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帝云后》 第一章 邪神妙手 血战禤大天王 正月初十,荆州大会和以往一样热闹,也和以往一样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怪事。 正月初十过去了,今年的荆州大会也已成为过去,但江湖上许多纠纷仍在持续,甚至越来越多流血火并事件发生。 有人说:“情义容易消散,仇恨永远难忘。” 所以,仇恨争杀永无止境。 但江湖人真的不讲情义吗? 这种悲观的想法却是大谬不然的,尽管不少江湖人见利忘义,为求满足私欲不择手段,但江湖上也有无数热血儿女,肝胆照人的真英雄,真好汉。 江湖人是复杂的,江湖事亦然。 然而,当代武林形势最复杂的门派帮会,乃是血云教。 局外人看血云教,是神秘的,可怖的江湖组织。 局内人看血云教又是如何? ×      ×      × 二月初二,天气和暖,阳光妩媚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天气很好,但号称“武林第一侯”的段世之的脸色却极坏。 他的很苍白,好像全身血液都已流干一样。 他的确在流血。 他背上,左臂弯上,右小腿至足踝都在流血。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给一群青衣杀手追杀,他以一敌八,以为势难幸免,但结果却死里逃生,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追杀段世之的青衣杀手共八人,但最可怕的一个追杀者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独眼老者。 这独眼老者在年少时已加入辽东狼眉匪帮,当时狼眉帮聚众人数逾千,声势极其浩大。 狼眉帮帮主‘一眉裂狮手’司空雷霆以‘三独’著名于绿林道上。 司空雷霆之‘三独’,乃是指其人独眉,独门内家重手,及独断独行之处事手段。 不管司空雷霆为人是否绝毒绝恶,但此人见识广博,目光如炬,却是不容置疑的。 否则,狼眉帮绝不会势力日益坐大,甚至连朝廷也为之震惊,深恐这股势力越变越大,终于变成乱党贼兵,以致一发不可收拾。 朝廷之顾虑,绝非多余。 但就在司空雷霆如日中天之际,忽遭暗杀而横死于沧州,而暗杀这位‘一眉裂狮手’的,就是如今追杀段世之的独眼老者。 这个独眼老者的左眼,是给司空雷霆一指插瞎的。 若在平时,司空雷霆那一指必可取掉他性命,但当时司空雷霆已先遭暗算,背上中了十一支毒弩。 司空雷霆死后,独眼老者夺其帮主宝座!自称‘一目镇辽东禤大天王’。 这位‘禤大天王’,就是禤敬水。 禤敬水敢刺杀司空雷霆,亦能杀得了司空雷霆,自是非凡人物。 但狼眉帮却未能在此人统领之下再有进展,相反地,在十年之内,狼眉帮帮众减少了一大半。 再过五年,江湖上已再没有狼眉帮这个帮会的名字存在。 狼眉帮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细小得多的帮会。 禤敬水做了十五年帮主,虽然在金银财帛方面曾经大有所获,但到了狼眉帮散伙时候,他身上只有三十两银子。 他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帮主,也不善理财,但这十五年来,他曾经大小阵战逾百,一身武功已和刺杀司空雷霆时不可同日而语。 狼眉帮散伙后,禤敬水在江湖上一度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这个禤大天王的下落。 别人不知道,但段世之却是知道的。 他知道禤敬水已经投入血云教,更知道这禤大天王已经成为血云教中地灵堂之堂主。 血云教有有三外堂,三内堂,合称六绝堂。 地灵堂是三外堂之一。 三外堂每一堂皆附设分堂,而堂口最多,声势最浩大的,正是禤大天王所统领的地灵堂。 禤敬水为什么要追杀段世之? 段世之心里明白,他知道,那是为了天梅秘笈! 天梅秘笈本属于血云教银河护法梅巧萼,梅巧萼在荆州大会之役,与金星金独夫内鬨发生火并,结果双双同归于尽。 事后,血云教主大为震怒,除下令要彻查此事之外,还要追査‘天梅秘笈’的下落。 天梅秘笈并不在梅巧萼身上。 血云教教主闻讯,认为极可能落在段世之手里。 于是,血云教主敢主要召见段世之,但段世之却已逃之夭夭。 血云教主更怒,下令地灵堂全力追捕段世之,非要把天梅秘笈夺来不可。 天梅秘笈本乃天梅老祖所研创之武功,但天梅老祖死后,这秘笈在血云教主眼中看来,已成为血云教之物。 梅巧萼既死,这秘笈就应该交回给教主。 但如今,段世之却挟着天梅秘笈逃走了。 此人背叛血云教,实在出乎血云教主意料之外。 血云教主知道,段世之已中了蛊毒,每年都非要服下解药不可,在这种情况下,他焉敢挟着秘笈一走了之? 然而段世之真的走了。 段世之之所以敢冒这个险?是不是他已有把握可以解除‘年年有余’的蛊毒?又抑或是有梅巧萼根本就没有用蛊毒来对付他呢? 血云教主不知道。 但无论怎样,段世之是万万不可以放过的。 ×      ×      × 禤敬水带着八个精锐杀手追杀段世之,是抱着必可成功信心的。 他已成功在金沙谷外拦截住段世之,而且己方大占优势,要杀这个叛徒实在不难。 但他知道,若能活抓段世之。那是更好的。 所以,禤敬水并不急于亲自去动手,他只是悠闲地站在一旁,用冷静的眼光看着段世之怎样流血,怎样疲累不堪地倒下去。 当时,段世之已经陷入绝境,他以为这一次再也逃不出去了。 但就在这时候,禤敬水带来的杀手,突然有三个无声无息地倒下。 段世之不知道这三个杀手为什么会倒下去。他只知道,这是杀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他曾练过天梅秘笈上的武功,虽然所练时间极短,但总算领略到其中三招救命说身之法。 他把‘孤梅独展’,‘一萼出尘’,‘万仞冰枝’三招连续施展,果然牛刀小试,便奏奇功。 他终于在伤痕累累之下,杀出重困。 他只是冲破那些杀手的包围,但仍须提防禤敬水的追杀。 但禤敬水并没有追上来。 禤大天王为什么没追上来,段世之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禤敬水追上来,他就死了。 幸而禤敬水只是一直站着,完全没有追赶上来,看来就像个木偶。 段世之正在狼狈逃生,也不管禤敬水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他筋疲力竭,险些连站也站不稳的时候,一个穿着浅蓝长裙的女郎就在他眼前出现了。 段世之看着这位女郞,女郎也在看着他。 女郞的目光是平静的、清澈的,但隐约也带着一些怜悯的意味。 段世之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 他摆出了不惜最后一拼的架式,叫道:“你来罢,我不怕。” 女郎淡淡一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段世之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知道你……你是来杀我的……”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女郎问。 段世之道:“你奉了血云教主之命要来杀我,事成之后,教主一定会给你很多的赏赐……” 女郎摇摇头,说道:“你弄错了,我不是血云教的人,我不但不是来杀你,而且还要救你出险境。” 段世之冷冷一笑,道:“不必了,你们诡计多端,我……我决不会再上你们的当。” 女郞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冥顽不灵,我现在若要杀你,你还能抵挡得住吗?” 段世之咬着牙说道:“你不妨试试看。” 女郞眼珠子一转,好像生气了,她突然跨前一步,闪电般出手点了段世之身上七八处穴道。 段世之不由骂道:“乘人之危,不要脸……”还没有骂完,连哑穴也给女郞点住。 他又急又怒,只觉得一阵血气向上直涌,然后就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      ×      × 段世之晕倒过去的前一刹那,心中所想的是:“唉……以后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但不知过了若干时侯,他终于又再醒了过来。 他的视线由朦胧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了一个女子,但却不是点了他穴道的蓝裙女郞,而是一个绿衣婢女。 段世之勉力爬起来,声音混浊问:“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绿衣婢女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段世之怫然不悦,皱眉道:“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是个哑巴不成?” 绿衣婢女又是微微一笑,接着却又点了点头。 段世之一怔,心中暗暗失笑,忖道:“原来真的是个哑巴。”当下不再理会绿衣婢女,首先四处打量周遭环境。 他躺卧着的地方,乃是一间布置清雅的房子,房外的是长廊园林,檐前尚有乳燕唧唧之声,景色极是不俗。 段世之从床爬起来,已觉得甚为吃力,身上好几处伤口皆甚是疼痛。 就在这时候,一人语声平和地说道:“段公子,此地十分安全,你大可放心在此静养。” 段世之一听,知道正是那个女郞。 那女郞又来了,这一次她穿的是一袭杏色缎质衣裳,整个人显得既清艳,又大方。 段世之看着她,怔忡了很久,终于说道:“在下这一条贱命,果然是姑娘所救的。” 女郞微笑道:“人命并无贵贱之分,在小妹眼中看来,公侯相将以至一朝天子之性命,也就和贩夫走卒,甚至是沿门乞丐的叫化子之性命一般无异。” 段世之听得一呆,但随即连连点头,说道:“姑娘说得极是,极是!” 女郞道:“段公子既已到此,也就不必急于离去,还是先养好身子再作打算好了。” 段世之踌躇半晌,道:“就只怕打扰府上,令在下更感不安。” 女郞莞尔一笑,道:“你误会啦,这儿并不是我的家。” 段世之一呆,道:“不是府上,又是何处?” 女郞忽然脸上一红,道:“是一间客栈。” 段世之“哦”了一声,说道:“这客栈雅静之极。” 女郞眨了眨眼,道:“这客栈姓内里清静,外面热闹得紧。” 段世之道:“哦,热闹自有热闹的好处。” 女郞道:“但你现在是应孩静心休养的。” 段世之点了点头躬身道:“多谢姑娘。” 女郞道:“段公子不用多礼,还有,你身上的伤,许大大夫悉心治理的,他每天一早就会来看你。” 段世之道:“姑娘一切皆代为安排,在下感激不尽。” 女郎道:“不必客气,段公子尽管好好休息便是。”正欲退出,段世之却叫了一声:“姑娘慢走,在下??有事请教。” 女郎微笑:“小妹姓桃,叫桃美黛。” 段世之,道:“姓陶?陶渊明的陶?”女郞摇摇头,道:“不,是桃应的那个桃。” 段世之“哦”一声,道:“桃应乃亚圣孟子之弟子,由此说来,姑娘说不定就是桃应的后人了。” 女郎莞尔微笑,段世之干咳一声,又道:“请恕在下嘴贫舌快,多有得罪。” “段公子那里的话了。”桃美黛柔声说道:“你尽管在此潜心静养,若有什么需要,请向琴儿吩咐便是。” 绿衣哑婢闻言,立刻向段世之欠一欠身,段世之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桃美黛也向段世之裣衽一礼,然后才风姿绰约地离去。接着,哑婢琴儿也轻轻关上了门,走出房外。 段世之躺在床上静心细听,蓦地心中猛然一动,立刻伸手向衣衫之内摸索。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一直挂念着,也一直要保存着的物事——天梅秘笈。 虽然他已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天梅秘笈,但仍然有点放心不下。 直至他仔细翻看好一会之后,他才吁一口气,暗叫侥幸。 他躺在床上,又想及许多事情,但却始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久,琴儿送来了一盘食物,都是清香而不油腻的家常小菜,还有一大碗热粥,段世之吃了后,顿觉精神为之一振。 翌日清晨,琴儿带引着一个秃顶鹰鼻,胡子焦黄的老人走了进来。 段世之看了老人一眼,便说道:“这位可是许大夫?” 老人摇摇头,道:“老夫不是许大夫,老夫是个王八。” 段世之一愕,隔了半晌才笑了笑,说道:“老丈说笑了。” 老人哼了一声,道:“老夫不是说笑,老夫若不是个王八,也决不会到了这把年纪还跑到这种地方来。” 段世之又是一愕,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还没有回答,琴儿忽然抢着说:“是丁香客栈。” 段世之更是错愕,怔怔地望住琴儿,道:“你原来不姓个哑巴?” 这一次,琴儿还没有回答,老人却又反过来抢先说话了:“谁说她不是一个哑巴?” 段世之道:“既是哑巴,何以懂得说话?” 老人道:“她本来不是个哑巴,换而言之,她并不是个天生的哑巴,但在两年前忽然患了一场重病,病愈后就不能开口说话了……不,其实应该说,她是可以开口的,但就算张开了嘴巴,也是不能说话,所以在这两年以来,她一直都是个哑巴,但她本来是懂得说话的,只不过暂时不能开口说话而已,其实,她只是有几处穴道给庸医治坏了,所以才殃及嗓门,以致说不出话来,但她三生有幸,昨晩有缘遇见了老夫,给老夫用金针刺穴之法,把她的嗓门整治妥当,所以她昨天还是个哑巴,但现在就不再是个哑巴了,你懂不懂?” 第二章 天地二奴 十面风云玺 许大夫是一个很妙的老人,他把段世之拉到一株榆树下,第一句话就说道:“你为什么要嫁给梅巧萼那个女人?” 段世之一呆,接着道:“前辈说错了,晚辈不是嫁给梅巧萼,而是娶了梅巧萼为妻。” “放屁!”许大夫冷冷一笑,道:“天下间那有男子会这样娶妻的?你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强迫你和她成亲的!” 段世之脸色一阵发白,道:“前辈是从什么地方听回来的?” 许大夫说道:“老夫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又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老夫?” 段世之怔呆了半晌,道:“前辈既已知道,晚辈也不妨直说,晚辈和梅巧萼成亲,确是逼不得已之举。” 许大夫道:“梅巧萼不是个好东西,但你嘛……嘿嘿,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段世之不禁脸上一红,道:“这个……晚辈是不容否认的……” 许大夫叹了口气,说道:“难得!难得!” 段世之一怔,道:“难得什么?” 许大夫道:“难得像你这种人也居然会脸红。” 段世之的脸又再红了,他叹息一声,道:“晚辈也知道,晚辈曾经做过不少坏事,否则也不会被逼加入血云教,落得如今田地。” 许大夫冷笑道:“你现在也不坏呀,既有天梅秘笈,又有佳人守护,正是羡煞激旁人也。” 段世之苦笑一下,道:“前辈休要取笑了,段某这种花花公子,又怎会有真正的红颜知己加以维护呢?” 许大夫两眼一瞪,怪叫道:“你岂不是把梅美黛的良心当作是狗肺了?” “梅小姐?”段世之又苦笑一下,道:“晚辈与梅小姐认识尚浅。实在谈不上什么的……” 许大夫冷哼一声,道:“你对她的确是认识尚浅,但她对你却是早有认识! 段世之不禁为之呆住。 “梅小姐怎会对我早有认识?” 许大夫道:“还记得黔北最著名的一间小酒家?” 段世之一怔,道:“黔北地域千里,大大小小的酒家数之不尽,前辈说的是哪一间。” 许大夫道:“门前有一对石狮子的那一间。” 段世之倏地脸色发光,道:“那是小狮子楼。” 许大夫点点头,道:“你还记得小狮子楼就好了。” 段世之道:“小狮子楼虽然地方细小一点,但酒菜很不错,有一段日子,晚辈经常在那里喝酒。” 许大夫道:“而且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对不对?” 段世之讶异地望着许大夫,道:“你怎知道?” 许大夫道:“是琴儿的主人说的。” 段世之道:“梅美黛?” “不错。” “她怎会知道?” “因为那时候,她正在和师父闹别扭,一气之下,就跑到一间小酒家里去当小厮。” “她是个女孩子,怎样去当小厮?” “只要把容貌和装束改变,兼且把小酒家买了下来,那么无论她要做掌柜也好、厨房掌勺大师父也好,都只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她只不过要当一个小厮而已。” “她……她……是不是小狮子楼的阿张?” “不,阿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厮,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而且他在两年前已经讨了老婆,还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不是阿张,难道就是阿豆?”段世之的心忽然发热,“对了,她一定是那个阿豆……有好几次……” 许大夫静静的看着他,想听听他怎样说下去。 但段世之没有继续说,只是在想着从前曾经大醉过的日子…… 当年,段世之在江湖上已很有点名气,就连他自己也给这点名气弄得飘飘然。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成功的江湖人物,“武林第一侯”之誉,实在是令人心醉。 可是,每个人都会有遭遇到挫折的时候。 有一天,他和一个不见经传的剑客比武,当时,他信心十足,满以为必可稳操胜券。 但到最后,他却败下阵来。 虽然,那一战他只是输了半招,而且对手也是在极惊险情况下才能幸胜的,但段世之毕竟还是输了。 于是,段世之有一段日子很消沉,但他并不想武林中的朋友知道,所以在大白天的时候,他看来还是和平日一般,既愉快又潇洒。 但是他到了晩上,就想喝酒来麻醉自己。 他经常在小狮子楼里,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候喝到天亮,有时侯喝得天昏地暗,根本在什么时候醉倒下来都已忘掉。 但他始终忘不掉一件事。 这次他醉倒,把他扶到椅子上休息的人,总是那个瘦小的阿豆,而不是孔武有力的阿张。 而且,他总觉得,阿豆身上有着一种清淡的香气,就像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 真想不到,梅美黛就是当年在小狮子楼的阿豆。 难怪许大夫说:“你对她的确是认识尚浅,但她对你却是早有认识。” 想到这里,许多曾经令段世之想不通、猜不透的事情,已渐渐开始有了眉目。 他忽然望住许大夫,用挚诚的声音问:“我可以见见梅小姐吗?” 许大夫翻了翻眼,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当然可以见她。” 段世之吸一口气,然后就急掠而去。 许大夫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喃喃地说道:“老夫的医术,似乎又精湛了不少……” ×      ×      × 段世之终于找到了梅美黛。 梅美黛沉默着,只是轻轻的在咬着指甲。 “琴儿呢?”段世之试探地问。 “她去雇一辆车子。” “你们要走了?” “血云教这一次撤退,只是暂时的,他们迟早还会再来。”梅美黛轻轻一笑,道:“何况这里根本就不合适咱们。” 段世之本不会问,也不想问,但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琴儿怎会耽在这里?” 这里是丁香楼,是烟花之地,是青楼妓院。 梅美黛望了段世之一眼,忽然反问:“你看我像不像妓女?” 段世之立刻拼命的摇头:“不像,半点也不像,因为你根本就不是。” 梅美黛嫣然一笑,道:“我若真的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呢?” 段世之呆住了,良久才说道:“无论你是个怎样的女人,段某这条性命总是你救回来的。” 梅美黛又是一笑,道:“别瞎猜了,直到此刻为止,我还没有当上妓女,我只是付出特别的价钱,在这里包下了两间厅院和房子。” “你真的把这里当作客栈?” “只要可以让你静静地养好伤势,这里又和客栈有什么分别?”梅美黛眼睛闪动着慧黠的光芒,“而且,你住在这里,比住在客栈里还更安全。” 段世之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错,禤敬水虽然老辣狡猾,但只怕也想不到咱们会藏身此地。” 梅美黛说道:“禤敬水的确没想到,但血云教又派来了三大高手协助他,其中最厉害的角色,就是‘铜镜天尊’司徒长乐。” 段世之道:“有了司徒长乐,他们终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梅美黛道:“幸好许大夫赶来了,否则形势还是很难逆料的。” 段世之道:“这位许大夫医术精湛,未知是否当世武林三大名医之一的‘邪神妙手’许我行?” 梅美黛道:“不错,他正是‘邪神妙手’许我行。” 段世之道:“许前辈似乎对你很不错,你认识他多久了?” 梅美黛笑了笑道:“我一生下来就已认识他。” 语声微顿,又摇了说道:“不,我一生下来的时侯,脑筋还是一片空白的,那时候,是他认识我,但我却不认织他。” 段世之一笑,道:“这么说,许大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了?” 梅美黛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先父和他是好朋友,也是一对苦缠苦斗了二十多年的寃家。” 段世之道:“令尊怎样称呼?” 梅美黛回答道:“先父名讳,是上宏下棠,他也是学医的,但医术比不上许大夫。” 段世之喑道:“许大夫是当世武林三大名医之一,你父亲比不上他,自然不是奇事。” 段世之道:“梅巧萼是你姐姐?” 梅美黛叹息了下,把头扭向一边,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段世之耸耸肩,道:“事情虽然巧合一点,但是我知道并不是任何人故意安排的。” 梅美黛又叹了口气,道:“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段世之道:“上天的安排,往往是不公平的。” 梅美黛望住他,道:“段公子何出此言?” 段世之道:“上天的安排若是公平,就该让我先遇上了你,但很可惜,我首先遇上的,却是你的姐姐。” 梅美黛摇摇头,道:“你说错了。” “说错了?” “你首先遇上的,并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梅美黛说完之后,又把脸庞扭开。 段世之的眼睛倏地发亮了。 “不错,上天的安排其实已很公平,咱们在很久以前就已认识了。” 梅美黛虽然扭开了脸庞,但段世之还是可以看见她的一边耳朵。 她的耳朵本来是雪白的,但现在已在赤热、发红。 段世之忍不住轻轻挨过去,然后轻轻的叫了一声:“阿豆……” ×      ×      × 阿豆。 这是一个很平常名字,在千千万万苍生里,叫阿豆的人不知凡几。 但这时候,在段世之的感觉里,“阿豆”这个名字是绝不平凡的。 阿豆救了他的性命,阿豆对他情深义重,阿豆给予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段世之忽然发觉,自己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但最错最错的,还是没有看清楚当年小狮子楼的一个小厮——阿豆。 除了极接近梅美黛的人,又有谁会知道,她就是小狮子楼的阿豆? 段世之忽然忍不住问:“你姐姐怎会和你分开的?” 梅美黛叹了口气,缓缓地回答:“她年纪比我大十一岁,她一向都认为自己的本事比我强得多,事实上,她已拜了一个修为已达化境的武学大宗师为师,那是天梅老祖,天梅秘笈的研创者。 段世之道:“但天梅秘笈的武功,并不太适合女子修练……” 梅美黛道:“这一点,就连天梅老祖也是始料不及的,否则,他也不会收姐姐为徒。” 段世之道:“现在,天梅秘笈已在我??。” 梅美黛道:“所以血云教才会对你穷追不舍。” 段世之道:“我决不肯再重回血云教,也不会害怕血云教的追杀。” 梅美黛道:“亡命天涯的滋味,并不好受。” 段世之双眼深深的看着她,挚诚地说道:“你愿意陪着一个落魄的江湖人逃亡吗?” 梅美黛的脸红了。 但她终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至。 赶车的居然是‘邪神妙手’许我行。 琴儿也在马车里。 段世之看着梅美黛,说道:“咱们就乘坐辆马车离开这里?” 梅美黛点点头,说道:“它可以载咱们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在那里,血云教的人一定找不着。” 段世之展颜一笑,愉快地登上了那辆马车。 他知道,血云教中人一定会紧随而来,但他也知道,梅美黛一定有办法可以完摆说这些人的追缠。 登上了马车之后,他不断告诫自己:“段世之啊段世之,从今之后,你再也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了……” 马车行驶并不快,许大夫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血云教的追缠。 这个名满天下名医,是看不起血云教?还是太了解血云教? 段世之不知道。 他只知道,和梅美黛一起向前走,将会是毕生中最难忘的旅程。 第三章 金鹦鹉斗室的秘密 鹦鹉山庄位于长云山南麓,左有绿湖,右靠天险峭壁,只有一条狭长小路可以通往山庄。 鹦鹉山庄庄主高翼,喜穿黑衣,擅使一杆白银戟,故有‘黑鹦鹉解白银戟’之绰号。 高翼不畏强权,恩怨分明,是一条硬汉。 这位高庄主身形并不高大,说话的嗓子也并不响亮,但却言出必行,在山庄之中极具威严。 但在许我行面前,他脸上的威严就会完全化为尊敬之色。 二月十二日的下午,高翼坐在鹦鹉山庄聚义厅的熊皮大椅上,聆听施希朝的禀告。 施希朝是高翼的大弟子,今年二十六岁,有决断能力,武功在高翼门下十一名弟子中排名第三。 高翼十一名弟子中,武功最高的是三弟子刘侠贤,其次是五弟子朱独厚。 但高翼最信任的还是施希朝。 施希朝做事极有分寸,高翼交给他的大大小小任务,他每一件都能够用最适当的方法来处理。 现在,施希朝对高翼禀告:“血云教已在绿湖东岸结营,营中有不少高手。” 高翼道:“这么说,司徒长乐会渡湖出战了?” 施希朝道:“有可能如此。” 高翼干咳两声,道:“还有别的可能没有?” 施希朝道:“强攻必须有船。” 高冀道:“但绿湖所有大小木船,皆在西岸。” 施希朝道:“所以,司徒长乐也可能会从峭壁之西,冒险抢攻本山庄。” 高翼道:“还有后山那边又怎样?” 施希朝道:“从后山绕道攻来,极易被咱们发觉,而且路途遥远,司徒长乐决不会冒这个险。” 高翼道:“司徒长乐是条老狐狸,老狐狸不会随便冒险,但却也最擅于冒别人所不敢冒之险。” 施希朝道:“师父之言,弟子会记住了。” 高翼道:“用兵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绿湖东岸之结营,也许只是虚张声势之举。” 施希朝道:“然则咱们又该当怎样应变?” 高翼道:“严防后山,同时也依样葫芦,在绿湖西虚张声势。” 施希朝道:“是的,弟子这就依照师父的说话去办。” 正欲离开,忽听一人在厅外叫道:“切切不可。” 高翼和施希朝都是一愕,双双转过脸望向那人。 只见一人盈盈而来,乃是皓白明眸,美靥如花的梅美黛。 梅羡黛走了过来,向高翼深深一礼,然后接道:“昔才小妹一时情急冒昧出言,还望高庄主海量汪涵,不要见怪。” 高翼忙道:“梅小姐言重!言重!高某知道梅小姐曾熟读兵书,在江湖上更曾屡挫强敌,敝庄眼下形势,未知梅小姐有何高见?” 梅美黛秀眉一扬,道:“以小妹愚见,认为司徙长乐必会渡湖强攻,决不会从后山绕道而来。” 高翼眉头一皱,道:“何以见得?” 梅美黛道:“长云山西北险峻,飞鸟难渡,东北一方却有武林大疯子隐居其间,司徒长乐若要绕山而来,两条途径皆非易事。” 高翼不禁为之讶然地望着梅美黛,道:“此山东北有个大疯子,梅小姐居然也知道了?” 梅美黛道:“是的,这位武林大疯子,曾与先师曾有一段过节,以是小妹知道此事。” 高翼这才恍然大悟而叹了口气,道:“此人疯癫之极,敝庄子弟曾有数人伤亡于他的手里,但高某知道,只要别人不去侵占他的禁地,他就决不会出来伤害任何人。” 梅美黛道:“先师也曾说过,他这个疯子朋友中年丧偶,受了极沉重打击,自此之后,他就在房子四周设划禁地,谁敢闯进,他就杀谁。” 高翼道:“敝庄山后有这么一个疯子,真是祸福难料。” 梅美黛道:“若以眼下形势看来,此人不啻为鹦鹉山庄守住山后一关,则可算是福而不是祸。” 高翼听得不住点头,但施希朝却道:“但倘若司徒长乐根本不知北山道有这么一个疯子呢?” 梅美黛道:“血云教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之极,司徒长乐决不会不知道,就算他真的不知道,糊里糊涂地杀上来,武林大疯子也会把他杀退。” 高冀道:“梅小姐对此疯子底蕴,似乎相当清楚?” 梅美黛叹了口气,道:“这疯子并不是仁义君子,也不是卑劣小人,而是一个倒霉的伤心人,他的事,小妹所知不多,也不想提起。” 高翼忙道:“梅小姐既不想提起,咱们就不要再谈此人了。” 梅美黛又说道:“总而言之,有武林大疯子守住东北山道,咱们是无后顾之忧的。” 高翼点了点头,道:“梅小姐说的不错。” (梅美黛没有看错,其后司徒长乐果然没有从后山绕道进袭鹦鹉山庄,至于武林大疯子其人其事,因与本故事并无太直接的关连,笔者不拟另详赘述,就此表过就算。) 梅美黛沉吟片刻,缓缓接道:“咱们既无后顾之忧,就该全面留神绿湖。” 施希朝道:“血云教若要渡湖攻庄,必需有船。” 梅美黛道:“木筏呢?” 施希朝怔住了。但他接着说:“木筏渡湖不快,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咱们已可先发制人。” 梅美黛道:“但也许血云教有办法可以把船儿从湖西调往湖东,然后才堂而皇之大举出击,那又怎样?” 施希朝听得胀红了脸,道:“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 高翼看着他,道:“除非怎样?” 施希朝吸了一由气,道:“除非咱们山庄之中有奸细,咱们的船只才会落在血云教的手里。” 高翼摇摇头,道:“不会的,咱们鹦鹉山庄,决不会有奸细在内……” 梅美黛却叹了口气,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高翼闻言,不由眼色一变,施希朝更是忍耐不住,道:“梅小姐,你根本不了解咱们鹦鹉山庄……” 高翼立刻喝止:“希朝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一个紫膛脸的劲装年青汉子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高翼又是脸色修变,沉声道:“独厚,出了什么事?” 这劲装年青汉子,就是高翼门下的五弟子朱独厚。 朱独厚冲进大厅,隔了好一会才能稳定心神,说道:“师父,三师哥带着六师弟、八师弟、九师弟和十一师弟乘船出去了。” 高翼怒道:“混帐!这岂不是白白送死吗?凭这几块材料,岂可轻出与敌人周旋?” 只见朱独厚额上汗出如浆,道:“不!三师哥并不是要和血云教拼命,而是……而是……” 高翼脸色一寒,道:“独厚,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呑呑吐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朱独厚一凛,连忙赶紧接道:“师父,三师哥已背叛了师门,他带着几个师弟,还有几十个庄丁,乘船渡湖,要向司徒长乐投降。” 高翼闻言,登时面色死灰,身子颤抖得很是厉害。 他咬牙瞋目,倏地重重跺了一脚,脚下结实的青砖立刻为之碎裂开来。 “投降?鹦鹉山庄的弟子、庄丁、竟然向血云教投降!不!不会的!我不相信!决不相信!”高翼嘶声怒叫,样子变得十分可怕。 高翼是江湖上著名的硬汉,即使在三年前他病危将死之际,他脸上还是没有流露出半点惊悸和悲凉之色。 但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不但充满着恐惧和强烈的震惊。 他倏地向厅外冲了出去,朱独厚、施希朝和梅美黛立刻紧紧跟随着。 鹦鹉山庄不但据地险要,庄内大大小小的楼房建设,也是极美观而牢固,就像是一座城堡。 从山庄前往绿湖,并不太远,而通往这一座湖的唯一途径,就是前后总共设置着八道暗卡的鹦鹉径。 高翼四人,很快地就来到了绿湖西岸,只见湖水一片碧绿,看来既美丽又宁静。 在今天正午之前,这里还有四艘大船、五只小船。 但现在,四艘大船都不见了,只剩下五只小舟泊在岸边。 高翼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他忽然一手揪着朱独厚衣襟,道:“刘侠贤背叛,你为什么不去阻止?” 朱独厚苦笑了一下,道:“弟子知道这一件事的时候,他们已走了。” 高翼怒道:“这畜牲有什么话说?” 朱独厚道:“据小何、小郭他们说,三师哥认为凭咱们山庄的力置,要抗拒血云教的进攻,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他还说……” “他还有什么废话?快说!”高翼怒得连声音也在颤抖。 朱独厚还是迟疑了一下,又望了梅美黛一会,才接着道:“三师哥还说,这……这姓梅的女子不是什么好人,她……她是个害人精……她来到这里,会害死鹦鹉山庄里所有的人。” 高翼听得冷汗涔涔而下,连忙对梅美黛说道:“梅小姐,孽徒的说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若要怪罪,就把高某活活吊死好了。” 梅美黛连连摇头,急道:“高庄主,这种话千万说不得,事实上,小妹这一次确然给贵山庄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高翼“唉”的一声,正要话话,却有一人抢先一步,大叫道:“阿豆之言差矣!” 阿豆。 阿豆也就是梅美黛,当然,知道她曾经是一间酒家小厮“阿豆”的人,江湖上绝不会多。 但许我行却是早已知道。 只见许我行、段世之和琴儿已赶了上来。 许我行一上来就对梅美黛说道:“鹦鹉山庄与血云教早已结下深仇大恨,就算咱们今天不到这里来,血云教迟早也会血洗此地。” 段世之道:“鹦鹉山庄与血云教有什么仇怨?” 许我行道:“血云教教主云后曾派一个女弟子到这山庄。” 段世之道:“所为何事?” 许我行道:“劝降。” 段世之一怔:意思?是不是要高庄主归顺血云教?” 许我行道:“正是。” 段世之道:“高庄主当然是不会答应的。” 许我行道:“这个自不待言,其后那个女弟子就走了。” 段世之道:“高庄主虽然不肯向血云教投降归顺,却也算不上是什么仇怨。” 许我行说道:“事情若是就此完结,倒还不致怎样,但云后那个女弟子,却是个心高气傲之辈,她在白天向高庄主劝降不果,到了晚上居然潜进山庄行刺高庄主。” 段世之一凛,道:“结果怎样?” 许我行道:“云后这个女弟子,前后共用了六件兵刃、十一种暗器对付高庄主,结果高庄主还了她一招白银戟。” 段世之问道:“是不是一戟就杀死了她?” 许我行道:“不错,所以,纵使咱们不来这里,鹦鹉山庄迟早也会向血云教大举进袭。”说到这里,转过脸问高翼:“高庄主,你说是也不是?” 高翼缓缓地点头,道:“许大夫说得对,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许我行道:“反正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就该同舟共济,不分彼此同心协力对抗血云教,才是明智之举。” 高翼长叹一声,说道:“就只恨高某教导无方,门下有刘侠贤等如此不肖之弟子。” 3长嗔声’说道:“躭只恨高某败导,p。”下有剿侠一w“如此不肯n弟子。” 许我行道:“树大有枯枝,高庄主用不着为这点小事气恼,如今最重要的,是怎样对付血云教这些王八。” 高翼道:“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我行道:“本来老夫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形势却已有变。” 高翼道:“是不是因为那几个不肖弟子的叛变?” 许我行道:“非也,贵山庄有几个不肖弟子,那是不足为奇的,就算这几个弟子没有叛变,情况也已有变。” 高翼道:“问题出在那里?” 许我行道:“有一个人已来到了贵山庄。” “是谁?” “此人来自江东,有人叫他大侠,也有人叫他狂人。” “既是大侠,又是狂人,莫非……莫非是江东楚雪衣?” “不错,正是江东楚雪衣。” 高冀猛然吸一口气,道:“很好,高某早就想见他。他在那里?” 许我行说道:“他现在金鹦鹉斗室之中。” 高翼的脸色不禁大是奇怪。 金鹦鹉斗室,也就是鹦鹉山庄最秘密之所在,除了庄主之外,谁都不能擅自闯进。 别人既不能擅自闯进,也绝对没有法子可以闯得进去,因为那里是机关重重的。 但许我行却说,楚雪衣已进入了金鹦鹉斗室! 第四章 绿湖决战 风起云涌 利箭破空而来,那种声势很是可怕。 刘侠贤从来见过那样强劲的箭。 中箭后,他以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然而,他只是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利箭并没有穿过胸瞠,因为这支箭根本就不 锐利。 在箭镞那部分,已给一团厚厚的棉布包裹着。 由此可见,放箭之人,根本就不想杀刘侠贤。 但既不杀人,又何必放箭。 刘侠贤惊魂甫定,不禁拿起这支奇怪的箭看了又看。 一个庄丁忽然在旁边说道:“棉布里好像有一张条子……” 刘侠贤立刻瞪了他一眼,道:“不是好像,而是确确实实有一张条子—” 那庄丁道:“要不要拆开来瞧瞧?” 刘侠贤道:“瞧瞧是不妨的。”一面说,一面脸红红,气鼓鼓地把条子打开。 只见条子上写着两行字:“汝已中计,速回鹦鹉山庄。” 刘侠贤又是脸色一变,怒道:“谁能使我中计?“既已来了,决不空手而回!”语毕,怒挥长剑,仍然要冲上岸和司徒长乐决战。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决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 无论对也好,错也好一干就干到底,永不向恶劣形势屈服,低头。 能成大事的,往往是这种人,但能坏大事者,也同样是这种人。 刘侠贤有勇气,有骨气,那是不必怀疑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最容易中了敌人的奸计。 而他最料不到的,就是陷害他的人。竟然会是施希朝和朱独厚! ×      ×      × 司徒长乐坐在大石上,以逸待劳地等候着鹦鹉山庄的人前来送死。 他知道刘侠贤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他的武功底细。 要杀刘侠贤,也许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然而,也并不太困难。 总之,刘侠贤除非不来,一来就已注定非死不可。 对付一个这样的年轻武士,司徒长乐有很多种法子,但最好的一种,就是冷静地看着他怎样冲过来自投罗网! 这将会是最写意的战役。 但那一支奇怪的劲箭,却使司徒长乐脸色为之一变。 他喝问左右:“是谁放的箭?” 左右无人回答,连‘僧道双邪’也是为之目瞪口呆。 忽然间,有人声如洪钟地在喝骂:“尔等乌龟王八狗虱臭底蛋,看弓!” 只见一个神威凛凛的大汉,以一张大弓作为武器,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瞬即有两个血云教杀手倒了下来。 霸王弓,霸王箭,神弓霸王。 武林中传诵的歌谣有云:“王者之弓,霸者之箭,弓箭霸王,王者之霸,霸者之王。” 来的是‘神弓霸王’轩辕荣! 轩辕荣并不是孤身作战的,和他一起冲杀而至的,还有‘铁胆三友’。 胡四海奋勇争先,杀敌不甘后人。 吴灿紧随其后,一柄五环金刀也舞得虎虎生威。 ‘玲珑快枪铁猴儿’,班六的短铁枪招数怪异而灵捷,也杀了一个血云教的杀手。 但血云教真的没有厉害脚色可以抵挡得住‘神弓霸王’和‘铁胆三友’吗? 那倒不然。 最少,那‘僧道双邪’就不是省油的灯。 ×      ×      × 在绿湖东岸,固然已杀得天翻地覆,就算谈不上“血流成河”,也已伤亡累累,一片腥风血雨。 在鹦鹉山庄,形势也是一片混乱,楚雪衣和高翼仍在商量,怎样去对付施希朝和朱独厚这两个叛徒。 但在鹦鹉山庄山后东北方,却是一片宁静。 在这里,有一间盖得不伦不类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正在用一盆羊奶来洗右脚。 这人大概五十多岁,样子不算古怪,但举止和说话却古怪得不可思议。 他就是武林大疯子。 楚雪衣曾经在不久之前见过他,和他谈了不少关于鹦鹉山庄的事。 其实,楚雪衣并不是独自和武林大疯子谈话的,因为向蓉一直都在他身边。 楚雪衣走往那里,向蓉也走往那里。 楚雪衣在登上长云山的时候,曾对向蓉说:“山上有一个吃人的疯子,你怕不怕?” 向蓉温婉地一笑,摇摇头道:“只要你在我旁边,我就不会害怕。” 楚雪衣微微一笑,道:“你把我当作什么?” 向蓉道:“作我的豹胆熊心。” 楚雪衣道:“这岂不是要把我吃进肚子里?” 向蓉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吃,只要瞧瞧你的脸孔,我就不会害怕。”她说着两三句话的时俟,并没有瞧着楚雪衣。 倒是楚雪衣一直凝视着她,看见她的脸既愉快又嫣红。 她的眼睛虽然没有看着楚雪衣,但楚雪衣还是感觉得到,她是一直留意着自己的。 天下间可以令人快乐的事有很多,但最能令他俩快乐的事情却只有一件。 那就是彼此在一起,再也不要分离。 登上长云山后,山下景物缩小了,他俩距离武林大疯子的居所却是越来越近了。 楚雪衣忽然对向蓉说道:“咱们已进入了禁地。” “什么禁地?” “武林大疯子的禁地。” “倘若有人进了禁地,又会怎样?” “不是给武林大疯子杀了,就是落荒而逃。” “有人曾经逃得出去吗?” “有一个。” “是谁?” “我。” 向蓉笑了:“想不到你也有落荒而逃的时候,你看今天会不会历史重演。” 楚雪衣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向蓉道:“祝你好运。” 结果,这一次楚雪衣的运气很好,武林大疯子并没有为难他,只是请他吃了几十条蚯蚓。 向蓉在他身边,看得眉头大皱。 武林大疯子忽然瞪着眼对她说道,“这些蚯蚓,你千万不能吃!” 楚雪衣道:“蓉儿为什么不能吃?” 武林大疯子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同样地,这些美味蚯蚓,只可以给懂得欣赏的老飨们享用。” 向蓉忙道:“我不憧得欣赏,我绝对不是老飨。” 武林大疯子道:“你当然不是老飨,所以,你绝对休想吃这些蚯蚓。” 向蓉正是求之不得,倘若要她吃一条蚯蚓,她宁愿给武林大疯子在肚子上踢一脚。 武林大疯子一面吃蚯蚓,一面和楚雪衣谈话。 两人所谈的,都是鹦鹉山庄的事。最后,楚雪衣决定前往鹦鹉山庄,揭发施希朝和朱独厚的阴谋。 向蓉当然也要跟着去,但武林大疯子却摇头不迭,笑道:“你没有吃蚯蚓,不能去。” 向蓉一怔:“前往鹦鹉山庄和有没有吃蚯蚓,又有什么相干?” 武林大疯子道:“蚯蚓除了美味无穷之外,更可以带来福气。” 向蓉道:“这是谁说的?” 武林大疯子用姆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说的。” 向蓉道:“这也和前往鹦鹉山庄没有关系。” 武林大疯子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若要跟着楚雪衣前往鹦鹉山庄,就得吃两条蚯蚓。” 楚雪衣微笑道:“不必了,她并不是老飨。” 说完,就独自向鹦鹉山庄那边走了。 向蓉初时很生气,想追上去,但却过不了武林人疯子这一关。 渐渐地,向蓉怒气平息了,因为她已明白,楚雪衣为什么任由她留在这里。 在武林大疯子这里,远比前往鹦鹉山庄安全得多。 楚雪衣毕竟是爱护向蓉的,他不想向蓉陪着自己去冒险。 虽然向蓉很快就已不再生气,但却又不免为楚雪衣的安危而担心。 她还是很想闯到鹦鹉山庄去。 但武林大疯子人虽疯癫,武功却极厉害,说到轻功身法,更是有如鬼魅一般,向蓉想从他手底下逃去,实在谈何容易。 她忽然又气恼了,暗道:“这个疯子虽然今天正常一点,但难保他不会癫狂起来,届时如何是好?” 转念又在想:“要是向蓉倒霉,说不定楚大哥还没有回来,就已给这个疯子当作蚯蚓般吃掉了。”想到这里,在气恼之余,又不禁有点害怕。 若是寻常的疯子,她自然是毫不畏惧的,但武林大疯子武功极高,情况就大不相同。 但这时侯,她已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纵使她机智聪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 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忖道:“也许今天就是向蓉认命的时候啦!” 忽然间,她看见武林大疯子用一盆羊奶来洗脚,但却只洗右脚,而不洗左脚。 向蓉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用羊奶来洗脚?” 武林大疯子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我不是用羊奶洗脚,而是用脚来抹干净这些羊奶。” 向蓉奇怪极了,武林大疯子接着咧嘴一笑,道:“我这一只脚是很干净的,用它来抹干净羊奶,是最合适不过的。”说着,把右脚高高举起,又问:“你看是不是很干净了?” 向蓉勉强一笑,但没有回答,只是心里在想:“千万别叫蓉儿喝掉这些羊奶才好。” 不久,武林大疯子又道:“其实我的左脚也很干净,但羊奶太少,所以用不着两只脚来洗。” 向蓉道:“你喜欢怎样便怎样洗,旁人是管不着的。” 武林大疯子点点头,道:“不错,做人就是这样才有意思,就算洗干净了羊奶自己不喝,请别人来享用,也是值得的。” 向蓉暗吃一惊,忙道:“我不能喝羊奶,只要喝一口就会生病。” 武林大疯子道:“那就不要喝,把这些珍贵的羊奶浪费掉。” 向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武林大疯子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有时候神智不清,但这两三天却是很好,大概是近来着最正常的日子。” 向蓉道:“你会慢慢痊愈过来的。” 玉林大疯子叹了口气,道:“我痊愈不痊愈,都并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楚雪衣此行,切莫失败才好。” 向蓉道:“楚大哥的本领很大,他一定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 武林大疯子却不再理睬她,忽然捧起盆子,仰头便喝了几口羊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