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心肝肉(重生)》 第1页 《暴君的心肝肉(重生)》作者:盘丝佛 男主版: 大夏第一辅政权臣商殷,有个不为人知的怪毛病, 他对女人过敏,一碰触轻则全身起红疹,重则高热昏迷, 但他发现,对兄嫂姜宓,他能随意碰触, 正当他决意远着姜宓,却接连几天做了关于上辈子的梦, 再然后,上辈子爱他爱到为他而死的姜宓,竟然卷银子出逃了! 这辈子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商殷很委屈,他可以不造反了,心给她,命给她,宠着她,爱着她, 他的小心肝,“乖乖,别走好不好?” *** 女主版: 上辈子,顶着福气包的名声,姜宓却过的很惨, 被强聘强娶后,冲喜不成反克死了病秧子夫君, 被青梅竹马利用,私奔不成反被小叔子捉了个正着, 好不容易死了以为能解脱,结果一睁眼她又重生了。 重生后的姜宓,趁小叔子还没造反做暴君,包袱款款一走了之。 什么权臣,什么造反暴君,什么青梅竹马…… 这辈子统统跟她没关系! 再后来,头戴九龙冕的暴君沉着脸站她面前, “前世分明爱朕爱的要死,这辈子就不认了?” 姜宓:“……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八道!” 暴君冷笑一声,将人困在身边,哑着嗓音道—— “不要不认,你要什么朕都给。” 本文又名《暴君想太多系列》《暴君今天依然对女色过敏》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重生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宓┃配角:┃其它: 第1章 月下私奔(修) 姜宓的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前面有人拉着她的手,在拼命奔跑。 后面是夜色下火光绵延的追赶,以及接连不断的怒喝声。 “在那边,大人有令,务必要将采花贼人拿下。” 姜宓眨眼,这一幕异常熟悉,她总觉发生过这样的事。 多年前,她和青梅竹马趁夜私奔,也是这样被人追赶。 她才这样想着,拉着她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急切道:“阿宓,商府太大了,咱们分开跑,一个时辰后在老地方聚头。” 听到这声音,姜宓悚然抬头,看到一张记忆里万分熟悉的脸。 她怔然,似乎反应不过来。 那人推了她一把:“快跑。” 话毕,他竟是丢下姜宓转身就往另一方向拔腿狂奔。 “你……”姜宓伸手,人没抓住,就只扯下了对方挂在腰封上的竹青色素纹荷包。 姜宓愣住,可没多余功夫给她考量,后头追赶的仆役已经近在咫尺,她想也不想将荷包里的小物件掏出来,并甩手一扔,将空荷包丢到那人离开的岔路上。 随后,她提起裙摆,动作麻利地拐到相反方向的小径,并干脆利落钻进紫藤花墙里藏了起来。 “人呢?” “切莫追丢了,此贼人甚是可恶,不仅给大公子下毒,还拐走了大夫人,大人有令,捉了就乱棍打死!” “看那边贼人的荷包,定是往那跑了。” “追!” …… 姜宓蹲在花墙角,看着外面的脚步纷沓火光摇曳,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她清楚记得,自己分明是死了的,死在那人荣登九五,坐上金殿九龙椅的那一天。 忽如其来的刺客,利剑穿胸后,她就倒在血泊里,猩红的血污了金黄的九龙椅。 她回头,最后看了那人一眼。 九龙冕冠珠帘晃动,她只看到一双古井无波的凤眸。 那瞬间,锥心之痛伴随解脱的轻松感席卷上来。 六感消泯的刹那,她终于明白,在那人眼里她宛如蝼蚁,生死无足轻重。 即便,她是为他挡刀。 姜宓不自觉抓紧袖子,那人她现在连名字都不想提及。 可是眼下,又怎么回到了和青梅竹马私奔的晚上? 她轻轻摸了摸脸,又拧了下大腿,感觉到温热和疼痛,抽了口冷气,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死了又活了。 死而复生,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姜宓却生不出欢喜来,当年,她被强聘强娶进商家,嫁给那人的胞兄冲喜。 那人的胞兄叫商珥,先天体弱,常年缠绵病榻,仅凭一口气吊着,随时都可能双脚一蹬就没了。 这桩亲事本就是那人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来的,她纵使心不甘情不愿,可嫁为人妇后,也曾想过服侍好夫君,安心过日子。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常年身体的不济,导致商珥脾性喜怒无常不说,还多出些迥异于常人的怪癖。 那些怪癖虽不曾施展在她身上,可每回商珥都强迫她睁眼看着。 日复一日,在商珥越来越阴鸷的注视下,她惊惶害怕,生怕商珥哪日心血来潮就对她下手了。 第2页 一直过了半年,曾经的青梅竹马忽然出现,像是一场救赎,誓要解救她出水火。 鬼迷心窍般,她像是受了无可救药的蛊惑,在竹马脉脉温情的甜言蜜语中,竟是荒唐的同意和他私奔出京。 当晚,她服侍商珥睡下,又趁着那人不在,收拾了行囊准备走人。 她千方百计逃出商府,但那一晚上老地方苦等来的,不过是竹马薄情寡义的失约。 他负了她! 她浑浑噩噩的被捉回来,出了这样的丑事,商珥动了元气,不久之后人就没了。 至此以后,往后无数年的每一天,对姜宓来说都是噩梦一般的炼狱。 白日里,她是需要给亡夫守节的寡妻,被困后宅不得出半步。 等到晚上,她就成了那人的小宠儿,被肆意玩弄,作贱到尘埃里,毫无颜面。 世人只道,商府商珥是天妒英才多舛早夭,然而发妻和胞弟,却甚是叔嫂情深,份外感人。 可众人却不知,那作贱她的人,正是她的小叔子——大夏第一辅政大臣商殷,后来谋朝篡位的暴君! 姜宓意识恍惚,紧接着一道念头宛如闪电,嗤啦蹿起。 她要逃! 浆糊一样的脑子顷刻清明,只要这回商珥不死,她就有机会逃出商家,余生彻底摆脱商殷。 姜宓神志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过,她咬着拇指,慢慢思考。 她现在没有被府中仆役抓住,只要稍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摸回商珥的水流渊,私奔这事不成立,那么她就不是通女干。 “姜宓,”她深呼吸,“重新来,这回重新来过……” 这话说了两遍后,她起身猫着腰,沿着花墙壁在缝隙里艰难穿行。 她记得花墙尽头有一方狗洞,只要钻过去,再穿过一道月亮拱门,就是水流渊了。 至于那个和她私奔的竹马,姜宓眸光发暗,薄情寡义的东西,真被仆役乱棍打死也是活该! 狗洞不大,隐在花墙下,半点都不引人注意。 姜宓弯下腰,匍匐在地,趴开草木就往里头钻。 “嘶!”她忽的抽了口冷气。 上半身已经钻出来,只胯骨那里卡住了,刚一用力,两侧胯骨就给剐蹭破皮了。 火辣辣的疼痛席卷上来,那双媚色如丝的柳叶眼缓缓浸润出水光,眉心还蹙着,脸又白,娇娇的像朵弱不禁风的小花儿。 爬出狗洞后,她很是狼狈,发髻散了,脸上沾着泥,一身裙裾被花枝勾得破破烂烂的。 她撩起衣摆,借着夜色,能隐约看到腰侧到胯骨的瓷白肌肤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并有清幽栀子花的体香和着浅淡血腥味,像一枝出墙杏花苞,颤巍巍的从衣摆偷泻飘散出来。 姜宓低头吹了吹伤处,放下衣摆拍掉身上泥屑,眼见四下无人,遂匆匆往月亮拱门那边赶。 好在府里仆役和护院这会都忙着在前院捉人,姜宓一路走来,并未撞上旁人。 她顺利跨进月亮拱门,只要再经过一曲悬挂红纱灯笼的廊芜,就能回到房间。 紧张到手心湿濡,姜宓深呼吸,提起裙摆抬脚—— “大半夜的,也不晓得大夫人到底在做什么妖,大公子气急攻心,又吐血了。” “可不是么,听说是让采花贼人掳去了。” 两道低语由远及近,姜宓反应飞快藏匿进拱门暗影里。 路过的是水流渊里伺候的俩婢女,其中一人嘲弄冷笑道:“掳?那是商殷大人心善,给她留几分颜面。” 另一人惊讶道:“我就说什么采花贼这么大胆,竟敢摸到咱们辅政重臣商殷大人府上来作乱。” “哼,我听人讲,大夫人可是迫不及待跟野男人私奔的,指不定早苟且过了,大公子还时常叮嘱商殷大人,要待她这个长嫂好一些……” …… 还有什么话,随着那俩婢女匆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听不太清了,可大抵知道她们会怎么编排自己。 她垂下眼睑,勾起点嘴角,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湿冷嘲意。 若说商珥的死,是她上辈子苦难的始端,那暴君商殷,便是她所有的噩梦来源。 所以这辈子,她一定要逃出去! 怀着这样的信念,姜宓偷摸回到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在流水渊的西厢,距离商珥的北厢隔了一汪锦鲤湖。 故而姜宓镇定地打来热水擦洗身上,又换衣裳,这番动静也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她简单给腰侧胯骨上了药,琢磨了会,又翻出从前和青梅竹马私相授受的书信。 那些书信原本被细心地收在妆奁暗匣里,折叠整齐,一看就很珍视。 姜宓面无表情,白嫩脸上尽是漠然。 她将书信付之一炬,亲眼看着烧成灰烬,随后她还将那灰烬倒进了净室恭桶里,又拿水冲了冲。 第3页 重活一次,还是多少有些好处的。 至少,她这回可以选择跟这个狗东西划清界限,再没任何关系。 姜宓如此想着,整个人放松下来,腰侧的擦伤就火辣辣地疼起来。 她素来皮肤娇嫩,最是怕疼,眨眼之间,眼圈红了,并泛起濛濛水雾。 她抽了抽鼻子,慢吞吞挪到妆奁前,翻箱倒柜地清点首饰细软。 金的、银的,玉的……等等物件,也一并搬了出来。 要逃出商家,钱财必不可少,只可惜她进府之时没有嫁妆,手上能周转的现银并不多,多的是商珥送她的头面首饰。 现银,带身上就能用,麻烦的是头面首饰,暂且不能变现银,约莫只能搁置。 姜宓找了两个荷包,先将一百二十三两现银分装好,沉甸甸的两坨,她寻摸着几个地方藏都觉得不安全。 正犹豫之时,冷不丁“嘭”的一声巨响平地乍起。 姜宓抖了下,回头就见雕花门牖被人暴力踹开,黑夜深浅浓淡的阴影里,站着个身量修长的人影。 廊檐下灯笼摇曳,微光点点,为那人周身镀上一层很浅的逆光。 于是,暗的地方越发暗,亮的地方只有那人扬起的披风一角。 姜宓眼瞳骤然紧缩,倒抽冷气,手一软,荷包啪嗒落地。 “咚咚”轻响,荷包绳口松开,白花花的、大小不一的银锭滚落出来。 “咕噜咕噜”几声,有粒圆滚滚的碎银一直滚到门槛处。 姜宓屏住呼吸,一颗心不断往下坠,像是要坠到深渊里头。 那人不疾不徐抬脚,玄色缎面金线勾勒祥云海的软靴,漫不经心地迈过门槛踏进来,斜长的影子随之晃动。 姜宓听到他波澜不惊的说:“商姜氏,这个人你可认识?” 他这样说着,身后的长随当即扭着个人到他跟前。 他伸出带冰丝白手套的一只手,那手五指匀称修长,包裹在白手套里,干净的不染尘埃,于夜色里,漂亮到发光。 然,他却一把抓住那人头发,往前一掼,那人摔到姜宓脚下,狼狈又仓皇。 姜宓看上一眼便如坠冰窖,浑身发凉。 这人,她自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刚才还在一起私奔。 她的青梅竹马——谷卿闵! 此刻,私奔的女干夫被小叔子当场活捉,还带着来当堂对质,所以她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的新版本,和从前的故事都不一样,只有人物名字是一样的。 第2章 冷血狗暴君(修) 姜宓有片刻的恍惚,一切都好像在做梦。 在商殷踏出夜色的瞬间,眼前光怪陆离得亮了起来,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清晰。 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大,以致于黑夜在他脚下,都俯首称臣自发退却。 他生了张极为俊美的皮相,长眉斜飞入鬓,本身很有气势,然在右眉眉峰处,却生生断了,留出一点没有眉毛的皮。 右生断眉,乃是克亲的大凶之相。 但他脸长的足够好,凤眸狭长,瞳色浅淡,以及挺拔的山根,还有干玫瑰花色的薄唇,都将那股凶戾压了下去,只剩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不带表情地看向姜宓,眼神无波。 姜宓四肢发软,被他气势所迫,根本移不开视线。 商殷眉心微皱,看了眼趴在地上,宛如死狗的谷卿闵,又问:“商姜氏,这个人你可认识?” 姜宓条件反射地摇头,但她想起什么,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小脸惨白,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商殷眉头皱的更深了,浅浅的川字纹衬的他官威更盛。 大夏第一辅政大臣,一身锋芒无人敢视。 地上的谷卿闵缓过气来,他双手被绑着只得抬起头,理直气壮道:“阿宓你莫怕,你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见不得人之处,勿须否认。” 姜宓眼眸大睁,被这话给气的小脸通红。 “你……你胡说八道!”她声音都带颤音,根本不敢去看此时的商殷。 谷卿闵冷笑着瞥向商殷,很是正义凛然:“饶是你商殷一手遮天,强取豪夺了阿宓,我早晚也会救她出火坑,你休想分开我们。” 商殷整遐以待听着,甚是面无表情。 姜宓几乎咬碎银牙,狗东西上辈子害她不够,这辈子还要再来一回不成? 上一次,确实是她被蛊惑做了错事,所以被捉回来后,她不曾辩驳过半句,认命地受了商殷所有的怒火。 然而这一回,她及时悬崖勒马,并没有做出有辱商家门风的通女干丑事。 所以,她问心无愧! 想到此,姜宓挺直了背脊,小身板正直的像棵小白杨。 姜小白杨瞄了商殷一眼,见他眸光深沉带着不善,心头一突,反应极快地抓了把珍珠,劈头就砸谷卿闵满脸。 第4页 “休得胡言!贞女不侍二夫,我就是死,冠的也是商姓,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污我名节,我我……” 珍珠噼里啪啦的在地上弹跳,姜宓迫不及待想同谷卿闵撇清关系,左右看顾后,猛地抓起首饰里的金簪,将尖锐的一端抵在自己脖子上。 她眼尾红的像抹了胭脂,娇弱中挟裹着纸糊的硬气:“你再污我名节,我就以死证清白!” 寒芒闪烁,金簪末端尖锐锋利,真要扎下去,是会顷刻毙命的。 姜宓手都在发抖,她抽了抽小鼻子,表情凶萌如猫崽子,龇着一口小乳牙,像是逮谁咬谁,实际金簪离脖子越来越远,好似拿不稳了。 谷卿闵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姜宓反应会如此强烈。 姜宓咬着唇,眼眸泛着水光,虽说这副做派是驳斥谷卿闵,但实际却是做给商殷看的。 忐忑不安的小眼神,偷看了商殷一眼又一眼,两分幽怨,三分不安,剩下五分皆是委屈。 狗暴君! 从前欺负她的时候动作比谁都快,这会倒摆起谱无动于衷了。 商殷确实无动于衷,从头至尾他都面无表情。 谷卿闵反而笑了:“阿宓,你娇气怕疼,这种事你做不来的。” 他自小同姜宓处在一块,太了解她的脾性了。 姜宓胆小性子又娇,生起气来,最多就红脸跺跺脚。 姑娘家家的,小心眼虽多,但也好哄,说一句好听的,她就能变成软弱无害的小兔子,真真是株需要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姜宓握金簪的手,逐渐泛白,她看向商殷,可怜又无辜:“殷大人,你也认为我不守妇道了么?” 一句“殷大人”顿让商殷眸光微凝。 旁人都唤他“商殷大人”或是“商大人”,再不济也是“辅政大人”,倒从没有人这样喊过他。 姜宓没注意,这称呼本就是上辈子他在欺负她时要求喊的,她也喊习惯了。 她见商殷不作声,似乎是默认了,顿时怨气陡生。 他凭什么这样想她? 她日后所有的“不守妇道”都是他一手强逼的! 腾腾水雾弥漫上媚丝柳叶眼,似雾非雾,叫眼尾那一抹薄红胭脂越发娇艳。 她低头,自晒冷笑,一瞬间觉得心灰意冷,谷卿闵说的对,她胆小做不来自尽的事。 她松手,准备放下金簪,既然生死都无法让狗暴君动容半分,又何必再白费尽心机? 早在上辈子临死那刻,她就明白的,只是刚才看着他那张脸,又不记教训了。 “姜宓!”冷不丁一声喝。 姜宓抬头,谷卿闵迎面撞上来,被缚的双手企图夺金簪挟她为质。 电光火石之间,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姜宓握金簪的手往后撤,身前一股大力袭来,金簪无法控制地拐了个弯。 “噗嗤”利器入体,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姜宓眼瞳骤然放大,她咔咔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肩膀的金簪。 艳红的鲜血迅速浸透衣衫,扩散出大团大团靡红色,像是怒放的火焰海棠。 谷卿闵呆住了。 商殷也愣了下,房间里的侍卫反应过来,连忙冲上来押住谷卿闵。 姜宓头晕目眩,双唇抖得厉害。 薄情寡义的狗东西,果真两辈子都是来害她的。 她根本就没想要真的刺自己啊! 痛感姗姗来迟,姜宓快支撑不住了,她傻傻地望向商殷,像随时都会晕厥。 “殷大人,我好疼呀。”她哭唧唧喊着。 找商殷哭惨的手段,简直熟练的不能再熟练,显然从前没少干这种事。 商殷凤眸微眯,浅棕色眼瞳映着血色,仿佛瞳色更深了些许。 姜宓跌跌撞撞奔过去,在长随方圆和侍卫们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一头栽倒进商殷怀里。 长随方圆:“……” 他该不该提醒大夫人,他家大人不能近女色。 但凡近的女色,最后坟头草都半人高了。 商殷皱起眉头,戴白丝手套的指尖弹动两下。 姜宓疼的呼吸都喘不上了,她把商殷身体当柱子,滑到他脚边,席地跪坐。 红到发暗的鲜血在商殷玄色圆领锦衣上留下一道痕迹。 姜宓磨牙,恨恨瞪着谷卿闵,她这亏吃大了,不剐对方一层皮,她不姓姜。 于是,姜宓扬起因疼痛而生理性发红的眸子,睫羽颤动几下,藏起狠色,转而带出兔子一样的柔弱无辜。 她轻扯商殷袍摆:“殷大人,这厮居心叵测,诬我名节不成,就想伤人灭口,给咱们商家门楣泼脏水。” 长随方圆和一众侍卫都在抽嘴角,当大人是傻子不成? 刚才她还暗含威胁地瞪着谷卿闵,小凶小凶地记着仇,这转头就怂起尾巴装兔子? 第5页 而且,今晚上本是奸夫淫妇当场对质,捉她私奔野合证据来的。 商殷低头,俯视姜宓。 那张极为俊的皮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一半处在暗影中,一半投在烛火下。 他视线在姜宓刺入左肩的金簪上转了圈,波澜不惊的道:“口说无凭皆不可信,我只看证据,不然……” 说到此处,商殷眼神刹那锐利:“不然就是你商姜氏不守妇道。” 姜宓心肝乱颤,商殷离她很近,近的几乎可以嗅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雪松冷香。 上辈子镌刻骨髓的记忆,翻滚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而来。 她要逃,她一定要逃开他! 肩上带伤,导致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她错开商殷的视线,这副模样落旁人眼里,便成心虚。 商殷眸色发冷:“来人,给我搜。” 这话一出,当即一队腰佩长剑的玄衣侍卫呼啦涌进房间。 姜宓眼前发晕,浑身发冷,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能晕死过去,不用面对商殷,然而每一次睁眼,都是商殷冷漠无情的侧脸。 她嘴里发苦,委屈得不行:“我没有做对不起商家的事。” 有气无力,几不可闻。 与此同时,侍卫回禀道:“大人,没有发现,并未搜到任何可疑物件。” 听闻这话,姜宓松了口气,幸好刚才先手一步烧了书信。 商殷将她反应尽收眼底,凤眸寒凉如冰。 姜宓忍着心悸,喘息几声,鼓起勇气微微抬头,只敢盯着他暗紫竹叶纹的腰封。 她说:“殷大人,我是清白的……” 声音虽轻,然其中暗含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看着姜宓,姜宓缓缓仰起下颌,同他对视。 紧接着,在苍白面色上,仿佛有白栀子迎风徐徐绽放,清甜娇人。 姜宓眨了下眼,甚是无辜:“殷大人,我真的清白。” 书信等物,她已经毁了,找不到任何证据,他就不能把她如何,姜宓很笃定这点。 兔子尾巴短小,可不用心同样捉不住。 商殷冷笑一声,抬手朝侍卫动了动食指。 不安像海绵不断发酵,姜宓就亲眼看着侍卫从谷卿闵身上搜出某物,再呈上来。 “大人,此贼人身上有书信数封。”侍卫道。 姜宓惊惧抬头,盯着商殷手上的书信,一股在劫难逃的绝望笼上心头。 难道,重来一次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吗? 那书信被谷卿闵居心叵测的随身携带,折叠整齐,一抖开足足有三封。 “商姜氏,你作何解释?”商殷指尖一掷,三封书信轻飘飘落姜宓脸上。 白纸黑字,簪花小楷的字体,娟秀雅致,句句缠绵,浓烈情意跃然纸间,叫人没法忽视。 铁证如山,顿叫姜宓没法抵赖! 第3章 私密信物(修) 姜宓握着书信的手都在抖,谷卿闵阴险恶心至极,竟将情信随身携带。 她呼吸都窒了,冷汗涔涔头皮发麻,肩上金簪还卡在血肉里,痛的她忍不住哭起来。 姜宓清楚知道,她绝不能认下这情信。 她哭得比窦娥还冤:“我是清白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间或落下的血迹,啪嗒啪嗒落到书信上,溅出团团痕迹。 仿佛是在泣血悲鸣,伤心的不能自己。 房间里静谧无声,只余姜宓压抑啜泣地抽嗒声,带着软糯小动物一般的可怜兮兮。 她别开头,带着让人心软的小倔强:“信不是我写的,你们冤枉我,我根本不会簪花小楷。” 听闻这话,谷卿闵愤怒挣扎,他没料到会真伤了姜宓,本有些内疚心虚。 可姜宓否认两人之间的鸿雁传书,这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叫他生出一种被背叛的羞辱感。 她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轻易的就背叛他? 他愤然起身,怀着一丝侥幸道:“阿宓,没什么好隐瞒否认的,你也莫要怕他,我们生时情投意合,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不会分开。” 谷卿闵说的情深似海,仿佛此生认定姜宓,非她不要。 姜宓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浓黑的睫羽颤动,眼梢析出微末水汽,将浮现的嘲弄飞快遮掩掉。 若真是如此心悦她,上辈子又岂会私奔失约? 而且,不过两三个月后,这狗东西就风风光光迎娶当朝大儒之女,从此平地青云扶摇直上。 又哪里还记得,被他害得坏了名声,至此软禁后宅,明着给商珥守寡,实际受尽商殷玩弄的自己? 姜宓不想理谷卿闵,她仰起头,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以一种娇弱不可抵挡的乖顺姿态提议道:“殷大人,尽可对笔迹。” 她记得,自己这姿态,从前是最讨商殷喜欢的。 第6页 商殷凤眸虚眯,掐着她下颌,细细地审视她。 脖颈纤细,脆弱的他单手就能捏断,奶白的肌肤,细嫩如牛乳,此时沾染上血色,红和白的极致对比,就成一种让人想肆意凌虐的柔弱感。 他字字带深意:“若是证据确凿,商姜氏你可知会是何等下场?” 稍微一活动,左肩金簪就更深入血肉一分,疼的姜宓都快神志不清了。 偏生下颌被钳制着,冰丝织就的手套,冰凉入骨,冻的她齿关打颤。 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明白的……” 有什么样的下场,她上辈子就挨个品尝过了。 商殷松手,边上侍卫遂拿了书信,离开去对字迹。 房间里复又安静下来,姜宓靠在黑漆高案木腿边,露出半边白无血色的侧脸,柔弱又怯懦。 商殷似乎难以忍受和人有肢体接触,他半垂眸看了眼染血迹的锦衣,皱眉褪下冰丝手套,重新换了双崭新的,忽的开口:“商姜氏,此人同你青梅竹马毋庸置疑。” 他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一股颤怵从姜宓后背攀爬到脑后,一个激灵她神志被吓清醒了,顷刻就明白了商殷话中的未尽之意。 他其实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只是等着她亲口承认,好给兄长商珥一个交代,然后果断就送她一条死路。 姜宓心都紧了,像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揉捏搅动,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殷大人,那都是从前。” 是哪,那些都是从前。 这一回,她没有做任何错事,行得正坐得端。 谷卿闵看出姜宓的决断,心头怒火熊熊,煅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愤怒。 一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无论怎样,也只能是他先不要她! 他冷笑出声:“姜宓,枉我对你满腔深情,没想到你也是个水性杨花,富贵能淫,权势就能屈的贱人!” 黑白分明的柳叶眼飞快闪过冷光,姜宓再转头,小脸上尽是凄楚欲绝的表情。 她艰难伸手,轻轻扯了扯商殷袍摆,在他皱眉看过来之时,正大光明地告状。 “我名之前冠商姓,和大人乃是正儿八经的叔嫂关系。”她边说边喘气,左肩血流不止,她也不去管,还就是要让商殷看见。 商殷就见她疼的打着哭嗝,很是有心机的继续说—— “可目下,这厮如此羞辱我,那也是等同于羞辱商家,羞辱大夏堂堂辅政大人。” “我名声坏了是小事,但殷大人和大公子的清名,却是万万坏不得。” 姜宓边用苦肉计,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谷卿闵上眼药。 她说的大义凛然,且逻辑严密,房间里一众人竟是谁都没法反驳。 长随方圆揉了揉鼻尖,斟酌开口:“大人,小的以为大夫人所言甚是。” 毕竟,在没有证据定姜宓通女干之罪时,她仍旧和商家和商殷算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商殷瞥了方圆一眼,那冷冷的眼神,顿让方圆冷汗长流。 “雕虫小技。”商殷斜看着姜宓,对她心思再是清楚不过。 姜宓一阵心虚,怂巴巴地低下头,心头恼的恨不得伸爪子挠死商殷。 铁石心肠的狗暴君,她都疼的这么可怜了,还这么服软讨好了,都不说心软一下下。 她越想越伤心,就越发为前世给他挡刀而死的事感到不值当。 众人就见,左肩还在不断流血的姜宓,眼泪水哗啦啦地流,不一会,眼泪水比血还流得多。 商殷太阳穴突突的疼,眉心浮起烦躁和不耐。 “闭嘴。”他喝道。 诶? 姜宓立马噤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小脸雪白,还带着茫然。 商殷薄唇微抿,不悦显而易见。 姜宓最怕他抿唇,一般这个时候,就代表他心绪很不好,过去总要弄死几个人来消气。 她抖了下,不敢哭了,可心里反而更委屈幽怨。 “嗝!”她没憋住,响亮地打了个哭嗝。 长随方圆和侍卫们齐齐低下头:“……” 商殷揉了揉眉心,下一刻略弯腰手一扬。 “噗”的轻响,一道细细的血线,伴随金簪飙飞出去。 “啊!”姜宓痛呼出声,心头震骇。 狗暴君,终于忍不住了吧?暴露杀心,这要动手杀她了? “我就知道,我我我就……”姜宓哭喊起来。 再是哭,她的嗓音也是软绵绵的,舌头又怂地撸不直,说是哭,不如说是撒娇更恰当。 商殷没解释,屈指轻弹,一豌豆大小的赤色药丸精准地堵在姜宓伤口处。 药丸遇血即化,药性弥散,顷刻就止住了血。 长随方圆见赤色药丸用在姜宓身上,顿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第7页 姜宓后知后觉,等她反应过来,比对字迹的侍卫已经回来了。 侍卫道:“大人,笔迹不符,三封书信皆不是出自大夫人之手。” 姜宓心落回了原位,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被侍卫按住的谷卿闵,又低下了头,乖顺安份的研究肩上的伤。 商殷凝神,飞快看过侍卫手里的两份笔迹。 确实不一样,一个是秀美的簪花小楷,一个是洒脱的瘦金体,就是笔画勾勒,那风骨也是大为不同。 谷卿闵试图站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情信就是她写的!” 姜宓没有说话,她偏头望着谷卿闵,点漆眼瞳黑浚浚的。 “我不会簪花小楷。”她依旧如此说。 “上笔墨。”商殷道。 是以,姜宓被人搀扶起来,当着两人的面,摇摇晃晃地用簪花小楷和瘦金体同时书下一行字。 瘦金体写的娴熟自如,可见是时常练着的,而簪花小楷则生涩凝滞,笔力不及书信上的深厚。 事实摆在面前,堂堂大夏第一辅政重臣也走眼了。 原本以为能轻而易举给胞兄商珥一个交代,却不曾料到便是既知真相,也逮不住这心机兔子的尾巴。 他看着姜宓冷哼一声,说出对谷卿闵的处置:“押下去关进水牢,严刑三日,再送刑部候审。” 话罢,他一掀披风,旋身离去,并丢下一句:“商姜氏,这世上从没有本官找不到的证据。” 姜宓心头一凉,目送商殷走出房间,不自觉捏紧了手。 “最毒妇人心,姜宓你好得很!”谷卿闵扑过来,恶狠狠地盯着她,像一头被激怒、被背叛的疯狗。 “贱人,你敢这样对我?”谷卿闵喘着粗气,眼睛都红了。 姜宓上下打量谷卿闵,轻声道:“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和条狗没区别,多狼狈。” 这话,火辣辣的,让谷卿闵怒火中烧:“你……你……” “我怎么样?”姜宓走近几步,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谷卿闵,这辈子你休想再害到我,绝不给你任何机会!” 谷卿闵喘着粗气,阴狠又恶毒的说:“姜宓,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亲手送我的定情之物?” 听闻这话,姜宓眼瞳骤然紧缩。 定情之物?她当年送过什么? 谷卿闵怀揣恶意,俯身凑到姜宓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说,我若将那等私密的东西送到你夫君面前,他会不会被气死,嗯?” “你……”姜宓咬牙切齿,眼底娇弱逐渐转为不可动摇的坚定。 她一字一顿否认道,“我从来没送过你任何私密之物!” 谷卿闵被侍卫拖下去,但他目光一直盯着姜宓,宛如毒蛇。 姜宓不示弱,挺着背脊,大大方方地回视谷卿闵。 谷卿闵被拉下去后,她来不及收回视线,恰和站在门外阼阶的商殷对上。 似乎,他都听到了。 姜宓脸色一变,左肩又冷又疼,像有针在往里钻。 她定了定神,勉强撑着,咬牙暗想,即便有又如何,这一回她定然不会让谷卿闵再坏她一辈子! 第4章 昨晚做了错事(修) 时值晚夏,夜间少了暑气,多了几分凉意。 白玉阼阶上,商殷头剧烈地疼起来,今个一整天太阳穴都在阴阴抽疼,这会夜风一吹,便痛的更厉害了。 长随方圆关切问:“大人,可是需要大夫?” 商殷摆手,揉捏眉心,一抬眼就撞上了姜宓惊惧至极的视线。 她胆颤心惊的,当他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商殷听着谷卿闵的支言片语,吩咐道:“吩咐下去,务必找出两人苟且的真凭实据。” 方圆应下,很是不解:“大人,既是要证据,何不拟一些便是?此等事不宜大张旗鼓。” 商殷负手下阼阶,暗色的黑夜中,玄色披风翻飞不休:“好歹是长嫂……” 语气里,是寒凉寡情的嘲弄和晒意。 方圆眼神闪了闪,回头看了眼灯火晕黄的房间里,依稀还能看到姜宓单薄的身影。 他叹息一声,顿时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因为是兄嫂,所以那点遮羞布还是要的,不然以大人的手段,何须如此迂回费劲? 商殷走了,整个院落再无旁人,姜宓适才呼出口气。 她仿佛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后背寒气入骨,冻得她唇色发白。 因着左肩带伤,她眼前阵阵发黑。 脑子里一会是上辈子炼狱般的一生,一会又是刚才谷卿闵的话。 但从始至终,挥之不去的,是商殷那双浅棕色的狭长凤眸,跟刀子一样,冰冷又无情。 她抖着手,不顾伤势,猛地抓着毫笔,左右手各一支,同时蘸墨,尔后双笔齐动,在白纸上刷刷书下不同字体的“逃”字。 第8页 右手写的,是雅致的瘦金体,左手书的则是秀美的簪花小楷。 她一辈子无所长,唯有对书法稍作研习,所以,没人知道她其实会左右手同时写字,会的还是不同字体。 那些年里,她日日身处绝望和怨恨之中,遂学会了临摹,尤其对商殷的笔迹,她能摹的以假乱真。 一篇白纸才写一半,左肩伤口复又裂开,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缓缓低落到纸上。 白纸红梅,份外刺眼。 姜宓摇晃两下,一屁股坐杌子上。 此时没了外人,她不用做戏,也不用腆着脸讨好谁,那点眉目的柔弱便如水波化开,露出了她的小爪子。 如今的商殷还不是谋朝篡位的暴君,商珥也还没有死。 她眼下更不是商殷的禁脔,今晚上对商殷的示弱讨好,倒是她太过习惯上辈子了,往后得警醒着。 伤口不深,但血流的多,瞧着甚是骇人。 姜宓褪掉衣裳看了几眼,皮肉伤口,没几天就能好。 况,商殷还给她用了那赤色药丸,她知道那东西,是用百味百年珍贵草药为原料,十年才能炼出两三枚,十分不易,对外伤有奇效。 她估计,商殷身上统共也只有四五枚而已。 倒是没想到,他肯用在她身上。 姜宓冷笑了声,半点都不感动,她清洗了伤口换了衣裳,又强撑着烧了大字,灰烬冲恭桶,再抹掉痕迹。 后半夜,纵使身体累极,姜宓也没有丝毫睡意。 到卯时中,天色大亮。 商府里头逐渐热闹,仆役往来,多了几许人气。 姜宓眯了小片刻起身,呆呆地坐在床沿回忆了番,随后她翘起嘴角,冷哂出声。 上辈子活的那样坏,这辈子再是不济,总也不会比上辈子还生不如死。 况且,这辈子她占着先机,一定能逃出商府,逃离商殷。 想通这点,她慢吞吞地给左肩换药,穿衣裳绾发髻。 末了,她出门沿着锦鲤湖拐去了北厢。 水流渊是以北厢为主的院落,采光通透,冬暖夏凉,是商府最好的地段。 姜宓穿过廊芜,依着商珥还在世时的习惯,直接在正房外间候着。 再有半个时辰,商珥就该醒了,她需要服侍他更衣和梳洗。 这些本是婢女的活计,但她进门那日,商殷曾说,既是冲喜,自当该和商珥多亲近。 俄而,里间传来咳嗽声。 姜宓抬脚进去,动作熟练地撩起月白色十字纹纱帐。 黑漆芙蕖雕花的大床里,洁白玉枕上鸦发逶迤铺散,眉目带病气的青年虚拳抵唇。 他慢吞吞抬眼,那双缱绻醉人的桃花眼在看到姜宓时,瞬间弯起来。 “阿宓今天这么早?”青年唇边带笑,一副病弱清隽的温柔模样。 商珥借着姜宓的手下床,视线一直锁着她。 姜宓半垂眼眸,扶着商珥在小书桌边坐下,温顺又乖巧。 商珥挑起她下颌,幽幽问:“昨晚,你都和谁在一块?” 姜宓头皮发麻,顿有一种被阴冷毒蛇盯上的错觉。 她不敢承认,只得说:“是商殷大人,和商殷大人见过面。” 闻言,商珥眼神顷刻波动一瞬。 姜宓小心翼翼望着他:“大公子……” “真不乖,”商珥笑起来,指尖轻拂她鬓角,“忘了该喊我什么了?” 病弱之人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冰凉的。 姜宓只感觉像小蛇攀爬过鬓角,浑身发憷:“夫……夫君。” 商珥甚是满意,他打开暗屉,从里头拿出一赤红色的口脂。 苍白的指尖一挑,他抬手就抹上了姜宓毫无血色的双唇。 冰凉的指尖,像冰渣覆盖,不带温度。 姜宓心惴惴,猜不透商珥的心思。 “阿宓,这样才好看。”商珥将姜宓双唇涂抹成大红色,那颜色像是鲜血。 姜宓鲜少这样浓妆艳抹,素白的小脸,秋水含雾的柳叶眼,映着大红唇,仿佛怒放的红蔷薇,妩媚娇艳。 商珥指腹揉着她嘴角低声问:“喜欢吗?” 姜宓迟疑点头,像是能随意摆弄的布偶娃娃。 商珥将口脂塞她手里,轻蹭她面颊,倾吐的气息带着浅淡的药味。 他道:“阿宓乖乖的,想要什么为夫都能满足你。” 那口吻悱恻又缠绵,入了姜宓的耳,却像是后背有阴冷的水蛭在攀爬,待寻到合适的位置,口器就能猛地扎进去。 她打了个抖,睫羽颤动,默不作声。 商珥很喜欢她这种乖顺的姿态,摸了摸她发髻道:“后院那只波斯猫生了一窝猫崽子,我带你去看。” 姜宓点了点头,顺手抽了架子上的外衫垫脚给商珥披肩上。 今日天气晴好,这个时辰初阳染金,没有多少暑气。 第9页 水流渊前院,已经有仆役在廊檐下安置了圈椅桌案,能晒到太阳的阼阶边,是三只猫。 母猫浑身雪白,生了一对蓝汪汪的眼睛,另外两只是才睁眼的奶猫,一只肖似母猫,一只却是浑身黑毛。 母猫卧倒在地,方便奶猫吃奶,蓝眼机警地看着四周。 商珥在黑漆玫瑰圈椅里坐下,他手臂一揽,就将姜宓抱到腿上坐着。 姜宓吃了一惊:“夫君,使不得。” 商珥食指竖在她唇边:“嘘,看猫。” 姜宓浑身僵硬地转头,日光下,两只奶猫咪咪地叫唤着,惹人怜爱。 姜宓不自觉放松,嘴角带出浅笑。 大凡姑娘家,都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片刻后,兴许是适应了,母猫不再警惕,站起身来冲商珥喵喵叫,两只奶猫跌跌撞撞跟在身后,这一幕充满趣味。 姜宓从仆役那取了小鱼干,弯腰引诱母猫。 “哼!”一声冷哼蓦地响起。 姜宓手一抖,鱼干掉了。 她不敢回头,只觉一股阴冷气息席卷上来,耳边响起商珥冰沉沉的声音—— “自甘下贱的东西,御贡的血统,却甘愿雌伏野外的畜牲,还珠胎暗结生下一窝小杂种。” 姜宓耳边嗡嗡作响,大晴天里却好似一盆冰水哗啦从头顶淋下来,让她喘不上来气。 腰间的手臂一紧,商珥抱紧她,掐着她下颌问:“阿宓,你以为呢?” 姜宓回答不上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商家两兄弟,她其实畏惧商珥多于商殷。 毕竟商殷贪她的色,她便可以在他划定的规则里,偶尔使些小手段达到目的。 但商珥上辈子早亡,她不了解他不说,此人性子还古怪,上一刻笑着,下一刻就能翻脸要人性命。 商珥好似专门说给她听的:“分明是我的宠儿,却不经我允许,私自跟野外的畜牲苟合,阿宓,你说我要如何处置这贱东西?” 姜宓暗自掐了把指尖,战战兢兢道:“夫君,阿……阿宓不知道。” 商珥低笑了声,喷洒出的气息径直往姜宓耳膜里钻,又湿又冷,滑腻腻的,让她很难受。 他放开姜宓,手肘靠扶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下令道:“脏了的东西,我从来不看一眼,所以……”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姜宓,吐出三个字:“打死它。” 姜宓眼瞳骤然放大,她死死捏着手,仿佛商珥是在说要打死她一般。 她背心发冷,左肩伤口好似又撕裂了。 仆役动作很快,三两下捉了母猫,捧高了再狠狠摔下去。 母猫惨叫一声,想爬起来却怎么都爬不起来,两只奶猫懵懂地朝母猫咪咪叫唤。 仆役觑了商珥一眼,赶紧拿棍子,朝着母猫脑袋又打下去。 姜宓不忍再看,头别向一边,睫羽已经湿润了。 “阿宓怎么不看呢?”商珥声音又响起,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他掰着姜宓脑袋,强迫她直视。 在打了两三下后,母猫彻底不动弹了,鲜血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两只小奶猫拱到母猫尸体边,扒扒小爪子,不断往母猫肚子下拱,闹着还要吃奶。 姜宓深呼吸,点漆黑瞳逐渐变冷。 她道:“夫君,贱东西已经死了,这俩小的孽种一并送上路吧,省的留下来污夫君的眼。” 似乎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的话,商珥笑了起来。 他掌着姜宓后颈,像是掌控着她的生死:“原本我也是这想法,不过阿宓这么一说,我倒改主意了。” 他对仆役挥手:“刚才看阿宓甚是喜欢小宠儿,这俩小的,为夫就送你。” 姜宓猛地站起身,转头看他。 商珥亲昵地捏了捏她细嫩面颊:“好生养,我要时时看着。” 话罢,他撑着扶手站起来,仆役赶紧将俩小奶猫塞到姜宓怀里。 软软的两团,带着烫人的暖意,毛茸茸的小奶猫,无助地仰起脑袋朝着姜宓叫唤。 姜宓抱着两只小奶猫,头重脚轻地出了北厢。 她脸色很不好,表情浑浑噩噩的。 商珥躺在摇晃的摇椅里,眼神幽沉地看着姜宓离开的背影。 从屏围里走出来一身穿灰蓝色制式斜襟窄袖长裙的中年妇人,妇人左眼蒙着玄色眼罩,只有右眼完好。 一头黑白半参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颧骨颇高,刻薄而不好接近。 “大公子,您太过娇惯大夫人了。”妇人冷言冷语道。 商珥微微一笑,眼底满是宠溺和纵容:“没办法,谁叫她是我妻呢?” 妇人不以为意:“大夫人昨晚做了错事,就该受罚。” 听闻这话,商珥脸上笑意瞬间冷了。 第10页 他阴森森地看着妇人,一字一句警告道:“杀鸡儆猴,我都舍不得动的小猴儿,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第5章 狗男人(修) 晚夏晌午,暑气上浮,燥热的同时不免让人心烦意乱。 姜宓抱着两只小奶猫,神思不属地回到自个院落。 灼热的日光晒下来,透过夏衫,她感觉不到热,指尖还冷涔涔的。 她清楚知道商珥的意思,明着是训斥打杀母猫,实际都是做给她看的。 商珥性子太喜怒无常,而且对所有物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占有欲,容不得半点忤逆。 她若不乖顺着他,只怕哪天就会和那母猫一样的下场。 寒意上涌,姜宓越发坚定了要逃出商家的决心。 “大夫人,婢子回来了。” 廊芜阼阶上,身量高挑的婢女拢手而立。 姜宓娇躯一震,抬眼就红了眼眶:“仲冬……” 年约二十的婢女,眉目英气,相貌大方,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让人觉得十二分的可靠。 姜宓悄悄抹了把眼睛,上辈子最艰难的日子,一直都是仲冬陪在她身边,后来为了她,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仲冬从姜宓怀里接过两只奶猫:“是要养的么?” 姜宓咬唇,在贴心的人面前,真性情才稍稍流露几分。 她瞄了奶猫两眼,不太快活地嘀咕道:“是大公子让养。” 仲冬点头,忽的笑道:“婢女探亲回来,给大夫人带了点小玩意儿。” 因着昨晚的事,前几天姜宓给仲冬歇了假。 姜宓心里藏着事,没太在意。 她忽的想起仲冬从前的身份,遂试探问:“仲冬,你可知道府里的私牢?” 仲冬眼神微动:“大夫人想去吗?” 姜宓愣了下,跟着点了点头。 谷卿闵还被关在私牢里,再有两日就要被送到刑部候审,她要尽快从对方手里拿回当年的定情信物,绝不能落到商殷手里。 “婢子去安排。”仲冬什么都没问,抱着奶猫安静退下。 *** 大夏建朝四百年,律法规定,除却府衙官署,任何人不得私设囚牢。 但这规定,在权贵世家眼里形同虚设。 商家私牢里,阴风幽幽呜咽如泣,牢里终年潮湿,遍布青苔,湿腻中泛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墙上的火把,努力跳跃几下,也只得照亮一隅。 最里面那间水牢,四根拇指粗细的铁链绑着个书生。 书生发髻散乱,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嘴角老皮上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瞧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咚”木碗碰撞带铁栅栏发出的声音。 “吃饭了。”按时辰送饭的小厮提醒道。 好半天,书生才磨磨蹭蹭游过来,他身上的铁链重,不可避免地喝下几口臭水。 他连手都没法伸出来,只能像狗一样掸着脖子,脑袋拼命往木碗里凑,费尽力气,也吃不了几口热饭。 “呵!”一声冷嘲响起。 书生动作一僵,他缓缓抬头,就见小厮慢慢抬起头来。 “谷卿闵,你也有今天?”再是压低了嗓音,仍旧改变不了天生绵软的音色。 谷卿闵眼瞳骤然一缩,喉结滑动,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姜,宓!” 小厮走出来站到火光下,白嫩的面容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她居高临下俯视谷卿闵:“狗东西,从前不过是戏耍你玩罢了,端的是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羞辱来的猝不及防,谷卿闵脸涨成猪肝色。 姜宓勾起嘴角,眉目间柔柔弱弱的,堪比风雨就能肆凌的小白花。 但她说出话,却像是尖刀,专往人心窝子里扎:“你若识趣,将那东西还我,兴许我还能劝殷大人给你留个全尸。” 谷卿闵喘着粗气,表情怨毒:“贱人,你做梦!” 姜宓不屑嗤笑,她蹲下身,点漆黑瞳映着昏暗的水牢,黑浚浚的深不见底。 她语气极轻:“你利用我,想达成刺杀商家兄弟的目的,搏得清流义士的美名,好迎娶当朝大儒之女。” “谷卿闵,踩着我这个弱女子的尸骨平步青云,你还是个人么?”姜宓质问。 这话一落,谷卿闵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你……你休得污蔑我。”他道。 她蔑视他:“我不耻你。” “你懂什么?”遮羞布被扯下来,谷卿闵恼羞成怒,“商殷一手遮天,独揽朝政,明辅政实则想篡位,这等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是为大义、为天下、为百姓!” 谷卿闵挺起胸膛,说的大义凛然,仿佛自己真是个心系天下的勇士。 “与我何干?”姜宓冷冷地泼他一盆冰水。 第11页 谷卿闵舔了舔干唇,热血沸腾:“怎么和你没关系?阿宓,你是商家兄弟身边人,你若大义灭亲,定能名垂千史,成为巾帼女英雄。” 姜宓笑了,就是死而复生,她也从没想过要弄死商家兄弟。 她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更明白商殷的能耐。 她道:“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你谷卿闵利用我,给自己博前程迎贵女,日后出朝入仕,从此扶摇直上,前程似锦。” 上辈子的谷卿闵,便是如此,最后在大儒的帮助下,天下读书人尽归心,很长一段时间同商殷分庭抗均。 后来商殷不耐了,索性起兵造反,谋朝篡位当了新帝。 这小人又率先投诚,一如既往做着大官,享受着荣华富贵。 想起上辈子的事,姜宓就不忿、愤懑。 她摸出金簪,对准谷卿闵:“东西在哪?” 所有的谋划都被猜中了,谷卿闵索性也不装了。 他往铁栅栏面前挣扎,更靠近姜宓,语带浓烈恶意的道:“待我出去,那私密之物,我不仅会宣扬的满京城皆知,我还会特别送到你夫君面前,让他看看你从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浪荡货色。” 只见姜宓冷笑一声,手头金簪往前一送,果断而有力地刺进了谷卿闵左肩。 那位置,竟是和她左肩的伤口一模一样。 第6章 我家殷大人(修) 谷卿闵闷哼一声:“贱人!” 姜宓眉尾眼梢尽是凛然,此时她的手段哪里还有菟丝花般的娇弱,仿佛换了个人,利爪弹出,若是小视她,必定被挠的一身伤。 姜宓扭了下金簪才慢条斯理地抽出,粘稠的鲜血顺着尖锐末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我再问你一次,东西在哪?”她仍旧细声细气的,好似刚才刺的不是人,而是绣的花。 谷卿闵喘息几声,身上的疼痛让他盯着姜宓的目光,越发阴毒。 “贱人,敢如此对我,你等着死吧!”他道。 姜宓擦干净金簪,翘起小指插回发髻间,随后谷卿闵就见她指间出现一枚甚是眼熟的兰花玉佩。 “听闻大儒莫家的家徽,是株并蒂兰花,每个莫家嫡出子弟出生时,都会有一枚并蒂白玉兰花佩,若是姑娘,兰花就会有花萼。” 她将玉佩迎着光,转头去看谷卿闵。 “这是莫家嫡长女莫如意的兰花佩吧?”姜宓摸着玉佩背面小小的“如意”二字。 她翘起嘴角,甜腻腻的道:“我若跟人说,你谷卿闵为讨我欢心,特送我此佩,你说莫如意还会不会属意你?你的老师莫大儒还愿不愿意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戳中谷卿闵的软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死到临头,谷卿闵还嘴硬。 姜宓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那咱们就玉石俱焚,用我名声换你谷卿闵一辈子前程,这买卖划算!” 话罢,她也不多费唇舌,转身欲走。 一步,两步,三步…… “姜宓!”谷卿闵率先开口。 闻言,走出三步的姜宓轻勾嘴角,暗影之中,点漆黑瞳生辉盈亮。 她没有回头,听谷卿闵说:“交换,我拿你的定情信物交换玉佩。” 姜宓缓缓回身,她上半身都覆盖在黑暗之中,谷卿闵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我反悔了。”她轻声说着,恍如洁白翎羽飘落湖泊,“就在刚才,我忽然更想看到你身败名裂的下场。” 谷卿闵呼吸一窒,脸色青青白白,好半天才莫名其妙道:“阿宓,你变了。” 两辈子的委屈和怒意,虬结着轰隆涌上来,像滔天洪涝一般。 姜宓快步近前,一脚踹翻木碗。 她连牢饭也不给他吃! “哼,”她接连冷笑,“莫不然我乖乖躺着让你利用,成为你平步青云的踏脚石,尔后还情深似海地把心挖出来给你,这才叫没变?” 谷卿闵愣了下,他虽不曾这样想过,但所作所为确是这样以为的。 如今既知后事,姜宓一眼就看出这狗男人恶心的黑心肠。 她被膈应的厉害,不想再看见这个狗男人。 遂道:“五日,我只给你五日功夫,五日后我没拿到信物,我就让全京城都晓得,你谷卿闵用莫如意的家徽玉佩朝我献殷勤。” 她说的决绝,半点都不给谷卿闵转圜的余地。 “不成,你得先让商殷放了我。”谷卿闵有些急了。 提及此,姜宓幸灾乐祸地扬起眉梢:“三日重刑,滋味会一日好过一日。” 她也不担心谷卿闵反悔,眼瞅时辰差不多,赶紧提起食盒,低头准备离开。 但才走没两步,冷不丁她余光瞥见私牢某处暗门阴影中,玄色的披风袍摆一闪而逝。 第12页 姜宓脚步一顿,她回身看着谷卿闵,表情充满诚挚—— “谷卿闵,你这样的人,连殷大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我夫君商珥也好过你千百倍,有珠玉在前,你还当真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 嘲讽的语气,让谷卿闵脸上火辣辣的:“姜宓,你……” 姜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飞快又道:“我早看出你居心叵测,假意虚以委蛇,就等着你自投罗网,戳穿你这副伪善面孔。” “我姜宓这辈子,生是商家的人,死也是商家的鬼,”她忠心昭昭,说的热泪盈眶,“我夫君再病弱,对我也是疼爱有加,再说我小叔子,堂堂大夏第一辅政权臣,为君为民,他的抱负岂是尔等小人可以理解的?” 谷卿闵又恨又怒,他几乎咬碎牙齿:“商殷那种谋朝篡位的狗官,他也配为君为民,你……” “闭嘴!”姜宓喝了声,细软的嗓音凌厉起来,倒真有一番威仪,“不准你污蔑我家殷大人!” 她这样维护商殷,拳拳之情,把自个都给感动了。 谷卿闵表情,像是被塞了一嘴的五谷轮回之物般,很是一言难尽。 他在姜宓眼里,看到崇拜,看到狂热,看到飞蛾扑火的热情,简直是…… 有病! 姜宓扬起下颌,轻蔑道:“在我眼里,你连跟殷大人提鞋都不配。” 她说完这话,暗自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琢磨着差不多了,躲暗处的人应该都听到了,适才提着食盒施施然离去。 黑幽幽的私牢里重新安静下来,须臾,暗门打开,从暗影中踏出一双玄面锦缎金线勾勒祥云海纹的皂靴。 长随方圆一脸牙酸的表情:“大人,大夫人真那么想的?合着咱们都误会她了?” 商殷没有说话,只看着姜宓离开的方向,火光从头顶投射下来,阴影就覆盖住了他的脸。 方圆轻咳两声:“大人,那谷生还未开口。” 许久,商殷应了声,只淡淡的道:“继续拷问。” 方圆点头,接着就听商殷疑惑道:“我为君为民了?我为何不知?” 方圆一噎,差点咬着自个舌头。 商殷勾了勾嘴角,很多人骂他谋朝篡位一手遮天,挟天子令朝臣。 说他为君为民的,姜宓倒还是头一个。 方圆瞄了眼商殷表情,顿时头皮发麻:“大人,自然是为君为民的。” 商殷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的话,不中听。” 至少,没姜宓说来顺耳好听。 却说提心吊胆出了私牢的姜宓,见仲冬头一句话就是:“妈呀,刚才吓死我了。” 仲冬伺候着她换下小厮衣裳:“大夫人,不顺利吗?” 姜宓抚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商殷在啊,我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我还以为今个走不出私牢了。” 仲冬皱起眉头,手下利落地帮姜宓绾了个随云髻:“大人没当场戳破大夫人,想来是不计较的,大夫人权当没这回事就成了。” 姜宓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刚才麻着胆拍了他一身马屁,他这个人么,哼,就喜欢听那些。” 说着,她白净小脸上就浮起了自晒。 等拾掇整齐,又将那小厮衣裳还回去,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姜宓回到流水渊,还没进房间,就见庭院中站着个妇人。 那妇人穿一身灰蓝色制式裙裾,分明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头发已经花白。 她只有一只眼睛,左眼戴着玄色眼罩,面容冷肃,不好接近。 姜宓脚步一顿,心头莫名不安。 她是认识这妇人的,商府青姑,商珥的乳母,虽是奴仆,却相当于流水渊半个主子。 “青姑,可是大公子有吩咐?”仲冬上前见礼问道。 青姑目光审视,上下打量姜宓:“大夫人,大公子身子骨如今好了许多,今晚上开始,大夫人就同公子同榻安置吧。” 她说着,视线落姜宓肚子上:“大夫人也该为大公子诞下子嗣,延续血脉。” 听闻这话,姜宓悚然一惊。 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如今却要她跟商珥行敦伦之礼,这可要如何是好? 第7章 做夫妻(修) 松泛的白色狩衣,宽大袖口和下摆有红色绸带的滚边。 姜宓跪坐在软垫上,双手拢着,微微低着头。 还带潮气的青丝垂至腰间,没有绾发,也没有佩戴首饰,她就那么素净着一张小脸,纯粹的像是空谷白栀。 长长的一声嗅,从她耳后脖颈间过。 “真甜,”低哑的声音缠绵悱恻,像极粘稠的金黄色蜂蜜,“阿宓,你用的什么香?” 姜宓睫羽颤动,不自觉抓紧了袖口。 “没有,”她声音带颤,又温顺俭良,仿佛是可以放在手中肆意把玩的珪璋,“我担心熏香太过,会冲着夫君,故而什么都没用。” 第13页 商珥低笑了声,冰凉的指尖敛起她鬓角一撮细发:“这么乖?是早就做好给我生孩子的准备了么?” 闻言,姜宓用力的将袖口抓出了皱褶。 她深呼吸:“大公子既娶我为妻,我便该给大公子传宗接代。” 商珥从背后半拥着姜宓,指尖点过嫩白的肩背,眸色渐次幽深,并有一种深沉的执拗在他眉目浮现。 “真心话?”他问。 姜宓点头,尽量忽略肩背的异样:“是,阿宓不敢有欺瞒。” 这话才落,肩上大力袭来,姜宓一个不稳,被推倒在了软褥子上。 她惊骇,浅淡的药香扑面而来,紧接着是微凉削瘦的身躯压了下来。 “夫君……”姜宓惊呼,临到头,到底还是惊慌失措极了。 她双手推拒在商珥胸前,急急的道:“大公子,今日不合适。” 商珥眯眼,他单手支撑,另一手撩扯着姜宓宽松的衣领。 雪白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映入眼帘,像煮熟的、剥了壳的鸡蛋白,香气幽幽,份外勾人。 “我今日葵水,会扫夫君兴致。”她定定望着商珥,一字一句的道。 商珥眉目冷了,仿佛暴雨之前的阴沉,黑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葵水?”他冷笑道,“这般巧?” 姜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不眨地望着他,不敢有片刻的闪躲。 “是,待过几日可好?”她放软身体,低下嗓音软软的,像是含着糖在哀求,每个字都带着腻死人的甜味。 商珥目光深沉,看了她良久,在就姜宓忐忑不安之时,他起身扬眉笑了。 “既是如此,我让青姑给你炖些补品。”他伸手把姜宓拉起来,像安抚小宠儿一样摸了摸她青丝。 姜宓半垂眸,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同商珥有白纸黑字的婚书在,按理为他生儿育女那是天经地义。 但姜宓不愿意! 这辈子,不管是商珥还是商殷,她都不愿意再有任何的牵扯。 她要自由,她要逃出商家。 以葵水为借口,也只不过拖延一时罢了。 姜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一边忧心忡忡,一边暗自庆幸还能再缓几日。 她拢好衣裳,就见商珥漫不经心走到黑漆雕芙蕖大床边,拍着床栏道:“过来,不做那事也能同睡。” 姜宓咬唇,眼波水色盈盈,在灯下平添几分娇美:“大公子,我……” 商珥笑着道:“要我说第二遍?” 姜宓不敢违逆他,只得跟着上床爬到里侧躺下。 偌大的房间,围屏处留有一盏八角灯,浅晕柔光氤氲迷蒙,在床帏间映衬出昏暗的光影。 姜宓手心湿濡,浑身僵硬,没法安然入睡。 商珥睡在外侧,面朝里,眼不眨地盯着她看。 俄而,一股子麝香味弥漫上来,姜宓闭眼多嗅了两口。 商珥忽然问:“你喜欢商殷对不对?” 这话,像是一记闷捶,咚地打在姜宓脑袋上,让她有片刻的发懵。 她睁大了眸子,转头诧异地看着商珥,一脸不明所以。 商珥面容上覆着厚重的阴影,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敛着她一撮青丝,缠在指尖慢慢绕:“什么葵水,都是撒谎,你就这么怕我碰你?这么不愿意给我生孩子?”。 商珥的声音很轻也很浅,病气的面容上,还带着阴柔的淡笑,但那笑并未到达眼底,而是在眼梢就凝结成了冰。 姜宓大惊失色,她想起身,适才发觉四肢酸软无力,很是古怪。 “大公子,我这是怎么了?”她动了动指尖,根本没力气抬胳膊。 商珥单手撑头,冰凉的指尖掐着她下颌:“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你认为我真的满足不了你?” 姜宓被掐的疼了,眼眶浮现水雾,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在商珥面前暴露真实想法。 她摇头,含雾的柳叶眸,娇弱可怜:“世间人,唯有大公子对阿宓最好。” 这话说的真心而诚挚,是个人都会被感动。 然商珥不为所动:“又想骗我,嗯?” 他掐她的力气越发大,额头青筋鼓起,有些可怖:“我告诉你,只要我一日不死,你就一日是我的商姜氏。” 话罢,商珥突然俯下身来,埋头就在姜宓白嫩的脖颈间咬了一口,像野兽标记猎物一般。 姜宓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她疼的整个人都在打颤:“大公子,你弄疼我了。” 商珥起身,浅淡的唇上猩红点点,他那一口却是将姜宓给咬出了血。 “今晚上,就做夫妻!”商珥一个翻身,骑在她身上。 事情真到了这步,起先的慌乱畏惧沉淀下来,她反而冷静了。 姜宓忍着疼:“阿宓对大公子的心日月可鉴,大公子执意如此,那就躺着让阿宓来伺候可好?” 第14页 商珥挑开她腰间细带,斜襟的衣领往两边垂落,露出豆青色的兜肚小衣。 “你也是觉得我身体不好?”商珥捻起小衣细细的带子,脸上泛出诡异的潮红。 他看着姜宓的眼神,幽幽深深,阴寒执拗,又晶亮的可怕。 姜宓努力抬手,然四肢发软,没有丝毫感觉。 商珥俯身松松掐着姜宓脖子,舌尖舔舐着她小耳廓,一字一顿的道:“放心,今晚我身体很好,好到能让你里里外外都成为我的人。” 苦涩的药味随着商珥呼吸弥漫上来,挟裹着丝丝血气。 姜宓大骇:“大公子,你做了什么?” 商珥低笑起来,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 他逐渐收紧五指,迫使姜宓仰头。 “做让你快活的事。”他边说着,边细碎地亲吻姜宓。 姜宓脸色涨红,眼前有片刻的眩晕,鼻尖是越来越重的血腥味。 她抬眼,惊诧至极:“大公子,大公子你在流血。” 殷红的鲜血从商珥鼻间、嘴角流下来,丝丝缕缕,艳色妖冶,低落在姜宓雪白的肌肤上,仿佛是毫笔描绘出的红梅。 商珥毫不在意,他低喘着气,眼神亮的好似有两团火在燃烧。 他道:“你是不是也巴不得我死?放心,我便是死,到黄泉也带你一块。” 他开始撕扯姜宓的衣裳,像一匹失了心智的野兽。 姜宓放声朝外头大喊:“来人,大公子吐血了,快来人……” 商珥猛地捂住她嘴,耳蜗也开始有血渗出来,他脸红的厉害,仿佛全身的鲜血都在沸腾燃烧。 这模样,分明是服了虎狼之药! 姜宓急得不行,若是商珥死在她身上,约莫商殷同样不会放过她。 就在此时—— “嘭”门牖被人踹开,明亮的火光乍然照射进来。 姜宓就在那火光里,看见身穿玄色锦服的商殷踏了进来。 他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姜宓心上,背后是耀眼的芒光,整个人就像是一场浩大的救赎。 可姜宓知道,那救赎不是对她的。 床帏里头的情况太惨烈,商殷摆手,示意仆从不要跟着。 他三两步进到里间,撩开层层帷幔,浅棕色眼瞳骤然紧缩。 姜宓的情形很不好,衣衫半解,白嫩如牛乳的肌肤上,殷红点点。 白和红的极致对比,像是在鲜血里开出的白栀子,充斥着一种凌虐过后的破碎美感。 商珥更不好,耳鼻口都在流血,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眉目间弥漫着青白死气。 他好似没了理智,只顾着在姜宓身上痴缠贪恋,像是欲兽。 商殷想也不想,一把将姜宓从商珥身下拽出来:“来人,请大夫。” 商珥跌坐在床褥里,他眯眼看了商殷好一会,忽的厉声道:“还我!” 姜宓衣衫不整,还站立不住,商殷皱起眉头脱下外衫将人一裹,弯腰抱了起来。 商珥冷笑,他脸上有血,此时就像是厉鬼:“商殷,把人给我放下。” 商殷不为所动:“你不想活了?谁给你的虎狼之药?” 商珥下床站起来,一把扣住姜宓手腕,同商殷面对面,形成对峙。 “你抱着的,是你嫂子。”他吐字清晰的道。 姜宓在商殷怀里颤抖了下,她小心翼翼抓住商殷一点胸襟,埋头不言。 商殷仍旧面无表情:“大夫片刻就到,这种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说完,他竟是转身就走。 商珥拽着姜宓不放,他笑了起来,语带恶毒地问:“我的好弟弟,你兄长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跟我抢女人了么?” 商殷凤眸凌厉,闪电般出手点在商珥脉搏。 商珥臂膀一麻,被迫松开姜宓手腕。 商殷大步走到外间:“大公子吐血病发,神志不清,拿我牌子去请禁宫御医。” “嘭”里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商珥奔出来,披头散发,血迹斑斑,瞧着份外狰狞。 他戾气十足的威吓道:“商殷,你敢踏出半步,断手去足,我没你这个胞弟!” 商殷踏在门槛的前脚悬空,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姜宓裸露的一双玉足。 那玉足小巧白净,圆乎乎的脚趾头,可爱的像一粒粒小小的白珍珠,透着健康的粉色,十分漂亮。 此时,那玉足微微蜷缩着搓蹭在一起,像极主人的性子,胆小又羞怯。 他薄唇轻抿:“披风。” 长随方圆赶紧奉上,低头帮衬着盖姜宓身上。 尔后,他抱着姜宓步伐稳健,走出北厢。 商珥宛如失心疯发作,在房里口不择言的辱骂起来:“商殷你这个断眉克星,什么都要跟我抢,你怎么还不克死你自己……” 姜宓半睁着柳叶眸,鼻间闻到商殷身上浅淡的雪松冷香,心里头无波无澜。 第15页 夜色寂静,月华徐徐,清辉遍撒。 姜宓嗅着庭院绿植泥土的气息,轻轻松了手里的胸襟。 “我来前正做梦。”忽的商殷开口道了,他声音比白日里沉哑一些,带着莫名的意味。 姜宓怔然,心头蓦地重重一跳。 商殷停下脚步,借着月光,低头看姜宓:“我梦见你死在我面前,你的血把我明黄色的皂靴染成了红色。” 姜宓震惊了,不自觉睁大眸子。 怎么会?商殷怎会梦见前世? 将她表情尽收眼底,商殷特意看了眼没戴冰丝手套的手,又说:“明黄乃帝王之色,非九五至尊不可穿戴。” 他顿了顿,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问:“姜宓,你告诉我,我会是什么人?还有你……” 你又会是我的什么人? 第8章 他的不准(修) 你又会是我的什么人? 姜宓一晚上脑子里都是这句话,她能是他的什么人?小宠儿?玩物?还是……长嫂? 她晒笑出声,冷嘲而不屑。 这一辈子,她什么人也不是,往后要和他没半点关系。 姜宓暂且宿在风雪楼止戈阁五楼,两辈子都是同一个地方,也是让人唏嘘。 好在商殷并未追根究底,提过那梦之后便再没说其他。 姜宓不自觉松了口气,若是再追问,她还真没法招架。 商珥给她下了少量的迷药,故而她四肢乏力酸软。 一个时辰后,药性过去,她恢复过来,脖子上的咬痕已经被仲冬清理过了,这会不流血也不疼。 姜宓睡不着,她拉着仲冬的手,低声道:“仲冬,你陪我睡吧。” 仲冬身形一僵,随后窸窸窣窣摸上了床榻,她离姜宓很远,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外。 姜宓往她身边挤了挤,将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她肩上。 好半天,才呢喃低语说:“仲冬,你去过大夏以外的地方吗?” 黑夜里,仲冬回答:“没有。” 姜宓轻声笑起来,像得了一颗甜糖就满足了的小姑娘:“大夏以外还有波斯,有番邦,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国家。” 仲冬问:“大夫人想去吗?” 姜宓没回答,就在仲冬以为她睡着之时,才有更小的声音传来—— “想去的呢,但是需要一大笔银子,还有出境的出关文书。” 这两样东西,商府都有,但她目前还拿不到。 仲冬心思微动:“若是要去,请大夫人务必带上婢子,婢子多少会些拳脚,也好护持一二。” 姜宓蹭了蹭仲冬:“好的,我带着你,你保护我。” 仲冬曾是江湖人,机缘巧合来到她身边,从前两人就是这样相依为命过来的。 软乎乎的姑娘在锦衾里蠕动了下:“但你不要跟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好不好?” 仲冬眉眼都舒展开:“嗯,婢子谁也不说。” 姜宓困乏了,她往仲冬怀里拱了拱,嘀咕道:“仲冬,你身上怎么还是硬硬的?都是骨头磕着我了。” 嘴上这样说,但身体却很信赖地滚过去。 仲冬硬躺着,像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不敢动分毫。 良久,怀里的人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她嗅着那股子幽幽甜香,低声道:“婢子,努力多吃一些,多长些肉。” 与此同时,楼下商殷的寝卧里。 他坐在小书案前,愣神地看着自个双手。 那手出奇的漂亮,五指修长,掌心略带薄茧,手背呈白玉光泽,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方圆瞄了他好几眼,不敢随意吭声。 好一会,商殷道:“方圆,我能碰商姜氏。” 闻言,方圆震惊了。 他家大人也不晓得怎生的怪症,谁都能碰,就是不能碰触女人,不管老的少的,都不能碰触。 不然,轻则全身起红疹,重则昏迷高热。 方圆支吾了半天,为难挠头:“大人,商姜氏能碰,那您也不能碰啊,她可是您长嫂来着。” 今晚上为了商姜氏,府上怕是要兄弟阋墙了。 商殷斜他一眼,憋了半晌下令道:“拿五十本奏请过来批阅。” 凤凰木林里,夜风徐徐,枝叶沙沙,一夜无话至天亮。 辰时,姜宓被仲冬推醒了。 仲冬温热的帕子覆她脸上:“大夫人,大人在一楼见朝臣,好像是莫家的人,就是那个大夏大儒。” 姜宓霎时就清醒了,她咕噜爬起来,抓起衣裳就往身上拢:“人走没有?” 仲冬摇头:“还没有,不晓得谈了什么,那大儒脸色很不好看,还骂大人是奸臣。” 姜宓不急了,她思忖片刻:“你去守着,莫大儒要离开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仲冬应下,伺候完姜宓梳洗就退下了。 姜宓啃了两块玫瑰酥垫肚子,她等了片刻,从另一侧楼下了止戈阁。 第16页 止戈阁一楼外,是曲曲折折的廊芜,再外才是大片的凤凰木林。 林中曲径通幽,凤凰木高大葳蕤。 姜宓躲在凤凰木背后,探出脑袋往里看。 一楼议事厅里,莫大儒面色铁青,他怒指着商殷,正说着什么。 反观商殷,漫不经心地呷着茶水,不冷不热,连眼睑都不抬一下,衬的莫大儒像个滑稽的杂耍小丑。 姜宓听不清两人的谈话,但是她知道,莫大儒今日是为救谷卿闵而来。 毕竟么,现在的谷卿闵可是他的得意门生,未来的东床快婿。 须臾,两人似乎谈妥了,莫大儒起身,黑沉着脸拱手甩袖往外走。 彼时,方圆带着一身狼狈的谷卿闵慢吞吞往这边来。 姜宓往袖子里摸了摸,暗自定神。 她提起裙摆,退到商殷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弯腰挑拣地上开败的火红凤凰木花。 这个时节,凤凰木基本都开过了,地上时常有仆役清扫,故而姜宓找了半天,也才拾的两三朵。 但她不慌不忙,时往前走几步,时又仰头后退,似乎在看树冠。 冷不丁—— “呀,对不住。” 她惊呼一声,宛如受惊的小兔子,不小心撞到了人,连忙慌乱后退。 莫大儒皱起眉头,正想发火,但见眼前的小妇人眉目娇弱,身姿楚楚,那点火气瞬间就消了。 “看着点路。”莫大儒挥袖道。 姜宓怯懦点头,她余光瞥见谷卿闵已经近了,距离这边不过两三丈远。 她小心翼翼抿了抿嘴角,指着莫大儒脚边一方白兰花玉佩问:“大人,您的佩饰掉了。” 莫大儒低头捡起白玉兰佩,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不是我的。” 姜宓愣了下,接过那白玉兰佩:“那可能是我看错了,指不定是府里谁落下的。” 莫大儒点了点头,对姜宓甚是有礼地拱了下手,随即迎向了谷卿闵。 姜宓捏着白玉兰佩转身,恰同谷卿闵视线撞上。 谷卿闵眼瞳骤然一缩,姜宓朝他扬了下手里的白玉兰佩,眼眸微弯地笑了。 刚才的一幕,谷卿闵看的清清楚楚,他从来不知道姜宓和莫大儒之间,瞧着竟是十分相熟的。 莫大儒背负双手,朝谷卿闵点头:“走吧。” 谷卿闵回不过神来,视野发黑,浑身冷汗涔涔。 他不敢去想,要是莫大儒晓得,掌上明珠莫如意的玉兰花蕊佩在姜宓手里,他会是何种下场。 他压根就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姜宓歪头,眼瞳黑浚浚的,仿佛漂亮的黑曜石。 她隐晦的朝谷卿闵比了个“二”的手势,表示五日之期还有两天。 谷卿闵倒抽冷气,僵硬转身,跟在莫大儒身后,脚步虚浮地走出商府。 姜宓看着谷卿闵离开,嘴角上翘,白嫩小脸上就带出笑意来。 总归谷卿闵吃瘪不好过了,她就高兴。 那小模样,娇娇软软中带出一点小心机小坏,迥异于平时在商家两兄弟面前的温顺,瞧着更鲜活灵动。 绾着妇人发髻,眉目却带着青杏般涩意的姑娘,轻哼两声,转着手里的凤凰木花,一回头,就撞进冷硬的怀抱里。 鼻端熟悉的雪松冷香,让姜宓头皮发麻,浑身发憷。 她蹬蹬后退,飞快将脸上表情藏好,偷瞄了商珥两眼,细声细气的道:“打扰到殷大人了,我这就退下。” 她还来不及离开,商殷拿过她手里的白玉兰花佩。 他看了两眼,浅棕色的眼瞳,鎏金波动,仿佛一应秘密在他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姜宓大气不敢出,生怕商殷问东问西,一个不好,她就露了马脚。 商殷将白玉兰花佩扔还给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旋身回了书房。 姜宓心惴惴,捏紧白玉兰花佩,匆匆跑了。 商殷侧目,见那抹鹅黄的裙裾翻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揉了揉眉心,问长随:“方圆,谷卿闵说的那信物找到了么?” 方圆摇头:“不曾。” 商殷薄唇轻抿,考虑了好一会才说:“水流渊那边多差个人看着,再有昨晚的事发生,你就提头来见。” 方圆打了个抖,犹豫了半天,呐呐问道:“大人,是不准大公子擅用虎狼之药,还是不准大公子跟大夫人行敦伦之礼啊?” 这话一落,书房里,奏请嗖嗖砸来,砸的方圆抱头逃窜。 两日一晃而过,姜宓起了个大早。 她记得,今个城中安仁曲的慈恩寺有一场俗讲,俗讲僧曾是先帝钦点过的得道高僧玄悯。 为一睹玄悯风采,京中很多勋贵世家都会前去。 大儒莫家的人会去,谷卿闵也会去。 姜宓同商珥支会了声,只说是去听俗讲给他祈福。 第17页 商珥自那晚后,身子骨像腐朽的枯木,瞬间就垮了,如今都还躺在病床没法下地。 青姑见姜宓带着誊抄的经书,诚心十足,遂安排了府里的马车送她过去。 姜宓到慈恩寺之时,九层雁塔的广场上已经站了许多人。 有小沙弥前来,领着姜宓往后头庙堂去。 姜宓到了正殿,将誊抄的经文交给主持供奉,又添了青姑给的香油钱,在主持处饮了一盏茶,还要了枚开过光的平安符。 雁塔广场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洪钟声,俗讲开始了。 姜宓同主持拜别,踏出正殿门槛,就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 姜宓眸光微闪:“仲冬,你远一些看着就可。” 仲冬点头,落后姜宓数丈距离。 姜宓没去雁塔广场,反而是追着那道身影往后山去。 慈恩寺后山,有一处颇为盛名的梅花园林。 姜宓步入其中,没走几步,就让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并拖拽到一株粗壮的梅花树下。 姜宓踉跄两步,猛地拔下头上金簪,狠狠的就朝捂她嘴的那手扎去! 第9章 针和龙(修) “姜宓,你敢!” 一声怒喝,带着震惊和讶然。 姜宓去势不减,金簪尖锐末端触及皮肉,眼看就要刺出血来。 那手却猛地一松,彻底放开她。 姜宓冷笑,她收了金簪,转过身就见面容恼怒的谷卿闵。 谷卿闵一身绸布长袍,玉冠绾发,颇为人模狗样。 他身上被刑问的伤约莫还没好,动作间偶尔不太利索。 谷卿闵愤怒地瞪着她:“哼,你倒真是长进,都学会杀人不眨眼了。” 姜宓将金簪插回发髻上,冷眉冷眼问:“东西呢?” 谷卿闵眯眼看她,这副冷淡模样,他竟是看出一两分商殷身上才有的气度。 他心头一动,不怀好意道:“姜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本性那是改不了的,你说说,商殷在床笫间还教了你什么手段?” 姜宓眼神冷凛,抿着唇没说话。 谷卿闵自以为说中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不甘又恶毒。 “贱人!”他骂道,眼神阴狠,分明是自己嘴里的肥肉,结果这块肥肉长了翅膀,飞别人碗里去了。 自己没尝到的甜头,全给别人占尽了! “难怪背叛我,原来是爬上了商殷的床,”谷卿闵凑近姜宓,声音下流恶心,“怎么样?商殷活好不好?有我这么了解你吗?” 姜宓闭眼再睁眼,白嫩的小脸上浮起嘲弄,想要羞辱她? 这手段还真是粗劣不堪哪。 她微勾嘴角,一字一顿回道:“绣花针也配和云霄游龙相比?” 极尽的轻蔑,极尽的不屑。 谷卿闵面色铁青,约莫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比较。 他啐了口,目欲喷火,斯文的面具撕去,败类本性尽显。 “绣花针?我今个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绣花针!”他气急败坏,将姜宓按在梅花树下,边说边去撩袍摆。 姜宓膈应坏了,朝远处的仲冬看了一眼。 谷卿闵只觉耳边劲风扫面,下一瞬,手就被人死死抓住了。 姜宓则反手一巴掌抽过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谷卿闵侧着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姜宓甩了甩发麻的手:“东西在哪?莫如意今日也在慈恩寺吧?你说我去见见她如何?” 这暗含威胁的话,让谷卿闵嗤笑起来。 姜宓皱起眉头,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谷卿闵挣脱仲冬,摸着脸字字狠厉的道:“姜宓,我已经对莫如意坦白,你那枚白玉兰花佩还能威胁谁?” 姜宓愣了下,莫如意若是不计较,那白玉兰花佩倒真没甚作用了。 谷卿闵舌尖顶了下被打的面颊,慢吞吞从怀里摸出一方豆青色的细软锦缎来。 姜宓脸色一变,伸手去抢:“还我!” 谷卿闵笑着人往后退,那锦缎展开,上面纹绣的是并蒂芙蕖图,另外还有题词。 那东西,却是一方枕帕! “想要?”谷卿闵甚是得意,他抖开枕帕,语带恶意地念出上面的题词,“姜姝窈窕人独立,宓妃留枕定三生。” 姜宓怒极反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你想怎么样?” 谷卿闵小人得志,他斜看姜宓,举着枕帕凑鼻端深嗅一口,然后露出色气的表情。 “阿宓,多少年来,我每晚都是枕着这方帕子才能入梦,”说着他还亲了枕帕一口,“就像是每晚你都睡在我身下一般。” 姜宓深呼吸,心思飞快转动。 她朝谷卿闵走近,脸上渐渐扬起甜美的笑靥。 连声音也娇娇如蜜:“谷郎,你天资聪敏,学富五车,从前就很有大抱负,如今却要折腰在勋贵之女的裙下,傲骨屈就,很辛苦吧?” 第18页 她离谷卿闵越来越近,近的素白柔荑轻飘飘搭在他胸前,眼波流转间,隐晦得朝仲冬使了个眼色。 仲冬福至心灵,脚步轻移,悄悄到谷卿闵身后,准备出手硬抢。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只要你愿意……”她踮起脚尖,仰起头,气息清甜绵软,惑人的紧。 余下的话,缠绵悱恻,很是动人心神。 谷卿闵眼神闪烁,他一把抓住姜宓手腕,当着她面又将那方枕帕收进怀里。 姜宓心一紧,那东西,宁可毁掉,也绝对不能现于人前。 毕竟,暗含了她闺名的题词,是怎么都抵赖不了的。 仲冬扬手,浑身紧绷,距离谷卿闵后脑勺越来越近。 谷卿闵指腹摩挲两下姜宓手腕内侧,豁然转头盯着仲冬冷笑一声。 顷刻间,一队十人护卫凭空出现,那竟是莫家的护卫! 仲冬动作顿住,看向了姜宓。 姜宓朝仲冬摇了摇头,仲冬站到她身后,警惕地盯着谷卿闵。 谷卿闵拉住姜宓,指着雁塔广场的方向让她看。 “今日商殷会替陛下来听玄悯法师讲佛法经义,我要你亲手送他上路。”谷卿闵在姜宓耳边阴毒的道。 姜宓诧异,视野远眺,雁塔广场上,果然有个身穿暗紫朝服的身影。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 “这东西无色无味,你只需要在商殷品净水时倒进去就是。”谷卿闵的语气轻缓,仿佛是在说今个天气真好一样。 姜宓眼瞳紧缩,手都在发抖:“你觉得,我会受你威胁?” 谷卿闵笑了,笑声里带着笃定和志在必得。 他摸着姜宓的脸:“阿宓你会的,不然就不仅是这方枕帕会众人皆知,还有同绣花同题词的小衣,人手一份怎么样?特别你的夫君,那个病秧子,他要是被气死了就更好玩了。” 姜宓气的浑身发抖:“用这种卑劣手段构陷个后宅妇孺,谷卿闵你还有良心吗?” 谷卿闵摊手:“谁知道这些事和我有关呢?毕竟枕帕是你当年亲手送我的,小衣也不是我缝制的。” 姜宓盯着谷卿闵:“你非得这样利用我,不坏我一辈子不甘心,是也不是?” 闻言,谷卿闵表情冷下来,他用一种俯视的姿态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姜宓气笑了,胸口起伏不定,她定定看着下面的雁塔广场。 广场上,人头攒动,有钟声悠悠传来,挟裹着庙宇里特有的香火味道,让人心头安宁。 她收了小瓷瓶:“我知道了。” 随后,冷着脸旋身离开。 仲冬深深看了谷卿闵一眼,后退几步,安全了才追上姜宓。 “大夫人,您真的要受那小人的摆布吗?”仲冬问。 姜宓脚步不停,抿着粉唇没有回答。 仲冬犹豫了下:“大夫人,不然婢子找机会做掉谷卿闵。” 姜宓摇头,她站在正殿门口,看着缓缓走近的一群贵女。 “莫家肯借护卫给谷卿闵,已经不好下手了。”她道。 打头的贵女,一身白色粉绿绣竹叶纹的齐胸襦裙,绾着朝云近香髻,髻上插赤金红宝石孔雀尾的金簪。 长相精雅,气度高洁不凡,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看就是书香门第世家娇养出来的。 姜宓看着那姑娘,眸光闪动。 谷卿闵做了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这一回,她要叫他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 姜宓将小瓷瓶给仲冬,附耳吩咐了几句,紧接着理了下鬓角,迎上那贵女。 莫如意跟身边的手帕交说着什么,她嘴角噙笑,姿态优雅。 姜宓等了会,寻着空隙插言道:“莫姑娘,小妇人有一物需要完璧归赵。” 莫如意转头,在看清姜宓面容时,眼底惊艳一闪而过。 绾着妇人发髻,但眉目鲜嫩带涩,像是四月里,枝头桠间颤巍巍的带露青杏。 还不够水润饱满,可一双天生带三分媚的柳叶眸,硬是生生让她身上多了旁人没有的娇媚女人味。 “你是……”莫如意想了下,“商大夫人。” 姜宓弯了弯眉眼,从袖子里摸出白玉兰花佩:“听闻谷卿闵是姑娘父亲的得意门生,这玉佩应当是姑娘的。” 莫如意定定看着姜宓,她身边的手帕交惊咦一声,捂嘴道:“如意,这不是你的兰花佩么?怎的会在……” 剩下的话没说完,但足以引发很多的联想了。 姜宓歪头,无害又纯粹:“莫姑娘,这兰花佩我是从谷卿闵那得来的,今日想来应该物归原主。” 听闻这话,莫如意表情一下就变了。 她接过兰花佩,交给婢女收好,淡淡的说:“此事,谷生已经同我说过了,商大夫人如意奉劝你一句,不问自取是为窃,大夫人好自为之。” 第19页 姜宓眨了眨眼,黑浚浚的眼瞳里带起困惑茫然。 她不解道:“莫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全京城的人都晓得,莫家家徽是白玉兰花,我拿你家徽玉佩做什么?这东西,原先是放在谷卿闵素纹荷包里的。” 其他的话,她也不多说,朝着莫如意遥遥一福礼:“莫姑娘,俗讲要开始了,我先告辞。” 话罢,她飘然离去,仿佛就是单纯来还兰花佩的。 莫如意手帕交皱起眉头,不甚满意的道:“如意,这兰花佩是你送谷生的信物,如今却是姜宓还你的,谷生他这是什么意思?” 莫如意皱起眉头,再看那兰花佩,竟觉得满心不舒坦。 手帕交还在喋喋不休:“如意,我听人说,姜宓同谷生从前就是青梅竹马,你最好留个心眼。” 莫如意点了点头:“我省的,莫要担心。” 一行人揭过这话不提,紧着时辰往雁塔广场去。 彼时,莫如意到场之时,姜宓已经正襟危坐在商殷身边。 她半垂着头,露出白皙的侧脸,温婉恭顺,像只任人怜爱的小宠儿。 商殷气场十足,坐在高僧玄悯左手方,周遭之地无人敢涉足。 他戴着冰丝白手套的手转着茶盏,漫不经心往姜宓面前一送。 姜宓连忙端起手边银壶,避着人,摸出谷卿闵给的小瓷瓶,拔了塞子就往里倒。 尔后,她轻轻摇晃两下银壶,垂眸给商殷满上净水。 商殷看她一眼,薄唇轻勾,茶盏缓缓送至唇边,无知无觉的就要喝下去。 第10章 嘤,还捏人家手(修) 谷卿闵从未像现在这样亢奋激动过。 他同莫家人坐在一块,从这边的角度看去,刚好能把姜宓刚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甚至于,连茶盏边缘碰上商殷薄唇亦能看清楚。 他手心浸出湿汗,接连喝了两大口净水。 在看到商殷没喝,复又放下茶盏时,他恨不得冲过去将那盏净水灌进对方嘴里。 他忍不住浮想联翩,商殷今日一死,朝堂大乱,正可夺势。 背靠清流莫家,他又有诛杀奸臣美名在身,定然会受到天下读书人的崇拜,锦绣前程触手可及。 谷卿闵甚至都预见到自己官袍加身,光耀门楣的风光场景。 到时,功名利禄,权势贵女,任由他挑选。 光是想想,就已经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谷卿闵口干舌燥,扯了扯衣领,将茶盏里的净水一饮而尽。 场上侍奉添水的小和尚挤过来,轻手轻脚帮谷卿闵盛满净水。 那小和尚的眉眼,细看去,竟是有几分的细腻秀气。 莫如意看了小和尚一眼,将手边同样空了的茶盏推了推。 小和尚眼皮一跳,低声道:“这位女施主请稍等,小僧银壶空了。” 姜如意没在意,对那小和尚挥了挥手。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谷卿闵身上,但见谷卿闵从俗讲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斜对面的姜宓。 莫如意皱起了眉头,把玩着兰花佩,手帕交的话又回想在耳边—— 姜宓和谷生从前就是青梅竹马。 她侧目,隔得老远,细细打量姜宓。 温顺乖巧,娇娇软软的,像漂亮的菟丝子,非得攀附着大树才能活下去。 莫说是男子,就是她都对姜宓生不出坏感来。 这般柔弱的姑娘,合该是要被人哄着捧着,逗她日日展颜,才算快活。 被谷卿闵和莫如意注意的姜宓,仿佛浑然不觉。 俗讲尾声,她中途起身离开了一小会,不过片刻就回来了。 慈恩寺的俗讲过后,是展示香客留下的墨宝。 能留墨宝的,香客身份都很不一般。 小沙弥们抱着一垒垒的书画上场,在黑漆长案几前,挨个放上去。 高僧玄悯身披红底描金的袈裟,眉目和善。 他走到商殷面前,单手一竖:“商施主,不若同老衲一并欣赏墨宝?” 商殷屈指轻敲案几,丝毫不懂客套般:“老和尚,本官庶务缠身。” 玄悯笑了笑:“辅政大人今日来听俗讲,定然是天意使然。” 天意? 商殷轻嗤了声音,冷不丁余光瞥见身边乖软沉默的姑娘。 他心头一动,梦里边,姜宓多数时候都在练字,所以是喜欢书画的? “想看?”商殷侧目问。 姜宓眼波微动,抬眼才察觉商殷是在问她。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依着习惯自发给了回应。 商殷就见,乖乖的姑娘抿着粉唇,带着小讨好的朝他笑,柳叶眸弯弯的,黑瞳灿然,像是盛满了细碎星光。 特,招人! 辅政大人眼神沉了沉,转过头冷冷的道:“想看也不准去。” 姜宓:“……” 第20页 自说自话,出尔反尔,什么毛病? 这话间,前头不远处,围拢一起看墨宝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喧闹。 “阿弥陀佛。”高僧玄悯诵佛号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不是我写的!”更外一道姜宓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语气里的惊讶和震怒显而易见。 “好大的胆子,你这书生竟然对佛祖大不敬!” “哼,听说还是莫大儒的得意门生,真是私德败坏。” “就是,莫大儒怎会收这样的学生?” …… 此起彼伏声讨的声音传来,姜宓轻勾嘴角,软糯无害地笑了。 商殷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小姑娘虽瞧着无害,但爪子却利的很。 “何事喧哗?”他开口问。 众人分挪开,现出玄悯的身形以及脸色发白的谷卿闵。 玄悯朝商殷躬身:“阿弥陀佛,辅政大人,这位施主说,落了私印的墨宝,不是他写的,是被人陷害的,不知大人如何看?” 商殷挥袖,半靠在圈椅里,表情浅淡:“字迹怎样?” 玄悯道:“对的上。” 商殷目光落到谷卿闵身上,浑然不在意,宛如是在看蝼蚁。 他道:“那就是了。” 一锤定音!落了谷卿闵私德败坏的罪名! 谷卿闵倍觉羞辱,只一个商殷的目光,就好比是拿毒刀在剐他的皮肉。 这样的难堪,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脸面被践踏到尘埃里,对方还碾上两脚。 谷卿闵深呼吸:“小生一心向佛,绝对不会写出此等大不敬之话,定然是有人模仿笔迹,想让小生在各位面前出丑。” 商殷摩挲着扶手,他忽然想起上回对情信笔迹的事来。 且在梦境里边,姜宓嗜好练字,隐隐约约的,他好像梦过她双手练字的情形。 他偏头看向姜宓,安安静静的姑娘,半垂着眼,坐姿规矩,挑不出半点错来,也极没存在感。 但莫名的,他就是知道,这事应当是她下的手。 眼见商殷没说话,有那好事,想巴结讨好商殷的勋贵,连忙拿了那卷书画凑上前来展开。 “商大人,您看。”那人笑容谄媚,鄙薄了谷卿闵一眼念道:“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尔佛心生怜。莫是尘埃遮佛眼,原是未献香火钱。” “还是大儒门生,我呸,这等诗词也作的出来,可见不仅私德败坏,还狂妄自大。”那人落井下石。 谷卿闵脸色青青白白,他捏紧了拳头,视线落商殷面前的茶盏上,随后拼命对姜宓使眼色。 姜宓表情阑珊,她抬眼,黑浚浚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看着谷卿闵,尔后缓缓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浅笑。 轰隆! 仿佛闷雷轰顶,一刹那间,谷卿闵什么都明白了。 他牙齿咬地咯咯作响,往前一步:“贱……” “谷生,”莫如意及时拉住他,修养甚好的笑道:“玄悯大师不知,谷生作诗词是要酝酿的,半梦半醉间,作出来的诗词才最令人拍案叫绝。” 她绝口不提那副对佛祖大不敬的题词,转而柔柔的道:“谷生,不若你当场作一首如何?” 说着,她亲自端着茶盏奉上。 谷卿闵捏紧的拳头松了松,按捺下情绪后,满心都是对莫如意的感激。 是啊,他只要当场再作一首绝妙题词,让众人看见他的才华,刚才的事自然就能揭过了。 想到此,谷卿闵肺腑豪气冲天,他接过莫如意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上笔墨!” 姜宓眼眸眯起,在看到谷卿闵喝了那盏净水后,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 笔是紫玉狼毫笔,墨是百年禅墨,就是那纸,也是天竺的菩提纸,着墨上去,能历经万年而不褪色。 谷卿闵握着紫玉狼毫笔,半闭着眼睛,他站在悬挂的菩提纸前,身上浓郁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息,两息,半刻钟…… 谷卿闵终于落笔了,宽袖飞扬,墨迹横扫,柔软的笔触落到菩提纸上,宛如游龙般遒劲有力。 玄悯捏着佛珠点头,众人也悄然在改观。 想来能被莫大儒收为得意门生,又得莫如意青睐,这气势和派头,应当非常有两把刷子的,兴许刚才真是误会。 众人才这样想着,正等着看题词—— “噗”鲜血乍然喷洒,溅了菩提纸一片猩红。 玄悯惊呆了。 众人惊呆了。 这…… “噗噗”谷卿闵握不住笔,接连又喷了两口鲜血。 此时,他面如金纸,嘴唇发紫,摇摇欲坠。 他艰难转头,死死盯着姜宓方向。 姜宓将那小瓷瓶摆到案几上,朝他笑靥如糖地笑了。 怎么会? 谷卿闵做梦都不想到,他给姜宓,用来毒死商殷的毒药,怎么会眨眼就被自己喝了下去。 第21页 那杯净水…… 他视野发黑,耳边听到莫如意的尖叫:“谷生!” 众人反应过来,一阵惊慌失措。 “有毒!” “净水有毒!” 玄悯面色凝重,正要上前,不妨身边冲出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眼疾手快扶住谷卿闵,在他胸背拍了好几下,又让谷卿闵吐出几口带毒的黑血。 玄悯从袖子里掏出粒蜡丸:“速速服下这个。” 小和尚犹豫起来,玄悯推开小和尚,蜡丸捏碎,将药丸飞快塞进谷卿闵嘴里,接着将人倒提起来,击打他胃部。 小和尚眼神闪烁,趁没人注意,退后飞快溜走。 雁塔广场乱了起来,也很快安静下来,有各家护卫和武僧在,倒也没出大乱子。 玄悯施救及时,硬是生生将谷卿闵从鬼门关拉回来。 姜宓摇头叹气,啧,没毒死谷卿闵,真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商殷单手撑头,突然偏头问姜宓。 姜宓心头一跳,将自己心思压下,露出茫然表情,浑然一副我听不懂的小模样。 商殷嗤笑,一身漫不经心:“你的婢女呢?” 姜宓绞着手,小心翼翼回道:“她对佛法经义不敢兴趣,我让她自行逛去了。” 商殷挑眉,不以为然。 他视线落到姜宓绞红的手指头上,又细又直,应该还软乎乎的。 “手伸出来。”他道。 姜宓愣了下,老老实实伸出双手。 商殷指尖一动,他皱起眉头思忖片刻,竟将右手的冰丝白手套给褪了。 紧接着,姜宓的手指头尖就被捏住了。 姜宓:“……” 像被暖过的白玉,又像是细沙粗粝磨过指缝软肉的触感,从她指尖粉肉捏到骨节,酥酥麻麻的。 姜宓怕痒地抽了抽手,结果没抽动。 商殷淡淡瞟她一眼,小兔子顿时怂起小尾巴,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没茧,不是长年累月练字的手。 商殷面无表情问:“平时练字吗?” 姜宓斟酌着,这问题不好回答,说谎话骗不了商殷,说真话又担心露出马脚。 她正组织语言:“偶……” “就是她!”一声暴怒指控,滚滚如惊雷传来,“就是这贱人屡次三番勾引小生不成,因爱生恨,给我下毒的!” 随着这话,所有人转头看向姜宓。 于是,众人就看到,从来不碰女人,干啥都戴手套的辅政大人,正亲亲热热拉着长嫂的小手…… 嗯,还在揉捏手指尖!!! 第11章 跟他撒撒娇 姜宓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用力抽手,结果还是没抽动。 商殷面容淡淡,冷然的视线扫视一圈,众人不约而同别开头。 堂堂辅政大人怎么会光天化日就捏姑娘家的手呢? 那是在把玩珪璋! 就是那珪璋长的像纤纤玉手而已。 姜宓嘴角抽抽,这该死的权势,约莫商殷指鹿为马,这些人都会腆着脸附和。 才从鬼门关走一遭的谷卿闵,昏昏沉沉地看着两人当众拉扯,心头一激动,挣扎着站起来,很是义愤填膺。 “你们看,这贱人水性杨花,是个男人都要勾引,青天白日就敢同男人肌肤相触,就是她给我下的毒!”谷卿闵道。 他嘴里还在流血,黑红的鲜血带着一股恶臭,滴答滴答的将华服锦袍给染的脏兮兮,非常狼狈。 莫如意皱起眉头,轻轻扯了扯他袖子。 奈何,谷卿闵满心都是对姜宓的怨毒。 最毒妇人心,他差点丢了性命,跟她不死不休! 他还指着案几上的小瓷瓶:“那个就是装毒药的瓶子,玄悯大师,你要给小生作证。” 玄悯神色犹豫,看向了商殷。 商殷确定姜宓手上没茧,遂放开她。 姜宓背着手,悄悄的在裙裾上擦了擦。 玄悯上前,先是诵了佛号,才问道:“商大夫人,谷施主说您下毒,还说毒就在这小瓶子里,您以为呢?” 姜宓脸上还带着点红晕,柳叶眸黑白分明,专注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无害的纯粹。 她咬了下唇,小心翼翼看了眼商殷,又怯懦地瞟谷卿闵,随后才细声细气地摇头说:“这不是毒。” “贱人,毒药瓶都在,你还敢狡辩!”谷卿闵气的跳脚。 姜宓粉唇泛白,被骂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张了张嘴,什么解释都说不出来,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叫人心疼。 “哼,你从前就是个不安于室的,才及笄就不要脸的送我私密信物。”谷卿闵口吻带着恶意。 既是撕破了脸皮,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挣扎着站稳当,朝在场众人看一圈。 今日来听俗讲的,除却勋贵世家,再有就是有名声的读书人,随便拉一个出去,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第22页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谷卿闵咧嘴笑了。 姜宓猛然抬眼,眼神惊恐,她不断摇着头,仿佛在哀求谷卿闵。 谷卿闵快意极了,他冷笑起来:“这贱人,前些时日还邀约我私奔,想我自幼饱读圣贤书,学圣人理,又岂会做那等伤风败俗之事。” 姜宓都快哭了,她下意识往商殷身边靠了靠,手在案几下,紧紧拽住他袖角,指头用力到泛白。 仲冬此时来到姜宓身后,手放她肩上按了按。 姜宓垂眸,湿润的睫羽宛如蝴蝶颤动,众人就见她白着脸,倔强的道:“你污蔑我!” 姑娘家的嗓音,天生带着绵软,反驳人的时候,压根就没威慑力,也没甚说服力。 商殷看了眼袖角,细软手指头软乎乎的触感,刚才还在手心。 他漠然的重新戴上手套,拿起案几上的小瓷瓶看了看。 谷卿闵盯着姜宓,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他笃定姜宓翻不了身,几乎迫不及待想看对方万劫不复的下场。 胸腔之中的恶意汩汩而生,最后在他嘴角开出恶之花来。 谷卿闵缓缓将手伸到了怀里,像是要掏出某物:“诸位且看,贱人送……” “贱人”二字方落,商殷凤眸一凛,猛地抬脚踹出。 黑漆案几嗖的一声,狠狠撞上谷卿闵胸膛。 “啊!”谷卿闵被撞的倒退数步,最后倒在地上,还将身边的人一并带倒。 莫如意惊呼一声,好在婢女抓得紧,她才没摔倒。 这变故,惊吓了所有人。 商殷冷冷开口:“本官不吭声,你当我商家人好欺负不成?” 满场安静,谁都不敢吭声。 姜宓讶然,她愣愣望着商殷,似乎没想到自己装可怜的效果这么好。 毕竟,上辈子这狗暴君非得她吹枕边风,才肯多维护她几分。 谷卿闵半天没爬起来,他刚中了毒,本就虚弱着,还让商殷一案几给撞断了肋骨,此时痛不欲生。 商殷又看了眼被抓出皱褶的袖角,皱起眉头将那小瓷瓶丢给玄悯:“验看。” 玄悯笑眯眯地接住,慈眉善目道:“辅政大人所言甚是,谷施主既然认定这是毒药,就由贫僧打开一验便知。” 众人附和称是,很有眼色的跟着站队了。 就有人嘀咕道:“我还以为莫大儒的得意门生,多有能耐,原来就只是欺负妇孺的能耐啊。” “就是,我宁可同真小人相交,也不愿跟这种欺软怕硬的伪君子为伍。” “这些读书人,怎么越读书越回去了,还不如我家门房马夫知理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谷卿闵怄的接连吐了几口血。 他眼冒金星,浑身都痛,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莫如意跟着脸上无光,她暗自掐了掐手心,对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连忙找来医僧,医僧往谷卿闵嘴里塞了片老参,硬是让他想昏都昏不了。 玄悯验看了小瓷瓶,又让小沙弥端来一盏净水,将瓷瓶中的东西倒出来。 顿时,一股子清甜的芬芳四处弥漫。 有人恍然大悟:“这是蜂蜜!还是上好的槐花蜂蜜。” 玄悯尝了一口,点头道:“施主说的对,是蜂蜜。” “不可能!”谷卿闵被武僧搀扶着站起来,断裂的肋骨痛的他满头大汗,他抖着染血的嘴皮子不敢怒吼,“这就是毒药!” 玄悯脸上笑意收了:“谷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刚尝过,确实是蜂蜜无疑。” “我家殷大人不喜白水,所以我特意带了点蜂蜜避味。”姜宓轻言细语插言道。 众人恍然大悟,又是一番称赞姜宓温婉贤惠的。 浅棕色的眸光微动,像微风拂过湖面,带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商殷摩挲着扶手,他确实不喜白水味,这点喜好连长随方圆都不清楚,身边的姑娘倒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他看着姜宓羞涩微笑,柳叶眸晶亮亮的,仿佛只要给她一点甜头,就能心满意足。 这会,他忽然就明白过来,梦境中的自己为何会特别对待她。 这样的姑娘,这样的性子,倒像是专门合着他心意长的,让他想将人困在身边养着逗着。 若是能再粘着他撒撒娇,就更招人爱了。 姜宓浑然不觉商殷的心思,她腼腆笑着,像害羞的兔子。 俄而,她看着谷卿闵,犹犹豫豫的说:“谷生,我不晓得你为什么污蔑我,你若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就原谅你,但是日后不得再说我半句不是。” 瞧瞧,她就是这么无害善良,把旁人都给感动的热泪盈眶。 她顿了顿,又软糯糯道:“还有,私相授受对女子名节很不好,信不信物的话,你也不要再说了。” 第23页 姜宓声音不大,语调不疾不徐,听着都是一种享受。 这样的女子,看模样气质乖乖巧巧的,哪里像谷卿闵嘴里说的那样不堪? 在场所有人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就偏向了姜宓,大男人和个弱女子计较,真是丢人! 谷卿闵心塞到吐血,似有一把火在五脏六腑煅烧,烤炙的他龇牙裂目,恨不能扑过去生撕了姜宓。 莫如意皱起眉头,此时此刻,哪里还是能挽回的。 她瞥了谷卿闵一眼,从前的好感都化为了嫌恶。 “谷生,给商大夫人道歉吧。”莫如意道。 谷卿闵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他看向周围的人,不管是勋贵世家,还是同窗友人,亦或是玄悯这种得道高僧,此时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刺的。 他浑身都在颤抖,脸面和自尊不复存在,被所有人的目光凌迟践踏,像一场生不如死的酷刑。 “不对!”他撕吼着,恨得双目赤红,“我有信物,绣着她闺名的枕帕,你们快看!” 谷卿闵嚷着,状若癫狂的从怀里摸出那豆青色的锦缎。 这动作扯到内伤,又让他吐了好几口的血。 “真的,这上面有题字,”他高举着锦缎,面目狰狞地盯着姜宓,一字一句念叨,“她亲自绣的,姜姝窈窕人独立,宓妃留枕定三生,有她闺名!” 满场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谷卿闵。 一阵风打着旋吹来,将谷卿闵手里的锦缎吹开,他手一松,那锦缎飘然落地。 豆青色的锦缎,徐徐舒展,落众人眼里,那就是一件—— 男式亵裤! 那亵裤前裆露在外头,能看清长年累月穿下来,胯部明显的黄色脏污痕迹。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讥诮笑声,世家贵夫人和贵女之流,各个扭头掩面,羞于看见这等污秽之物。 就连谷卿闵的同窗,也是各个退避三尺,恨不得同他划清界限。 莫如意更是气的面色通红,一身涵养都快绷不住了。 “笑死人了,”有那京中纨绔子弟口无遮拦,大声嘲笑道,“谷生,你怕不是个天阉吧?这么大了还尿不干净,只有龟根如稚子,小如黄豆,龟皮长如裹布,才会如此哪。” 这话一落,引来众多男人的放声大笑,就是一些女眷都悄悄红着脸翘起嘴角。 谷卿闵愣了下,看清那亵裤后,整个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阴毒地盯着姜宓,像是毒蛇,咆哮着怒吼道:“贱人,你又害我!” 说着,他竟是推开武僧,如狼似虎的朝姜宓扑过来,那架势仿佛要玉石俱焚。 姜宓早提防着,她提起裙摆,毫不犹豫躲到商殷背后,拽着他腰间革带。 末了,还悄悄对仲冬眨了眨眼睛,飞快勾了下她手心。 仲冬失笑,紧了紧手,微微红着脸轻咳了声。 谷卿闵自然是没法靠近姜宓的,还在半路就让方圆给推攘了回去。 商殷眼神无波,只看向了莫如意。 莫如意心头咯噔一下,浑身发憷。 她一把抓住婢女的手,飞快下令道:“来人,谷生失心疯犯了,还不将其带下去!” 这一句话间,莫如意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念头。 谷卿闵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又受她青睐,某种意义上,根本就代表着莫家。 而辅政权臣商殷,同自家父亲,那是朝堂对头。 莫如意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 谷卿闵这个蠢货,前几日才惹了商殷,今日又撞上去,自家父亲怕是要受牵连。 她苦笑一声,身边谷卿闵还在不依不饶地闹着。 莫如意心烦意乱,反手就是一耳光抽过去,直扇的谷卿闵当场晕厥。 “丢人现眼的东西,快些带下去!”莫如意咬牙切齿。 莫家护卫不敢磨叽,连忙拖着谷卿闵退下,像是拖一条死狗。 莫如意勉强扯起嘴角,款步走向姜宓:“商大夫人,我……” “莫勤旬门生如此德性,教御不言妄为人师,”商殷漫不经心起身,背着手将姜宓从撕下来,“更甚,前几日试图以国子监祭酒之职行贿本官。” 莫如意脸色唰的就白了,那日从商家私牢救出谷卿闵,正是以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做的交易。 姜宓同情地看了眼莫如意,狗暴君城府深的很,这坑早几日就挖在那了,莫大儒莫勤旬这回怕是要清名扫地了。 果不其然,商殷道:“莫勤旬莫大儒?哼,本官今日一早奏请陛下,定要肃清这股不正之风。” 莫如意娇躯颤抖,一脸惊恐:“辅政大人,家父……家父都是受了小人蒙蔽,望您明朝秋毫。” 说罢,她一咬牙,竟是跪了下去。 第24页 商殷背负双手,身上官威凌人:“让莫勤旬自个跟陛下回禀。” 丢下这话,商殷抬脚就走。 雁塔广场上,所有人都没料到今日俗讲,竟是这样的结局收场。 姜宓拢着手,上前几步,将一身瘫软的莫如意扶起来。 莫如意眼底还有惊惧之色,好似惊恐之鸟。 姜宓送上帕子,低声道:“莫姑娘,莫大儒乃朝堂肱骨,殷大人对他,那是爱之愈深责之愈严,小妇人没啥见识,但我觉得,莫大儒赤胆忠心,陛下看在这些情面上,定然不会多加责难的。” 说完,她还拍了拍莫如意的手。 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此时此刻,莫如意心头熨帖发软,真真觉得眼前的女子,骨子里都带着纯善,可敬可贵。 她心里内疚起来,在这之前,她还偏听了谷卿闵的话,对姜宓多有介怀。 “商大夫人,我……我对不住您。”莫如意红着眼道。 姜宓无所谓地笑笑:“没事的,我不放心上,莫姑娘早些归家,将莫大儒身边的奸邪小人都撇清了,也好让陛下看到大儒的悔改之心呀。” 莫如意已经六神无主,抓着姜宓像抓住救命稻草:“大夫人说的对,我这就回去,替家父清扫门户。” 闻言,姜宓满意了,毁了谷卿闵名声,再断了他的前程,抢了他的靠山,看这狗渣男日后还怎么蹦跶。 “莫姑娘赶紧的,等这茬过了,姑娘若是不嫌弃,我邀约你出来喝茶如何?”姜宓有心交好莫如意,遂巧笑嫣然的说。 莫如意满心的感动:“好,大夫人切莫忘了如意才是。”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姜宓才拜别莫如意,赶紧跟上走远的商殷。 山门外头,九十九步白玉台阶下,商殷站在马车边,静静听方圆说着什么。 姜宓心紧了紧,连忙收敛了多余情绪,脸上带出乖巧软和来。 她拾阶往下,隔得老远,见方圆隐约向商殷呈上某物。 那东西一晃而过,姜宓只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淡青色。 商殷回头看了她一眼,姜宓连忙端起浅笑,脚步快了几分。 一直到上了马车,姜宓猛地抓住仲冬手,急切问道:“东西呢?” 仲冬从袖子里摸出一方豆青色锦缎:“大夫人,这就是从谷卿闵怀里摸出来的。” 姜宓松了口气,她接过那锦缎,打趣道:“你可真有意思,哪里找来的那种裤头?羞死人了。” 仲冬笑了:“今日慈恩寺人多,随便摸的一条,那小人这……” 话还没说完,仲冬就发现姜宓脸色大变。 “错了,”姜宓睁大了眸子,惊骇至极,“这不是那条枕帕。” 她手都在发抖,整个人面色惨白,像浑身生气都被抽没了。 仲冬展开锦缎,平滑的手感,真真实实的豆青色,可上面没有并蒂芙蕖的绣花,也没有题词。 “这……”仲冬震惊,“婢子佯装成小和尚,从谷卿闵怀里摸出来的,就是这东西啊。” 姜宓哭都哭不出来,她咬着拇指,将指甲咬的咯咯作响:“错了,错了……” 她嘴里不断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想起上马车前,方圆递给商殷的东西。 现在回想,那东西根本就不是淡青色,而是豆青色才是! 姜宓一把掐住仲冬的手,点漆黑瞳沉的看不见任何光亮,绝望又崩溃。 她抖着毫无血色的粉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话—— “完完了,枕…枕帕……在在商殷手里!” 第12章 宓宓宓宓 垂挂有商家银蛇家徽的马车里,木轮咕噜,小窗牖棉帘飘动,间或的芒光偷泻进来,照亮一隅。 商殷大马金刀坐在厢椅上,面无表情地捏着一方锦缎。 那锦缎通体豆青色,面料上乘,入手顺滑,是块好料。 更为难得,上面的并蒂芙蕖绣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淡粉色和翠叶相交,在光影下,好似真的芙蕖花苞绽放。 不仅如此,边角还有题词,简短两句题词情意浓烈,簪花小楷的字迹工整秀美,瞧着就舒心。 这是一方枕帕,十二分用心缝制的枕帕。 “哼,”商殷冷笑一声,“不会簪花小楷?” 方圆摸了摸鼻尖,不敢吭声。 要说他家大夫人,也真是能耐,竟把堂堂大夏第一辅政权臣都给唬弄过去了。 商殷抬手想扔了那枕帕,可手才抬起来,他又放下了。 太阳穴越发抽疼,突突的,像是有人拿绣花针在里头搅合。 商殷掐了掐眉心:“方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方圆犹豫起来:“大人,小的只是个下人,不敢妄议。” 商殷踹了他一脚:“议都不会议,要你何用?” 第25页 方圆委委屈屈受了,衣摆上的脚印还不敢拍掉。 商殷思忖片刻,指尖点在枕帕上:“此事不宜兄长知晓,你……” 方圆洗耳恭听,然一个“你”字后,商殷半晌都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大人?”方圆壮着狗胆。 只见商殷垂眸看着那枕帕,指腹摩挲了两下,眼梢的冷意越发浓盛。 好一会,商殷似乎下定了决心:“回去让商……” “嘭”一句话未完,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 商殷后脑勺撞厢壁上,耳膜里响起尖锐嗡鸣,他甩了甩脑袋,视野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圆大惊失色:“大人?大人您如何了?” 回应他的,是商殷软软歪倒的身体。 方圆一把接住他,冲外头马夫吼道:“速速回府,请御医。” 后面,姜宓坐的那辆马车里。 仲冬放下窗帘布:“大夫人,前头大人的马车跑快了。” 姜宓仿佛没听到,她满心都沉浸在上辈子的回忆里,只觉前方灰暗,看不到半点光亮。 仲冬皱起眉头,握着她双肩:“大夫人,婢子会帮您的,就算是龙潭虎穴,婢子也定然帮您拿到那方枕帕。” 这话,仿佛是一点火种,让姜宓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眼睛红红地望着仲冬,终于哭出来:“仲冬,我怕他,我真的怕……” 仲冬小心翼翼帮姜宓擦掉泪水:“没关系,有婢子在的。” 姜宓鼻尖粉红粉红的,靠在仲冬肩上,弱小无助还很可怜巴巴的。 两刻钟后,马车停了,姜宓拾掇了番,除却眼睛还有一些红,倒也看不出其他。 仲冬扶着她下马车,前脚才落地,主仆两人就见方圆背着商殷,疾跑如飞的往风雪楼蹿。 边跑还边喊着:“速请御医。 姜宓愣在马车前,后知后觉回神:“商殷商殷他……” 仲冬眼神闪烁:“大人,好像昏迷了。” 姜宓不敢相信,明明狗暴君身体比谁都强健。 上辈子篡夺江山,征战沙场时,曾三天三夜不合眼,滴水未进,都还一口气斩杀敌军数百人,宛如修罗临世。 狗暴君一定是佯装的,绝对在给她挖坑! 姜宓有些神经质地点头:“对,他是假装的,好引我自投罗网,肯定是这样的。” 仲冬用力拉住姜宓的手:“大夫人,不管是真是假,婢子一探就知,您先回去等着。” 不等姜宓应允,仲冬已经飞快往风雪楼跑。 姜宓心绪不定,坐立难安,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等消息。 她略一犹豫,咬牙偷摸进了风雪楼,再从止戈阁小侧门爬上四楼。 四楼上,婢女往来,护卫机警,时不时传出方圆的声音。 片刻后,她看到方圆将白胡子御医送下楼,伺候的婢女不敢随意进出房间,煎了药后一一退下。 姜宓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勉强生了微末力气。 她挺直背脊,绷着脸走出去,扬起下颌对护卫道:“药给我,你们都退下。” 护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宓面容一厉,软糯嗓音头一回带出厉色:“耽误了殷大人用药,你们谁担待的起?” 闻言,护卫只得恭敬送上汤药。 姜宓端着汤药,眼见护卫都退开了,她适才同手同脚往房间里去。 商殷的寝卧,她其实比谁都熟悉,毕竟上辈子大半的时日,都是在这里渡过的。 进门是金丝楠木的八仙桌,然后是大夏舆图的围屏,再往里就是暗灰色的层层垂幔。 层层垂幔后,是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 此时,云丝锦衾间,躺着凤眸紧闭的青年。 青年面容俊美,长眉斜飞入鬓,眉心到鼻尖的弧度挺拔漂亮,薄唇这会抿着,带点微凉的气息。 闭着眼的商殷,要远比睁眼的商殷,棱角更柔和一些,也更好接近。 就是断生的右眉,都没了狠厉。 姜宓脚步虚浮,站在床沿边片刻,床褥里的人没动静,她才确定商殷真的是晕厥过去了,不是假的。 狂喜像海绵里的水,一点一点挤压出来。 她飞快放下汤药,不顾一切爬上床,扑到商殷身上就下手开摸。 怀里没有,袖兜没有,枕头下也没有…… 姜宓急的满头大汗,伏在商殷身上,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 “藏哪了?到底藏哪了?”她脸都憋红了,恨不得将商殷给扒光。 两辈子的爱恨纠葛掺杂其中,一时又找不到枕帕,姜宓恼怒非常,扬手抡起巴掌,就要给商殷一下。 狗暴君欺辱了她一辈子,她恨不得打死他! 然那一巴掌才落至半途,姜宓眼尖地看到商殷睫毛动了。 她惊恐交加,手僵在半空,动也不敢动。 第26页 浅棕色的凤眸缓缓睁开,鎏金滟潋,深如碧波,碧波之下的冷然,渗着浮冰碎雪的寒凉。 只一眼,就叫姜宓怂巴巴地焉头搭耳。 商殷眼底有瞬间的茫然,看清骑在身上的人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哑着声音唤:“宓宓?” 这称呼,让姜宓黑瞳紧缩。 她猛地收回手背身后,跳下床拔腿就要跑。 但商殷动作更快,长臂一捞,稳稳的将人拉回来,长腿再一抬,动作无比熟练的把人压在了床帏里。 银丝纱帐飘忽晃动,银钩同床柱碰撞的叮当作响。 宛如噩梦来临,恍恍惚惚间,姜宓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每每他要欺负她,都会那么喊,还会这么压着她。 水雾浮上柳叶眸,秋波生辉,姜宓浑然不知,自己这副可怜的模样,只会让人更想欺负。 “放开我。”她带哭腔喊道,没法挣扎,连呼吸都沾染上了商殷的味道。 商殷眯着凤眸打量她,从娇媚的眉眼,到软乎的粉唇,还有嫩生生的面颊。 他忽的低笑了声:“你跑甚?” 姜宓咬唇,别开头不想看他。 商殷掐着她下巴,迫使她对视。 “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声音尤为喑哑,说的这话,其实连自个都说服不了。 他是不会吃她,但是想啃,想将人从头啃到脚,再一点一点吞到肚子里。 这欲望伴随所有梦境,逐渐清晰,像凶兽经过冬眠,在春日的召唤下,缓缓苏醒,随之的还有梦境里的所有情感。 直到此时,商殷才知多日来的梦靥,到底是所谓何。 他指腹摩挲着姜宓小巧的下颌,好似怎么都摸不够。 姜宓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眼里冒着水光,抽嗒着哀求道:“殷大人,我我只是给你送药,真的……” 商殷眸光微凝,他顿了顿,深深看姜宓一眼,随后起身放开她。 姜宓如蒙大赦,慌忙跳下床跑角落里站着,离他远远的。 商殷披上外衫,散落的鸦发如瀑,清俊中平添几分慵懒随性。 他斜靠床柱,懒懒地问:“你在找什么?” 姜宓瑟缩了下,怂唧唧的模样像极惊吓过度的兔子。 狗暴君喊她“宓宓”的时候,太吓人了。 她还以为,他也重生了。 “是不是这个?”商殷又问。 姜宓胆颤心惊看过去,对方指尖那一抹豆青色,差点没让她跳起来。 她的枕帕! 商殷摸着并蒂芙蕖,又念着上面的题词:“姜姝窈窕人独立,宓妃留枕定三生。” 商殷的口吻,轻忽如浮羽,不起波澜,也无甚多余情绪。 可姜宓四肢一软软,啪叽一下,瘫坐到地上了。 完了,铁证如山,她再是抵赖也没有法子开脱了。 “定三生,”商殷品着这三个字,他起身一步步走向姜宓,最后站她面前,居高临下的问,“宓宓,你要跟谁定三生?” 姜宓表情木木的,惊恐畏惧到极点后,就只剩下麻木了。 “没有谁,”她呐呐说着,潜意识里的求生欲在顽强挣扎,“不和谁定。” 听闻这话,商殷薄唇轻抿,凤眸幽幽。 须臾,他弯腰扶起她:“宓宓,只要乖乖听我话,这方枕帕我就让它消失,如何?” 昆山玉碎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寡情的冷淡,像风雪中静谧的青松,安静如雕。 姜宓黑瞳却逐渐亮了起来,好似荒芜的灰烬中,终于又燃起一丁半点的星火。 “当……当真?”她不确定的问,眼巴巴地望着他。 只要自己听他的,他就不计较了?枕帕还不会给任何人知晓? 商殷冷着脸,身量只到他胸口的姑娘,踮起脚尖,眼神殷切又灼亮,像极了跟主人撒娇讨要小鱼干的奶猫崽子。 真真娇得让人想褥她小脸一把。 悔意在胸腔之中盘桓不去,商殷飞快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往外间走,不看姜宓了。 姜宓追出来,小心翼翼拉他袖角,又乖又软的细声道:“殷大人,我会听话,您真的不再计较这方枕帕了?会让它消失?” 商殷甩开她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姜宓应了声,忙不迭的哒哒跑出房间。 商殷扬了下眉,眉梢扬到一半,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牖边倏地探出来。 湿漉漉的柳叶眸,怯懦地望着他:“殷大人,我真的很听话。” 商殷指尖一颤,差点没戳烂枕帕。 他黑沉着脸,眼神如利箭锋锐。 姜宓心肝一颤,赶紧缩回脑袋飞快跑下楼。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商殷才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的所梦之境,只和姜宓有关,梦里边深入骨髓的遗憾,此时还激荡在心间。 第27页 若是姜宓再不走,他只怕失控,会将小兔子给吓跑了。 商殷皱着眉头,看着那方枕帕良久。 随后冷嘲一声,将枕帕收进大床暗格里,沉淀了心绪,再不想其他。 却说姜宓一口气跑回北厢,她冲进房间,再猛地关上房门。 “大夫人,您去哪了?”原是仲冬已经回来了。 姜宓拍着胸口,眼眸晶亮:“仲冬,那狗暴君答应我,只要我听他话,枕帕一事就不再计较。” 闻言,仲冬愣了。 姜宓一口气不带歇的:“狗暴君唯有一点好,说出的话一诺千金,我终于不担心枕帕落旁人手里,再受制于人了。” 仲冬问:“那为何受制于大人,大夫人就不担心了?” 姜宓愣了下,自然而然答:“那是商殷,我最了解他,我只要装乖装听话,假意逢迎,他就不会对我怎么样,最多……” 最多,会在床笫间使些花样折腾她。 好似想起什么,姜宓脸微微红了。 她掰着手指头继续说:“我先稳住他,过些时日,等他放松警惕,再作到他厌烦,主动不待见我。” 仲冬倒了一盏温茶,姜宓一饮而尽。 她的眼眸越来越亮,像盛满了仲夏繁星。 “仲冬,你知道商殷最讨厌什么吗?”姜宓自问自答,“他最讨厌哭哭啼啼,作天作地,尽惹麻烦的女人。” “只要商殷厌恶的容不下我,那么不管商珥愿不愿意,我都一定会被逐出商家。”姜宓如此说道。 尔后,她低下头,许久没在说话。 就在仲冬疑惑之时,姜宓抬起头来,眼睛红艳艳的,唇珠水光嫣红。 她说:“仲冬,我要自由了。” 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历经心酸的委屈,但她那双柳叶眸,却是弯着,真心实意的在笑着。 她要惹的商殷厌恶痛恨,然后就能获得自由了,真是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姜宓:啊啊啊啊啊,我终于要自由啦啦啦啦啦~~~~~ 商殷:→_→媳妇总是想太多。 第13章 喂药(修) 莫家朱红铜环大门前—— “我要见莫如意,我要见莫如意!” 头发披散,衣衫褴褛,一身脏污到看不出面目,形如乞丐的男人爬在地上,拽住门房的脚吼道。 门房恼羞成怒,抬脚踹了他几下:“我呸,你也不照照镜子,跟个乞丐一样,也配见我们家大姑娘?” 门房使了大力气,那几脚直踹的男人口吐鲜血,不断咳嗽。 他捂着嘴,抬起头来,透过乱发,双目赤红狰狞如厉鬼。 “告诉莫如意,她会后悔的,我谷卿闵会让她后悔的!”男人怒吼道。 门房冷笑连连,抡起拳头威胁:“滚不滚?” 谷卿闵畏缩几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阴森森地盯着莫家门匾看了一会。 接着,他躲到莫家对门的巷子口,蜷缩着身子捂着胸口蹲下了。 门房警惕地盯着,半个时辰后,再往巷子里看,已经没了谷卿闵的踪影。 谷卿闵浑浑噩噩得往城西去,他怎么都没料到,慈恩寺俗讲一场,自己竟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咬牙切齿,不断念叨着一些名字:“姜宓,商殷,莫如意,莫勤旬……” 像是铭心刻骨,他要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连同仇恨一起,深深印在骨髓里,早晚有一日再报复回来。 然而这一日,谷卿闵先是遭到流汉毒打,乞丐抢夺地盘的排挤,逃窜之时,又撞见昔日同窗。 同窗春风满面,甚是风光,看着他露出一脸的讥笑,这些都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皮肉,叫他痛不欲生。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没有半寸容身之所。 没超过两天,谷卿闵的熊熊报复之心就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打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破烂的城隍庙里,谷卿闵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对…… 他觉得自己不该落到这步田地,这不是他的人生命运。 恍恍惚惚间,谷卿闵觉得,他应该是义名远播,深的莫勤旬赏识,更轻易博得莫如意的芳心。 功成,名就,权势,贵女…… 这些才该是他的囊中之物,而非现在这样落魄低贱。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自己在城隍庙里捱过了多少天。 直到一双墨蓝色描银的皂靴出现在他视野里。 “谷卿闵,你想报仇吗?”皂靴主人浑身都拢在黑袍里,嘶哑着声音问。 报仇? 对,他要报仇! 谷卿闵迟钝地点了点头,挣扎着跪坐起来,朝那皂靴主人跪拜了下去。 **** 自打俗讲那日,和商殷达成了口头协议之后,姜宓好几日都没再见到人。 第28页 她像往常一样伺候着商珥,闲暇之时,再琢磨要如何造作才能惹商殷厌烦。 毕竟,上辈子她只会装乖讨好人,怎么惹人讨厌,却是不精通的。 她担心自己忘记,还专门用一本小册子做记录。 先是列出商殷的喜好,然后逐一去应对想法子。 没几天,那小册子竟成了厚厚一沓。 姜宓自个都吃了一惊,原来她这么了解商殷来着。 期间,她听闻莫大儒被皇帝传召宫中,几日不得出,莫家失了主心骨,差点没分崩离析。 好在莫如意是个能干的,一个姑娘家,硬是强势的将莫大儒身边的门生,挨个赶了出去。 并立下规矩,无事不得上门。 虽说是师生桃李的情义,但这关头,还是少往来的好。 跟着,莫如意下令紧闭莫家大门,府上众人无事不得外出,也拒不见客。 这般五日后,莫大儒从禁宫出来,被自家长随背着回府。 有看见的人说,莫大儒一夜白头,禁宫五日,那头发硬是生生白如银霜,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这传言,姜宓不太相信,不过莫大儒从那之后,却是大病了一场,好些时日都没上朝。 莫家这祸事,在上辈子其实也是有的。 而且同样都是商殷挖的坑,所以姜宓是半点都不意外。 她还知道,这些时日,商殷不在府里,是忙着往莫大儒那一派系安插人手,抢夺势力。 时日一晃,便是半月,进入初秋,天气泛凉。 这日,姜宓正在锦鲤湖畔练字,一日不写手生,她尽量每日都练一篇,练完也能让她心静。 “大夫人,您救救婢子妹妹吧。” 才落笔,一身穿灰蓝裙裾的婢女痛哭流涕地跑过来,人还没近前,她就率先跪下给姜宓磕头。 姜宓手一抖,纸上多了一点墨迹,一篇字毁了。 仲冬扶起那婢女问:“为甚哭哭啼啼?” 那婢女泣不成声:“婢子妹妹是大公子院里的二等婢女,今日煎了药,但是大公子不用,让婢子妹妹跪在煎药炭火上,大公子说,非要大夫人您过去,不然他就继续让婢子妹妹跪着,婢子求求大夫人,求您行行好救救婢子的妹妹吧。” 姜宓放下毫笔,叹息一声:“别哭了,我去一趟就是。” 经过半月多的调养,商珥的身子骨渐好,近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商珥多怪癖,姜宓是知道的。 兴许是常年累月的病痛折磨,让商珥性子阴晴不定,还最是喜欢以折磨人取乐。 他心头不痛快了,房里伺候的仆役就要遭殃。 姜宓之所以有些畏惧商珥,就是担心有朝一日他将那些手段施展在她身上。 可到底还是跑不了,她皱起眉头,心里越发厌烦商府的一切,恨不得立刻能逃出去。 北厢中庭凉亭里。 商珥半躺在摇椅里,身上盖着薄披风,他的脸色不好,唇色也难看,一身气息阴鸷,让人发憷。 凉亭外头的白玉阶面上,摆着一盆红通通的炭火,盆上放一掌宽的铁板子,正有名面容稚嫩的婢女跪在铁板子上。 不晓得跪了多久,那小婢女身形摇摇欲坠,并隐隐有焦臭味在弥漫。 姜宓掐了掐手心,目不斜视经过那小婢女,直接进了凉亭。 商珥睁眼,再看到来人是姜宓时,一双眼眸瞬时亮了起来:“阿宓,你终于来了。” 姜宓微笑,温良恭顺:“大公子要找阿宓,差个人说一声就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闻言,商珥瞥了眼亭外,拉着姜宓手:“药煎的太烫了,都是没用的废物。” 姜宓在旁边锦杌坐下,轻言细语道:“那我服侍大公子用药,让旁的人退下吧。” 商珥言笑晏晏:“阿宓是在为她们求情吗?” 姜宓眨了眨眼,乖乖点头:“是的呢。” 她这副乖巧的小模样取悦了商珥,起先还阴鸷的人,这会又开怀起来。 商珥挥手,让旁人退下,他拉了拉姜宓,示意她坐到摇椅上来。 姜宓面露犹豫,她不想和商殷有纠葛,同样的,也不想和商珥有纠缠。 敏感如商珥,猛地抓住她手腕,低声道:“阿宓,你不愿意?” 姜宓摇头,拢了拢对方膝盖上的薄披风,直视商珥眼睛道:“大公子,阿宓没有不愿意,只是您先用药好不好?” “不好!”商珥一口拒绝。 姜宓:“……” 商珥揉捏着她指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若是阿宓嘴对嘴地哺喂,那我就用药。” 姜宓头皮发麻,手一抖,差点打翻案几上的汤药。 商珥苍白的脸上,微微有红晕,他眼眸晶亮地望着姜宓,满脸期待。 姜宓垂眸,绞着手指头:“大公子,阿宓……阿宓怕苦。” 第29页 闻言,商珥轻笑了声,他眼神深情,眉目泛着让人心醉的温柔。 姜宓就听他说:“不怕,我嘴里先含一枚蜜饯,把甜的都给你。” 姜宓心思转得飞快,她抬眼飞快瞟了商珥一眼,又低下头:“大公子,日后好不好?等你身子骨大好,阿宓同你一起吃蜜饯,我们都吃甜的。” 她其实可以在商珥面前装的更乖巧,哄着让他更喜欢她。 但是,姜宓打从心底不愿意那样做。 她不想卑劣到利用感情,不然和谷卿闵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商珥却非常高兴,他捧起她脸,定定看着她,从那双点漆黑瞳里,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般纯粹,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宛如少了大树,没法独活的菟丝子。 “阿宓,不要离开我。”商珥捧着她脸,在姜宓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浓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像虬结的毒蛇,蛰伏着蠢蠢欲动。 他需得十二分的克制,不然稍不注意,毒蛇出笼,便是要吃人的。 姜宓略过这话茬,端起温凉的汤药,笑靥如糖:“大公子,用药吧。” 商珥笑了下,摸了摸碗沿:“有点凉了,阿宓帮我热一下。” 姜宓应允,不疑有他,端着汤药就去了小灶房。 见人走远了,商珥眼睑耷拉下来,眉目阴郁的气质凸显出来,寒森森得让人还心惧。 “青姑。”商珥唤道,喉头一甜,就又吐血了。 青姑冲进凉亭,大惊失色:“大公子,您赶紧躺下。” 商珥摆手,他固执地看着姜宓离开的方向,眼梢带狠厉:“青姑,把那两个小贱蹄子给我发卖掉,敢叫阿宓求情,我容不得阿宓多看旁人一眼,她的眼里心里,都该只有我一个人。” 青姑接连答应他,生怕说的慢了,这人又使小性子。 商珥满脸疲累地躺下,还不忘问:“青姑,阿宓热汤药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去见商殷了?” 姜宓分明前脚才走,这会估计还没走到小灶房。 但青姑不敢这样答,只说:“没有的事,大人这些时日都不在府里……” “骗我!”商珥一把抓住青姑,表情阴沉如水,“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他们俩已经苟且在一块了?” 青姑痛心,不免迁怒上姜宓,同胞兄弟,今时今日,硬是为了个女人阋墙。 这祸害,当初真不该娶进门! “大公子,您别多想,大人他有分寸,万万不会做出那等有违人伦之事。”青姑如此安慰道。 奈何商珥听不进去,他边咳血边说:“商殷什么都要跟我抢,连行房之事,他也要代替我吗?他是不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死?” 商珥挥手,额头上青筋鼓起,扭曲又吓人:“阿宓,去找阿宓回来,我要阿宓,我要阿宓。” 青姑咬牙应下:“您先躺着,老奴这就去。” 姜宓端着重新热过的汤药,沿着锦鲤湖小径往中庭去。 冷不防,带玄色眼罩的青姑猛地冲出来,一把抓住姜宓的手,慌乱焦急道:“大公子,中毒了” 姜宓手一抖,汤药落地。 飞奔回北厢,发髻散了、衣襟松了姜宓也不管,她喘着粗气直接闯进中庭凉亭。 “大公子?”姜宓手心冰凉。 摇椅里,商珥气若游丝,唇色血红,整张脸上,死白中夹杂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密布,像是毫笔描绘,十分恐怖。 姜宓后退两步,仿佛冰天雪地里,被人当头淋了一桶冰水,冻得她骨头缝里都发寒。 上辈子她依稀听仆役提过,商珥死状甚是可怕,唇色猩红如血,脸上还血管筋脉密布,宛如厉鬼附体,就是入棺下葬了,都没恢复正常相貌。 “不可能,这不可能……”姜宓抖着双唇,她明明没私奔,还打压了谷卿闵,怎的商珥还是要死? 她猛地抓住青姑,厉声问道:“我走了还没一刻钟,大公子怎会中毒?” 青姑浑浑噩噩的,整个人木愣愣的,就像没有灵魂的偃师人偶。 姜宓心头发狠,扬手抽了青姑一耳光。 “大公子为什么会中毒?”她厉声质问。 面颊剧痛,让青姑回过神来,她语速飞快的道:“我不知道,你走了后,大公子就开始吐血,嚷着要你回来,然后,然后……”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完好的右眼眼瞳极速扩大,好似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 “然后,我只走出凉亭一丈,回身来给大公子掖披风,大公子他……他就这样了。”青姑颓然跌坐到地上,瑟瑟发抖。 姜宓下意识找商殷:“来人,殷大人呢?快找殷大人?” 说完这话,她像想起什么,边往外冲边吩咐道:“给我备马车,速备马车上慈恩寺!” 第30页 她清楚记得,商殷后来说过,慈恩寺后山,有一妙手神医隐居的草庐,当年他颇为后悔没早日为商珥请得这位神医。 姜宓原本以为,她重做了选择,一应都和上辈子不一样后,商珥的死劫应当也就不存在了。 可谁料想,一切都没有改变。 商珥依旧中毒,不肖五日,他就会暴毙而亡。 然后商殷同样会迁怒上她,她的命运轨迹,又会和上辈子重合,一边给商珥守寡,一边逼着成为商殷禁脔。 想到这里,姜宓打了个颤。 不,她绝对不要再过上辈子那种日子! 第14章 站不起来(修) 尘烟四溅的官道上,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跑的车轮飞起。 姜宓死死抓着厢椅边缘,纤弱的身躯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 仲冬有些看不下去:“大夫人,您稍微放松一些。” 姜宓眼神虚无,似看着她,又好似没有。 她的小脸出奇苍白,但一双眼眸却很漆黑,甚至黑的发亮。 仲冬从没见过这模样的姜宓,就算是要燃烧殆尽骨子里的生命力,也要拼命全力去抓住某样东西。 那东西……重若生命。 良久,姜宓嘶哑着嗓音问:“商殷收到消息了吗?” 仲冬皱眉:“大夫人莫担心,府中有大人心腹,大人那边的消息传递比谁都快。” 说到这,她状若轻松的开解姜宓:“兴许待会一下马车,大夫人就能看到大人了。” 姜宓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然而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揉了揉眼睛,茫然无助地问仲冬:“商珥有个好歹,商殷会不会迁怒我?” 仲冬面容凝重,这话回答不上来。 姜宓绝望了,她捂着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他肯定会迁怒我,然后折腾我一辈子,他从前就是这样做的!” 话语里,浓烈的怨怼流露出来,仿佛有天大的委屈和不平,再是压抑不住,如初春消融的冬雪,咕噜咕噜缓缓往上翻滚。 仲冬握住姜宓手腕,五指有力声音坚定:“大夫人,婢子带您走吧,咱们去波斯,去番邦,去哪都好,只要离开京城。” 姜宓怔然,刹那之间,她毫不犹豫的就心动了。 可紧接着,她摇了摇头,抹掉眼梢的湿润:“走不掉的,即便要走,也不能留在大夏,但没有出关文书,便哪也去不得。” 所以,这才是她一直想逃离商家,而还迟迟未行动的根源所在。 她得找机会,先要攒够银子,再是拿到商殷的官印。 印有辅政权臣官印的文书,拥有最大的免审权。 她会商殷的字,可冒写一封出关文书,只要再拿官印落上,出关之时,守兵才不会对她的路引和户贴进行审查。 如此,她才能在商殷反应过来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得迅速出关。 只要出了关,一离开大夏,那外头便是商殷触手不及的自由。 这计划,在姜宓脑海中思量过无数回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所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不会贸然行动。 因为,她经不起任何一点的失败。 姜宓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迷迷糊糊间,似乎还说了一些呓语。 两个时辰后,仲冬摇醒她。 姜宓睁眼后意识不太清醒,她被仲冬扶下马车,才发现自己在冒虚汗,一身难受。 她看了看慈恩寺山门,又望了望庙宇背后。 慈恩寺虽是在京城范围,但依龙脉而建,它背后的山脉,蜿蜒耸立,远远看去,恰是龙背上的鳍。 姜宓没有进寺,而是从旁一头扎进后山。 后山少光阴,多潮湿,越是往里走,越是大树参天,藤萝虬结密布,根本没有山路小径,要想进山,只有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这样的地形,对仲冬这样会拳脚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可于姜宓,就十分得难了。 仲冬搀扶着她,走得跌跌撞撞。 片刻后,仲冬驻足,表情转瞬警惕。 姜宓愣住:“仲冬,怎……” 仲冬平眉一厉,冷喝道:“谁?滚出来!” 回应仲冬的,是三声迭起的尖啸声。 那啸声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尖锐。 三声毕后,一支汪蓝的短箭嗖的从树冠间飞射向姜宓。 仲冬反手腰间一抹,摘下水袋砸过去。 “嘭”水袋打偏短箭。 漫天水花飞溅,在光影婆娑中,竟是映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三丈远的地方,三名黑衣蒙面人凭空出现。 仲冬浑身紧绷,神情凝重。 三个人,她只能拦住两个人,剩下的…… “大夫人,往慈恩寺山门跑。”仲冬摆出阵仗,低声道。 姜宓怔忪,这会,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谁要杀她? 第31页 谷卿闵? 莫家? 还是,商珥? 亦或,商殷? 那三人手持利剑,挽着剑花,直接杀过来。 “跑!”仲冬大喝。 生死之间,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仲冬最后一字方落,姜宓转身就往回路跑。 其中一人想追,仲冬手腕翻转,四枚铜钱夹在指间。 只听的嗖嗖几声,四枚铜钱齐发,暂且阻了那人。 三对一,仲冬率先出手。 姜宓慌不择路,拔腿狂奔,发髻散了,裙裾挂了,她也顾不上。 便是双膝酸软到麻木,她也不敢停下来。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跑的意识不清,左脚绊住右脚。 “吧唧”姜宓摔了。 这一摔,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的姜宓眼冒金星。 还因为跑的太久,心肺扯疼,喉咙更是泛出微末血腥味。 她喘着气,再也爬不起来了。 “嚓嚓”皂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缓缓临近。 视野里,出现一双玄色皂靴,姜宓黑瞳骤然紧缩,锃亮的利剑横在了她眉心,倒映出她苍白如雪的脸。 姜宓苦笑,第二次面对死亡,她以为自己会害怕的。 但此刻,心里涌起的,更多是对生的强烈渴求。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雪亮的长剑举高,姜宓抬头盯着剑尖,心沉到了九幽深渊。 谁能来救救我? 她双手抓扣着地下落叶,双唇嗫嚅,一边绝望,一边飞快将漫天神佛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并许诺—— 谁若救我,我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侍奉左右,绝不为誓! 剑,惊鸿一刺,飞快下落。 姜宓黑瞳骤然放大,生死之间,她凄声尖叫:“商殷!” 尖叫直蹿云霄,惊起无数飞鸟。 “噗噗噗”利刃刺穿血肉,温热的鲜血飞溅,猩红点点,像毫笔在水墨间挥洒的红朱砂。 点漆黑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暗淡,宛如开败的艳红海棠,没有半点活力。 “嗬嗬”黑衣人松开利剑,紧接着,突兀往前栽倒,结结实实地压在姜宓身上。 姜宓反应不过来,她愣愣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血。 有血,不痛…… 赤红的血色视野里,忽的覆盖下一片阴影。 商殷那张俊美冷淡的脸,就在阴影中,呈现出唯一的光亮。 像是,救赎的圣光仙颜。 他低头看着姜宓,姜宓也呆呆地仰头望着他。 商殷眉心蹙起,脚尖一挑,将黑衣人尸体踹到一边。 姜宓还是纹丝不动,好像被吓傻了。 商殷长眉一扬,蹲下身,那张白嫩小脸,沾染了血,不仅不显得脏污,反而另有一种血腥脆弱的美感。 “你喊我?”他问。 嗓音冷淡如山泉,刚杀了人也丝毫没有半点起伏。 姜宓抿着粉唇,盯着商殷目不转睛。 商殷就看到那双媚色的柳叶眸,渐渐浮起水色,眼尾像是抹了胭脂一样的红。 活脱脱吃了委屈的奶猫崽子,回头见了主人,就再憋忍不住情绪了。 喉结微微滑动,棕色眼瞳顷刻幽深,商殷顿了顿,起身抬脚欲走。 然,后脚提起,却怎么都迈不动。 他低头,就见姜宓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腿。 商殷皱眉,还没开口,脚边的姑娘率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姜宓哭的伤心极了,还很委屈。 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没有谁会来救她。 可是为什么会是商殷救她? 她才刚跟漫天神佛许了诺,生生世世要做牛做马啊! 想到此,姜宓更觉得难过了。 这狗暴君分明上辈子看着她死,手都没抬一下的。 姜宓蜷缩在商殷脚边,身上到处都血,但她管不了,就那么痛痛快快地哭。 哭的直打嗝,上气不接下气,实在累的慌,她才慢慢止声。 期间,商殷硬是站那纹丝不动,没抽身离开,也没主动将人扶起来,就仿佛是块木头。 方圆助了仲冬回来,甫一钻出藤萝,就见着这幕。 方圆:“……” 打扰了,告辞! 他拉着仲冬折身,脚尖一点,运起轻功就要跑。 仲冬一掌劈开方圆,一个箭步冲过来:“大夫人!” 啜泣停顿了瞬,尔后,商殷就感觉到腿上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仲冬放柔声音:“大夫人,没事了,让婢子看看您,是不是哪里伤着了?” 好一会,姜宓适才慢吞吞抬起头来。 她不敢去看商殷,怯怯懦懦的小声说:“我腿软,站不起来。” 说完这话,姜宓耳朵就红了。 哭过了,这会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她就恨不得找条缝钻地下去。 太丢人了! 被吓到腿软不说,还抱着商殷大腿就哭,真是没脸活了。 第32页 仲冬连忙扶住她:“婢子扶您起来,可有受伤?” 姜宓放开商殷的腿,借着仲冬的力站起来。 她摇头:“没有受伤。” 末了,她悄悄瞥了商殷一眼,补充了句:“是殷大人救了我。” 仲冬扶着她坐大石头上,又摸帕子出来给她擦脸,整理仪容。 林子里一时安静无声,姜宓绞着手指头,忍住偷偷看商殷。 见他瞅着沾上血迹的袍摆不悦皱眉,方圆狗腿地奉上崭新的同样式外袍。 商殷换上后,便双手环胸,随意靠棵大树,不催促也不多问什么。 姜宓忐忑不安,稍作休息后,她犹豫着开口解释:“殷大人,大公子突然中毒,危在旦夕,我听说慈恩寺后山有神医隐居在此,所以来寻。” 她说着,就低下头:“刚才那些人也不晓得为何要杀我。” 胞兄中毒,他肯定会迁怒她的吧。 姜宓想起上辈子,所有人都认定是她不守妇道,为了和野男人通女干,才毒死了商珥。 便是商殷,他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不然,就商珥之死,他何以缄默不言,压根没说过半个字? 酸涩突如其来,姜宓不知道自己是为商殷的不信任而伤心,还是因那些平白受的磨难而委屈。 才刚哭了一通,眼睛红肿的和兔子一样,这会鼻子堵塞,粉红粉红的,又有哭意上浮。 仲冬跟着难受:“大夫人莫哭,都没事了,大人还在呢,没谁敢再来的。” 姜宓点头,抽嗒两声,咬着唇头埋的更低了。 站一边的方圆看了几眼商殷,见他面无表情,唯有眉心微微蹙着,形成明显的细纹。 方圆忽然就有些想笑,自家大人这模样,分明是不想大夫人哭的。 不然,依着往常的性子,早冷眼扫过去呵斥人闭嘴了。 他跳过去道:“大夫人不用担心,大人清楚的很,您若是休息好了,咱们就赶紧去找神医,晚了只怕生变。” 姜宓只当是方圆的随口安慰话,她晃了晃双脚,试探着起身站起来。 双腿酸痛的不像自己的,脚底好似还有针在扎,刺痛的慌。 姜宓咬牙,弯起眸子,勉强露出个乖软地笑:“我可以了。” 方圆一噎,看向了商殷。 商殷睁眼,没看姜宓,反而冷冰冰地睨着方圆。 方圆一个激灵,求生欲攀升:“大夫人,您走的太慢,刚才仲冬和小的同人打了一场,力气不济,不若让大人背您上路。” 仲冬正要反驳,方圆背着姜宓,一指内劲射出,打在她膝盖窝。 仲冬闷哼一声,回头不善地盯着方圆。 姜宓不自觉看向商殷,湿漉漉的目光,带着慌乱的惊吓。 她还来不及拒绝,商殷已经大步过来,直接一撩袍摆,半蹲她面前了。 “上来。”口吻里,三分不耐,两分不悦。 姜宓欲哭无泪,她瞅着面前宽厚的后背,磨磨又蹭蹭半晌,才软趴趴地爬了上去。 熟悉的雪松冷香萦绕上来,姜宓双手松松地搭在商殷肩上,只敢揪着一丁点衣裳,她还努力打直背脊,和对方拉开距离。 商殷脚步很稳,没让姜宓受到一丁点颠簸。 他好似很清楚慈恩寺后山,不看路,直接一个方向走到底。 两个时辰后,姜宓腰酸背痛快支撑不住时,就见前头视野豁然开阔。 转过几颗参天大树,眼前是一幽静山谷,山谷底,矗立着一座茅草庐。 此时,那茅草庐燃着熊熊大火,噼里啪啦的焰火,挟裹着浓烈的血腥味。 谷口,鲜血淋漓,不远处赫然还有一具尸体。 姜宓整个人发懵,神医……神医被人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全部重修过,剧情大不一样。 继续求营养液,么么哒! 对了,今天任意章节留评,都发红包哦,大概率随机掉落大红包。 第15章 你爱他 神医被人杀了? 商珥要怎么办? 这两个念头不断交织在姜宓脑海中里,连商殷放她下地,都没注意到。 方圆机警,翻过那尸体,飞快道:“大人,一刀割喉毙命,伤口齐整,凶器是长剑。” 末了,他又补充道:“多半是刚才那批黑衣人所为。” 商殷上前,见那尸体年约半百,身穿细葛布短打衣襟,手生老茧,指甲缝里隐约带药汁的褐色,血腥味掩盖下,还有微末药味。 他侧头看着姜宓:“神医死了。” 姜宓眼前发晕,整个人站立不住。 神医死了? 神医怎么就死了? 她无助地回望商殷,毫无血色的双唇嗫嚅着:“那大公子的毒该怎么办啊?” 上辈子,商珥的死,像一个魔咒,开启了她往后所有的痛苦和绝望。 第33页 以至于这辈子,她执拗地钻进死胡同,拼了命的想要去改变商珥的结局。 仿佛只要商珥不死,她就不用再经历从前那些。 商殷沉默,纵使他再权势滔天,生死面前,人人平等,他也无能为力。 姜宓拒绝接受这个结果! 她奔到尸体面前,跪坐地上,不断去摇那尸体:“神医,你是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你不能死,你死了商珥怎么办?我怎么办……” 方圆和仲冬同时愣了,“我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商殷一步上前,长臂拦腰一捞,将人抱了起来:“一剑割喉,必死无疑。” “不行!”情绪的崩溃只在刹那间,像是天都塌了,姜宓踢着双脚,够着手,挣扎着要去抓尸体。 她嘴里还叫嚷着:“他不能死,他必须自救,必须活着……” “姜宓!”商殷低喝了声,手一抡,将人转进怀里,单手死死地抱住她。 姜宓动弹不得,渐渐也就没力气闹了。 但是她在哭,无声地哭,温热的眼泪水汹涌的从眼尾涌出来,浸在商殷前襟,染出一团团的湿润。 见她安静了,商殷沉着凤眸,一字一顿道:“姜宓,神医死了,商珥毒解不了,也会死。” 姜宓呜咽起来,她抓着他腰侧革带,用力到指甲断裂。 “那怎么办?商珥死了我怎么办?”娇弱无助的幽咽声,像被丢弃的幼兽,又像是失去大树的菟丝子,再也没法独活。 狭长凤眸渐次幽深,好似狂风骤雨下的汪洋碧波,黑沉沉的,不见边际。 “总有人,养着你。”良久,他干涩着声音如此说。 站一边的方圆拉了下仲冬,两人悄然进入谷中搜寻线索。 仲冬垂着眉眼,好一会才意味不明的问:“方圆,大人他对大夫人……” 方圆表情高深莫测起来:“主子的事,咱们最好少管。” 仲冬回头,翠色葳蕤的山谷口,相拥而立的两个人,高矮的身形对比,似乎极为的般配。 她握紧手,收回目光。 “大人!”突然,方圆惊叫了声。 仲冬几步过去,就见方圆从烟熏烈火中,架着个人出来。 “活的?”仲冬眼睛一亮。 方圆兴奋点头,同仲冬左右扶持着,飞快往谷口跑。 跑到半路,商殷和姜宓迎上来。 方圆将那人放至半躺,耳边听闻几声咳嗽,再抬头,那人已经睁开了眼。 “你是神医吗?”姜宓急切问。 若不是商殷拉着,她又要扑上去了。 那人年约三十有余,生的浓眉大眼,上唇留着八字胡,虽是穿着粗布衣裳,但颇为儒雅。 他视线梭巡一圈:“我不是神医。” 听闻这话,姜宓肩垮了下来,身上沮丧和失望浓郁如实质,若是有双长耳朵,约莫都是耷拉下来的。 那人喘息几声又说:“神医是我师父,若是几位能收殓师父尸骨安葬,我有一物重谢。” 姜宓眸子锃得亮了:“你是神医徒弟?那你定然会解毒了?” 不等对方回答,姜宓嘴皮子一翻,噼里啪啦道:“我夫君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我帮你厚葬神医,你能不能帮我夫君解毒。” 那人笑了:“我只是学徒,不会解毒。” 希望,失望,希望,再失望…… 这几句话,更是让姜宓接受不了。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人,一时间竟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那人闭上眼,缓了有半刻钟,才睁眼说:“我虽不会解毒,但我有一味奇药,医不活死人,却可肉白骨,更可解世间百毒。” 这下,连商殷都惊讶了:“奇药在哪?” 那人却是不答,还又闭上了眼睛。 方圆反应快:“你放心,我们这就厚葬神医。” 话罢,他同仲冬一起,动作麻利的给神医收殓尸骨,完事挑了谷中好位置,将人下葬。 做完这一切,那人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方巴掌大的玉盒。 他打开玉盒,当着众人的面摸出一粒弹丸大小的土黄色药丸子。 “这就是奇药。”他说着,将药丸吞进嘴里。 一刻钟后,他竟是能自行站立起来。 方圆啧啧称奇,要知道这人伤在前胸要害处,换个人早咽气了。 “我名黄芪,这玉盒中有奇药七枚,几位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奇药便是各位的了。”黄芪道。 姜宓张嘴就想答应,可商殷冷然然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大冬天里的一盆冷水,瞬间叫姜宓冷静了。 商殷整遐以待,冷笑一声:“我无需答应,就能轻易抢到奇药。” 黄芪并不意外:“贵人非一般人,我明白的,但贵人若是执意强抢,奇药解毒之法,我无可奉告。” 第34页 姜宓急了,她跺脚揪着商殷袖子扯了扯,眼巴巴地望着他。 商殷目光从袖角小手一划而过:“什么条件?” 闻言,黄芪咬牙切齿的道:“为我师父报仇。” 一边的方圆有些心虚,他揉了揉鼻尖抬头望天。 他没猜错的话,那群黑衣死士应当是自家大人的仇人,就是暂且没查清是哪一个。 商殷应允:“可。” 黄芪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将玉盒奉上:“奇药解毒不可直接入口,需得以人血为引,方才有解毒之效。” 姜宓一把抢过玉盒,死死抱怀里。 黄芪继续说:“人血为药引,十分考究,当采阴之血,年纪十五至二十为佳,献血者,吃食需清淡,先口服奇药两日,两日后采血,期间不可饮任何汤药,不饮茶酒,不怒不悲不惊不喜。” “如若一条不对,药引无用,还会和奇药相冲,加重毒性,让人暴毙而亡。” 此等解毒之法,世所罕见闻所未闻。 更甚者,黄芪还道:“此法五日就可解毒,但献血者,精血损失,日后恐留病根。” “还有吗?”姜宓追着问。 黄芪摇了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 姜宓一条条记着,眉眼都带出喜色来。 商殷将她表情尽收眼底,他皱起眉头,抬手将对方怀里的玉盒拿了过来。 “我的!”姜宓跳起来抢。 商殷无动于衷:“何种病根?” 黄芪犹豫道:“兴许是五感之一消失,也可能只是体弱。” 此行目的达到,商殷不再多留,收了玉盒转身就走。 姜宓顾不得那么多,追着他道:“殷大人,阴之血就是女人的血,我给大公子当药引,你把奇药给……” 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商殷突然驻足。 姜宓冷不防撞到他后背,硬邦邦的后背将她鼻尖都给撞红了。 商殷转身,面无表情得让人心头发憷。 姜宓捂着鼻尖,眼底还带水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做药引?”商殷问。 姜宓点头,认认真真道:“人血为药引,对献血者要求繁多,任何一条出错,大公子都有性命之危,如此重要的事,理应我来做。” 字字句句都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姜宓想过了,商珥不能死,这个献血者很关键,她不放心任何人。 仿佛看出她所想,商殷冷嘲道:“姜宓,我不信任你。” 姜宓诧异:“我是大公子正妻,我……” “那又如何?”商殷打断她的话,俊美的面容冷酷到了极点,“还是,你爱重他爱到心甘情愿以命换命?” 姜宓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模样,叫商殷捏紧了手里的玉盒。 为什么不反驳? 所以,是真心爱的了? 一刹那间,冷凛入骨的寒意从商殷身上磅礴爆发。 他目光深深锁着她,沉郁又隐晦,其中情绪无人能懂。 他道:“姜宓,我是商殷,大夏第一辅政权臣,我想要献血者,多不胜数。” “但他们都不是真心实意的!”姜宓吐口而出。 这话一出,商殷表情就变了。 姜宓看不明白,但一股子浓烈的心悸叫她心肝都在颤抖。 “你真心实意?”商殷看了她会问道。 姜宓不敢犹豫,果断点头:“真心实意。” 说完这话,有那么一瞬间,姜宓好似在商殷眼里看到波涛汹涌般的难过,以及……情深? 不待她细看,商殷扬手将玉盒扔给她,宽袖鼓动间,他的身形瞬间就飘出去很远。 带起的微风中,只有依旧冷淡无波的四个字音:“如你所愿。” 姜宓捧着玉盒,愣愣看着商殷远去的背影。 鸦发飞扬,袍摆曳动,他的身姿芝兰玉树,俊美无双,可却离她越来越远。 姜宓忽的心口就塞闷起来,像是谁往她胸腔里塞了一堆的棉花,闷不透气,还微微泛着丝丝缕缕的涨疼。 她捂着胸口蹲下,大口大口喘气。 仲冬上前,轻声问:“大夫人,怎的了?” 姜宓抬头,眼睛红红的:“仲冬我高兴,商殷他开始厌恶我了……” 第16章 我忍不住 神医的奇药,姜宓在连服两日后,就感觉到了不一般。 她无病无痛,奇药入体,白日里浑身发冷,像泡在冰水中,怎么都暖不了。 但到了晚上,又内燥难耐,大汗淋漓,浑身上下都热成了粉红色。 捱过两日,姜宓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给商珥放血做药引。 殷红的鲜血,汩汩冒着热气,流入白玉小碗中,没有腥味,反而泛着一股子好闻的药香。 且细看那鲜血,还能发现猩红中带点点碎金。 第一枚奇药混着人血,商珥灌下去后,不过半个时辰,他唇上乌紫消退,人神志清醒了。 第35页 得知姜宓舍血为他解毒,商珥躺在床褥里,遥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并不像是感动,也不生气,只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红晕,黑黑沉沉的眼瞳异常灼热。 他看了眼姜宓缠着纱布的手腕,低声道:“阿宓去休息吧。” 姜宓点了点头,临走之时不放心的问:“大公子,那日在中庭凉亭,你怎会中毒?” 商珥眼神闪了闪:“我忘了。” 姜宓也不勉强,弯腰掖好被角:“再有四日就能解毒,大公子此劫后,定然能日趋康健。” 闻言,病弱的青年弯起嘴角,浑身上下都透着柔软,哪里有半分的阴柔戾气。 在姜宓离开后,商珥脸上红晕更盛,他颤巍巍地伸手捂着嘴,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青姑进来,端了温水给他漱口。 商珥拨开,眼梢浮起醉人的痴缠:“不用,这是阿宓的血,比什么都甜。” 他像是喝了酒,一脸熏熏然,冰凉的指尖从手腕脉搏缓缓滑过,最后停伫在心口。 “这里有阿宓的血,”他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仿佛能看到每跳动一下,姜宓和他就越发能骨血相融,“青姑,我和阿宓一体,不分彼此。” 他闭上眼,静静体会舌尖残留的鲜血味道。 那等鲜美甘甜,好似琼浆玉液,一嗅上瘾,每一滴都让他心潮澎湃,心悸不已。 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张,情不自禁的,商珥发出一声潮热的口申口今。 他脸色越发得红,双眸紧闭,眉心微微蹙着,表情难耐隐忍。 忽的,他双手猛地揪住锦衾,闷哼了声。 青姑在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公子?” 片刻后,商珥睁眼长吁一口浊气,神情餮足,稍带几分意犹未尽。 他揭开锦衾,一股子石楠花的腥味扑面而来。 原本干燥的床褥里,他腿间位置湿濡了一团,不仅雪白的里裤润了,连锦衾也染上了腥。 青姑愣然,似乎没想到,刚才商珥竟是在自渎。 商珥一身无力,还没法下地,他靠在床柱上,半闭眼道:“更衣。” 青姑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取来干净的细棉布。 给商珥擦身这种事,向来都是青姑自己动手。 犹豫半天,她低声劝慰道:“大公子,您毒还未解,此等事不宜频繁,恐亏了底子。” 商珥看她一眼,脸上薄红未消,带着饱腹后的慵懒,像生理和心理一起被满足了的毒蛇,屈盘起身子,浑身懒洋洋的。 他单手捂脸,缓缓的又笑了起来。 “没办法哪,”口吻缱绻缠绵,悱恻难当,“我只要一想到和阿宓骨血相融,就心悸的忍不住呢。” 青姑暗自叹息,她是看着商珥长大的,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常年的病痛折磨,再是心智坚定,十年如一日,那也是会扭曲疯狂的。 青姑道:“大夫人此举,会落下病根,老奴从前是错怪她了。” 商珥面色一喜,他一把抓住青姑的手,声音都在发颤:“青姑,若是阿宓有了病根,这床褥上,是不是就不会只躺我一个人了……” 他说到这里,眼瞳色泽浓烈,像一汪黑色的深潭,不一小心就会将人吞噬下去。 青姑浑身发凉,她震惊地看着商珥,仿佛头一回认识他。 对姜宓那等救他性命的人,他想的不是报答,而是如何将人拖拽进自己所在的地狱深渊里。 青姑不敢再待下去,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慌慌张张出去了。 隔日,姜宓照例放了一小碗的人血,商珥服下奇药后,精神越发的好了。 他能下地,便折腾着仆役在寝卧的小隔间里,布置出一方暖阁来,美名其曰,供姜宓休憩用。 五枚奇药,最后一枚用完,商珥体内余毒尽清,寻常虚弱的身子骨,竟还补养好了几分。 与之相对的,是姜宓的身体,连失五日精血,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就像是从怒放到开败的栀子。 并且,她整个人越发的白,不是从前健康的粉白,而是像白雪一样的透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还开始嗜睡,一睡下去就不怎么喊的醒。 任是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姜宓是损耗了自个的生命力,她在逐渐衰弱,若不诊治,只会越来越虚弱。 青姑有心给她找个御医,然一则商殷已经好些时日不曾回府,拿不到身份对牌。 二来,商珥似乎是希望姜宓就此衰弱下去,最好是能同他一起同卧病榻。 对此,青姑只能暗自叹息。 **** 这天酉时末,商殷时隔十日,终于从禁宫出来,然他前脚才进门,后脚青姑就来请人。 水流渊花厅,圆桌上摆满各种菜肴美酒。 第36页 商殷扫了一眼,多半都是他幼时喜欢用的。 商珥坐在主位,朝他招手:“殷弟快来,我们好些时日没一起用膳了。” 商殷撩袍坐下,抿着薄唇没说话。 “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商珥亲自给他斟酒,“我毒已经解了好几天,都不曾见你。” 商殷半垂眼眸,清冽的酒液,芬芳四溢,是窖藏了二十年的梅花酿。 他淡淡的道:“秋闱在即,庶务颇多。” 商珥点了点头,倾身盛了碗紫参野鸡汤送过去。 结果,不慎打翻汤勺,淋了商殷一袍子的汤水。 商殷起身,抬脚就想回风雪楼。 “殷弟,”商珥喊住他,表情莫名:“去我寝卧换就是,不用太麻烦。” 商殷眼神微顿,当即去了商珥寝卧。 换好锦袍,商殷正要出去,忽的嗅到空气中微末的花香味,他心头蓦地一动。 不大的暖阁里,轻飘的银条纱帷幔从横梁垂挂下来,层层叠峦里,黑漆雕花的长榻上,隐约可见躺着个纤弱的人影。 角落的三足兽耳福字纹香炉,青烟袅袅,花香馥郁,浸人心脾。 花香很熟悉,是姜宓身上常有的栀子花味。 商殷撩开银条纱帷幔,就见长榻上的姑娘蜷缩着四肢,双手拢着,搁在面颊边。 她的面色很白,像雪花片一样的透白,给人一种水晶般的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她就会破碎。 仅仅十日,清瘦了。 浅棕色的凤眸渐次幽深,商殷站在长榻前,身上拢着厚重暗影。 他的目光落姜宓手腕上,细细的手腕子,白纱布缠了好几圈,能隐约看到渗透出来的点点血迹。 商殷坐榻头,褪下手套,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额前细发。 就,那么的喜欢商珥吗?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又拿起她手,解开手腕纱布。 白沙布层层落下,像蝴蝶白翅,末了露出皮肉外翻,狰狞可怖的伤口来。 伤口很深,是日复一日往上头割造成的,即便是愈合了,也会留下深刻的疤痕。 商殷指尖轻颤,眼瞳骤然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了。 他记得,在梦境里边,她娇气的受不得半点疼痛,每月葵水痛,都要跟他哭惨一番。 这样深的伤口,他不晓得她是如何下的去手的。 还是说,因着爱重,因着心甘情愿,因着真心实意,所以就什么苦楚都吃的下? 商殷绷着脸,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赤色小药丸。 这东西,他十年才有五粒,结果不过两三月功夫,就在姜宓身上用去两粒。 他将人半抱起来,从背后拢住她,轻轻抬起她下颌,正要喂药,冷不丁见她长卷的睫毛轻颤,似要醒过来。 商殷飞快捏住她小嘴,将药丸往粉唇里一塞。 “咳咳。”姜宓咳嗽着睁眼,点漆黑瞳惺忪茫然。 赤色小药丸入口即化,除却一点微涩,也品不出其他味来。 商殷就见姜宓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珠,又卷着缩回唇肉里,小小的,嫩嫩的,很是勾人。 暖阁里没有掌,光线昏暗,窗牖外,暮色沉沉。 姜宓才睡醒,视野模糊不怎么看得清,她知道身后有人抱着自己,摸摸索索揪到一点袖角,是商珥的衣裳。 她静静躺着,软糯道:“大公子?我又睡过去了吗?” 身后的人没说话,姜宓想撑着坐起来,奈何腰间的长臂太有力,让她动弹不得。 她轻声问:“大公子,什么时辰了?” 依旧没人回答,姜宓也不在意,她扭身推了推,嘀咕着说:“公子,我该回去了。” 回应她的,是从旁递过来一碟子的奶油松瓤卷酥。 姜宓双手捧住,慢吞吞喊:“大公子?” 那音儿带着初初睡醒的沙哑,像裹了一圈白砂糖的年糕,咬一口,满嘴都是甜糊糊的。 姜宓后知后觉生疑,她眨着柳叶眸往后看。 ——右眉断生! 手一抖,啪嗒一下,满盘子的奶油松瓤卷酥咕噜咕噜从锦衾上落下长榻。 她抖着双唇,惊讶又慌乱:“殷……殷大人?” 商殷眼睑一撩,甚是冷淡:“很失望?” 姜宓抓了抓锦衾,迟疑着摇头。 商殷起身,站在长榻前抖了抖袖子。 姜宓连忙下地,脚尖落地,双膝一阵绵软,睡得太久使不上气,她摇摇晃晃的就要栽倒。 商殷指尖动了下,尔后又纹丝不动了。 姜宓试探着往前迈脚,然才提脚,她眼前就是一阵发黑。 姜宓条件反射地挥手乱抓,昏暗的暮色里,她好似抓住了什么。 她在发抖,自己都没察觉。 商殷皱眉看着她,身边的姑娘白到透明的肌肤,长卷浓黑的睫羽,小巧的鼻子,饱满的唇形,每一点都长的恰和他心意,乖乖又娇娇。 第37页 但是,太虚弱了。 姜宓缓和了半晌,有了微末力气后,尴尬地放开商殷:“殷大人,对不住,我不是……” 一句话未完,视野晃动,姜宓惊呼一声,连忙抓搂住了商殷。 再定睛之时,她才发现,自己被商殷忽然抱起,又重新安放到了长榻里。 “殷大人……”她抬头看身上的人,满心惊慌无措。 商殷定定看着她,鸦发从肩背滑落至两鬓,形成狭小的密闭的空间。 在这空间里,只有离的很近的两人,近的可闻彼此呼吸。 与此同时,长榻对面的多宝阁架子,青花瓷矮墩瓶旁,赫然有个鸽蛋大小的圆孔。 圆孔后,正有一只眼睛紧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长榻上的两人。 第17章 再欺负她 那只眼睛,有着黑沉沉的眼瞳,像是积累的阴沉太浓,飘散不开,就化为了黑水深潭。 眼白上,生出许多猩红的、细如头发的血丝。 那血丝,以黑瞳为中心,呈发散状,晃眼瞧去,竟像是厉鬼的眼睛,份外恐怖。 此时,它透过圆孔,目不转睛地盯着长榻里。 在看到商殷和姜宓近的几乎下一刻唇齿就能相接一起时,那眼睛蓦地睁大了。 眼瞳极速扩张又收缩,竟是流露出诡异的亢奋之感,挟裹恶意,还有明晃晃的嫉恨等各种情绪。 所有的情绪交织虬结,让眼白上的血丝越发红了。 长榻上的两人浑然不觉,姜宓惊惧又讶然地看着商殷,脸上有无措和茫然。 有那么瞬间,她清晰看到商殷那双狭长的凤眸里闪过深邃点光,像是夜幕繁星,她甚至以为,下一刻他就会亲上来。 然,几息功夫,商殷缓缓起身,退离开姜宓。 姜宓暗自松了口气,抓着锦衾,很没安全感得往上拢了拢:“殷大人,谢谢。” 她咬了咬唇,很小声地说出这话。 商殷瞥她一眼,宽袖飞扬间,一枚奶油松瓤卷酥飞了出去。 “嘭”奶油松瓤卷酥正正打在多宝阁那孔洞上。 紧接着,多宝阁后面响起杌子被撞到的声音。 不过片刻,一脸阴沉的商珥从多宝阁后头走了进来。 姜宓诧异,商珥刚才在干什么? 商珥盯着商殷冷笑:“殷弟,你就是这么敬重你嫂子的?” 商殷理着袖子斜看他,冷冷清清的说:“你请我来,又安排我换衣裳,不就是想看到刚才那样?” 姜宓震惊了,她愣愣看向商珥。 她今下午会在暖阁小憩,那也是商珥要求的,不然她早回了自个房间。 商殷将姜宓表情尽收眼底,转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冷笑:“你当她什么?” 出奇的,当场被拆穿,商珥半点都不恼怒。 他反而笑着,施施然走到长榻前,径直坐在榻边上。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姜宓,敛起她一撮细发,缓缓放置唇间轻吻。 商殷皱起了眉头,看着商珥的目光却仍旧瞧不出波澜。 商珥摩挲着姜宓青丝道:“阿宓是我妻,我当她什么,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商殷问:“你可有给她找大夫?” 商珥爱怜地摸了摸姜宓脑袋,动作轻柔的像是在逗小宠儿。 他道:“这也不关你的事。” 商殷眸色渐次幽深,他忽的上前半步,弯腰就将姜宓抱了起来。 姜宓无所适从,她在商家两兄弟面前,好似压根就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 “商殷!”商珥面容沉了,他一把拽住姜宓手腕,眉目间藏着阴狠,“放下。” 商殷居高临下:“你不愿意给她找大夫,我找。” 两人就这般隔空对峙起来,中间是姜宓。 姜宓颤了下,拧起眉头,隐忍地闷哼了声。 两人不约而同看过来,适才发现姜宓脸白的吓人,并有水雾萦绕在她眼尾。 她低低的、很可怜的、颤着音道:“大公子,你捏到我伤口了。” 那声音软叽叽的,疼的像是要哭出来。 商珥赶紧松手,商殷眼尖,已经看到姜宓手腕伤处缓缓浸出了血色。 刚才商珥一拉,竟是刚好拽到她伤口。 薄怒升腾席卷上头,商殷猛地挥袖,打开商珥的手。 商珥被抽的一个趔趄,后倒在长榻上。 商殷声若冰珠,十分得凉:“你不想她好,我想她好!” 姜宓疼的死去活来,眼前发黑,浑身发软,还在不断冒着冷汗。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不自觉埋头在商殷怀里,止不住地颤抖。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打给商珥舍了血做药引,她五感虽然还在,但是她发现,身上若是有伤口,就好的很慢,还经常流血不止。 更甚者,一点点的磕碰,她都会觉得疼的受不住,仿佛奇药给她留下的病根,就是将她所有的触觉感放大。 第38页 她痛的意识不清,已经听不清晰商殷和商珥在说什么,整个人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商殷发现她的不对,二话不说,抱着人旋身就大步离开。 商珥愣了下,反应过来,商殷已经走到了屏围处。 他腾地起身,厉声道:“商殷,你胆敢带阿宓走出这个房间,从今往后,就不是我兄弟!” 商殷驻足,他眼神悠远地看着外头沉沉暮色,没有回头。 商珥见他没继续往前,阴柔的眉目间又生出软和的笑意。 他慢吞吞走过去:“殷弟,你当知晓阿宓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况,我比你先认识她。” 商殷薄唇抿紧,那张俊美的脸上,如寻常一般面无表情。 商珥到他面前,伸手拍他肩:“我比你先遇上她,她曾说,我长的好,找夫君要找我这样的,如今我成全她,你想拆散我们?” 他的话,像是一根根的刺,每一个字都狠狠的往商殷最软的地方扎。 商珥勾起嘴角:“殷弟,你拆散我们,阿宓会怨恨你一辈子。” 这话,不晓得哪个字触动了商殷,浅棕色的眼波微动。 他问:“你爱她吗?” 商珥怔然,似乎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商殷唇边浮起一丝奇异的弧度,像是讥诮,又像是洞若观火的眼明心清。 “你不爱她,”他肯定的下结论,“你只是,想占有她。” 像是他曾经在梦境里干过的那些事一样,纯粹的霸占,不容违逆地折断她翅膀。 将人困在身边,当成养的一只小宠儿。 喜欢了就逗弄一番,不开怀就置之不理。 但,姜宓她是一个人,不是小宠儿。 这道理,等到他失去她的时候,日日夜夜的想,才渐渐明白。 可如今的商珥是不明白的,商殷也无意点醒他。 于是,商珥单手捂脸,肩膀耸动,低低笑出声。 他笑看商殷,越是笑,脸上的神情就越是癫狂扭曲。 他一字一句的说:“那又如何?她是我的,不管生死,都要依我高兴,而且,我就算把她一口一口嚼碎了吞肚子里,也不会给你留一根头发丝。” 事实上,他早就有这样惊骇世俗的念头。 他时常忍不住,想各种意义上的“吃”了姜宓,让这个姑娘从头到脚都标记上他的味道。 商殷看着他,毫无感情的说:“你活不久。” “那就让她跟我殉葬!”商珥挥手大声道,被囚在牢笼里的毒蛇出笼,叫嚣着即便是毁灭,他也要死霸占着不松手。 “我若要死,定然前一刻先送她上路。”他的口吻邪恶而痴缠。 对某个人某件物,偏执入了骨,就像骨髓里头生长出了罂粟花,日久相处,浇灌结出了果子,就再也祛除不掉,死亡亦无法放手。 仿佛是看出商珥所有的心思,商殷声音冷硬而刻板的说:“她不会愿意。” 她不愿意,所以,他就不会允许。 话罢,他迈脚,再不看商珥一眼,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商珥眯眼,字字狠辣:“商殷,你真的要跟我恩断义绝?” 回应他的,是商殷从夜色里丢来的、极随便的两个字:“随你。” 夜色凄迷,清风泠泠,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暗沉暮色中,就再看不到商殷的背影了。 商珥站在原地,忽的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弯着腰,咳的惊天动地,仿佛是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 青姑进来,赶紧倒水给他:“大公子,莫生气,快喝点水。” “滚开!”商珥阴沉沉地瞪青姑一眼,手从嘴上拿下来,竟是满手心的血,猩红一片。 他唇上还带鲜血,还红艳艳的。 青姑就瞧着他宛如失了神志,疯狂地笑起来。 他笑的东倒西歪,笑的让人头皮发麻,背生寒凉。 青姑伸了伸手,想说什么,话才到嘴边,就见商珥摇摇晃晃往里间走,并沉着道:“滚出去。” 青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出去了。 那一晚上,商珥的房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与此同时,在风雪楼的止戈阁五楼。 姜宓被妥善地安放在黄花梨双月洞架子床上,长随方圆早机灵地请了御医回府。 一刻钟后,御医院院正对站在凭廊外头的商殷细细叮嘱了番,末了留下温补的方子才离去。 止戈阁五楼,空旷宽敞,连屏围都不曾安置,处处是垂挂的软罗纱,窗牖大而开阔,放眼看去,能将大半个商府尽收眼底。 悬挂在窗棱边的仙鹤铜铃,摇摇曳曳,时不时发出几声悦耳脆音。 姜宓不晓得自己又昏睡了多久,她记得商珥拽裂了她的伤口,然后商家两兄弟好似发生了争执,再后来…… 第39页 她猛然睁眼,果然在昏黄的烛火光线里,看到坐在床沿,半垂眸的商殷 姜宓惊悚了,她飞快扫视一圈,心头咯噔一下。 止戈阁五楼!她怎么又来了 听到动静,商殷转头看她一眼,随后端起案几的药碗:“喝了。” 姜宓忐忑不安,她捧着药碗,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商殷就说:“从今个起,你住这里。” 姜宓手一抖,整碗汤药都洒了。 褐色的药汁洋洋洒洒淋湿月白色的素纹锦衾,湿漉漉的,还泛着热气。 姜宓急了,僵硬地扯起嘴角,企图露出个甜笑:“殷大人,我会打扰到你的……” “行李搬好了,缺什么跟方圆说。”商殷眼都没抬一下,冷静自若地起身换了锦衾,又让人重新煎药。 “不是的,”姜宓抓狂,一张小脸皱紧了,“我住北厢,大公子还需要我伺候。” 这话落后,商殷长久没说话,他半张脸都隐没在暗色里,看不清任何表情。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上的灯火爆花,啪的一声,惊的姜宓瑟缩了下。 “就算,”冷淡清凉如昆山玉碎的声音幽幽传来,“他不给你找大夫,看着你去死,你也要回去?” 姜宓睫羽轻颤,在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投落下一片剪影。 尔后,她咬唇,声音很轻的道:“要的。” 商殷放在膝盖上的指尖一屈,不容置疑的道:“不必,止戈阁日后就是你的栖身之所。” 听闻这话,姜宓惊恐交加,浑身冰凉。 商殷是什么意思? 这辈子商珥还没死,他就要提前软囚她了吗? 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和上辈子一样,他还要再欺负她? 第18章 帮你和离 姜宓胆颤心惊的在止戈阁住下了,连同仲冬都被一并送了过来。 她坐立难安,吃不下睡不着,本就身子不济,这样担惊受怕着,反倒精气神更差了。 好在商殷并不经常上五楼,秋闱在即,官署事务繁多,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宫里。 姜宓小心翼翼渡过第一天后,发现见不到人,适才稍稍松了口气。 出奇的,北厢那边也安安静静的,商珥好似不管姜宓,也没差个人来问问,那模样像姜宓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物件,没了就没了,不甚稀罕。 仲冬偶有微词,毕竟阖府上下都晓得,是姜宓舍了精血做药引,商珥才解了毒捡回一条命。 对此,姜宓倒是半点不在意,她巴不得这辈子都见不着这商家两兄弟才好。 一晃七八天,悉心调养下,姜宓脸上有了气色,最明显的,她不会再嗜睡不醒了。 精神头才好一些,姜宓就不怎么坐的住了。 她一直提心吊胆的,这辈子商珥没死,可商殷还是让她住到了止戈阁。 这五楼上,视野虽是开阔,但她住的毛骨悚然,晚上都不敢睡死。 而且她吃不准商殷的心思,又怕他跟上辈子一样,哪天心血来潮在这五楼压着她就欺负。 姜宓思量了两天,咬牙下了个决定。 她唤来仲冬附耳吩咐,又还写了封书信一并送出去。 隔天,还在宫里的商殷就听闻,姜宓娘家有人上府门探望。 商殷当时捏着朱砂毫笔,批完一份奏请,才对方圆说:“随她想干什么。” 姜家,住在京城以南,小门小户之家。 姜宓上无双亲,下无手足,唯有一门堂亲尚在。 这上门的,自然是姜宓堂兄姜清远,如今的五品城门郎。 甫一见姜宓,姜清远吃了一惊。 “阿宓,你怎的这般消瘦?”姜清远年约二十七八,剑眉星目,身量高大。 姜宓眸子瞬间就红了,鼻尖酸涩,心头发堵,要哭不哭地望着姜清远,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大哥。” 姜家门丁不盛,京城这一脉就只有两房,姜宓这二房余她一人,幼小失孤无依无靠。 是故,姜宓算是跟着大房的人长大,总归姜家也不差她一口饭吃。 姜清远在长,怀着对姜宓的怜惜,故而姜宓从前在家里,其实甚是受宠。 姜清远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商家人待你不好?” 前世今生,想起所有经历过的事,姜宓眼泪水就吧啦吧啦往下掉。 上辈子,她直到死,都不曾跟姜家人提过半句,就是因为她清楚,姜家斗不过商殷,姜清远一个五品城门郎,也是有心无力,没法给她撑腰做主。 姜清远眼睛也有点红,他抚着姜宓双肩:“你跟大哥说实话,大哥这就找辅政大人评理去。” 姜宓摇头,瞅着姜清远袖子:“大哥,不要去。” 姜清远脸上带出怒意:“当初是他自己说的,商家会好生待你,一辈子叫你衣食无忧,必定不会委屈你。” 第40页 姜宓抽了抽粉粉的小鼻尖,拿帕子揩眼尾:“大哥,我不委屈的,我就是太惦念你们了。” 姜清远目光幽深,他如何看不出来姜宓没说实话。 身为姜家长子,护持手足,撑起府门那是应该做的事。 然而,他现在却没法成为姜宓的依靠,这种无力感让姜清远挫败又焦躁。 姜宓示意仲冬去门外候着,四下无外人,她才靠近姜清远低声道:“大哥,我是有点事想让大哥帮忙。” “何事?”姜清远问。 姜宓咬了咬唇,拧着帕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当初嫁进商家,并无多少嫁妆,虽说作为商家大夫人不愁吃穿,但我也不好管大公子和殷大人伸手讨要银子,可是我总要有些现银傍身心里才安心。” 说起嫁妆,这又是姜清远倍感羞愧的事。 当初商家下聘匆忙,姜家一是来不及置办嫁妆,二来家底单薄,根本没法凑出和聘礼同等的嫁妆。 他到处筹措,凑够一百两现银,没脸地塞给了姜宓。 姜清远摸了摸钱袋子,不多,估计也就五六两。 他甚是尴尬:“阿宓,我不晓得你缺银子,今日上门大哥身上没带多少,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管你嫂嫂拿。” 姜宓弯着眉眼,软绵绵地笑了。 她道:“大哥,你还要养家,我哪里能管你要银子。” 末了,她又说:“我有些头面首饰,都是大公子送我的,我留着也无大用,所以想托大哥帮我变卖折现。” 姜清远皱起眉头:“阿宓,你将大公子送的东西卖了,他会不会不高兴?” 姜宓也曾考虑过这点:“我不是全卖,只一部分,大公子他不会介意的。” 商殷和商珥,虽说各有不好,但这两兄弟在钱财上,都甚是大度。 商珥常送她头面首饰,上辈子商殷连金屋都送过的。 后来,见她实在不喜欢,商殷遂才将那金屋给熔了,重新铸了个金灿灿的鸟笼,扔给她养雀鸟来耍。 姜清远见姜宓心里有数,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兄妹两人又说了些其他,半个时辰后,仲冬送姜清远离开。 接下来,姜宓忙活开了,她将所有的头面首饰都分批量包起来,隔几天就让仲冬带一点出去给姜清远。 等东西卖了,姜清远又将银票给仲冬带回。 陆陆续续的,不过十来日功夫,姜宓将所有头面首饰变卖一空,连带的,还有一些值钱的小把件,她一并给卖了。 林林总总,她手里能挪动的现银,竟是有一万多接近两万有余。 有了钱财傍身,心里才不慌。 姜宓还找机会,溜进止戈阁一楼,商殷接见朝臣,处理庶务的地儿。 她也没干别的,只在落地大屏风前站了半个时辰。 那屏风上,绘制的不是山水,而是一副大夏以及大夏以外的地貌舆图。 当天晚上,姜宓就亲手绘制了第二幅一模一样的舆图。 她和仲冬商量了半晚上,依着舆图,定下出关路线。 一应具备,只差一封落有商殷官印的出关文书。 这日,在仲冬从姜清远处拿回最后一笔现银,她道:“大夫人,姜大人邀约您明日去天香楼用膳,他的帖子已经送去了北厢那边。” 姜宓没作多想,再得了北厢的应允,第二日她拾掇了番,就往天香楼去。 天香楼雅间。 姜宓甫一进门,见着姜清远脸上才扬起笑,冷不丁就让人从背后猛地抱起来,双脚离地地转了几个圈。 “啊!”姜宓惊呼一声,天旋地转,腰身的双手勒的她几乎喘不上气。 仲冬大怒:“放肆!” 她正要举掌劈过去,坐在席间的姜清远摆手:“杨晋莫要胡闹,快放阿宓下来。” 姜宓惊魂未定的站稳,回头才发现身边站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 青年五官依稀熟悉,粲然明亮的眉眼,上挑微笑的时候带着微末邪气,他穿着利落的短打衣襟,低头看着姜宓的时候,眼底都是亮晶晶的。 姜宓懵了瞬,一个名字忽的从嘴里冒出来:“杨晋?” 叫杨晋的青年笑了起来,嘴角要勾不勾的,浑身都冒着市井混混才有的痞子气息。 “哈哈哈,我就知道,小阿宓你一定还记得我。”他说着,弯下腰来双手捏起姜宓小脸。 姜宓抽了口冷气,她现在受不住半点疼,杨晋那一下,虽是没用力,但落她脸上,就像皮都给捏掉了一层。 柳叶眸顷刻泛起水雾,白嫩的面颊更是通红一片。 杨晋吓了一跳,看了看自个的手,讪讪道:“我没用力。” 姜宓揉着小脸,慢吞吞道:“晋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家一直住在京城以南,那一片住的要么是富户要么是小官小吏,街坊邻居其实很相熟。 第41页 姜宓幼时那会,也是认识一堆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 若说谷卿闵是其中最擅读书的,那么杨晋便是最调皮的娃娃头,摸鸡偷狗,打架爬树,样样都来。 关键,他还最喜欢欺负小姜宓,但也只能他一个人欺负,若是有旁的小孩动手,他还非得把人按地上揍一顿不可。 再后来,杨晋同家里人闹了别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美名其曰要去拜师学艺,学一身武艺再回来。 算算时间,姜宓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杨晋看着姜宓的目光很深邃,像是闪耀着不灭的星火。 他笑了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发髻:“这里秋闱,开始考武举,我就回来了。” 姜清远招呼两人坐下,给姜宓倒了盏茶:“今个也是你晋哥哥想见见你,所以才邀你出来。” 姜宓翘起嘴角,笑意软绵绵的,像糯糯的年糕。 她道:“那我先恭喜晋哥哥高中三甲。” 上辈子,姜宓一直被商殷禁在商府,压根就没见过杨晋,故而也不晓得他日后会有何等造化。 杨晋拍着胸脯,自负又傲然:“那是自然,你晋哥哥现在一身武艺,定然会拿个武状元,往后还要做大将军。” 得见故人,姜宓很是高兴,开开心心用了顿膳。 一个时辰后,姜清远该去点卯值当,索性便让杨晋送姜宓回商府。 杨晋从善如流,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也不曾多说其他。 眼看商府在望,杨晋看了仲冬一眼,摸了摸鼻尖道:“小阿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叮嘱你。” 姜宓不疑有他,遂让仲冬先行回府。 杨晋看了看周围,二话不说拽着姜宓就往街边暗巷里去。 姜宓踉跄:“晋哥哥,你要说什么?” 两人进了暗巷,姜宓还没反应过来,就让杨晋一把壁咚在了青石砖墙上。 姜宓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杨晋将人拢在双臂下,弯腰低头望着她。 细碎的光影藏在他那双眼里,那张素来不太正经的面容上,难得生出了认真。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杨晋嗓音很低,酥酥的,像是细沙磨过指缝,“谷卿闵那个王八蛋,我不会放过他,但是小阿宓,我和他不一样,以前总逗你,那是我忍不住,我……” 姜宓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历经两世,很多事情她都懂。 她垂下眼睑,长卷的睫羽微颤。 然后她打断他的话:“晋哥哥,我已经嫁人了,好姑娘该从一而终以夫为天,相夫教子一辈子。” 这话杨晋听得憋屈,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脸上头一回出现冷色。 姜宓微微一笑:“晋哥哥,我想好好过日子,你若真为我好,就别和谷卿闵一样。” “我自然和他不一样!”杨晋脱口而出。 姜宓目光坦然纯粹:“我祝晋哥哥,日后前途无量。” 说完这话,她推开杨晋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杨晋反手捉住她手腕,“我说如果,商家败了呢?商殷再不是辅政权臣,你可愿意我帮你和离?” 姜宓心弦震动,她愣愣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晋。 隔着袖子,杨晋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手腕:“小阿宓,我不是单单回来考武举的。” 这话透露出的意思,太惊骇世俗了,姜宓回想了下上辈子。 上辈子商珥这会已经死了,今年秋闱,谷卿闵高中状元,并无大事发生,商殷依旧是辅政权臣。 杨晋脸上露出一种势在必得表情,他放开姜宓,摊手道:“小阿宓,商家风光不了太久,你早做打算。” 他顿了顿,又凑近姜宓,认认真真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小阿宓给我机会,一个帮你的机会,嗯?” 姜宓诧异地后退半步,杨晋的眼神太热烫,仿佛熊熊地火,狂热的要把她一并融化。 两辈子了,从未有谁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杨晋自发后退一步,扬着下颌说:“回去吧,有事尽管差人来找我。” 姜宓慌乱点点头,揪着袖子,脚步匆匆的小跑着回府。 一直到进了府门,她不自觉回头,仍旧看到杨晋还站在那巷子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姜宓心肝轻颤,像被沸水烫了一般,下意识躲到朱红大门后,隔绝了杨晋的目光。 自打见了杨晋,姜宓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她不晓得杨晋要干什么,但隐隐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没过三日,京中就传出秋闱舞弊的流言。 姜宓心有惶惶,不晓得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分明上辈子没秋闱舞弊的事,怎的现在就发生了?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改变了太多事的缘故,还是从前有些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第42页 隔日,商殷从宫里回来,彼时,姜宓站在五楼窗牖边。 她看着玄色披风从凤凰木林飞扬猎猎地出来,尔后止戈阁就响起了脚步声。 姜宓提着心,有些怕商殷会上来,但又想知道秋闱舞弊的事。 她正踟蹰不定间,方圆提了个小篮子上五楼。 “大夫人,这是西域那边进贡的甜瓜,”方圆放下篮子,“味道新鲜清甜,小的给你放这里。” 说完这话,他似乎生怕姜宓拒绝,一溜烟就跑了。 姜宓看着小篮子里的瓜沉默了。 从前,她倒是很喜欢吃这种瓜,但是这瓜只有西域那边才有,每年进贡的并不多,可她却从来都不缺这一口吃的。 想也知道,那都是商殷从宫里带出来的。 如今再看这瓜,姜宓只觉讽刺。 又两日,秋闱舞弊的事已经被坐实了,此事牵连甚大,刑部连夜立案彻查。 跟着,青天白日里,刑部尚书就带着一群衙役上了商家门。 刑部尚书并不是空手前来,他还带着圣旨和一本奏请。 站在止戈阁阼阶下的姜宓听那刑部尚书说:“辅政大人,皇命难违,有人上奏参大人秋闱舞弊,收人钱财,泄露考题,下官也是奉命搜查。” 姜宓难以置信,她转头看着商殷。 一身常服的商殷背负双手,面无表情:“既是奉旨,搜便是。” 他这样无动于衷,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刑部尚书反应过来,拱手道:“得罪了。” 身佩腰刀的衙役顿时四散开来,分批蹿进各处房间搜查。 那刑部尚书又说:“辅政大人,还有一证物,需要大人解释一二。” 听闻这话,商殷皱起眉头:“呈上来。” 刑部尚书让商殷的反客为主闹的浑身不自在,他挥手,当即有俩衙役抬了口箱子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有人亲眼所见,是从大人府上出去的。”刑部尚书说着,亲自弯腰打开箱子。 箱子盖一掀,顿时一阵刺眼的金光涌出来。 箱子里头,赫然是一堆的金银首饰,以及各种金制把件等物。 姜宓黑瞳骤然紧缩,她震惊地后退两步,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便是仲冬都吃了一惊,她扶住姜宓,欲言又止。 商殷扫了眼,狭长的凤眸里锐利流光滟潋,他漫不经心瞥了眼姜宓。 随后,干脆认下道:“确实曾是本官府上之物。” 刑部尚书拿起其中一个金制的小巧酒盏:“辅政大人,你可看好了,这些东西可全是落有徽记的,其中还有御赐的宫中之物。” 听闻这话,姜宓面无血色,她死死抓着仲冬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利用她的变卖之物,落上印记,转眼就成了构陷商殷的铁证。 姜宓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是她害了商殷。 第19章 喜欢商殷 刑部尚书在商府搜查一场,自然是一无所获。 但商殷对那箱金银供认不讳,甚是坦荡的认下了。 暂时没有太多证据,刑部尚书拱手道:“商大人,此事下官需上呈陛下,三日后约莫会提审大人,大人这三日足不出户的好。” 商殷点头应下:“本官省的。” 刑部尚书不敢得罪死了商殷,遂带着衙役如来时般离去,连带那口箱子也一并抬走了。 姜宓捏紧了帕子,她偷看了商殷好几眼,不知要如何解释变卖首饰物件的事。 谁料,商殷并未多问,他目送刑部尚书离开后,转脚就进了一楼书房。 姜宓犹豫半晌,也没想好要怎么办。 仲冬低声道:“大夫人,那些东西,婢子都是亲手交给姜大人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姜宓苦笑摇头,她能确定姜清远没在其中掺和,可东西变卖出去,具体是卖给何人,这就不好说了。 她想了想吩咐说:“你出府一趟,去找我大哥问清细节,我要知道东西都是卖给了谁。” 仲冬点头:“大夫人您放心,婢子定然打听清楚。” “去吧。”姜宓抬脚往五楼去,商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却不能当没事发生,此事一个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 姜宓将那日的甜瓜切了,摆在白瓷金边的大圆盘里,又去泡了壶竹叶青,适才慢吞吞下楼。 一楼书房前,方圆侯在门口,他见姜宓过来,当即笑着伸手一引,示意她直接进去。 姜宓迈进门,手脚无措地站在屋中央,一时不晓得要如何开口。 身上背着秋闱舞弊主谋的嫌弃,商殷倒是难得清闲下来。 他没奏请可批,便随手拿了本兵书在翻看。 姜宓腿都站酸了,也不见他开口。 第43页 她磨蹭过去,默默摆出大瓷盘,又斟满一盏温热的茶水推过去。 商殷翻阅书卷的指尖一顿,斜眼看了眼白瓷盘中的甜瓜。 细嫩的瓜肉去皮去瓤,切成漂亮的四方形,摆出梅花状,每一小块上头,还插着小银叉。 清甜的瓜香蔓延,惹人口舌生津。 商殷放下书卷,口吻冷淡:“你在讨好我?” 姜宓赶紧摆手,支支吾吾得红着脸说:“殷大人,不问我点什么吗?” 商殷捻起小银叉,在指间转着:“你想我问什么?” 姜宓:“……” 商殷越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甚者连句质问都没有。 姜宓不晓得为何,她心里反而难受。 按理,她不待见商殷,还心怀怨怼,那么他要倒霉了,她合该高兴快活。 但事实上,姜宓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商殷这样的人,不该是栽在那些不能见光的小人手里。 他上辈子,可是成为了九五至尊的人哪。 “不关你的事。”商殷的声音蓦地响起,清冷如玉碎,又像是含着冰沫的清潭。 姜宓乍然回神,眼前就多了块甜瓜。 修长的手,捏着小银叉,将甜瓜送到她面前。 姜宓抬头看商殷,见他凤眸深邃,极是俊美。 她心脏重重一跳,微微乱了。 “自己用。”他说着,将白瓷盘往她面前推了推。 姜宓愣愣接过小银叉,木着脸将甜瓜塞嘴里。 清甜的味道,饱满的汁水,齿关轻轻一合,就是甘甜清冽。 味道,甚甜。 商殷又拿起了兵书,将姜宓泡的竹叶青留下了。 姜宓抱着白瓷盘,脚步虚浮得往外走,她脑子里很乱,但一细想又是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就在她要走到门口时,身后倏地传来商殷声音:“宓宓。” 姜宓手一抖,懵然回头。 商殷指尖点着手上兵书,狭长的眼尾上撩,浅棕色的瞳孔飞快蹿过一道流光。 姜宓就见他薄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极浅极淡地笑—— “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你上辈子生是商家人,死是商家鬼,这辈子亦是。” 宛如晴天霹雳,惊雷轰轰打在姜宓耳边,让她一阵耳鸣,忽然之间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商殷嘴角的那丝浅笑,在她眼里堪比厉鬼可怖。 他刚才说什么? 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他也知道一些什么? 姜宓脸色惨白,似乎反应不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商殷,眉宇间缓缓浮起深入骨髓的绝望。 不可能的! 商殷不可能和她一样死而复生,他是在诈她! 对,一定是这样的! 姜宓如此安慰自己,不敢再呆下去,跌跌撞撞跑出书房,那模样,像是身后有凶兽在追杀一般。 门口的方圆看着姜宓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他揉了揉鼻尖,好奇地探头问商殷:“大人,您跟大夫人说了什么?怎的大夫人像是怕的很?” 商殷头都没抬:“自然是说该说的。” 省的小兔子心眼多,总想着做些白费功夫的事。 他呷了口茶盏里的竹叶青,确信口感和梦里边的一模一样,适才满意地点头。 自商殷说了那话,姜宓惊吓过度,当晚还发起高热来,嘴里梦呓着胡话,一晚上都不安生。 到第三日,该是刑部提审商殷的日子,盖因秋闱舞弊一案涉及辅政权臣,皇帝遂下令三司会审,着端亲王监察。 姜宓刚好烧退了,身上虽然还是没多少力气,好歹是能行走无碍。 三司会审,借用的刑部大堂,本是商珥该到场,但他身子骨不好,姜宓便代替他去听审。 刑部大堂,堂风阵阵,带起阴寒。 姜宓站在一边,仲冬给她裹上薄披肩。 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堂中央的商殷那瞥。 商殷今日仍旧是斜襟宽袖的常服,墨色为底,左肩和袖摆纹绣大片的缤纷粉樱。 分明是女气的颜色,但映着沉郁的墨色,穿在商殷身上,竟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和威仪。 身上的官威少了,但傲气半点都不减。 姜宓还在想,那日商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听堂中惊堂木一拍,面容冷肃的端王爷说:“商殷,如今证据在此,你可有想说的?” 商殷摇头:“下官无话可说。” 端王爷摸着嘴角八字胡,看向了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头皮发麻,不得不绷着脸开口道:“商大人,秋闱舞弊是一案,这里尚且有另一案,有人状告到府衙,说大人草菅人命。” 商殷皱起眉头,显然这另一案出乎意料。 刑部尚书轻咳一声:“带人上堂。” 第44页 这话一落,便有两名衙役带着一粗布衣衫的青年上来。 姜宓回头一看,吃惊地咬了自个舌尖。 疼痛上头,她一双眼里顷刻就含上了水雾。 仲冬也是惊讶:“大夫人,那不是神医的徒弟黄芪么?” 上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给姜宓奇药的黄芪! 商殷挑眉,淡然地看了黄芪一眼,又瞥开了视线。 刑部尚书问:“堂下何人?” 黄芪一一作答,末了在问到状告商殷何事之时,黄芪怒指商殷,情绪刹那激动了。 他脸色涨红,额头青筋鼓起:“此人需要我师父的奇药,竟是找死士杀我师父,夺奇药,我师父悬壶济世一辈子,死的冤枉啊大人。” 姜宓怒了,神医之死,分明是给商珥下毒的黑手所为,哪里是商殷杀的人? 她胸腔里堵着一口气,张嘴就娇喝道:“你胡说!” 刑部尚书拍了拍惊堂木,堂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姜宓。 似乎没料到姜宓会帮自己辩驳,商殷眼底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刑部尚书自是晓得姜宓身份,遂请到堂中跟黄芪对簿公堂。 黄芪冷哼一声:“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姜宓义正言辞,将那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刑部尚书问:“可知死士身份?” 姜宓摇头,正想说什么,就听端王爷道:“你不知,本王却是知的。” 说着,他从证物盘里丢下一物:“这是黄芪从死士身上剥下来的。” 姜宓定睛一看,那东西似纸非纸,轻飘飘的,薄薄的,上面还有盘起吐信的墨蛇图纹。 端王继续说:“这是刻在死士肩甲的纹图,若是本王没记错,商家的家徽正是银蛇。” 姜宓睁大了眼瞳,她看了看商殷,张了张粉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从头至尾,商殷脸色都没变一下。 他看着端王爷,忽的轻晒了声。 端王爷一拍法案:“商殷,枉你身为辅政大臣,陛下无比信任于你,你竟是仗着陛下给的权势,这样无法无天。” 商殷弹了弹宽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端王爷既是已经认了下官的罪名,下官无以辩驳。” “殷大人!”姜宓皱起眉头,隐隐有不赞同。 商殷没看她,但那身镇定自若的气度,让姜宓跟着就沉静下来。 端王爷冷笑:“来人,将商殷收押,待本王禀明陛下,再行论罪定夺!” 既是奉旨监察,自然端王爷说的话就等同于皇帝的话。 他如此下令,整个刑部,三司齐聚也没人敢有异议。 商殷并不需要人押,他一手背后,一手搁腰腹,自行就往外走。 姜宓面露焦急,她提着裙裾追了两步:“殷大人,我……” 商殷驻足,侧目冷然道:“回去,阖府上下不得出门。” 姜宓紧了紧手,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回去跟大公子说,大公子定然有法子。” “不必。”商殷不留情面地拒绝,本是冷硬的薄唇线条,在触及姜宓湿漉漉的眸光时,不自觉柔了两分。 到底没忍住,多叮嘱了句:“安心,不会有事。” 姜宓不知道商殷要她安心什么,也不晓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都被收押进刑部了,再等下去,只怕就是皇帝要砍脑袋的圣旨了。 她忧心匆匆从刑部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看到杨晋在不远处。 杨晋正和人说话,那人背着姜宓,一时看不清楚面目。 仲冬眼尖:“大夫人,那人好像是刚才堂上的端王爷。” 果不其然,两人话毕,转过身来,姜宓看了个正着。 杨晋和端王! 端王瞥了姜宓一眼,随后对杨晋点了点头,径直入了软轿离去。 姜宓浑身发冷,她抓着仲冬的手,看着杨晋笑着一步步走近。 “小阿宓,我送你回去。”杨晋勾着唇笑,笑得痞气。 姜宓眼瞳黑浚浚的,她凝视着杨晋,深切的像是要看进他心底深处。 “哪些是你做的?”姜宓问。 杨晋脸上的笑意淡了,他也不瞒姜宓,如实回道:“你托姜大哥卖的金银,是我找人买的,然后落上徽记。” 姜宓咬唇,表情愤怒,像是被抢了食儿的小兽。 “你怎么能这样害人?”她字字质问。 杨晋定定望着她,眼底的星光扑腾,似乎黯淡了。 良久,他才半真半假地笑道:“小阿宓,我要帮你和离哪,不弄垮商殷,商家永远不会放你走。” 姜宓怔然,似乎压根就没想到杨晋是因为她才如此为之。 杨晋摸了摸她发髻:“我的小阿宓这么乖,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姜宓说不上来心里是哪种情绪。 第45页 既酸又涩,涨涨的,还很难过,挟裹着委屈等等,不足为道。 她掐了把手心,收敛心神,别开杨晋的手:“我不需要,你再这样和谷卿闵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在利用我。” 杨晋讪讪放下手,对上她微红的眼睛,声音空茫的问:“小阿宓,你为何如此在意商殷死活?” “我是商家妇。”姜宓答。 “但那是他商殷强聘强娶的,”杨晋试图说服姜宓,“他把你嫁给个病秧子,商珥的为人,我多少耳闻,你看看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不想看着你在商家泥潭里,开败到香消玉殒。” 姜宓心乱成麻:“可那是商殷啊,他是商殷啊……” 她的声音已然带出哭腔,整个人像是要崩溃了一样。 那个人是商殷啊,往后的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没谁斗的过他! 她一把抓住杨晋手,一双柳叶眸亮锃惊人:“晋哥哥,你们是斗不过他的,赶紧收手,离开京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杨晋狠笑了声:“小阿宓,你且看着,这一回商殷他活不过仲秋。” 姜宓还想说什么,杨晋已经拂开她手,神色寒凉:“小阿宓,你是不是对……商殷有了感情?” 姜宓发懵,哆哆嗦嗦的问:“感情?” 杨晋点头,目光锁着她:“是,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不可能!”姜宓想也不想,近乎失态的厉声否认。 她的反应太快,也太过激,更像是在被戳中软肋后的恼羞成怒。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商殷? 商殷上辈子那般欺负她,带给她无期限的软囚和践踏。 她就是宁可去死,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姜宓:我就是宁可去死,也绝对不会喜欢狗暴君! 后来,真香! 第20章 不要离开我 姜宓幽魂一般回到商府。 她小脸惨白,神色惊慌,似乎稍微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将她吓的魂不附体。 杨晋的问话,一直响在耳边,叫姜宓不得安宁。 她恨不得揪下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好。 北厢青姑那边寻来,仲冬将刑部堂上的事一一说了遍。 末了,青姑问姜宓:“大人如今被收押,风雪楼没甚人,不若大夫人回北厢如何?大公子还等着您。” 姜宓不想回北厢,但又不好直截了当拒绝商珥。 这人时常吐血,吃不准哪句话说的不对,就惹他病发。 况,姜宓此时也无甚心力去应付商珥。 她遂婉拒了青姑的提议,仍旧住在止戈阁。 当天晚上,姜宓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一翻身爬起来,掌起烛火,研墨铺纸。 片刻后,她揣着墨迹初干的册子,悄然出了房间下楼。 止戈阁里平素并无护院巡守,故而姜宓轻松下到一楼,又摸进了商殷书房。 书房里头,冷冷清清,窗牖外头月华偷泻,染出点点银光。 姜宓摸黑到书案边,弯腰搜寻起来。 俄而,她像是找到什么,连忙直起身,借着月光看清手里的东西——官印! 四四方方的官印装在暗紫色的绸袋里,姜宓拿出来双手捧着看了会。 确定无误,她拿起官印啪嗒一下,就在册子上落下红印。 完事,她将官印放回原处,揣好册子,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五楼。 五楼灯火白亮,姜宓展开册子,那册子不是别的,正是她模仿笔迹,临摹的出关文书。 文书尾,是鲜红的辅政官印,新新鲜鲜,像是鲜血抹上去的。 多年的夙愿,眼看就要实现,姜宓摸着文书,她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然则内心毫无波澜。 她收敛好银票、舆图还有文书,重新躺回床上,睁着眸子看着窗外。 等仲秋,她等仲秋一过,就和仲冬出京,一路往西北,离开大夏。 到时候,京城所有的人和事,都统统和她无关。 姜宓安安静静地等着仲秋到来,与此同时,也有其他人也在等仲秋。 距离仲秋还有两日功夫,北厢商珥竟是亲自来止戈阁接姜宓。 他将人带回北厢,先是一并用了膳,又让青姑摆出三四件华服美裙。 商珥道:“仲秋有一场宫宴,今年阿宓陪我一起去。” 姜宓皱起眉头:“大公子,殷大人有吩咐,阖府上下不得出门。” 听了这话,商珥脸色顷刻就沉了:“阿宓,你是不愿意陪我? 姜宓摇头:“大公子,如今殷大人还被收押在刑部,京……” “闭嘴!”商珥打断姜宓的话。 他眼神阴沉,冷森森的,有些吓人。 姜宓抿起粉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商珥忽的又笑起来,他拉着姜宓的手,软和着口吻道:“阿宓不要生气,我不喜欢你谈论别的男人,我是太在乎你了,你能懂吗?” 第46页 姜宓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乖顺地点了点头:“是我不好,不该闹大公子不开心。” 商珥专注地望着姜宓,呢喃道:“阿宓你很好,好的让我离不开你。” 姜宓近乎麻木,她听着这样动情的话,内心却不生涟漪。 商珥指尖摩挲着她面颊,微凉的触感像是藤蔓在攀爬。 他说:“阿宓,永远都不要试图离开我,知道吗?” 姜宓木愣愣点头,垂下睫羽,遮掩了眼底的情绪。 **** 仲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 禁宫里边,每年都会置办仲秋宫宴,皇帝在永延宫宴请朝臣及家眷。 往年,商府自然都是商殷去了就成。 但今年,商殷被收押在刑部,宫里竟然还是如往年一样送了帖子上门。 姜宓穿着一袭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曳地长裙,头绾高髻,插八宝攥珠飞燕钗,走动之间,摇曳生姿,煞是好看。 她走在商珥身后,长长的宫道光影婆娑,竟像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 “阿宓,是第一次进宫吗?”商珥牵着她手低声问。 姜宓摇了下头,又赶紧点头。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上辈子她还在宫里边住了段时间。 商珥低笑了声,惹来两声咳嗽。 两人慢吞吞往前走,偶有宫娥太监匆匆路过。 不大一会,永延宫宫门在望。 走来太多的路,商珥鬓角已经生出汗来。 姜宓皱起眉头,轻轻扶着他:“大公子,咱们先进去找位置歇歇。” 商珥咳嗽着点头,他这身子骨勉强不得。 两人走走停停,商珥时不时还咳出血来。 冷不防身后传来推攘:“病痨鬼要死就回家去死,跑到皇宫里头来凑什么热闹?要染了病气给陛下,吃罪的起么?” 姜宓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两三步,差点没当众摔倒。 她站稳当,扶了下髻上发钗,回过头来,就见一群四五人的官宦公子哥围着商珥。 姜宓连忙提着裙摆冲过去扶住商珥:“大公子,你怎么样?” 商珥摆手,他用帕子揩了揩嘴角,直起身来,阴恻恻地盯着其中一人。 “胳膊若是不想要,就砍下来喂狗。”商珥道。 推姜宓的那公子哥被慑地后退半步,他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给本公子说清楚,今个不准走。” 商珥斜睨过去,眉目的阴柔迫人:“不准走?看来是腿也不想要了。” 那人勃然大怒,抡起拳头就要冲上来,好在他身边几人连忙拉住他。 姜宓有些急,要真动起手来,商珥定然不会是对方对手。 她软软的低声道:“大公子,咱们先进去好不好?” 哪知商珥根本不听她,他摸了摸姜宓发簪:“阿宓莫急,看为夫给你报仇。” 他说着,取下姜宓一金簪,然后衣袖挥动间,那金簪嗖的一声,直射那人眉心。 “噗”金簪入体,没入至簪花处。 那人大睁着眼睛,脸上还带着瞠目结舌的表情,就那么轰然倒地。 其他人愣了下,接着反应过来,齐齐高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姜宓目瞪口呆,她怎么都没想到商珥竟然还会几手拳脚。 “咳咳咳……” 不等她多想,商珥更剧烈地咳嗽起来,猩红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来,几乎染透了整张帕子。 姜宓惊呼:“大公子?你怎么样了?” 商珥摆手,大半的身体重量都靠她身上。 这话间,宫廷金吾卫哗啦围拢过来,紧接着端王爷越众而出,缓缓近前。 姜宓面色焦急,抽了自个的帕子给商珥用。 商珥看都不看端王爷,继续咳嗽缓和气息。 端王爷皱起眉头,怒喝道:“如何一回事?” 自有人据实回禀,不敢有半点欺瞒。 端王爷绷着脸,愤然厉声道:“胡闹,商家有官爵加身,珥伯爷也是一个小门小户庶出子能诋毁的?” 话罢,端王爷挥手,示意将尸体抬下去,转头还问商珥:“珥伯爷不若请御医看看?” 商珥已经好了些许,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表情说不出的诡谲嘲讽。 “不劳端王爷费心,刚那庶出子是哪家的?”商珥问。 端王爷道:“好像是兵部军械司监事家的。” 商珥慢条斯理擦掉嘴角血迹:“我既是说了要他双臂双腿喂狗,还请端王爷砍下来给我送回府上去。” 闻言,端王爷面色难看,商珥的不按牌理出牌,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商珥累了,他不管旁人如何作响,携着姜宓径直进殿。 一直到落座,姜宓都还有点发懵。 商珥怎么就是伯爷了?这事她从前可不曾听任何人说起过。 第47页 仿佛知晓姜宓所想,商珥将头靠她肩上,低声笑道:“阿宓惊喜吗?你还是伯爷夫人。” 姜宓不安地看了看殿外:“大公子,今日是仲秋宫宴,这还是在皇宫,刚才的事……” 她没有说完,只拿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瞅着商珥。 商珥眸光幽深,蹭了她肩一下:“无碍,谁会为了个庶出子,跟我这个随时都可能咽气的人计较?况今个可是鸿门宴,过份一点正好。” 姜宓心都提了起来,她瞅着商珥袖子:“大公子,那咱们不然回府吧?” 商珥侧头看她,表情莫名:“你不是想我救商殷么?既是想,那就好生坐着。” 姜宓呐呐无言:“大公子,殷大人和你是手足。” 商珥眼底闪过戾色,脸上倏起阴翳:“我没他这么个兄弟。” 姜宓心颤了下,不敢再开口多劝了。 宫宴酉时中开始,按理该先是皇帝行开宴词,尔后众位大臣家眷才会动筷,紧接着是宫廷乐伶的演奏。 但今晚上,却是端王举杯行词,皇帝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连带后宫妃嫔也无一人参宴。 姜宓在宴席上坐了会,不期然见在殿的莫家莫如意朝她举杯。 她点头示意,莫如意笑着往外头指了指,随后起身离席。 姜宓犹豫片刻,跟商珥支会一声,跟着离座。 莫如意等在殿外,见着姜宓就笑着上前挽住她臂弯:“商大夫人,如意可算见到你了。” 姜宓扬眉:“你有事?” 莫如意正色,带着姜宓往另一边僻静的偏殿去。 两人进了偏殿,远离了人群,莫如意脸上才表露出急色。 她道:“大夫人,若是你有路子出宫,这会赶紧走,再晚怕是出不了宫。” 姜宓心头一惊:“莫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莫如意苦笑一声:“有人让我做说客,今晚上务必要说服你指证辅政大人,以此好让辅政大人罪上加罪,再无翻身可能。” 听罢,姜宓心思转的飞快,她揪着袖口,说出一个名字:“端王?” 莫如意摇头:“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辅政大人这一次在劫难逃。” 姜宓心下发沉,又隐隐带焦躁。 分明上辈子都没发生这种事,怎的现在会有如此大的变故? 莫如意道:“大夫人,你是好人,不该沦为权势争夺的牺牲品,所以你赶紧走吧。” 姜宓点头:“我知晓了,你自可告诉那要商殷性命的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做假证来污蔑殷大人。” 她抿了抿嘴角,又坚定不移的说:“纵使我对他再有怨怼,但我不愿意他丧命于奸邪小人之手,他的命运,不该就止步于此。” “哦?”一声冷哼蓦地传来。 姜宓和莫如意齐齐转身,就见殿内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一人。 那人穿着四爪蟒袍,唇生八字胡,赫然是——端王! 端王目光审视地打量姜宓:“假证?怕是没有什么假证比得上商大夫人临摹的字,足能以假乱真。” 姜宓惊骇:“你怎会……” 她这话还没说完,从端王身后又步出一人。 那人身量修长,一张面容生的雌雄莫辨,此时穿着男装,却仍旧不乏英气的美感。 姜宓双唇无色:“仲冬?!” 仲冬抬眼,目色幽深复杂:“大夫人。” 姜宓整个人都在颤抖,她艰难地问:“你在干什么?” 仲冬沉默片刻,随后打开手上提着的小包裹。 那包裹里,有三样东西。 银票,舆图,以及出关文书。 姜宓蹬蹬倒退几步,震惊且不敢相信地看着仲冬。 端王拿起出关文书,轻蔑一笑:“商大夫人的字,写的不错,几乎和咱们辅政大人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话让姜宓如坠冰窖,她怎么都没想到,临到头,竟会是仲冬背叛她! 第21章 商珥死了 姜宓对仲冬的感情,一度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仲冬江湖草莽出身,姜宓捡到她那年,她被人打断四肢,像死狗一样扔在臭水沟里,连乞丐都不愿意靠近。 后来,她找大夫给仲冬治伤,再后来,仲冬就成了她的贴身婢女。 上辈子,她成为商殷禁luan,仲冬数次相救无果。 最后,她听商殷说,仲冬死了,擅闯禁宫,被金吾卫万箭穿心,死的甚是凄惨。 那个时候,姜宓就开始恨商殷,她恨他害死了仲冬,也怨自己,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没法给仲冬报仇。 这种纠葛的感情,随着姜宓的死而复生,一直延续了两辈子。 她能接受并理解,世人的所有背叛和利用。 但唯独,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仲冬竟会背叛她。 毕竟,上辈子,她是为她而死的啊! 第48页 所以,仲冬怎么会背叛她呢? 姜宓拒绝去相信:“仲冬,是不是端王威胁你了?” 仲冬面色复杂,摇摇头轻声说:“大夫人,没有谁威胁我。” 姜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娇弱至极。 仲冬叹喟一声:“大夫人,无论仲冬做什么,那都是为了达成大夫人的心愿。” 她的心愿? 姜宓睁大了眼眸,她想起跟仲冬说过的那些话,一时间,竟是悲戚又愤怒。 “够了!”她娇喝一声,眼里含着濛濛水雾,“背叛就是背叛,任何借口都不能被原谅。” 闻言,仲冬捏紧拳头,低下头不说话了。 端王冷哼,他手里转着出关文书,施施然道:“堂堂辅政大人,以权谋私,这种文书怕不止一本。” 说道此处,他盯着姜宓,咧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商大夫人,笔墨俱全,你怕是这会要多写几份了。” 这话一落,当即有小太监送笔墨纸砚进来。 姜宓手都在发抖:“我不会写的。” 她再是后宅妇孺,也是清楚,若是以商殷的笔迹写上几本,那商殷就更无翻身可能了。 商殷败了,她作为商家妇,一无靠山,二没手段,只怕是会跟着一起陪葬。 所以,她不能用商殷的笔迹伪冒任何文书。 姜宓软硬不吃,端王恼怒起来,摔手道:“商姜氏,本王告诉你,今个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容不得商量!” 平素软娇娇的姑娘这会竟是出奇倔强,只见她扬起下颌,蔑视地看过去。 “堂堂皇族亲王,你也只配在这里威胁妇孺罢了,我不耻你。”她道。 端王勃然大怒,他正要惩治姜宓,仲冬站出来道:“大夫人,你不是想去波斯吗?你写个几份,一会出宫婢子就带你上路。” 姜宓定定看着她,目光锋锐而冷凝,更带着一种路人的陌生。 她说:“背叛者,我永不原谅。” 仲冬双唇刹那失了血色,她呐呐看着她,一时无言。 姜宓翘起嘴角,带出几分甜腻笑意:“有本事,你们就砍了我双手,不然休想我写半个字。” 这样的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语气,叫端王气急败坏。 站一边的莫如意往前半步:“商大夫人,莫要冲动。” 她看了眼端王,面露焦急地拉着姜宓低声道:“商大夫人,你好生思量,端王是何种身份,商殷大人又是何种身份。” 显而易见的话下之意,叫姜宓吃惊。 不过,她仍旧坚持己见:“我不会写的。” “冥顽不灵!”端王愤然拂袖,尔后又冷笑道,“听说你兄长是五品城门郎,一家人至今还住在城南。”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姜宓愤怒:“你想干什么?” 端王高高在上,用上位者的姿态睥睨姜宓:“本王想干什么,端看商姜氏你的选择。” 姜宓气的浑身发抖,一双柳叶眸亮若晶火,像是有两团流焰在燃烧。 “阁下贵为皇族亲王,竟是拿亲友威胁人,当真好大的威风。”姜宓胸口堵得慌,然势比人强,她根本毫无办法。 端王半点都不在意这奚落,他轻笑了声,云淡风轻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姜宓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了,上一回说这话的人是谷卿闵,结果他就利用她。 如今又是同样的话,她也同样是被人利用。 姜宓恨透了这种无力感,可身为女子,先天就比不上男人,世事还如此艰难,她除了随波逐流,还能怎么办? 仲冬上前来,沉默地研墨,并蘸了墨汁,将毫笔递给姜宓。 姜宓缓缓伸手,她的手细弱软绵,没有粗糙的茧子,根根分明如葱白,直直的,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住把玩一番。 她没有接毫笔,而是扬手朝着仲冬就抽过去。 “啪”响亮的耳光,传至整座偏殿。 仲冬头偏向一边,雌雄莫辨的半边脸,眨眼就生出五根手指头印,红肿可怖。 “你我主仆,恩断义绝!”姜宓含着热泪,一字一句撂下这话,像是要斩断前世今生两辈子所有的感情。 仲冬眉目半垂,沉默着将毫笔送至姜宓面前。 泪水夺眶,姜宓恶狠狠地夺过毫笔,她扑到白纸上,起笔再落,刷刷几下,便是龙飞凤舞的遒劲字迹。 那字迹,赫然是同商殷的一般无二。 端王看的啧啧称奇,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哪里会想到,一个后宅弱女子,竟还会这么一手绝活。 姜宓边写边哭,眼泪水根本止不住。 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浸润了纸张,洇染了墨迹,像是一场毫不停歇地骤雨。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兴许是为仲冬,也可能是为自己,亦或是因着商殷。 第49页 安静的偏殿里,除却笔触的沙沙声,便只有她的啜泣。 莫如意暗自叹息,单凭那一手的字,她就很欣赏姜宓。 然而两人相识太晚,如今还面临这样的境地,此生怕是做不成手帕交了。 姜宓一直写一直写,写到手腕酸软,抬不起来仍旧不停歇。 不知多少时辰后,殿外忽的火光冲天,并隐约有喊打喊杀的声音传来。 姜宓死死捏着毫笔,木愣愣地站在那里。 仲冬近前,掰着她手,一点一点抠直她指头取出毫笔:“大夫人够了,可以不用写了,婢子带您出宫。” 黑浚浚的眼瞳轻轻转动,缓缓聚焦在仲冬脸上。 好似大梦一场,乍然初醒,脑袋里一片惺忪和茫然。 莫如意跑到殿门口往外看:“不好了,正殿出事了,商大夫人你赶紧出宫。” 这话入耳,在姜宓脑子里转了两三圈,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挥开仲冬的手,转头四顾,才发现端王不知何时离开了,一并带走的,还有她用商殷笔迹写的那些东西。 “大夫人,赶紧跟婢子走吧。”仲冬近乎哀求。 姜宓站在殿门口往外看,整个永延宫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四处是火光,并有浓烈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混杂一起,在暮色下无边蔓延。 姜宓猛地抓住了门棱,嗓音干涩:“如何一回事?” 莫家人已经找了过来,莫如意准备离开。 她飞快对姜宓道:“大夫人,今晚宫宴是宴无好宴,你最好赶紧离开,莫要再回去正殿,一径往前走。” 言尽于此,莫如意同自家人碰头,冲进夜色里,很快消失不见。 姜宓望着四处耀眼的火光,忽的回头厉声问仲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仲冬苦笑:“大夫人,婢子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今晚上端王他们一定要大公子死在宫里,跟着就轮到商大人。” 商珥? 姜宓呼吸都紧了,她想起商珥走一步都咳血的羸弱模样。 仲冬脸上有急色:“大夫人,赶紧随婢子来。” 说着,她拽起姜宓,一个健步蹿进夜色。 夜风呼呼,冷然割面,偶有金吾卫从她们面前经过,仲冬抬手一亮令牌,金吾卫又退下了。 不用说,那令牌定然也是端王给的。 姜宓眼神闪烁,她倏地驻足,任凭仲冬如何拉扯,就是不肯再走。 仲冬急地跳脚,却不想姜宓猛地抢过她手里的令牌,转身就往永延宫正殿去。 “大夫人!”仲冬不察,一时竟是没追上姜宓。 姜宓揣着令牌,脚下踩踏着鲜血和尸体,跌跌撞撞往火光最盛处跑。 她不顾一切,苍白的小脸在火光中,呈现出一种决绝的坚定。 她想救商珥! “大夫人,正殿不能去!”仲冬追上来,一把拽住姜宓。 姜宓推攘她:“滚开!” 仲冬旋身,一脚踹开个黑衣蒙面的死士,咬牙道:“大夫人,你何必为了商家人,连自个性命都不要了?” 姜宓喘着气,眼尾艳红如胭脂。 她看着厮杀最惨烈的永延宫正殿,颤着声音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没法看着商珥死在我面前,我没办法!” 商珥的死活,从上辈子开始,就在她心里纠缠成了谁都解不开的死结。 死结日复一日横旦在那,日积月累,同骨血长在一起,除非剐掉那块血肉,不然它就一直在那里,每次一想起,就磨蹭疼得慌。 仲冬愣了,姜宓眼底浓如实质的阴郁,像是滴染了黑墨的水,从清透到黑暗,不过一瞬间。 她从未看到这模样的姜宓,绝望又无助,可怜的如同没人要的幼兽崽子,呜呜叫唤着,都换不来一丝怜悯。 仲冬松手,她似乎笑了下:“既然如此,我和大夫人一起去。” 姜宓想拒绝,但却冷不下脸来,毕竟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救不出商珥。 她也没有点头,只握紧了令牌,继续往前走。 永延宫正殿,朱红的铜环殿门前,尸体遍地,有死士的也有金吾卫的,鲜血顺着白玉阼阶,一阶一阶得往下流淌。 火星炸裂,四处都是烟尘,份外呛人。 姜宓捂着口鼻,闷头往里冲。 仲冬护在她身后,时不时格挡开冲上来的金吾卫或死士,短短的一路,两人身上具是沾染了血迹。 姜宓手软脚软,走的踉踉跄跄,她爬过无数的尸体,一身血污地挤进正殿。 只一眼,她就看到殿里边的商珥。 商珥单手撑头,一手握帕子虚捂着唇,时不时咳嗽两声,吐出微末血星。 他懒洋洋地看着周遭厮杀,看得久了,还颇为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 姜宓松了口气,只要商珥没事就好。 第50页 她提起裙摆,挨着墙角,正欲挪蹭过去。 冷不防耳边恶风袭来,并挟裹锋锐劲道。 姜宓茫然抬头,听到仲冬在喊什么,远处的商珥,更是脸色转瞬阴沉如寒冰。 **** 一应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姜宓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离她最远的商殷扬手扔出一盏酒樽。 “铛”酒樽和刀剑相碰,火花四溅,并酒液飞扬。 姜宓嘴角沾染上一滴,浓郁酒香和鲜血的腥甜味同时传来。 “噗”一具死士尸体轰然倒在她脚边。 姜宓后知后觉,手脚冰凉发软。 “大夫人,你怎么样?”仲冬及时赶过来。 姜宓吞了口唾沫,掐了掐手心,看向了商珥。 商珥咳的更厉害了,劳费了精力,他不仅咳血,耳蜗也开始流血。 姜宓心都攥紧了,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飞快扶住他。 “大公子,要紧吗?”姜宓声音带颤抖。 商珥一把抓住她的手,甚是用力。 他目光奇异,眉宇浮起诡谲的阴柔:“你怎会回来?” 姜宓努力去搀扶:“大公子,我带你离开。” 商珥笑了,眉眼潋滟,灼灼生辉,竟是带出几分少有的清俊。 他道:“阿宓,我很高兴。” 姜宓正想问高兴什么,就听商珥又说:“我从前总想着要你陪我一起去死,如今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闻言,姜宓心头发毛,她木愣愣地问:“大公子,你在说什么?” 商珥神采飞扬,面容上带着诡异的潮红,黑瞳亮若星火。 他说:“阿宓你放心,一会我不会让你痛苦的,我想过很多次,只要速度足够快,刺穿心脏后,就能顷刻毙命,半点都不疼的。” 姜宓连指尖都凉透了,她头皮发麻,顶着商珥热烈的眼神道:“大公子,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商珥摇头:“走不了。” 这话才落,殿门的方向就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姜宓回头一看,只见身穿软甲的两队金吾卫,竟然拉着朱红殿门,试图关上! 仲冬砍翻一名冲上来的金吾卫,喘着气道:“大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宓使出吃奶的劲去拉拽商珥:“大公子,快走。” 商珥摇头:“迟了。” 话音甫落,殿外响起嗖嗖声响,密密麻麻宛如蝗虫的箭雨呼啸而至。 商殷宽袖微扬,罩着姜宓闪躲到角落里。 本还能在坚持片刻的死士,像收割的麦草,眨眼倒下一大片。 尔后,朱红殿门嘭的一声,彻底关上了。 姜宓眼眶干涩,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轻的不着地:“大公子,你是早就料到了么?” 商珥站的累了,他随意往干净的长案上一坐,没回答姜宓的问题,反而说:“阿宓,这是我最快活的一晚上。” 他抬手捏着她指尖,粉透的指尖肉,软乎乎的,手感极好。 姜宓低头看他,表情认真:“大公子,我不想死。” 商珥愣了下,跟着眼底浮起阴沉的狠色:“阿宓,你不愿意和我死同穴?” 姜宓抽回手,头一回在商珥面前撕下乖巧的面具。 她点头:“大公子,我死过一次了,所以我不想再死了。” 她想活着,想痛痛快快,普通而平凡的活着。 余生,有一俗子为夫,他可以是猎户,也可以是贩夫走卒,然后生一个娃娃,相夫教子的过完这一辈子。 就这是她憧憬了很多年的幸福,不沾权势,不染勋贵,就做个普通老百姓。 姜宓没有跟商珥说这些,只是看了圈殿里还活着的死士。 然后目光坚定的道:“大公子,我们都要活着出去。” 商珥单手捂脸,低声笑起来。 娇娇软软的姑娘,白嫩脸上依稀都有血污,但她那双柳叶眸份外亮锃,像是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漂亮得让人想要收藏。 在她眉目间,分明还带着青杏的涩意儿,不想心性却坚韧如斯。 如此耀眼,又还乖得人心尖发软。 当真是招人的无法放手啊! 商珥半掩的脸上,压抑不住地浮起见不得光的强烈占有欲望。 他伸舌尖轻舔嘴角,瞧着姜宓的目光充满渴望的食欲。 他想要她,想的已经发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阿宓,你还是如此可爱哪。”他口吻意味不明的发出感叹。 姜宓不明所以,浑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商殷缓缓说:“十年前,在城南芙蓉池边,寒冬腊月天里,我被人丢下去,企图溺毙。” 他说到这,就没在继续说了,只是拿潮热滚烫的目光锁着姜宓。 遥远的记忆揭开一点面纱,姜宓睁大了眸子,恍然大悟:“大公子,我当年救的少年是你吗?” 第51页 商珥笑了,笑的十分满足:“是我,你当时只有六七岁,说我长的好看,往后要嫁我这样的。” 只这一句话,他就记了无数年,并认认真真等着小姑娘长大,然后用力抓住这束生命的暖光。 姜宓沉默了,年幼的童言童语,哪里是能当真的。 真要计较,其实并不算她救的商珥,她那会才六七岁,没力气拉起一个溺水的少年。 她只是跑了一趟,找了人来罢了。 两辈子,姜宓从未想到,自己被强聘强娶进商家,竟是因着这点陈年旧事之故。 商珥偏头看她:“阿宓,我如约娶了你。” 姜宓垂眸,下意识躲开了商珥的视线。 她抿了抿粉唇,又看了看紧闭的朱红殿门:“大公子,我们都一起活着不好吗?” 商珥并未回答,他半闭上眼睛,轻轻喘着气。 须臾,在殿里搜寻一圈,毫无所获的仲冬回来。 她往朱门上凝神细听,忽的皱起眉头惊道:“大夫人,外面的金吾卫开始用火攻了。” 火一时半会烧不进来,但烟尘袅袅,无孔不入,不过眨眼功夫,整座正殿都烟雾缭绕,很是呛喉。 姜宓捂着口鼻,咳嗽几声,骇然发现商殷竟然无声无息,没有丝毫动静。 她心头发沉,蹲下身,抖着手推了推他。 “大公子?”姜宓轻唤? 没有反应,商珥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得让姜宓心头发慌。 她颤抖着探出一根手指头,慢吞吞往商珥鼻尖探去。 距离只有两寸之时,冷不丁冰凉的手握住了姜宓细腕。 姜宓心头一跳,就听商珥勾着嘴角有气无力地说:“放心,还没有让阿宓上路,我是不会先死的。” 姜宓又气又怒,都到这地步了,他竟是还怀着这样的念头。 她想要搀扶起商珥,还没搀起来,就听得轰隆轰隆巨响声传来。 仲冬表情一振:“大夫人,是商大人来了。” 姜宓双眸发亮:“大公子你听到没有?是殷大人来救咱们了。” 商珥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我不用他救。” 仲冬从门缝往外看:“商大人带了人马,冲破了金吾卫防线,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浓烟席卷,越发呛人,整个大殿里灰蒙蒙一片,稍远一点的地方都快看不清了。 姜宓将自己的帕子往商珥口鼻见捂,自己却憋着气。 “大公子,再坚持一下。”她小脸通红,眼睛被熏得湿漉漉的,一抹尽是水痕。 商珥抬眼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眼尾:“阿宓,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我?” 姜宓愣了下,烟熏火燎中,她只能看到商珥黑沉的眼眸。 商珥一把掌着她后脑勺,按着她脑袋,抵着自己额头。 “但是我很喜欢阿宓,喜欢到想吃了你,该怎么办呢?”他呢喃着,说出看似甜蜜,实则让人毛骨悚然的情话。 姜宓打了个颤,半点都不想知道,商珥嘴里的“吃”到底是什么意思。 商珥没指望姜宓会回答,他径直说:“我不想把你给商殷。” 姜宓悚然,舌头都吓的打结了:“大公子,我……我和殷大人没什么。” 商珥捏了捏她白玉小耳垂,余光见着朱红殿门轰隆崩塌,巨大的烟尘里,是银光匹练的一支银蛇暗卫。 以及,暗卫中间,众星拱月般的修长人影。 商珥眼神微动,在那人逆着烟火,抬脚踏进殿内之时,他忽的用力,压着姜宓脑袋往下。 冰凉带血腥味的唇,碰触上清甜的柔软,和他想像中的一样美味。 一身风尘,伴着血与火的硝烟,初初跨进殿的商殷,脚步蓦地顿住了。 **** 尽管隔着卷卷浓烟,商殷依旧一眼就看到,躲在角落里,双唇相接的两人。 浅棕色的凤眸乍起惊涛骇浪,浸出浮冰碎雪的寒凉。 商氏两兄弟,隔着浓烟,视线撞在了一起。 宛如没有动静波澜的战争,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彼此都不相让。 姜宓浑然不知,她睁大了眸子,俄而反应过来,连忙推开商珥。 商珥舔了下唇,眯起眸子,带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来。 他目光越过姜宓,看向站在殿口不动的商殷,并道:“殷弟你来晚了。” 姜宓心头一惊,下意识抬起手背飞快擦了下嘴皮,适才转头,莫名心虚地看向商殷。 她绞着手,瞥了商殷好几眼,显得手足无措。 商殷什么话都没说,也没看姜宓,只一撩玄色薄披,提着长剑,旋身又出了殿。 商珥笑起来,笑的像个得胜者。 他借着姜宓的手站起来,顺带就强势的十指相扣,紧紧拉着不放。 姜宓眉心一蹙,实在抽不出来,也就任由他去了。 第52页 殿中烟尘淡了,姜宓扶着商珥,慢吞吞往殿外走。 冷不防,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人:“商狗,还我儿子命来!” 那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状若癫狂。 他手里握着把匕首,双目赤红,不要命得朝商珥捅过来。 仲冬龇牙裂目:“大夫人,小心!” 电光火石间,姜宓的反应竟是比任何人都快。 她推了一把商珥,想也不想就挡了过去。 然,比她速度更快的,是商珥。 生死之间,商珥一把抱住她,并转了个圈,交换了两人的位置。 “噗”匕首入体。 那人抽出匕首,反复地捅。 姜宓眼瞳紧缩如针尖,她死死抓着商珥腰间革带,嗓音失真:“大公子!” “嗖”流光急速,剑芒清虹。 噗嗤! 长剑正中那人脑袋,从左太阳穴入,右太阳穴出,彻底贯穿。 掷出长剑的商殷三步并两步,一身气息冰寒入骨。 黏糊且温热的鲜血从商珥后背流出,浸了姜宓满手心的滑腻。 商珥身体软软往下滑,姜宓顺势搂住他。 但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住。 她越是拼命往上拉扯,商珥就越是往地下坠。 她无措极了,一脸心慌茫然,下意识四处找商殷:“殷大人?” 得不到商殷的回应,她几乎快哭出来:“商殷!商殷!” 商殷,你在哪? 她跟着商珥一起跌坐进血泊里,一双小手死死捂住他后背流血的伤口。 但是商珥嘴里也开始不断吐鲜血,四肢抖动抽搐。 她捂着后背,又慌忙拿手捂他嘴巴,然而商珥身上流血的地方太多,她一双手怎么都捂不过来。 她啜泣着,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商殷近前,单手扶起商珥,一看后背伤势,就晓得回天无力。 姜宓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小心翼翼探出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拽着他一点袖角。 她问:“商殷,大公子……大公子他……” 她竟是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堵塞的厉害,一双眼里尽是泪。 商殷心头发紧:“我知道。” 姜宓不敢松开商殷袖角,反而揪的越发紧了。 商殷将商珥扶坐起来,让他气息顺畅一些。 商珥缓了几息,转头看着姜宓:“阿宓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我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临到头,到底还是舍不得拿心尖尖上的姑娘来殉葬。 她这样乖,便是小作小闹起来也惹人心疼,唯有活着,身上才有招人喜欢的鲜艳颜色。 姜宓摇头:“大公子,你别说话。” 商珥叹息一声,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封带官府押司红印的文书。 文书沾染上血迹,缓缓打开后,“和离文书”四个大字跃入姜宓眼帘。 商珥道:“你应该想要这个。” 他喘着粗气,咳嗽间,又接连吐了好几口的血。 商殷皱起眉头,扫了眼和离文书,薄唇抿紧了。 商珥捏着文书,低声说:“阿宓,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文书我就给你。” 姜宓抽噎了声,咬唇极力忍着不哭:“大公子,你说。” 商珥眸光痴缠浓烈,像是窖藏无数年的烈酒佳酿,又像是太过甜腻的糖水。 “阿宓,”他抬手,冰凉的指尖碰触着姜宓的脸,“一辈子都要记得我。” 姜宓怔然,怎么都想到商珥的条件会是这个。 商珥脸上的生机逐渐暗淡消逝,他执着地望着姜宓,一字一句重复:“一辈子记得我!” 姜宓点头:“我记得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得了应允,商珥满意了。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和离文书。 然,他却是没有直接将文书给姜宓,而是转手丢给了商殷。 尔后,他斜睨了商殷一眼,嘴角带着诡异的得色,缓缓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商珥,死了。 姜宓表情木楞,她探了探商珥鼻息,确定没有丝毫的人气,才惊惧收回手。 她重生回来,做了那么多的事,然而商珥还是死了…… 且,这一回更是护她而死的! 就好像是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支柱,一夕之间,轰然倾塌。 商珥死了,她以后要怎么办? 和上辈子一样吗? 被商殷关在止戈阁养着,然后重复上辈子的人生? 姜宓低着头,迷茫的像个迷路的小姑娘。 “殷大人,”她喃喃低声,“商珥死了,他死了……” 商殷收好和离文书,弯腰抱起商珥。 姜宓仰头看他,拽着一点他的袖子,点漆黑瞳沉寂不见光亮。 她问:“你会把我怎么办?” 商殷注视着,凤眸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想法。 第53页 于是他道:“他给你留了和离文书。” 和离文书。 这四个字,像一点火种,瞬间点燃姜宓双眸里的荒芜。 她这辈子有和离文书! 她追问:“你会给我和离文书吗?” 商殷下颌线条紧绷,良久才吐出一个字:“会。” 姜宓眸中的光亮更盛,她从不怀商殷说过的话,因为他向来一诺千金。 商殷抱着商珥抬脚往殿外走,姜宓摇晃着起身跟上。 她无意识地揪着他袖子,亦步亦趋,像个害怕走丢的小尾巴。 路过那捅商珥刀子的尸体面前,姜宓驻足:“我认得他,兵部军械司监事,宫宴之前,他家庶子推攘我,大公子遂杀之。”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人能一直躲大殿里头守株待兔。 商殷面无表情,那张俊美淡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难过情绪。 但姜宓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 上辈子,他每每喝了酒,醺醺然的时候,就会说起商珥。 “殷大人,军械司监事很爱他的庶子吗?”姜宓不解。 毕竟,不惜一切,都要报仇。 商殷视线看向殿外,冷凛又锋锐:“不,兵部属端王监察。” 所以,军械司监事也是端王的人。 姜宓恍然,同时她心里发寒,端王想要扳倒商殷,便是连累无辜,也要再所不惜。 殿外,火光亮澄半边苍穹暮色,一如白昼。 永延宫外的空地上,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层层鲜血蔓延,一层鲜血干涸了,又有温热的血色覆盖流淌。 此时,纹绣银蛇玄色短打衣襟的暗卫,同软甲金吾卫两厢对峙。 商殷抱着商珥尸首出来,金吾卫当即举剑,呈围攻之势。 身穿四爪金龙蟒袍的端王,站在金吾卫前列,他眼神睥睨,居高临下。 见着商殷,他厉喝道:“商殷,私逃刑部大牢,带人马擅闯禁宫,你这是要造反吗?” 姜宓紧张地躲在商殷身后,侧目就见他冷然的脸沿,以及凤眸眼尾蓬勃而出的冰雾寒霜。 商殷没有说话,只对方圆点了点头。 方圆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银蛇暗卫哗啦分涌开,宛如摩西分海,现出了藏在后面的另一人来。 甫一见那人,端王顿时脸色大变! 第22章 第一次逃跑 肃杀披靡的银蛇暗卫,众星拱月地围绕着一人,犹如是群狼围视一只羊羔。 那人穿着一身五爪金龙的明黄龙袍,稚嫩的面容,约莫不过十四五岁。 赫然是——皇帝! 端王面色大变:“商殷,你好大的胆子!” 商殷眸光深邃,深的毫无波澜。 他只口吻很轻地喊了声:“陛下?” 年幼的皇帝一个哆嗦,紧张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端王,随后战战兢兢开口道—— “端皇叔,是朕放的殷爱卿,殷爱卿辅政多年来,为大夏为朕劳心劳力,那些所谓的铁证,朕仔细看过了,漏洞百出,纯粹是污蔑。” 端王木着脸,表面还稳得住,内心操蛋的却想骂娘了。 他怎么都没料到,商殷会这样胆大包天,直接釜底抽薪找到皇帝,更没料到,年幼的皇帝居然倒戈的这么快。 如今商珥死了,那不是把他这个皇叔架在火上烤么? 端王咬牙:“陛下,切莫偏信小人谗言,臣手上证据确凿,有商殷亲笔书写的账本数本,容不得他抵赖。” 皇帝紧张的脸色微微发白,他看了圈周围的银蛇暗卫,都快哭了。 “皇叔,总之朕相信殷爱卿。”皇帝道。 端王气的心肝疼,要不是亲侄子是皇帝,他都想当场抽人。 简直,猪队友! 商殷不冷不热的道:“微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这般君臣和谐,就越发衬的端王无事生非。 商殷脸上沾染了一点血迹,暗色的血点像开败的红梅,泠泠冷清。 他道:“端王爷,若是无事,本官还要赶着给家兄办丧。” 端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他咬着牙,目光倏地落姜宓身上,跟着就一亮。 姜宓心头生出不安,她轻轻拽了拽商殷袖角,在他侧目时,很小声的说:“殷大人,对不起。” 她才道完歉,一双柳叶眸就眼泪汪汪:“宫宴之时,端王逼我用大人笔迹,伪写了很多账本。” 身边的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噙着水雾,一眨眼睫羽都是润的。 她小鼻尖粉粉的,唇肉沾了水光,晶亮又嫣红,诱着人想啃上一口。 她还死死拽着他袖角,紧巴巴地跟着,似乎很怕被丢下。 软乎极了,也真真乖巧,还是那种主动收了小爪子的乖。 凤眸边腾腾的冰寒不自觉柔和了一分,商殷薄唇微勾,回道:“回去写。” 第54页 姜宓愣了下,茫然地看着他。 商殷道:“我的字,写给我看。” 姜宓抓狂,都这个时候了,说这话合适么? 事实上,在商殷身上就没有不合适的时候,他睥睨地斜看端王,不在意的道:“端王爷,还想说什么?” 端王阴狠一笑:“来人,呈上来。” 话落,当即就又小太监端着托盘,匆匆上前来。 姜宓只一眼就认出,那托盘里不是别的,正是她伪写的假账本。 她心头发紧,手上不自觉用力,袖角就拽的越发紧了。 皇帝也是气急败坏,差点没跳脚:“端皇叔,你还想干什么?” 眼瞎了,没见他这个皇帝被银蛇暗卫挟持着么? 端王冷哼:“这些出自辅政大人之手的账目,商殷你要怎么解释?” 说完,他随手翻捡一本,信口念道:“七月六日,京畿东大营军饷五千两,七月二十一日,兵部军械库精铁一仓。” “哼,”端王啪的将账本摔地上,“商殷,本王倒想知道,这么多的银两,你吃撑吗?” 商殷表情淡然,半点都不在意:“恰好,我这也有几本端王爷的账本。” 这话落,端王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方圆冷笑着上前,将手里的小包裹朝端王扔过去。 小包裹四散开来,一大沓的账册滚落到地上,并翻卷开。 端王定睛一看,字迹是熟悉的,账目内容却是陌生的。 他惊异,暴跳如累:“商殷,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殷眼都没眨一下:“端王爷看到的意思。” 端王目若喷火,然却拿商殷没奈何。 年幼的皇帝赶紧开口:“端皇叔,朕都说了是误会,你怎的不信呢? 末了,他又补充道:“端皇叔,金吾卫都撤了吧,殷爱卿还有丧要办。” 端王顺台阶下,不甘不愿挥了挥手。 金吾卫往左右散开,商殷目光寒凉,在端王身上淡淡扫过。 他抱着商珥,从金吾卫让出的道穿行过去,再经过端王之时,轻若飘羽地丢下一句:“家兄突丧,王爷得空可来上柱香。” 端王眯眼,看了眼气息全无的商珥,竟是笑了。 他那笑无比的刺眼:“善,本王定会前来。” 虽说没扳倒商殷,可到底商珥死了,商家也就只剩一人而已。 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点微末安慰。 商殷脚步忽的一顿,他转头看向端王,浅棕色的凤眸凛然冰寒。 “端王膝下三子一女,微臣听闻嫡长子喜纵马比斗,次子好诗文,幼子擅拳脚,至于掌上明珠,及笄之年,闺秀温婉,深受各家勋贵子弟的爱慕。” 商殷用平缓的语气说出这话,就像是在说今个天气真好一样。 然,越是平缓无波,就越是让端王面容发沉。 旁的商殷也没多说,只丢下一句:“端王爷务必将子女看好一些。” 端王勃然大怒,脸红筋涨地怒吼道:“商殷,你威胁本王?” 商殷不再看他,继续抬脚往前,姜宓哒哒跟他脚后跟,身后是威武的银蛇暗卫。 一行人,就这般正大光明地出了宫,谁都不敢阻拦。 眼见人走了,端王回头,朝皇帝拱手:“陛下……” “啪”回应他的,是皇帝狠狠的一耳光。 “皇叔刚才是不是打算,不惜舍了朕也要拿下商殷?”皇帝面色铁青。 端王微微低着头:“臣不敢。” 皇帝冷笑连连:“你不敢?是你说证据确凿,这次一定能让商殷翻身不得,朕多少次让你忍耐几分,没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动手,你倒好,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端王被训的像个孙子,半点都不敢反驳。 皇帝继续说:“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他带着银蛇暗卫,将朕从龙床上请下来,请下来的!” “朕敢不来吗?朕要是不来,只怕皇叔见到的,就是朕的脑袋!” “商殷,他敢!”端王几欲裂目。 皇帝冷嗤:“他辅政大臣,满朝文武都没一个敢违逆他的,他有什么不敢的?” 端王欲言又止,见皇帝面容上,浮起不合年龄的颓然和阴鸷,他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摆手:“商珥死了,商殷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皇叔你好自为之。” 话中的薄凉,令端王无端心慌:“陛下……” “皇叔,”皇帝侧了半张脸,眼下阴沉不化,“有银蛇暗卫在一日,朕就永无安宁。” 端王怔然,当年商家人同始皇征战天下,平定寰宇,临到封赏之时,商家人却不愿意封侯拜相,只象征性地领了个伯爷爵位。 始皇觉得亏欠,遂允商家每代当家人,可训一支两百人的死士为私物,故称银蛇暗卫。 第55页 商家人感念,叩谢龙恩时曾发誓,只用银蛇暗卫护卫当家人安危,永世不得用之行大逆不道之事。 但如今,数代人过去,银蛇暗卫是不是真的只有两百人,无人知晓。 且,商家人到底还遵不遵那誓言,也无人敢肯定。 银蛇暗卫,就像一根刺,日夜横旦在皇帝喉咙,又像是悬在脖子上的刀,让皇帝寝食难安。 端王看着皇帝渐行渐远,表情逐渐冷凉。 为了扳倒商殷,他拿别人做棋子,随手可弃,但到底,他在皇帝侄子的手里,那也是棋子。 随手可弃。 **** 出了宫,天际还是苍茫的颜色。 昏昏暗暗的,唯有身后宫廷是灯火辉煌的。 姜宓回头看了一眼,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商殷走在前头,有小太监殷勤地抬来软轿,想送两人一程。 商殷熟视无睹,他就那么抱着商珥的尸首,任由鲜血沾满全身,一步一步往商家回去。 方圆沉默地跟在最后面,挥手退了银蛇暗卫,就不敢再吭声了。 姜宓踉踉跄跄地抓着商殷袖角,商殷脚步大,她跟的艰难,走一路就要小跑几下。 她转头看了看商殷,又看了看双眸紧闭的商珥,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法说。 姜宓记得,上辈子有次商殷酒醉,他抱着她躺床笫里,难得什么都没做,只低哑着嗓音讲了他和商珥小时候的事。 他说,商珥以前不是那样的性子,幼时兄友弟恭,待他十分好,作为该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却不要银蛇暗卫。 他还说,旁人说他断眉克亲,商珥有次就往自己左眉划了一刀,说要和他一样。 姜宓心想,商殷在所有人面前,总是绷着脸,喜怒不露人前。 时日久了,大家就都以为,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没感情的。 冷面冷心,感情漠然,和冰块有什么区别? 上辈子姜宓也是这么认为的,纵使商殷说过支言片语有关商珥的事,在她看来,那也是失去之后的记忆作祟,他并不见得对商珥就有多深厚的手足情谊。 然而此刻,姜宓忽的就感受到了商殷的难过。 她抽了抽小鼻子,眼眶忽的发涩。 两刻钟后,商府大门在望。 微弱的青白曦光在这刹那猛地跳出晦暗云海,带出点滴的浅光,衬的朱红大门前暗影斑驳。 商殷脚步微顿,抬头看着牌匾,声音很轻:“哥,到家了。” 哥,到家了。 只这一句话,引爆姜宓忍了一路的情绪。 “殷大人,”她眼底泛着泪意,咬着唇极力忍着,“你,你不要难过,大公子他什么都知道的。” 干巴巴的安慰,姜宓说完就急地跺脚,头一回她怨起自个的嘴笨来。 商殷却回了个字:“嗯。” 他抱着商珥进门,青姑奔过来,当即奔溃大哭:“大公子,大公子,你怎的就是不听老奴劝啊。” 商殷往流水渊北厢去,一路不停歇。 北厢有间偏房,从来不打开。 今日,青姑抖着手打开,薄光倾泻,姜宓看到里面布置齐全的灵堂和棺椁。 她眼瞳骤然一缩,却是不晓得在商珥生前,连同寿衣等竟是早被备好了的。 商殷不要人插手,亲自帮商珥穿上寿衣敛发入棺。 随后,他毫无异常地让方圆去慈恩寺请玄悯高僧来作法超度,至于需要悬挂的白幡白布,青姑已经自发安排了。 做完这一切,商殷适才回了风雪楼。 姜宓换上丧服,取下发髻头钗,掐了朵白色小花戴上。 仲冬站在门口,晨光落在她身上,瞧不清面容。 姜宓擦掉手指尖上的粉色蔻丹:“你走吧,这辈子生死不相见。” 仲冬浑身僵硬,好半天她挤出句话:“大夫人,婢子本以为,若是商大人败了,你就自由了,不用千里迢迢去波斯,婢子是想……” “我不想听,”姜宓十分用力,用力的将指头尖都给搓红了,“快滚。” 事无转圜,仲冬弯下腰来,朝姜宓一拜,随后从怀里摸出三样东西,一一放到门槛边。 “婢子走了,大夫人日后多保重。”她说着起身,在姜宓看不到的角度,目光深深地望了她最后一眼,然后离去。 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头,姜宓愣了会,将门口的三样东西捡回来。 银票,舆图,出关文书。 她将东西收好,确定浑身上下挑不出错来,才信步往灵堂去。 从今天开始,她要给商珥守灵。 和上辈子不同,她这回是心甘情愿的。 七日守灵,姜宓没再见过商殷。 待到第七天吉时,商珥出殡,商殷也没出现。 姜宓本是要跟着送灵,临出门前,方圆却来道:“大人说了,大夫人不必跟着去。” 第56页 姜宓愣住,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然而,第二天姜宓就明白了。 一夜功夫,整个京城都在传,端王府长子昨个闹市纵马,街边店肆旗幡杆子突然断裂,一竿子砸下来,正正砸他脑袋上。 听说,端王府长子死的时候,就倒在商珥的棺木前,五体投地,流血不止,没一刻钟就毙命了。 那邪乎的模样,竟像是在给商珥陪葬。 姜宓搓了搓臂膀,心知肚明这事十有八九都是商殷干的,约莫是晓得要乱,所以才不要她跟着去送。 当天晚上,方圆皱着张脸来请姜宓。 他道:“大人那日回来就不曾再出过书房门,也不见任何人,大夫人不然您去瞧瞧吧。” 姜宓想了想,去小灶房做了一碟子的绿豆糕。 她做的绿豆糕和别人做的不太一样,绿豆成泥后,用细棉纱布去粗渣,然后加蜂蜜。 最后还在梅花瓣模样的糕体上挖空一小块,往里嵌一点红豆泥。 朱红色和青翠色,交相呼应,格外的精致好看。 上辈子,她为了日子好过一些,挖空心思地讨好商殷,晓得他喜欢用甜食,却又嫌甜的腻,遂试着用蜂蜜代替砂糖。 果不其然,商殷甚是喜欢她做的绿豆糕。 月色清清,姜宓提着食盒踏进止戈阁一楼。 书房里,门牖并未关死,姜宓推门儿入,一股子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姜宓捂了捂鼻子,边往里走边轻声喊:“殷大人?” 舆图屏围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只能看见一团人影似乎坐在书案后头。 姜宓饶进去,小心翼翼点了一盏烛火。 晕黄的光亮乍然而起,驱散暗影。 姜宓回头,就见商殷手里转着酒盏,目若鎏金地看着她。 那双凤眸,深邃幽沉,像是深不见底的碧海汪洋,你不知底下是否蛰伏着深海巨兽。 姜宓心一紧,放下烛火摆出绿豆糕,走近了问:“大人,喝了多少了?” 商殷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绿豆糕上滑过,又看向了姜宓。 姜宓挑眉,对上他眼神,就知他醉了。 商殷酒品很好,喝醉了后不多说话,也不怎么动,某种意义上还很听话。 姜宓胆子大了,她直接过去拿了他手里的酒盏,换上绿豆糕:“大人用一些,用了我扶你去休息。” 商殷目光随她而动,就在姜宓弯腰收拾酒壶之时,他看着她露在眼前的纤细腰姿,似乎想了想,忽的长臂揽上去一捞。 姜宓一阵天旋地转,再定睛之时,人已经被商殷给压在了书案上。 她双手推在他胸前,惊魂未定地望着他:“大人?” 商殷偏头,见粉嫩唇肉间的小舌尖,随着说话若隐若现。 他将手里的绿豆糕塞过去,正正堵住那张小嘴。 姜宓嘴巴合不上,愕然地看着他。 商殷吐出一个字:“吃。” 姜宓不得不依从,小心翼翼咬了一丁点。 跟着,她就看到商殷低下头,目光锁着她,薄唇轻启,含咬住了绿豆糕另一端。 姜宓眼眸睁大,惊恐地看着商殷三两口将绿豆糕啃了,并逐渐靠近她的嘴巴。 他吃了一大半绿豆糕,眼看剩下的都在姜宓嘴里,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思考剩下的要怎么吃。 姜宓吓的飞快吞咽,将唇间的绿豆糕几下吞了,死死闭上嘴巴,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后,她就看到商殷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似乎为没吃到她嘴里的惋惜。 姜宓头都大了,上辈子都没这么多名堂,这辈子哪里学的这些? 好在商殷并未继续,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站那看了姜宓一会,径直去了临窗长榻,袍摆一掀,躺了上去。 姜宓松了口气,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心跳飞快,脸上还烧的慌,像是最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她揉了揉脸,收敛心神,轻手轻脚开始收拾书房,末了,她又将窗牖打开通风。 在擦案几之时,见仙鹤衔芝的烛台边竟是有一堆灰烬,像是烧过什么。 姜宓狐疑,搬开烛台,就见那堆灰烬里,恰有一小片未烧尽的纸片。 她吹掉灰烬,迎着光一看。 顿时,黑瞳骤缩,脸色大变。 那纸片上,分明是写着“文书”俩字样。 姜宓手都在发抖,她认得那两字,那是商珥给她的和离文书! 姜宓难以置信,她回头看着长榻上入睡的商殷,一时间气的心肝疼。 他怎么敢,怎么敢就烧了她的和离文书?! 她瞎了眼,才会相信他这个狗暴君会一诺千金! 姜宓冲出书房,撞上方圆也不理会。 她一口气跑回房间,将银票、舆图、出关文书翻出来,随后又多少收拾了两件衣裳,冷着脸出府。 第57页 如今府上就只剩两位主子,便是有仆役见姜宓表情不对,也不敢多问。 姜宓就这般畅通无阻地离开商府,出了大门,她站在大街上,表情有片刻的恍然。 她紧了紧手里的小包裹,咬牙不回头,抬脚就往租赁马车的马行去。 然,她才走出两三丈远,斜刺里忽的冲出个人来,那人拽住她手,一股脑将她拉进了巷子了。 姜宓惊骇不已,正要放声大喊,哪想,那人飞快捂住她嘴巴,并道:“小阿宓,是我杨晋。” 姜宓眨眨眼,看清眼前的人,才多少松了口气。 杨晋放开她,往外头瞅了瞅。 姜宓道:“晋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杨晋打量她:“小阿宓,你要去哪?” 姜宓咬唇,也不隐瞒:“出关波斯。” 杨晋眼睛一亮:“你已经决定要离开商家了?” 姜宓别开头:“晋哥哥,后会无期。” 杨晋拉住她,痞气痞气地邪笑道:“波斯路途遥远,我同你一道去。” 姜宓讶然:“你不做武状元了?” 杨晋揉了揉她发髻:“端王失势,我又不愿意投入商殷麾下,这武状元当的没意思,还不如和小阿宓你一起双宿双飞。” 姜宓犹豫,她不太想和杨晋同行,但是要她一人上路,确实不太安全。 杨晋拽着她往前走:“赶紧走,别耽搁了。” 两人遂一路先租了马车,紧赶慢赶的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京。 姜宓担心商殷追来,不敢走官道,好在杨晋甚是熟悉江湖路数,两人一径挑小道走。 如此三天后,姜宓没见着追兵,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两人在一小镇客栈落脚,杨晋道:“在走上半日就是沧州,沧州有守军一路查看路引,咱们最好扮作乡野夫妻,不引人怀疑。” 姜宓不懂这些,但她知道自己的路引是经不起查看的,遂杨晋说什么就是什么。 半日后,沧州境内,守军挨个盘查进出城的路引。 姜宓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发髻全笼在发巾里。 杨晋也是一身短打衣襟,鞋上还沾着泥。 他牵着姜宓的手,对那守军憨厚地笑了笑,然后摸出两份路引里。 那守军打量姜宓,姜宓不自觉往杨晋身边躲了躲。 守军扫了眼路引,挥手道:“放行。” 杨晋转头,朝姜宓笑了笑,大声的说:“你这娇婆娘,胆子和兔子一样,有甚好怕的?” 他这话说的糙,惹来周围百姓的哄笑。 姜宓脸红红的,暗地里瞪了杨晋一眼,两人跟着人流,顺利进了沧州城。 姜宓眼睛亮晶晶的,手心汗濡不自知,只满心的欢喜。 到了沧州,他们可以停留两天休整,然后从沧州城西门出去,再一路往北,约莫半个月就能到玉门关。 只要出了玉门关,就算是彻底离开大夏了。 姜宓感受着沧州城的热闹,看着市井的繁华,嗅到了一丝自由的味道。 她脸上的笑靥如糖,在眼梢悄然绽放,无比娇艳。 杨晋心头发软,酥麻麻的像是有一只奶猫在挠。 他失笑:“真这么开心?” 姜宓重重点头:“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两人相视而笑,还牵着手,当真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 杨晋低头轻轻捏了捏她小脸,低声道:“小阿宓,往后就跟我一块好不好?” 姜宓听了这话抬眼,脸上的笑意才敛去一半,不经意瞅见两丈外的某个人时,忽的僵住了。 杨晋没等来回应,他寻迹看去,就见来往人流中,一身玄色披风的商殷正站在街中央。 姜宓瑟瑟发抖,她反应过来,甩开杨晋,拔腿就往后跑。 “小阿宓!”杨晋想追,但方圆快一步,一抬手就拦住了他。 杨晋大怒:“滚开!” 方圆斜眼看:“拐带我家大夫人,你该当何罪?” 两人是一言不合,当即在闹市就大打出手。 这厢姜宓没命的跑,慌不择路,她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商殷了。 她喘着气,停下脚步,又累又怕,站在街边上就红了眼睛。 若不是他烧了和离文书,她至于千里迢迢要逃去波斯么? 高大的阴影倏地笼罩下来,伴随的是一道冰寒入骨的薄凉嗓音—— “还要往哪逃?” 姜宓被吓的亡魂大冒,双膝一软,不争气地啪叽一声跌坐到地上。 她眼睛红红地瞪着他,反而比他还生气。 “你管不着!”她负气娇喝,磨着牙,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商殷薄唇讥诮,凤眸寒凉。 先是谷卿闵,后是杨晋,她当真以为,没真凭实据,他就不能拿她如何了? 商殷没有说话,一把拽起姜宓,将人挟在臂膀里,大步往前走。 第58页 姜宓掰着他臂膀,双脚离地乱蹬,也挣脱不开。 她放声大喊:“救命啊,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啦,这人要轻薄于我,将我卖到勾栏院去……” 她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喊。 围观的街坊众人,还真有两三个看不过眼,想上前来阻拦的。 沧州太守匆匆赶来,恭恭敬敬行礼道:“下官来迟,望辅政大人勿怪。” 辅政大人? 商殷! 当即没人敢再出头,全不约而同退避三尺。 姜宓:“……” 商殷脚不停,将沧州太守丢在身后,方圆驱马前来,身后还绑着个杨晋。 姜宓惊呆了,看着杨晋一脸控诉。 原来你这个武状元,这么不经打的吗? 杨晋心头一堵,张嘴就想骂娘。 十个银蛇暗卫打他一个,他能打的过才怪! 商殷带着姜宓翻身上马,当先一扬马鞭,策马奔出沧州城。 姜宓被困在商殷怀里,马上颠簸的厉害,她瞅准机会,身子往一边狠狠栽出去。 商殷一惊,猛地一拉缰绳,缓了速度。 他掐着姜宓小腰,将人扶正,薄怒蓬勃:“你想死不成?” 姜宓又是委屈,又是怨怼,她转头就咬了他臂膀一口。 那模样,十足的野性小奶猫。 商殷闷哼一声,字字如冰:“松开。” 姜宓死也不松口,她边咬边哭,泪眼朦胧可怜巴巴的很。 商殷冷笑一声,往她腰尾骨上一点,姜宓浑身酥软,软趴趴的就松嘴了。 混蛋!那是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从前就碰不得,现在因着奇药后遗症,一碰更是受不住。 商殷掐着她小腰,用力一转,将她换了个方向,两人面对面。 随后,他将人按在马背上,忍着怒意问:“为什么要跑?” 发巾脱落,满头青丝随风飞舞,姜宓怨怼地盯着他,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商殷表情一怔,紧接着凤眸之中就掀起滔天海浪,蛰伏在深海的凶兽,叫嚣着冲出来,终于得见天日。 他勾起嘴角,伏低了身体凑到她耳边:“那就,继续恨。” 话毕,尾音还在风里没消散,他头一低,狠狠地欺上了她的粉唇。 作者有话要说:马背上什么什么的,殷大佬会玩,惹不起告辞! ———————— 有两篇接档文,求一波预收!小天使们点进专栏就能收藏啦。 文名:我在青楼当老鸨 简介:别人穿成世家贵女,穿成绝色宠妃…… mmp,她姜娆就穿成青楼文里的老鸨! 还是没客上门,眼看就要倒闭的青楼!! 望着手底下被饿到风一吹就倒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娘, 姜娆抹了把脸,大手一挥:“姑娘们,开门迎客!” 男主:我不是恩客。 众姑娘:→_→ 男主:我从来不逛青楼。 众姑娘:→_→ 男主:我找你们鸨母。 众姑娘:∑(っ°Д°;)っ你想干什么?鸨母不做买卖! 指南:1.青楼和妓院不一样,青楼姑娘卖艺不卖身哈,眼光很高的; 2.文名和文案大概率填坑时会修改,但青楼主梗不会变。 —————— 第二本接档文: 文名:一觉醒来,我多了四个未婚夫 简介:勋贵姜家,养了对姊妹花, 所有人都说姐姐是福气包,妹妹是扫把星, 作为扫把星的小可怜姜棠,过了十四年备受冷落的日子, 直到及笄后,小可怜一觉醒来惊恐发现—— 京城顶顶有名的儿郎们,全都跑来自称是她未婚夫!!! 竹马未婚夫:棠棠,上辈子是我错把鱼目当珍珠,这辈子我再不负你。 将军未婚夫:卿卿,我命给你,心也给你。 状元未婚夫:花前月下,这一回我誓要与阿堂携手终老。 太子未婚夫:爱妃考虑一下快点嫁,以后能当皇后那种。 就连姐姐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身上硬邦邦的不说,晚上还非要抱着她一起睡。 小可怜差点被气哭:“我……我……你们全都不要脸……尽是欺负我……” 本文又名《我的姐姐是女装大佬》《上辈子负我的渣男们都重生了》 1.正式填坑文名和文案可能会有改动,但主梗不变。 第23章 最特殊的存在 姜宓被带回了商府风雪楼。 她气的眼角发红,双眸含泪,但倔强地盯着商殷,就是不肯软下来半分。 止戈阁五楼,商殷整遐以待坐黑漆玫瑰圈椅里。 他单手撑头,凤眸深沉:“为什么要跑?” 同样的话,他甚是有耐心地问第二次。 姜宓捏紧了手,愤恨地道:“大公子留给我的和离文书呢?” 第59页 商殷面无表情,不作答。 见他如此模样,姜宓越发笃定和离文书已经被烧了。 这个狗暴君,现在都会出尔反尔了。 她又气又怨:“那是大公子留给我的,你凭什么烧掉?” 闻言,商殷挑眉:“烧?你认为我烧了和离文书,所以要跑?” 心念念了两辈子的自由,眼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却被商殷轻描淡写地夺走。 姜宓委屈到爆,她娇躯颤抖,嗓音带出哭腔:“你凭什么……” 商殷顿了顿,他竟是起身出了房间。 姜宓咬唇,再忍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她缓缓蹲地上,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上,就开始呜呜抽嗒。 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兜兜转转的,她又回到了原点。 这止戈阁五楼,就像是一座牢笼,任凭她如何努力,都冲不出去。 俄而,玄色缎面金线纹祥云纹的皂靴重新站到她面前。 商殷道:“你要的和离文书。” 姜宓愣了下,泪眼婆娑地抬头,就见面前修长的五指间,拿着白纸黑字的文书。 文书抖开,赫然才是和离文书。 姜宓愕然,连哭都忘了。 她的,和离文书! 她正要伸手去拿,商殷却冷冷淡淡收了回去。 姜宓呐呐收回手,目光落和离文书上撕不下来。 与此同时,她才迟钝想着,和离文书没被烧,那她那日看到的残页又是什么? 仿佛知晓她所想,商殷看着她第三次问:“为什么要跑?” 显然,他并不信姜宓刚才的说辞。 姜宓咬唇,水光盈盈地瞥着他,好半天才闷声闷气的道:“我……我害怕……” “害怕什么?”商殷道。 姜宓不言而喻地偷偷看他,细声细气地回道:“怕你。” 她蹲在那里,不安地揪着膝盖上的裙裾,素白如玉的小脸上,是真切的惶惶不安,活脱脱受惊过度的兔子,缩在自以为安全的洞穴里,不敢冒头。 然,商殷一针见血:“你说谎。” 姜宓浑身一僵,脸上表情都凝固了。 商殷细细看了遍和离文书:“你很想要和离文书,为此不惜一切手段。” 说到这里,他目光深沉锐利地盯着姜宓:“你得知文书尚在,就开始在跟我装。” 姜宓脸色煞白,她不聪明,自己力量也很弱小,唯一擅长的就是装乖讨好别人。 乖巧,温顺,有一些小心机,偶尔小作,这就是大部分人都愿意容忍的度。 可商殷毫不留情面戳破她,这让姜宓生出恼羞成怒来。 她死死咬着唇,将饱满的下唇都咬出一排小巧的牙印子。 商殷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若不私逃,这文书早晚是你的。” 姜宓心里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她愣愣看着商殷同样蹲下身,冰凉的指尖挑起她下颌。 浅棕色的凤眸幽沉入深海:“你不仅逃,还前一个谷卿闵,后一个杨晋,姜宓你是在挑衅我的容忍度吗?” 姜宓表情一震,她拼命摇头:“我没有……” “宓宓,”商殷这样喊她,“你太不乖,还总是不吃教训。” 他口吻很轻,轻的像是天上纸鸢,但姜宓却后背生寒,憷的慌。 商殷冰凉的拇指摩挲着她下颌:“不能再有下次,宓宓。” 姜宓忙不迭地点头,紧接着在她慌乱无措的目光中,商殷手一抖,那封和离文书就飘然成纸屑。 姜宓睁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纸屑飞扬如碎雪。 她的和离文书…… “记住这个教训,宓宓下回就会乖一些。”商殷低声道,偏头用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她鬓角。 姜宓一把推开他,哭着抡起拳头打他:“你还我和离文书,你还我文书!” 她哭得崩溃绝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亲眼看着希望粉碎来得让人痛不欲生。 商殷抓住她手腕,字字如冰:“姜宓,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这世上只能由我给你。” 旁人,谁都不成。 姜宓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蹦:“我想要什么?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 商殷眸光微敛,吐出两个字:“自由。” 姜宓眼尾还含着水雾,听了这话,一滴泪悬在睫羽,要落未落,为她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商殷抬手,指腹擦过她眼尾。 熟料,姜宓猛地低头,张嘴就咬在他拇指上。 她眼里闪烁着愤恨的怨怼,像叼着肉就不撒手的小母狼崽子,奶凶奶凶的。 商殷面若冰霜:“宓宓,我要生气了。” 姜宓死也不松口,反而还咬的越发用力,好似要将所有的不忿都给宣泄出来。 凤眸稍眯,冷冽流光一闪而逝,姜宓顿时只觉天旋地转,下意识松了嘴。 第60页 商殷将她抗起来,三两步走到长榻边,随后将人丢上去,再倾身压住。 他捏着她下颌:“故意作,引我注意,嗯?” 姜宓来不及回答,雪松冷香席卷上头,她才抬头,粉嫩的唇肉就被咬住了。 强势、侵占、霸道、放肆! 姜宓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她在商殷身下无能为力,连手指头尖都动不了。 她呼吸被夺,气息被占,浑身上下都好似不再是自己的。 不容反抗的肆意霸占,像一场强取豪夺,没有怜香惜玉之情,有的只是冲撞和标记。 她成了商殷的猎物,在他爪下被翻来覆去地蹂躏,呜呜呜啜泣,只是更激发对方的凶性。 “不要……”她感受着脖颈嫩皮被轻咬磨蹭,浑身颤怵,陌生而熟悉的潮涌湿哒哒的,蓬勃着在四肢百骸纠缠不休,渐渐灼热。 诱人的薄粉色缓缓蔓延,从面颊耳朵尖再到精致锁骨,最后全身都红透了,犹如饱满多汁的水蜜桃。 她视野模糊,呵气如兰,断断续续,带哭腔喊着:“商殷,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 他的名字,从那点粉嫩嫩的舌尖轻吐而来,仿佛是缱绻在花蕊里的蜜水,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但商殷动作缓了,他双手撑她脸沿,缓缓抽离直起身。 鸦发悉数从肩背垂落,乌黑冰凉。 斑驳的光影从鸦发缝隙中流泻出来,浅棕色的眼瞳缓缓沉寂,有清透的薄冰满眼在狭长眼梢。 他伸手,似乎想碰触姜宓的脸,却引来她的畏惧和颤抖。 修长的指尖蜷缩,商殷下榻,绷着嘴角,一点一点将姜宓褪至双肩的衣裳密密实实拉上系好。 姜宓打着哭嗝,抽抽哒哒的,温热的眼泪水流了他满手背。 她眼睛红肿如兔子,小鼻尖也红粉红粉的,粉唇红艳艳的,一副被欺负太狠了的小模样。 商殷垂下眼睑,良久才沙着声音道了句:“往后不会这样。” 姜宓的青丝散着,商殷随手帮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不知从何处摸出朵白色小花插她发鬓。 姜宓半低着头,怯怯地不敢看他。 白色小花带着孝,她又才哭过,那等娇弱无力,不自觉让商殷眸色又深了两分。 他后退半步:“商珥故去,自有我养你。” 闻言,姜宓抖了下,抓着裙裾的手,不自觉用力到指关节发白。 商殷皱起眉头:“你若不愿不想,任何事都不会有,且安心。” 说完这话,他眉目浮现少有的疲累,也不管姜宓是否相信,他大步旋身离去。 止戈阁五楼,一时间安静无声。 清风徐徐,吹动横梁垂挂下来的软白银丝纱,银丝纱扬起又落下,飘飘忽忽。 半刻钟后,姜宓犹犹豫豫地动了下。 她抬起头,侧耳凝神,没听到任何动静,适才挪蹭到门牖边。 外头廊芜上,空无一人,楼梯口,也不见商殷的身影。 姜宓抠着门牖雕花,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越发提心吊胆。 商殷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他不放她走,还想要和上辈子一样,将她软囚起来。 她取下鬓角白花,在手里转了半圈,随后冷笑一声丢到地上。 她不会如商殷的意,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受他摆布。 姜宓看似温顺听话的在止戈阁住了下来,隔日青姑便被差来伺候她。 姜宓整日里不太爱说话,青姑跟商殷回禀,她时常在屋里练字,不然就是看一些杂记话本。 不提要出门,也不过问商殷任何事。 又是数日,姜宓瞧着商殷已经三天没回府。 自打上回仲秋宫宴,商殷以粗暴的手段碾压端王过后,姜宓知道,他是在忙着排除异己,顺带扩张势力。 这天傍晚,姜宓正在凤凰木林里的活水清溪边洗笔。 她心里一直不痛快,便时常造作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企图报复商殷。 比如,砍了林子里他最爱的紫玉幽篁,又或是往他书房门口泼一钵灰黑灰黑的洗笔水。 不然,就像现在这样,将整块砚台都丢到清溪里,好好的一汪溪流,硬是被染成了黑色。 她趴大青石上,宽袖裙裾自然垂落,又落到清溪里的,也不在意。 青姑轻声提醒她:“大夫人,大人回府了。” 姜宓握着毫笔,在溪里搅荡,听了这话,漫不经心抬起头来。 一袭暗紫朝服的商殷从林中小径走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身穿湖绿色齐胸襦裙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八九的年纪,身量高瘦,和商殷站一块,能到他下颌位置。 她五官轮廓深刻,面容美艳,提着裙裾,走的小心翼翼。 似乎担心她摔了,走前头的商殷脚步一缓,抬手就伸了过去。 第61页 那姑娘感激一笑,将手搭在了商殷掌心。 姜宓手一松,毫笔咚的一声,落溪水里了。 她认得那人,上辈子商殷唯二能碰触的女人,也是一直被商殷养在府里,还能得他温柔笑意的女人。 他终于还是,又把人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剧透一下,殷大佬从来都只有宓宓一个人,不存在女配第三者。 因为是女主视角展开的故事,所有有些东西其实宓宓是不知道的。 马上转下个副本,后面就会一直甜甜甜+追妻火葬场了。 晚上23点,才有一章更新哈。 第24章 给个名分吧 宫苔枝正和商殷说着话,她说:“商殷,你府上真大。” 这话才说完,她便敏锐地察觉一道视线落了过来。 她寻迹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清溪边,偌大的大青石上正趴着个娇娇软软的姑娘。 她浑身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袖角披帛落到水里,也不在意。 哗哗流动的清溪呈灰黑色,青石边还放着湿漉漉的砚台和几只没洗的毫笔。 宫苔枝表情兴味了:“金屋藏娇,商殷她就是你那小嫂子吧?” 商殷自然也是看到了姜宓,他眸光不为人知地软和了一分:“你住着,闲事莫管。” 宫苔枝笑了,巧笑嫣然地份外阳光好看:“你怕什么?莫非担心我勾走了你小嫂子不成?” 闻言,商殷皱起眉头,不客气的道:“你若不安分,就出去我不招待。” 宫苔枝见他不悦了,适时收敛,摆手笑道:“都是玩笑玩笑。” 两人你来我往,从姜宓的角度看去,竟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她垂下眼睑,葱白的指尖略过清溪,带起微末水花。 商殷走了过来:“怎的在此处洗笔?” 姜宓撑起来点,抬起湿漉漉的手指头,轻轻拽住他一丁点的袖角。 许是溪水太凉,那手指头过分的白,指尖又过分的粉红,手背映着水珠,竟是漂亮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姜宓好似想起身,然趴的太久,视野发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商殷不作他想,一把伸手将人捞起来。 于是,姜宓虚虚抓着他胸襟,露出一个虚弱的浅笑。 商殷眉心拢起,碰到姜宓的手:“仲秋已过,莫要再碰凉水。” 话罢,他就欲放开她。 姜宓却不松手,她腆着小脸,娇娇弱弱的道:“我我是腿麻,走不了。” 商殷顿了顿,绷着嘴角,弯腰将人抱起来,大步往止戈阁五楼去。 姜宓透过他肩,目光不期然和宫苔枝撞上,她眨了眨眼,露出个软糯无害的笑来。 宫苔枝卷着鬓发,表情盎然,觉得商殷在姜宓面前,颇为有意思。 上了五楼,商殷将姜宓放到长榻上坐好。 他道:“天气渐冷,就莫要趴石头上,风邪入体,哭的还是你自己。” 姜宓扭着腰间彩络,没有回答这话,反而说:“那姑娘是你带回来的客人吗?今晚上让仆役设宴,款待一番如何?” 商殷眸光幽幽地看着她,良久吐出一个字:“可。” 当天晚上,商殷和姜宓做东,在风雪楼偏院花厅设宴,列席的就只有宫苔枝。 姜宓酒盏轻举,一双天生三分含媚的柳叶眸,水光盈盈,在晕黄的光影下,份外晶亮好看。 她笑道:“我同宫姑娘一见如故,往后宫姑娘勿须客气,将府上当自己家就成。” 宫苔枝笑意盈然,她看了眼上坐面无表情的商殷,回以酒盏:“大夫人客气了,我举目无亲,能得商大人收留,那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姜宓抿了口甘冽清酒,眼尾带出一抹胭脂红:“殷大人他性子偏冷,平素无甚表情,但对家里人都很好,宫姑娘相处久了便知。” 闻言,宫苔枝捻袖掩唇,眼波流转,秋水妩媚地看了商殷一眼,甚是娇羞地点头道:“我知的。” 旁的姜宓也不多说,她让青姑给宫苔枝布菜,自己倒没用什么,只多吃了几盏酒。 商殷从头至尾都没说话,他见姜宓一直在喝酒,遂伸手将酒壶拿了过来。 姜宓也不和他闹,闲闲看一眼,随意用了两口菜,就起身离席。 许是不胜酒力,又多喝了几盏,她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青姑要扶她,还被她反手一把推开。 商殷目光幽远地看着她离开,他转着手里的酒盏,抿着薄唇没说话。 良久,宫苔枝轻笑了声:“她可真有趣,瞧着软糯糯的像只兔子,其实还长着挠人的爪子。” 商殷凤眸一眯,屈指一弹,手头酒盏嗖地飞过去,砸在宫苔枝手背上。 宫苔枝惊呼一声,手背霎时就青肿起来。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第62页 商殷不为所动,自顾自饮尽手里那盏酒,起身抬脚就跟出了偏厅。 “姜宓。”他走到门口,姜宓已经走出去两丈远了。 姜宓回头看他,氤氲的眸光在廊芜红纱灯笼掩映下,竟是让人不怎么看得清。 商殷往前走两步:“你醉了,我……” 姜宓摇头:“殷大人回去陪宫姑娘,将人落下不太好。” 商殷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姜宓似乎头晕,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忽的问:“殷大人预备何时成亲?” 听闻这话,商殷眸光顷刻凝住,喉结不自觉滑动,有些话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姜宓抱住脑袋晃了晃又说:“操持亲事,需要长者来做,商家除却你我,再无旁人,若是大人定了心思,就同我说一声,我也好跟着去找冰人。” 她嘀嘀咕咕着,似乎有些担心,毕竟没操持过这样的事,若是出了纰漏,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夜色薄凉,商殷身上弥漫出丝丝的寒气:“什么心思?哪来的冰人?” 姜宓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殷大人和宫姑娘的,大人不是将人都领回来了么?再不给名分,会让旁人讥诮宫姑娘,况……” 她一句话没说完,商殷冷淡地看她一眼,转身就回了偏厅。 姜宓眸光闪烁,她眨了眨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慢吞吞往止戈阁去。 **** 跌跌撞撞走在廊芜间的姜宓,时不时探头看一眼天上圆月。 青姑走在后面:“大夫人,老奴扶您上楼吧。” 姜宓媚眼横生地看她一眼:“你走远一些,不要跟太近。” 青姑只得后退几步,免得惹她不快。 一路走走停停,走的累了,她就爬凭栏上去坐着休息。 偏厅离止戈阁不远,但姜宓硬是走了一刻钟都还没到。 她抱着红漆木头的柱子,晃着悬空的小脚。 青姑站在一丈外,拢着手看着她。 姜宓似乎长叹了声:“花好月圆,都是骗人的……” 她嘟囔着,小脑袋点在柱子上,似乎没坐稳,整个人不自觉往下滑。 青姑大惊:“大夫人……” 姜宓回头,眼神茫然朦胧。 青姑扑过来,伸手想抓住她,但离的太远。 “咚”的一声,她扑到近前,就见姜宓跌下了凭栏摔倒在地,脑袋还磕白瓷蓝花纹的花钵上了。 夜色微明,可见点点殷红的鲜血缓缓浸了出来。 “大夫人!”青姑肝胆欲裂。 大晚上的,商府仆役往来,闹腾开了。 方圆骑了快马,带着商殷的身份对牌冲进夜色里,紧赶慢赶地去请宫廷御医。 姜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她颤着长卷的睫羽,小脸苍白,额头被磕破的伤口虽是处理了,但仍旧还流血不止。 御医在旁,小声的跟商殷道:“大人,大夫人体质特殊,切不可受伤,不然伤口好的奇慢无比不说,还会流血不止,就是疼痛感,都远超旁人。” 这些“特殊”都是当初给商珥解毒,服了那奇药带来的病根。 商殷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姜宓低低地呻吟了声,睫毛带泪,娇气又可怜。 商殷身体前倾:“宓宓,莫要动。” 姜宓悚然睁眼,眼神陌生警惕。 她猛地弹跳而起,扯着锦衾往角落里缩,嘴里还喊着:“你是谁?我大哥呢?大哥,你在哪?” 商殷浑身一僵:“姜宓?” 姜宓怕的更厉害了,她眼泪汪汪咬着锦衾一角,期期艾艾的说:“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我大哥姜清远会揍你的。” 商殷眼神冷厉,盯着御医:“如何一回事?” 御医冷汗涔涔,赶紧上前要给姜宓诊脉。 姜宓小脚乱踢:“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快走开。” 御医后退两步,面色难看地道:“大人,大夫人怕是磕到脑子,忘了一些事。” 商殷凤眸一眯:“绝无可能。” 他起身,伸手要去拽姜宓。 姜宓瑟瑟发抖,哭得稀里哗啦:“大哥,大哥你快来啊,阿宓好怕,这里有人欺负阿宓。” 御医麻着胆子上前:“大人,切不可再伤着大夫人,请让微臣来。” 商殷僵立在那,面色沉郁不定,浅棕色的凤眸幽深的可怕。 御医上前,和善笑道:“大夫人不要害怕,我是大夫,给人看病的大夫。” 姜宓像受惊地兔子一样,怯怯看着他。 御医继续道:“大夫人您还记得什么?” 姜宓忌惮地看了商殷一眼,慢吞吞道:“我昨个和大哥还有二妹妹去了慈恩寺,回来的路上,我闹着要背二妹妹,然后摔了一跤。” 商殷眼瞳骤然紧搜,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是姜宓六岁之时发生的事了。 第63页 所以,她脑袋一磕,就把后面十余年的所有人和事全部忘的干干净净了,亦包括他,不再有半点痕迹? 第25章 宓宓害怕 月色凄迷,夜色沉郁。 止戈阁一楼书房里,商殷没有掌灯。 他单手撑头,斜斜坐在圈椅书案后,厚重的暗影打在他身上,除却能看清线条紧绷的下颌,其余皆是一片晦暗。 不多时,长随方圆进来,他轻手轻脚近前,拱手小声回禀道:“大人,大夫人已经睡下了,不闹了。” 商殷没有说话,方圆顿了顿又说:“大人,御医说大夫人如今心智如稚子,受不得惊吓,最好是送大夫人回娘家,让姜家人来看顾。” 商殷仍旧不吭声,方圆一脸复杂。 谁能想到,好好的大夫人,磕到头,竟是就忘了诸多前尘旧事。 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经嫁过了人,只认为是商家绑了她,不让她见姜家人。 良久,就在方圆以为商殷小憩过去之际,他听闻一声问—— “御医可有说,姜宓是在假装?” 方圆愣了下:“大人,这种事装的出来?大夫人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 商殷与夜色里闭眼,稍后又睁眼:“那当然是,想离开商家。” 方圆觉得难以置信,他摇头不太认同的道:“大人,小的以为大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大夫人素来和善,胆子又小,哪里是能干出那样事来的。” 闻言,商殷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看看,她那样的心机兔子,骗的人可不少。 方圆稍后又疑惑不解的说:“况且,大公子不是给了和离文书么?大夫人若是想离开商家,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大夏不兴寡妇守节那套。” 商殷眸色微闪:“我撕了。” 方圆讶然:“大人,你撕大夫人的和离文书作甚?” 商殷放下手,屈指摩挲着扶手:“你就没想过,为何商珥不直接把文书给姜宓,反而是要给我?” 方圆还真没想过这茬,如今经提醒,他心里反倒生了微末古怪。 商殷似乎冷笑了声:“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方圆更懵了,这争什么争? 商殷继续说:“商珥心知肚明,我不会容姜宓离开,却偏要当着她的面拿出和离文书,临死了也要争姜宓心里的一席之地……” 还顺带让他去做撕毁和离文书的恶人,让姜宓怨怼他。 姜宓越是怨怼,就越是会去回忆商珥死之前的善解人意,日复一日,不断的去回忆不断的去美化。 再是对比他这个活人,他自然是永远都比不过死了的商珥。 同胞兄弟,他再是明白商珥心思不过。 诚如商珥所料,再纵观做过的那些梦,他确信自己,是不允许姜宓离开的,哪怕她恨他。 他总有一种直觉,若是心软放了她,往后余生,就再抓不回来了。 想到此处,他冷静自若的下令道:“找个擅隐藏的银蛇暗卫,每日监察姜宓回禀。” 方圆表情一震,赶紧低头应下:“小的这就去安排。” 商殷指尖点着扶手,俊美的面容在黑夜里,既是薄凉无情,又是寡淡漠然。 他不信她会忘记他! **** 姜宓一觉醒来,外头天光大亮。 头还晕乎乎的,额角的伤口撕扯般的疼,她抱着锦衾,一大早就眼泪汪汪的。 青姑端来汤药和蜜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咧出个勉强的笑容。 她道:“大夫人,该用药了。” 姜宓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宓宓头好疼,青姑姑你帮宓宓呼呼好不好?” 青姑心里软了几分,她放下汤药坐床沿:“好,青姑帮大夫人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她当真凑过去,小心翼翼吹了吹。 姜宓得到微末安慰,噘着粉唇问:“青姑姑,我大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宓宓想回家了,宓宓想二妹妹了。” 青姑不晓得如何回答,只得唬弄道:“快了,老奴去跟大人回禀一声,大人若是同意,姜大人就来接您。” 姜宓想起昨晚上见过的,右眉断生的青年,虽是面容俊美,但浑身冷肃,她瞧着就害怕。 青姑诱哄着姜宓用了汤药,又喂了她一颗蜜饯。 姜宓贪嘴,用了一颗蜜饯后,分明还想吃,但脸皮薄不敢开口,只得偷偷摸摸看上一眼又一眼。 青姑好笑,又取了三颗蜜饯:“不能再多了,吃了坏牙,大夫人最后三颗哦?” 姜宓高兴了,她弯着眉眼,不断点头,生怕蜜饯被人夺了,三颗蜜饯一股脑地塞嘴里,将两边腮帮子塞的来鼓鼓的,活脱脱像一只藏食儿的小兔子。 她这样稚气,行事带着孩子的奶气,那张无害的小脸,腼腆害羞,真真让人心头发软。 第64页 青姑伺候姜宓梳洗:“大夫人,今日天气尚好,可要去凤凰林逛逛?” 姜宓好奇,她往窗牖边看了看:“我可以去吗?我会不会在凤凰林里等到大哥来?” 青姑摇头:“姜大人什么时候来,老奴不知道。” 姜宓失望了,她绞着手指头乖乖地应了声,抬眼就看到青姑帮她绾的妇人髻。 她不干了,挥手将发髻散了,嚷着:“青姑姑错了,宓宓不梳这种发髻,宓宓喜欢朝云近香髻哦。” 青姑为难,姜宓就开始闹腾,宁可捂着脑袋,也不绾发。 青姑无法,只得依她绾了个雅致俏皮的朝云近香髻,并在髻上钗白玉兰花簪。 姜宓本就脸嫩,此前作小妇人打扮,衣裳也故意往素色老气里挑,一时半会倒让人忽略了她不及双十的年龄。 如今她绾着未出阁的姑娘家发髻,她还自行挑了件月白色的半臂襦裙,从白到月白渐变的裙裾上,坠着长长的绸带,出奇的娇俏鲜嫩,甚是招人。 她往凤凰林里去,仿佛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林子,柳叶眸灵动好奇,什么都能引起她的惊叹和兴趣。 青姑拿着薄披风跟在她后头,时不时喊着:“大夫人,您慢一些。” 姜宓玩性正大,她瞅着一颗凤凰木有横枝,遂提起裙摆,双手抱着树干就往上爬。 青姑找过来之时,姜宓已经爬上了横枝,还在上头坐着。 青姑大惊失色:“大夫人,您快下来,要摔着。” 姜宓朝青姑做了个鬼脸:“不要哦,宓宓还要爬的更高,这样大哥一来,我就能看到他了。” 说着,她稍作休息,将裙摆撩起来扎革带里,随后当真还要再往上爬。 青姑差点没晕厥过去,她想去找人来,但又不敢离开,只得站原地大声喊:“来人哪,快来个人帮忙!” 姜宓又爬上了一截横枝,冷不丁一抬头,就同监察她的银蛇暗卫撞脸了。 银蛇暗卫:“……” 姜宓凑过去,银蛇暗卫不敢动,就只好趴着任她看。 “咦,你是谁呀?”姜宓不解的问。 银蛇暗卫甚是心累,天知道他待树上半天了,但大夫人随便找棵树一爬,就给撞破了。 他思忖片刻,瓮声瓮气的说:“大夫人,小的送您下去。” “不要!”姜宓死死扒着树身,警惕地盯着他,“青姑姑,这里有个大坏蛋!” 青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恨不得亲自爬上去将姜宓拎下来。 银蛇暗卫叹息一声,正要去帮姜宓下树,谁晓得她蹭蹭往下缩。 姜宓有些怕,她紧张地舔了舔嘴角:“宓宓什么都没看到,没人在树上。” 她说完这话,抱着树身,晃着脚尖,就往下缩。 青姑提心吊胆,脸色发白:“大夫人,小心小心脚下。” 好在姜宓晃了几下,脚尖踩稳了,顺顺当当下到最低的一截横枝上。 她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气。 这番下来,她发髻松了,裙裾脏了,还刮破了好一些,那模样就像是在草地里撒野滚了一圈奶猫崽子似的。 青姑心疾都快给吓出来:“大夫人,下回切莫如此,太危险了。” 姜宓有点气鼓鼓的,她还没爬到最高的地方,也没看到大哥来。 她不开心了,就不想下树了。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挥手道:“青姑姑,不要担心,宓宓可会爬树了。” 刚下朝回来,甫一踏进凤凰林里,商殷就听到这句话。 爬树? 他冷着脸,沿小径往里,一眼就看到还坐在书枝上的姜宓。 薄怒陡然横生,胆小?怯懦? 方圆冷汗唰的就流下来了,谁特么知道六岁时候的大夫人会这么……活泼来着? “哼,”商殷冷哼一声,“下来。” 姜宓浑身一抖,小脸一下就白了,她越发抱紧了树身,死活不下去。 对上姜宓惊恐畏惧的眼眸,商殷不自觉皱起眉头。 他下意识耐着性子,软和一分嗓音道:“现在下来,我不生气。” 姜宓眼尾含泪,显然并不相信商殷。 她转头望着青姑,软糯糯带哭腔的说:“青姑姑,宓宓害怕……” 青姑上前,朝姜宓张开双手:“大夫人莫怕,老奴在底下接着你。” 姜宓小小地抽噎了下,她畏惧地看了看商殷,见他后退了几步,适才小心翼翼松手往下爬。 眼看就要到底,青姑松了口气,正要往前搀扶。 谁知,身边劲风扫过,她定睛一看,就见一身寒气的商殷伸手将姜宓捉了下来,并把人往前一拎。 “姜宓,你还要跟我装到什么时候?”他字字如冰的问道。 青姑心头暗道,坏了! 果不其然,姜宓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低头飞快咬了商殷一口,又还踩了他一脚,挣脱开后,埋头就往后跑。 第65页 前头不远,就是活水清溪,姜宓慌不择路,竟是高一脚低一脚地跌倒进溪水里。 青姑惊骇:“大夫人?” 商殷没动,任由青姑跳下清溪将人扶起来。 姜宓浑身都湿透了,并有点点猩红的血迹从她手肘和掌心缓缓渗透衣衫,滴落到清溪里,飞快洇染不见。 她躲在青姑身后,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偷瞥商殷。 见他没步步紧逼,姜宓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大坏蛋!”她探出半个脑袋,朝商殷骂道,随后气哼哼的手一扬,一团稀泥巴飞过流星的弧度。 “啪叽”一下,正正砸在了商殷胸口,暗紫色的朝服糊了一身泥巴——脏了。 方圆和青姑震惊了:“……” 第26章 第二次逃跑 商殷的脸,顷刻就黑沉了。 他低头看了眼前襟,又抬起头看着姜宓。 姜宓就见那双浅棕色的凤眸里,顷刻升腾起浮冰碎雪的冷意,仿佛凶兽被激怒,要张嘴一口吞了她。 姜宓打了个抖,越发把自己藏起来。 青姑双腿也发软,她抓着姜宓的手,哆哆嗦嗦的道:“大夫人,你流血了。” 姜宓低头,适才看到从手肘道手心,擦伤了一路。 猩红的鲜血顺着湿漉漉的袖子,一点一点洇染开来,氤氲出一大团的艳红色,再顺着她指尖,缓缓低落到清溪里头,飞快稀释模糊开,最后被溪水给冲走。 她傻愣愣地看着,好似完全反应不过来。 商殷面色一凝,三步并两步,一把将姜宓从青姑身后揪出来,提拎到岸上。 他撩起滴水的袖子一看,白嫩如藕节的小手臂上,大面积的擦伤,细嫩的皮肤破了,渗透出血珠,鲜血淋漓,很是骇人。 姜宓疼的整个人发颤,眼泪汪汪的揪着点商殷袖子,可怜巴巴的说:“好疼,宓宓的手臂是不是要断了?” 商殷看她一眼,将人打横抱起,抬脚就往止戈阁走,并对方圆下令道:“找御医来。” 方圆反应过来,抹了把脸,木愣愣地抬脚就往外走。 大夫人拿那等脏东西砸了大人,大人居然没生气? 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家大人不是最洁癖的么? 最洁癖的商殷没来得及换朝服,一路将姜宓抱上五楼,他下颌紧绷,凤眸冷凝,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青姑小跑着跟后头,犹豫半天道:“大人,大夫人心智如幼儿,若是有冒犯大人之处,大人切莫计较,大夫人她不懂的。” 商殷将人放长榻上,皱着眉头看了眼胸襟,冷然道:“给她换洗。” 青姑遂哄着姜宓去里间,一边安慰她一边帮衬换下衣裳。 商殷回了四楼,他换下朝服,看着前胸那团泥印子,良久都没言语。 半晌后,他换来银蛇暗卫,细细问过姜宓一上午的言行举止。 末了,暗卫道:“主人,大夫人她应当真的是忘了。” 商殷挑眉:“何以见得?” 暗卫道:“若是没忘,以大夫人性子怎么可能会爬树,且属下观察,她说话口音和语气,同从前也不同,只有小孩儿才会说叠字的。” 商殷摆手,暗卫拱手退下。 临到门边,商殷又道:“找姜清远过来。” **** 御医跑了一趟,一边给姜宓上药一边不满的训斥。 “大夫人体质特殊,她伤口好的奇慢,还会流血不止,你们到底是怎么看顾的?” “三天两头受伤,是嫌她失血不够多吗?” “大夫人不能再受伤了,不然她还没失血而亡,就会先把自个给疼死。” …… 青姑不断点头,一一记下御医叮嘱。 姜宓单手抱着锦衾,小鼻尖粉红粉红的,她抬起水红莹然的眸子,眼巴巴地问:“青姑姑,我大哥来没有?我想大哥他们了,你帮我去找大哥好不好?” 她说着,似乎憋忍不住,呜呜地小声啜泣起来。 她也晓得老是哭会惹人嫌弃,故而哭一下又憋一下,偷偷摸摸扫周围的人一圈,没见人训她,也没再见到那个冷眉冷眼的断眉青年,她适才又细声细气地哭两声。 那小模样,真真招人心疼。 青姑叹息,分明大夫人是真忘了,回姜家是最好的,但她吃不准大人如何作想的。 旁人都能看出来,商殷却硬要说她是假装骗人的。 御医走了,青姑拿甜甜的糖果子哄姜宓,好不容易将人给哄睡了。 她有心劝商殷几句,奈何却没见到人。 当天傍晚时分,姜宓一睁眼,果真就见到了姜清远。 她揉了揉眼睛,眼泪汪汪地扑进姜清远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大哥,你怎么才来接宓宓啊?这里好多坏人,宓宓害怕,宓宓想回家。” 第66页 此前,青姑已经将一应事都给姜清远说了一遍。 这会亲眼所见,姜清远到底还是心头发堵。 他拍了拍姜宓后背:“阿宓乖不哭了,大哥不是来看你了么?” 姜宓抽抽哒哒,一转头就看到站在姜清远身边姑娘。 那姑娘年约十四五,梳着凌云髻,穿一身齐胸襦裙,这会表情焦急,眸带关切。 姜宓眼睛一亮:“二妹妹!” 姜姝嬅挤开姜清远,拉着姜宓的手,眼圈就红了:“姊姊,你怎伤的这样重?是不是他们商家待你不好了?” 姜宓歪头,黑亮的眼瞳望了姜姝嬅一会,忽的说:“二妹妹,我怎么都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们那天不是才去了慈恩寺么?我闹着要背你,结果把你摔了,你摔疼没有?快让我看看。” 姜姝嬅表情一僵,她看了看姜清远,又看了看姜宓,悲从中来。 “姊姊啊,早知你会过得这么不开心,当初就是撞死在商家府门前,我都不会让他们娶你走。” 姜姝嬅泪如雨下,她是姜清远的同胞亲妹,和姜宓只能算是堂姐妹关系。 但两人只相差两三岁,又从小一块长大,穿过同一条裙裾,睡过同一张床榻的关系,那是比亲姊妹还亲。 姜宓手忙脚乱,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姝姝不哭,姝姝不哭,你要这样,我也想哭了。” 姜姝嬅点了点头,忍住难过,眸光坚定的道:“姊姊,妹妹这就带你走,咱们回姜家。” 姜清远不看好:“姝嬅,你莫添乱,辅……” “谁在添乱了?”姜姝嬅怒了,“我今天就是要带姊姊走!谁若拦我,我就撞死在他商家,让全大夏的人都知道这事。” 姜清远捏了捏拳头,起身道:“你陪着阿宓,我先去找辅政大人谈谈,先礼后兵。” 姜姝嬅抱着姜宓,不理姜清远。 姜清远出门,说明意思,方圆遂带他下楼去见商殷。 五楼房间里头,就只剩姜家姊妹俩,姜宓探头往外看了看,担忧问:“二妹妹,大哥去哪了?你快让大哥回来,这里很多坏人的。” 姜姝嬅心如刀绞,她搀扶姜宓在妆奁前坐好:“姊姊,咱们梳一样的发髻好不好?” 姜宓被转移了注意力,当即兴奋点头:“好哇,好哇。” 姜姝嬅打开妆奁盒子,见里头各种金银玉头面首饰都有,心下讶然。 可接着,她冷笑一声,对她姊姊不好就是不好,再多首饰都弥补不了。 片刻后,姜清远回来,脸上带着喜色。 姜姝嬅心头动:“大哥,如何了?” 姜清远道:“辅政大人的意思,明日一早他送阿宓回家,不过今晚上不成,总的收拾一番。” 姜姝嬅皱起眉头,她总觉得这说辞不大对,但又说不上来。 许是察觉到自己走不了,姜宓手足无措地拉着姜清远和姜姝嬅的手。 她要哭不哭的道:“大哥,二妹妹,我想回家,带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宓宓会很乖的。” 姜清远苦笑一声:“阿宓听话,明天一早大哥告假,天一亮就来接你。” 姜姝嬅咬牙:“大哥,我留下来陪姊姊吧。” 姜清远摇头:“辅政大人不会同意的。” 若是没商殷应允,他们根本连姜宓的面都见不到。 姜宓一把抱住姜姝嬅,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撒泼:“不要,我不要二妹妹离开,大哥也是坏蛋!” 姜姝嬅拍了拍姜宓手,柔声道:“姊姊,不要害怕哦,明天天一亮,我和大哥一起来接你,说话算数的。” 她说着,取下发髻上的白玉花蝶纹扁簪:“我把簪子给姊姊,姊姊保管好,明早我一定来拿。” 姜宓捧着簪子,眼泪汪汪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猫崽子。 “你们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她抽噎着,结结巴巴的说道。 姜姝嬅差点没跟着一起哭:“姊姊用完晚膳就好生睡一觉,等睡醒我和大哥就来了。” 姜宓打着哭嗝,步步紧跟两人,眼看两人下楼了,青姑拉住她,她才追上去。 姜姝嬅一步三回头,还没走出商家,她也哭成了个泪人。 “大哥,姊姊她好命苦啊。”姜姝嬅哭着说。 姜清远表情也不好看:“没事,往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姊姊的,咱们养她一辈子都成的。” 姜姝嬅点头,少女眼睛红肿,瞧着柔柔弱弱的,但她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有朝一日我若能给姊姊撑腰,定要叫那些欺负了她的人都跪下求饶。” 姜清远怔然:“是大哥没用,文不成武不就,一辈子都爬不上去。” 兄妹二人,各自内疚,但又各怀心思。 却说姜家兄妹离开了商家,青姑转头去给姜宓端一碗甜水的功夫,再回房,她人就不见了。 第67页 青姑吓的脸色惨白,跌跌撞撞下楼去找商殷。 彼时,商殷正在和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商议朝政,乍一听闻,立马撂下礼部尚书,回了凤凰林四处找人。 片刻后,商府后宅某段墙头,软绵绵的一团,正趴着墙头,慢吞吞蠕动。 商殷气不打一处来:“姜宓,给我下来!” 甫一听这声音,姜宓颤抖了下,身形一晃,差点没摔下来。 青姑心疾都犯了:“少夫人哟,抓紧了,莫要再摔了。” 姜宓不晓得是如何爬上墙头的,但她额头旧伤裂开,猩红的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流,连睫羽都染红了。 还有小手臂,才包扎不久,这会也浸出血来,连袖子都给染红了,瞧着很是骇人。 她的小脸很苍白,是那种大量失血后,几乎透明的白。 她抿着粉唇,畏惧地偷瞥商殷。 青姑拍着大腿,怎么都想不明白:“大夫人,你这是要作甚?” 柳叶眸浮起水雾,姜宓扁着嘴道:“宓宓要去找大哥和二妹妹,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说着,她往底下看了眼,眼看着就要往外翻。 商殷冷笑一声,提气纵身,整个人飞身而起,跃上墙头,将人拎了下来了。 姜宓睁圆了眸子,吃惊地望着商殷:“你你会飞呀?” 刚才太新奇了,以至于她都忘了怕。 商殷冷冰冰瞥她一眼,一把将人按在墙头,厉声问:“姜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姜宓一脸懵圈,她全身都疼,脑袋还晕乎乎的。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擦的一手的血。 她愣愣看着,似乎反应不过来。 商殷掐着她下颌,将人禁锢在墙体和自己之间。 “姜宓,我没有耐心陪你玩这种伎俩。”他嗓音低沉,仿佛是掺杂着冰渣,让人心慌发憷。 姜宓怕极了,她总觉得青年眼里藏着会吃她的凶兽,随时都会冒头。 她哆哆嗦嗦,又不敢大声哭,颤颤兢兢的说:“宓宓会乖的,你不要吃宓宓,大哥,二妹妹,我好怕呀……” “闭嘴!”商殷不准她哭。 姜宓偏不,她伸手去推商殷,实在推不动,挥手一巴掌就抽在他脸上。 满场寂静! 方圆惊的下巴的都掉了。 青姑也是一口气上不来,脸如猪肝色,双腿软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姜宓后知后觉,她抓着打人的右手,心虚又胆怯:“是……是它自己打的,不关宓宓的事……” 商殷脸上沾着血,那张俊脸面无表情,凤眸沉的仿佛阴云密布的苍穹,黑压压的,酝酿着盛大的狂风骤雨。 姜宓小心翼翼把右手送过去,哭唧唧的道:“给给给你,宓宓从来不打人。” 回应她的,是商殷猛然低下的脑袋,以及冰冷凶猛的薄唇,挟裹势如千钧的力道,对她狠狠地强夺,肆意地侵占! 方圆捂着眼睛,扯着目瞪口呆的青姑,赶紧走人。 没眼看,要眼瞎的。 第27章 亲晕了 深秋初冬的傍晚,天际没有鎏金火烧云,只有素白带抹淡黄的光晕亮色。 两个人拉长的影子,缠绵交叠,倚成亲密的相拥姿态。 心悸挟裹着薄怒冉冉升腾,最后化为不可遏制的冲动。 商殷就那么失态地亲吻上了姜宓。 力道很大,带着一惯的霸道强势,汹涌勃勃,横冲直撞,仿佛是要将她里里外外都烙上自己的气息,标记了怀里的猎物,她就会属于自己。 但,姜宓却张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铁锈般的腥味从唇肉上蔓延进舌尖,最后随津液滑入喉咙。 商殷品尝了咬疼和血的味道。 姜宓开始挣扎,她边哭边抡着小拳头,不断拍打他的后背。 然,她越是如此,越是激起商殷的暴虐和欲望。 须臾,姜宓眨了两下眼,双手缓缓垂落,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商殷回神,连忙搂住她。 姜宓却是生生晕厥了过去。 商殷愣了下,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头一回浮现迟疑。 他这是把人给亲晕了? 方圆和青姑等在庭院外头,青姑面露焦急,不断往里张望。 方圆安慰她:“青姑,不用担心,大人不会把大夫人如何的?” 青姑迟疑:“大人他不是不能碰触女子吗?” 方圆不晓得如何解释,他挠了挠额角,支吾着说:“大夫人是不一样的……” 至于,如何个不一样法,他却是不说了。 片刻后,商殷抱着晕厥的姜宓出来,他看了两人一眼,吩咐找御医。 姜宓身上的都是皮外伤,但伤口就是一直没法结痂,还流血不止。 这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 御医三天两头往商府跑,给姜宓包扎伤口的时候,接连叹息。 第68页 造孽哟,大夫人身上伤口一日多过一日,不晓得还以为商家有人虐待了她。 姜宓浑然不知晓这些,她半夜醒过来一次,青姑爬起来喂了她一盏蜂蜜水,又哄着人再睡一会。 待她再次醒来,已经辰时中。 她身上伤口疼的厉害,整个人晕乎乎的,走路都跌跌撞撞,小脸微微潮红,像是有点发烧。 但她执拗闹起来,谁都哄不住,一直嚷着找姜清远和姜姝嬅。 半个时辰后,红漆的商家府门打开。 在姜家兄妹望眼欲穿的眼神里,姜宓被商殷送了出来。 她看上去面颊潮红,粉唇微微红肿,眼尾也是艳红的,分明精神头不是很好,但在看到姜姝嬅之时,眸子瞬间亮了。 最为让姜姝嬅注意的是,商殷的下薄唇上竟是有道小小的伤口,像是被谁给咬的。 姜宓跑到姜姝嬅面前,就往她身后躲,还拉着她臂膀,畏惧地瞥商殷。 姜清远拱手:“辅政大人,舍妹就先回姜家了。” 商殷背着手,站在阼阶上,晨光氤氲,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冷色。 他抿着薄唇点了点头,随后方圆和仆役就将姜宓的行李搬了出来,零零碎碎的,也有两大车的衣裳头面等。 姜姝嬅安抚着姜宓:“姊姊,咱们这就回家。” 兄妹两人带着姜宓,身后跟着两车行李,迎着晨曦,往城南姜家去。 商殷目光幽远,那张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清,旁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走出一两丈远,姜宓不自觉放慢脚步。 她回头,只见熹光微凉中,晨风卷起商殷的玄色袍摆,他面无表情,好似一尊雕塑。 许是察觉到姜宓的视线,商殷眸光微动看过来。 姜宓惊了下,似被沸水烫了般,赶紧扭头不看了。 商殷背在身后,相互摩挲的指尖一顿,凤眸顷刻眯了起来。 “方圆,”他忽的开口,“从银蛇里择一红蛇,送姜宓身边去。” 方圆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要知道两百名银蛇暗卫,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训练出十名红蛇。 所谓红蛇,便是女人。 某些时候,女人当暗卫,远比男人来的方便。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小的这就去安排,务必挑个性子沉稳,嘴巴严,还机灵的红蛇给大夫人当贴身婢女。” 说完这话,方圆就抹了把脸。 让皇帝都忌惮的银蛇暗卫,银蛇中的毒寡妇红蛇,却大材小用送出去当婢女,这要让商家老祖宗知道,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 他该说自家大人这是色令智昏呢,还是色令智昏?! 姜家住城南,以姜清远五品城门郎的官职,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的紧巴巴点,也能在城南买座两进的小宅子。 姜姝嬅挽着姜宓进门:“姊姊,往后就跟我住月华院吧。” 从前姜宓在姜家也是有座小院子的,不过她出嫁后,姜清远膝下添两子,那小院就分给了儿子居住,如今一时半会倒腾挪不出空来。 姜清远一脸内疚:“阿宓,跟姝嬅住两天,我今个就把你院子腾出来。” 姜宓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为什么要腾?我想和二妹妹一起睡觉,我们之前不就一起睡的吗?” 姜宓幼时,确实是和姜姝嬅住一院。 姜清远还想说什么,冷不丁一身穿丁香色褙子的妇人从月亮拱门出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女。 “哟,这就是姑子阿宓吧?”那妇人近前,伸手就想去拉姜宓,“早听清远说过几次,但一直无缘得见。” 姜宓把手往回缩,紧紧拽住了姜姝嬅。 姜姝嬅小声介绍;“姊姊,这是大嫂古氏,你嫁……离家后的不久,大哥就娶亲了。” 姜宓狐疑,她好似有些疑惑,不认识古氏,又有些听不懂姜姝嬅的话。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喊了声:“大嫂。” 古氏脆生生应了声,赶紧拉出身后其中一位婢女:“我今个晓得阿宓要回来,一大早去牙行买了个婢女,阿宓身子不好,平素都要人伺候。” 那婢女年约双十,身量高挑,鹅蛋脸,丹凤眼,抿起嘴角的时候,颇有一丝英气。 她朝姜宓福礼:“婢子名瑟虹,见过……大姑娘。” 姜宓皱了皱小鼻子,总觉得这瑟虹浑身上下的气质,都不太像个婢女,她不晓得该不该收。 姜清远没多想,大手一挥:“收下吧,这也是你大嫂的心意。” 姜宓软软地点点头,她拉了拉姜姝嬅袖子:“二妹妹,我头晕,想睡觉了。” 姜姝嬅正要搀扶她,哪想瑟虹动作飞快,已经扶住了姜宓。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道:“大哥大嫂,我先带姊姊回房休息。” 等姜宓和姜姝嬅走远了,古氏脸上笑意冷了,她扬手抽在姜清远身上,不太高兴。 第69页 “你大妹妹要住多久?”她问,末了又补充道,“先说好,昊儿和佑儿可没地方搬出来,不然就腾挪婆母那间院子,反正正院那么大,都她一个人在住。” 姜家人口并不复杂,姜清远上头只剩个老母成氏,下面还有个兄弟姜明志,然后就是没出嫁的姜姝嬅,以及膝下一对幼龄稚子。 他皱起眉头:“不走了,往后我养她。” 这话一落,古氏就炸了:“你养她?你俸禄那么点,打点了上峰,你拿什么来养?我三娘母不用吃饭的么?” 姜清远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古氏不给他机会。 她噼里啪啦继续说:“她一个出嫁的姑子,虽说死了丈夫,可也没有回娘家住的道理,传出去不是要人笑话?” “我不管,住三五十来天,我没话说,要往后不走了,我就带儿子回娘家,让你们姜家一门自个过日子去。” 古氏气的胸口起伏,情绪很激动,她也不听姜清远多说,直接转身就走。 姜清远面色难看,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转脚去了正房,姜宓回娘家住,这事怎么也要和老母说上一声。 姜姝嬅的月华院,她帮姜宓散了发髻,又轻轻揉按了头皮,低声说:“姊姊,大嫂人心地不坏,就是爱斤斤计较,往后你莫要理她,面子上过的去就成了。” 也不知姜宓有没有听进去,她抱着姜姝嬅的软枕,弯着眉眼,笑的甚是甜。 她伸手去勾她手指头:“二妹妹,咱们一起睡一会好不好?” 姜姝嬅心底柔软:“好啊,我要和姊姊盖一床被子,窝一个被窝,姊姊还要帮我暖脚。” 小时候那会,姜姝嬅一到秋冬,就四肢冰凉,姜宓每晚都用双脚捂着她的,一起入睡。 外头天还没黑,两姊妹就钻被窝里头,头挨头躺一块,被窝里,姜姝嬅还将小脚蹭姜宓脚背上。 姜宓纹丝不动,乖乖的帮妹妹暖脚。 姜姝嬅有心套话,低着声音小心翼翼问:“姊姊,你还记得一些商家的事吗?” 姜宓眼眸半阖,她似乎想起什么,噘着粉唇不高兴的说:“有很多坏人,最坏的大坏蛋还咬我嘴巴,吸我舌头,我好难受的,二妹妹以后不要去那边。” 闻言,姜姝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抓紧了锦衾,尽量平缓的问:“最坏的大坏蛋是哪个?姊姊说清楚一些,往后我见着他就跑。” 姜宓蹭了蹭姜姝嬅,困意上浮,她嘟囔:“就右边眉毛断了的那个……” 尽管心里有了猜测,姜姝嬅仍旧倒抽了口冷气。 她咬牙,难怪姊姊身体会这样不好,这分明是商家欺人太甚! 姜姝嬅五脏六腑都气炸了,她怕吓到姜宓,只得隐忍着。 “姊姊,大坏蛋是什么时候咬你的?他有没有做其他的事?”姜姝嬅问。 姜宓眼睑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努力想了想:“昨天你和大哥走了,我爬墙头想去找你们,大坏蛋就咬我,没有其他的了。” 她说完就打了个呵欠,睫毛根部都浸润出了水雾。 姜姝嬅抱了抱她:“姊姊,睡吧。” 姜宓安心了,将脑袋往姜姝嬅肩上一靠,不过片刻就睡沉了。 姜姝嬅轻手轻脚起身,担心姜宓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她遂小心地揭开锦衾,又撩起她衣裳看了看。 里衣下,是莹润如白玉的细嫩肌肤,没有怪异的痕迹,姜姝嬅适才稍稍放心。 姜姝嬅左想右想,都觉得姜宓一定吃了天大的委屈,不然为何会忽然失忆? 她重新穿戴好衣裳,吩咐瑟虹好生服侍姜宓,自己则从姜家后门悄然出去。 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能给她权势地位的人! 第28章 大佬不要脸 姜宓在姜家住下来后,她反而乖巧极了,也安静极了,半点都不折腾人。 基本姜姝嬅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然就是乖乖坐在门槛边,不出月华院,也不到处乱跑。 瑟虹服侍她,也觉得很省心。 听话又软乎,真真让人心疼。 没住几天,大嫂古氏待姜宓的态度就冷了。 好在古氏并不常往姜姝嬅的月华院来,除却大家伙一并用膳之时,姜宓也见不到古氏。 不过对姜清远膝下的孩子,姜宓倒是颇为喜欢。 两孩子是双生子,还差一些才满周岁,不曾断奶,平素找了个奶娘帮着看顾。 姜宓虽是喜欢,但古氏看的紧,她也逗弄不了几回。 至于姜家老二姜明志,最近一直不曾归家。 姜明志是姜家幺子,都是及冠的人了,也不找点正事来干,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的,很是不像话。 姜家没人提及,姜宓也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第70页 至于姜清远老母,整日都在小佛堂里,这一两月正是吃斋礼佛的时候,姜宓去了没见到人。 这日,初冬暖阳尚好,姜姝嬅携姜宓一道出门采买绣线。 姊妹两人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样式相同,但颜色不同的斜襟襦裙,走在大街上,倒别是美景。 姜姝嬅选了绣线,低头问姜宓喜好。 她准备给姊姊缝一件贴身小衣,当然是要挑姜宓喜欢的颜色。 绣房伙计拿了一种染金的绣线,迎着日光给姜姝嬅看。 姜姝嬅看的入神,待回头,才发现姜宓竟是不见了。 她表情一慌,抓着店里其他人问:“看到我姊姊没有?” 两姊妹出门,为了方便,都不曾带婢女。 姜姝嬅跑出绣房,冬阳刺眼,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有姜宓的身影。 她心下发沉,止不住的寒意涌上胸腔。 她把姊姊给弄丢了?! 姜姝嬅咬牙,想也不想,提起裙摆就往姜清远值当的城门跑。 城西的西市,三教九流之所,什么都能在这里买到,什么人也都能在这里见到。 挽着回心髻,斜插简单的赤金扁钗,姜宓手里还捏着又红又甜的糖葫芦。 她一边咬着糖葫芦,面腮鼓鼓的,还动来动去,甚是可爱。 “二哥,糖葫芦真好吃。”姜宓对边上一圆领窄袖长袍的青年含糊不清的道。 青年长眉飞扬,五官同姜清远有三分相似。 他挑眉,似笑非笑:“还想吃什么?二哥今天请你。” 姜宓眸子一亮,软萌的像窝着一把青草,就甚是满足的小兔子。 “二锅,我要两指葫芦糖葫芦。”她比着细直的手指头,一脸高兴的说。 姜明志豪气的大手一挥:“买!” 随后,姜宓便啃着一根糖葫芦,另一只手还捏着第二根。 她跟着姜明志走,亦步亦趋,哒哒的像条粘人的小尾巴。 姜明志带她逛了圈,忽的意味不明的问:“大妹妹,你是真的忘了商家的事还是假的?” 姜宓一脸茫然,黑白分明的柳叶眸巴巴地望着他。 姜明志凑到她耳边说:“没关系,现在没外人,你跟二哥说实话。” 姜宓舔了舔沾了糖的唇珠,懵懂问:“二哥,你要阿宓说什么?阿宓不懂呀。” 姜明志眯眼,定定看了她好一会。 姜宓还在专心致志地啃糖葫芦,她吃的挑嘴,边啃边转竹签,将红山楂包裹的糖衣给啃掉,至于山楂带酸的肉,她却是不吃的。 一根糖葫芦啃下来,她就吃糖衣了。 姜明志笑了起来:“走,二哥带你去见个人。” 姜宓像没听到一般,任由姜明志拽着走。 两人一路走过西市,最后在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停下脚步。 姜明志朝里头一全身拢在黑斗篷的人喊道:“喂,谷卿闵,阿宓我带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眼眸黑沉,面容沧桑,甚至他的左脸上,还有一道伤疤。 他一眼就锁在姜宓身上,周遭的一切似乎在这刻都成了虚无。 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姜宓! 姜宓啃着第二根糖葫芦,躲在姜明志身后,探头看了谷卿闵一眼,又锁了回去。 姜明志双手环胸:“银子呢?” 谷卿闵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掂了掂,随后隔空扔给姜明志。 姜明志一把接住,顿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谷卿闵道:“一个时辰后,你再来接阿宓。” 姜明志回头看姜宓,又斜眼瞥谷卿闵,表情不善的道:“一个时辰,我大妹妹要掉一根头发丝,我唯你是问。” 谷卿闵笑道:“我和阿宓青梅竹马,你还信不过么?” 姜明志热切起来,他搓了搓手跟姜宓说:“大妹妹,你陪谷卿闵一个时辰,二哥再去赌一把斗鸡就来接你好不?” 姜宓慌了,她怯怯的都快哭了:“二哥,你不要丢下宓宓,宓宓害怕。” 姜明志安抚她:“没事,谷卿闵要是欺负你,回头二哥帮你揍他。” 话罢,他将姜宓从身后推出来,迫不及待地溜脚就跑。 姜宓这下真哭了,薄薄水雾浮在睫毛,她抬脚就要去追:“二哥……” “阿宓!”谷卿闵上前几步,将人拦住,并逐渐逼至墙角。 姜宓紧紧捏着啃一半的糖葫芦,小脸白的吓人。 此时没有外人,谷卿闵脸上适才露出不加掩饰的痴缠来。 他低头,哑着嗓音道:“阿宓,我后悔了。” “我不该那么对你,你死了,我才明白,一辈子太漫长,而我最心悦的人依然是你。”他口吻低沉,夹杂着无比的痛苦和悔恨,眼底的猩色可怖,像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 姜宓被吓坏了,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第71页 谷卿闵握紧拳头:“阿宓,再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我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什么权势地位,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姜宓小声啜泣起来:“你……你走开宓宓不好欺负的……大哥二哥会打你……” 谷卿闵表情愕然,刚才他就隐隐觉得姜宓不大对劲,此时听她言语犹如稚子。 “阿宓,我是谷卿闵,你当真不记得了?”谷卿闵捏着她手腕问。 姜宓拼命往墙后靠,哭唧唧的说:“宓宓不认识你,宓宓要回家。” 想起此前听到的传闻,谷卿闵心脏狂跳。 若是姜宓当真不记得了,是不是那么连同他曾经的背叛和利用,也一并忘的干干净净? 所以,他完全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弥补上辈子的过错,这辈子重新有个好的开始? 谷卿闵心脏跳动的太厉害,好似要蹦出胸膛。 他与三日前,风邪入体,受了凉,等病愈后,就突然想起了前世今生。 不作多谋划,他赶紧就来找姜宓。 老天爷让他苟且偷生两辈子,又恰逢姜宓忘却前程,虽是不知何故,但如此定数,一定就是宿命的安排,命运安排他和姜宓可以重新来过。 狂喜掩藏不住,谷卿闵声音都激动了:“阿宓,你听我说,我叫谷卿闵,在你七岁时,会和你认识,同你是青梅竹马的长大,日后你会嫁我妻,我们一辈子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姜宓睁大了眸子,她……她未来的夫君? “真的?”睫羽还挂着泪,姜宓呐呐的问。 谷卿闵简直想大笑三声,老天助他! 他重重点头:“自然真的,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还晓得你最爱桃粉色。” 姜宓不哭了,她绞着手指头,不喜欢谷卿闵靠她这么近。 “但是,我还不喜欢你哪,宓宓的婚事要大伯娘做主。”她早看过别人成亲的,隐隐约约知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怎么回事。 谷卿闵眼神温和下来:“自然,我会依着规矩来,八抬大轿迎娶阿宓的。” 他说着,见姜宓着少女的装扮,腮嫩面白,眼眸水润,粉唇软娇娇的,瞧着就很好下嘴的模样。 谷卿闵心头一动,慢慢低下头:“阿宓,你以后会喜欢我的,会很喜欢……” 一句话未完,斜刺里一股大力袭来,谷卿闵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飞了出去像壁虎一样贴在了对面墙壁上。 他眼冒金星,浑身骨头都痛,像是被巨锤捶打了一场。 视野里,一玄色缎面,金线勾勒祥云纹的皂靴踏了出来。 谷卿闵心头一跳,再抬眼,就见着商殷那张俊美而冷若冰霜的脸。 他一身寒气入骨,鎏金凤眸里头,细看还会发现,锋芒的杀意汩汩,浑然是头被激怒的凶兽。 姜宓惊呼一声:“大坏蛋!” 商殷视线稍移,冷冷然看过来。 姜宓猛地捂住小嘴,一双眸子睁的圆圆的,无辜又茫然。 在商殷身后,姜宓没看到的地方,身量高挑的婢女瑟虹松开手刀,悄然隐退。 主人都出手了,那就用不着她多事了。 商殷居高临下睥睨谷卿闵,像是看一条死狗:“本官仁慈,允你选个死法。” 谷卿闵支撑着爬起来,喉头一甜,竟是咳了一团血块。 商殷刚才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起码踹断了对方三根肋骨。 但谷卿闵居然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威风八面的商皇暴君。” 闻言,商殷凤眸一眯,敏锐抓住“商皇暴君”四个字。 此前,姜宓偶尔会骂他狗暴君,他不曾在意,只以为她是不满他的霸道和专横。 可目下,谷卿闵嘴里的暴君,显然就不是那么个意思。 谷卿闵捂着胸口:“商殷,阿宓在你身边,活不到二十五,你若真为她好,就该早早许她自由。” 商殷扬起下颌,倨傲又蔑视:“她在你身边,就能长命百岁?” 谷卿闵还当真不要脸地点头:“我能给阿宓一切她想要的。” 商殷不想跟个死人多废话,他斜视姜宓,薄唇抿着,顿了好一会,从背后拿出根鲜艳的糖葫芦。 他问:“走不走?” 那根糖葫芦和姜宓刚才啃的不一样,明显红山楂更小,外头裹的糖衣层层叠叠,更甜更好啃! 少女柳叶眸一亮,半点都不记教训,喜滋滋地接过来,还十分自然地拽住了商殷一点袖角。 看到这一幕的谷卿闵:“……” 不要脸! 第29章 我讨厌你 初冬的暖阳下,市井喧哗,车水马龙。 商殷在前走,姜宓拽着点他的袖角,哒哒的跟后头。 她一只手还举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转来转去的又舔又啃。 第72页 商殷偶尔瞥她一眼,就见这姑娘啃的甚是专心,那双眸子还欢喜地弯起来,可见是很喜欢的。 他面无表情,转脚就带着姜宓往零嘴小吃街去。 西市这边的东西,虽不如东市的精致,但甚在稀罕。 诸多波斯走商都喜欢在西市做买卖,故而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连零嘴儿也是五花八门的。 商殷目不斜视,仿佛这些玩意儿都带不出他的兴致。 蓦地,袖子让人扯了扯。 他回头,就见姜宓粉唇含着一点山楂皮,瞅着一小贩摊上的烤肉,眼巴巴地走不动路了。 那烤肉不晓得用了什么香料,香飘十里,闻着确实诱人,但肉质却很一般,商殷看不上眼。 “想吃?”他问。 姜宓吸溜了下口水,飞快点头。 商殷冷冷淡淡的说:“不行,肉不好。” 姜宓失望了,焉头搭耳沮丧极了,她瞥了商殷好几眼,软糯糯的说:“大坏蛋,宓宓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说着,她还拇指和食指比了下。 商殷问:“你有银子?” 姜宓往袖子里一摸,哭唧唧地朝商殷摇头。 她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万分不舍得往商殷面前一送:“宓宓给你吃一颗。” 商殷气笑了,拿他给的糖葫芦来做他的人情,这小兔子还能再没良心一点? 他索性拿了糖葫芦,转身就走。 姜宓傻眼了,烤肉没吃到,这下连糖葫芦也飞了。 她提起裙摆,啪嗒啪嗒跟上:“我的糖葫芦,宓宓的糖葫芦!” 商殷驻足,姜宓不防,一脑袋就撞他后背。 青年的后背,硬邦邦的和石头一样。 姜宓眼底顷刻就浮起了水雾,鼻尖粉红粉红,可怜极了。 “我我讨厌大坏蛋!”她带哭腔的说。 商殷回头,看了她一会,又抿着薄唇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不要!宓宓再也不要你的东西。”姜宓甚是有骨气,说不要就不要,就是那小眼神不断往商殷手上瞟。 如此稚气的姜宓,当真和个孩子差不多,太过好懂。 商殷眸光深邃一分,他记得有次做梦,梦见去狩猎,姜宓分明怕的要死,还是非得要跟他一起进狩猎场。 进出一场,结果她什么都没猎到,让京中一圈贵女好生笑话。 她也没跟他说,自个躲帐子里呆了半晚上。 后来,约莫确实气不过,跑出来拿了他的猎物丢到那圈贵女中间,狐假虎威,好生仗势欺人了一次。 末了,还作来作去,又闹腾又撒娇,就为了让他给她亲手烤只獐子。 他太清楚这只心机兔子,拿他猎物欺人不够,她还要想跟人炫耀,炫耀她的恃宠而骄。 他不懂她为何会这样造作,自然也就没应她。 现在想来,还能为何,不过是从来没信过他,也从来觉得他是在欺负她,索性仗着他的势,摸着他的底线,可劲地讨好处。 这般,她估计才会心里平衡一些,算作是对他隐晦的报复。 心思纷杂间,他道:“我给你烤,獐子肉。” 姜宓怀疑地看着他,抽了抽粉尖小鼻子,软软的说:“不是骗宓宓的么?” 商殷摇头,将糖葫芦塞她手里:“回商府。” 姜宓喜笑颜开,乖乖的就要跟商殷走。 但出了西市,她瞅着不像是回姜家的路,当即就不干了。 “宓宓要回家,宓宓不去别的地方。”姜宓惊慌所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害怕。 商殷皱起眉头,睨着她。 他这冷眉冷眼的模样,殊不知更是让姜宓害怕。 姜宓死死捏着糖葫芦竹签,又记起嘴皮舌头被咬的事。 她一把捂住嘴,瓮声瓮气的道:“大坏蛋不要再欺负宓宓咬宓宓,嘴巴不甜,还没有肉的……” 这还在大街上,周围人流往来,她这样嚷着,惹来诸多古怪的目光。 商殷揉了揉眉心,不得不妥协道:“不欺负……” “姊姊!”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清丽嗓音由远及近。 商殷抬眼,就见面容焦急,喘气小跑过来的姜姝嬅。 姜宓果断撇下商殷,转身就迎上姜姝嬅:“二妹妹,我在这里” 姜姝嬅近前,警惕地盯着商殷,并一把将姜宓拽到身后护着。 随后跟来的,是配着长枪的姜清远,显然他还是在值当中,就匆匆赶来了。 姜姝嬅火冒三丈:“辅政大人,我姊姊这还病着,趁人之危,就是大人的作风不成?” 姜清远刚好听到这话,他赶紧上前半步,将俩个妹妹挡住。 他拱手道:“辅政大人,舍妹年幼无知,还望大人莫要计较。” 商殷自然不会和姜姝嬅一般见识,他凤眸很冷:“本官只同意姜宓回姜家养病,可没说往后就不管她。” 第73页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让姜清远一头雾水。 商殷冷哼:“管好姜家人,若是再让本官看到,卖妹求荣的事,休怪本官不客气。” 话毕,他看了姜宓一眼,拂袖离去。 姜清远皱眉,回头问姜宓:“阿宓,你刚才去哪了?让姝嬅找一阵找。” 姜姝嬅已经隐晦检查过姜宓全身,没见异常:“对的,姊姊你怎一下就不见了?” 姜宓珍惜地舔着最后一颗糖葫芦,茫然又无辜:“是二哥呀,二哥在绣房外头跟我招手,二哥还请我吃了两根糖葫芦。” 说完,她举了举手里的:“不过这个是大坏蛋给宓宓的,大坏蛋的比二哥买的好吃。” 姜明志! 姜姝嬅气的跺脚:“大哥,二哥几日不曾归家,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姜清远摇头:“阿宓,那你二哥呢?” 姜宓歪头想了想,慢吞吞的道:“二哥带宓宓去见了宓宓未来的夫君哦,然后……然后二哥走了,说过会来接宓宓。” 姜姝嬅和姜清远面面相觑,什么未来夫君?莫不是人拐子? 不然商殷何以说“卖妹求荣”? 想通关节,姜姝嬅更是怒不可遏。 她咬牙切齿的道:“大哥,二哥到底想干什么?他不晓得姊姊病了么?他这回能卖姊姊,下一回是不是就要卖我了?” 说着,她竟是又气又悲,内心恨铁不成钢,但又觉得身为女儿身,没法有作为,很是难过。 姜清远也是面色铁青,他深呼吸压下怒意:“你和阿宓先回去,等老二回来,我支会过母亲就请家法。” 姜姝嬅点了点头,身边姜宓紧张地望着她。 她软乎乎的小手接连去给姜姝嬅抹眼角:“二妹妹不哭,姊姊会保护你。” 姜姝嬅勉强笑了下:“好,我不哭,姊姊咱们回家,我给你做小衣。” 姊妹两人,相互挽着,同姜清远道别后,就往家里去。 姜清远看着两人离开,适才重新回到城门值当。 一路上,姜姝嬅有意识套话,她问:“姊姊,二哥带你见的未来夫君,是长什么模样的?” 姜宓拧着眉头,艰难地描述:“穿着长长的斗篷,脸上有疤,对了,他说他叫谷……谷什么米……” “谷卿闵。”姜姝嬅接道。 姜宓眸子连晶晶地点头:“对的,他就叫这个名字。” 姜姝嬅表情凝重,之前她习惯隔一段时间,就往商府打探姊姊消息,听到过一些不好的传闻。 如今看来,虽不详实,但也不算无根无据。 她正想着如何劝慰姜宓,就听她苦恼的说:“二妹妹,我还不喜欢那个谷米怎么办?他刚才挨我好近,我都说了要他远一些,他也不听,然后大坏蛋就飞出来踢他。” 姜姝嬅松了口气:“姊姊,那个谷米也是大坏蛋,他最爱欺负姊姊这样的小姑娘,姊姊不要喜欢他,我娘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姜姝嬅说完这话,就紧紧盯着姜宓,生怕她反弹不依。 谁想,姜宓竟是翘起嘴角,欢欢喜喜笑了:“那太好了,我不喜欢他,二妹妹你让大伯娘不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姜姝嬅彻底放心了,她也笑起来:“嗯,我帮姊姊一起选,定然选全天下最好的良人。” 姜宓脸微微泛红,眼眸粲然如繁星。 她小声问:“会有大坏蛋那么俊吗?” 姜姝嬅点头:“比他俊。” “那要不欺负我的,还会和我一样,非常非常喜欢二妹妹的。”姜宓道。 姜姝嬅感慨万千,她笑着应下:“自然,不疼我和姊姊的姐夫,咱们统统不要。” “嗯,不要!”姜宓也笑,说完她又补充一句,“比大坏蛋俊,那也不要。” 姜姝嬅疑惑:“姊姊,你为何总拿商殷出来比?” 姜宓茫然,天生三分含媚的柳叶眸浮起层层水雾,她低声说:“我我我也不知道。” 姜姝嬅不让她继续想,飞快岔开话题,转而聊起绣线来。 当天晚上,姜家老二姜明志还是不曾归家。 姜清远本该下卯休息,但因着白日里告假四处寻找姜宓,所以晚上需要值当到半夜。 姜老夫人成氏还在小佛堂礼佛,一应吃食都是仆役送进去的。 家里人不多,姜姝嬅索性自己去灶房,随意弄了两三小菜,和姜宓就在月华院用。 暮色四合,姜姝嬅才摆上小菜,瑟虹拎着个食盒,冷着脸进来。 她打开红漆荷花的食盒,从里头端出拳头大小的一份烤肉。 烤肉应当是现烤的,冒着腾腾热气,烤香味和油脂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又另有果木的清香,甚是勾人馋虫。 瑟虹道:“大姑娘,二姑娘,这是商府那边送过来的,说是给大姑娘烤的一整只獐子嫩腿肉,门房送进来的时候遇上古大夫人,东西再送到婢子手里,就只有这么点了。” 第74页 一只獐子,少说二十来斤重,小一点的也有十六七斤,一条全腿,那至少也三四斤。 足足够两个姑娘吃到撑,但此时那盘子里的肉,只有一丁点了不说,还林碎不成片,就像是被吃剩的肉渣。 姜姝嬅愣了下,似乎没明白瑟虹话里的意思。 姜宓趴桌子面前,戳了戳碎肉,扭头失望又气愤的说:“二妹妹,大坏蛋还是大骗子,他说了给我烤整只獐子的,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听闻这话,姜姝嬅抖着手:“瑟虹,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门房碰上谁了?” 第30章 小秘密 姜家长富院里。 姜大夫人古氏正捧着獐子嫩腿肉,啃得满面油光。 和她同桌的,还有俩不到一岁的双生子幼儿。 两小儿穿着喜庆的红福字褂子,露出嫩藕一样的软乎乎小手臂。 小儿已经长了几颗小牙,虽不曾断奶,可能用一些糊糊和肉糜。 边上一胸脯鼓囊囊的奶娘,此时正一点一点撕下獐子腿肉最嫩的部分。 她将烤的焦香的肉皮去了,有多余调料部分也不要,只挑拣最里的白肉,然后放小盏里,弄成很碎的肉糜,再掺和点米糊糊,小心翼翼地喂俩小儿。 古氏吃到发撑,见盘里还剩下一半烤肉。 她拿帕子边揩嘴边说:“给昊儿再多喂一点,剩下的全把嫩肉挑出来做成肉糜,然后放水井里镇着,这东西好,多吃点才长得壮实。” 奶娘应下,喂饱两小子,又踟蹰建议道:“大夫人,烤肉上火,一会两位少爷睡前,喂半碗菜汤的好。” 古氏斜她一眼:“喂什么菜汤?我儿子还吃不起肉么?” 奶娘连忙低下头,连声称是。 姜姝嬅就在此时闯过来,甫一见桌上剩下的一大盘烤樟子肉,她瞬间就怒了。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古氏闲闲地看了她一眼,还用帕子掩嘴,挑了挑牙:“小姑子,你一来就这么怒气冲冲,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姜姝嬅气结,她指着桌上烤肉:“这是什么?” 古氏眼珠子一转:“烤肉啊,这是给你俩侄子留着,你甭惦记了。” 姜姝嬅险些被气笑了:“大嫂,你该知道这烤肉是谁送来的,又是给谁的,今个你吃了不该吃的,只怕明个就有人要你原原本本地吐出来,到时候连累到我大哥前程,我看你要怎么收场。” 古氏似乎浑然不在意:“这东西送到姜家来,自然就是姜家的了,我一个姜家大妇,管着府里中馈,连这点烤肉都没法做主了?” 姜姝嬅气的头疼,跟古氏说不清楚。 她冲上前去,照着桌上盘子一挥,将烤肉掀到地上。 古氏猝不及防,被吓地起身接连后退。 俩小子也懵了,张嘴就哇哇大哭起来,奶娘是哄的了这个,哄不住另一个。 房间里,一团吵嚷,乱糟糟的。 姜姝嬅声色厉下:“你这个无知蠢妇,全京城谁人不知,辅政权臣商殷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好拿的,此事我定要告诉大哥,省的日后再有什么,全家都被你连累。” 被这样骂,古氏也是生了火气,她撩起袖子,就要来抽姜姝嬅。 谁都没注意到,一直躲门牖边的姜宓,猛地冲出去,一脑袋就撞到古氏肚子上,将她撞的一个屁股蹲坐地下。 姜宓跳起来,巴巴地抓住姜姝嬅往身后拢:“我不准你欺负二妹妹!” 这变故,把房间里所有人都震住了。 姜姝嬅愣愣看着身前的纤弱背影,顿时热泪盈眶。 她姊姊纵使病了,也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护着她。 姜宓龇着一口小白牙,奶凶奶凶地盯着古氏。 姜姝嬅生怕姜宓吃亏,连忙拉着她就跑。 两姊妹跑出长富院,还听到院里古氏的叫骂声。 她骂的很难听,还说姜宓是商家休回家,不要了的,往后也嫁不出去。 姜姝嬅面容很冷,她原本以为古氏心地不坏,只是爱贪小便宜和斤斤计较。 如今姜宓常住姜家,倒把古氏最恶毒刻薄的一面给激发了。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没几年就会嫁出去,但是姊姊要怎么办哪? 若是姊姊的病一直不好,她要不在家了,约莫更要被古氏给欺负的。 才十四五岁的姑娘忧心忡忡,她总不好让大哥休妻另娶,俩小侄子也不能没亲娘。 想着这些,姜姝嬅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看着姜宓,心头既是柔软又是焦心。 **** 商府风雪楼。 商殷面前摆着整只獐子,獐子缺了一条腿,其余部分被抹了一层蜂蜜,在炭火上慢慢地烤。 商殷慢条斯理,手里捏着寒光闪烁的匕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獐子肉上打出花刀。 第75页 一刻钟后,肉皮开始泛出好闻油香,他拿小刷子将油均匀刷开。 眼瞅炭火不旺,商殷随手又扔了一截香梨木进去。 用这种果木烤出来的樟子肉,肉香中会糅杂清香味,吃着肉香而不腻。 方圆候在门口,闻了半天的烤肉味,肚子早咕噜咕噜在叫唤。 不多时,有一暗卫出现,在方圆耳边嘀咕了几句。 方圆脸色一整,赶紧进门小心翼翼回禀:“大人,獐子腿肉半路被姜家大夫人古氏截胡了,大夫人她没用上。” 翻转獐子的手一顿,才烤了个六七成熟的肉,顷刻就让商殷失去了兴趣。 他拿帕子一根一根手指头地擦过去:“这只拿去你们兄弟几个分了。” 方圆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 他觑着商殷,殷勤建议道:“大人,要不然给那刁妇一个教训?” 商殷淡淡看他一眼,方圆立马噤声。 擦干净了手,商殷漫不经心戴上冰丝白手套。 他口吻无波的说:“姜家如何对姜宓,勿须多管,只有离了窝找不到草的兔子,才会怀念窝边草的鲜嫩。” 方圆跟着点头,倏的他笑嘻嘻问:“大人,您比大夫人年长好几岁呢,您可不鲜嫩了,大夫人那才是真的鲜嫩。” 回应他的,是商殷宽袖一挥,狠狠砸过去的烤肉。 隔日,姜清远连着两天一夜宿守城门。 姜姝嬅左想右想,还是觉得古氏私占獐子烤肉不好处理,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商殷想怎么办。 她遂一大早就出门,去城门监找姜清远。 姜宓一个人在家,她也不出门,用了早膳后就在院中秋千架上玩耍。 瑟虹专门泡了安神的花果茶,守了姜宓一会,见她在秋千上开始打瞌睡,便转身回房取薄披风。 姜宓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她好似嗅到了一股子焦香带辛的味道。 她猛地睁眼,跳下秋千,循着味道转过廊芜,就在花厅里见着一人。 那人面前桌子上,摆着片得薄薄的烤肉,每一片烤肉上都泛着烤油,油和嫩肉融为一体,端是瞧着都觉得嫩。 姜宓吞了口唾沫,趴着门牖,掸着脖子探出脑袋。 她见那人半垂头,一只在呷着茶水,就是不看她一眼。 桌上的烤肉像钩子一样,拼命勾着她的心,把姜宓搀的抓肝挠肺。 她舔了舔唇,细声细气地喊:“大坏蛋……”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但无甚表情的脸。 正是商殷无疑。 姜宓紧张地抠着门棱:“大坏蛋,我我我不说你是大骗子了。” 她说的很小声,若不是商殷五感敏锐,根本就听不清她的话。 姜宓自言自语:“那天你的獐子烤肉,被大嫂吃了,我不知道,我就骂你大骗子了。” 她还知道先认错,一双眼眸湿漉漉的,软乖软乖的能叫人心都化了。 商殷放下茶盏:“进来。” 姜宓眼睛一亮,小跑着近前,眼巴巴地挨着商殷坐下,规规矩矩的,礼仪极好。 当然,如果她不老是往烤肉上瞥更好。 白色金边的骨瓷大盘子,中间整齐码薄肉片,周围还摆上带露水的鲜花。 另外两盘子,则放着切成细丝的配菜和酱料。 商殷问:“想吃?” 姜宓重重点头:“大坏蛋,宓宓可以吃吗?你放心,宓宓肚子很小的,吃一点点就能饱。” 商殷看了看她软乎乎的小肚子,随后净了手,用象牙箸夹起肉片,动作优雅地裹上配菜丝,再蘸一蘸酱料。 姜宓目不转睛看着,就见象牙箸送到了她面前。 她嗷呜一声,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咬。 商殷愣了下,他压根没想亲手喂她! 姜宓面颊鼓鼓的,小嘴不断动,飞快咽下嘴里的烤肉,好吃的她都快哭了。 “大坏蛋,好好次,宓宓还要!”她口齿都不清了。 商殷放下象牙箸,冷眉冷眼的说:“自己弄。” 姜宓不客气了,学着商殷刚才的样子,喜滋滋地裹了片烤肉。 不过,她显然用象牙箸包不好,索性直接上手裹。 好不容易包好一个,姜宓长伸着手,十分大方的往商殷嘴边塞。 “大坏蛋吃,宓宓也给你包。”她道。 商殷眸色渐次深沉,眼前的姑娘着少女的装扮,这些时候脸上多了气色,瞧着越发粉嫩娇小。 她手指头上还沾上了酱汁,又白又嫩的,十分可口。 姜宓见他纹丝不动,手又往前凑了凑:“吃呀。” 商殷顿了顿,薄唇轻启,含咬住了烤肉。 鬼使神差的,他蓦地伸舌尖,轻扫姜宓指尖而过,将那点酱汁舔舐掉,还留下一小块湿漉亮晶的水痕。 姜宓毫无所觉,她见商殷用了,适才放开肚子吃烤肉。 第76页 这下她不用商殷帮忙,两手齐动,用烤肉包裹配菜,裹的又快又好,然后再在香香的酱汁里滚一圈。 入嘴之时,已经美味到了极致,樟子肉很细嫩,又是烤炙的,每丝肉都泛着焦香,再加上配菜的清爽,跟着是酱汁浓郁的芬芳,姜宓百吃不厌。 商殷就见着,那点带水痕的指尖,复又被送进了姜宓嘴里。 末了,她还张着手指头,挨个舔吮掉残汁,包括刚才商殷舌尖碰触过的地方。 商殷气息微沉,嗓音微发哑:“宓宓,喜欢用吗?” 姜宓接连点头,整张小脸满足又欢喜。 商殷又道:“还怕我吗?” 姜宓鼓着腮帮子,歪头想了想:“大坏蛋不欺负宓宓,不啃宓宓嘴嘴,就是好人。” 商殷嗤笑了声:“想每天都吃这个么?” 姜宓眼睛更亮了:“可以吗?” 商殷点头:“回商府,我每天给你做。” 姜宓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她拧起小眉头:“但是宓宓的家在这里的嘛。” 商殷没在说了,他见姜宓吃饱了,剩下的便撤了。 姜宓心满意足,撑的像个滚圆的小兔子,瘫在圈椅里动弹不得。 她抱着小肚子滚滚蹭蹭,嘀咕道:“殷殷真好,只比二妹妹和大哥少那么一点点的好。” 商殷眼神闪了下,请一顿吃的,就喊上“殷殷”了。 下回再吃一顿,是不是就会喊“卿卿”? “不准跟任何人说,不然下回没吃的。”眼见时辰差不多,商殷起身准备离开。 姜宓绞着手,期期艾艾道:“二妹妹也不成吗?” “不成。”商殷拒绝。 姜宓苦恼地想了想,随后兴奋地站起来,踮起脚尖凑到商殷耳边小声嘀咕:“殷殷,这就是小秘密吗?你和我的小秘密?” 带烤肉的气息喷洒进耳膜,带起细细密密的酥麻。 商殷浑身一僵,机械点头,吐出两个字:“秘密。” 商殷走了,姜宓滚到长榻上,开心极了。 她和别人有小秘密了,她一定会保管好小秘密,谁都不说的! 瑟虹瞧着姜宓一个人在那开心,她摇了摇头,主人智多近妖,在朝堂权术上无往不利,怎的追求起小姑娘来,这样的……上不得台面? 偷摸到小姑娘家里,送点吃的什么的,这和毛头小伙子有甚区别? 姜宓大半天都高兴的很,一直到姜姝嬅气呼呼地回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姜姝嬅闷了口茶水,就噼里啪啦的道—— “姜明志那个混不吝的,这回很可能要连累死大哥了,我真是恨不得没这么个哥哥!” 第31章 只要你求我 姜宓歪头看了姜姝嬅一会,倏地凑过去抱她。 还拍着她后背,糯糯地安抚道:“二妹妹,不要生气,不生气嘛。” 姜姝嬅愣了下,满心的火气瞬间消弭,只剩一腔柔软。 她回抱姜宓,眼底浸出了水色:“姊姊,我讨厌二哥!” 姜宓同仇敌忾:“嗯,那我也不要喜欢二哥,我们一起讨厌他。” 姜姝嬅缓和了情绪,也不管现在的姜宓能否听懂,径直拉着她在长榻上坐下,嘀咕说开了。 原是姜家老二姜明志从谷卿闵那得了几十两银子,遂心痒难耐的去跟人赌博斗鸡。 不想,银子全输光了不说,赌到兴头上,他还跟行人借了银子。 行人的银子,谁都知道借不得,本赚利,利滚利,最后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如今,行人押了姜明志,扬言还不上钱,就要断他一只手。 姜清远得知此事,意图先将姜明志给捞出来,至于欠的银子,日后再想法子慢慢还。 姜清远一个城门监的五品城门郎,按理那群赌博斗鸡坊的人,多少还是会给几分薄面。 可这其中又不知出了何种变故,姜清远没把姜明志捞出来不说,还把自个赔了进去,斗鸡坊的人报了官,只说姜清远一言不合打杀了人。 那死人的尸体摆在府尹门口,姜姝嬅亲眼所见。 姜家唯二的俩男丁,一下都折了进去,仿佛天都塌了。 姜老夫人成氏从小佛堂出来,府里女眷都聚在正堂,古氏一屁股坐地上,撒泼大哭。 她冲成氏哭嚷道:“母亲,清远他是朝廷官员,如今为二叔背了命案,这可要如何是好啊?” 末了,她又说:“我听人说,官员犯案,都要移交刑部审查,清远他如何吃受的住牢狱之苦?可怜我俩小儿还不满一岁,这就要没爹疼了。” 成氏约莫五十有余,身形削瘦,盖因常年吃斋念佛的缘故,面白有皱,一双眼睛甚是明亮严肃。 她捻着串佛珠,皱起眉头呵斥了声:“说够没有?真相尚不清楚,你就如此闹腾,莫不是你盼着老大出事不成?” 第77页 古氏被这话一堵,她擤了下鼻涕:“谁盼着他出事了?要不是二叔不学无术,今日又哪里会连累上清远?” 成氏默然,古氏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姜姝嬅再是看不惯古氏,此时也没心情多说其他。 她道:“娘,眼下没看到大哥,也不清楚具体是如何一回事,不然使点银子,打听打听?” 成氏点了点头:“差府里管事去打听,找老大上峰同僚问问,不要舍不得银子。” 姜姝嬅忧心忡忡点了点头:“杨晋哥哥那边,兴许有门路,我也去试试。” 成氏摆手,姜姝嬅本想走,见着一脸懵懂的姜宓,她犹豫了下:“姊姊,我出去一趟,一会让瑟虹给你做点心,用了就小憩会。” 姜宓无措点头:“二妹妹,早点回来。” 成氏仔细观察姜宓,见她言行举止透着稚气,确实如小孩。 她对姜宓招手:“宓宓,到大伯娘这里来。” 姜宓眉眼弯弯,挪蹭过去,依恋地蹭了蹭成氏。 成氏有心问几句贴己话,遂三言两语打发了古氏。 待正堂里头,再无旁人,成氏才低声问:“宓宓,这些日子开心吗?” 姜宓蹲坐在成氏脚边,将脑袋靠她膝盖上:“大伯娘,宓宓开心的。” 成氏摸着她的青丝,半垂眼睑道:“宓宓,你真的忘记了一些事?” 姜宓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成氏:“大伯娘,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成氏笑了:“听不懂也无碍,大伯娘就想宓宓快点好起来。” 姜宓弯眸,软绵绵地笑起来。 没两日,因着银子的疏通,姜姝嬅在大牢里见到了姜清远和姜明志。 待她回来后,姜府一门见着她苍白惶惶的表情,所有人心都沉底了。 姜姝嬅欲语泪先流:“娘,大哥他真的杀人了……” 说完这话,她竟是呜咽哭了起来。 成氏脸色大变:“你说清楚。” 姜宓心疼坏了,边拿帕子帮姜姝嬅擦脸,边哄着:“二妹妹不哭,妹妹不要哭呀。” 片刻后,姜姝嬅收敛了情绪,将事情娓娓道来。 事实上,那日太乱,原本姜清远同斗鸡坊的人说的好好的,先放了姜明志,再多宽限几日,所有的欠债他来还。 斗鸡坊的人也松了口,谁知道有人在背后推了姜清远一把,姜清远撞上斗鸡坊一小管事,那管事顷刻就口吐鲜血倒地。 这之后发生的一切,对姜清远来说,像是做梦一样。 周遭的人都指摘他杀了人,还火速报了官府,跟着他就被下狱了。 据说,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就等着送审刑部,过一遍堂审,如无意外,只怕是要给人偿命的。 姜家的天,塌了。 古氏在知晓这消息,连夜收拾行囊,把俩双生子小孩儿落下,自个一人跑回了娘家。 成氏差点没被气出好歹来,姜姝嬅即便对古氏这行为不耻,但又没立场要古氏陪着姜清远一块去死。 俩小孩儿没了爹娘,平时只有个乳母,倒不怎么带的过来。 乳母过了没几天,就委婉的跟成氏提了结契的想法。 成氏也不好强留,给足了银两,将人遣走。 小孩儿还太小,不能没人照顾,姜姝嬅遂自告奋勇将俩小孩儿接到了月华院。 她同姜宓一起,一人带一个,再加上瑟虹从旁帮衬,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日,姜姝嬅带了些吃食,和成氏一块去探视姜清远和姜明志。 整个府里,就剩姜宓一个主子。 两小孩儿这些时日被迫断了奶,如今倒也乖巧的很,不怎么闹腾。 瑟虹哄睡了两小子,见姜宓也点着脑袋在打瞌睡,便小声在她耳边说:“大姑娘,您也睡一会,婢子会看着的。” 姜宓放下心来,她顺势往床榻上一窝,挨着两小孩就蹭蹭就睡了。 片刻后,瑟虹退出房间,拢着双手,恭恭敬敬得朝角落福了一礼。 她低声道:“主人,大夫人睡下了,府中没别人。” 随着这话,一身玄色锦衣的商殷背着手走了出来,他直接进门,瞧着睡得香甜的姜宓就皱起了眉头。 瑟虹小心解释:“这些时日,大夫人要照顾两位小少爷,晚上不怎么睡得好。” 好不容易脸上了微末血色,这下又变得苍白苍白的,眼下还有青黛。 商殷挥手,瑟虹悄然退下。 商殷近前,在床沿边坐下,越是看那俩小崽子越不顺眼,他不客气地一手拎一个,丢到角落里,腾挪出宽敞的地儿。 随后,他弯腰,将姜宓往里抱了抱,又还给她扯来锦衾盖住。 至于窝角落的小崽子,谁在意? 又不是他的种。 许是担心着小娃娃,姜宓这一觉只睡了半个时辰,一个激灵刹那就清醒了。 第78页 睡眼惺忪,满脸茫茫然就开始在床上四处摸小娃娃。 小娃娃没摸到,倒是摸到一只修长带薄茧的大手。 姜宓愣了下,似乎没明白过来。 她晕乎乎转头,就对上了商殷那张俊脸。 商殷视线从手上扫过,狭长凤眸似有点光飞快闪过。 姜宓一开口就软糯糯的,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殷殷吗?我是做梦了吗?” 商殷伸手捏了她小脸一下,很轻很轻的触感,让姜宓回神。 她眸子逐渐闪亮起来:“殷殷,又给宓宓带了吃的吗?” 商殷顿了顿:“这次没有。” 姜宓失望起来,连头发丝都焉了:“好的吧,宓宓也不饿。” 说着不饿,却把边上的小奶娃娃刨过来抱住猛嗅了口,满口鼻的奶香,让人欢喜。 商殷道:“你大哥和二哥出事了,知道么?” 姜宓拧起眉头:“大伯娘和二妹妹都为这事不高兴。” 商殷薄唇轻抿,忽的说:“你可以救他们。” 姜宓不解:“要怎么救啊?” 商殷将姜宓怀里的奶娃子提出去,挑着她下颌,凑近了一字一句的道:“你跟我回商家,我保你两位兄长平安无事。” 这话让姜宓为难起来,她不解地想了想:“殷殷为什么总是要我跟你回家?” 商殷愣了下,姜宓接着说:“我的家在这,商家是殷殷的家,殷殷好笨哦,你把我带回商家的话,你父母不会同意的,我大伯娘也不会同意的。” 商殷眸光深邃:“我没爹娘。” 姜宓呐呐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瞥了商殷好几眼,软乎乎的小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偷摸过去,在他手背像毛毛虫一样蹭蹭摸摸。 “殷殷不难过,宓宓也没有大伯的。”姜宓声音细软,带着蜂蜜一样的甜,乖的人心尖子发软。 商殷深深地看了她一会,意味不明的叮嘱道:“有朝一日,若是姜家人欺负你,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姜宓更不懂这话了,她翘起嘴角笑起来:“殷殷说什么胡话呢,宓宓家里人怎么会欺负宓宓呢?” 商殷也不解释,他稍稍多坐了一会,又跟来时一样,悄然离开,不曾惊动任何人。 等到下午傍晚时分,成氏和姜姝嬅回来,然一同回来的,却不止她们两人。 随行三四人,其中有两人皆是头须皆白的古稀老翁,另外两人是一男一女,同成氏年纪相仿。 姜宓和瑟虹一人抱个小奶娃站在正厅里头,姜姝嬅吩咐仆役上茶水点心。 其中一老翁盯着姜宓看了会,忽的问:“这小辈不是嫁给了辅政大人的胞兄了么?” 成氏回道:“她病了,所以清远将人接回来养着。” “荒唐!”另一老翁严厉喝道,他脸上有深刻的法令纹,看着不近人情。 姜宓有些害怕,她怯怯地看着那两老翁,不自觉往瑟虹身后躲。 “既已是商家妇,辅政大人权势滔天,清远和明志的事还有不好解决的么?”最先开口的老翁不疾不徐的说着。 成氏愕然:“两位叔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是这四人乃是姜家住在城郊的另外一脉,听闻姜府的事,生怕连累到族亲,今个巴巴赶来。 当下,那和成氏年纪相仿的妇人笑了声:“辅政大人那多大的权利,弟妹真不懂么?” 成氏脸上带出怒意:“宓宓的夫君已经故去,她还病着,同辅政大人没甚关系。” 那妇人哂笑一声,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生着法令纹的老翁果断插言:“成氏,你就狠心看着清远和明志吃牢饭?看着你们这房血脉断绝?” 成氏摇摇欲坠,手心手背都是肉,唯二的儿子出事,她比谁都煎熬。 那老翁拿拐杖指着姜宓道:“商家的事我听说了一些,出嫁了的妇人还在娘家长住,平白惹夫家嫌弃,将人送回去,让这小辈朝辅政大人开个口,清远和明志就没事了。” 甫听这话,成氏转头看着茫然无措的姜宓,头一回心思动摇了。 第32章 你在哭吗? 姜家另外一房的暂且在府上住下了。 晚上,成氏将姜姝嬅叫到屋里,两母女说了很久,姜宓哄着小奶娃子睡觉。 瑟虹眼神闪烁,意有所指的说:“大姑娘,您不好奇老夫人和二姑娘说些什么吗?” 姜宓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好奇?二妹妹回来了就会和我说的。” 瑟虹一噎,此时倒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半个时辰后,姜姝嬅回来,她表情不太好看。 姊妹两人沉默着洗漱完毕,头挨头躺到夹子床上,姜宓蹭了蹭她,嘟囔道:“二妹妹,你不高兴吗?” 黑暗里,姜姝嬅盯着天青色的樱花蚊帐,眼圈有点红。 第79页 良久,她低声开口道:“姊姊,我真没法子了,继续这样下去,我护不住姊姊啊。” 姜宓抬起头来,就着黑暗,伸手去摸她,冷不防却摸了一手的湿润。 她吃了一惊:“二妹妹,你在哭吗?” 姜姝嬅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到锦衾里,没吭声。 姜宓坐起身来,她咬着唇考虑了会,犹豫道:“二妹妹,是不是只要我去找殷殷,大哥和二哥就能回来?你和大伯娘就不伤心了?” 姜姝嬅猛然坐起来:“不成!我不准你去找他!” 商殷对姜宓如何的心思,她心里有几分揣测,就是如此,她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宓再跳火坑里头。 姜宓垂下眼睑,绞着手指头:“可是大哥二哥不回来,你和大伯娘都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 姜姝嬅一把抱住姜宓,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哽咽道:“姊姊,当初你为了咱们几个人,毅然同意商家的求娶,我不能让你再牺牲!” 姜宓不解,抓了抓青丝:“二妹妹,你说什么胡话呢?” 姜姝嬅止住情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她脸上闪过某种坚定。 她道:“姊姊,我自由办法,先安歇,不用担心大哥和二哥。” 姜宓乖乖地应了声,当真躺回去作罢。 **** 商府风雪楼止戈阁一楼。 商殷手里拿着本奏请在看,丹朱御笔时不时往奏本上写上几个字。 长随方圆进来,小声回禀道:“大人,已经查清楚了,做局构陷姜清远的不是别人,是城门监副手。” “城门监监事半月前,因端王举荐,被陛下擢升,离京调任,监事一职空缺下来,有消息说,下个监事很可能就是姜清远,所以副手忌惮在心,拿姜明志开刀做局,准备下手除掉姜清远。” “至于此时,是否和端王有关,小的暂时没查到什么。” 方圆将事情始末回禀了一遍,末了又说:“姜家另一房的人今晚进京了,瑟虹那边的消息说,姜家一门从上到下,都在逼大夫人来跟您开口。” 听到此处,商殷御笔一顿:“她如何说的?” 方圆轻咳一声:“大人,大夫人病着呢,跟个小孩儿似的,她能说什么?” 那就是什么都没说了。 商殷冷哼了声,丢了奏请,不想看了。 方圆见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过了后硬着头皮道:“大人,您真的不管大夫人了?据小的所知,成氏他们还好,但另一房的姜家人真不好说。” 商殷凉冰冰地看他一眼,随后道:“去查城门监监事晋升前都和谁见过面。” 方圆表情一震,这就是准备插手的意思了? 商殷又补充道:“让瑟虹多护着她,出了任何事我来负责。” 方圆更兴奋了,敢情姜家人过分了,瑟虹直接动手杀人都没问题啊! “喏,小的这就去安排。”方圆带着喜色跑了出去。 商殷双手交叉,搁在腹部,凤眸半垂,越发显得眼线狭长。 都到这地步了,他就不信小兔子还不明白,这世上究竟要在谁的身边,她才能过的更好。 谁的身边能过的更好,姜宓目下来看,暂且还真是不知的。 姜家另一房的人隔日又在成氏耳边念叨,到下午成氏兴许真被说动了。 她唤来姜宓,拉着她手,欲语泪先流:“宓宓,大伯母能求你件事么?” 姜宓自小没爹没娘,也算是成氏将她拉扯大的。 她见不得成氏难过,小姑娘咬着粉唇,眸子湿漉漉地望着她,乖巧的像会蹭人以安慰的奶狗子。 “大伯娘,你是不是想宓宓去求殷殷呀?”她开口道。 成氏无地自容,拿帕子揩眼角,没法面对姜宓。 姜宓蹭了蹭她手心:“大伯娘,你不要哭,宓宓去求殷殷就是了。” 成氏讶然:“宓宓,当真?” 姜宓点头:“自然真的。” 她说着,仰起头,弯着眉眼,甜腻腻地笑了:“不过,等二哥出来后,大伯娘你要好生打他屁股,叫他不听话。” 成氏激动的热泪盈眶:“好,我一定打的他屁股开花。” 姜宓点了点头,依偎着成氏,慢慢垂下了眸子。 找商殷帮忙的事宜早不宜迟,隔日一早,成氏让人准备了薄礼,又租了顶软轿,亲自送姜宓到门口。 “宓宓,要是辅政大人不好商量,你就赶紧回来知道吗?”成氏不放心的叮嘱道。 纵使再心疼两个儿子,但姜宓也是她带大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她也不想因儿子而让姜宓吃苦头。 姜宓软绵绵地笑了:“大伯娘,宓宓记住啦,殷殷是好人,很好说话的。” 在姜宓身后,听闻这话的瑟虹嘴角抽了抽,主人那样的,叫好说话? 第80页 姜宓越是这样纯然,成氏越是心里不好受,她总觉得这件事,像是在逼姜宓一样。 姜宓对成氏挥手,然后提起裙摆弯腰准备钻软轿里去。 正此时—— “圣旨到!” 众人都愣了。 什么?圣旨? 紧接着一众宫廷金吾卫哗啦朝这边来,打头的是一红衫白面太监。 那太监手挽拂尘,不大的眼睛甚是凌厉,绷着脸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毒蛇才有的阴冷感。 他站到姜府门前,眼睑一掀:“奉陛下旨意,姜氏姝嬅接旨。” 还是姜家另一房的那俩老翁反应快,其中一人拿拐杖狠狠地戳了成氏一下:“还不赶紧让姜姝嬅出来!” 成氏被戳了个趔趄,差点没当众摔倒。 那太监脸色一冷,尖利着嗓音:“大胆!何人如此放肆,竟敢对淑嫔母亲动手?” 话罢,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太监果断下令:“来人,给我仗责十棍。” 那俩老翁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连带其他人也跟着下跪。 成氏这会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姜宓一同下跪,瑟虹则匆匆回月华院找姜姝嬅。 须臾,拾掇了翻的姜姝嬅出来,伏跪叩首:“民女姜姝嬅,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那太监笑意盈盈,从袖子里摸出明黄帛锦,展开来大声念叨:“朕闻姜氏有女,秀外慧中,性温婉贤淑,敕字淑,封贵嫔,即日进宫……” 姜宓听了个半懂,大概意思就是姜姝嬅名声好,传到了在宫里的皇帝耳朵里,皇帝日思夜想,神交已久,适才不顾非选秀之期,就要将人纳入后宫,还敕封为淑嫔。 姜宓偏头去看姜姝嬅,只见她垂着眼眸,面无表情,似乎半点都不意外,对要进宫的人也不抗拒。 姜姝嬅领了圣旨,姜家其他人除却成氏和姜宓,皆不可遏制地露出狂喜神色。 那太监一脸笑眯眯:“奴恭喜淑嫔主子,主子看是否需要收拾一番,奴让人帮忙,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姜姝嬅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银子递了过去:“公公拿着喝茶。” 太监欢喜地收了,对姜姝嬅的上道甚是满意。 姜姝嬅回头看着成氏,后退两步,朝成氏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 “娘,女儿这一去,往后不能在膝下尽孝,望娘亲珍重,两位兄长之事,娘也莫要担心,陛下定然会还兄长们的清白。” 姜姝嬅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但她声音仍旧很稳,半点都不颤,唯有温热的眼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那太监在旁帮腔:“姜大夫人,陛下已经跟府尹和刑部打了招呼,务必彻查,还府上两位少爷公道。” 成氏再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抱住姜姝嬅:“我的囡囡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成氏哪里不知,宫里头的那位至今不及弱冠,虽只有十四五岁,但已经有了皇后,还有其他的妃子,姜姝嬅这半路进宫的,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姜姝嬅冷静地推开成氏:“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起身,抹了下眼睛,转头看着,眉眼晶亮地笑起来:“姊姊,往后我能做你靠山,我还能找御医给你看病,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哪都不要去了。” 姜宓有些不太懂这话的意思,但她心里闷闷地,十分难过。 她眼睛红红地望着姜姝嬅,愣愣的问:“二妹妹,你要去哪?你能不能不去呀?” 那太监也是清楚姜宓身份,恭恭敬敬的对她说:“商大夫人,淑嫔主子可是进宫去享福的呢。” 姜宓揉了揉眼睛,上前一步抓着姜姝嬅的手:“二妹妹,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去找殷殷救大哥二哥,你不要走了嘛。” 姜姝嬅仰头,逼回眼眶的湿润,她一点点地从姜宓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慢慢往后退。 退至一丈远,姜宓想要追上去,瑟虹猛地拉住她。 姜姝嬅最后看了眼姜家府门,随后决绝转身,同那太监和金吾卫一道离去。 “囡囡,为娘的心肝啊……”成氏痛不欲生。 姜宓也在哭:“二妹妹,你回来,你回来呀!” 姜家其他人,那俩老翁险险捡回一条老命,此时不敢得罪成氏,但那和成氏年纪相仿的妇人,嘴脸酸的难看。 她冷嗤了声:“得了,有甚好哭的,姜家出了后宫妃嫔,这多大的荣耀,你们还跟哭丧一样,简直晦气。” 成氏愤怒地盯着她,忽的扬手就抽过去。 “啪”响亮的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那妇人脸上。 “你们给我滚!往后我这一房,同主家断绝关系,再不往来!”成氏心里恨的慌,这几人先是怂恿宓宓去求辅政大人,转头又尽说风凉话。 第81页 俩老翁面面相觑,轻咳几声,腆着老脸干笑道:“成氏,莫要说气话……” 然,一句话还没说完,成氏摸出门房的扫帚,接连挥打起来,将这几人全给撵了出去。 姜宓站在阼阶上,好半天低着头没说话。 瑟虹皱起眉头:“大姑娘,你……” 姜宓猛然抬头,她盯着她看了会,竟是提起裙摆转身就往外跑。 瑟虹大惊:“大姑娘?” 成氏急急出来,人还没赶上,姜宓和瑟虹同时不见了人影。 她呆立当场,嘶声竭力地喊:“宓宓?宓宓你这是要去哪?” 第33章 一天的内人 商殷刚从宫里出来,他身上还穿着暗紫色的祥云潮海的朝服,甫一下官轿,长随方圆就上前来道了句—— “大人,两刻钟前,陛下敕封大夫人的堂妹姜姝嬅为淑嫔,人这会估摸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商殷脚步一顿:“淑嫔?” 方圆点头:“对,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想干什么,目下非选秀之期,这半路接进宫,还大张旗鼓的,又是赐字又是敕封,只怕姜二姑娘日子要不好过了。” 商殷面无表情:“陛下是如何知道姜姝嬅的?” 一个是深宫帝王,一个是城南小户人家之女,两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方圆忐忑了:“小的这就去查。” 商殷冷冷瞥他一眼,明显已经不满。 方圆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在大人面前,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失误。 方圆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小的失职,请大人责罚。” 商殷拂了下袖,边上阼阶往府门里走边道:“扣三个月薪俸。” 闻言,方圆长松了口气,他起身抬眼正想说什么,就见走前头的商殷脸色一变。 “姜宓,你怎来了?”商殷乍一进门,差点没踩到窝在门槛边的姑娘。 姜宓蹲坐在门槛里头,双手抱膝,她像是等了许久,脸色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来,一双柳叶眸红红的,翘挺的小鼻尖也粉粉的,粉嫩唇珠泛着盈盈水光。 她却是悄无声息的在哭。 见着商殷,姜宓扁了扁嘴,带哭腔地喊:“殷殷……殷殷……” 商殷皱眉,蹲身挑起她下颌看了看:“哭甚?” 姜宓抽噎几声,难过伤心的不行。 “二妹妹我二妹妹走了……殷殷二妹妹走了……”她边说边打哭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 商殷咬着中指上的冰丝白手套,褪了手套,用温热的指腹略过她眼尾。 温热的湿润,沾染到指腹时,就化为冰凉。 商殷眸光幽深:“先回止戈阁,慢慢说。” 他拖着姜宓起来,本欲抱着她走,才伸手就想起什么,转而只牵着她手。 姜宓顺着力道起身,蹲坐的太久,一起来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欲坠。 商殷眼神微动,可他身体纹丝不动。 左晃右晃,姜宓一脑袋栽到商殷怀里。 商殷似乎轻勾了下嘴角,低声问:“能走吗?” 姜宓没回答,头太晕了,以至于她还有些犯恶心。 商殷又说:“可是要我抱你?” 姜宓拧起小眉头,咬着唇,低声啜泣着:“殷殷,我我我好难受……” 她这样撒着娇,嗓音糯糯的,像是裹了一圈白砂糖的软绵小年糕,轻轻咬一口,满嘴巴就都是甜的。 商殷沉默了瞬,适才弯腰将人抱起来。 姜宓头靠他肩膀,纤细藕臂缠着他脖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殷殷,他们都说,说你可以放我大哥二哥回来,是不是呀?” 她这样问,抬眼小心翼翼觑着他,见他下颌线条冷硬,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殷殷,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帮帮宓宓?” 到底,她还是开口跟他央求了:“宓宓想二妹妹回来,宓宓不想二妹妹走,大伯娘好伤心的。” 止戈阁拾阶而上,最后登至五楼。 商殷进门,将人放到临窗罗汉榻上。 他则单膝蹲在榻边,凤眸深沉的道:“宓宓,我说过的,你回商家来,我就帮你。” 姜宓偷偷瞥他几眼,无措地绞起手指头来。 兴许是内心太过慌乱,她手指头用力绞,硬是将十根葱白的纤细指头给绞成了粉红色。 商殷看了一眼,他起身从案几小碟子里摸了块黄金糕塞她手里,也顺带将她可怜的手指头解放出来。 姜宓不想吃糕糕,她见着商殷冷漠无情的模样,竟是又想哭了。 “殷殷大坏蛋!”她带哭腔地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商殷眸光微凝,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喜欢我?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我给你带的吃食。” 小心思被戳破了,姜宓气鼓鼓地望着他:“那你的吃食我也不要喜欢了。” 第82页 她奶凶奶凶地吼完这句,跳下长榻,转身就要跑。 商殷反应极快,姜宓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她双脚悬空,到处乱踢,嘴里嚷着:“坏殷殷,大坏蛋……” 商殷抱着娇小的姑娘一个旋身,将人抵在方格菱花的窗牖板边。 两人相贴,他靠近她,额头抵着她的。 “姜宓,”他嗓音微哑,“世间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姜宓满脸茫然,她似乎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商殷索性道:“你想我帮你,又不想有代价付出,这就如同强盗,只索取不给予。” 这世上,不管手足血亲,还是至交知己,都不存在这种只得到不付出的道理。 姜宓露出犹豫的表情,她往身上到处乱摸,最后沮丧又可怜的道:“我我我我没有东西给殷殷怎么办?” 商殷不为所动,他用额头蹭了一下她:“你有,乖姑娘好生想想。” 他说完这话,迟疑了瞬,缓缓后退,抽离开她。 姜宓抽嗒起来,商殷的话无疑给她当头棒喝,她隐隐觉得,他说话算数,没东西交付,就绝对不会管两位兄长和二妹妹。 商殷也不逼她:“你先小憩会,一会用完晚膳,我送你回姜家。” 话罢,他也不多留,让方圆差人去姜家支会一声,又对瑟虹点了点头。 瑟虹福至心灵,屈膝福礼,然后进了房间。 方圆探头往里一瞅,见姜宓可怜巴巴地站在那,眼泪汪汪的看着商殷的背影,顿时心软了。 他紧跟几步,边下楼边低声道:“大人,大夫人她太可怜了。” 商殷没理他,直接问:“姜姝嬅进宫,谁牵的线?” 这会功夫,已经有了消息传回来。 方圆压低了声音:“是杨晋,就是上回差点做武状元的杨晋,此人是端王一脉,加上端王时常能见到陛下,一来二去,姜二姑娘的名声就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如此一来,就说的通了。 商殷进了一楼书房,他看着今日新送来的奏请,良久才冷笑一声。 “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倒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能耐了,看来帝王之术没白学。”他道。 方圆一惊:“大人,何出此言?” 商殷道:“姜宓和姜姝嬅是姊妹,情谊深厚,姜宓还是我名义上的长嫂。” 兜兜转转,最后所有的针对,还是悉数都落到他身上。 方圆惊疑不定:“可是大夫人病了,姜二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大夫人身处险境的。” 商殷随手拿起一本奏请,“姜大姜二身陷囚笼,姜姝嬅没了章法也是自然,况……” 况她还一直想给姜宓撑腰做靠山,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商殷心明如镜,他挥笔飞快批阅奏请。 “去找宫苔枝来。”他吩咐道。 方圆表情一凛,当然退下去请人。 **** 姜宓靠坐在长榻里,缩着双膝看向外面的凤凰林。 瑟虹泡了安神的花果茶,倒了一小盏递过去:“大姑娘,您多少喝点。” 姜宓摇头,她视野里,忽的出现一抹湖绿的窈窕倩影,那人身姿妙曼的从凤凰林小径走出来。 曳地的裙摆,摇曳摆动,十分好看。 姜宓看了会,忽的问:“那姑娘是谁?” 瑟虹往窗外看了眼,犹豫着说:“婢子听闻,辅政大人金屋藏娇,府里养着个美娇娥,宝贝的不给外人看,娇娥有个头疼脑热的,辅政大人就一宿一宿地守着,当真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 姜宓不高兴了,她抽了抽小鼻子,抠着窗牖木棱:“殷殷不是那样的。” 瑟虹意味深长地问:“大姑娘和辅政大人没认识多久,又有多了解他呢?” 她将花果茶塞姜宓手里:“婢子是觉得,男人的心爱之人,那是内人,旁的一应都是外人,内外之分,自然对待方式也不一样的。” 姜宓懵懵懂懂地抿了口茶水:“所以,如果是内人求殷殷,不需要代价殷殷都会应允的吗?” 瑟虹点头:“自然,对内人,辅政大人所求无非是两情相悦罢了,其他的那都无关紧要。” 姜宓苦恼地皱起眉头:“殷殷已经有内人了,他不喜欢我的。” 听这话,瑟虹差点没咬着自个舌头。 她疑惑不解:“大姑娘,辅政大人亲口说,他不喜欢你的?” 姜宓摇头,她喝完一盏茶,胸口还是闷闷的,甚是不开怀。 她跳下长榻,气呼呼地说:“回家,我讨厌死了殷殷。” 瑟虹还没来得及规劝,姜宓就提着裙摆,蹬蹬下楼。 许是心里真不痛快,她脚步十分重,将木质的楼梯踩的来咚咚作响。 瑟虹不敢再说的太明显,唯恐引来姜宓的怀疑。 第83页 她遂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一边朝周遭隐匿起来的银蛇暗卫使眼色。 商殷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收到了消息,他抬手打断宫苔枝的话,沉默了起来。 宫苔枝眼波流转,妩媚横生。 她以袖掩唇,娇笑两声,隔着书案,倾身过去道:“商大人可想看看,自己在大夫人心里的地位如何?” 商殷屈指摩挲扶手,目光闲凉地看着她。 宫苔枝玉指纤纤,轻点红唇,朝商殷眨眼,送去一枚秋波:“我有法子哟。” 商殷抿着薄唇,没有作答,但宫苔枝硬是从他的面无表情里看出了微末动摇。 她起身,施施然走到商殷身边,丹朱蔻丹挑起他鬓角一撮鸦发。 并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很简单,商大人坐着不动就成。” 这话间,下到一楼的姜宓朝书房哼了声,转身就往小径去。 但她还没走出两丈远,脚步就慢了。 她犹豫着,脚尖反复磨着小径石子:“瑟虹,你说我给殷殷做一天的内人,他会不会答应让大哥二哥还有二妹妹回家?” 瑟虹惊了,内人还能按天计时算的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姜宓咬着唇,折身就往书房跑。 她一鼓作气跑到书房门口,犹犹豫豫地探出小脑袋,闭着眼睛飞快道:“殷殷,我给你做内人好不好?” 一天的! 她说完这话,鼓起勇气睁开眼—— 书房里头,衣衫半解的妙龄女子,微露香肩,正柔弱无骨地靠在商殷怀里。 那姑娘红唇微张,仰起头,痴痴缠缠的就要去亲商殷下巴。 姜宓惊呆了,她愣愣的和商殷目光对上。 蓦地,小姑娘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愤怒:“殷殷大坏蛋,殷殷大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晚上眯了会觉,爬起来就过24点了。 这章晚了,抱歉抱歉,明天不会这么晚了qaq 第34章 你亲我一口 任谁都没想到姜宓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跨进门槛,瞅着边上半人高粉彩瓷瓶里养着的凤凰木细枝丫,直接抽手里,蹬蹬跑过去,隔着书案,扬手就抽向两人。 到底是个小姑娘,没敢照着人脸抽,而是不轻不重地在两人身上拂过。 宫苔枝都惊呆了,这姑娘怎的这么不按牌理出牌? 商殷蹭的起身,宫苔枝一个不稳,啪叽一下,一屁股蹲摔地上。 猝不及防,她疼的脸色发白,直抽冷气。 “姜宓,你刚才说甚?”商殷问。 姜宓气坏了,她眼泪汪汪地瞪着商殷,通红的眸子委屈极了。 她将手里的细枝丫朝对方砸过去,转身就跑了。 “姜宓!”商殷二话不说,绕过书案,抬脚就追了上去。 书房里头,被剩下的宫苔枝攀着书案边缘,慢吞吞爬起来。 她盯着商殷的背影,磨了磨牙,一张妩媚的脸上全是扭曲。 什么玩意儿?过河拆桥的真他娘快,活该要打光混! 她揉着屁股,随手拿了案上奏请当扇子扇了起来。 宫苔枝大爷一样地瘫进商殷的圈椅里,还将双腿一跷,往商殷书案上一摆。 “哗啦”一声,原本码整齐的奏请悉数被扫下地。 宫苔枝不以为意地看了眼,对门口的方圆招手:“小方圆子,给我倒盏茶水来,渴死了。” 方圆瞄了她几眼,轻咳几声:“那个宫姑娘,您的腿还是放下来的好,我家大人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 宫苔枝哼了声,骄矜贵气。 方圆噤声了,不敢怠慢,将府里最好的茶泡上,再恭恭敬敬端进去。 却说姜宓根本没跑出多远,就让商殷给追上了。 凤凰木林里,翠色葳蕤,枝叶簌簌,斑驳的细碎鎏金,映着光影一并撒下来,遂多出几分的唯美意境来。 姜宓被商殷拦腰抱住,再将人抱上一矮矮的横枝,禁锢着坐好。 姜宓眼睛红红的,眸光湿漉漉的,娇弱可怜还很无助。 商殷眸光深邃,他定定望着她,耐着性子开口:“你刚才说,想做我什么?” 姜宓粉唇抿紧,别开头不说了。 商殷双手撑在横枝上,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把姜宓困在了方寸之间。 他道:“宫苔枝,是故交之女,并无其他。” 姜宓瞥他一眼,掐着这个手指尖,晃了下悬空的小脚,细声细气地问:“她是殷殷的内人吗?” 商殷轻勾薄唇:“谁跟你说的?” 姜宓道:“大家都那么说的,还有殷殷只会帮内人,不会管外人死活。” 软糯的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睫羽湿润润,眼尾带着晶亮的水光,越发显得委屈。 商殷没多解释宫苔枝的事:“我是不会管旁人死活。” 闻言,姜宓小脸垮了下来,沮丧又难过:“我……我我我……” 第84页 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字,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商殷指尖从她眼尾扫过:“但唯有,一个叫姜宓的姑娘,她若开口相求,无所不应。” “你骗人!”姜宓反驳道,“你管我要代价,你是坏东西!” 记住只停留在幼童之龄的姜宓,思考方式和言情完全就和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无二。 商殷能对从前那只满是小心机的兔子狠心,但却没法对这么个软叽叽还总是闹腾的小姑娘不心软。 他侧脸,深呼吸,随后直接了当道:“你亲我一口,明日你大哥二哥就能回来。” 姜宓都呆了,实在没想到,竟有这么厚脸皮的人,能把这种是当成条件,还青天白日的,就这么说出口。 商殷瞥着她,双手环胸,扬起下颌:“怎么,不敢?” 隐匿在周遭的银蛇暗卫,下巴都给惊掉了。 他家主人,不仅厚颜无耻,还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用上激将法了? 姜宓脸都红了,小姑娘不敢看他,又忍不住,便一眼偷看过去,慌忙低下头,跟着又偷看一眼。 那模样,活脱脱洞穴里头,胆小怯懦的只敢露出半个小脑袋的兔叽。 商殷整遐以待,并不催促。 姜宓想了半晌,扭扭捏捏,又很紧张,紧张到简直想咬手指头。 但她手才凑到唇边,商殷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捏住。 他半垂眸,看着她粉白葱嫩的指尖,粉粉的指甲盖颜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瞧着就像小珍珠一样可爱。 狭长凤眸闪过暗色,商殷抬眼:“想好了?” 姜宓抿了抿粉唇,很小声的道:“你……你靠近一点点嘛……” 商殷望着她,浅棕色的眼瞳深邃如汪洋碧海,浅表平静无波,宛如一面明镜。 然姜宓瑟缩了下,她总觉得那深海底下,蛰伏着凶兽,她若真靠上去,指不定一口就被吞了。 商殷慢吞吞靠近,近到腰侧已经挨蹭到了姜宓的双腿,近的鼻尖嗅到了她身上的清甜香味。 他恍惚了下,竟觉得这甜香和从前的栀子香不太一样,好似多了几许糕点的甜腻,如醇酒,多醉人。 姜宓犹豫了好半天,她还左右四顾,生怕让外人看见了。 不见旁人,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商殷的眼睛,噘起粉唇就要凑上去。 商殷后退半步,没让她碰上:“我说的亲,要嘴才算。” 姜宓傻眼了,还能这样赖皮的? 她呆在那里,紧张到湿濡的小手还搁商殷眼睛上。 商殷等了会,透过指头缝隙见到小姑娘爆红到滴血的耳朵尖。 心尖瞬间就软的一塌糊涂,心悸弥漫,酥酥麻麻。 他上身一倾,在姜宓愣神间,微凉的薄唇碰触到她娇软饱满的唇肉。 一如既往的甜,食髓知味,心痒难耐。 姜宓睁大了眸子,似乎想起此前被啃咬嘴巴的事来,小姑娘脑袋连忙往后仰。 商殷并未追逐,一触即分。 他拿下姜宓的手,绷着面无表情的脸:“代价收了,我让你送你回去。” 姜宓反手抓住他指头:“那二妹妹呢?殷殷二妹妹也会回来吗?” 商殷见她表情殷殷,眉宇之间对姜家人的感情,深刻隽永,竟是让他有片刻的不痛快。 不过,他还是如实回道:“不能,求仁得仁,淑嫔之位是她自己求来的,我再是权势滔天,也大不过陛下去。” 姜宓怔然,片刻后,她忍不住哭起来,紧紧拽着商殷,口齿不清的道:“殷殷殷……我……我还能不见到二妹妹啊……” 她是真的伤心,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商殷头疼,他不擅哄人,若是姜宓可劲造作,他还能冷着脸呵斥了两句,但她这样哭唧唧的,软兮兮的,还很可怜地拉住他,无论如何,他就冷不下来了。 他顿了顿,将人从横枝上抱下来,像抱小孩儿的姿势,和她面对面,双腿盘在他腰间。 他抱着人抬脚就往外走,嘴里还很没原则的说:“莫哭,我带你进宫。” 是以,前脚姜姝嬅进宫还没一个时辰,后脚,商殷就带着姜宓一同进宫了。 彼时玉露殿,身着盛装的姜姝嬅拢着手,低眉顺眼地站在明黄龙袍的少年帝王面前。 少年帝王神态慵懒,看着姜姝嬅的眼神高高在上。 殿内沉默了好一会,才听他说:“既是进了宫,就安心住下,平素记得跟跟皇后请安,对朕不用太在意繁文缛节。” 姜姝嬅连忙屈膝行礼:“臣妾都记下了。” 皇帝起身,缓缓踱到她面前,绕着走了两圈,又挑起她下颌,看她相貌。 “朕未曾及冠,恩宠之事不急,你也莫要无措,朕,”说道这里,皇帝顿了顿,他低头,用脸蹭了下姜姝嬅的脸,在她耳边低声说,“朕更属意情到深处水到渠成。” 第85页 姜姝嬅睫毛颤动:“臣妾,记下了。” 皇帝甚是满意她的温顺恭良:“听说你姊姊病了,得空你跟皇后说一声,方便就接到宫里来让御医看看,没有什么病是御医看不好的。” 姜姝嬅意动,言语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臣妾多谢陛下。” 皇帝骄矜点头:“无碍,朕也想让你多开怀。” 少女的心里,因这话诧异而又微暖。 她抬头,看面前的帝王年少俊逸,天潢贵胄,骨子里的贵气让她仰视。 这是大夏的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 而现在,她是他的妃嫔。 姜姝嬅低下头,紧了紧手,面颊腾地滚烫起来:“臣妾臣妾叩谢陛下隆恩。” 说着,她就要跪下,皇帝伸手一扶,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 “陛下,辅政大人求见!” 这当口,红衣太监慌忙跑进来回禀。 皇帝眉头一皱,商殷已经进了殿。 跟在他身后的,还躲着个畏畏缩缩的脸嫩姑娘。 那姑娘半探出脑袋,见着姜姝嬅眼睛一亮。 她从商殷身后蹬蹬跑出来,一把拽住姜姝嬅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皇帝。 皇帝愣了下,看了看姜宓又看向商殷。 姜宓明显是怕的,小脸都泛白,但她拉拽着姜姝嬅,一并往商殷身后藏。 “姊姊!”姜姝嬅反应过来,讶然出声。 姜宓焦急地捂住她嘴巴,像是掩耳盗铃,躲商殷后面只要不作声,就没人看到似的。 她还很小声的嘀咕道:“二妹妹,不要害怕,姊姊会保护你的。” 姜姝嬅失笑,她眼神不明地看了眼商殷,随后拉着姜宓手道:“姊姊,陛下如今是我的天,这里没人会欺负咱们,姊姊不用这样。” 姜宓睁大了眼睛,瞥了两眼皇帝,凑过去咬耳朵:“二妹妹,可是他还没你高呢,这样的身板撑不起天的呀。” 她自认为说的小声,可殿里的人全听到了。 少年帝王顷刻就脸黑了,什么叫这样的身板? 姜姝嬅眼神心虚,瞟了皇帝一眼,悄悄弯了弯膝盖。 她今日为了配身上的裙裾,特意穿的晚下高底绣鞋,纵使皇帝和她年纪相当,此时也只到她眉眼的高度。 一眼看去,可不就是还没她高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姜宓:矮子皇! 商殷:嗯,宓宓说得对。 皇帝:…… 第35章 你乖乖的 少年帝王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被人嫌弃身量太矮。 最碍眼的,姜宓说了这话之后,小手推攘姜姝嬅,两人又躲到商殷的背后。 仿佛只要商殷在前面,就算是惊涛骇浪,姜宓都觉得,那没什么紧要的。 商殷余光瞥了这一进宫就不安份的小兔子一眼,随后甚是波澜不惊的道:“陛下,商姜氏病着,言行举止状若幼童,无知懵懂。” 皇帝就算心里真气,但脸面上至少是看不出来的。 他仔细打量姜宓,点了点头道:“刚才朕还跟淑嫔在说,可以让宫里御医给商姜氏瞧瞧,正巧爱卿将人带了过来,那就顺势在这玉露宫里住下吧。” 姜姝嬅握着姜宓的手一紧,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商殷深邃的瞳色微微闪烁,他回头问姜宓:“你要留宫里吗?” 姜宓接连摇头,不止如此,她还把姜姝嬅揽身边:“回家,殷殷我要带二妹妹一起回家。” 这就是不愿意的。 姜姝嬅脸上一急:“姊姊……” 然,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只觉一股冷飕飕地视线落在了身上,如同被凶兽给盯着了一般。 姜姝嬅头皮发麻,她抬头,就见着商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冷硬的下颌线条。 “回陛下,自打商姜氏患病那日,微臣就已经请御医瞧过了。”商殷道。 皇帝半点都不意外,反倒是姜姝嬅心提了提。 商殷继续说:“御医说,商姜氏的病可大可小,最好凡事都顺着她心意来。” 听闻这话,皇帝便没再提及其他。 姜姝嬅将心头的多疑按捺下去,她耐着性子规劝姜宓,试图让她明白,她今日进宫就算是出嫁了,不能和她再回姜家。 姜宓自是不傻,她听得懂。 就是因为懂,所以她眼泪汪汪地紧紧拽着姜姝嬅的手,不愿意放开。 “二妹妹,我……我我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大伯娘也会想你的呀。”软糯糯地嗓音里头,带着颤颤的哭腔,总能别人心尖都给哭软了。 姜姝嬅眼圈也红了起来:“没事的,待我安定下来,征得陛下同意,我就差人接你们进宫来。” 商殷也在旁说:“你实在念的慌,我就带你进宫。” 姜宓怯怯地望着他,老半天才点了点头。 盖因今个是姜姝嬅进宫的头一天,按着规矩,姜宓不好久呆。 第86页 一刻钟后,商殷带着人,又如同来时,飘然出宫。 皇帝多少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适才推说有奏请需要处理,离开了玉露宫。 不过,走之时,很是大方地赏赐了姜姝嬅,以彰显对她的宠爱。 姜姝嬅将皇帝送出宫门,她遥遥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少年人,身姿挺拔,英气勃发,满腔的雄心抱负,怎么都掩藏不住。 她垂下眼眸,翘起的嘴角,带出微末自晒。 她早该想明白,自己和姊姊比起来,只怕皇帝最想的,还是让姊姊直接住进宫里。 倒不是年少慕艾那回事,而是皇帝早看出,姊姊于辅政权臣商殷而言,不同一般。 她回身,滟潋流光从微翘的眼线上一闪而逝。 不管是谁,休想再欺负她姊姊。 **** 姜宓趴在商殷背上,姑娘家娇气,走不了几步,小脚就酸痛不已。 她止不住的难过,无声无息地再抽噎,将商殷后背衣裳都给浸润了。 商殷驻足,长长的红墙宫道,从头看到尾,安静的只有他们两人。 “还哭,嗯?”商殷侧目。 姜宓打了个哭嗝,揉了揉眼睛,似赌气般将头靠在他后肩上,不吭声。 商殷眺望远处,目光有几分的空泛。 “宓宓,”他音色冷凉,像是深秋的日光,薄寒不暖,“你如何才肯回来?” 姜宓没说话,只抱着他脖子的手稍稍收紧。 商殷道:“你乖乖的,不朝三暮四总想离开,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失去过她一次,从前很多不懂她的地方,在后来漫长又孤寂的岁月里,在一点一点的回忆里,蓦地就琢磨透彻了。 透彻后,大悟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法放手,所以就自发地用力去抓住。 可是,力道太大,就把娇气的姑娘给捏疼了。 自此,跟个杯弓蛇影的胆小兔子一样,再不愿他靠近。 姜宓仍旧没回答,她黑浓的睫羽轻轻颤动,呼吸却逐渐放缓,仿佛是睡了过去。 商殷站了会,没等到任何回应,他好似也不失望,只背着身上的姑娘,继续往宫外去。 隔日,姜家两兄弟,姜清远和姜明志,平安从牢里出来,安然到家。 两人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然而当得知姜姝嬅进宫做了淑嫔,姜清远怔然当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姜明志跟个没事人似的,吊儿郎当地往圈椅里一瘫,笑嘻嘻的道:“那敢情好,我妹妹是后宫妃嫔,皇帝的人,看往后谁还敢惹我。” 成氏气不打一处来,抽了拇指粗细的藤条,就往姜明志身上抽。 “你这个挨千刀的,要不是因为你,你大哥能有此劫?你妹妹又如何会进宫?你当他们都是为了谁?”成氏老泪纵横,看着姜明志的目光,很是恨铁不成钢。 姜宓抱着小奶娃,凶巴巴的道:“二哥,二妹妹进了宫,往后就回不来了,那皇帝还没二妹妹高,后宫还有妃嫔无数,二妹妹肯定会被人给欺负的!” 姜明志愣了下,讪讪摸鼻子道:“我这不是,这不是没想到那么深么?” 姜清远面色很冷,他二话不说,夺了成氏手里的藤条,一脚将姜明志踹到在地,按着就往死里的打,直打的姜明志哭爹喊娘。 姜宓惊呼一声,连忙躲到成氏身后。 姜清远那模样,太吓人了,表情冷戾,下手没留情面,一藤条下去,必定见血。 成氏也是肝胆乱颤,这回姜明志太混不吝,她就算心疼,也直瞥开头,不看罢了。 一根藤条抽断,姜清远直起身喘着气道:“十日后,你给我去军营上沙场,何时有进宫的资格可以见到姝嬅,你再回来,不然姜家没你这么个不成器的。” 姜明志浑身都痛,他瘫软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乍听这话,他震惊地望着姜清远,再看到他眼中的冷漠,倏地打了个冷颤。 姜清远理了理袖子:“放心,即便姜家没你,也还有我撑门庭。” 说到这里,姜清远顿了顿:“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是城门监的五品城门郎。” 姜宓不懂这话的意思,成氏也不太明白。 但没几日,姜清远忽然晋升为城门监监事,晋升后的头一件事,他休和离书一封,同古氏断绝夫妻关系。 古氏自然不应,可无论她如何闹腾,姜清远半点回心转意的意思都没有。 又一月有余,姜清远忽然让成氏帮忙找冰人,他要再娶国子监闵祭酒家的大姑娘。 姜宓听瑟虹说,那闵祭酒家的大姑娘,如今已经年芳二十有二,因着很能吃,身量长的太过丰腴,订了三次亲都没嫁出去,是个实打实的老姑娘。 但是,国子监祭酒是个从三品的官职。 第87页 在朝中,三品的大员,三天小朝五天大朝之时,那都是必须到场的。 第36章 一起泡温泉呀 十一月初三,天寒。 深秋乍过,凛冬的气息就迅速蔓延至整个京城。 姜清远在这天迎娶国子监闵祭酒家的大姑娘,一大早,姜府红绸垂挂,吹笙打鼓的好不热闹。 姜宓坐在床沿边,伸手戳了下榻上的奶娃,奶娃如今还不会走路,像不倒翁一样,摇晃两下,啪叽摔软垫上。 许是双生的缘故,一个摔了,另一个茫然地看看,随后跟着脑袋一歪,栽倒下去。 姜宓脸上没有笑容,今个姜家上下都很忙,俩小奶娃也没人看顾,故而暂时她照料一会。 瑟虹拿了两小碗米糊糊过来,和奶娘一人喂一个。 末了,瑟虹道:“大姑娘,外头热闹,您去月亮拱门那边转悠会?” 姜宓抬眼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像迷蒙着一层雾气。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披了件白底绿萼梅的披风走了出去。 月亮拱门那边,一身玄色大氅的商殷似乎等了会,有方圆暗中在,一时半会倒也没宾客过来叨扰。 远远见姜宓过来,商殷掀起凤眸。 浅棕色的凤眸深邃鎏金,如同冬日下的水波,明晃而无波。 姜宓慢吞吞过来,她揉了揉发冷的小耳朵,瓮声瓮气的道:“殷殷,你也是来参加大哥的喜宴么?” 商殷并未直接回答,他见姜宓一双手都冻红了,遂握着她双手搓了搓。 “天太冷,可想去泡暖汤?”商殷问。 姜宓眼睛一亮,小鸡啄米地点着脑袋:“想去,宓宓想去的。” 说完这话后,她小脸又垮了下来:“可是,今天大哥成亲,我……” “无碍,你同我走就是。”商殷牵着姑娘家柔弱无骨的小手,抬脚就往外走。 至于长随方圆,则落后一步,同姜家人支会一声。 商殷在城郊有座宅子,宅子依山而建,恰将一汪天然的暖汤圈了进去。 另外,宅子里四处栽种红枫,这个时节已经过了看红枫的时候,倒是有些不美。 商殷走在牵头,刻意放缓了步调,淡然的说:“明年带你来来看红枫。” 他记得,在梦里边,姜宓最喜欢的就是这座宅子,几乎每个冬天她都要来这边住上几个月。 后来,她还想方设法将这宅子从他手里讨了去,占为己有。 姜宓左右四看,眼里全是陌生。 余光一直瞥着她的商殷,薄唇轻抿,眼底有片刻的深沉。 宅子里本身就有人伺候,换洗之物也一应俱全。 姜宓在间布置雅致的房间里换上袍子,随后熟门熟路精致往里间后面的小隔间去。 从小隔间穿过,再走过一道长长的甬道,就能直接到达暖池。 巨大的暖池,放眼看过,约莫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热气氤氲,烟雾缭绕,并有雕刻的银蛇矗立在池边,供人躺坐或放置东西。 暖池正中间,还摆着一排半丈高的屏围,完美的将池子一分为二。 那屏围,是用整面汉白玉制的,上面刻着镂空的缠枝花纹,映着蒸腾热汽,倒也看不甚清对面。 姜宓到时,已经听到屏围那边有水花声。 她眼神微闪,敢下池子的人,除却商殷,整个府邸里就没别人了。 “宓宓?”商殷微哑的声音传来。 姜宓脚尖垂至水面,先试探温度,嘴里懒洋洋地应道:“嗯。” 她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暖池,霎时温暖的湿润将她整个包裹,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体一般。 姜宓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甚是舒服的叹喟声。 屏围那边,霎时安静了。 姜宓毫无所觉,她在水里四肢划拉,非常自在。 暖池很大,即便分成了两半,也足够她在池子里泡个痛快。 片刻后,屏围边想起一声低笑:“宓宓,喜欢吗?” 姜宓缕青丝的手一顿,她垂下睫毛,素白的小脸在水汽里隐隐约约,只能听见她软糯的声音—— “喜欢呢。” 商殷人似乎就在屏围那边,如果靠的近,可以看到一点点的微末身影。 姜宓踩着温热的池子底,慢慢地游近。 当近到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她听到商殷说:“想要这个宅在吗?你若喜欢我就给你。” 言语之间,没有半点舍不得。 闻言,姜宓嘴角却是浮起点滴嘲弄,她屏围上浇了一捧水,娇滴滴地撒娇:“不要,我要日后殷殷都陪我来。” 水花扑打到屏围的力道,以及姜宓几乎就在耳边的声音,让商殷愣了下。 他转身,面对屏围,视线仿佛能穿透过去:“你怎过来了?” 姜宓扑到屏围上:“看不到殷殷,宓宓害怕。” 第88页 她嘴上这样说着,带水的指尖,却是沿着屏围上商殷的身影,从他下颌位置一直点到心口。 然后,狠狠一戳! “呀!”屏围没破,她指尖被剐破皮——流血了! “殷殷,殷殷我流血了,宓宓会不会死掉啊?”她惊慌失措,带着哭腔。 那头的商殷面容一凛,他扬手,带起巨大的水花。 “轰隆”一声,屏围四分五裂,却精准地避开了姜宓站立的位置。 “如何伤的?”热气汹涌,挟裹着强大的气势,商殷穿透雾气,出现在姜宓面前。 他鸦发披散,湿润的沾染在肌骨流线分明的肩背上,修长的脖颈,微微凸出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滑动。 跟着是宛如鱼鳍的锁骨,精致漂亮得让人想往里头打上痕迹。 再往下,就缓缓淹没在暖水里头,看得不太清楚了。 此时,他捉着姜宓的手,见那小伤口不断涌出猩红的鲜血。 他拉着人就要上岸:“不泡了。” 姜宓不依,稳着不动。 商殷回头,就见面前的姑娘面色通红,视线游离,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他。 她噘着水光盈盈的粉唇,嘀咕道:“我还没泡够,殷殷再让我泡会好不好嘛?” 小姑娘柳叶眸也是水润的,浓密的睫羽更是颤得厉害,嫩腮薄粉,仿佛下一刻就能掐出甘甜的汁o水来,真真饱o满o多o汁,一如胭脂蜜o桃。 商殷眸光加深,声音喑哑的厉害:“你流血了。” 姜宓飞快瞥他一眼,然后抽回手往嘴里一塞,再神出粉嫩的小舌尖一舔。 铁锈味的鲜血,像胭脂一样在舌尖洇染开,最后随着唾液一并被咽下喉。 舔一下不成,姜宓将手指头放进嘴里,一连嘬了两口,还无意识发出啵o啵的声音。 “你看,不流血了。”她将满是水痕的手指头伸给商殷看,小脸上尽是得色。 泡暖汤,姜宓其实是穿了衣裳的,不过那衣裳本身就很轻薄,遇水就紧紧沾在身上,领口又还很松,几乎大半个香肩和白嫩胸脯都在外头。 她要稍微踮起脚尖站高一些,怕是整个半身都露出来了。 商殷半垂凤眸,盯着晃荡地水面,意味不明的道:“你先出去。” 姜宓不解,她看了看确实不流血的手指尖,只以为商殷小气,这才泡一会就不让她泡了。 她一怒,扬手就往他身上浇水:“殷殷太小气了,只自己泡,都不让我也多泡泡,我往后不跟你……” 她话还没说完,商殷猛地欺身而上,双手从水里掐住她细腰,撸了人就往边上那巨大的盘起来的银蛇石雕上放。 银蛇石雕,蛇身一半都隐秘在暖汤里,且还是层层盘起来的,故而变形成巨大的空地儿,恰可放置小物件,以及供人躺上面,并不会冷。 水花四溅,雾气涌动。 姜宓头晕眼花,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让商殷给压在了上面。 她无措茫然,推攘着他光o裸o硬o实的胸口:“殷殷,你你你压疼我了。” 她不高兴了,这样的商殷让她害怕。 商殷单手握着姜宓手腕,将之放置在头顶,俯身危险地盯着她。 他道:“我说过的,让你先出去。” 姜宓眼尾浸润出水光:“殷殷,殷殷……” 她不喊还好,这般亲密的一喊,反倒让还有微末理智的商殷彻底崩盘。 他用了平生最大的自控,凤眸隐隐泛红:“不准这么叫我。” 姜宓闭嘴了,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几乎都快哭了。 商殷深呼吸,湿润的带薄茧的手摸过她的脸,鼻息渐粗。 他额头抵着她的,一下一下隔靴搔痒般地轻啄她粉唇:“不要动,就一会。” 姜宓被钳制的双手握成拳头,她半闭着眼,颤动的睫羽下,是晦暗不明的点点芒光。 须臾,商殷松开她,双手撑在她脸侧,见她好似怕的厉害,眼梢凝出了水珠。 他低头,轻轻吻去,正欲让姜宓先出去之时。 姜宓,迟疑的缓缓地松松搂住了商殷精瘦的腰身。 仿佛,星火燎原,轰然一声,所有的克制和隐忍猝然倾塌—— 第37章 大佬过敏了 野火燎原,不过瞬间。 姜宓浑身都湿漉漉的,像被蒸透的白年糕,又软又香,光是嗅着,满口鼻都是香甜芬芳的气息。 颤抖的睫羽,像极惊慌无措的可怜兔子,这样的乖顺无害。 然,就是如此的娇滴滴,才越发能引起凶兽的征服和攻击欲。 疯狂的、无法遏制的,想将她揉碎了融进骨子里,一点点的拆吃入腹,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打上属于自己的落印。 凶兽发狂,再无理智。 姜宓指尖带薄薄的凉意,她抽了口冷气,耳旁边是商殷侵略性十足的气息。 第89页 她很紧张,情不自禁地咬住嘴皮,太过用力,就在嘴皮上留下三两牙印,水光透亮,显得份外可爱。 “宓宓,怕我吗?”商殷在她如玉耳廓边,哑着声音问。 湿润的衣裳,粘在皮肤上,似若有若无。 姜宓心悸的厉害,不自觉有些发抖,商殷的克制隐忍,以及内心深处那股正在寻找宣泄出口的蓬勃力道,被她清晰的感知到。 两辈子了,到底她还是不习惯他这样的凶悍和强势。 姜宓清楚明白,只要她敢露出一星半点的顺从,接下来,她所要面临的一定是狂风骤雨。 所以,姜宓猛地掐了一把商殷,在他讶然之时,屈起膝盖,朝他小肚子踹出。 做梦都没想到,小兔子有搏鹰的勇气。 商殷省的小姑娘素来娇气怕疼,本就没使多大的力气,姜宓那一下,他自发闪躲挪开。 姜宓爬起来,头也不回,拔腿狂奔出暖池。 “姜宓?”商殷声音低沉,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然,姜宓像没听到,她跑的很快,几乎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子。 商殷立在暖池里,暖汤幽幽,轻微晃动,像薄纱被清风略起,无声无息拂过他身上,并有水珠顺着漂亮的腰侧线条缓缓滑落。 俄而,他勾起薄唇,低笑了声。 那么一闹,他这会也没了继续泡的兴致,索性拾阶而起。 暖汤破开,水波微澜,热气翻滚,将他衬得宛如从深渊而来的人形凶兽大妖,越是强大,那张脸就越是俊美昳丽。 **** 姜宓一口气跑回房间,四下无人,她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胸腔里头,心脏跳动的厉害,几乎快要破体而出一般。 她捂着心口,大口呼吸。 湿润的青丝渐次冰凉,和还在滴水的衣裳粘黏在一块,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姜宓撑着起身,慢条斯理地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又拾掇了一番。 她对镜梳妆,见铜镜中的那张脸,素白中泛薄粉,柳叶眸妩媚水润,唇色嫣然艳红。 她忽的就眉目舒展,甜腻腻地笑了。 商殷有怪癖,除了她不能接触别的姑娘,刚在暖池里,她太了解他当时的身体变化了。 所以,即便是箭在弦上,她跑了他也只能硬生生捱过去。 想到此处,商殷不好受了,她就开心了。 她知道自己手段有点低劣幼稚,但眼下还不敢做的太过,不然商殷太聪明,根本瞒不过他。 因着今个商殷忽然和她一起泡暖汤,引出些上辈子不好的记忆。 从前,她和商殷出格的头一回,就是发生在这别庄的暖池里头。 每一个女人,从一开始,初心都是择一人从一而终。 姜宓一直觉得,她有错,商殷也有错。 她既是商珥名分上的妻,就不该背地里,跟商殷再有其他关系。 这和她从一而终的初心是背道而驰的,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厌恶自己怨怼商殷。 她觉得,是商殷坏了她的心境,而且,她过的那么挣扎无助,商殷却仍旧可以高高在上,万事不入眼,万事无所谓。 这,不公平。 负面如浓墨的情绪,随着血液,从心间蜿蜒流淌。 姜宓脸上却笑得越发得甜,她拿起篦子,从发根到发丝梳通,然后漫不经心挽了个商殷曾称赞过的随云髻。 不钗发簪,只略施薄黛,一张脸看似素面,实则粉嫩如三月春桃。 商殷说过,他甚是喜欢她这模样的,不用脂粉,很干净很清甜。 他说这话的时候,挑着她下巴,眼底有清亮明白的柔意。 她后头想来,商殷那时候的表情,应当是主人对小宠儿的满意,毕竟她要讨好他,可不是处处都让他觉得合心意。 想起这些,姜宓嗤笑了声。 男人么,某种时候都是睁眼瞎。 她就是往唇上口脂掺点毒药,保管他吃下去都不知道。 他贪好她的颜色,她则费尽心机讨他欢心存活,又哪里真会让他看到自己不施薄黛的模样? 果不其然,用完膳之时,商殷看着款款走进来的姜宓,眸光刹那就不一样了。 姜宓脸有些红,似乎不敢看他。 商殷眼底有隐晦不察地浅笑:“宓宓,怎的不看我?” 姜宓瞄他一眼,碰触上他的目光,像被沸水烫了,又飞快挪开视线。 她绞着手,支吾起来,软糯糯地嗔怪他:“都怪殷殷,殷殷今天吓到宓宓了!” 她此时像个孩子,喜好不掩饰,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明显地表现出来。 商殷弯了下狭长的眼梢:“桌上都是你喜欢用的。” 闻言,姜宓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欢喜了。 她颇为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弥补道:“殷殷,还是好的。” 第90页 商殷扬眉,他自己并未用,而是屈指摩挲扶手,看着好吃的姑娘用膳。 他看的太过专注,以至于,有一婢女端着热烫近前也没在意。 那婢女二八年华,五官秀美,身子婀娜,特别是那胸,将前襟撑得鼓囊囊的,走路大步一些,都在微微颤动,很是诱人。 “大人,请用天麻乳鸽汤。”娇滴如水的鹂音,舒缓缓地响起。 商殷视野里,蓦地就多出一盏白瓷金边的汤盏来。 他挥手,却恰和那端汤盏的纤纤素手碰触到了一起。 滑腻的肌肤触感,于商殷而言,却像是摸到冰冷蛇身无异。 他表情陡然一沉,淡漠寡凉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婢女。 女婢眉目羞怯,嫩腮粉红,真真妩媚妖娆。 她秋波微敛:“大人,婢……” 一句话未完,商殷宽袖一掀,半点都不怜香惜玉的将那婢女掀飞出去。 “啊!”婢女惊叫一声,花容失色。 商殷摇晃着站起来,低着头看了看手。 他同姜宓在别庄泡暖汤,连银蛇暗卫也没带几个,且想着对姜宓,他勿须顾忌什么,故而根本没戴冰丝手套。 而此时,原本如玉肌色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鼓起来。 并有密密麻麻的红点点,从皮下渗透生出,从手背到手腕,再继续蔓延至臂膀,好似被针扎过,瞧着很是骇人。 姜宓惊了,她晓得商殷那个不能碰触姑娘家的怪癖,可两辈子都没亲眼见过。 “方圆!”商殷怒喝。 长随方圆一个箭步冲进来,见着商殷的手上异状,当即大骇。 那婢女已经被吓傻了,瘫软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商殷眉目薄怒磅礴,浅棕色的凤眸更是凌厉。 他冷酷无情地吩咐道:“拉下去。” 至于拉下去后要怎么处置,方圆都不用问。 他也是气地咬牙切齿,一把提拎起那婢女:“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别庄管事这会慌忙跑进来,接连同商殷讨饶:“大人,大人小女年幼无知,您看到小的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 方圆没想到,这婢女竟然还是有身份的家生子。 不过,他踹了那管事一脚,心急火燎地抓着两人,就往外拖。 针眼大小的红点,已经从臂膀延伸至脖颈,姜宓看到另一只没碰触到的左手背,同样生出了红点。 她皱起眉头,小脸不安:“殷殷?” 商殷揉着眉心,视野有片刻的恍惚。 他撑着桌沿,舔了舔薄唇,哑着嗓音道:“宓宓,给我抱会好不好?” 他说着这话,已经摇晃着往姜宓的方向去。 姜宓还没答应,就见这人往前一扑,正正抱住了她。 商殷将脑袋埋进她纤细的脖颈里,湿热的呼吸打在敏感的皮肤上,让姜宓很不适应的瑟缩起来。 她带哀求的低声唤:“殷殷,你好重,你压着我了,我要生气啦。” 话是这样说,但她的声音却很软,活似跟主人撒娇的小奶猫。 商殷挪动重心:“不要生气,我就抱一会。” 方圆将管事父女丢给银蛇暗卫,再回来膳厅,就见着抱一块的两人。 姜宓太娇小了,商殷又太高大。 那样抱着,姑娘家的根本支撑不住,随时都可能被压垮。 方圆小心翼翼上前:“大人,不然咱们回京找御医?” 商殷没回答,姜宓嚷着:“殷殷殷殷好像睡着了。” 她不确定,从刚才起商殷就不吭声了。 方圆表情一凛,绕了个角度低头去看。 这哪里是睡着,分明是晕过去了! 他愕然,赶紧手忙脚乱,帮着姜宓把商殷扶开,又腾挪回房。 末了,他还要忧心忡忡回京一趟找可靠的大夫。 方圆分身乏术,只得将商殷暂且托付姜宓照顾。 待方圆一走,姜宓关上窗牖,免得被藏匿在四周的银蛇暗卫瞧见什么。 她在床沿边走动几步,低头看着床榻里,晕过去都还皱着眉头的商殷。 约莫开始发烧,他的脸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鬓角也渗出细密的汗。 姜宓眼底的软糯和柔软悉数消泯,她坐在床沿,默默看了商殷一会,忽的朝他伸手。 又细又直的手指头,指尖带薄薄粉色,先是解开锦衣衣领,再扯松前襟。 随后,她看着商殷的脖子。 那么强大的一个人,脖子的皮肉,也是柔软的。 微微凸起的一点喉结,总带着其他男子身上没有的别样感性,让人想一口叼住咽喉制住他。 姜宓磨了磨牙,尔后冷哼了声,抬高下颌,一把掐住了商殷脖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抓狂.jpg 暴风哭泣,盘丝好像作息昼夜颠倒了qaq 第91页 好惨一太太qaq ———— 半夜脑洞爆发,专栏多了本预收坑,都是今年会开的坑,小天使们真的不去收藏一下么?! 文名:《我穿成了女扮男装的冒牌皇帝》 简介: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自己穿越成了皇帝,还没有原身的记忆, 我不知道晚上一脱龙袍,特么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女扮男装的皇帝! 皇帝是不好当的,真的, 我的文武大臣每天都想方设法往我后宫塞女人,上奏劝谏要雨露均沾, 我的摄政王,每天上朝都眼神火热地盯着我屁股……底下的龙椅, 还有我的皇后,每天花样百出撩人,就为了睡到我, 我被逼急了,想跟皇后手拉手,准备做好闺蜜的时候, 皇后却朝我娇羞一笑:“陛下,臣妾有喜了。” 哦,有喜了,有你喵喵个汪汪的喜! 谁特么绿的我啊? 更过份的是,就在我都接受这一切,试图做个五讲四美新时代的好皇帝之时, 有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跑出来说,我特么是个冒牌货,他才是真皇帝! 我:“????” 第38章 她是女的 姜宓的手太小了,一只手根本掐不住商殷的脖子,她只得两手齐上,适才能将他脖子给掐稳。 十指逐渐用力收紧,像是皮筋拉扯后又回缩。 然,床上的商殷毫无所觉,他仍旧微微皱着眉头,薄唇唇色浅淡,便是连胸口起伏都没任何变化。 手指发酸,姜宓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法将商殷奈何。 她忽的厌弃起来,又有一种深刻的挫败感。 她松手,半垂着脑袋,良久冷嗤了声。 姜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商殷一眼,随后走出房间,就在门槛处坐了下来。 她回头,从横梁垂落的轻纱帷幔,飘忽妙曼,商殷的身形就若隐若现。 她倒也不是真的有杀心,不过是两辈子了,到底还是意难平。 怨他,恨他,怼他。 可,她从来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斗不过商殷的。 她半点都不担心,商殷日后还会造反做皇帝的,这点小打小闹,根本伤不了他。 是以,当方圆心急火燎抗着个大夫回来之时,就见姜宓晃着一双小脚,坐门槛上悠闲地嗑瓜子。 饶是主仆有别,方圆也是心头一堵,顿为商殷多有不忿。 “大夫人,大人如今还昏迷不醒,他要想喝口水,怕是都没法喊出声的,您坐这外头,是为的甚?”方圆口吻不太客气。 姜宓咔咔地剥出一粒瓜子仁,舌尖卷着吧唧两口咬碎了吞下肚。 她歪头,表情份外无辜:“殷殷没有醒哦。” 方圆气不打一处来,有一种跟姜宓说不清的错觉。 他押着大夫,赶紧给商殷看诊。 那大夫只是乡野游医,根本比不得御医,且方圆更不敢将商殷不能碰触女子之事透露出去,故而那大夫诊了半天,仍旧看不出所以然来。 方圆急的似热锅上蚂蚁,他给了大夫不菲的银两封口,又让别庄仆役送人回去。 商殷仿佛睡着一般,仍旧毫无知觉。 方圆不得不蹲姜宓面前,耐着性子商量:“大夫人,大人这情况寻常大夫看不了,咱们得回京。” 姜宓吃完最后一粒瓜子仁,拍了拍手起身道:“那就回吧,殷殷不醒不好玩的。” 方圆不好跟现在的姜宓计较,只得朝周遭吹了声口哨,随后背起商殷,赶紧回京。 京郊距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坐马车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姜宓被颠的厉害,她不耐烦,索性跟商殷一起并排躺下。 末了左翻右滚的,哪里都不舒坦。 最后滚翻到商殷腋下怀里,将他手臂搭自个后背,她贴着他,顿时就满意了。 后半段路程,马车再是颠,反而把姜宓瞌睡给颠了出来。 她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浸出水雾的眼睛,嗅着商殷身上熟悉的雪松冷香,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多久,她再醒来,已经是在商府了。 止戈阁灯火亮了整个昼夜,一直到冬阳高照,灯火仍旧不曾熄灭。 姜宓在床榻上滚了两圈,瑟虹端了饭菜进来。 她轻声道:“大夫人,您该用膳了。” 姜宓转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澄如水洗,纯粹得让人心里藏不住任何秘密。 她慢吞吞爬起来,揉着乱蓬蓬的青丝问:“瑟虹,我怎么在这里呀?我要回姜家去。” 瑟虹摆好饭菜,就去服侍她更衣:“昨个回来,商大人今早才清醒,他说了等您睡饱了吃好喝足,婢子再送您回去。” 姜宓乖软软地应了声,旁的也不多问。 第92页 她礼仪甚好地用了饭菜,又呷了一盏消食的花果茶,然后朝瑟虹伸手。 瑟虹微微一笑,领着软叽叽的姑娘下楼,准备回去。 主仆两人走到一楼,就见商殷披着银狐毛领的猩红大氅站在廊芜下。 他手边端着盏汤药,垂着凤眸,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抿着。 姜宓站在楼梯口,目不转睛地看他。 许是察觉到视线,商殷汤药都没用完,就转过头来回望她。 浅棕色的凤眸,稍暖一丝。 他声音微沙的道:“宓宓,过来?” 姜宓扬起笑,蹦跶过去,仰起小脸,眼眸亮晶晶的:“殷殷,你病病好了吗?是不是又能带我一起去玩耍了呀?” 商殷将药碗给方圆,他抬手碰触了一下她指尖,确定眼前的姑娘不冷才说:“暂且不成。” 闻言,姜宓小脸垮了下来:“好的吧,殷殷养病重要。” 她噘着粉唇,脸上带出不开心,但嘴上还是份外体贴的。 这样乖,商殷已经不想放她回去了。 “我送你。”他道。 姜宓忽的拉住他手,看了他一会,竟是踮起脚尖,双手去摸他脸。 商殷止住想避开的冲动,垂着眼眸望着她。 姜宓嘀咕着碎碎念:“殷殷脸白白的,不俊了,而且好奇怪,殷殷为什么不能碰别人,但是我碰殷殷就没关系呢?” 听闻这话,商殷拉下她手,姑娘家的手,柔弱无骨,还软乎乎的,十分好捏。 他揉捏着她指尖,漫不经心回道:“她们太脏,你不脏。” 他见过世间最极恶极脏之人事,从此以后,视野里,就再没有干净的一隅。 直到,看见了她。 姜宓糯糯的说:“宓宓听不懂。” 商殷不在意,他牵着小姑娘步入凤凰林:“没关系,你不需要懂。” 姜宓跟在后头,在商殷看不到的角度,眸光微闪。 她道:“要是,别人知道殷殷这个病了呢?” 商殷驻足,一瞬间,他浑身紧绷,庞大的气势磅礴爆发。 姜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想亡羊补牢地挽回几句,商殷猛地一喝:“银蛇!” 话音未落,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商殷已经回身抱着她旋转两圈,急速后退。 “嗖嗖”食指长短的袖箭穿透凤凰木枝叶,将之削成两片,并力道不减得朝商殷射来。 落在最后的瑟虹,微微弓腰,她手不自觉抚在腰上。 但及时出现的银蛇暗卫,打消了她出手的念头。 瑟虹表情一换,带出害怕来,赶紧躲到一边。 仿佛从天而降,不晓得怎么摸进来的刺客,一行十人团团将商殷围住。 姜宓定睛一看,这些刺客竟然全都是衣袂飘飘的女子! 她嘡舌,所以商殷不能碰女人的秘密已经传出去了? 显然,商殷也是想到了这点。 他冷笑一声:“一个不留。” 神龙见尾不见首的银蛇暗卫,飞快同刺客交上了手。 不过须臾,一行十人女刺客尽数伏诛。 清幽静谧的凤凰木林,霎时多出了浓郁的血腥味来。 商殷低头看了姜宓:“怕吗?” 姜宓脸色发白,她紧紧抓着商殷前襟,抖着嘴皮子问:“她们,她们……” “内鬼罢了,勿须担心。”商殷拍了拍姜宓发髻,似乎对此事并不怎么在意。 姜宓手紧了紧,她记得上辈子直到她死,商殷这秘密都没宣扬出去,可今时今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想着入神,没注意到商殷半揽着她折身回止戈楼。 不远处,一小厮模样的仆役跌跌撞撞跑过来,他面色仓惶,好似被吓坏了。 姜宓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管是谁想利用商殷的怪癖来刺杀他,可选择在商府,无疑是最愚蠢的行动。 那小厮近前,看着商殷就惊恐下跪:“大人,不好了……” 他话说的结结巴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商殷皱眉:“何事?” 小厮低着头,跪着往前爬,竟是惊慌失措到魂不附体,瞥见商殷没戴手套的手就要去抓。 姜宓眼瞳骤然紧缩,刹那之间,出于对女人的了解,她惊呼出声:“她是女的!”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她边说这话,边顺势往商殷怀里一扑一推。 尔后,再是抬起脚,狠狠踹那小厮脸上。 第39章 又乖又软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宓都想不通,上辈子刺客那一刀,她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扑过去,为商殷挡下来。 一如现在,她满脸懵逼,同样想不通,为何会不吃教训,又率先扑了出去? 就算商殷被别的女人碰触了那又如何? 再是怪癖,能有她上辈子为他挡刀后丢掉性命凄惨? 内心里,她很是唾弃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自己。 第93页 不管怎么说,那女扮男装的小厮,被姜宓一脚踹翻在地,反应过来的方圆连忙按住。 方圆一扯小厮前襟,厉色回禀道:“大人,确是个女人。” 那小厮死死盯着姜宓,眼神像是淬了毒火。 姜宓抖了下,紧紧抓着商殷胸襟,垂下了眼睑。 商殷半拥着她,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莫怕,我在。” 姜宓恹恹地应了声,显得心不在焉。 商殷对方圆挥手,冷漠无情的道:“处理干净。” 方圆心领神会,扭着那仆役和银蛇暗卫一起善后。 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时半会商殷还真不想送姜宓回去了。 他顿了顿:“小宿一晚,明日我再送你。” 姜宓嘀咕:“我自己回去。” 商殷带着姜宓往凤凰木林外走,不让她看到鲜血和尸体。 “晚上准备了锅子,你当真不想吃?”商殷道。 闻言,姜宓瞥他一眼,再眨眼,脸上就带起了期待的笑靥:“那我要吃很多肥牛肉,还要喝杏仁蜂蜜奶。” 商殷点头:“都可。” 总归先把人留下来住一晚上再论其他。 当天傍晚,商府私牢里,火光摇曳,阴影斑驳。 最里间,十字木架上,小指粗细的铁链五花大绑着个女人。 女人发髻散乱,面色惨白,一身衣衫褴褛,并处处都有鞭伤,皮肉翻飞,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然她眼神阴毒,像是尖锐的蜂蝎尾后针。 她看着面前的锦衣青年,青年有张俊美无俦的脸,然面容上无甚表情,极为冷肃。 女人面色苍白,她微微喘息,撑着一口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商殷就站在那,双手背身后,眼瞳无波:“本官从不草菅人命。” 女人像听了天大的笑话,笑过了,字字泣血怨毒地道:“狗官,你杀的人还少吗?” 商殷无意讨论这些,他只是陈述道:“在府邸行刺本官,上一回还是在八年前。” 女人冷笑,只恨不能挣脱了扑上去生咬商殷几口肉。 “他们一个都没死,至今仍旧活着,”商殷继续说,眼神平淡的就像在说今日天气真好,“在能看到本官的地方,生不如死地活着。” 透骨的寒凉爬上后背,那感觉就像是被一片吸血的蚂蟥给咬住了一样,惊悚发憷。 商殷信手取了刑具架上的铁钩子,那钩子长约半臂,一头尖锐带钩,钩子上还密布倒刺,倒刺有血槽,槽里洒了一层白霜般的细盐。 铁钩子不知刑讯过多少人,暗色的血迹和碎肉渣子,将之染成了骇人的颜色,唯有白盐是醒目的。 钩子落到女人脖子上,商殷漫不经心道:“你非死士,便是为棋子,亦不够格。” “那又如何?”女人情绪激动起来,“只要能手刃你这逆臣贼子,死又何惧?” 她说的大义凛然,浑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尖锐的铁钩从女人脖颈往下滑,轻松钩破她的衣裳。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女人不自觉打了个颤抖。 她咬牙强撑,色厉内荏的有些滑稽:“狗官,活该一辈子断……” 一句话还没说完,铁钩猛地刺进女人肩甲,鲜血噗嗤飞溅,温热而腥气。 商殷毫无怜香惜玉之情,他手一用力,那钩子顺势往里送了几分,倒刺上的白盐悉数都被鲜血融化,瞬间放大数倍的疼痛。 “啊!”女人惨叫一声,声音尖利而失真,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她鬓角落下来,混杂着眼泪水。 太疼了! 好似整个身体都被撕裂成了无数瓣,灵魂都痛的崩溃。 “求……求……速死……”透过模糊的视线,女人艰难哀求道。 商殷面无表情:“谁跟你们说,本官不能碰触女人的消息?” 女人撑不住了,牙关颤抖,吐出两个字:“谷……谷生……” 商殷眯眼,他侧目身边的方圆。 方圆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飞快道:“大人,小的无能,上回谷生哄骗大夫人,小的欲杀之际,谷生被人救走,小的以为,一个穷书生翻不出风浪,就只是差了人寻其踪迹杀之。” 但自那以后,谷卿闵仿佛人间蒸发,在京城毫无踪迹。 商殷问那女人:“他还知道什么?” 女人意识不清,断断续续的说:“谷生未卜先知……曾言商狗夺天,乃灭世之举,当率先诛之,谷生还说,今年三九隆冬,属北之地会有雪灾,胡羌柔然等蛮夷,会南下乱我中原……” 听闻这话,商殷皱起眉头。 他不信怪力乱神之事,可今天隆冬,胡羌等蛮夷会南下,此事他倒是在从前梦见姜宓之时,从梦里窥见了一二。 他做过的梦,只和姜宓有关,其他的,也只能从梦里姜宓身上来反推,是以他就不曾在意过其他。 第94页 如今看来,这谷卿闵的未卜先知,倒实在蹊跷。 方圆诧异:“主人……” 商殷摆手,打断他的话,他瞥了那女人一眼,旋身掸了掸袖子,边往外走边说:“自领二十鞭,扣半年薪俸,再有下次隐瞒不报,就提头来见。” 方圆如蒙大赦,一抹额头冷汗:“喏,小的再不敢了。” 商殷出了私牢,外头天色已经暗了。 夜风寒凉,割皮冻骨,在外头稍微站会,脚都要冻僵的。 商殷信步往膳厅去,脑子里却又想起有过好几次的同一梦境。 他梦见姜宓着水红宫装,一张桃花面,六分娇嫩,四分妩媚,娇滴滴的,像朵怒放的红海棠。 然后,姜宓就死在他面前,殷红的鲜血一直蔓延到脚下,染红明黄龙纹的龙靴。 她看着他,红唇微张,眼眸从晶亮到暗淡。 她似乎想说什么,结果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每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都试图动一下,至少想接住姜宓。 但每一次,他都浑身动弹不得。 此前,他不曾多想,目下结合谷生说他要夺天的话,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涌上心头。 俄而,膳厅在望,暖黄的灯火从厅里弥漫出来,带起点点光圈,将厅里小姑娘软糯的声音衬的多了几分暖意。 姜宓在问:“殷殷怎么还不回来呀?” 姑娘家声音甜软,叽里咕噜说话的时候,像是在跟人撒娇,让人不自觉就想将之捧手心里宠着,便是骄纵了,那也是招人喜欢的。 商殷眸色微闪,他迈脚进门,狭长凤眸微弯,露出个极为单薄的浅笑。 “回来了。”他道。 姜宓咬着象牙箸一头,跟个馋嘴的小奶猫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正咕噜冒热气的锅子。 锅子里奶白色的汤汁翻滚冒泡,偶有或翠或红的配料跟着翻滚不休。 鲜香的味道满厅都是,深深一嗅,就引得人发饿。 姜宓显然是饿坏了,她跳下椅子,哒哒跑过来,拽起商殷手就往椅子里拉。 她嘴里还说:“殷殷你快点,我等你都等饿了,肚子要饿坏了会吃不下美食的。” 正值少女年纪的姑娘,绷着还略带婴儿肥的包子小脸,一本正经这样说着。 简直,又乖又软。 像任人揉捏的白色长毛兔子,巴掌大,随便就能揣兜里。 一瞬间,商殷心就安定了。 不管他是否真的会夺天,可至少他能确定,眼前的姑娘,于他而言甚为重要。 他是再不能失去她的了。 第40章 我从不纳妾 大冬天的,吃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荤的素的,往滚烫的锅子里一涮,再往又香又浓的酱汁里一裹,入嘴就是热热烫烫的咸香味。 然后,大口饮一盏杏仁蜂蜜牛乳,温温的牛乳冲淡那股舌尖上的热烫,竟是无比的痛快。 姜宓小嘴被烫的通红,她时不时噘嘴吹气,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商殷动作优雅贵气地执着象牙箸,慢条斯理帮姜宓涮肥牛肉,不断提醒她:“慢些,烫。” 姜宓囫囵吞枣一般,往嘴里塞肉,面颊鼓着动来动去。 她口齿不清的道:“不……不烫……” 才说完这话,她哎哟一声蹦跶起来,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的肉全给吐了。 “烫了?”商殷挑眉,本是给姜宓烫的嫩黄菜叶芯,顺势就放到了自个酱汁盏里。 姜宓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可怜巴巴地伸着小舌尖,含糊道:“烫烫了……好疼……” 舌尖本就是很敏感,若是常人,顶多抽两口冷气就不疼了。 偏生姜宓体质不同,她痛感明显,那点烫像是被火烧火燎了一样,顷刻间,柳叶眸里就泛起了水雾。 商殷顿了顿,他似乎有些颇为无奈:“你过来,我给你看看。” 姜宓挪蹭过去,拉着他袖子,在他腿边蹲了下来,并仰起小脸,还乖乖地吐出被烫的小舌头。 粉嫩嫩的小舌尖,软软的,又湿漉漉的,勾人的紧。 商殷褪了手套,挑着她下颌,低下头,似笑非笑:“怎的这么馋?姜家没给你饱饭吃么?” 姜宓皱了皱小鼻尖,想说话,舌头还伸着说不出来。 商殷帮她看,果然在舌尖上看到一深红小点,确实是被烫着了。 他面色一整:“上冰来。” 姜宓收回小舌头,吞了吞唾沫,舌尖又痛的厉害。 她哭唧唧问:“殷殷,怎么会这么痛呀?宓宓舌头会不会断掉了?” 说着,她还惊恐起来,仿佛下一刻舌头真会断掉。 商殷睨着她:“无碍,断了后,美食我替你品尝。” “这怎么能一样呢?”姜宓被气着了,又似乎被吓到了,小脸惨白惨白的,“殷殷,我不要没舌头,宓宓的舌头不能断的呀。” 第95页 方圆送了小冰块上来,商殷拿干净的细棉布包了一小块,霸气十足的道:“放心,我不让它断,它就不准断。” 小姑娘一双眸子水光盈盈,可怜极了:“真的吗?” 商殷道:“乖,舌头伸出来。” 姜宓小心翼翼又伸出一点舌尖,商殷正要将冰块放上去,不想姜宓反应极大得飞快收回舌头,还捂住了嘴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商殷沉吟片刻,看了眼门外,回头对姜宓勾手指头:“宓宓,听话。” 姜宓犹豫起来,心有余悸看了眼他手里的冰块:“好冷的,我不喜欢的。” 商殷没说话,只眸光深邃了几分,他屈指轻点桌沿,两重一轻,刚刚点了三下,趁姜宓不备,长臂一捞,将人抱过来按大腿上坐好。 姜宓惊魂未定:“殷殷……” 在她的惊呼中,商殷不疾不徐往嘴里扔了块冰,随后掐着她下颌,头一低覆盖了上去。 他也没直接将冰块渡过去,而是先让自己唇舌冷了,适才覆到姜宓的小舌尖上,以此消去灼痛。 姜宓本想挣扎,但只一瞬间,她就觉得舌尖不痛了,凉凉的很是舒服。 小姑娘半闭着眼眸,像贪婪嘴馋的小奶猫,反而追着商殷不放。 浅棕色的凤眸渐次幽深,正待商殷想更进一步之时,感觉不到凉意后,却被姜宓嫌弃地推开。 真真现实的小兔子,没点好处就不理睬人。 待灼痛彻底消退,已经是一刻钟后,姜宓懒洋洋地靠在商殷怀里。 舌头不痛了,她盯着菇滋菇滋冒热气的锅子,又馋食又心有余悸。 瞧出她的心思,商殷瞥了眼小姑娘嫣红的粉唇,低声道:“听我话,我让涮肉不烫。” 听闻这话,姜宓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听的。” 商殷低笑了声,他也不放开姜宓,就那么让她坐大腿上,单手揽着她细腰,另一只手执象牙箸,又开始涮肉片。 象牙箸上下几次的涮过,肉片一变颜色,此时用,最是细嫩的时候。 姜宓伸手就想拿小盏去接,谁想商殷挪开,冷着脸看她:“听我的?” 姜宓委屈巴巴地放下小盏,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去瞅他。 商殷不为所动,他吹了吹肉片,然后又放进酱汁里滚了一圈,顿了几息后,适才夹起来送到姜宓嘴巴。 姜宓忙不迭地张嘴,嗷呜一声咬住含嘴里。 不烫的肉片,带着恰好到处的细嫩和酱汁浓香,好吃极了。 姜宓差点没被感动坏了,嘴里的肉还没完全吞下去,她就含糊不清嚷着:“我最乖的,最听殷殷的话!” 说完,她就眸子亮澄又期待地望着商殷。 商殷心尖有些发软,他摸了摸她发髻:“真的听?不止吃锅子,其他任何时候都听我的?都像这样乖乖的?” 姜宓瞥了他一眼,正想点头,就听商殷整遐以待的说:“那从今往后都住我止戈阁,不回姜家如何?” 姜宓硬生生掸直脖子,好险那头才没点下去。 她垂下眼眸,绞着手指头,状似在思考,实则心里已经暴躁,想一把挠死这狗暴君!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商殷也不催促,等姜宓慢慢想。 “呵,”一声轻嗤蓦地响起,紧接着是香风袭来,“啧,吃锅子都不说一声,商大人你可真是无情。” 随着话音,身佩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的姑娘,姿态婀娜地走进来。 她面容很白,眉微长,一双眸子,瞳幽且深,专注看着人的时候,极有成熟女人身上才有的妩媚风情。 姜宓柳叶眸虽自带三分媚,但和这姑娘比起来,就像是青杏和熟蜜桃的区别。 她施施然坐下,素手撑下颌,目光在姜宓脸上转了圈,言笑晏晏:“听说今个府邸里来了刺客,阿宓可有被吓到?” 姜宓摇了摇头,往商殷怀里缩了缩。 商殷皱眉,淡淡地看了宫苔枝一眼,冷冰冰的说:“天寒地冻,没事别出门。” 他嘴里说着不客气的话,手上却不着痕迹地帮姜宓又涮了小半盏的肉片和菜心。 姜宓好奇地看着宫苔枝,不防商殷轻按她脑袋,低声道:“吃。” 姜宓乖乖应声,这回自己端着小盏,拿了象牙箸,坐一边专心用食儿。 宫苔枝巧笑嫣然地看着姜宓,小姑娘用的专心致志,娇嫩嫩的面颊鼓鼓的,像努力屯食儿的小松鼠。 她眼睛很水润,咀嚼两下,察觉到宫苔枝的目光,又张大了眸子瞄她一眼,低头吃两口,又抬起来看一眼。 宫苔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小姑娘那小模样,太乖了,让人想捏捏她小脸蛋。 商殷面色微沉,眼看方圆添了碗筷上来,他皱眉道:“撤下去。” 第96页 竟是连碗筷都不给宫苔枝! 宫苔枝也不生气,她好玩地瞥着两人,心尖痒痒的,就是想逗逗姜宓。 她道:“阿宓,冬天晚上太冷,我畏寒怕冷,今晚上能和你挤一个被窝么?” 姜宓槽多无口,她跟宫苔枝压根就不熟好不好? 她正想拒绝,就听得商殷啪嗒一声,生生将象牙箸给捏断了。 堂堂辅政大臣面不改色地丢了象牙箸,又拿帕子擦了手才说:“宓宓若是用好,就上楼休息。” 姜宓听懂言下之意,低下头将小盏里最后一肉片用了,软萌萌的跟商殷挥手,哒哒出了膳厅,一口气跑商止戈阁五楼。 她却是没有进房间,而是站在廊芜间,晦暗的夜色掩映下,将她眼底的讥诮遮的严严实实。 该是要和宫苔枝说什么吧,适才故意支她离开。 她轻哼了声,摸着小肚子觉得有些撑,遂在廊芜里来来回回走动消食。 一楼膳厅,姜宓走后,宫苔枝敛了脸上笑意。 她道:“属北雪崩,有难民南下了,另外……” “胡羌柔然蛮夷也跟着南下了?”商殷接口。 宫苔枝愣了下,点了点头。 商殷屈指轻敲桌沿:“再有三日,北边雪灾的奏请应当到龙案,我会回禀陛下。” 宫苔枝皱眉,表情不甚赞同:“那蛮夷呢?天寒地冻,北边少吃食,每年那些蛮子都要南下骚扰我大夏,今年怕是更甚,就如此轻易放过了?” 闻言,商殷眸光一厉:“宫苔枝,记住你的身份,朝堂之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宫苔枝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身,眉目艳色又凌厉逼人:“商殷,你怕我不怕,给我人马,老子明个就能北上,必杀的那波蛮子片甲不留!” 一句话说道最后,她激动的居然嗓音都变了。 商殷仍旧面无表情,水波不兴:“商府不缺你一口吃的。” 就差没直接说,你该安分守己。 宫苔枝气的掀桌,但抬了两下,膳桌纹丝不动。 她低头一看,对面商殷单脚靠在桌腿上,她能掀动才怪。 像针扎气球,心头的那股气焰瞬间就漏了,宫苔枝哂笑起来:“也是,我如今可是辅政大人你的美妾来着。”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往外走。 夜风阵阵,吹动她裙角,那身量纤长又高挑,细细打量,居然没比商殷矮上多少。 商殷半垂眸:“我从不纳妾。” 这话也不晓得是说给谁听的。 膳厅里安静下来,只余锅子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 独独一人,哪里是有食欲的。 商殷起身,正欲让人将锅子撤了,不想瑟虹飞奔进来—— “大人,大夫人不见了!” 第41章 她最重要 姜宓醒来的时候,后颈骨裂般的疼。 她忍不住呜咽了声,眼泪水都给痛出来了。 斜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到姜宓后颈,多少是纾解。 姜宓睁眼,泪眼朦胧中,她好似看到一张膈应的脸。 床沿边上坐着个身穿长衫的书生,书生眉目斯文俊秀,端方君子。 他手温热,按在后颈疼痛处,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姜宓却猛地爬起来,一把打开书生的手,蹬蹬往床榻角落缩,一脸的警惕。 谷卿闵轻笑:“阿宓,你忘记我了么?我是谷生呀。” 姜宓摇头,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在间陈设陌生的房间里。 她抱着锦衾,仿佛那样可以有微末安全感。 她问:“我在哪?” 她记得自己是在止戈阁五楼廊芜消食,然后后颈蓦地一痛,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谷卿闵含笑不语。 姜宓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殷殷呢?我要见殷殷!” 她嚷着,跳下床榻就要往外跑。 “阿宓?”谷卿闵身形一闪,正正拦住她,“你见不到商殷的” 姜宓脸上带出害怕的表情来,娇娇弱弱的很是无助。 她好似要哭了:“你……你大坏人……” 谷卿闵上前几步,可以放缓口吻说:“阿宓,我是为你好,大夏快要打仗了,商殷自身难保,你再跟着他,没好下场,我是在救你。” 闻言,姜宓震惊地看着他,那天生自带三分媚的柳叶眸眼梢上,还带着一点晶莹。 谷卿闵心尖一动,他屈指动作轻且快地掠过姜宓长卷的眼睫毛。 然后道:“阿宓,你是我未来的妻,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姜宓小脸上带出犹豫来,她瞥了他好几眼,细声细气地说:“那那那我我还没喜欢上你哪……” 她还绞着手指头,很是无措不好意思的模样。 谷卿闵笑道:“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第97页 姜宓漆黑的眼珠子一转,看了眼门牖外头,软娇娇的问:“我是在哪呀?你跟我大伯娘支会过吗?不然她要担心的。” 闻言,谷卿闵眼神闪烁:“支会过的,我带你出去逛逛?” 姜宓眼睛一亮:“真的吗?我可以出去吗?” 谷卿闵不疑有他,当即牵着姜宓手,带着她出房间。 房间外头,是个中庭,放眼看去,一眼到头,竟是个平淡无奇的一进院落。 姜宓凝神侧耳,没听到外头有旁的声音。 她心头惴惴,吃不准是不是还在京城。 想到此,姜宓摇了摇谷卿闵的手:“谷米,我想吃冰糖葫芦。” 谷卿闵愣了下,适才反应过来,姜宓嘴里的“谷米”喊的是他。 他也不拒绝,直接打了个响指,一全身笼罩在玄色斗篷里的黑衣人凭空出现。 姜宓惊了下,连忙躲谷卿闵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瞅那黑衣人。 然,她还没看清,黑衣人得了谷卿闵的吩咐,又如来时半凭空原地消失。 姜宓睁大了眸子,一脸惊奇。 谷卿闵仿佛知她所想,遂不无得色的解释道:“除却商殷身边的隐身暗卫,这世上多的是能人异士。” 所以,他才能在商殷的眼皮子底下,把姜宓抢过来。 姜宓心头疑虑越发重了,但她眼眸亮晶晶地赞扬道:“谷米好厉害呀!” 谷卿闵让她崇拜的小眼神看的甚是得意,不自觉挺起胸膛:“阿宓,这辈子我会让你过最好的日子。” 姜宓弯着眸子点了点头,笑得甜腻腻的,软和的不得了。 既是出不了门,谷卿闵又看着她,姜宓一时半会也没打算要独自一人逃出去,她暂且跟他周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 姜宓的失踪,仿佛石子落水,并未在京中激荡起多大的水花,更甚者除却那么两三人,旁人一概不知。 但知道的那三两人,却是挟裹着雷霆之怒。 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但银蛇暗卫几乎都被派了出去,偌大的京城,短短两天,就让商殷将地皮都翻了几翻。 止戈阁书房里,晕斜的芒光从窗牖照射进来,亮堂一半书房,另一半却是阴影晦暗不明。 商殷坐在阴影中,他脸上表情看不清,只听到屈指轻敲书案的声音。 方圆单膝跪地,鬓边全是冷汗。 良久,商殷低沉的嗓音响起:“什么叫没任何线索?” 听闻这话,方圆鬓角的冷汗低落至下颌,大冬天的,他硬是背心的里衣都润湿了。 他谨慎回道:“大人,普天之下,能从银蛇手下神不知鬼不觉掳走人的,不超过五人,而在京城的,就只有宫廷那位身边的隐士。” 商殷双手交叉拢在腹前:“你是想说,是陛下掳走了宓宓?” “小的不敢这般猜测。”方圆慌忙否认。 商殷冷哼道:“继续找!我要知道京城任何一家的风吹草地,严守城门,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就没了的。” 方圆表情一凛,唱喏一声,如蒙大赦地退下了。 商殷凤眸半阖,俊美的面容在明灭不定的暗影中,闪烁出深沉的晦暗。 宓宓,你到底在哪? 姜宓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但这并不妨碍她可劲折腾谷卿闵。 总归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举止犹如稚子,再是过份一些,谷卿闵敢打她不成? 得益于上辈子讨好商殷的经验,姜宓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并把握男人的心理。 她试探过谷卿闵的底线,发现只要自己不闹着出门,不管想干什么,谷卿闵都会同意。 于是,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闹着要啃糖葫芦,下午日落前,她还要啃第二根。 大冬天的,全京城都找不出新鲜的红山楂,即便有,那也是一些波斯行商从很远的地方运送到京,非常稀少昂贵。 但姜宓一天就要啃两根,没有糖葫芦她便不吃不喝,只眼泪汪汪地望着谷卿闵,直让人招架不住。 谷卿闵目下不缺那点银子,身边又有好使唤的人手,故而大方的很,再是难买,每日也给姜宓备两根糖葫芦。 额外,姜宓嘴很挑,今日想吃野獐子嫩腿肉,明日就非要吃锅子。 谷卿闵若是不许,姜宓就可怜巴巴抽哒着说:“殷殷就会给我吃,我要吃什么殷殷都给的,谷米你没殷殷好,殷殷才是对宓宓最好的人……” 谷卿闵目下无尘心高气傲,特别还重生记起了上辈子的事,哪里是甘心这样被商殷比下去的? 是以,闹到最后,免得头疼,就总是如了姜宓的意。 日子如此快活,还能折腾谷卿闵,姜宓反而还不想回去了。 一晃十日过去,姜宓没等到来找她的人,也同外界断了联系。 第98页 正当她看谷卿闵那张脸看得厌烦,有些装不下去之时。 这日,谷卿闵满脸兴奋地回来。 他道:“阿宓,胡羌和柔然蛮夷南下,最北边的黄水县被占了,朝廷要发兵北征,你猜是谁领兵?” 姜宓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上辈子虽然在冬天蛮夷会南下侵扰中原,可从未发生出北征之事。 谷卿闵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商殷。” 姜宓脸色大变,一脸难以置信。 谷卿闵自顾自地说:“陛下亲自下的口谕,三日之内,就要商殷开拔北上。” “今年冬天,北边十年不遇的严寒,还有雪崩雪灾,蛮夷擅骑射,习惯了风雪,商殷北征……” “必败!” 谷卿闵眼底绽放出恶毒的点光,他太忘形,又无人可分享此等喜事,故而在姜宓面前,一说就不可收拾。 他捏着手挥了挥:“在京城,没有人会想商殷回来。” 他说着这话,盯着姜宓眸子,一字一顿的道:“他一定会死在北边。” 姜宓脸色惨白,她睁大了眼瞳:“怎么会……怎么会……” 谷卿闵畅快地大笑几声:“怎么不会?兵家之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常年又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商殷匆忙出战,哪一样都不占,且后方辎重,你真的以为,陛下会给吗?” 如今不到及冠之年,迟迟不能亲政的少年帝王,早已经等不了。 姜宓咬牙,愤怒地盯着谷卿闵。 她忽的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一耳光抽过去。 “啪”谷卿闵脸侧向一边,五根纤细的指头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在脸上。 他舌尖顶了下渗血的面颊,缓缓转过头来,眯眼审视姜宓。 姜宓垂眸,愣愣看着自己泛红的手,她压回跌宕而起的情绪,软叽叽地开始掉眼泪。 她啜泣地打嗝,结结巴巴地说:“谷谷谷谷米米……我我不想殷殷死呀……” 谷卿闵心生怀疑,他摸了摸脸,笑着道:“阿宓,手心打疼了吗?” 姜宓泪眼婆娑,许是不想哭,努力咬着唇,但还是止不住眼尾的湿润。 她红着眼,像抹了胭脂一般,无比的艳色。 她举高手,凑到谷卿闵面前给他看:“痛痛的。” 谷卿闵低头吹了吹,将心头那点怀疑按捺下去:“没事,我给你抹点药膏。” 两人遂默契的不再提商殷北征的事,姜宓也顺势而为,像个记性不好的孩子,转眼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商府风雪楼凤凰林。 宫苔枝拦住刚下朝的商殷,大声道:“商殷,我也要北征!” 商殷冷漠抬眼:“北征之事,乃陛下提及,不曾朝议未定论。” 宫苔枝眼睛很亮,里头像是燃着橙红火焰:“商殷你休想骗我,那位要你三日内出发,你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商殷仍旧面无表情:“朝堂之事,与迩无关,我的事,亦与迩无关。” 宫苔枝被这话气的差点扑过去咬死他:“你他娘的认怂了是不是?就为了个女人,连家国大业都不要了?我看那姜宓就是红颜祸水!” 她怒气冲冲,将脸都给涨红了。 商殷表情很冷,狭长的眼梢,像凝结了寒雾冰凝。 宫苔枝就见他寡情的薄唇勾出个极为嘲弄的冷笑—— “家国大业?在我眼里,不及她嘴角半分欢笑。” 作者有话要说:殷大佬:我要美人不要江山。 宓宓:冷漠脸.jpg 殷大佬:宓宓,你最重要。 宓宓:→_→哦,我也觉得我自己很重要。 第42章 我的神明 京城在十二月下了第一场的雪。 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不过一夜功夫,外头银装素裹,看出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姜宓穿着银狐毛领的白底红梅披风,她倚靠在廊芜木柱旁,手里拿着根艳红欲滴的糖葫芦,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糖衣。 甜蜜蜜的糖衣化在她唇齿间,粉粉的唇肉顿时就嫣红起来。 她目光悠远,好似在想着什么,又好似没想。 昨个,谷卿闵喜出望外,说亲眼见着商殷领圣旨出了京城,不日就会从京畿大营开拔北上。 姜宓忽的就不想用了,手里的糖葫芦怎么看怎么厌烦。 她丢手一扔,一擦嘴,抬脚就要下了阼阶,毫不犹豫往大影屏处走。 她要出去! “嗖”一身笼在黑斗篷里的侍卫犹如鬼魅,飞快出现在姜宓前面,正正拦住她。 姜宓歪头看了他一下,忽的蹲身抓了把积雪扬手就砸过去。 侍卫身形微侧,利索躲过。 恰此时谷卿闵进门,那雪团啪叽,冷不丁砸在他脑门。 冰凉入骨的寒意渗透肌肤,冻得人一个激灵,整个毛孔都炸开了。 第99页 姜宓指尖微动,非常想顺势砸死这个狗男人。 她往后跑了两步,捧起一大团的雪,又摸了鹌鹑蛋大小的石头藏里面,揉把的结结实实,然后趁谷卿闵刚抹下脸上雪渣的同时,又嗖嗖砸过去。 她不砸身体,专门捡谷卿闵脸砸。 谷卿闵挥袖左右格挡,雪渣散去,露出里面的石头砸的他生疼,一时间竟是无比狼狈。 他脑门青筋一跳,怒喝道:“阿宓,住手!” 姜宓捧着雪,黑白分明的眸子无措地看着他,脚尖踢着雪渣,委委屈屈的。 谷卿闵顿了顿,在姜宓无辜的注视下,那点怒意瞬间消弭。 他含笑摇头:“你这是想干什么?” 姜宓扔了雪,气呼呼地道:“谷米最讨厌,不准宓宓出门,又不陪我玩,我就喜欢殷殷不喜欢你!” 她说着,提起冬裙,蹬蹬跑远了。 谷卿闵脸上笑意敛了,他朝那侍卫挥手,待侍卫退下,他看着姜宓离去的方向,冷笑了声。 喜欢又如何?反正都要是快死的人了。 姜宓回了房间关上门,她搓着手,往冻红的指尖上接连呵气。 她有些焦躁了,这都多少天了,她故意每日都要用两根糖葫芦,这样的明显的动静商殷那边察觉不到? 什么辅政权臣? 这么显眼的暗示了,都还不来找她,简直徒有虚名。 即便是谷卿闵跟她说,商殷已经离京,但是姜宓有一种直觉,商殷绝对还在京城的。 隔日,也不晓得谷卿闵是不是良心发现。 用了早膳后,他竟是决定要带姜宓出去逛逛。 姜宓眼睛发亮,欣喜无比的接连问:“真的吗?我真的能出门了吗?” 谷卿闵挑眉:“自然,起先是外头太乱,我担心阿宓安全,故而才拘着你,如今好了一些,你自然可以出门的。” 姜宓信他个邪,这狗男人最坏了。 不过,她还是软娇娇地称赞了句:“谷米,宓宓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喜欢你哟。” 她边说还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丁点的姿势。 谷卿闵道:“无碍,日后你总会非我不嫁的。” 姜宓差点没让这话给膈应地吐出来,谷卿闵这哪来的自信? 她换了一件厚披风,又抱着暖手小炉,拾掇妥当,准备一会出门后见机行事。 谷卿闵朝她伸手:“地上有些,阿宓我牵着你,省的摔了。” 姜宓摇头,嫌弃嚷道:“不要,你没小炉子暖和。” 谷卿闵莞尔:“那你摔了可别哭。” 姜宓娇娇地哼哼两声,心里头实则烦躁的恨不得踹谷卿闵两脚,磨磨唧唧的,半点不像个男人。 谷卿闵浑然不觉,他抖了下宽袖,抬脚开门:“阿宓一会跟紧我,外头你不……” 熟悉…… 最后两字还在舌尖,谷卿闵甫一开门,当即脸色大变。 他眼瞳骤然紧缩,又嘭的将门死死关上。 姜宓站在他身后,并未看清门外之景,顿时疑惑了:“谷米……” “闭嘴!”谷卿闵低喝一声,转头目光怨毒又深沉地盯着姜宓。 姜宓噤声,紧了紧手,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她飞快低下头,仿佛是委屈了,只看着鞋尖不吭声。 谷卿闵捏着门栓的手松了又紧,如此好几次后,他吹了声口哨,并一把拽住姜宓手腕,拉着她飞快往后门跑。 黑斗篷的隐卫出现,谷卿闵吐出一个字:“撤!” 那隐卫了然,当即拔出武器,护着谷卿闵往后门方向撤退。 姜宓跌跌撞撞,她跟不上谷卿闵步伐,而且手腕也被他拽的很疼。 她眼底浮起水光,带哭腔的道:“谷米,你捏疼宓宓了,你快放开呀,宓宓真的好痛。” 谷卿闵聪耳不闻,眼看后门在望,姜宓急了,猛地低头一嘴就咬在他手上。 谷卿闵闷哼一声,条件反射的反手抽过去。 闪躲不及,姜宓咬牙硬撑,打断应挨了这一下。 电光火石间,由远及近,一道尖锐啸声,像利剪刺破匹练,嗤啦从姜宓耳边拂过。 有冷风而起,卷起飞扬的雪花,挟裹着姜宓鬓角青丝,纷纷扬扬。 “噗”轻响乍起,姜宓睁大了眸子,亲眼所见,一支白羽箭矢,破势而来,狠狠地扎进谷卿闵手腕,并将之刺穿,那力道大的还将对方带的倒退好几步。 隐卫反应极块,一手护住谷卿闵,帮其卸力,一边盯着姜宓身后,浑身紧绷。 姜宓没有回头,她从谷卿闵脸上看出仇视和怨毒,在他阴郁的眼睛里,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商,殷!”谷卿闵捂着手臂,咬牙切齿。 姜宓浑身一震,猜测证实,此刻她才明白,这些时日,自个到底有多期盼他来。 第100页 她缓缓回身,就见两丈远的墙头,青年头绾白玉冠,面容俊美,一身玄色金线绣云海潮生的斜襟宽袖锦衣。 他手腕黄金弓,搭箭的手适才放下。 风雪肆意,卷起他身后的猩红披风,披风扬起又打着卷落下,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 在一片素白的雪地里,他那一身,极为耀眼,宛若神明。 第43章 我好想你呀 姜宓怔忡,愣愣看着商殷轻飘飘地跃下墙头,风挟裹着雪花,从他脚底盘旋而上,仿佛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自发臣服退却。 脚尖点地,轻踩积雪,然后步步走过来。 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姜宓,深邃的眸光,隐晦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掉一根头发丝,适才看向了谷卿闵。 姜宓就注意到,原本是尚算温和的眼神,顷刻间就肃杀冷凝。 谷卿闵脸色极为难看,他愤恨地盯着商殷,其中的怨毒浓郁如墨汁。 “你竟然敢抗旨不遵?”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闻言,姜宓心都提了起来,商殷公然抗旨了? 谁知,商殷眼都没抬一下,直接到姜宓面前,捞起她手腕撩开袖子看了看。 素白纤细的手腕上,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姜宓皮肤自来细嫩粉白,但凡有一点淤青红痕,就会非常明显,加之她体质如今又异于常人,瞅着就更吓人。 商殷眉头皱紧,他不善地瞥了谷卿闵一眼,随后从腰封里摸出一瓶外伤药膏。 大冬天的,药膏清凉,商殷遂捏手里捂了几息,跟着才拔了软塞,指尖抹一点往姜宓手腕上涂。 姜宓半垂眼眸,浅浅的眼神落带薄茧的指尖上,她翘起嘴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都亮了起来。 “殷殷,殷殷我好想你呀。”她人甜,嘴更甜。 商殷面无表情,唯有狭长的眼梢微微弯了一下。 他将姜宓拉到身后护着,宽袖飞扬,手上黄金弓挟风雪呼啸,下一瞬就击打在了谷卿闵肩上。 那一下,商殷用了十成的力气。 站在谷卿闵身边的隐卫浑身紧绷,蓄势待发,正要出手。 方圆冷哼一声,手往腰间一摸,反手握匕首,直接由下至上的一撩。 “铿”刀剑迸溅出火花。 姜宓瑟缩了下,初初从商殷背探头,就听得谷卿闵一声凄厉惨叫。 他捂着肩,整个人栽倒在地,半边身子都没法动弹。 姜宓轻轻拽住商殷一点袖角,眼瞳黑浚而幽深。 谷卿闵喘着粗气,眼前发黑,但他逞着一股子气劲,幸灾乐祸的道:“商殷你完了,你胆敢滞留京城,罪大恶极。” 商殷居高临下俯视他,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他嗓音冷清淡漠:“本官行事,轮不到你置啄。” “你知那是何人隐卫?”谷卿闵指着跟方圆战一起的黑袍侍卫道。 商殷看都不看一眼:“那又如何?” 他口吻轻描淡写,黄金弓弯曲的弓头指着谷卿闵,一刹那杀意陡生。 商殷没回头:“宓宓乖,闭上眼睛。” 姜宓心重重一跳,乖乖地应了声,然后当真捂住了眼睛。 谷卿闵心往下沉,他知道,商殷要杀他。 他看了一眼隐卫,不认输的道:“商殷,你不能杀我。” 商殷没回话,只薄唇线条冷凝如冰。 谷卿闵接着说:“我能未卜先知,我知道往后几十年所有的事,包括你会遇上的劫难,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商殷不为所动。 谷卿闵终于慌了,他急切道:“明年,胡羌和柔然会起内讧,故而其实不用北征,再有三年,陛下会以狩猎之名,夺你辅政之位,试图亲政,五年后,你会荣登九……” “嘭”黄金弓弯曲的弓头狠狠打在谷卿闵下颌骨上,打断了他的话,也打碎了他的下颌骨。 谷卿闵爬在地上,吐出无数口带牙齿的鲜血。 同样听到谷卿闵话的姜宓心头骇然,那些事她知道一些,没记错的话,分明就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谷卿闵也是重生的? 她眸光沉沉地看过去,却率先看到商殷手里金灿的黄金大弓,通体黄金浇铸的大弓,弓身弧度折射出冰冷的芒光。 尔后,她就听商殷不带一丝感情的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对本官,无用!” 这模样的商殷让谷卿闵想起上辈子,商殷称帝,手腕铁血,朝中但凡有异声,皆用鲜血和死亡威慑。 他还记得,姜宓在那场宫宴中因护驾香消玉殒后,众人都以为无关紧要,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毕竟日后还有后宫三千在,为皇为帝的,哪里是会缺女人? 但没人料到,商殷硬是将京城掘地三尺,凡是和那场行刺有半分关系的,齐齐抄家问斩,那架势分明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第101页 真正的,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有御史上奏死谏,但商殷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在金龙殿上,一玉玺砸下去,砸死好一波的御史。 整整三个月,京城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来民间有不怕死的好事者,称商殷为“商帝暴君”。 恍恍惚惚间,谷卿闵竟是有些分不清现在和过去,他哆哆嗦嗦撑起点身,痛哭流涕地扑到商殷脚边。 他还口齿不清的哭喊讨饶:“商帝陛下,饶我这一回吧……” 这样的人,商殷已经没了杀的兴致,他嫌恶地看着沾染了血迹的黄金弓,随后扔给身边的银蛇暗卫,并吩咐道:“处理干净。” 至于那和方圆酣战的隐卫,见势不妙,一记虚招,拔腿就开溜。 方圆也没追,那隐卫分明是皇家的人,自小接受训练,即便捉了也问不出话来。 商殷转身,看了姜宓一会,直把她看的心头惴惴,不晓得是不是露了马脚。 商殷忽的挑起她下颌,迫使她抬头,指尖稍稍用力,就让她张开了小嘴巴。 他低头往里看了看,来来回回好几遍:“啃了几十根糖葫芦,牙酸了没?” 姜宓愣了下,反应过来拍开他手,张了张嘴气鼓鼓的道:“宓宓牙好好的,才没有酸咧,宓宓都只吃甜甜的糖衣。” 小姑娘张牙舞爪,甚是活泼。 商殷眼底飞快蹿过笑意:“聪明的姑娘,下回换一种,糖吃多了不好。” 姜宓眼睛亮晶晶的,她抓着商殷袖角轻轻晃了晃:“所以,殷殷真的是因为糖葫芦才找到我的么?” 商殷点头,方圆查了好些时日,忽的发现有一户人家大冬天的,不惜重金大量采买糖葫芦,顺藤摸瓜,果不其然很顺利就找着人了。 未免打草惊蛇,商殷还当众离京,给众人错觉。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外走:“糖葫芦,还吃不吃?” 姜宓摇头,忽的犹豫了下又点头。 商殷瞥她一眼:“那么喜欢?” 姜宓软糯道:“甜呀。” 商殷驻足,眼神渐次深邃:“有多甜?” 姜宓苦恼地皱起眉头,努力去想要怎么形容。 冷不防,商殷突然低头偏过来,他动作快而迅速的在姜宓粉唇上一啄。 姜宓睁大了眸子,还没反应过来。 商殷凤眸有笑意,宛如薄雾中的晨星若隐若现:“嗯,确实甜。” 姜宓脸都红了,小姑娘后知后觉,连忙伸手捂住嘴巴,控诉气恼地瞪着他。 商殷甚是开怀,他揉了揉姜宓发髻,嗓音出奇的柔软:“我送你回姜家。” 说到这,他顿了顿,起先那点悦色蓦地消弭。 他解下猩红披风,给姜宓扣上银搭链子,紧了紧道:“到明年初夏之前,都要乖一些,听你大伯娘的话,没事不要出门乱逛,外头不安生,切记,不可独自一人进宫。” 姜宓心头一跳,她拉着略长的披风,懵懂抬眼:“殷殷,你不来找我玩了么?” 商殷指腹掠过小姑娘娇嫩的面庞,眼神深刻得让人看不懂。 良久,他才淡然的说:“我要北征去打仗,你同我关系密切,唯恐宫里人对你不利,我将瑟虹给你,去哪都带上她,她能护卫你安全。” 姜宓低下头,她晃了晃披风摆,一时间竟是有些茫然。 商殷没在说其他,他拉着姜宓,在风雪里慢吞吞往前走。 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幕布苍穹落下来,落到乌黑的鸦发和青丝上,无声静谧。 姜宓呼出口白雾,睫毛上有雪片,冰冷润湿。 她抽了抽凉凉的小鼻子,指尖动了动,反手拉住商殷温热的手。 商殷回头看她,如瀑鸦发上,雪色片片,清冷又昳丽。 姜宓咬唇,很小声地道:“要,平安……” 第44章 第三次逃跑 姜宓回了姜家,商殷将她送到街口,便不再往里,只远远看着她进门。 姜宓提起裙摆,前脚进门后脚提起,她忽的驻足转身。 街口,商殷还没走,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飞雪卷起他的袍摆被鸦发,静默如雕,同纷扬的雪花形成动静的对比。 姜宓摸着颌下的披风银搭链子,她想了想抬手解开,然后抱着猩红披风跌跌撞撞朝商殷跑。 商殷眉头一皱,翻身下马,三两步迎住姜宓:“怎的了?” 姜宓喘着气,扑腾的白雾从她粉唇边飘散而出,她将披风抖开,踮了踮脚尖,想给商殷披上。 然商殷太高,她脚都踮酸了也披不上。 小姑娘气恼了,抬手就想将披风扔过去。 商殷眉眼舒展,低笑了声,他弯腰低头:“允你披。” 姜宓自认为冷艳凶狠地瞪他一眼,殊不知,那小眼神落商殷眼里,跟没断奶的小猫崽子伸爪子一样,挠不疼不说,奶凶奶凶的甚是可爱。 第102页 姜宓重新扬起披风,认认真真给商殷披上。 她犹豫了会,细声细气地叮嘱道:“一路顺风。” 商殷应了声,挥袖拂下小姑娘发髻上的雪花:“回,外头冷。” 姜宓点点头,这次头也不回地进了姜家,没再回头看一眼。 商殷站了片刻,肩上都积了微末雪层,方圆提醒道:“大人,该上路了。” 他们这番动静,没瞒着任何人,况那名隐卫还跑了,再不出城,只怕会引出不必要的多余事端。 毕竟,抗旨的罪名,便是权倾朝野如商殷,明着也是有所顾忌的。 商殷转身,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策马出城。 姜宓甫一回到姜家,姜清远就迎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姿略丰腴的貌美妇人。 “阿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清远接连道。 姜宓言笑晏晏:“大哥,让你担心了。” 姜清远是姜家唯一晓得姜宓出事了的人,他眼睛有点红:“往后少出门,听话,要实在无聊就同你嫂子一块绣绣花。” 那妇人上前来,和善拘谨的对姜宓笑笑:“阿宓好,我是你嫂子闵氏。” 说完这话,闵氏不自觉的就去看姜清远,能瞧出她竟是很紧张,似乎很担心姜宓会不喜欢她。 姜宓软娇娇地笑了,她上前挽着闵氏臂弯:“嫂嫂长的好白呀,真好看。” 闵氏其实长的不差,但是在大夏以纤瘦为美的风气里,她那稍显丰腴的身量,就不怎么讨喜。 但她皮肤是真的好,白里透粉,跟小奶娃一样。 闵氏稍稍放下心来,她瞅着身边的小姑娘,眼眸清媚灵动,小鼻子小嘴巴的,娇滴滴的又乖又软,心头不自觉就软和几分。 “宓宓皮肤也不差的,我跟你讲,我从娘家带了保养方子过来,是从前朝宫廷流传下来的,依着方子做的面脂特别好用,一会我给你几盒。”闵氏有心和姜宓打好关系。 姜宓满口应承,也不故作客气。 姜清远见两人相处的甚好,不自觉松了口气。 家和万事兴,他就担心闵氏会和家里人相处不好,如今看来,闵氏得体大方,娘家出身还不差,算是他的福分了。 倒是他从前求娶的心思不纯,如今想来,反而有愧于闵氏。 姜清远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这般想着,心头暗自下了决心,往后要多敬重爱护闵氏几分。 这头,闵氏已经拉着姜宓回了院子,姑嫂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一时间反倒聊得热火朝天。 姜清远在门口看了会,眼见姜宓无碍,遂匆匆往正院去给成氏支会一声。 姜清远走到半路,忽的察觉不对,他左想右想,总觉得姜宓这次回来,好似和之前有哪里不一样。 他寻思片刻,一抚掌,反应过来才发现,姜宓身上好似少了病后的那种小孩稚气,言行举止和寻常人无异。 晚上安置之时,姜清远有意问闵氏:“你觉得阿宓如何?” 闵氏往他怀里供:“宓宓很乖呀,长的也好,啧,今晚上我都想邀她留宿,咱们还有很多可聊的。” 姜清远怔然:“你不觉得,阿宓像个小孩?有时候会说叠字。” 闵氏想了想;“没有哦,宓宓不就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么?哪里像孩子了?” 闵氏从前养在深闺,因着身量问题受过几次贵女奚落,也就不喜和那些贵女往来,故而压根不清楚姜宓嫁进了商府的事。 姜清远心下狐疑,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来,怀里媳妇儿软乎乎的,摸着手感非常好,足以让他心猿意马。 故而他将这问题暂且按捺下,一个翻身,抱着媳妇儿被翻红浪,好不快活。 此时的月华院里,从前姜姝嬅的房间,这会姜宓坐在床沿,晃着只着雪白罗袜的小脚。 她歪头看着瑟虹,绷着小脸也不说话。 瑟虹踟蹰片刻,率先开口:“大夫人,婢子服侍您安置吧。” 姜宓摇头:“商殷说,你是他的人。” 瑟虹垂下眼睑:“婢子已经不是了,从婢子来到大夫人身边那日,婢子就是大夫人的人。” 闻言,姜宓脸上浮起个意味深长地浅笑:“哦?我的人,可是必须听我话的。” 瑟虹单膝跪下:“婢子出身银蛇暗卫中的红蛇,大人说将婢子给大夫人,那婢子的主人就只有大夫人一人,别无他人,大夫人要婢子做什么都可以。” 姜宓晓得银蛇暗卫的厉害,其中红蛇统共都才十个人,商殷一出手就是一名红蛇,这其中意味就很耐人寻味了。 姜宓边思量边懒懒的说:“那我要你去杀人呢?” 瑟虹表情坚定:“婢子无一不从。” 姜宓笑了起来,她动了动罗袜里的小脚趾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道:“即便那个人是你前主人商殷亦可?” 第103页 听闻这话,瑟虹猛然抬头,神色严肃地看着姜宓,尔后一字一顿的道:“亦可。” 说罢,她补充道:“不过,商殷大人拳脚甚是厉害,婢子恐不是其对手,若是失手,婢子会按从前红蛇的规矩来善后,不会连累到大夫人。” 姜宓忽的就意兴阑珊了,她摆摆手,滚进床榻里面,卷起锦衾,打了个呵欠,软绵绵的说:“我这样,你好像半点都不意外。” 瑟虹起身,帮衬姜宓塞好汤婆子,又掖好被角:“大夫人,其实商殷大人从来就没相信过夫人真的失去记忆了。” 姜宓眼瞳骤然睁大,她惊的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瑟虹重复道:“商殷大人,从来没有相信过大夫人失去记忆一事,他不相信的。” 姜宓屏息,心尖尖都在颤抖。 她吞了好几口唾沫,眼眸有片刻的惊慌和无措:“你怎知的?” 瑟虹坐床沿:“商殷大人城府极深,且智谋远虑,恕婢子说实话,大夫人您不及的。” “若是大夫人真的失忆,按商殷大人的行事作风,他绝对不会放夫人回姜家,反而会另外编造一套对他有力的过往记忆,让大夫人深信不疑,唯他是从。” “但是商殷大人放了夫人归家,另外还送了婢子过来,那只能说商殷大人在给大夫人机会,同时也是给他自己机会,一个……”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话瑟虹没说出来,但姜宓已然懂了。 她不自觉抓紧了锦衾,心头凝滞窒息,仿佛有一双大手狠狠地捏着她心脏,左揉右按的,让她喘不上来气。 瑟虹见她表情不对:“大夫人?” 姜宓挥手,示意她出去:“我要安置了。” 瑟虹担心地看她一眼:“婢子就在隔壁,大夫人有事喊一声就是。” 回应瑟虹的,是姜宓面朝里的背影。 直到门牖吱嘎关上,过了好一会,姜宓缓缓动了动。 她双手捂脸,将自己整个蒙锦衾里头,心头不甘愤懑地猛踹了几下床板。 须臾,实在憋闷了,她掀下锦衾,想起这段时间她还“殷殷”的喊那人,心头既是羞恼又是恐慌。 本来有的睡意,被惊吓走了,她再睡不着,脑子里乱的厉害。 姜宓索性掀被下床,她三两脚踢了罗袜,赤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一会是从前霸道不讲理的商殷,一辈子软囚她,让她做尽不贞之妇才做的事。 一会又是前段时间棱角柔和了的商殷,方方面面都会顾着她,还会注意她的情绪,包容又纵容。 姜宓抱着脑袋,恼地揉乱了满头青丝。 她蹲坐在床沿毛褥子上,左右脚互踩,小巧的脚趾头被冻的通红。 她及腰青丝还乱蓬蓬的,有几缕不听话地碎发翘起来,呆萌呆萌的,像极了受欺负的小可怜。 姜宓心烦意乱地想了半晚上,还是觉得自己要离开大夏为最好。 不管商殷如何,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她晓得自己是个不怎么吃教训的性子,两辈子了,和商殷纠缠不清,她就没有过好下场。 所以,她要走! 隔日,瑟虹端来热水,进门就见姜宓可怜巴巴地坐在架子床下。 天光乍现,偷泻进来的光亮驱散房间里的黑暗,她委委屈屈地看过来,带着颤音,朝瑟虹娇娇软软的说—— “瑟虹,你带我离开大夏好不好?” 瑟虹手一抖,手里的铜盆差点没摔出去。 她在姜宓水光盈盈的目光下,艰难点头:“好。” 第45章 宫中一叙 姜宓并未很快离京,虽有瑟虹的应允在先,但她还需要准备一些时日。 首先是姜家人,她不能突然不辞而别,怎么也要让姜清远心里有数。 至于商殷日后会不会迁怒姜家,姜宓就从来没想过,她很了解他,笃定他不会。 毕竟,在他眼里,姜宓名前冠商姓,是他商家人,而非姜家人。 再有就是宫里的姜姝嬅,姜宓还想着再见一面。 她进宫不安全,但很可能新年里,姜姝嬅回来省亲。 再者,天寒地冻,去波斯要往西北的方向走,那边正是大雪封山,不宜进出。 所以,怎么也要新年元宵之后去了。 姜宓安心下来,心里顿时也不慌了,且有瑟虹去安排,她也很放心。 闲暇之时,她就同长嫂闵氏聊聊天,再帮衬着带带两个小侄子。 闵氏宅心仁厚,两个堪堪满一岁的小奶娃即便不是她亲生,她也亲自照料,视如己出,养的极好。 两个小奶娃同她关系亲厚,形同亲生母子。 中途奶娃亲娘古氏来过一次,对闵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 第104页 闵氏气的浑身发抖,姜宓将俩小奶娃抱到大伯娘成氏那边,转头砸了古氏一壶的茶水,将人撵了出去。 姜清远休沐回来得知此事,当即给古家修书一封,往后再不准古氏登门,就算是看孩子也不成。 时日一晃如流水,翻年就是新年。 朝堂在封印之前,皇帝会根据吏部、兵部呈上来的名册,对一些文武官员进行选拔或调动。 也就是在这时,姜清远被调离城门监,晋升为四品羽林中郎将,隶属翊府,统帅该府金吾卫,护卫皇宫安全。 姜家上下,都在为姜清远高兴。 姜宓也是如此,但有一次,她无意看见姜清远独自叹气,眉头紧锁不展。 姜宓本想上前细问,但瑟虹拉住她,并摇头道:“大夫人,姜大人补的这缺,其实是商殷大人去北征之前安排好的,盖因姜二姑娘的缘故,陛下对姜大人恰也是放心的。” 所以,在两方博弈之下,又有闵氏娘家那头的使力,姜清远得了中郎将之职。 只要他不犯大错,在中郎将的位置上呆个一年两年,自然就能继续往上晋升,官路比之从前顺畅许多。 官场之事,姜宓不懂,她帮不了姜清远,一应都只有靠他自己。 新年来的快,作为四品朝廷命官,姜清远今年有资格进宫参宴。 大年三十的晚上,姜宓送了姜清远和闵氏进宫,叮嘱了两人,问问姜姝嬅能否回娘家省亲,她便系着厚厚的银狐毛领大氅,不怕冷的带着瑟虹跑到市集去看烟火。 至于姜成氏,则在家里带俩小奶娃。 大夏每年的大年夜,市集上都会有焰火可看,这天晚上是没有宵禁的,能直接玩耍到天亮。 说起来两辈子了,姜宓就没有看过一次。 她想着,这可能是在大夏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遂再冷都想出门看看。 瑟虹很会安排,直接在芙蓉湖上租了一条小船,等姜宓上了船后,她摇浆,将船滑到湖中心。 芙蓉湖中心,一大片开阔的场地,若是有升空的焰火,一抬头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姜宓窝在船头,怀里紧紧捂着暖手小炉子,即便如此,湖风飘荡,她鼻尖还是被冻的红通通的。 瑟虹看不过去:“大夫人,不然婢子送您回去?” 姜宓一个劲地摇头,抽了抽鼻子:“不要,我一定要看的。” 上辈子,她不愿意进宫,商殷就许诺,若是她听话,跟他进了宫,那年的新年,他就在宫里给她放一整晚的焰火。 结果,到底她还是没等到那晚的焰火。 从此以后,她对这焰火就像是有了执念,非得要看上一次才肯罢休。 瑟虹无法,只得将船篷里的小火炉放的离姜宓近一些。 子时,灯火阑珊的城中忽的一声炸响,晕晕欲睡的姜宓一个激灵,赶紧睁眼抬头。 “咻咻咻”此起彼伏的尖啸声,拉拽出长长的尾音,攀援升空,在最高处嘭的爆炸,立刻五光十色的焰火星光炸裂洒落下来。 纷纷扬扬,前一刻的火星还没落下着地,后一刻的焰火又升上了天空。 五光十色,徇烂无比,将整片暗色的幕布苍穹都给印染成了光影斑斓的画布。 姜宓目不转睛地看着,星火炸裂,燃烧的芒光映照着她的眼眸和小脸。 瑟虹就注意到,她眼底是粲然艳丽的,但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 她在看焰火,又好似透过焰火在看别的什么。 瑟虹不明白,她跟着看了会,觉得这新年焰火和去年的一般无二,无甚新鲜的。 一刻钟后,姜宓开口了:“回吧。” 她的声音很浅,浅的像芙蓉湖静谧的湖水。 瑟虹摇桨,水声潺潺,慢吞吞靠近湖边。 回府的一路,姜宓一声不吭,瑟虹踟蹰道:“大夫人,您不喜欢焰火吗?” 姜宓摇头:“也就那样吧。”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喜欢的,可真看到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喜雀跃。 她不知道哪里不对,想来想去,最后觉得,约莫是焰火不够多不够亮。 若是当了皇帝的商殷,真给她放一晚上的焰火,那应当是极好看的。 主仆两人回到姜家的时候,姜清远和闵氏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姜清远脸色不太好看,姜宓心下发沉,某种不安像海绵一样倏的发酵。 她抖着嘴皮子问:“大哥,可是二妹妹她有碍?” 姜清远点头又摇头:“我没见到姝嬅。” 闵氏接口:“我找宫里相熟的小宫娥打听了一下,说是淑嫔娘娘病了,连新年宫宴都没法参加,具体如何,没人知道。” 姜宓脸色微变:“可有同陛下说上话?有没有问问陛下?” 姜清远道:“陛下只来喝了一盏酒,就匆匆离席。” 第105页 那就是没说上话了,姜宓颓然,她不想进宫,但又迫切想知道姜姝嬅到底好不好。 此时,瑟虹站出来道:“大夫人,婢子晓得一些商殷大人的门路,不妨婢子前去打探一番。” 姜宓连忙应允,不忘叮嘱道:“注意安全。” 瑟虹当即退下,飞快隐入黑暗里,再不见身影。 接近天亮的时候,瑟虹风尘仆仆回来,她发丝上还带薄雾露珠,进了门水都没喝一口,就递给姜宓一张小纸条。 姜宓飞快打开,只见一指长短的小纸条上写着四字“安好勿念”。 那字迹,也是姜宓熟悉的,正是姜姝嬅的字。 姜宓松了口气,她把小字条给姜清远看,笑道:“大哥,虚惊一场,二妹妹好端端的,不用担心。” 姜清远跟着笑起来:“是我多心了。” 一晚上没睡,尽管今个是新年第一天,姜宓也拿来补觉了。 新年里,初一一过,后面的时间都要用来走亲访友。 姜宓不想出门,就在家里陪成氏,外头的亲朋,都让姜清远夫妻俩去处理。 一晃就是十五元宵,姜宓没去看花灯,而是当天晚上,从京城有名的天香酒楼叫了一桌饭菜送到家里,同家里几人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隔日一早,天刚蒙蒙发亮。 姜宓给姜清远留了封书信,带上行囊,和瑟虹悄然出了姜家。 瑟虹早准备了马匹,她和姜宓共乘一骑,两人不引人注意地出了城门,随后走官道径直往西北的方向去。 大夏境内,走的再快,都要花上两月功夫才能出境,所以这个时候出发,等出了关,西北边的雪就刚好化了。 瑟虹很有经验,一路都安排妥当了。 姜宓跟着她,到辰时的时候,两人已经离京好几十里地了。 瑟虹建议道:“大夫人,可是要休息?” 姜宓本想继续赶路,但她身子骨太娇弱,这才没几个时辰,大腿内侧就被磨蹭的有些疼。 她点了点头,瑟虹遂停好马,又扶着她下马,在官道边寻了平整的地儿铺上披风,让姜宓坐下歇脚。 瑟虹道:“这一路不用着急,大夫人切莫病倒了。” 姜宓点头,她晓得这一回出走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商殷在北边,根本没人会来追她回去。 她才这样想着,不远处就传来哒哒马蹄声。 姜宓眯眼眺望,由远及近,一队四五人策马而来,打头的那人赫然穿着一身红色太监服。 姜宓心头一凛,瑟虹已经浑身紧绷护在她身前。 来人近了,白面无须的太监在马背上睨了姜宓一眼,随后拉着尖利嗓音唱喏道:“奉陛下口谕,淑嫔娘娘思亲心切,抑郁成疾,特请商姜氏往宫中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差一点点,幸好赶上了。 第46章 商殷失踪 西宫未央殿。 姜姝嬅拢着厚大氅,站在窗牖边往外看。 小宫娥站她身后,帮着挡了挡风雪,低声道:“娘娘,天太冷,您还是进里殿歇着吧。” 姜姝嬅摇头,她拢着手,指尖冰凉。 好似只有这样的冷,她的脑子才更清醒。 小宫娥无法,只得将雕花小炉子搬过来:“娘娘,这新年里头,若是病了可不吉利。” 俄而,姜姝嬅才轻声道:“今年的新年,也不晓得家里边是怎么过的。” 小宫娥想了想:“娘娘家里人也一定都在念着娘娘的。” 姜姝嬅笑了声,但那笑未达眼底,在眼梢就凝为了水雾,染上胭脂红的颜色。 小宫娥见她伤心,便转而说起其他:“娘娘,大新年的,陛下说今晚上会过来。” 闻言,姜姝嬅笑意敛了:“我省的,你下去安排好。” 小宫娥退下了,不再打搅姜姝嬅。 姜姝嬅又站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趣,适才准备回里殿。 就在此时,一道尖利的太监声由远及近—— “陛下驾到!” 姜姝嬅愣了下,没明白皇帝这会来未央殿做什么,不过她提起裙摆,迎了殿门。 皇帝一身风雪,明黄色的衣袍夺目亮眼。 他冷着脸,眉目虽还有少年人的稚嫩,可骨子里透出的至尊霸气,不容小觑。 “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姜姝嬅盈盈一拜。 皇帝脚步不停,直接从姜姝嬅面前走过,从他身上带起的冷风,竟是比冰雪还森寒。 姜姝嬅心头微凛,她直起身甫一抬眼,就在众位太监里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姜姝嬅脸色大变,声音都变调了:“姊姊?” 姜宓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眼见姜姝嬅身体康健,气色尚好,并无任何不妥,适才松了一口气。 她朝姜姝嬅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第106页 姜姝嬅唇一抿,提起裙摆转身进殿:“殿下,臣妾愚钝。” 皇帝大马金刀在上首坐好,漫不经心抿了口热茶:“上回你不是跟朕说,想念家人的紧?朕想着新年里也无甚要事,所以将你姊姊请进宫来,也好陪你一些时日。” 姜姝嬅心一沉,但她脸上扬起感激的浅笑:“陛下,你待臣妾这般好,臣妾真是,不晓得该如何回报陛下了。” 少年皇帝笑了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他朝姜宓招手:“商姜氏进来,你们姊妹二人好生叙旧,朕就不打扰了。” 话罢,他如来时一般,又匆匆离去,连带那一群的太监也跟着一并走了。 整座未央殿安静了一会,再无旁人后,姜姝嬅连忙拉着姜宓进了里殿。 她忧心忡忡:“姊姊,你怎么就进宫来了?” 姜宓没说其他:“我想你了呀。” 姜姝嬅坐立难安,总觉得姜宓在宫里不对,但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不行,姊姊你不能再宫里,半个时辰后我让人送你出宫。”姜姝嬅道。 姜宓摇头:“怕是出不去了。” 听闻这话,姜姝嬅大惊:“姊姊?” 殿里没其他人,姜宓索性将自己准备离开大夏去波斯的事说了一遍,刻意强调她是被皇帝从京郊直接拦回来的。 姜姝嬅愣愣无言,她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姊姊,你病好了?” 姜宓笑而不语,并不解释。 姜姝嬅蓦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从来就没失忆过?” 姜宓点了点头,意味不明的道:“我其实是为了瞒商殷的,二妹妹你莫要怪姊姊才好。” 姜姝嬅哪里会计较这些:“只要姊姊平安喜乐,那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话,转念她想起皇帝,又皱起眉头:“姊姊,我觉得陛下不简单,他几次三番跟我说,要我将姊姊接进宫来,我此前都给推了。” 姜宓笑了下:“自然是不简单的,你没听见陛下刚才唤我商姜氏?他这是忌惮商殷,所以想拿捏着我。” 姜姝嬅突然想起什么,脑子里闪过一道明悟:“姊姊,新年之前,我无意听说,商殷大人在北边打了大胜仗,不仅收复了黄水县,还把胡羌给打怕了。” 她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你说,商殷大人军功在身,功高震主,是不是陛下他坐不住了?” 自打商殷北征,姜宓便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此时听姜姝嬅这么一说,她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商殷他,自是厉害的。”她声音很轻的道。 姜姝嬅古怪地看她一眼:“不行,宫里太不安生,姊姊你还是出宫吧。” 姜宓极为镇定,不知不觉间,她竟是对眼下的情况半点都不意外。 她屈指轻敲扶手,举手投足间,居然沾染了商殷身上才有的那种镇定威仪。 她冷静自若的道:“莫担心,陛下是想拿我挟制商殷,所以不会真对我怎么样,我且在宫里住几日探探情况,若是一个不好,咱们姊妹二人一起出宫。” 进宫之时,瑟虹想法子溜了,这会躲着时刻准备接应。 再者,瑟虹将商殷在宫里的暗桩内应全都调动了起来,要真有事,偷摸带两个人出宫还是成的。 姜宓有恃无恐,莫名的,她对商殷的安排特别放心。 见此,姜姝嬅也就放下心来。 这深宫禁廷,各个都是人精,姜姝嬅也不敢表露心思,只得绷紧脸皮,欢欢喜喜的和姜宓一起过新年。 是夜,皇帝寝宫之中,香薰幽幽,暖意氤氲。 全身笼在黑斗篷里的隐卫单膝跪在皇帝面前,声音低沉的道:“回禀陛下,商姜氏和淑嫔娘娘这几日不是赏花就是刺绣,再不济就是逛园子,并无其他异动。” 少年帝王面目沉郁,眼神很冷:“她们说了什么?” 隐卫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小册子,恭敬递了上去:“尽在此处。” 皇帝意兴阑珊,一目十行地扫完。 他冷笑道:“继续守着,朕不信商姜氏什么都不知道。” 隐卫应喏,悄然退下。 皇帝在龙床边坐了一会,他起身背负双手,来回走动。 须臾,他朝外头唤道:“来人,北边可有消息?” 值当的大太监进来,小心翼翼道:“回陛下,最新的消息就是五日前的那封。” 皇帝皱起眉头,好一会才问:“密信言,商殷失踪,到底是真是假?” 大太监不敢妄议朝政:“陛下,奴不知。” 皇帝也没指望一个太监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明日一早,宣端王觐见。” 大太监记下,眼看皇帝无他,连忙退出寝宫。 皇帝上了龙床,他仍旧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在思量。 第107页 好半天,墙角的八角宫灯爆了个灯花,夜色里,就听皇帝传来一声讥诮嗤笑。 “管你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这回你都得给朕死!” **** 宫中数日,不觉流逝。 皇帝没再来过未央殿,但对淑嫔的赏赐并未少,甚至于,他还差了御医院院正给姜宓看诊。 姜姝嬅说着感激的话,一双杏眼,热泪盈眶的,被感动的差点就对皇帝掏心窝了。 院正并未诊出个所以然来,开了滋补养身的方子,不劳未央殿的宫娥经手,直接从医药司那边煎好药,直接送来未央殿用就是。 上辈子,商殷贪好姜宓的颜色,她遂在保养一事上下了大功夫。 虽不能开药方,但浅显的药理她还是懂的。 院正开的方子,她亲眼看过,并无任何不妥,是以对医药司送来的汤药,她在喂过殿中活物后,眼见无状,跟着也就用了。 汤药一连用了七天,姜宓果真觉得自己不那么畏寒了。 当初给商珥解毒,她用过奇药,体质被改造的很特殊,寻常滋补药物对她根本就不起作用。 但御医院的院正当真是有两把刷子,姜宓能感觉到身体在变好。 姜姝嬅观察了一些时日,也就跟着放心了。 这些日子里,她试过皇帝口风,本想将姜宓送出宫,谁知都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挡了下来。 事已至此,姜姝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定然是北边商殷那边生了事端,皇帝才会扣着姜宓不放。 姜姝嬅不敢跟姜宓讨论这些,生怕她知商殷消息后,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这两人如今关系如何,她反倒不怎么看的明白了。 又数日过去,气温回暖,积雪微融。 姜宓和姜姝嬅坐在阼阶庭院里绣花,姜宓正小声说着,她听来的波斯趣事,言语之中不乏向往。 姜姝嬅捏着她手,眼睛晶亮坚定:“姊姊,有朝一日,你一定能如愿的。” 姜宓好笑:“那借你吉言,到时候我给你买那种水晶琉璃镜,听说那种镜子比咱们这边的铜镜好用。” 姜姝嬅头靠姜宓肩上,依恋软糯:“好的吧,姊姊不要忘了哦,不然我不依的。” 两姊妹正在打趣,小宫娥端了汤药过来。 姜宓放下手头针线,摸了摸碗沿,温温的不烫手,她适才端起白瓷锦鲤药碗,皱着眉头准备一口喝了。 哪知,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一枚豌豆大小的小石子悄无声息飞了出来,正正打在姜宓手腕。 “呀!”姜宓手一松,汤药撒了一地。 她回头,就见不远处的廊芜拐角处,站着个身姿挺拔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面无表情,一双眸子狭长冷凝。 他看着姜宓,冷冰冰开口:“自己看。” 姜宓茫然低头,顿在洒落的汤药汁里看见三四条扭曲蠕动的白色小虫子! 第47章 商殷回朝 姜宓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虫子。 像是小蛆虫,圆滚滚的,只有芝麻粒大小,一盏药碗里头也不多,统共也只有三条。 姜宓脸色极白,若不是药碗被打翻,她就将这虫子给吞下去了。 姜姝嬅也是吓了一跳:“姊姊,怎么样?有没有沾染上?” 姜宓摇头,她转身回头,廊芜下,起先提醒她的小太监已经没了踪影。 姜宓皱眉,一股子熟悉感在她心里萦绕不去。 那小太监很面生,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她总觉得很古怪。 姜姝嬅正想差宫娥去找人,姜宓一把拉住她,并隐晦摇头。 她轻咳两声,仿佛没发现任何异常,对那送药来的小太监道:“汤药撒了,再去端一盏来。” 小太监不疑有他,毕竟那虫子太小,不靠近根本看不清。 等医药司的小太监走了,姜姝嬅屏退左右。 她从袖子里摸出脂粉小瓷盒,将脂粉倒了,随后拿落叶隔远远地挑起虫子装进去。 “姊姊,你此前喝的会不会也有?”姜姝嬅不敢深想。 姜宓摇头:“应当没有,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好东西,若是有,我体质异于常人,应当早有不对。” 她拿帕子包了小瓷盒,叮嘱道:“切莫跟任何提,我想法子送到瑟虹手里查一查。” 姜姝嬅心有余悸:“刚才那小太监,不是我殿里的,会是谁的人?” 姜宓眼神微闪:“暂且不管是谁,总归帮了我们。” 她这样说,姜姝嬅也就不追问了。 须臾,医药司的小太监重新端了第二盏汤药来。 姜宓和姜姝嬅对视一眼,姜宓晃着药汁,就是不喝。 姜姝嬅提议:“这里风大,姊姊去殿里用吧。” 姊妹两人遂进了殿,让小太监在殿外候着。 里殿,姜姝嬅连忙拿来白瓷盘,姜宓将汤药倒进去。 第108页 片刻后,两人头挨头往里看。 这一回,汤药里再没小虫子,以防万一,姜宓日后都不能再随意喝药了。 片刻后,姜宓将汤药碗还回去,还叮嘱道:“我不喜欢冷的,下回稍微烫一些端过来。” 小太监应是,接了药碗,匆匆离去。 当天晚上,脂粉小瓷盒到了宫外瑟虹手里,第二日一早就有消息传出来。 姜宓看着密信,脸色大变。 姜姝嬅心头一凛:“姊姊,怎么说的?” 姜宓声音都在颤抖:“瑟虹说,那虫子是苗南蛊虫,专门用来控制人心的歪门邪道。” 闻言,姜姝嬅倒抽了口冷气:“是谁?到底是谁这么狠毒,如此对付姊姊?” 姜宓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想到了某个人。 姜姝嬅摇摇欲坠:“怎么会?姊姊真的会是他?” 没有确凿的证据,姜宓不想怀疑任何人,但在这深宫禁廷,唯一想对付控制她的人,除却那位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姜姝嬅眼睛都红了:“他怎么能这样?你是我姊姊呀,他竟是从未考虑过我么?” 姜宓上前拥着她,目光悠远绵长:“二妹妹,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这权势也是男人的权势。” 至于女人,那只能是男人的附庸。 姜姝嬅呜咽一声,在姜宓怀里哭了起来。 再是如何,她也是不足双十的少女,半路进宫,帝王少年勃发,英姿威仪,对她也算恩宠有加,她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皇帝在背后算计。 仿佛信仰崩塌,姜姝嬅难过极了。 姜宓默默陪着她,这种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一刻钟后,姜姝嬅整理好情绪,她捻起帕子揩眼角:“姊姊放心,我不会为个男人,就同姊姊陌路,即便那人是皇帝。” 她说的决绝,显然心里是有了决断的。 姜宓伸手,帮她把云鬓细发捻到耳后:“说什么傻话呢。” 她朝外头看了一眼,凑到姜姝嬅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句。 姜姝嬅惊骇,她一把抓住姜宓手腕,用力到掐出指印来:“姊姊说的当真?” 姜宓点头:“所以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姊姊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深宫等死,待合适的时候,咱们想个法子一起出宫。” 上辈子,少年帝王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没坐多久,甚至都没及冠就被商殷赶了下来。 她笃定,这辈子也会是一样的。 所以,她如何能留姜姝嬅在宫里给皇帝陪葬? 姜姝嬅心头稍定,她抽噎着软咕噜的道:“姊姊,我害怕。” 少女娇娇软软的声音,带着刚伤心过的鼻音,绵绵的在撒娇。 姜宓笑了起来:“不怕,有姊姊在的。” 姜姝嬅点头应声,心里却暗暗下了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姜宓将计就计,此后几日,仿佛真像是被下了蛊虫一般,昏昏欲睡,精神不济。 如此半月后,到了三月里,春芽初绽,暖光及地。 北边传了大捷回来,商殷将胡羌和柔然蛮夷首领斩落马下,大败两族,不日就能班师回朝。 另外,商殷手下出现一员名邰子恭的猛将。 据说,此人身高八丈,有三头六臂,虎目统领,熊腰虎背,不仅杀人如修罗,更嗜好生啖活人,最喜欢吃蛮子心肝。 一时间,除却商殷的名声,也就这个邰子恭的名头最响亮。 少年帝王人前宽容大度,商殷已位居辅政权臣,没法再晋升了,宫里便赏赐了一流水的好物下去。 至于那个邰子恭,则敕封为右散骑常侍,官居三品。 姜宓晓得这些消息的时候,她整日在未央殿睡觉。 姜姝嬅愁眉不展,甚至不惜去打扰皇帝,想找御医来看看。 院正来了一趟,没诊出所以然来,姜宓依旧时常爱睡觉。 没几日,皇帝那边就发话了,若是姜宓思家心切,倒是可以出宫了。 姜宓反而这会不想出宫了,瑟虹找门路,细细问过种蛊症状,为了不引怀疑,姜宓从头至尾都在装。 姜姝嬅心思动摇,想先把姜宓送出宫,总归商殷都要回来了,姜宓此时回去才是最好的。 姜宓不赞同,索性照例住未央殿。 四月初一,大军先锋率先回京,一队一千人,轻骑急行,日夜兼程,将胡羌和柔然蛮夷首领人头给皇帝带了回来。 至于商殷去向,便是先锋军都说不清楚。 皇帝查不到商殷踪迹,几日后终于坐不住了。 四月初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临未央殿,差人将姜宓带走。 姜姝嬅阻拦不住,提起裙摆就去闯金龙殿。 “陛下,我姊姊她这些时日身子越发虚弱,您就让她归家吧。”姜姝嬅哭着给皇帝跪下,眼睛红的像兔子。 第109页 少年皇帝威严地坐在龙案后,他放下手里御笔:“爱妃此话何意?朕就是看商姜氏身子太虚,才差人将她送到养心宫疗养。” 所谓养心宫,那根本就是冷宫禁地! 不仅位于皇宫以北之地,还四面环水,只中间一小岛修建的殿宇。 非得有御批令牌,才能乘一叶扁舟过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径。 姜姝嬅泣不成声:“陛下,我姊姊她什么都不懂啊。” 皇帝脸上已经没了多少耐心:“爱妃先回去吧,过几日商姜氏身子稍微有好转,朕就送她回来。” 闻言,姜姝嬅满心的绝望,她知道皇帝是不会改变主意,贴了心要拿捏着姜宓来要挟商殷。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成为姊姊的靠山,反而有朝一日竟是会将把姜宓带到火坑边。 泪眼朦胧,她根本看不清皇帝的脸。 皇帝看了她一会,忽的心软一叹。 他起身,亲自扶起姜姝嬅:“爱妃听话,朕说道做到。” 姜宓浑浑噩噩回了未央殿,偌大的殿中,空空荡荡的。 分明昨天姊姊还和她在绣花,今个人就不在了。 她悲从中来,不敢去想,若是商殷为了权势,非要和皇帝对着干,那她姊姊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她捏紧了拳头,粉色蔻丹将手心掐出红痕,亦没感觉。 姜姝嬅就那般呆呆坐了整宿,快要天亮的时候,她收拾了一番,换了新衣,化了清媚的桃花妆,然后等去金龙殿外跪着。 一连五日,姜姝嬅每日旭日东升时就去跪,待到日落就回未央殿。 少年帝王暗中好一番的恼怒,然又不能明着呵斥姜姝嬅,转头只能让中宫皇后出面。 第六日,皇后一早就让人将姜姝嬅请到凤坤宫,也不做什么,只是让人拘着姜姝嬅,不让她去金龙殿。 待到第十日,北征大军班师回朝,直接进了京畿大营,商殷终于出现。 他从京城南门进来,沿着朱雀大道,骑马缓行,周遭百姓夹道欢呼。 一直到朱雀门,商殷下马,带着属下进皇宫。 姜姝嬅不晓得商殷和皇帝回禀了什么,她从早上等到晚上,又等到早上,等到商殷回了商府,她也没等回来姜宓。 这刻,姜姝嬅清楚明白,皇帝是不准备轻易放姜宓回来。 商殷军功在身,加上辅政重权,仿佛出笼的凶兽,皇帝又不曾及冠,太过年轻,君弱臣强,他压不住了。 所以,姜宓就成为至关重要的砝码。 皇帝不会管姜宓死活,他只要砝码在手,能制约商殷,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商殷呢? 姜姝嬅不敢去赌,她也不再信这些男人。 她要自己救姊姊出养心宫! 第48章 我不能喜欢你 养心宫,四面环水,绿荫缭绕。 夏天的时候,养心宫湖风阵阵,甚是凉爽,但一到冬天,四处透风,就冷的人哆嗦,烤两盆炭火都止不住的冷。 好在目下已经是四月初春,新芽发嫩,春光明媚。 姜宓倚在美人靠上,漆红的九曲回廊,以回字形来回曲折。 亭下是活水,顺着水涡旋转,偶尔一尾锦鲤摇曳着艳红的尾巴游过来,冒上头来吐个泡泡又游开。 姜宓下颌枕臂膀上,趴着看了会。 她忽的软软开口道:“哎,殷殷怎么都不来看我呢?他是不会把我给忘了呀?” 周围没有人,她声音又低,含糊在舌尖,竟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这话,她低低地轻叹了一声,侧脸搁手臂上,眨着长卷的睫羽,眉宇泛着薄纱轻愁。 “殷殷天下第一讨厌!”她嘀咕着,挥了下手,似乎很气愤。 有清透光影斜斜落下来,柔光在她睫毛上跳动,映的那双点漆黑瞳份外沉寂。 小抱怨了好一会,许是手麻了,姜宓直起身,垂下眼睑,满脸的失落。 小姑娘不开心,扫了圈银光粼粼的湖面,眼尾低垂,浸润出薄红和湿润。 她抽了抽发酸的小鼻尖,越发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也就浑然不觉,身后一道斜长的身影接近。 玄色锦缎为面,金线纹绣祥云纹的皂靴,在姜宓背后驻足。 姜宓还在埋怨:“要是见到殷殷,我要五天,不……起码三天不理他……” “我……”她的声音已经带点鼻音,“我好想殷殷呀……” 那道身影,在听到这话之时,猛地一僵。 带着冰丝白手套的手,缓缓伸出,就在要碰触到姜宓发髻之时,小姑娘又说:“但殷殷是大坏蛋,总在梦里欺负我,这辈子都不要喜欢她。” 修长的指尖轻颤,微微蜷缩起来。 “他又不帮二妹妹,我不能喜欢他。” 姜宓嘀嘀咕咕的,一点都没发现身后的人,更不知自己的话全给人听去了。 第110页 带手套的手收了回去,片刻后,就在姜宓要起身之时,有轻咳声传来。 姜宓悚然回头,在看清身后之人时,眼瞳骤然紧缩。 商殷挑眉:“我听到有人在说想念我。” 姜宓脸都红了,粲然如黑曜石的眸子闪闪躲躲。 商殷睨着她,似笑非笑:“宓宓想我了吗?” 姜宓恼羞成怒,她跺了下脚:“鬼才想你。” 话罢,竟是转身就想跑。 商殷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 他坐下来,顺势按着姜宓坐他大腿上。 “我有想宓宓的,”他说着这话,伸手挑起她小巧下颌,眼神缱绻而深沉,“白天晚上,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想到宓宓。” 姜宓低下头,无措地绞起手指头,白玉耳朵尖红的要滴血。 她抿着粉唇不说话,浑身都在冒热气。 商殷打量她一番,确定眼前的人不仅没瘦,反而还圆润了几分。 他道:“皇帝可有为难你?” 姜宓摇头,纠结地皱起眉头:“殷殷,你帮我把二妹妹弄出宫,好不好嘛?” 她为了姜姝嬅,竟是舍得下身段跟他撒娇。 商殷面上无甚表情:“为何?她是皇帝妃嫔,出宫做甚?” 姜宓在他洞若观火的注视下,不自觉心头发虚。 她不敢和商殷对视,只得吞吞吐吐道:“皇帝给我下蛊虫,肯定也会对二妹妹不好的,而且他后宫还有好多其他女人,我不喜欢他。” 而且最为主要的是,皇帝就快被赶下台了。 商殷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他挑起她云鬓细发,褪了手套,绕在指尖打圈。 “你这些时日,可有恢复一些记忆?”他意味不明的问。 姜宓心头一跳,抢回那撮细发,噘了噘粉唇,很小声的道:“我不知道。” 商殷凑到她耳边,嗓音醇厚低哑:“乖宓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姜宓受不住商殷这样的亲近,也生怕他看出端倪,遂推了他一把,一双柳叶眸带着被逼急的水光。 “宓宓真的不知道呀,殷殷不要问了好不好?”她声线都带出了哭腔,可怜又委屈,像是被冤枉了的小宠儿。 商殷眸色很深,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幽深的目光,像是能洞悉一切秘密,又自带骨子里的威严,叫人心生畏惧。 姜宓被他看的心慌慌,上辈子她最怕商殷这样绷着脸,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瞧着就讨厌。 情急之下,她扑地过去,柔软藕臂缠住他脖子,往对方怀里挤了挤,软叽叽的说:“殷殷,你不要这样,宓宓会害怕。” 商殷眸光微动,若是从前的姜宓,约莫打死也说不出这等话来。 她总是以为彼此之间,是他占强势在欺负她,她需要费尽心机的讨他欢喜,才能活的好一些。 所以,对自个心思和喜好,像藏食儿过冬的小松鼠一样,小心翼翼藏起来,只肯给他看他想看的一面。 殊不知,他连朝堂那波老狐狸的真面目都瞧得清清楚楚,又哪里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机。 只不过,她一向很有分寸,从来不踩他底线,他也愿意纵着。 但现在…… 她到底还是不一样了的。 商殷不晓得这种“不一样”是好还是坏,不过他乐意听她说话。 “怕我什么?”他哑着嗓音问,“怕我打你,还是吃了你,亦或不管你死活?” 姜宓愣了下,她看着商殷那双浅棕色凤眸里倒影出的小小自己,竟是有片刻的恍惚。 她晓得商殷不会打她,至于“吃”,这个字的意思不好说。 可她的死活,她从前以为他会管的,但上辈子临死那一刻,她才明白,他可不就是会真的不管她死活来着。 忽的,姜宓意兴阑珊,莫名有些心灰意冷。 她半垂眸,细声道:“我就是怕嘛,要是有一天殷殷不理我了怎么办?” 她口吻很轻,脸上表情也没了刚才的柔软,仿佛下一刻商殷就真的会如她所说,形如陌路。 商殷心尖一扎:“不会。” 姜宓看他一眼,又笑了起来,她岔开话题:“殷殷是来带我出宫的吗?” 商殷见她不想多谈,遂抱着人起身点头:“嗯,出宫。” 这回有商殷领着,便是没皇帝的旨意,撑船的太监也不敢不从。 姜宓搭着商殷的手下船,她蹦了两下,满脸欢喜:“真好,那个养心宫闷死了,都没人跟我说话。” 商殷牵着她往外走:“我不走了,你莫怕。” 姜宓左右看了看,蓦地拉住商殷的手:“我要去找二妹妹。” 商殷回头看她,执拗不过,只得带她去西宫未央殿。 两人一路到了未央殿,没想皇帝竟然也在。 少年皇帝看着两人,也没说其他,只笑道:“商爱卿可真是护嫂心切,一进宫就来接人了。” 第111页 商殷面无表情:“叨扰多日,给陛下惹麻烦了。” 皇帝笑了两声,半点都没阻拦。 姜宓上前去拉姜姝嬅的手,暗中给她使了个眼色。 但是姜姝嬅像没看见一般,从姜宓手里抽回手,态度颇为冷淡的道:“姊姊回去吧,我要陪着陛下的。” 姜宓讶然,不明白姜姝嬅这是怎么了,分明此前两人说好了要一块出宫的。 姜姝嬅推了推姜宓,对商殷道:“商大人,我姊姊就交给大人了。” 商殷心有多感,他点了点头,同皇帝拱手,拉着姜宓转身就走。 “二妹妹?”姜宓不断回头。 姜姝嬅站在宫门口,眼底含泪。 姊姊,以后要过的开心哪。 第49章 弑君 姜姝嬅这辈子有两件事忘不了。 头一个,是当年商府强聘强娶姜宓。 冲喜太急,赶不布置锦绣红绸,一顶花轿,就将自家姊姊接出了家门,抬进了商家。 自此以后,她都不知道姜宓过的那是什么日子。 这第二,则是现在。 她站在未央殿殿门,漆红的高大门牖映衬的身形无比娇小。 有风吹拂进来,扬起姜姝嬅的裙裾,宽袖衣摆猎猎作响。 她看着姜宓渐行渐远,那抹身影最后消失在长长的宫道里,再也看不见。 滚烫的泪水,盈满泪眶。 “舍不得?”皇帝阴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舍不得,你就和商姜氏一并去吧。” 姜姝嬅娇躯轻颤,她深呼吸,压下心头情绪。 她转身抬头,眼眸哀怨,神色凄楚:“陛下既知臣妾心意,何以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臣妾会难过的。” 皇帝眯眼看她,没有说话。 姜姝嬅半垂眼眸,咬了下唇,忽的伸手去勾住皇帝指尖。 她低声道:“陛下,臣妾已经是您的妃嫔了,又岂会再有其他念头,臣妾只求,此生能伺候好陛下足矣。” 闻言,皇帝轻笑起来。 他一把扣住姜姝嬅后脑勺,拉进她,一字一句道:“那就最好。” 姜姝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皇帝深谙抽个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 他低下头,浓情蜜语:“爱妃乖乖的,朕可以一直宠着你。” 姜姝嬅睫毛轻颤,乖顺地点了点头。 皇帝满意了,拂袖擦身,准备离去。 “陛下!”姜姝嬅忽地喊住他。 皇帝驻足回身,一脸疑惑。 姜姝嬅翘起嘴角,她伸手敛了下鬓角细发,侧脸柔美纯净。 皇帝有片刻的怔忡,他也算认识姜姝嬅有些时日了,但却从为见过她这等知性温柔的模样。 姜姝嬅看了眼殿里的宫娥,宫娥福至心灵,齐齐退下。 她拉着皇帝袖子:“陛下,臣妾有点私密话想单独同陛下说。” 皇帝顺势折身进门,殿门轰然关上,也关注了刺眼的日光。 一个时辰后,姜姝嬅抚着云鬓出来。 她面容青媚,眼眸水润盈亮,竟是初初绽放的牡丹花蕾,艳色极了,也瑰丽极了。 “陛下累了,不想起身,让我去帮他挑几本奏请过来。”姜姝嬅对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道。 大太监面色犹豫:“怎好劳烦娘娘,奴才去拿就是了。” 姜姝嬅摇头:“有几本是陛下指名要看的。” 大太监遂领着姜姝嬅去南书房,临走之时,姜姝嬅叮嘱宫娥道:“陛下睡得沉,谁都不准去打扰。” 宫娥应下,远远退开来,并不敢靠寝宫太近。 两刻钟后,姜姝嬅站在南书房,她眉目淡然,面无表情。 “去门口候着吧,我找会陛下要的奏请。”她甚是严肃地吩咐大太监。 等太监出去了,姜姝嬅眼神闪烁,她从袖子里飞快摸出一文书,然后拿起龙案上的玉玺,用力印了下去。 文书盖了印,她松了口气,并若无其事地藏好文书,装作弯腰翻找奏请的模样。 在翻捡到空白的明黄圣旨帛锦之时,姜姝嬅愣了下。 “娘娘,可需要奴才帮忙?”冷不丁大太监的声音传来。 姜姝嬅手一抖,圣旨落龙案上:“还剩一本,不用帮忙。” 她语调平稳,波澜不惊,手却抖的厉害。 只见姜姝嬅捡起圣旨,再次拿起玉玺,往空白的落款处盖下去。 一张没有任何内容的圣旨,一张盖了印的圣旨! 姜姝嬅将圣旨裹成小小的一团,随后塞袖子里,随后捧了几本奏请走出南书房。 外头,日光微暖,亮澄刺眼。 她抬头看了眼蔚蓝到一望无际的苍穹,轻轻勾起了嘴角。 她能为姜宓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姜姝嬅再回到未央殿时,宫娥依着吩咐并未私自进寝宫,里殿里头也毫无动静。 第112页 大太监心头狐疑,皇帝年少,其实很少宿在后宫,便是皇后那里都鲜去,可今个在淑嫔这里如此放纵,实在有些反常。 姜姝嬅拿着奏请进殿,同样殿门虚掩。 她款款走进去,穿过横梁垂挂的帷幔,最里面,奢华的锦衾被褥上,少年帝王被绑着,他嘴里还塞着帕子。 看到姜姝嬅进来,皇帝眸带怒火,恼怒的像是要杀人。 姜姝嬅将文书和空白的圣旨放好,接着从妆奁匣子里摸出个小瓷瓶来。 她提着裙摆走到床沿边坐下,表情温柔:“陛下,臣妾真心以您为天,但您千不该万不该,总想着算计臣妾姊姊。” 皇帝眯眼,表情不善。 姜姝嬅并不怕,她低笑道:“陛下当知,我是为了姊姊才进的宫,陛下那会就算计好了吧?用我这个饵来钓姊姊,以防有一天商殷恋权不还政。” 听闻这话,皇帝看姜姝嬅一眼,显然她没想象中那么蠢。 姜姝嬅扒开瓷瓶软塞,从里面倒出一枚带白色药丸。 “陛下是不是以为,臣妾做了陛下的女人,就会唯陛下是从,毕竟,您可是这大夏最尊贵的男人,多少女子倾慕。”姜姝嬅继续说。 “但是,陛下算漏了一事,”姜姝嬅语气很轻,轻得让人不安,“姊姊打小就很护着我,小时候我学说话很迟,旁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街坊四邻的小孩儿更是喜欢欺负我。” 姜姝嬅说着这些,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仿佛依稀还能看到当年。 “然后,每次都是姊姊护着我,她会抱着我,所有的拳打脚踢就落她身上,然后她还若无其事地牵着我手,笑着说没事一点都不疼。” “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就躲被窝里头,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直到我会说为止。” “别人家的小孩开口第一句话不是爹就是娘,但我学会的第一个词儿,是姊姊。” 姜姝嬅眼底泛出水光,她抹了下眼尾,望着皇帝笑:“陛下,为了姊姊,我可以做任何事。” 皇帝心里终于生出微末不安,姜姝嬅这模样,分明是绝望到了尽头,只稍一根稻草,就能彻底压垮她的理智。 姜姝嬅看着那颗白色药丸,脸上带起狠厉,一闭眼就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皇帝眸光微凛,那股不安越发浓郁。 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姝嬅笑容真切,并越发的明媚。 “陛下,我不能让你伤害姊姊。”她说着,抬手取下皇帝嘴里的手帕。 皇帝厉声问:“你吃的什么?” 姜姝嬅没有回答,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皇帝整个表情都不对了:“淑嫔,你要干什么?” 话罢,他掸直脖子,就想喊人进来。 姜姝嬅匕首一横,指着皇帝心口:“陛下别动也别吭声,臣妾手不稳,会抖的。” 皇帝震惊了,怎么都没想到姜姝嬅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 他眉目严厉:“你就不怕连累家族,你若放下匕首,朕可以既往不咎。” 姜姝嬅走出这一步,早就在心里考虑过很多遍的。 她微微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臣妾要稍稍委屈陛下了。” 话音未落,她擒着匕首往前一送,直直得朝皇帝心窝扎去。 皇帝反应极块,他虽手脚被绑着,但整个人往左一偏,躲开那一刀,再回身一撞,就将姜姝嬅撞的一个栽倒。 “来人,护驾!”皇帝大喊,并从床榻上翻滚下来。 闻讯,宫外的大太监想也不想就往里闯。 但等他迈进里间,恰正好看到姜姝嬅扑在皇帝身上。 大太监愣了下,竟是不晓得该不该再上前。 皇帝回头,艰难地看向姜姝嬅。 姜姝嬅脸上带起笑,落在腰间的匕首猛地拔出来,在大太监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扎进去。 如此两三次后,猩红的鲜血从两人身下缓缓蔓延出来,大太监骇然大喊:“有刺客,护驾!” 姜姝嬅七窍开始流血,她视野模糊,恍恍惚惚见着金吾卫跑进来。 她高喊一声:“陛下!快来人抓刺客,刺客刚跑啦!” 喊完这一声,她整个人软软倒在满身是血的皇帝身上,气息断绝。 未央殿乱成一团,大太监站在殿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坠冰窖。 “完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面色死白。 这般混乱里,也就没谁注意到,有个面生的宫娥混到妆奁边,将暗匣里的文书和空白圣旨小心翼翼藏了起来,又趁乱离开。 皇帝被行刺,连同妃嫔一并去了。 这样大的事,当即就引起轩然大波。 姜宓和商殷还没出宫,能容两列马车并进的宫道里,商殷单手撑墙,将姜宓困在墙壁和自身之间。 第113页 他声音低沉:“没带你二妹妹出宫,你就翻脸不理人了?” 姜宓别开头,抱有小埋怨:“皇帝待二妹妹不好。” 说完这话,她不知想起什么,有小意讨好地瞥商殷一眼,伸出细细的指头,轻轻勾住他袖子角。 小姑娘软着声线,娇甜如蜜糖:“殷殷,你帮帮二妹妹好不好嘛?我不喜欢皇帝,我知道你有法子的,殷殷最厉害了,全天下最厉害的。” 甜言蜜语,便是藏着刀子,从姜宓嘴里说出来,商殷也觉得好听。 他忽的意味深长道:“等你恢复记忆,不会再忘事,我就帮。” 狗暴君,无利不起早。 姜宓按暗搓搓的骂商殷,偏生嘴上还要憋屈至极地讨好他:“好的叭,殷殷说话算话,我明天就不忘事了。” 她伸出小指头,幼稚的要跟商殷拉钩确认。 商殷低笑:“大人只盖章不拉钩。” 他说着,蓦地低下头,在姜宓粉嫩唇肉上轻咬了口:“章要这样盖才有效。” 姜宓愣住,抬手抹了下嘴皮子,恨不得跳起来挠死他。 两人正这话间,宫娥打扮的瑟虹匆匆跑来:“大夫人,淑嫔她弑君后自尽了。” 轰隆! 仿佛春日闷雷打在头顶,姜宓愣在那,耳朵里嗡嗡的响,好似没听清瑟虹的话。 她问:“你刚说什么?” 瑟虹飞快道:“淑嫔弑君,后自尽,如今未央殿乱成一团。” 姜宓颤抖了下,反应过来推开商殷,拔腿就往未央殿跑。 作者有话要说:qaq晚了,更完这章,这个故事就接近尾声了。 妹妹的结局,是早在这个人设出来时就定下的,不存在其他因素哦。 这章的评论,盘丝给发红包。 说了,没在24点前更新就发红包的。 第50章 再见 姜宓眼泪都下来了。 她跑的飞快,耳边冷风寒冽,割的她脸皮生疼。 她想起刚才,姜姝嬅送她离开,分明是欲言又止,像是要哭了的模样。 姜宓此时万分悔恨,她怎么就觉得还有时间,不急一时? 她想起小时候那会,姜姝嬅生来很瘦小,总是被人欺负,但她却从不提,不跟她说,也不跟上头兄长告状。 只有等到了晚上,姊妹两人窝在一个被窝里,看到她身上那些淤青,她逼问之下,小姑娘才会哭哭啼啼,原原本本说出来。 那么胆小的姑娘,她怎会就让她一个人留宫里了? 姜宓不敢再去想,姜姝嬅她该有多害怕哪,分明连见着鸡鸭都怕的小姑娘,今个居然做出那样的事。 跑的太快,心口太疼,姜宓几欲晕厥过去。 “宓宓!”商殷从后赶上来。 他长臂一捞,将人困进怀里:“现在不要去。” 姜宓跳脚,死死抓着他臂膀,几乎崩溃:“不行!我要快点,二妹妹一定很害怕,我要快点去找她!” 商殷眸色深沉,耐着性子道:“皇帝驾崩,宫里大乱,再留宫里会惹嫌弃……” “让开!”她眼神冷厉地看着他。 那眼神,陌生又怨怼,像是看碍事的陌生人,又像是盯仇人。 商殷皱眉,沉默几息:“你回去,我去未央殿。” 回应他的,是姜宓低下头,狠狠咬在他手臂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隔着袖子,舌尖都品尝到了铁锈血腥味。 商殷闷哼一声,手起刀落,直接砍在姜宓后颈。 “你……”姜宓后颈一疼,所有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商殷眉头紧锁,将人交给瑟虹:“带回去,若是醒了,就跟她说,我会把姜姝嬅完完整整带出宫。” 瑟虹点了点头,抱着姜宓飞快出宫。 商殷看着瑟虹离开,尔后他折身,看了眼未央殿的方面,理了理袖子往那边去。 **** 姜宓做梦了。 她梦见幼时那会,爹娘刚去,她被接到姜家大房,拘谨怯懦,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多看任何人一眼。 因为年纪太小,明白往后没爹娘可以护持,所以她小心翼翼,藏着真性子,努力乖巧得让每个人都喜欢她。 然后,是姜姝嬅。 小姑娘比她小一两岁,跌跌撞撞扑到她面前,拉着她袖子,奶声奶气地喊:“姊姊。” 即便是在梦里,姜宓心口也疼的厉害。 梦里的姜姝嬅一个转身就成了大姑娘,她巧笑嫣然地挽着她手臂,头靠她肩上,亲亲密密地喊:“姊姊呀……” 再然后,姜宓听到她在说:“姊姊,要快活。” 她悲伤的不能遏制,说是天塌下来都不为过,世间沉沦,从此再见不着半点暖光。 瑟虹就看到,姜宓哭的停不下来,她陷入梦魇之中,怎么都无法清醒,湿咸的眼泪水顷刻就浸润整个枕面。 第114页 瑟虹皱眉,轻轻推了推:“大夫人?大夫人醒醒。” 姜宓毫无所觉,在梦里,她死死抓着姜姝嬅手,不让她走,并喊着:“二妹妹,不要走不要走,姊姊带你去波斯,姊姊保护你,你哪都不要去好不好?” 姜姝嬅笑了下,身形摇晃,宛如五彩的泡沫,在姜宓眼前缓缓消失。 “二妹妹!”姜宓难过的撕心裂肺。 “二妹妹!”她四处大喊,猛地一个起身就坐将起来。 瑟虹心头一紧:“大夫人可有哪里不适?” 姜宓眼角还浸着水光,她愣愣转头,眼神毫无焦距。 “大夫人,商殷大人说了,他会全须全尾的把姜二姑娘带回来,你莫要伤心了。”瑟虹给她擦脸上的泪。 一个“姜二姑娘”戳中姜宓神经,她一把抓住瑟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二妹妹,我二妹妹呢?”她急切的问。 瑟虹不忍:“姜二姑娘去了。” 姜宓木愣愣的,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怎么会?我们说好要一起出宫的,二妹妹不会跟我食言的,她不会……” 所有的记忆翻滚席卷上来,止不住的泪水流下来。 姜宓整个人都在颤抖:“傻子!全天下最蠢的傻子……” 瑟虹拍了拍她后背,从袖子里摸出文书和那份空白的圣旨。 “大夫人,这是姜二姑娘留给你的,婢子亲眼见她进的南书房,弑君之前她还跟婢子比了个手势。”瑟虹低声道。 姜宓眼泪婆娑地打开文书和圣旨,俩东西都是加盖了皇印,但还空白着。 几乎是瞬间,姜宓就懂了姜姝嬅的心思。 那文书,分明是给她出关去波斯用的,至于圣旨,则是担心商殷不放她走,留给她许自由的东西。 姜宓死死抱着这两样东西,哭的泣不成声。 她的妹妹啊,竟是在弑君之前,就为她考虑到了所有的后路。 瑟虹也是心明如镜,她边安抚姜宓,边又摸出一张半烧毁的废奏请来。 “大夫人,这份作废的奏请上,有皇帝和商殷大人的笔迹,婢子晓得您擅模仿笔迹,您先收着,留待他日用。”瑟虹道。 姜宓仿佛没有听见,任凭瑟虹将那东西塞进她袖袋里。 不知过了多久,姜宓哭的累了,昏昏沉沉之时,蓦地听外头在喊—— “大人回府了!” 她一个激灵睁眼,跳下床榻,拔腿就往外跑。 五楼高的止戈阁,姜宓几乎半个身子都扑在了凭栏外头。 凤凰林木曲径处,身穿玄色锦衣的商殷由远及近地走出来。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怀里还抱着个人。 姜宓心往下沉,她提起裙摆蹬蹬下楼,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奔下楼。 当距离商殷只有两丈远的时候,姜宓反而走不动了。 双腿沉重如灌铅,浑身僵硬。 她盯着商殷怀里的人,看着看着眼泪又浮了上来。 商殷一步一步靠近,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我试过,救不了。”良久,商殷低声开口。 姜宓情绪蓦地崩塌,她一把从商殷怀里抢过姜姝嬅,想要抱起她。 奈何,逝去之人尸身反而更为沉重僵硬,她用尽了力气,也没法像商殷那样,将人抱得住。 她哭着,顺势跌坐到地上,搂着姜姝嬅,哭的像那年她失去双亲,无以伦比的绝望。 有风而起,摇曳过凤凰林,枝叶间发出簌簌的声响。 商殷上前,抬手覆在姜宓发髻,将她头按进怀里。 他说不出好听的劝慰,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只得沉声道:“莫要难过,往后,有我……” 我能陪你一辈子。 姜姝嬅的后事,不能大办,毕竟在此之前,还有驾崩的皇帝在那摆着。 姜宓将人送回姜家,姜家上下大恸,但谁都没惊动,悄无声息地扎了灵堂,然后下葬。 朝堂上,因着有商殷在操持,暂且没有出乱子。 就是姜姝嬅弑君之事,也被商殷按了下去,一应只说是刺客所为,淑嫔救驾有功,奈何命薄,同皇帝一并去了。 中宫皇后有所不甘,千方百计想要查清真相,但都被商殷轻飘飘回击过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几日不到,满朝文武都要求另立新君。 但已逝先帝还不曾及冠,更没留下半个龙子龙女,大夏皇族嫡系血脉竟是在这里断了传承。 众人正愁眉不展之际,商殷提了个人选。 他道:“惠帝曾有一嫡长子,先立太子,后罢黜,二立顺帝,顺帝在位二十年,暴毙驾崩,后才有幼年先帝临危继位。” 众人恍然,顺帝的血脉如今断了,可从前惠帝还有个废除的前太子在,算算年纪,前太子若是有子,今年恰二十有二。 第115页 事到如今,商殷此时在推出前太子之子,一应就都顺理成章了。 他在金龙殿上,面无表情地宣告:“诸君应当都听说过这位的名头,北征猛将邰子功,便是废太子的嫡长子,当年顺帝承袭帝位,废太子避居隐世,已与多年前故去,膝下只余一子。” 他这一番的说辞,即便有心人略一深想,此时也不好再计较,本身皇家子嗣历来单薄,能找出来个人坐上那位置,已是不易。 是以,在商殷的安排下,金吾卫连忙往京畿大营请人。 便是如端王,即便有所不服气,也不敢在这关头和商殷对着来。 他虽顶着亲王名头,但确实蒙荫来的,血脉已经偏了好几代了。 但谁都没想到,金吾卫跑了一趟京畿大营,只带回来一封书信。 邰子功竟是带着人马私自离营,重新北上征战去了。 用他的话来说:“辅政大臣商爱卿,文韬武略,乃大夏栋梁之才,朕决议收服北疆,朝堂之事,着商爱卿继续辅政。” 邰子功只差没直接说,朕仗还没打够,不当皇帝! 文武百官:“……” 各个都想吐口唾沫,再骂句娘。 另立的新帝厌朝堂,好南征北战的事,不过一夜功夫就传遍了京城。 姜宓晓得邰子功是新帝之时,她正面无表情的收拾行囊。 瑟虹摸不准她是怎么想的,便说:“大夫人,您可还记得宫苔枝?就是从前商殷大人养在府里的那个女人?” 姜宓整理衣裙的指尖一顿,没说话。 瑟虹道:“宫苔枝,邰子功,大夫人没觉得这名字正着念反着念,都是一样的。” 姜宓纤长的指尖一挑,打了个活结。 “其实,大夫人,宫苔枝就是邰子功,就是宫太子的意思,他身份太特殊,所以商殷大人待他才不太一样。”瑟虹小心翼翼观察姜宓神色。 奈何,姜宓即便听到这事,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所有的活力,仿佛都随着姜姝嬅的离去而消泯。 瑟虹还想说什么,姜宓睫羽轻颤:“瑟虹,你去一趟商府,跟他说,明日暖池别庄,我有话要说。” 说完这话,她黑浚浚的眼瞳望着瑟虹:“你今晚不用回来,我想一个人静静,明日别庄再见。” 瑟虹心头一喜:“大夫人,您终于想通了么?” 姜宓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应了声:“嗯,想通了……” 第51章 再见新生 时下正值明媚春日,天亮的算早。 城门郎准时打开城门,轻薄雾气中,京城缓缓苏醒。 一辆平头马车,竟是急不可耐的模样,城门尚未大开,就匆匆出城。 城门郎看了一眼,没察觉异常,适才缩回脑袋。 车轮咕噜,马车颠簸,马夫甩着鞭子,偶尔抽个爆响,实在颠得厉害了,他扭头朝马车里喊道:“夫人,可要小的慢一些?” 马车里的姜宓咬着唇,双手死死扒着厢椅,努力稳住身子。 她抽空隙回道:“不用。” “好的,您可坐稳了。”马夫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马儿就跑的更快了。 姜宓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但她咬着唇,硬是一声不吭。 一刻钟后,她脸上闪过犹豫,到底还是靠近窗牖,轻轻嫌弃灰蓝色小窗帘往外头看了眼。 京城城门越来越远,官道两旁的树木飞驰,身后的一切很快就沉没在金黄的晨光中,一如埋葬了所有的美好和痛苦。 姜宓闭眼,将眼角的湿润咽了回去。 她决绝放下帘子,后背抵着马车壁,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晃动。 她确实是想通了,所以更要离开京城离开大夏,她不能枉费姜姝嬅的一片苦心。 **** 京郊别庄里,商殷穿着雅致的月白色锦衣,那锦衣前襟和袖口都十分宽大,唯有腰际用一掌宽的革带束着。 此时,他跪坐在银蛇暖池边,雾气腾腾的暖池,水汽湿濡,透过雾气,依稀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枫叶林。 商殷半垂眸,面容俊美无俦,良久他都没动一下。 长随方圆进门,低声回禀:“大人,大夫人今个一早就出了城,再有半个时辰,约莫就能到了。” 商殷眼波微动,方圆安静地退了出去。 浅棕色的凤眸深邃无波,映在薄纱雾气里,竟是什么情绪都看不清。 方圆候在外头,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啰里啰嗦地问瑟虹:“你确定大夫人是说,在别庄见大人的?” 瑟虹看他一眼:“自然是的,大夫人应当是有私密话要说。” 方圆眯眼笑了起来:“那敢情好,大夫人自个能想通最好,也不枉大人付出良多。” 说完这话,他心思活络起来:“瑟虹,你说大夫人想对大人说什么?” 第116页 瑟虹抿嘴没回答,这个八卦可不能乱说。 方圆嘿嘿一笑,用一种经验老道的口吻说:“肯定是发现大人的情深不寿,所以决定要和大人共结连理,成秦晋之好。” 他不仅说,还很好笑地比了个手势。 瑟虹一言难尽,抬脚就踹他。 方圆一个后跳,远远躲开:“瑟虹,我哪里说错了?” 瑟虹道:“所有的都错了,大夫人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她待感情甚是认真,即便是对大人有了好感,可大人不率先挑明,她是绝对不会提的。” 方圆满头雾水:“是因为女子脸皮薄?” 瑟虹摇头,她看了眼远处,这都好几个时辰了,姜宓还没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觉得,大夫人对大人,应该是有感情的,而且只深不浅,可我不知道大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结,她即便察觉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意多迈出半步。” 瑟虹想起平时的一些细节,还有姜宓在商殷面前的表现。 “于女子而言,一个男人时常占自己便宜,她还不生气不排斥彼此的靠近,那就是喜欢的。” 瑟虹垂下眼睑,但姜宓,她也仅此而已。 方圆挠了挠脸,听不太懂。 倒是在暖池边,五感敏锐的商殷将瑟虹的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玫色的薄唇轻轻勾了起来,他屈指轻敲膝盖。 原来,确实是喜欢的。 确认了这点,冷面如商殷,眸光也是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世间幸事,再没有什么比猝然发现,两情相悦更让人欢喜的了。 所以,她若让他多等一些时候,那又如何? 他商殷愿意等,也等的起。 但,谁都没料到,商殷这一等,直接从日出等到了日落,跟着再是暮色时分,清月上柳梢。 暖池汩汩,依旧水汽蒸腾。 可商殷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身上气息,更是森寒冰寒。 方圆不敢八卦了,暗地里,他差了银蛇出去打听姜宓行踪。 至于瑟虹,更是坐不住,傍晚时分就出别庄,折身回京寻觅姜宓。 “什么时辰了?”商殷蓦地问。 方圆小心翼翼答:“回大人,快戌时了。” 商殷慢吞吞起身,在暖池边坐了一天,鸦发润了,连同衣衫也是湿漉漉的。 方圆赶紧上前扶住他:“大人,兴许是马车半路坏了,别庄又远,大夫人没法子赶过来。” 这借口干巴巴的,拙劣简陋,根本就没法安慰人。 商殷拂开他手,面无表情的道:“打道回府。” 方圆暗自叹息,这都是一些什么事啊? 商殷借着月色回商府,那一晚上,方圆见他上了止戈阁五楼,点了一盏晕黄油灯后,再没有下来。 隔日一早卯时正,方圆正靠在木柱上打盹,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 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只看到商殷穿着朝服下楼的背影。 方圆抹了把脸,赶紧跟上。 日子仿佛没有任何变化,商殷依旧每日上朝下朝,处理朝堂庶务,操心任性的新帝在北疆的安危。 兴许新帝真的十分擅长征战沙场,也可能是御驾亲征的如虹气势。 总归新帝在北疆无往不利,大小征战数百场,竟无一败迹。 两年后,皇帝收复北疆,将北边的蛮夷部落挨个收拾了一遍,并点为属臣,设都护府,划归朝廷管辖。 满朝文武都以为,皇帝这回该收心了,怎么也该回京好好处理朝政。 谁晓得,皇帝大手一挥,大军调转方向,恍如利剑,直杀苗南。 皇帝,居然收了北疆还不满足,还要一鼓作气将苗南给一并收回来。 众位文武大臣痛心疾首,一边愁辅政大臣商殷日后不还政,一边焦心沙场刀剑无眼,要是皇帝有个闪失,这大夏可该如何是好? 商殷无动于衷,身上官威随着时日一长,更是越发浓郁。 他轻飘飘看人一眼,都能吓的人两股颤颤,语无伦次。 但是方圆却是知道,他家大人比之从前更沉默了。 很多时候,他处理完庶务,就上止戈阁五楼,一整天都可以不下来。 方圆知道,大人还在等大夫人,一直都在等。 但姜宓那一去,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半点消息,也没有任何动静。 瑟虹一路追着,这么多年,也没报个信儿回来,人究竟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 想到此处,方圆不禁有几分埋怨起瑟虹来。 你说,你一个红蛇出身的,怎么就忘了本呢? 瑟虹到底有没有真忘本,约莫没人知道,但自打商殷说了,将她给姜宓那日起,她的主人就只有姜宓一人! 前半年,瑟虹循着蛛丝马迹,大江南北地找姜宓。 最后一直出了玉门关,在大夏以外,才无意听闻支言片语的消息。 第117页 有往来大夏的波斯行商说,波斯都城里,有一种酒,是用大夏手法酿制的,那酒芳香四溢,喝上一口就能醉三天三夜,所以又名孟婆汤。 那酒坊东家,长的那叫一个漂亮,那双眼睛天生自含三分媚,再吃了酒后,面颊酡红,真真绝色倾城。 瑟虹觉得,行商嘴里的酒坊东家,应当就是她家大夫人了。 她一路往波斯去,日月兼程,终于在又一个盛夏见到了姜宓。 彼时,姜宓坐在一间书铺里,布衣裙钗,不施粉黛已是艳色昳丽。 她左右手各握毫笔,低着头,正唰唰写着什么。 周围围拢着好一些波斯读书人,这些人自来向往大夏儒学,可大夏距离波斯路途遥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去的了。 故而,这些人平时对大夏书画墨宝等物,都奉若珍宝。 瑟虹粗粗扫了眼,书铺里头,摆放的都是大夏书册字画等。 “好!” 喝彩声不绝于耳,却是姜宓写完搁笔。 书铺里的东西不愁卖,掌柜才将字画展开,墨迹尚干,就已有波斯人抱着金银来买。 眨眼功夫,两张不同笔迹的字画均卖出高价。 待人散了,姜宓甫一抬头,才看到站在门口的瑟虹。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脸上就带起了浅笑。 瑟虹上前,恭恭敬敬福身:“大夫人,婢子可算找到您了。” 闻言,姜宓绕过书案,亲自扶起瑟虹:“你找我做甚?” 瑟虹一脸懵:“婢子是您奴婢,大夫人在哪,婢子就该在哪。” 姜宓眼底的笑一下就意兴阑珊了:“只怕不是你找我吧。” 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瑟虹摇头:“是婢子找您,婢子说过,婢子的主人就只有大夫人,所以婢子一路行踪谁都没说过。” 听了这话,姜宓总算开怀一些,她拉着瑟虹手:“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两人直接进了书铺后宅,迎面撞上个身穿长衫,眉目英气的……女子? “大夫人,这位是?”那女子嗓音略粗,听上去又不像个女的。 瑟虹疑惑了,但她面上半点不露。 姜宓道;“仲冬,这是我跟你提过的瑟虹,瑟虹,仲冬是我之前的婢女,后来离开了。” 这一番介绍,让瑟虹和仲冬瞬间了解。 瑟虹笑了笑:“原来是仲冬姑娘,大夫人从前劳你伺候,我一直都挺想当面感谢你。” 仲冬眯眼,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瞬间阴柔起来:“不必,照顾大夫人是我应该做的,倒是你,千里迢迢追来波斯,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值得吗?” 这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只一个照面竟是争锋相对起来。 姜宓毫无所觉,她一手拉一个:“今天我高兴,咱们去吃烤肉,我请你们两个,一定不醉不归。” 说完这话,她对瑟虹解释道:“瑟虹,仲冬不是姑娘家,他也不算个儿郎,情况有点复杂,你日后不用喊他姑娘。” “我是阴阳人。”仲冬自行曝了家底。 瑟虹讶然,她还在银蛇的时候,听人说起过,世上有奇人,非男非女,迥异于太监,是谓阴阳人。 三人出了书铺,直奔城里最大的酒楼。 瑟虹侧目看姜宓,两三年不见,她发现,自家大夫人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她暗自叹息,这模样的大夫人,分明比从前缩起爪子装乖的时候,更艳丽勾人了。 若是商殷大人来波斯看到,这两人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第52章 马甲掉了 天色渐暗,日落鎏金。 酒桌上,酒液芬芳,银樽闪耀,姜宓半趴着,目色迷离,面颊酡红。 她撑头看着外头的日落,呵出口酒气,痴痴笑着:“纸醉金迷,快活!” 说完这话,姜宓小脑袋一点,就枕在臂膀上,半眯着眸子,好似酒醉睡了过去。 酒桌上的另外两人不约而同放下酒盏,沉默了会,瑟虹开口道:“我是大夫人婢女,理应服侍大夫人安置。” 仲冬低笑了声:“在你之前,我才是大夫人身边人。” 瑟虹眼神一厉,仲冬用了“身边人”的说法,而非婢女,这个词透露出的信息让她觉得不爽快。 “感情不分先来后到。”瑟虹不甘示弱。 仲冬扬起下颌:“大夫人的过去,你没有参与,来波斯的这几年,你也不曾在,你觉得你对大夫人而言,感情会有多深。” 瑟虹没说话,只面容非常冷凛。 仲冬转着酒盏:“大夫人若是非你不可,当初为何不带你一起来?” 这话戳中瑟虹痛脚,她冷笑一声:“不管深或浅,我瑟虹对大夫人一片赤胆忠心,任何时候都不会行背叛之举。” 闻言,仲冬眼神变了,他盯着瑟虹,眉目阴柔越发的浓烈。 第118页 瑟虹起身,居高临下睥睨过去:“大夫人,我先带下去休息,往后夫人身边有我伺候。” 说着,她伸手就要扶姜宓,仲冬一挥袖,桌上银樽嗖的旋转起来,并以飞快的速度击打向瑟虹手背。 瑟虹眯眼,反手一翻,稳稳地接住银樽,再是一掷,反向回击过去。 仲冬冷哼,宽袖一卷,悄无声息的将那银樽卷起再放下,但另一只手竖立成刀,从瑟虹的侧面往下霹。 若是瑟虹不退让远离姜宓,那一手刀就会砍在她肩甲骨上。 但瑟虹纹丝不动,只见她眼梢一挑,指尖在腰间行云流水的一抹,寒光闪烁的匕首赫然出现在手里。 匕首锋锐,尖上微微弯着,并刻有血槽。 她根本勿须刻意,只把刀尖朝外,若是仲冬不变招,那匕首能轻易把对方的手掌给刺穿。 仲冬反应极快,她手腕眼花缭乱地翻转,腕内侧几乎是险险贴着匕首刃面滑向瑟虹肩膀。 瑟虹脸上终于带出了凝重,她倒是小看了仲冬。 “嗖”不等那手刀近前,她手头匕首一个旋转,就狠狠切过去。 两人中间隔着酒醉不醒的姜宓,就那么隔空对战起来。 有一点,两人甚是默契。 那就是打归打,但绝对不能弄出半点响动,省的吵到姜宓。 来往不过半刻钟,皆分不出胜负。 棋逢对手,仲冬脸上带出兴奋之色,他退出江湖多年,后来从姜宓身边离开后,就率先来了波斯这边,先行做了买卖攒下基业,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等到姜宓。 这些年里,他都快忘了自个从前江湖人的身份。 瑟虹面无表情,她是银蛇出身,再是激烈的对战,不管输或赢,都不能激起她半点的亢奋,从头到尾,她都打的很理智。 然而,她越是如此,仲冬就越是想胜她。 两人又过了数十招,仲冬手背被划了到血痕,瑟虹肩甲也中了一圈。 两道闷哼响起,两人同时后退半步,视线撞上,便是一片刀光剑影的争斗。 两人齐齐再出手,准备下一招就分个胜负。 岂料,趴桌上醉醺醺的姜宓嘤咛一声,摇摇晃晃撑起身来。 她眼神迷离,天生三分媚的柳叶眸,水润盈亮,像是被清水冲洗过的黑曜石,份外漂亮。 “仲冬,”她喊了一声,白嫩面颊粉粉的,像极三月的春桃花,“瑟虹……” 两人同时应了声,并不甘示弱地凶瞪了一眼。 姜宓笑了起来,她玉臂一伸,同时搭两人肩上:“走,回去了。” 三人里,姜宓身量其实最矮,她搭着两人就需要踮起脚来。 此时,又喝醉了酒,便走的歪歪斜斜,要倒不倒。 仲冬和瑟虹齐齐伸手搀扶住她,这会没的争了,两人一并伺候姜宓,不分先后。 姜宓笑靥如花,偏头看了看仲冬,又转头看瑟虹,随后道:“跟我在波斯,管饱让你们过的自在快活,等我酒醒,咱们去逛花楼,各色男人随便挑!” 瑟虹眼皮一跳,目光不善地看向了仲冬。 大夫人这都学会逛花楼玩男人了? 那,商殷大人要怎么办? 想起那个素来面无表情的男人,瑟虹总觉得,搞不好商殷大人一怒之下,会发兵波斯。 仲冬小声哄着姜宓:“行的,大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闻言,瑟虹憋了口气:“你怎么能这样?那些人不干不净的,你也敢往大夫人面前带?” 仲冬瞥她一眼:“大夫人一醉就断片儿,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所以,那根本就是酒话,信不得的。 如此一说,瑟虹才算松了口气。 然,她这一口气只松到喉咙,就又听仲冬不屑地嗤笑了声:“那些楼子里的波斯蛮子,粗鲁无礼,自然配不上夫人,就这一城之主,勉强尚能给夫人提鞋。” 瑟虹那口气鲠在喉咙,恨不得立刻去宰了那城主。 不想,仲冬继续说:“前些天,为大夫人而来的那个波斯皇子,算是这两三年里,长的最周正,也最有礼数的一个了,听说从前还在大夏游学过,要我说,这样的人,才配收在大夫人帐下。” 瑟虹果断拔刀:“你再说一句?” 仲冬收敛了表情:“这是在波斯,不是在大夏,这里的女人只要你有钱有势,便是能和男人一样三妻四妾。” 瑟虹愣了下,她倒是没想到波斯民风这样开放。 仲冬目光柔和地望着姜宓:“也就是我一个阴阳人,配不上大夫人,但我也绝对不会如商殷那般,处处禁锢夫人,在我心里,大夫人怎么活都成,只要她快活。” 瑟虹垂眸,心绪复杂,商殷作为她的前主人,她不想说对方的不好,但商殷对姜宓的种种,她也确实说不出哪里好来。 第119页 毕竟,再是好,那也不能掩盖曾经有过的伤害。 仲冬见她没说话,遂冷笑道:“你既然能追到波斯来,想必也是希望大夫人能过的好,既是如此,我暂且容你,倘若日后你要做商殷走狗,敢欺瞒大夫人,别怪我手下无情。” 瑟虹心颤了一下,仲冬眼里的狠戾浓如墨,她根本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认了真的。 瑟虹沉默:“你放心,我的主人只有大夫人一人。” 两人没有在说什么,而是默契十足地松姜宓回去。 只是谁都没看到,微微低着头的姜宓,那双湿漉的柳叶眸里,一闪而逝的流光。 瑟虹在波斯住了下来,仲冬此前一心想着要给姜宓攒家底,将买卖做的很大。 她在大夏江湖上颇有门路,一些大夏私运品通过特殊的渠道弄到波斯来,分明都是很平常的丝绸瓷器,转手就能坐地起价,卖上高价。 作为大夏人,仲冬还很了解大夏那些世家勋贵稀罕波斯的什么玩意儿,是以,她在波斯以低价收购那些小玩意儿,再运送回去,将勋贵的银子赚个满钵。 但这种买卖,投入和风险都很大,并不算十分稳当的买卖。 所以,仲冬在等来姜宓后,立马着手在城里开了两间商铺。 一间是瑟虹见过的书铺,里头专门卖大夏的书画字词,且姜宓写的一手好字,各大名家的字她都能临摹个九成。 那些波斯贵族和商人,并不十分计较是不是真迹,总归有大夏的字画,就是件很装逼的事,所以那书铺的生意一直不错。 另一间,就是刚才三人用膳的酒楼,酒楼厨子全是仲冬从大夏雇来的,做的菜也都是大夏的菜式,价格非常的贵。 但即便如此,那见酒楼依旧成为城里最大的酒楼,并享誉整个波斯。 况且,姜宓本身就是个相貌不俗的,她五官精致,带着大夏人独有的气质,又还穿着打扮都十分讲究。 这种讲究落当地人眼里,就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她的美色和名声不胫而走,仲冬给她的开的酒楼和书铺买卖就更红火了。 瑟虹知晓这些时候,心里头对仲冬那点成见也就放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瑟虹就见识到了姜宓在波斯城里到底有多受欢迎。 她每两天在书铺里呆半天,这半天时间里,抱着金银珠宝来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 姜宓也不是什么单都接的,她要看对方想写什么,若实在书法大儒的字,她即便临摹了,也摹不出其内在风骨,这个时候,她就会拒绝。 然后下午,她在酒楼理账,偶尔心情要不错,就亲自去灶房做几道点心送给大主顾。 晚上回小院,会和仲冬一起查看行商的账目。 行商来往运送货物,虽然很赚银子,但风险太大,即便仲冬组织的行商是找的江湖人,仍旧不能避免。 年初那会,商队就出了差池,被人劫持不说,还差点遇上雪崩。 故而姜宓倾向于和几个商队合作,运送来的货物能够分上一些就足够了,再者她现在已经不缺银子花了。 瑟虹正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时,那波斯皇子找上门了。 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大夏人的打扮,黄毛蓝眼的,看着就像大只的猴子。 瑟虹暗自把人和前主人商殷做了个对比,最后放心了,这波斯皇子连商殷大人的一半都及不上,大夫人一定看不上的。 她才如此想着,就见那波斯皇子见面就贴姜宓脸上亲了口! 瑟虹愤而拔刀,要不是仲冬拦着,当下她就要进去宰人! 仲冬好笑,找了个会大夏语的当地人给瑟虹普及风俗,省的日后闹出事来。 瑟虹听了半天,总算才明白过来,在波斯见面亲脸,那算是一种礼节。 便是懂了,瑟虹也不高兴。 她家大夫人的脸,她日日给敷香膏,保养的白白嫩嫩,凭什么便宜个黄毛猴子? 这种自家精心养护的碧绿小白菜,却被个外邦猴子啃一嘴的心情,瑟虹一言难尽,压根没法和仲冬讲明白。 接连几日,那波斯皇子都来找姜宓,也没谈什么,就是带着姜宓出去游山玩水,再是聚会吃喝。 这天,姜宓带着瑟虹,同那皇子一道上了城主府。 “今天是城主伊阿里的诞生日,会很热闹,听说还有大夏贵客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姜夫人你应该会喜欢的。” 波斯皇子今日穿的是波斯服装,头上缠着白色布巾的帽子,帽子上还插着颜色艳丽的翎羽,坠着宝石的白色长袍,袍子从左肩搭向右腰,赤金太阳纹的扣搭,非常的贵气漂亮。 出于对城主的尊重,姜宓入乡随俗,穿了一身波斯女装。 窄袖掐腰的橘红色紧身上衣,坦领的样式,露出纤细的脖颈个漂亮的锁骨,估计大片嫩白如牛乳的前胸。 第120页 她的头发编成细小的发辫,留两条细鞭在鬓角,其余的全用银灰坠细碎红宝石的薄纱巾拢着。 下裙是和上衣同色的大摆裙,腰间松松缠着一掌宽的银制腰带,腰带垂银小铃铛流苏,衬的她腰姿又细又软,走动之间,银光摇曳,叮叮当当。 那裙摆十分的大,里头有骨裙撑着,裙面用金线纹绣着神秘繁复的图纹,华贵精致。 这样的姜宓,甫一出现在城主府,当即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姜宓不太喜欢颈子前的空荡,她不自觉伸手摸了摸,粉色的一点指尖,落在滑腻肌肤上,粉和白的对比,偶有乌黑青丝垂坠搭上,简直就是一卷色彩最浓烈的美景图,一眼就让人心神摇曳,蠢蠢欲动。 城主伊阿里热情洋溢地迎出来,率先伸手抱了姜宓一下。 他道:“姜夫人,你今天可真是太美了。” 姜宓矜持浅笑,让瑟虹送上生辰礼:“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希望城主不要嫌弃。” 伊阿里心花怒放:“我真没想到,姜夫人还准备了礼物,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说完这话,他小心翼翼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波斯没大夏那么多繁冗的规矩,姜宓伸手虚引:“请便。” 包着红绸布的木匣子被打开,天光晃亮,就露出匣子里头安放的一柄绢布美人扇。 黑檀木为柄,素白的绢布上,绘着个衣裙纷飞的美人。 美人立乌篷舟头,远处天光和水色接连一线,雾气濛濛中,唯有美人身上的大红衣裙是醒目的,艳色又清丽。 伊阿里瞬间就喜欢上了这柄美人扇,他小心翼翼拿出来,适才发现美人扇正反两面,都是美人图,同样的景,但不同的色,画技精湛,做工精巧。 “这……这太巧夺天工了。”伊阿里赞叹道。 姜宓微微一笑:“这叫美人扇,扇面上的女子称为扇面美人,这位扇面美人乃是大夏第一美人,画师也是大夏天级画师,一柄美人扇需得花费无数道工序才能成功。” 伊阿里看了无数遍后,不舍地放回去:“姜夫人放心,我会好生珍藏的。” 波斯皇子言笑晏晏:“你若不珍藏好,我愿意出高价购买。” 伊阿里跟护什么似的,连忙将木匣子抱紧了,警惕地盯着皇子:“即便你是皇子,那我也不卖的。” 三人一同进门,伊阿里将给姜宓和波斯皇子留了最好的位置。 聚会是在一宽阔的四柱空地上,顶上是透明的琉璃瓦遮盖,下面光线充足,四周长案上摆满了水果点心。 另外还有仆从正在炉灶边翻烤全羊全马等牲口,男男女女皆是盛装出席,热闹非凡。 姜宓的位置在波斯皇子下手,居于正中间偏下一点,这已经是除却主人外,最好的位置之一。 她才坐下,便有人上前来打招呼。 姜宓巧笑嫣然,偶有有那么一两个人她认识,其余的都不怎么认识,如若是有权势的贵族,皇子会在她耳边低声提点。 一路下来,姜宓嘴角都笑僵了。 她抿了口果酒,觉得这种场合,果然还是不怎么适合她。 瑟虹见她有些不耐烦,就站在外面一点位置,挡住了她身形,瞬间也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推掉。 波斯皇子忽的偏头看姜宓,姜宓心神微动,歪头看过去。 皇子笑道:“姜夫人,什么时候你会上王城来?我下个月就要回去,不能在这边久呆。” 姜宓心头一动:“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暂时不会去王城。” 皇子叹息一声:“姜夫人应该懂,我很喜欢……” “大夏贵客到!” 波斯皇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伊阿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姜宓暗自松了口气,波斯皇子的意思她明白,但是这人地位很高,她根本不好拒绝。 她和众人一并起身,好奇地看向了外面。 踩踏着光影而来的,是个身量修长的青年,他一身玄色薄披,鸦发如云,被碧色的发扣松松扣在脑后。 他一脚踏进来,玄色缎面金线祥云纹的皂靴,像是踩踏在了姜宓心尖上。 她心头一动,不自觉捏紧了酒盏。 光影退却,青年的脸露了出来—— 一张金制的面具! 姜宓皱起眉头,那金面遮掩了青年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狭长的凤眸,以及薄唇和线条硬朗的下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姜宓身上微顿,接着又挪开。 伊阿里小跑着进来,跟众人介绍:“这位是大夏皇商姜公子,奉大夏皇帝命令,来咱们波斯采买贡品。” 这话一落,屋里的宾客都热络了。 谁不知道,大夏那就是个遍地是黄金白玉的地方,据说大夏皇帝富有的即便是关上金库门,金子都会化成水从门缝里流出来。 第121页 伊阿里介绍完,就将姜姓公子引到姜宓对面坐下。 待那姜公子坐下后,伊阿里回头看了看,狐疑问:“姜公子,您的随从怎么不见看?” 姜公子半垂着眸,没说话。 伊阿里正准备差人去找,姜宓就听个熟悉的声音蹿了进来。 “公子,您走的太快了,小的拿个礼的功夫您就走不见了。” 来人进门,手里抱着送伊阿里的生辰礼,待将礼物转手后,那人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就撞上了姜宓的视线。 姜宓眼瞳骤然紧缩,捏着酒盏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那人赫然是——商殷的长随方圆! 方圆尴尬了,他瞄了一眼不断放冷气的自家大人,又看了看姜宓,整张脸都哭丧起来。 哦豁,这下全完了! 第53章 完结章上 分明是喧闹无比的宴会,竟是顷刻间就安静下来了。 姜宓脚底都透着寒气,手一抖,银樽啪嗒一声就摔了。 浓香的酒液洒出来,沾染上她的鞋尖,带出一点湿润的脏色。 波斯皇子不解:“姜夫人?” 姜宓猛然回神,她捏紧裙裾,声线颤抖的道:“我忽然想起忘了件事,这场生日宴怕是不能再参加了,劳烦您帮忙跟伊阿里说一声,下回我请他用膳。” 话罢,她不等波斯皇子是否答应,起身匆匆离席。 瑟虹没好气地瞪了方圆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方圆头皮发麻,干笑着站到商殷身后,嘀咕道:“主人,小的没料到会撞上大夫人来着,不然小的肯定也把脸给蒙上。” 商殷斜斜看他一眼,并未说其他,只端起银樽,漫不经心抿了口。 伊阿里再进来之时,姜宓已经不在了,他愣了下,听了皇子解释,也就释然了。 他将商殷引荐给波斯皇子,轮到介绍姓名之时,伊阿里却愣住了。 他还不知道这位大夏皇商名讳来着。 “姜商。”商殷道。 波斯皇子眯眼打量:“从前我也在大夏游学过几年,不晓得姜公子是哪家皇商?” 商殷抬眼,狭长的凤眸在金面下,鎏金浅棕,越发的冰凉。 好一会,他放下酒樽,漫不经心的道:“姜家。” 闻言,波斯皇子正待问哪个姜家,商殷蓦地起身:“城主今日生辰,庶务繁忙,姜某不好打扰,改日再同城主商议贡品采买一事。” 话到此处,方圆拱手留下一句:“告辞。” 遂小跑着跟上商殷,主仆两人出了城主府,方圆小心翼翼问:“主人,可是要去找大夫人?” 商殷随手将金面去了丢他:“回客栈。” 方圆接住金面,一时间满头雾水,这来波斯的路上,赶的像有狗在撵一样,怎的这会见到人,反倒不着急了? —— 姜宓心神不宁,见瑟虹外出打探回来问:“那人是不是……” 后面的人她没说出来,但是瑟虹都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她才很为难地点头:“大夫人,方圆是银蛇首领,有他在的地方,必然商殷大人也是在的。” 所以,那个戴着金面的青年必定就是商殷无疑。 姜宓怔然片刻,她忽地掩面。 瑟虹不晓得要怎么安慰她,其实一应的事她觉得没有那么坏,商殷大人既然追到了波斯,那就说明在他心里,大夫人的地位还是很不一样的。 一个男人,愿意将一个女人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在男欢女爱里,就已经是个输家。 “大夫人,”想到此瑟虹又道,“商殷大人他在咱们酒楼住下了。” 姜宓开的酒楼不仅仅是可以用膳,还可以住宿的,里头房间摆设也按着大夏的风格来,很得人喜欢。 姜宓纤细的肩垮了下来,她垂着眉眼,长卷的睫羽掩映下厚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瑟虹就听她说:“我晓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特别对待。” 闻言,瑟虹问:“夫人,您不去见商殷大人么?” 姜宓翘了翘嘴角,露出个似嘲弄又似自晒的浅笑:“为什么要见?” 尔后她又说:“我已经在波斯了,不是大夏。” 这话说的不晓得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想透过瑟虹,让商殷知道。 至少在这话后,姜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半点都看不出异样来。 又几日,波斯皇子要回王城,城主伊阿里宴请权贵,算是给皇子践行。 姜宓自然在应邀之列,她照常穿了一身波斯女装,盛妆出席。 她懂波斯皇子的心思,但出于个人原因,她不能接受,但又不能得罪对方,故而姜宓是给足了皇子脸面。 两人甫一见面,波斯皇子笑着双臂伸展,姜宓迎上去主动抱了对方一下,并侧脸接受面颊礼。 第122页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软轿里头,面容俊美的青年浑身气息都不好了。 方圆冷汗涔涔,赶紧灭火:“主人,这是地方风俗,大家都这样的。” 商殷冷笑一声:“谁敢近我身了?” 方圆一噎,那还真没谁敢。 初来乍到,也不是没贵妇瞧着自家大人相貌不俗,凑上来想贴面的。 但,都没个好下场! 方圆抹冷汗,还没反应过来,商殷已经大踏步下了软轿。 他直直朝姜宓走去,面无表情的跟谁在他虎口夺食一样。 “嗳,主人……”方圆追着跳下来。 姜宓只觉身后一股冷气袭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臂被人一拽,转了个身。 视野里,乍见商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她愣了愣。 紧接着商殷弯腰低头,猝不及防,微凉的脸贴上了姜宓的,然后是一点呼吸的湿润触感。 姜宓睁大了眸子,一脸惊悚。 然后更甚的是,商殷亲完了脸后,他挑起她下颌,指腹意味深长地摩挲过嘴角,垂眸就要亲上去! 姜宓踉跄后退,抬手就捂住自个嘴巴。 薄唇寒凉而柔软,印在了纤细手背。 颤栗激荡席卷,宛如盘旋上升的龙卷风,瞬间就卷裹住了姜宓心脏。 她震惊地看着他,一脸惊慌。 商殷一本正经:“礼节。” 在波斯,大部分的人都是贴面礼,只有少数的关系非比寻常的,才会选择对嘴亲吻。 这在他们看来,认同你的身份地位才会如此。 姜宓知道归知道,但要她对着别人这样做,是无论如何都不成的。 对于贴面礼,她也是来了波斯后,花了半年的时间才习惯的。 姜宓眼圈都是红的,她隐晦地擦了下双唇,却擦的一手的嫣红口脂。 这下好了,连妆容也花了。 她气坏了,恨不得踹商殷两脚解恨。 瑟虹很有眼色上前,默默递了手帕过去。 姜宓遮掩着,愤恨地瞪了商殷一眼,转身就走。 波斯皇子看了看姜宓离去的背影:“姜公子认识姜夫人?” 问完这话,他恍然大悟:“你们都姓姜,是……” “没关系。”不等波斯皇子说完,商殷就道。 随后,他也不理人,气度倨傲地撩袍进门。 宴会很热闹,衣香鬓影,佳酿芬芳,不仅有各种摆盘好看的水果,还有仆役正在满头大汗地烤炙全牛全羊等牲口。 波斯人不如大夏人讲究,风格粗狂,喝酒豪迈,故而吃食也是大块大块的。 姜宓躲在一旁,先沾了清水,将唇上花了的口脂擦掉,末了攒干后,适才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巧的青花白瓷盒。 盒子里头,正是女子方便随时补妆的口脂等物。 没了铜镜,姜宓只得对清水自怜,粉粉指尖挑一点点,比划了好几次,都抹不好。 她皱起眉头,心生迁怒,都怪商殷那个狗暴君! “瑟虹,你帮我试试?”她看也没看,随手将口脂往身后递。 修长带薄茧的手伸过来,再是自然不过的接过口脂。 “就只浅浅……”她转过身,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商殷指尖一点红殷:“浅一些?” 姜宓呆若木鸡,根本想不到这人会这么得寸进尺。 见她那傻愣愣的模样,商殷也不用她回答了,直接指尖凑上去,弯腰就要给姜宓涂抹口脂。 红橘子一样的红,带点明亮的橙色,抹上唇后,非常的显白显嫩。 粉白的双唇,一点一点然上橘红色,映出柳叶眸里的水润。 商殷眉心微蹙,表情严肃,那认真的模样,像是遇上了朝堂要事一般。 粗粒的触感拂过嘴皮,姜宓猛地回神,她抬脚就想退开。 “别动。”商殷低声道,长臂一带,就禁锢住了她的细腰。 姜宓呼吸凝滞,抖着嘴皮子:“你……你放开我。” 商殷看她一眼,细细涂抹好口脂,确定都抹均匀了,适才松手。 姜宓整张脸都在烧,她气息不匀,手心都汗濡了。 “你在怕我什么?”商殷拧紧瓷盒盖子,语气淡然的问。 姜宓眸色微闪,飞快道了句:“没有。” 话毕,那盒口脂她也不要了,直接越过商殷,往热闹的地方去。 商殷转着瓷盒,竟也没有拦住她。 是以,便眼见着姜宓像花蝴蝶一样,于波斯皇子和城主以及各贵族之间巧笑嫣然,游刃有余,浑然不似在她面前那种戒备的模样。 他眸光寸寸凉薄,宛如光阴渐昏,最后什么都沉入寂静与暗色里。 方圆不解:“主人,你怎的不跟大夫人多说一些?解释开了,再哄哄,大夫人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手中的口脂瓷盒染上微末体温,商殷揣入怀里:“她不会。” 第123页 话中的“不会”到底指的什么,方圆想了半天都没明白过来。 姜宓表面上虽然言笑晏晏,但实际她余光一直注意着商殷。 眼见他随意找了个角落,自斟自饮,不做纠缠,也没再来找她,姜宓稍稍松了口气,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姜夫人,我会在王城见到你吗?”波斯王子问。 姜宓从商殷身上收回目光,笑道:“若是有机会,我会来王城走上一遭,到时候您莫要嫌弃我叨扰。” 听了这话,波斯皇子欲言又止,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宓顿了顿,歪头弯眸笑道:“我会永远记得皇子,真心赤诚的朋友。” 她说着端起银酒壶,往皇子的银樽里斟满,随后还跟他碰了下杯。 银器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在热闹的宴会里,极为动听。 一场宴会下来,姜宓是身心俱疲,她一边需要八面玲珑,一边又在暗中堤防商殷,生怕他不按牌理出牌,闹出什么乱子来。 待到宴会尾声,她扫视一圈,没见着人,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瑟虹上前半步:“大夫人,商殷大人半个时辰前就离席了。” 闻言,姜宓眉头舒展,人走了就好。 瑟虹道:“婢子找方圆打听了一下,如今大夏皇帝已经从沙场归来,商殷大人两月前,移交了辅政大权,还辞了官,只跟皇帝讨了个皇商的名头,说是想要多赚一些银子,方便置办好家业。” “但是,这些年商殷大人辅政之时,树敌太多,如今又没了权势,在大夏的处境不太好。” “听方圆说,若不是身边有银蛇暗卫,只怕大人来波斯的这一路,要杀的血雨腥风。” “方圆还说,商殷大人十日前遭刺杀,对方很阴险,用的女刺客,那些女刺客其中一人还易容成了夫人您的相貌,大人不慎,胸口中了一刀,如今伤口都还没愈合。” “这边是波斯,不管是大夫还是药材,都没有在大夏方便,加上大人好似不适应这里的天气,整晚整晚都睡不好,伤口好似恶化了……” 瑟虹边说边观察姜宓表情,在看到她眉心蹙紧后,就没再说了。 姜宓转着手里的银叉,面无表情,长卷的睫羽轻轻掩下来,就将眸底的情绪悉数遮掩。 瑟虹恍然:“对了大夫人,方圆还给了婢子一幅画,说是商殷大人失眠之时画的,他觉得画上的人是大夫人,所以偷出来给了婢子。” 说罢,瑟虹腾挪开案几,从袖子里摸出卷好的画来。 画卷徐徐展开,或浓或淡的水墨晕染洇开,一点一点呈现在姜宓的眼里—— 画里商殷头戴九龙冕,高坐金龙椅上,兴许是从他的视野来作的画,在画中,他的目光锁着脚下。 玄色为底,金线勾勒龙纹的脚边,深深浅浅的鲜血蔓延,在血泊里,躺着的是她! 穿着宫装,妆容艳丽的她! 姜宓手一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瑟虹心头也是一惊,她左右四顾,眼见无人注意,就想赶紧把画给收了。 “不,等……等等……”姜宓伸手按住画,她的目光落在金龙椅的商殷身上,从画上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金龙椅背后,突刺出来的四把尖刀。 锋锐尖刀,刺破明黄龙袍,再深深扎进了商殷后背! 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染红了整个金龙椅靠背。 姜宓眼瞳紧缩,上辈子临死的回忆被掀出来,一幕又一幕的不断回想。 确实,当时她倒在他脚下,那个位置,金龙椅靠背就是视野盲区,她根本看不到的。 她当时能看到的,只有商殷冷硬的下颌和幽深无情的目光。 所以其实,上辈子他不是不想救她? 而是没法救她? 那么,继她死后,他是不是也没活多久? “啪嗒”银叉落地,姜宓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脸色煞白,一双个柳叶眸腾起水雾:“瑟虹,他……他还有说什么吗?” 从画上反应过来,姜宓头一个念头就是,莫非商殷也是重生的? 瑟虹摇头,眼看波斯皇子和伊阿里城主联袂古来,赶紧收好画卷:“没有,方圆其实劝过商殷大人,若是和大夫人之间有误会,那就解释清楚,但是大人不知如何想的,没有应允。” 话音方落,姜宓还想说什么,那头波斯皇子道:“姜夫人,我明日出城,夫人可否来送我一程?” 姜宓回头,目光茫然,她心神还沉浸在和商殷的前尘过往里,根本就没听清波斯皇子的话。 伊阿里轻咳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更.多.资.源.关.注.v.x.公.众.呺:【陆.陆.藏.书】。 姜宓回神,勉强扬起笑脸:“明日,我定然十里相送。” 第124页 说完这话,她起身屈膝,略带抱歉的又说:“我酒楼里有点急事,容我先告退。” “姜……”波斯皇子手僵在半空,话至喉咙,也只能看着姜宓匆匆离去。 姜宓走在大街上,日头正烈,晒的她头晕眼花。 她捂着脑袋,满脑子都是画上的场景,像是有两波人马在拉锯,谁都不肯服输。 瑟虹面露担忧:“大夫人,可是需要给您找个大夫?” 姜宓摇头,她脸很白,眼眸却很亮,她抓着那幅画,好一会才轻声问:“商殷在哪?” 瑟虹道:“这个时候,商殷大人应该已经回到酒楼了。” 这些时日里少少的几次见面,姜宓不由想到,商殷的面色确实比她记忆力的更白了一些。 所以不是他变了,而是因着受伤了? 瑟虹十分贴心:“大夫人可是要去探望?” 姜宓动了动唇,缓缓摇头:“回府。” 瑟虹摸不到她的想法,也不想再劝慰什么,只得搀扶着她回去。 隔日,波斯皇子离开,旭日初升,姜宓就等在了城门口。 一刻钟后,波斯皇子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他穿着白底金线滚边的长袍,蜜色的肌肤在晨日下,透出英俊健康的美感。 姜宓眯眼,其实以异性的眼光来看,这位皇子长相不俗,对女子颇为有吸引力。 波斯皇子近前,他身后跟着一队十人的护卫。 他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姜宓笑:“说了要十里相送,我自然会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跟着并驾齐驱,慢吞吞往城外官道走。 “姜夫人,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波斯皇子道。 姜宓摇头,晨风微扬,掀起她鬓角细发:“不了,我的基业都在这里,兴许往后会将买卖做到王城去,但不是现在。” 波斯皇子叹息一声:“我很遗憾,为不能和如此貌美迷人的夫人一起共游王城。” 姜宓失笑出声:“天下美人千千万万,皇子殿下又何须执着个半老徐娘?” 一句“半老徐娘”惹笑了波斯皇子。 两人不约而同岔开这话题,转而聊起其他。 说是十里相送,姜宓也就当真送了好几里地,临到官道分叉路口,她才停下座下马儿。 波斯皇子回身看她,目光奇异和灼亮。 他忽的说:“我若是执意让姜夫人同我一并上王城呢?” 姜宓扬眉,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殿下,大夏有句话叫做,君子不强人所难,殿……” “那日的男子,就是大夏的辅政大臣商殷吧?”波斯皇子突兀道。 姜宓心头一凛,脸上笑意也减了。 波斯皇子继续说:“有很多人不惜重金,想要他的脑袋。” 听闻这话,姜宓眼神冷了:“殿下,想说什么?” “听闻,大夏辅政大臣商殷曾有位长嫂,闺名姜宓,”波斯皇子眼底放出光来,“姜夫人就是你吧?” 姜宓余光一扫,便发现波斯皇子的护卫早在刚才就呈合围之势,身后的瑟虹也是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她定定看着波斯皇子,忽的嫣然一笑:“殿下想多了,大夏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我若是辅政大臣的长嫂,当年又何须千里迢迢来波斯做买卖,就带在大夏京城享福不好么?” 波斯皇子摇头:“商殷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说:“那是一个男人看心爱女人的眼神。” 姜宓简直想骂娘了,这特么的狗暴君,不当辅政大臣,就连眼神都不会遮掩了? 波斯皇子又说:“姜夫人,你是个迷人的女人,我也确实很喜欢你,但很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继续说下去。 姜宓却是冷嗤道:“可惜你跟别人交易,同样想要商殷的脑袋,但你又担心打不过,所以才想挟持我来威胁商殷。” 波斯皇子点头,脸上趣味更浓了:“你真聪明。” 姜宓气极反笑:“殿下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莫说我不是商殷长嫂,就算我是,你觉得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将自己性命奉上?简直荒唐。” 句句在理,若是不知情的人,约莫就要被姜宓这样唬弄过去了。 但波斯皇子到底是在大夏游学过的,不同寻常波斯人。 他道:“你若是,我能以你为质,你若不是,那也可同我一起上王城,左右都成。” 姜宓心往下沉,心思急转,暗中和瑟虹交换了个眼神。 波斯皇子的目光透过姜宓,在远远看见某个人影时,忽然笑起来。 “况且,”他漫不经心道,“姜夫人,人都来了,你还要否认吗?” 姜宓猛然回头,在看到由远及近,策马疾驰而来的玄色身影时,心一下就紧了。 第125页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她几乎想也不想,飞快跳下马,并冲到波斯皇子面前,拽着他手,翻身上到他马上,还死死地抱住了对方的腰。 第54章 完结章下 腰上的玉臂,柔软有力,勾人遐思。 波斯皇子讶然,他低头看了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道:“姜……” “别动!”姜宓打断他,双臂越发用力,“我同你去王城就是了。” 她说着,双目却紧盯着逐渐近前的商殷。 琥珀色的眸光锐利如电,商殷眼梢微凝,冷声道:“过来。” 姜宓不为所动,还装着一脸的茫然。 商殷冷笑,跟他身后的方圆等人,连同瑟虹在内,一并四人,立马团团将波斯皇子的人马围住了。 姜宓暗中打量,见他脸色苍白,人比从前削瘦,不由得心头急起来。 “我不认识你,你想干什么?”她道。 谁知,商殷根本不和她废话,直接怼上波斯皇子。 “我不管谁找的你,你可要想好了,”商殷口吻冷凝,像是深秋冰霜,“如今的波斯王朝,有皇子十人,你能排第几?” 闻言,波斯皇子脸色大变。 商殷继续说:“你信也不信,不费一兵一卒,我就能让整个波斯改朝换代?” 这样的话,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只会是惹人笑话罢了。 但说这话的人是商殷,曾经的大夏辅政权臣,波斯皇子不得不正视。 他深呼吸,动作缓慢的、用力的将姜宓的玉臂从腰上撕下来。 “你果然是商殷。”他道。 姜宓懵圈,这是什么神展开? 不容她想明白,下一瞬她就被波斯皇子从马背上揪下来,恭恭敬敬地奉送到了商殷马前。 姜宓眨了眨眼,又看了一圈。 波斯皇子的护卫,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而商殷,加上他也才四五人。 这四五人对上三四十人,波斯皇子就这么怂了? 那她还急什么急? 亏得她担心这狗暴君伤势未愈,转头还吃了地头蛇的亏,折在异国他乡。 姜宓尴尬的头皮都要麻掉了,她眼神游离,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商殷。 末了波斯皇子厚着脸皮道:“商大人,不知我可否有幸,邀的大人上王城作客?” 乍听这话,姜宓瞪了波斯皇子一眼。 要不要这么没节操?刚才还在邀约她,这会转头就变脸请商殷了? 商殷坐于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没幸。” 这两字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波斯皇子才明白过来。 商殷已经不理会他了,他睨着姜宓,宽袖飞扬,自下而上席卷,弯腰长臂一捞,就将人捞到了马背上。 “啊!”姜宓惊呼一声,再定神已经安稳坐在商殷怀里,共骑同一匹马。 她紧紧抓着马鞍,似乎怕掉下去。 商殷瞟她一眼,调转马头,对波斯皇子不冷不热的道:“群蛟乱舞,当避漩涡海啸,韬光养晦,待到旭日初升,方跃云而起,化形成龙。” 短短一句话,就叫波斯皇子怔然,陷入深思。 稍稍提点,已是商殷施舍的了,若不是对方身份太特殊,如今又身在异国他乡,这等话商殷才懒得说。 “哒哒哒”马蹄声骤然远去,惊醒波斯皇子。 他扬袖拱手,朝着商殷离去的方向,朗声道:“贵人指点之恩,没齿难忘……” 奈何,商殷很快就没影了,那话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见。 波斯皇子表情复杂,呐呐放下手,心头好一番的失落。 商殷这等奇才,才能不输一国之君,若是他能得这样的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个妄想。 商殷,那就不是一个会屈人之下的主,一个大夏都留不住他,更何况是大夏人眼里的番邦波斯? “殿下,该上路了。”身后随从提醒道。 波斯皇子长叹一声:“听命,转道去其他城池,暂且不回王城。” 莫名的,他就听信了商殷的提点,并暗自决定,过个几年再回王城。 —— 热风燥脸,姜宓快喘不上来气。 她试图离商殷远一点,但同乘一骑,再是腾挪,后背总也会磨蹭上对方胸膛。 脸有些红,脖颈也开始有细汗,潮热湿润,让姜宓很不自在。 她咬着唇,眼神闪烁,眼看座下的马拐了个弯,居然不回城,径直往城外去。 姜宓心头一慌,将马鞍抓的更紧了。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并且,她还注意到,起初瑟虹和方圆都跟在身后,但没跑出多远,就不见人影了。 宽阔的官道上,前无来者,后无行人,竟像是只有他们两人。 风烈烈,吹过她的鬓角细发和衣衫,这条官道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第126页 就在姜宓以为会一直跑下去,商殷一拉缰绳,驱马进了官道岔路。 又走出一里地,眼前是大片的花谷。 商殷好似很熟悉,到了花谷前,他率先下马,也不管姜宓,直接往前走。 “你……”才开口,姜宓就不晓得说什么了。 她犹豫了会,慢吞吞下马,不远不近坠在商殷身后。 远看是种满各种鲜花绿植的山谷,其实走过隘口,里头根本就是片开阔的别庄。 别庄里分东西,一边像曾经的商府,种着大片的凤凰木林,一边则是如云红枫。 姜宓愣住,她站在别庄隘口处,看着样式熟悉的别庄就走不动路了。 不管是凤凰木还是红枫树,都已经生长的葳蕤葱茏,显然是已经种了有些年头才会如此。 且,别庄后背靠深山,庄里有凉亭曲径往上,在半山腰若隐若现,极像是世外桃源。 不得不说,姜宓一眼就喜欢上这里了。 她看着商殷拾阶到门前,庄里的管事毕恭毕敬迎他进去。 但商殷没进去,只负手站在门口,转身看着姜宓。 触及那目光,姜宓莫名心头一悸。 她紧了紧手,脸上带着潮热,低着头赶紧跟上。 “宓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管事喜笑颜开,对姜宓半点都不陌生。 姜宓好奇:“你认识我?” 管事摸着将军肚,笑眯眯道:“您是主子,小的哪里会不认识。” 姜宓还想问什么,眼看商殷已经迈过大影屏,往凤凰木林去,她遂赶紧追了上去。 然,她才初初进林,就听闻一阵咳嗽声。 “你……你伤还没好么?”姜宓想也不想,上前探身往商殷面前凑。 商殷单手扶着凤凰木,指腹一擦嘴角,试掉殷红血迹,冷冰冰道了句:“好没好,也同你没干系。” 被这话一噎,姜宓恼的转身就走。 可商殷凤眸睫羽轻颤,更为难受地咳了起来,这回才吐了点血。 姜宓吓坏了,一把扶着他臂膀:“大夫呢?庄里可有大夫?” 商殷似乎很虚弱,踉跄几步,没奈何地靠在了姜宓身上。 他下颌抵着她肩,隔着衣料,感受着颌下纤细的骨头,以及鬓角的幽幽发香。 好一会,在姜宓看不到的方向,他才低声道了句:“不用。” 姜宓搂着他腰身,试图把人带进屋里:“方圆?方圆还要多久回来?让他去找大夫。” 商殷没应声,琥珀色的眸光半掩在睫羽下,深邃刻骨,挟裹着压抑隐忍的波澜和悸动,犹如蛰伏的凶兽蓦然苏醒。 好不容易将人扶进花厅,姜宓出了一身汗。 这一急起来,她根本就没注意,周围的仆从,早很有眼色呼啦退了下去,视野之内就看不到第三个人。 “我去找大夫。”姜宓将人扶到黑漆玫瑰三围罗汉榻上坐好。 “宓宓……”低沉带哑的声音倏地响起。 姜宓僵在那,不敢动也不敢回头。 修长有力的手,再次卷上腰身,姜宓跟着那股力道顺势过去,稳稳当当坐在了商殷大腿上。 她正要推拒,商殷已经将头靠在了她肩膀,并虚弱无力的道:“不要去,让我抱一会。” 姜宓没有动,浑身紧绷。 曾经的过往,历经两世的记忆,在她眼前交织更替。 她眼圈莫名就红了,心里头又委屈又难过。 “我很想你。”商殷低低的说,语气依旧平澜无波。 姜宓抿紧唇,所有的情绪都被这句话搅的心烦意乱。 她,不想见他了。 “一年,两年,三年,你还要我等多少年?”商殷问。 仿佛是有叹息,在这句话的尾音之后。 姜宓喉咙发紧,手心汗濡,竟是半个字音都答不上来。 商殷也没追问,就那么搂抱着她,静静坐着。 有风从廊芜吹进来,一点一点抚平姜宓心头的燥热。 她垂着眼眸,很轻声地问:“你……你可是记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嗯,”商殷回了一声,后又补充,“做过一些有关于你的梦。” 姜宓眼波颤了下,像是拨动的琴弦,颤巍巍的,经久不能平息。 她轻呼吸,欲从商殷身上下来。 “别动。”商殷却是不放,反而越发用力了一些。 姜宓脸腾地就火辣起来:“你,你放开!” 商殷顿了顿,抬起头,凤眸深邃,琥珀眼瞳宛鎏金汪洋,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波涛汹涌。 “多久?”他问。 姜宓懵了下,一脸困惑。 “要我等多久?”即便是问这个话的时候,商殷仍旧是面无表情。 姜宓羞窘,内里隐秘的羞耻冒头,叫她面颊嫣红一片。 她咬唇,挪开目光,干巴巴地说:“随便你,我没叫你等。” 第127页 话罢,她一使力,从商殷腿上滑下来,离他远远的。 手心空落,商殷摩挲了下指腹,思忖片刻:“我预备明日回大夏。” 听闻这话,姜宓讶然:“你伤成这样,如何上路?” 商殷眸光微闪:“我的伤,同你有何干系?” 他这样问,叫姜宓根本没法回答。 她心头一负气,冷笑道:“是和我没关系。” 尾音方落,她竟是拂袖离去。 商殷也不追,只整遐以待地斜卧榻上,鸦发垂落,一泻千里,端的是俊美无俦到让人脸红心跳。 “咳咳咳……”他又开始咳,就好似姜宓是良药,一旦离了,他就受不住,虚弱到死。 姜宓站在门牖外头,听着里面的咳嗽声,一时间心头很是不好过。 但要她率先服软,她又抹不开这脸面。 况且,她还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处理和商殷的这段孽缘。 商殷咳嗽了半晌,没见姜宓回心转意,他皱起眉头,毫不犹豫扯松衣领,瞅着胸上的伤口,用力一按。 顿时,鲜血飙涌,浸透衣襟,整个房间里都是厚重的血腥味。 如此,姜宓还是不回心转意。 商殷坐起身,表情莫测,他在任何人任何事上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唯有姜宓,他无可奈何。 从前,两人的相识和相处过程,不算美好,后来他又在感情上走了歧路,幡然醒悟之时,姜宓已经生了心结,很是难消。 商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倍感棘手。 当天晚上,姜宓也没闹着要回城,直接在别庄里住下。 别庄凤凰木林里,同样有一座五层楼高的止戈阁。 她仍旧是住在五楼,商殷住四楼。 大晚上的,她毫无睡意,遂倚在窗牖边远眺。 夜半时分,四楼蓦地喧哗起来,护卫和仆从纷沓进出,很是慌张的模样。 姜宓心头不安,找了瑟虹一问,才晓得是商殷伤口崩裂,重伤接近昏迷。 “怎的会?”姜宓喃喃自语。 瑟虹脸色不好:“大夫人,婢子晚膳那会才听方圆说,商殷大人的伤口带毒,毒素不清,自然伤口不愈。” 毒?! 姜宓眼神都变了:“何种毒?” 瑟虹悲戚:“是银月,中此毒者,全身血液在一月之内变为水银色,后无药可解。” 姜宓睁大了眸子,身躯摇晃了两下:“一个月?” “对,”瑟虹点头,“方圆说,商殷大人只剩十日好活了。” 这话一落,瑟虹只觉眼前一花,再无姜宓身影。 她顿了顿,低头抹了把脸,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牲口! 方圆那个牲口,为了逼她说谎,竟然剪了她所有的小衣,不仅如此,还大晚上的说要来钻她被窝! 瑟虹抓了抓凉飕飕的前襟,面色铁青。 银蛇暗卫里,谁不晓得方圆那个大臭脚,十里八乡都能把人给臭晕过去,若是来钻她被窝…… 那画面,瑟虹简直不敢想。 —— 月白色斜纹被褥里,青年鸦发散落,长眉入鬓,凤眸紧闭。 这等模样的商殷,无端多了几分舒朗的俊美。 姜宓愣愣地看着他,不自觉就红了眼圈。 她抖着手,很轻地碰触商殷冰凉的手背。 “大夫人,”方圆低声道,“主人交代了,不准小的跟您说这事的,不然您就当不晓得,回楼上歇着吧。” 姜宓没说话,像是没听到。 方圆又说:“大夫人您不必忧心,主人早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往后余生保您顺遂安康,小的也归大夫人管。” “出去。”姜宓道。 方圆往纱帐里看了眼,踟蹰片刻,一步三回头地退出房间,并贴心地掩上房门。 “我知道你听得到,”姜宓冷着脸,“你是要死了吗?” 商殷睫毛颤动两下,没有睁开。 姜宓继续道:“你为什么不当你的皇帝?” 她以为自己不敢问的,但话到了嘴边,反倒很自然就问了出来。 “你当你的大夏皇帝,”姜宓半低着头,晕黄烛火照亮她半边侧脸,“我过我的快活日子,各不相欠过完几十年,死了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这样,不好么? “不好!”商殷睁眼,手一翻,紧紧抓住了姜宓的手。 姜宓指尖一颤,抬眼看向他。 “你我注定没法各不相欠。”他凤眸幽亮,显得霸道而固执。 商殷勾了下嘴角:“不过,我也没几天了,你就如从前那般乖顺一些,欠着我,让我好走,可行?” 这一句话,不知是哪个字眼,狠狠地戳中姜宓软肋,叫她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宛如决堤洪涝。 “你……”一个字音,喉咙就哽塞了,“你不会死的,你是皇帝,震慑寰宇的商帝!” 第128页 商殷轻笑了声,目光变得绵长:“没甚意思,深宫禁庭的,没你太冷清。” 他揉捏着姜宓指尖,视线胶着,带着微末缠绵。 “保不了你救不了你,是我最大的憾事,”商殷叹息一声,“宓宓,陪我十日好不好?” 想都不想,姜宓接连点头。 她小小都抽咽了声,低下头埋在被褥里,不敢让商殷看到她哭。 她没看到,商殷像回光返照般,整个人瞬间精神了。 “这十日,你若对我有甚不满,不必忍着,也不必刻意装乖,尽可倾心告诉我。”商殷斟酌着说道。 姜宓继续点头。 “时日不多,你我没有来日方长,我只悔从前没有对你坦诚心迹,我以为你懂的。” 毕竟,除了她,他也没再对谁这样纵容过。 姜宓拽紧手,缓和了气息,稳着发颤的声音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存着狎玩戏弄的心思。” 商殷皱起眉头,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 他什么时候狎玩戏弄她了? 他一直坚定认为,彼此是情投意合! 姜宓嗤笑了声,带着自嘲,两人开始的时候太糟糕,磕磕绊绊的走了好几年,也没走上正途。 所以,即便是后来,她隐约猜测到了商殷真正的心思,也拒绝去相信。 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想面对两情相悦的局面。 姜宓扭头抹了把眼睛,觉得难堪。 “我去给你端盏热茶。”她仓惶转身,带着小狼狈。 商殷哪里会放她走:“宓宓,我有一心愿未了。” 他握着她手,扣着指尖就不放开。 姜宓浑身僵住,好半天才慢吞吞转身。 商殷目光软了两分:“我们从未成过亲。” 他跟她拜过一次堂,打着兄长的名义,也有过夫妻之实,但却从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分。 姜宓触上他的视线,脑子里轰的一声,张了张唇,听见自己说:“那……那就成亲……吧。” —— 既决定成亲,且最多余十日功夫,整个别庄里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姜宓没有在对商殷竖起刺尖儿,她心结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弭,衣不解带地服侍商殷,待他发自内心的乖顺。 但凡商殷提的要求,她就没有不应得。 就算是商殷不提的,依着对他的了解,姜宓也会矮下姿态。 一应,都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的时候,她明艳乖巧,娇娇得让人心尖发痒。 几日功夫一晃而过,待到拜堂那日,方圆瞅着身着大红喜服的商殷,嘀咕道:“主人,眼看十日之期将到,大夫人那头瞒不下去了该如何是好?” 商殷掸了下袖摆:“船到桥头自然直。” 方圆不敢苟同,但苦肉计这戏码是自家主人出的主意,他能怎么办,当然是陪着一起演下去了。 “新郎官,吉时到了。”喜娘乐呵呵地进来,甩着帕子催促。 商殷挑眉,他那张皮相本就俊美无俦,在喜服映衬下,眉宇风华,当真天下无双,哪里有半点孱弱垂危的模样? 盖因是在别庄里成亲,不用大老远地迎亲,也没有多的宾客,可规矩却半点都不少。 等两人拉着红绸花,三拜叩首后,阖府仆役都在拍手欢呼。 —— 新房里,红烛明艳,灼灼生辉。 红纱帐里,光影斑驳,两人相对而坐,半晌无言。 姜宓已经取了凤冠,朦胧烛火里,她那张新颜,娇美如粉桃,美艳不可方物。 刚饮了合卺酒,她连脖颈都泛出粉色来。 商殷眸色很深,半隐于帐中,不怎么看得清。 “时辰不早,该安置了。”他道。 姜宓眼皮一跳,瞟他一眼,揪着袖子说:“你先安置,我去趟如意房。” 前脚尖刚触地,腰身就攀上了双臂膀。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潮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带起阵阵酥麻。 几乎是瞬间,姜宓腰姿就软了。 两辈子,商殷太了解她,况且她现在的身子骨,曾经被奇药调理过,比寻常女子更为敏感。 一点点的接触,就能撩起一片星火。 她耳朵尖红的滴血,气息都不匀了:“我……你……你还有伤,我不想做那等事。” 从背后抱着她的商殷顿了下,语气极淡的道:“你不想就不做,陪我睡一会,嗯?” 醇厚磁性的鼻音,像毛毛虫一样蹿进耳膜,激烈的颤粟从尾椎骨电过,让姜宓浑身都不对劲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商殷已经按着她肩膀,扯过龙凤锦衾盖两人身上。 他规规矩矩,姿势端方,闭着眼睛,当真像是要睡觉。 姜宓心头惴惴,偷看了他好一会,确定没异动,适才松了口气。 心神一松懈,适才发现背心里衣整个都汗濡了,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第129页 她小心翼翼侧身,反手扯松里衣,这才好受一些。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姜宓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只觉浑身都似在火炉里,热燥难当,且从骨子深处泛出某种空泛的虚无感,非常难受。 她对这种虚无并不陌生,从前和商殷在床笫快活之时,就总会这般。 姜宓醒了醒神,惊悚发现,自己居然抱着商殷,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 “轰”姜宓脸烫的几乎冒烟。 手忙脚乱的想退开,不想却惊动了商殷。 凤眸半睁开,睫羽掩映下,姜宓没发现,眸子里头是一片清明。 “宓宓,不舒服么?”他哑声问。 姜宓舌头打结:“没……没……没有!” 商殷伸手抱她:“你身上很烫。” “都说了没有!”姜宓恼羞成怒,想打人! 商殷戳破她:“你面带椿意,可是动了心思?” 分明是浅淡如水的语气和表情,一本正经不过,仿佛姜宓那点莫名而起的羞耻心思,就和天气变化一般正常。 姜宓羞死,磨着牙道:“睡觉。” 商殷看着她,目光绵长而纵容,又似有无可奈何。 他坐起身,开始解雪白的中衣:“你如今体质异于常人,一旦动了乱七八糟的心思,若不纾解,只会淤堵于心,生出病灶。” 姜宓都懵了,浑然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过就眯了一觉,怎的就这样了? 另一滚烫的体温挨触上来,姜宓猛然回神,她伸手去推:“我没事,你下去。” 商殷眯眼,送到嘴边的肥肉,焉有不啃的道理? “宓宓不用觉得羞于见人,夫妻人伦很正常,我决意对你好,自然就要方方面面都好。”他说的一派理所当然,让姜宓无话可说。 狗暴君的狼子野心,一遭出笼,就再不遮掩了。 姜宓抬脚踹他:“你骗我是也不是?” 商殷如何会承认:“不曾,宓宓于我,便是祛毒良药。” 良药个喵喵汪汪,一听就是唬弄她的。 火气噌噌上涌,眼看姜宓表情就不对了。 商殷低笑了声,被褥下的指腹没几下动作,顿叫她软和成一滩椿水,柳叶眸水汽濛濛,脑子里迷迷糊糊,哪里还能再分心想其他。 隔日,日上三竿。 姜宓瘫在大红的锦衾里,生无可恋。 昨晚上的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她至今都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一应看似意外,但她总觉哪里不对,太过顺理成章了。 商殷端了鸡丝肉粥进来,见她像个鸵鸟,还不肯出来见人。 他道:“宓宓……” “你走!”姜宓打断他。 见商殷目光深深,姜宓掀被下床:“好,我走。” 说罢,她披上外衫,拂袖往外间去。 “乖,莫闹了。”商殷几步上前,从后将人抱住,轻轻松松把人弄回里间坐下。 姜宓眼尾有点泛红,虽说两人拜过堂,昨晚还过了洞房花烛夜,她合该认命,安安心心跟商殷过日子。 但她心里就是不舒坦,丝丝缕缕的小委屈像是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 她扭开身,不看他。 商殷银勺搅动着肉粥,熬的粘稠的米粥里,撕得细细的鸡丝又嫩又香,甚是美味。 “天大的事,先用膳。”他说着,云淡风轻,舀了一点吹凉了,就动手喂过去。 姜宓绞着袖子,矫情的眼泪水吧啦吧啦往下掉。 商殷顿了会:“你心里如何想的?” “你总欺负我!”姜宓脱口而出。 商殷头疼揉眉心:“你可曾见我欺负别人?” 他当然不曾,以前都是直接要人性命。 “莫说我不能碰其他女人,就算能,”商殷继续说,“其他女人脂粉重,脸脏。” 女人都脸脏,大部分心也脏,没他家小嫂子干净舒心,虽然有点矫情造作,但他还经得起折腾。 姜宓让这奇葩的理由惊呆了,她不自觉摸了摸脸,深以为狗暴君眼神不太好。 分明,她平日里也是抹了脂粉的。 不过—— “你骗我!”姜宓指责。 商殷一阵心累:“没骗你,受伤为真,中毒为真。” 说着,他弄破指尖,挤出一点鲜血。 本该是猩红的鲜血,此时却呈一种红粉色,好似被水稀释过,不复殷红。 姜宓腾地起身,眼底惊骇。 商殷慢条斯理擦掉血迹:“还没彻底变银色,我应当还能再活些时候。” “如何解?”姜宓一把抓住他手。 商殷撩起眼睑看她:“不想解。” 末了,他又多说了句:“你若离开,解了也无甚意思。” “不离开!”姜宓一口回绝,“我不离开,你解毒。” 商殷横量片刻:“一年,同我好生过一年,一年后我解毒,便是你还不想和我有瓜葛,我就再不出现你面前,如此可好?” 第130页 姜宓心肝都在颤:“……好……” 得了应允,商殷眉眼舒展,整个人都温润了几分。 他重新舀了鸡丝粥送到姜宓嘴边:“小心肝乖,吃一口,嗯?” 那日说罢,姜宓收敛起心思不作了,乖乖巧巧和商殷过起小日子。 两人像寻常夫妻,偶有吵闹,偶有腻歪,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和和美美的。 晃眼两三月过去,两人谁都没提当初协商的那事。 在此时,也不晓商殷是有意还是无意,姜宓骤然诊出怀胎两月! 两辈子来的头一胎,初为人父人母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手足无措。 好在瑟虹很靠谱,大夫和稳婆找了四五个,一并养在别庄里,不为别的,就只围着姜宓打转。 经过鸡飞狗跳的十月怀胎,姜宓顺利生下个娇娇的小千金。 小奶娃子初初看不出来像谁,一等满月,五官长开,商殷瞥一眼就愣了。 小团子奶香软绵,长了张和姜宓非常相似的脸,乍眼一看,根本就是缩小版的姜宓。 前世今生,头一回当父亲的商殷满心感慨。 他抱着小团子,爱的心坎发软。 白白嫩嫩的小奶娃吐了吐舌头,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殷。 今个奶娃满月,也是一年之期的最后一天。 商殷捏着小团子软绵绵的小手手,坐在床沿边,好一会才看着姜宓道:“宓宓,我毒解了。” 姜宓胸口有些发胀,她伸了个懒腰:“嗯。” 回了一个字音,旁的却是再不提。 商殷眸色微闪,抱着奶娃子心照不宣。 片刻后,他忽的冒了句:“宓宓,早年我觅得一处风水宝地,修了座陵墓。” 他看着她:“我们两个人的。” 我们两个人的陵墓。 生不同时,但死一定要同穴! 回过味来的姜宓失笑,这人该是多不会说情话,把好好的执手偕老同生共死的深情,说成不受待见的陵墓也真是本事。 不明白心意的,还只当他是要咒人早死嗫。 她揩了下眼尾笑出来的湿润,娇娇地翘起嘴角:“那你日后要对我更好一些,不然,谁愿意跟你葬一块了?” 口吻嫌弃,眼里却是瞒不住人的甜腻情意。 得来日思夜想的回答,商殷长臂一揽,将世间唯二的至宝拥进怀里—— “不负,生生世世皆不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