢把这等凶兽从笼子放出来表演啊?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两名少年钻出围观的人群,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杂耍艺人们为了存放道具、更换服装所临时搭建的帐篷。走在前面年纪稍大、身材高壮的黑脸少年,江小雨认得是麟州府捕头的儿子常磊。后面跟着的那个小正太,却是她的宝贝弟弟江复生。 “这两个小子想要干嘛?”江小雨心中疑惑,偷偷跟了上去。 帐篷里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常磊带着江复生绕过用来表演大变活人的木箱,直奔一只被黑布罩住,约有半人来高的笼子。 “复生,你猜里面关的是什么?”常磊两眼放光,兴奋地道,“听我爹说,西域有一种叫做狮子的猛兽。” 江复生小大人似的摇头道:“兽笼应该是在帐篷后面,方才进来时我还看见,那里面关了一只白色的老虎呢。我看这应该是变戏法的道具才对。” 常磊眼珠一转,说道:“要不咱们来打个赌。如果不是狮子,我去你家砍柴烧火一个月。” 江复生笑着啐了他一口:“你想的到美。到我家去干活,既能讨好我娘,又能接近我姐,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常磊被人拆穿,黑脸泛红,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将黑布掀了起来。 “啊——唔——”江复生睁大双眼,刚刚惊叫出声,一只素手从他背后伸出来,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是我,别出声。”江小雨沉声道,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头的震惊。 常磊愣了一愣,眼中转瞬燃气怒火,咬牙低声咒骂道:“他老母的贼番子,竟敢在我大齐国土掳人劫人口!” 那罩着黑布的笼子既不是道具,也没有关着猛兽。关在里面的,竟然是一名身材消瘦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黑色的衣衫被勾破了几处,一头乌黑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此时正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上蜷缩在笼子里。一条拇指粗细的铁链,从他双手袖口中垂下。江小雨低头看去,发现他的双脚也同样被人用铁链锁住了。 江复生小脸涨得通红,愤愤道:“那帮胡人简直欺人太甚,不能放过他们!” 那被锁在笼子里的少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一直蜷缩着没有反应。 难道他受伤了吗?江小雨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常磊转头环视帐篷内部,沉声道:“先找钥匙救人,然后你们带他从后面溜走,直接去府衙找我爹。我留在这里看着那些贼子,免得他们跑了。” “动作要快!”江小雨丢下手中正在翻捡的盒子,转身奔到帐门边。随着对体内水柔之力掌握日渐精深,江小雨的五感比普通人灵敏很多。她耳中听得清楚,前面已经宣布接下来要表演大变活人。大变活人的道具可还在这帐篷里,没抬出去呢。 “在这里了!”江复生在一块红毯子下面取出一串钥匙来,轮流插入笼子的锁眼试着开锁。就在这时,帐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白布包头、只露出两个眼睛的脑袋探了进来。 “尼们使(你们是)……”蒙面人显然没料到帐篷里还有别人,下意识开口,语调听起来十分别扭,就好像是刚刚开始学习说话一般。 喀嚓一声响,江复生终于打开了笼子上的锁。 “猪手(住手)!”那蒙面人大吼一声抢进帐篷,高高跃起,闪电般扑向笼子。 常磊顺手抄起两个哑铃,飞身护住江复生。不料那蒙面人在半空中两眼一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敲死你个大舌头。”在那蒙面人身后,江小雨手中提着一根长柄鼓槌恨恨说道,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且不说以她的耳力,竟然没发觉那蒙面人靠近帐篷,只说她在门口施了三倍分量的“三步倒”,这种迷药是她前世用来看家防盗的,无色无味,药性猛烈。这样多的分量,就算是头老虎进来,也该立刻摔倒,想不到那蒙面人竟然还能飞身跃起。 江小雨走上前去,想要看看这蒙面人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才发现那缠头的白布,好像长在他脸上般严丝合缝,竟然让人无从下手。 吱扭声响,笼门打开。江复生俯身便要去拉那少年出来,江小雨从旁边伸手拦住。常磊握了握手中的哑铃,低声道:“朋友,别再装了。时间紧迫,我们须得马上离开。” 笼中一直蜷缩不动的少年闻言双肩一动,慢慢抬起头来,唇边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之意。 “妖——妖——妖孽啊!”江复生手中的钥匙跌落在地,颤抖着手指向笼中少年。 江小雨心中一沉——那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样貌虽然清秀,脸色却异常苍白,好像终年见不到阳光似的。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瞳竟然是血红色的! 这个世界与地球不同,这里就算是胡人,眼珠也只有黑灰蓝三色。何况这笼中少年的五官脸型,分明就是中土人士,生就一双红瞳实在反常。 反常即为妖。江小雨知道,在这个仙侠世界里,不止修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就算是普通人,对于妖孽也十分痛恨。这少年只是被锁起来而没有被杀死,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 常磊也是倒抽口冷气,身形晃动把江小雨姐弟护在身后,抬脚向笼子的铁门踢去,想要将门再次锁住。 冷不防一团白乎乎、毛茸茸的事物从天而降,喵呜一声向他脸上扑来。 常磊吓了一跳,因背后有人不敢避开,只得举手将哑铃挥了出去。江小雨却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雪白的狸猫。 那猫儿后爪在哑铃的铁球上一点,借力在空中画个圈子,仍旧向常磊脸上扑去,两只前爪急速挥动,成“十”字形抓了下来。 眼看常磊就要毁容,那猫儿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在空中翻了个滚儿,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江小雨右手默默缩回袖子里,心里很是郁闷——今天是什么鬼日子呀?先是暗算个人差点失手,现在暗算只猫还被发现了。 红瞳少年此时已经钻出铁笼,正捡起钥匙去开脚上的链锁。那猫儿弓着身子,全身细毛乍起,状似威胁。 便在这时,江小雨发觉,地面微微颤动起来。 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九章 三间石屋 石屋里面没有任何摆设,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纤尘不染。昏黄的灯火下,一名青衣少年闭目盘膝坐在地上。好似专门在等她到来,房门打开的时候,他静静的睁开双眼。如果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珠并不是黑色的,而是极深的绿色。 “叔。”江小雨上前打了声招呼,便一如往常转身向西面的房门走去。 这青衣少年,正是十二年前在竹林里,背着江小雨被人追杀的那个竹子。都说“岁月如刀催人老”,但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失去了作用,如今他看起来依然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与十二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推开厚实的木门,眼前又是一间石屋。江小雨点燃油灯,只见这间石屋比竹子打坐的那间宽敞不少,窗台下摆放着案板、灶台,俨然就是一间厨房。石屋最里面,靠墙根放着十来只不起眼的酒坛子。大概没人能想到,这便是那十两银子一壶,全麟州城无人可以仿冒的“杯莫停”。竹林里那玄衣男人曾说过,竹子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其实他说错了,至少竹子还会酿酒,如今醉仙居每天有三成收入,就来自竹子酿制的“杯莫停”。 “叔,今天我可遇见稀罕事了呢。”江小雨边说边从灶台边上抽出些木柴,生起火来。那木柴每一根都劈得同样长短粗细,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且断口光滑平整,显然劈柴之人是一刀劈下,犹有余力,对力道控制也颇有心得。 她一面添柴,一面笑嘻嘻道:“叔,你瞧我这次劈的柴,是不是比前两天的好多了?哎,你偶尔也夸我一下,鼓励鼓励嘛。”从五岁开始,她就在竹子这里练习劈柴。竹子不算是一个好师傅,除了给她一把柴刀和一根木柴作为标准之外,一个字也没多说过。好在她不算笨,知道竹子是要让她学会,如何精准的控制自身的力量。 竹子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十二年相处下来,江小雨知道竹子其实很关心她,之所以对她不理不睬,只是单纯不喜欢说话而已。所以见他没有回应也不以为意,从房梁上摘下一只竹篮,看了看竹子为她准备的食材,跟着拿出一根白萝卜,从中斩做两段,在刀光纷飞中讲起自己今天的经历。 这齐国哪里都好,就是一天只吃两顿饭的风俗,让江小雨难以忍受,所以她每天都要来竹子这里“加餐”。 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音轻快却不急躁,好似一道流淌在明媚春山中清澈小溪,原本冷清的石屋,也因此平添了几分生气,显得热闹起来。 “叔,你见没见过豹子钻火圈?我今天就见着了……” “叔,你猜那笼子里关的是什么?你肯定猜不着……” “叔,那关在笼子里的小子,眼珠是红色的哟,看起来漂亮得紧呢。”江小雨小心翼翼地把切好的白萝卜装进一只汤盅,配好调料,盖上盖子放进已经冒出热气的蒸锅。 发现竹子没有反应,她倒也不气馁,又从篮子里拿出几只大青虾来。一面挑去虾线、除去虾壳,再剁成虾蓉,一面继续讲她的故事。 “叔,那些黑衣骑士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江小雨把调好味的虾蓉放在一旁,再从篮子里拿出一盘她事先制好的五彩细面。 “听常磊说,那些黑衣骑士是都察院的人。”说话间,江小雨展开五彩面,切成手掌长的一段段,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叔,你知不知道都察院是个什么样的衙门?平时也没见有人进出,那里面的官每天都管些什么事情呢?” 竹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江小雨知道如果竹子不想说,自己再问下去也没有用,便不再出声,专心做起自己新想出的菜式。她左手拈起一缕食指粗的五彩面,在掌心平铺开来,右手挤出只虾球,放在面丝中间,跟着提起面丝两端,再用筷子夹着封口,放进热油里定型、炸熟。 不多时,一盘香酥虾球制作完毕。江小雨算算时间,萝卜盅也应该熟了,便取出来与香酥虾球一同,放在一只红漆木质托盘上,又拿了两幅碗筷,端到竹子身前,放在地上。自己拿了个坐垫,坐在竹子对面。她实在不习惯像竹子那样,坐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 “叔,今天我见到剑仙了,而且是首阳山上的剑仙呢。”说完,江小雨夹起一只虾球,放在嘴里闭上眼,慢慢品起味道来。 包裹虾球的面丝是用颜色深重的蔬果汁制成,五颜六色看起来煞是漂亮。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外壳酥脆、味道清甜,没有丝毫油腻感,内里的虾球咸鲜多汁,端的称得上“外焦里女敕、口感丰富”这八个字。 唔,卖相过得去,味道也不错,大概可以拿到店里去卖了。江小雨嘴里咬着虾球,一面盘算一面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今天去听书,据说首阳山上有个封神台。叔,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神仙真的能长生不死吗?”。 江小雨真的很怕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既然现在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便要长长久久、从心所欲的活下去,把上辈子没过完的那份人生,也一起活回来。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要知道想害她的到底是什么人,然后想法子把这隐患一劳永逸的解决掉。 竹子睁开眼睛,神色间依旧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伸手揭起汤盅的盖子,只见一朵白菊盛放其中。花瓣如针,晶莹剔透,繁复层叠,在清透的汤水中摇曳生姿。再细看时,原来这白菊竟是用萝卜切削而成。 见他对“首阳”这两个字依然无动于衷,江小雨不再追问,转而笑道:“这萝卜切得怎么样,我刀工不错吧?”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在说“快来夸我吧”。竹子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显出几分柔和笑意,静静地盛了碗汤,配上汤匙放在她面前。 江小雨咽了口中的食物,侧头看着竹子,不满道:“叔,你怎么不吃我弄的东西呢?其实我手艺很好的。”说完便自顾自低头喝汤去了。 竹子微微皱眉,若有所思,清亮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但只片刻功夫,便又恢复到一贯的淡然平静,拿起自己面前的白底青花瓷碗,盛了小半碗清汤,浅浅吸了一口,含在口中,仿佛在品评滋味,半晌方才缓缓咽下。 “叔,你……”他吃东西了?江小雨这一下受惊非小——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竹子吃东西! 江小雨经常问竹子为什么不吃东西,他却从来没解释过原因。以至于有时候她会想,自己的竹子叔,会不会跟上辈子玄幻故事里的吸血鬼一样,不能吃普通的食物。所以虽然每次她都会为竹子备上一副碗筷,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吃自己做的食物。 愣了一愣,江小雨忽觉心中欢喜不尽。一直以来,她心目中的竹子,是一个近乎无所不能的存在。但是今天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不是那么废物,也可以为他做点事情。 江小雨顿时来了精神,连声问道:“叔,你喜欢什么口味?荤的还是素的?甜的还是咸的?香浓的还是清淡的?我以后天天弄给你吃。” 在江小雨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竹子端着汤碗的手僵住了,面色凝了一下,决定假装没听见。没想到江小雨乖巧了十二年,这一次却不依不饶起来,猫儿似的欠起身眼巴巴的看着他,撒娇道:“叔,你就说来听听嘛。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你的。” 竹子被勾动思绪,想起了很多年前,另一个女孩子笑吟吟对他说:“你莫要怕,从今日起,我会照顾你的。”只是如今他在这里,那女孩子又在何处呢?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半晌后问道:“你以后想怎么活?” 江小雨怎都想不到竹子会问这样的问题,不由得愣了一愣,跟着满怀憧憬的说道:“我呀,我想自由自在的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看遍天下美景。我想去看江南人物、小桥流水,也想去看草原风光、大漠孤烟。我还想像神仙一样,可以在天上飞,可以不老不死……” 竹子听着她好像永远也说不完的愿望,想起她从襁褓时起发生过的点滴琐事,终于下定决心,放下汤碗,起身往石屋右侧的房门走去,口中说道:“你随我来。” 第十章 虫儿飞 右侧那间石屋是竹子酿酒的所在,也不知里面有什么秘密事物,那门终年常闭,即便是江小雨每日都来这里,也从未见过那石屋中的情景。如今竹子竟然开门让她进去,她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见竹子推开门当先走入,立即跟了上去。 一步跨入房门,江小雨只觉得好像跨入了一座熔炉当中。石屋中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灼热的金红色,无边热力,沉重如山,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她全无防备,登时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待要退出时,只听身后砰地一声,房门再次关闭。 便是这一迟疑的功夫,一股近乎能销金熔铁的热毒,便侵入了江小雨体内,令她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苦不堪言。她只道是竹子叔要考校自己的功课,打醒十二分精神,一面运转水柔之力,抵御热毒,一面留意竹子的举动,一颗心灵活泼泼地,时刻准备随机应变。 果然在她运功行气到紧要关头时,竹子俯身捡起一根柴枝,转身抖手,斜斜刺来。 她心中早有准备,再加上这些年里,每隔三五日就会被竹子“痛打”一顿,经验无比丰富。竹子手中柴枝方动,她就已经猜到他要刺哪里,即刻侧身闪避。只可惜竹子的速度,甚至快过飞剑的剑光,哪里是她现在能够避得开的? 柴枝无声无息刺在肩头,江小雨心中不由得一惊。以往竹子叔打人虽然很疼,但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这一次她却感到一点力量凝聚不散,如锥子般刺入肩井穴中,将运行至此的水柔之力生生截断。 真元运转受阻,她顿感胸口发闷,呼吸不畅,身形也不由得慢了几分。竹子手中柴枝,便如同疾风骤雨般,一刻不歇地落了下来,每一下都打在她周身经络要穴之上,原本运行圆转的水柔之力,顷刻间被击的粉碎,再也无法凝聚。 江小雨只觉得胸口膻中穴中空荡荡,难受得厉害,周身酸软无力,几乎站立不稳。空气中的炽热气流没了阻碍,源源不绝侵入她体内。与此同时,一股霸道至极的能量,夹裹着至阴至寒的邪毒,自她丹田气海中涌出。 “糟了,糟了,这次麻烦大了。”江小雨不知道竹子这么做有何深意,只在心中叫苦不迭。 这些年来,她一直是靠着苦修水柔之力,才能将那随她穿越而来,又夹带了至阴寒毒的霸道能量,稳稳压在丹田之中,不至于时时发作。如今水柔之力碎散,这要命的家伙便如出闸的洪水般,在她四肢百骸中肆虐起来。 极寒与极热,两种能量截然相反,如同天敌一般,才一遇到,便把她的身体当做了战场,彼此攻伐交战。 “啊!”江小雨再也支持不住,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便在此时,柴枝再次点在她身上,这一次却没有丝毫劲力。耳中只听竹子沉声说道:“凝神静心,意随法转。” 说话间,那柴枝开始缓缓移动,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一路向上横出腋下,经云门、中府、天府等穴位,至列缺穴处分支,一支至拇指少商穴,一支沿掌背侧走至食指商阳穴,与手阳明大肠经相接。 江小雨认得那柴枝所画的,是手太阴肺经脉络。只是此时她体内水柔真元散碎,无法调动,那热毒乃是外邪,更加不听她指挥,她所能“意随法转”的,也只有那股霸道能量。 她上辈子经脉爆裂而亡,对这阴魂不散的霸道能量,有着天然的恐惧感,一心只想把它死死压制住,哪里敢随便让它在经脉里乱窜?但竹子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全心全意无条件信赖之人。听他这样说,便想也不想,盘膝坐好,将蹿于体内的霸道能量收敛,纳入经脉。 没想到这样一来,却出乱子了。 原来侵入她体内的炽热气劲,早已与那寒毒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开,于是也一起被卷了进来。此时此刻,江小雨经脉之中,三种不同的能量,相互激荡不休——寒毒与热毒彼此互不相让,大有不死不休之势;那霸道能量胃口更大,恍若饿死鬼见到珍羞美味一般,死死咬住这两股邪毒,不肯放松。 江小雨只觉得周身气血翻涌,经脉膨胀欲裂。若非她的经脉被那水柔之力温养多年,比前世不知道强韧了多少倍,此时已经再次爆体身亡。在她心底埋藏了多年的一股怒火,蹭地窜了起来——死老天爷,姑女乃女乃上辈子是抢了你媳妇,还是把你儿子扔井里了?竟然接连两世都要遭这样的罪,连穿越时空都摆月兑不掉! 不过她本是豁达之人,在心里把跟老天爷沾亲带故的通通问候一遍之后,心绪竟然平静下来。江小雨此时还不知道,她刚刚已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修炼之人首重心境,如果她刚才继续自怨自艾下去,很可能会走火入魔,以至爆体而亡。 死虽是死不掉了,活罪却是免不了的。三种能量相互牵绊下,经脉变得淤塞阻滞,每向前推进一寸,都像是有数把尖刀刮过,疼痛难忍。江小雨性子本就坚韧,此刻又被激发了傲气,硬是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一声,按照竹子传授的法门,运起功来。一条手太阴肺经还没运行完毕,便已经痛得汗透重衣。 竹子立在一旁,眉头紧锁。他这门功法,最重意志坚定,不论多么凶险艰苦,都只能依靠自己化解,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如果换成别人来练,真元从无到有,慢慢积累,原也不至于这样凶险。但江小雨体内既有异种元力,又有水行真元,还有至阴寒毒,再加上火灵入体,这四种能量加在一起,端的浑厚无匹,直接将她推到了练功的第一道关口。若是过了这一关,以现在的修真境界划分,她就算是跨入了人仙境界的门槛,凝练元神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在如此浑厚的能量反噬之下,她纵然能够保住一条性命,也会变作行尸走肉,遗祸终生。用地球上的话来说,就是变成植物人。 正应为如此,这许多年来,竹子一直没有将这门功法传授给她。但是今天他见过了一个人,知道了一些事,特别是江小雨的态度,让他不得不下定决心。 见到江小雨渡过了最艰险的阶段,虽然还要再吃些苦头,但已无性命危险,竹子的脸色缓和了些。他挥挥手,一点金光自石屋角落的火炉中飞出,在空中兜了一圈,那有质无形的热力随之消失。金光在竹子面前停下,原来是一只黄豆大小的金色虫子,正是当年在竹林里,焚化了锦衣公子的那只虫儿。 他指着江小雨,说道:“照看好她,莫要让别人进来。” 虫儿上下翻飞几次,“啾啾”叫了两声,好像是在答应他的要求,跟着落在江小雨乌发间,如同一粒金色宝珠熠熠生辉。 青影一闪,竹子飘身跃起,穿窗而出,转瞬间消失在夜色星辉之中。 ^^^^^^^^^^^^^^^^^^^^^^^^^^^^^ 迟钝的墨墨终于发现,原来已经够字数冲新人榜了……所以继续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 第十一章 九死玄功 江小雨堪堪运行完一个周天,四肢百骸中的热毒也被收敛完毕,三种异能重新归于丹田之中。奇异的事情便在这时发生了。那霸道能量缓缓转动,形成了一只漩涡,将寒毒与热毒吸入其中。纠缠混杂的两种邪毒,在转动中渐渐分离,重新变得泾渭分明。 江小雨心知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便依照竹子所授之法,去引导至阴至阳的两股邪毒,相互消磨,希望能解掉那折磨了自己十二年的寒毒。至于那霸道能量,既然穿越时空都摆月兑不掉,那也只好随它去了。 虽然被拘束在漩涡之中,但寒热的强弱变幻不定、难以捉模,江小雨此时就像是一个在高崖之间踩绳走索的人,使尽混身解数,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才能勉强保持住平衡,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惨淡收场。 二股邪毒相互消磨,却并非就此抵消,不复存在,而是被那霸道能量形成的漩涡吸入其中,熔炼同化。 江小雨只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她的经脉也只能勉强承受住这霸道能量的冲击,如果再由得它不断壮大,总有一天会像上一世那样,经脉碎裂而亡。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如果强行停止运功,立刻便会遭到反噬,不死也要变成植物人。正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即便明知是饮鸩止渴,也只好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再说。 热毒被截断了源头,残存在江小雨体内的分量,正好与寒毒相当。当二股邪毒终于被熔炼完毕后,那霸道能量形成的漩涡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转越快。一道全无属性、精纯之极的真元力自漩涡底部涌出,钻入江小雨经脉之中,将散碎在她体内的水柔之力收了进去,继续炼化。 这一次炼化的速度快了许多,当那道真元力再次涌出时,竟然带上了水柔之力的特性,开始迅速修复她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真元力复又回到丹田之中,与那霸道能量融为一体,彻底安静下来。江小雨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着自己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体的感知力不知被强化了多少倍,即便是闭目坐着不动,她也能察觉周遭的一切动静,凝神之下,甚至可以把握屋外微风拂过竹叶时荡起的韵律。更加奇异的是,她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出现了许多以五行金木水火土划分的微弱元素,似乎就是传说中所谓的“灵气”。 之前她虽然可以运用体内的水柔之力,但却没有将它炼化,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运用真元力的普通人而已,自然无法感应到天地间的灵气。原本她对汲取灵气,修炼成仙这件事抱有极大的幻想。可是如今她真的感应到这天地灵气了,才发现事实远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美好。 “这灵气也太稀少了吧,简直跟没有差不了多少嘛。”对于这个发现,江小雨感到十分不满,“靠它修炼,要炼到哪辈子才能成仙呀?” 她这个念头要是让其他修真者知道,铁定会被群殴致死。正常人只能感应到与自身五行属性相符的天地灵气而已,她现在五种通杀居然还敢嫌少。 最让江小雨兴奋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经脉变得宽阔了许多。以前汹涌澎湃难以承受的霸道能量,如今就像是潺潺小溪般,在她经脉中静静流淌。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威胁了她三十多年的问题,一朝之间不复存在,怎能不让她感到欢欣雀跃? 江小雨睁开双眼,只见一缕晨曦穿过竹林,透窗而入。原来经过这番折腾,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睡,她丝毫不觉疲惫,反而全身舒泰。世界在她眼中,仿佛变得晶莹透亮起来,五颜六色的光斑在竹叶间轻轻跳动,展现出万千姿态。江小雨第一次发现,一片小小的竹叶,色彩的层次竟然也可以如此丰富,不由得为之心动神夺。 耳中传来一阵嗡嗡声,她举目望去,只见一只黄豆大小的金色虫子飞出窗外,融入阳光之中。 江小雨“咦”了一声,惊讶的发现此刻她直视太阳,却丝毫感觉不到往日那种耀眼刺目的强光。更加令她吃惊的是,太阳所发出的光热,竟然和昨天在这小小石屋中的热毒非常相似,只不过因为离得远了,其中又混杂了其他的火行元力,所以感觉不是那么强烈而已。 转回身,江小雨见到竹子站在身后,好奇的问道:“叔,这是什么虫子呀?颜色真是漂亮。”自从竹林那一次之后,她一直没见过这只虫子,差点把它给忘了。 竹子说道:“此虫名唤金阳,以火行灵元为食,善于吞吐太阳金火,你体内的至阴寒毒,也只有它才能解。” 太阳金火耶,一听就是高级货色。江小雨吐吐舌头,笑道:“它肠胃可真好。”说着转到竹子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继续说道:“叔,咱们这门功法好是好,可练起来也真要命,叫什么名字啊?” 竹子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折腾着,沉默片刻,说道:“这门功法叫做‘九死玄功’,名字是你娘取得,是取‘九死一生’之意。” “我娘?”江小雨心中惊诧,她知道竹子说的这个“娘”,定然不是现在的母亲江氏,而是她的生身母亲,那个被叫做“小湖”的女子。只是这些年来,每次她把话题引到这方面,竹子都是假装没听到,今天怎么突然自己提起来了? 竹子道:“有一些事情,等你十三岁时,我自会告诉你。这九死玄功的妙处在于,可以将世间任何属性的灵力炼化成最纯粹的真元力,强化修炼者的身体。也可以再将这些真元力,转化为世间任何一种属性的真元使用。” 江小雨回忆了一下刚才身体修复时的情况,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不过有一件事情,她觉得还是告诉竹子比较妥当。 “叔,你说的那种真元力好用是好用,但是似乎不太皮实啊。”想那寒毒还纠结了十数年,水柔之力甚至能把那霸道能量压制下去,如今这新练出来的真元力,竟然连挣扎都没挣扎过,直接就被同化了。 听了她说的情况,竹子侧头想了一下,说道:“没有关系,你运功时,它自然会再出现。” 是这样吗?江小雨闻言,试着催动体内真元,果然丹田之中,一道无属性的真元力从霸道能量中分离出来,随着她的心意,忽而阴寒如冰,忽而灼热似火,十分有趣。 “叔,你知道我肚子里这霸道的能量是什么东西,对不对?”江小雨转到竹子面前,满怀期待的问道。这个问题,她从上辈子就很想知道答案。 “这个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不知为什么,竹子的话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在计划着什么与她有关的事情。不过她信得过竹子绝不会害自己,所以没有太在意。 只听竹子继续说道:“太阳金火最宜炼化,今晚开始,你来此自行练功便是。” 江小雨口中答应,见竹子闭上双目,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便自行离开了石屋。 石屋角落,火炉的影子晃了一晃,从中分出一条黑影。那人全身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连头脸也被罩住,看不到五官相貌究竟如何,仿佛一条影子。他看着江小雨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让你破戒的就是她?” 竹子好似早知道此人要来,丝毫也不惊讶,问道:“药呢?” 那人嗤地笑出声来,道:“想不到你也有克星。若是让那几个老家伙知道了,你说会怎么样?” 竹子面色不变,淡淡地道:“你可以试试。” “呃,不用了。”那人抛给竹子一只拇指大的黑玉瓶,反身跳回影子里,立刻跑了个无影无踪。他可以试试?开什么玩笑,他可还没活够呢,不想英年早逝。 一点金光从窗口飞进来。金阳虫在竹子面前停住,扑腾着一只翅膀指指窗外的竹林,然后先是努力仰头看天,似乎在做深呼吸,紧跟着突然乍开翅膀抖了一抖,全身僵硬着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伸手接住虫儿,竹子纵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淡定功夫终于失效了,他抽抽眼角,低头看着虫儿苦笑道:“你说她这个莽撞的毛病,到底像谁呢?” 虫儿深深的看了竹子一眼,用翅膀蒙着脸,翻个身睡觉去了。 第十二章 一件奇事 江小雨带着满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烤肉香味儿,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 事情的起因是,她路经竹林时忽然灵机一动——虽然太阳散发出的火行元力不如金阳虫那样精纯,但好歹里面也有不少太阳金火,如果她能加以吸收,日夜不停修炼,就算速度不能翻一倍,至少也可以提高五成。思及此处,她迫不及待想要试上一试。只是以前都是那些灵气、元力自行送上门来,如何吸取天地灵气的法门,她却是从来也没学过。江小雨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当即盘膝坐好,一面默运九死玄功,一面抬头向着太阳深深吸了口气。 暴烈的火行元力便在这一息之间,浩浩荡荡闯入她的周身经脉之中。江小雨欲哭无泪——这世界上还有天理吗?为什么掺了假的太阳金火会比正品的厉害那么多? 其实这事要怪只能怪竹子。 竹子并不是一个好师傅,从来也没跟她说过修真道上的事情。所以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未经提炼的太阳元力叫做太阳真火,与太阳金火之间,虽只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这太阳真火带有天地初开时沾染上的暴烈气息。那金阳虫是混沌之中生出的异物,才能将之净化为太阳金火。除此之外,就算是当今修真界中已经达到天仙境界,只差一步就能证道飞升的四大宗师,也不敢随便将太阳真火引入体内。地仙境界以下的修士,若是沾上这个,最好的结果就是肉身被毁,至于能不能元神出窍转世重生,那就要看各人运气如何了。 好在江小雨吸取灵气的方法是错误的,吸入的太阳真火微乎其微,还没来得及开始肆虐,就被潜伏在她经脉中的霸道能量死死咬住,拖进了丹田气海中那只漩涡里。 体会了一把五内俱焚的滋味,江小雨再也不敢拿自己做小白鼠,灰溜溜地走了。她知道自己这副窘相一定瞒不过竹子叔,因为刚才有一只金色的虫儿,明目张胆的从她眼前飞过去了。她不知道虫子有没有表情,但她分明感觉到那只虫儿身上,散发着幸灾乐祸的气息。 “死虫子,敢嘲笑我?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泡在脸盆里淹死。”怀揣着这样的雄心壮志,江小雨离开竹林,回到自家的院落。推开卧室的房门时,她由衷庆幸她从来不许下人到房间里守夜,否则若是被人看见她夜不归宿,早晨回来满身烤肉味儿,不想歪了才怪。 刚刚梳洗完毕,江小雨便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了过来,转身看时,只见窗外有人影一闪即没。她见那人影纤细,早猜到是自己的贴身小婢环儿,便轻手轻脚走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门。 “啊!”环儿俯身半蹲在门前本想吓唬别人,没想到门突然打开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说道:“好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江小雨故意板起俏脸,说道:“这大清早的,你鬼鬼祟祟在此作甚?是不是夹带了东西,快快与我从实招来。” 环儿知她性子随意,二人平日里玩笑惯了,自然不怕,说道:“你又来吓我。姑娘昨天休息的早,所以不知道,老爷不知从谁那里听说,昨儿个有仙人在咱们店里斩妖除魔,结果被姑娘和小少爷坑了钱银子。老爷当时言道‘这两个忤逆子当真胡做妄为,定要好好教训’。小少爷那从犯已经抄了一夜书了,姑娘这主使之人只有罚的更重。” 江小雨笑骂道:“你这丫头又来唬我。若是我爹真要罚我,早就让人到我房里拿人来了,还轮到你来报讯吗?”。 环儿嘻地笑了一声,说道:“我就知道骗不过姑娘的,初一还偏不信,今次他可输惨了。是夫人求了情,老爷才没那么气了,不过姑娘挨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江小雨眼珠一转,说道:“这也未必,你随我来。” 环儿期期艾艾跟在她后面,边走边道:“姑娘又要我做苦力了。我觉也不敢睡,心心念念赶来报讯,是不是该赏我点什么?” 江小雨抿着嘴儿笑看她一眼,说道:“干脆赏你跟了我哥算了,免得你整日里‘心心念念’的跟我念叨‘姑娘你说大少爷走到哪儿了?’‘姑娘你说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姑娘你说大少爷衣服带够了没有?’‘你说大少爷银子带够了没有?’其实呀,我看你最想问的是‘姑娘,你说大少爷想念我没有?’。”边说边用两手绞着衣角,装出一副含羞带怨的神情来。 “呀!”环儿轻呼一声,羞得满面通红,左足轻顿,嗔道:“姑娘又来编排人……我……我哪有……我再不理你了!”说着说着,她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我这样想着他,他可曾想过我吗?哎,他是富家公子,我只是个孤儿婢女,他哪里会有时间想着我呢?可是为何他对我说话的语气那么和气呢?你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大少爷对哪个下人又曾不和气过呢? 江小雨不愿见她这副柔肠百转的模样,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央求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吗?你莫要气了。” 环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哪有什么错处,无非是我自己想不通罢了。” 江小雨抿嘴笑道:“你想通了又怎样,就能不‘心心念念’了?” 此时二人已到了厨下,不比江小雨住的地方那样清静。环儿忙不迭四下看看,见附近没人,低声央道:“好姑娘,快别说了,若是被人听见,可真要羞死人了。” 二人生起火来,江小雨先是做了一小锅枸杞菊花粳米粥,想起最近两天江氏似乎没什么胃口,又调了一碗牛油炒面,按照江氏的口味,加了糖桂花,再撒上炒香的核桃、花生碎。另配了四色点心是豌豆黄、翡翠荷叶饼、蛋皮虾饺、枣泥桂花糕,装进红漆食盒。 环儿提了食盒,笑赞道:“姑娘这手艺可真越来越好了,只看着就让人流口水,真顶的上咱家店里的大师傅……”话已出口,她忽然想起厨子是下等行业,不好随便相提并论,慌忙按住了嘴。 作为一个穿越者,江小雨倒是没有这许多讲究,开玩笑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林厨听见,肯定要拿着菜刀来跟我决斗的。” 见姑娘没有生气,环儿心中暗自庆幸,不敢再多嘴,应承着跟在江小雨身后,一起往江氏夫妇居处行去。远远的只见外间房门打开,走出一名二十多岁的清秀妇人,手中端着一只木盆,尚有热气冒出。 那妇人见到江小雨二人,笑着迎上前来,说道:“老爷夫人刚起身,姑娘来的正好。只是夫人这今天精神又不大好,只怕没什么胃口,许是因为担心大少爷出门在外的缘故,你好歹劝她多吃些吧。”说到后面,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颇为担心。 江小雨点头微笑道:“这个我省得,林嫂子费心了。” 环儿道:“林阿嫂你放心好了,姑娘亲手做的点心,夫人看了一定喜欢。这一喜欢呀,胃口自然就开了。” “你这机灵鬼儿倒是会说话,怨不得姑娘这样疼你,大少爷也这样疼你。”林阿嫂调侃了环儿一句,转而向江小雨道,“姑娘快进去吧,莫要叫老爷夫人等着。”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环儿皱皱鼻子,道:“听说人岁数大了会变啰嗦,林阿嫂现在就这样喜欢说话,以后可怎么办哟。” 江小雨对她挤挤眼,道:“你现在就比林嫂子还喜欢说话,以后可怎么办哟。” 二人说笑着进得房来,将食盒中的饭食取出,摆放在八仙桌上。忽而发现环儿愣愣看着门外,脸泛红晕,两眼放光。 江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江复生顶着两个黑眼圈,没精打采地跟在一个温文俊雅的青年男子身后走了进来。 “哥!”看见来人,江小雨立刻迎上去,惊喜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上回不是带信来说,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吗?”。 那青年正是江家长子江泓。江小雨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知道他是刚刚到家,踮起脚尖拍拍他肩头的尘土,不满道:“也不说洗把脸、换身衣服再过来,让娘看见又该担心了。” 江泓似笑非笑看着妹妹,说道:“我才一回来就听复生说爹要修理你了,让我赶紧过来救人。你说我哪里有功夫换衣服呢?” “我就知道,哥最疼我了。”有哥哥的感觉真好。江小雨腻着江泓,暗中向江复生挑起大拇指以示称赞。江复生背着抄书抄到发抖的手,扬起高傲的头,目光越过黑眼圈死死勾住那盘蛋皮虾饺,不停咽着口水——这一宿折腾的,快饿死他了,待会儿一定要多吃一点。 任由江小雨挂在胳膊上,江泓心中不由得好笑:他这个妹妹有时候好像比他还成熟,有时候又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他踱到桌边,见了那锅菊花粥,不由得失笑道:“你倒机灵,这是要给爹消火气吗?算你运气不错,我早上进城时听说了一件奇事,爹听了大概就顾不上罚你了。” 听了这话,江小雨又惊又喜,正要问问是什么奇事,只听里屋传来一阵脚步声。 ^^^^^^^^^^^^^^^^^^^^^^^^^ 锲而不舍地求收藏,求推荐,爬…… 第十七章 那一夜 重新又买了一块豆腐,江小雨一回到家,就霸占了厨房,只留环儿一人在旁边帮忙。 麻婆豆腐讲究的是“麻辣烫香,酥女敕鲜活”八个字。单就这个“女敕”字而言,麟州城里没有一家豆腐店能做到,所以她只能自己改良。江小雨把豆腐细细抓成泥状,再混入蛋清抓匀,放入锅中重新蒸制成形。忽听得身后有异响,转身一看,只见环儿吐着舌头左手在嘴边拼命扇风,右手舀了一瓢凉水不停往嘴里灌去。 “你这是怎么了?”江小雨好奇的看着环儿的举动,隐约想到了缘由,目光转动,果然看见自己放在一旁的辣椒,被人咬掉了大半个。 不知是辣的还是羞的,环儿小脸涨的通红,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吸着凉气连声道:“嘶……姑娘,这东西不能吃。嘶……绝对不能吃……嘶……” 江小雨揉着眉心叹息道:“可愁死我了,你怎么馋得跟复生似的?”不过环儿的反应倒也提醒了她一件事,这辣椒的味道十分激烈,烹饪时须得注意用量,否则不小心把客人给呛到,那便要适得其反了。 川菜能够在地球上拥有无数粉丝绝非幸至,虽然在吃完第一口,全家人都开始猛灌凉茶,但这道麻婆豆腐,依然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江怀甚至激动得老泪纵横。当然,江小雨觉得她爹更可能是被辣着了…… 最后由江氏将这道菜命名为“满堂红”,其实江小雨觉得应该叫“满堂娇(椒)”更好,但由于江怀不是标题党,于是顺理成章的遭到了唾弃。 二更过后,江小雨照常溜出房门,穿过寂静的庭院,从藤蔓后的暗门进入竹林。在她关上暗门之后,一个人影悄然出现。 江泓急步走到围墙边上,四下模索着。他刚才亲眼所见,江小雨拨开墙上的藤蔓,直直走进了墙壁里。但此刻任凭他如何敲打模索,墙壁就是墙壁,冰凉的青砖石上,连一条多余的缝隙也找不到。直到这时他才相信,妹妹那个神秘的师傅,的确是拥有属于自己阵法空间的天仙境界高手。 第五宗师?这世界上除了四大宗师之外,竟然真的还有其他人修炼到天仙境界。可是这怎么可能?回想起白天父母对他说的那些事情,江泓单手撑在墙上,霎时间心乱如麻。 江小雨却不知道她大哥的世界观,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此刻她正双手捧着一只陶琬默运玄功,一道寒气从她丹田气海中那只漩涡里流出,顺着经脉直达手掌。丝丝寒气自她掌心传递到陶琬上,顿时结出一层白霜。 看着碗中那女乃白色的东西渐渐成形,变得像豆腐一样细腻女敕滑,江小雨不禁眉开眼笑。这九死玄功用来做女乃酪实在太方便了,不止能随意变换冷热,还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火候。 “叔,很快就可以吃了。我包你吃了一碗想两碗,吃了两碗想三碗……” 竹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你说今天遇到一个人,可以影响你的心绪?” “是啊,而且我这颗吊坠也会跟着变热。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其实这个问题她之前已经问过一次,当时竹子什么也没有说,江小雨还以为他也不知道原因,此刻听他再次提起,立刻追问起来。 竹子道:“那个人体内有魔族的血统。” “魔族!这么说他真的不是人?”江小雨吓了一跳,差点把陶琬扔到地上。 竹子转回头定定的看着她,深绿色的眼眸中闪动着莫测的光芒,道:“其实我也不是人。” 这次江小雨淡定了,她把冰镇好的女乃酪放在竹子手里,神秘兮兮道:“难道叔你也是魔?”她早就猜到竹子可能不是人类。不过话说回来,能十二年如一日容颜不改,他要是人才奇怪呢。 竹子摇头道:“我是妖。” 江小雨闻言,只觉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急急问道:“是什么妖?”忽然想起外面的竹林和十二年前那玄衣男人对他的称呼,接着问道:“不会是竹子妖吧?” “嗯。”竹子端起那碗女乃酪在鼻端嗅了一嗅,继续道,“那个人,在你修为突破第一重之前,不要见了。” “哦。”江小雨应了一声,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她知道竹子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她好,也就没有反对。反正她和那黑衣少年也没什么交情,以后还见不见面并不重要。这样一想,心情便又好了起来,对竹子笑道:“叔,有件事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你不觉得老是这么青春年少,很容易惹人怀疑吗?”。 竹子侧头想了片刻,认真地道:“其实我还有个一百多岁的样子。” “呃,还是算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很好……”一想到竹子那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的清秀面容,很可能转眼间皱得跟干核桃似的,江小雨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笑话真冷。为了防止竹子再说出更彪悍的冷笑话来,她连宵夜也顾不上吃,立刻闪身进了酿酒室,开始修炼起来。 九死玄功运转开来,江小雨惊奇地发现,早上被她吸入体内的太阳真火,竟然没有被丹田中的漩涡吞噬,而是浓缩成一只拇指大的火球,悬在漩涡正中。随着漩涡越转越快,那霸道能量开始试着冲击火球,渐渐将火球中掺杂的异种火行元素层层剥离,逐一炼化。 似乎察觉到江小雨体内正在发生何种变故,竹子一向沉静的目光中,透出些许讶然神色。蓦地,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城西方向,微微皱起眉头…… 城西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里,一身黑衣的少年怀中抱着只白色的猫儿,懒散地坐在银杏树下。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商人打扮的白胖子。 那胖子满脸谦恭之色,躬身拱手道:“属下不知皇孙到来,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黑衣少年红眸中闪过一抹森冷,道:“大司马此番究竟是来迎我,还是来捉我呢?” 见他一语道破,那胖子再不掩饰,直起身来,道:“既然皇孙心知肚明,那便随我回衙门去吧。” 黑衣少年双目微合,叹息道:“朱子慕,我萧家自问待你不薄,你怎能亡国后投效敌国,如今还要做出如此犯上忤逆之事?” 朱子慕哈哈大笑道:“箫放,你真以为你还是梁国的皇孙吗?说穿了,你不过是国破家亡的丧家犬而已。如今我是齐国命官,捉你回去乃是天经地义。”他话音未落,一道白影便迅疾无比地向他扑去。与此同时,箫放合身扑上,抡起拳头打向他堆满肥肉的脖子。 便在这时,一条黑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胖子身前,左手挥在那道白影之上,将它打飞出去。右手捏住箫放的拳头,一收一送之间,只听喀嚓一声清脆的骨折声,箫放登时摔回银杏树下,抱着胳膊目中露出怨毒之色。那道白影则跌落在一旁,发出喵呜一声哀叫,便不再动。原来正是方才他抱在怀中的那只猫儿。 那人影退了半步,向朱子慕躬身施礼,道:“猪人(主人)。”那声音听来十分别扭,好像初学人说话一般。箫放这时才看清,来人头上裹着一层白布,正是杂耍团帐篷里,被江小雨弄昏的那个怪人。 “箫放啊箫放,你以为我真会单独来见你吗?”。朱子慕仰天长笑,道,“你萧家之所以亡国,就是因为你爷爷和你爹,也像你一样的蠢。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当日引齐军入关灭你梁国的是我,诬陷你爹通敌叛国的也是我,派人去护国寺杀你的还是我。既然你说你萧家待我不薄,那你今天便再做件好事,随我回一趟都察院。他日我加官进爵,定然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听到这刺耳的讥讽,箫放的脸色却平静下来,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可以去死了。” “你危言耸听,能唬得住谁?”朱子慕虽然还在笑着,但心中却没来由的开始发虚,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漏掉了。他不再多想,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低声吩咐道:“杀了他。”既然活人会对他产生威胁,那么抬尸体回去也是一样的。他朱子慕能活到今天,靠的便是“当机立断”这四个字。 那怪人闻言立刻飞身跃起。 箫放目中忽地闪过一道血色光芒。猛然间只听一声虎啸,那怪人刚刚跃起的身子诡异的停在空中,扭动片刻后变成一只白色老虎,原来他竟是一只虎精。紧跟着,自那虎精右前爪开始,皮毛寸寸碎裂,血肉骨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得粉碎,转瞬间便化作一堆散碎的骨肉。 朱子慕早在变故初起时便飞身后跃,胖大的身子竟然比狸猫还要灵活几分。只是他尚未跃出院墙,那银杏树冠中便飞出一根雪白的缎带,准确无误的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又扯了回来。 少女清脆的声音从树冠中传来:“小哥哥,这下你该跟我回去了吧?” 箫放眼中的光芒淡去,指着抖做一团的朱子慕道:“我要带这个人一起走。” ^^^^^^^^^^^^^^^^^^^^^^^^^^ 貌似感冒了,咳嗽了一整天,所以这章码的比较慢。更新晚了,大家见谅,爬…… 第十八章 山雨欲来 迎着晨曦离开竹林时,江小雨心情格外好。经过一夜修炼,她对自己丹田之中那团纠缠着各种火行元气的太阳真火,有了全新的认识,连带着对于真元的运用也获益良多。她觉得照这样下去,突破竹子叔所说的九死玄功第一重,似乎也不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江小雨突发奇想——如果自己再对着太阳多做几次深呼吸,是不是就能直接飞升了?当然她也就是想想而已,如果真那样做,恐怕她就不是飞升,直接被烤成飞灰还差不多。 江小雨满怀心事行到房前,伸手去推门时,发觉足尖踢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只见一只雪白的猫儿正蜷缩着趴在自己房门前面。待见了那猫儿爪边皱巴巴的油纸包,她才恍然为何这只猫看着如此眼熟,惊奇道:“这不是肉包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肉包没精打采微抬起头,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地:“喵……” “你受伤了?”江小雨把猫儿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猫儿身上没有外伤,只是精神萎靡不振,于是接着猜测:“是不是小妖出事了?” 肉包摇摇头,幽怨地:“喵……” 这情形让江小雨想起,在地球时见过的被主人遗弃的宠物,于是试探着问道:“难道是小妖不要你了?” 肉包抽噎着把脸埋在爪子上…… 这只真的是猫吗?江小雨恍惚了一下,差点想问问是不是哪个倒霉孩子,穿越到了猫的身上。她抱着猫儿迈步进房,愤愤道:“咱不理那个坏蛋。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帮你一起鄙视他。”太过分了,她最讨厌的就是没有责任心的人。虽然宠物也带个“物”字,但无论如何都是一条生命,怎么可以随意丢弃,任由它自生自灭? 把猫儿安置在一只松软的靠垫上,江小雨洗漱完毕,抚模着它柔软的皮毛,轻声道:“你乖乖的在这里不要乱跑,等会儿我拿肉包子来给你吃,听到没有?” 待江小雨走得远了,趴在靠垫上的肉包抖抖耳朵,蹭地跳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黯然神伤的样子?肉包绕着房间巡视一圈,对自己这个新家的环境十分满意,特别是江小雨身上最近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气息,被她抱着就会暖洋洋的,比晒太阳还要舒服。至于箫放交给它接近江小雨,以便让她睹猫思人的任务……喵呜,睹猫骂人应该也算过关吧?肉包舌忝舌忝爪子,跳回靠垫上,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缩成一团,等着它的肉包子送上门来。 日子平静的一天天过去,那一双红眸的黑衣少年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倒是让江小雨着实松了口气。他是人是魔江小雨并不在乎,反正以她两辈子加在一起的阅历来看,人要是祸害起来,也不比妖魔鬼怪强到哪里去。她担心的是,如果竹子叔认为他的出现会对她产生不良影响,说不准哪天就会跑去下黑手。 在这段时间里,麟州城发生了两件特别的事。第一件是肉包出现在江家的第三天,有人在城西一座四合院里,发现了一堆已经开始腐败的散碎骨肉。官府对这件“碎尸案”极为重视,出动大批人手。结果当天仵作验尸的结果是,那堆臭气熏天的骨肉是老虎肉。 依然滞留在麟州城的西域杂耍团终于承认,他们前几天丢了一头老虎。于是在官府丢人之余,杂耍团丢了钱。还有一个蓝衣汉子,逢人便讲:“我跟你们说,我见过老虎精……” 另一件事就是,城西都察院那扇长年紧闭的黑色大门,终于打开了。每天都有穿着黑色官服的人,阴沉着脸进进出出,街面上巡视的官差也渐渐多了起来,据说是与海外漂来的那艘怪船有关。这让整座麟州城都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姐!姐!好消息!”江复生兴冲冲奔进后院,发现江小雨正抱着肉包,缩在一张大藤椅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立刻上前在她耳边叫道:“快起来,有天大的好消息!”。 肉包被吓了一跳,睁开琥珀色的眼睛,幽幽地看了江复生一眼,三两下跳上墙头跑走了。 “爹要给你娶媳妇了?”江小雨不满的揉着耳朵,依旧微阖双目,慢悠悠问道。 她并不是真的在晒太阳,而是在为晚上练功做准备。自从她“吞”了一口太阳真火之后,每天夜里炼化多少,白天晒太阳的时候就能补回多少,二者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且她晚上炼化掉的,是太阳真火中掺杂的异种火行元素,核心的那一丝金色火焰,却丝毫无损。所以她体内纯净的太阳真火每天都在增加着,虽然数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长年累积下去,相信也会相当可观。 “你胡说什么呢?快些起来,有客人来啦。”江复生脸上发热。平时他们姐弟二人私下里胡说八道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当着别人呢,他姐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咦,是谁来了?”江小雨怎都想不到会有外人进到后院来,吃了一惊,睁眼看去,只见常磊黑脸泛红,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狠狠瞪了江复生一眼,正色道:“客人来了应该厅上待茶,你这样怠慢人,仔细让爹知道了打你板子。” 常磊闻言脸色变了一变,摇头道:“这事不怪复生……”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江复生嘿嘿笑着打断他,道,“反正磊子哥也不是外人。” 江小雨抑郁了。她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这臭小子怎么就死不了保媒拉线的心呢? 只听江复生继续道:“姐,麟州城要有大事发生了。哎,我说不清楚,磊子哥,你来说嘛。” 常磊被他拉了一下,才想起此来的目的,说道:“这事是从我爹那里听来的,官府这两天就会张贴榜文,不过我想你们先知道,做做准备也是好的。本来这事应该跟江伯父或是江大哥说,可是他们恰好不在……” 江小雨听他啰里啰嗦说不到正题,忍不住插嘴道:“说重点。” 江复生以手加额——形象啊,他姐怎么就不能温柔含蓄点呢? 常磊愣了一愣,神情中颇有些患得患失的意味,说道:“海外飘来一艘怪船的事情,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如今那陶盆上的古篆已经解译出来,的确是天神降旨,指点众生。那文字的意思是……”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继续道:“圣君出处,枯树重春。” 真能掰啊!江小雨感慨了一下这赤果果的作秀行径,问道:“然后呢?朝廷打算如何应对此事?”她记得当今齐帝就是生在麟州,这八个字根本就是告诉世人,他就是那统一六合的天命之人,于情于理他也该有点表示。如果能御驾亲临来祭天的话,定会带动麟州城的旅游业发展,那样她家的醉仙居肯定会生意大大地红火。 常磊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爹曾听知州大人问起关于麟州城内各家酒楼的情况,似乎要有什么动作也未可知。” 他问酒楼做什么?江小雨迷惑的眨眨眼——总不会是想让朝廷的钦差特使住酒楼里吧? ^^^^^^^^^^^^^^^^^^^^^^^^^ 感冒神马的最讨厌了…… 第十九章 不速之客 “哐……哐……”府衙旁侧专门张贴告示之处响起阵阵锣声,引得附近路过之人,纷纷围将上去。那敲锣的差役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收了铜锣,指着身旁墙上贴的告示,朗声念道:“天降祥瑞,福佑大齐。日前有天使神船远来麟州,宣誓神意……” 那衙差接连念了三次,才提着铜锣回去。有来迟了,或是方才没听明白的,便拉着旁人询问。一时之间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天降祥瑞,福佑大齐。不过此番前来封神台祭天酬神的却不是齐帝,而是太子和大皇子。不多时,这消息就传遍了麟州城的大街小巷。 “为什么连大皇子也来了?”江小雨跪坐在临床的椅子上,右手撑着下巴,趴在窗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咬一口手里的裹满干香豆面的驴打滚,含混不清的问道。 封神台祭天,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皇权与神权的交流,如果说太子身为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代表皇家前来祭天顺理成章的话,那么大皇子也跟来,就怎么看都显得太可疑了。难不成他是储储君? 江泓悠然地靠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右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似的东西仔细观看,左手修长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拨弄着身边茶几上,红漆食盒里的小点心,说道:“你不知道吗?大皇子和太子都是在这麟州城里出生的。” “咦?”江小雨心惊之下转头拧身坐回椅子上,结果险险被口中的食物噎到,连忙抓起江泓面前的茶杯灌了一口,拍着胸口喘了片刻,道:“可噎死我了……不过这事也太巧了点儿吧?” 江泓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把手里的小册子放在茶几上,替她把续上茶水,道:“你慢些吃,不提好不好看,若是把自己噎着了,多不值得。” 江小雨嘻嘻笑着又喝了口茶,道:“这是意外,是意外嘛。反正也没人看到。”他们所在之处是醉仙居二层,一间专门留作江家自用的包房之中,也可以算作江怀父子在这里的办公场所,的确不会被外人看到她刚才的举动。 又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江小雨终于忍不住问道:“哥,你说官府找爹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今天一大早江怀就被官差请走了,晌午的时候有小厮回来传话,说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要晚些回家,让江氏放心。如今母亲倒是放心了,可是她很好奇啊,特别是联想到前几日常磊带来的消息,越发心痒难耐起来。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点,其实就是……”江泓故意拖长声音,见她好奇得整个身子都探了过来,才拈起一颗深红油亮的糯米枣,神秘兮兮地笑道:“我看一定与太子要来祭天有关。” “废话!”江小雨啪地一声打落江泓手中的枣子,顺便把满手的豆面抹在他袖子上泄愤。太过分了,竟然吃着她的东西还拿话绕她。 江泓脸上带着淡定的微笑,随手弹掉衣袖上的污垢,蓦地手掌一翻,露出一颗拇指大小色泽金黄、质地酥脆的麻球来,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江小雨却不着脑,笑眯眯地看着他把那麻球丢进嘴里,只见他咀嚼两下之后忽地睁大双眼,一片红潮从脖子一路向上,转瞬间漫延到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她终于忍不住,双手捂着肚子缩在椅子里,笑得喘不上气来。 “你……嘶嘶……”江泓吸着凉气,含泪指着江小雨瞪了一眼,劈手抢过茶壶开始一杯又一杯,不停向嘴里灌茶水。 “你指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拿给你吃的。”江小雨把手一摊,满脸无辜的表情。 “我指你……嘶嘶……是因为你……嘶嘶……你绝对是故意的……嘶……”江泓断断续续把话说完,然后继续喝茶。江小雨闻言也不辩解,只向他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没法子,她的确是故意的。 一壶茶水喝光,江泓又拈了两片茶叶放进口中嚼了片刻,这才缓过劲儿来,吐掉茶叶。江小雨立刻凑上来,满脸期待地问道:“哥,你觉得我那个提议怎么样?” 江泓屈指在那小册子上扣了两下,沉吟道:“你想借这次天降祥瑞的事情举办‘美食节’,这个想法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你说要趁机推出满堂红等几个辣菜。那些辣椒制成的菜肴的确风味独特,令人一试难忘,一旦推出,肯定会吸引大批客人前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我们要去哪里找那么多辣椒,来应酬这些客人?” 见江小雨面有得色,江泓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口,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用的。不错,东溟城中的确有人长年培植辣椒,但那是作为观赏之用,我曾亲眼所见,数量并不算多。且不去说人家是否愿意出售,就算全部收购回来,除非只在极小范围内限量供应,想要推而广之,根本没有可能。”话说到此处,他本以为江小雨就算不心灰意冷,至少也要垂头丧气,怎知她面上依旧是一幅得意洋洋的表情,不由得心中起疑:难道小妹竟能解决这个问题不成? 江小雨伸手在红漆食盒中拨了拨,又模出一颗麻球来,送到江泓面前,笑问道:“你觉得这个味道如何?” “呃……”江泓下意识地抓起茶壶,才想起里面已经没有水了,咳了一声,略带尴尬地道:“很辣。” “那你觉得与上次吃的相比,味道上可有什么差异?”江小雨笑吟吟地循循善诱。 “差异?”江泓回忆着方才的惨痛经历,眼前忽地一亮,道,“辣味似乎柔和了些,不呛喉了。” “是吗?”。江小雨看看手中的麻球,张口咬了半个细细嚼着。江泓心有余悸,先是一惊,接着发现她并没有被辣着的不良反应,不由得迷茫起来——难道他妹子味觉失灵了? 江小雨见了嘻嘻笑道:“我这个不辣,是花生麻酱馅儿的。其实我只做了一个超级辣的,特地拿给你吃,看我对你多好。”说着手腕一转,把剩下的半只麻球有馅儿的部分拿给他看。 这也算对他好?江泓抽了抽眼角,咳嗽一声,道:“说正经的,刚才那个……你加了什么东西进去?” “不是加了什么,是品种问题。”江小雨把另一半麻球丢进嘴里,拍掉手上的渣子,得意地笑道,“这是咱家土生土长的第一代改良版红辣椒,是我亲手种的。”嗯,亲手交给别人种也算作数吧? “此话当真?”江泓闻言又惊又喜——今天父亲去官府是为了什么,他多少知道一点,这改良版的辣椒可说来得正是时候。但是紧跟着他又有些怀疑起来,道,“可是怎地这样快?”他记得被自己拔光辣椒的那个老友曾经说过,这辣椒最少也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开花结果,可是这才十几日的功夫,她怎么可能种的出来? “这个嘛……”江小雨眼珠一转,故作神秘地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说出来便不灵了。”她总不能告诉他,这辣椒其实是一个千年草木妖种出来的。万一她哥激动起来,带着师兄弟跑去除妖怎么办?而且她觉得被除的那个肯定不是她竹子叔。看来下次她做事之前,要先想好托词才行。 江泓却是心中暗道:看小妹的样子,难不成这辣椒提早成熟,也是那位神秘的第五宗师的缘故?都说修炼到天仙境界,除了飞升天外,近乎无所不能,原来竟是真的。 兄妹二人正各怀心思,便在这时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停在房门前,紧跟着只听有人轻轻叩门:“大少爷,我是初一。” 二人忙理理衣衫,连忙正襟危坐。江泓道:“进来。” 初一开了门,满脸堆笑道:“大少爷,有位姑娘找您。”说着神神秘秘地对江小雨挤挤眼,身子向旁一闪,露出原本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来。 江小雨心中一动,转头看去,立刻发现,她哥的脸色一变,似乎是——害羞了? ^^^^^^^^^^^^^^^^^^^^^^^^ 终于活过来了,感冒真是件痛苦的事情。春节马上到了,姐妹们哈皮之余也要保重身体哦^_^ 第二十章 黄雀在后 来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件火红的衫子,衬着她秀丽精致的五官,越发显得明艳动人。只是她神情中略显悲愤之色,稍嫌美中不足。 那红衫少女见房间之中除了江泓,还有一个女孩侧着头,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粉面微红,向江泓飘然施礼道:“奴家来得冒昧,还望江公子海涵则个。”身姿轻盈,声音也是一般的清脆动听,宛如珠落玉盘。原本她只有七八分姿色,此刻却让人觉得,绝不输于十分的美女。 江泓抬手虚扶,温声道:“林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这两个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把江小雨看得一头雾水。本来她看江泓面色不太自然,还以为二人之间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关系。但此刻看来,那红衫少女固然把姿态放得极低,而她老哥也是礼貌中透着疏远。 “难道是因为古代人比较保守的缘故?”江小雨笑嘻嘻看着江泓,只把他看得脸比喝了辣椒水还红。 “江公子……”红衫少女眼看看左右,然后眼望江泓,面露为难之色。 初一退后两步,满面堆笑道:“那小的先出去了。”边说边向江小雨使眼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赖着不走就不合适了。江小雨深深地看了江泓一眼,背着手跟了出来,门关上的那一霎那,把初一拉到墙角,问道:“那个‘林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这位林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初一四下看看,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道:“她是落玉坊歌舞双绝里那个‘舞’,听说她还在东都的时候,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才子名士,为了见她一面费尽心思呢。” 原来她是舞姬。江小雨终于明白了,为何方才江泓会是那副表情。当着自家小妹,被个舞姬找到“办公室”来,他若还能泰然自若,那才奇怪了呢。 想不到她老哥还挺风流的。江小雨抿嘴笑着,随口问道:“落玉坊这名字倒是挺耳生的。对了,你说她是从东都来的?” 初一卖弄道:“何止呀,整个落玉坊都是从东都搬过来的。前阵子大少爷从东都回来,就是坐的她们的船。啧啧,大少爷真是有艳福……哎哟,您瞧我这张嘴……”初一话说到一半,忽然惊觉自己似乎太放肆了,这些混账话怎么好当着自家小姐乱讲?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提心吊胆地嘿嘿讪笑着,不知如何了结。 便在这时,一层大堂中不知是谁吆喝一声:“酒保,结账!”初一如逢大赦,连声应承着,一溜烟儿跑下楼去。 酒楼本来就是迎来送往之处,只要有心,什么样的八卦都能听到。所以经初一这一提醒,她也记起来,落玉坊那位坊主文絮儿,据说还是东都出名的才女。 看来她老哥这一路上过得很充实嘛。不过那位“林姑娘”为何面有悲戚之色呢?难道他把人家始什么什么又终什么什么了? 江小雨顿起八卦之心,见隔壁包房里没人,正要推门而入,忽地心中一动,只觉两道灼灼目光自后投来,在自己身上转了一转。那种奇特的感觉一闪即逝,饶是她反应甚快,待转头看去时,也只能分辨出,那目光来自一层大堂一处临窗的角落。 那里成三角形摆了三张桌子,坐了四名客人。里面那张桌子上的客人此刻已经结了帐,正起身准备离开。江小雨见他穿着打扮似乎是个书生,脸色焦黄,面目可憎,却偏偏手摇折扇,一副风流自赏的恶心样,不由得别过头去。 临窗那张桌上,则是两个身着火红道袍、背负长剑的年轻道士。麟州城紧挨首阳山,类似这种打扮的人,每隔三五天就会见到一次,她早已见怪不怪,便又移过目光。 最后那人坐在墙角那张桌旁,头上戴着一顶微有破损旧斗笠,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褐布衣,在他面前,放着一碗素面,两只馒头。这本是最普通不过的情景,江小雨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待要细看时,才发现因为那人头上戴着斗笠,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他整张脸都被遮住了,根本看不到相貌如何。 江小雨终于明白,那人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吃饭还带着斗笠,分明就是不想被人看清他的相貌。通常情况下,这种人如果不是丑得惨绝人寰,八成就是探子。但她有长年被人窥视的经历,又不曾在那目光中发现敌意,便没有十分在意,反身进了包房。 便在这时,那黄脸书生一步三摇地向外走去,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在江小雨背后扫过时,眼中闪过一抹,与他外表绝不相称的狡黠光芒。 反手插上门,江小雨从多宝格里拿了一只敞口矮瓷瓶,倒扣在墙上。自从修炼九死玄功之后,她的听觉越发灵敏,耳朵才一凑上瓶底,便清晰地听到墙那边传来一阵衣衫抖动的窸窣声,紧跟着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奴家自知身份卑贱,本不该冒昧来访,但事出紧急,还望公子海涵则个。” 没了外人,江泓的语气也变得自然起来,笑叹道:“哎,舞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说话。”想来是那林舞儿又在行礼。 看来这两个人关系果然不一般啊。江小雨心中暗笑,只道下面会出现少儿不宜的对话,不想却听到墙那边隐隐传来抽泣声。林舞儿强压悲愤,哽咽道:“江公子,舞儿求你,你……你帮帮小姐吧!小姐本不许我来烦你,可是……可是那些人都在逼她……小姐……小姐快要撑不下去了。” 只听江泓惊咦一声,随即宁定,沉声道:“你先起来,莫要慌张。详细告诉我,絮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小雨暗自叹了口气——相处这么多年,她太了解兄长的脾气秉性了。听他说话的语气,只怕这次环儿那丫头要失恋了。 第二十五章 惹祸端 江小雨知道歌舞坊只表演歌舞、杂剧,与青楼并不相同。但由于前世受到电视剧影响,她一直认为,身为歌舞伎人,穿着打扮就算不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至少也该娇艳妩媚、风情外露。不想那文絮儿满头青丝只用一支碧玉簪简单绾了个发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一身素白衣裙,腰间束一条巴掌宽的墨绿布带,越发显得她腰如束素。远远望去,只见她双手合于月复前,一双大袖低垂,气质如莲,清秀端宁,哪里像是乐户人家的女子?分明就是饱读诗书的闺秀。 她抬头看向江泓,果然见他双目定定望着文絮儿,面上似有伤痛之色,忍不住轻声劝道:“其实我觉得人出身富贵或是贫贱,都不是自己可以选的,不必过于看重。爹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若真的放不下,还是跟他们说了吧。” 江泓依然望着文絮儿,微微摇了摇头,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哎,你不懂的。” “你不说我当然不懂。”江小雨月复诽着猜道,“难道是那位絮儿姑娘对他没意思?如果那样倒真是没有办法了。”她看着江泓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旁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等他自己打开心结,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太舒服,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永恒的话题——如果你爱着的人不爱你,那该怎么办呢? “所以说单相思神马的,最讨厌了。”江小雨暗自叹了口气,不愿继续去纠结这个问题,便又去看那绛衫少女。只见她步态轻盈,犹如足不沾地,衣裾飘扬,袍袖鼓荡,仿似凭虚御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身姿、步态所能达到的境界了。江小雨心中一动,稍加留意,果然自她身上捕捉到一丝外溢的真元力。才知道原来这少女也是修行中人,此刻正在利用真元力包装自己的仙女形象,顿感啼笑皆非。 “真是见过得瑟的,没见过这么得瑟的。”江小雨越想越是觉得滑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落玉坊外这一众公子、才子们素来自诩风流,便是对着寻常美女往往也要谦让几分,以示惜花之意,何况眼前这身份不凡又恍如仙子一般的人物?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呼吸声重了些,也会唐突佳人。忽听见竟然有人在此时发笑,不约而同转头去找那大煞风景的“俗物”,却见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抱着只雪白的猫儿,缩在一位俊秀公子身后,清秀的小脸上满是茫然无辜之色,怎么看都是惹人怜惜,纵是满腔怒气登时泄了大半。 江泓低头苦恼的看着正在装可怜的小妹,心里忽然开始同情起,自己那不知身在何方的未来妹夫。江小雨心有所感,抬起头来朝他做了个鬼脸儿。 那绛衫少女脚步一缓,侧头往笑声源头看去,恰看到这一幕。她身份尊贵,加之容貌出众,从小到大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如众星捧月一般。哪曾想到今天竟会被个平民幼女当众轻侮嘲笑,而在场这许多人中,居然没有一个为她出头,实是平生从未有过之事,怎能不令她怒火中烧? 那绛衫少女自持身份,不便当即发作,隔着面纱,两道森寒目光在江小雨脸上转了一转。肉包“喵呜”一声抬起头来,眯着眼露出尖爪,威胁似的向那绛衫少女挥了挥。 那绛衫少女登时吃了一惊,怎都想不到那猫儿竟会这样通人性。她留心打量那猫儿一番,双目一亮,暗道:想不到世上竟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当真天助我也。 她奉师命来首阳办事,因为不习惯山上简陋的生活环境,才到燕国夫人府上小住。今日听说这落玉坊的一出新戏颇为别致,好奇心起过来看看,不想却碰到了一桩机缘。想到三年之后修真道将会发生的那场盛事,若有此物相助,到时自己功力必能远超同辈,大放异彩,心中只觉喜不自胜,恨不能即刻将那猫儿捉到手里。 江小雨在猫儿头上揉了两下,对那绛衫少女抱歉的笑笑。因为隔着面纱,她看不到对方面上异样的神色,却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她只道那绛衫少女单纯是为了自己那一声笑,破坏了她费心营造的气氛而发怒,觉得这女子美则美矣,心胸却实在狭窄了些。只是她一贯喜欢用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互相比瞪眼”这么无聊的事情,才没有兴趣去做。 文絮儿知道位高之人往往喜怒难测,见那紫衫少女驻足看着江家兄妹,只道她是恼了,急步迎上前来,恭谨施礼道:“小姐玉趾辱临,蓬荜生辉。包房已然备好,望允絮儿为小姐引路。请。”话虽这样说,她却没有真的迈步前行,而是侧身让开,等对方先行。 那紫衫少女最后望了肉包一眼,转回头来,一语不发,径自举步前行。文絮儿忙从旁引着她进了落玉坊。林舞儿自一看到江泓,便开始猜测他身边哪一位,是来替文絮儿写词的才子,只是看来看去哪个都不太像,一颗芳心惴惴不安,只怕事情生变。此刻落后两步,眼巴巴向江泓看来,见他微微点头,才松了口气,欢喜地跟着走了。 美人既已离开,才子们便又一个个摇起白纸扇、迈动四方步,恢复了风流本色。江小雨趁着无人注意,探身一拂袍袖,好似是要掸去裙角沾上的灰尘。肉包抽抽鼻子,忽地兴奋起来,从她肩上探出头,对着那两匹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白马,幸灾乐祸地喵呜一声。 江小雨吓了一跳,知道肉包发现了自己方才借着那一拂送了些药物出去,生怕它的古怪举动惹人生疑,忙将猫儿捉了下来,指指小厮手里的食盒,威胁似的对它跳跳眉梢。肉包看看食盒,当即投降,抱住江小雨的手臂,边蹭边讨好地喵喵叫了起来,惹得江泓在旁大笑不止,令她好不尴尬,拎着猫儿后颈把它扔进江泓怀里。 那两匹大白马用力甩甩头,马蹄在地上刨了几下,似乎极不舒服,但随即又便安静下来,时间短得便是那赶车的童儿,也未曾留意到有何异样。 第二十六章 网 文絮儿将那绛衫少女引到二楼一间包厢,留下一个伶俐的小婢在外侍候,便退了出来。她到得楼下,远远见到林舞儿向这边走来,轻轻唤了一声。 林舞儿本就是来寻她,闻声快步上前,笑道:“小姐你瞧见没有?江公子带着妹子来了,这下事情可好办多了。” 文絮儿秀美微皱,不满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去找他吗?”。 林舞儿怔怔看了她片刻,见附近没有旁人,轻声道:“你不会是喜欢上了江公子吧?” 文絮儿闻言面色一变。林舞儿惊道:“你真的喜欢上江公子了?难道你忘了我们为何要到这里来吗?”。 文絮儿心中一颤,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低声斥道:“噤声。你要所有人都听见是不是?该怎样做我自有打算,哪个准你擅自做主的?” 林舞儿听出她语义闪躲,但也知她做事素来极有分寸,便不再追问下去,道:“我知错了,今后全听你的便是。” 文絮儿知她言不由衷,却也不愿再说这件事情,道:“你将他们安置在哪里了?” “我叫四儿带到包厢去。”林舞儿说着微微仰起头,道,“那不是吗?”。 文絮儿闻言回头仰望,目光穿过走廊外木栏杆的间隙,望见江家兄妹被小厮引入二楼一间包厢。江小雨仰着头,眉开眼笑,似乎在讲什么笑话。江泓走在她身侧,微微弯下腰凝神倾听,边笑边轻轻摇着头。文絮儿遥遥望着,恍惚间只觉他脸上那温暖的笑容似乎近在眼前,将她身心层层包裹起来,胸中蓦地一酸。便在这时,小厮退了出来,将包厢的房门缓缓带上,也将她的目光一并关在了门外。 江小雨从食盒里一样样往外拿着零食、点心,直看得江泓暗暗咂舌,不知她是怎么把这许多东西,塞进一只小小木盒里的。肉包喵呜一声跳上桌子,看看这碗乳酪,又嗅嗅那包炸咯吱,正犹豫着要不要咬一粒鸡米花尝尝时,见江小雨又拿出一碟水晶小笼包,立刻扑了上去。 “你个小馋猫还真是对包子情有独钟啊。”江小雨笑着将包子端得老高,躲开猫儿的爪子。肉包几次扑空,急得喵喵直叫。 江泓在旁看得乐不可支,便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江公子可在里面吗?”。 江小雨只觉那声音甚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随即想起是方才在落玉坊门外,那绛衫少女身边的侍婢小茗,不由得微微一愣,不知她找上门来所为何事,总不会是她家小姐还记着那“一笑之仇”把?至于她如何找到这里,如何知道兄长姓“江”,若是有心打听,倒也不是难事。肉包见到机会,跳起来咬了一只包子,到桌子下面享受美食去了。 江泓心中也是不解,朗声道:“姑娘请进。” 小茗推门而入,见江家兄妹大大咧咧坐在那里,不由得秀眉微皱,心中好大不快。虽说她只是个侍婢,但在京里时等闲官宦家的小姐也要让她三分,而今对方也不过是商户子弟,凭什么不将她放在眼里? 待听到江泓问:“姑娘有事吗?”。小茗负手而立,昂然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江小雨登时被口水呛着了,又是咳又是笑,差点喘不过气来。江泓也不禁莞尔,道:“原来姑娘是说笑来的。”肉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皮,探出头来喵呜一声,表示赞同。 “无知愚民。”小茗暗骂一声,目光一寒,厉声道:“没工夫同你们啰嗦。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飞身扑起,探出右手,五指萁张,向肉包抓去。 肉包素来不肯吃亏,今次却像是怕极了,非但没有反抗,还喵地一声钻进江小雨座椅下面。小茗反手向江小雨抓来,江泓长眉一轩,衣袖拂出。小茗只觉自己撞在了一道既柔且韧的气墙上面,身子一震,便被弹了回去。 江小雨吓傻了似的,呆呆坐在那里。江泓起身向前踏了一步,森然道:“姑娘这是何意?” 小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原来公子也是修行中人,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江泓对眼前这出手莽撞的少女实在没有好感,只是他为人宽厚,依旧答道:“我乃首阳弟子,姑娘……” 小茗嗤笑一声,打断他道:“你只忙着盘问我,就不怕那位小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江泓这才发现江小雨依旧身子僵直,一动不动,不由得面色一变,厉声喝道:“你对我妹子做了什么?” 小茗傲然道:“我来本是为了捉妖除怪,若非公子霍然出手,也不至于误伤了江小姑娘。”她说到这里,只听外面丝竹声响起。小茗侧头听了听,悠然道:“只可惜缠住她的冰丝网,只有我家小姐才能解开。此时戏已开场,不便打扰,只怕要先委屈江小姑娘忍到散场了。不过我劝你千万莫要挣扎乱动,否则这网子会自动收紧,若是出了意外可与旁人无干。” 原来北玄冰原上有一种冰蚕,吐出的丝纤细透明,且极为柔韧。只要一根蚕丝,便可吊起数十斤重物。这冰丝网便是以冰蚕丝用秘法织成,只要被它网住,便会越缠越紧,人仙境界以下的修士,都休想挣月兑出去。小茗知道自家小姐对眼前这小丫头心怀不满,借着捉猫儿故意将冰丝网抛在江小雨身上,想叫她吃些苦头,来讨小姐欢心。 江泓见小茗得意洋洋站在那里,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若非担心妹子,真想把眼前这恶毒的丫头一脚踹出门去。他强压怒火,转身在江小雨身上仔细打量,想要找出解开网子的方法。只是那冰丝网近乎透明,他看也看不清楚,生怕贸然动手会弄巧成拙。眼见江小雨不能稍动,他情急之下把心一横,暗道:罢了,为了小妹便是不择手段,也说不得了。 他正要动手,忽见江小雨身子一抖,抬起右手在左肩上搓了两下,跟着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好似从身上捏起了一件透明的事物,高高提起,凑到眼前,看了一看摇头叹道:“这屋子也该好好打扫一下了,蜘蛛网真多。” 第二十七章 肉包之谜 小茗震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只觉得实在是太荒谬了。她自幼跟在小姐身边,见识有限,自从得了这冰丝网,着实网住了几个她心目中的名家高手,只道世间再无人能从网中月兑身,实在想不通为何今次竟然会失灵了。 恰在这时,外面戏台上乐声急转,但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凑趣似的婉转唱道:“……只道是苍天不肯从人愿,却原来无巧不成文……” 小茗心中暗道:不错不错,一定是凑巧了。嗯,方才我抛出冰丝网时,那姓江的小子袍袖拂来,定然是那时震歪了网子,根本就没套在小丫头身上。她方才僵直不动,一定是被吓傻了的缘故。否则以她这样小的年纪,就算从出生便开始练功,难道还能高明得过咱们府中的侍卫武官去? 这样一想,小茗心里便舒服了许多,至于这推断中有没有漏洞疑点,她连想也不愿去想,上前一步,理直气壮地朝江小雨伸出手,道:“快把网子还我。” 江小雨还从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侧头瞧着她,眨眨眼故作疑惑道:“什么网?蜘蛛网吗?小姑娘家家的,要那种东西来做什么?”她边说边挥手一扯,仿似将一张看不见的网子,从身上撕扯下来,手肘顺势后撞,顶开身后的窗子,反手丢了出去。 “你敢……住手!”小茗大惊失色。她受天资所限,又无名师指点,想成为高手那是千难万难,这冰丝网是她立身保命之物,哪里能说丢就丢了?飞身扑倒窗前,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出去。 “哇,有人跳楼啦!”随着一声惊呼,外面嗡一下,好似炸开了锅。江小雨凑到窗边,向下看去。 她所在的这间包厢,窗子正巧临街,此刻小茗给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团团围住,不住向她指指点点,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众人或感慨:“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地这么想不开呀?”或惊奇:“小姑娘身手真好,这么高跳下来都没事。”也有那好事之徒上前搭讪:“女侠,我天资极高、根骨奇佳,你收我当徒弟吧……” 小茗遍寻冰丝网不着,心急如焚,对身边种种只做充耳不闻。忽地想起那冰丝网轻薄透明,肉眼难见,索性蹲在地上,用手四处模索起来。 忽然间路边面摊里跑出一人,钻进人群。跟着一个胖大汉子冲了出来,高声叫道:“兀那贼人,偷了钱袋就想跑吗?给我站住!”一路杀出重围,飞奔而去。面摊老板紧随其后,举着擀面杖撵了出来,跳脚大吼一声:“快帮我截住他们,那俩孙子吃了面还没给钱呢!” 小茗隐约见那汉子奔跑时,好像踢起一团氤氲光影,挂在了腿上。当下不及多想,即刻追了出去。 “真是人生何处不狗血啊。”江小雨在窗子后面,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江泓关上窗子,微笑道:“热闹看过了,现在把那张冰丝网拿出来看看吧。” “咦,你怎么知道我没把它丢出去?”江小雨笑嘻嘻一翻手,白生生的手掌上,正托着一团雾蒙蒙、轻飘飘的事物。 江泓拿过冰丝网,笑看了她一眼,道:“丢出去?你舍得吗?”。知妹莫若兄,他这个妹子一向喜欢作弄人,这冰丝网此刻团成拳头大小,也是雾蒙蒙的看不真切,撒开来更是直如无物,简直就是偷袭暗算戏弄人的不二法宝,她舍得扔掉才怪呢。 冰丝网触手柔滑冰凉,托在手里,就像是捧着一汪初融的雪水。江泓用食指勾住一根网丝,奋力一拉。以他的指力,就算是铜丝铁线在这一拉之下也要断裂,可这幼细的冰蚕丝非但没有损伤,反而激起一丝凛冽冰寒,险险把他手指割伤。 江泓惊咦一声,点头道:“冰蚕丝果然名不虚传,今次你可算是捡到宝了。不过要小心人家来跟你讨回去。” “她来跟我讨什么,那蜘蛛网我不是丢出去了吗?找不到是她自己的问题,与我何干?”江小雨夺回冰丝网,小心收好。这么好玩的东西到了她手里,还想要回去?那是不可能地。 江泓失笑:“你个小财迷。且不说这个了,你是怎么挣月兑那冰丝网的?”他在典籍中见到过关于冰蚕丝的记载,像这样纯以冰蚕丝织就的网子,即便是人仙境界的高手,一旦被缠住,也不可能像她方才那样轻松挣月兑,实在很好奇小妹是如何办到的。 “怎么挣月兑的?”江小雨怔了一怔,茫然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泓把桌上乱七八糟的零食收拢到一旁,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道:“你莫要心急,慢慢将方才的情形说出来,咱们一块儿参详参详。” 竹子教学,从来只重实战,不讲理论,以至于许多修炼上最基本的常识,江小雨都是一知半解。她知道大哥修为或许不及自己,但见识却比她高出不知多少倍,有他帮忙总好过自己乱猜,立刻点头称是。她捧着茶杯,回想一下,道:“那网子刚罩在我身上时,我曾试着想把它撑开,谁知却越收越紧,好像要勒进我肉里去,就不敢再动了。” 江泓点点头,道:“这网子应该是禁锢类的法宝,理应如此。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只要我不动,那网子也就不再继续收紧了。后来我又想过用指力捻断网丝,拆开一个口子。”说到此处,江小雨语气一变,气鼓鼓道,“谁料到居然捻它不动。” 江泓失笑道:“这冰蚕丝何等坚韧,若是真的给你捻断了,那才叫稀奇呢。接着怎样?” “接着啊……”江小雨喝了口热茶,理了理思绪,继续道,“接着不知怎地,那网子上忽然透出一股寒意来,就像好多冰做的刀子钻进我身体里,顺着经脉冲进丹田气海。过了一会儿,我心里想‘这么被勒着真难受,要是能松一松就好了’,结果那网子就像听懂了似的,自己松开了。” 江泓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问道:“这……就是这样?” “是呀。”江小雨笃定答道,“就是这样。”这一段她没有完全说实话。事实上是她调用体内的太阳金火,想要把网子烧烂,不想却激起网中蕴含的一股凛冽寒气,顺着毛孔穴道侵入她体内。只是寒气甫一入体,便被那霸道真元拉进丹田气海的漩涡中,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那团太阳真火消融殆尽。与此同时,江小雨只觉自己同冰丝网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微妙的联系,能随她的意思放松收紧。她答应过竹子叔,不将自己所练的功法告诉旁人,所以将这一段略了过去。 江泓愣了半晌,忽然在江小雨头上敲了一记,道:“真没天理,你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吧?” 江小雨捂着头,佯怒道:“有话直说,再动手我可不客气啦。” “动手都是轻的,你可知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江泓作一副愤愤不平状,道,“依你所言,我猜这张冰丝网最初的主人十有八九出了意外,以至于网子织成后没来得及认主。后来这张网大概是被遗忘在什么地方了,一直没能被人祭练,等到小茗得了这网子,以她的修为根本没有能力让它认主,却贸然将它拿出来用,结果反而叫你捡了个大便宜,误打误撞将它收了。冰蚕本就稀少,捕捉不易又不能被人驯养,像这样纯以冰蚕丝织成的网子,世上也不知还有没有第二张。不公平啊不公平,这样好的事情,怎地就平白落在你的头上?”话虽这样说,但任谁都听得出,他是真心为妹子高兴,语气中全无不平之意。 江小雨眼睛一亮,喜道:“你的意思是这冰丝网已经认我做主人了?哈,果然是好人有好报,今天这趟落玉坊来得真值。”她边说边伸手去拿装着零食的油纸袋,不想却模了个空。一瞥之下,发现满桌食物丢了大半,立刻俯身往桌下看去。 肉包正趴在桌下,嘴爪并用,撕扯装着鸡米花的油纸包,忽地惊觉有人在看它,忙向前一蹿,把油纸包压在肚子下面藏好,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朝江小雨喵了一声。 江小雨又气又悔,怎么想都觉得当初那红眸少年会遗弃肉包,完全是因为它太能偷吃了。她伸手把猫儿拖了出来,点着它的鼻子恨恨道:“我怎么就没让人把你抓走呢?咦,我差点忘了,小茗捉肉包做什么?难道是她家剩菜太多,想要它去做泔水桶?”后面这句话她是对江泓说的。她还记得方才的情形,小茗前来主要是为了捉猫,折腾她只是顺便为之。 肉包喵呜一声,挥挥爪子,表示不满。 江泓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沉声道:“我猜她是为了杀妖取丹。” 第二十八章 走火入魔 “杀妖……取丹?”江小雨迷惑地眨眨眼,这四个字她都认识,可是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就不知道了。而且,这跟小茗要抓肉包有什么关系?她把那四个字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突然睁大了眼,把猫儿提到江泓面前晃了晃,吃惊地问道:“哥,你是说这家伙……这家伙是妖怪?呃……你没弄错吧?” 肉包别扭地喵了一声,表示抗议。戏台上,林舞儿扮的小姐拍着胸口,念白道:“哎呀呀,这个话儿怎么好乱讲?” 江泓看看猫儿,确定道:“没弄错。”他见江小雨神情惊疑,不似作伪,心中暗叹:难怪母亲常说教小妹的那位隐形宗师是“混账”。连他都察觉到这只猫不太对劲了,那人身为天仙境界的宗师,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就算这小猫妖此刻看来全无危害,可妖性凶野,谁知道哪天会出问题?至少也应该把它的底细告诉小妹,提醒她人妖殊途,不可不防。哎,那人行事如此鲁莽,小妹跟着他也不知是福是祸。他若是知道那位“宗师”也是妖,而且很有可能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妖,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可能吧?”江小雨把猫儿提了回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研究起来。妖怪不是应该藏在深山老林里,专心致志等着吃从东土大唐往西天取经的胖和尚,要么就是变成大美女,找个书呆子唱千年等一回吗?竹子叔虽然闷了点,但起码闷的很酷,可这只除了偷吃睡觉看八卦什么也不会的猫……江小雨纳闷道:“它到底哪里像妖了?” 江泓道:“这只猫很古怪。它能听得懂我们说什么,应该是灵智已开……” 肉包点点头,得意地:“喵。” 江小雨在猫儿头上点了一下,道:“不准打岔,否则我以后就把你当兔子养。” 肉包抖抖耳朵,疑惑地:“喵?” 江小雨嘻嘻笑道:“就是以后断了你的鱼肉,只准吃萝卜,并且还是生的。”此言一出,肉包惊得全身绒毛乍起,立刻用前爪捂住了嘴,呜呜两声表示配合。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啊。”江泓轻笑一声,立刻招来一人一猫的反击:“你再说一次试试?”“喵喵!” 外面戏台上,林舞儿义愤填膺地唱:“……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江泓郁闷了一下,今天这戏文配合得真是……怎么跟排练好了似的?他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继续道:“这猫儿不止灵智已开,而且凝结了妖丹,看成色应该已经到了化成人形的阶段。可是它身上却无甚妖力,只有它表现敌意之时,才能察觉到少许妖气。这是万万说不通的……呃,小雨,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我知道,就是没听懂。你就不能说简单点吗?”。这回轮到江小雨郁闷了。“灵智已开”她还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说肉包通人性嘛。可是“妖丹”是什么东西,还有成色?妖气又长得什么样子,要怎么察觉,总不会是用鼻子闻把?她把头凑进猫儿,用力嗅了嗅,只闻到一股包子馅味儿…… 肉包不满地扭了几下,柔细的绒毛扫在江小雨鼻子上,痒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一松,肉包趁势挣月兑了“魔爪”轻巧落地,迈着正宗的猫步,直奔桌子下面那包鸡米花。 江泓这才记起,自家妹子虽然修为不低,但对修真道的认知,甚至还比不上首阳打扫山门的小道童。这让他对小妹的那位师傅,又多添了几分不满情绪。他侧头认真想了想,道:“这么跟你说吧。人修也好,妖修也罢,都是要结丹的。修仙的有内丹,修魔的有魔元,妖修结的就叫做妖丹,修为越高深,丹的颜色就越是精纯。” 他见江小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要提问,抢先道:“妖气是什么你不用理,只要知道妖气越重,妖物越厉害就行了。” 江小雨噗嗤一笑,揭发他道:“我看是你也说不清楚吧?” 江泓登时脸上发热。“望气”这一门学问他的确不太擅长,但也不至于说不清楚妖气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深知小妹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万一被她那些妙想天开的问题问住,自己这做兄长的岂不是很没面子?事到如今他只好板起面孔,道:“你于修真道上之事一窍不通,说起来不知要解释到什么时候,还是回去让那位前辈给你好好讲解一番吧。” 他要是肯说,我还至于文盲……哦,不对,应该是“修真盲”到这个份上吗?江小雨月复诽了一下。有时候她真觉得,竹子之所以不跟她讲这些,不是因为他懒得说,而是是因为他自己压根也不知道。 “好啦,说回肉包。”江小雨看了一眼那只吃的不亦乐乎的馋猫,道,“修炼到能化作人形的妖应该是挺厉害的吧?可是你又说肉包身上没什么妖气,这听起来很矛盾啊。” “的确很矛盾。”这个问题他也问过父母,想起他们的回答,不由得叹息一声,道,“这内丹十有八九不是它自行修炼出的,而是一只达到化形阶段的大妖,将自己的妖丹渡入到它体内。它灵智虽开,但是因为无人教导,所以才迟迟没有将之炼化,收为己用……” 江小雨只觉耳中轰地一声,似有一道惊雷炸响。肉包体内有一颗不属于它的妖丹;而自己在这个世界苏醒过来时,内体也有一道来历不明的水柔之力。肉包无人教导,一直没将妖丹炼化,所以才无法运用妖力;自己有竹子叔教导,那日修炼九死玄功将水柔之力炼化,自此便可运用自如。难道……难道…… 她不愿江泓看到自己震惊的表情,弯下腰去捉猫儿,口中问道:“那大妖为何要将妖丹渡给肉包呢?” 江泓答道:“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许是为了加快它修炼的速度。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修炼不易,妖丹是妖物毕生修为所凝,肯将渡给它的,定然是它的骨肉至亲。” 江小雨心中一颤,抱紧猫儿,继续问道:“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肉包重伤患病,就要死了,它父母为了救它才这样做的?”猫儿被它弄得极不舒服,又惦着没吃完的美味,欲要挣月兑,忽然发觉主人搂着自己的手臂正在微微颤抖,便不再挣扎,把头在她颈间轻轻蹭着,表达安慰。 江泓沉吟片刻,道:“这倒是很有可能。父母疼爱子女之心一至于斯,虽是妖物却也令人感佩啊。” 江小雨胸中一酸,抱着猫儿蜷在椅上,颤声问道:“那、那将丹渡给它之人会、会怎么样?” 江泓听到妹子语音有异,只道她是心中感动,倒也没太在意她用词的变化,答道:“无论人修妖修,内丹都是至关紧要之物,一旦失去,轻则功力尽失,再无法结丹成功;重则经脉受损,终身瘫痪。” “终、终身瘫痪……”江小雨眼前发黑,心潮起伏。 戏台上鼓声敲响,一声紧似一声,江小雨心头一阵恍惚,只觉当年那女子面色异常苍白却温柔动人的面容,再次浮现在她眼前,柔声说道:“孩儿莫怕,有娘亲在。娘亲,不会让你出事的。”那声音温柔中略带沙哑的男人急急说着:“小湖,你……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你又何苦这样做?” 这些年来,她每每回想起这段经历,也曾猜过那水柔之力的来历,是不是那女子见到孩儿身中至阴寒毒,将自身功力渡给她保命。只是她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那对夫妇,每次思及此处,都下意识的避开,不愿深想,今日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境地。 你又何苦这样做。江小雨目中含泪,心中暗道:虽说父母疼爱子女之心与生俱来,但是……但是……你们知不知道,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不,我是你们的女儿!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女儿。我,要为爹娘报仇雪恨! 咚地一声,戏台上急雨般的鼓声骤停。这一下直如擂在了江小雨心口上,她心头大震,翻涌的气血骤然受阻,登时失去控制,走进岔道。 江小雨悚然惊醒,她走火入魔了! 第三十三章 拦路 “啧啧,看不出那小子年纪不大,力气可真不小。”坐在自家马车里,江小雨回想起方才落玉坊外发生的那一幕,兀自咋舌不已。原来,那绛衫少女乘坐的马车,还没跑到街口,拉车那两匹神奇无比的大白马,忽地发出声悲鸣,四腿一软,摊在地上,马粪散了一地。那车子疾行中失去支撑,眼看便要翻倒。谁都没想到,那赶车的童儿竟然飞身跳下,双臂一撑,在那车厢倒地之前,又抬了起来。 江泓看着小妹兴奋的表情,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那两匹马……不会是你动的手脚吧?” 江小雨奇道:“那两匹马是被做了手脚吗?我还以为是他们奴役病马,遭报应了呢。” 江泓沉下脸来,道:“你莫要打岔,燕侯府中怎么会用病马来拉车。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冤枉我,就会冤枉我。”江小雨嘟着嘴,委屈道,“我当时跟你在一处,又离得那么远,就算我有那个心思,哪里有机会下手啊?”她在进落玉坊前,弹在那两匹大白马身上的药很特别,中毒后只有做剧烈运动,才会引发药性。她早料定那赶车的童儿有恃无恐,走时定然要快马加鞭,不会勒马徐行,只是没想到那小子臂力竟如此惊人。 江泓闻言面色一滞。他本来认定,这件事是自己这调皮的小妹所做,现在回想,似乎更像是被人下了药。这样想来,小妹确乎没有下手的机会。他心中尴尬,打个哈哈,道:“要说那位‘贵人小姐’也真沉得住气,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居然还能一直坐在车里,不肯出来。只可惜了赶车那娃儿,要在那一堆里,站上多久。” 江小雨“洗清”了嫌疑,心中得意,回想起那童儿杵在马粪堆里,咬牙切齿、额爆青筋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谁叫他不把旁人的安危放在眼里来着?合该那小子贻臭万年。喂喂,你不要岔开话题,方才是谁冤枉我来着?快快认错。” “没大没小。”江泓故意板起面孔,举高折扇,作势欲打。江小雨嘻嘻笑着,把猫儿挡在前面,假意躲避。肉包当即很有义气地亮出爪子。 忽地马车轻轻晃动,只听得外面车夫“吁”的一声,将马勒住。江泓用折扇将青布帘子挑开少许,问道:“什么事?” 车夫转过头来,赔笑道:“回大少爷,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人突然冒出来,挡了去路……”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你放屁!老子分明是一路走过来的,你才是冒出来呢!” 江泓眉头微皱,把帘子又挑开些,江小雨借机从他身侧探出头,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粗豪汉子,正怒气冲冲,站在马车前面不远处。他右肩挑着扁担,前后两只竹筐上盖着蓝底白花粗布,左手里拿着一只拨楞鼓,看样子应该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这人属炮仗的吧?脾气真不小。”江小雨低声咕哝。 车夫见连小姐都惊动了,唯恐那汉子再说出什么粗俗言语来,冲撞了二位少主人,立刻脸上堆笑,道:“那劳您驾,往边上挪挪,让咱们过去成不成?” 原来只为那绛衫少女不肯下车,燕侯府那辆马车,就一直堵在大道中间无法挪动。江泓见落玉坊门前堵了不知多少车轿,便吩咐车夫绕道而行,结果就绕到这条巷子中来。这巷子说窄不窄,说宽却也不宽,那汉子挑着扁担,不偏不倚往路中间一站,马车便休想绕开他过去。 那汉子怪眼圆睁,大声道:“不成!凭什么要我让路?凡是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条巷子是老子先走进来的,要让也该你们让才对。你道赶着条大狗,就了不起啦?”黄毛瘦马当即打个响鼻,喷了他一脸。 江小雨笑得直打跌,江泓也不禁莞尔。那汉子虽然暴跳如雷,却也拿只畜牲没有办法,总不能自己也去喷它一脸…… 车夫笑道:“好好说你又不听,等会儿这畜牲恼了,我可管不住它。” 那汉子怒道:“放屁!老子还真不信邪,今儿个就跟你耗上了。来来来,有本事的,你就从老子身上压过去!” 江小雨诧异的和江泓对望一眼,兄妹二人谁也没想到,这汉子性子竟如此暴烈。只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江小雨向那汉子笑问道:“你是货郎吧?” 那汉子双眼一翻,道:“是又怎样?” 江小雨招招手,道:“你过来,我瞧瞧有什么可买的。” 终究做生意比赌气重要些,那汉子面上一喜,垫垫担子,正要迈步,忽然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你这小姑娘家不老实啊。我这边走过去,正好让开了路,你们要是赶车走了怎么办?我可不上这个当。” 江小雨被他当面拆穿,也不着脑,依旧笑道:“你这人心里真阴暗。好啦,我自己过去看就是了。” 那汉子愣了一愣,直到江小雨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放下担子,揭开上面的花布,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货物来,道:“您可瞧好了,咱卖的可都是好东西。您看这个胭脂,可是从京城芳华斋带回来的,就连宫里的娘娘,都是用这家老字号的胭脂水粉……”当即滔滔不绝推销起来。 江小雨倒不是真的需要什么,只是想买他样东西,好叫他让路。正想随便选一样付钱,眼光一洒,忽见放饰品的格子里,露出一块当中镂空的黑色圆牌来。她忙将那牌子拿在手里,只觉材质非金非玉,上面似有刻纹。她细细用手指摩挲,发觉那纹路很像一只漩涡,配合这黑沉沉的颜色,好似要将周围所有光亮,都吞吸进去。最特别的还是当中那片镂空,江小雨一眼便看出,形状与她胸前那颗晶石吊坠,几乎一模一样。 第三十四章 隐秘 江小雨用食指,沿着那镂空的边缘缓缓转动。那颗用途不明的晶石,她反复研究了十数年,对它的形状烂熟于心,就算不拿出来比对,也可以肯定这块圆牌中的空洞,不止形状,就连大小尺寸也分毫不差。 为什么会这样?江小雨心中疑惑,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但又找到不到重点在哪里。耳中忽听喵呜一声,一道白影从她身侧飞过,凌空向那汉子头上扑去。偏巧那汉子这时弯下腰去,令猫儿一下扑空,从他头上越过。 那汉子从竹筐里,翻出一只红底描金胭脂盒来,起身笑道:“这个胭脂颜色没那么浓艳,你们小姑娘涂最好看了。”也在这时,肉包滴溜溜打个圈子,绕到那汉子前面再次扑起,一爪往他脸孔上抓去。 江小雨急忙伸手捉住猫儿,那汉子像是吓呆了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利爪,在眼前不过一掌来远的地方,自上而下斜斜抓过。他手一松,胭脂盒嗒一声,掉回筐中。 “呃……其实这只猫平时挺老实的。没吓着你吧?”江小雨对那汉子抱歉地笑笑,发觉怀里的猫儿,依然伸出爪子,不住向他头脸的方向虚抓,不禁心中诧异,侧头凝神,向那汉子脸上细细看去。 那汉子呆了片刻才缓过神来,长长舒了口气,捡起那胭脂盒,用袖子细细擦了又擦,口中嘟囔道:“老子碰上你们,可真算倒了血霉了。”说着翻了江小雨一眼,继续道:“我说这位小姑娘,您别光瞧着我呀,到底买不买东西?” 江小雨没看出他脸上有何异样,只能把肉包的举动,归结于是这人长得没有“猫缘”。她虽听出那汉子话中带刺,但想到终究是自家猫儿引起的,便不着恼,把那圆牌在手里颠了两下,道:“就这个吧,怎么卖?” 那汉子眼珠一转,笑道:“小姑娘年纪不大,眼光可真不错。哎哎,您仔细拿好,别摔着了,那可是件宝贝。” 江家那车夫远远听见,喝道:“兀那汉子,你莫要拿大话欺人,你若真有宝贝,还用得着走街串巷讨生活吗?”。 “好哇。”那汉子嘿嘿冷笑道,“那你倒说说,这东西是什么名堂?若能说得出来,老子便不收钱了,白送给你们。”这一问,直把车夫问得瞠目结舌,转头向江泓低声道:“大少爷,这事您得管呐,不能让那泼皮坑了姑娘的银子去。” 江泓淡然笑道:“你看好马就是了。”他的妹子他知道,那小丫头不坑旁人就算好了,谁能坑了她的银子去? 江小雨心知那汉子是在诡辩,也不忙着戳穿,笑问道:“这东西怎么是宝贝了?你倒说来听听。” “这东西啊……”那汉子左右看看,探过头来,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可是前朝皇宫里,流传出来的。您想想,宫里的东西都是给皇上家预备的,能不是宝贝吗?”。 车夫听得大摇其头,急声道:“胡说胡说,就是想骗钱。姑娘,你可千万莫要信他。”江泓却是乐滋滋看着,只差手里再端杯热茶就圆满了。 江小雨也是心底暗暗好笑——前魏覆灭不久,许多卖老物件的,都喜欢说自己的东西,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无非是想借此提价而已。她佯装不知,奇道:“那可真是件宝贝。不过前朝宫里的东西,怎么会落到你手里的?除非……唔,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从前朝宫里出来的……” “可不敢乱说。”那汉子连忙出声打断。虽然不知道她打算说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好事,多半还要跟宫里那些不男不女的家伙,扯到一块儿。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江小雨把那圆牌举在眼前,对着太阳瞄了瞄,漫不经心问道,“那你这个宝贝,到底想卖多少钱?” 那汉子面带得色,向车夫撇撇嘴,对着江小雨一拍胸脯,豪气万丈地道:“相逢即是缘分,我今天也不你赚钱,给一两银子,东西你拿走。” “你拦路抢劫啊!”车夫举鞭指着那汉子叫,叫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一两银子原也不算什么。”江小雨收回目光,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不过做人要知道进退。这玩意儿乌沉沉的,不过是个木头疙瘩,中间还缺了一块,莫说一两银子,便是一钱银子也不值。我无非是买你和和气气让个路,还是见好就收吧。”说着从荷包中模出用彩绳穿起的钱串子,数了十五文钱丢在他手里,转身拂袖而去。肉包从她肩头探出半个身子,锲而不舍地朝那汉子挥着爪子。 那汉子把铜子儿数了又数,跌足道:“罢了罢了,算我倒霉,今儿个赔本赚吆喝了。”话虽这样说,但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沮丧之意,三两下收拾好东西,挑起担子,侧身闪在路边。看着江家马车行过,他嘿嘿一笑,摇起拨楞鼓,口中吆喝着,慢悠悠向前走去。 耳听得马车出了巷子,转上横街,那汉子渐渐加快脚步。他出了巷口,转向东行,不多时便上了一座石桥。 桥下是乐户云集之所。暮色中,但见歌台舞榭雕梁画栋,各色纱灯随风轻摆。便是那拂面的暖风中,似也沾上了些许脂粉甜香。时值初夏,昼长夜短,虽已到了傍晚,街上行人却未稍减。车轮扎扎,马蹄得得,踏过小贩各式各样的吆喝声,流入乐坊青楼门前或娇痴、或婉转、或明丽、或妩媚的迎来送往之中。 那汉子于眼前这火树银花般,热闹灿烂的景色却恍若未见,挑着担子径自转入一条行人稀少的斜街。麟州城中,各条街巷彼此相连,真如蛛网般曲折繁乱。他转了几转,越走越是偏僻,到后来路上再见不到一个行人,连两侧房中透出的灯光,也变得闪烁昏暗起来。虽有笙歌乐响远远飘来,却是恍恍惚惚,再也听不真切。 此刻日已西沉,月上梢头。那汉子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见左近无人,伸手推开虚掩的院门,闪身而入。这院子里的布局摆设,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只是少了几分人气儿,虽有灯光从正屋窗上透出,却依旧显得冷清清的,全不似有人长期居住的模样。 那汉子将担子放在院里,快步走进西厢房。他反手关上门,灯也不点,坐在椅上从怀中模出一件事物。此情此景若是给江小雨见到,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手中那物,除了材质与方才卖给她那只圆牌相同之外,无论形状、大小,都跟她一直贴身带着的,那颗晶石吊坠全无分别。 第三十五章 窃听 那汉子将黑石托在掌心,缓缓送入一缕真元,一点翠色跃于石上,渐渐发散开去,勾勒出圈圈涟漪。少顷,翠色蓦地一闪,没入石中。 黑石里发出几下“嗤嗤啦啦”的响声,跟着传出一个清朗的男声:“……你给絮儿的诗,在有心人听来,似有示弱之嫌。究竟那位前辈有何深意,难道连大哥也不能说吗?”。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好啦,看在你问了我一路的份上,就告诉你吧。附耳过来……其实呀……我也不知道。” 这声音俨然便是江泓和江小雨兄妹二人。 原来那汉子卖给江小雨的圆牌,倒还真是件宝贝。此物名唤“长耳”,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监听法宝。圆牌记录声音,而中间那颗水滴形的部分则是做收听之用。若是依照关窍向其中注入真元,只要与圆牌之间相距在千里之内,便可取得联系,清楚听到圆牌所记录的各种声音。除非识得这件法宝,否则被监听之人,任是法力通天,也无法察觉。这法宝自然也非全无缺陷,圆牌记录的声音只要被听过一次,便会彻底消除,再也无法复原。 他知道院子里已经盯了江家那女孩很长时间,似乎是那个人要从她身上寻找什么东西。但即便是院子里最精明的探子,也查不到半点端倪,所以这一次,老头子才会让他带着“长耳”过来帮忙。 “看来今次,那个人是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那汉子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意味——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你应付不了的人啊。江小雨、江小雨……嘿嘿,这小丫头倒是有趣得紧。 忽听房门轻响,无风自开。那汉子即刻手掌合拢,切断了黑石与圆牌之间的联系,抬头向外看去。只见冷月清辉下,一个白衣青年端坐门外。他全身似拢在雾气中,模糊了五官相貌,也不见他起身提足,便那样坐着,悄无声息滑行进房中。 那汉子拍拍胸口,顺势将黑石收藏妥当,口中笑骂道:“我说凤三公子,咱们下次进别人房间时,能先敲敲门吗?”。这一回他语音清亮,再不复在江家兄妹面前时的粗豪高亢,虽是一副惫懒神情,却自有一股遮不住的清贵气质,一双眼睛更是亮得出奇,浑不似方才的浑浑噩噩。容貌上虽然没有改变,但若说这与方才那货郎是同一个人,却是任谁也不会相信。 凤三淡淡道:“这间房是我的。” 那汉子登时语塞,咳了一声,又道:“就算这是你的屋子,可这黑灯瞎火的,你进来之前至少该出些声响嘛。要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凤三依旧淡然道:“你若是怕,可以点灯。”说话间拿出火折子,打出火来,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昏黄柔和的烛光下,登时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 这凤三公子大约二十来岁模样,当真是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若是换做旁人,这样的面容似乎会有些女气,但他眉眼间自带着几分冰霜之色,虽则淡漠,却不突兀,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五官过于柔美的缺陷。他身材略显单薄了些,但腰背挺得很直,似乎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之压垮。 只可惜,这样出色的人物,却坐在一张漆黑的轮椅上。他,是一个瘸子。 轮椅脚踏前面伸出一块,放着只黄铜脸盆,盆中清水咕嘟嘟冒着气泡,翻滚如沸。原来方才那笼罩在凤三身上的雾气,便是盆中蒸腾出的水汽。 那汉子嘟囔道:“你这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真不知道怎地会有那么多姑娘,对你青眼有加。若是给你那没过门的小媳妇知道了……” “云逸。”凤三语气微寒,打断他道。原来那汉子名叫云逸。 云逸自知说错了话,嘿嘿一笑,转移话题道:“说个大快人心的事给你听,咱们郡主娘娘今天当街丢人显眼来着。啧啧,也不知谁这样大胆,敢惹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可莫要给她发现才好。”忽见凤三眉头紧锁,心中一惊,月兑口而出:“不会是你下的手吧?” 凤三仿佛没听到他的问话,垂目看看铜盆中,此刻水面已经平静下来,变作了乳白色。便道:“药性发了,洗脸。” 云逸见他似乎有意回避,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追问道:“当真是你下的手?” 凤三双眉一轩,反问道:“是又如何?你那张脸若是再不洗,以后也不用洗了。” “不如何。”云逸端起铜盆,走向房角暗处,口中笑道,“那女人早就该受点教训,不然她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以为人人都得供着她。不过好在动手的是你,若是换成别人,那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喽。” 凤三一语不发,拿起桌上的烛台,将房间四角的烛台逐一点亮。之前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之处随之现出真容。这房间内侧摆着一架屏风,上面镶着足有一人高的硕大铜镜。屏风两侧,各自贴墙摆着两只高及房梁的柜子,顶部分别刻着“梅兰竹菊”四色花卉。柜上满是一尺长、半尺宽的抽屉,与药铺用来盛放药材的那种极为相似。 屏风后面另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妆奁等物,倒像是女子的梳妆台。桌旁放着一只脸盆架,云逸此刻正将手浸在水中,用力搓洗几下。原本粗黑的手掌,登时变得光滑润泽。他又弯下腰,掬了些水在脸上擦洗起来,一块块腐肉般的东西应手而下。 云逸原是国字脸型,骨骼粗大,颧骨高耸,此时卸下伪装,便露出额头、双颊、下颚上的托垫之物来。待他摘下那些垫子,将污垢擦洗干净,脸上便再也寻不到半点,方才那粗豪汉子的痕迹。与凤三相比,云逸的脸色略显得黑了些,但剑眉朗目,英气勃勃。他嘴角自然上翘,好似时时都在笑着,只是这笑,却很少能进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去。 云逸把那些垫子放在手里把玩片刻,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你这易容术今天差点被识破了,好在我应对得当,不然……” “你是运气好,那只小猫妖被人捉住了。”凤三把烛台放回桌上,头也不回,缓声道,“我提醒过你,换装前身上不要带气味浓烈之物。否则怎会被只猫拆穿?” 云逸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路过。”凤三说完将垫子,同他换下的衣物收拾整齐,来到刻着菊花的柜前,拉开一只抽屉,里面端正放着一本册子,第一页上写着“胡阿大,货郎”的字样。原来这每只抽屉中,都是一份易容用品。 云逸哂然道:“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吗?唔,我记起来了,你这次是来麟州,是为了偷看你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见着了没有?感觉如何?” 凤三将册子取出,放在衣物之上,重又放回抽屉中。他合上抽屉,微微眯起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冷清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道:“反正比你那郡主娘娘要好得多。” “那个女人?”云逸抬起头,伸手抹掉脸上残余的水珠,轻声道,“我不愿做的事,谁也别想强迫于我。”话虽这样说,但他也明白,若是那个人定要坚持这桩婚事,他便很难推月兑的掉。脑中忽地闪过江小雨那狡黠的笑颜。便在这时,他只觉放在胸口处那颗黑石,蓦地变得火焰般炽热,虽然只有一瞬,但却好似深深烙进了他心底。 怎么会这样?云逸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况,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便听那黑石中传来江小雨迷惑的声音:“咦,怎么拿不下来了?” 第三十六章 喜从何来 江小雨很郁闷。她只不过是一时好奇心起,想把自己那块晶石放在圆牌的空缺处,试试大小尺寸。没想到晶石与圆牌完全闭合的瞬间,她只觉食指指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缕太阳金火随之逸出。 金色的火焰以晶石为圆心,沿着圆牌上的漩涡状雕纹燃烧开来。不多时,金焰回缩,绕着晶石与圆牌相接的边缘打个圈子,就此隐没。江小雨情知发生了变故,待要取下晶石时,才发现那晶石竟像是长在了圆牌之上,不由惊咦道:“怎么拿不下来了?” 也是云逸倒霉。原来江小雨体内共蕴藏着三种异能。那团尚未完全炼化的太阳真火性喜攻击;霸道元力长于融合,对于侵入江小雨体内的异种元力,几乎到了无物不吞的地步;而那太阳金火,最大的特点则是炼化。“长舌”被太阳金火炼过之后,便月兑离了云逸的掌控,虽然他还是可以听到圆牌记录的声音,但主动权却完全落在了江小雨手中。 江小雨知道那块晶石十分重要,不敢怠慢,即刻带着圆牌去了竹林。竹子只看了一眼,目中便现出一片森寒。江小雨忐忑问道:“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牌子有问题?” 竹子将圆牌放回她手中,嘱咐道:“重要的事情,莫要对着这东西说。”言罢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竹林夜色之中。 这话虽未言明,但也足以令江小雨猜到事情的大概——她被窃听了。那些人十年如一日,在周围监视她还嫌不够,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了。想起那个扮作货郎的粗豪汉子,想起自己险些连吃饭、睡觉、洗澡、说梦话都给他听得一清二楚,江小雨不由得怒火中烧,把圆牌举在嘴边,破口大骂:“臭不要脸的死变态!王八蛋,老娘跟你没完!” 江小雨激愤之下,声音响了很多,这一次连凤三也听见了。他一愣之下,讶然向云逸望去。 “这个小玩意挺有趣吧?”云逸嘿嘿笑着,取出黑石,抛了两下,想要借此转移凤三的注意力,却又不敢给他瞧得太清楚。凤三见过江小雨买走“长耳”时的情形,若是给他看清黑石的模样,难保他不会由此联想到什么。莫说凤三还不能正式算做院子里的人,即便他是,江小雨这条线干系重大,也绝不能私自透露给他知道。 凤三对那黑石却是看也不看,目光只一瞬不瞬盯着云逸,问道:“方才说话的是谁?” 那是说话吗?那是骂人好不好。云逸额头汗下,只好继续编排下去:“呃……那个是刚认识的……嘿嘿,小丫头就知道粘着人,烦得很。” 凤三闻言,目中闪过一抹寒意,淡淡地道:“这里明天便会上锁,你不用再来了。”言下之意,竟是下了逐客令。 云逸知他素来说一不二,忙道:“有些事情我还没做完,那些东西还要再借用一日。”他手指之处,是那四架放着易容用具的柜子。事情出了变故,他要即刻联系老头子,让他有个准备,除此之外,还要暗中观察江家人的反应。只是他不好以真实身份出面,便免不了还要用到那些易容改装之物。 凤三道:“你三日前离开藏秀山,以山上那些人对你修为的了解,你昨天傍晚就该到首阳才是。” 听了这话,云逸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满面堆笑道:“可是我路遇医神凤家的三公子,相谈甚欢,既然大家同往首阳,便决定同行,以致耽搁了些时日。哎呀,这些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不用再对词了吧?” “我一直在凤家庄,从未到过麟州城。”凤三言罢,右手在轮椅上一扳,便转向门外行去。 云逸惊道:“喂,你不能这样。做人要讲义气呀!”臭小子,这不是等于把他卖了吗? 凤三冷清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所以你走前先把屋子收拾干净。” “我……”云逸张口结舌半晌,终于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他和凤三幼年相识,知道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动了真怒,以凤三的倔脾气,此刻便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更改。 “可是我哪里惹到他了?”云逸越想越是迷惑不解,他看看手中的黑石:今天唯一不和谐的声音,就是江家那小丫头……可是挨骂的分明是我,他生哪门子的气?不过能骂出那种话来,这小丫头还真是一点也不矜持。虽然他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想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云逸眼角抽搐两下,心中暗道:将来若是哪个男人娶了她,定是上辈子造孽太多的缘故。 这一想起江小雨来,他心中越发感到奇怪。照今天发生的事情来看,那小丫头虽然聪明,但也只是相对于和她同龄的孩子而言。若是换做他得知被人监听,定要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待暗中查明对方情况后,方才巧设陷阱,令其自食苦果。可是她却直接骂上门来,如此鲁莽行事,在他看来十分不智。可是院子里那些训练有素的探子,怎么会这许多年来,都拿她没有办法?云逸越想越觉得蹊跷——江小雨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江小雨骂了一通之后,胸中郁气稍疏,拉了只垫子坐下。她知道竹子此去,定是去找那幕后主使之人。既然这件事瞒不下去,还不如趁此机会先出一口恶气。 其实就算没有竹子这层关系,江小雨也不打算跟对方玩暗战的把戏。对方人多势众,跟着他们的思路走,容易落个受累不讨好的结果。所以不管对方绕多少圈子,她照直趟过去就是了,反正被打乱阵脚,以致白费心机的那个也不是她江小雨。说不定还能浑水模鱼,有些意外的收获。又可以省下时间,陪娘说说笑话、给爹做几块点心、欺负欺负复生……生活是多么多姿多彩啊。 把圆牌重新收好,江小雨开始照常行功运气,等着竹子回来。下午她走火入魔,虽然凶险,但也令她在控制运用真元方面获益颇丰。江小雨仔细回忆着炼化太阳真火的过程,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再睁开眼时,江小雨发现天已大亮,竹子却依旧未归。耳中听着窗外竹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只觉心中空落落的难受,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对竹子,已经依赖到了这种程度。 江小雨走入竹林,深深吸了口气,让竹叶的清香涤除心中的不快。回到房中梳洗完毕,江小雨和往日一样做了早餐,同环儿一起提了,往父母房中行去。远远的只见林阿嫂迎上前来,脸上带着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道:“姑娘早。哎哟,不说我还没发现,原来姑娘已经长这么大了……呵呵,今次阿嫂可真要恭喜你了。” 第四十一章 心乱 亭中众人以那京官张文远为尊,见他迎出亭外,自然人人跟随。 琴情的坐船恰在此时靠岸。麟州三秀表面上看来同气连枝、一团和气,其实暗地里也在互相较劲儿。进来人人都说苏沁是三秀之首,琴情因此好不服气。虽说这一次的赏花宴,是为了挤兑文絮儿而办,但既然有机会,她自然要争一争短长。本来琴情临江放歌,顺流而下,打算先声夺人,不想在登岸之际,竟然会来了一位如此重要的客人,将这园中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眼角余光瞥见琴情黯然登岸的情景,楚月心中微微冷笑: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啊。她自知才艺相貌都不及另外二位,之所以能名列“三秀”全仗着平素举止乖巧、应对得宜所积攒下的人脉关系。她今天也没想过要和谁争锋,只想借此机会,多结交一些达官贵人,而此刻到来这人,论家世身份,只怕今日蝶园之内,再无一人比得上他。 蹄声得得,一匹枣红马如风般卷过,踏碎一地春光,几只在花树上休憩的小鸟惊叫着飞上天空。马上那少年金冠锦袍,见到有人惊呼走避,他非但不勒马缓行,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眉宇之间颇有英气,只是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令人心生厌恶。 江小雨眉头微皱,道:“庭园纵马,这人未免也太嚣张了。” 云逸哂然笑道:“这世上总有些人,以为自己有权有势,便可以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你认得他?”江小雨发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很不一般,好像什么事情他都知道似的。 云逸道:“此乃定武侯之孙、骠骑大将军秦山之子,秦少陵是也。” 江小雨奇道:“他回麟州来做什么?”定武侯是先帝自麟州城起兵时,便追随左右的开国功臣,致仕后留在京中养老,骠骑大将军秦山手握兵权,常年带兵驻守西北,抵御燕国入侵,秦家在麟州城的产业宅邸一向交给族亲打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回来过了。 云逸摇摇扇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江小雨把手一拍,笑道:“哈,终于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了。”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故弄玄虚的托词罢了。 其实秦少陵来麟州的目的,他还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正如他之前所言——天机不可泄露。见了她洋洋自得的有趣模样,云逸微微一笑,干脆来了个默认。他正待开口打趣,忽然发觉江小雨面色有异,目光定定看着同一个方向,不由自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双眉微微皱了一皱。 水榭旁边,桃花树下,坐着一个身穿白色布袍的青年男子。最吸引江小雨目光的,不是他俊美无俦的容颜,也不是拢在他眉目间那几分,若有若无的冰霜之色,而他是坐在一张轮椅上面。 漆黑的轮椅,雪白的布袍,在满树灿漫的桃花映衬下,显得格外冷清。江小雨看着轮椅上那男子闭着双眼,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独自忍受病痛时的情景。现在想来,与其说自己那时是为了缓解病痛而倾听,倒不如说是为了缓解心中那份,不愿对外人道的寂寞。 云逸很不喜欢此刻,江小雨瞧着凤三的那种眼神。那神情中,没有其他女子看着凤三时的同情、怜悯、痴迷、崇拜,反而带着几分理解,好像她和凤三已经认识了很久,好像她能了解凤三此刻在想些什么。云逸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执意要凤三留下,为他做时间证人。其实就算没有凤三相助,自己晚到一两天,也未必会引起师父的怀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但他知道,不能再任由这种情绪蔓延开去。思及此处,云逸唰一声合拢折扇,往前虚点,道:“小兄弟,你不是想看苏沁姑娘吗?喏,水榭里出来的那个就是了。” “啊,在哪里?”江小雨收拢思绪,边问边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那座青竹搭建的水榭中,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她内穿淡粉衣裙,外罩一件玫红色暗花纱衣,纤腰一束,摇曳生姿,明眸皓齿,晕生两颊。 原来苏沁将八角亭处的要紧客人交由楚月接待,自己却到各处亭台楼阁去招呼其他客人。楚月才艺均略逊她一筹,就算因此结交再多达官贵人,也无法动摇她的地位,反而让人觉得她面面俱到,调度有方。 苏沁步下竹阶,走到桃花树下,向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敛衣施礼,温言笑语,端的是艳而不俗、媚而不妖,金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颤动,雍容之余更添娇美。 “这位苏姑娘的确是美人啊。”江小雨轻声感叹。单以眉眼五官而论,这苏沁和文絮儿都不是那种标准的美女,但却各有一段气度风韵,令人为之神醉心折。若是将文絮儿比作一朵白莲,那苏沁就是一株朱红色的芍药。 凤三睁开眼睛,微笑还礼,霎时便如春雪初融,竟将面前那如花美眷也比了下去。江小雨不由得回头看看身边这一位,暗自叹息:都是穿白衣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云逸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偏偏又发作不得。 忽听希律律一声马嘶,那秦少陵已然到了八角亭前,他跳下马来,把缰绳向小厮手里一丢,对那京官抱拳,道:“少陵见过张大人。” 那京官张文远哈哈一笑,道:“今日只谈风月,少将军不必多礼。”众人回到亭中落座,各种奉承言语,流水介送将上来。 琴情带着四个婢女到了亭前,楚月上前柔声笑道:“姐姐方才唱的歌儿真如仙乐一样,可羡煞妹妹了呢。” “妹妹过奖了。”琴情素来自恃才高,不太瞧得起楚月,客气了一句便进入亭中。 江小雨听他们说来说去,无非互相吹捧,心中气闷。提过食盒对云逸道:“咱们这里虽然没有醇酒佳肴,但小弟自备了些点心,不知兄台可有兴趣尝尝?” 揭开食盒,只见当中放着几颗玫瑰松子糖,左面摆着四只水晶烧卖,碧绿的面皮透出里面一粒粒黑的木耳、红的火腿、黄的鸡蛋,十分引人食欲;右面是几块做成梅花形状的乳白色糕饼,散发出阵阵牛女乃的甜香。云逸奇道:“这是什么名堂?在下倒真见所未见。” 江小雨明知他是有意讨好,心里却也喜滋滋的,得意笑道:“这是我做的女乃饽饽。是将牛女乃除去水分,制成女乃皮,里面裹了桑葚做的糖馅儿。那滋味儿呀……”江小雨咽咽口水,拿了一块放在他手里,催促道:“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忽然发觉对方定定看着自己,明亮的眼睛上像是笼着一层轻雾,温柔中似又藏着些许悲痛,心中不由得一惊,小心问道:“你没什么吧?” ^^^^^^^^^^^^^^^^^^^很久不见的分割线^^^^^^^^^^^^^^^^^ 这章本来是昨天的,不想突然停电,现在才补上。前阵子忙得黑白颠倒,以致更新少了,大家见谅。今天开始保证日更,重塑人品,咳咳…… 第四十二章 针尖儿对麦芒儿 “没什么。你眼神让我想起我娘。”云逸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声音轻的好像是在叹息,“小时候她也常常做糕点,然后这样笑着要我快点尝尝看。”是了,他今天之所以会被这丫头搅乱心绪,一定是为了这个缘故。 云逸小心地捏起糕饼咬了一口,只觉女乃香浓郁,果味清甜,丝丝缕缕顺着喉咙漫延下去,好像要一直渗进心窝儿里去一般,让他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宁静。已经十二年了,自从那一夜过后,这还是第一次。 江小雨知道若是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十有八九会听到一个悲惨的故事。她虽然喜欢八卦,却也不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勾起旁人不好的回忆,于是杏眼圆睁,佯怒道:“喂,你这是何意?我可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会令你想起你娘来?” 云逸愣了一愣,登时明白了她的心意,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便已经知道为别人设想。又见她虎着小脸浅嗔薄怒,别有一番娇憨可爱,忍不住噗嗤一笑,拱手赔罪道:“在下口不择言,小兄弟莫怪莫怪。” “好啦,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便是。”江小雨见他眼中那层薄雾散尽,一时心情大好,再去寻那白衣青年时,才发现桃花树下早已空无一人,空对着满地落英,心中竟然有些空落落的,顺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方才在桃花树下,那个坐轮椅的人是谁呀?” 云逸脸色一僵,断然道:“不知道。”他差点就想说:你是一个姑娘家,矜持一点好不好。 江小雨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一愣之后,忽然想起自己正穿着男装,登时额头汗下——女人这样花痴男人已经很不像话了,要是换成男的……他不会以为自己有那种癖好吧?她眼珠一转,故作惊奇状,问道“你发现没有?这里的布局很奇怪呀。” 见她岔开话题,云逸脸色稍缓,答道:“传说建造这座园子的那位前朝太师,嗜好观赏美人的身姿。于是搜罗了当时最出色的美人,养在这园中,每每兴至,便到那八角亭中赏玩一番。据说那些女人为了讨他欢心,一心迎合,却又不知他何时回来,便不分昼夜开着朝向八角亭的那扇长窗,甚至有人因此感染风寒,乃至丧命。” 他把女人当什么了?奇花异草吗?还赏玩……江小雨愤愤道:“老变态。” “变态?”云逸想起自己也被这样说过,急切地想知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追问道:“何谓变态?” “变态就是说这个人脑子有病,心理不正常。”偷窥狂加被偷窥狂的综合体,简直就是变态中的变态。江小雨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那不就是失心疯?云逸挺郁闷,问了还不如不问,看来好奇心真不是个好东西。 看看那些掩映在花丛中的楼阁,江小雨叹道:“想想那些女子也真可悲。” 云逸道:“或许她们自己乐在其中,也未可知。” “也许你说的对,有人喜欢住在华屋里哭,有人喜欢住在茅屋里笑。”江小雨忽地心有所感,叹道,“其实能有机会选择,本身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 云逸接道:“只可惜有些事我们生来就没的选择。” “但是可以改变。”江小雨眼中闪过一抹异彩。一次穿越,二世为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生命的无常和无奈,也比任何人都珍惜现在的生活。她能感觉出父母最近心事重重,好像她的生活要发生很大变动。或许她无法阻止这变动来临,但她会努力扭转这变动带来的负面影响。 云逸心中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晚上,一个柔和的女声在他耳边说道:“孩子,你记得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这是唯一可以改变你命运的机会,娘做不到的事情,希望你可以做到。”明明是生离死别,可他却记得那双眼中没有悲戚,而是闪烁这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异样神采。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可是要想改变谈何容易?何况对手是那个人。云逸垂下目光,恰见到正往八角亭走去的苏沁,路过槐树附近时,她脚下的影子诡异地扭动了一下。 陆夫子一眼望见苏沁走近,抚须笑道:“苏大家今日算不算姗姗来迟啊?” 苏沁进了亭子,笑道:“陆先生莫要取笑奴家了。奴家年轻识浅,这一番手忙脚乱的,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大人莫要见怪。”她声音柔媚,虽欠了三分娇女敕,但这一撒起娇来,却又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陆仲麟冷哼一声,道:“苏姑娘哪里有不周之处?倒是那文絮儿,此刻还没到呢,当真是好大的架子。”他这样说,自然是为了挑起众人对文絮儿的不满。今日的赏花宴虽说是以“麟州三秀为文絮儿接风”为名举办,但真正的贵客,自然只能是他们这些显贵名流。本来等等美人也算是件风流雅事,但这美人若是不识抬举,在座随便哪个人伸伸手,就能让她灰飞烟灭。 便在这时,只听亭外响起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絮儿迟来一步,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亭外一株梨花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对主仆。那青衣小婢,怀抱琵琶,立在旁侧。文絮儿身着白裳,领口、下摆露出一段二指多宽的墨绿色滚边,腰间束一条同色布带,在风中翻飞不定。素面贞静,樱唇淡红,恍若未施粉黛。眉如弯月,稍锁薄愁;目似秋水,微含轻怨,引人无尽遐思。 众人均知,今日的赏花宴名为接风,实际上是脂粉堆中的一场较量。麟州三秀是主,占尽地利人和。文絮儿却是人生地疏,只带着一个小婢孤身赴宴,论声势排场,比琴情、楚月尚自不如。偏她来时众人目光都被苏沁吸引,竟连她何时到的,也不知道。此刻见她立在梨花树下,整个人真如雪裹琼苞,清丽之余又透出几分楚楚可怜,便纷纷露出怜惜之色来。 陆夫子素以宽厚闻名,见陆仲麟还要出声讥讽,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哈哈笑道:“絮儿言重了。若算起来,今日赏花宴絮儿姑娘才是正主,老夫还是借了你的光呢。” 文絮儿敛衣施礼,口中道:“老夫子这样说,可真折杀小女子了。絮儿风尘薄命,承蒙各位大人、名士垂顾,又劳动三位姐姐劳心费力,实在感激不尽。” 陆夫子与张文远相顾一笑:好个“劳心费力”,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苏沁只恍作不知,微笑道:“妹妹这样说就见外了。”心中却是冷笑:装可怜便想过关?看来你当真是山穷水尽了。 秦少陵向文絮儿上下打量一番,忽然插口道:“方才琴情姑娘一曲清歌,我来得迟了些,未曾听全。絮儿姑娘才名远播,何不也唱上一曲,让咱们再饱耳福?” ^^^^^^^^^^^^^^^^^^^^^^^^^^ 起点抽的真销魂,俺感冒熬夜更销魂,瘫倒…… 第四十三章 机不可失 “秦公子果然是风雅之人呐。”陆仲麟一心想让文絮儿出丑,他虽狂傲,却也不敢忤逆兄长。方才被陆夫子瞪了一眼,不好再随意开口,此刻听了秦少陵的话,不由得老怀大慰,只差拉住他的手道一句:知我者秦少陵是也。 苏沁一面添酒,一面不动声色向楚月使个眼色。楚月登时会意,巧笑道:“文姐姐才到,还是先歇一歇。楚月近来学得一件小玩意儿,各位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奴家倒想拿出来显摆显摆。” 楚月年纪并不算小,但这几句话说得好像是小女孩儿在撒娇一般,难得天真自然,全无半点做作。当即便有那与她相好的,调笑道:“楚楚又有什么新花样?莫要卖关子了。” 江小雨从心里往外打个寒战,一瞥之下见到身边那人,正目不转睛瞧着这一幕,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冲口而出:“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云逸恍然惊觉,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德行?” “肉麻当有趣。”话已出口,江小雨才发觉里面竟带着淡淡的酸味儿,不禁双颊发热。偏这时云逸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凑近道:“男人‘都是’一个德行……难道小兄弟你不是男人吗?”。 江小雨心中登时一惊,下意识地身子后仰,别过脸去,想要躲开他的视线。若是换做旁人这样做,她早就一脚将他踹下树去,可是面前这个粗眉大眼的男人,却偏偏让她讨厌不起来。难道是因为他那双出奇明亮的眼睛,让她不自觉想起梦中那个,声称要保护自己的小男孩的缘故? 这羞涩慌乱也只是瞬间之事,江小雨微一凝神,脸上便似罩了一层寒霜,怒气冲冲质问:“我与老兄你素未谋面,可谓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几次三番出言戏弄,究竟所为何故?” 云逸见她当真恼了,不敢再出言逗弄,嘿嘿干笑道:“大抵是暗香浮动,春色醉人,愚兄这才胡言乱语,嘿嘿……小兄弟莫怪莫怪。” 便在这时,八角亭中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乐声,如石上溪流,欢快悦耳。江小雨借机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心道:好险好险,总算糊弄过去了。 楚月面前摆着五只青瓷酒杯,杯中注入不同分量的酒水,一双素手执着象牙银筷轮番敲打,皓腕如雪,直晃得人眼花缭乱。 一曲奏完,便有人带头喝起彩来:“楚楚心思灵巧,竟有化平凡为神奇之功啊。”这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些,但这当口,谁也不愿扫了美人的兴致,纷纷跟着点头称赞起来。 楚月知道自己博得彩头,只是占了“新奇”二字,掩口笑道:“楚月只是胡闹,各位才子、大人莫要取笑奴家了。” 笑声未歇,陆仲麟旧事重提:“楚楚的曲子的确有点意思。这听也听过了,笑也笑过了,接下来……” 陆夫子笑呵呵接过话头:“麟州三秀已出其二,苏大家你也不要偷懒了。”他是老了,可还没老糊涂。最初陆仲麟撺掇他借出蝶园时,他只道是老二风流习气发作,待得知真相后,却不免有些气恼,心道:你一把年纪,身负盛名,怎地还是这么不知轻重,为了跟个歌伎斗气如此大费周章,若是传了出去,岂不堕了自己的面子? 苏沁微笑道:“老夫子发话,看来我是想不献丑也不行了。如此奴家便唱一首陆二先生的新词,请各位方家品评。” 秦少陵摆弄着手中的酒杯,一双眼斜睨着苏沁,笑道:“苏姑娘是麟州花中魁首,想必有惊人业艺,借着今天的机会,我倒想见识一番。” 江小雨见他神态轻浮,语意轻佻,活月兑月兑一个纨绔子弟,又想起他方才对文絮儿也语气不善,失笑道:“这人今天就是专门煞风景来的吗?”。 云逸摇头晃脑道:“青年嘛,总是愤怒的。” 江小雨含在嘴里的玫瑰松子糖,险些喷将出来,心中奇道:难道“愤青”这个词竟然是他发明的? 愤怒的不止是青年,还有老年。陆仲麟只觉秦少陵话里话外,简直就没把他陆大名士放在眼里,不由得勃然大怒。但凡名士,大多有一颗敏感的心,最怕的就是有人瞧他不起。若是换了旁人,他定要冷嘲热讽几句,然后拂袖而走,以彰显自己一身傲骨。只可惜这秦家在朝堂、军中都颇有势力,端的是位高权重,若是秦少陵真犯起浑来,倒霉肯定是自己这把老骨头。 “罢了罢了,老夫不与这等无知小儿一般见识。”陆仲麟心中安慰自己两句,却依旧气得脸也青了。 苏沁却是泰然自若,微笑道:“少将军过奖了。”她素手轻拍两下,众人但听得亭外琴箫相和,筝笛齐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均自面露惊喜之色。 江小雨身在高处看得分明,只见翠衫红裙掩映在花木间,若隐若现。原来苏沁早安排了乐师,藏身于花丛树后以收奇效。寻常歌伎唱词,不过是令随身小婢弹曲伴奏,谁曾想苏沁俨然安排了一只乐队出来,江小雨不由咋舌道:“这苏沁姑娘真是好大的气派。” 云逸道:“国色天香园在麟州城经营多年,这些家底自然是有的。”说话间只见地上一片树影左右摇摆,像是在朝他招手,又像是在催促。他抬眼看看,发现那树枝纹丝未动,登时明白了就中缘由,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失落。只是失落归失落,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做的。 苏沁歌如其人,嗓音雍容中略带沙哑,令人一听便要为之沉醉。云逸半合双目,听得入神时伸手去拿糕饼,一不留神竟将那食盒碰得掉下树去。 江小雨看得真切,当即身子向后一翻,双足勾住横枝,倒挂金钟将那食盒捞在手里。便在这时,一枚黑色圆牌自她衣领中滑出。云逸心知机不可失,臀下用力,只听咯吱、哗啦一声,身下横枝断裂,二人双双掉下树去。 ^^^^^^^^^^^^^^^^^^^^^^^^^^^^^^^^ 昨天的更新死在了感冒药上,今天睡了一天,终于清醒了。事实证明,虽然天气回暖,但睡觉还是要盖被子的…… 第四十四章 约定 不是这么倒霉吧?江小雨心中哀叹,双足放月兑树枝,想要调整姿势,免得大头朝下摔在地上。一条白影擦身而过,猿臂轻舒,她只觉腰间一紧,便已被人打横抱在怀里。 江小雨当即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她上辈子为毒伤所困,一直没有机会谈一次恋爱,今世除了小时候被竹子叔和江怀抱过之外,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青年男子,如此亲密接触。饶是她一向机智百出,也不禁手足无措起来。 云逸甫一将她抱住,小手指便向那圆牌勾去,忽地见到怀中的小人儿张大眼睛,又羞又惊看着自己,一张小嘴微微嘟着,仿佛一颗刚刚摘下的樱桃般甜美多汁,让他忍不住想要俯去品尝一番。手指在触及圆牌前顿了一顿,云逸随即心中一惊:且不说那丫头年纪幼小,她还是自己这次的任务对象,他怎么会、怎么能对她生出这种念头来? 就在云逸惊疑不定的功夫,江小雨也回过神来,脸上涨得通红,奋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叫道:“放手!” 云逸顺势缩回手来,终于没有将那圆牌摘走。那丫头甚是警觉,若是拿走长耳,只怕当即便会被她发觉。他心中暗想:她肯花费心思,在长耳中间镶了晶石做装饰,也就是说不会轻易将它丢掉。既然如此,便先寄存在她那里也好,反正她已经知晓长耳的秘密,应该不会再对着它说话了才是。 虽然不想承认,但云逸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以他现在的身手,就算给当场发现,也自信能全身而退,等月兑下这身伪装,再次改头换面,就算在这丫头面前出现,也不会给她认出来。他这样做,只是想和她之间多一点瓜葛,不愿就此断了联系。 江小雨站定身子,恼羞成怒道:“你……你这是做什么?这……这成何体统?” 云逸认真地道:“我答应过若是这树枝断了,我会在下面接住你。我这个人说话,一向很算数的。”见她慌乱羞恼的样子,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兄弟你这样激动作甚?又不是大姑娘,难道还怕羞不成?” “你……我……”江小雨一时气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人家也是怕她摔了,虽然动作暧昧了些,但动机总是好的,她总不能告诉他说:我就是大姑娘,我就是怕羞,你要负责吧?这话也太丢人、太狗血,她可说不出口。 云逸无奈的叹息一声,道:“好了好了,瞧把你气的。不就是抱了一下,了不起一抱还一抱,我让你抱还好了。”说着伸出双臂,好像在等着她扑过去抱抱似的。 江小雨吓得急忙向后跳开,右足一顿,怒斥道:“你、你无赖……你无耻!”她错了,她刚才怎么就瞎了眼,竟然把这混蛋当成了好人?此刻见他愁眉苦脸,一副吃了好大亏的模样,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身上带的麻药、痒药、迷药一股脑丢他身上,才能解气。 云逸心中暗笑,面上却装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表情,用折扇敲着额头喃喃道:“我抱你你生气,给你抱又说我无赖……哎,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江小雨给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又见他满面懵懂苦恼神色,不似伪装,拿他没有办法。转念一想,这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女的,方才那番说话,好像也不算太过分。她本就是性格疏朗之人,想通这点心中怒气顿消,摆摆手道:“别胡闹了,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很好看吗?”。 那陆仲麟今日便是为了看文絮儿出丑而来,苏沁一曲唱罢,便迫不及待道:“今日麟州三秀各献绝艺,文姑娘艳名享誉东都,也该让咱们开开眼界才是。”文絮儿在东都以才女著称,他提起东都便是提醒文絮儿,今日要想保住声明,便当以诗词取胜。吟诗作词是他的老本行,到时只要自己说一句“不好”,又有谁会为一届声色娱人的歌伎,来质疑他的判断? 文絮儿起身道:“有道是‘盛情难却’,又道是‘客从主便’,今日三位姐姐一番美意,又承蒙陆二先生不弃,絮儿敢不从命?舞儿……” “是。”林舞儿怀抱琵琶向众人行礼,坐在一只小杌子上拨动琴弦。只听铮地一下,琵琶声响,如破冰、似裂帛,伤感悲凄中又暗含着不甘之意,与之前歌舞升平、声色醉人的情景大不相同。江小雨精神一振:“想不到她除了舞跳得好,还有这样的本事。” 文絮儿走到梨花树下,倚树而立,轻声吟唱:“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片片梨花随风飘落,似在应和起舞。 此刻江小雨身在平地,面前被花树亭台遮挡,见不到八角亭中的情形,只好将神觉锁定,凝神细听之下,便是最轻微的声响,也瞒不过她的耳朵。初起时尚有人出声嬉笑,或是不屑轻哼,待文絮儿唱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时,竟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呼吸声或粗或细、或急或缓,起伏不定,显是心潮起伏。 想这八角亭中之人,不是在名利场中厮杀,便是在权力场中沉浮,对这几句唱词,自是感慨良多。就连秦少陵也收了嬉笑,张文远更是低声叹息——虽说圣上春秋正盛,太子名分早定,但那几个皇子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像他这样没有党派的官员,日子当真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只有陆仲麟还不依不饶地冷笑道:“赏花宴上作此丧气词句,当真是大煞风景。”却无一人理睬于他。 苏沁心中暗恨,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文絮儿了,不过她来来去去,无非“装可怜”这一招,倒也不足畏惧。只要自己还是麟州三秀之首,便不怕她翻出天去。好在自己之前行事谨慎,凡是都是那陆仲麟去出头,没有落下多少把柄。否则若是给人知道,自己对落玉坊如此赶尽杀绝,莫说琴情那小妮子定然会带头造反,便是楚月那只小狐狸,说不定也要倒戈相向。 思及此处,苏沁右眉轻佻,美目在陆仲麟那皱纹对垒的脸上转了一转,暗自冷笑:陆大名士,说不得今日要劳烦你,背一背这黑锅了。 江小雨满心欢喜。虽说今天的赏花宴是麟州三秀主动挑衅,但文絮儿毕竟初来乍到,若是锋芒过露,免不了会激起麟州城众乐坊同仇敌忾之心,到时反而得不偿失。还不如此刻装装可怜,博取同情、拉拢人脉之余,还能顺便收取矫敌之效。而且那文絮儿一夜之间便能编好曲子,演练的如此纯熟动人,实在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明能干。如此来看,要在太子和大皇子到来之前做好准备,一鸣惊人,倒也并非难事。 耳中听到呼吸声渐渐粗重,江小雨转头看去,只见那白衣书生低着头看不清名色如何,但双拳紧握,似乎十分不妥。她想起自己在落玉坊走火入魔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轻声问道:“兄台,你没事吧?” 云逸定定心神,抬起头来,强自笑道:“伤春悲秋而已,小兄弟见笑了。” 江小雨见他不愿多说,便不再问,拍拍身上尘土笑道:“小弟还有俗务在身,就先告辞了。那点心我懒得带走,老兄若是喜欢便帮小弟吃了它吧。” 云逸心中一动,道:“今日你请我吃点心,改天若是有缘再见,我弄几道好菜给你尝尝。” 江小雨奇道:“你也会做菜?”这世上会做菜的女人不少,肯下厨房的男人却实在不多。 云逸佯怒道:“难不成只有你会做菜?” 江小雨笑道:“那我可记在心里啦,你到时莫要忘了。” 云逸微笑道:“放心,我这人记性一向很好。” “那就请了。”江小雨拱拱手转身便走,她也知道他们萍水相逢,人海茫茫若想再见机会十分渺茫,索性连他的名字也不去问。 看着那娇小的身影完全消失,云逸面上笑容蓦地消散,冷声道:“出来吧,别再藏了。” 第四十九章 消遣消遣 召回血手,血尊者呵呵笑道:“天冰锥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江小雨这才明白,原来那由寒气凝成的冰锥叫做“天冰锥”。不过那只血手为什么一直攥着,没有放开?难道那“天冰锥”还被血尊者攥在手里? 似乎是为了解答江小雨的疑问,华仙子笑看了血尊者一眼,道:“人家寒邪君这一辈子,可就炼化了这么一件法宝,你这么一直攥着他的命根子不放,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血尊者笑道:“华仙子说笑了,老夫虽然很贪心,但也不会随便扣着别人的东西。”话虽这样说,但他逸逸然瞧着寒邪君,丝毫没有将东西还给他的意思。 寒邪君眼中冰霜之色淡去,铁青着脸从怀中模出一只白玉瓶,向血尊者丢去,冷声说道:“每日子时、午时各服用一粒,共服用三日寒毒可解。” 原来他是中了毒,所以才扣住寒邪君的法宝,用以要挟对方拿出解药。江小雨暗暗倒吸口冷气:从刚才那次交手看来,寒邪君的修为并不比血尊者高深多少,之所以能一招之下,便让他吃了个暗亏,全凭那件法宝“天冰锥”。 竹子一直强调身体上的训练,对于法宝之流从来也没提过,所以江小雨以前对于法宝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概念。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在竹林中,竹子用来破黑幡阵的那支墨竹,应该也是件法宝。 “原来炼化一件好的法宝,收为己用,竟可以平白提升这么多战力。可是为什么竹子叔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呢?”江小雨心中狐疑,她深信只要是对自己好的事情,竹子是不会刻意隐瞒的。如果不是竹子患了失忆症,忘记把这件事告诉自己,那么就只能解释为竹子叔是为了她好,才会这样做的。 “看来今次等他回来,要好好问上一问才行。”江小雨暗自打定主意。 血尊者接住白玉瓶,将一缕内息渡入瓶中查探一番,知道这的确是天冰锥寒毒的解药,见此刻尚未到服药的时辰,便收起玉瓶,随手一弹,那血雾幻化出的手掌随之散开,现出一枚一指长的细小冰锥来。 那冰锥外面寒气氤氲不散,透明的椎体却隐隐透着一丝血色,看起来颇为诡异。华仙子笑赞道:“早听闻血尊者的‘血魔手’有污人法宝之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这里,江小雨心中一动,霎时间脑中转了无数念头:看来这个华仙子不止修为精深,心思也颇为缜密。从一开始华仙子便算计好,引天冰锥去攻血魔手,令血尊者中毒、天冰锥受污,降低血尊者和寒邪君的实力,那么她劫走自己的把握便大了许多。 至于她引毒手书生的毒粉去攻寒邪君,想必是那寒邪君一向草菅人命,若是他方才将毒粉卷到醉仙居外,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会有多少人中毒丧命。首阳派近在咫尺,得知这件事定会派人追杀寒邪君和毒手书生,那两个人疲于奔命,血尊者身中寒毒自顾不暇,便没有人来跟她捣乱了。只可惜她聪明别人也不笨,那寒邪君竟然把毒粉灌入了地底。唔,一定要设法把那毒粉弄出一点来,好好研究一下修士炼的毒药,与自己前世所知有何不同之处。 可是那华仙子为什么不索性趁机放手一搏,除去这些后顾之忧呢?是了,那毒手书生虽然被她逼得退开,但实力却并未受损。此刻动起手来,华仙子未必有十足取胜的把握,何况首阳派近在咫尺,此事只宜速战速决。若是战况胶着起来,给首阳山上那些修士赶来,只怕连她自己也要陷在这里。血尊者三人没有再次出手,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嗯,看来今日破局之法,便在于一个“拖”字。 江小雨打定了主意,心中却再生疑问:“不过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他们冒这么大风险来抢?” 寒邪君面上青气更盛,冷冷看了血尊者一眼,收回天冰锥。血尊者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依旧是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 毒手书生合拢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击两下,道:“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明白此地不宜久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再做决定,到底是谁有资格带这女娃儿走。” “我倒有个更好的注意,现在便可以见分晓。”华仙子忽然低下头,凑近江小雨,笑眯眯问道:“小妹妹,现在让你自己来选,咱们四人里面,你究竟想跟哪一个走呢?” 江小雨扬起头来,看看血尊者,赶紧别过脸去。看看寒邪君,倒抽一口冷气。再看看毒手书生,眼中一亮——毒手书生是她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用毒之人。说真的,如果不是怕父母、兄长担心,她真想跟着毒手书生离开,然后找个地方好好交流一下毒术。 真是可惜啊……江小雨再次把目光转到华仙子脸上,苦恼地道:“小女子一介凡俗,各位神仙爷爷、神仙叔叔、神仙姐姐,随便哪一位肯指点我一下,都是天大的福分。若是要我自己来选跟谁走,却实在有些为难……” 华仙子面上笑意更盛,柔声道:“方才咱们交手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是咱们真的放手再打一场,这醉仙居还能不能剩下一块完整的木头,可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所以你莫要拖了,没有用的。” 哈,威胁我是吧?江小雨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拆穿,索性把手一摊,道:“不是我不想选,而是我不能选,我已经有师傅了,不能背叛师门。没有师傅同意,自然也不能跟你去魔宫。我这么说,你们该明白了吧?所以要怪也只能怪咱们,恨不相逢未拜师时。” “不知死活的丫头,你敢消遣我们!”寒邪君眼中闪过一道冰芒,声音冷得赛过冰雪。华仙子眉目含煞,毒手书生面色阴沉,血尊者的笑容也变得阴测测,令人生畏。 这四人俱都是名震一方的邪魔,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不止有胆子算计他们,更离谱的是还有胆子,在被拆穿之后消遣他们。不过这也证明了,那个传言八成是真的,若是这丫头没有旷世神器撑腰,又岂能如此胆大包天? 一定要把这丫头带走!四人心中转着同样的念头,眼中放出令人胆战心寒的热切光芒。 ^^^^^^^^^^^^^^^^^^^^^^^^ 继续求收藏,求推荐,爬…… 第五十章 放是不放 江小雨却恍若未见,委委屈屈道:“我哪里消遣你们了,分明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嘛。” “你找死!”寒邪君五指萁张,带着一股凛冽寒气,兜头抓向江小雨。他在这麟州城已经耽搁的太久了,首阳派那些所谓正道中人随时会来,为今之计只有先将这小丫头冻住带走,再作计较。 另外三人也是这般想法,故而并未出手阻拦,只是错动脚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以防寒邪君带着江小雨突围而走。 华仙子凝神聚气,指尖微微颤动;毒手书生折扇轻摇,频率似比方才慢了半分;血尊者目光闪动,身上血雾起伏不定。三人都在等着,寒邪君冻住江小雨的那一刻,出手抢人。 二楼那间包房,青阳道长看着光晕中发生的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道:“魔道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竟然对个孩子下如此重手。” 三绝师太冷哼一声,不屑道:“邪魔外道,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对付他们一定要斩草除根。” 无色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曲流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暗想:这小丫头胆大包天,今次叫她吃点苦头也好,免得将来不好管教。 没有人认为江小雨可以逃过这一抓。就连寒邪君自己也这样想。因为他这一抓,用是天罗地网式,后面跟着三个变式,九路后招,是专门用来封人后路、擒拿敌手的招数。寒邪君有自信,在他这一抓之下,人仙境界以下无人可以逃月兑,要抓住江小雨这么个小丫头,实在简单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然而就在寒邪君堪堪抓上江小雨头顶时,众人只觉有微弱的金光一闪,便听寒邪君惨呼一声,猛地缩回手来,左手握着右手,接连后退三步。与此同时,江小雨姐弟二人也消失了。 “什么人?”华仙子三人身形闪动,顷刻间移到门口,背向大门,厉声喝问,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们均知寒邪君这人极爱面子,就算给人卸下一只手来,也不会叫的如此凄厉。 到底是什么人伤了他? 此刻醉仙居一楼大堂之中,普通食客早已有多么远便躲多么远,只剩下了七八个人,散在四周,老神在在仿佛是在看戏。空荡荡的大堂中间,只有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灰袍僧人挺身站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成名已久,何必对一个年幼弱女下此狠手呢?” “就是就是。”江小雨从那灰袍僧人背后探出头来,一副“我很害怕”的表情说道:“要不是大师把我拉出来,我这会儿只怕已经被冻成冰棍了呢。” 冰丝网柔韧无比,最利于防御,所以江小雨一早便悄无声息地将冰丝网,罩在了她和复生身上。冰丝网有质无形,最善于偷袭,所以当寒邪君的手掌缭绕着寒气当头抓下时,江小雨便分出一缕太阳金火,预先埋伏在头顶,顺便替他暖了暖手。 “可惜我的太阳真火还不能运用自如,不然他这只手现在已经废了。”江小雨心中暗想。她喜欢低调,她爱好和平,可是不表示她会逆来顺受。何况她看得出,寒邪君这一抓还另有后招,竟是要将复生也一并冻住抓走。 寒邪君咬紧牙关才没发出第二声惨叫。他只觉整个手掌都灼热难忍,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那火气极其古怪,只一瞬间便顺着他手上穴道,钻进了经脉里。若非他修炼的是水行功法,天然克制火行元力,此刻那火气只怕已经顺着经脉,在他体内蔓延开来。即便如此,他这只手想要完全恢复,也要五年时间。 到底是谁伤我?寒邪君的目光在江小雨和那会跑僧人脸上转了一转,始终无法相信自己是败在一个小女娃的手里,何况他在那女娃儿身上,根本感应不到一丝火行元力。他哪里知道江小雨修炼的九死玄功,最大的特点就是本身不具备五行属性,却可以随心所欲,化作她学会的任意一种功法。 他认准是那和尚捣鬼,森然问道:“小和尚与火云老祖是何关系?” 那灰袍僧人谦恭道:“贫僧法号晦明,在大慈悲寺出家,与天火宫各位施主并不相识。” 二楼包厢中,青阳道长笑道:“恭喜大师收了个好徒弟啊。三年之后那场盛会,只怕就是这一位晦明小师傅名扬天下的日子。” 无色禅师古拙的脸上也多了三分笑意,道:“道兄说笑了。出家人最忌好勇斗狠,何况近百年来仙道各派英才济济……” “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三绝师太冷笑着打断道,“我看仙道各派最近过得太舒服,只怕连斩妖除魔的胆子也没有了。若是换做我白云庵的弟子,下面那四个邪魔外道此刻早就身形俱灭了。” 青阳道长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只做充耳不闻,转而对曲流觞道:“曲道兄倒是很放心你那小徒弟啊。” 曲流觞嘴里嚼着花生米,含糊不清地道:“玉不琢不成器,小孩子多点磨练总是好的。”心里却把竹子骂了百八十遍:真是惹祸精啊,太阳金火这种失传了两千多年的东西,是能随便教给小孩子玩儿的吗?还好,还好,那寒邪君不识货,没有一口叫破。 寒邪君目光闪动,恨恨道:“原来是大慈悲寺的高僧,寒某领教了。” 血尊者心里打了个突。大慈悲寺与首阳山、藏秀峰、白云庵,再加上南方楚国的天一道,和最近崛起的丹青墨城,合称仙道六大派。近百年来,大慈悲寺的僧人很少在江湖走动,声名并不十分显赫。但如今看来,一个小和尚就已经有如此功力,这种传承千年的门派,果然不是他这样的人物可以招惹的。 思及此处,血尊者心中萌生退意,但是再看看江小雨得意的笑容,想到她身上有关于神器的线索,心中又十分不甘。神器是上古神族飞生前使用的法宝、武器,威力之大,绝对可以横扫整个修真道。难道就这样放弃了?还是放手搏上一搏? 华仙子和毒手书生心中也在犹豫:是放弃,还是搏上一搏? ^^^^^^^^^^^^^^^^^^^^^^^ 依然求收藏,求推荐,话说那点推比太那啥了,泪…… 第五十一章 大八卦 华仙子眼波流转,目光在二层最东面那间包房停留了一霎。她心中纠结之事,与另外三人又不相同。华仙子幻容到醉仙居的时间,比另外三人还要早上一些,所以有幸见到,有个魔宫中的大人物进了那间包房。华仙子从没妄想过借着江小雨去寻找神器,那种东西每次出世,都会伴随一场血雨腥风,她这种没有背景,实力又不够强大的人,掺合进去,只会死无全尸。所以她只想把江小雨带去魔宫,献给魔主邀功。若是现在给那大人物见着她临阵退缩,只怕功劳没捞着,反倒毁了自己的前程。可是魔道中人素来关系淡漠,若是放手一搏,那位大人物不肯出手相助,那便糟了…… 那灰衣僧晦明不紧不慢道,“既然这位小施主已经言明不愿离开,几位又何必强求呢?还是速速离去罢。” 虽然这和尚说起话来一直慢条斯理,态度也是谦和有礼,可在他身上却自有一派大家风度,让人觉得很可靠的同时,又震慑于他的气势,不敢过分接近。 江小雨也看出来了,挡在她前面这个和尚很不一般,就算方才她不出手偷袭,这个叫晦明的和尚,也一定可以将她从寒邪君手下抢出来。于是便做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欠揍表情,嘻嘻笑道:“就是就是,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嘛。” 富贵险中求!华仙子银牙一咬,面上笑道:“大慈悲寺真是好大的官威呀,出来的和尚打起官腔儿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只可惜这里不是你的和尚庙,不是你说叫人走,人家就一定要走的。” “阿弥陀佛。”晦明不再争辩,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谦和。江小雨却发现,随着这声佛号出口,晦明身前气浪翻滚,形成了一股有质无形的压力,让她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要运功抵抗。 江小雨知道这就要动手开打了,连忙躲回晦明身后,把早已吓呆的江复生护在自己背后,垫起脚尖,只露出两个眼睛,从他肩头看出去——只希望这场架打得不要太激烈,砸坏她家的桌椅板凳。 晦明兀自凝立不动。华仙子虽然面色如常,一双罗袖却鼓鼓胀起,如同充风;毒手书生面色凝重,将折扇横于身前,扇骨上氤氲着一层黑色光晕。寒邪君重伤、血尊者中毒,这二人本就功力稍逊,此刻寒邪君脸上结出了一层冰霜,活像冰封的僵尸,血尊者一张胖脸却涨得通红,似乎要渗出血来。 “阿弥陀佛。”晦明再次口宣佛号,向前踏上半步。 血尊者猛地往后退了三步,喉头一阵腥舌忝,一口逆血到了口中。他忙咬紧牙关,生生咽了回去。血隐宗吸血练功,汲取血液中生灵之力,最怕受伤吐血。因为他每吐出一口血,功力也会跟着消散一成,等功力完全散尽,便会血尽而亡。 “阿弥陀佛。”晦明第三次口宣佛号,向前踏上一步。 血尊者终于再也抵受不住,哇地喷出一口血来,紧跟着便是第二口、第三口……每喷出一口血,他头上黑发便会花白一些。 这时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晦明真正想要杀的人,便是血尊者。不过血隐宗以生人血肉为食,虽然魔道中人从不看重人命,却也不愿与之为伍。此刻眼看血尊者要吐血而亡,竟然没有一人出手相救。 便在这时,二楼最东面那间包房的门,吱扭一声从内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白衣童子。那童子双手捧着一只小小的紫檀木盒,快步走下楼梯,径直向晦明与血尊者之间行去。 “这是谁家孩子到处乱走?”江小雨心中一惊,下意识想伸手把他拉回来,提醒他远离危地,忽地想起在这种情形下,那些大人尚且躲得远远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是早就吓傻了,哪里还敢往前凑合? 果然,那白衣童子走到近前,堪堪要触及晦明击向血尊者的气浪时,站住脚步,面向晦明打开盒盖,说道:“请大师放他一条生路。” 江小雨看得真切,那紫檀木盒中垫着厚厚的一叠白色丝绸,丝绸上面却放着一颗残旧开裂的木质佛珠。 晦明目光一闪,收回真力。他伸手取出那颗佛珠,小心收好,再次双手合十,低声诵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血尊者此刻已经吐出第九口鲜血,不止须发皆白,就连两条眉毛也变作了灰白色。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脸上原本如婴儿般细女敕的皮肤,也变得松弛干枯、皱纹堆累,说不出的苍老可怖。他本以为今次必死无疑,忽然得到一线生机,眯着昏花的老眼,向那白衣童子看去。 这一看之下,登时面色大变,惊恐叫道:“是你?你还没死?我不要你救!我不要你救!和尚,你杀了我,快杀了我!”他扎着双手,颤巍巍、摇晃晃向晦明身上扑来。 江小雨只见他嘴角兀自挂着血迹,双颊凹陷,两只眼中精光暴射,真比什么妖怪恶鬼都要可怕,吓得险些惊呼出声。 那白衣童子弃了紫檀木盒,上前一步,挥手将一枚钢针拍入血尊者顶心。血尊者虽然还剩了一成功力,但身体虚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钢针入脑,血尊者惨呼一声身子猛地颤抖起来。 那白衣童子对晦明道:“大师请放心,他以后再也不能危害世人了。”然后转过头来,背负双手,对华仙子三人道:“你们做得不错,这就散了吧。”言下之意便是不准他们以后再到插手此事。 华仙子、毒手书生二人本就是魔宫中人,知道自己这份功劳是跑不掉了,心中暗自欢喜,齐声道:“多谢尊使栽培,属下告退。” 寒邪君听那白衣童子把自己当做属下一般呼喝,却是又惊又怒,却又知即便自己没有受伤,跟他动手也是自取其辱,只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血尊者终于止住颤抖,惶恐地看着那青衣童子,连声叫道:“附魂针!你给我种了附魂针!你……你想怎么折磨我?” 那白衣童子头也不回,冷声道:“你虽然想要害死我,但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杀你。” 江小雨闻言眼中一亮——大八卦呀!若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拉着那冷口冷面的小正太问个究竟。便在这时,只听二楼另一间包房中轰地一声巨响,连忙抬头看去…… ^^^^^^^^^^^^^^^^^^^^^^^ 汗,昨天半夜要更新的时候发现断网了,现在补上。依然求收藏,求推荐,爬…… 第五十二章 白虎 “你们这是何意?”三绝师太挥手一掌,将一张红木方桌拍得粉碎,发出轰然巨响,厉声喝问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如今邪道魔头就在下面,难道我等正义之士,要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大摇大摆走掉不成?这可成何体统?” “那你赶紧下去杀他吧。”青阳道长很想这样说,但看看光晕中与江小雨大眼瞪小眼的白衣童子,终究没敢去刺激这个顽固暴躁的老尼姑。因为下面那个冷口冷面的白衣童子不是旁人,正是西崎魔宫四方使者中的西方使者——白虎。 据闻魔宫四方使者,每一个人的修为,至少也达到了地仙境界小成阶段。这白虎更是自当年魔宫右护法武尊江凛之后,魔道又一杀神。万一这火爆脾气的老尼受不了,真的下去“斩妖除魔”,以她的实力显然是去送死,他们这些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如今离那百年之约,只剩下三年期限,他藏秀峰为此谋划已久,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在这个世界里,飞仙境界之上,是飘渺无垠的神道;飞仙境界之下,自上而下分为天、地、人三重境界。这世上仙魔两道修炼之人何止千万,能达到人仙境界的固然是百中无一,能达到地仙境界的修士,更是万里无一的幸运儿。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 从普通人到地仙境界,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险的过程,对于白虎而言,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话。白虎的实际年龄,当然也不会是外表看来这般幼小。据闻他幼年身遭惨祸,经脉严重受损,就连身体也不能像旁人一般,正常发育长大。换做别人这一辈子就算完了,但他不止修炼到了地仙境界,坐到了魔鬼西方使者的位置,此人际遇之奇,悟性之高,可想而知。 此刻想来,那个令白虎抱憾终身之人,想必就是他的父亲血尊者。对自己的孩儿也能下此狠手,难怪连魔道中人也不待见血隐宗。青阳道长正暗自摇头叹息,耳中忽闻三绝师太凛然道:“斩妖除魔乃我辈分所当为,你们如此犹豫再三,难道是怕了那魔头不成?” “师太这是哪里话来?”青阳道长不悦道。白云庵在与南离荒蛮之地交界处的焚天谷,固守近万年,令中原百姓免受妖魔肆虐之苦,的确应该受人尊敬。但这三绝话里话外,一副胁恩市惠、唯我独尊的模样,也着实令人难生好感。 三绝师太双臂一振,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去杀了那魔头,免得他今后为祸人间。” “这样只怕不合适吧?”青阳道长沉吟道,“白虎只是在此出现,并未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们若是向他出手,只怕会坏了百年之约的规矩。此例一开,魔道中人便有借口兴风作浪了。曲道兄以为如何?呃,曲道兄?” 这里毕竟是首阳山下,引起事端的那个江小雨,又是曲流觞的徒弟,此刻不拉他来做同盟,更待何时?只是青阳道长转过视线,才发现曲流觞手中兀自捏着酒杯,人却已经醉倒在桌上,听到他的呼叫,口中呢喃着发出几下细微的鼾声,以示“老子睡得很香,别来烦我”。 “你个死醉鬼,每次都借醉遁,就不能换一招吗?”。青阳道长心中暗骂一声,若不是顾及身份,真想把这装醉的家伙丢进东海去喂龙王。 三绝师太不屑地冷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还讲什么规矩?若有人借机出来聒噪,一并杀了便是。” “阿弥陀佛。”无色大师白眉抖动,沉声道:“老衲敢问师太,我辈中人斩妖除魔所为何故?” 三绝师太道:“自是为了维护正道,拯救万民苍生。” 无色大师再问:“然则师太以为,这醉仙居中的店家、食客,麟州城中的居民、过客,可算是万民苍生?” 三绝师太愕然道:“自然算是,这有什么可问的?” 无色大师双掌合十,道:“师太慈悲。” 谁都知道,若是他们四人与白虎真的打将起来,莫说醉仙居定然不保,就是将整个麟州城夷为平地,也只是转念间事。无色大师这样说,等若三绝挖了个坑,自己跳了进去。 “咳……嗯嗯。”看着三绝师太满脸错愕,继而愤怒的表情,青阳道长险些笑出声来。其实自打晦明收下白虎带来的佛珠,答应放血尊者一条生路开始,青阳道长就知道这老和尚今天是不会出手了。只是他怎都想不到,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德高僧,竟然也会用诡辩之术噎人。至于那佛珠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让大慈悲寺做出让步——哪个门派没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他才没兴趣过问。 就连伏在桌上装睡的曲流觞,也憋笑憋得内伤。这老尼姑仗着白云庵对世人的恩德,说话做事嚣张跋扈,若非为了江小雨以后在修真道上能少受些挫折,他早就翻脸了——唔,老子收个徒弟收的这样辛苦,真要捞回些好处来才行。想到醉仙居特有的杯莫停,曲流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道不同,不相为谋!”三绝师太拂袖而去,到得楼下,只见血尊者早已不知去向。她对于上前施礼的晦明,只做充耳不闻,朝江小雨狠狠盯了一眼,便跨出门去,挥手一掌,轰地将大门拍得粉碎。 江复生一直处于惊呆状态,这时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这位老师太样子好凶。”江小雨一把拉起复生,吐吐舌头,转而对白虎道,“这位小兄弟,你瞪着我做什么?” 她当然知道,眼前这冷口冷面、倔强别扭的小正太身份非凡,否则也不会一句话便将华仙子等人打发掉。只是血尊者离开之后,他就一直这么瞪着自己,着实叫江小雨浑身不自在。 小兄弟?晦明只觉自己的光头上都是冷汗——由于身体上的缺陷,白虎平生最恨人家在他面前提这个“小”字。 白虎目中寒光闪现,正要开口,只听外面不远处寒邪君惨叫一声,紧跟着街上传来一阵杂乱的惊呼:“有尼姑打人啦!” “呀,那人被尼姑打飞啦!” “连尼姑都敢杀人,人心不古啊。” “嘘,小心给那凶尼姑听见,回来也打你一掌。” 江小雨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尼姑如此凶悍。想必是寒邪君还没死心,留在附近想再找机会下手,结果正撞上三绝师太离开,被她做了出气筒,一掌拍飞。 “算你走运。”白虎脸色一沉,又瞪了江小雨一眼,纵身出了醉仙居。寒邪君的死活他才不在乎,只不过那尼姑如此做法,根本就是在向他挑战,他若不追出去反倒叫人瞧得轻了。 “小小年纪,装什么早熟?”江小雨在白虎背后做个鬼脸,又对晦明道,“大和尚与方才那位师太是认识的?” 晦明点头道:“正是。” 江小雨闻言把手一拍,笑道:“这可太好了。” 晦明心里一跳,忽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江小雨接着说道:“那位师太打碎了一扇大门,咱们没地方找她去,想必大和尚能找得到。所以这修门的钱,大和尚先垫上吧。” “啊?”晦明头上还没落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本来这点银子也不算什么,问题是他素来在山上清修,这是第一次随师父下山,根本没有带银子的习惯。总不能叫她去找师父要钱,可若是为此纠缠下去,似乎又有失体统。晦明急中生智,道:“贫僧有件要事转告,小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 祝各位兄弟姐妹五一劳动节快乐^_^ 推荐朋友的一本书 书名:《古代剩女的春天》 书号;1751983 作者:短耳猫咪 简介:剩女咋了?咱们也能找到自己的春天,宁愿当后妈,死不做小妾! 第五十七章 无心之得 落玉坊这边的改造,自然是江小雨出的主意。只不过她是个懒人,出了主意之后,就把落实工作全部甩给了江泓。她选在今天过来,也是急着想要瞧瞧成果。 林舞儿把江小雨带到前面,便去后台换装准备,唤了一个小厮引她到二楼包厢。说来也巧,这间包厢正是上一次,江泓带她来时的那一间。 正背着手查看包厢中的情况,江小雨心中警兆忽现,只觉身后气流变动,如同漩涡一般转动起来,好像空气中要冒出什么东西来。 她自修炼九死玄功后,五感格外灵敏,只觉这即将出现的不管是不是人,对自己都怀有极大敌意。虽然曲流觞说过不用担心,但她也明白,神器现世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谣言,一时三刻也无法平息,所以危险还是有的,否则又何必让晦明守在她身边保护?只是由于自己的恶作剧,这会子那和尚只怕还在被调戏中,月兑身不得呢。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江小雨自嘲的笑笑,足跟为轴,侧身转步,面向气流变化之处,同时右手回环,若有意若无意,虚浮于小月复之前,左手垂在身侧。这个姿势看上去,与普通人站立的姿势没什么差别,但她玄功默运,灌于右掌,左手缩回袖中,已拈了一颗毒烟丸在手。只等对方出现,便要给他雷霆一击。 那气流形成的漩涡猛地抖动一下,江小雨眼中一亮,暗叫一声:“来了!”右手微微用力,正要捏碎毒烟丸的外壳,忽见半空中伸出一只僧鞋来,紧跟着僧袍一闪,晦明面色铁青,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咦,大和尚怎么是你?”江小雨吓了一跳,连忙收力,指尖微微一弹,将毒烟丸收好,免得给他发现,又是件麻烦事。 “不是我还会是哪个?”晦明冷哼一声,强压怒火别过脸去,不愿与这喜欢作弄人的小姑娘多做口舌之争。 江小雨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隐约觉得这里面藏着什么关键,却又找不到重点,随口问道:“大和尚,你方才怎么会那样出现的?” 晦明只道她是问自己,怎么从那些青楼女子手中逃出来的,不禁又想起方才那尴尬的经历,恼羞成怒道:“你这小姑娘太也顽皮。贫僧自问没有冒犯于你,你为何那样……那样作弄贫僧?何况……何况……” “何况你还在保护我。”江小雨笑眯眯接道:“大和尚你是想说,我这小丫头片子,实在不知好歹,是也不是?” 晦明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讷讷道:“贫僧……贫僧并无此意。” “好啦,我就当你并无此意。”江小雨眼珠一转,道,“不过你这和尚好没道理。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说什么红粉骷髅、众生平等吗?既然如此,那些香肩、藕臂、小蛮腰也不过是骨头架子而已,你还紧张个什么劲儿?唔,难道你其实是怕鬼的?” “阿弥陀佛。”晦明心中一动,回想前事,也觉得自己定力不够,实在太丢人了。不过看江小雨那副促狭的样子,也知道她佛理说得似是而非,分明还是在作弄自己,心中不忿,道:“小施主教训的对,贫僧之前确是着想了。此刻看来,却又有另一番感悟。” 江小雨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哪里想到他会这样说,好奇道:“你感悟到什么?” 晦明微微一笑,慢悠悠道:“贫僧感悟到,此刻面前有一副刁钻古怪,所以注定长不大的小骨头架子。” “你……”江小雨一时语塞,回身在桌旁坐下,道:“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 晦明自知赢了一局,嗤笑不语。 你等着,本姑娘迟早要扳回这一局。江小雨瞪他一眼,暗下决心,口中问道:“大和尚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方才怎么会凭空出现的?是缩地成寸?还是五鬼大搬运?” 也不知是谁转移话题。晦明暗笑,口中答道:“缩地成寸只能提高奔走的速度,比普通遁术尚且不如。那所谓的‘五鬼大搬运’则是江湖术士骗人用的障眼法而已。贫僧方才所用,乃是扭曲空间之法,一步跨出,可至千里。” 江小雨见他说得郑重,知道这和尚并非夸大其词,心中惊疑:扭曲空间……扭曲空间……她脑中灵光闪现,终于想通关键所在,低声惊呼道:“你能穿越时空?” 晦明能扭曲空间,若是再进一步,是不是可以穿越时空?若是她学会了这项神通,是不是有机会回到地球去? 这个念头一生,江小雨恍然惊觉,虽然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将近十三年,但潜意识里却没有彻底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她怕自己露出破绽,怕借尸还魂的事情被人发现,怕不容于世,更怕竹子知道了会与她反目成仇。所以虽然明知道不太可能,但她也偶尔会幻想一下,何时能回到地球去。想不到今天竟在这里看到了希望…… “穿越时空?”晦明反复念了两次,心头猛地一跳,想起曾经在藏经阁看过的一部古书来。那书中记述了二千多年前,那位神使的一段话:“……修为大成,则无法复容于此方天地,故而为规则排斥,飞升天外,此人曰“飞仙”,而吾以为,其乃穿越时空而去。”可是那部古书一向存放在藏经阁中,这小姑娘如何会知道那四个字?难道只是巧合,又或是其中另有隐情? 江小雨哪里知道晦明在纠结什么,见他沉吟不语,心中虽然凉了半截,却也不死心,追问道:“大和尚你倒是给句话,你到底是行,还是不行?”话一出口,江小雨心中一囧——这话听着好暧昧。 晦明却没听出这里面的弯弯绕,一本正经地道:“贫僧现在修为尚浅,还无法飞升而去。” “啊?”听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江小雨愣了一愣,忽然想通,道:“你是说达到飞仙境界,就可以穿越时空了?”如果是这样,她一定要想办法成仙才行。虽然听起来很遥远,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晦明苦笑。他看得出江小雨此刻心中所想,只是天道飘渺,莫说是她,就算是众所周知的那四大宗师,停在天仙境界也不是三五年了,至今也没听说哪一个有突破的消息。想要正道飞升,真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只是他见江小雨此刻容光焕发,与之前相比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也不想出言打击。 “各人自有缘法,随她去吧。”晦明轻叹一声,闭目念起经来。 ^^^^^^^^^^^^^^^^^^^^^^^^^^^^^^^^^ 汗,陪偶娘去串亲戚一整天,于是倒时差失败…… 第五十八章 奇淫巧计 江小雨笑道:“大和尚,到了这里就不要做功课了。来来来,我给你看个有趣儿的东西。”她走到右侧壁板前,只见壁上镶嵌着十二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木牌雕刻成酒葫芦形状,背后配以祥云缭绕。这个醉仙居的标志,,每一块上都刻着一道点心的名字,旁边配以关于食物口感的简单介绍。 “这团云怎么看都怪怪的。”江小雨指着葫芦木牌,问道,“大和尚,你瞧这葫芦后面,是不是该换个装饰?” 晦明点头道:“若是换成一柄剑就好了。” 江小雨不满地嘟囔道:“还是和尚呢,跟老哥一个德行,真暴力。”原来当初设计这个木牌的时候,是全家齐上阵。结果江怀最无趣,表示直接刻上“醉仙居”三个字就行了,江泓则提议在葫芦后面加上一把飞剑,最后江氏拍板——用祥云。老妈出马,自然一个顶俩,谁也不敢再有异议。 “难道你不觉得,加上一对翅膀很可爱吗?”。江小雨心里始终认为,还是自己的想法最好。 “啊?”晦明想象了一下,葫芦两边长出翅膀的样子,恍然大悟道:“那不就是葫芦精吗?”。 江小雨怒道:“还葫芦娃呢。你们这些人……真没想象力。”她爹、她娘、她哥、她弟这么说也就算了,现在连个和尚也打击她。这就是代沟啊,何况还是隔着时空的代沟。 晦明微微一愣。几天相处下来,他发觉这小姑娘虽然市侩了些,说起话来也不是那么中听,偶尔还喜欢恶作剧戏弄人,但本性还算纯良,甚至她此刻又是恼怒、又是无奈的样子,还有那么一点讨人喜欢。 原来世俗生活便是这样子的,与大慈悲寺中念经礼佛、修行练功全然不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想到此处,晦明脸色又缓和了几分,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道:“小施主要我看的,就是这木牌子?” “当然不是。你莫要心急嘛。”江小雨看了看那十二块葫芦木牌,上面的点心自然都是醉仙居出品。她随意选了四样,依次按下木牌。只见木牌下半截向内陷去少许,随即弹回。片刻之后,便听得墙壁内发出轻微的扎扎声响。 不多时,木牌旁边那只精雕细刻的小壁橱中,发出叮铃铃几下清脆铃音。江小雨走上前,口中笑道:“大和尚,我请你吃东西。”她边说边拉开壁橱的雕花木门,里面布局与普通橱柜并无差别,只是上面多了一只花鸟雕纹的银铃。但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柜子内部是活动的,可以上下升降。 此刻柜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只黑漆木托盘,托盘右上角同样绘制着一只背负祥云的酒葫芦。盘上放着四色糕点:糯米枣、茉莉蜂糕、素八珍烧卖,另外还有一碟用香菇切条、腌制后炸成的素肉条,与之前她按下的那四块木牌上所写,毫无分别。 原来那墙壁后另有机关夹层,每一块木牌后都装有一个连着钢丝的机关。客人按动木牌,便会带动钢丝,掀起楼下对应的菜牌,守在旁边的小厮则按此配制糕点,装入托盘,放在暗格中,再拉动绳子,将暗格升上去。暗格到了与包厢中壁橱齐高的位置,便会触动机关卡住,同时银铃摇动,提醒客人吃食已经到了,可以随意取用。 若是客人另有要求,也可以写在笺上,从暗格放下,自会有人处理。那十二块葫芦木牌上的吃食,也会随着季节更换。比如此时已经有了冰镇的乳酪,等到天气再热一些,还会有各色水果刨冰等冷饮,供客人消暑纳凉之用。 对于醉仙居来说,这样做固然是多了一条生财之道,更重要的是,这也等于一种变相的宣传。当然,这些吃食都是在醉仙居中调配好味道,做成半成品,再到落玉坊的厨房里,进行简单的烹制、分装,以免要紧的秘方给人偷学了去。 江小雨端着吃食,回到桌边坐下,对晦明笑道:“怎么样,这点餐机是不是很方便?” 晦明道:“虽是奇婬巧计,却也有些意思。” 江小雨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道:“这个不叫奇婬巧计。正如同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人要善于利用资源,来弥补自身的不足,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晦明拍掌笑道:“不错,好像我们不能飞行,便要御物腾空,功力不够深厚,便要借助法宝提升实力,是一个道理。” 江小雨失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武痴。” 说话间外面戏台上倏然一暗,江小雨转头对晦明笑道:“大和尚,今日这出戏可能要冒犯你了,待会儿你若是不喜欢,可别乱发脾气。” 晦明不以为然道:“戏文尽是编排出的故事,贫僧怎会跟它较真?”见江小雨眼光闪烁,生怕又被她戏弄,忙加了一句:“当然若是她们宣扬邪道,毁经谤佛,那又另当别论。”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今天上演的剧目是《白蛇传》,江小雨仔细回忆了一下剧情,虽然法海那老和尚坏人姻缘,但也不算什么坏人。或者说,这故事里根本没有坏人,只是各自立场不同,执着不同而已。 漆黑的戏台上忽然落下一束光来。光照之处,一条粗大的白蛇匍匐在地。白蛇扭动几下,扬起头来,竟是个人首蛇身的少女。那少女满怀期待扬起头来,蛇身摆动之间,白色的蛇皮自肩头裂开,慢慢月兑落。灯光骤灭,紧跟着整座戏台明亮起来,蛇妖却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名白衣少女,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衣饰,欢喜无尽。 江小雨轻轻叹息:这文絮儿果然是个人才,自己只是略提了一下舞台灯光的事情,她竟然真能做出来。虽然简陋了些,但短短七天之内,又要编写剧本,又要排演剧目,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很不容易。 她这样想,其他那些观众却没一个见过这样的灯光效果,登时便有人赞叹出声。江小雨身为“设计者”也是与有荣焉,笑问道:“大和尚,你看这奇婬巧计却又如何?”却听晦明“嗯”了一声,便没了反应,诧异之下转头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第五十九章 和尚的心事 晦明的表情很奇怪。江小雨只见晦明满面震惊之色,表情僵硬,两颊肌肉却在微微颤动,显然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更令江小雨感到奇怪的是,他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种悲喜交加,神色间却又隐隐有些……恐惧? 江小雨心中疑窦丛生。难道晦明和文絮儿之前是认识的?可他们一人是名门高僧,一人是乐坊歌伎,身份何其悬殊,究竟是怎么认识的?退一步说,就算是认识的,晦明又怎么会有这样怪异的表情? 看来这个和尚有故事呀。江小雨眼珠一转,拈了一根素肉干递了过去,道:“大和尚,尝尝这个,包你吃一根想两根。” 晦明“嗯”了一声,似乎根本没听清江小雨在说些什么,伸手接过,看也不看便放进嘴里。待感受到口中一片咸鲜干香,竟是从未吃过,他才呀的一声,恍然惊觉,问道:“你给贫僧吃了什么东西?口感如此独特。”说着用力咀嚼两下,只觉得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江小雨眨眨眼,笑道:“你吃都吃了,却来问我。这肉干的味道好不好?” “你……你……给我吃肉?”晦明吓了一跳,连忙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来,才发现原来是香菇,长长舒了口气,道:“小施主又来作弄贫僧了。” 江小雨做个鬼脸,道:“好嘛,下次我不作弄你,真的给你弄块肉吃。”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晦明念声佛号,不再接口。 江小雨道:“大和尚,你出什么神呢?依我看,那时候就算是给你条鸡腿,你也照样啃了。” 晦明目光闪烁,随口敷衍道:“贫僧没什么。只是见这蛇妖出世,经光影渲染,演得逼真,心有所感而已。” 江小雨明知他言不由衷,好像是有意在躲避什么。但这世上哪个人没有点隐私秘密?而且她与晦明交情尚浅,也不好当面拆穿,只装作若无其事地介绍道:“饰演白蛇那位姑娘,便是此间坊主,名叫文絮儿。” “原来如此。”晦明点点头道。 江小雨本以为他与文絮儿是旧相识,可此时看来,他语气平淡,并无过多表示,似乎又不像是认识的。难道是她想错了?但是方才晦明那副古怪模样,又是怎么回事?她心中霎时间转过无数念头,却是越想越不明白,只得作罢。 西子湖畔,林舞儿饰演的青蛇出场,泼辣直爽,爱憎分明,全然不同于白蛇的温柔和顺,却也别有一番风情。江小雨神念展开,便听到有人嘟囔着:“这许仙真蠢,怎地不把小青也收了?要是换成我……” “下流!”江小雨心中暗骂,连忙收敛神念,截断了那位老兄的意.婬。 余歌儿反串的许仙扮相风流俊俏,重情守信,甫一出场,便引得无数闺阁女眷花痴不已。以至于许仙被法海连哄带吓,强留在寺里,引得白素贞水漫金山时,江小雨只听得满耳莺声燕语的讨伐声: “这臭和尚真不是东西。” “善恶不分,坏人姻缘。还高僧呢!” “我看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自己不能娶妻生子,所以才因妒生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着和尚骂秃驴啊!江小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偷眼去看晦明。她知道那和尚的修为,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评价,不知作何感想。不想却见晦明双手合十,低头垂目,面现慈悲之色,口唇翕动,似乎是在念经。 江小雨凝神细听,发觉晦明语音甚是飘渺,吐字节奏十分怪异,说的似乎是另一种语言。她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却从中体味到一股悲天悯人之意,此外还有一丝……恐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照说这和尚修持多年,佛心坚定,看个戏而已,又怎么会看成这副模样?难道是接受不了人.妖恋,吓着了?可是又不太像。事实上,自文絮儿上台以来,江小雨就发现,晦明的目光就一直停留白蛇身上。虽然晦明面色淡然,并未作任何评论,但江小雨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和尚明明很欣赏这情深意重的蛇妖。 既然如此,他又在怕些什么呢?江小雨百思不得其解,只觉晦明身上,透着一股子神秘的味道,暗自叹道:真是和尚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才不明白。 这时戏台之上,小青正在拔剑怒斥薄情郎,引得观众拍掌叫好。白素贞却动了胎气,临盆在即。 晦明忽然叹息一声,低声道:“痴儿,你这又是何苦?” 江小雨越发不解,奇道:“大和尚何出此言?” 晦明愣了一愣,避开目光,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白蛇千年修行,毁于这场情劫之中,十分不值得。” 戏台之上,法海求来法宝金钵,兴冲冲赶来收妖。白素贞产后虚弱,被罩在金钵之下,许仙上前阻拦,被摔倒在地,苦苦哀求道:“老禅师呀,我妻自到江南,安分行医,从无犯过,你乃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何故网开杀戒,瑕下此毒手?还望老禅师开恩,饶恕了她吧。” 法海嘿嘿冷笑:“人.妖岂能成婚?佛法总是无情!” 晦明眼中现出一丝迷茫神色,喃喃自语道:“难道妖便都该死吗?便是行善去恶也该死吗?”。他口中这样说着,一向清澈如水的目光,渐渐变得昏沉起来,眼皮越来越沉,似乎随时都会睡去。 江小雨眉梢微微一挑。便在这时,戏台上灯光倏明倏暗,锣鼓交鸣,如风雷闪电。晦明心中一凛,瞬间清醒过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森然道:“何方妖孽,在此下毒害人?”说话间他一提内息,便要挺身站起,不想身子却晃了一晃,眼前一黑,竟而晕了过去。 “我的妈呀,可算睡过去了。”江小雨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对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晦明,晃了晃拳头,嘻嘻笑道:“任你精似鬼,也逃不出本姑娘的五指山。” 晦明口中“下毒害人”的,正是江小雨。今次江小雨出来,除了看看落玉坊重新开业的情况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要甩开晦明,去见一个人。只是这和尚实在难甩。长乐坊的妓.女、胡姬绊不住他也就算了,谁想到他还会那合定位、瞬移为一体的扭曲空间之法,只要他神智清醒,江小雨摔掉他的可能性接近于零。无奈之下,她只好冒险将“千日醉”下在素肉条上,递给晦明去吃。 一来那“千日醉”本就是在香料中提取,口味并不刺激,二来晦明当时心神震动,竟而让她一次成功。只有一点,江小雨没有料到。那就是晦明的修为居然如此深厚,直到一出《白蛇传》接近尾声,他才被药性醉倒,而且醉倒之前,还有片刻恢复了神智。 “这可不好办了。”江小雨苦笑一声。等晦明醒后,如何向他解释,又是一桩难事。 不过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这“千日醉”对普通人而言,或许真能醉倒千日,但对于晦明这种修为深厚之人,便是昏睡之中,内息也会自行运转,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便会将药力排除。 思及此处,江小雨不敢耽搁,转身向外行去。 第六十章 修罗血障 约会之地,就在落玉坊附近一条巷子之中。这里说是一条巷子,其实只是两条街坊之间的一条夹道,平素甚少有人经过。此刻天色已晚,月色初上,这窄巷两侧都是高大院墙,并无灯火照明,对面巷口又被封死,兼之地势既窄且长,纵是有些天光,也难以照入其中。 “怎么选在这种地方?”江小雨站在巷子口向内望去,微微皱起眉头,只觉得其中晦暗不明,她神念探查之下,似乎并没有人在,但具体地形如何,却是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乌云遮月,窄巷无人,分明就是偷袭暗杀的好时机啊。江小雨脑中闪过上辈子,武侠片里的一些镜头,幻想着那两边高耸的墙头里,随时会跳下黑衣杀手,不禁莞尔——若是再有个面摊什么的,就更形象了。 她会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因为今天这场约会,来的有些诡异。 昨日晚间,江小雨更衣之时发现腰带里,不知何时夹了一张字条。能在江小雨不知不觉中,将字条插入她腰带里,这个人定然是高手无疑。但又有哪个高手,会做这样的事情?江小雨吃惊之余,越发好奇,展开字条一看,竟然是曲流觞约她今日此时,到这窄巷一会。并且嘱咐,此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若是有秘密事务要对她说,避开旁人原本也是理所应当,但为何要舍近求远,选在这个地方?按道理来说,那曲流觞是江氏和竹子为她选的师傅。就算江氏因为出身问题,会偏听偏信,但竹子的眼光总不会错的,既然他也同意,这人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可是此时此地,江小雨心中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再往前一步,便会落入什么人的算计之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些,总是好的。江小雨默运玄功,将身体调整到了最佳状态,这才迈步进了巷子。 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江小雨跨入巷口的瞬间,隐隐觉得身周气氛,产生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变化。下一霎那,空气蓦地变得黏腻浓稠起来,江小雨置身其中,只觉一举手、一投足,都会遇到些微阻力,仿佛她不是在巷子里,而是潜入了水中。与此同时,浓重的血腥味刺入她鼻中。 原本黑沉沉的巷子里,泛出一片淡淡的血色光雾,令得所有东西,都恍若罩上了一层血色光晕。江小雨目光闪动,投向巷子底部,轻轻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原来是你。” 这是实话。在发生变化的瞬间,江小雨便知道自己中了埋伏。只是她甚至连被三绝师太一掌拍飞、生死不明的寒邪君也曾考虑到,却真的没有往这个人身上联想过,直到她闻到了那股子血腥味。 “你这娃儿倒也聪明得很。”随着一声刺耳的怪笑,巷子底部,阴影之中,一个人缓缓踱步而出,正是被白虎种了一根附魂针的血尊者! 那血尊者被晦明打散九成功力,原本肥胖的身材变得干瘪枯瘦。此刻他一头白发蓬乱,双目眼窝凹陷,脸上皱纹堆累,皮肤枯黄如同树皮,只有双唇依旧丰润赤红,在血色光雾笼罩下,越发显得诡异可怖。 江小雨见他嘴角白须上,兀自挂着几滴血珠,心中一寒,转目向他脚下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人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不由得心中怒气勃发:这种败类,简直死有余辜。 血尊者阴毒的目光,在江小雨脸上转了两转,阴测测道:“小小年纪,见了这个场面竟然能够不怕,看来老夫倒真小瞧了你。” 江小雨强压怒火,道:“事已至此,难道我怕了,你便会放过我吗?只是人都说‘附魂针下,勇为傀儡’,相信今日不是白虎叫你来的。我倒是很奇怪,你是怎么摆月兑他的。” 故老相传,一旦被打入附魂针后,人的魂魄便会附在针上,化作傀儡,身体再也不听自己使唤,但神志却偏偏是清醒的。之所以会有这个特性,据说是因为五百年前,炼制附魂针的那位高手,是用它作报仇之用。传说他将附魂针炼制成功后,打入仇人体内,然后操纵那仇人杀光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之后又令那仇人亲手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直至气绝身亡。 见证这件惨事的人回忆,那个中了附魂针之人,虽然表情痛苦万状,但至始至终也没有违抗过命令。五百年来,中针之人不知凡几,就算是绝顶高手,也没有一个能够逃月兑。所以这附魂针,又被称为天下魔门禁制,当日白虎保证不会让血尊者继续害人,没有一人能料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等意外之事。 “你问我是怎么摆月兑那小畜生的?”血尊者面上现出一种极为得意,又极度恐惧的神色,似乎是想到一件极为可怕之事。不过这表情只是一闪即灭,他随即便得意道:“有法必有破。不怕告诉你,当年炼制附魂针之人,便是我血隐宗的开宗祖师。” 江小雨点点头,道:“是了,也只有血隐宗这样残忍的门派,才会炼制附魂针这样残忍的法宝。不过我依然很好奇,你又是怎么得知我今天会到这里来,预先做好布置的呢?”那字条上有首阳山的秘密印记,自然不会是旁人仿造的。若非如此,江小雨也不会依约前来。 血尊者目中精光一闪,嘿嘿冷笑道:“血隐宗中既然有个‘隐’字,要隐匿行踪,老夫要看到你那张字条,还不是举手之劳?小女圭女圭莫要再拖延时间了,快把那神器的线索交出来。”说话间,他狞笑着步步逼近,看样子若是江小雨不说出来,他便要下手动刑。 江小雨哂然笑道,道:“莫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神器,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等残忍嗜血,连亲生儿子倒要加害的魔头。” “我加害他?”血尊者眼中射出两道怨毒的光芒,道:“我生他出来,用各种灵丹细心培养,本来就是为了炼制五灵血,供我吸食练功之用。是那小畜生自毁经脉,坏我大事,否则我血灵大法修炼圆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又岂会把什么魔宫、仙道放在眼里?不过现在能够拿到神器,也是一样。” 江小雨挑眉笑道:“只可惜你就算在巅峰时期,也不是晦明的对手。如今功力十去其九,想要拿住我?简直痴心妄想。”话音未落,江小雨足尖点地,想要向后飞跃,却发现身子只是晃了一晃,身周那些血色光雾,便放出无限压力,从四面八方挤住,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心念一动,想要发动冰丝网,不想那网子甫一与血雾接触,一点淡淡的血色便沾染在网上,不住蔓延,竟有要将整张网子污蚀之势。 血尊者扬声狂笑:“小女圭女圭,老夫的修罗血障滋味如何?” ^^^^^^^^^^^^^^^^^^^^^^^^^^^^^^^^^ 这一章应该是昨天的,因为停电,所以没有更新。中午编辑通知上架了,墨墨纠结了一下,觉得既然是补昨天的,还是放在公众版吧。 好吧,我是个矫情的人,虽然笨嘴拙舌的,免不了还是要啰嗦几句。 感谢一直在支持墨墨的兄弟姐妹,还有给我打赏的牛牛和千仞,晚上0点之前会更vip章节,请大家继续支持墨墨,支持正版^_^ 第六十五章太阳金火的秘密 寻常人传授剑法,必然要一招一式,身手步法眼,掰开了、揉碎了反复讲解,唯恐不细致周到。但曲流觞演示这套剑法,却只在第一遍时泛泛提了一提,每一招叫什么名字,之后未作任何讲解。 他这样做,并非不负责任,而是要江小雨去自行领悟,这套剑法中的精妙之处。招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同样的招式,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用法,自然也会生出不同的变化。若是一味按照自己的领悟灌输,纵是她没有被引入歧途,也难免会受到影响。至于那两次演示,也只是供江小雨参考而已。 现下他便是想试试,这小徒儿究竟领会了多少东西。 江小雨只见他一指点出,幻出漫天指影。虽然没有用上真元力,但每一点指影,都带着凛冽寒意,真如千百片飞雪扑面而来。以她被竹子打了近十年,所积累的经验,一眼便看出这一招的精髓,在于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相互转化,叫人捉模不透他那一指,到底是要点向何处。 既然捉模不透,那便不用捉模了。江小雨嘻地一笑,将新学的剑招化在掌中,一式“春风融雪”斜斜拍出。 春风送暖,冰雪消融,漫天剑影登时消失大半。 “不错。”曲流觞轻笑一声,指尖轻颤,余下的指影倏然消失,便好像漫天飞雪,徒然浓缩,变作了一根尖锐的冰锥,刺向江小雨掌心。 “好厉害”江小雨心中暗惊:观感虽然完全不同,但她知道,曲流觞实际上并没有变招,依旧是那一式“雪花六出”。先前漫天雪花虽然炫目,但力量毕竟分散,真论起威力来,比这冰锥差上何止十倍。她识得厉害,当即收掌握拳,一记“定风针”变作了“定风锤”,直击而下。 曲流觞微微一笑,手肘略向后撤,指尖翘起,以逸待劳。若是她这一拳继续击下,便等同于自己把脉门,撞在他指尖之上。 眼见指尖便要触到她手腕肌肤,江小雨目中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笑意,食指弹出,径自往他掌背一根麻筋上敲去。 她这一指化自“弹剑听风”的后半式,本意是剑尖儿颤动,点人关节穴道,此刻她以指代剑,只有越发灵活。更难得的是,这两招绝不相同的剑法,被她各取一半,衔接得自然如意,全无半点勉强之处。 在这方寸之间,突生变故。曲流觞也是猝不及防,那一式“雪花六出”再也使不下去,只得手肘后撤,翻手也是一指“弹剑听风”。二人指尖相碰,同时弹开。因为只是普通的拆招印证,谁也没有用上真元力,自然也就没有人受伤。 江小雨自知表现不错,得意洋洋拱手笑道:“师傅,请指教。”话音未落,只见指月复大小的一块布片,从袖口慢悠悠飘落。 她眼珠一转,便知道是曲流觞打发了性,心意难平,到底还是带动了一丝真元力,在她袖口点了一指。心中既惊异于他功力精深,衣袖被毁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又好笑这人一把年纪,竟然也喜欢恶作剧,不由得抿着嘴侧过头,轻笑起来。 见了她那副促狭的模样,曲流觞老脸一红,背着手转过身去,看着月亮干咳两声,道:“你随机应变的本领倒是不错,那根竹子果然把你教的很好。” “师傅过奖了。”江小雨口上谦虚,心里却是得意的很:她可是被竹子打大的,随机应变这回事,她最拿手了。 曲流觞举起葫芦,喝了口酒,笑骂道“给你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以后要记得你是首阳弟子,出门打架要用这套回风舞雪剑。” “原来是回风舞雪剑。”江小雨点点头,想起方才他演示时,提到的那些招式名称,果然都有“风、雪”二字。转而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这真是基础剑法吗?我觉得很厉害呀。” 曲流觞低下头来,瞧着江小雨问道:“依你之见,何谓‘基础’呢?” 听他问得郑重,江小雨垂目凝神,细心思量,眼前忽然浮现出,方才曲流觞三次舞剑时的情形。她脑中灵光闪现,拍掌道:“我知道了。基础便是根基,或许简单,但绝非浅薄。只因其后一切高妙精绝的招式,都是从这根基中变化衍生的。所以基础剑法不见得不厉害,只看人如何去用罢了。” 曲流觞面上露出几分赞赏,道:“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很欣慰。那根竹子,果然把你教的很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虽然话中是在称赞竹子,江小雨却也丝毫不以为意。她能有今天的成就,本来就是竹子叔的功劳,虽然她叔的确不能算是个好师傅。 至于眼前这一位……江小雨暗中摇头,短短接触,她发觉竹子和曲流觞这两个人,虽然气质绝不相同,但教徒弟时却有个共同点,就是都不喜欢解释。竹子是想到什么,就直接行动;这曲流觞却喜欢把问题,抛还给她自己去解决。看来以后修炼之事,她还是要自食其力,这个师傅多半还是指望不上的。 “好啦。剑法也教了,小徒儿是不是该拿些谢师礼来?”曲流觞边说边屈指敲敲酒葫芦,发出空空的声音。 哈,这就开始敲竹杠了?江小雨知道,他是酒瘾犯了,想要醉仙居秘酿的“杯莫停”来解馋,故意皱皱鼻子,可怜巴巴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方才通过师傅那个考验的时候,徒儿险些被血尊者夺舍。现在心烦气躁,头痛欲裂、头晕眼花……哎呀呀,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定是元神受创,要用些灵丹妙药来恢复才成。” 嘿嘿,你要我的美酒,我要你的灵丹,算起来还是本姑娘赚了便宜。江小雨边说边在心中暗笑。 “好哇,你这是敲诈到为师头上来了?”曲流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修炼的太阳金火,是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那老家伙若是伤的到你,才真是天下奇闻了。不过我正要对你说,你那太阳金火,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显露,否则恐有杀身之祸。” 接着朦胧的月色,江小雨只见他面色肃然,全然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心下忐忑,问道:“为什么会有杀身之祸?”她的太阳金火习自异虫金阳,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曲流觞又敲了敲酒葫芦,道:“这件事要从两千多年前说起,真正是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呐。” 原来还是酒瘾犯了。这一次,江小雨乖觉地笑道:“既然说起来话长,那就请师傅移步醉仙居,让我烧两个小菜,烫一壶好酒,咱们慢慢说吧。” “如此甚好。”曲流觞笑声未落,面色忽地一变,目光转向巷子口处,轻声叹道:“只怕今天是不成了,有人来了。”() 第六十六章 有故事的和尚 江小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月色之下,空气如水面一般,荡起阵阵涟漪。几息之间,那涟漪变作一只漩涡,一个灰袍僧人从里面跌跌撞撞,冲将出来。 “呀,是晦明。大和尚,你不要紧吧?”江小雨低声惊呼,见他连站也站不稳,倒像是刚和谁打了一架的样子,心里也是奇怪,他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 正这样想着,她心念微微一动,再回头时,果然发现曲流觞已经不见踪影。江小雨扁扁嘴,心中不满道:还师傅呢。溜得这样快快,好大一口黑锅,却要我独个儿来背。 晦明扶墙站稳,循着呼声望去,见江小雨好端端在那里,这才面色一松,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无恙,贫僧便放心了。” 江小雨听他语意甚为关切,心中不禁懊悔,连忙上前两步,歉然道:“大和尚,对不住,让你担心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作弄你了。” 方才离得远了,夜色朦胧还不觉得怎样,此刻到了近前,她才发现晦明面色苍白,嘴角泛红,似有血痕,竟然是受了重伤,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后悔,问道:“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这和尚本事不差,寻常高手也奈何不了他,难道他是遇见了白虎? “多谢小施主关心,贫僧不碍事的。”晦明模出一粒丹药吞下,这才站直身子,目光环顾四周,见到那具被血尊者吸干的尸体,面露悲悯之色,低声诵念佛号。继而对江小雨问道:“小施主夤夜到此,究竟所谓何事?” 江小雨随口扯了个谎:“是血尊者设计骗我来的。”既然曲流觞主动避开,就证明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他来过此处,反正血尊者在这里闹出的动静不小,留下不少线索,倒也不怕晦明来查问。 晦明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道:“除他之外呢?还有什么人出现过?”他一进这窄巷,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在加上那具尸体上的特征,的确可以证明血尊者来过。但是……一定还有别人在作怪,否则他怎么会陷入那种困境之中? “的确还有一个人来过,你莫要心急,听我慢慢道来。”江小雨也不知道,这和尚为何会如此笃定,还有另外一人出现过,只得把事情经过详细讲解一遍。只是将与太阳金火有关的情节隐去,说成是白虎及时出现,救了她一命。至于曲流觞的出现,她更是提也没提。 “是白虎?”晦明侧头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是白虎。他要出手,定然是堂堂正正,不会做这等偷袭暗算之事。而且,就算是白虎,也不见得有这份本事。” 江小雨听他说得没头没尾,越发疑惑,问道:“大和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受伤的?” 晦明低头看着江小雨,怔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于贫僧颇有干系,请恕不能如实告知。” 原来晦明在落玉坊醒来时,只觉头昏脑胀,再一看江小雨已经不见踪迹,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又中了这小姑娘的计策。他心中虽然气愤,却记着师傅的吩咐,更加担心江小雨因此出了意外。好在他早就在江小雨身上做了记号,只要她人没有离开麟州城的范围,便可以随时找到。 谁知晦明掐指一算,只算出江小雨就在附近,但具体在什么方位,情况如何,却如雾里看花,无论如何也瞧不清楚。 “糟糕,真的出事了。”晦明心中大急。能够月兑出他这天机算术的,只有一种情况,就是江小雨此刻,定是给人困在什么阵法结界之中。 天仙境界的宗师高手,纵然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阵法空间,但天仙境界以下的修士,也可以通过法宝,或是一些特殊的材料,勾连天地元力,营造出一个暂时性的阵法结界。这二者乍一看来,似乎差别不大,但在本质上,其实有着天渊之别。 天仙高手的阵法空间,是完全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空间层面,从理论上讲,若是能细心经营,另外创造出一个小世界,也并非没有可能。创世之人,更是可以掌控这个小世界的一切法则。 阵法结界却完全不同,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战斗。每一种阵法结界,都有自己的特性,有心算无心之下,以弱胜强也非难事。何况江小雨在晦明眼中,只是个小小女孩,唯一的倚仗,就是那件暗算了寒邪君的火行法宝,还有一点小聪明而已。 如今她却困在阵法结界中,实在太危险了 晦明不及多想,当即运起扭曲空间的法门,赶去救援。对于这个经常作弄自己的小姑娘,晦明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不是似曾相识的熟悉,而是分属同类的熟悉。这等缘分,他无法割舍。所以无论江小雨如何排斥,就算把他引到长乐坊戏弄,就算下药将他迷晕,晦明心中依旧想要接近她、保护她。 不料他一步跨出,却没有跟往常一样,到达另一个地方,反而像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再也无法前进。晦明心中一惊,知道情况有异,急忙撤步回身,这才惊觉,自己连退路也被人封死了。他就像是被卡在了空间的缝隙里,无法稍动分毫。 有埋伏 此时此刻,晦明再无怀疑,自己和江小雨,显然都落入什么人的算计之中。但这扭曲空间,短距离瞬移的法门,乃是大慈悲寺不传之秘,如今竟然被人破去,将他困住。 “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何图谋?”一想到这点,饶是晦明修炼多年,佛心坚定,这一惊也非同小可。但更让他忧心的,是自己尚且被困在此处,江小雨那边又该何等凶险。 几番试探无果,晦明忧心如焚,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之色。他双手合于胸前,飞快的盘出一个反复的法诀,与此同时,在他耳下颈间,一枚鲜红的火焰纹饰浮现出来,只一瞬间,便又消失。 “破”晦明口中低喝一声,四周响起一片玻璃碎裂般的咔咔声,紧跟着哗地一声,禁锢着他的空间缝隙破碎。一缕鲜血,自他唇角溢出。晦明伸手抹去,脚下虚浮,一步跌入巷中…… “可是那人究竟是谁?又有何图谋?”晦明抬头望向无尽星空,只见一片乌云飘来遮住月光,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晦明不想说为何受伤,江小雨自然也不会追问下去。只是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太正常,晦明到底对她不错,她心中又觉愧疚,所以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我觉得伤你的人,跟血尊者应该不是一路的。是不是你有仇人找上门来,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有仇人?”晦明右眉轻挑,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贫僧自幼在大慈悲寺出家修行,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又怎么会有仇人呢?小施主莫要胡思乱想了。” 江小雨听出他语音有异,知道这和尚定然已经想到了什么,便不多言,拉着他的袖子,道:“大和尚,我总觉得这地方怪怪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咱们还是回去吧。可是这尸体怎么办?” 晦明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句**,道:“这尸体,留在此处终究不妥,便让他尘归尘、土归土吧。”只见他左手拇指扣住中指,轻轻一弹,一点火光自他指尖飞出,落在那尸体上,呼地一声燃烧起来。顷刻间,那老丐的尸体便化作烟尘,不复存在。 做完这些,晦明微微一笑,拉起江小雨的手,道:“的确是该回去了。” 这样亲密的动作,江小雨虽然很不习惯,但此刻她总觉晦明受伤与自己有关,心中对他有些歉意,便也没有甩月兑。只是她总觉得,这和尚话中似有所指,也不知又在打什么机锋。 哎,跟和尚打交道就是累心,这件事快点过去吧。江小雨心中哀叹着,随着晦明出了窄巷。好在这和尚虽然身高步大,走路的速度却不是很快,自己不必费力也能跟上。月光之下她小小的身子后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不多时便淡入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窄巷中响起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太阳金火……太阳金火……好熟悉的名字,究竟在哪里听过呢?”一阵微风拂过,那声音就此沉寂,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麟州城郊外,一间破庙里突然亮起一点火光。三绝师太面色阴沉,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狰狞。 在她对面,一名老僧双手合十道:“方才的情况,师太可瞧得清楚,老衲可曾有所欺瞒?” 三绝师太目光闪动,不屑道:“想不到,真想不到,现在的名门正派,竟然堕落至此。难怪无色那老和尚,要支持姓曲的,原来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那老僧惋惜道:“师兄要晦明参加三年后的大会,自然是为了他接管大慈悲寺做准备。哎,这孩子是老衲看着长大的,本性不错,天资也高,本是上佳人选,只可惜他的身份……” “可惜个屁”三绝师太厉声断喝:“你们大慈悲寺如何传承我不管。但百年之约,关系天下苍生、正邪气运,何等重要,岂能让此孽种插手其间?这件事,我白云庵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老僧目中闪过一丝厌恶神色,但随即宁定,低首合十道:“师太慈悲。”() 第六十七章 皇宫中的草庐 齐国帝京,紫金城内,一个玄衣男人手中提了一只纸袋,踽踽独行。此处已非外臣可以自由行走之地,但这人一身便装,未着朝服,身前无人引导,身后亦无人跟随,着实令人生疑。更加奇特的是,这样一个人,走在大内禁中,竟无一人上前询问。相反的,那些太监、宫女,甚至侍卫远远见了,也都见了瘟神似的,纷纷避开。 前方楼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说,你小子谨慎些,这东西可是晚晴郡主,特地从麟州带回来,要献给太后娘娘的。若是有个闪失,可仔细你的皮。”说话那人语音古怪,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年纪似乎已经不轻,应该是个老太监。 一个尖锐的童音赔笑道:“这个奴才省得,您老就放心吧。” 说话间,一老一少两名太监转过楼角,与那玄衣男人走了个对脸,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急忙让出道路。 那小太监手中提着一只食盒,低着头退在旁边,双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看那玄衣男人。 那老太监则满脸堆笑,一张脸皱纹挤得跟朵菊花似的,赶上前道:“老奴见过总领大人。”眼神中却不乏惊惧之色。 原来这让人避忌的玄衣男人,正是齐国总领都察院长——梁九。 都察院在齐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衙门。都察院除了是齐国的情报系统之外,还总管督察齐国上下一众官员,若有渎职枉法之事,可自行侦查审理,直属于齐帝本人。梁九这个总领都察院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皇亲国戚,等闲也不愿与之争锋。 如果只是这样,都察院和梁九其人,最多也只是让人敬畏,或者厌恶而已。但除此之外,都察院还有另一项职能,就是总理齐国境内,所有与修真人士有关的事务。这就好像是为都察院,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看不清那座黑漆漆的院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人总是本能的喜欢胡思乱想,于是都察院渐渐与阴森、恐怖联系起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种情形,梁九早已见怪不怪,略点点头,便从二人身旁走过。直到他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那老太监才舒了口气,直起腰来。那小太监立刻凑上前,道:“干爹,听说总领大人往日连朝会也不怎么参加,您说他今日忽然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总领大人不是忽然进宫。”那老太监摇摇头,低声道,“每年今日,他都要进宫的。” 小太监奇道:“每年今天都要进宫?那是为什么?是和人约好了吗?”。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那老太监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厉声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你知道的,就一个字儿别乱问。总之你记住,每年的今天,你做事都要小心些,千万莫要行差踏错就行了。” 小太监张张嘴,又想发问,总算及时发现老太监神色不对,只“哦”了一声,心里却暗道:只怕你也不知道,才这样搪塞我吧? 那老太监摇摇头,叹息道:“你这小子呀……在这宫里活着,要懂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个糊涂人,总好过做个明白鬼。我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梁九绕开嫔妃聚居之处,顺着宫墙一路向前,穿过御园,又行了半晌,周遭屋舍渐渐变得低矮起来,形制也不似之前的富丽堂皇。不多时,便连这样的屋舍也变得稀少起来,这时他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又过了一道月亮门,眼前景物倏然一遍。 一片青翠竹林赫然在目,梁九终于停下脚步,轻轻叹息一声,这才再次举步前行。竹林中央,偌大一片空地上,用树枝围出个小小的院落来。 院中盖有三间草庐,草庐前搭着一座葡萄架,上面青蔓缠绕,凉意袭人。小院的另一侧,辟出一小块儿菜地,旁边甚至还挖了口井,辘轳、吊桶一应俱全。若非远处宫殿露出一角飞檐,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山野乡间的农家院落,哪里能想到,竟是在皇宫之中? 梁九在栅栏门外驻足,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迷茫痛惜之意。 便在这时,草庐中有人说道:“老九来了吗?”。那人声音并不算高,语意也颇随和,但却掩不住一股威严气势,自然流露而出。 梁九回过神来,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口中道:“是老九来了。” “今年你来得晚了。”草庐中一个身着黄袍的男人,架起红泥小炉,正在烹茶。那男人四十出头年纪,两鬓已有些许白发,双眉如刀,斜飞入鬓,双眸如潭水般深不见,底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显然是刚毅决断,又颇有智谋之人。他听见梁九进来,头也不抬,只伸手指指对面的位置,淡然道:“坐。” 梁九依言坐好,将手中提着的纸袋放下,见面前几案上有三只白瓷茶杯,目光微微黯了一下。 又过了片刻,那黄袍男人,将烹煮好的茶汤分入三只瓷杯中,道:“尝尝看。我还记得,以前你、我、还有小湖,经常一起喝茶。不过那时候,烹茶的人是小湖。” 回想起以前的时光,梁九也是心中黯然,浅尝一口,微笑道:“陛下的茶道功夫,越来越精湛了。” 原来那方才烹茶的黄袍男人,竟然就是齐国的皇帝。 齐帝轻叹一声,看向第三只杯子,道:“我记得小湖答应过,若是有一日我烹出的茶比她的香,她便答应我一件事情。只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些。” 梁九知他心事,话题一转,道:“臣叫人从麟州城带回了些特别的吃食,今天特意拿了来,给陛下佐茶。”他边说边将带来的纸包拆开,层层叠叠的包裹之下,露出几颗豆面酥糖来。 “这东西是那孩子做的?”齐帝拈了一颗,放在那盏无人的杯子旁边,然后才另外拿了一颗放进口中,喃喃道:“想不到那孩子已经会做吃食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那件事又被竹子搅合了?” 梁九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只道将他诓住,行事会方便些,谁知那根竹子,竟找了白虎来帮他看孩子。如今那孩子上了首阳山,却交给了曲流觞那个混蛋。哎,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旁人。” “除了小湖,他信过谁来?”齐帝嗤笑一声,道,“不过不要紧,小雨那孩子今次入不了封神台,三年之后,我们还有机会。那时候他就会知道,名分有多么重要。”() 第六十八章 欺负人 噼噼啪啪……”鞭炮声响彻天际。与这喜庆气氛毫不相称的是,作为麟州城中轴线那条通往府衙的大街,连带着附近三条街内的铺子都关了门,平日里摆摊叫卖的小贩,更是一个也没有。只有一队队穿着簇新的官差兵丁,默默往来巡视。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在墙角檐下不显眼处,静静伏着一身黑衣的都察院官员,人数虽然不多,却足以监控这几条街道的每个角落。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麟州府衙门前,自大齐东路麟州知州以下,二十多名大小官员,垂首肃立在府衙两侧。在他们身后,士绅代表、乡老代表、州学中的文武两科学生代表,乌压压站了一片,俱都是弓腰垂首,鸦雀无声。 远处金锣响了两声,马蹄声如奔雷涌动,一队银盔金甲的侍卫骑马飞驰而来,大红色的披风随风招摇。待到近处,马上骑士略提缰绳,依次向左右分开,列做两队,收缰肃立。无论人或是马,都没有半点多余动作,可见训练有素。正是人既英挺,马亦雄峻,只是少了都察院黑骑那种,铁血杀伐之气。 “啪啪……”两声净鞭响过,远远的只见旗幡招展,如虹飞霞涌。恭候已久的官员士绅们,不由得屏住呼吸,任平日多么高傲不羁之人,也不由自主把腰又弯了少许、头又低了几分,越发显得卑微恭谨起来。 在扰攘了大半年之后,大齐皇家仪仗终于到了。 “实在太过分了”江小雨很郁闷。今日仪仗进城,是何等难得一见的场景,江怀、江泓两父子,一大早就盛装出发,同本地士绅一起,去衙门口迎候,她却只能窝在家里喂猫。 “分明就是重男轻女,实在太过分了”江小雨心里埋怨,抱着猫儿的手,下意识地微微一紧。肉包两只前爪,正偷偷凑近不远处半只香瓜,蓦地感到腰月复间一紧,还以为是偷吃的行为被发现了,连忙收回爪来,把头在江小雨臂上蹭蹭,讨好地“喵”了一声。 江氏见了噗嗤一笑,道:“你凳子上有钉子吗?一上午也不见老实片刻。” 江小雨讪讪笑道:“天气热嘛。”她右手揽着猫儿,左手拈起那块甜瓜,在猫儿眼前晃了一圈。肉包伸着两只前爪去抓,每每在爪子要碰到那香甜多汁的瓜瓤时,才发现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碧绿的瓜儿,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看江小雨把甜瓜拿到嘴边,张开嘴作势欲咬,绝望地喵叫一声,垂下头来。 “好啦。”江氏给这猫儿逗得合不拢嘴,劈手夺下那块瓜来,放在肉包面前,道:“你无非就是瞧不见热闹,心里头不舒服,何苦折腾这猫儿来解闷?” “喵呜……”肉包一副可怜相,扭头眼巴巴看着江小雨,然后趁她不留神,身子一扭,挣月兑出去。 江小雨伸出食指,在猫儿头上轻轻弹了两下,笑骂道:“好哇,你这小东西,长本事了是吧?” 因为封神台祭天大典的关系,麟州城中仙魔两道的修士,最近实在来得不少,里面自然也有许多见识高超之人。肉包身怀妖丹,却又偏偏无力自保,在有心人眼里,简直就是一颗大补丹,全身都散发着“快来吃我吧,我很好吃”的讯息。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江小雨自然不敢由着它到处乱跑,所以直接把这猫儿,丢进了竹子的那片竹林,交给金阳虫看管。想不到大半个月没见,它竟像是换了只猫似的。以前肉包身法虽然敏捷,但出手仅凭本能,毫无章法可言。但方才这猫儿跟她抢甜瓜的时候,出爪的角度、方位却大有道理,很像是一套掌法,显然是有人在这段时间,细心教过它。可是竹子还没回来,难道是金阳虫的功劳? 一想到金阳虫喷着太阳金火,追的这只馋猫儿上蹿下跳的情景,江小雨就觉得很是喜感。 碧绿的瓜儿就在眼前,肉包伸出爪子轻轻碰了一下,那船儿一般两头翘起的瓜块,便忽忽悠悠晃动起来。似乎担心这瓜儿味道不好,肉包小心翼翼地舌忝舌忝沾了汁液的爪子,忽然双眼一亮,两只前爪扣住甜瓜,一口咬下去。三两口吃完瓜儿,它拍拍肚子摊在地上,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喵。” 江小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娘,你见过这么馋的猫吗?”。 江氏轻轻揉着猫儿的头,微微一笑,打趣道:“这么馋的猫,也要这么馋的人,才养的出来嘛。” 江小雨扁扁嘴,不依道:“我哪里馋了?娘你欺负人。现在爹欺负我,大哥欺负我,师傅欺负我,现在连娘也欺负我……呜,我好可怜。” 江氏微笑道:“你爹和泓儿不过就是没带你同去罢了,怎地就成了欺负人了?其实他们等上半日,最多也就能看见几匹马、几面旗而已,闷也闷死了,有什么趣味?至于你师傅……你倒说说看,他如何欺负你了?” “他还师傅呢,传了一套基础剑法,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也不带我上山拜拜祖师爷什么的,忒不负责任。”一提起曲流觞,江小雨就满肚子都是气。不过她生气,当然不是为了,没有第一时间去拜祖师爷,而是为了首阳山上,马上要举行的封神台祭天大典。 为了保证祭天大典顺利进行,同时也是为了保证太子和大皇子的安全,首阳山如今戒备森严,所有上山的道路都有高手巡视,就连江泓这个外门弟子也混不进去。但曲流觞好歹也是个长老,她身为长老亲传弟子,只要在上山,怎么也能混上一张封神台的门票吧?谁知道那个醉鬼,竟然留下一句“等他们祭完天,我来接你”,就直接飞走了,连转圜的余地都没留下。 “实在太过分了”江小雨恨恨道。 知女莫若母,江氏哪里不知道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摇头道:“你也不用这么郁闷,就算曲师兄把你带了回去,我们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近封神台的。”() 第七十三章 变脸的后遗症 “喵?”肉包抬起爪子,碰碰挂在脖子上的银色铃铛。只听叮铃一声响,肉包吃了一惊,连忙缩回爪去,歪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铃铛。等了片刻,见那铃铛再也不响了,才又试探着碰了一下,铃铛果然又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喵呜”肉包开心地叫了一声,绕着石桌跑了两圈,听见铃铛一直响个不停,越发兴奋起来。身子一纵,窜上墙头,一路叮铃铃的跑远了。 江小雨吐吐舌头,笑道:“复生这会儿若是在屋里,乐子可就大了。”江复生最喜欢在屋子里藏吃的东西,肉包来到江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他这个“小金库”。于是,一人一猫之间,展开了一场乌烟瘴气的战争。 唔,的确是够乌烟瘴气的……随着一声怒喝,江复生房前飘起一蓬烟尘。 “不要脸的臭猫,给我站住”江复生举着扫帚,拍打挥扫,汗如雨下,几下功夫,把院子里的尘土扬起半天高。 肉包口中咬着一只糟卤鸭翅,悠闲自在地辗转腾挪,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号子:“喵……呜,喵……呜,喵……呜。”身上连一颗土星儿也没沾到。 江复生气得“哇哇”怪叫。这只猫实在太可恶了不管他把吃食藏得多么隐秘,都会被它找到。以前这猫来无影去无踪,自己只能认倒霉。今天既然叫他逮个正着,若是再给这猫儿跑了,自己这张小脸以后往哪里搁去? 想到这里,他陡然大喝一声:“呔死猫,你往哪里走?”高高抡起扫帚,一招“力劈华山”向肉包上拍去。 “喵呜……”肉包后腿一蹬,轻轻巧巧跳在墙头。 扫帚“噗”一声再次拍空,江复生毫无悬念地被扬了一脸尘土。好容易待灰尘散去,睁开眼来,却见猫儿摇摇尾巴,转过头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啊啊啊……气死我也”江复生彻底崩溃中,两眼泪汪汪挥着扫帚,徒劳地向墙头拍打,口中叫道:“臭猫,死猫,不要脸的猫,把鸭翅还给我” 太邪恶了,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调戏呀坐在葡萄架下,江小雨笑得捶桌,想不到这只猫本性居然这么月复黑。“娘啊,你说小弟怎么想的?就算肉包把鸭翅还给他,他还敢吃吗?”。 “你还说,都是你那只馋猫惹的祸……”江氏也忍着笑扭过头去,不忍心看到儿子被一只猫,欺负到这步田地。 “喵……呜,喵……呜,喵……呜。”肉包扬起小脑袋,迈着胜利的步伐,叮铃铃地向隔壁人家走去。那家有一只小公猫笨得要死,要过去馋馋它才行。 “瞧把它得瑟的。”江小雨笑得直不起腰来,过了半晌方才止住,向江氏问道:“娘,师傅送的这个铃铛,真的能保证肉包妖气不会外泄,以至于被人发现吗?”。老实说,她总觉得曲流觞这个人,说话做事颠三倒四,不太可靠。 江氏一眼便看出她在担心什么,微笑道:“放心好了,那个铃铛娘看过了,对于隐藏气息,确有奇效。” “那就好了。”江小雨由衷的松了口气。肉包的秘密是她的另一块心病。听江泓的口气,杀妖取丹在这个世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实在担心,这小家伙哪天被人捉去吃掉。偏生这猫儿天性喜欢到处乱跑,总把它关起来,也不是办法。如今有了这个铃铛,她总算可以暂时放心了。 说起来都是那个红眼睛小妖不好,就这么把猫儿遗弃给她,一点不负责任。江小雨气鼓鼓的想着:以后若是再见着那个红眸少年,一定要把肉包的抚养费讨回来才行。耳中忽然听见江氏惊咦一声,江小雨转目望去,只见娘亲满脸古怪神色,一根青葱似的食指,正在自己面前比比划划。 “娘,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江小雨一面问,一面下意识地抬手模模脸颊。 江氏摇摇头,正迟疑间双眸蓦地一亮,右拳在左手手心轻轻一锤,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就觉得你今天的样子怪怪的,原来是这眉毛出了问题。老实说,你今天用了多少次幻容术?” “眉毛?我眉毛怎么了?”江小雨伸手去模,却没觉得有何不妥,可是娘亲的表情又不似作伪,连忙跑回房中拿起铜镜仔细端详。下一刻,江小雨只觉得如遭雷击——她那两条弯弯的柳叶眉,如今正呈“八”字型趴在脸上,配合她现在的表情,根本就是个“囧”字。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江小雨端着铜镜欲哭无泪,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活不成了这副样子,让她怎么见人嘛? 镜中人影一闪,正是江氏跟了进来。江小雨丢了铜镜,返身拉住江氏的袖子,哭诉道:“娘,我……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过是一时贪玩,才用幻容术,让眉毛一会儿变成个“一”字,一会儿变成个“八”字,谁知道竟然变不回去了。不对,方才她出门的时候,明明变回正常的样子了,怎么这眉毛还会自己“整形”的? 江小雨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急急问道:“难道幻容术还有后遗症?” “后遗症?”江氏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这个词儿倒也贴切。这幻容术,的确是有后遗症的。” 江氏摆摆手,示意江小雨不要过于忧心,继续解释道:“普通人所说的幻容术,比如华仙子那日不止形貌,甚至连衣着也跟着改变,看似神奇,其实不过是高明些的障眼法而已。碰见修为比她精深之人,一眼便会看穿。但曲师兄所创的这个幻容术,则有所不同。它是以真元力牵动肌肉,改变人的身形、相貌,除非自己露出马脚,否则外人极难寻到破绽。当然,这个法子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初学之人不易控制力道,若是在短时间内多用两次,很容易令得肌肉僵硬,固定成一个奇怪的模样,比如……” “比如我现在这样?”瞧着江氏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江小雨心里着实郁闷:“既然如此,娘你怎么也不事先提醒我一句?” “我一时忘记了。哎,人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江氏背着手,抿着嘴,目光游移着别过头去,只差在脸上写明白“我是故意的”这五个字。 江小雨额头汗下,想不到娘亲一向温柔体贴,也有恶作剧的爱好。不过说到年纪,这些修士寿数极长,活上个千八百岁一点也不新鲜,江小雨还真不知道,她的真实年纪到底有多大。不过江氏似乎提过,她曾经参加过一次守拙台大会。可想而知,她至少也是百岁开外的人了。江怀的岁数应该跟她差不多才是,岂非也是百岁老人?这么大岁数还能生孩子…… 肾好肾强大呀。江小雨突发奇想:难怪成仙要度雷劫,仙侠世界的雷,果然是无处不在。 江氏哪里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眼瞧着江小雨嘴角一抽一抽的发呆,只道是给吓坏了,伸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柔声道:“好啦,娘以后不作弄你就是了。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运气调息一会功夫,就会好的。嗯,我先走了,你……你今天还是别出门了。” 送走江氏,江小雨哀叹一声关好房门,正准备运功调息,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拍门声,江复生在门外高声叫道:“姐,姐,你要给我做主。你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啦。” “不准进来”江小雨吓了一跳,自己现在这副“囧”样,若是给那小子瞧见,还不笑掉大牙?而且就凭复生那张大嘴巴,恐怕太阳没落山,整个醉仙居就都传遍了。此刻说什么也晚了,江小雨急中生智,飞身扑到床上,一手拉下床帏,一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九死玄功飞快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门板一响,江复生推门而入,见床帏松松的挂着,里面好似睡着人,登时心中升起一股怨气,道:“我明明见着你已经起身了,就别再装啦。”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床边,拉起帷帐见被子里鼓囊囊,似乎裹了个人,只怕姐姐真是在睡觉, 那到不好打扰。正犹疑间,只见江小雨两只脚露在外面,连鞋也没月兑。江复生只道她是为了护着那只该死的猫,才这样躲着自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爬上床,一把扯开她头上的被子,叫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知不知道那只猫偷了我多少东西?这件事今天你解决固然要解决,不解决也要解决,必须给我个交代” “你这是做什么”江小雨愤然转过身来,怒视着江复生,道,“哪个教的你这么没规矩。还不下去?” “啊你……你……”江复生愣了一愣,小脸突然涨的通红,慌忙退到一边,嗫嚅着问道:“姐,你的脸怎么……” 江小雨面色一变,反问道:“我的脸怎么了?”她方才急运玄功,明明感觉眉毛变回来了,怎么这小子还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呃,这该死的后遗症,不会把她的脸,变得更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