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
第一章 妖姬荡魔女,白布血天刀
冬,十二月。
春将近,夜尚寒。
北地还是雪飘千山,冰封万里,南国已有春意。
这里正是江南。
江沙连月白,岸柳待春青。
沈胜衣匹马江湖,人可比岸柳还要憔悴。
年年春来,年年柳绿,岸柳还有春天可待,沈胜衣却几乎已忘记了还有所谓将来。
一路血雨腥风,他心虽未倦,人已倦。
夜风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远处东方的群山渐露轮廓,隐约可见。
长夜已将尽。
转过一个江滩,眼前就是一道长桥,一方石碑立在桥左边。
将落的残月照的那一方石碑更见惨白,沈胜衣清楚地看到刻在石碑上的三个朱红大字。
落马镇。
沈胜衣一笑落马,就牵着坐骑,缓步上了江滩,上了桥头。
镇就在桥左不远。
重重叠叠的尽是楼台的影子,这座落马镇看来不单止大,而且还富有。
几点寒芒黑暗中闪烁,是灯光,但更像鬼火!
幽冥的群魔莫非还在人间徘徊?
沈胜衣没有徘徊,牵着马,放步走前去。
走不了多远,他就听到了身后响起急骤的蹄声。
走夜路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蹄声迅速地由弱转强,那匹马的来势简直就像是箭一样!
马上的骑士赫然是一个少女。
人非常漂亮,红里面白的一袭披风身后飞扬更显得夺目。
只可惜沈胜衣并没有回头。
马蹄声暴雨也似,箭一样的一骑人马刹那从沈胜衣身旁掠过。
沈胜衣这才抬头一望。
那个少女即时勒住了缰绳。
马再冲前了两丈才收得住势子,那个少女缰绳一带马头,马横于路心,人俏脸半转,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
“沈胜衣?”她居然认识沈胜衣。
那一声招呼入耳,沈胜衣却当场怔住。
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少女。
“嗯。”他还是点点头,转问道,“姑娘呢?”
那个少女没有作答,倏地又再一带马头,哈的一声,催骑迎面冲向沈胜衣!
马快,刀更快!
沈胜衣才闪过一旁,马才从沈胜衣身旁奔过,一把雪亮的长刀已从沈胜衣当头劈下!
刀连鞘一直挂在那个少女腰旁,但刀在何时出鞘,却就连沈胜衣也几乎没有觉察。
这拔刀之快,出手之快,的确惊人!
沈胜衣亦为之大吃一惊。
好在,他总算及时觉察,左手同时拔剑出鞘。
他拔剑之快,出手之快,同样吓了那个少女一跳!
这一剑若是斩向那个少女,那个少女不难就拦腰两断,但沈胜衣的一颗头颅可能亦同时变成了两边。!
所以这一剑没有刺出!
没有必要,沈胜衣绝不希望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个少女完全陌生,更未必是敌人!
他左手剑一翻,就只是头顶三寸的地方一横!
这正就是那个少女落刀的地方!
刀走雷霆,剑疾电闪!
刀剑一击之威势必惊天动地,但竟然毫无声色!
一刹那,马已远,人已远,刀已远!
那个少女时间方面似乎并没有拿捏得当,刀还未落下,马已带着人,人已带着刀远去。
沈胜衣却竟然回剑入鞘,,双手一拍,大喝一声。“好刀!”
他平生只是这样喝过两次!
能够让他大声叫好的刀,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是见过两把,一把是孙寿的无情刀,还有的一把就是现在这把刀!
刀好在哪里?
那个少女居然一派受之无愧的样子。
“好剑!”她回敬沈胜衣一句,刀入鞘,又将马骑住,再带过马头,催马奔回。
这一次,马放得很慢。
沈胜衣负手望着奔回这少女一骑,应声道,“剑并不好!”
反倒是他谦虚起来。
话口未完,少女一骑已到。
“如何不好?”少女连随滚鞍下马,乌溜溜的一双眼瞳充满了笑意,却没有带着丝毫疑问。
她口头虽然在问,心底显然已当沈胜衣不过在客套。
沈胜衣却正色道,“剑没有生命,快慢因人,好劣因人,眼快,步快,剑自然也快。。。。。。”
“你手眼步法都已够快。”
“眼还不够快,否则我应已看出你那一砍之上留有分寸,根本不会砍到头上,剑根本无须出鞘!”
“我催马突然向你冲到,你心神还能够保持镇定,已经很难得的了!这混乱之中,对于眼睛多少不免会有些影响。”
沈胜衣也承认这是原因,一点头,忽然道,“你其实并不认识我!”
“嗯,只是听人说过你。”那个少女抿嘴披唇一笑。
“白衣披发,一剑随身,匹马独行,再踏向前面一看果然又有几分相似。。。。。。。”
沈胜衣奇怪截口问道,“那些人到底怎样形容我?”
“剑眉星目,直鼻方口,眸莹似电,脸寒如冰,义气腾腾,风流倜傥,矫然一鹤,卓尔飞龙,所有好的都几乎给你用上了。”
沈胜衣不禁大笑。
“我现在真想找一块镜子瞧瞧自己,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仪表如此非凡。”
“可惜我随身从来不带镜子。”
“你现在总算弄清楚沈胜衣就是我了,但你又是那一位,我还未请教?”
“练真真!”
沈胜衣沉吟起来。
练真真抬手擦了擦鼻尖,娇笑道,“你不必伤神,我敢说这个名字你一定没有听过。”
沈胜衣只有点头,转问道,“那名堂可有,譬如说什么一刀震八方。。。。。。”
“一刀震八方是张虎侯,练真真就只是练真真。”
沈胜衣失笑。
“好,我不再问你了,嗳,哪儿去?”
“嗳,又问了。”
沈胜衣又给逗笑。
“我只是不再问你那名堂什么。”
“哦。”练真真噗嗤一笑。
“那我告诉你,落马镇。”
“又是落马镇?”
“你呢?”
“还用问?”
“那问其他的,干什么到落马镇?”
“不为什么,只因为落马镇就在这条路的前面。”
“哦,是路过,这么巧?”
“你也是?”
“恩,”练真真又笑,笑开了朱唇,笑现了编贝也似的皓齿。
她似乎很喜欢笑。
沈胜衣忽然觉得眼睛好像有些花了。
练真真随即笑道,“来,我们上马去。”
“入乡随俗,这里既然叫做落马镇,我们索性就落马步行好了?”
“也好,这更方便说话,你可知,我有很多事情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很多,就譬如,你怎样击败十三杀手,如何抓住应天府的白蜘蛛,拿下洛阳城的采花大盗画眉鸟。。。。。。。。”
这个女孩子原来这么大的好奇心,还喜欢向人说话。
像这样娇憨的女孩子并不多。
沈胜衣忽然觉得这个练真真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箫玲。
一想起箫玲,沈胜衣的心中就一阵刺痛。
他抬起了头,眼瞳中隐约一抹泪光。
晨星寥落。
寒鸡啼破西楼残月。
沾面欲湿的冷雾蕴斥长街。
冷雾中一个人,女人。
赤裸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笔直地站立在长街的青石板之上!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那个女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无不充满了诱惑。
一转入长街,沈胜衣,练真真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沈胜衣这个男人不用说,就连练真真也当场为之膛目结舌。
那么大胆的女人到底难得一见。
长街一直没有人,但现在却已有人,那个女人还是站立在那里。
练真真目光倏的一转,一瞟沈胜衣,大声道,她好像不知道有人来了。
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只说给沈胜衣一个人听得。
那个女人却仿如未觉,动也不一动。
练真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有这种运气。”
“什么运气?”
“这个情景不是常有的。”
“练真真的语声又大了一些。”
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如果她不是聋子就一定是疯子,不是疯子就一定是欢迎我们来的!”练真真的语声越来越大。
这一次到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聋子,我倒像是聋子了。”
练真真噗嗤一笑,马上又板起了面庞,“怪不得这里叫做落马镇,一转入这条长街,你们男人,我看十有九个神魂颠倒,一头马上撞落地面。”
“好在我没有骑在马上。”
练真真听说连嘴都嘟起来,一声不发。
沈胜衣似乎没有觉察,视线还是停留在那个女人身上。
说话间,两个人已行前了两丈多,这大概看的已够清楚,沈胜衣双眼连一眨也不眨。
练真真的目光却转落在沈胜衣面上,狠狠地,那表情简直就想踢沈胜衣一脚。
这一脚还未踢出,沈胜衣又已开声。
“看,那个女人有些地方很奇怪!”
“你还看!”练真真叫了起来。
“你最好也看看。”沈胜衣的语气似乎有些异样。
练真真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还是老样子站立在原来的地方。
“看到没,那个女人站立在那里,由我们接口转入到现在为止,始终是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难道不好?”
“不是不好,我只是奇怪以现在这种天气,一个人赤裸着身子也竟能以一个姿势支持的那么久。”
“给封住了穴道就可以了。”
“沈胜衣诧异的问道,是谁封住了她的穴道?”
“你怎么问我?”
“好,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一个人给封住了穴道,这种天气之下赤裸着身子长时间这样站着,你以为肌肤应该变成怎样一种颜色?”
练真真当场怔住。
“无论如何,肌肤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对不对?”
“嗯。”练真真唯有点头。
“你再看她的头发!”
练真真再望一眼,不觉而心头一凛。
那个女人的头发竟然就像她的肌肤一样雪白晶莹。
怎样看来,那个女人都不像老太婆。
老太婆的头发不错会很白,也不是白成那个样子。
那简直就不像是人的头发。
雾湿,雾浓。
长空寂寥,长街寂寥。
那个女人站在长街之中,沈胜衣练真真也终于来到了长街之中。
雾虽已渐浓,但相距咫尺,这雾已不起作用。
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眼睛向来就好得很。
“血!”练真真突然脱口一声惊呼。
那个女人双手捧心,一道血口由眉心直裂至胸膛。
殷红的鲜血衬着羊脂一般的肌肤,触目惊心!
她的面上却完全没有痛苦之色,美得令人心荡神离的一张脸庞,无限娇媚。
她虽然没有张开手,那种神色,那种姿态,已像是在迎接死亡!
左右是街道,后面是一道高墙,前方却是一幢巨宅!
那的确是一幢巨宅,两道高墙十丈。
九齿三重白石阶砌,濯龙画虎朱漆大门。
重门深锁。
门楣之上,两盏风灯。
那个女人就面对这这幢巨宅,赤裸的身子披浴着昏黄的灯光,闪起了一抹异样的光辉。
血映着灯光也在闪亮。
灯光门楣上洒落,长街的石板上多少又添了一些光彩。
石板之上没有血,一滴也没有,那个少女体内的血液竟似已流尽,嘴唇苍白,眼瞳苍白,白的如那一身肌肤,那一头秀发,那两条眉毛。
那个女人的两条眉毛竟然也是头发一样的颜色。她不单止美得令人心荡神离,更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那种美简直就不是人间可以见到的美!
沈胜衣的眼睛不觉出了异光,突然一纵身,跃到那个女人的身旁,探手捏住了那个女人的肩膀!
“让我来!”练真真那张嘴虽然快,动作却慢了一些,哪里还拉得住沈胜衣。
沈胜衣一捏住那个女人的肩膀,面上的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不是人。”
他的语声也变得有些异样。
“鬼?”练真真面都好像青了。
“不怕鬼的女孩子到底还少。”
“嗯,白蜡鬼!”沈胜衣回头一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练真真手捧着脸颊,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沈胜衣随即放开手转到那个女人的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又伸出手,往那个女人眉心向下裂开的血口下抹。
这个人的胆子实在不小。
他一抹就将手一翻。
手上并没有血。
听说鬼血是表面有色,实在无色的。
练真真怔怔的,望着沈胜衣的手,眼都直了。
沈胜衣终于将手放下,回过头来,他似乎知道练真真还未明白,道,“这个只是白蜡雕成的女人。”
练真真又是一怔。“那些血。。。。。。。。”
“不是血,是朱砂,”沈胜衣笑道,“我早就有些怀疑这个女人不是真人,但这个蜡像手工实在神致,栩栩如生,简直已可以乱真。”
“那就要问雕刻这个蜡像或者将这个蜡像摆放在这里的人了。”
练真真的目光,即时转向那幢巨宅。
“蜡像面对着这户人家,问这户人家,也许都会明白。”
“嗯。”沈胜衣点头。
练真真马上赶步。
沈胜衣连忙叫住,“你要干什么?”
“拍开这道们,找人问清楚。”
“这样做第一个惹上麻烦的一定是你,第二个就轮到我。”
“哦?”
“我敢说这个蜡像绝不会是这户人家故意放在这里的。”
“可也不是我们。”
“这里可有其他人?”
“只是你和我。”
“你和我都不是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不知你和我是什么来路,如果你自信有把握说服他们相信你的话,又或是你想打架,那么我非常赞成你立即叫开这道门,叫醒这户人家。”
“最好立即离开这里。”
“难道你完全不感兴趣,完全不想知道是什么回事?”
“我之所以离开这里,并不是指离开落马镇,是离开现场,在附近暂时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沈胜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显然并不寻常,一被发觉势必轰动整个落马镇,我们只要还在镇内,很快我想就知道内中究竟。”
练真真连连点头,却问道,“这个时候我们那儿找地方歇息?”
“时间虽然还早,但有一种地方,这个时间应该打点妥当开门准备客人光顾的了。”
“酒楼?”
“你原来也是一个聪明的儿童?”沈胜衣大笑。
时间的确还早,最先光顾的第一第二个客人却竟不是沈胜衣练真真。
这间也并不是什么酒楼,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
靠墙的一张桌子已做了两个客人,第三第四个才是练真真沈胜衣。
锅里头烧的是熟腾腾的白粥,蒸笼中好几式点心,这间铺子的地方虽不大,可吃的东西倒也不少。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马上绽开笑脸迎了上来。
这个似乎就是这间铺子的老板。
除了原有的两个客人,整间点心铺子就只有这个中年汉子。
沈胜衣练真真选择了对门的一个座头上坐下。
那个小老板虽然矮矮胖胖,手脚倒灵活的很,沈胜衣才吩咐下来,粥点就立即送上。
粥点一送上,这个老板的话就来了。
“我看两位都是来自远方的客人。”
“你怎么知道?”练真真随口应了一声。
“要不是也不会带着马。”老板搓着手,咧着嘴笑道,“两位远远地还在那边巷口,我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偷眼瞧见了。”
“哦?”
“怎么老远的两位就下马了?”
“远在镇外我们就已经这样,这里不是叫落马镇?”
“原来是为了这个名字,老实说,十多年前这里的确是名副其实的落马镇,现在嘛,路过的客人就算站在马背上,只要他有这样本领,也不会掉下来的了。”
“这又是什么缘故?”
“还不是为了花花太岁。”
“哪一个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全祖望你也没有听过?”
练真真还未来得及回答,那个老板已又道,“你没有听过也未可知,但据讲,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大到不得了,单就外号已经一大串,好像叫做什么,什么平生好肥马,什么好轻裘,什么......”
沈胜衣忍不住截口道,“可是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
“对,对极了!”老板反手一怕自己的后脑,“这些文邹邹的句子我就是拿它没办法,老是记不稳,嗳,你这位客官难道认识他?”
“也只是听说。”
“哦,”老板连随道,“我们这个地方,向来专出美人,这是说很漂亮的那种女孩子,满街满巷都是,简直目不暇给,所以过路的客人往往给弄得魂不守舍,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从马上掉下来。”
“所以这里就叫落马镇?”练真真恍然大悟。
“可不是?”
“这又跟花花太岁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十多年前,他不知那儿得来的消息,忽然走到来我们这里,筑了老大的一幢庄院,那幢庄院落成之后,我们这里的美人就几乎一个都没有了。”
“那去了什么地方?”
“都给花花太岁收起来了?”
“他就有这种本领,不知怎么搅得,那些女孩子简直当他皇帝老子一样,一入那幢庄院,再不肯出来,害的我们镇里的年轻小伙子整天在门外张头探脑,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可不是好受的。”
沈胜衣听着忽的插口问道,“那幢庄院在哪儿?”
“你们入镇的时候不是经过一条长街?那幢庄院就在那条长街当中。”
沈胜衣练真真不鳍而对望一眼。
老板并没有注意继续说,“那也好,过路的客人虽然自此少了很多眼福,但坐在马上最低限度安全得多,我们这里的人可就惨了。”
“怎么?”
“这十多年下来,我们这里的人的眼睛似乎都开始发生问题,就好像我那个老婆,居然也有人认为她是个美人。”
话口未完,一个女人已从内里行了出来。
那个女人居然比老板还要矮胖,骤眼看来简直就像是个水桶。
这个水桶也并不大,装的水最多也只不过够灌两亩田。
她梳着一个堕马髻,那个髻似乎最少已用了一斤刨花油。
沈胜衣忽然觉得碗中的粥,碟中的点心都好像用刨花油煎煮出来的东西。
老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鼻子也相当灵敏,一下子压低了嗓子,说道,“我看就不像了。”
这句话出口,他的两条腿,已开始往外移动。
那个水桶即时变了一个茶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板,一声喝了过来,“你又在啰嗦客人什么,还不出去看看炉火。”
不等她说完,老板已给老虎赶着兔子一样慌忙走了出去。
那位老板娘赶着莲步姗姗的移向前来,娇声滴滴招呼说道,“两位好像都是远客那。”
沈胜衣只好点头。
老板娘媚眼如丝,瞟着沈胜衣。
“好在我现在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两位已入了小店,已不在马上,否则我就真的替你们担心了。”
沈胜衣没有作声,他的头往下一点就没有再抬起来。
练真真一旁不禁扑哧一笑,道,“我倒不打紧,我对面这位可就难说了。”
老板娘如丝媚眼还是在沈胜衣身上。
她这双眼睛好像睁不开似的,妩媚极了。
一个人面上的肌肉多了一些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却在举筷。
老板娘的媚眼只好转向练真真,腻声道,“这里可是落马镇哦。”
“我们知道这里是落马镇,我们也知道老板娘是这里的美人。”
老板娘连眼都笑了。
“说起来,我们的运气实在不错,一入镇就走来这间铺子,遇上老板娘这个美人。”
“这句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练真真大大的叹了一口,道,“好像老板娘这么胖的美人,那儿才能够找得到第二个?”
“老板娘一脸的笑意一下子也不知飞去了哪里,那边的老板却已笑弯了腰。”
他实在不该给老板娘听到的,只可惜他醒起要掩嘴巴的时候,眼旁已瞥见老板娘走了过来。
练真真看在眼内,又叹了一口气,道,“他就算要笑,也应该换个地方。”
这句话是对沈胜衣说的。
沈胜衣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他紧咬牙龈,咽喉咯咯的直响。
练真真大吃一惊忙问道,
“我只是想笑。。。。。。。”
话口未完,沈胜衣已放声大笑。
练真真亦自失笑。
门外却响起了老板惊心动魄的尖叫声。
沈胜衣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连忙道,“我看现在我们最好就是只管食东西。”
练真真忍笑端起了碗筷。
少了那刨花油的气味,桌上的点心又变的清香美味了。
其实这点心就算差一点也没有所谓,反正沈胜衣练真真目的只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练真真要为沈胜衣的倒还不少,说话比下筷的时间最少多了五倍。
桌上的油灯渐渐弱了下去。
天色到底已大亮。
门外的人声也越来越多,这间点心铺子里头却越来越显得冷清。
沈胜衣一直没有留意,这下突然在意,他回头望了一眼,才发觉原先靠墙坐着的那个客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空了的碗碟还在桌上,并没有收拾妥当,铺子里头也并没有第五第六个客人。
“这间店子的生意,似乎并不好。”
练真真也有同感,,道,“现在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客人,时间可不早的了。”
“其实,这里的粥点也不错,”沈胜衣目光再转,说道,“那老板跟老板娘两个,哪儿去了。”
“方才我见他们在外拉扯吵闹了好一会,后来不知怎的又停了下来,老板出入了一次那边两个客人也跟着走了。”
沈胜衣想了一想,道,“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路。”
语声陡落,轰隆两声,铺子们两边的土墙突然倒了下来,掀起一天的瓦砾尘灰!
沈胜衣练真真当场惊起,不约而同,三步倒退,紧挨住后面墙壁,紧靠在一起。
这间铺子总算还够长,那倒下的墙砖瓦砾总算没有落在两人的身上!
漫天尘烟中,两堆人抱着两条老大的檑木迅速的退开。
要一下子撞到那两道墙壁,没有那么多的人,没有那么大的两条檑木,真还没有那么容易!
那两堆人一退开,两排弓箭手立即补上!
弓已张开,箭已在弦,闪亮的箭簇全都向着练真真沈胜衣,那两排大汉凌厉的目光亦全都落在两人面上。
只等一声令下。
发号施令的人亦已同时出现在门口。
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仪容潇洒的青年公子!
公子手中一把描金折扇,现在当然还不是用扇的时候,公子却带在身上,这把折扇看来很可能就是公子的独门兵器。
号令的动那一群大汉,公子在这一把折扇上说不定还有几下子。
扇握在右手,拍的猛一敲左掌掌心。
公子的身旁,应声多了一个猥琐的中年汉子。
“产老三!”公子一声轻叱,“你说的可是这两个人?”
“就是他们!”
“可有弄错?”
“绝对没有,小人亲眼看见他们,将那个蜡像放在大爷的庄院门前,然后离开,走入这里。”
“很好,没有你的事了。”公子摺扇一挥,“退下,听赏!”
“谢公子!”陈老三一脸高兴地退开。
练真真这边连随瞟了沈胜衣一眼,“怎样,依足你的说话做了,第一第二个惹上麻烦的还是你跟我呢。”
沈胜衣只有苦笑。
他实在想不到长街上当时还有一个陈老三,那个陈老三居然又是在他们蜡像左右徘徊的时候才看见他们。
练真真再问道,“你有没有把握,说服他们?”
“没有。”
“那我只好准备打架了。”练真真噗哧一笑。
难得还笑得出来。
那个公子的耳朵也够尖,目光立时落在练真真面上。
“哦?还准备打架?”摺扇霍地一开一合,公子厉声喝道,“不管你们之中那一个才是天刀,今日都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沈胜衣不由一怔。
练真真亦是一面诧异之色。
公子不容分辩,手中摺扇连随往下一落!
弦声刹那乱响,羽箭乱飞!
沈胜衣,练真真不约而同的半身一沉,沈胜衣的右手,练真真的左手同时抓住了身前那张桌子的两条脚,往上猛一翻,斜挡住身前!
桌面上放着的碗碟堕地粉碎,夺夺夺夺的空开桌面上,一刹那最少插了二三十支羽箭!
沈胜衣,练真真马上发出了一声大喝,“去!”
一桌两人应声飞撞向门外!
公子首当其冲,大吃一惊,脚一蹬,“鲤鱼倒穿波。”忙一个翻身,倒翻了出去。
两人一桌几乎同时穿门而出!
桌子砰的落地,人影陡分,寒光暴闪!
那两排大汉刚转过身子,寒光已来到了眼前!
蹦蹦蹦蹦的连声爆响,三四十张长弓刹那断成了两截!
公子那刹那亦已落到了地面,惊魂甫定,突然发觉自己刚才对着厉声叱喝休想活着离开的那一男一女已左右站在自己身旁,不由得面色都青了。
练真真的刀已入鞘,沈胜衣的剑却还在左手,剑尖指着一个人。
陈老三!
陈老三的面上那里还有丝毫血色,一个身子简直就要瘫在地上。
沈胜衣的剑倏地入鞘,却问道,“你真是亲眼看见我们将那个蜡像放在哪个大爷的庄院门前?”
陈老三牙龈直在打战,好容易才从牙缝中漏出一句说话,“我的确看见你们在那个蜡像左右徘徊。”
“只不过徘徊。”沈胜衣再问。
“是。。。。。”陈老三竭力想提高嗓子,但嗓子偏就完全不听他的。
“你并没有看见我们亲手将那个蜡像放在那里?”
“是。。。。。。”
沈胜衣这才转眼望着那个公子,冷笑道,“一个那样的蜡像放在街心,无论谁看到,都难免有些奇怪,都难免走过去看一个究竟。”
公子不能不点头。
“以两个外人来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回事,当然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当然就只得找个地方歇息一下,静待发展。”
公子也只能点头,突然冲到陈老三面前,大声道,“你小子给我再说清楚!”
陈老三的一个头几乎没有缩进脖子里去。
一个人摆出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理直气壮的话。
公子正待再喝问什么,一个非常慈和的语声已传过来,“我早就说过陈老三这个人的说话并不可靠,你偏要逞这威风,好在这两位朋友一身本领,否则到我省起来要赶来问一个清楚时候,这两位朋友已死在你乱箭之下。
公子一个头不由得垂了下来。
沈胜衣练真真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说话的那个了老人。
的确是一个老人,一面的皱纹,须发眉毛都已根根发白,腰已虾一样弓了起来。
唯一年青的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有着一种迷人的魔力,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
视线正落在练真真的面上,接触那第一眼的刹那,练真真的心神不知怎的忽然感到起了一阵异样的动荡。
幸好这个老家伙已经不再年轻,否则那还得了。
沈胜衣也看在眼内,他几乎立即就猜到来的这个老家伙是什么人。
花花太岁全祖望!
他果然没有猜错,老家伙转对他们拱手一揖,就自我介绍道,“老夫全祖望,那位是老夫的表侄任少卿,一时误会,多多得罪,幸好两位现在都平安无事,否则的话。。。。。。”
话口未完,练真真已截口道,“你就是江湖人称花花太岁的那个全祖望?”
全祖望一怔,道,“江湖朋友那个称呼实不敢当,可又没有办法。”
练真真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全祖望一眼,道,“我看就不像了。”
全祖望笑道,“人总会老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练真真这才点头。
全祖望仰面向天,轻叹道,“伤心白发三千丈,过眼金钗十二行。”
这个花花太岁肚子里居然大有学问,两句话就已说尽了往日的风流,现在的感慨。
沈胜衣却几乎忍不住笑了。
全祖望好容易垂下头,连随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的高姓大名!”
“我叫练真真,他是沈胜衣。”练真真特别将沈胜衣三个字说的又大声,又用力。
旁边的那位任少卿公子当场膛目结舌,几乎没有一头栽倒地上。
全祖望亦自大吃一惊,“呵,原来是沈大侠,怪不得!”
他并没有再提练真真,看来这个练真真武林中果真名不经传。
沈胜衣更觉奇怪,他当然看得出练真真的经验虽是稍嫌不足,身手并不在自己之下,以这种身手,绝对没可能一些名堂也闯不出来。
这除非,练真真真的是现在才走马江湖。
练真真可没有在意。
全祖望跟着转向任少卿一众,笑骂道,“我现在倒替你们捏了一把冷汗,凭你们?嘿,再多一百张强弓也是没用了,好在沈大侠明辨是非,不与你们计较。”
任少卿那里还敢多说,一众大汉更早就呆住了。
全祖望看样子还要叫那些人向沈胜衣赔罪,但话还在咽喉,那边练真真已扬声道,“嘿,花花太岁。”
“练姑娘有何指教?”全祖望倒是客气的很。
“那个蜡人到底是什么回事?”
练真真的好奇心的确重。
全祖望沉吟着道,“这说来话长,街道上也不方便说话,两位如感兴趣,不妨请到舍下一叙。”
练真真连忙回过身来,“沈大哥,你意思怎样?”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也好。”
“好极了!”全祖望大喜过望,左手忽向站立在身旁的一个中年人一摆,道,“来,先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沈胜衣练真真,早就已经注意到那个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三四十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凤目龙眉,朱唇皓齿,虽然已不再年轻,却比一般年轻的男人更像男人。
任少卿不错英俊,但比起那个中年人,简直就成了一个孩子。
这两个如果要选择,懂事的女人大概都会选择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选一个孩子。
那个中年人一直没有做声,这下却突然插口道,“我叫查四!”
练真这不见怎样,沈胜衣却一怔道,“大名府的查四?”
“正是。”
“幸会。”
“彼此!”查四淡淡一笑。
练真真一旁用手推了一下沈胜衣,问道,“这个查四又是什么人?”
沈胜衣转头道,“人们都知道应天府的韦九是天下第一名捕,其实称得上天下第一名捕的最少还有两人,一个是顺天府的沈三,一个就是大名府这位查兄。”
“哦,原来是大捕头。”
全祖望那边接道,“前些时大名府衙中的一个老朋友来信查捕头因公南下,得经过这里教我尽可能食宿方面帮忙打点一下,哪知道我这里三日前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亦感到束手无策,查捕头来的最好不过,放着这样的一个大捕头,他就算要走,我也得尽可能将他留下来帮忙。”
查四连随道,“我前夜到来,到今日已整整叨扰了一天两夜,虽然说时间还多,不过现在既已来了沈大侠,即时我离开,大概也不成题的了。”
全祖望连忙说道,“前夜,我们不是已说好。。。。。。。。”
查四不等全祖望说完就截口道,“沈大侠智擒应天府白蜘蛛,力战洛阳城画眉鸟,这两件事相信你亦有印象。”
全祖望颌首,正待说什么,查四已又道,“有沈大侠在这里,你还用担心?”
全祖望只有点头,沈胜衣却连忙道,“那两次我不过是走运,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每一次都是那么好的,怎比查兄的老道经验。”
这番话的确是沈胜衣肺腑之言。
查四却似乎并未听出,一摇头,便又要推辞,但说话还在嘴里,全祖望已道,“不必再说了,人越多越好,查捕头既然时间多着,那何不就依原来计划,留下来给我帮忙?”
查四淡笑道,“全老爷子这么说,如果我走了,只怕回到大名府,老朋友也会怪罪下来,罢罢,反正我对这件事也实在感到兴趣了。”
全祖望听说一笑,“练姑娘不必心急,我这就吩咐随从马上赶回去准备茶点,那么一回去,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到时我就将这件事情详详细细地给你及沈大侠说一个清楚明白。”
“茶点可不必。”练真真并没有忘记才跟沈胜衣用过早点。
“那是小意思。”全祖望随口问上一句,“练姑娘跟沈大侠怎么来到这里?”
“我们是南下路过。”
“哦,捉对儿去那儿?”
“我也不知道。”听到捉对儿那三个字,练真真的脸就已红了。
“要看沈大侠的意思。”
练真真一笑,躲到沈胜衣身旁,她实在怕全祖望再问下去,那样问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跟着沈胜衣捉对儿走在一起,毕竟是今天早上才开始的事情。
她也毕竟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的脸总是比较薄。
女孩子的胆子也总是比较小。
那二次再看见那个女人的蜡像,练真真还是不由自主的打心底里寒了出来。
恩荷池,观渔栏,芳菲径,婉转廊,列钱窗,压花地,鸳鸯瓦,玳瑁梁,金枝银粟灯,石琢漆桌,由前门直入室后堂,全祖望这幢巨宅无不是大富人家的布置陈设,这些加起来,却远不如那个女人的蜡像惹人注目。
那个女人的蜡像披着灯光,就立在桌上。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肤,蜡像还是那个蜡像,完全没有不同。
堂左右两只宝鸭,一封金猊,青烟碧篆,麝火兰云。
蜡像雪白的肌肤,薄烟中迷蒙,眉心裂至胸膛那道血口,殷红的鲜血灯下闪烁,这岂非就是寒雾之中,长街青白石板之上一样的情景?
沈胜衣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咽喉不知道怎的就变得干燥起来。
幸好他面前已准备了茶点。
在他的左面,坐着练真真,右面数过去,依次是大名府的捕头查四,花花太岁的侄儿任少卿,关键全义。
那全义据谓是前管家的儿子,自幼就养在全家,三十左右的年纪,仪容倒算也不俗。
坐对着他们五人的是两个年已花信,风韵犹存的女人,一个叫做消愁,一个叫做解语,是花花太岁起得名字,也就是花花太岁平日左右随身的两个活宝。
消愁解语之间,花花太岁捏着杯子,眯着眼睛,无力地斜靠着椅子,也不知是在歇息还是在思量如何打开话匣。
一共八个人,就围着那张桌子坐着,只要抬头,无论哪一个都可以看到那个全身赤裸的蜡像。
这未尝不是一种刺激。
花花太岁全祖望终于打开话匣,道,“这件事日前我已跟查捕头大致说过,但其中难保不无遗漏,同时为了使沈大侠能够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在这里,我非要由头至尾再说一遍不可。”
查四闭着眼睛,恍如入定,并无表示,沈胜衣也是一副在留心听的样子,练真真更就不必说了。
全祖望一点头,接着道,“事情的始末,关系内人的私德,有道是家丑不可外传,不过我全某人半生荒唐,对于这些事倒也没有所谓,如今年纪又有一大把,又还有什么放在心上。”
语声一顿,全祖望抬头指向那个蜡像,面上倏地现出了一抹极其怪异的表情,“这个其实就是雪无垢的塑像。”
沈胜衣练真真相望一眼,都好像再问,“你可知雪无垢是什么人?”
全祖望接下来的说话就是答案。
“雪无垢是我的第十八个老婆。”全祖望自我一笑,“无垢倒未必,肌肤却的确雪一样,所以她还在青楼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叫她做雪夫人。”
沈胜衣练真真不其而怔住,那样说自己的老婆的人到底少见。
全祖望接着又道,“我一生之中先后只不过娶了十八个老婆。”
十八个老婆还要说只不过,这位花花太岁显然意犹未尽,所以大生感慨。
“这当然由于我的严格选择,我第一非漂亮不娶,第二非自愿不娶,第三非清白不娶,雪夫人却是例外!”
“她简直就是一个花花女,太岁,“**”
“妖姬”
“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设!”
“这可能与她的出生有关!”
“在她之前的那十七个老婆都是我迷倒她们的,但这第十八个老婆却是我给她迷倒,所以我只娶了十八个老婆。这已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
连花花太岁都给迷倒,沈胜衣练真真不其都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想一见那个**,妖姬,魔女!
也就在这下,练真真眼角忽然瞥见一个女人由那边屏风后而转了出来。
丰满的胸膛,纤细的腰肢,羊脂白玉一样的肌肤,不就是那个蜡像?
蜡像没有翼,也不能走动。
那个女人却婀娜走来!
练真真不由心一寒,轻轻扳住了沈胜衣的肩膀。
沈胜衣也看到了。
蜡像的头发眉毛都是蜡白,那个女人的眉毛头发却常人一样的乌黑。
眉变画涵烟,发低垂堕马,走的正是折腰步!
史家大书特书的后汉梁冀那个老婆的媚态,她最少已学得十九,就只差一样。
她没有那么年轻。
据讲梁冀的老婆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洗心革面,她现在应该不只三十岁的了,不过看起来最多还是三十左右。
她的肌肤还是那么白嫩,体态还是那么窈窕,神情还是那么妩媚。
沈胜衣看在眼内,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尤物。
他忽然记起全祖望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妖姬“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设!
他实在有些佩服这个花花太岁,居然想出这么精彩贴切的说话形容。
人还未走近,朱唇还未张开,堂中已隐约听到了她的娇笑声。
练真真不禁摇头,沈胜衣偷眼一望,全义,任少卿,只见两个人眼睛已发直,骨头却好像酥了。
花花太岁在叹气,眼睛也是不免已有些异样。
只有一个例外!
查四!
查四还是入定的姿态,连眼睛都没有张开来。
名捕看来的确是名捕!
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不轻易动情,不可能徇私,不会有偏见,也势必比常人来得冷静,那要找出别人的错处,是必然也很容易的了。
雪夫人也似乎就因此对于这个大捕头发生了兴趣,走过来就在查四身旁坐下,朱唇一张开,就吐出教人心荡神摇的语声!
“昨天见你,是这个样子,今天我再见你,你又是这个样子,哟,我就不相信你们干捕快的,是真的铁石心肠!”
一声哟,就连沈胜衣的骨头也好像开始酥了。
查四偏就是无动于衷。
雪夫人眼珠子一转,欺霜赛雪的一双玉手就扳上了查四的肩头。
这样大胆的女人实在少有!
花花太岁一生风流,未逢敌手,娶到了第十八个老婆毕竟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花花女太岁。
他似乎也没有这个老婆的办法,就只是叹气。
查四到这下终于睁开眼睛,却目不斜视,冷冷道,“夫人请自重!”
雪夫人就是不依。
查四索性又闭上眼睛。
花花太岁全祖望无可奈何地挥手,道,“你不要再胡闹了,正经事要紧,人家送来了这样一个蜡人,你难道还不怕?”
雪夫人这才放开双手,却咯咯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可怕,我又不是这个蜡人。”
全祖望又叹了一口气,回顾练真真沈胜衣,突然大声道,“两位,大概不必我再做介绍,你们现在都已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我的第十八个老婆,雪夫人雪无垢!”
“嗯,”练真真一笑。
“我这个老婆。。。。。。。。”
全祖望这句话才出口,雪夫人就娇嗔道,“什么你这个老婆,我这个老婆,就不怕人家听了肉麻,雪夫人不就是了。”
“好!”全祖望马上改口,“这位雪夫人在为嫁给我之前,原是金陵秦淮河畔百宝十花楼的红人!所谓红人也就是名妓!”
沈胜衣练真真望了一眼全祖望,有望了一眼雪夫人,不其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个做丈夫的毫不在乎的翻开自己妻子的底子,这个做妻子的竟又毫不在乎的一脸笑容,就好像那本来是很值得骄傲的一回事。
“秦淮河的名气向来大到不得了,文人学士歌颂它为,“六朝烟月”
“南朝金粉”的苍翠地,古来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多半都和这条河拉上关系,就正如我这个花花太岁和雪夫人!”全祖望破声大笑,“不过我这位才子实在马马虎虎,佳人嘛,也毋宁说是妖姬,魔女!”
雪夫人居然嫣然一笑。
这样性格的一个女人,认识她的男人不给弄得神魂颠倒才怪。
这果然是事实。
全祖望笑声一敛,微喟道,“除我之外,当时追求这位雪夫人的男人没有一万,最少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这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如果都给丢进秦淮河,就算填不满也差不过的了,谁都知道这位雪夫人不会认真,可是我们男人大丈夫,到底不是女子人家的羞怯可比,振臂一呼,前仆后继,好像非要把那条秦淮河填满不可,事实倾家荡产,坑杀在我们雪夫人裙下的男人的确不少,而在她跟前一死明志的傻瓜也大有人在。!”
雪夫人也终于叹了一口气,露出一面的委屈,说道,“你们男人一定要这样,又怎怪的我!”
在场的几个男人不其耸然动容。
雪夫人那句话亦未尝没有道理。
好半晌,全祖望才道,“你的肆意卖弄风情,也得负责。”
“哟,我只是对他们卖弄风情,可没有叫他们寻死!”
全祖望也不跟她争辩,接下去说道,“那其中,因她弄得最惨的,要算是南宫世家的大公子!”
“南宫世家?”沈胜衣一惊。
“这南宫世家并非名震武林,雄霸关中的那个南宫世家,只是金陵的一个名门。”
“哦。”
“大公子叫做南宫璞,名副其实,可说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也因此,一迷上了雪夫人,就不能自拔,千万家财丧尽不止,更且债台高筑,霜守的母亲因此伤心发狂,过门不久的妻子因此绝望自杀!”全祖望语声一沉,“南宫璞也当然不久就给雪夫人摒弃门外,他这才醒悟,羞愤自绝在妻子灵前!”
这的确是人间惨事!
一股悲惨的气氛似已随着全祖望的语声笼罩着整个厅堂。
众人一个个暗暗摇头,查四虽没有,眼旁的肌肉却起了一阵跳动。
雪夫人的面上不禁亦露出了一丝过意不去的神色,轻声道,“我实在不知道竟会弄出那个局面的。”
全祖望没有应她,缓缓道,“那个母亲不久亦病逝,南宫世家却并未因此绝灭,南宫璞还有一个弟弟南宫平!”
全祖望语声一顿,一扬,道,“南宫平立誓报仇,手刃雪夫人!”
众人心头应声一凛!
雪夫人反而笑了,“你应该多谢他的,要不是他这样说,要不是你来的又这么巧,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嫁给你!”
她面上那里还有丝毫过意不去的神色。
唉,这女人!
众人都几乎没有摇头。
全祖望亦摇头道,“娶着你可也不是我的福气,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尤其这几年,我几乎足不出户,连家里的男仆也尽量少用。”
人一老,疑心当然就大了!
那一个老子,雪夫人说的尤其打声。
这一问一答,雪夫人这几年行事作风怎样,全祖望这几年的气力精神如何,都在其中。
全祖望只当没有听到,转回去话题,道,“说起来,那已是十多年之前的旧事,十多年以来,南宫平一直没有表示,我都几乎忘掉了,谁知道,就在三日前,家仆早上才将门打开,就看到门上挂着一块白布!”
全祖望倏地双手一拍。
左右解语消愁两个活宝应声站起身,走过去退开一面翡翠芙蓉双屏。
双屏之后是一面绿沉碧绿单屏,上面挂着一块白布!
不待全祖望多说,沈胜衣练真真的目光已被白布上的血字吸引。
血海深仇,十年饮恨!
十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三日之内,必杀雪无垢!
天刀南宫平。
白布血字,触目惊心!
第二章 设阱防杀手,密室藏娇娆
“天刀!”
一瞥见白布下角的署名,练真真不禁一声惊呼,沈胜衣亦自一怔!
全祖望语声更沉,道,“十年消息无踪,不意他竟是易文从武,十年苦心,不想他已练成了可怕的武功,闯出了那么惊人的名堂!
全祖望再一拍手。
解语消愁再将单屏退开,一面宽大的照壁立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照壁上一排挂着三卷画轴,洁白的画布上全都写了字,却并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三件事!三件惊心动魄的事!
卜啸虎。
十二连环坞首席杀手。
去岁春,十二连环坞外出现天刀白布血书,上书三月十九,二十,二十一,三日之内必杀卜啸虎。
三月二十日,卜啸虎死在寝室室中,死在天刀刀下!
阎坤。又名阎血手。
陕北独行大盗,血手无敌,十八岁劫去天龙坊,杀天龙神刀练飞云,十九岁醉毙武当俗家掌门尹保义,此后劫镖无数,杀人无数。
去岁冬,阎坤接天刀白布血书,期限十一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十一月二十日,天刀杀阎坤!
箫师亮。
密宗高手,二十岁东入中原,二十岁名满中原。
今年夏,箫师亮接天刀白布血书,期限五月十九,二十,二十一。
五月二十,箫师亮伏尸宅中,伏尸刀下!
三卷画轴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二百五十字,但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有余。
全祖望只等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的目光转回自己面上才道,“这三卷画轴是根据我所知道的与及查捕头所提供的综合写成,就这些看来,我们知道了以下的几件事------”
“第一,天刀白布血书,言出必行。”
“第二,天刀杀人,必限期三日,必选择每月的十九,二十,二十一,杀人之日又必是二十!”
“第三,天刀武功高强,所向无敌!”
“第四,天刀就是南宫平!”
“第五,南宫平明天必杀雪夫人!”全祖望语声一沉,一字一顿道,“今天已是十二月十九,明天正是十二月二十。”
雪夫人的面色这才变了。
练真真一旁忽然道,“天刀只怕未必就是南宫平。”
全祖望奇怪道,“练姑娘此言何意?”
“上书三件事,天刀无疑杀了三个人,但三人临死之前,据我所知天刀并没有先送他们一个蜡像!”
“你是说这个蜡像?”全祖望转过身子,抬头望着那个赤裸的蜡像,道,“这个蜡像是南宫璞亲手造的,南宫平还没有机会见到我们这位雪夫人赤裸的身子!”
雪夫人接着说道,“这个蜡像造好的时候,我曾叫那个傻小子送了给我,可是他怎也要我答应了他的婚事才肯。。。。。。。”
练真真插口问道,“他那时不是才娶了妻子没多久?”
“嗯,”雪夫人得意一笑,“但他却表示,只要我答应,他宁可将那个才刚过门不久的妻子休掉!”
“这就怪不得他那个妻子绝望自尽了。”练真真一声冷笑,“南宫璞这个混账东西倒是该死。”
雪夫人目光回到蜡像之上,道,“现在蜡像总算给我送来了,可是无端又一刀眉心劈落胸膛,弄坏了!”
查四一直默不作声,这下突然开口说道,“并非无端,这是天刀的第二个杀人预告。”
雪夫人听见查四在说话就变得开心起来,大半个身子挨了过去,“你说啊,他这又预告什么?”
查四冷笑道,“他若是杀你,必一刀眉心劈落胸膛!”
雪夫人哎哟一声,好不害怕的双手按着胸膛,“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听那语气,那声音,那里有丝毫喊怕的味道。
唉,这个女人。
查四实在没有办法,叹了一口气,道,“想我半生衙门走动,类似的案件这已不是第二次见到,你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雪夫人这才没有那么得意。
“这个天刀南宫平,武功也许不见得如何高强,但显然不是一个没有脑筋的人,从他的限期三日,已可见一二。”查四话匣子一开,说话就多了,“期限的第一日与及最后的一日,以常人的心理来推测,总比较小心谨慎,尤其是最后的一日,这其中,就只有中间的一日易于疏忽,所以他选择了这一日。。。。。”
“我们是综合了所得到的资料才肯定,卜啸虎可能不曾想到,阎坤亦未必理会,箫师亮也不一定就会在意。”查四鼻轻哧一下,道,“现在他们三个都死在天刀刀下,就是最好的说明!”
练真真旁笑道,“那或者只是他的杀人习惯,事实他的武功非常高墙,卜啸虎三人虽已小心,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亦未可知。”
查四点头道,“这个也不无可能,所以我方才只说也许,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总可以肯定,那就是明天天刀必现,必杀雪夫人!”
“你别再吓我好不好?”雪夫人应声往侧一偎,似乎真的害怕起来,半边身子几乎没有偎入查四怀中。
练真真看在眼内,不由皱起眉头,再看全祖望,却是在叹气。
沈胜衣视若无睹,面上一些表情也没有。
查四对于这种事,也不只是否已经习惯,毫无反应,也没有理会雪夫人,径自道,“今日正是十二月十九,正是天刀三日限期得到第一日,在过去的几个时辰之中总算平安无事,天刀只不过送来一个蜡像,这个蜡像一入门,天刀只怕就随时会出现了的。”
全祖望一怔,说道,“他杀人不就只在二十?”
查四道,“如果那不是习惯,他选择二十不过是在选择适当的时机,我们要是因为知道了这些而在十九今日疏于防范,他最好不知,否则的话敢说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就改在十九今日下手!”
全祖望道,“他未必知道。”
“是未必并不是绝对,他杀人而来,复仇而来,又岂会不时刻等待机会,制造机会?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一旁偷看,伺机出手!”查四霍地转身一指!
这一指正好指向门外!
所有的目光一时都转向门外,甚至沈胜衣也不例外。
雪夫人的一双媚眼更是睁得老大,眼中终于有了惊恐之色。
门外并没有人。
风吹正急,檐前铁马叮当,静寂中听来分外清楚。
铁马声本来悠扬悦耳,这刹那却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雪夫人面色又变,脱口说道,“是什么声音?”
查四一怔,大笑,“风吹铁马的声音难道你也没有听过?”
雪夫人听说亦自一怔,一怔就举起两个粉拳锤向查四。
那名副其实,的确是两个粉拳,拳头往上举,袖子往下褪,露出来的两半截小臂欺霜赛雪,简直就粉雕玉琢一样。
雪夫人不愧是雪夫人。
沈胜衣望了一眼雪夫人,又望了一眼那个蜡像,不觉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未吐尽,那边查四最少已挨了四五拳。
好像这种拳,就算挨上四五十拳,也只会酥在骨子里,痒在骨子里。
查四也不知痒在什么地方,酥在什么地方,人虽没有倒下,一脸的笑意却已给打走了。
雪夫人那半边身子随即完全偎入查四怀中,似笑还嗔的道,“你呀,就是懂得吓人。”
查四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理会雪夫人,也没有推开雪夫人,就只是望着全祖望。
沈胜衣练真真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亦自转向全祖望。
全祖望只好出马。
“够了!”他用力地一挥手,大声道,“你再这样胡闹,再找查捕头麻烦,我就先将你关起来!”
雪夫人反而笑了,格格的笑得就像是一只刚生下了好几只大鸡蛋的老母鸡,道,“你这句话是第几次说?”
全祖望板起脸道,“不管第几次,这次我非将你关起来不可!”
雪夫人笑声一敛,一下子从查四怀中跳起来,娇喝道,“你敢!”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全祖望居然挺了胸膛。
雪夫人好像第一次见到全祖望有这种大丈夫气概,一双眼睛睁得更大,瞪着全祖望,冷笑道,“好啊,你敢,看我以后再理睬你不!”
全祖望硬着头皮,竭力提高嗓子道,“我昨夜整整想了一夜,好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今早与查捕头说起,亦认为可行,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无论如何你也得依我一次。”
他嗓子虽已提高,语气却放软了。
雪夫人听着又将头转回,目光又落到查四的面上。
又有了笑意道,“那到底是什么办法,怎么一定要将我关起来?”
办法是全祖望想出来的,全祖望的人也就坐在旁边,放着自己的丈夫不问,反问别人,像雪夫人这种女人实在罕见。
像全祖望那种男人亦是少见,他非独不以为意,而且帮口道,“查兄口才好,说话也比我有条理,无妨就将这件事替我一说。”
查四也不推辞,却不望雪夫人,转顾沈胜衣练真真,沉声道,“武林中成名的朋友大都以信诺为重,南宫平现在总算已成名武林,相信也不会例外,是以只要挨过这三日限期,往后便可以安枕无忧!”
沈胜衣颌首道,“但在这三日内,雪夫人却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南宫平这三日限期便可以无限延长。”
“这个我知道,再说,白布血书出现,人是必亦已在附近,要离开亦未必离开得了!”
查四话声一顿,又道,“当然,偷龙转凤,调虎离山诸如此类的计谋不无帮助,但一来冒险,二来难保这里有与南宫平暗通消息之人,三来并非彻底解决的办法,所以归根到底,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雪夫人笑啐道,“要我留在这里等死还说最好?”
查四没有去理会,接着道,“卜啸虎,阎坤,箫师亮三个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武功如何?我虽然不知,但能够杀得他们的人,也谅非庸手!”
全祖望那边一笑道,“南宫平那只手如果也叫做庸手,我这只手只怕得叫做废手了。”
语声甫落,全祖望猛可回身,右手一挥,手中茶杯脱手飞出,一飞丈八,击在一条柱子之上!
笃的一声,茶杯竟然未碎,那被茶杯击中的地方反而凹下了好几分,整只茶杯就嵌在柱子之上!
江湖中盛传花花太岁文武双全,看来也倒非虚话。这几十年风流,居然也还没有将他这一身功力流掉。
沈胜衣练真真看在眼内,不觉微微点头,查四的面色都已变了,显然,这位大捕头也是识货之人。全祖望反而叹气起来,“人一老,气力不免亦衰退,想当年,我这一掷最少可以将半只杯子嵌进柱内!
没有人应声,谁都听得出,全祖望还有说话。
全祖望果然还有说话,道,“比起我当年,阎坤却还胜一筹!”
查四忽问道,“你认识阎坤?”
全祖望笑道,“大家都是那条道上的朋友,那种地方去得多,总会有机会碰上。”
“那种地方?什么地方?”
全祖望一笑反问,“你可曾听过江湖朋友送给我的那一大堆说话?”
查四点头。
全祖望漫吟道,“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惯倚青楼-------你说,我去的最多的是什么地方?”
“青楼!”
“正是青楼!”全祖望大笑。“阎坤那个老小子的一张脸虽然吓死人,那个毛病可比我还大,只要在那种地方出入,要碰上其实容易,也就因为那张脸,他并不因为常去就受欢迎,所以他除了多金之外还要够狠,他的确够狠,那一次我碰上他,正好他与人争风,又可惜他才将手中的杯子掷到柱上,对方已慌忙脚底抹油,我所见的就是他那一掷之威!”
“那一掷尤胜你当年?”
“我这个人还不惯谦虚。”
查四道,“阎血手如此,其他两人相信也不在话下。”
“全祖望一再点头,密宗武功向称诡秘,箫师亮二十岁东入中原,二十岁名满中原,身手还在阎坤之上,至于十二连环坞,这几乎江湖中人闻名色变,卜啸虎名列首席杀手,自亦非寻常可比!”
查四随即道,“是以凭南宫平的一张天刀,要杀雪夫人实在简单,我们要阻止他下手,只有集中所有能够集中地人力,重重保护雪夫人,在天刀出现之际全力阻挡!”
雪夫人一旁又笑了起来。
查四瞪了雪夫人一眼,道,“你这又是笑什么?”
雪夫人娇笑着道,“也没有什么,不过一想到这么多人再给我卖命我就乐了!”
查四闷哼一声,继续他未完的说话,“那无疑也是一个办法,但天刀何时出现,实在是一个问题,我们纵使能够集中相当的人力,总不成三日三夜日以继夜,时刻守护在雪夫人周围,就可以,只怕第三日还未到,我们的人已经累垮,所以全庄主想出了一个办法!”
所有的目光立时转向全祖望。
全祖望一笑,挥手示意查四说下去。
查四接又道,“那就是这三日之内,我们将雪夫人送入一个既巩固而又易于防守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们的人大可轮流在门外逡巡,天刀一到,即使能够将当时在门外防守的人尽杀刀下,要破门而入亦非易事,而就算能够破门而入,在他还未破门而入之前,其他的人应已赶到。。。。。。。”
话口未完,雪夫人已自叫了出来,“你们到底准备将我关入什么地方?”
全祖望第一个笑应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存放珠宝玉石的那个地方?”
“谁喜欢那个地方。”雪夫人撇了撇嘴,道,“我喜欢的只是那些珠宝玉石。”
“哦?”全祖望又笑,“那也是一样。”
“才不一样,你试试将那些珠宝玉石全都搬进房子里头,看我再跟不跟你进去那个地方?”
“我也想依你这个主意,只可惜珠宝玉石放在房子里头实在还不如放在那个地方来的安全!”全祖望又再一笑,“人也是一样!”
雪夫人樱口微动,正待说什么,全祖望已大笑道,“喏,这次你的机会来了,一连三日,你都可以留在那个地方,细心欣赏那些珠宝玉石。”
雪夫人总算听出全祖望说话中的意思,又跳起了身,“什么?你就是要将我关入那个地方?”
全祖望大笑,“我就是这个意思。”
雪夫人尖声叫道,“我不去!”
“好,你不去!”全祖望板起脸庞,手一指桌上那个蜡像,“变成这个样子可也不要怪我。”
雪夫人目光随指一转,落在蜡像眉心直下的那一道血口之上,面色虽然未变,嘴巴却已闭上。
全祖望柔声接道,“今早我与查捕头说起,认为可行,立即就吩咐解语消愁全义三人打点一切应用之物,我亲自给你作了一个布置安排,那虽然说不上如何舒适,也不算怎样难为你,你就委屈这三日好了。”
雪夫人呶着小嘴,一声也不哼。
全祖望也不理会,转向沈胜衣道,“只可惜地方虽然巩固,人手却嫌不足,天刀若是杀人,我们纵能及时知道,及时赶到,倾我们之力,只怕也未必应付得了,关于这一点,我早已有所顾虑,早在这之前,我已经着令我那个侄儿任少卿就近征来三十六张强弓,三十个箭手!”
练真真噗嗤一笑,道,“可就是方才在那间点心铺子外面袭击我们的那一群?”
“嗯,”全祖望一耸肩膀。
“你指望他们对付天刀?”
“我真还不敢这样妄想,望只望他们多少能够起一些阻吓作用,哪知道,三十六张强弓加起来还是不堪一击!”全祖望一声叹息,面上忽的又有了笑容,“幸好这一击,击出了你们两位,要是请得你们两位帮忙,事情就好办了。”
沈胜衣淡笑不应,练真真却回问道,“那你要我们怎样帮忙?”
“只请两位在小庄暂住三日,必要时帮上一手,将天刀请出庄外!”
“言重言重!”
练真真噗哧又是一笑,道,“我这边倒还罢了,沈大哥方面,最好我认为你还是先弄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
全祖望正色道,“我早已清楚!”
“对于你的那位雪夫人,当然就更清楚的了。”
全祖望叹了一口气。
练真真瞟着沈胜衣道,“那除非他的好奇心一如我这么重,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令他插手这件事。”
全祖望双眉一皱一展,又有了笑容,道,“最低限度还有一个理由。”
“哦!”练真真奇怪地望着全祖望。
全祖望笑道,“只要姑娘答应留下来,沈大侠相信也会将就将就。”
练真真当场怔住。
她总算没有忘记跟沈胜衣认识还只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偷眼望着沈胜衣,俏脸已在发红,幸好她这位沈大哥并没有让她难堪,立时就替她解围,道,“你喜欢留下来,我们就留下来好了。”
“我们?”练真真听所连眼睛都笑了。
全祖望更是喜出望外,大笑道,“沈大侠练姑娘都答应留下,老夫可就放心了。”
沈胜衣淡淡应道,“你这个放得未免早一点,我也许到时只是袖手旁观,我也许甚至不是天刀的对手。”
练真真噗哧笑道,“你怎会不是天刀的对手?”
全祖望一旁更是大笑不绝,道,“只要沈大侠留下我就放心!”
沈胜衣只好闭上嘴巴。
全祖望连随吩咐雪夫人道,“你还不赶快过去多谢沈大侠。”
雪夫人却狂笑,笑道,“这个沈大侠又是什么东西?”
全祖望正想喝住,练真真那边已笑应道,“不是什么东西,是人,男人!”
“男人又有什么了不起?”
“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掌握你的生死,现在要杀你的正是男人,能够救你的也只有男人。”
雪夫人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全祖望那边已站起身,扬声道,“现在我们就先去一看那个地方如何?”
沈胜衣颌首作应。
全祖望也不多说,一声,“请”,第一个举起脚步。
查四冲着沈胜衣一抱拳,亦自起身,雪夫人一眼瞥见,连随就跟了上去。
沈胜衣不禁摇头。
练真真一旁轻轻地牵着沈胜衣的衣袖,悄声道,“沈大哥,你可是怪我?”
“没有这种事。”沈胜衣淡淡一笑。
练真真这才放心,娇笑道,“我也只不过想见识一下那张天刀!”
沈胜衣目光落在练真真腰旁悬着的那张黑鞘长刀之上,道,“两刀争锋,难保伤损,我看那个天刀杀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也是侠义中人,能够不用刀,最好就不用。”
练真真尚未答话,堂外已传来全祖望的声音。
“沈大侠,练姑娘,这边请!”
出大堂左转,踏着花径穿过一道月洞门,两行十二间厢房,又是一条短短的花径。
径上青石的四边还未见青苔,花也未发新枝??br> 春虽已不远,冬毕竟未尽。
隆冬凋百卉,寒梅厉孤芳。
花径上只有梅香。
梅香尽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假山之旁,一道石级直上,石级尽处,老大的一面平台,一座石亭子就建在那平台之上。
这座假山有多大,就可想而知。
梅香尽处却并不是花径尽处,假山也只是在花径一旁。
全祖望就在假山之前停下脚步。
“无论从怎样来看,这也只像一座假山,要发觉假山后面的石室已是不易,要找出石室那扇门户的所在,匙孔的所在同样困难,没有钥匙,要将石室那扇门户打开更就几同妄想!”说着全祖望倏地伸手往假山上一角突出一按!
喀的一声,那一角凸岩应掌下陷,旁边的一方崖石却同时移开。
岩石下面是一方光洁的石板,石板上并排两个匙孔。
全祖望探手自怀中取出两柄奇形怪状的钥匙,道,“这个石室是出自京城的高手,石室门上配的钥匙却是出自波斯的名匠,要将门打开,一定要用这两条钥匙。”
全祖望随即将那两条钥匙先后插入匙孔。
“这把锁的钥匙总共只有两套,每一套两条,总共只是四条,四条都在我的手中,那是说,以正当的方法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打开折扇门户!”全祖望一顿又道,“方才你们都看到,两条钥匙的形状并不相同,也就是要将这扇门户打开一定要一套两条钥匙并用,缺一不可,甚至所放的位置,先后的次序都有规定,一弄错,锁内就有钢片弹出,将钥匙扣死在匙孔之内,如此一来,不单只是不能再将门户打开,就是想将钥匙取回再试上一次也没有可能。”
练真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那么说,一弄错,这扇门以后不能再打开的了?”
全祖望摇头,“对别人来说,不错是如此,但对我来说却是例外,这门还有一些巧妙地机关可以将那些钢片退回原位,让我将钥匙取回。”
“正所谓人有错手,我本人亦难保会有出错的一天,这种装置真还少不了,至于那些机括装置在什么地方,很抱歉,我恕难奉告。”全祖望歉然一笑,先后将那两柄钥匙各各转动了三次,到那第二柄钥匙转完了第三次,叮叮的两声,两柄钥匙突然自匙洞弹了出来。
匙洞那一方石板对下的另一方石壁亦自相继旁移,那下面又是一方光洁的石板,石板的上面却是嵌着一只碗口大小的钢环。
全祖望将钥匙收起,探手握住了钢环,用力往手一拉,轧轧的一阵响动,石板四周,七尺高下,三尺宽阔的一面假山就给他拉了开来!
那正是一扇门户,尺多两尺厚的青麻石,如不用钥匙,硬将它凿开,怕得要费上一两天的工夫。
“这扇门正好是石室周围墙壁的一半厚薄,除非找出门户的正面所在,要不,想凿开,以一个人的气力,那怕是用最锐利的凿子,日以继夜地不停开凿,相信也不是两三天所能做得到的事情。”全祖望一拍双手,接又道,“天刀也不外是一个人,如果他当真选择明天动手,即使他知道雪夫人藏身在这假山之内,这石室之中,到他凿开石室的时候,已是他三日期限之后,再讲,在那一段时间之内,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由得他凿开这座石室。”
“如果他将刀架在你的头上,迫你将钥匙交出,将石门打开,又怎样!”练真真随又提出这个问题。
“要是他真是来这一手,也真的得手,我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将他带到这石室之前,告诉他这石室的门户所在!”全祖望一捋颌下长须,得意的一指那扇门户,道,“这门户前后都有匙洞,可以从外面打开,从外面关上,也可以从里面打开,从里面关上,在我们离开之前,我就将那两套四条钥匙完全交给雪夫人,由她在里头将门关上,到第四日头上再由我通知她在里头将门打开,也即是,在我们离开之后,可以自由进出这石室的只有雪夫人一个人,她不肯出来,那我也没有办法。”
雪夫人即时嚷了起来,“我当然要出来的,那些珠宝玉石总不成可以充饥。”
全祖望捋须笑道,“这个大可以放心,我早已给你预备了清水干粮等物,在你来说,那些或者难以下咽,不过只是三两日,你也就将就将就。”
雪夫人呶嘴不应。
全祖望也不管她,回身道,“话是那么说,天刀也许有他的一套,一时半刻就能将门打开亦未可知,所以除了这一座石室,还得作其他防卫,这座假山正好在这庄院的腹心,假山上面的亭就叫做可月亭,周围有六条花径,相连着一馆一厅一阁一院一榭一堂,我本来的意思是将全部人手分成六拨,我独居潇湘馆,查捕头高居飞花阁,消愁解语留在听松院,任少卿守住待月堂,而那三十六个箭手再分成两批,日夜逡巡在石室周围,发觉有异,立即吹动哨子,其他的人马上赶往,迎头痛击!”
任少卿一旁一直都没有再作声,这下忽然插口道,“表叔放心,这种事他们三十六个胜任有余。”
全祖望冷眼一瞥,道,“你莫以为你这个表叔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方才的一战,我已看透了他们,这个心你叫我怎能再放得下?”
任少卿嗫嚅着道,“这不过......”
“还不过什么,人既然来了,就由得他们留下,日间就依我原定的计划在这儿附近逡巡,一到了傍晚,你叫他们全部都退到外院,在外院逡巡也好,在街外逡巡也好,由他们喜欢,可不要在这儿再逗留!”全祖望冷冷一笑,“以他们的武功身手,遇上天刀,只怕哨子未响,人头已经落地,我还不忍心由得他们去送死!”
任少卿讪讪道,“那么落芳厅。。。。。。。。”
“落芳厅交与消愁解语她们,至于听松院则让沈大侠练姑娘歇息,日间一切虽然依照原定的计划,晚间却必需修改,那就是我们现在这六拨人由黄昏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就更换一次,轮流监视在这假山之上的可月亭中,依次是潇湘馆我,落芳厅解语消愁,凌风榭全义,待月堂任少卿,飞花阁查捕头,听松院沈大侠练姑娘。”全祖望转向沈胜衣练真真,笑问道,“未知两位意下如何?”
练真真听说亦问道,“沈大哥,你意思怎样?”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轮到我们的时候,正好是天亮时分,全庄主这是特别优待我们,你我还是赶快答应的好。”
全祖望大笑道,“风闻沈大侠快人快语,敢作敢为,现在一见,果非虚传。”
沈胜衣淡淡应道,“未知道到时候如何通知?”
全祖望道,“这方面我已做好安排,初更一尽,自有仆人到落芳厅知会解语消愁,二更一去,也自有仆人到凌风榭提示全义,一切的步骤大致如此,要是没有其他的疑问,这就请随我进内一看。”
沈胜衣道,“我正想见识一下。”
“请!”
一声请,全祖望当先踏入石室。
这座石室也算宽敞,四壁张着幔幕,头顶对上镶嵌通花承尘,地面却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
两盏长明铜灯高挂在承尘左右,灯光下却不见宝气珠光,只有两排十二口大箱子,全部锁上大铜锁。
宝气珠光莫非尽锁在箱子之内?
那两排十二口大箱子之间,放着一张沉香榻,榻上摺叠鸳绮鹤绫被,相思无患枕,一旁两张几子,堆放着杯壶杂物,居然还有好几种水果,好几样点心。
沈胜衣周围打量一眼,皱了一下鼻子,道,“这石室虽在假山之内,并不觉闷,想必另外有通风地方。”
全祖望颌首笑道,“当然有,要不是,人关在内里,用不着天刀破门杀人,自己先已闷死了。”
沈胜衣抬头一望,鼻子又皱了一下,道,“通风的地方,看来是必就在这些通花承尘之上。”
全祖望笑而他顾,道,“这座石室虽非铜墙铁壁,已不下于铜墙铁壁,你若是安心留在室内,安全相信已不成问题。”
这番话的对象不用说是雪夫人。
雪夫人却望着那些干粮水果不住哼声。
全祖望只当没有看到,探怀又将石室的钥匙取出,这一次是四柄。
那之外,还有一大串比较细小的钥匙。
“石室还有那箱子的钥匙都在这里,你给我手收下!”
全祖望当众将大小所有的钥匙交到雪夫人手中。
雪夫人的面上这才有了笑意。
钥匙往往就是财富的象征,她现在就等如掌握着全祖望所有的财富。
这实在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我们离开之后,你就将这石室的门户从里面锁上,如果觉得无聊,不妨打开箱子,替我整理一下那些玉石珠宝,这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全祖望笑拥着雪夫人的香肩。
说句公道话,这位花花太岁对于雪夫人也算得体贴入微,爱护备至的了。
只要雪夫人欢笑,这位花花太岁的脸庞便有了光辉,浑身上下便充满了活力,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多二十年。
有人说,一个美丽的女人可以使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脱胎换骨,返老还童,那未必没有道理。
只可惜,那毕竟又是一种感觉。
岁月不饶人,人老了就是老了,心尽管还能年轻,有很多地方无论如何是年轻不来的。
雪夫人看来也不是那种只用财富就能满足的女人。
这一点,全祖望也很清楚,所以他尽可能去满足雪夫人的自尊心。
男人的最大快乐往往就是满足女人的自尊心。
女人最大的快乐却往往就是伤害男人的自尊心!
门已在内里下锁。
全祖望听在耳里,总算放下心,他吁了一口气,仰眼望天。
天色清朗,阳光普照。
冬日的阳光更温暖,更可爱。
“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全祖望开怀大笑。
中午。
中午阳光尤其温暖。
今天的天气的确很好。
阳光正照长街,十个人漫步在长街之上。
张猛尽量敞开胸襟,迎向阳关。
阳光照在那张铁胎弓身之上,漆黑的弓身也闪起了灼目的光芒。
弓正在张猛手中。
一弓在手,张猛便神采飞扬,便记起十年前自己匹马南山,三箭射杀南山猛虎的威风。
张猛正是任少卿请来的那三十六个箭手的老大。
那三十六个箭手虽然不堪一击,在湘鄂地面倒也不是名不经传的人物,最低限度附近走镖的也得卖他们一个帐,都晓得楚西三十六友三十六张的强弓一开,连珠箭发,实在不易抵挡!
三十六友其实是三十六个强盗。
强盗现在居然变成了保镖,张猛一想起就忍不住要笑。
笑意才露出嘴角忽又僵住。
三十六张强弓一下子尽断在一刀一剑之下,并不是一个值得高兴地回忆。
弦断了可以再续,人死了却就不能再生。
那一刀一剑只要再前一些,他们三十六友现在就已是三六个死人。
一想起这件事,张猛不由就一阵心悸。
任少卿的面上同样没有笑容,他就走在张猛的身旁。
两人的身后是八个箭手。
三十六个箭手分成了日夜两拨,是全祖望的主意,日夜两拨又各自分成了内外两批,分别在院内街外察巡却是出自张猛的主张。
全祖望虽然不在乎他们,他们依然卖力。
他们是有他们的计划。
转过了街角,张猛僵住的嘴角终于松开,瞟了一眼任少卿,道,“你的推测果然没有错误,花花太岁最后果然将他那个雪夫人藏在他那个藏宝库之中!”
任少卿叹了一口气,道,“以我跟雪夫人的关系,以我的口才,本来不难说服雪夫人将门打开,只要门打开,我跟你们在假山附近察巡的兄弟就可以不动声息的将室内那十二口箱子搬走,经由我看守的待月堂那条路连夜运出庄外,远走高飞,现在可不成了。”
张猛也自叹了一口气。
任少卿接道,“老家伙将我们安排到外院,不用你们在假山附近巡夜,那就算在我值夜之际,说动雪夫人将门打开,凭我一个人,在一更天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如何搬走那十二口箱子。”
张猛连忙道,“我们可以在你值夜的时候潜返假山附近接应。”
任少卿摇头冷笑,道,“你可知道外院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
“就在听松院前面。”
张猛一张脸立时变了。
任少卿叹息道,“方才我已经跟你说过,老家伙将他那两个活宝消愁解语调往落芳厅,听松院则交由沈胜衣练真真两个看守,你们可有把握三更半夜离开外院,不让他们觉察?”
张猛又是叹气,他实在连半分的把握也没有。
任少卿再声叹息,说道,“好好的一个计划这就完了,早知道,我们今早就不去理会他们。”
“早知道?”张猛摇头苦笑。
任少卿亦自摇头,“你们也实在差劲,竟不堪一击!”
张猛听说居然没有动气,苦笑道,“不是我们差劲,只是他们的武功太过高强,任老弟,那个姓练的女娃子不说,沈胜衣的武功你就算没有看见过,也总听说过的吧。”
任少卿点头。
“如果我们是沈胜衣的对手,那还用的着计划什么,早就冲入去,打杀了花花太岁那厮,庄院索性也要了,省得多麻烦。”
任少卿只有点头。
张猛浓眉一挑,忽道,“入夜之后他们不用说极应小心,日间却可能比较疏忽。”
“这又怎么样,只要遇上其中任何的一个,我们都要费上一大番功夫,全义,消愁,解语,全是老家伙一手调教出来,查四那厮虽然不知就里,既有名捕之称,手底下是必亦有几下子,一碰上,少不免一番搏杀,那一来,怎能不惊动?”
“如果他们都离开庄院......”
任少卿哂笑截道,“有这种可能?”
张梦不以为意,敛容道,“天刀只要在庄外出现,那就有可能的了。”
任少卿一脸揶揄之色,反问道,“你认识天刀?”
张猛摇头道,“不认识!”
任少卿揶揄之色更重,说道,“那么,天刀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天刀已经来到的了。”
“嗯。”张猛承认是事实。
“那也就是说,除非天刀大马金刀的立在门外挑战,否则他们绝不会离开庄院,好,就算有这种事情发生,你我只怕也要在一旁压阵,即使可以找机会开溜,三十几个人,一下子走掉,旁边的不怀疑才奇怪!”
张猛忽问道,“天刀突然出现在你我面前,突然出刀杀人,你我仓皇回报,他们仓皇出战,那又如何?”
“如果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们楚西三十六友还有我,当然不难乘机开溜,趁机实行我们的发财大计,问题是----------”任少卿哂笑摇头,“这种情形有没有可能发生?”
“有!”张猛诡异的一笑。
任少卿一怔,怔望着张猛。
张猛随即又问道,“天刀是不是只是一张刀?”
任少卿颌首。
张猛又问道,“南宫平,是不是只是一个人?”
任少卿颌首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猛不答,翻手一拍腰间配刀,再问道,“这是不是一张刀?”
任少卿还未有所反应,张猛已抬手一指街上的一个行人,道,“那是不是一个人?如果那个人的腰间挂着一张刀,我是不是可以说他就是天刀?”
“你是可以这样说。”
“如果我们找到一个人,叫他带着刀站立在这长街之上,你是不是可以回报天刀杀到。”
“嗯!”任少卿总算明白。
“这叫做调虎离山之计。”张猛摸着下巴,一脸得色。
任少卿脱口道,“好计!”
“凭你的口才,大概可以将那一群老虎调到庄外。”
“这也许可以,就冒险一点。”
张猛大笑,“好像我们这种人,不冒险又怎能发大财?”
“你到哪儿去找人?”
“只要我们肯花点银子,哪儿都可以找到人。”
“想赚钱的人不错是随处都可以碰上,不过一上手,只怕就给他们打塌,我即使能够出门之际就已溜掉,你们即使能够一旁随时接应,时间只怕还不够。”
张猛也同意,道,“整个计划最弱的一环就是这个地方,如果可以找到一个手底下有几下子,而又有几分聪明,可以替我们拖延一个时辰的那就最好了。”
“这种人可就难找了。”任少卿苦笑,“找得到我们也未必卖得动。”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试试这个办法!”张猛沉吟着道,“当然,你们都不能出面,找人那件事我就吩咐一个兄弟进行,之后往庄里一躲或者先溜掉,那即使计划失败,他们亦查不出来,甚至还会认为那是天刀南宫平的一着阴谋。”
“好,我们就试试,即使失败了,也无关轻重,在真的天刀南宫平出现的时候,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来个浑水摸鱼!”任少卿一想到得意的地方,右手描金摺扇不其又拍敲在左手掌心之上,“你们可要卖力一点!”
“三一三十一,你公子两份,我们可也有一份,这一点不必担心!”张猛大笑。
笑声一起即落,张猛的目光与笑声同时凝结,凝注长街的那边。
两骑健马正从长街的那边缓缓踱来。
健马之上是两个中年人,左面的一个一身紫衣,挺着大大的一个肚子,右面的一个身形却出奇的瘦长,脖子亦不例外,衬着那一身花衣,简直就像是一只公鸡。
花衣人肩后左右露出两柄金爪,紫衣人腰畔却是一把长刀!
“刀来了!”张猛忽的转首,望着任少卿诡秘的一笑,一笑便回头一声招呼,招呼身后那八个箭手,道,“过去将他们截下!”
“是!”八个箭手应声奔前,老大吩咐道,他们当然服从。
奔出了两丈,八个箭手便自长街当中一字排开,弓出手,箭上弦,箭头一齐向着迎面奔来的两骑!
那不过四五丈的距离,花衣紫衣那两个中年人哪有看不到的道理,不约而同的面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花衣人随即侧头问道,“紫鸽,你可认识他们?”
紫衣人应声一笑,道,“这些无名小卒,谁可认识他们。”
“既是无名小卒,你还用问我。”花衣人尖声大笑。
那语声,笑声,就像是一脚踩在那鸡脖子之上。
紫衣人当场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我平生最怕的是那两件事情?”
“那两件?”
“第一件是红狼的叫声,第二件却是你的笑声。”
紫衣人这话说完,两骑已上前了差不多两丈。
距离已不到三丈。
张猛即时一声叱喝,“站住!”
语声未落,花鸡,紫鸽已将坐骑勒住。
张梦跟着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花鸡眼珠往张猛那边一溜,道,“你还不配问。”
张猛不怒反笑,微笑问道,“那么何处去?”
“全家庄!”这一次是紫鸽答话。
紫鸽的语声比起花鸡总算好听,态度也比较平和。
这一鸡一鸽竟是要到全家庄。
张猛不由得一怔,追问道,“哪一个全家庄?”
紫鸽圆圆的一张脸缓缓的笑了开来,道,“据我所知,落马镇只有花花太岁全祖望有一个全家庄。”
“你们可是全庄主的朋友?”
紫鸽反问道,“你们可是全祖望的人!”
“我们正是全庄主的人。”
紫鸽淡淡笑道,“我们却不是全庄主的朋友。”
“那么是敌人?”
紫鸽叹了一口气,道,“我最怕听到那些字眼,我这个人一向主张和平。”
张猛又是一怔,接又问道,“你莫非就是那张刀?”
紫鸽目光落在腰旁的刀上,道,“我实在不想用刀,只可惜我那个师父只懂得用刀,只教我用刀。”
“哦,好刀。”
“你又没有试过,怎知道是好刀。”紫鸽笑了。
张猛却拉住了脸庞,忽一瞟那八个箭手,道,“人都来了,还等什么?”
八个箭手应声面色一寒。
“放箭!”张猛一声暴喝紧接出口。
声响弦响,嗤嗤嗤嗤的八支利箭同时射向花鸡,紫鸽两人。
第一箭射出,第二箭迅速搭上。
第二箭正要离弦,并未离弦,一道匹练也似的刀光突然凌空落下。
八个箭手刀光入眼,惊呼未绝,两颗人头已经落地。
刀飞血飞,刹那,又是两颗人头飞入了半空!
这两颗人头还未落下,平空又见两颗人头飞起,刀光同时一落,剩下来的那两个箭手才惊呼奔出,刀光已经拦腰飞到。
人两个立时变了四个!
好一张快刀,好一个主张和平的人!
血洒在地上,紫鸽捧刀叹息在血泊之中。
箭还未射到,他的人已飞离马鞍,一飞就两丈,人凌空落下,刀立斩八人!
花鸡的身手并不在紫鸽之下,人虽然还在马上,射来的八支利箭不知怎的已全在他鸡爪一样的两只手中!
那双鸡爪猛一合,噼啪的一声,八支箭应声而断,变作十六支。
任少卿眼都定了,一旁张猛居然还叫的出声,大叫道,“好家伙,有种别跑,我们现在就去请沈胜衣大侠出来!”
这句话出口,他的人已在一丈之外。
任少卿并不比张猛慢。
两个起落,两人已在那边街角。
花鸡紫鸽并没有追赶,怔住在当场。
“沈胜衣?沈胜衣怎么到了全家庄?”紫鸽喃喃自语,忽然一个“鲤鱼倒穿波”,倒飞回坐骑之上。
花鸡连随道,“你的消息向称灵通,这一次怎么完全不知?”
紫鸽微喟道,“前些时我接到消息,说是他在襄阳那儿杀了黑鲨坞的三个堂主,正准备着人追查他的行踪,这边消息却传来,天刀寻仇全家庄,钱起,崔浩,归十八不过是香主堂主的身份,卜啸虎却是我们十二连环坞白虎坞的一坞之主,权衡轻重,当然是以这里的事情要紧,我只顾追查天刀的下落,也就将那个小个的事放下,倒想不到他一路南下,竟来了这里,也好,也好!
“何止也好,简直大好,我们就等他出来,先算那个帐!”花鸡尖声嚷起来。
“万万不可!”紫鸽连忙阻止,“那个小子的武功并不是寻常科比。。。。。。。。。”
“你先别长他人志气,灭子自己威风!”
“话可不是那样说,我们此来目的在对付天刀,卜啸虎也死在天刀刀下,可见天刀并不容易对付,再加一个沈胜衣,你我如何对付得了?”
“未必这么巧,他们两个都同时出现。”
“万一这么巧怎么办?”
花鸡闭上嘴巴。
紫鸽沉吟着接道,“所以我以为还是暂避其锋的好。”
花鸡一番眼,正想说什么,紫鸽已又道,“天刀这一次是到全家庄寻仇,沈胜衣却似乎是在替全家庄出力,两下子碰上,说不定有一番恶斗,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那时候,我们这些渔人才出面,是必事半功倍,手到拿来,亦未可知。”
花鸡连连点头,反又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又去那儿?”
紫鸽思索着道,“粉豹就在附近,我们且先找粉豹,这一来既可暂避其锋,二来又可增一分实力,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
花鸡当场大笑道,“一鸡一鸽之外,再加一豹,这如果也对付不了哪一张刀,哪一个沈胜衣,十二连环坞的金漆招牌只怕要收起来了。”
“紫鸽亦自大笑。”
一声呼啸,一鸡一鸽齐勒转马头,奔了回去。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银鹏,金凤,粉豹,红狼,花鸡,紫鸽,锦鲤,黑鲨,十二连环坞名称不同,只因为坞主有异,排名并未分先后,青龙的剑,白虎的拳,朱雀的指,固然名动江湖,粉豹姚滔的锁心环,花鸡向一啼的一对金爪,紫鸽凌羽的一张快刀,江湖中人同样闻名色变。
十二连环坞的头头平日大都坐镇坞中,紫鸽坞的飞鸽却飞遍天下,所以紫鸽的消息特别灵通,他要找来花鸡粉豹更就是容易。
一鸡一鸽一豹会合,三人之力,要对付一个沈胜衣,一张天刀,虽仍嫌不足,但沈胜衣与天刀争锋在先,那就很难说的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鹬蚌相争,得利的一定是渔人。
转过了街角,张猛,任少卿的两颗心,才算放下。
那张快刀并没有随后追来,他们是安全的了。
张猛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看出他们并不好惹!”
任少卿听说不由心头一凛。
张猛那说等如说,因为他早已看出花鸡紫鸽并不好惹,所以他并不上前,只叫随来那个八个箭手上前。
好像这种老大实在令人寒心。
“这一来倒好!”张猛接又道,“你我这就去依计行事,我去通知其他的弟兄在假山附近**,你去说动沈胜衣他们,午饭后我见他们都还留在堂上,现在想必也仍在那里。”
“嗯!”任少卿应声加快脚步。
张猛还在说话。
“那张刀也真的可能就是天刀。”
“天刀!”
全祖望大惊而起,却随又坐了回去。
大堂上现在就是只剩全祖望一人,
任少卿虽然有些失望,并没有灰心,他知道只要说动全祖望,就不难催使全祖望调动其他的人。
他的口才也的确不错,紫鸽要四刀杀死那八个箭手,在他口中说来,却只需两刀。
全祖望所以为之动容。
任少卿忙道,“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街上。”
全祖望忽问道,“还有一个又是谁?”
大概是天刀请来的助手。”
“还有助手么?”全祖望沉吟着忽然双手一拍。侍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应声上前,全祖望随吩咐道,“你们两个给我去一趟飞花阁,落芳厅,凌风榭,听松院。。。。。。。。。”
任少卿不由心头大喜,他喜欢的未免太早,全祖望接下来的却不是他要听的说话。
“通知一声沈大侠,查捕头,还有消愁解语,全义他们,天刀已到,小心防范!”
任少卿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脱口道,“怎么不到街上去对付他们。”
全祖望笑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在防止天刀杀人。并非在与天刀拼命!”
“天刀一伙现在在街上等待我们!”全祖望吩咐道,“由得他们等。”
任少卿道,“我们不出去,他们说不定就杀人来。”
“那到他们杀入来再说,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岂非兵法之中的上策。”
任少卿紧接又道,“他们杀了我们八个人!”
“你是说那些箭手?”
任少卿道,“我们总不成让他们白白死在天刀刀下!”
“不自量力,强自出头,死光了也是活该,再讲,他们就真的死光了,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任少卿答不出话,那事实对全祖望毫无影响。
全祖望随即笑了起来,道,“我最担心的只是一个人的生死,一个人,雪夫人!”
任少卿只有心中叹息,张猛那个计划虽然好,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任少卿现在总算知道那个漏洞的所在,他忘记了全祖望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猛固然心狠,全祖望同样心狠!
全祖望随又道,“你也回去待日堂小心一下!”
任少卿只有点头,只有退下,那张脸居然还笑得出来,苦笑。
第三章 刺客随风逝,妖姬饮恨亡
全祖望跟着又拍手,这一次是连续两下。
这一次应声来到他面前的却是两个四十左右的中年魁梧大汉,一上前躬身齐声道,“庄主有何吩咐?”
全祖望脸容一肃,吩咐道,“你们两个立即给我准备兵器,这三日,休离我左右!”
“是!”两个中年大汉应声退下,面上都出现诧异之色。
这种吩咐,他们也不知道已有多久没有听到。
一用到兵器,就是全祖望不说,他们都已知道事态严重。
全祖望也的确很久没有用到兵器。
江湖的朋友也只知道花花太岁全祖望拳脚功夫了得,真正见过他动用兵器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要动用到两个大汉,花花太岁那兵器的分量是必相当惊人。
那到底又是什么兵器?
张猛也并不怎样乐观。
一回到外廊,他一知道沈胜衣,练真真已不在大堂那边,他就想到任少卿在大堂并不怎样顺利。
他实在不想见到沈胜衣,只可惜他一抬头,就看见沈胜衣站在听松院那座小楼之上。
沈胜衣正在吹着笛子。
练真真一旁倚栏而立,似已沉醉在笛声之中。
笛声相当悦耳。
张猛听到耳里,心头却乱得好比一丛乱草般。
笛声的确悦耳,练真真的确沉醉在笛声之中。
听松院不单只有松,还有竹还有梅。
松竹梅并称岁寒三友,虽冬不凋,虽冬不折,却折在沈胜衣的手中。
沈胜衣一剑砍下一根竹子,就拿那根竹子造了一管笛。
用竹造一管笛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要将那管笛子吹得令人沉醉,却就大有学问了。
练真真实在有些佩服沈胜衣。
笛子吹得是落梅花。
梅花还未落,笛声已落下,沈胜衣忽的放下了笛子,卧栏下望。
两个丫鬟已奔到小楼之上,仰首呼道,“沈大侠!”
沈胜衣应声道,“什么事?”
“天刀已到,庄主着令通知你们,小心防范!”
“天刀已到?”练真真如梦初觉,急问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丫环道,“听说顺长街那边,还杀了我们八个人!”
练真真柳眉一剔,说道,“我这就去会会他。”
语声未落,她的人已翻过栏杆,落在两个丫环身旁。
那身形陡落又起,飞向院外。
两个丫环吃惊都还来不及,又是一条人影从她们身旁掠过。
沈胜衣。
张猛一直在愁眉苦脸,这下却大喜。
沈胜衣练真真两人已先后翻过外院,越墙而出。
望着沈胜衣,练真真两个背影的消失,张猛实在有些佩服任少卿了。
“好小子,一张嘴果然了得。”
“张猛摸了摸下巴,忽一声暗号。”
十八个箭手应声,一旁闪出,一行十九人,迅速绕过听松院,赶往假山的那边。
日已过中午,阳光却依然绚烂。
凋尽的花木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又有了生气。
寒梅在阳光之下显得更娇。
第一波第二批的九个箭手阳光下逡巡在假山周围的花径上,花丛之中。
九个箭手一下子忽然变了二十八个。
张猛带领的十八个箭手已然来到。
一来到,张猛的脸就沉下。
一个人正坐在假山之上可月亭之中,却并不是张猛要见的任少卿。
这个人是大名府的总捕头查四。
张梦不知道查四为什么在可月亭,只知道这个查四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在他身旁原来附近逡巡的一个箭手即时靠近来,悄声道,“老大,可是时机到了?”
张猛一点头,反问道,“那个当差的什么时候来到这里?”
“怕有半个时辰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一来到就绕着那座假山打圈,之后便上了那座亭子坐在那儿,呆到现在。”
“那是神差鬼使要他的性命,我们成全他好了!”张猛的语声放得更低。
“你暗中传话出去,一见我发出暗号,只管乱箭将那个小子射倒!”
那个箭手应声正待走开去,张猛又叫住,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任少卿。”
“老大那是说方才?”
张猛颌首作应。
“没有见过。”
“哦?应该是时候的了。”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假山之前,语声当然亦随着越放越低。
查四一直背坐在可月亭中,似乎并未觉察张猛的来到,但这下却忽的将头回过来,那视线正好与张猛的碰在一起。
“张兄么?”查四连随一声招呼。
张猛忙张开笑脸,一面挥手叫身旁的那个箭手退开,一面应道,“正是小弟。”
查四目光一扫诧异的道,“张兄的人似乎都集中在这里,外面莫非发生了什么?”
“查捕头敢情未知,是天刀来了。”
“天刀?”查四一惊而起,连忙问道,“人在那儿?”
“在街上,还杀了我们八个弟兄。”有这种事情?查四更惊讶。
张猛连忙道,“沈大侠他们已经赶去,我们自问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有集中全力守在这里,也尽些心力。”
查四沉默了下去。
“查捕头可要赶去?”
“我?”查四一怔,道,“有沈大侠出手,那还用得着我,我就留在这儿好了。”
“也好。”张猛面上陪笑,心里却在暗骂,“你小子,这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查四当然听不到张猛心里的说话,负手在亭中一再徘徊,又沉默了下去。
张猛也懒得理会,一旁亦自踱开。
一踱开,他眼角就瞥见一个人正在那边的花丛中向他招手。
任少卿。
“这小子又在弄什么玄虚?”张猛满腹疑惑,加快脚步,赶紧走了过去。
任少卿一见到张猛向自己走来,反而向外走了出去。
张猛想叫住,又怕惊动了查四,只好忍着一肚子闷气,跟在任少卿身后。
出了月洞门,任少卿才收住了脚步。
张猛三两步走上前去,忙问道,“到底怎么样?”
任少卿反问道,“怎么那个姓查的在可月亭那儿?”
“哪管他,只要我一声暗号,管教他变个刺猬。”
任少卿大惊道,“万不能这样!”
张猛大感诧异道,“你那边事情,莫非有变?”
任少卿叹息一声。
“怎么?”张猛更是诧异,“方才我分明看到两个丫环入去听松院通知沈胜衣。”
任少卿道,“老家伙只是叫丫环通知他们小心防范。”
“但我见他们两个立即离开听松院,越墙而出,所以我才率领其他兄弟赶来这里。”
“我也是因为在外院不见你们,找到来这里。”
“你如果有些办法,这就溜掉了。”
“我是给撵出来的。”任少卿苦笑。
“老家伙要我回去待日堂那边给他守着,想不溜掉也不成。”
“那么沈胜衣,练真真两个又是什么回事?”张猛一面的疑惑。
任少卿又一声叹息,“他们两个也许是例外,但如论如何,老家伙这下必在潇湘馆,我方才走过落花厅,凌风榭,亦见消愁解语全义他们三个都已在盯紧这儿,查四更就在假山之上,因此我才来的这样子闪缩。”
唉,你这个调虎离山之计到此为止的了。
张猛这才叹气起来。
任少卿忙道,“不过不必灰心,机会以后还有。”
张猛苦笑道,“莫要到时候就只剩下你和我,想找个帮忙搬运珠宝玉石的弟兄都没有。”
“怎会?我们以后袖手旁观不就成了。”任少卿一拍张猛肩膀。
“要拼,由得老家伙他们去拼。”
“好。”张猛无可奈何的点头。
任少卿转问道,“沈胜衣还有那个姓练的女娃子果真去了?”
张猛微愠道,“难道我骗你不成?”
任少卿连忙赔上笑脸,道,“那现在他们跟那两个相信已碰上。”
“想必有一番好斗,不过,热闹不去趁一下,未免对不起自己的眼睛。”
张猛摸着下巴,已经意动。
“我也是这个意思。”
任少卿同样意动,半眯着眼睛,忽的这样说道,“最好就见到沈胜衣两人给他们打跑,再见到他们杀入缠住老家伙那几个来一场混战,好教你我来一个浑水摸鱼!”
“少废话,走!”
张猛拨开任少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当先走了出去。
任少卿忙亦举步。
阳光仍照在长街的青石板上。
青石板上的鲜血却仍未凝结。
沈胜衣练真真的目光先后在人头上掠过,练真真随即将脸偏开。
沈胜衣也跟着偏开脸。
死人绝不会好看,砍掉头的死人更是恶心。
他们要看,只是要看刀口。
刀口上亦可以看出那一刀的快慢。
“好快的一刀,好狠的一刀。”
这是沈胜衣下的评语。
练真真亦有同感,一点头,却问道,“哪里去了?”
沈胜衣一笑。
“你问我,我问谁?”
练真真的面上却没有笑容,道,“他是扬刀立威,未达目的一定不会罢休的,好,回头再会他也是一样!”
沈胜衣一怔,忽问道,“你一定要跟他见一个高下。”
练真真颌首。
沈胜衣叹息一声。
“你叹息什么?”
练真真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叹息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以前也是你这种思想。”
“我才没有你这种思想。”
练真真噗哧一笑。
沈胜衣又是一怔。
“那为了什么?”
练真真好像没有听到,抬起头只顾望天。
长天还是那么晴朗,只是天边不知何时,已涌起了乌云。
“现在天气虽然好,黄昏只怕有雨。”练真真正好转过话题。
“哦!”
沈胜衣没有再问,居然抬高头,也望那边天打量起来。
天有不测风云,黄昏时真的有雨亦未可知。
天难测,人心更难测。
黄昏时并没有雨,雨,黄昏后才来到。
雨不大,也不小,不大不小的雨只能算作细雨。
突来的暴雨往往短暂,细雨持续的时间却往往悠长。
初更。
雨仍在下。
全祖望一伞在手,雨中穿过了花径,走上了假山之上的可月亭。
全祖望并不喜欢雨,在他这庄院之中也就只有可月亭,没有可雨亭。
今夜却没有月,只有雨。
全祖望只有叹气。
这种天气,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停在这个地方。
亭中有张阔大的石桌,周围有五张石凳。
石凳可以移动,石桌却与石亭地面相连,桌面之下周围在往内凹下了半尺,那半尺之后就是通风的桌台,桌台与桌面亦是一体。
全祖望合起了伞子,往桌面一放,自己亦在一张石凳上坐下。
一坐下,他的一条手臂就搁上桌面,头却低垂,似在沉思,又似在倾听什么。
可月亭的四条柱子上都挂着一盏风灯,灯光照亮了全祖望的脸。
那张脸忽然泛起了笑容,全祖望笑着忽然开口轻呼,“小雪,雪!”
亭中只有他一个人,他这两声小雪又是呼喝什么呢?
“谁?”
有应声,女人的声音。
小雪原来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闻声不见人,这个女人莫非是一女鬼?
全祖望连随道,“除了我还有谁?”
小雪却问道,“初更了?”
全祖望笑道,“当然初更了,要不,我怎会在可月亭上?”
“你在亭上到快活?”
声音原来是从桌面下通的桌台中传出来,原来是雪夫人的声音。
小雪,雪夫人就是小雪!
这桌台也就是可月亭,假山下之中的那个石室的通风所在。
既然可以通风,当然,也就是可以通得说话。
“上面风又大又冷,还在下着雨,哪来的快活。”
全祖望应声连忙叮嘱道,“你听着,一过了初更,我离开之后,不管听到什么,你也不要再开口,要不给天刀听到,知道这是通风的地方,就不能用刀,找两条长虫放下石室,那你就糟了。”
通花的石台立时传出雪夫人的惊呼声,“你明知我胆小,还要吓我?”
“这不是吓你的,只是提醒你小心!”
“我这还不够小心。”
“能够再小心最好再小心。”
全祖望转问道,“方才,下面叮叮当当的尽响,你在干什么?”
“我不过将箱子里头的珍珠全都拿出来,给你好好的计算一下。”
“原来是在数珍珠。”
“我刚好数到一百,还有一大堆,你就是这么富有。”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全祖望的语声是轻快,面上却非独没有笑意,而且是一面感慨之色。
他的确早就跟雪夫人说了。
早在追求雪夫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像大多数的男人一样,为了要博取所爱的女人的欢心,将自己所有的优点,包括容貌,风度,才学,金钱,权势,地位,名誉都一齐表露出来。
就正如雄的孔雀,为了要诱惑雌的,倾全力将自己美丽的羽毛尽开。
他也早就看清楚,雪夫人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如果将金钱比作火,雪夫人便是灯蛾。
那儿有火,灯蛾便飞到哪儿去,火一灭,她便会飞到另一处去的了。
火始终会有熄灭的一天。
天下间本来就没有永恒的火焰,金钱燃烧起来的火焰更短促。
石室中本来有三十六口箱子,现在却只剩下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又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
全祖望叹息于风中,狂雨中。
马嘶在雨中,狂风中。
三匹马,三个人。
紫鸽凌羽,粉豹姚滔,花鸡向一啼!
粉豹一身衣白如粉,面庞也是一样苍白,混身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野性,一股难以言喻的活力。
豹向称凶狠,向称彪悍!
他就像是一条豹,野豹!
马鞍旁挂着一对锁心环,马在奔动,环在响动,粉豹残忍的语声,突然在风雨中响起。
“什么时候才到?”
“明天鸡啼的时候可到!”
花鸡向一啼尖声啼了起来。
“那么现在是到了。”
紫鸽望着花鸡,放声大笑。
“只可惜这只鸡不是那种鸡!”
花鸡却就笑不出来了。
鸡啼的时候也就是天亮的时候!
一啼天下白。
天才开始白,全家庄那只白毛大公鸡就跳上了后花园的竹篱笆,扯开了嗓子。鸡啼声啼破了长空的寂静,啼破了花径的冷雾。
沈胜衣,练真真正穿过冷雾,穿过花径,走向可月亭假山那边。
现在是轮到他们值夜,轮到他们值夜的时候,夜却已经过去。
今早的雾比昨日更浓,花径上迷蒙一片。
练真真走在前头,一穿过月洞门,几乎就撞在站在那边转角的一个人身上,好在她及时收住脚步。
“谁?”
这一声出口,练真真那双眼就睁大。
站在哪里的赫然是雪夫人。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似地肌肤。
雪夫人混身赤裸!
“又是你!”
练真真随即一皱鼻子,哼一声。
一道血口由眉心直裂至胸膛,人还是直立在那里,这原来又是雪夫人那个蜡像。
“这个蜡像怎么在这个地方?”沈胜衣惊讶并不比练真真小。
“谁知道?”或者是跟你有缘。练真真噗哧的又一笑。
沈胜衣却皱起了眉头,那目光正落在蜡像的脚下。
练真真随着望去,面色不由得一变。
蜡像本来是赤足的,现在脚上却穿了一双鞋子。
“是她的鞋子。”
练真真惊呼失声。
沈胜衣忙问,“那个她?”
“雪夫人。”
“你怎知道是她的鞋子?”
“那个女人就好像只怕人家瞧不到她的脚,一双手不时将裙子拉下,别说鞋子了,小腿都露出了,难道昨日你没有看到?”
“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我还记得孔老二这几句说话。”
“你真的那么君子。”
练真真好像有些不信。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练真真只好信了。
“我信你,你也得信我,昨天她穿的的确是这双鞋子。”
“昨天她在进入那座石室之前,好像没有换过鞋子。”
“她一直走在那个查四身旁,何来时间换鞋子。”
“那是说,蜡人脚上的这双鞋子如果不是另一对同样一样的鞋子,现在就应该与雪夫人锁在那石室之中同一对的。”
练真真点头。
“也就是说,这双鞋子如果只得这一对,必然是自石室之中,取自雪夫人脚下。”
“那么雪夫人现在。。。。。。”沈胜衣再要说什么,那张脸不由的发了白。
全祖望的脸色更白的怕人。
一接到消息,他就仓惶离开潇湘馆,比奔马还快,到了好一会,那奉令不离他左右的两个大汉才赶到。
两个大汉合力扛着一双大铁椎,看样子怕有百多斤重。
秦始皇当年在博浪沙险些挨上的那一椎大概也不外如是,怪不得要动用两个大汉来侍候了。那在全祖望手中使来,是必有一番惊人的威势。
堂堂花花太岁用的竟是这种粗重兵器,未免出人意外。
那两个大汉未到,要到的人全都已到了。
第一个到来的当然是正在可月亭中值夜的查四。,他到了全祖望才道,跟着消愁,解语全义,最后一个是任少卿。
看到蜡像脚下的鞋子,女人不用说,所有的男人的面色都无不大变,分明都知道那双鞋子是应该穿在雪夫人的脚上。
好像沈胜衣这种君子,真的还很少。
练真真所以开心得很,频频望向沈胜衣。
全祖望就不开心了,上下打量那个白蜡像,双眉已紧缩,喃喃自语道,“蜡像一直是放在堂中的八仙桌上,现在却来了这里,鞋子应该在石室之中,现在却穿在蜡像脚下。。。。。。”
语声未落,全祖望霍的抱起那个白蜡像,大踏步奔向假山那边。
假山那边也并不安静,张猛已听到消息,带领那二十七个弟兄急赶到,却是站在一旁。
无须任少卿开口,张猛也不会动手。
水并不混,这个时候插手,摸着的一定不是什么金鱼银鱼,是鲨鱼。
全祖望也没有理会那许多,一直奔到石室之前才停下脚步,一双手马上往那凸岩一拍。
喀的一声凸岩下陷,匙洞所在的石板之上的那件石块移过一旁。
全祖望随即探手怀中,才探到一半便怔住在当场。
他总算没有忘记石室的两套钥匙都交给了雪夫人。
没有了钥匙,们无论如何是打不开的?耍瓷焓职庾∶派系募缚橥寡遥昧Φ囊徽笠『场?br> 门纹风不动,他这是白费气力,却反而呼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老大的一重心事。
“门关着。”他回头望了一眼,面色已没有那么难看。
原来他这只是想知道门到底有没有关上。
门只要关上,里面的雪夫人就安全。
两套钥匙都在雪夫人手中,门还是关着的,里面的雪夫人就应该还是活着。
全祖望随即凑近匙洞,放声呼叫到,“小雪,小雪!”
一连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全祖望开展的双眉不觉又锁合,他偏过半脸,耳贴过匙洞,听了好一会,忽的放步绕着那座假山急急的走了一圈。
谁都不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作用,无不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那一圈绕过,全祖望的眼神也满是诧异之色,忽的举步奔上假山旁边的石级,奔向假山上面的可月亭。
两个大汉扛着大铁椎亦步亦趋,中人亦不觉随后跟了上去。
一入可月亭,全祖望便在桌旁蹲下,又是好几声小雪。
这一次一样没有应声。
练真真一旁看着,实在觉得奇怪,张口正要问,全祖望又已回过头来,道,“这石桌下面的通花石台就是下面石室的通风所在,我在这里大声呼叫,下面的人,绝对没有理由听不到。”
“哦?”
练真真这才明白,转口道,“这么看来石室下面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是亦未可知!”全祖望脸色凝重,突的一长身,一伸手!
谁都不知道这又是表示什么,那两个大汉都会意,马上将扛着的大铁椎卸下,送上。
全祖望右手接过铁椎,左手往外一挥,道,“你们都退出亭外!”
看样子,他似乎就要动用铁椎,将那个亭子拆掉。
君子不立危亭之下,沈胜衣第一个推出,练真真是第二个。
全祖望只等各人都退出亭外,左手便搭上椎柄,要背一弓,双手挥椎,大喝一声,一椎横扫而出!
轰的半天猛一个霹雳,亭中的那张石桌的桌面五裂四分,漫天乱飞,飞出亭外,山外!
碎的只是桌面,不是桌台。
好厉害的一椎。
好准确的一椎。
桌面一砸掉,亭中就只剩下通花的石台,石台正中,赫然是一条三尺方圆的管子。
这条管子不单只通的气,还通的人,全祖望一纵身,就连人带椎投向那条管子!
喀勒的又一声。
那条管子与石台相连,管子之下是必就是石室之顶,石室之顶那张着通花承尘,那喀勒一声是必就是全祖望踩碎承尘之声。
那一声之后,管子之中突然传出了全祖望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吼!
一时间人皆变色,沈胜衣第一个飞身而入,飞入亭中,飞入管中。
练真真又是第二个。
石管对下果然是石室通花承尘所在!
承尘已碎开老大的一个缺口,沈胜衣,练真真从容落在石室的地毯之上。
全祖望这下正在绣塌之前,呆呆的支椎而立。
绣塌之上躺着雪夫人。
被翻红浪,肉白羊脂,雪夫人混身赤裸,仰卧在绣塌之上,一身美丽衣裳尽散在床边1
一道血口自雪夫人的眉心直裂到胸膛。
这一次不再是蜡像,是人!
人已成死人!
死人的脸庞绝不会好看,裂开两边的死人脸庞更令人鼻酸。
练真真皱着鼻子,走过去拿起散落在床边的衣服,盖住了雪夫人赤裸的身子。
那刹那,她亦看清楚了雪夫人的脸庞,不由得面都白了。
雪夫人的脸庞实在恐怖,虽然裂开了两边,那一脸的惊恐不单止没有裂散,反而更显得强烈!
谁都看得出,雪夫人临死之前是怎样的恐慌,是怎样的惊惧。
这张脸现在哪里还象天仙,简直就是魔鬼的脸谱。
练真真看着脚都软了,她几乎是跳着回到沈胜衣的身旁。
这片刻,消愁,解语,全义,任少卿,查四亦已纷纷穿过管子,跃下了石室。
没有一个人不是当场呆住。
全祖望更就像已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周围发生了什么他都似乎并无感觉,甚至练真真在他身旁一来一去,他的眼睛也不会一眨。
今日正是十二月二十日,正是天刀三日限期的第二日。
天刀果然言出必行,果然就在今日刀斩雪夫人。
石室的门关着,钥匙都在雪夫人的手中,通风的管子刚才才砸开,在未砸开之前,这座石室是一座坚固的密室,连天都见不到,即使真的是天刀,亦不能进入室中!
雪夫人却死在刀下!
刀从何来?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想到,一种难堪的死寂充斥着整座石室。
“好一个南宫平,好一张天刀!”第一个打破这种死寂的却是全祖望。
这句话出口,就有人应道,“杀人的也许是南宫平,却不是天刀。”
全祖望应声回头,散涣的目光落在练真真的脸上,哽声道,“你再说什么?”
这片刻,他竟像老了十年,不单只说话神态,就连挺直的要背也已佝偻。
练真真摇头轻叹,重覆道,“我说凶手可能是南宫平,却并非是天刀。”
全祖望一怔,说道,“南宫平,不就是天刀?”
练真真一再摇头道,“南宫平是南宫平,天刀是天刀,天刀,南宫平根本是两个人!”
全祖望又是一怔,道,“那么天刀又是那一个?”
练真真正色道,“我!”
这一次就连沈胜衣都怔住,其他的人更就是目定口呆。
练真真叹了一口气,接又道,“家父就是天龙神刀练飞云,当年夜劫天龙坊,并非阎坤一个人,还有卜啸虎,箫师亮,他们三个人结成一颗也许巧合,夜劫天龙坊却是阎坤早有预谋,远在那之前,阎坤一次在陕北作案碰上家父,给家父教训了一顿,便已怀恨在心,屡思报复,单打独斗,他们无一是家父对手,但三人联手,再加上阴谋暗算,家父却终于死在他们手上,父仇女报,所以我练成了家传刀法之后,走马江湖,遍访仇人,杀卜啸虎,杀阎坤,杀箫师亮!”
众人不由的齐地呵的一声。
练真真接道,“家传刀法即为天龙神刀,人称家父天龙神刀总不成我又自称天龙神刀,所以我只自称天刀,至于杀人的三日限期,无疑是有些取巧,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家父死在那一年那一月的二十日!”
众人又是呵的一声。
全祖望随即问道,“那么南宫平为什么要冒充你天刀的名字?”
“我怎么知道?”
练真真沉吟着道,“最初我还以为名有相同,你们弄错对象,可是后来见他的行事作风,完全跟我一样,才晓得那个南宫平存心冒充,所以就答应留下,只道到时将他揭发,问他一个究竟!”
沈胜衣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对天刀那么紧张,听到丫环报说天刀在街上杀人就立即赶去。
他也在沉吟,沉吟着忽道,“南宫平那样做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如果他的武功比你高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不及你,这一来,别人严加防范,岂非是弄巧成拙。”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已经得手,”是查四的声音,他听到这下,终于开口。
他说着走到绣塌之前,视线落在雪夫人的面上,眼瞳中突然闪出了一股异样的光辉,嘴角突然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笑容。
这位大捕头似乎已有所发现。
全祖望的目光正好落在查四面上,一见有异,不觉脱口问道,“查捕头发现什么?”
查四目光再周围一扫,道,“雪夫人不是死在刀下!”
这句话入耳,中人不由得一齐举起脚步,走到榻前,全祖望更就连声追问道,“不是死在刀下,那是何以致死的?”
查四目光又回到雪夫人面上,道,“你们看她的头!”
雪夫人的粉颈上赫然透着青紫色的淡淡地几条指印!
“她是给人用手扼死的。”
查四语声一沉,接道,“我早就奇怪,既然是一刀致命,脸上的神色为什么那么可怕,待走近一看,原来那不是致命的死因。”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又落在雪夫人的面上,不由得又齐地打从心底一寒。
查四的目光却始终稳重。
时常有机会跟死人打交道的除了仵作之外,只怕就轮到做捕快的了。
这年头天下并不怎样太平。
盗贼一多,自然死得人多,一有人死,坐捕快的便不免要大显身手。
身为名捕,经验是必更就特别丰富。
死人见得多了,又怎会再当一回事。
何况雪夫人事实也不算死得太难看,何况,跟死人打交道,事实也不算一件怎样可怕的事情。
站在死人身旁最低限度没有站在活人身旁那么危险。
死人只有一种,活人却有多种,有种活人最喜欢就是乘人不备,抽冷子一刀!
死人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做。
查四所以很安心地站在雪夫人的死尸旁边,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神采,一闪,再闪,又道,“那一刀不单只是在死后才加上去,而且可能是在死后很久,你们都看到,那一刀劈的很深,很用力,刀口的鲜血已凝结,刀口旁边却没有鲜血,衣服之上,被褥之上,秀塌之上,甚至地毯之上同样没有鲜血。”
听到这里,众人不禁有些佩服。
名捕明察秋毫,的确名不虚传。
查四继续道,“脸上的鲜血可以抹掉,衣服,被褥,绣塌,地毯上面的鲜血无论如何是抹不掉的,刀既然劈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也没有可能没有鲜血溅开,那只有再两种情形之下,才会有现在这种情形出现,一是雪夫人死后很久很久,血液都几乎凝结,那一刀才砍到她面上,不过时间上,这似乎不足,除非雪夫人一入石室便已死亡!”
“没有这种事!”全祖望立即插口。
“初更我值夜的时候,我还籍着亭上的通风管子跟她说话。”
“那就只有一种情形了。”
查四语声一顿,缓缓的道,“那一刀并不是在这里砍在雪夫人的面上。”
全祖望脱口道,“你是说她是死在石室之外?”
查四点头。
“怎会有这个可能?”
全祖望回身指着石室那扇石门,道,“这门一关上,谁都打不开,钥匙又全都在她手上,她当然不会开门外出,假山后面不错种满了花木,假山前面却一览无遗,门在假山的前面,就算她开门外出,监视在可月亭中的人一定发现!”
查四截口转问道,“各位昨夜可曾见过雪夫人外出?”
没有人点头。
全祖望接道,“再讲,就凭她也没有足够的气力打开那扇石门。”
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那扇石门之上,一齐点头。
查四道,“只要她将锁打开,外面的人便不难替她将门拉开,她气力不足,外面的人气力未必不足!”
全祖望瞪着查四,道,“那是说,她是给人从外面将门骗开的了?”
“这难道没有可能?”
“好,就算有这个人骗她将门打开,把她掐死后再加一刀,然后送返这石室,他没有钥匙,离开之后他怎能将门关上?”
“人给他骗了出去,钥匙还愁不到手?”
“钥匙可能在这里?”
查四反问道,“在哪儿?”
全祖望应声一指榻上那一对相思无患枕。
枕下露着一角钥匙,全祖望随手将那一对相思无患枕翻开,脸色当场一变!
枕下只得两把钥匙,只有一套。
“还有一套,还有两柄钥匙在什么地方?”全祖望张目四顾。
其他的人下意识亦四顾起来。
查四张望着忽的左下半身,控手从榻旁下面的地毯上拾起了一样东西,道,“可是这两条?”
正是两条钥匙。
全祖望接在手中,道,“就这这两条,大概是她一时不小心,所以掉到床边的地毯上去了。”
“钥匙都在石室之中,石室的门又给锁上,人却死在石室内的床上,这-------”就这连查四这个名捕也束手无策,呆住在当场。
全祖望看着手中的两套四条钥匙,又看看查四,苦笑道,“这除非死人还会将门锁上,否则这石室只怕有鬼!”
那几个女的立时面都青了。
任少卿耸着肩膀,面色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全义却是在强笑。
沈胜衣亦是在笑,淡笑道,“我这个人可不信有鬼,这其中是必另有蹊跷。”
“沈大侠说的不错。”
查四点点头,忽问道,“全庄主,石室的钥匙可是只得两套?”
全祖望微愠道,“查捕头意下是指老夫说谎?”
查四道,“不敢,查某只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全祖望断然道,“只有两套就只有两套!”
查四接问道,“除了那扇门,那通风管子之外,这石室可还有其他可供出入的地方?”
全祖望不假思索的,应声答道,“还有一个!”
“在那?”
“这边!”
全祖望三两步越过绣塌,走到那扇石门的对壁,嘶的拉开了悬在那儿幔幕。
幔幕的后面正是石室的墙壁,墙壁偏右,嵌着一个大铁轮。
全祖望右手往轮上轻轻地一推,墙壁正中,三尺宽阔,七尺高下,与那扇石门同样大小的一副墙壁便自缓缓移开。
一片花木同时映入眼内。
全祖望道,“这出口是通往假山的后面,但这扇门却只能在室内开关,我方才在假山外面绕圈,目的就是想知道这扇门到底有没有开启,事实证明并没有,门现在才由我打开,那也就是说,凶手并非由此离开,查捕头如果不信,不妨就现在实验一下。”
“好!”
查四几部走过全祖望的身旁,走出门外,练真真亦跟着跃出。
这个女孩子的好奇心就是这么重。
全祖望随即回手一推铁轮,那面石壁也就缓慢的关上。
也就在那刹那,全祖望振吭道,“两位现在不妨试试能否在外面将这块石壁退开?”
语声一落,全祖望亦松手,那刹那整块石壁已回返远处,紧紧地关上。
全祖望随即回头说道,“我们也回到亭上去!”
这句话出口,全祖望手中四柄钥匙怀中一塞,一纵身,就穿向那个通风管子。
消愁解语随后,全义也不慢,任少卿只好亦跟着,最后的一个是沈胜衣。
沈胜衣上得那座亭子,全祖望已将查四,练真真招呼到亭上,问道,“你们试过认为那块石壁是否有可能从外面打开?”
练真真第一个应道,“我认为就没有可能了。”
查四亦自点头道,“我也是这意思。”
全祖望目光转向那条通风的管子,道,“整间石室也就是现在这个情形,石桌不砸掉,只有雪夫人一个可以出入,雪夫人却并没有出入,就现在这个情形之下死在石室之中,凶手何来,凶手何去?”
全祖望仰天长叹,一再喃喃自语道,“凶手何来?凶手何去?
没有人应声。
查四不禁亦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雪夫人的死是出于人为,只要有凶手,就可以找出凶手,杀人的方法虽然诡异,也并非毫无迹象可寻,在我的心中,有好些疑点,只可惜我现在的心头,就像是一团乱丝,抽不出头绪来。”
所有的目光一时都落在查四面上。
查四又叹了一口气,继续未完的说话。
“受托而有负所托,未能防患于未然,让凶手成功杀人,查某我实在深感惭愧,是以,不管怎样,我查某非要找出事实真相,找出凶手不可。
全祖望长叹道,“事情到这个地步,实在在意料之外,怪的谁来,死者已矣,我现在就只求找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说到最后那一句,全祖望的牙齿直咬的吱吱作响。
众人只听的心头发寒。
查四亦打了一个寒噤,应声道,“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推敲一下。”
“有劳捕头费心。”
“应该应该。”查四应声负手走下了假山,就绕着假山,缓步踱起来。
全祖望的目光就随着查四移动,查四眯眼,他亦眯眼,查四皱眉,他亦皱眉,整副心神都似已为查四所夺。
其他人的目光亦结集在查四的身上。
无人能进入的密室,密室中的杀人事件,凶手何来?凶手何去?这就连沈胜衣也无头绪,这就连沈胜衣也感到兴趣。
朝雾已散尽。
昨夜虽然雨下不停,今日天色又见清朗,远山的那边阳光如锦,想必今日又是好天气。
绕着假山踱了好几圈,查四倏的停下了脚步。
全祖望双眉一展,正要问,那边花径突然奔来了一个家人。
人未到,声已到。
“庄主!”
这一声庄主,正好截住了全祖望的说话。
全祖望当场一声闷哼,喝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门外来了三个人,说要见庄主!”
“我今天不见客!”全祖望一挥手。
“叫他们滚。”
“他们一定要进来。”
“那乱棍把他们打出去!”全祖望的心情似乎相当恶劣,语气相当暴躁。
“小人等也是这个意思,可是一上手,所有的棍子都给他们一把抄住,拗了两截。”
“没用的东西。”
全祖望暴喝道,“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在这里。”
三个人应声由那边月洞门一闪而入。
左花右紫中粉白,三个人衣服颜色不同,相貌不同,胖瘦不同,所用的兵器亦是各异。
一看到这三个人出现,张猛,任少卿的面色就一变。
“昨日在街上斩杀我们八个弟兄的就是他们!”张猛更就高声嚷了起来。
“只是我!”
紫鸽连忙纠正张猛的说话。
张猛应声手指着紫鸽,急呼道,“他就是那个天刀!”
不等他再开口,聚在那边的那二十七个箭手已搭箭弯弓,蓄势待发。
张猛并没有份儿进入石室,难怪并不知道练真真已表明身份,表明她才是天刀。
任少卿却是知道的,只可惜他虽想叫住,张猛的说话已经出口。
全祖望听说,双眉一轩,厉声喝道,“住口!”
张猛当场怔住。
全祖望接又一声断喝,“退下!”
张猛这才真的怔住。
像他张猛堂堂楚西三十六友的老大,几曾给人这样子呼来喝去,一股怒火不由的就从心底烧上,但很快便自压下。
他到底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强忍住心头怒火,一声不发的退开。
全祖望的目光早已转回紫鸽那边,厉声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紫鸽并不动气,柔声道,“十二连环坞的人!”
“十二连环坞。”
沈胜衣目光一寒,面色一寒!
紫鸽接着来一个自我介绍。
“我紫鸽凌羽。”
“我粉豹姚滔。”
“我花鸡向一啼。”
全祖望并未动容,接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紫鸽反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全庄主?”
“正是全某,回我说话。”
紫鸽笑应道,“日前我接获消息,得知天刀寻仇全家庄,所以会同一鸡一豹,匆匆赶到来这里。”
全祖望一声冷笑。
“这件事与你们有何关系?”
“关系可就大了。”
全祖望冷笑连声。
“天刀找的是我全祖望,不是你们鸡豹鸽,我与你们鸡豹鸽亦是素未谋面,有什么关系可言?”
紫鸽不以为意,笑道,“我们十二连环坞的白虎坞主卜啸虎是死在天刀下,因为这件事,江湖朋友不少引为笑柄,这口气我们无论如何是咽不下的了,却是这个仇我们非报不可,这你说,天刀的下落,跟我们有没有关系?而天刀现在是找你麻烦,正所谓同仇敌忾,这你说,你跟我们又有没有关系?”
全祖望奇怪的说道,“谁说我与天刀有仇的?”
紫鸽一愕。
全祖望接道,“天刀若是与我有仇,我又怎会让她站在自己身旁。”
紫鸽,花鸡,粉豹三个人的目光立时全都射向全祖望左右各人的面上。
全祖望看在眼内,忽问道,“你们可是并不认识天刀?”
紫鸽傻了脸。
全祖望不由大笑。
粉豹一瞪眼,闷哼道,“这有何可笑?”
全祖望大笑道,“寻仇寻到我这儿,却连那一个是仇人也不知道,天下间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
粉豹一对锁心环立时一翻一合,呛啷的震断了全祖望的笑声,厉声喝道,“哪一个是天刀?”
练真真噗哧一笑,道,“你这只豹在穷吼什么?”
粉豹一番眼。
“女娃子滚开,这儿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怎么?你们不是要找我?”
练真真是几乎笑弯了腰。
这次到粉豹傻了脸。
花鸡看见两个兄弟尽在闹笑话,实在有些生气,抢上前一步,盯着练真真,怒声道,“你就是天刀?”
练真真反问道,“我难道不是?”
花鸡厉声喝问道,“杀死卜啸虎的也就是你?”
“不是我又是那一个?”
花鸡脖子都粗了,厉声道,“下来,这次非要让你知道十二连环坞的厉害不可!”
练真真正想下去,旁边的沈胜衣突的一伸手,道,“你先别下去,他们是准备三个人同时出手!”
练真真再望那边,果然就见花鸡向一啼虽然没动,紫鸽凌羽,粉豹姚滔已左右向前移开,三个人隐约组成一个品字!
花鸡亦同时看见沈胜衣截下练真真,脖子当场又粗了,嘶声叫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没有理会,接又道,“十二连环坞人最不讲江湖道义,还得防他们突施暗算。”
“这在与卜啸虎交手的时候我已有经验。”练真真颌首微笑。
“沈大哥,我懂得小心的了。”
沈胜衣正想再说什么,花鸡那边又已尖声叫了起来,“你小子尽在啰唆什么,要就跟她一起上,我们一并招呼你!”
沈胜衣反而笑了。
“我正有此意,两个对三个虽然仍是吃亏。。。。。。。。”
话才说到一半,一旁全祖望已截口道,“三个对三个就不吃亏的了!”
说话出口,全祖望便长身而起。
花鸡那边瞥见,叫了起来。
“姓全的,你莫要不知好歹!”
全祖望笑道,“他们住在我这里,好歹总算是我的客人,我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让客人吃亏,只好凑上一份了!”
花鸡还未接得上说话,全祖望已又转过头来,道,“便宜不妨多占,亏却最好少吃,你们年青人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
沈胜衣,练真真淡笑不答,那边紫鸽却即时冷笑道,“你这个老家伙也不见得就懂,这件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用得着你卖着力气?”
全祖望大笑,道,”不是我不懂,只不过我现在一肚子闷气,正想找机会发泄,你们来得又正是时候!”
“那么我这张刀就成全你!”
紫鸽大笑拔刀!
练真真的刀同时出鞘,道,“你用刀,我陪你!”
全祖望捋须笑道,“好,用刀的给你,那条豹年纪较大,我就捡那条豹,也省得那只鸡说我以长欺幼,以大欺小!”
那只鸡立时望着沈胜衣,叫了起来,“由我来教训你这小子最好不过!”
沈胜衣冷笑。
花鸡双手一翻,背插那一对金爪撤在左右双手。
那一对金爪金光灿灿,爪缝间却一片暗红的血色,也不知染过多少鲜血!
粉豹一对锁心环的锋缘亦是暗红一片,紫鸽那张刀更是血迹未消。
沈胜衣目光一闪,说道,“你们三个杀的人倒也不少!”
“也不多,”紫鸽一振刀。
“昨天我才杀了八个!”
粉豹一瞥紫鸽,一声叹息。
“紫鸽杀人最亏本,我最低限度留起一颗心送酒。”
花鸡一翻手中双爪,亦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人眼总是特别脆弱,我虽然一心要留下来享用,这只爪子抓下去,十有八九都是碎的一塌糊涂,难得有一顿丰富。”
这一鸡一豹说的若无其事,在场的除了那只紫鸽之外,其他的人听说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张猛随即亦叹了一口气,一向他就自夸心狠手辣,但比起眼前一鸡一豹一鸽,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吃长斋的老和尚。
沈胜衣也再叹息,道,“心狠手辣的人我自问已见过不少,像你们这样辣手狠心的却还是第一次遇上,也亏你们还沾沾自喜。”
花鸡失笑道,“那本来就是赏心乐事。”
“哦?”
沈胜衣面色一寒,忽问道,“对我你又打算怎样?”
花鸡大笑道,“你若是现在跪地求饶,我或者考虑饶你一条狗命,不过你那一对眼珠子,无论如何我是要定了。”
沈胜衣面色更寒,还未答话,旁边练真真已道,“沈大哥,这种人何必跟他多作说话,他既然打定那个主意,你也就不必对他手下留情!”
“嗯!”沈胜衣淡笑。
“我并不是哪种婆婆妈妈的男人。”
练真真噗哧笑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江湖中人都是这样的说你,我想大概错不了。”
沈胜衣一笑拔剑。
他剑拔在左手就剑握左手!
一剑在手,他的眼瞳便似在结冰。
冰冷的目光落在花鸡向一啼的脸上。
花鸡一脸的笑意立时冰封,他怔怔地盯着沈胜衣握剑左手,忽问道,“你用左手剑?”
沈胜衣左手靠唇,剑压眉心,道,“左右都无妨,不过左手比右手来得迅速,我向来也是喜欢速战速决!”
“你可是姓沈?”
“是姓沈。”
花鸡接问道,“沈胜衣就是你?”
“就是我。”
花鸡虽然已猜到了几分,还是不由得面色一变。
全祖望一旁即时大笑道,“也不打听一下就打来,这莫非就是你们十二连环坞的行事作风?”
花鸡冷笑一声,道,“我们早知道沈胜衣在这里!”
“哦?”
全祖望一怔。
花鸡冷笑接口道,“沈胜衣在这里又怎样?”
“又怎样?”全祖望一再大笑。
“问得好,难怪江湖上的朋友都说十二连环坞睥睨天下,目中无人!”
花鸡也懒得在理会全祖望,转问沈胜衣,“这之前路经襄阳,你可是杀了我们黑鲨坞的好几个弟兄?”
“你是说钱起,崔浩,归十八他们?”
“正是说他们。”
“他们杀了我一个朋友!”沈胜衣冰冷的眼瞳刹那仿佛燃起了火焰。
“你那个朋友犯在我们手上,死了也是活该。”
“那是说,犯在我手上,亦是他们自寻死路。”
花鸡连声冷笑道,“我们现在也是自寻死路的了?”
沈胜衣语声陡沉,说道,“我并不喜欢杀人,但对你们这种人,却相反,绝不会轻易放过!”
花鸡冷笑作答,斜瞟一眼粉豹紫鸽,传音入密道,“点子硬,你们看怎样?”
紫鸽也自用上传音入密的内功,道,“江湖传言不能作备,凭我们三个人的身份,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贻笑江湖,且试他们几招,要是实在难以应付,再行定夺!”
花鸡微颌首,道,“就这个办法,凭我们的身手,即使打不过他们,要脱身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个倒不必? ?br> 粉豹倏的插口道,“我吃定了那个花花太岁,一上我就放狠,几下子尽快将他解决,然后转与紫鸽联手,合两人之力,结果那个女娃子应该轻而易举,剩下一个沈胜衣,凭我们三人是必游刃有余!”
花鸡一瞟那边花花太岁道,“我也知道他能征惯战,可是那回事!”
这句话出口,三人相望一眼,一齐放声笑了起来。
全祖望这边鉴貌辨色,也猜到一鸡一鸽一豹是在说自己,冷笑道,“你看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依我看是有意算计你!”沈胜衣应声回头。
“等一会儿动手,我们尽量将他们分开,只要不给他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大概还是不成问题!”
说话间,紫鸽那边已一正脸容,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个太岁拳脚实在不错!”
粉豹左右双手锁心环一翻。
“我不会陪他拳脚上见高低,如果对我,他还是不用兵刃,三招之内管教他横尸地上!”
紫鸽微微点头,转问花鸡,“你自问可以支持多久?”
花鸡不假思索道,“姓沈的虽然名满江湖,未必传言中那么厉害,一两柱香的时间之内,谅他也奈何不了我!”
“有一两柱香的时间总够了,粉豹那就先助我解决天刀,再对付沈胜衣!”
粉豹应声一撇嘴。
“你这只鸽子几时学得那么谦虚,说不定我还未得手,你早已将那个女娃子力劈刀下!”
紫鸽反而皱起了眉头。
“卜啸虎的武功你我是知道的,血手阎坤,还有箫师亮,都不是无名之辈,那个女娃子杀的他们,那张天刀只怕还不是容易应付得了!”
花鸡道,“那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粉豹的说话亦不无道理,这一次我们就依他,拼了!”
紫鸽左手刀脊上一掠,右手把刀一挥!
沈胜衣那边看在眼内,道,“他们准备动手了!”
语声方落,花鸡那边已然尖声高呼,“姓沈的,你还等什么?下来!”
那“来”字还在半空摇曳,沈胜衣人亦已在半空,凌空一个风车大转身,头上脚下,连人带剑,离弦箭一样飞射花鸡!
那种迅速,那种声威,简直就像是闪电奔雷!
剑未到,森寒的剑气已然迫人眉睫!
花鸡混身都几乎起了鸡皮疙瘩,尖叫一声,整个身子往后一缩,一下子倒退丈外!
沈胜衣那一剑虽然凌厉,一样是收发由心,花鸡一退一开,剑势亦收回,人同时落地!
花鸡亦同时扑返,双爪齐出,左取沈胜衣双眼,右夺沈胜衣左手长剑。
沈胜衣不退不避,剑一挑一抹,震开攻来双爪,咧嘴猛一声咆哮!
咆哮雷霆,剑光雷霆之中暴盛,一剑突化千锋,暴雨一样洒向花鸡!
花鸡急忙招架,一对金爪舞的风雨不透。
只可惜他这一次遇上的是剑雨!
剑雨暴洒,花鸡那一对金爪守得虽然严密,片刻便已给剑雨击破。
花鸡当场变了落汤鸡。
好在那剑雨击开了金爪,所余的力量已有限,花鸡的双袖虽然多了好几个口子,两条手臂总算平安无事。
剑雨并未竭,就好像那夏日突来的暴雨,一阵之后又是一阵。
花鸡仓皇后退,一退最少退出了两丈多三丈!
这只鸡,虽然没有羽毛,退起来,也并不慢!
沈胜衣亦不慢,如影随形。
粉豹,紫鸽一旁看着不由的齐都心头一凛,紫鸽意念一动,正想从沈胜衣背后掩上,眼旁已瞥见人影一闪,一道刀光凌空向自己飞来!
那一刀迅速绝不在沈胜衣的一剑之下!
紫鸽到底也是用刀的行家,刀光一入眼,便知道厉害,一偏身,手中刀“举火燎天”,忙挡向来刀!
这一刀才起,那一刀便已落下!
呛啷的一声巨震,两刀一合一分,火星四闪!
练真真连人带刀借力使刀,立时又飞入半空,那纤腰一折,人刀又凌空落下!
紫鸽一口气都还未吁过,又已见刀光临头,忙再举刀挡去!
又是呛啷的一声。
练真真又再凌空,一折腰,人刀又再向紫鸽当头劈落!
她的身子似比棉花还要轻盈,燕子还要矫活,刀势却是犀利无比!
一时间,呛啷呛啷的刀击之声不绝,紫鸽一连封挡十八刀,练真真一连凌空十八个翻滚,紫鸽刀上越用力,练真真便越凌厉!
十八刀挡过,紫鸽的脖子虽然还没有疲倦,眼睛却已开始发花了!
练真真就像是一只大蝴蝶,半空中高高下下,人刀滚花飞舞炫目,紫鸽仰着头应付,实在吃力的很。
十八刀给撞开后,练真真凌空又是一个翻滚。
人翻身,刀滚花,人刀又是凌空击下!
好一个天刀,好一张天刀!
不单只紫鸽,粉豹就旁边看着,眼睛开始有些发花。
好在他眼睛只是有些发花,全祖望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总算还能够立即察觉。
全祖望并没有像沈胜衣和练真真那样子半空中飞来飞去,他只是缓步走下假山,缓步走到粉豹面前。
这倒不是他轻功不够高明,不过他手上握着一柄百多斤重的大铁椎!
他若是也来一个凌空飞身,只怕,身子还未飞到一半就这连人带椎“通”的直落地面!
走到了粉豹面前,他才收住脚步,面上居然还有笑容,笑着说道,“你不是看的已觉手痒!”
“嗯!”
粉豹虚应一声,一对锁心环已蓄势大发。
“我也一样的感到手痒!”
全祖望笑容可掬。
“哦?”粉豹只管虚应,脸上一些笑容也没有。
全祖望不以为意,接又道,“看着你我这个样子,我忽然想起了两句说话。”
“那句话?”
“以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粉豹的肚子里居然也有几两墨汁,居然也晓全祖望说话中的含意,冷笑道,“你我也应该动手的了!”
“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全祖望的左手随即搭上椎柄。
粉豹的目光不其而落在那个大铁椎之上,当场一怔,脱口问道,“你不是用拳脚?”
“今日用拳脚又怎消我一肚子的郁气?”
粉豹揶揄道,“你使得动那大的铁椎?”
“使得动使不动,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最好就上来亲身试试!”
“我可以不试?”
“不可以,来,先吃我一椎。”
全祖望猛可一声暴喝,一椎向粉豹拦腰扫去!
椎动风声,椎未到,风已将粉豹的衣袂头巾激荡的猎猎纷飞!
椎走“玉带围腰”,全祖望用在那一柄大铁椎之上的赫然是剑上的招式。
就是武功不好的人现在也应该说看得出全祖望不单只使得动那一柄大铁椎,而且还可以将那一柄大铁椎随意运用!
粉豹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往后退!
全祖望大笑追上,第一椎去势未尽,那双手一翻,椎一挑一落,第二椎已然杀出!
“力劈华山!”
第二椎走的却是刀势!
这一椎声势更见凌厉,更难抵挡,粉豹只好再退。
他到底没有忘记手上的一对锁心环并非重兵器,若是硬碰硬,难保一个照面就给砸掉!
全祖望得势不饶人,步步紧迫,第三椎,第四椎,左一椎,右一椎,“狂风扫落叶”,“乱雨打芭蕉”,连环三十六椎,猛向粉豹砸去!
一椎一咆哮,声势夺人!
那一肚闷气全祖望似乎真的要发在粉豹身上。
粉豹一退再退,不知不觉退到花径,一旁的一座比较细小假山面前。
粉豹并未发觉,全祖望的咆哮虽未震聋他的耳朵,大铁椎激荡起的劲风已几乎令他窒息,眼神虽还未眩,心神却已被夺!
他整副心神就落在全祖望那飞舞的大铁椎之上,寻隙抵瑕,只等全祖望那大铁椎一露出破绽,锁心环便双双抢入!一近身,大铁椎便无用武之地,就轮到他的一对锁心环大显威风。
第四章 刀芒掩日月,雄风震山河
粉豹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只可惜全祖望那一双臂膀气力实在不小,哪一个大铁椎虽不致被他舞得风雨不透,也不致于轻易可以给粉豹双环抢入。
粉豹亦不敢轻举妄动。
百多斤重的大铁椎不击中犹可,一击中实在后果堪虞,没有七八分把握,他真还不敢冒这个险!
百忙中他偷眼一望花鸡紫鸽,却发觉紫鸽花鸡的情况比自己还糟!
花鸡的一对金爪在沈胜衣左手一剑砍杀之下简直就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紫鸽满头汗落淋漓,显然应付闪电一样凌空击下的练真真那张天刀亦是吃力的很。
三个人的生死,看来就正如事前预料,全系在他与全祖望两人的胜负之上!
那刹那,粉豹的心中实在焦急到了极点!
一个人焦急之下就难免有疏忽,他一心盘算着如何应付当前全祖望哪一个大铁椎,百忙中也曾兼顾左右,却就偏偏疏忽了身后。
他的脑后也没有长着眼睛。
全祖望却面对粉豹,当然看到粉豹的背后挡着假山,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猛一吼,又吐出一声咆哮,又一椎紧接扫出!
这一声咆哮更响亮,这一椎横扫更惊人。
粉豹想不到花花太岁这个老家伙内力修为这么深厚,一连十八椎之后,接上的第十九椎反而更见威猛,一惊急忙再退!
这一退只退出半步,他的背后已然撞上假山!
全祖望那一椎同时击到!
粉豹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呼,左右锁心环急从胸前推出,迎向扫来的那个大铁椎。
他并不想硬挡,现在却不能不硬挡。
那双环一推,他混身的气力亦集中在双手之上,双环之上!
他的内力修为也许不在全祖望之下,只可惜他的反应虽然快,却是出在他的背后撞上假山之后,这已经慢了半分!
这半分之差已经要命!
他混身的气力还未完全集中,双环才推出一半,全祖望那大铁椎已然扫到!
“轰”一声,整座假山立时四分五裂!
粉豹的一个身子亦同时五裂四分。
石砾横飞,血肉横飞,那里还分得开那一椎是假山的石砾,那一堆是粉豹的血肉!
张猛那边正好瞥见,一口苦水不期涌上心头。
好容易他才抑制的住那一阵想吐的感觉,在他身旁的弟兄已有几个在吐了。
花花太岁的杀人手段实在吓人。
解语消愁那边假山之上居然未吐,两张俏脸却已青了。
任少卿的一张脸也并不比张猛的好看,两腿已在颤抖了起来。
查四,全义算是比较镇定的两个,全义不过扶着旁边石亭的一条柱子,查四也不过瞪大了眼睛,只是眼旁的肌肉不住的在跳动。
最震惊的当然是花鸡紫鸽,两个人一样心意,紫鸽再挡练真真一刀,半身一倒,就地一滚,滚出了足足两丈多才弹起身子!
这一着实在有些出人意外,这一来练真真接着的一刀势必落空,到她着地要拔身追赶,紫鸽已有足够的时间溜出院外。
紫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哪知道他一弹起身子,眼前便见一条人影凌空落下!
练真真!练真真凌空中翻滚,看得一样清楚,紫鸽伏地滚身,她的刀势亦敛
那纤腰一折,竟就朝紫鸽滚动的那个方向,连人带刀飞落在紫鸽的面前!
刀横腰,练真真冷冷盯着紫鸽!
紫鸽只恨得咬牙切齿,厉声道,“臭丫头,你莫要迫人太甚!”
练真真冷笑道,“你口齿放干净一些,我也许还不会迫你太甚,现在我最低限度要留下你的一排牙齿!”
“好,我给你!”紫鸽嘶声狂呼,手一挥,匹练也似的一道刀光疾卷向练真真的咽喉!
练真真闪身右避!就绕着紫鸽疾走起来,刀就斜在她的左肩之旁,她左掌托着刀脊,刀锋向外,一转,刀亦就势随着疾转,雪亮的刀自刹那化成一道闪亮的光环在紫鸽身外回环飞闪!
刀光化成光环,人亦仿佛幻成了一道飞烟!
紫鸽一刀落空,第二刀还未劈出,眼前就只见光环,只见飞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欲发未发的刀势连随收敛!
他眯着眼,凝视着飞绕在身外的飞烟光环,那脚步一错,突然像给烧着了尾巴的火老鼠一样,就原地顺着光环转动的方向疾转起来!
这一转,两下平行,他终于看清楚了练真真的人,练真真的刀。
一声霹雳即时在他口中爆出,一翻刀,一长身,便待要冲破练真真的刀环,也就在这下,一声尖锐已极的惨叫声突然划空传到!
花鸡的惨叫声。
花鸡也是一心开溜,他行动的迅速更不在紫鸽之下!
心念一动,花鸡一对金爪奋力一翻,连挡沈胜衣三七二十一剑,随即虚幌两钩,似攻还退,双脚一蹬地,整个身子飕的倒射而出!
一射两丈,这一退亦不可谓不快的了!
不过虽然快,凭沈胜衣骄人的身手,要追击并不是一件难事。
沈胜衣却没有追击,反而一翻手,回剑入鞘。
花鸡虽然箭一样倒退,一双眼并没有离开过沈胜衣,这一眼瞥见,心里头,实在奇怪非常!
他的确想不到沈胜衣这样就罢手。
这个情他又岂会不领,转身便想奔出!
一转身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大铁椎。
“花花太岁!”花鸡当场脱口惊呼。
正是花花太岁全祖望。
也不知什么时候,全祖望已来到了花鸡的身后,他站在那里,双脚虽不动,双手却缓缓将那大铁椎送出!
他若是奋力挥椎,花鸡脑后虽然没有眼睛,但耳朵听风声,亦可觉察,这缓缓将那大铁椎推前,花鸡却毫无所觉!
道花鸡看在眼内,那个大铁椎离开花鸡的胸膛已不足一尺!
花鸡一声惊呼出口,全祖望那缓缓推前的大铁椎亦同时疾快一吐!
相距只一尺,花鸡失惊之下,当人没有可能那一椎闪开!
只一尺相距,那一椎当然亦难尽全力,但已经足够!
蓬的一声,大铁椎撞在花鸡胸膛之上。
花鸡一个身子当场连退七步,胸前的肋骨最少断了五条,一口鲜血哗的冲口而出。
全祖望上步紧迫,大铁椎一翻一滚一扫,“横扫千匹马”,又一椎拦腰扫向花鸡!这一椎威猛绝伦!
花鸡连脚步都还未站稳,大铁椎已到!
他双手金钩并未脱手,连忙出手,双双抓向全祖望的胸腹咽喉。
他也自知伤重之身,他也知道那一椎凌厉非常,万难闪避,万难活命,那一对金爪不求护身,只求伤敌!
他只希望那一对金爪不负所求,同时将全祖望抓下地狱!
一个人有希望不错总好过无希望,只可惜结果往往都是失望!
花鸡那一对金爪还未抓到全祖望的胸腹咽喉,全祖望那一椎已扫到花鸡的腰眼之上!
这一扫只扫的花鸡离地飞起,直飞出天外,院外!
一声尖锐已极的惨叫声刹那直拔云霄!
花鸡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几乎没有惊散紫鸽的魂魄,欲发的一刀不由一敛。
环绕在紫鸽身外的飞烟光环立时尽散,光环合成一道电闪,飞烟合成一条人影,练真真连人带刀乘隙抢入,刀斩紫鸽。
出手就是一刀,这一刀却骇电惊雷!
紫鸽也算得眼急手快,手中刀连忙挥出。
砰的一下巨震,两刀合在一起,练真真那张刀旋即蟒蛇一样缠着紫鸽那张刀滚动起来。
紫鸽那张刀只好跟着滚动,他若是将刀撤回,练真真那张刀势必乘势杀入!
叮叮当当的珠走玉盘也似的一阵乱响,那缠在一起的两张刀突然一合,化作两道白光直飞上半空!
练真真,紫鸽两人几乎同时拔身而起,追在那两道白光之后,一伸手,各自找回自己那刀的刀柄。
两人亦几乎同时,抢刀在手,同时挥刀出手!
紫鸽一出手就是三刀,练真真一出手却是四刀,比紫鸽还多出一刀!
当当当的双刀半空中三度再交击!
紫鸽只是三刀,练真真还有一刀!
那一刀就砍在紫鸽的右臂之上!
哧的裂帛声响,鲜血破空,紫鸽的右臂虽然未断,右手已然无力握刀。
刀呛啷脱手堕地,紫鸽的人亦落地,落地又飞起!
全祖望已等在那里,紫鸽未落下,他的大铁椎已蓄势待发,紫鸽一落下,他的大铁椎马上挥出,击在紫鸽的腰脊之上!
他的腰脊齐断,紫鸽矮胖的一个身子最少也飞起了两丈!
练真真那亦自落下,摇头收刀!
沈胜衣亦自摇头,这已是第三次摇头。
那一鸡一鸽一豹虽然该死,全祖望的手段未免太过毒辣。
全祖望却不以为意,大铁椎往地一顿,顿开满地血花,放声狂笑道,“痛快,痛快痛快!”
一连三声痛快,看来他的确痛快得很!
他狂笑着走到沈胜衣,练真真面前道,“抱歉抱歉,那一鸡一鸽本来是你们的。”
练真真苦笑,沈胜衣也在苦笑。
“尸体一会儿我再着人清理,现在我们且先回假山那边石亭,看查四怎样说话!”
全祖望说着双手一抄,将那个大铁椎往肩上一搁,大踏步走向假山那边。
沈胜衣,练真真不约而同亦举起了脚步。
对于那件事,两人也实在大感兴趣。
密封的石室,离奇的死亡,没有人能够进入的石室,凶手却能够杀人于石室之中!
死人还在石室之内,死人的鞋子却穿在石室之外,白蜡人像的脚下!
就这些已经令人心往神驰。
查四却似乎有把握解开这个谜。
他这能找出那个无形凶手?他真能知道那个无形凶手如何进出那间密室?
查四已经步返假山之上,石亭之中。
石桌已碎,石凳未碎,查四在一张石凳坐下,一面沉痛之色。
他望着全祖望步入石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声不发。
全祖望忍不住趋前道,“查捕头,事情可是已有眉目?”
查四颌首抬头,先后望向全祖望,沈胜衣,练真真道,“你们怕也累了,坐下再说。”
全祖望旁边坐下,急不及待的再又问道,“查捕头,到底有何发现?”
查四眼望那边花径,道,“请庄主着人先将径上那个蜡像搬入亭中。”
全祖望疑惑地望着查四,最后还是一拍双手。
侍候大铁椎的那两中年大汉应声步前。
全祖望随道,“你们一旁都听到了,还不依查捕头的说话去做!”
那两个中年大汉连忙躬身退下。
全祖望的目光再回到查四面上,道,“查捕头。。。。。。”
“一会儿再说,”查四挥手止住,看样子,似乎真的成竹在胸。
一夜风凄露冷,蜡像并无伤损。
蜡人到底是蜡人。
蜡人的身上凝着露珠。
露珠晶莹,这蜡人一如兰汤浴龙。
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膛,修长均匀的小腿,羊脂白玉一样的肌肤,若不是眉心一道刀口直裂胸膛,刀口之上又涂上朱漆,单就是这个蜡像,已可以令人心荡神旌。
蜡人现在就放在石亭的一条柱子的前面。
查四盯着那蜡人,忽的叹了一口气,“昨天我不幸言中,今晨雪夫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别再说这些。”全祖望期然一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凶手!”
查四点头,目光落在蜡人脚下穿着的那一对鞋子之上,转问道,“这一对鞋子可是雪夫人昨日所穿的那一对?”
“就是那一对!”
查四接问道,“雪夫人就是穿着这一对鞋子走入石室?”
全祖望无言颌首。
“也就是说这一对鞋子现在应该还在雪夫人的脚上,即使不在雪夫人的脚上,也应该还在石室之中!”
“嗯,”全祖望一再颌首。
“现在这一对鞋子却在石室之外,蜡人的脚下,鞋子当然没有可能自己穿在蜡人的脚下,也不可能自己离开石室,不待言,是凶手所为!”
“那一个才是凶手!”
查四不答反问,“我记得,全庄主你曾经针对雪夫人这样说话---------”
“**”
“妖姬”
“魔女”诸如此类的名词似乎都是因她而起,为她而说!
全祖望微愠道,“不错我是这样说过,但现在你无端提起这些作甚?”
“整件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地方!”查四沉声道,“我受托护卫未能竟全功,未能防患于未然,问心实在有愧,但错并非出自我个人的身上,只错在我对雪夫人的了解太少,如你全庄主所讲,亦如我们昨日在大堂所听所见,虽则难于启齿,我还是不得不说,好像雪夫人那么放荡,那么不羁,那么大胆的女人,可说千中无一,万中无二,她那种放荡,不羁,大胆,这一次便是使她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所有的目光本来就已经集中在查四面上,这下更是齐都迫视着查四。
查四一声叹息,继续说道,“综合我的所知,雪夫人平生最感兴趣的只有两样东西,第一样,是金钱!”
全祖望听说不禁亦叹息道,“查捕头这话到非过语,如果将金钱比作火,她便是灯蛾,那儿有火光,灯蛾便飞到那儿,火灭了,灯蛾便要飞走了!”
“第二样,-------“查四倏地住口。
全祖望叹息着道,“我这个人一向都看得很开,查捕头有话不妨直说。”
查四这才接下去,说道,“第二样,是男人!”
“所以我这十多年来一直守在她身旁。”全祖望不由苦笑。
“这不错,也是办法,但-------”查四又住口。
“但什么?”
“外寇易拒,家贼难防!”
查四这句话出口,一直少有说话的那个管家全义突然开口,一声冷笑道,“查捕头这家贼何所指?”
查四亦自冷笑道,“家贼自知!”
“查捕头的说话最好放明白点,”全义狠狠地瞪着查四。
“要我放明白点也可以!”查四忽问道,“你跟雪夫人私底下往来了多少次?”
这句话更惊人!
全祖望第一个变了面色。
全义的面色更难看,厉声道,“姓查的,我看在主人面上敬你一声捕头,你这个六扇门的跑腿莫要就因此目空一切,肆意胡言!”
查四沉声道,“你这是说我冤枉了你?”
“你敢说不是冤枉,就给我拿出证据!”
“任少卿的话就是证据!”
那边任少卿听说当场一怔,全义几乎同时偏过半脸,狠狠地盯着任少卿。
查四随即又接道,“雪夫人跟你的事,你以为他知道的还不够清楚?对我说的还不够详细?”
任少卿应声脱口嚷道,“我。。。。。。。”
一个我字材出口,全义就喝断了任少卿的说话,厉声喝道,“好哇,姓任的,当初你怎样约定,你竟这就揭我的底子,雪夫人跟你私底下往来了多少次,难道我就不知道!”
这次却轮到任少卿变了面色,连连摇头嚷道,“你怎么听他胡诌,我几曾对她说过什么?”
看他那副样子,似乎不像说谎。
全义不期而一怔,转望查四。
查四的嘴角噙着冷笑,冷笑道,“他的确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我这虽然有感而发,说话倒真是信口胡诌,这如果出错,我已准备叩头谢罪,但现在看来,那两个头我是可以省回得了!”
全义,任少卿两人听着不由青了脸。
全祖望那张脸却在发红。
沈胜衣练真真那边听着看着,不约而同地齐自叹了一口气。练真真叹着气悄声道,“做捕头的到底是做捕头的,一句话就翻开了人家的隐私,沈大哥,你看他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胜衣淡笑道,“你不必问我,就听着好了,他自己会加以解释的!”
查四已准备解释,却就在那会子,全祖望一旁忽的笑了起来,他笑着左望一眼任少卿,右瞟一眼全义,喃喃自语地道,“好侄儿,好管家。”
他是在笑着说话,说的也算得好话,任少卿全义的两张脸反而由青转白,死白!
全祖望笑声一落,躬身欲起,查四即时一挥手道,“以雪夫人的色相,没有意思犹可,一有意思的话,他们两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还抵受不了那种诱惑,而以事论事,那主动的必是雪夫人,这也倒不能完全怪责他们。”
全祖望笑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他越笑,全义任少卿越心寒,那个大铁椎的分寸,他们印象犹深。
查四却没有再替他们分辨下去,转口道,“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先解决目前这个问题!”
全祖望才重新坐好,道,“查捕头对于那个问题有何见解?”
查四忽又将问题岔开,道,“不过话虽说家贼难防,全庄主平日看得那么紧,那种机会相信并不多,所以如果有那种机会,雪夫人一定不会错过!”
“哦?”全祖望愕然望着查四。
“石室只有雪夫人一个可以自由出入,昨夜石室假山之上,石亭之内,那值夜的人之中,却有两个与她平日有染,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这是说。。。。。。。。”
查四挥手打断了全祖望的说话,随道,“我们且先再分析一下石室昨夜的防范情形,石室之上的石亭之内整夜不断有人监视,两套四柄钥匙都由雪夫人保管,石室的正门出事之后并无异样,还有的另一扇只能由内打开的门户亦紧紧闭上,要杀入这间石室应该没有可能,但雪夫人结果却死在这石室之内,这其间,凶手一定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诡计,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全都给他这个诡计愚弄,思想全都集中在一点!”
练真真不觉脱口问道,“哪一点?”
“密室这一点!”查四不徐不疾地接道,“我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件密室吸引,一心只想着凶手如何突入这间密室,一有了这个观念,很容易就疏忽了在密室之外进行密室杀人这个可能!”
全祖望沉吟着道,“我记得你方才已经说过雪夫人是在室外被杀。”
“毫无疑问是在室外!”查四沉声道,“凶手虽然没有可能突入石室,雪夫人却随时可以离开石室外出而不被我们觉察!”
查四回身手一指假山后面,接下去,“假山后面的门户最低限度是我,沈大侠,练真真并不知道,那后面花木丛植,昨夜雨下个不停,雨洒在花木之上,已是一种很好的掩护,我们的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在假山正门前面,雪夫人将那门户打开偷出石室之外,有谁会察觉?”
众人的视线,不觉落在假山后面,不觉点头。
查四断然道,“既然昨夜假山之上一直有人在监视,凶手根本没有可能来到石室前面而不被发觉,而即使监视的人因事偶或离开,凶手真有此可能亦没有可能突入石室,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雪夫人私自打开石室后门,从那里偷出室外!”
中人不期而当场怔住!
那的确是很合理的推断。
“我早说?┓蛉说姆诺矗蟮ǎ酥星e形抟唬蛑形薅阋嗨倒挥谢幔┓蛉司圆换岵患右岳茫热豢梢运阶越龆槐痪醪欤饣崴趸岱殴俊?br> 众人不由点头,居然没有一个是例外。
“在高手保护之下偷出与人幽会,这不单只就不但安全,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机会再加上刺激,雪夫人还能自已?”
众人不由又点头。
“她利用这个机会偷出室外与人幽会,当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而她所幽会的那一个人当然也就是杀她的凶手!”
全祖望脱口问道,“谁?”
查四不答,接道,“方才我已经指出,雪夫人是在被人扼死之后才给人用刀,一刀自眉心劈落胸膛,从这看来,凶手的武功并不高墙,否则的话只用刀已经足够,先用手,再用刀,并不是怕雪夫人不死,只是凶手并没有这个把握,唯恐惨叫声一发,惊动了他人!”
查四吁了一口气,继续未完的说话,“讲到这地方,大家大概都已经想到,凶手是在杀了雪夫人之后再将雪夫人的尸体搬回石室。”
练真真不由又问道,“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
查四缓缓道,“凶手无疑绝对不能让尸体留在自己房间之内,只随便找一个地方一放便可以,不必再多此一举,他所以又多此一举,其实是出于雪夫人的提示!”
众人又愕然。
查四道,“雪夫人打从后门偷出室外与人幽会,虽然说很难被人觉察,但亦不无被人觉察得可能,是以她实在亦在冒险,一被人觉察,你庄主追究下来,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冒险,她是不会冒险的,但不走后门,就得走前门,那除非她所幽会的人是昨夜轮流在石亭上值夜班的其中一人,她才可以在事后安然回去石室。”
查四目光四下一闪,又道,“事实他们幽会的正是轮流在石亭上值夜的其中一人,选择值夜的其中一人幽会,再在对方值夜的时间之内安然回去,这不单只安全,而且别具心思,也她想得出来,只可惜她想不到自己会死在幽会的那个人的手上。”
“而她这个办法也就被凶手加以利用,在杀人之后仍将尸体留在房中,等到自己值夜的时间来到,才将尸体搬回石屋,放在床上,再在室内将石室后面那扇门户关上然后离开。”
全祖望诧异的忽问道,“他怎能离开?”
人死在他的手上,石室的钥匙当然落在他的手上,他要离开,易如反掌!
“那他怎能将石室门关上?”
“钥匙在手又怎不能将石室关上。”
“两套四条钥匙不是都留在石室内?”
“在我们穿过通风管子进入石室之后,不错两套四条钥匙都是留在石室之中,但在我们进入之前,我敢肯定说一句,石室之内只得一套两条钥匙。”
“这话怎样说?”
“雪夫人在偷出石室的时候,两套钥匙至少有一套随身带着,凶手在离开石室之后身上也得保留着一套钥匙,他事后要将那一套钥匙送返石室内无疑没有可能,可是方才随我们一同进入室内,却不难乘乱将那一套钥匙抛在绣榻之下,地毯之上!”查四的语声猛可一高,“这是说,我方才在绣榻之下,地毯之上拾起的那一套钥匙绝非雪夫人无意掉落,是凶手方才乘乱丢在那里,也是说,凶手就是方才进入室内,亦即是昨夜值夜的其中一人!”
方才进入石室之内,亦即是昨夜值夜的一共八个人,花花太岁全祖望,沈胜衣,练真真,消愁,解语,任少卿,全义,查四!
这八个人之中,谁是凶手?
“谁!”全祖望长身而起,又一声叱喝。
没有人应声。
开口的只有查四。
“凶手这一番举动,自己固然可以免除了嫌疑,整件事情也陷入了无可解释的地步,当然他是有他的目的,姑勿论这目的何在,这一着实在高明,只可惜他忘了这里还有我查某人!”查四的面上浮起一片悠然自得之色。
所有的目光立时又回到查四面上,全祖望急不及待的追问道,“查捕头,那你说凶手到底是那一个!”
“密室杀人这个死结既解开,凶手哪一个根本已不成问题。”
全祖望焦急的问道,“你说啊!”
“我们不妨先将八个人中没有嫌疑的先剔开。”
查四悠然道,“你全庄主,我查某人,当然不在这嫌疑之内!”
“是啊!”
“沈大侠,练姑娘当然也没有嫌疑,第一,沈大侠,练姑娘武功高强,莫说不必用手扼杀,即使当面格杀雪夫人,也未必有人阻止得了,第二,破晓之后才到沈大侠,练姑娘轮值,破晓之前尸体却显然已在石室之中,第三,就分开来说,昨夜沈大侠,练姑娘都在听松院,雪夫人如果找沈大侠,练姑娘绝无不知道的道理。”
练真真插口说道,“雪夫人也可以来找我的。”
查四一笑,笑得有些暧昧,道,“雪夫人找的只是男人!”
练真真的一张俏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查四接着道,“也基于这个原因,解语,消愁两位姑娘也不在嫌疑之内!”
解语,消愁不觉失笑,三四十岁的女人,还有人姑娘称呼,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查四的脸上却已没有笑意,肃容道,“八去其六,剩二,剩下来的两个人,这嫌疑可脱不了!”
全义,任少卿不约而同长身而起,还没说话,全祖望一旁已自狞笑道,“好哇,又是你们两位畜生!”
全义,任少卿面色惨变,慌不迭摇手。
查四的说话即时又响了起来,“杀人少不免有一个动机,这动机可能在凶手,也可能在雪夫人。”
全祖望已准备起身,听说后又坐了回去。
查四的说话就仿佛藏着一股无形的吸引力,牵引着所有人的思想。
“雪夫人需要金钱,也需要男人,在金钱方面,全庄主石室中那十二箱珠宝足以满足雪夫人,但另一方面,雪夫人只怕难以满足!”
全祖望无言轻叹,查四的说话就像是一张刀,挑开了他隐藏在内的疮疤!
查四随又道,“石室虽然不可以移动,那十二箱珠宝却是随时可以移动,南宫平假借练姑娘天刀的威名寻仇,少不免引起一番动乱,在这动乱中,只要能够随意进出这座石室,便不难乘乱弄走那十二箱珠宝,雪夫人去找那个凶手,这可能也是一个原因,不过,那十二箱珠宝已等如雪夫人所有,雪夫人对那个凶手如果只存玩弄之心,就未必会打这个主意,而那个凶手,却可以肯定,早已有这个用心。”
“凶手也知道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事实已先自做好准备,找来了相当人授,只等机会一来到,就涌入石室,迅速将那十二箱珠宝搬走,是以即使雪夫人不来找他,他也会找机会与雪夫人暗通消息,说服雪夫人在适当的时机将门打开,雪夫人找到来,在他来说,也就正中下怀,但问题也就来了!”
“凶手找来的那些人当然不会白白替他做事,事成之后可能是三七,可能是四六,他们这私底下约好如何分那十二箱珠宝暂且不管,一想到瓜分这个问题,无论是雪夫人早已有这个打算抑或那全是凶手一个人的主意也好,雪夫人绝不会答应这样合作,那本来已是她的私有无异,以她的性格,又怎肯将之瓜分,凶手却非要她答应不可,一方面他要向找来的那些人交代,二方面他本来的目的可能并不在雪夫人的色相,否则很容易就惹起凶手的杀机,要是她无意中说一句要告诉全庄主什么,她就更非死不可?凶手杀人的可能出于一时的冲动,也可能迫于无奈,在杀人之后,他既然可以乘自己值夜的时间将尸体送入石室,当然亦可以乘此机会将那十二箱珠宝头运出室外,庄外,只可惜昨日十二连环坞那花鸡紫鸽的出现,使他们一伙弄巧成拙!”
“昨日花鸡紫鸽与他们在街头相遇,发生了冲突,这冲突谁是谁非无关轻重,但他们乘此机会煽风点火却无疑问,如果这成功,全庄主,沈大侠,练姑娘与那粉豹,花鸡,紫鸽之战就不在今日,而是在昨日,战果是怎样也好,一发生,庄内的防范是必完全瓦解,他们自可以乘虚而入,全庄主或者以为我这是信口开河,但事实,当时我的确见到他们借故集中在这假山附近,也许他们有他们的一套办法,但你全庄主不为所动,纵有最佳的办法他们亦无从着手,相反那一来,更显得他们的无能,那之前由于在沈大侠练姑娘的面前不堪一击,他们已被全庄主着令退出这院子外,再加上长街一战的影响,你全庄主当然不会容许他们夜间进入这院子之中,招致无谓的牺牲,是以虽然是大好机会,凶手却孤掌难鸣,那十二箱珠宝还不是一个人短促的时间之内所能够搬走,无可奈何,唯有作罢,只是利用这时间布下这一幕密室杀人,还特别将雪夫人那个蜡像搬到花径之上,强加渲染,目的不外乎在使人完全相信雪夫人是死在南宫平刀下!”
“雪夫人的死讯传开,南宫平是必会登门追查究竟,两下子碰上,你全庄主第一个相信就会不由分说,当面就是一铁椎,他们并不知道南宫平只不过借用练姑娘天刀的名堂,以收阻吓的作用,只道天刀就是南宫平,凭天刀的武功,一上手势必一场大战,这动乱之中,又是他们混水摸鱼的大好机会,你全庄主一发觉雪夫人可能发生意外,势必破门而入,石室一毁,那十二箱珠宝纵然迁移,亦不会再有第二间这样的石室,这还不是予取予携,那他们等上一两天又如何?”
“整件事情无疑相当复杂,可是头绪在握,抽丝剥茧,还是不难找出真相!”查四转顾全祖望,忽问道,“我口中的“他”,全庄主大概已知道何所指?”
全祖望无言颌首,一张脸已经红如冒血!
“那个他,全庄主当然亦知道何所措?”
全祖望一再颌首,一双手已起了激烈的颤抖,便不看手,只看他那张脸,已想象得到他内心现在是何等激动。
一个人冲动之下往往迥异平时,全祖望现在若是出手,是必然动地惊天!
查四似乎还怕全祖望找不出真正的凶手,随即亲自揭开凶手的本来面目!
“这件事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符合一切的条件的也只有一个人,任少卿,你就是凶手。”查四霍的起立,戟指任少卿!
咄咄迫人的词锋,完美的推理,那一指的姿态,那一指的威力,尤其迫的人穿不过气来!
任少卿给那一指的面无人色,油滑的口才,这下已烟消天外,结结巴巴的摇手说道,“姓。。。。。。。。姓查。。。。。姓查的,你。。。。。。。你。。。。胡说。”
“我胡说?”查四倏地举步跨出亭外,遥指站在那边花树旁的张猛扬声道,“任少卿已将事情和盘托出,他说是你们指使,你们又怎样说话!”
这又是信口开河,石亭中的人,当然不会上查四的当,张猛却还在那边,虽然多少已看出事态不妙,可没有听到查四和任少卿方才说过了什么!“他妈的,姓任的是哪门子的好汉,怎么赖到我们头上,压根儿我们跟姓全的毫无瓜葛,姓任的不说,谁知道姓全的这许多事情!”张猛当场破口大骂,“我们楚西三十六友干的是不费本钱的买卖,姓任的找到来,又是好买卖,那又不接的道理,怪的了我们?”
任少卿听在耳里几乎吐血。
查四反而笑了,一笑却又敛起脸容。
“楚西三十六友,全庄主可听清楚了!”查四转顾全祖望,“这种事情理当由官府接办,但在你全庄主,我敢说一定不肯这样做,我为官府中人,虽无力阻止,总不成袖手旁观,看着你处置凶手,就此告退。”
查四的每一句说话都是利针一样,针针挑在全祖望骨节眼处。
“查捕头慢行,恕老夫不送,有劳之处,容后再谢!”
全祖望眼中微露感激之色却并不挽留,揖手送客。
查四也当真不再逗留,一声,“不必客气”,移步退出石亭,退下假山。
任少卿那边立时嚷了起来,“姓查的,你别走!”
查四彷如未觉,头也不回,回过头来的是全祖望。
一接触全祖望那一双近乎血红的眼睛,任少卿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寒噤。
任少卿嗫嚅着竭力提高嗓子,道,“姓查的含血喷人,我不是凶手。”
“是么?”全祖望缓缓抄起身旁那一柄大铁椎。
任少卿一眼瞥见,一声怪叫,纵肩腾身,飕的腾身掠出石亭,掠向假山下面。
全祖望的脾气他实在清楚得很,就算有一百条充分得理由,他知道就一条,全祖望现在也不会听他说的了。
现在对他来说最好溜之大吉,所以他赶紧开溜。
张猛也是一个聪明人,眼看任少卿仓皇溜出石亭,知道全祖望要下杀手,急一声嚷,“风紧扯呼”,第一个转身奔出。
全祖望看在眼内,猛一声暴喝,“给我截下来!”
解语,消愁应声飞出亭外,两人身形的迅速,就连沈胜衣,练真真也大感意外,想不到全祖望身旁这两个活宝竟有这种身手。
侍候全祖望那个大铁椎的两个中年大汉也不慢。
全义更不慢,但身形才起,全祖望已疾风一样飞到他身旁,手中那一柄大铁椎同时拦腰向他扫出!
沈胜衣,练真真一旁看的真切,不约而同脱口一声惊呼,他们虽然也想到全祖望绝不会轻易放过全义,却意料不到全祖望现在就下手,而且是痛下杀手。
全义更是意外之外,这意外之外之下,凭他的本领,那一椎如何闪避得了!
蓬的半空中刹那爆出了一蓬血雨!
血雨从全义的口中喷出,背后飞出!
血雨甫现,全义的一个身子便飞入半空,全祖望那一椎最少将全义身子凌空击飞三丈!
“不打杀你这个奴才,怎泄得我心中这一口鸟气!”
全祖望一椎得手,放声狂笑。
笑声未绝,全祖望那一柄大椎猛可脱手,呼的卷起一股狂风,飞出亭外,他的人也跟着一纵身,追在那大铁椎之后飞了出去!
那会儿任少卿已经落在假山前面地上,着地忙又纵身,一个起落,落在丈外,随又拔身纵起!
他只想尽快开溜,哪知道这一次才拔起身子,身后就风声雷动!
任少卿这一惊非同小可,半空中腰一扭,便待横闪。
他这个主意实在不错,只可惜他的身手还不够敏捷,全祖望那一椎标的取得又实在太准,来得又实在太快!
他的身形才开始转换,那一椎已击在他后背之上!
大铁椎本身已经重逾百斤,这凌空飞击之力又何逾万均雷霆!
任少卿一个身子当场给那一柄大铁椎撞落地面,烂泥一样散碎在地上!
全祖望紧接着大铁椎落下,俯身将大铁椎取回手中,一眼也不再望,大踏步走向张猛一夥。
张猛一伙,这下子已经给飞燕一样凌空落下的消愁解语截在月洞门之前。
消愁解语的两支剑早已出鞘,一着地,双剑亦刺出,毒蛇一样左右刺向张猛胸腹咽喉!
张猛似乎也是一个识货的,他奔前固然快,退后同样快,剑未到,他的人已退后,一下子退回大伙儿当中,霍地一挥刀,狂吼道,“今日生死关头,儿郎们,拼了!”他说的悲壮激烈,脚下却连半分也没有移动,那一众儿郎反倒服从的很,老大一声令下,群刀齐举,正要杀上,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你要别人替你开路,倒不如就让我送你上路!”
这句话分明针对张猛而发,张猛不由得应声回头,一回头就看到了全祖望倒提着血淋淋的大铁椎,大踏步向这边走来。
张猛面都青了,厉声狂呼,“儿郎们,上!”倏地刀咬口中,腾出双手,“凤凰展翅”,一把抄住了身旁两个弟兄的腰带,奋力一推,猛将那两个弟兄疾向消愁解语推去,他自己亦同时取刀右手,当中窜上!
好像这种老大,实在少有!
张猛那一众手下意外不在话下,消愁解语亦大感意外,不其而齐都一怔,这一怔,张猛那两个弟兄已在这个老大的全力支持之下如飞撞到!
消愁解语双剑下意识地齐齐出手!
哧哧的两声,那两个大汉的胸膛刹那各自多了一个血洞,去势却未绝!
张猛对于那两个弟兄看来的确全力支持。
消愁解语慌忙一旁闪开,张猛也就乘这个机会当中窜出月洞门外。
这个人实在有几分小聪明。
那一众儿郎看见老大冲出,连忙亦冲了过去,消愁解语若是追杀张猛,离开月洞门,他们当然亦可以乘机离开。
就常理而论,消愁解语的确不会放过张猛,但很多事情,往往不能以常理推测。
这一件也是。
消愁,解语非独没有追在张猛身后,反而向月洞门靠拢,那一众儿郎一冲上,就遇上消愁解语毒蛇一样的两支剑!
消愁,解语出剑的狠辣并不在全祖望那一柄大铁椎之下,只听哧哧哧的异响连声,血箭飞激,月洞门前一下子就多了五六具尸体!
张猛窜出了月洞门,一个起落又一个起落,再窜前五六丈才回头偷眼一瞥,一见月洞门那边刀光剑影,消愁解语并没有随后追赶,几乎打从心里头笑了出来。
他也未免高兴得太早,笑意才绽出他的嘴角,一条人影倏地已凌空落在他的面前!
全祖望!
大铁椎并没有在手中,怪不得全祖望的身形如此迅速,如此矫活。
张猛才绽出嘴角的笑意刹那凝结,一步不觉往后倒退,但再见全祖望的手中并没有那一柄大铁椎,哪一步便又跨回!
他尽量挺开胸膛,尽量拉开嗓子连随嘶声道,“姓全的,你莫要迫人太甚!”
全祖望大笑道,“便迫你太甚又如何?”
张猛厉声道,“那就莫怪我刀下无情!”
刀果然无情,张猛一个箭步窜到全祖望面前,一刀就当头劈下!
他知道全祖望只是那一柄大铁椎厉害,不知道全祖望的拳脚功夫同样厉害!
刀还未落下,全祖望倏地沉腰做马,双手往头上一翻一拍,“童子拜观音”,只一拍,就将当头落下的那刀拍在双掌之中,挟在双掌之中!
人家宝刀未老,这个老家伙却是宝眼未老!宝手未老!
张猛这才变了面色,正想抽刀,全祖望双掌已又一翻一挥,张猛那张刀当场脱手,也自全祖望双掌脱开,飕的往外一飞八长,夺地钉在一株桐树上!
张猛面色一变再变,展开拳脚。
“你也敢跟我比拳脚?”全祖望放声大笑,大笑中拳脚展开。
叭叭叭叭的爆栗子也似一阵乱响,张猛高挺的鼻子,猛可塌下,好好的一身衣服爆裂,眼耳口鼻中鲜血狂涌,整个身子突然陀螺一样飞了出去!
那刹那也不知他身上挨了多少拳脚,一飞丈外,倒地不起,面如紫金!
全祖望使得动那么重的大铁椎,双臂的气力还少得到哪里,就一拳击中,已足以致命!
他并没有再望张猛,一收拳脚,身形便起,竟是向院子那边扑回!
消愁解语的剑,那两个中年大汉的刀,楚西三十六友剩下来的朋友已经应付不来,尸横遍地,再来一个全祖望那还得了?
翻过月洞门,全祖望再往入人丛中扑落!
人还在半空,拳脚已展开!
一时间人影乱飞惨呼四起,惨呼之中鞭炮也似爆起了全祖望的连声狂笑。
“痛快,痛快!”
“痛快,痛快!”
回到石亭,全祖望口中还在嚷着痛快。
练真真的目光在雪夫人那个蜡像之上,她并不欣赏这个蜡像,但比起血肉横飞那种场面,这个蜡像却好看的多,她宁可看着这个蜡像。
全祖望目光一扫,不由就问道,“练姑娘,沈大侠哪里去了?”
练真真这才回过身来,摇头道,“我方才听他喃喃自语,尽说什么这件事有些奇怪,忽又叫我在这里等着,一溜烟不知那儿去了。”
全祖望诧异问道,“什么事情有些奇怪?”
“谁知道?”
练真真这句话才出口,一个人已自拾级而上。
沈胜衣!
沈胜衣缓步走回亭内,石凳上坐下,瞪着雪夫人那个蜡像,一声也不发。
练真真到给沈胜衣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慌忙走近去。
“沈大哥,怎样了?”
“我没有什么。”沈胜衣摇头苦笑,转望全祖望,忽问道,“全庄主以前可曾到过大名府?”
全祖望一怔,却还是应道,“还没有这个机会。”
沈胜衣接问道,“那么全庄主大名府衙中的那个老朋友是在什么地方认识?”
“江都。”全祖望不假思索地道,“很久的事了,那时候彼此平日都有往来,自从他调职大名,才改由书信问候。”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年都有了。”
“全庄主跟这个朋友的交情如何?”
“孩童时是邻居,长大后不时都一起厮混,你说这个交情如何?”
“老朋友这三个字看来当之无愧,既然是老朋友,一直又有书信来往,全庄主是必分辨得出这朋友的字迹。”
全祖望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个朋友其他的本领虽然不错,读书写字方面可没有他的份儿,所有他给我的书信,几乎没有一封的字迹相同,我敢说,他全是找人代笔。。。。。。”
“那即是,只要知道你跟那个人的交情,就不难假借那个人的名义给你写信,藉此取得你的信任。”
“嗯?”全祖望不觉颌首,但却随即又说道,“话虽然是这样说,可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
“就是因为不曾发生过这种事情,即使现在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也绝不会有所怀疑,有所防备!”
“沈大侠这番话怎么说?”全祖望又是一怔。
沈胜衣不答反问,“全庄主以前有可曾见过查四?”
“我既然没有到过大名府,又怎会见过查四?”
“这是说,全庄主认定来人是查四,相信来人是查四,只不过是认定那封信是来自你那个老朋友,是相信你那个老朋友!”
“嗯。”全祖望只有颌首。
“那封信如果是假的呢?”
全祖望陡然变色。
沈胜衣一张脸亦自发白,沉声叹道,“这一次我们都走眼了。”
全祖望惊望着沈胜衣。
练真真一旁却忍不住脱口问道,“沈大哥,你是说那个查四并不是真正的查四?”
沈胜衣无言颌首。
“那是谁?”
“相信就是那个南宫平!”沈胜衣一字一顿。
“南宫平?”全祖望失声惊呼。
沈胜衣沉声接道,“对于你跟你那个朋友的事情他大概已下过不少功夫,已调查清楚,所以才胆敢冒险来这一着,所以冒充查四,却是他聪明的地方,要知道查四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南宫平突然来寻仇,放着一个这样的名捕,你能不有所依赖,能不引为心腹?”
全祖望膛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寇易拒,家贼难防,心腹之患更难防!”沈胜衣黯然长叹,“不单只是你,就我们都被查四名捕的声名所惑,不知不觉坠入他的圈套。”
“方才他不是提到凶手乘乱将那一套钥匙抛在绣榻之下,地毯之上?”
“他是这样提过。”
“你细想一下,当时石室内可是混乱?”
“那倒不觉的。”
“钥匙一套一共有两条,串在一起,不错室内都铺着地毯,但那一抛,是否有可能毫无声响?”
练真真想摇头,又想点头,最后,还是摇头。
“那一套钥匙事实是他暗中取在手中,在俯身的时候佯装在绣榻之下拾起来的。”沈胜衣苦笑摇头,“要非他是查四,他那一俯身我们只怕已经在意,怎会有可能全都被他这种手法骗信?”
练真真全祖望不由得一齐点头。
“名捕的名望,犀利的词锋,颇为合理的推断,就这些加起来,已足以掩饰他那一番推断之下不合理的部分,牵引我们的思想陷入他不下的圈套。”
连枕着,全祖望怔怔地望着沈胜衣,他们实在不明白。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接道,“你们不妨也细想一想,那一番推测对于他本人也是适合的,假如我说雪夫人昨夜幽会的对象不是任少卿是他查四,那推断一样成立!”
练真真全祖望不能不点头同意。
“基于那推断,他说的并没有错,有份在石亭之上值夜的都可能是凶手,但真正能够免除嫌疑的其实只得五人,全庄主你不用说,解语消愁是女人,亦可以剔除,再就是我们两个,因为在发现雪夫人被杀之际,我们两个都还未开始值夜,此外三人却无一没有嫌疑,他之所以能够开脱只因为他是名捕查四,要不是名捕查四,嫌疑最重的一个反而应该是他。”
“雪夫人虽则放荡,不羁,大胆,相信还不至于愚蠢到不晓得自己当时所冒危险有多大,她既与任少卿私底下一向有往来,又怎肯冒这个大险?又怎会在乎这一次半次?要知道只要留的性命,他与任少卿之间多的是时间,多的是机会,是以要她甘心冒这个大险,不惜冒这个大险,除非对方并非长留此地,机会不可复得。”
“他们三个人中,只有一个具备这条件!”
全祖望脱口道,“查四!”
“只有查四!”沈胜衣沉吟着道,“我们且回忆一下昨日大堂上的情景,当时雪夫人不是表现出对查四极感兴趣,极尽诱惑的能事。”
全祖望面色这才变了。
“所以我敢说,雪夫人昨夜果真要找,对象一定是查四!”
“方才你怎么不说?”全祖望右拳拍的一击左掌。
“我是现在才想到,这可也怪不得我,查四早在我之前已经来到,已经伴着你出入,连你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何况我?他查四即时天下三大名捕之一,又是你所托保护雪夫人的安全的人,那就只有他怀疑别人,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再讲,方才他的一番推断不单抵合情合理,全义,任少卿偏又真的私底下与雪夫人搅上了关系,任少卿更真的邀来了楚西三十六友在打你那十二箱珠宝的主意,莫说我沈某人思想本来就不是怎样灵活,即使是再聪明的人,骤听之下亦难辨是非!”沈胜衣由心一声叹息,“那如果完全是谎话,倒不难听得出来,问题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没有大智大慧的人,实在不容易一下子识破其中真假!”
全祖望无言将头垂下。
“但无论如何,事情始终都会水落石出,一个人可以在所有的时间中欺骗某些人,也可以在某些时间中欺骗所有的人,却不能在所有的时间中欺骗所有的人。”沈胜衣一再叹息,“任何人都懂得说谎,但要将谎说得好,却需要几分聪明,我们不能不承认他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全祖望垂头无语。
练真真忽问道,“沈大哥,怎么你现在会想到?”
“那边儿喊杀连天的时候,这地方我忽然看到了一些东西,想起了一些事情,查四如果还在,我当然就问他,不在,只好自己去寻求答案,万料不到,结果却发觉这件事有很多地方与查四所说的大有出入!”
“你看到了一些什么?想起了一些什么?”练真真急着追问下去。
沈胜衣一指雪夫人那个蜡像的脚下,“你看这一对鞋子!”
练真真不在话下,全祖望不由亦抬眼望向蜡像望去。
那是一双很精致的绣花鞋子,只可惜泥泞斑驳,已看不出鞋面上绣着的到底是什么花。
两个人看了好一会,似乎都看不出什么。
练真真正想问,沈胜衣已自开口道,“大清早我们发现雪夫人这个蜡像的时候,这时鞋子已经穿在蜡像的脚下,蜡像当时是放在花径旁边的泥地上面,鞋面上虽然有泥泞,我们不觉亦因为泥地而疏忽,所以当时我们只想到那是暗示雪夫人的死亡,事后查四再加以解释,亦是有意强调凶杀的发生,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凶手实在是利用这一着掩饰他那个计划的一个本来难以掩饰的破绽,这一来我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雪夫人的死亡,进而转落在密室的杀人可能方面,完全忽略了就在眼前的一个重大的线索!”
“重大的线索?”练真真奇怪的睁大了眼睛。
“昨夜雨下个不停,难免到处有泥泞,花径的青石板上虽然没有,雪夫人偷偷摸摸的溜出石室,又岂会堂堂正正的走在青石板之上?不走青石板就是走泥地,所以她这时鞋子才会泥泞斑驳,鞋子之上既然有泥泞,泥地之上难免亦留下脚印,只要我们追查脚印,就不难知道雪夫人昨夜找的是什么人,凶手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黑夜之中,绝对没有可能知道雪夫人走过什么地方,从而将脚印完全清除,时间上亦不容许,迫于无奈,凶手唯有冒险来此一着。”
练真真全祖望恍然大悟。
“我若是早想到这一点,少不免建议查四先行搜查脚印再下定论,只可惜我想到的时候,查四已离开,由我自己来追查。”
沈胜衣倏地一下苦笑,“我那时已经奇怪,以查四的精明竟也会完全疏忽!”
“你追查到什么地方去了!”练真真赶紧追问。
沈胜衣苦笑道,“我追的断断续续,曲曲折折的一行脚印,一直追到飞花阁。”
“飞花阁!”全祖望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练真真脱口道,“飞花阁不就是查四所在的地方?”
“嗯!”沈胜衣点头微喟,“所以我才赶回来问清楚全庄主对于这个查四知道多少,要知道,这个查四当真是天下三大名捕之一的查四,绝对没有理由扼杀雪夫人,再在她头上砍上一刀,一如雪夫人这个蜡像,那怕他真是一个怪人,也最多将雪夫人逐出飞花阁外!”
“也许雪夫人就因心愿难偿,给逐出了飞花阁,转而去找任少卿,才死在任少卿的手下呢?”
沈胜衣摇头,“脚印只得一行,有去无回,飞花阁的门并未锁上,我入内搜查,在床榻之前发现了点点滴滴的血渍!”
“奇怪!”练真真反而皱起了眉头。
“奇怪什么?”
“杀人之后他就该离开,为什么还要冒险留下,做那番解释?”
“张猛那一伙一心在那十二箱珠宝,彻夜逡巡不休,他要是午夜离开不被觉察犹可,一被觉察难免就令人生疑,再加上昨日中午十二连环坞的人在庄院之外连杀八人,庄院之外可能杀机四伏,他当时离开同样危险!”
“那是说他的武功并不高明?”
“如果高明用得着毛用你的名字?用得着用手杀人?”
练真真连连点头。
沈胜衣微喟,“不过即使再差劲,方才来说都不成问题,十二连环坞的来人已尽死,全祖望势必截下张猛一群,他走得非独理由充分,更安全之至!”
全祖望听着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铁青着脸霍的长身暴起,嘶声狂呼,“我追他回来!”
沈胜衣仰天轻叹,道,“鸿飞冥冥,何处追寻?”
鸿已远飞在落马镇外。
查四一脸得色,策马如飞。
旭日已东升。
马奔向朝日升处,查四马背上呛啷的突然拔出了腰间佩刀!
刀上有血。
血已干,照着日光闪起了血光。
查四的目光落在刀上,神情又一变,既是悲痛,又是欣慰。
倏地他回望远方的落马镇那边,面上缓缓的浮起一丝淡淡地笑容,“信”这时应该送到沈胜衣的手上了。
一声嘟响,查四手中刀呛啷再入鞘,马放更急,飞快奔前。
信已交到沈胜衣手上。
信由镇口那间点心铺子的老板送来,写明送呈沈胜衣,下款却是南宫平拜上。
沈胜衣接上信苦笑,苦笑着交给了练真真,似乎无需拆读也已知道心里头写的是什么。
他不看,练真真替他展读。
“以沈大侠的聪明睿智,现在大概已洞悉事实真相,已知悉查四即是我南宫平!”
练真真只读三句就嚷了起来,“沈大哥,真的给你说中了!”
沈胜衣只有苦笑。
全祖望却就连苦笑也都已笑不出来。
练真真随即读下去。
“杀人的始末,一如我所说,我现在补充的只是些儿琐碎的事情。”
“十年饮恨,我虽然矢志复仇,不畏艰辛,但名师难求,光阴易逝,十年所学,只是皮毛尽管已获悉雪无垢人在落马镇之内,却苦无一闯全家庄之力,全祖望武功高强,全家庄难保更有人在,刀未出鞘,怕我已横尸雪无垢身前!”
“南宫世家祸延两代,所余只我一人,一击不中,憾抱黄泉,难为人子,愧见兄嫂!”
“刀杀不能,唯望智取,一纸为书,作客全家庄内,本意以练女侠天刀威名,迫使全家庄三日间全力防范江湖中人,自守江湖规矩,天刀三日不到,定必罢休,是以三日之后其防范是必撤销,我是必亦取得全祖望信任,寻暇抵隙,伺机必杀雪无垢,岂知**杨花水性,夤夜私出石室,偷访飞花阁,情挑复仇人,天夺其魄,自寻死路!”
“血海深仇,终雪今朝,跳虱犹知避死,蝼蚁尚且贪生,一再欺瞒,无非求全,巾高飞远走在即,自不必保留,奉上此书,用陈究竟,盗名一事,万非得已,他日有幸相逢,再行负荆请罪!”
练真真一口气将信读毕,将信放下。
沈胜衣随即一笑,道,“信末四名的对象可不是我,是你哪。”
练真真反而叹了一口气,“其实他那一张也是天刀,天夺其魄,雪夫人可谓咎由自取,不偷访飞花阁,三日之后全家庄的防范即使已撤销,全庄主亦未必会让她与南宫平独自走在一起,那南宫平亦未必有可能得手!”
一面说练真真一面偷眼望着全祖望,这番话实在说给全祖望听得。
全祖望却似乎没有听到,怔怔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天空,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人也一动也不动。
伤心白发三千丈,过眼金钗十二行。
这平生好肥马轻裘,老也荒唐,死也风流,不离金樽,长携红袖,惯倚花楼的花花太岁,这下子仿佛又老了十年。
就那样呆呆的望着天空,怔怔的坐在那里,沈胜衣练真真向他告辞了,他的面上才有一些变化,才有一丝笑容,那却是苦笑。
苦笑也是笑,一个人还能够笑,就还有生气了。
庄外,镇外。
庄外镇外都比庄内,室内温暖。
多见阳光的地方总会温暖过少见阳光的地方。
阳光从东方洒下。
沈胜衣,练真真披着温暖的阳光并骑走在镇外。
没有说话,走了一程又一程,练真真回头望去,后面已没有落马镇的影子。
她这才吁了一口气,“那个地方简直充满了罪恶,简直留不得。”
“不是留不得,只是我们不想留下去。”沈胜衣一笑,笑望着东天的旭日,“日光也难免照上污秽的地方,却并未污染,一个人光明磊落,走在什么地方也无损他的光明磊落。”
练真真点点头,忽的问道,“你觉得雪夫人这个女人怎样?”
“她?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你们男人最喜欢漂亮的女人?”
“男人有很多种。”
“你呢?”练真真盯着沈胜衣。
“我?我从不重视外表,对人如是,对物如是。”
练真真一怔。
“不少坟墓外表都非常漂亮,里头却是恐怖的死人骨骼,一个只是外表漂亮的女人也不必等到变成死人她漂亮的外表已被无情的岁月剥蚀无遗,只有内在美才能使人永留印象,一个内心漂亮的女人即使她的外表不如人,衣饰不如人,也不会惹人反感,相反,华贵的衣饰穿在心肠污秽的女人身上,纵使她的相貌已经美如天仙,也只有显得更丑恶!”
练真真的眼神好像已痴了,忽又问道,“外表内心都一样漂亮的那又怎样?”
“那当然就是最好不过。”
“你找到了这样的女孩子没有?”
沈胜衣没有回答,闪亮的眼瞳一下子变得迷蒙,仿佛笼上了一层烟雾。
“找到了?”练真真急着追问。
沈胜衣无言点头。
练真真眼神一阵茫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沈胜衣忽然回问一声,“你现在打算哪儿去?”
练真真不答,“你呢?”
“相思小筑。”
“那个女孩子在那儿等你?”
沈胜衣点头。
“西去还是东行?”
“东行。”
我可要西去,否则我也随你去见一见她。
练真真垂下头,低声道,“看来我们得在这儿分手了。”
“那你珍重。”
“你也珍重。”
练真真好容易抬起头来。
再一声珍重,沈胜衣匹马东行。
练真真含笑相送,笑中却有泪。
含泪的微笑是最迷人的微笑,这泪就正如清晨的露珠,没有露珠的清晨算是什么?
沈胜衣却没有留下。
现在已不是清晨,旭光已高挂东天,日光来了,露珠就会消失。
练真真眼中的泪珠呢?
有风。
风从远山处吹来。
风吹干了练真真眼中泪珠。
泪珠吹干的时候,沈胜衣人却已在远山之外。
──黄鹰《天刀》全书完,喝水勿忘挖井人,感谢百度黄鹰吧“feixingkuaile”的辛苦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