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三月》 一 江南,有好风景。 三月,是好时光。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春”,这是诗中的“江南三月”……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是文中的“三月江南”…… 武侠小说则离不开刀光剑影,撇不掉儿女英雄,难道也和甚么“江南三月”,或“三月江南”有关么? 有的,时光,属“三月”,地点是“江南”! 而且,本文中的“三月”,并非泛指时序流光。 它有更专门的意义,指的是三位叱咤风云,一跺脚能使江湖乱颤的绝代武林人物! 诸葛朗月,夏侯孤月,淳于冷月。 前两人是男,后一人是女。 诸葛朗月是白道大侠,夏侯孤月是黑道巨魔。 淳于冷月则是性情极为怪僻,行事忽魔忽侠,但凭一时好恶,既有盖世艺业,又具绝代容光的神秘娇娃! 三月。 这次的“三月”两字,不是指诸葛朗月,夏侯孤月,淳于冷月等睥睨当世的三大绝代高手了,是指真正的时序流光。 “莫千山”的“流云谷”中,定于“三月十五”,举行一场武林中万众瞩目的“星光月影大会”。 “星光月影”之名,起得蹊跷,顾名思义,这场大会的开始时间,定然不在日正当中,而在余霞匿彩,夜网四垂的晚间。 或“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的星月灿烂深夜! 猜是猜得差不多了,“三月十五”正是一个蟾辉极朗的月满之夜,但所谓“星光月影”,却还意有专指! 这是武林盛会,“月影”显然是诸葛朗月,夏侯孤月,淳于冷月等三大武林高手的影子吧! 但“星光”之意,是否有点晦涩,耐人寻味? 不晦,常言道:“星星跟着月亮走”,凡属见闻稍广的江湖人物,都知道“武林三月”的身边,还有“武林七星”。 诸葛朗月的身边,有一颗星,那是他至交好友,也是他过命酒伴,“天星圣手”东方曙。 夏侯孤月的身边,有三颗星。 那是他所创“孤月门”中,执掌内三堂的三位门主,“冷面杀星”景独曜,“夺命飞星”鲍三通,和“黑煞丧门星”娄一鹤。 淳于冷月身边,也有三颗星,“流星红线”吴小青,“星河神剑”公孙二娘,“星环玉女”楚飞香。 吴小青是她的婢女,公孙二娘是她的乳媪,楚飞香则是与淳于冷月要好得蜜里调油的红闺挚友。 “星星”既然跟着“月亮”走,则它们的光芒、身份,或修为、功力,自然不能与“月亮”相侔。 但所谓“武林七星”的威风、名气,却偏偏比“武林三月”,更能使江湖震动! 这原因并不难解,在于“月影”不常出现,“星光”却常现江湖! 明乎此,便知道这场定于“三月十五”,在江南莫千山流云谷中,召开的“月影星光大会”,一定轰动江湖,够热闹了! 不仅“武林七星”,必闪星光,甚至连“武林三月”,都可能不吝他们难得一现的“神秘月影”,给人瞻仰瞻仰! 把“星光月影大会”,介绍得够详尽了么? 不,不够,画龙尚未点睛,大会的主人是谁? 请帖上,并未署名,只画了一座山谷,谷中满布厚厚流云,却又有掩饰不住的金色光芒,从厚云中穿射而出! 这是甚么意思?难道此人竟狂妄得藐视“月影”、冷淡“星光”,以云后深藏的“太阳”自命! 江湖事,往往使是如此! 越是狂妄得离了谱,越是会有人感觉兴趣! 何况,请帖上还说明了“莫千山流云谷”左近一带,最近每逢朔望,辄有宝气上腾。 据说百余年前,方外奇侠晓月头陀,暨星云庵主所遗藏的“新月钩”、“天星帚”、“河岳流云剑谱”,以及“九阳神功”等几桩神兵宝箓,已到出世之期,特邀有志群豪,藉与会之便,一试因缘。 甚至于,便将这几件宝物,合力搜得,奉赠大会上功力出众,鳌头夺尊之人,作为公贺礼物! 事情越来越明白了! 谁若能在这“月影星光大会”之上,艺冠“三月”,威震“七星”,再获得甚么“新月钩”、“天星帚”、“河岳流云剑谱”,以及“九阳神功”等神兵宝箓,岂不便傲视江湖,成为高出于星月以上的“太阳”人物! 三月十三日了…… 距离“莫千山流云谷”口,约莫十里之遥,一座峭拔孤峰的山道旁,有家约莫只有十数副座头的竹搭简陋酒店。 这时已来了几位从各处赶凑热闹的武林好手,但慢说谷口“玉钟”,便连那具“金钟”的清脆声息,也从来不曾响过。 这时,“流香谷”内的“百花楼”中,正有一桌盛筵! 虽然,酒美,肴丰,可称得上是一桌盛筵,但享受这桌盛筵的人数,却嫌太少,一共只有三个。 三个人中,是两主一宾。 主人是自称“流云谷主”风太狂,又号“流香居士”的一位银袍金面之人,和他的总管高晶。 宾客则是一位衣衫比“天星圣手”东方曙还要褴褛,神态还要雄健,盈腮须髯,还要虬结。 年龄也还要大上几岁,顾盼生威的黄衫大汉。 这黄衣大汉自称“卧龙醉客”,又号“三五当头”。 在举起巨觥,连干了约莫六七斤奇香烈酒之后,乜斜一双虎目,望着“流云谷主”风太狂,皱起浓眉问道;“风谷主,你在‘莫千山’中,选的这片所在景色着实不错,但一会‘流云’,一会‘流香’,为何不予定名?到底是叫……” 风太狂的一身银衣,相当潇洒,但那张金色面孔,显然是经过了特别易容,绝非他本来形相。 他听至此处,不等卧龙醉客话完,便接口笑道:“等‘星光月影大会’以后,便可以定名了。 “假如‘月’不能留,‘星’不能聚,在下一片苦心,成为风流云散,此谷当然应名‘流云’! “否则,倘若‘孤月独朗,三星耀户’,则‘流香’武林,万派尊霸,又不妨狂妄一些,称之为‘流香谷’了!” 当!…… 他们在“百花楼”中,话方至此,楼外谷口方面,突然传来了这“当”的一声清脆的钟韵! 那位总管高晶,神色一震,失声说道:“会期快到,更然不断有罕世高手驾临,这又是哪位武林豪俊,施展绝技,能在谷口击响了高悬两丈以上,第二具‘金钟’?” 卧龙醉客呵呵笑道:“但愿此人施展的真是武林绝技,不要像我一般,耍些骗吃骗喝的无赖手段!” 原来,这位自称外号“三五当头”的卧龙醉客,刚才在“流云谷”口,并非凌空弹指,他只是“咳嗽”一声,仰头吐出了一口黏痰,把高悬壁上两丈左右的那具“金钟”,击得“当”然生响! 虽然此举有点突兀,但浓痰一非兵刃,二非暗器,却也不能说这位卧龙醉客,所为不合规定! 故而,风太狂在得报之下,仍按预定礼节,在“百花楼”中,立设盛筵,由总管高晶,和自己亲自接待,才成为“一宾二主”的微妙画面! 如今,“金钟”居然再响,风太狂遂站起身形,向他“流云谷”的总管高晶,微施眼色说道:“高总管,你且在‘百花楼’中,奉陪‘卧龙’贵客饮酒,我去谷口看看,倘若又来了甚么绝世高人,便请至此处,一并款待。” 高晶仿佛从风太狂的眼色之中,获得某种暗示,立即为卧龙醉客执壶布菜的,十分殷勤劝酒。 卧龙醉客见风太狂业已下楼,遂把高晶刚替他斟满的一巨觥美酒,饮了大半,狂笑说道:“有趣……有趣……” 高晶笑道:“甚么有趣?卧龙贵客是觉得酒儿有趣?还是菜儿有趣?……” 卧龙醉客把嘴角微披答道:“酒味淡淡,菜色平平,我是觉得高总管和风谷主的名儿起得有趣!” 高晶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卧龙醉客笑道:“大名是个‘晶’字,三日高悬之下,区区‘星’‘月’,自告黯然无光。 “风若太狂?云雾亦必吹散,江湖间则立起无限波浪!故而,我觉得两位的姓名,起得高明,起得有趣。 “后日那场‘月影星光大会’,根本无须再论技争雄,已经摆明是万派齐尊‘流香谷’的局面了!……” 他的话方至此,“百花楼”外,响起风太狂的声音,接口笑道:“贵客好丰富的幻想,好犀利的口才,但你的姓名,也有趣啊! “‘卧龙’向与‘诸葛’有关,‘三五当头’,更正属‘月朗’之期,莫非你这真人不露相的‘卧龙醉客’,就是被当代江湖人物,视为拔尖儿的武林第一高手‘诸葛朗月’?” 不被风太狂叫破,还未觉得。 这一被风太狂叫破之下,高晶着实认为这号称“三五当头”的卧龙醉客,确与“诸葛朗月”,发生了莫大关联! 尤其,他们双方互以对方姓名,作为谜面猜测,可说恰好是针锋相对,语妙千秋。 倒想看看刚才还词锋咄咄逼人的这位吐了口黏痰,声响第二具金钟的粗豪怪客,还有甚么古灵精怪的花样可出? 高晶正在暗佩自己的风谷主之际,风太狂业已陪了一位年龄约莫三十四五,身躯雄健,虬髯如戟。 看去极具男子英武气概的青衫大汉,走进“百花楼”来。 卧龙醉客自动提壶,把面前三只巨觥,一齐斟满,“呵呵”怪笑道:“对名满江湖的‘武林三月’之中,在下一向慕的是‘诸葛朗月’,恨的是‘夏侯孤月’,爱的是‘淳于冷月’她。 “想不到在这‘流云谷’内,居然有人会把我当成了‘诸葛朗月’,真是无上快事,莫大荣宠,虽然无人对我敬酒,我也要自浮三大白!……” “自浮三大白!”一语才出,那三巨觥美酒,好似根本不曾经过咽喉的,便已全到了卧龙醉客腹内! 风太狂目注卧龙醉客,微微一笑,侧顾高晶说道:“高总管,替我再斟四巨觥酒!” 谷主有令,总管焉敢不遵? 高晶立刻又浓香四溢的,斟满了觥中美酒。 风太狂等高晶斟满了四巨觥酒以后,向卧龙醉客笑道:“我向尊客请教三件事儿,介绍一位朋友,便以这四觥美酒,为敬如何?” 卧龙醉客喝到如今,至少已有十斤左右的烈酒下腹,但仍无丝毫醉意,酒兴极浓地,轩眉点头答道:“好,好!” “我并猜得出来,风谷主三件事儿之中,第一件多半便是要问我,为何在‘武林三月’之中,慕的是‘诸葛朗月’?” 风太狂暗惊卧龙醉客的反应奇敏,颔首笑道:“愿闻其故?请教高明!” 卧龙醉客伸手指着面前斟满美酒的四只巨觥笑道:“恰如这酒觥之数,我仰慕‘诸葛朗月’,是有三大理由,一大条件。 “三大理由乃‘姓好,名好,人好’!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古今谋士之中,谁不齐慕‘诸葛?……” 风太狂不得不表同意地,点头笑道:“我同意这种说明,武侯功高,丞相名重,连‘小说’,带‘戏剧’,都极力捧‘孔明先生’的场,‘诸葛’二字,确实是个‘好姓’……” 卧龙醉客又复笑道:“蟾影中天,流辉寰宇,三生圆相,万古净因,镜展秦宫,珠沉汉斗,招来在手,望去当头!‘朗月’二字,何人不慕?那个不尊?难道不是‘好名’?” 风太狂无法驳斥卧龙醉客所作赞美“朗月”的大堆词汇,只得神色尴尬地。 他苦笑说道:“对,对,好名……好名,姓也好,名也好,但是‘人好’之说,却又怎解?” 卧龙醉客目光微注坐在自己与风太狂之间,刚刚被他迎进“百花楼”的那位虬髯青衫大汉,应声答道:“对于‘好人’二字,似乎无须解释的。 “因三山五岳,八荒四海之间,几乎无人不知‘诸葛朗月’是肝胆照人的‘白道大侠’!难道‘白道大侠’不算‘好人’,要‘黑道巨魔’,才算‘好人’?” 风太狂显然是相当潇洒,辩才无碍之人,但遇着理路清晰,措词坚定得无可摇撼的卧龙醉客,却又相形见绌,辩才有碍起来。 理屈词穷之下,只得苦着脸儿,皱着眉儿说道:“高明,高明,‘姓好,名好,人好’等三大理由,均已请教,如今我再请教卧龙兄仰慕‘诸葛朗月’的一大条件,又是甚么?” 卧龙醉客笑道:“他引人仰慕的一大条件,就是‘神秘’二字,‘真人岂易相识?’‘神龙’贵在入云! “倘若‘诸葛朗月’,像我这卧龙醉客一样,镇日江湖落拓,会轻易跑到‘莫千山,流云谷’来,吐口黏痰,骗些酒肉吃喝,便成为‘下三滥’,不值半文钱了!” 风太狂因对于第一项问题,业已无可再问,双眉一挑,目闪神光,朗声说道;“答得巧,答得高,‘诸葛’虽属高士,‘卧龙’亦非俗客,对于这第一觥酒,我风某人是由衷奉敬!……” 语音顿处,伸手隔空遥指,四巨觥并列美酒的最左面一觥中,便激起一线酒泉,带着凛冽奇香,向卧龙醉客的面门口鼻之间飞去! 二 目瞪口呆之故,是为了百花楼中,不单少了一个人,也少了一件东西。 所少的人,是刚才还晕躺在大片酒渍中,被楚飞香所扮白衣书生“董玮”制倒的卧龙醉客东方明。 所少的一件东西,则是千面东方明脸上的那只鼻子! 两件事儿,加在一起,便似乎有了答案? 卧龙醉客东方明走了,但他不肯白走,似乎要捞点彩头?于临离开流云谷百花楼前,出剑削掉了东方亮的鼻子! 东方明是佯被制倒,不奇,他能以内家罡炁,逼起狂风,弄熄灯火,掩护自己离去,也不奇。 削掉东方亮的鼻子,以报复他刚才想打自己一记“三阴绝户掌”之恨,更不奇—— 但他能出剑,使百花楼中,忽闪“精芒剑影”,却是奇之又奇! 因为,他衣衫褴褛,所着不多。 风太狂与高晶曾加注意,绝未见他携带任何兵刃,则刚才所见削掉东方亮鼻子的“精芒剑影”,却自何处来? 就在这位“流云谷主”风太狂,与总管高晶,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之际,流云谷口方面,突然传来了一片笙箫乐韵! 风太狂愁眉顿展,含笑说道:“太上回谷,高总管,我们赶紧往谷口迎驾!” 流香谷口情节,暂时不提,故事仍回到瘦蝎滕子丹,与毒琵琶罗碧玉夫妇所开的山边简陋酒店。 ×      ×      × 三月十四日的东方天空,刚刚露出一些鱼肚曙色,天星圣手东方曙便回到了滕家酒店之中。 虬髯、青衫,与去时并无改变,但多了一身濡湿,和浓冽酒气,仿佛这位天星圣手,曾和衣入浴。 以酒代水,洗了一个大澡。 没错啊!…… 他在百花楼中,曾被卧龙醉客东方明,以特殊玄功,炼“酒”成“精”,飞喷晕醉,如今应该还带着一身未干酒渍! 不对啊!…… 那个“天星圣手”东方曙,属于膺鼎,是由千面东方亮,易容假冒,不是这个正牌货色! 两位东方曙,不一样么? 决不一样,有确切不移的足够证明! 所谓足够证明,是东方亮所扮的冒牌假东方曙,没有鼻子,他的鼻子,已被卧龙醉客东方明,出剑削掉! 这位正牌真东方曙的鼻子,却仍端端正正,又高又直的,悬在面门当中。 东方曙貌相颇为粗豪,并不俊秀,但却极具吸引“真正懂得欣赏男人的女人”的“男性魅力”! 所谓“男性魅力”,三分之一发自气概风神,三分之一发自胸罗文武,另外三分之一便发自这只又高又挺的“通天鼻子”! 转回滕家酒店的东方曙,脸上既有这“通天鼻子”,作为证明,他当然属于真牌实货,不是那业已倒楣铩羽的千面,又来胡闹! 虽然才值凌晨,膝子丹已早就准备伺候,东方曙刚一进门,他便摆上了满桌佳肴,和一大坛上好美酒。 这不是绰号瘦蝎的滕子丹,对东方曙特别巴结,而是受命如此。 那位昨夜在楚飞香与东方曙走后才出现的黑衣少女上官悲,以白骨符令,勾魂法线传谕,交给滕子丹的任务! 便是要他等东方曙回来,尽量供给烈酒,乘他酒兴浓时,把根紫色竹管的塞头,悄悄拨开,丢在东方曙身边近处,让竹管中的罕见毒蛇蜈蚣铲,把这天星圣手,狠狠的咬上一口! 上官悲另外又交给毒琵琶罗碧玉一根百毒冷魂针,要罗碧玉找个机会,把星环玉女楚飞香,略马刺伤见血即可! 滕子丹、罗碧玉夫妻,出身“百毒门”,似乎对于上官悲所持的“白骨符令”,和“勾魂法线”,极为畏怯,不敢有所抗拒! 但在面对东方曙时,却又觉得这位天星圣手的一身侠骨,目内神光,和那种无法形容的凛然正气,似乎更比甚么“勾魂法线”、“白骨符令”等,令人为之慑惧! 于是,滕子丹上菜斟酒,表面上是在执行上官悲所交付的恶毒凶谋,但事实上却作了坦诚招供! 所谓“坦诚招供”,就是他藉着伺候酒菜,把东方曙、楚飞香走后,上官悲突来席前,以择人专注,第三者无法与闻的“蚁语传声”功力,向东方曙耳边悄悄报告一遍。 东方曙静静听完,神色不变,只是也用“传音密语”,向滕子丹耳边,说了“一切照办”四字。 有了天星圣手的这声关照,滕子丹自然宽心大放,立即回到厨下,悄悄告知毒琵琶罗碧玉,自己业已泄密的所作决定! 罗碧玉赞成滕子丹向东方曙坦吐凶谋行为。 但多年积威之下,又有点对上官悲所持“勾魂法线”和“白骨符令”,深怀戒惧,猜不透这位似乎在“百毒门”中,身份甚高的神秘黑衣长发少女,如今是否仍在暗中对自己夫妻加以监视?…… 他夫妻疑鬼疑神,提心吊胆之下,滕家酒店中,布满了极为幽雅的淡淡花香。 酒店中没有花,哪里来的“花香”? 这是发自丽质天生的美女胴体上的自然女儿香气! 一位秀美已极的白衣书生,卓立滕家酒店之中,如今不必再叫他“董玮”,她也是刚从流云谷回来的星环玉女楚飞香。 楚飞香妙目中的两道神光,盯在东方曙的身上,不住上下打量,并以鼻连嗅,仿佛在体察甚么气味? 东方曙伸手笑道;“楚姑娘嗅些甚么?是不是讨厌我这一身难闻酒气?你今夜彩头不错,从风太狂那里,弄来了三支‘流香令’,应该分我一支,使我进出流香谷时,也比较来得方便!” 楚飞香恍然大悟地,给了东方曙一个极妩媚的白眼道:“我明白,你就是‘卧龙醉客’东方明啊!” 东方曙望着这位虽然易钗而弁,暂作男装,但在未加掩饰的嫣然一笑之下,神情仍十分娇媚的星环玉女。 他不禁失笑道:“楚姑娘,我以为你早就认出我来,才在流香谷百花楼中,敬了我这生平嗜酒如命的不肖酒徒那么一大坛,显然窖藏最少在三十年以上,风味绝佳的奇香美酒!” 楚飞香冠玉似的双颊之上,起了一片绯红,秀眉微蹙,走到东方曙桌边坐下,赧然说道:“我怎料到天星圣手突然闹了双包? “分明有位东方曙,坐在当筵,哪里还会想得出只是膺鼎冒牌,而真牌实货,却坐在他的对面?把姓名变成卧龙醉客东方明了……” 东方曙想起流云谷百花楼中,风太狂派人在东方曙面前,假扮东方曙的趣事,也觉得事情奇巧得十分可笑,并着实出人意料! 楚飞香噘着嘴儿,苦笑说道:“当时,我只看见卧龙醉客东方明恃技欺人,作弄了天星圣手东方曙。 “遂想为东方曙报仇,到流云谷地窖中,偷坛好酒,照方抓药,也把东方明作弄一下,谁知竟会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反而作弄了真正的天星圣手东方曙……” 东方曙听得嘻嘻直笑! 楚飞香又羞又窘的,又白了他一眼,问道:“东方大侠,我要请教你,以你的功力修为,对我从百花楼外的那坛飞酒,会闪不开?或禁不住么?” 东方曙笑道:“有两大原因:第一,我刚才业已说明,东方曙是个嗜酒如命的不肖酒徒,常言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则美酒自然应赠酒徒,我不知道你是要代我东方曙报仇。 “只以为你是好心敬酒,会辜负佳人情意,来个闪身躲避,或凝功抗拒,让那一大坛奇香无比的陈年美酒,平白糟蹋掉么?……” 楚飞香脸上更红,红得有点像苹果了,再佯作娇嗔地,白了东方曙一眼,但这种白眼,却越来越发娇媚! 东方曙继续笑道:“第二桩原因是我除了痛痛快快连喝连浇,享受了一次极为难得的‘陈酒洗澡’以外,并可趁势装醉。 “躺在生平最爱的奇香酒渍之中,偷听风太狂与高晶的背后之言,或许能够获知一些甚么高度机密?……” 楚飞香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却拿东方曙毫无办法,秀眉微蹙问道:“东方大侠,你这佯醉偷听,除了听得我弄到三支‘流香令’外,别的还有收获么?” 东方曙点头答道:“多少有一点收获,至少我知道了假扮我东方曙之人,是流香谷中的一名香主,名叫千面东方亮……” 楚飞香双眉一挑,接口说道:“这个人不能留,因为他不仅易容手段太好,身材也与你仿佛。 “万一继续假冒你的身份,作些恶事,为祸江湖,难免会对天星圣手的侠誉清名,构成不易洗刷的罪名!……” 东方曙笑道:“我也有楚姑娘这种考虑,遂在临行之前,作了处置,这位千面东方亮,以后倘若再想化装成我的形象,会增加莫大困难,楚姑娘包管也可以一眼便认得出了!” 话完,不等楚飞香发问,便把出剑削掉东方亮鼻子之事,向楚飞香说了一遍。 楚飞香听得先是有点忍俊不住,然后,妙目流波,向东方曙全身略一打量,扬眉问道:“东方大侠,你身上带得有剑?……” 东方曙微微一笑,取出一粒大不逾寸的银白色小丸,托在掌上,目光注处,真气一凝,倏的寒芒电闪。 那粒小丸,竟舒展开来,变成一柄宽如柳叶,长仅两尺左右的银白色奇形小剑! 楚飞香看得为之失声道:“我开眼了,东方大侠所展示的这粒剑丸,大概就是昔年前辈奇侠大别散人所遗‘大别三宝’之一,足以洞金穿石,无坚不摧的‘柳叶棉丝剑’吧?” 东方曙也颇佩服这位星环玉女的腹笥渊博,一面把“柳叶棉丝剑”,还原成一粒小小剑丸,揣向怀中。 一面笑道:“除此以外,我还听得一项秘密,就是流云谷中,并非以风太狂为首,除了他这谷主以外,大概还有位‘太上谷主’!” 楚飞香听得为之双现梨涡,嫣然一笑。 东方曙讶道:“楚姑娘为何发笑?我不是虚言,确实听得流云谷中除了风太狂以外,还有一位‘太上谷主’……” 楚飞香略为流露几分得意地,扬眉笑道:“你只是听得有位‘太上谷主’而已,我却是业已见过这位‘太上’金面!” 东方曙“哦”了一声道:“我明白楚姑娘何以比我先走,却比我后回这滕家酒店之故了,是不是你把那三支‘流香令’,来了个充分利用?……” 楚飞香摇头道:“我根本未把风太狂所送给我的三支‘流香令’,有甚作用,看在眼内的。 “离开百花楼后,只是去往流云谷口,想把甚么‘玉钟’‘金钟’,偷偷的敲响几记,定会搅得谷中疑神疑鬼,又是一阵大乱!” 东方曙笑道:“楚姑娘的这种想法,颇见高明,结果也一定极为有趣!” 楚飞香失笑道:“根本没有结果……” 一语未毕,这位星环玉女已把话顿住,脸上神色,也起了种奇异变化! 原来此时毒琵琶罗碧玉已从厨下捧菜走出。 到了楚飞香的身旁,藉着放??菜盘之便,用指间暗夹上官悲交付的那根“百毒冷魂针”,在楚飞香手腕之上,轻轻一刺见血! 楚飞香脸色先变,跟着身上随即起了一阵痉挛抽搐,以一种乞援目光,看着东方曙,颤声说道:“东……东方兄,我……我?我好冷啊……” 话方至此,人已难禁,晕伏在酒桌之上! 东方曙叫道:“楚姑娘……” “楚姑娘”三字才出,他的人也惊跳而起! 原来就在楚飞香晕仆之时,有条长度仅约一尺,但却体若“蜈蚣”,头平如铲,色泽红黑相间的奇形怪蛇。 不知由何处飞来,钻入了东方曙的青衫大袖以内! 故而,东方曙才一惊跳起身。 立刻便听得有个阴森森的女子语音,得意说道:“东方曙,你不要跳!我远从苗岭带来极为难得,啮人立死的罕世毒蛇蜈蚣铲,业已进入你衣袖之中。 “它可不怕你傲视武林的‘天星搜魂指’,你再不乖乖坐下,安静一点,只消我一声令下,蜈蚣铲就要在你身上开饭,拿你天星圣手东方曙的新鲜血肉当点心了!” 随着这森冷语音,有个年约二十四五,容貌冷艳的黑衣长发女郎,出现在滕家酒店的店门之内。 当然就是滕子丹、罗碧玉昨夜业已见过,对她所持甚么“白骨符令”、“勾魂法线”等,相当畏怯。 她并自称可以代表“百毒门门主”的上官悲了。 这时,滕子丹、罗碧玉夫妇,正双双瑟缩一旁,仿佛对当前局面,有些迷惑,不知应如何才好。 上官悲望了他们夫妻一眼,点头笑道:“你夫妻这次遵照符合办事,完全成功,等我把这两位自以为了不起的天星圣手东方曙,和星环玉女楚飞香,适当处置之后,再复好好奖励你们!” 滕子丹微一抱拳,恭身说道:“滕子丹夫妻,不敢领赏,但请上官姑娘见示,为何要出示昔年可代表‘百毒门主’的‘白骨符令’、‘勾魂法线’等两般法物。 “要我们夫妻,暗算楚飞香姑娘,与东方大侠?是不是他们与‘百毒门’结过甚么深重梁子?” 上官悲摇头道:“他们与‘百毒门’,并无前仇,但却是明天即将在流云谷中开始的‘星光月影大会’中,必须加以吸收,或予以消灭的主要对象…… “故而,我设计要楚飞香挨上一根‘百毒冷魂针’,并让东方曙尝尝‘蜈蚣铲’毒牙滋味之举,只是受了朋友之托!” 罗碧玉道:“上官姑娘的朋友是谁?” “罗碧玉,你不嫌问得太多?……” “哼哼……哼哼……哼哼……” 这是一阵女声冷笑,几乎比上官悲适才笑得还要森冷! 但却既似由地底透上,又像由空中传下,更像四面齐作,令人分不出究竟是发自哪个方位? 滕子丹与罗碧玉夫妻,正在张皇四顾。 三 上官悲秀眉双扬,应声答道:“我想请楚姑娘在拳掌方面,略加指点,但在彼此尚未开始切磋之前,还有一项近乎失敬的狂妄请求……” “尽管说吧!由于上官姑娘适才相当大方的友善表现,大概不论你这请求,有多狂妄?我也不至于令你失望就是!” 上官悲笑道:“闻得江湖人言,星环玉女乃武林绝色,但我今日所见,却是位妒煞卫玠的翩翩美少年,未免有雾里庐山之叹,可否……” 她的话犹未了,楚飞香已向罗碧玉笑道:“罗婆婆,我暂借你的卧房一用……” 语声尾音,犹在店堂荡漾,白衣人影,已消失在罗碧玉所起居的内室门口,留在东方曙与上官悲酒桌之间的,只是一片极幽雅的淡淡香气! 上官悲苦笑一声,向东方曙举杯叫道:“东方大侠,上官悲颇有自知之明,秋萤爝火,怎比皓月清光? “我此举只在借词瞻仰星环玉女的绝代仙容,决非不识进退,妄图较技!因为,仅仅以楚姑娘所展露的这手‘天香无法身影’而论,便已足使我连她一角衣衫,都沾不上了!” 突然,春风再飘! 楚飞香接口笑道:“上官姑娘,你不要误信江湖传言,楚飞香虽非丑妇,只具中姿,要当得起‘绝代仙容’之评,大概当世武林中,只有一人,就是我那位至交好友,淳于冷月妹子!” 原来,楚飞香好快手脚,就这转瞬之间,业已恢复女妆,朱唇皓齿,明秀难描,云发花容,窈窕绝世。 她回到店堂酒桌之前,那份天人颜色,那种秋水风神,委实使东方曙看得目光发直,上官悲看得自惭形秽! 上官悲盯住改妆以后的楚飞香,看了好大一会儿,“呀”了一声问道:“楚姑娘,你……你不是在说客气话吧?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淳于冷月怎么可能会比你还要好看?” 楚飞香失笑道:“她比我好看多了,不论在文才、武功、风神、貌相等任何一方面上,我替我那淳于妹子,提鞋都不够格!” 语音落后,向店堂空处,走了两步,楚飞香对上官悲招手道:“来来来,我们试试身手吧,但是不必把时间拖得太长,彼此以百合为限,倘若到时胜负未分,便算以平手终局!” 上官悲摇头苦笑道:“不必了,我自知鸡肋难当尊拳……” 楚飞香不容她往下再说,便含笑接道:“无须客气,我早就久仰百毒门中的‘五鬼阴风手’,暨‘摧魂白骨爪’,有极为霸道的凌厉威力!上官姑娘对此必曾精研,千万莫要看不起我楚飞香,请尽力赐教才是!” 上官悲听得楚飞香这等说法,情知无法推却,遂也一面离座,一面向东方曙笑道:“东方大侠,第二阵仍旧烦请你担任公证人。 “帮我们记个招数,看看我上官悲以旁门左道的下流邪学,能不能在楚姑娘手下,走满百合?” 东方曙目中神光一朗,正色说道:“武学无分邪正,施为只在人心,上官姑娘必须先把侠魔二字抛开,心灵上方可毫无杂念,手脚间也可不受牵制!” 上官悲拱手笑道:“多谢高明指点,上官悲获益非浅!今日真可以说是:纵然连阵败,胜用十年功了!” 说至此处,她果然听从东方曙之言,暂把侠魔二字抛开,全心全力地,意欲施展百毒门的两宗诡异绝艺,与楚飞香斗上百合! 所谓“诡异”,无须等施展招式,只在上官悲把两只手儿,一齐伸出她黑衣大袖,舒开十指之际,便已可见端倪! 上官悲的右掌五指,有点发黑。 黑的程度,越往指尖越深,到了五根手指的第一节上,已经黑得闪光,几乎成了乌金色泽! 但右掌掌心部位,就是一片煞白。 白得没有半丝血色,白得几乎不像是一只人手! 右掌如此,左掌则恰好反是。 左掌是整只手掌发黑,越接近掌心的部位,黑得色泽越深,五根手指则不单惨白得毫无血色,并连皮肉都微微下陷,贴在骨上。 好像突然瘦了许多,形似一只鸟爪模样! 楚飞香当然知道上官悲的双手形状,平时决非如此。 这是她深知楚飞香难斗,不敢轻敌,在交手前,已把所练邪门功力,提到极致的诡异现象! 根据所见情况,上官悲右手练的是“五鬼阴风手”,左手练的是“白骨摧魂爪”,这“毒门”中毒擅的两种功力。虽然威震江湖,但对自己,却还并不构成威胁。 非仅不构成威胁,甚至于自己还练有两桩神功,对于这等邪门恶毒功力,特具克制破解作用! 不过这等邪门恶毒功力,平时对敌,虽威势颇为凌厉,但若一遇到更高明的佛门神功,或玄门绝艺,予以宠制破解,却多半会反伤施展邪门毒功本人,轻也残废,重则连性命立告报销! 上官悲虽出身不正,容貌相当美艳,刚才在行为表现上,也尚有可取之处,自己已对她起了惺惺相惜心意。 这一阵拳掌交锋,不同于第一阵的各以暗器手法献技,倒要留些分寸,莫令此女重伤,以免她下不了台,才好慢慢度化,收归正道? 楚飞香主意打定,向上官悲含笑叫道:“上官姑娘真不错啊,你这五鬼阴风手,和白骨摧魂爪的功力,纵然未达到十二层的登峰造极程度,看来最少也已练到第九层了!来来来,请尽情施展。 “请莫吝高明,让我开开眼界!楚飞香绝非自诩,打人的功夫,或欠凌厉?但在挨打的功夫方面,却颇有专长!” 上官悲双眉微挑,目中闪射出一种奇异眼色笑道:“好,以蛙窥天,以蠡测海,上官悲遵命放肆!” 话音落处,右掌微推,一片阴凉中带有腥气的内力暗劲,在数尺以外,向楚飞香当胸涌去! 这第一招“推窗望月”,上官悲不是近身发掌实击,她是隔空吐劲,以玄功内力出手。 东方曙看得悚然一惊! 他不是惊于上官悲的掌力之毒,劲气之强,而是惊于她发掌之前的那两道眼神,不单单诡异。 并似还带有一种非经细心体会绝难发现的阴森杀气! 东方曙的惊心未毕,上官悲跟着心惊! 因为,楚飞香对于她这第一招以“五鬼阴风手”力的隔空遥击,是既未闪身躲避,也未照样发出甚么玄功劲气,加以截拒。 只是仍自面含微笑,若无其事地,俏生生垂手岸立。 “五鬼阴风手”所化那片阴凉中带有腥气的内力暗劲,好似在到达楚飞香身前尺许处,便转了方向。 或是被一种神奇力量,化诸无形,竟连楚飞香一角白衣,都未拂动,更别想改变丝毫这位星环玉女亭亭俏立的曼妙姿态! 上官悲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楚姑娘,原来你竟是佛门弟子,练得有无相神功,甚至于不坏身法……” 楚飞香嫣然笑道:“算不了甚么啊!上官姑娘只消一用白骨摧魂爪,来个实际进手,就可能把我逼得徒无相转为有相的落下乘了!” 上官悲再度挑眉叫道:“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也可以说是不登泰山,不知天下之大,楚姑娘请教训教训我,接我一招冤魂索命!” 这回,上官悲不单是探身出手,发了突招,并还有点狂妄地,竟硬抢中宫,直踏洪门,伸左掌递向楚飞香发腹之间。 五指在前,手掌在后,仿佛想等指尖沾上对方肢体,才突登掌心,施展出极为强劲,能碎人脏腑的“小天星”内力! 楚飞香因上官悲既是突击,遂也右掌微翻,还了一式“驱云逐雾”,仿佛丝毫不惧上官悲的“白骨摧魂爪”,或“小天星”内力。 与上官悲递来左掌,接在一处。 就在她们双掌将交未交之前,远方突传来一缕尖锐笛声! 跟着,便双掌互接,上官悲掌心一登,把所凝聚的“小天星”内力,发了出去! 腾……腾……腾…… 事情怪了,楚飞香不怕“五鬼阴风手”,却似挨不起“白骨摧魂爪”,不单口中低低“哼”了一声,身躯也摇摇晃晃的,足下连退四步! 楚飞香被震得后退,上官悲似乎应该向前追击,以期收到更大战果! 不然,她在得势之下,不单不向前追击,并且反往后退,柳腰一拧,黑衣电飘,竟退出了滕家酒店! 东方曙见自己所发觉的上官悲目中阴恶杀机,果然现出端倪,不禁虎目圆睁的怒叱一声,便欲随后追去! 楚飞香娇躯发颤,玉容惨白地,摇手叫道:“东方兄不要追她,这种‘百毒冷魂针’的毒力,发作得太过快速,我……我……我有点受不住了……” 东方曙本已出了滕家酒店店门,闻言大惊,身形一滞! 上官悲趁机接连几纵,身形隐入山林,但却传音及远地,向东方曙叫道:“东方曙,我限你于今日午末之前,到流云谷销魂水榭找我,我或许看你面子,给她解药。 “否则,星环玉女便从此在阳世除名,去往阴间报到,淳于冷月身边,也减去一颗星,少了一位好朋友了!” 声寂,人杳,不见半点踪迹! 东方曙一面恨得暗咬钢牙,一面扭回头来,向楚飞香问道:“楚姑娘,你究竟中的是甚么毒力? “那根‘百毒冷魂针’,早就被罗婆婆换掉,她用来刺你见血的,只是一根普通绣花针啊!” 楚飞香苦笑道:“东方兄,你我都是君子性格君子可欺之以方,上官悲第一招‘五鬼阴风手’乃是虚攻。 “第二招‘白骨摧魂针’也非实击,她真正阴恶之处,是在第二招的左手指缝之间,暗藏了另外一根‘百毒冷魂针’啊……” 边自发话,边自把已受针伤,血渍殷然的右掌,向东方曙扬了一扬,但人也随即不支,“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东方曙知道她绝对不会做作,赶紧抢到楚飞香身边,为她诊察脉息,发现她果已肌肤如冰,中毒极深! 他不禁双眉愁锁,向滕子丹叫道:“膝老四,你的那瓶‘毒龙散’,是当年百毒天尊仗以傲世的三大秘药之一,虽具其毒,也可以毒攻毒!能不能……” 膝子丹懂得东方曙想向自己索取“毒龙散”,解救楚来香,遂愁容满面,接口叫道:“启禀东方大侠,‘毒龙散’倒是现成的! “但用来解救‘百毒冷魂针’的毒力,却恐药不对症!万……万一有所差池,岂……岂不误了大事,使楚姑娘脏腑成冰,绾魂无术……” 东方曙“哼”了一声,功力微凝,方欲伸手按向楚飞香的后心。 罗碧玉急叫道:“不行,‘百毒冷魂针’的毒力特殊,又复霸道无伦,东方大侠只一输入纯阳真气,欲加克制,便使楚姑娘香消玉殒!” 东方曙大吃一惊,缩手问道:“依罗婆婆之意,应该怎么办呢?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 罗碧玉不等东方曙话完,便接口苦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东方大侠请暂忍一口恶气! “照上官悲适才传音所说,走趟流云谷的销魂水榭,找找她吧!并???争取时间,回来得越快越好!” 东方曙既诊察出楚飞香体内中毒情势着实险恶!又看透滕子丹、罗碧玉夫妇确已改过知非,不可能再与上官悲沆瀣一气,算计自己,遂心头电转,略衡利害,苦笑一声,点头说道:“好,我走趟流云谷销魂水榭,看看上官悲究竟摆下些甚么阵仗? “不论能否取得解药,均会尽速赶回,楚姑娘眼前的安危,便奉托滕老四和罗婆婆了!但愿她吉人天相,度脱此厄,则无论是我东方曙,或楚姑娘的手帕至交淳于冷月姑娘,都对贤梁孟万分感谢!” 话完,向滕子丹、碧碧玉夫妇,目闪神光,微一抱拳,人便出了滕家酒店,又复赶回流云谷了。 东方曙此举,把一个业已身中奇毒,人事不知,正在渐渐骨髓成冰的星环玉女楚飞香,托给滕子丹、罗碧玉夫妇,难免没有几分冒险? 但时机紧迫,情况险恶。 使他在别无选择下,被逼不得不赌此一局,孤注一掷! 并且,在当前的微妙局面下,他还不宜以名头艺业迫制对方,刺激滕氏夫妻,故而,虽然多提出一位楚飞香的手帕至交淳于冷月之名,却把话儿说得相当婉转,不含丝毫的威胁之意。 只说“但使楚姑娘能脱此厄,则不论是我东方曙,或是淳于冷月,均会对贤梁孟万分得感谢!” 东方曙颇费苦心,拿话暗点滕子丹、罗碧玉夫妻,要尽心尽力,照顾身中奇毒的楚飞香后,自己足下,逐渐加快,宛如电掣云飘。 哪消多久,便到了流云谷口。 这一回,他虽然丝毫未加易容,是以天星圣手东方曙的本来面目前来,却也不愿公然入谷。 原因在于天星圣手的武林威望太大,他若公然入谷,只一报名,便将引起不少无谓应酬,难以避免。 也必会延误去到销魂水榭,向上官悲索讨“百毒冷魂针”的解药之事。 既不明拜,只有暗闯! 好在虽因星光月影大会的会期就在明日,所谓太上谷主又已回转,谷口值班接待,暨担任警戒的人手,均复大大加强。 但东方曙一身绝艺,造诣太高,他要不动声色的,进入流云谷中,仍告轻易如愿! 入谷虽然不难,但因地势欠熟,要想找寻甚么销魂水榭?却又不易! 东方曙起初以为既称水榭,定是建在甚么池潭或溪流之上,但蹑足潜踪的,寻了一会,却偏偏看不见半点水光? 更是听不见丝毫的水响? 无奈之下,随手抓了一名谷中送菜侍者,逼问销魂水榭何在?但所获得的答案,却是连连摇头,说根本未听说过。 东方曙知道这名侍者可能是因身份太低,层次不够,决非不肯透露,遂只得面带苦笑地,把他先点了三、四个时辰后,会自行苏解的晕穴,再复把他藏入暗处,以免其有所声张,误了自己急事。 刚把这侍者藏好,东方曙的脸上,忽由苦笑转为微笑! 他微笑之故,是发现机会来了。 无巧不巧地,撞着一个熟人,心中遂有把握,这一回,决不至于再复会“问道于盲”的事! 所谓熟人,不是面貌熟,只是身材有点熟,这人并在脸庞正中,少了一只鼻子! 列入不会突然少只鼻子,这人定是在百花楼中,因假扮东方曙扮得太像,而被他以柳叶绵丝剑削掉鼻子,加以惩戒的千面东方亮。 东方曙业已知道东方亮的身份,是流云谷中的一位香主,当然立刻面带微笑,暗忖不愁对力再不知道销魂水榭何在? 四 上官悲把两道水淋淋的美艳目光,直盯在东方曙那张并不俊美,但却十分雄豪英武的脸庞之上,口内啧啧赞道:“东方大侠好豪情,好胆气啊!你真是男子中的男子,英雄上的英雄……” 东方曙眉峰一蹙,摇手叫道:“上官姑娘,等到有清闲工夫之际,我们再相互捧场,如今,且让我领略清歌,欣赏妙舞!” 上官悲听得东方曙要想领略清歌,欣赏妙舞,忽地眼波一转,向他含笑问道:“东方大侠,请说句老实话儿,我上官悲的容貌如何?” 东方曙毫不思索地,冲口答道:“美艳不可方物……” 一语才出,上官悲便摇头接道:“美艳虽还略具几分,但不可方物四字,却令我愧不敢受! “因为论美,星环玉女楚飞香胜我何止十倍?说艳,则我的一位要好姐妹淘,更令我望而生惭,自觉形秽!” 东方曙想起从东方亮口中所闻之语,遂目光一扫问道:“上官姑娘的姐妹淘?是不是那位与你同住在这销魂水榭之中的摩伽师太?” 上官悲似出意外地,“呀”了一声叫道:“东方大侠竟知道我摩伽姐姐么?好,我来为你们引介一下,关于敬酒以后的妙舞清歌,就由我摩伽姐姐,显点神通,伺候伺候你吧!” 她说话之时,两道目光始终暗瞟东方曙脸上神色,似是在作甚观察? 其实,东方曙早就知道上官悲虽然用银壶银杯,以示无他,却仍在酒儿之中,藏了鬼花样! 酒中,并非下了甚么穿肠剧毒! 却是下了无色、无味、无臭的独门秘炼媚药! 如今,上官悲既在观察对方脸上神情,期望知道药力已否生效? 东方曙违故意将计就计地,把眉头微微一蹙,身上也略作极轻微的抖颤,并似勉强以定力克制,来了个一颤便止! 上官悲偷瞟见了这种情状,不禁喜上眉梢,脸儿微偏,向左面的内室室门,曼声叫道:“摩伽姐姐,你出来吧! “让东方大侠看看你真正不可方物的绝艳容光,并领略你那妙绝四海八荒的帐中音,和天魔舞吧!” 说到帐中音之际,上官悲的鼻中,先自发出了一阵呻吟声息! 这种声息,并不高亢。 更非凝了真气,发自内力,但那种咿哦呻吟之声,却比任何“狮子吼”、“天龙禅唱”、“玄门清音”等释道两家的上乘内家神功,都更容易使人为之心悸神摇! 东方曙刚才乃是伪装,如今却当真眉头一蹙,身上一颤,连丹田之间,也微微一震,升起了一股热气! 他暗叫一声“不妙”,心想这“帐中音”果是穷淫极秽之声,仅由上官悲鼻内低低一哼,已有如此厉害。 若是精擅此道的摩伽师太,亲自施展起来,倘再以放荡形骸,不着寸缕的“天魔艳舞”,互相配合,则威势之强,何止十倍? 不知自己是否仅凭定力,可以抗衡得住? 他的心中,已在暗暗打鼓,但左壁内室之中,却不见有人走出。 上官悲先是有点奇诧的“咦”了一声? 旋又以为摩伽师太是在着意修饰,遂收了鼻中妙音,笑声叫道:“摩伽姐姐,你大概震于天星圣手盛名,要为东方大侠好好打扮打扮! “其实,有相争如无相,连我身上这件薄纱,似乎都觉多余?干脆裸裎相见,不是坦白得多?连少时跳起天魔舞来,也免得脱衣服了!” 她既然这等说法,东方曙便更自暗暗叫苦,心想少时从左壁内室中所出现的摩伽师太,定已妙相毕呈,一丝不挂…… 念犹未毕,人已出现。 却远非东方曙意料情况,那位摩伽师太不仅身上披了件相当宽大的紫色缁衣,遮蔽了每一寸肌肤。 甚至以及极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连头上脸上,也以一方巨型紫色绢帕,扎住蒙起来呢! 上官悲看得方自愕然? 那位一身紫色缁衣的摩伽师太,业已走到上官悲的身后,抬起右手,去解脸上所绑的紫色绢帕! 摩伽师太这一抬手,大感愕然之人,便变成东方曙了。 因为,既抬手,必然露手,使东方曙看见她右手中指之上,戴了一只上铸凸星的巨型黑色指环! 这只巨型黑色指环,分明是楚飞香的寒铁五星环,也是星环玉女片刻从不离身的成名心爱之物! 怎么会御在这与上官悲沆瀣一气的淫尼摩伽师太指上? 难道自己走后,流云谷中凶邪,又有入侵袭滕家酒店。 楚飞香身中“百毒冷魂针”下,无力抗拒,又已遭遇了更大祸变?不然,这枚寒铁五星环怎…… 这时,上官悲似也从愕然之后,又想出了甚么不对劲来? 她霍然转身,向那一身紫色缁衣的摩伽师太,失声问道:“你……你不是我的摩伽姐姐,是……是甚么人?……” 摩伽师太原本就伸手去解遮盖头脸的紫色绢帕,经上官悲如此一问,遂把动作加快起来了! 紫色绢帕一解,惊得上官悲和东方曙,一正一邪,两位均有相当身份,和相当坚强定力的武林高手,全都“呀”了一声,各退半步! 因为,紫色绢帕所遮蔽下的,不单不是位青丝已削的光头尼姑。 那张脸庞儿,并美得出奇,正是曾令上官悲对之自惭形秽,东方曙刚才还以为她已遭大劫而替她提心吊胆的星环玉女楚飞香。 上官悲面对楚飞香的绝美容颜,如见鬼魅的,失声叫道:“不……不可能啊?‘百毒冷魂针’的独门解药,还在东方曙的手上。 “你……你……你怎么可能业已恢复,从滕家酒店,到了此处,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把我摩伽姐姐制住? “莫非这地处江南的天目山内,竟然也出产了孕育千载冰魂的罕世圣药‘朱红雪莲’不成?……” 楚飞香虽被上官悲以“百毒冷魂针”暗加算计,但脸上却并未带甚怒容,先伸手点了对方穴道。 她一面脱去外披紫色宽大缁衣,一面嫣然笑道:“听你这样说话,适才交给东方兄的,竟是真的‘百毒冷魂针’独门解药。 “看在这一点上,我不单留你活命,并还给你一个可以在明日大会上和我公平较技的机会……” 这时候,东方曙又取出适才上官悲所给的那两粒赤红丹药来,目注视楚飞香,似欲发言说话。 楚飞香十分慧黠解意的,扬眉叫道:“东方兄不必开口,我知道你第一件事是关心我,想问我所中‘百毒冷魂针’毒,已否祛除干净,是不是仍需独门解药? “第二件事是要骂我,想问我既已脱险,为何还故弄狡狯?先来‘销魂水榭’,扮甚么摩伽师太,使你为我提心吊胆……” 东方曙见楚飞香笑语生春,神情自若,显然确已无事,心头上一块大石头,此时方告落地。 他微微一笑说道:“骂是不敢,但楚姑娘弄此狡狯,用意显然不在逗我着急,其中必另有原因?” 楚飞香笑道:“这是我一位好朋友的主意,她认为人在背后,才见真情,不妨用这种身外化身妙策,亲临其境。 “看看东方兄这位热血男儿,肝胆汉子,为了解救我的灾厄,究竟是要牺牲到甚么样程度呢?” 东方曙听了楚飞香话中的“人在背后,才见真情”之语,不禁脸上微热,心头也有点“卜卜”作跳! 楚飞香边自发话,边自从这销魂水榭中另外找出一套酒具,斟了一大杯酒儿,双手捧向东方曙道:“东方兄,我要敬你一杯,请你宽恕我故弄狡狯,曾经使你替我好生着急之罪呢!” 东方曙伸手接酒之际,目光微注酒色。 楚飞香笑道:“东方兄放心,这杯酒儿,绝对没有问题,但你方才为了急于替我取得‘百毒冷魂针’的独门解药,而大胆喝干的第一杯酒,却大有问题……” 东方曙左手持杯,右手往自己脚下一指,只见他左脚所着鞋袜,均已湿透,脚下地上,也是一片酒渍! 楚飞香点头笑道:“我知道东方兄神功绝世,对于克毒一道,并向有专长!你早知对方故意以银壶银杯释疑,酒中定有花样,遂暗从脚下,逼出体外了!但是江湖险恶,鬼蜮难防的。 “摩伽妖尼与上官悲所特制药酒中,确无毒质,但媚力极强,只一下喉入腹,便告深留脏腑,暗蕴丹田,决非用一般运功方式,可加彻底逼祛!” 东方曙此时方想起自己方才微闻上官悲鼻内所呻吟的“帐中音”后,体内果然立生异状,不禁一身冷汗! 楚飞香又斟了一杯酒儿,擎在自己手中,向东方曙含笑叫道:“由此可见,东方兄刚才为了救我,是多么冒险? “居然把生命、品誉,都作了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小妹人在内室,目睹之余,能不衔恩?能不感激?这杯酒儿,应不应该发自衷肠的,敬敬你呢?” 又称“东方兄”,又复自称“小妹”,这两位英雄侠女间的关系,立刻又拉近了,亲热许多! 星环玉女如此措词,天星圣手东方曙岂会不识抬举? 两人立刻互相碰杯,一倾而尽! 但酒才下喉,东方曙便眉头微蹙说道:“刚才我就觉得酒色太清,如今更觉出酒味香冽得有点过份?……” 楚飞香失笑道:“东方兄,你怎么了?你应该不至于怀疑我也会在这杯酒儿中,对你弄些甚么花样?” 东方曙苦笑道:“楚姑娘……” 他方才出口,楚飞香便给了他一瞥极妩媚的白眼,佯嗔接道:“不要再生生分分‘姑娘、姑娘’的了! “星环玉女,品誉尚正,楚飞香也薄负微姿,叫我一声香妹,或飞香妹子,大概还不至于构成对你天星圣手多大委曲?” 东方曙虽然不是小白脸一类,衣香鬓影到处留情的风流人物,但对于楚飞香如此佳人,若是丝毫不起爱慕之心,也属违衷之论。 何况,楚飞香既已说得如此露骨,倘再不识抬举,非单良缘不再,好事难谐。 并且会构成对于一向目高于顶的星环玉女莫大侮辱,说不定彼此竟成了深仇,那真是从何说起! 故而,楚飞香眼眶微红,神情委屈的语音刚了。 东方曙便极为知趣,把握机会的接口笑道:“香妹怎的这等说法,我会怀疑你在酒中对我要花样么?只是觉得这杯酒儿,风味特殊,与众不同,美妙得竟是生平初次尝试……” 楚飞香双现梨涡,娇笑说道:“东方兄真是杜康知青!既遇内行人,只好尽诉衷肠话吧,我的一位好朋友,因知‘百毒冷魂针’太以厉害,生恐东方兄销魂水榭求药之行,万一若有迟误,后果堪虞! “遂为了万全起见,甘舍她身边所藏的一朵罕世灵药‘朱红雪莲’,为我祛毒保命!我仅仅服食半朵,‘百毒冷魂针’的阴恶毒力便解。 “因知东方兄适才太过豪迈,脏腑间也中算计,便把所剩下的半朵朱红雪莲化入那杯酒儿之中,孝敬你了!” 五 东方曙则因一直都在凝功抗拒落石,全神贯注洞顶,故而看出那片压顶劲风,是块体积颇大的万斤巨石! 对于这种东西,除非甘心等死,被其压成肉酱以外,便非加闪避不可! 洞中逼仄,旁闪无路,便只有一手抱着楚飞香,向前尽力猛滚,一手凝足玄功内力,向后疾挥。 他急急叫道:“香妹也向后凝功挥掌,以防碎石伤人,或许我们协力同心之下,仍可逃过一场劫数!” 楚飞香哪里会当真想死?自然遵从东方曙之言。 这两位当世武林一流好手合力施为之下,掌风虽如涛翻浪卷,雄劲无伦,但身上仍难以避免的。 各中了三数碎石,略受轻伤,并且被那块万斤巨石的落地一震之威,震得双双晕睡了片刻! 尤其更险人的,是那道宛如新月寒光,从空中落下,竟裂石如粉的,恰好插在东方曙与楚飞香二人之间。 倘若或左或右,偏移少许,便已要了他们其中之一性命! 东方曙首先醒转,才一睁眼,便发现这件东西。 他生恐楚飞香万一误触,又受到伤损,遂边自伸手拔取,边自叫道:“香妹暂时别动啊……” “呛啷……”一声,龙吟起处,碧芒夺目,东方曙手中便多了一柄宛如新月的钩形利刃了! 这时,楚飞香妙目也睁,看着这柄钩形短剑,向东方曙娇笑问道:“东方兄,这是甚么东西? “看形状有点像江湖人物所据传前辈方外奇侠晓月头陀埋藏在这流云谷一带,最近时腾宝气,似将出世的前古神兵‘新月钩’呢!” 东方曙持钩在手,随意一挥,见其锋芒之利,确可裂石如粉,遂点头笑道:“香妹所猜,大概差不许多? “此物适才是随同那块万斤巨石,从洞顶上方,一齐坠下,险煞人地,恰好插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总算大难不死,又获神兵,至于是不是晓月头陀所遗藏的‘新月钩’?到似无关重要的了!” 楚飞香从地上坐了起来,苦笑说道:“光是大难不死,还不够啊,此刻震动已停,我们总得想个法儿出去才行! “这座销魂洞的前后通路,看来已被崩坠乱石封死,我们倘若想不出脱险之策,能够支持几天?到那时候,肚子饿得受不住了,是你吃我?还是我吃你呢?” 东方曙见楚飞香分明身处绝险,仍可保持风趣,不禁又怜又爱地,搂着她的腰肢笑道:“香妹请看,退往销魂水榭的后路,已被巨石堵死,打通万难,前路则虽堆乱石,倒还略透天光! “我们俩拼着吃点苦头,费点精力,大概还可在肚子饿得受不住以前,开辟一条出路来啊!”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把那柄无意获得钩形利刃,递给楚飞香,叫她仗以削石开路。 楚飞香一试之下,也极爱此刃锋芒,娇笑说道:“此物既具如此锋芒,看来定是‘新月钩’了!东方兄,我用‘新月钩’削石开路,并不十分费力,但你自己……”一语才出,忽的“呀”了一声,失笑又道;“我真是被那块巨石的一震,强大的威力,给吓得都胡里胡涂了! “东方兄身边,分明还有一柄不会比这‘新月钩’逊色的大别散人遗宝‘柳叶绵丝剑’嘛!” 东方曙果然取出“柳叶绵丝剑”来,与楚飞香合力削石! 但因“柳叶绵丝剑”的剑身太细,东方曙珍惜神物,不肯一味硬砍硬削,是先仗宝刃锋芒,把阻路大石,刺削出不少缺口,然后再凝聚内力,挥掌加以击碎! 这样除石,虽较稳妥。 但速度却必然缓慢,无法求快! 楚飞香秀眉方一愁皱,东方曙便已知其意地,向她笑道:“香妹是嫌速度太慢,有点慢吗?我可以想个方法,为你解闷……” 楚飞香立时扬眉,娇笑叫道:“请教高明,请教高明,我要看看在这种环境之中,东方兄能够想得出甚么样的解闷妙策?” 东方曙道:“就地取材,往往都是最聪明而最适合的办法!我们就来推断一下这场灾变的成因何在?岂不是便可打发掉不少时间?” 楚飞香“咦”了一声,苦笑摇头说道:“这种天灾巨变的成因何在?恐怕只有神仙知晓,不是人力所能推断的吧?” 东方曙道:“若是天灾,固非人力能测,但若是人祸,却可以猜上一猜!” 楚飞香叫道:“甚么?东方兄竟以为刚才那场几乎使我们成为肉酱的天崩地动,还可能属于人祸!” 东方曙笑道:“为甚么不可能呢?我认为这场灾变,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不可测的天灾,一是由两位武林人物,共同闯下的滔天大祸!” 楚飞香道:“天灾不必谈了,东方兄请说你的奇妙人祸构想!你认为是哪两位武林人物,共同闯此大祸?” 东方曙仿佛成竹在胸地,应声答道:“一个是夏侯孤月,一个是淳于冷月!” “淳于冷月”四字几乎把楚飞香听得跳将起来,翻大一双妙目,瞪着东方曙,把颗头儿,摇得像博浪鼓似的。 她急叫道:“怪论!怪论!谬论!谬论!根本无此可能,我淳于冷月妹子怎么会和夏侯孤月互相合作……” 东方曙见楚飞香神色甚是激动,遂向她摇手笑道:“香妹别急,我和你虽然也见过夏侯月他人。 “但综合彼此的所有传说,是不是可以认定夏侯孤月是一个武功修为相当高明诡异,而心机方面,又极阴狠毒辣的绝世魔头?” 这一回,楚飞香倒毫不表示反对地,连连点头答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绝对可以作如此认定!” 东方曙笑道:“夏侯孤月既是这种人,特则重利之心,必然轻于争名!他在这莫千山流云谷中,召开星光月影大会。 “表面上虽是声称晓月头陀、星电庵主等两位前辈空门奇侠,所遗藏的‘新月钩’、‘天星帚’、‘河岳流云剑谱’、‘九阳神功’等几件神兵宝箓,已到出世时期,柬邀有兴群豪,来此一试机缘! “骨子真却是想藉地利人和之便,斗败与他声名相当,甚或有以过之的诸葛朗月和淳于冷月,好独秀江湖,成为武林霸主!香妹认为我这第二种假设,成不成立?” 楚飞香毫不迟疑地,再度点头说道:“绝对成立,夏侯孤月一定是这种心态!” 东方曙剑眉一轩,虎目双睁又道:“夏侯孤月若是平凡之人,在星光月影会上,遭遇更强对手,雄图化梦。 “霸业难成之下,便可能淡尽胸襟,洗手归隐!但他不是平凡人,是个心机异常,阴狠毒辣的盖代枭雄。 “这等人作起事来,未虑胜必先虑败,他可能预先埋伏些甚么反败为胜手段?香妹不妨权作夏侯孤月的军师谋士,替他代划一策!” 楚飞香默默想了一会儿,扬眉说道:“他可能在流云谷的若干枢纽所在,都悄悄埋上大量地雷火药! “大会成功固佳,万一失败,他便找个借口,率同手下心腹,或竟单独脱离,再点燃引信,引爆埋伏,把赴会群豪,害得粉身碎骨,仍然可以遂其霸视江湖的雄图大愿!” 东方曙暂停以“柳叶绵丝剑”刺削石块,抚掌赞道:“香妹尽得好策,如见夏侯孤月肺肝,也和我心中所假设的,完全一模一样!” 楚飞香手中“新月钩”精芒电闪,斩裂了一块大石,目注东方曙苦笑询道:“东方兄,纵然我们猜得半丝不错。 “这也只是夏侯孤月的狼心狗肺打算,他连我淳于冷月妹子,也想一并害在其内,你怎又说我淳于妹子会与夏侯孤月合作,共同闯此大祸?” 东方曙失笑道:“香妹想想,若是由夏侯孤月点燃地雷火药引信,其时间必是在星光月影大会举行完毕。 “而夏侯孤月又功力不敌诸葛朗月,或淳于冷月,在他们手下,栽了跟头,才会施展这下流恶毒,为众所不齿的最后手段! “他不可能在大会还未开始之前,就先败露阴谋,把苦苦布置的一番心血,完全付于流水吧!” 楚飞香听得无话可驳,秀眉深蹙说道:“东方兄竟认为流云谷下所埋藏的地雷火药引信,是我淳于妹子点的?” 东方曙笑道:“淳于冷月姑娘也不会是有意点燃,适才在销魂水榭中,香妹曾分析你淳于妹子性情难缠,睚眦必报。 “流云谷中既派人暗袭滕家酒店,放了一把毒火,差点把你和滕子丹、罗碧玉一齐烧死,则淳于姑娘必然也会以牙还牙,暗入流云谷,在星光月影大会未开始前,天道好还的放上一把天火……” 楚飞香颔首道:“这不是我在背后说她坏话,淳于冷月妹子性情,确是如此,江湖中的有识之士,才人人相戒编了几句说法是:‘朗月好交,孤月宜远,冷月不能惹呢!’……” 东方曙道:“这把天火,若是一个放得不巧,极可能便引燃地雷火药引信,使流云谷中,起了滔天灾变,也差点儿把我和香妹,活埋在销魂水榭的销魂洞内! “倘若追究责任,埋药者是夏侯孤月,点药者是淳于冷月,岂不成了他们二人携手合作的么?只不过一个是有意,一个无心,夏侯孤月所担负的责任,应该占九成之上而已!” 直到如今,楚飞香才算完全被东方曙说服,向他秋波流转嫣然笑道:“好,东方兄,算你善于推理,辩才无碍,大概也确距事实不远!等到出洞脱险,找着我淳于妹子后,我再叫她好好向你道个歉吧!” 东方曙连连摇手笑道:“不必,不必,一来她是香妹好友,应该爱屋及乌,这点无心铸错的小灾小难,算甚么呢? “二来我与香妹虽是风萍结识,一见投缘,但若未经这次生死患难,感情方面,也未必能够进展得如此快速,严格说起来,还应该谢谢淳于姑娘,共同向她敬上三大杯酒呢!你说是不是?” 楚飞香甜在心头,霞生颊上,手中“新月钩”精芒又擘之下,居然出了岔事! 自从放弃回转销魂水榭,二人同心同力,在乱石堆中,向前开路以来,无论是东方曙用的“柳叶绵丝剑”。 或是楚飞香的“新月钩”,无不触石如粉,当者立碎! 但如今在这东方曙说出“……应该谢谢淳于姑娘,共同向她敬上三杯酒呢!”之际,楚飞香信手微挥“新月钩”。 却只把面前一块大石,扫出了一溜火星,并未使大石裂碎! 楚飞香当然住手。 两人共同法目,细看之下,才知那块山石之中,嵌有一块方型的晶石。 晶石的质地,仿佛奇坚无比? 楚飞香的“新月钩”,恰巧挥中晶石,才未能把大石砍裂,或是斩碎! 既已看清究竟,东方曙遂改用“柳叶绵丝剑”,向山石与晶石嵌合接缝处插入,倒是洞石如粉! 等把接缝扩大,再复一挖一拨,整块长约一尺二寸,宽约八寸,厚约四五寸的书型晶石,便被挖了出来。 因晶石呈半透明状,可以看出石中又藏了一本小书,书面封签上,并有“九阳”两个篆字! 楚飞香有点高兴地,扬眉笑道:“想不到,流云谷左??的宝藏传说,并非完全虚语,这柄‘新月钩’和这册‘九阳神功’,想是藏于山腹某处。天崩地裂,峰颓石坠之下,竟被我们无巧不巧的捡了便宜! “但这晶石质坚,我用‘新月钩’无法破石取书,东方兄不妨再以你的‘柳叶绵丝剑’,试上一试?” 东方曙当然立即挥剑,并凝聚了相当内力! 但那晶石却仍完完整整地,未受丝毫伤损! 东方曙笑了一笑,竟索性把这方晶石,揣向胸前,脱下所着黄衫,加以扎紧,目注楚飞香道:“香妹,取这‘九阳神功’之举,不必忙在一时。 “且等我们出洞脱险以后,再动别的脑筋,常言道‘天生一物,必有一克’,我不相信竟会找不出破石取书之策?” 楚飞香嫣然一笑,再挥“新月钩”,往前开路! 这销魂洞的洞径虽不太长,但所崩颓堵塞的大小石块,却是太多。 东方曙与楚飞香总算每人手中都有柄神物利器为助,却也费了极长时间,累得也苦笑相看,彼此都筋疲力尽! 眼看外面,已大透天光。 只等再弄碎一大片颓挡在洞口的石壁后,便可完全脱险之际,忽然耳中听得了低微哭泣之声传来! 六 说至此处,见楚飞香脸上一片失望之色,便又指着滕子丹,向楚飞香笑道:“楚姑娘不必着急啊,我罗碧玉虽然对‘降头’之道,苦无所长,没有祛解之法,但是滕老四却对此大有办法!” 她的末后一语,大出楚飞香意料之外,立时目注膝子丹,微愠问道:“滕老四,你刚才不是说对‘降头’、‘用蛊’之技,均茫无所知的么?” 罗碧玉一旁笑说道:“他的确茫无所知,但他有一个老相好的,却是此道能手!……” 若在平时,楚飞香性情豪爽,听了罗碧玉所说“老相好的”一语,定必忍俊不禁,但如今因东方曙身中奇毒无法祛解,哪还笑得出口? 滕子丹脸色一沉,目注罗碧玉道:“老婆子,我们已是入土半截的人了,二三十年前的那种无聊旧事,你……你还提它则甚?” 罗碧玉失笑道:“老头子,你不要脸红,不要心虚,更不必怕我吃醋!为了替东方大侠,解除脏腑隐忧,我还愿意陪你用极友善的姿态,走趟苗岭仙娘峒呢……” 说至此处,略顿话头,转面向楚飞香、东方曙笑道:“楚姑娘、东方大侠,滕老四年轻时相当风流。 “除了我这黄脸婆外还交了个老相好的名叫九劫仙娘姬小娟,被云贵一带的化外苗蛮,推为第一用蛊圣手,‘降头’之技,更所擅长。 “只消我们四人,走趟苗岭,让滕老四和姬小娟叙叙旧情,包管对于东方大侠脏腑间的这点小事,必可立告祛解!” 楚飞香见滕子丹听得愁眉苦脸,一副怪相,便向他失笑问道:“怎么样?既叙旧情,又救新友,滕老四,你对于罗婆婆的这项两全其美建议,不会不愿意吧?” 滕子丹苦笑道:“我哪有不愿尽力之理?只是担心两点,一是彼此多年未通音讯,姬小娟不知是否仍住苗岭仙娘峒的旧址? “二是此去贵州,路途颇远,东方大侠虽然神功绝世,但因奇毒在身,最忌劳累,似乎不宜跋涉?……” 罗碧玉接口笑骂道:“你这骚老头子,放心去会旧情人,不必再假惺惺了……关于你所顾虑到的两点。 “我均早有腹案,第一点不成问题,慢说仙娘峒地势太美,姬小娟舍不得轻易搬家,就算她当真迁居,就凭她那‘九劫仙娘’四个字,还在任何苗蛮人的口中,一问便可以知分晓呢?……” 滕子丹道:“关于第二点东方大侠奇毒在身,不宜长途劳累,以防提早发作之虑呢?” 罗碧玉仿佛胸有成竹地,扬眉笑道:“你忘了在这天目山的山口之外,便有座威震江浙一带,生意极好,局面颇大的双骏镖局么?我打算离此之后,便立赴双骏镖局……” 滕子丹愕然问道:“去双骏镖局则甚?难道你想劫镖,看中了甚么红货?” 罗碧玉白了滕子丹一眼笑骂道:“劫镖?在东方大侠和楚姑娘的面前,敢作这等黑道买卖,我还要脑袋么?老实告诉你吧,我是看中双骏镖局的招牌货了!” 原来,双骏镖局的东主名叫傅家骏。 总镖头则是宝马金刀韩龙骏,两人名中,均有一个骏字。 镖局中又豢有两匹千里见日的龙驹宝马,才放弃了甚么“四海”、“扬威”等传统名称,干脆以“双骏”二字,作为镖局字号…… 滕子丹听了罗碧玉所说的“我是看中了‘双骏镖局’的招牌货了”之语,倏然大悟地叫道:“你是想找傅家骏和韩龙骏借马,动他们那两匹‘日月追风千里驹’的心思!” 罗碧玉道:“那赤兔追风和玉龙追风两匹马儿,不单脚力极健,马身也异常高大,足在十六七尺以上。 “又可以耐长途跋涉,借来给东方大侠和楚姑娘乘骑,远赴苗岭找姬小娟解毒,便不致十分疲累!” 滕子丹道:“这个构想不错,但日月追风千里驹,是双骏镖局的招牌,一向被傅家骏和韩龙骏,珍逾性命,他……他们肯出借么?” 罗碧玉笑道:“我们去借,当然不行,但有了东方大侠和楚姑娘的天星圣手、星环玉女等金字招牌,或许情况不同,大可试一试看?” 滕子丹也觉东方曙与楚飞香是白道大侠,在当世武林中,威誉卓著,遂同意罗碧玉之策略。 一行四人,离开已成为修罗屠场的流云残谷,向天目山口以外的双骏镖局走去。 ×      ×      × 双骏镖局不是设在山区。 而是设在天目山以外,一座相当繁盛的市镇之上! 镖局房屋,煞是宏伟。 或许这座市镇的繁盛原因,便由于有了双骏镖局而起?…… 滕子丹、罗碧玉夫妇在路上经过商量,认为不必多费无谓唇舌。 故而,一到双骏镖局,滕子丹便抢步当先,自居老奴身份。 向镖局门口的几名趟子手,和两位当值镖师,微抱双拳,朗声含笑说道:“家主人天星圣手东方曙与星环玉女楚飞香姑娘,有事求见傅局主和宝马金刀韩总镖头,烦劳那位,代为通报一声——” 这真叫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那两位当值镖师,闻言之下,哪敢怠慢? 急忙分出一人,往里报讯。 另一人并礼貌恭敬地,侧身肃容。 东方曙与楚飞香因滕子丹已发话在先,也不便否认这种突然安排的“主奴”身份,只好相顾微笑。 在那位镖师侧身引路之下,向内走去。 但他们行未数步,一位四十上下,身穿宝蓝长衫的俊品人物,和一位四十来岁,双目炯炯有神的劲装威武中年汉子,已一齐迎出了镖局大厅。 由那位威武中年汉子,遥向东方曙、楚飞香抱拳笑道:“哎呀呀,这是哪路香风,竟吹来了天星圣手、星环玉女两位这等令我们心仪已久却苦于识面无缘的泰山北斗人物? “韩龙骏随同本镖局局主傅家骏恭迎东方大侠、暨楚姑娘侠驾,请入厅待茶,请恕简慢之罪!” 东方曙知道这劲装威武汉子即是总镖头宝马金刀韩龙骏。 则那身穿宝蓝长衫的俊品人物,定是双骏镖局的局主傅家骏了。 东方曙遂故意足下微住,让楚飞香行前半步,拱手笑道:“韩总镖头说哪里话来?东方曙与我楚飞香贤妹,因急事鲁莽造访,还请傅局主与韩总镖头,莫怪失礼,多多海涵才好啊!” 这时,业已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坐。 那位人品相当英秀的传家骏,目光一扫东方曙、楚飞香二人,扬眉笑道:“天星圣手与星环玉女,是堪与三月争辉的当代一流大侠。 “既然光降天目山了,居然不去流云谷,先来我双骏镖局,这倒真是我双骏镖局中上下的大荣幸!” 楚飞香“呀”了一声,在旁笑道:“这样说来,傅局主与韩总镖头,似还不知流云谷中,业已发生了滔天祸变!” 傅家骏与韩龙骏的神情方愕,东方曙已把流云谷中的地裂山崩相告,但却保留了淳于冷月命令滕子丹放了一把天火。 亦为事变主因的情节,未加说加。 韩龙骏听得一头冷汗,向傅家骏骇然叫道:“局主,这可真叫侥天之幸,我们若非为了那笔令人头痛的镖货为难,必须商讨对策。 “我们一定也前往流云谷中,光临星光月影大会,此时不也已身遭劫数,灰飞烟灭永绝人世了么?” 罗碧玉忽然站在楚飞香的身后,接口笑道:“久闻双骏镖局威震江南,宏图盛发,怎会有令人头痛的镖货之语?” 韩龙骏苦笑一声,未答罗碧玉之间,却向傅家骏道:“局主,方才东方大侠曾表示似有急事……” 他的话至此,傅家骏已向东方曙抱拳笑道:“东方大侠有事尽管见示,需用人力,双骏镖局上下镖师、趟子手。 “甚至包括局主和总镖头在内,无不听凭驱策!需用财力,万两白银左右,傅家骏也决不推辞,立可筹措奉上!” 东方曙本是豪爽无比之人,但被傅家骏如此豪爽大方的一加表示,反倒弄得有点面红耳赤了。 不好意思把借马之意,说出口来…… 还是楚飞香觉得事情不能就此僵住,赶紧接着傅家骏的慷慨话头,嫣然说道:“多谢傅局主如此豪爽慷慨! “我和东方兄,因有急事,必须限日赶到贵州苗岭,不能有所延误!才想奉借傅局主与韩总镖头的心爱坐骑日月追风千里驹代步,作此长途跋涉……” 楚飞香方说到“长途跋涉”四字,便已发现那位双骏镖局总镖头宝马金刀韩龙骏的眉宇之间,有种难以形容的为难神色! 东方曙当然也有同样觉察,遂立即摆手,截断楚飞香的话头说道:“我们不可强人所难啊! “香妹,此来只当寻常江湖拜会,不必再提求借傅局主和韩总镖头珍爱异常的宝马神驹之事!” 傅家骏眉头微蹙,向东方曙拱手陪笑道:“东方大侠千万不要误会,你与楚飞香姑娘,能够向我们借马匹,乃是给我们双骏镖局天大的面子了!傅家骏与韩龙骏怎么会不识抬举呢? “但是此事之中,尚有些小小的问题,能不能让傅某先与本局的韩总镖头,互相商议一下?” 楚飞香嘴角一披,刚想有所讥诮时。 东方曙已向傅家骏伸手笑道:“傅局主无需客气,你们尽管商议。” 傅家骏闻言,立向韩龙骏道:“龙骏兄,东方大侠与楚姑娘,都是磊落嵚奇的豪情侠骨之人。 “我们能不能请求他们两位,帮帮忙儿!不是便可把两件事儿,并为一件事情办了?你看怎样?……” 韩龙骏似乎未想到傅家骏突会有想法?不禁神色一怔。 他苦笑答道:“局主这种办法,虽属妙想天开,但似嫌对东方大侠暨楚姑娘,太以唐突……” 他们一个眉飞色舞,一个愁眉苦脸之下。 反而勾起了楚飞香的好奇兴趣,秀眉双扬,娇笑说道:“江湖人经常千金倒橐,一剑诛仇,怎会怕甚唐突? “傅局主尽管明言,你究竟想要我和我东方兄,帮你们甚么忙儿?又怎样能把两件事,合并成一件事呢?” 傅家骏在楚飞香发话追问,东方曙也满面含笑,未置可否的情况之下,一面命人安排酒宴,款待贵客。 一面说出一番话来: 七 傅家骏一面执壶为东方曙斟酒,一面笑道:“龙骏兄说错话了,此行之主,应该是东方大侠和楚……” 他“楚姑娘”一语中的“姑娘”二字,尚未说出口来。 楚飞香便嫣然接道:“傅局主才说错话咧!俗语有云,喧宾不能夺主,你要再这样事事客套,则我和东方兄也就恭守镖师本份,把你尊敬成镖局东主!” 这一招,果然厉害! 弄得傅家骏无法招架的,目注韩龙骏问道:“龙骏兄,由浙奔滇,所应采的途程,是否横穿江西、湖南、贵州三省?” 韩龙骏颔首道:“假如没有意外情事?多半是这样走法!” 傅家骏道:“我有私事,今夜便独自先行离局,联络眼线,查察诸葛朗月、淳于冷月等两位大侠行踪。 “这桩与他们互通讯息任务,由我担任!龙骏兄则等明日客商把红货送到后,备妥酒、马奉陪东方大侠,楚姑娘,滕老夫妻等,一同启程上路——” 东方曙笑道:“傅局主怎么想单独溜呢?你刚才不是还说想和我们多多亲近亲近的么?……” 傅家骏居然酒量颇佳,与东方曙接连干了三四杯,含笑说道:“我不会独行太久,是去找件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照我预计,最多在湖南省境,便可赶上归队!倘若所期顺利,或许不出江西,便可以又奉陪东方大侠,痛饮几杯‘百花香露’,或是更难得的‘猴儿酒’了……” 东方曙听了“百花香露”,暨“猴儿酒”之名,不禁喉中“咽咽”连声,脸上也露出馋相的。 “他向傅家骏叫道:“傅局主,东方曙虽然嗜饮如命,但你也用不着这份殷勤的仆仆风尘,专门为我寻酒,这样喝将起来,喉中虽甘,心中有愧,任何的琼浆玉液,也会大减其风味!” 傅家骏摇头笑道:“东方大侠放心,我不是专门寻酒,是去寻找另外一件在此行中可能极有用途的奇妙之物? “但若路经甚么美酒产地,或遇见善制佳酿的酒士、猿猴等时,也不会不替你顺手牵羊,捞上一些!” 东方曙被他说得“哈哈”大笑,两人脾胃颇合的相互倾杯,竟把一大坛陈达七十年的女儿红美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酒酣睡美,次日一觉醒来,傅家骏果已连夜独行。 而那求保红货客商,亦因获得双骏镖局允诺保送,欢天喜地的把一只长才二尺,宽约一尺二局约八寸的小小皮箱送到。 根据保镖的规矩,对于这类价值贵重的红货,在收货承保之前,必须先开箱验货! 结果,在韩龙骏、东方曙、楚飞香、滕子丹、罗碧玉等,与那名求保贾姓客商,共同当面开箱。 证实了箱中所盛装的,全是些名贵的珍宝! 于是,盖好箱儿。 然后用两张钤有双骏镖局大印的长长封条,把宝箱交叉封好,再在交叉之处,加了火漆呢! 仍由韩龙骏交还给那瘦小枯干的贾姓客商。 请他亲自携带,大家一同上路。 那贾姓客商,约莫五十来岁。 双名“拨云”二字,腰腿甚健,人颇精神。 看来也似练过几天拳脚,当下便按照江湖规矩,先付了半数保费——十万两纹银。 所余下的一半,则应等到安然抵达云南地界再付。 “贾掌柜的,此去云南,除浙滇两头之外,还要横穿江西、湖南、贵州省,漫漫数千里长途之中,山林多阻,你都打算乘坐这辆车么?” 因在开箱看宝之前,韩龙骏业已引介过双方身份。 贾拨云便含笑答道:“楚姑娘不要嫌这车慢,贾拨云可以担保,不会耽误行程!我要坐车之故,一是路途遥远,倘若全程乘马,恐怕腰腿禁受不住,二是这两匹驾车牲口,相当不俗。 “在大道之上,脚程不致太慢,等进入湘黔等山林小径,车难通行之际,我们再弃车换马也不迟的。三是赶马车的贾忠,乃是我家三代老仆,有他随行照料,我可以获得不少的方便呢!” 楚飞香道:“那两匹马儿,一匹黄镖,一匹紫骝,用来拉车,委实可惜,我这就去看看马去……”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往镖局门外停车之处,缓步走去。 但耳边却突然听得东方曙以择人专注的传音密语说道:“香妹是对这贾拨云、贾忠主仆,起了疑吗? “现在且将由他,切莫打草惊蛇,我们有这么多人手,对方纵怀鬼胎,谅他们也反不上天去!” 楚飞香笑了一笑,走出门外,果未细看,只对那两匹相当雄骏的驾车马儿,略一注目,便回身入厅。 向韩龙骏扬眉叫道:“韩总镖头,如今人货已齐,万事俱备,我们何时启程?这趟路儿,着实远得很呢?” 韩龙骏刚对东方曙微一抱拳。 东方曙便含笑说道:“韩总镖头凡事不许客气,我和楚香妹、滕老四、罗婆婆等几个人,只是在一路上遇到事故之际,拔刀相助而已,一路上主帅仍是你韩总镖头,你就拿主意吧!” 韩龙骏听东方曙这样说法,也就不再客气地,点头说道:“既然是如此,我们便即刻启程! “因为傅局主昨夜已然单独动身,若让他赶到前面,彼此反而容易错过了,不容易连络上……” 总镖头自是一行之主,他既作了决定。 连贾拨云也不便有甚反对的意见。 于是,一车八马,立即上路。 除了东方曙所乘赤兔追风,楚飞香所乘玉龙追风,是双骏镖局招牌,委实竹耳阑筋,雄骏无比之外。 其余韩龙骏、滕子丹、罗碧玉,以及三名随行得力趟子手所骑的六匹马儿,也都是百中选一的好坐骑。 楚飞香略为试马,觉出所骑玉龙追风,果然又快又稳,确实名不虚传之后,便勒住马头来。 等待罗碧玉马儿驰近,向她低声说道:“罗婆婆,你久走江湖,阅人甚多,对那贾拨云、贾忠主仆,有何看法?” 罗碧玉道:“贾忠显然是个练家子,硬功不错,贾拨云却相当深沉,令人看不透彻,似乎有一点阴险可怕……” 话方至此,东方曙的赤兔追风,也到近前,并接口低声说道:“韩总镖头和傅局主,在对方上门求保时。 “便已利用镖局的各种眼线关系,加以查过,贾家确实三代为商,身世殷富,与江湖丝毫无涉!” 楚飞香笑道:“那箱红货,也确是珍贵珠宝,并无蒙骗讹诈之意,但我总觉得贾拨云的目光深处,不时有种偶现即隐的阴森意味,令人毛骨悚然!路上若有机会,我总要试他一试——” 东方曙眉峰微蹙说道:“我们身在客位,何必喧宾夺主?香妹最好不要为傅局主、韩总镖头,多找麻烦,一切事儿,由他们作主应付,我们只守住我们协助本分便可……” 楚飞香噘起朱唇叫道:“身在客位?协助本分?东方兄,你不要妄自菲薄好么?你是双骏镖局以厚礼敦聘,业已允诺上任的此行首席大镖师啊——” 东方曙以双目余光,瞥见韩龙骏、滕子丹与三名趟子手,在重后六七丈以外,策马随车,遂低声笑道:“香妹既如此好事,可曾对那位傅局主起过疑念?” 楚飞香诧道:“他是一局之主啊,对他起疑则甚?” 罗碧玉一旁笑道:“便因为他是一局之主,我也觉得事情有点怪怪的!因为这笔红货重,既被视为是双骏镖局的最后一笔收山生意,足见何等重要,傅家骏没有理由竟为私事离开的。 “若是要通知便派名得力的趟子手,便已足够了,用得着劳动他局主之尊,亲自出马不可么?” 楚飞香连连颔首,挑眉说道:“对!罗婆婆分析得对!傅家骏是故意独自离开,他定然也在搞鬼!” 东方曙压低语音,摇手笑道:“香妹不要胡乱骂人,我敢担保,傅家骏这独自先行之举,纵令有甚权谋?也必出自善意,决非恶意!” 楚飞香道:“怎见得呢?” 东方曙笑道:“眼为心之苗嘛!此人目光正而不邪,临行前,彼此畅饮那女儿红陈酒之时,并时时对我流露出关切之意……” 楚飞香闻言笑道:“他既能对东方兄惺惺相惜,足见不是坏人!好,我把这位傅局主,从我的怀疑名单之中剔掉!” “飕……” 罗碧玉闻声诧道:“咦!这像是绿林道的响箭嘛?我们刚刚启程,还未离开江南地面,便有绿林人物,获得讯息,要动这笔红货脑筋,倒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真是不可思议之事呀!” 东方曙和楚飞香因不管怎样,自己在名义上总算业已应聘,为双骏镖局,担任这趟红货暗镖的首席镖师。 既有意外事情发生,遂双双勒转马头。 迎向身后的韩龙骏、滕子丹等人,暨贾拨云主仆所乘的那辆双套的马车,观看个究竟甚么事? 这时,后面的一车五马,业已暂停前进。 韩龙骏、滕子丹,三名趟子手,以及坐在车辕上执鞭赶车的贾忠,都目注钉在车上的一根色泽怪异长箭,有点呆呆发怔? 那根长箭,是从远处,带着“飕”然锐响射来。 几乎擦着贾忠头皮的,钉入车厢木内! 箭法,显然极准。 用意则似系不在伤人,只在传递甚么江湖讯号?…… 箭身,也比寻常弓箭所用略长。 色泽更是七彩斑斓,好像依红、黄、蓝、白、青、橙、紫来排列,一圈一圈的漆在箭杆之上。 ×      ×      × 东方曙等已回马转来! 原本已在车中歇息的贾拨云,也掀开车帘,向韩龙骏问道:“韩总镖头,我们才动身嘛,难道便出了甚么岔?” 韩龙骏苦笑一声,向贾拨云作了个稍安勿躁表情,便伸手从车厢上拔下那根怪异七彩长箭。 然后,递给了东方曙观看。 东方曙深知对于这等江湖勾当,自己与楚飞香,都未必有滕子丹、罗碧玉等两老夫妻,来得内行。 遂虽接箭在手,却向罗碧玉看了一眼。 罗碧玉会意笑道:“东方大侠请仔细看看,这根长箭上七圈彩色,是否漆得有宽窄粗细分别?” 东方曙尚未答话。 目力极为敏锐的楚飞香,已对罗碧玉的江湖经验,好生佩服地,接口笑道:“被罗婆婆这一提醒,我已看出来了。 “箭上七圈彩色之中,只有第三圈蓝色彩环,比其他六种彩环,略略宽了少许,但非细察,是不易看出的呢!” 罗碧玉闻言,向韩龙骏含笑说道:“韩总镖头,请下令继续向前走吧!三百里内,对方决不会破例生事。 “看来我们运气太好,竟遇上江湖中极少出现,但也厉害无比,狠辣无比,决不容对方稍作违抗躲避的七煞搜魂箭了!” 韩龙骏脸色相当沉重的,命令一车八马,照原方向继续前进。 楚飞香一勒玉龙追风丝缰,与罗碧玉并马而行,扬眉笑道:“罗婆婆这种江湖恶寇们的独创规矩,我懂得没有你多。 “请说来听听,你说对方在三百里内,不会破例生事,但若反过??说,是否在行程到达三百里时,立刻会出事呢?” 罗碧玉笑道:“为了使楚姑娘和东方大侠,获得深刻了解,预筹制胜策略起见,我索性把有关这根七煞搜魂箭的各事,说得详细一点,但请韩总镖头,不要笑我班门弄斧才好!” 韩龙骏道:“罗婆婆,大家已是自己人,凡事不必太谦,你年高识广,对于某些事儿的了解程度,一定会比我深刻!” 罗碧玉也不再谦逊,向东方曙、楚飞香说道:“这种七煞搜魂箭是赤煞秦如火,黄衣阴煞尤情。 “蓝袍煞星许不醉,白煞曹雄,青衣艳煞何小青,橙皮鬼煞吕淮,紫须枯煞施不施等兄妹七人的独门信号! “这七人结为兄妹,号称搜魂七煞,各有一身奇诡狠辣武功,凡欲向人寻事,必先发七煞搜魂箭。 “以箭上暗号,指明主持此事之人,以及给与对方的准备时间,譬如说,在家中接箭,则第几圈彩色有异?寻事之期,便是在几日之后。 “若在途中接箭,则生事地点,便是在数十里?或者数百里外,不妨尽重加防,或是邀人助阵?……” 楚飞香冷笑道:“听罗婆婆这样说来,搜魂七煞,是傲得相当可以了,他们究竟有多高艺业?” 滕子丹一旁接口道:“我夫妻未与搜魂七煞会过,只听说相当高明,其中尤以黄煞、青煞、紫煞,更不好惹。 “而主持此次行动的蓝袍煞星许不醉,乃是青衣艳煞何小青的授艺师兄,当然更是一名不容忽视的强中强手!” 东方曙忽发豪兴,狂笑吟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杜工部的出塞诗,说得好极了。 “蓝袍煞星,他既然是那搜魂七煞里面的强中强手,等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把他交给我好了!” 楚飞香白他一眼,娇笑说道:“东方兄莫要矫情,你想斗蓝袍煞星之故,多半不是想‘挽弓挽强’,而是为了他名叫‘许不醉’吧?” 东方曙“哈哈”一笑,点头说道:“香妹是我知音,请韩总镖头命人准备好一百斤最烈性的二锅头美酒。 蓝袍煞星许不醉既在三百里外,等待我们,一见面时,我便要和他对干三百大杯,倒看看谁醉谁不醉呢——” 楚飞香皱眉道:“东方兄,换个主意好么?我不希望你如此喝法——” 东方曙“咦”了一声,目注楚飞香道:“香妹不是会见我用酒儿洗过澡么,怎的还信不过我的酒量?” 楚飞香抛过一瞥极妩媚的关切笑意道:“平时,我当然信得过,但是如今不是在平常时候——” 东方曙接口笑道:“香妹且让我试一试,我除了想把许不醉门醉以外,也颇想藉酒为药,试试能否把腹中一些原本不属于我的怪东西,加以醉死!” 楚飞香秀眉微蹙,苦笑说道:“能把你脏腑之间,那些身份难明的不速之客,加以醉死,固然是好! “但是万一酒力不够强劲,醉不死它们,若是反而引起了它们的纷纷活动,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东方曙笑道:“香妹你不必过度的忧心,倘若不让我喝酒,我活着还有甚么趣味?不如立刻……” 楚飞香佯作娇叹,截断他话头笑道:“谁又不让你喝酒了?我只是不赞成你企图把许不醉拼得大醉。 “那等狂野的,一饮便是数十厅烈酒而已!你若酒瘾又发?好在我们带得有性较温和,味又醇美的女儿红陈酒,今夜宿店之时,我和韩总镖头,便陪你开怀畅饮,喝上一个痛快啊……” 她话方至此,车帘又掀。 贾拨云伸出头来,向楚飞香笑道:“楚姑娘,你和韩总镖头,今夜要奉陪东方大侠畅饮之事,把我算上一个。” 东方曙看了贾拨云一眼道:“贾掌柜的也颇好杯中之物?” 贾拨云笑道:“世上最迷人的四件东西,无非是名位、金钱、女人、美酒而已!贾拨云身为商贾,名位难求。 “金钱创业已赚了不少,应该知足,女人因年岁已老,不敢再贪,能够令我朝夕相对,心生爱好的,不只剩下了杯中酒么?……” 语音至此微顿,“哈哈”一笑又道:“再让东方大侠添点兴头,你们鞍上虽带了女儿红陈酒。 “我因为跋涉长途,也在这车中,带子十坛不俗之物,从今夜开始,每夜一坛,可以让你大换口味的尝尝新了!” 韩龙骏颇感到意外地,“哦”了一声笑道:“贾掌柜的车中还带了十坛酒么?那是什么……” 东方曙摇手笑道:“总镖头不必先问,且等我们今夜畅饮之时,来个辨味猜酒,岂不可以添点趣味?” 贾拨云闻言笑道:“好,要凑趣便凑趣到底,倘若东方大侠真能辨味识酒,而猜得丝毫不错,贾拨云便以一件可能对你有用的精巧古物奉赠,作为彩头!” 说完话后,贾拨云便又缩头入车,闭目歇息。 ×      ×      × 楚飞香一领丝缰,略为催马,和东方曙使赤兔追风和玉龙追风,领先了大队车马等丈许距离。 她方低声笑道:“东方兄,今天晚上,你拿点本领出来,猜中贾拨云所炫耀的,究竟是甚么样的酒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拿出甚么样的精巧古物,当作彩头,并且敢说对你有用?” 东方曙苦笑道:“香妹不要把事情看得过份简单,我只期望今夜在辨味猜酒一事之上,不要丢人现眼就好!” 楚飞香说道:“东方兄怎么这样说法,你游侠四海,又复嗜酒如命,难道还不曾尝尽天下佳酿?会被那土头土脑的贾拨云把你考倒?” 东方曙叹道:“对方越是土头土脑,我才越不容易过关!香妹试想,越是震世佳酿,越是容易辨味知名。 “对方若是弄坛自酿土酒,给你品尝,你能猜得出他是把那酒儿叫做‘十里香’?或是‘回春露’么?” 楚飞香听得也觉有理,勃然怒道:“姓贾的那个土家伙,若敢故意刁难?他便自找倒楣,我非让他吃点苦头,当场出足洋相不可……” 东方曙摇手笑道:“香妹不要发怒,万事静以待变!我总觉得那贾拨云决非寻常商贾,他有点不太简单,这一路之间,难免大家要斗斗智呢?” 楚飞香从鼻中冷笑一声道:“斗智也好,斗力也无所谓,但贾拨云若过份鬼头鬼脑,把我惹火了! “我便可能索性来个反其道而行之,从保镖变作劫镖,把他那箱价值连城红货,干脆胡来送给九劫仙娘姬小娟,当作见面礼吧!” 东方曙听得忍俊不住地,失笑说道:“香妹怎会有这等顽皮想法?若是被贾拨云、贾忠主仆听见你要劫镖,吓得打消主意,放弃此行,则傅局主和韩总镖头的二十万两银子保费,便告落空,我们的日月追风宝马,还腆颜借不借呢?” 说说笑笑之间,路程如飞过去,时光也已到黄昏。 八 他们要走的是横穿数省的几千里长途。 当然不必在一开始时,便日夜兼程,拼命飞赶。 故而,是由韩龙骏作主,在赶了百数十里以后,路经一处繁盛镇集时,选了个宽敞干净的旅店投宿。 除了三名趟子手,是与车夫贾忠,同食同寝,并全神照料停在跨院中的那辆马车以外。 韩龙骏因已知滕子丹、罗碧玉早年在黑道中亦具相当身份,当然请来与东方曙、楚飞香暨自己等一齐饮啖! 他们才入旅店饭厅,便见贾拨云已先在座,命店家安排了不少菜肴,他面前桌上,并摆着一只酒瓮。 那只酒瓮,相当考究。 居然不是陶制,竟是件青花瓷器。 不过,容量似乎不太大。 纵令完全贮满,也不过容酒十斤左右? 楚飞香存心找碴,目光一注,便自披唇笑道:“贾掌柜的,未免太小气吧?这么一点酒儿,使我过瘾,都办不到,恐怕让我东方兄吸上一口,瓮中都见底了!” 贾拨云不以为忤地,微笑说道:“楚姑娘何必挑眼?既然我的酒少,就先喝你们的陈绍女儿红嘛……” 韩龙骏当然最不愿双方言语间针锋相对地,把事情闹得太僵了,一路之间,便难以相处了呢! 遂在闻言之下,赶紧提壶斟了一杯女儿红陈绍,双手递过,含笑说道:“贾掌柜的请尝尝看,这酒儿风味不错!” 贾拨云举杯一尝,面色立变,又接连喝了两口,细加品味。 方啧啧赞道:“不凡,不凡!好酒,真是好酒,这女儿红陈达五十年以上,快有六十年了吧?” 楚飞香听他虽不像东方曙那样一口道出“七十年”之数,说得那等的准确,但是也距离不远。 遂觉东方曙的看法,相当地有道理,这贾拨云外貌虽土,可能胸藏丘壑,不宜对他这分轻视。 既已有心,楚飞香与东方曙、滕子丹、罗碧玉等人。 在不断推杯换盏之间,遂若有意若无意地,避免太着痕迹的对贾拨云暗中作了不少侦察考验?…… 贾拨云不知是心机太深,防御得法? 抑或除了经商四方,知识相当丰富广泛之外,并未在楚飞香、东方曙等旁敲侧击的盘问侦查之下,露出甚么明显马脚? 等到十斤女儿红陈绍喝完,楚飞香目注贾拨云面前那只青花瓷坛,双眉一挑,尚未发话时。 贾拨云已相当识趣地,含笑说道:“如今该换换口味,请东方大侠评赏评赏我自以为相当难得,不会逊于数十年女儿红陈绍的这坛无名酒了!” 他一面含笑说话,一面已把那只青花瓷坛的坛口打开。 一股奇别酒香,扑面而来。 立使同席诸人,知晓贾拨云绝未夸大。 坛中所贮,果然是罕世佳酿! 东方曙尤其面带惊色,向贾拨云抱掌笑道:“贾掌柜的快请赐酒,我真万想不到,你在马车之中,居然带得如此罕世妙品!” 贾拨云赶紧倒酒入壶,并替东方曙满满斟了一杯,也自面带惊容道:“东方大侠,你尚未入口品尝,仅凭略嗅酒香,便已猜得出这是甚么酒么?……” 东方曙边自接酒,边自笑道:“我虽嗅出这酒儿,好似我生平只尝过一次的百花香雪风味?但在未入口前,仍不敢妄加论断……” 说至此处,他已把贾拨云斟给他的那杯酒儿,慢慢饮了约莫半杯,向贾拨云点头注目,正色地说道:“贾掌柜的,不会错了,这不是第一级的货色,这是属于第二级的‘百花香雪’!” 贾拨云突然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佩服万分地。 他向东方曙长揖笑道:“东方大侠太高明了!但我想向你请教,‘百花香雪’美酒,怎么还有第一级和第二级之分,它的区别何在?” 东方曙先把杯中余酒,徐徐饮完,提壶自斟。 然后缓缓笑道:“‘百花香雪’是用上等花瓣,以秘法酿酒,且毫不用寻常水质,只取梅林积雪!” “如今我们所饮,是以梅枝积雪所酿,故而只属次级,倘若再费工夫,不用梅枝积雪,全采梅蕊积雪,则成酒更具清香,便是上上品了!” 贾拨云一声长叹,恍然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贾拨云还自以为爱酒识酒,但在东方大侠面前,我简直成为乡下人了……” 他脸上微红的赧然发话,一只右手,却入怀摸索。 等到他话完,从怀中摸出一只高约半尺,雕有双耳的白色玉杯,向东方曙恭恭敬敬,双手递过。 东方曙诧道:“贾掌柜的这是作甚?” “出发之前,我在双骏镖局中,便已有言,东方大侠倘若真能辨味识酒,贾拨云愿赠送一件你有用的精巧古物,作为彩头! “如今,‘百花香雪’四字,不单说得丝毫不差,并还更显高明的分了梅枝、梅蕊等级,令我大开茅塞! “我虽非季布,也该自重诺言,奉送一支玉杯,难道爱酒、识酒如东方大侠这等的杜康知音,还会用不着么?” 东方曙听他这样说法,遂也就再不客气地,伸手接过玉杯。 但才一接过,目光才注之下,便惊奇得几乎跳了起来的。 他向贾拨云皱眉叫道:“贾掌柜的,你送我彩头无妨,但不宜送得太重!这有点像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试酒九龙杯呢?” 贾拨云惊得一怔道:“能者真是无所不能!我真是有点不太敢相信,东方大侠你既能够识酒,又能够识宝,你居然是在才一到手之下,便能够认得出,这玉杯是难得一见的试酒九龙杯……” 楚飞香望着东方曙道:“东方兄,甚么叫做试酒九龙杯?莫非连杯儿都会试测酒儿么?……” 东方曙含笑接道:“妙处便在于此,寻常俗酒,斟在杯中,玉杯毫无变化,若是罕见陈年佳酿入杯。 “玉杯内壁以上,便有赤红色的龙纹出现!其龙纹之数,依佳酿陈美之品级而定,最多到九龙为止……” 那位久闯江湖,经多见广的总镖头韩龙骏也觉闻所未闻的一旁笑遗:“若是换了毒酒,又便如何?” 东方曙道:“换了毒酒,玉杯内壁的龙纹不现,但杯外双耳,却会微现红色,使即将举杯饮酒之人,预知警惕!” 楚飞香秀眉微轩笑道:“真有这样灵么?我有点不太信呢?” 东方曙指着那坛“百花香雪”笑道:“现有美酒在此,俗酿店中更多,香妹大可试试看?也许我所闻有误,或者走了眼?……” 楚飞香不等东方曙再往下说,已命店家取来一壶寻常酒儿。 斟入玉杯,果然毫无异状。 但等倾去俗酒,换斟“百花香雪”之后,玉杯内壁之上,立即就出现了七条朱红色的细纹来! 随着酒波摇晃,看去微似龙形! 东方曙等众人俱都看过,一面举杯饮酒,一面继续笑道:“这是第二级‘百花香雪’,所以只出现七线朱纹。 “假如换了第一级的上上绝品,杯壁之上,也就会现出最多之数的九条龙形,至于毒酒方面,我想不必试了!” 说至此处,酒已饮完了,仍把那只试酒九龙杯,双手捧还贾拨云,含笑说道:“多谢贾掌柜,这件精巧的古物,价值连城,太以名贵了,东方曙实在不敢接受,你的盛意我心领了吧!” 贾拨云连摇双手,正色说道:“东方大侠说哪里话来?宝剑赠侠士,红粉送佳人之谚,无非昭示凡事务求适当而已! “这只试酒九龙杯,赠送你这位江湖酒侠天星圣手,难道还不适当么?你们武林中人,时常讲甚么羞刀难以入鞘,和‘丈夫一言,季布一诺,千金不易,驷马难追’! “我们商贾中人,虽然利字当头,同样讲信讲义,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够再缩回手么?” 语音略顿,“哈哈”一笑又道:“东方大侠莫要忌记,我车中携有美酒十坛,坛坛风味不同呢! “你收了试酒九龙杯,途中每夜,我们都共享美酒!否则,贾拨云高攀不上,认为你过分看不起我,我就只好有偏,不敢腆颜接席的了!” 东方曙听了贾拨云这样说,觉得难以再推辞。 只好把那只试酒九龙杯称谢收下了。 贾拨云见东方曙收了自己所赠之物,十分高兴,和楚飞香、韩龙骏等,开怀畅饮,把一坛“百花香雪”,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完酒后,各自回房去了。 ×      ×      × 东方曙仍无睡意,向楚飞香低声笑道:“香妹,你今夜喝得并不太多,若是还不想睡,我们便再谈上片刻也好!” 楚飞香委实玲珑剔透,边自走入东方曙所居上房,边自扬笑道:“我知晓东方兄对于那位贾掌柜的,仍未释疑,大概想和我避开众人,悄悄研究他吧?” 东方曙把那只试酒九龙杯,放在房中桌上,向楚飞香笑道:“香妹,你觉得这只杯儿如何?” 楚飞香伸手取过,细一摩擦赏鉴,点头赞道:“玉质润滑,古色斑焖,加上方才业已试过它的精巧灵异之处,‘价值连城’四字,应该是当得起了!” 东方曙双眉微蹙,低声说道:“东西越是名贵,便越是令我有点莫测高深?香妹请想,贾拨云虽然请人保护那箱珍贵红货,但是已有双骏镖局,承担负责了,他也付出了相当沉重保费了! “加上商贾世家与江湖人物之间,更用不着套甚特别交情,他何必非把这只试酒九龙杯,送我则甚?” 楚飞香闻言,不禁又对那只玉杯,反覆细看! 东方曙叹道:“杯儿本身,确属罕世异宝,我所弄不明白的,只是贾拨云帑重言甘,究竟真意何在?” 楚飞香失笑道:“一时既想不出,便不必苦思劳神!常言道:‘图穷匕现’,天狐再刁,也必在醉后露尾!路上,我们多存警戒,事事注意便了!” 东方曙颔首一笑,便送楚飞香回房安歇…… 九 楚飞香低声叫道:“东方兄看出蹊跷了么?贾拨云对你第一夜赠送试酒九龙杯,第二夜赠送七星昆吾刀,两件东西,全是罕世之物,情意相当殷勤,他究竟是何打算?” 东方曙冷笑道:“此人若非慷慨得异乎常人,便是心机太深了,阴险得几近于可怕了呢!” 楚飞香秀眉微蹙,压低语音问道:“这样说来,东方兄是业已看破奥妙,知晓其中端倪了? “你且说给我听,让我长点见识好么?我也曾细看细想,却偏偏看不破、想不透贾拨云的阴险之处何在?” 东方曙把贾拨云昨夜送给他的那只试酒九龙杯取出,放在桌上。 然后正色说道:“贾拨云厉害阴险之处,便是所送给我的这只试酒九龙杯,确系万金难买的罕世珍奇古物,而必然为我这嗜酒之徒,极度珍爱……” 楚飞香是可以举一反三的绝顶聪明之人,闻言之下,恍然说道:“我明白了,第一件彩头试酒九龙杯,既是罕世珍品,毫无花样。 “如此,则东方兄到手之下戒心必懈,对于他所赠的第二件彩头,便会自然而然的减了疑念……” 东方曙表示嘉许地,向楚飞香颔首笑道:“香妹慧而不傲,确实足与这般险恶无伦的江湖小丑,放手一争雄长!你再仔细看看……” 语音顿处,竟把七星昆吾刀,持得与试酒九龙杯,互相紧靠。 那雪白玉杯的两只杯耳,居然便微现暗红色泽! 楚飞香失声道:“刀上有毒?……” 东方曙把刀杯分离,见杯耳的暗红色泽立褪。 遂从怀中取出一方银色丝巾,把七星昆吾刀的刀柄,一层加一层的密密缠紧,然后递与楚飞香道:“香妹,你再持向试酒九龙杯,试一试看?” 楚飞香再试之下,见玉杯的两只杯耳,毫不变色。 遂冷笑说道:“真的是够阴险啊,刀身无毒,刀刃也无毒,可见得花样全都在刀柄的北斗七星之上……” 东方曙接口笑道:“如今,刀柄已被我用天蚕丝巾缠紧,不管是‘七星’淬毒,或‘七星’上有活动暗孔,中藏毒粉、毒汁。 “甚或更厉害的毒虫、毒蛊等物?都已害不着我们,香妹务宜不动声色,佯作毫无所知,静看贾拨云怎样变戏法吧!” 楚飞香苦笑道:“手段虽已测知,用意却属何在?” 东方曙道:“用意只怕已被你适才在席前以‘拨云见月’四字,一语道破?” 楚飞香一惊道:“对方如此曲曲折折,大张旗鼓,用心居然当真是在你的朋友诸葛朗月?或我的朋友淳于冷月?” 东方曙笑道:“可能性相当大啊!但对方不是神仙,不可能预知我们会来双骏镖局借马,并替双骏镖局保镖。故而也可能只是设下圈套,要敲诈傅家骏、韩龙骏一笔赔偿红货的百万钜资,以供夏侯孤月流云谷基地炸毁后的东山再起之用! “总而言之,这趟假保镖,真藏计的险恶行程,不论其目的为何?均与武林三月,必有相当关系……” 楚飞香扬眉道:“明天一早,就要看真章了!蓝袍煞星许不醉来劫镖时,这一仗,是真打?是假打呢?” 东方曙道:“当然真打,我们第一次充当镖师,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总不能当其让人把红货劫走,使双骏镖局吃了赔账!” 楚飞香突向东方曙作了一个长揖,然后笑道:“东方兄,明天,你当主帅,我当先行,让我先拿那叫甚么搜魂七煞兄妹,试试手儿好么?这两日来,我闷得真是好难过啊!” 东方曙失笑道:“让你试手无妨,但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凡属好戏,不会开场便上,总是留在后面。 “你若打草惊蛇,使贾拨云那老奸巨猾,发现我们已有所觉,可能不是偃旗息鼓,便是逃之夭夭,后面的大轴精彩好戏,便无法唱得成功了!” 楚飞香白了东方曙一眼,故作娇嗔道:“东方兄,你放心吧,你只需指点原则,不必叮嘱细则。 “你应该知道,在装腔作势方面,我们女孩子,都有天赋本能,会比你们男孩子,强得多呢?” 东方曙点头笑道:“好,明日香妹好好唱戏,今夜我也要好好炼丹……” 楚飞香愕然道:“炼丹?炼甚么丹?” 东方曙笑道:“我方才故意把贾拨云的一大坛烈酒喝光,便是想再加上一点东西,炼成一粒酒丹,或许明日可以把许不醉弄醉,让他出出洋相!” 楚飞香娇笑道:“好,你炼丹吧,我不搅你!但明日可不能使许不醉醉得太早,若使我失了对手,无法活动,就令人太扫兴了!” 话完,各自道了安歇,静待明日之会。 ×      ×      × 第二日,离店才行约十来里远,便已经到达七煞搜魂筛上所定的三百里暗号之地! 当地,是通过两座夹立山壁的一段数十丈狭窄谷径。 谷中并有不少嵯峨怪石,易于藏人。 确实是属于相当理想的约斗所在! 东方曙策马当先,才入谷口,一看眼前形势,便微收手中丝缰,使跨下灵驹赤兔追风四蹄立住地。 他在马上朗声发话说道:“七煞搜魂箭上,所规定的三百里途程已到,在下奉本双镖镖局韩总镖头之命,有请蓝袍煞星许当家的,出面作一交代!” 楚飞香听得好笑,暗觉东方曙真会作戏,但这几句寻人叫阵的话儿,说得也恰恰分寸,相当得体! 果然,东方曙语音才停,谷中嵯峨怪石之后,便飘出了一蓝一青两条人影。 蓝影相当潇洒,是个身材相当挺拔,貌相也颇为英俊,只是嫌他鼻梁稍钩,以致于略带阴险。 约莫三十四、五的,身穿宝蓝色长衫之人。 青影则相当苗条,是位年在二十六七,生有一对桃花媚目,容貌甚为艳丽,连罩发丝帕,和足下蛮靴,都一色纯青的劲装女子。 蓝衣人现身后,目光先注一马当先的东方曙,似为对方的风采所惊吓了,神色微微一愕呢! 接着失声说道:“难怪双骏镖局的生意又好又顺,发了财啊!居然能在所属镖师之中,延揽有这等人物!” 韩龙骏听至此处,觉得不便再装聋作哑,翻身下了坐骑,抢前几步,抱拳陪笑道:“在下韩龙骏。 “不敢瞒许当家的,小池减水,哪里留得住彩凤神龙,这四位并非本局专任的镖师,只是恰巧同路。 “偶然兴起地,来个临时客串而已,韩龙骏先为许当家的引见,然后再请教许当家的前途传箭之意?” 话完,立把东方曙、楚飞香、滕子丹、罗碧玉等姓名,一一朗声宣报。 蓝衣人当然就是“蓝袍煞星”许不醉,他虽不识滕子丹、罗碧玉夫妻,却在一听东方曙、楚飞香姓名之后,便和那青衣艳女,交换了一瞥惊奇眼色,失声问道:“是名震八荒的天星圣手和星环玉女?” 东方曙微笑接道:“东方曙与我楚贤妹,虚负时誉而已,此次穷途潦倒,蒙双骏镖局收留,初委重任,尚望许当家的高抬贵手,赏碗饭吃!” 许不醉“哎呀”一声,连搓双手,皱眉说道:“本来,我兄妹接获密报,双骏镖局保了一笔价值连城红货。 “遂传箭截路,想要发笔横财!却不料货硬扎手,护送镖师中,竟隐有东方大侠、楚女侠这等绝世人物! “如今若偃旗息鼓而退,江湖必有天星圣手一言吓退许不醉的传闻,搜魂七煞兄妹从此还能混么?” 楚飞香就怕许不醉当真卖个面子,不战而退,遂赶紧接口叫道:“这样说来,你是要与我们见个真章?……” 许不醉笑着说道:“彼此因无深仇大怨,虽然不一定必须生死相拼,但也得请楚姑娘或东方大侠,以绝艺神功,略为见教,才好让许不醉对我搜魂七煞的其余兄妹,有一个交代了!” 楚飞香伸手指着站在许不醉身旁的青衣艳女问道:“我听说搜魂七煞个个高明,其中尤以黄煞、青煞和紫煞、蓝煞,比较难斗。 “这位姑娘,全身都着青色,大概便是你的师妹,‘青出于蓝’的青衣艳煞,名叫何小青吧?” 许不醉颔首笑道:“楚姑娘法眼无差,但不知……” 楚飞香不等他有所发问,便扬眉接道:“本来,你约我们于三百里处相会,我东方兄便打算和你在相见时,以烈性美酒,各倾三百巨觥,倒看看谁醉谁不醉?……” 许不醉听得吓了一跳叫道:“三百巨觥烈酒,岂同小可?下腹以后,纵不把人醉死,也会昏睡上好几天呢!” 楚飞香笑道:“我也觉得费时费事,伤酒伤身,根本不必如此!不如请你与我东方兄,韩总镖头等,均作壁上观。 “由我来和何小青姑娘唱戏,兵刃、拳掌、轻功、暗器,加上玄功,请她任选其三,三阵中,我若胜得两阵,搜魂七煞兄妹便偃旗息鼓,高抬贵手! “她若胜得两阵,我和东方兄、滕老夫妻,便无颜再吃这碗保镖饭,当场向韩总镖头,辞职滚蛋……” 许不醉方把目光投向何小青,何小青已媚笑叫道:“许师兄答应了吧?我对星环玉女,钦迟已久。 “好容易才有这领教机会,实是天大幸事!但不知能否把三阵定输赢,改为五阵之数,彼此不是可以斗得尽兴一点……” 楚飞香笑道:“好,五阵就五阵吧,既然出手,我便多斗一阵,也无所谓?” 这种话儿,说得极傲。 好似自讽必然三阵连胜,何小青虽然要求以五阵定输赢,也不过仅仅多争取了一阵的出手机会而已! 许不醉双眉一轩,目光深沉地,看着何小青道:“何师妹听见没有?楚姑娘身怀绝艺,目空一切。 “你务须全力应付,慢说能够获胜,只要避免落个直落三的凄惨败局,也就蛮不错了!你知道吧!” 何小青银牙微咬,上前两步,向楚飞香抱拳叫道:“楚姑娘,多谢你相当慷慨的,多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们何时可以开始这场五战三胜定输赢的游戏?” 楚飞香看见何小青依然气稳神凝,并无过份被自己激怒的气恼神色,便知道这位青衣艳煞,确不简单。 她遂微微一笑答道:“只要何姑娘无须作甚准备,随时都可以开始!至于暗器、拳掌、兵刃、轻功、玄功等五阵的次序选择方面……” 何小青突然接口笑道:“我知道了,以楚姑娘星环玉女的震世威名,一定会把选择次序的这项莫大便宜,让给我了!” 楚飞香虽听得出何小青是当众用话扣住自己,而在选择次序之中,似乎也确有某种重大便宜? 但仍大大方方的,颔首说道:“不错,反正是只要胜三阵,赌斗便告结束,何姑娘既然不怕落个占人便宜之嫌,你就选次序吧!” 何小青笑道:“普通人的便宜,我确实不会去占,但若能占得星环玉女的便宜,却不单不是耻辱,而是相当光荣,天大面子……” 楚飞香有点不大耐烦地,摆手一哂接道:“虚情假意的嘴皮子不必要了,远赴云贵,万里迢迢,我们不能??作耽搁,还急着要赶路呢!” 何小青仿彿早就成竹在胸,笑了一笑说道:“兵刃、轻功、暗器的次序如何?假如何小青三阵连败?则所剩下的拳掌、玄功,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出手了……” 听完何小青所作兵刃、轻功、暗器的次序选择以后,东方曙与许不醉心中的反应感觉,可说是完全一样! 他们两人,都认为己方必胜! 东方曙因楚飞香与自己在流云谷销魂洞中,大难不死,反而获得锋芒绝世的“新月钩”,兵刃互较的第一战上,显然必获大胜! 暗器一阵上,楚飞香指间所御的“寒铁五星环”,威力、手法,两称凌厉绝妙,是她成名之物,自然更具胜算! 至于轻功方面,楚飞香的“无影飞香”身法,也复驰誉武林,以她修为,应该不是甚么青衣艳煞何小青,能望项背, 这样略一盘算,东方曙认为楚飞香不仅必是三阵连胜,并多半会使何小青灰头土脸,败得甚惨! 蓝袍煞星许不醉的想法,稍有不同了! 东方曙了解楚飞香,他了解何小青,他认为何小青必会获胜! 只有把东方曙和楚飞香等,根据赌约,逼得辞职滚蛋,则双骏镖局诸人,还不是任凭自己宰割? 他暗赞何小青绝顶聪明! “兵刃、轻功、暗器”的次序,选得极佳,在毫无痕迹之中,蕴藏了高度谋略,加上楚飞香恃技而骄,有点看不起人,哪得不大上恶当? 等她恍然有悟,多半已含羞饮恨,无法平反败局! 何小青的次序选择,真有这样厉害么? 厉害之处,究竟何在? 事先说明,便没趣了,请看实际情况…… 十 何小青道:“由于何小青自知必败,我遂想占点便宜,才败得也甘心,死也死得瞑目啊!” 楚飞香笑道:“何姑娘言重了,我们无甚深怨夙仇,楚飞香怎会有那么重的杀心?你就安心大胆的出题目吧!” 何小青笑了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缓缓说道:“我并非出甚新鲜题目,只是久闻楚姑娘的寒铁五星环,是当世武林中,有名的追魂帖子,百发百中,出手夺命!才想向楚姑娘腆颜求取一个先出手的机会! “免得自以为尚有几分威力的两三件所炼暗器,尚未出手,便作了寒铁五星环下之鬼,岂不是死不瞑目!” 楚飞香失笑道:“我一来答应让你先行出手,二来更允诺等我出手时,也只点到为止,决不会施展寒铁五星环对你追魂夺命!但何姑娘是用甚么暗器,要不要也事先告诉我,呈给我看一看呢?” 何小青笑道:“俗气,俗气,我用的是五粒‘魔音天香弹’七根‘蛇形鸠羽’,和一把青焰‘搜魂芒’,寻常武林人物,或会认为稍具威力。 “但在楚姑娘这等艺高名重的一流大侠眼中,却定然认为是些下五门未入流的暗器,哂薄得其对不屑一顾!” 语音了后,果然取出五枚大如核桃,上有小孔的青色弹丸,七根弯弯曲曲的蛇形灰色羽毛,和一把细若牛毛,宛若碎针的青色芒刺。 递给楚飞香,似是请她过目。 楚飞香怎会细看,只是眼角一瞟! 她便扬眉问道:“何姑娘要距离多远见准?……” 何小青赧然笑道:“楚姑娘是大行家,您可别见笑啊?魔音天香弹三丈左右还行,但蛇形鸠羽和青焰搜魂芒,却份量既轻,我的内力又弱……” 楚飞香不等何小青往下讲,便接口问道:“这样吧,何姑娘请凝劲全力出手,我在一丈五尺以外,卓立候教如何?” 何小青以一种又惊又佩的眼色,望着楚飞香道:“艺高之人,毕竟胆量大,但是搜魂七煞兄妹,也不是平白占人便宜之辈,我何小青自忖,必有答报就是!” 楚飞香高华无比地,笑了一笑道:“我退到丈五距离之后,何姑娘便出手吧!我认为你对于楚飞香的最好答报,就是把压箱底的功夫,尽量施展出来,让我能见识一些意料不到的厉害手段!” 她是一面说话,一面足下微滑,便退得与何小青距约一丈四五。 何小青三种暗器,虽已分握双手,却决未乘机偷袭,她是静待楚飞香退到相当距离,身形站稳。 并且面向自己含笑点头之际,方双手齐扬,把手中三种暗器,极有秩序的连续发出。 五粒魔音天香弹,带着嘘嘘怪啸,和淡淡幽香,布的是上下左右中方位,除中间一粒,直接向楚飞香招呼以外。 其余四粒,只是封锁了星环玉女的所有可能闪避方位! 七根蛇形鸠羽,则根根袭人,并后发先至,手法绝妙,打的是楚飞香全身上下的正面各处要害。 由于羽身形状,是旋飞而来,不是直打,看去另必蕴有回旋飘荡作用,委实既不能挡,又不易躲! 随在这七羽五弹之后,还有一片幂空青焰光雾,当然便是那把虽细小,为数却多的青焰搜魂芒所化。 把楚飞香身形卓立之处的周围环境,一齐密密罩住! 观战群豪之中,首先为楚飞香担忧的是双骏镖局的丝镖头宝马金刀韩龙骏! 因为韩龙骏身为总镖头,自然懂得江湖过节。 他深知楚飞香既曾向何小青说过“我便在一丈五尺以外,卓立候教如何?”之语,必然会使她的这种豪语兑现! 何小青五弹七羽,再加上一大把青焰飞芒,全是外门暗器,看去蕴有奇毒,威力绝强,又复算好距离,布成阵势。 则最妥当的应付方法,当然便是要倚仗灵活身法,奇快轻功,在对方刚出手时,便退到暗器阵势能及的威力圈外! 楚飞香办得到么? 当然能,但她却决不会这样作法! 原因在于她有于一丈五尺之处,卓立候教之语,慢说她退出甚么暗器阵势能及的威力圈之外。 就是退到一丈六尺,或在一丈五尺之处,并非卓立,而来个左闪右避,上窜下伏,也算是把星环玉女的震世名头,平白折损不少! 韩龙骏在担心,因为他是楚飞香的新朋友! 老朋友呢?老朋友便不然了,慢说东方曙泰然自若,连滕子丹、罗碧玉夫妻,也在满面含笑! 因为,他们记得楚飞香在滕家酒店中,恶斗上官悲时,献过绝艺,显示了她了得的佛门上乘传授。 她练有“无相神功”,甚至于更高明的“不坏身法”,她倚仗那两种佛门护身神功,连上官悲施展歹毒无伦的“五鬼阴风掌”和“白骨摧魂爪”,近身袭击,都毫无所惧。 哪里还会对何小青于一丈五尺以外,脱手飞袭的几件外门暗器,有所畏怯? 理论如何? 合理,完全成立! 事实又如何呢? 楚飞香果然卓立当地,纹丝不动,向那些正对自己飞来的五弹、七羽和一大片青焰飞芒,含笑注目。 无论魔音天香弹、蛇形鸠羽、或青焰搜魂芒,到了楚飞香身前尺许以外,果然都如遇无形屏障。 纷纷自形落地,一件也没有沾到了她的衣衫,或是劳动楚飞香,稍为挥手,加以阻挡格拒! 韩龙骏惊佩万分,他要张口喝彩…… 但这位总镖头,虽然张口,所喝出来的,并非赞美彩声,却是“哎呀”两字…… 因为,出人意料的事儿又来,在那些魔音天香弹、蛇形鸠羽、青焰搜魂芒等纷纷坠地以后,楚飞香居然也娇躯一软,神思全晕的,暗然倒地! 东方曙起初还以为楚飞香是在演戏,想要耍弄对方。 但突又瞥见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脸上的狞厉得意神色,才心中凛然一惊,觉得事情似有蹊跷? 果然,许不醉向东方曙把手一拱阴笑说道:“东方大侠请为楚姑娘悉心诊治,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暂且告辞,今夜当到万居旅店之中,向东方大侠,暨韩总镖头,有事商量!” 东方曙是何等人物? 当然听得出许不醉所说的“商量”二字,含有某种勒索之意! 对方既敢公然勒索,并且要自己先诊治楚飞香,可见楚飞香所受伤损,定然必是十分严重! 故而,东方曙本想勃然翻脸,把这蓝袍煞星、青衣艳煞师兄妹,一齐留下,但因顾及楚飞香的安危,遂决定暂时忍耐。 且等确实查明楚飞香究是受了甚么算计?再作慎重处理! 他心意既定,冷冷一“哼”,未加留难的,听凭许不醉、何小青带着一种得意神色,双双退去。 但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的身形才隐,弓弦忽然响起,一根七彩的长箭,又告凌空飞来了! 看那长箭来势,显然不在射人。 东方曙遂猿臂轻伸,抄住箭棹。 果然,箭上无镞。 但是箭杆上却系有一封小柬。 东方曙顾不得拆视小柬,他是先为楚飞香诊察何以突然神晕倒地? 诊察结果,楚飞香是中了奇毒,并绝非单独一种,至少是中了四、五种以上的综合毒力呢! 以东方曙胸中之学,和囊内之药,对于这么多种不知名的奇毒,委实束手无策,万般无奈! 他只得紧蹙双眉的,拆阅了系在七彩长箭箭杆上的那封小柬! 看完小柬,东方曙“咳”了一声,恨恨说道:“好厉害的搜魂七煞兄妹,他们居然是步步为营,事事谋定而动?难怪我楚飞香贤妹,会在不知不觉之下,上了莫大恶当!” 韩龙骏从东方曙的语意之中,体会出事态严重,皱眉叫道:“东方大侠,楚姑娘似是中毒,她的情况……” 东方曙微一摆手,止住了韩龙骏的发问,目注罗碧玉拱手叫道:“有劳罗婆婆抱起楚贤妹! “我们先找家旅店,先住了下来,再等待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开口勒索,细商应付的策略!” 罗碧玉闻言,立即抱起楚飞香,上了那匹又快,又稳的“玉龙追风”的马背,大伙继续赶路。 楚飞香既已负伤,又复情况不明。 他们自然不会多赶路程,在通过这段险窄山道,到了镇集以后,便找家旅店,住了下来了! 东方曙把小柬递与滕子丹、罗碧玉、韩龙骏三人传观,方知何小青对于楚飞香施毒技算计,委实处心积虑,竟分了四个步骤! 第一个步骤是在较量兵刃时,她左手中的五行轮,虽被新月钩震得脱手,甘心认败。 但却在当空弥漫了一片无形、无色、无臭的毒粉,使楚飞香于已获胜利,必略疏神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吸入鼻中! 更属厉害的是这种毒粉当时并无威力发作,只是悄悄潜伏在楚飞香的体内,静待其他配合。 第二个步骤是登崖摘花之际,花上早淬秘毒,只要一沾手,便已中了算计了,但也暂不发作! 第三个步骤是在下崖时,楚飞香疾打“千斤坠”,使身形冲过何小青的天仙飘带之际,又吸进了一些天仙飘带上所飘扬的无形毒质! 最后一个步骤,则是她所发三种暗器,虽被“无相神功”逼得凌空坠地。 但楚飞香全力施展“无相神功”之际,体内防力自弛,先前所暗中算计,存贮体内的三种奇毒,遂告配合发作! 加上,何小青暗器虽然落地,但她是谋定而动,有备而来,暗器中所蕴毒力,仍然笼罩在楚飞香的周围。 多种奇毒,内外夹攻,遂使楚飞香所练尚未炉火纯青的“不坏身法”,终于变成了“不支身法”! 那封小柬之上,只说明了制倒楚飞香的设计经过,以表示楚飞香是中了四五种的综合奇毒。 若无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特效独门解药,可说必死无疑! 并劝东方曙不要妄图解救,免得弄巧成拙,用药不当,反而把位天姿国色的星环玉女,返魂无术的送入了枉死城内! 滕子丹看完小东,失声叫道:“这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心机太深了吧?他们如此设计,所为何来?难道目的竟是在贾掌柜带在车中的那箱红货?” 贾拨云脸色如土,目光呆望韩龙骏,嘴角微掀,欲语又止。 韩龙骏见了贾拨云这等神色,哂然叫道:“贾掌柜的请放宽心,双骏镖局既敢承担这笔生意,便负担得起赔偿责任! “本局历年营业,颇有盈余,傅局主的家财亦称殷厚,那箱红货,真若被搜魂七煞兄妹,勒索劫走,便由双骏镖局,依照原定保约,负责偿还你一百万两纹银就是——” 贾拨云的脸上神色,尴尬已极。 但似听了韩龙骏的负责保证之语,业已略为定下心来,只是从脸上泛起一种不太好意思的难堪苦笑。 韩龙骏不去理他,向东方曙一抱双拳,扬眉说道:“东方大侠,镖货安危,只属次要,楚姑娘身中多种奇毒。 “要怎么疗法?才是当务之急。东方大侠有无良策,请加指示,韩龙骏但能为力,万金不惜,万死不辞……” 这几句话儿,说得颇漂亮。 也极为得体,相当适合他总镖头的身份。 东方曙叹道:“我已为楚飞香贤妹,悉心诊察???证明许不醉、何小青东上所云,并非夸大之语。 “如今,除了突然获得甚么专祛百毒的天材地宝,便只有等待对方,以独门解药,横加勒索,似乎别无良策的了!” 贾拨云叫道:“哎呀,愁煞人也,闷煞人也!我车中还有不少美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东方大侠要不要来个尽情畅饮,以一醉解千愁呢?” “囊中之涩易除,心上之愁难怯!我楚飞香贤妹,业已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东方曙琼浆当前卜亦难下咽!怕的是酒入愁肠,会化作倾眶泪呢……” 滕子丹、罗碧玉夫妇闻言,不禁对看一眼,心中好生难过! 因为他夫妻深知东方曙是嗜酒如命主人,竟拒绝了贾拨云以“一醉解千愁”之议,足见楚飞香的情势险恶。 而东方曙的心中焦虑,也到了某种深重程度! 但他夫妻虽然了解东方曙的心头忧思,却双双皱眉束手,想不出甚么可为东方曙解忧,为楚飞香度厄之策? 贾拨云见满座诸人,个个愁眉不展,不禁苦着一张脸儿,正待发话之际,陡然旅店后院的马厩中,传来一声“希聿聿”的长嘶。 东方曙耳音极聪,一听之下,目注韩龙骏道:“韩总镖头,这声长嘶像是我借骑傅局主那匹赤兔追风所发?……” 韩龙骏方一颔首,滕子丹已离座而起,向罗碧玉叫道:“老婆子,我们快去看看,不要又有甚么大胆鼠辈,来动……” 话方至此,韩龙骏摆手说道:“膝老望安,赤兔追风适才所发,乃是欢嘶,不是惊嘶……” 罗碧玉一边诧道:“欢嘶?马儿欢嘶则甚?我们如今均个个愁锁双眉,难道还会有甚么喜事?” 韩龙骏苦笑道:“这等罕世灵驹,感应力奇强,它突在厩中,长发欢嘶,必非无故,或许是预知它的主人,敝镖局的傅局主,即将赶回了呢!” ×      ×      × 天下事往往奇巧无伦,韩龙骏的语音方了,一身风尘,但却精神奕奕的傅家骏,果已当门而立。 他首先向东方曙抱拳说道:“东方大侠,傅某先遇本局趟子手,已知途中生事,楚姑娘并中了凶邪暗算,由于小弟颇爱歧黄,略通医道,我们先去看看楚姑娘,为她诊察一下好么?” 东方曙当然连连点头的站起身形…… 傅家骏又向贾拨云抱拳笑道:“贾掌柜的请回房歇息,江湖琐事,不敢渎扰精神,你所要本局保送的那箱红货,若是出了差错,傅家骏变卖家产,赔偿你一百万两银子就是,你不用担心!” 双骏镖局的局主,既然这样说话,贾拨云哪里还坐得下去?只好讪讪的独自离座,回转他所住房间。 东方曙等到了楚飞香的病室之内楚飞香一衾覆体,仍自晕睡得毫无知觉! 傅家骏并未急于为楚飞香诊脉,却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倾出一粒清香邑人的米红色丹丸,递给东方曙,要他立即服下! 东方曙听得几乎怔了,看着傅家骏,讶声叫道:“傅局主,你从趟子手等口中,听错情况了吧?是楚飞香妹子中了凶邪算计,身染奇毒,不是我东方曙……” 傅家骏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我没有弄错,楚姑娘虽然身染奇毒,但东方大侠难道忘记你在销魂水榭之中,也受了上官悲的算计,身中苗疆的毒蛊,或是更厉害的降头!” 东方曙拈着傅家骏所递给自己的那粒米红色丹丸,反覆一看,诧异问道:“这是甚么丹丸? “竟能解苗疆毒蛊,或是降头?不会是武林中传闻当世仅有一粒,功能疗百病,祛百毒的火芝小还丹吧?” 傅家骏出人意料地,点头笑道:“正是火芝小还丹,小弟当日听得东方大侠脏腑有毒,需往苗岭求医。 “便觉事态严重,万一措手不及,岂不遗憾终身?遂托词另有急事,不辞跋涉,远赴九华山。 “找寻一位与我颇有香火因缘的方外长辈,求取这粒罕世仅有灵丹!谁知天从人愿,一求便得。 “东方大侠请赶紧服下,一路之间,便可以放手施为,大展神威,不必再牵肠挂肚的了……” 东方曙向傅家骏略一抱拳,不叫他“傅局主”,改了称呼笑道:“傅兄,大恩不言谢,小弟虽未领盛情,但却把傅兄的真挚情意,永铭肺腑就是!” 傅家骏听了东方曙的“未领盛情”之语,初尚不解,但旋也恍然大悟! 原来东方曙竟不自己服食,而把那粒罕世仅有,价值无比的火芝小还丹,塞入了楚飞香的双唇之内! 本来,为了救急,不妨从权。 东方曙本想亲口度药,但是塞丹入唇之际,发觉楚飞香牙关并未闭死,尚可活动,遂避免迹涉轻薄。 走到床边桌上,倒了一杯水儿,扶起楚飞香的螓首,把杯口凑向唇边,慢慢喂她把丹药连水,一齐服下。 傅家骏甚是识趣,也不阻拦,只在一旁向东方曙皱眉问道:“东方大……东方兄,火芝小还丹全世界只有一粒,既已喂了楚姑娘,你自己呢?” 他不能不识抬举,故也把称呼改为“东方兄”。 东方曙淡然答道:“事有缓急,眼前事急,当然先以楚飞香贤妹为重!我既是酒徒,又何妨作次赌棍,把希望寄托在苗岭仙娘洞,和命运赌一赌吧!” 傅家骏对他那种轻己重人的豪侠襟怀,委实十分钦佩。 他向东方曙双挑拇指,含笑说道:“东方兄仁心侠骨,苍天必佑!故而无须等待开宝,我也可断定你一押便中,在这场赌局之内,定属于大大赢家!” 东方曙把楚飞香平放床上,仍替她覆好薄衾,只留一只右手在外,向傅家骏笑道:“傅兄既精岐黄,请为我楚香妹一诊脉象。” 傅家骏道:“等一会吧,火芝小还丹虽是罕世圣药,但也未必能一下喉头,便生神效?小弟且问毕搜魂七煞兄妹的寻衅经过,再为楚姑娘诊视脉象,大概便差不多了?……” 韩龙骏哪里还用得着局主细问,遂把接箭拦路等的前因后果,不厌其详地,细说了一遍了! 传家骏静静听完,皱眉低声说道:“传箭拦路不奇,奇在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如此处心积虑,预谋布置。 “显然早就洞悉我们保镖行列之中,竟有几乎绝不可能降格参与的东方兄暨楚姑娘等绝世一流高手……” 韩龙骏压低语音,悄声说道:“关于此点,东方大侠与楚姑娘早有所疑,觉得贾拨云贾忠主仆,似乎不太简单,可能是别有居心的问题人物!” 傅家骏冷哼一声道:“我也有同样想法,不然我适才何必借词,把他遣开?但用兵之道,首重知己知彼,龙骏兄有没有研究对方的居心何在?” 韩龙骏脸色微红,赧然答道:“虽曾研究,却无所得,但楚姑娘却可能偶触灵机,一语中的,说他‘拨云’之名,似乎是想‘见月’?” 傅家骏道:“见月?见甚么月?当空皓月,人人可见,不必大费心思,莫非他心中想见昀,竟是武林三月?” 东方曙道:“我楚飞香贤妹,正是这等研判!” 傅家骏向在床上仍然睡得极酣的楚飞香,看了一眼,点头赞道:“楚姑娘慧质灵心,必有高明见地,她认为对方是想见武林三月中的哪一月?朗月?冷月?或是孤月?” 十一 东方曙道:“都有可能,若是想见朗月、冷月,必是有甚重大过节,设计报仇!若是想见孤月,则可能是因流云谷基业,为浩劫所毁。 “期待啸聚凶人,重振旗鼓,亟需大量资金,遂来趟假保镖,把脑筋动到双骏镖局的百万赔偿之上!” 傅家骏“嗯”了一声,扬眉笑道:“不论对方是哪一种目的?今后的行程之中,必然多采多姿,花样百出! “好在我早决定,这趟事了,双骏镖局便告收山,何况又获东方兄楚姑娘盛情相劝,在这万里长行以内,自然是越热闹越富纪念价值!” 说至此处,觉得时间已过不少,遂走至床边坐下,伸出右手三指,搭向楚飞香右腕“寸、关、尺”部位,欲替她诊察脉象? 谁知他的右手才伸,楚飞香的右手,却已缩了回去,眼皮翻处,妙目流波,向傅家骏嫣然一笑! 东方曙见楚飞香业已醒转,大喜叫道:“香妹,看你脸上神色,似已没有事了?你可知道何小青居心太恶、谋略太深。 “你的无相神功和不坏身法,双双失效之故,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她四种秘炼奇毒呢?” 楚飞香仍未起床,只在枕上微摇螓首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刚才给我吃的药儿好香,下喉以后,便知觉全复,全身并气机流畅,好不舒服!那是什么妙药!” 东方曙指着傅家骏笑道:“那是傅兄不惮远赴九华山向他一位方外长辈,求赐而来的火芝小还丹,香妹已痊愈,该下床……” 楚飞香不等东方曙的话完,便摇手接道:“我还不想下床,让我一直睡到晚上好么?傅兄慨赠罕世圣药,感情永志心头!他大概也不至于小气得定要我如今便起身下床,向他谢一谢,拜一拜吧?……” 傅家骏连连摇手,失笑接道:“楚姑娘尽管休息,傅家骏何至于庸俗如此?但我猜你不想下床之故,必非尚未睡够。 “而是要佯作奇毒未解,想等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来时,听他们怎样勒索?究竟目的何在? “免得万一下床走动,被奸人看见了,走漏讯息,或会吓得那蓝煞、青煞,不敢来了呢?……” 楚飞香听得向韩龙骏扮了一个鬼脸,低声笑道:“韩总镖头,难怪你们双骏镖局能生涯鼎盛,名重东南。 “原来除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总镖头外,还有位能干局主!假如傅兄尚无江湖外号,我倒想送给他相当写实的‘玉面诸葛’四字!” 这一来,倒弄得傅家骏玉面飞红,愧然笑道:“拒纳,拒纳!‘玉面诸葛’应该是诸葛朗月的写实称呼,傅家骏爝火秋萤,怎敢掠美?多谢楚姑娘了!” 楚飞香忽把两道朗澈秋波,盯在傅家骏脸上问道:“傅兄,有件事儿,我必须冒昧动问的! “你既远赴九华山求药,所求药物,又是当世中绝无仅有的火芝小还丹,则所去之处,莫非九华山天心潭畔,所求之人,是不是天心庵主一静神尼?” 傅家骏失惊道:“楚姑娘难道竟认识天心庵主?否则你那来偌大神通,猜得半丝不错呢?” 楚飞香不答,却又向傅家骏含笑问道:“傅兄与天心庵主,有何香火因缘?因为世俗江湖男子,绝难踏入天心庵半步,慢说还会蒙庵主恩赐火芝小还丹了!” 傅家骏道:“庵主乃先师族妹,算来是我师姑!” 楚飞香“哎呀”一声,嫣然笑道:“这样说来,彼此竟成了一家人,我应该改口,称你为傅师兄了!” 傅家骏眼珠转处,恍然笑道:“楚姑娘莫非是小寒山一慧大师门下?” 楚飞香笑道:“不错,从此请傅师兄改叫师妹,去掉那生生分分,别别扭扭的‘楚姑娘’吧……” 语音至此忽顿! 室中诸人,俱都交换了一瞥眼色! 韩龙骏道:“前店忽起喧闹声息,可能许不醉、何小青等搜魂二煞已来,局主要不要亲自与他们……” 傅家骏接口笑道:“我已与贾拨云见过面了,自然无法隐瞒,干脆大家都去往厅中会谈,只留下罗婆婆在此,照顾楚师妹……” 一言未毕,楚飞香笑道:“我已痊愈,无须留人,你们一齐去吧,何小青等人若想见我?把他们带进房中也可!” 楚飞香虽然如此说法,但傅家骏在征求东方曙之意后,仍是请许不醉、何小青到韩龙骏所居上房厅中相见。 ×      ×      × 许不醉与何小青经韩龙骏引见傅家骏并知晓他就是双骏镖局的局主身份以后。 便由何小青向东方曙媚笑说道:“东方大侠,何小青自知沟渠萤光,难拟中天皓月,才不得已不小弄狡猾。 “致使星环玉女楚姑娘,疏神失防,中了算计,委实胜得既不光明,说来更心中有愧啊!……” 东方曙哂然一笑,神色凛然接道:“江湖之中,鬼蜮原多!楚飞香贤妹既与不肖凶邪过手,居然疏于防范?已具致败之由! “何姑娘不必再猫哭老鼠,假作慈悲,彼此都是江湖人,你大可打开窗子说亮话,来个直言相谈,无须曲曲弯弯的绕圈子了!” 许不醉在一旁抚掌笑道:“东方大侠快人快语,委实豪爽绝伦,你既然如此说法,许不醉兄妹就打算和这位双骏镖局的傅局主谈上一笔生意!” 傅家骏两道俊朗中不失沉稳的目光,在许不醉、何小青身上,来回一扫,剑眉微蹙的冷冷说道:“对不起,许当家的!傅家骏虽然开设镖局,却一向是凭血汗,赚开销,从来不作没本钱的生意!” 许不醉想不到自己以为对方已必将听凭摆布之下,仍碰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但他一向深沉,遂仍不动怒。 他哈哈一笑说道:“许某绿林草寇,胸无点墨,不善修辞,以致话难达意!其实我所谓谈笔生意,只是因搜魂七煞兄妹,近来有笔开销,无从着落。 “想请傅局主慷慨捐助,当然,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我兄妹不会白拿,自应也以相当礼物奉敬!” 傅家骏道:“许当家的打算要我捐助多少?” 何小青一旁娇笑接道:“寻常俗人听来,可能会吓得晕了过去,但在家大业大,早已发了大财的傅局主眼中,却多半嗤之以鼻,认为根本不值一谈,你乐助我们搜魂七煞兄妹,一百万两纹银如何?” 傅家骏见许不醉、何小青等来意,果被东方曙、楚飞香料中,遂也故意作戏地,微笑说道:“一百万两之数,果然为数戋戋。 “傅家骏便偶然慷慨一下,也无所谓!是不是那里发生了甚么水旱严重灾情?贤兄妹要想赈灾恤民,手边不便?……” 何小青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摇头截道:“谁耐烦管甚灾民闲事?是我们兄妹,自己有要事需用!” 傅家骏本是满脸含笑,如今突然把脸儿往下一沉,冷冷说道:“若是赈灾恤民,慢说一百万之数。 “便要我倾家荡产,傅家骏也绝不皱眉,毫不推托!但既是令兄妹私人用度,只得套用何姑娘刚才所说的一句话,不耐烦管闲事了!” 乖乖,傅家骏舌利如刀,这个当面钉子,着实使何小青碰得鼻青脸肿! 何小青双目之中,厉芒方闪,欲待翻脸,许不醉已暗扯衣角,把她止住,不令发作地,向傅家骏阴笑说道:“傅局主何必把话儿说绝,讲得这样难听?你忘了刚才我已说过,不会白拿,当有琼瑶之报……” 东方曙静听至此,“哼”了一声接道:“百万纹银,堆起来像座山啊?你们以何物为报?天平两端的法码,份量扯得平么?” 许不醉从袖中取出一只高才寸许的白色玉瓶,托在掌中,得意笑道:“这只小小玉瓶,在傅局主眼中,或许不值分文,但对于楚飞香姑娘来说,却远超过万两白银,其价值或许比万两黄金更重?” 东方曙佯作恍然,手指玉瓶问道:“瓶中所贮,是不是我楚飞香贤妹身中多种秘毒的独门解药?” 许不醉笑道:“东方大侠久走江湖,见识定博,不会不懂药性,我更相信天星圣手的品格。 “决不是肯平白受人恩惠,占人便宜之人,你不妨先把药瓶取去察看,等确定真属有效解药之后,彼此再谈交易!” 他果然相当大方地,一面发话,一面便把那双小小玉瓶,向东方曙含笑递过。 谁知东方曙居然伸手一挡,不肯接取的,冷冷说道:“许当家的,你虽然相信我,我却不敢相信你呢!” 许不醉一怔道:“东方大侠此话怎讲?” 东方曙道:“我楚飞香贤妹便是过于信人,才身中多种秘毒!如今东方曙倘若贸然伸手接瓶。 “万一又中了令兄妹花样百出的,在瓶上淬了甚么沾肤生效的无形之毒?则傅局主惨被敲诈之数可能倍增,又将不止一百万了!” 许不醉脸上一红,已按纳不住地,有了怒意,双眉微蹙说道:“东方大侠既如此多心?则这桩交易,自然不必再谈! “就算许不醉、何小青兄妹,今日黄昏,不曾如诺前来,并希望楚飞香姑娘,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今宵,不至于一代红颜,化为白骨!” 说至此处,把那只小小玉瓶,收了起来。 便与何小青双双站起身形,准备就此离去。 傅家骏向东方曙递过一瞥眼,示意对这搜魂双煞,是留?是送?要不要翻脸动手?全请东方曙拿个主意! 东方曙虎目双张,神光如电地,看着许不醉道:“许当家的,旅店之中,不宜惊世骇俗!这店后半里,有道高岗,东方曙想与令兄妹,订个今夜初更的岗上之约!” 许不醉因自觉等楚飞香毒力一发,呻吟病榻,命若游丝之际,无论东方曙、傅家骏等,再怎么高傲强悍,也必低头乞降。 他遂胸有成竹地,哂然说道:“好,许不醉兄妹必到,但东方大侠请注意啊,楚姑娘所毒力,今夜三更必发,尤其切忌乱服药物,否则,可能会刺激得提前发作!” 这搜魂七煞中的蓝煞、青煞兄妹,表明要挟目的,并且略以言语示威之后,便即双双扬长而去。 ×      ×      × 东方曙丝毫不加留难,只是目送许何二人背影,嘴角间,浮现了一丝森肃笑意。 傅家骏低声问道:“东方兄表面沉默,胸中怒火定然沸腾,今宵大概要下杀手?” 东方曙目光电扫四外,并特别向贾拨云的居室方面,多看一眼,悄声答道:“还不一定呢! “我想留点时间给内奸外凶,互相联络,以求抓住证据!否则,祸隐萧墙,疾在心腹,是令人最难消受的呢!” 傅家骏一面陪同东方曙仍走向楚飞香的居室,一面低低笑道:“东方兄,小弟的心中想法,居然与你相同? “可见得彼此间定必有点缘份!但请东方兄注意,凡事以天地正气为重,武林大义当先,至于一切财产,甚至个人名望身外之物,傅家骏都能淡然以对,视若浮云! “根据这项原则,此次万里长游中的一切大小事儿,东方兄大可以铁腕佛心,放手处置的了!” 东方曙听得肃然生敬地,向傅家骏看了一眼道:“傅兄如此胸襟,委实侠义中人,我们一见投缘,彼此换个帖吧?” 傅家骏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小弟是丙辰年生,东方兄……” 东方曙接口笑道:“我是肖虎的,岁属甲寅,不过才长你两岁而已……” 这时,他们已走到楚飞香的房外,房中突然传出了楚飞香的清脆娇音,接口笑道:“你们要换帖么? “是不是把我也算进去呢?不过,我是一只己未年的小羊,在这三人行中,只可以作小妹了!” 东方曙与傅家骏进入房中,见楚飞香不单起床,并已易容变服,成了一位俊美无伦的白衣书生。 傅家骏久钦天星圣手和星环玉女侠誉,亟思交结,彼此既已适才在口头间订了兰盟,便不必重复,也不再客气地。 他立即改了称呼,笑向楚飞香道:“楚三妹怎么突然改了男装?你不是打算仍假装奇毒未祛,欲对许不醉、何小青兄妹加以戏弄……” 楚飞香笑道:“谁说不想戏弄戏弄何小青等,以出出胸头那口恶气,我只是想换用另一种方式而已。 “但等我易容变服换了男装,出往韩总镖头所居上房厅外,却听见东方大哥已与许不醉、何小青等,定了今夜初更之约,遂不再出面,先回此处……” 傅家骏失惊道:“楚三妹好高明的轻功啊!适才业已人到厅外,居然还使我在厅中,毫无所觉……” 东方曙笑道:“倘若专以轻功火候而论,三妹的无影飞香身法,的确要比我来得灵妙许多。 “但三妹性格,一向高傲,今日受了许不醉、何小青那等处心积虑的恶毒算计,心中定已极为愤怒,必不干休! “初更之约,自然少她不得,不知打算是恢复本来面目?还是就以如今这副易钗而弁的打扮,来找对方晦气,一泄胸中之愤……” 楚飞香瞟了东方曙一眼,嫣然笑道:“兰盟初定,应该礼事长兄,东方大哥的尊意,究如何呢?我这作小妹的一切行动,无非敬听指挥而已!” 东方曙失笑道:“照说,当然暂时不令许不醉、何小青知晓你奇毒已祛,才会较为有趣味! “但三妹业曾与搜魂双煞兄妹,互相朝相动手、语音、身材,以及举措方面,均必令对方,留有深刻印象。 “如今虽然易钗而弁,换了男装,恐怕仍难免被他们那等心计极狡之人,到眼便看出马脚……” 楚飞香不等东方曙往下再说,便接口娇笑道:“女扮男装既容易露出马脚,我便来个女扮女吧……” 说至此处,向一直都在房中招呼她的罗碧玉,扮个鬼脸叫道:“罗婆婆,和你商量一件事! “今夜初更之约,你忍点委屈,不要前去,并为了遮掩贾拨云贾忠主仆耳目,在我房中,伪装我中毒晕睡。 让我借用你的形相,去找许不醉、何小青出口恶气,便不单足以增加兴趣,也不致露出马脚了!” 罗碧玉笑道:“我这副形相,又老又丑的,只要楚姑娘你不嫌委屈,不妨尽管加以利用……” 计划既定,傅家骏忽然想起一事,双眉微轩,向韩龙骏正色说道:“龙骏兄,我觉得此次万里长行之中,用得着趟子手之处,似已无多? “除了留下两名,办些跑腿杂务以外,其余的,乘这路未走远之际,都打发他他们回镖局吧!” 韩龙骏早已看出傅家骏的心意,陪笑问道:“局主是否是算就此收了镖局?……” 傅家骏苦笑道:“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嘛!我修书命趟子手带回。 “请帐房先生,把镖局所有财产变卖,按照平日的功劳记录,分给上下同人,收了镖旗,摘了牌匾,并行文通告同业! “免得我们远游在外,无法照应,万一出了甚么差错?反把心血付诸流水,连声誉也给毁掉! “如此一来,等到达云南地界,交了这最后一趟的所保红货之后,我便可以放手追随我大哥三妹,游侠江湖,过几年真正逍遥的岁月了!” 语音至此顿住,目注韩龙骏,把手一拱笑道:“双骏镖局之中,若论功劳,自然要数身为总镖头的龙骏兄居第一!小弟虽有此意,实仍未敢擅专,必须先征询龙骏兄舍得舍不得呢?” 韩龙骏双眉轩处,方打了一个“哈哈”,突想起贾拨云贾忠主仆可疑,凡事应有保留,不宜事泄机密。 遂压低语音,失笑说道:“局……家骏兄说哪里话来?韩龙骏并非贪求无厌的利禄中人。 “这些年刀头舐血所得,已足够一家温饱!满风收帆,原是极高境界,我还会不同意?不舍得么?” 他分寸拿得甚好,既已决定收了镖局,遂索性不用“局主”称呼,改了“家骏兄”的称谓! 东方曙见傅家骏立即修书,准备遣回趟子手,天光又距离初更尚早,途向滕子丹笑道:“膝老去看看贾拨云。 “就说我为了楚贤妹中毒难祛之事心烦,有点性情急躁!请他取坛上等美酒,去往大厅,畅饮解闷!” 边自说话,边自向滕子丹递过一瞥眼色! 滕子丹是七窍玲珑之人,点头一笑,起身出室。 贾拨云所居,是另一跨院上房,滕子丹刚刚进入这另一跨院,便听得有阵“噗噗”飞鸟振翼之声。 像是从贾拨云所居上房的后窗响起—— 十二 换了常人,对这种声息,怎会注意? 但滕子丹江湖老到,却一听便知那振翼作响的鸟儿,并不十分巨大,似是传书飞鸽之属?…… 他目光细转,只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把语音提高叫道:“贾掌柜的安歇了么?……” 贾拨云立即从房内走出,见是滕子丹刚刚由隔院走来,遂含笑问道:“是哪一位找我?滕老请屋里喝茶,楚姑娘中毒之事如何?她侠名极大,内功修为必甚湛深,不会有大碍的吧?” 滕子丹的演戏天才,自然高明,装出一副愁烦形相,苦笑答道:“东方大侠便因楚姑娘中毒难去心烦,与傅局主、韩总镖头,在大厅遣闷,特命在下来请贾掌柜的,带坛好酒,前去共同举杯!” 贾拨云闻言,回房取了一只紫色酒坛,交给滕子丹道:“滕老请把酒儿取去,我则不奉陪了! “一来神思已倦,想要歇息,二来我言词口舌一向笨拙,在东方大侠心情欠佳之下,容易把他得罪,反而彼此尴尬!” 滕子丹也不勉强,接了那只紫色酒坛,便向贾拨云称谢别过。 ×      ×      × 到了酒店大厅,一说经过。 东方曙便冷笑道:“贾拨云不来饮酒也好,滕老所巧闻飞鸟振翼声息,必非无因,九尾天狐,差不多快现本相的了……” 说至此处,改以内家传音密语,向滕子丹耳边嘱道:“稍时我与借用罗婆婆形相的楚贤妹,去赴岭上初更之约。 “滕老则请与傅局主,韩总镖头,在店中多加警戒!因为,我觉得对方既有飞鸽,便于传讯! “则岭上许不醉、何小青等搜魂双煞兄妹的噩耗一来,贾拨云情急之下,或许会对罗婆婆所乔装中毒晕睡在床的楚贤妹,再度施展甚么更恶辣的下流手段?” 滕子丹悚然一惊,颔首说道:“东方大侠顾虑得是,但请尽管放心,不单傅局主与韩总镖头,均怀上乘绝艺。 “连我滕老六和浑家罗婆子,也不是过份省油的灯!贾拨云和贾忠主仆,若当真起甚鬼蜮心肠?便难免自招没趣,要落得灰头土脸的了!” 话完,便即开坛! 滕子丹因对贾拨云已怀戒意,遂对这坛酒儿,察看得特别小心。 直等确定毫无任何问题,实是一坛品质绝佳的上乘美酒之后,才肯让东方曙、傅家骏、暨韩龙骏等,举杯入口。 ×      ×      × 等到把这坛酒儿,喝得十尽七八。 罗碧玉也甩着她那头飘萧白发,走入大厅! 滕子丹双眉一皱,压低语音叫道:“老婆子,你应该扮作楚姑娘的形相,躺在她的房中装睡,为何却跑来大厅作甚?莫非也酒瘾发作了,知道此处有上好的货色,想来混上几杯酒喝喝?” 罗碧玉白了滕子丹一眼道:“我不是想混酒喝,是觉得如今距离初更之约,业已为时不远,应该陪同东方大侠去岭上贱约,正式会斗许不醉和何小青了!” 罗碧玉这一开口发话,真让滕子丹,甚至东方曙,都吃了一惊,为之目瞪口呆? 原来,这位走进大厅的罗碧玉,竟是楚飞香所扮? 不单在外形上,她扮得十分神似。 甚至连语音动作方面,也模仿得唯妙唯肖! 直到最后一语“正式会斗一下许不醉和何小青了……”之际,楚飞香才故意露出自己的曼妙本音。 使东方曙等,由衷惊赞她的乔装本领! 东方曙见楚飞香业已易容妥当,又毫无破绽,遂放下酒杯,向傅家骏笑道:“二弟是留守此处?还是与我们……” 傅家骏想不到东方曙会有此一问,赶紧接口笑道:“留守似乎无须多人,有韩总镖头与滕老夫妻,已足应付一切突然变故!小弟想看看热闹,追随大哥和……” 虽然,这大厅之中,并无外人,但傅家骏仍相当小心,在“追随大哥和三妹……”一语中的“三妹”二字,欲吐未吐之际,硬给顿住未曾说出。 那道山岭,距离旅店并不甚远。 三人到达岭头,恰好是初更时分! 但是岭头一片相当适宜打斗的石坪之上,空旷的,静静的,并未见到许不醉、何小青二人踪影? 东方曙“咦”了一声,皱眉说道:“这事奇怪,许不醉因有自炼解毒药物,作为倚仗,意欲对我们恣意敲诈,怎会胆怯失约?……” 话方至此,他因耳音极敏,业已听得有人在岭下登峰,遂向楚飞香所扮的罗碧玉,含笑说道:“有人来了。 “但是又奇怪,怎么来者只有一人,许不醉与何小青这蓝煞、青煞之中,究竟是哪一煞不曾赶到?……” 语音落处,一条人影,果然飞上岭头。 但这条人影的所穿衣色,居然非青非蓝,竟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容貌相当美艳的红衣女子! 这红衣女子并非空手,她手中挽了一只不知中贮何物,鼓腾腾的紫色绝大革囊。 她飘登岭头时,所用的轻功身法,居然是武林中一向少见的“天龙御风”,加杂着“凌空虚渡”! 她上到岭头,目光一扫先到岭上的三人,便向当中巍立的东方曙,略一抱拳,扬眉笑说道:“江湖中闻名已久,侥幸今夜识荆,尊驾就是天星圣手东方曙吧!” 东方曙淡然道道:“姑娘何人?找我东方曙何事?难道竟是许不醉、何小青搜魂双煞兄妹的身后靠山,代他们来赴今夜之约?” 红衣女子嘴角微披,以一种相当高傲的不屑神色说道:“搜魂七煞兄妹,算是些甚么东西? “他们怎配请我作他们的靠山?我是偶然得知许不醉和何小青用卑鄙下流手没,暗算了星环玉女楚飞香。 “想藉此对东方大侠,暨双骏镖局,加以某种勒索,心中颇为不平,特意来此管管闲事的……” 东方曙摆手道:“姑娘不必管闲事了,东方曙等虽然无能,也还不至于听凭那些下三滥的凶邪之辈,加以随意勒索!” 红衣女子虽碰了一个软钉子,仍无愠色,含笑又道:“我知道无论是星环玉女,或天星圣手,都是大侠襟怀,不肯轻受人恩,但我这桩闲事,业已管定,无法中途缩手,却又怎么办呢?” 楚飞香所扮的罗碧玉,以苍老语音笑道:“我罗碧玉请教一声,姑娘对于这桩闲事,是怎么管法,又是怎样会非管不可,中途缩不回手?” 红衣女子笑了一笑,突然伸手扯开那只绝大皮囊的囊口活扣,把皮囊往外一抖! 一阵血光,带着一阵血腥气味腾处,从革囊中滚出了两颗人头! 东方曙等目光微注,他和楚飞香所扮罗碧玉的脸上,立现出惊讶之色! 傅家骏更是一呆,这两颗人头分明是许不醉和何小青他们兄妹,怎么会让红衣女子带了来? 他转向东方曙问道:“大哥,这怎么回事?这两颗人头正是搜魂双煞许不醉和何小青么!” 东方曙微一颔首答道:“正是他们,不会有错,如今我该与这位身穿红衣,爱管闲事的姑娘,算算帐了!” 红衣女子听得柳眉一剔,目注东方曙道:“好一位名震江湖的白道侠义天星圣手,怎么竟有点像黑道人物般,蛮不讲理啊? “我替你们杀掉了两名下流恶寇,换不来半句感谢之语,反而要找我算帐,这是从哪儿说起?” 东方曙冷冷笑道:“江湖有云:‘好汉作事好汉当,哪儿丢的哪儿找!’我楚飞香贤妹,日间误中凶邪算计。 “东方曙约定今夜替她找场,经姑娘这一横刀插手,我还到哪里去找许不醉、何小青等搜魂双煞兄妹?至于他们秘炼的独门解药,更是断了指望……” 红衣女子“哎呀”一声,玉颊微红说道:“听东方大侠这样说来,我确实出手得略嫌鲁莽……” 东方曙不等她往下再讲,便拱手问道:“请教芳名?” 红衣女子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夏侯孤烟……” 这四个字儿,使东方曙听得一怔,接口问道:“当代武林之中,复姓夏侯之人,不会很多啊! “夏侯姑娘既具此罕见复姓,又以孤烟为名,会不会与武林三月之中的夏侯孤月有关系呢?” 夏侯孤烟点头笑道:“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夏侯孤月是我堂兄……”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 目光深注在东方曙那并不怎样俊美,却相当雄豪,充满男性性格的脸庞之上,嫣然笑道:“东方大侠,你是不是与我堂兄有甚过节?看来对他成见甚深?要知道复姓夏侯虽属同一宗考。 “但堂兄妹之间,关系却并不一定太近,孤月、孤烟,更未必便融洽无间,而沆瀣一气呀!” 楚飞香听出这夏侯孤烟的话外有话,为了避免双方直接把事弄僵,遂一旁含笑道:“夏侯孤月虽在天目山流云谷中,以极为毒辣手段,把数十位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害得身化劫灰。 “使我们不得不在幸逃大难之余,为那些屈死冤魂,向他要点公道!但既以侠义自居,作事必须讲理。 “这笔血债,只能向孤月清算,不会对孤烟追索,慢说你与他只是堂房兄妹,便是嫡亲手足,尚有贤愚不同,岂可一概并论?” 好位星环玉女,确实便捷口舌。 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不单把与夏侯孤月间的所结过节,解释明白,并替这位突然多管闲事,杀了许不醉、何小青等。 虽有,一身媚气,却没有多大邪气的夏侯孤烟,圆住场面,免得使她无法下台,又成为节外生枝之局! 果然,夏侯孤烟在听完楚飞香所说话儿之后,面带愧色,向东方曙抱拳问道:“东方大侠,请恕夏侯孤烟交浅言深。 “要向你请教一件事儿,星环玉女楚飞香所中毒力,是否非搜魂七煞兄妹等,所秘炼的独门解药不救?” 东方曙方一皱眉,傅家骏已接口答道:“事实如此,那是四种以上奇毒之物的综合毒力,决非寻常药物,所能疗法见效。” 他不是随便接口,是经过慎重考虑,深知东方曙与楚飞香在当代武林中,侠誉太高,若让他们来对对夏侯孤烟,故作谎言,似有不便,莫如由自自己代答,反而无甚顾虑。 夏侯孤烟两道极美极媚,而又亮如闪电的眼神,在傅家骏相当英俊的脸宠儿上,盯了一盯! 然后她扬眉问道:“尊驾何人?” 楚飞香道:“这是楚飞香姑娘的师兄傅家骏,也就是负责保送此次长途镖货的双骏镖局局主!” 镖局局主名位,似乎并不惊人。但另外那种“楚飞香姑娘的师兄”的身份,却听得夏侯孤烟为之目光一亮! 她不单在神色上对傅家骏另眼相看,言语中也立刻客气不少,目注傅家骏笑道:“傅兄,星环玉女不是常人,本身修为,定近金刚不坏! “加上更有天星圣手东方大侠在旁悉心尽力维护,虽然暂未获得独门解药,但三数日间,定应维持得过!” 傅家骏不得不演戏的,佯作想了一想,点头说道:“我认为三日之内,大致无妨,但三日后的情况变化,却是难讲?夏侯姑娘突然问此则甚?” 夏侯孤烟双颊上突现惭怒交迸之色,苦笑道:“我既伸手管了闲事,使你们无法从许不醉何小青的身上,获得楚飞香所需解药,自然应设法加以补救!问话之意是需要知道我还有多久时间,可以利用?……” 言语至此略顿,右掌先扬,以极鄙弃极恨毒的神情,凝聚劈空劲力,把许不醉、何小青两颗人头,击成纷裂散碎。 然后,嘴角微披又道:“东方大侠、罗婆婆、傅兄,夏侯孤烟再对你揭破一项阴谋,让你们看看。 “盖代英雄往往是否会敌不过江湖鬼蜮?同时,也藉此可以说明我何以激于义愤,对许不醉、何小青兄妹,下了这等辣手!” 话完,再度扬掌吐劲! 这次,是击向这片石坪崖边的一株小小枯树! “喀擦”一声,枯树被内家劲力一撞即折。 树腹之中,竟贮有五六根火药引信! 十三 傅家骏见状,自然知道情况十分严重,不禁心中大急! 但他目光瞟向楚飞香时,却由心中大急,立即变成了心中一愕? 因为楚飞香此时虽然秋波含情,正凝望东方曙,但傅家骏却看得出她目光中全是关怀,并没有流露焦急…… 傅家骏深知,自己与东方曙、楚飞香三人,虽然彼此投契,义结金兰,但大哥与三妹之间,却显然的除了兄妹情谊之外,还多了一种男女情爱! 东方大哥是响当当的男儿,铁铮铮的好汉,所中蛊毒或降头,若非正在发作,情况并相当严重,他绝不会如此故作姿态! 如今,距离苗岭仙娘峒尚远。 与有独门灵药,可以救治东方曙的九劫仙娘姬小娟颇有交情的滕子丹,又被搜魂七煞兄妹掳去。 东方曙奇毒已发,岂不令人跳脚,自己笃于金兰之谊,已急得愁锁双眉,为何与东方曙分明情深啮臂,比自己多了一层关系的楚飞香,除了关怀眼神以外,并未流露了甚么焦急形色?…… 他正心中大愕,有些想不大通之际。 楚飞香已向他嫣然笑道:“傅二哥,你不要过分着急!东方大哥天星圣手的盛名,绝非幸致。 “他内功修为极深,莫加惊扰,让他好好调息行功,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便可脏腑所藏的那些么魔小丑,暂加控制,我想,应该可以维持到苗岭仙娘峒的!” 傅家骏仍然忧容满面说道:“若是寻常伤毒,我定然毫不耽忧,但苗疆蛊毒和降头等的奇异威力,却往往不是人力所能抗拒……” 楚飞香居然仍娇笑叫道:“人力难凭,便凭天力吧!傅二哥久走江湖,难道没听说‘自古吉人有天相’么?……” “只怕未必?……” 这“只怕未必”四字,是个相当清朗的陌生语音,紧接在楚飞香的“自古吉人有天相”后说出! 语音,并不讨厌! 但因话头接得不太合适,语气便变得不太好听! 楚飞香与傅家骏双双一怒,也双双一惊! 怒的是“自古吉人有天相”加上了“只怕未必”四字,立刻语意全变,岂不是有意挑衅吗? 惊的是语音就发自店门以外,为何有外人到了这近距离,以自己等的耳目之力,居然毫未发觉? 又惊又怒之下,双双目注店门,知道对方既然接口答话,人也必定跟着现身! 果然,店门外出现了一位手执湘妃竹骨折扇的青衫文士。 楚飞香与傅家骏齐觉眼前一亮,不禁又是一惊,他们的吃惊程度,并比先前闻声而惊之际,还要来得强烈一点!…… 这位青衫文士,论年纪不过三十上下,但相貌却太漂亮了,星目剑眉,丰颐隆准,是位比傅家骏看上去还要英挺出色的美男子! 美,能令人喜! 甚至于能令人爱,怎会令人惊呢? 楚飞香和傅家骏心内的惊,当然不是惊于对方的容貌俊美英挺,而是惊于彼此的目光一触!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则大家一对眼,当然也就可以看出几分深和浅了…… 楚飞香与傅家骏往那青衫文士的双目神光之中,感觉出此人在修为方面,不单单高出自己。 恐怕也要高出三人中功力最深厚的东方曙一成或两成,甚至三成以上?…… 他们起初以为可能是搜魂七煞兄妹前来以所掳人货,谈甚条件。 但如今已完全推翻此意,知道凭搜魂七煞兄妹,那等身份的江湖恶寇之中,不配有这等人物! 傅家骏先向楚飞香暗递眼色,然后抢前两步! 他是示意楚飞香退后,护卫东方曙,自己则向前与这位突如其来,光采照人的青衫文士打打交道。 这种分配,相当合理。 楚飞香虽一向最爱调皮捣蛋,也微颔螓首,乖乖领命! 傅家骏抢前两步,向那青衫文士,拱手笑道:“先请教尊驾来意?” 那青衫文士似乎吝于多言,答得只有四个字儿道:“急友之难!” 傅家骏看出对方不爱多话,遂也不愿找钉子碰的。 他又自抱拳一礼,含笑问道:“尊驾风采高绝,可否见告姓名?免得傅家骏与敝义妹楚飞香,有所失礼!” 青衫文士这一次连一个字儿,都未答覆,只把他手中的那柄湘妃竹折扇,缓缓的打了开来。 扇上,一面是画,一面是字儿。 但不论是画?是字?都毫不复杂,极为简单,仿佛与这青衫文士不爱麻烦的孤傲性格,甚为配合! 画是画的满天风云,无山、无水、无人、无鸟,甚至无星,只在风云中流露了一钩的月影! 书则体作“北魏”,写的是“大名不忝”四个劲秀大字! 傅家骏先见扇上只画“月影”,业已大吃一惊,目光凝注青衫文士身上,失声问道:“尊驾竟……竟是武林三月之一?……” 青衫文士笑了一笑,未作任何表示。 傅家骏继续问道:“尊驾是……” 三字才出,他忽然顿住话头,满面喜色的扭头向楚飞香含笑叫道:“楚三妹,我想起两句唐诗来了。 “‘诸葛大名原不忝,开张无命欲何如?’难怪这位仁兄说此来是‘急友之难’?原来他就是东方大哥的生平过命酒友,武林三月之中的诸葛朗月。 “这一下,东方大哥脏腑之间的那点隐忧,何足为虑?必会在诸葛大侠的神功绝艺之下,手到祛治……” 楚飞香闻言,自也欣然色喜! 傅家骏语犹未毕,青衫文士已以一种比移形换影更快的千里户庭身法,略一闪动青衫,便到了东方曙的身前。 他首先合起那柄湘妃竹折扇,然后骈指凝功,在东方曙的前胸后背等处,接连点了九指呢! 一来,人的外貌,最易被别人接受! 二来,先入之言,容易为主! 楚飞香先觉青衫文士风采超人,再看出他在修为方面,是远比之间高明的武林特卓的人物。 再听得傅家骏由唐诗中悟出的“诸葛朗月”判断,三种情况,均颇吻合,她狂喜之中,哪里还会有半点疑惑? 由诸葛朗月出手解救诸葛朗月的过命酒友东方曙,更是合理合情呀,楚飞香她会阻止他么? 当然不会,于是东方曙连中九指,颓然倒地,并从嘴角间沁出血渍! 直到如今,楚飞香方发觉事情不对! 但那位青衫文士,点完九指,人已又化青烟,而且他那种千里户庭的身法速度,显然也决非楚飞香的飞香身法所能追赶得上,傅家骏更不必谈! 楚飞香见自己觉悟太迟,追已不及,不禁气得咬牙怒骂:“你……你这万恶东西,不……不是诸葛朗月!大……大概是夏侯孤月?……” 那青衫文士仍未置答,但在他所化青烟,消失于楚飞香、傅家骏眼前的一刹那间之际,却传来了笑声和吟声! 笑声,得意无比,更阴冷无比! 吟声,则是两句傅家骏刚才曾经吟过,却被青衫文士略为改了四个字儿的唐诗! 他吟的是:“夏侯大名原不忝,东方无命欲何如?……” 由于对方把诗中的“诸葛”改为“夏侯”,“关张”改为“东方”,遂使他虽未回答楚飞香所问,也等于承认她猜得不错。 这青衫文士,果然不是武林共钦的诸葛朗月,而是几平因心肠过分狠毒,行为过分阴损,已为江湖共弃的夏侯孤月! 夏侯孤月走了,但惨剧似乎还要继续上演,并未收歇! 因为就在夏侯孤月所化那缕青烟,刚刚消失之际,傅家骏一言不发,回手骈指,便往自己的心窝点去! 但他所骈二指,尚未点中心窝,顿觉肘际一麻,已被楚飞香出手制住,向他冷冷问道:“傅师兄,你这种行为,却是何意?” 傅家骏流露万分羞惭,也含着无穷歉疚地,长叹一声答道:“三妹没听见夏侯孤月所吟的‘东方无命欲何如’么? “东方大哥一定死了!我这蠢材,竟把夏侯孤月,当作诸葛朗月,以致害死了东方大哥,难道还罪不该死?……” 楚飞香从鼻中发出“嗤”的一声冷笑,接口哂道:“死?死对东方大哥有何用处?” 傅家骏听出楚飞香话外有话,诧然问道:“要怎样才有用处?” 楚飞香道:“东方大哥虽在奇毒正当发作无可抗拒的情况下,连被夏侯孤月于前胸后背,点了九指。 “但如今究竟是生是死,还未定啊?你应该先看清东方大哥情况,尚生,要为他疗伤续命,已死,则替他埋骨报仇! “这样才具有积极意义,为何一声不响,竟来个回手骈指,自点心窝,想畏难逃避责任,把副千斤重担,留给我楚飞香,单独一人挑么?” 傅家骏的冠玉双颊,简直被楚飞香数说得窘成大红布般,惭赧万分说道:“楚师妹,说句老实话。 “若为东方大哥报仇,我傅家骏拼着分尸碎骨,也誓与夏侯孤月,周旋到底,决不畏难!但大哥既发奇毒,又受重伤,若想为他续命?恐怕……” 楚飞香不等傅家骏往下再讲,便以一种极有把握的神色,轩眉接道:“傅师兄尽放宽心吧! “只要东方大哥一息未断,为他续命疗伤之事,便由我负责!因为我在身边,还藏有一粒几乎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罕世圣药!” 傅家骏一听楚飞香这样说法,便连问也不暇细问的,立即纵身赶到东方曙晕仆之处,察看他的情况? 细加察看之下,傅家骏立向楚飞香招手急叫道:“楚师妹快来啊,事情太以奇怪了呢……” 楚飞香未随傅家骏一同赶至之故,是在取甚药物,并似有点遮遮掩掩,避免被傅家骏看清模样! 如今听得叫声,加上药已取好,遂飘身纵至问道:“何事奇怪?” 傅家骏席地而坐,不嫌血污的,把东方曙半捧半抱怀中,以一种忧怀稍减,但却疑思未解的神色答道:“楚师妹有甚圣药,赶紧喂给东方大哥吃吧! “夏侯孤月不知何故?对东方大哥似乎指下留情,致使东方大哥不单尚未断气丧命,连所受伤势,也远不若想像中的那般严重!” 楚飞香轻轻拨开东方曙的牙关,喂他服了一粒丹药。 她边自冷笑说道:“夏侯孤月是行若豺狼,心如蛇蝎之人,他会留情才怪,我认为东方大哥幸逃不死,并伤得不太严重之故,可能有两种原因……” 傅家骏因自己正掌贴东方曙后心,缓传内劲,助他行开药力,遂接口问道:“有那两种原因?楚师妹阮囊智珠,请加分析!” 楚飞香笑道:“第一种属于意料之中,夏侯孤月深知东方大哥是诸葛朗月的生平知交,至命酒友。 “或许对诸葛朗月略存顾忌?不敢在东方大哥身上,过下绝情辣手!或许是想藉着东方大哥所受他人无法疗治的独门指伤,对诸葛朗月掌握一些挟制作用,才使东方大哥不会应指绝命?在这两种情况中,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于前者?……” 傅家骏听得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第一种既属于意料之中,则第二种当属意料之外了?……” 楚飞香笑道:“对,我认为夏侯孤月虽然心机再毒?本领通天,也决料不到东方大哥早中降头或苗疆毒蛊,当时并正在发作! “我们知道,病人的气血流行情况,往往大异常人,或许真是‘自古吉人有天相’,夏侯孤月并未指下留情。 “但他所下辣手,却反而帮了东方大哥的忙儿,替他杀死了不少脏腑间的恶毒之物,也说不定?……” 傅家骏失笑道:“楚师妹的这种意料外的妙论,接近幻想,但也不无可能!我想把东方大哥抱去找位神医,仔细诊察一下,究竟是甚么情况?” 楚飞香道:“附近有神医么?” “我因性爱岐黄,结交了不少医道中人,其中医道最高,但也性情最怪的一位,恰巧便住在离此约莫三四十里之外!我来诊察一下,东方大哥所服药力,倘已行开,定无大碍,便可以抱他去了!” 他此时业已缓缓传毕内劲,遂从东方曙的“脊心穴”上,抽回手来了,再替他细诊脉象呢! 谁知不诊脉象还好,这一为东方曙再度诊脉之下,傅家骏的两道剑眉,立告深深的愁蹙起来! 楚飞香看出他神色变化,诧声问道:“傅师兄,东方大哥伤势既不太重,他已服了我的罕世圣药。 “你又仿佛曾隔体传功,帮助他行开药力,应该情况有显著进步才对,难道竟会有甚么反面变化?” 傅家骏似乎心急得不暇从容答话,抱着东方曙一跃而起,一面向西南展足狂奔,一面说道:“楚师妹快跟我走。 “我们若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我所认识那位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所居的水竹庐中,东方大哥定然血管尽爆,十成中死上八九成了!” 楚飞香听得一身冷汗,失声叫道:“怎么会呢?不可能是我的那粒丹药,给他吃坏了吧?” 傅家骏宛如风驰电掣的尽力飞奔之下,苦笑道:“多半是药上吃出毛病,楚师妹,事已万分紧急,不能不说老实话了,你刚才喂给东方大哥所服食的,究竟是粒甚么丹药?” 楚飞香神情有点不悦,噘起嘴儿答道:“传师兄,不要胡乱怀疑好么?我既说是罕世圣药,难道还会假么? “那就是你远赴九华山天心庵,为东方大哥的脏腑隐患,向我一静师伯,求取来的火芝小还丹呀!” “火芝小还丹”五字,起初真把傅家骏听得相当惊愕? 但在一转念后,便自恍然问道:“楚三妹日前是佯作着了许不醉、何小青的道儿,才在东方大哥喂你服药之际,不曾当真把那粒火芝小还丹吃掉。……” 楚飞香道:“我上当是真的,中毒也是真的!但却另有因缘,中毒情况,并不如想像那么严重! “并于回店以后,可以自行凝功,慢慢祛解!在这种情况下,傅师兄恰好九万山求药赶回来! “东方大哥为了对我安危,太以关怀,竟不顾他自己,把那粒火芝小还丹,立即喂我吃掉了! “傅师兄请想,我在已无大碍之下,怎会当真糟蹋这粒罕世美药,使东方大哥无法消除脏腑隐忧。 “遂玩个小花样,悄悄加以保留,终于仍使东方大哥领受了傅师兄为他殷勤求药的这份情意!” 傅家骏笑道:“楚师妹好聪明啊?只不过玩了个小花样,便试出东方大哥不顾自己性命,肯把火芝小还丹那等罕世圣药,让给你服用的深挚情意……” “傅师兄错了,我绝非试情,东方大哥那等磊落嵚奇之人,情生必真,根本用不着试探的。 “我当初暂时将计就计,不吐实情之意,是想暗暗注意,采探一行人中的内奸,究竟是不是那位似乎略有可疑的贾拨云而已……” 说至此处,以一种疑诧语音,向傅家骏问道:“傅师兄,你如今已知道东方大哥服了火芝小还丹,应该立即宽怀释忧才是,怎么反把两道眉头,皱得更紧?” 傅家骏脸上忧色,着实越来越深,长叹一声答道:“事情太奇怪啊?东方大哥既服火芝小还丹,理应绝无大碍,怎么我把他抱在怀中,仍觉他热得周身如火,似乎血管快要爆了呢?” 楚飞香闻言,吓得正想细问。 傅家骏的口中,突发吟声: 他吟的不是甚么长篇词曲,只是仅有十四个字的“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短短两句诗儿! 楚飞香听傅家骏说东方曙热得像火,似将血管立爆,已自芳心欲碎,柔肠寸折!忽又德得他发出高朗吟声,不由瞪了傅家骏一眼。 她怒声嗔道:“傅师兄,东方大哥命在顷刻,我的心都快碎了,你还吟诗唱歌?真是毫无心肝,你……你……你怎么唱得出口?……” 傅家骏被骂得满脸愁容,皱眉答道:“楚师妹,我不会毫无心肝,也不是吟诗作歌,只是因水竹庐已到。 “特意以‘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的约定暗语,向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兄,先行打个招呼。 “免得皇甫兄最厌俗扰,他所豢灵猿,若是弄甚捉狭拒客?可能误了抢救东方大哥时机,真成悔恨莫赎了!” 楚飞香闻言,这才注意到当地景色,果然清幽绝伦! 一片三叠飞瀑,从摩天峭壁间,喷珠跳玉,宛若玉龙般,倾注而下,先分后合,汇积成一泓清潭。 清潭对面,则是密翠浮天的万竿修竹! 三间茅屋,倚竹面潭,屋旁并辟有一片小小花畦,但畦中所种,却非花非菜,似乎是某种罕见奇异药草! 茅屋门上,左“水”右“竹”,横书两个大字,但非墨非朱,乃是本色,似以指力生生镌出,并未落款。 书法则雄劲秀逸,绝非俗士所能! 就在傅家骏遭受楚飞香叹怪之际,镌有“水竹”二字的茅屋门户忽启,一位身量不高,约莫五六十岁的清癯老者,从屋中走出,向傅家骏含笑迎来。 当他听得傅家骏所说“所豢灵猿,若是弄甚捉狭拒客……”之语,立即“哈哈”一笑,手指屋左崖壁上一株横生古松说道:“傅老弟不必耽心,你看小黑碰到了厉害的脚色,已被人吊在树上。 “它如今是自顾不暇,请你放心,保管你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想出甚么奇怪的花招,捉弄你了!” 傅家骏顺着清癯葛衣老者的手指看去,果见有头黑色小猿,被人用山藤吊在一株横生古松之上! 他因昔日来过,深知这类灵猿小黑,绝顶聪明,厉害无比!今日怎会碰见甚么厉害对头,被人擒住,吊在松树上? 心中虽奇,但已无暇细问,赶紧把怀中所抱,全身热得像团火炭般的东方曙,递向清癯葛衣老者。 他并急急叫道:“皇甫兄,这是我结义大哥,过命至友,似乎命在顷刻?请你赶紧施以回春妙手……” 清臞葛衣老者当然就是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在传家骏开始说话之际,皇甫隐的右手三指,已搭向东方曙左手脉门部位。 才一搭脉,皇甫隐面色立变,口中失声道:“这人受了甚么伤?……中了甚么毒?……并吃了甚么药?……他……他已死了一大半了!” 傅家骏应声答道:“受伤是被当世黑道第一大魔头。夏侯孤月在前胸后背的要穴部位,接连点中九指! “中毒则不是中了降头,便是中了苗疆毒蛊,但在约莫半个时辰以前,服过一粒当世武林中的罕有圣药火芝小还丹……” 说至此处,皇甫隐方把东方曙从傅家骏的怀中,接过手去。 但这位仁心冷面怪神医,着实怪得可以,他接过手去,一不察看,二不用金针、药物,加以抢救。 却顺手一甩,只听“噗咚”一声,竟把东方曙丢进那泓看来冰冷澈骨,由飞瀑潴集的清潭之内! 楚飞香在听得皇甫隐所说“……他已死了一大半了……”之际,业已控制不住情绪,妙目中,泪珠狂涌,湿透衣裳。 如今再见皇甫隐把东方曙丢入清潭里,越发以为自己芳心已许的天星圣手,定必生望全绝! 奇悲暴怒之下,通常,人都不会想得太多,楚飞香玉掌倏扬,娇躯电闪,觑准皇甫隐的脸上,便是一记耳光! 一来,皇甫隐未防,二来楚飞香的身手太快了,这记耳光,真是挨得脆而又脆,响而又响! “啪”的一声,皇甫隐身形踉跄几步,左颊红肿好高,但楚飞香却尚未停止,她还有继续动作! 所谓的“继续动作”,不是她继续再揍这位仁心冷面鱼神医,而是楚飞香竟来个殉情自坠清潭。 她一面飞身,一面悲声叫道:“东方大哥,我们生未同衾,死当同潭,我陪你在这潭水之中,化成一双比目鱼吧!” 第二声“噗咚”起处,楚飞香入水,也坠清潭! 慌了……笑了……笑了……笑了…… 为甚么用一个“慌了”,三个“笑了”?难道多写两个“笑了”,也可多混几文的稿费么? 不是想混稿费而是另有原因! 原因在于“慌”的只有一个人,“笑”的声音,却来自三方,说得更清楚点,笑的是两人一兽! “慌了”的人,当然是傅家骏,东方曙被丢下清潭,他心中已慌,皇甫隐挨了耳光,他变成“慌上加慌”。 楚飞香再来个“不成情侣何辞死?赴水甘为比目鱼”,简直使傅家骏慌成莫知所措! 十四 他怎么办?他是索性把皇甫隐尚未红肿的右半边面颊,补上一记耳光,使他与左半脸成为平衡变得好看一点。 还是也追随他结义大哥三妹,跳下清潭,表现金兰情谊? 就在傅家骏心中慌得莫知所措之际,笑声起了! 第一种和第二种是怪笑,第三种是大笑…… 都是怪笑,为何还有第一种和第二种之分? 当然有分别,而且大有分别! 因为第一种是人的怪笑,第二种却是非人怪笑! 人的怪笑,出自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的口中,他笑声虽怪,但手抚红肿老高的左半边面颊,神情却苦。 故而倘若形容得细腻一点,应该是七分怪笑,三分苦笑! 非人的怪笑,是出自那只小小黑猿口中,那黑猿虽被人用山藤吊在峭壁横生古松之上,却一点不怕。 似因看见皇甫隐被楚飞香恶狠狠的掴了一记耳光,而双爪捧腹,“桀桀”连声,几乎笑岔了气? 傅家骏听见黑猿怪笑,循声注目,才发现就在横生古松之下不远处的一片微凸山石以上,还坐着一位白衣文士。 一来距离尚远,二来对方人坐石上,并未起立,三来心中慌乱,未加凝神细看,故而不悉对方年貌? 只晓得第三种大笑之声,便出自这衣着作文士装束之人口内! 笑声既清且朗,充满愉悦,似是遇着甚么极度高兴之事,按纳不住,发自衷肠的冲口而出! 傅家骏有点不高兴,对这白衣文士,起反感! 他心忖:东方大哥,奇毒在脏,重伤在身,人又被甩下深潭!楚三妹芳心尽碎,甘殉情死! 皇甫隐平素为了高傲,极为怪僻,如今也挨了那重一记耳光,被揍得面颊变形!自己则金兰折翼,也有点顿乏生趣之想…… 在场诸人,个个均有奇悲大难,你这白衣文士,多半是皇甫隐的朋友,理应共同悲戚,却有甚么高兴之事?还落得如此爽朗? 反感方起,渊感又来! 那白衣文士除了笑声,还有动作。 一线白影,从他手中,自上向下,电闪飞出! 原来他坐在石上,是想临潭钓鱼,如今,钓竿一甩,钓线一飞之下,立刻钓着了一条大鱼! 这条鱼,不单够大,并且是条海洋中偶然或有渊潭中却绝对罕见的“美人鱼”! 原来,楚飞香刚刚纵身入潭,水花一溅,纤腰上便被飞来钓线,绕下一匝,以致衣衫虽湿,娇躯却并未向潭下沉去! 但楚飞香虽被鱼线钓住,东方曙却坠潭较早,又无人加以援手。 他那伟岸雄躯,业已渐渐向潭底沉落,如今向潭中注目,只不过看得见一点正在继续下沉的模糊身影而已! 傅家骏好容易才交结了东方曙、楚飞香这两位男女英侠,为了友情,他连百万家产,都愿意轻加舍弃。 谁知兰盟初定,大难遂临,眼前局面的凶险复杂程度,已非人力所能挽救,却教他怎不伤心? 两行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怪……怪?……真怪! 傅家骏泪眼模糊之下,看见一张脸儿,已变得右半颊白于左半颊,左半颊肥于右半颊的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 业已回到他那镌有“水竹”二字的水竹庐的门口,在向自己招手! 所谓“怪”,是傅家骏发觉皇甫隐的模样,虽然已被楚飞香一记耳光,揍成怪里怪气的样子。 但他向自己招手时的神情之中,却绝没有含蕴半丝焦急,和半丝气恼! 衡诸目前事实,傅家骏已觉奇怪?再衡诸皇甫隐一向的怪僻不近人情,傅家骏越发觉得怪之又怪? 遂向水竹庐中赶去,想对皇甫隐问它一个青红皂白,以解满腹疑云! 谁知才进水竹庐的柴扉,皇甫隐已斟了两杯酒儿,以其中一杯,向傅家骏笑吟吟的递过来。 傅家骏不肯接杯,愕然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皇甫隐笑道:“我们是在月下饮酒,互相讨论医道,而订深交!彼此不是曾作约定,每次见面时,都要高吟‘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么?如今,既然有月当头,自然更须有杯在手。 “来来来,杯中酒儿,包管不俗!傅老弟既是豪侠男儿,休作寻常俗态,擦擦你的英雄虎泪,由我敬一杯吧!” 傅家骏接过杯来,见杯中酒儿,色如琥珀,醇香邑人,果是上乘妙品!遂扬眉问道:“这酒儿毒力如何?……” “毒力如何”四字,把皇甫隐问得一怔! 他目光盯在傅家骏的脸上,皱眉苦笑叫道:“傅老弟,你怎么了?凭咱们俩的交情,我会敬你‘毒酒’?” 傅家骏一剔双眉,冷冷接道:“若是入口穿肠的剧毒药酒,傅家骏慷慨倾杯,正好藉此解脱! “否则,纵是百年陈酿,我也无兴沾唇,因为我三妹星环玉女楚飞香,虽被白衣人用鱼线钓住。 “但大哥天星圣手东方曙却奇毒在脏,重伤在身,人又已沉深潭,分明惨遭不测!我还喝得下酒?傅家骏不单有情、有义,我还有心肝呢?” 这几句话儿,说得极重,等于又对仁心冷面怪神医皇甫隐的右颊之上,无形的掴了一记呢! 说到后来,把杯中色如琥珀的浓香美酒,顺手泼在地上! 皇甫隐大叫一声道:“可惜!可惜!傅老弟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是西域陈达三百年以上的葡萄佳酿,真所谓罕世难得的呢?……” 傅家骏索性“当”的一声,摔碎酒杯,撩起自己所着袍角,骈掌便待划下! 皇甫隐见状骇然,伸手一拦道:“傅老弟,你……你莫非要和我就此绝交,来个‘割袍断义’?” 傅家骏向皇甫隐怒目相视地,咬牙答道:“不错,昔日订交,今朝绝义!傅家骏敬的是忠臣孝子,义夫节妇。 “交的是英雄豪杰,血性男儿,我交你这空号‘仁心’,却只具一张‘冷面’的‘怪诞匹夫’则甚?……” “好一个‘冷面怪诞匹夫’,我皇甫隐一向骂人,今天却被骂得真是相当过瘾……哈哈……哈哈……” 皇甫隐居然满面愉悚的“哈哈”大笑起来。…… 挨了臭骂,被掴了耳光,还“哈哈”大笑,连呼过瘾,这位仁心冷面怪神医,着实怪诞得相当可以! 傅家骏简直七窍冒火的,嗔目厉声喝道:“皇甫隐,我都气得快要疯了!既想杀人,更想自杀!你……你……你……你这个怪诞匹夫,怎么还笑得出口?” 他越是发怒,皇甫隐便越是神色从容,笑吟吟地,目注傅家骏道:“傅老弟‘有名之火’,冒冒无妨,你可别乱胃‘无名火’啊! “到底是为了何事?竟在与我久别重逢之下,不好好倾杯叙阔,反而,泼了我的西域葡萄佳酿,摔了我的和阗白玉夜光杯,并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傅家骏怒道:“你还有脸敢问?谁叫你害死了我的东方大哥?……” 皇甫隐怪叫一声,接口道:“我害死了东方曙么?常言道:‘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害死了人,也要验验尸啊!” 傅家骏又是一阵伤心,垂泪咬牙道:“东方大哥业已尸沉潭底……” 皇甫隐仍是“呵呵”大笑地,接口轩眉说道:“双骏镖局的傅局主,是文武兼资,江湖通达的少年英雄,不是个粗胚大草包啊? “但今日尚未喝酒,说起话来怎已用词不当,似有醉意!你为甚么说你东方大哥尸沉潭底?不说他人沉潭底?” 傅家骏的确不是草包粗胚,起初因关怀东方曙太过,难免有点“紧令智昏”。 如今在皇甫隐神色从容的嬉皮笑脸之下,业已渐渐回过味来,霍的剑眉双挑,伸手抓住皇甫隐的肩头。 他又改回客气的称呼叫道:“皇甫兄,你是说我东方大哥未死,他……他……他的人还有救?” 皇甫隐摇手笑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还是叫我怪诞匹夫,听起来反而似乎味道十足,并来得亲切一点……” 傅家骏方自窘得俊脸一红。 皇甫隐又复笑道:“你的东方大哥,如今人虽未死,但究竟还有没有救?答案却只在潭底。 “机会十分渺茫,是否神道昭昭,吉人天相,就看那轮当空皓月,能有多大本领的了?” 傅家骏急道:“什么是潭底机会?当空皓月何指?灵猿小黑被谁吊起?那用鱼线钓住我的楚飞香三妹的白衣文士,又是何人?你都快对我说个明白好么?否则,真会把我活活憋死的!” 皇甫隐笑道:“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常言道‘酒逢知己干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往日,你是我知己酒友,今日却和我话不投机……” 傅家骏已知其意,赶紧接口说道:“拿酒来,拿酒来,我陪你喝!西域葡萄酿被泼掉一杯,我赔还你一桶中国猴儿酒,但和阗美玉夜光杯却恐难得,只好……” 话犹未了,目光又是一亮,看见皇甫隐取只雪白玉杯,斟酒递向自己,那杯儿的玉质之佳,竟是生平仅见。 他不禁愕然问道:“这只杯儿,又是上等和阗美玉所制的啊!这种难得之物,你往哪里弄来这许多?……” 皇甫隐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接口笑道:“刚才我看你那副气冲冲的凶神恶煞样儿,生怕我的心爱宝贝,受了无妄之灾。 “所以才弄只‘料货’,挡上一阵,果然惨遭劫数!这只才是真正能发夜光的上等和阗玉呢!” 傅家骏饮了一口,果觉杯中酒味绝美,苦笑一声说道:“酒也开始喝了,人也被你作弄够了。 “有屁就赶快放吧!再若装腔作势?你这水竹庐中,便会多上一地‘和阗碎玉’的了……” 说至此处,那只擎杯左手,业已高高举起…… 皇甫隐急忙摇手道:“这只杯儿,喝起酒来,可以使杯中美酒特别味美,是我的心肝宝贝,你千万不可乱来!你既心急,索性你问我答,比由我唱独脚戏,更容易把事情弄个明白!” 傅家骏最关切的,当然仍是东方曙的生死安危,遂目注皇甫隐,首先问道:“你这怪诞匹夫,为何不把我东方大哥抱进水竹庐悉心疗治,而那样狂妄无礼的,把一个失去知觉之人,甩向冰寒澈骨的深潭水之内?” 他提起此事,余愠犹存,故而不单又用了“怪诞匹夫”称呼,并满脸都是怒色! 皇甫隐道:“我不是狂妄无礼,而是东方曙的一线生机,当时正在潭下,并一现即隐,生怕错过机会,使你和楚飞香姑娘都抱憾终身!故赶紧把他甩进潭中,连说明也来不及了啊!” 傅家骏双眉一蹙,仍以不悦神色,命令式地,目注皇甫隐道:“细说理由!” 皇甫隐叹道:“那夏侯孤月绝未对东方曙丝毫手下留情,此人忒以歹毒,他不以当时杀死东方曙为满足。 “他因知晓和东方曙最要好的朋友诸葛朗月,行踪已到附近,你们在无法抢救东方曙的情况下,必尽可能,去求诸葛朗月设法! “而诸葛朗月不逞能伸手还好,只对东方曙身上,再加外力,到了某种程度,东方曙的整个身躯,便会变成一只血肉炸弹般,当场爆裂开来,傅老弟不妨闭目想想,那将是一种甚么样的可怕局面?” 傅家骏骇然叫道:“太可怕,太可怕了,这是甚么恶毒手法?” 皇甫隐道:“这叫‘九绝天魔指’……当时那夏侯孤月,是不是曾在东方曙的前胸后背,接连点了九指?……” 傅家骏方一点头,皇甫隐又复笑道:“但天下事往往会人算不如天算,夏侯孤月虽然狠毒无伦。 “但他这万试万灵,从来不打折扣的‘九绝天魔指’,居然在东方曙的身上,失去了一半效用?傅老弟也是颇通歧黄妙理之人,你猜得出何以如此的原故么?” 傅家骏道:“是不是东方大哥脏腑间的毒物,正在发作,乃是病人,病人的气血运行,往往大异常人,遂使夏侯孤月的恶毒指法,恰巧失效……” 皇甫隐道:“道理虽被你猜对,但‘九绝天魔指’着实厉害,并不是完全失效,只是打个对折……” 傅家骏忍不住地,接口问道:“夏侯孤月‘九绝天魔指’,对我东方大哥加以伤害之举,有效便有效,无效便无效,为什么打个对折?……” 皇甫隐道:“道理被你猜中了啊!由于东方曙所中降头恶物,正在体内发作,便恰好把‘九绝天魔指’力,抵消一半! “换句话说,也就是夏侯孤月换东方曙除却了一半体内降头恶物,而他那阴损毒辣无比的‘九绝天魔指’,经过这一消耗,也只剩下一半威力了……” 傅家骏喜道:“这是好消息啊……” 皇甫隐道:“这的确是阴谋暗算不如天算的好消息,但人有不测祸福的坏消息,却又接踵而来! “千不该万不该,你这稍通医道的半吊子,不该把那粒火芝小还丹,在这种情况之下,喂给东方曙服食,致使他如今究竟是死?是生?得祸?得福?尚自未敢断定!” 傅家骏方想说明喂药之举,是楚飞香情急所为。 但又觉得由自己背个黑锅,也无所谓,何必多加辩解? 他遂愕然问道:“我就是弄不懂火芝小还丹,怎会失效?我为东方天哥诊脉,他像是血管欲爆了呢!” 皇甫隐叹道:“那粒火芝小还丹,绝未失效,不过药性太热,力道太霸?灵丹入腹以后,残余降头恶物,立告冰化雪消。 “但‘九绝天魔指’力,却如火上添油,又转强烈,我若不在接过东方曙后,立把他甩入潭中,寻求渺茫机会,此时早已腹裂肠流,甚至于连全身都爆碎成好几块了!” 傅家骏骇然问道:“潭中究竟有甚么机会?” 皇甫隐道:“数百年前,有只灵鹤,衔了朵朱红雪莲,从西昆仑飞过此间,因遇毒物恶斗,有粒莲实堕于潭心水眼之内。 “因该处极为寒冷,又有灵泉滋润,适于雪莲生长,遂告慢慢成形,数百年来,已由纯白渐呈微红,只是尚未到达那具有千年时效的朱红色泽而已!” 傅家骏恍然笑道:“潭心水眼中既有雪莲至宝,则东方大哥的机会好得很啊!你为何用了渺茫二字?” 皇甫隐神色凝重答道:“我们无法下潭相助,只有让东方曙自撞大运!虽然他已晕去,但落水后,必被漩涡卷入泉眼。 “再受冰凉的水气一激,定有片刻苏醒,若见到雪莲,基于求生本能,必会立加采服的……” 傅家骏叫道:“这样听来,没困难啊?怎说‘机会渺茫’?……” 皇甫隐不等傅家骏再往下问,便即叹道:“像雪莲那等秉两间灵气的天材地宝,岂是容易到手,会没有护卫的么? “傅老弟莫要忘了,你的东方大哥,平时虽是武功高强的一代大侠天星圣手,但在欲采雪莲之时,却是个刚刚苏醒,重伤在身,有技难施的寻常人呢!” 这番话儿,又使傅家骏听得愁上双眉,失声问道:“皇甫兄言中之意,是说那潭心水眼以内,虽有雪莲灵物,也有凶毒恶物?” 皇甫隐颔首道:“天下事往往如此,这大概也正是造物者不欲令人轻易有重大收获之道吧! “藏在潭心水眼之内,守护雪莲的恶物,是条七星寒蛇,此蛇不大,仅有四尺长短,粗如人指,但毒性极重,人若被啮,立告全体如冰,气血凝绝而死……” 傅家骏听得正自渐渐全体如冰,气血欲凝,突然发现皇甫隐竟越说脸上笑意越浓,不禁愕然叫道:“我担忧东方大哥无力抗拒之下,多半会被七星寒蛇啮中。 “已自急得气血欲凝,连眼泪都快成冰,你……你……你这没心肝的怪老头子,怎……怎么反在笑呢?” 皇甫隐着实是个怪人,又挨了一顿臭骂之下,反而索性哈哈大笑道:“我想起七星寒蛇的强烈冷毒。 “恰好与‘九绝天魔指’与火芝小还丹的无伦热毒,成为互相抵消、互相克制,甚至于互相沟通的‘坎离相济’作用? “所谓福善祸淫的天道表现,往往即在此处,或许东方曙根本用不着采那雪莲入口,便已从一个全身血管将爆的‘活死人’,还原为‘寒威’‘热毒’两相对消,坎离互调,功力更长的天星圣手?” 傅家骏破涕为笑,一把抓住皇甫隐道:“快说,这种太过理想的可能性,大到甚么程度?” 皇甫隐失笑道:“既然太以理想,可能性便决不会大,我的奉答,仍然是‘渺茫’二字了!” 傅家骏扬起空杯笑道:“拿酒来喝,只要有一分指望,我也有点想头,宽心多了!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 话方至此,忽又目注正在为他斟酒的皇甫隐道:“皇甫兄,你曾一再说过‘有月当头’,此‘月’究属何指? “是不是坐在壁上钓鱼,结果却把我楚飞香三妹当作美人鱼,用鱼钓飞线钓住的那位白衣文士?” 皇甫隐点头道:“不错,我柴扉上的‘水竹’二字,也是他凝功指书手泽,此人因名号中都有一个‘月’字,我遂说今日之会,不单有杯在手,并也有月当头……” 傅家骏灵机忽动,目光一亮问道:“名号中都有一个‘月’字?皇甫兄怪人怪姓,向来厌见俗客。 “灵猿小黑,更矫捷厉害无比,此次竟轻易被人擒住吊起,适才他飞出鱼线,钩住我楚飞香三妹的手法功力又复足见高明!莫非那白衣文士,竟是武林三月之中的诸葛朗月?” 皇甫隐笑道:“先行综合所知,再加分析归纳,傅老弟所得结论,自然是正确无比的了!” 傅家骏长叹一声道:“江湖人言,诸葛朗月如神龙,夏侯孤月如恶鬼,武林三月,踪迹如烟。 “想不到竟让我傅家骏在一日之间,接连见到两位!只不过前一个着实刁如恶鬼,行为毒辣,令人犹有余怖!后一位却真正宛若神龙,不知容不容许我一识荆州?稍亲馨欬……” 话方至此,水竹庐外,有人接口笑道:“傅兄说哪里话来?小弟何德何能?不敢当神龙之称。 “更不敢领荆州之誉,我倒是为了傅兄关切我东方曙兄的深切情意,我要敬你三大巨觥呢!” 话完,人入,白衣飘处俊影当门,正是适才用鱼线钓住楚飞香,并由傅家骏猜出,而经皇甫隐声称无误的诸葛朗月! 对于男子,用“俊影”之称,是否允当? 没有甚么不当,因为诸葛朗月的风神品貌,委实太“俊”! 在旅店中所见,点了东方曙“九绝天魔指”的夏侯孤月,貌相也俊,俊美程度,可与诸葛朗月仿佛。 但若细加分析,两人仍有些微差别。 所谓些微差别,只在一个字儿! 诸葛朗月的品貌,是俊得清,他绝尘绝俗,毫无渣滓,和他相处,正所谓如饮醇醪,如坐春风,如对朗月! 夏侯孤月则要把“清”字换个“阴”字! 初见之下,任何人也会觉得夏侯孤月的俊美风神,可爱可亲,但相对略久,稍有江湖阅历,和生活体验之人。 却会从夏侯孤月的眼角眉梢,感受到一种言语难以形容,能令人寒生心底的阴恻恻的意味! 傅家骏初闻水竹庐外答话,以为定是诸葛朗月与楚飞香同来,今见只有诸葛朗月一人,不禁愕然问道:“诸葛兄,我那结盟三妹星环玉女楚飞香呢?” 诸葛朗月笑道:“情之一字,魔力着实无边,我也对你楚三妹说先来这水竹庐中,略进饮食,休息一下。 “但她却哪里舍得离开潭边,活着,她要陪她东方大哥的人,死了,她要收那天星圣手的尸……” 听至此处,傅家骏不禁突然耽起心来,向诸葛朗月失声问道:“诸葛兄,我楚三妹会不会再……” 诸葛朗月委实绝顶聪明,听得傅家骏一个“再……”才出,便已知其意地,接口摇头笑道:“傅兄请放宽心吧,你的三妹楚飞香不会再度投潭了,因为她已经听我说明了潭底下有甚么玄机了! “她要静等她的东方大哥因祸得福坎离相济,道气盎然的满面神光出潭,成为‘当世第一手’呢!” 傅家骏有所不解地,愕然问道:“甚么叫‘天下第一手’?” 诸葛朗月笑道:“傅兄莫笑小弟颠狂,当世武林之中,若论指掌功力,似以夏侯孤月的‘天魔无影摩’、‘九绝天魔指’。 “淳于冷月的‘广寒玄冰掌’、‘残月无双指’,和小弟的‘金刚巨灵掌’、‘大罗十三指’等,被好事无识之徒,推为翘楚! “但从今而后,恐怕都要相形见绌,甘拜下风!领袖群雄,冠冕当世的指掌功夫,应该共推你东方大哥的‘天星搜魂指’和‘天星霹雳手’了……” 天下事往往无可捉摸,出人意料! 诸葛朗月这样说话之意,原是深知傅家骏心中关怀忧急,想说出东方曙因祸得福,将有大成,让傅家骏高兴高兴! 谁知就这几句话儿,竟惹出无限风波。 几乎令东方曙伤心没世,空有再雄厚精奇的“天星霹雳手”和“天星搜魂指”的功力,也无法弥恨情天!…… 傅家骏听得东方曙只消从潭下脱险之后,便有成为“当世第一手”之手,怎不令他喜心翻倒? 但在不会看见东方曙之前,一颗心儿,仍自怦怦惴惴,哪里定得下去? 诸葛朗月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业已看透了傅家骏的心情。 他遂向皇甫隐笑道:“皇甫兄,楚飞香姑娘固然情真,傅家骏兄,一样义重!他虽已知东方曙吉多于凶,但在未证实前,心终难定! “我们索性把酒菜搬到潭边,与楚姑娘一同倾杯,等待东方曙出水时,便以飞觞为贺如何?” 皇甫隐大以为然,抚掌赞道:“妙极,妙极,我来搬酒,你来运菜……” 诸葛朗月失笑道:“用不着你,更用不着我,我们只稍用两条腿儿,把一张嘴巴,带到潭边便可。 “这等搬酒运菜小事,不是对抗甚么恶煞凶神、巨魔大盗!你那只小黑猴子,作来已极出色当行,不会在我和傅兄这等武林侠士、镖局老板之下……” 皇甫隐听得一惊道:“诸葛老弟,你把小黑放了?……” 诸葛朗月笑道:“猴子顽皮,稍示薄惩便可,难道还要当真吊它大半天么?那猴子精灵无比,动作极快。 “奉我之命以后,此时定已把你那坛视如性命的西域葡萄陈酿,搬到潭边去了,或许还会情不自禁地,偷偷喝上一口?……” 刚才皇甫隐对于诸葛朗月去往潭边饮酒之议,是大以为然,如今却大大不以为然的,“呀”了一声,皱眉叫道:“哎呀!那只猴子,嗜酒如命,尤其见着好酒,会连命都不要,爱得胆大包天! “老弟竟叫它搬取西域葡萄陈酿,恐怕等我们到了潭边,坛中酒已全空,只能看到坛子底了?……” 诸葛朗月听得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我知道那坛西域葡萄陈酿,着实极为难得,被你珍如性命?既有被小黑竭泽而渔之虑,我们就快点去吧!……” 有了诸葛朗月这句话儿,皇甫隐首先沉不住气的,赶紧奔出了水竹庐外! 诸葛朗月与傅家骏,也自随后跟出,但他们还未到达潭边,仅以目光遥瞩,便知大事不妙! 他们三人更加快飞奔过去了! 因为酒坛、菜盘等物,虽已在潭边石上摆好,但那只灵猿小黑,却已一动不动的躺在酒坛旁边! 十五 皇甫隐认为定是小黑嘴馋,佳酿入口,酒瘾大发,必然统统喝光,说不定连小黑都会醉死呢! 他遂如飞抢去,口中怒声大叫道:“该死的黑猴子,你真胆大包天!这回我要好好整治一席极为难得的‘醉猿美宴’了。 “用以款待诸葛朗月、和傅家骏两位老弟,绝不会再用八仙醒酒汤来救活你这个小畜生了!” 诸葛朗月虽没有皇甫隐那等急躁,但与傅家骏并肩同行之间,也自剑眉微蹙说道:“咦,竟起了这大变化,世间事真难料啊?……” 傅家骏道:“一坛酒儿,能值几何?通灵异物,却属希世难得!诸葛兄请劝皇甫老怪物,还是设法解救小黑。 “小弟虽无原物,但保证于半年之内,送他十坛不会比西域葡萄陈酿品级为低的百年陈酒就是……” 诸葛朗月苦笑道:“傅兄会错意了,我不是重酒薄猿之人,所谓‘变化’,是指‘真正意外’,你难道没有觉得潭边少了一个人么?” 傅家骏一时失神,如今“呀”了一声道:“楚三妹?……” 诸葛朗月神色凝重接道:“照楚飞香对东方曙‘赴水甘为比目鱼’的情意看来,她痴痴守在潭边,在东方曙坎离相济,因祸得福的出潭之前,纵然地裂山崩,也不会离开半步!如今,她……她的人呢?……” 傅家骏大叫一声道:“这事奇怪……” 叫声中,龙行一式,转化为八步登空,竟抢在皇甫隐之前,到达潭边放置酒菜,暨小黑昏卧之处。 但他虽大展轻功,最先到达潭边之人,却是仍自从容举步,毫未剑拔弩张的诸葛朗月! 诸葛朗月一到潭边,便恍然大悟叹道:“唉!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原来毛病是出在我那无意中的一句话啊!……” 他虽已恍然大悟,但傅家骏却仍莫明其妙的,愕然问道:“毛病出在诸葛兄那一句无意之语?” 诸葛朗月苦笑说道:“就是我所说的东方曙脱险重生之后,可能会成为当世武林的第一手啊!” 傅家骏还有点摸不着头之际,皇甫隐也已赶到。 他一面跑得气喘吁吁,一面向诸葛朗月,和傅家骏急急问道:“两位老弟,小黑究竟是自行醉倒?还是遭人毒手?怎么它头上毛发,统统被人剃光,成为一只和尚猴子呢?” 原来,因三人来时,所走角度不同,傅家骏只看见灵猿小黑,倒卧在酒坛旁边,诸葛朗月与皇甫隐却看见小黑头上毛发,完全被人剃光。 好似这只猴子,果然通灵,竟看破红尘,央求甚么高僧,为它出家剃度,当了猴子和尚了…… 经皇甫隐这样一叫,傅家骏当然走近,方看见小黑不单头上毛发,被人剃光,并借它光头当作纸用。 留了一些字迹,写的是:“半年之后,会于苗岭仙娘峒,且看谁是‘当世第一手’?” 傅家骏对着字迹发怔之际,皇甫隐已验过那西域葡萄陈酿,根本分毫未动,小黑也毫未受伤,只是被人制了穴道。 皇甫隐遂向诸葛朗月笑道:“诸葛老弟,常言道:‘当仁不让’!” 诸葛朗月颔首道:“留书之人手法太高明,待我仔细瞧瞧……” 说到此处,向小黑隔空一指,小黑便恢复知觉,爬了起来,摸摸自己光头,好似因丢了大人,颇有惭色,蹲在皇甫隐的身后。 皇甫隐“哈哈”笑道:“原来诸葛老弟并非一身所学不足解除小黑被制穴道,只是以为对方尚未远去,才意存谦抑,故意捧她一捧?……” 诸葛朗月微笑道:“女孩子嘛,好胜之心既动,事事都想占先,我们能让一步,便让一步,何必定要和她一般见识,争甚高低胜负?” 皇甫隐骇然道:“诸葛老弟认为把小黑点穴制倒,在它头上留书,与我们订下‘苗岭仙娘峒’约会之人,竟是星环玉女楚飞香么?” 诸葛朗月摇头道:“不是,不是,皇甫兄请回想适才楚飞香对东方曙‘生未同衾,死当同潭’之语,暨赴水甘为比目鱼之举! “她有可能会制倒小黑,但是却绝不可能会企图与东方曙争夺甚么‘当世第一手’名位吧!” 皇甫隐想了一想,点头说道:“对,楚飞香绝不会突然发了神经错乱之症,把情人当作敌人。 “但是她的人呢?她已不见了啊!这是事实,而且小黑的头上留书,又是女子随身的描眉黛笔……” 傅家骏道:“这是条件啊,我们的已知条件是:在小黑头上留书的,是个女子,此女既欲与诸葛兄定约争胜,必具相当身份,与极高功力!能令楚飞香不在潭边苦等东方曙,而随她同去。 “更必具有比爱情更强大,可以左右楚飞香行动的深厚交情!由此已知条件,演绎推理,层层剥入,其人似乎业已呼之欲出……” 傅家骏说到一半,皇甫隐脸上已有恍然表情,等到他把话讲完,立即笑道:“用不着再分析了,能适合傅老弟所说的已知条件之人,大概只有武林第三月吧?” 傅家骏指着诸葛朗月笑道:“诸葛兄这武林第一月,是白道大侠,夏侯孤月那武林第二月,是黑道巨魔。 “淳于冷月被称为武林第三月,则忽黑忽白,亦魔亦侠,行事向无准则,只凭一时好恶,但却与楚飞香三妹,是垂髫游伴,结有深厚交情。 “进一步参详她留书之意,可能是也要设法使楚三妹获得甚么更希罕的奇遇,成就高于因祸得福,坎离相济的东方大哥,成为当世第一手!更非是她本人,欲与诸葛兄争胜……” 诸葛朗月笑道:“不论是目标在谁?东方曙自会礼让楚飞香,我也不会对淳于冷月,太过计较! “傅兄记住,男女感情之事,着实微妙万方!你若获得对方的整个芳心,最好放弃骄傲,忍点折磨,把胜利先送给对方一半!” 皇甫隐忽然目注诸葛朗月,一挑双手拇指,含笑赞道:“诸葛老弟,你果然是位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文通武达的武林第一月! “方才所说的,欲享受丰硕甜美的爱情成果,可能须略忍苦痛折磨,并最好把胜利先送给对方一半之语,真是至理名言啊!倘以医学典籍,来加以形容,便是华陀的‘青囊经’了呢!” 诸葛朗月满面都是高兴笑容,缓步走向那坛西域陈酒,伸手似要开封? 傅家骏“咦”了一声,讶然向皇甫隐道:“皇甫兄,诸葛兄渊停岳峙,何等涵养?他的心性修为,绝对早已达到泰山颓而不惊,麋鹿兴而不瞬的上乘境界啊?他怎会在听了你的几句赞美之言后,便笑得如此满面春风?……” 话方至此,诸葛朗月已满面春风的,把那坛酒儿打开,含笑接道:“傅兄是知我之言,小弟虽修为尚浅,也不致为了几句悦耳谀言,轻动喜怒! “我满面带笑之故,是要把皇甫兄这坛着实极难得的西域葡萄陈酿打开,准备敬敬我的好朋友了……” 傅家骏双目闪动,四处一扫问道:“诸葛兄言中所指的好朋友是谁?” 诸葛朗月笑道:“小弟外貌随和,性实孤僻,生平能投脾胃的交游不多!新交虽添了傅兄和皇甫兄两位,旧交却只有东方曙一个……” 傅家骏恍然道:“诸葛兄已有把握,可以断定我东方大哥获得生机,甚至因祸得福,坎离相济,将出潭心水眼了么?” 诸葛朗月点头笑道:“刚才我以天耳通功力,默察四处,不曾听得意料之中淳于冷月的半点声息。 “故而判断她已携同楚飞香远去!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却听见潭心水眼中的一点意外音讯!……” 傅家骏急急问道:“甚么音讯?……” 诸葛朗月答道:“有人仿佛大梦初回,以极低的语音,极为简单的叫出了‘香妹’二字!” 傅家骏额手笑道:“潭心水眼中,不会再有别人,何况‘香妹’之称,必是东方大哥所发,真是谢天谢地,吉人天相。 “东方大哥没有被夏侯孤月的‘九绝天魔指’,和我那粒‘火芝小还丹’,联合起来,害得血管尽爆,他……他……他……终于会说话了!” 诸葛朗月笑道:“傅兄和皇甫兄,将来都要作重要当场证人!证明东方曙起死回生后的首吐人言,便是低呼‘香妹’,这两字低呼,深情无限,抵得上楚飞香刚才所表现的赴水甘为比目鱼了!” 皇甫隐长叹一声道:“男有意,女有情,偏偏好事多磨天作妒,半路上又杀出一个爱管闲事的程咬金! “淳于冷月这一硬把楚飞香给劫走,虽然定期半载,苗岭重逢,但是友是敌,却尚难知,天星圣手和星环玉女间好端端一段美满良缘,抖起万丈风波,能够平得了么?” 傅家酸不理会皇甫隐的感叹之言,却向诸葛朗月问道:“诸葛兄,是不是请你略凝神功,向潭心水眼传音,通知我东方大哥,我们人在此处,免得他出水方位不对……” 诸葛朗月不等傅家骏再往下讲,便自摇手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我已把酒坛打开,东方曙是个最贪杯中之物的大酒鬼,不论相隔多远?他都闻得见,嗅得到西域葡萄陈酿的特殊香气。 “哪里还会在出水之际,找错方位?不过,以我判断,东方曙在今天出水以后,可能有点反常?……” 皇甫隐道:“怎样反常?” 诸葛朗月笑道:“酒鬼所爱无他:‘杜康佳酿,青州从事’而已,故而,任凭何等盈箱罗绮,如山金银。 “或王侯名位的引诱力量、对于酒徒来说,均不如一樽佳酿!但这是指正常情况,少时,东方曙虽循酒香出水,不会弄错方位,我却料他不找酒而先找人,岂非一反这位天星圣手的常情么?” 皇甫隐目注诸葛朗月道:“诸葛老弟认为星环玉女楚飞香信东方曙镂心刻骨的程度,还在那坛西域葡萄陈酿之上?” 诸葛朗月颔首笑道:“我和东方曙是过命的酒友,生平知交,所以应该料得准他的性格……” 这时,傅家骏忽然伸手在地上划了几个字儿,并予略加遮盖。 皇甫隐瞥见,诧声问道:“传老弟,你在弄甚么玄虚?” 傅家骏笑道:“我是在作一项预测,把答案先行写在地上,假如所料不错,还有进一步的推理。 “甚至于可以开出一张比你这位怪神医更怪更妙的药方儿,能够促使东方大哥和楚三妹月圆花好,治得了他们之间情海生波的相思病呢?” 皇甫隐大感兴趣问道:“你作的是甚么预测?” 傅家骏胸有成竹地,应声答道:“诸葛兄预测东方大哥出水后的表现,有点反常,我的预测,则是认为东方大哥可能会反反常。……” 诸葛朗月大笑道:“妙得紧!妙得紧!甚么叫‘反反常’?傅兄不妨透点玄机,好不好么?” 傅家骏摇头道:“既属玄机,怎宜轻透呢?不是我爱卖???子,实在是到时候解答,才饶趣味! “好在东方大哥确将出泽,如今连我这修为浅薄,俗耳俗胎之人,都已经听得见潭心水响了呢!” 果然,他的语音刚顿,一片水光,带着东方曙富于男性刚美的雄健虎躯,已由潭心飞出水面! 但东方曙出水之后,一来如正常情况,直扑他素来视为性命,正在散奇香的西域葡萄陈酿…… 二来如诸葛朗月所料的反常情况,四面八方,闪目环视,找寻星环玉女楚飞香的身影踪迹…… 他似乎真有点反反常,是真扑诸葛朗月而来,也不管身上水渍淋漓,一把便将诸葛朗月紧紧抱住! 蚕豆大的泪珠儿,从英雄虎目眶中,不住狂流泉涌下滴! 诸葛朗月的情绪,也激动得和东方曙差不许多! 一样拥抱,一样流泪,哪消片刻,他那件相当漂亮的白色儒衣,业已糟蹋得不成样儿了呢! 这是至友久别重逢,尤其是劫后重逢的忘我表现! 在这种“升华友情”之下,所有的名、利,甚至于情、仇,都变成了灰,变了飞烟了…… 傅家骏也看得眼眶有点湿润,向皇甫隐低声叫道:“皇甫兄,我东方大哥在九死一生,初复知觉之下,尚自低呼‘香妹’! “但如今一见诸葛兄,却似乎立把星环玉女,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究竟是反反常?抑或太正常呢?” 皇甫隐笑道:“反反得正,殊途同归!傅老弟何必像个酸秀才般,考究字眼?如今且打开窗子,让我看看你的预写答案……” 傅家骏应声移去遮盖之物,只见他在地上只写了七个字儿是“友情重于儿女情……” 皇甫隐道:“好一个‘友情重于儿女情’,但你不是还有进一步的推理,并能开出一张促使东方曙、楚飞香月圆花好,治疗他们相思病的药方儿么?” 傅家骏笑道:“当然有啊!皇甫兄请想,东方曙与诸葛朗月,乃逐命酒友,是男人和男人的生平至交。 “东方大哥出水忽见诸葛兄后,立刻友情狂燃,把异性腻友楚飞香,暂时忘掉,至少也置诸次要! “则楚飞香与淳于冷月,是女人和女人的儿时游伴,手帕好友,她在忽与淳于冷月相遇,立刻‘友情重于儿女情’。 “暂时忘了先前曾令她‘赴水甘为比目鱼’的东方大哥,也就合情合理,并不令人惊奇,带走楚飞香,要对她特别造就。 “使其更上层楼,足与东方曙争胜,成为‘当世第一手’之人,定是淳于冷月,别无疑惑的了!” 皇甫隐连连颔首笑道:“经过这样分析,当然绝无疑惑!但东方曙与楚飞香之间,经淳于冷月这样一搅一闹。 “业已大起波折,恐怕不易月圆花好?这张治疗他们两人相思病的药方儿,真是难上加难,我可开不出啊!” 傅家骏失笑道:“你虽无此能力,但诸葛兄却义不容辞,他应该帮帮他那逐命酒友,我东方大哥的忙吧?……” 皇甫隐的脸上,流露一种不以为然神色,接口说道:“诸葛朗月办得到么?论文才,他胜我十倍,论武功,百倍也多!但若论医道……” 傅家骏不等他再发牢骚,便摇手笑道:“这不是医道高明到何等程度的问题?皇甫兄岂不闻:‘心病还须心药医’?又道是‘虎项金铃,只有系者解得’……” 皇甫隐眉头双蹙,急急接道:“别打哑谜,别要禅机,甚么叫心药?谁是系者?都替我说明白点!” 傅家骏道:“心药:就是能左右楚飞香心意之力,系者:就是在楚飞香、东方曙之间,翻起情海波涛之人。 “这两者,似二实一,就是淳于冷月!换句话说,淳于冷月乃是祸苗,有她在当中作梗,我东方大哥和楚三妹,绝难月圆花好!我遂说诸葛兄应该帮忙,因为他才有此能力,把这根祸苗拔掉!” “把祸苗拔掉”之语,使皇甫隐听得悚然一惊,失声说道:“傅老弟,你好狠啊?淳于冷月也是侠女。 “在当世武林中,虽有任性之名,却无恶行之实,你竟狠得要求诸葛老弟把这朵武林奇葩,加以摧折?” 傅家骏失笑道:“皇甫兄会错意了,我不是要诸葛兄辣手摧花,要是要他倾心爱花,不是要他施展拔剑争强的英雄手段。 “而是要他施展关雎好逑的君子手段,去追求淳于冷月!皇甫兄试想,龙配龙,凤配凤,跳蚤应该配臭虫! “倘若武林第三月门当户对的,被武林第一月追求到手,孟光接了梁鸿案后,淳于冷月对于东方大哥和楚三妹间的美满良缘。 “便不单不会捣蛋,更必尽力撮合,那么一来,璧人两对,好事成双,我们两人的喜酒,还会喝得完么?” 皇甫隐高兴得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釜底抽薪,围魏救赵!这是一张妙绝古今,胜华陀,超扁鹊的‘高明药方’,真亏你想得出来,不单合于病理,并还暗通兵法!……” 大笑未毕,倏然而发! 因为大笑声中,有了苦笑声息! 大笑,是皇甫隐一人所发! 苦笑,则出自久别重逢,热泪方止的东方曙和诸葛朗月。 皇甫隐眉开眼笑的,望着有点愁眉苦脸的诸葛朗月和东方曙道:“两位老弟,傅家骏老弟所作精辟分析,以及所开出的神妙药方,你们都听见了?” 东方曙那等豪朗之人,神色居然有点尴尬。 倒还是诸葛朗月来得倜傥大方,点了点头,苦笑说道:“完全听见,也深为佩服!小弟不单义不容辞,也亟望两全其美! “但事属至难,意料不到的风波,更必随处随时皆有!傅兄与皇甫兄,虽非当事人,亦不许置身局外,要尽力协助指点,给我们一切支援才好!” 这位当代大侠,言语中充满真诚谦抑,决没有半个“骄”字,或半个“伪”字,着实令和他初识的傅家骏为之深深心折! 皇甫隐目注东方曙道:“恭喜东方老弟,吉人天相,终脱大厄!请伸左手,我还是要为你先诊诊脉象!” 东方曙如言伸过左手! 皇甫隐替他细心一诊脉象,知道不单体内降头奇毒已除,并因坎离相济,在真气内力方面,的确获益甚多。 他遂含笑问东方曙道:“东方老弟,你是否被那条七星寒蛇咬了一口?如今这这条蛇呢?” 东方曙苦笑道:“小弟落身潭中,经寒流一激,稍有神智,但已被急漩卷住,陷入泉眼中。 “正分必死间,忽见泉眼中空无水,并生有淡红雪莲,刚刚采下嚼服,后心便一痛一凉,反手捞住条细小蛇形之物。 “人便再度昏迷,不知所捞之物形相是生是死,暨被我甩往何处?及等再度醒转,全身火热已退,气旺神和,特别舒泰。 “嗅得酒香出潭,发现久别酷念的诸葛贤弟,居然正在潭边,大喜之下不禁失态,使皇甫兄见笑了!” 皇甫隐笑道:“那是老弟真性情的表现,令人敬且不遑,何笑之有?如今,走的业已走了,病的也已好了,后事留待后来解决,目前该喝酒了!” 东方曙一听“喝酒”,两只英雄虎目以内,顿闪炯炯神光,盯着皇甫隐,扬眉笑道:“皇甫兄,多谢你啊!一来便用如此罕世佳酿,加以招待……” 皇甫隐神色方惊。 东方曙又复笑道:“方才我遥嗅酒香,已知绝非俗品,如今人到近前,似乎嗅出竟是西域葡萄陈酿?这种酒儿,色如琥珀,香醇绝伦……” 话方至此,乖巧无伦的灵猿小黑,业已把酒斟来,送给每人一杯! 它因曾调皮,大展轻灵身法,要想捉弄生客,仍被诸葛朗月捉住,吊在松树上,遂深知利害,起了敬畏之念。 第一杯酒儿,便是献给诸葛朗月。 诸葛朗月把它拉住,伸手微抚小黑那颗留字光头,含笑说道:“小黑,你今天也算倒楣了! “先被我吊在松上,又被淳于冷月剃了头发,这杯酒儿,且略当补偿,就算我赏给你的吧!” 若照皇甫隐所说,小黑平素嗜酒如命,但如今居然不饮,仍把那杯西域葡萄陈酿,摆在诸葛朗月面前。 合起前爪,恭恭敬敬的,向他拜了一拜,并作了一个前弓后箭的武家出招架式! 傅家骏看得失笑叫道:“诸葛兄,你看小黑多鬼灵精?它不接受你的赏酒,却要你传它一些招式身法! “大概它遇上武林第一月和武林第三月,业已吃足苦头,吓破猴胆,才想学点本顿,以防万一遇上阴险歹毒的武林第二月时,可以有所侥幸!……” 诸葛朗月听得失笑道:“好,小黑今天既被捉住吊起,又被剃光头发,着实吃不少亏儿,如今加上傅兄替它求情,我便答应传它七十二式适合它天赋运用的‘仙猿掌’吧!” 小黑居然似乎能通人言? 已知诸葛朗月答允传授,乐得先是一阵抓耳挠腮,再复跪倒在地,向诸葛朗月连拜三拜呢! 然后猛一纵身,钻入峭壁上五六丈高的一大堆浓密藤蔓之中! 这种动作,倒使诸葛朗月看得有点不解地,向皇甫隐含笑问道;“皇甫兄,小黑好端端的又钻入藤蔓之中则甚?” 皇甫隐急笑道:“这只猴子,一向心高气傲,对谁都不肯低头!今天却见识高人,碰到顶头货色! “服服帖帖的拜你作师傅了!它上壁钻洞,大概是想把它的藏宝取来,献给你作为敬师之礼?” 傅家骏“哦”了一声道:“小黑还有藏宝?” 皇甫隐急笑道:“你和诸葛老弟,是人中的美男子,小黑也是猿中的美猴子!英挺俊男,淑女好逑。 “娇捷美猴,自然也有同类相爱!前些日,便有一只纯白色的母猴子,酿了一葫芦极上等的猴儿酒。 “送来给小黑示爱,小黑居然礼物照收,却是对那白色母猴子,有点爱理不理的,架子还很大得很!” 由于皇甫隐说得十分有趣,令储葛朗月、东方曙,傅家骏他们三个人,一齐为之捧腹绝倒! 就在此时,一条矫捷黑影,凌空飞坠。 小黑果然捧着一只约莫两尺长短,径尺精细的淡黄色葫芦,跪献诸葛朗月,但两只小黑爪子,却不断簌簌发抖! 诸葛朗月讶道:“你送我酒喝,我只会高兴,不会怪你骂你的,你还这样害怕做甚么呢?” 十六 小黑方用爪微比,诸葛朗月便点头笑道:“原来你是发现敌踪,并知来人厉害!不要紧,人还远呢! “隔着两座峰头,业已被我瞥见身影,来的是三男一女,今天我们其余诸人,统统可以偷闲了! “只消请‘天下第一手’东方兄新研初试,略显神威,便足够令对方吃不完而兜着走了呢!” 东方曙向诸葛朗月拱手苦笑道:“诸葛贤弟,从今以后,不许再提甚么‘天下第一手’之称,这五个字儿,业已惹过一次天大麻烦,不必再惹第二次了!” 诸葛朗月笑道:“准备苦心培养,并答应与你竞争‘天下第一手’的两位佳人的芳踪已远了! “不等半年以后,不到苗岭仙娘峒地头之前,彼此不会见面,至于其余的魑魅魍魉,则让他们生生闲气何妨? “东方兄暂抛儿女意,且震江湖人!来者应该是夏侯孤月手下,要好好给他们尝点利害,才有望把夏侯孤月本人,激出来呢!” 东方曙被他说得豪情勃发,点头笑道:“好,我来激他,但诸葛贤弟却不可以露出本相啊! “若是夏侯孤月知晓武林第一月诸葛朗月在此,他那武林第二月夏侯孤月,便未必有胆出面?” 诸葛朗月笑道:“夏侯孤月是目空四海,狂傲绝顶之人,他一心一意想称尊于当世武林,哪里会对我有所忌惮?但东方兄现有这种顾虑,小弟便暂时变变形容也好!” 他一面说话,一面微转身形,但双手却决无丝毫动作。 等到话完,身形再转回时,脸色却已变成赤红,迥非先前的冠玉色泽,眉、眼、口、鼻形状,亦似有变更。 连身材方面,也已伟岸不少! 皇甫隐委实没见识过如此神奇功力,看得大为惊奇地,向傅家骏低声问道:“傅老弟,这是……” 傅家骏接口笑道:“这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九转百幻神功’,纯粹仗深厚修为,在不太长的一定时间之内,能够改变形貌,不用丝毫药物,要比一般易容手段,高明艰难多了呢!” 皇甫隐向形容已变的诸葛朗月,看了一眼叹道:“诸葛老弟真是艺参造化,能者无所不能……” 傅家骏笑道:“皇甫兄莫再赞誉诸葛兄,恶客已到,马上有好戏连台了,但据我看来,既惹上夏侯孤月,你这水竹庐今后必然不会清静,难以再住。 “还是索性敞开仁心甩掉冷面,干脆以神医济世,随着诸葛兄、东方大哥,暨小弟等,一同闯江湖吧!” 皇甫隐的那张面孔,果然不再像先前那等冷漠的,呵呵笑道:“与你们这几个人在一起,江湖虽险,闯闯何妨?但我有唯一条件,你们要经常供应,不许让我断酒……” 傅家骏听得刚欲失笑,四条人影已如云飘电掣,轻灵矫捷无比的,在他们面前八九尺远出现。 诸葛朗月的眼力果然厉害得很,远隔两座山峰以外,便看得一点不错,来人正是三男一女。 三男微后,一女当前。 服饰貌相,均相当诡异! 一看可知,不是寻常人物! 左边一个身材稍胖的葛衣老者,有张似乎长过“白癫疯”的白得出奇扁脸,根本不必化装,只有穿上戏服,走上舞台,便是活现现的三国奸雄曹操! 右边一个身材瘦削,相貌阴森老者,脸呈橙色,肌肤皱若橘皮! 中间一个紫袍老叟,则生得太以干枯! 一张脸上,似乎刮不下二两肉来,但腮边一卷虬须,却相当漂亮,闪着紫巍巍的色泽! 站得稍前的那名女子更怪,眉眼口鼻,部位绝美,身材更曼妙无伦,但肤色却不似汉人,黑得像漆! 尤其她穿了一件上缀不少珠宝的水色官袍,越发衬托得皮肤更黑。 由于皮肤太黑,只知道她不会太大,不是二十二三,就是二十五六,或是二十七八,总而言之,三十不到的女孩子,不会有这等成熟。 三十以上的中年妇人,又不容易保持得如此曼妙? 傅家骏一见来人现身,便向东方曙低声笑道:“东方大哥,当前黑女,其来历不知道是甚么? “但后面三个老者,从形容看来,似乎是搜魂七煞兄妹之中人物?大哥打算亲自上阵?还是由小弟代你答话?……” 东方曙不等傅家骏往下再问,便自接口笑道:“二弟先去问问对方来意再说,这些邪派人物,相当毒辣,十分难缠! “或是除恶务尽,或者是索性不必闹得太僵了,以免为居停主人皇甫隐兄,留下了无穷隐罪!” 傅家骏因敌已当面,还未先向东方曙说明皇甫隐已被自己劝动,下定了从此游医济世之意了! 傅家骏遂点了点,走前两步,抱掌周道:“来人是搜魂七煞兄妹?……” 他虽见黑女独自当先,因觉黑女肤色不似汉人,故而把话说得笼统,未曾向她单独的发问。 谁知那黑女竟以极流利的汉语,伸手指着身后由左至右的三名老者笑道:“他们是白煞曹雄。 “紫须枯煞施不施,和橙皮鬼煞吕淮,确是搜魂七煞中人,但我身毒仙姬尼赫女,却不在其内!” 傅家骏听了她外号身毒仙姬,便知难怪此女肤黑如漆,果然不是汉人,遂含笑问道:“姑娘等来此何意?是向皇甫先生求医?还是……” 白煞曹雄接口说道:“我们无病无痛,何必求医?一来是找人,二来办事!” 傅家骏不喜欢曹雄那张像煞曹操的大白脸,遂不给他好脸色的,冷冷问道:“找甚么人?办甚么事?” 曹雄绝未想到这位看来像是白面书生,相当潇洒的傅家骏,竟然会是双骏镖局的局主? 但因来时受了主人夏侯孤月嘱咐,说是被黑白两道江湖人物,公推为武林第一月的诸葛朗月,可能会在附近出现。 若是见着扎眼人物,切忌狂妄招惹。 可以速回禀报,由夏侯孤月亲去赶去应付! 由于这种嘱咐,再加上傅家骏品貌潇洒,风神脱俗,曹雄竟疑心自己当真遇上了武林第一月! 他哪敢丝毫狂妄,和丝毫怠慢地,赶紧抱拳陪笑道:“找的是我们结盟弟妹,许不醉、何小青等蓝、青二煞。 “所办的事儿,则是敦聘隐居此处的一位颇具医药知识之人,与我家主人,共同研究一种神奇药物,开炉炼制‘拗天丹’!” 傅家骏听曹雄把话讲完,微微一哂,摇手说道:“人不必找,事不必办!” 换在平时,曹雄早就大怒咆哮,但如今因把傅家骏当成了诸葛朗月,不敢狂妄,只得强忍恶气。 他抱拳陪笑问道:“请教不必之故?” 傅家骏冷冷答道:“人不必找之故是在于人已无法找着!许不醉与何小青,恶贯已满,魂坠泥犁,你真肯顾念金兰情谊,要找他们,便只好也去鬼门关了!” 紫须枯煞施不施,橙皮鬼煞吕淮,白煞曹雄三人闻言,同声怒吼。 仍由曹雄发话问道:“许不醉与何小青是谁杀的?他们莫非死在你手?” 傅家骏本想直告此事乃夏侯孤烟所为,使夏侯孤月的兄妹之间,先起龃龉!但转念一想,夏侯孤烟对自己情意甚挚,不宜如此相报。 何不令对方疑神疑鬼,胡乱猜测,岂不更为来得有趣。 念头一定,哂然答道:“我还不屑于对许不醉、何小青那等鼠辈出手,他们是厄于阴人!” “鼠辈”二字,等于是当着和尚,大骂“贼秃”! 但傅家骏越是这等气吞河岳,目无余子,便越是有点像诸葛朗月身份! 如今不单曹雄心中怀疑,连施不施,与吕淮,也都暗自盘算,认为对方可能便是武林第一月了! 曹雄仅压怒火,再度抱拳:“请教阁下,能否把‘阴人’二字,说得详尽一点?因为我何小青妹子的一身艺业,可说相当杰出。 “当代武林中,能够伤得了她,并把许不醉贤弟,也一并饶在其内的阴人,恐怕不太多呢?” 那位身毒仙姬尼赫女听至此处,先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笑! 傅家骏则乘着曹雄发话之间,已把算盘打好,立即接口说道;“好,我透点玄机给你,但话儿到此为止,猜不猜得出来,以及猜不猜得正确?却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双眉轩处,目闪神光,缓缓又道:“那位愤于许不醉、何小青心肠太以阴毒,下手为世除害的姑娘,是朵武林奇葩,她连名带姓,共有四个字儿……” 这“共有四个字儿……”一语才出,那紫须枯煞施不施便厉声叫道:“我猜着了,一定是她。 “除了有号称武林第三月的淳于冷月以外,谁能轻轻易易地,便伤害了搜魂七煞兄妹之中的蓝煞、青煞!” 傅家骏心想事有凑巧,夏侯孤烟与淳于冷月,连名带姓都是四个字,自己既未说谎,便听凭对方去疑神疑鬼也好! 这时,曹雄又向傅家骏陪笑问道:“再请教阁下,何以事不必办之故?” 傅家骏道:“你所要办之事,不就是你主人夏侯孤月,要敦聘这水竹庐中隐士皇甫先生,以精湛医术,与他共同研究,炼上一炉‘拗天丹’么?” 曹雄方一点头。 傅家骏便大笑说道:“天如何可拗?常言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夏侯孤月虽是阴险狠毒的拗天行事之辈,皇甫隐却是仁心仁术的顺天济世之人! “他甘心施医赠药,炼上千万粒的活人丹、济世丹,也不会贪图万金重聘,替夏侯孤月炼上一粒拗天丹的!” 一席话儿,听得在一旁饮酒的皇甫隐等三人,都为之暗暗颔首。 曹雄笑道:“我家主人不是打算对皇甫先生以大量金珠为聘,而是打算以一条武林好汉的性命为聘……” 傅家骏问道:“哪位武林好汉?” 曹雄伸手一指正在陪皇甫隐、诸葛朗月,倾杯纵饮的东方曙道:“就是那位既是天星圣手,又自称武林不醉客的东方曙啊……” 傅家骏佯作不知问道:“东方曙虽与武林第一月是过命知交,却和武林第二月没有交情,他会把性命交由夏侯孤月支配?先作皇甫先生聘礼?……” 曹雄方想答话,把夏侯孤月的九绝天魔指力,好好吹嘘一番。 那位身毒仙姬尼赫女却向他摇手叫道:“曹使者,慢点!让本座先问问对方身份,看着他是个甚么东西?值不值得同我们对他大费口舌?否则,有话为甚么不去找那正主儿说说呢?” 乖乖,“本座”二字,身份不低,看来这位身毒仙姬尼赫女,在夏侯孤月属下,竟有相当地位? 至少也高出被称为“使者”的搜魂七煞。 只是不知道她在功力方面,到了甚么火候? 经身毒仙姬尼赫女这样发话一拦,白煞曹雄自然不再与傅家骏多话,默默缄口,往后退了半步! 尼赫女闪动两道绝美极媚,水淋淋的目光,向傅家骏全身上下,细一流转打量,双眉微轩! 她嫣然笑道:“人品确实还长得不错,但英秀有余,威煞不足,并不像是我们所猜度的武林第一月呢?……” 傅家骏大笑道:“尼姑娘,你太抬举我了!武林第一月是当世武林中人,对我好朋友诸葛朗月兄的尊称,像我这等萤火微光,恐怕连作月亮旁边的一颗星儿,都还不够格呢?” 尼赫女脸色一沉道:“报上你的名来,看看你是个甚么东西,竟人五人六的在此多话呢!” 傅家骏道:“在下姓傅,名家骏……” 橙皮鬼煞吕淮闻言,厉声喝道:“尼总管,此人是双骏镖局东主,许、何两位使者,便是为了要下手动他双骏镖局所保的一笔暗镖红货,才突然失去踪迹!” 由于称呼之上听出,尼赫女居然竟在夏侯孤月属下,担任总管职位,可见威权不小,也必然获得夏侯孤月的相当宠信! 尼赫女闻言,嘴角微披,哂然说道:“对方也是正主儿更好,江湖有语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们由那位出手,显显金兰义气,替许不醉、何小青两位使者,索讨失踪血债?倘若接不下来,本座再亲自掂量掂量这位双骏镖局的傅局主,究竟有多少斤两?” 经这位尼总管责以金兰大义,刚才叫破傅家骏身份的橙皮鬼煞吕淮,便不好意思再缩头了。 只好向前迈了两步,对傅家骏抱拳道:“傅局主讲把杀害我两位盟弟妹的阴人姓名,明白说出,则冤有头,债有主,我等自有寻那阴人报仇! “否则,便显得无私有弊,只好请傅局主,把你的名家武学,正宗绝艺,对我吕淮赐教几招!” 吕淮号称鬼煞,既阴且刁,他深知傅家骏既身为双骏镖局局主,又与天星圣手东方曙这等驰名大侠,如此投契。 再加上风神品貌,相当高华,一身艺业,必也迥异流俗,故而特意在语气中,留了退步呢! 只要傅家骏肯把杀害许不醉、何小青的阴人姓名,明白说出,自己便有了台阶,不一定非当场动手,拼个死活胜负不可! 谁知他虽想釜底抽薪,傅家骏却毫不领情的,反而来了个火上加油,静等吕淮话完,立即冷笑说道:“我先前业已说过,话儿至此为止,不再多言!吕当家的,既要把傅家骏当做对头! “我就暂时代表那位连名带姓,共有四个字儿的为世除害女侠,接接你七七四十九式橙皮断魂掌和五鬼阴风手呢!” 话儿说到这等地步,委实业已说绝! 剩下来的,只有互相动手一途! 吕淮一面暗暗凝聚自己的看家绝学橙皮断魂掌和五鬼阴风手的功力,一面阴笑说道:“傅局主,你好傲啊?……” 傅局主因受命最好能把夏侯孤月激来,遂成竹在胸,故意傲笑道:“我们今日有四个‘天下第一’。 “在等第五个‘天下第一’,所以可称为‘天下第一’大会,自然当世难逢,固然值得骄傲!” 吕淮因自己所炼的两桩阴毒功力,必须略为争取时间,尽量提聚,才可发挥最大威势,一举伤人。 他遂顺着对方的语气问道:“甚么是四个‘天下第一’?又等的是甚么第五个‘天下第一’?” 傅家骏存心气人,扬眉笑道:“我东方大哥的天星霹雳手威力,可称盖代无双,他是‘天下第一手’。 “我是‘天下第一手’的朋友,自然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友’,皇甫先生医道之精,几乎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名符其实应为‘天下第一师’。 “我们所饮的‘西域葡萄陈酿’,香醇无比,色味双绝,可称‘天下第一酒’,此四个天下第一。 “慢说你们,纵是夏侯孤月亲来,也无非‘插标卖首’而已,我遂对他抬举一点,把夏侯孤月的项上人头,也封为‘天下第一首’,准备等他送来作为我们的‘天下第一酒菜’了呢!” 这一连串的“天下第一手,天下第一友,天下第一师,天下第一酒”,再加上“天下第一首”,存心挑逗时绝妙调侃词令。 真把位橙皮鬼煞吕淮,听得七窍冒火,八孔生烟! 恰好他的阴毒功力,也已凝聚到了十一二成火候,遂厉吼一声叱道:“姓傅的别先耍嘴皮子,且拿出点真功夫来! “接我一招‘阴魂索命’,让我来打烂你这张狂得不能再狂,臭得不能再臭的天下第一嘴罢!” 话出,招发,右手五指如钩,飞抓傅家骏的面门。 左掌则已皮肉尽陷,紧贴骨上,色泽转呈乌黑,凝足了“五鬼阴风手”力,准备伺机而发! 皇甫隐虽然不常与人交手,但修为、眼力,两皆不弱,他看出橙皮鬼煞吕淮的凶名并非幸致,刚把双眉一皱。 东方曙已经向他低声笑着说道:“皇甫兄放心,我傅二弟平日谦冲,其实艺出名门,绝非弱者! “何况有诸葛贤弟,在旁坐镇,更是万无一失!我们宽心饮酒,一切都静听诸葛先生的将令行事便了!” 诸葛朗月望着东方曙笑道:“好,将令下了,东方兄注意,少时我一要你上阵,你便须大展神威,把对方四人中,替我杀三留一……” 东方曙道:“留哪一个?……” 诸葛朗月道:“搜魂七煞兄妹为恶江湖,罪无可宥,留的当然是那来历、恶孽尚两未昭彰的身毒仙姬尼赫女了!……” 他们笑语至此,“啪”的一声脆响起处,场中已现血光! 原来,橙皮鬼煞吕淮的那招阴魂索命,虽然来势颇凶,但傅家骏却身形微闪,足下一滑一飘。 便自轻轻闪过,根本不曾还手! 但傅家骏虽未还手,却已令吕淮心神剧震,大大吓了一跳,既不敢跟踪追击,连左掌业已凝足内力的五鬼阴风手,也未乘机发出! 原因在于吕淮号称鬼煞,一向善于对人阴谋算计。 换句话说,也就是心眼极细! 他一见傅家骏闪躲自己这招阴魂索命时的身法太以灵妙,足下似踩莲花?业已心中微微一惊。 再复定眼细看,又发现傅家骏左手五指撮叠一起,竟然是捏有金刚诀印,不禁更眉头深蹙了! 旁门左道的阴邪功力,最怕佛道两门的正宗功克制,吕淮认定傅家骏身怀佛家绝艺,非已能敌,心胆已怯! 正想找个甚么下台机会之际,傅家骏足下微滑一式一莲台拜佛,原来往前窜闪的身形,竟倏的转回,左手仍叠诀不发。 右手猛抡,觑准吕淮左颊掴到! 吕淮最怕金刚诀印,故而全神防范傅家骏那只左手,等到惊觉对方左手未动,右手业已上脸,再想闪避,哪里还来得及? “啪”的一声脆响起处,四颗大牙,带着满嘴血光,一齐喷起当空,吕淮更双眼金花乱转,足下拿桩不住! 腾,腾,腾地,往后连退几步! 吕淮一招受伤,曹雄与施不施立时色变! 他们搜魂七煞兄弟,一向相当自傲,极为凶狠,甚少受过挫折。 谁料今日橙皮鬼煞吕淮,刚对傅家骏出手,便被一记耳光,掴掉四颗大牙,却如何下得了台? 白煞曹雄与紫须枯煞施不施便立时双双抢步当先,欲为吕淮打个接应,并替他设法捞回一点颜面! 就在此时,已以九转百幻神功改变了本来形貌的诸葛朗月便向傅家骏发话笑道:“傅兄一招挫敌,已显神威! “如今请静坐一旁,畅饮天下第一酒,欣赏你东方大哥,表演表演他的天下第一手的绝艺了!” 诸葛将令,谁敢不遵?傅家骏立刻饮手归座,东方曙则起立举步,豪笑而出。 十七 天星圣手的威誉,果然远比甚么双骏镖局的局主为高! 曹雄等搜魂三煞,看见对方换了天星圣手东方曙出场,不禁全都面带惊容,心神为之一震! 那位身毒仙姬尼赫女,看出他们气馁,双眉一挑,微怒叫道:“三位使者是怎么了?东方曙武学再高,他也中了九绝天魔指在先! “你们以三对一,还会怕他?莫非竟听了那傅家骏的鬼话,相信他当真是甚么天下第一手吗?” 这番话儿,提醒了白煞曹雄,“嘿嘿”怪笑叫道:“对,对,尼总管说得对,中过九绝天魔指之人,功力再高,也至少已打个七折。 “我们且凝搜魂三合掌力,把这天星圣手东方曙活活震死,他那过命酒友诸葛朗月,纵或赶来,也只好对着尸身掉眼泪了!” 转瞬之间,紫须枯煞施不施,橙皮鬼煞吕淮,一齐怪笑相应。 立时由白煞曹雄独自一人的得意“嘿嘿”怪笑,汇成一片,三人合发,慑人心魂的“桀桀”厉笑! 这搜魂三煞,不单同声发笑,并还把手儿互挽。 由站在最左边的白煞曹雄,以左掌吐劲,对正向他们豪笑举步的东方曙,当胸便击了出去! 傅家骏当然识货,一见之下,立即双眉深锁,向诸葛朗月低声叫道:“诸葛兄,他们的所谓搜魂三合掌力,原来竟是忝颜无耻的,联合三人之力,攻击我东方大哥一个人,这样未免……” 诸葛朗月知晓傅家骏与东方曙新结金兰,相当情重,遂含笑接口说道:“傅兄不必耽忧,虎豹惯将群兽慑,神龙不怕鱼虾多! “你东方大哥若是应付不了甚么区区搜魂之合掌力,我还会把他胡乱奉承为当世第一手么?” 他们笑语之间,东方曙已微扬右掌,与白煞曹雄凝合三人之力击来的那只左掌,迎在一处! 一声霹雳,突响当空! 东方曙练的是天星霹雳手,他也知对方合三人之力,不可轻侮,故而挥掌应敌神情,虽似轻描淡写,其实已在掌上施出十成内力。 只不过留了两成内力防身,以备万一之用! 十成的天星霹雳手力施出,自然会响起了“霹雳”之声! “霹雳”之声,虽颇好听,但在“霹雳”声息之后,却有极难看的画面出现! 第一张最难看的画面,便是白煞曹雄那张富有变化的脸! 由于施不施与吕淮,是把内力贯注于曹雄身上,由曹雄出手攻击东方曙。 故而东方曙还击之下,曹雄便首当其冲,他的那张胖大扁脸,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第一张画面! 曹雄号称白煞,脸色本就煞白。 但是在与东方曙手掌一接之后,他的脸色简直白得像纸,白得像粉,毫无血色的,白得太难看! 等到“霹雳”声息一起,所谓“变化”就发生了,曹雄的脸色,立刻由粉一般白,变成血一般红,跟着又“波”的一响! 这“波”的一响,是曹雄身上,起了爆炸了! 他的全身血液,被东方曙的迎面极强掌力,以及身后两位盟友的猛烈传送内力,前后一激一逼,逼得全数上冲脑门。 竟把他生平自诩与三国奸雄曹操,有几分相似的那颗头颅,生生炸得稀烂! 夏侯孤月在东方曙身上,用了九绝天魔指后,相当得意,认为无论是由诸葛朗月,或皇甫隐下手施救之时。 东方曙必全身尽爆惨死,令对方目睹者,万分悔恨,无限伤心,形成一种极难堪的局面呢! 谁知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 东方曙吉人天相,遇难呈祥! 夏侯孤月所预料的精彩惨酷局面,竟在他属下白煞曹雄的身上出现? 第一张难看画面过后,第二张难看画面接着出现! 紫须枯煞施不施与橙皮鬼煞吕淮,一没有跑,二没有叫,他们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曹雄由白煞变成无头煞后。 便一言不发,一步不移的,双双萎然倒了下去! 也不知他们是被曹雄之死,吓掉了魂? 或是被东方曙的奇掌力,震酥了骨? 总而言之,在白煞变成了一滩血之后,这紫须枯煞施不施和橙皮鬼煞吕淮,也变成了两滩泥! 在场诸人,谁不极富江湖经验? 故而都看得出,这两滩泥,均已不是活人,在东方曙的天星霹雳手下,双双一掌毕命了呢! 身毒仙姬尼赫女“哎呀”一声,以两道极媚眼神,盯着东方曙,“格格”娇笑说道:“东方大侠身中九绝天魔指后,不单毫无伤损,内力反更如此惊人,真是天大怪事!可见得此地必有罕世高人。 “因为,本座觉得仁心冷面皇甫老先生的岐黄医道,纵颇高明,也不至于到达上迈华扁之境……” 东方曙在尼赫女发话之际,目光与她那两道极媚眼神,略一相触,便觉心中霍霍有点神思荡然。 遂立即把目光避开,暗忖:“此女果然有点门道,看来她是天竺魔教门下,除武功外,必还精于摄魂邪术! “自己虽然是不怕她,却要预先告知傅家骏才好,免得狭路独自相逢之际,容易着了她的道儿!” 尼赫女见东方曙把目光避开,晓得这位天星圣手,果然见多识广,业已知机,遂嘴角微披,笑了一笑。 她把眼神移注诸葛朗月,拱手娇笑说道:“婢子所指的罕世高人,必是尊驾!虽然天际神龙,轻易不露首尾,但还请赐个名号,否则,婢子等四人前来,三死一返,却怎样向敝上交代?” 诸葛朗月笑道:“话儿容易讲嘛!你就说曹雄等三人太岁当头,煞星照命,遇见天下第一手了!” 尼赫女愕然道:“谁是天下第一手?……” 诸葛朗月伸手指着东方曙道:“当然是我这位东方兄了,一掌轻挥,独毙三煞,应该当得起天下第一手之称了,便连他那位好朋友诸葛朗月的‘金刚巨灵掌’,也未必有如此的威力?” 东方曙听讲葛朗月硬捧自己,不禁向他瞪了一眼! 尼赫女再度执礼其恭的,向诸葛朗月欠身笑道:“婢子不识高明,再度请教!” 诸葛朗月笑道:“你去叫夏侯孤月自己来吧,见了我之后,或许他会认得出我是何方神圣?” 尼赫女的一双妙目又闪射微碧光芒,盯在诸葛朗月施展“九转百幻神功”,所变成的赤红脸宠儿,不住来回打量。 诸葛朗月嘴角微披,哂然笑道:“姑娘不必多费心了,天竺魔派鸠盘婆秘传的碧目摄魂,虽然尚具迷神作用。 “却也只能对修持有欠坚定的二三流人物施展!我在功力方面,虽远逊于东方兄,但也参炼过几年太清妙箓……” 这“太清妙箓”四字,好似霹雳当头巨震一般,吓掉了尼赫女的芳魂! 竟使这位身为夏侯孤月手下总管,看来确有诡秘武学的身毒仙姬,二话不说,立即以一种奇异身法,急漩飞腾。 化成一股黑烟,其快无比的,向来路电疾遁去! 傅家骏看得有点出神,向诸葛朗月失声问道:“诸葛兄,尼赫女退得妙,也退得很快啊,这位身毒仙姬尼赫女所施展的,是不是那天竺魔派,自认为极具脱难专长的‘飞烟遁法’呢?” 诸葛朗月颔首笑道:“傅兄好博见识!鸠盘婆的天竺魔派几桩绝艺,向来极少在中原出现,如今却一现便是三桩……” 东方曙插口道:“连碧目摄魂,和飞烟遁法,一齐算上,也只有两桩啊,第三桩却是甚么?……” 诸葛朗月失笑道:“东方兄忘了你曾被夏侯孤月亲自施展过的阴毒辣手,九绝天魔指了?” 傅家骏道:“他们既然都精于天竺魔派的武学,看来夏侯孤月和尼赫女之间,可能不仅是甚么‘主人’与‘总管’的关系,多半还是师兄妹呢?……” 东方曙笑道:“他们究竟是甚么关系?别人或许难以明了,但傅二弟却不消多久,便可弄得明明白白!” 傅家骏愕然道:“东方大哥,此话怎讲?” 东方曙道:“二弟莫要忘了,夏侯孤烟向你订过前途之约!她虽然已曾声明,与夏侯孤月薰犹异趣,兄妹不和,但多少总会晓得一些有关那位武林第二月的重大秘密……” 说至此处,突然一阵既似兰香,又似荷香的淡淡清香气息,从皇甫隐所居的水竹庐方面,隐隐传来,令人嗅之神爽! 诸葛朗月擎杯在手,嗅了几嗅,向皇甫隐含笑问道:“淡淡天香,决非凡卉,这是皇甫兄多年心血浇培,在你水竹庐旁,药圃中所种的补天花吧?……” 皇甫隐颔首笑道:“当年我便发现此处的地质、天气,以及壁上泉水,均适宜种植补天花。 “才移寓此间,辛苦栽培,不敢离开半步!如今,果然开花,但魔难也临,可见得冥冥中一切均有定数!……” 语音微顿,转面向灵猿小黑笑道:“小黑去把补天花统统摘下,趁新鲜捣烂成泥,装进我的赤玉盒中。 “并把旅行药囊,收拾停当,我已决定遵从几位好友之劝,大展仁心,甩掉冷面,不再隐居此间,等喝完这坛葡萄陈酿以后,便要带你,随着他们,一同游侠闯江湖了!” 小黑着实通灵,虽因横骨未化,不能人言,但已对于不太十分生涩的话儿,都可以听懂领会! 它听完皇甫隐的话后,知晓即将随同群侠,大闯江湖,不禁高兴得蹦起好高,一路翻着筋斗的,向水竹庐吹啸跑去! 傅家骏看得十分有趣的,向诸葛朗月笑道:“小黑真通灵可爱,诸葛兄艺通造化,索性再帮它一个大忙好么?” 诸葛朗月向傅家骏举杯问道:“傅兄在替小黑求甚么情?我已经答应传它一套仙猿掌了!” 傅家骏道:“我是觉得小黑若是再能人言?……” 一语方出,皇甫隐便在旁摇手接道:“化去喉间横骨之举,太以拗天行事,一个弄得不好,可能在未能人言之前,先送了小黑的一条小命!……” 傅家骏听得方自玉面赧然。 皇甫隐又复笑道:“但如今补天花业已变成补天泥补我收入药囊,若是游侠途中,机缘巧合。 “撞见另外两种罕世灵药,也未尝不可以先行‘拗天’,然后‘补天’……总而言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黑会不会成为一只能说人话的猴子,必需看它自己究竟有多大的福气?” 他们坐在潭边,一面谈笑,一面遥望水竹庐方面,只见小黑动作绝快,业已把药圃中的补天花,完全摘下。 进入水竹庐中,遵照皇甫隐所嘱,捣花成泥,并收拾旅行药囊。 潭边四人,东方曙几乎以酒称豪,诸葛朗月是他过命酒伴,皇甫隐是刘伶同好,杜康知音,连傅家骏也是罕见好量。 在他们不断倾杯,逸兴遄飞之下,一大坛西域葡萄陈酿,很快便被喝得干干净净! ×      ×      × 自从身毒仙姬尼赫女一走,诸葛朗月便恢复原来形貌。 但此时东方曙在举杯仰头,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时,突然神情微震,浓眉双轩,向诸葛朗月叫道:“诸葛贤弟隐不隐起本相呢?是否再施展一次你那九转百幻神功?” “不必幻形变相,贻笑大方了吧?在我的意识中,来人虽有杀气,却无邪气,应该不会是夏侯孤月?” 皇甫隐诧道:“又有人来?人在何处?” 傅家骏笑道:“皇甫兄怎不随着诸葛兄和我东方大哥两位高明人物的眼神看呢?来人多半就在你的水竹庐内?……” 皇甫隐这才注意到诸葛朗月、东方曙的目光神情,不禁怪叫一声道:“你们这样逍遥自在,不赶紧去打个援手? “就算我不担心补天泥被人抢走,来人既有杀气,那只可怜巴巴的小黑猴子,岂不又倒楣了?” 诸葛朗月笑道:“皇甫兄稍安勿躁?来人若是凶邪?你那座水竹庐早已烈焰四起,烧成飞灰了,来人既非凶邪,自有其身份,他又怎么会对一只可爱的猴子,下甚过份的辣手呢?……” 东方曙笑说道:“皇甫兄既已担忧,我们何不快一点过去看看也好,诸葛贤弟,我们走!……” “走”字才出,一条伟岸雄躯,与一条飘逸俊影,便双双飞起当空! 武林第一月和天星圣手,似是在轻功方面,较上了劲?他们居然在这一纵之下,竟以全力施为! 诸葛朗月是襟怀宽大,心胸如海之人,他尤其不会与东方曙争胜,这全力施为之举,是想藉机亲自考验一下。 好友在既服火芝小还丹,又被七星寒蛇咬了一口,再嚼雪莲,几桩机缘巧合,不仅体内伤毒祛除,并在修为功力方面,究竟有多少进益? 东方曙自然也领会得出良友情意,半丝不敢怠慢的,照样尽了全力! 若是以前,东方曙至少也要落后三步,甚至寻丈,如今居然平分秋色,两人同起同落,一齐在水竹庐的门前止步! 四目相觑,慰然一笑。 东方曙为了顾全诸葛朗月武林第一月的身份,遂由自己发话,微抱双拳,向水竹庐中笑道:“室中是哪位高人?在下东方曙求见!” 水竹庐的竹制门扉,“呀”然开启,当门而立的,不是甚么仙风道骨的武林高人,而是灵猿小黑! 诸葛朗月猜得不差,小黑并未遭人辣手。 但它如今的神情,却既不滑稽,也不可爱,却满面惊容,双爪捧着一只赤红色的玉盒在簌簌发抖! 诸葛朗月伸手摸摸它的光头,加以安慰笑道:“小黑不要害怕,你遇见甚么可怕的事了?这只赤玉盒中,就是你主人叫你替他捣的补天泥吗?” 小黑的一双大眼之中,竟流下泪来。 双爪抖抖的捧着赤玉盒,揭开一看,盒中异香犹腾,却哪里有甚补天泥?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折叠白纸。 取出白纸,展开一看,纸上一笔怀素体的狂草,龙飞凤舞写着: “字谕东方,明夜单人前往冲霄峰漱玉坪比剑,倘能百招不败,可取回补天泥,并有薄赠,若败?则自断大言不惭之天下第一手!” 末尾并未署名,只画了笔方甚劲的一柄长剑。 东方曙站在诸葛朗月身后,正看得发怔之际,傅家骏与皇甫隐二人,也已赶回了水竹庐内! 诸葛朗月知晓来人早从屋后遁去,根本不必,也来不及追寻。 遂把中已空空的赤玉盒,和那张白纸,一并递向皇甫隐道:“皇甫兄,小黑虽然无恙,补天泥却已被人抢走。 “若是想要物归原主,只有仰仗东方兄明夜发发神威,能够在对方剑下,维持百招不败了!” 皇甫隐倒还镇定,看完纸条,向诸葛朗月问道:“乖乖,此人好大口气,只要东方兄在他剑下,撑持百招,似乎自视太高,傲得过火?诸葛兄猜得出……” 诸葛朗月不等皇甫隐再往下问,便接口笑道:“凭空猜想,不单太难,也难得猜准,皇甫兄还是问问小黑,看它能不能刻划出来人的一些形相?……” 诸葛朗月语音方落,小黑已捏着鼻子,把身体扭了两扭! 傅家骏失笑道:“小黑捏着鼻子扭,莫非来人是个女的?” 诸葛朗月笑道:“我也猜想是个女的,但不知是年轻的?或年老?……” 小黑因通人言,立刻摇了摇头,并找块布来,盖在脸上。 皇甫隐道:“小黑表示来人是蒙了面的,它遂分不出年龄老少,诸葛兄何以有此一问呢?” 傅家骏因江湖甚熟,会意笑道:“常言道:‘星星跟着月亮走’武林传言,淳于冷月身边,有三颗星! “星环玉女楚飞香是她好友,星河神剑公孙二娘是她乳媪,流星红线吴小青是她使女,诸葛兄大概认为纸条上既提起天下第一手,此事可能仍与淳于冷月有关? “来人倘若是年老的,便系星河神剑公孙二娘,倘若是年轻的,便是那流星红线吴小青了!” 诸葛朗月笑道:“这只是一种猜度,我不敢十分肯定!” 皇甫隐指着纸条最后所画的那柄长剑道:“纸上留书,笔力苍劲,又画了长剑代名,看来多半是被称为星河神剑的公孙二娘,此老功力如何?真有她所自己吹嘘,能令东方兄难接百招的那么高么?” 东方曙愁锁双眉,忧形于色说道:“倘若约我明晚比剑之人,真是星河神剑公孙二娘,这一关,可真不好过啊!……” 傅家骏闻言惊道:“东方大哥!以你如今功力,难道还没有接她百招自信?” 东方曙叹道:“公孙二娘既是淳于冷月的乳媪,则淳于冷月岂不是由她从小带大,换句话说,此二人之间,必然关系密切,情逾母女……” 傅家骏道:“不会有错!” 东方曙苦笑道:“我们对于夏侯孤月暨武林凶邪,是‘义’字当头,处处可放手施为,降魔卫道。 “对于淳于冷月,楚飞香,却‘情’字当头,处处要避免争雄,吞声忍气,甚或把胜利先送给对方一半! “在这种情况下,明夜我接不下公孙二娘的神剑百招,她要我自断‘天下第一手’!接得下时,又可能臊了这位老太大的脸。 “使她恼羞成怒,决不会在淳于冷月面前说甚好话?影响到诸葛贤弟的君子好逑,我岂不是胜败两难,成为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诸葛朗月听得忍俊不禁的失笑道:“东方兄不必顾我,先顾你自己!公孙神剑,威力无边,明夜你难道真的愿意在冲霄峰的漱玉坪上,败阵认输,砍断你的‘天下第一手’么?” 东方曙觉得都是这“天下第一手”五字,处处惹事害人,不禁向诸葛朗月白了一眼,转面对皇甫隐问道:“皇甫兄,这纸上所约的冲霄峰漱玉坪,地点是在何处?” 皇甫隐道:“地点并不太远,西行百里左右便到,尤其那冲霄峰下,有家金香酒店,店中自酿的郁金香酒,风味不错! “我如今便收拾收拾,暂时封闭了这座水竹庐,大伙缓缓西行,到金香酒店中,先把酒瘾过足,再陪东方兄上峰,去漱玉坪头赴约。” 东方曙道:“有好酒,当然大家可喝,但上漱玉坪,却是我单独之事,那位取走补天泥的尚不知名对手,在留书之上,只约我单人比剑!倘若……” 诸葛朗月突然轩眉冷笑道:“怎么事情接二连三,这样热闹,来的人不少吧?” 东方曙道:“我正和皇甫兄谈说金香酒店,以致不曾听得十分清楚!但人数着实不少,大概连远带近,不是四个,便是五个……” 诸葛朗月笑道:“只有四个,三明一暗,远处那个暗的,只作短暂停留,如今已经走了!” 乖乖!这两位武林大侠,仅凭耳力,便把水竹庐外情况,听得宛如目睹,慢说皇甫隐,连一身修为亦颇相当不弱的傅家骏,也暗叹远远弗如,佩服无似? 东方曙目注诸葛朗月道:“这一回,是你来,还是我来?” 十八 诸葛朗月笑道:“来人虽然都是一流好手,要比搜魂七煞兄妹来得高明,但仍无夏侯孤月在内!” 东方曙闻言,知道诸葛朗月是表示不见夏侯孤月不愿出手,遂点头笑道:“好,诸葛先生仍请施展你的九转百幻神功,在一旁传将令吧!对方既然‘蜀中无大将,我也只好廖化作先锋’了!” “不必,老是幻化形相,有何兴趣?也落下乘!这回,我要以本来面目见人,索性让那位自创孤月门,图霸武林的夏侯孤月,疑鬼疑神,好好猜一猜吧?” 皇甫隐因已引鬼上门,知道水竹庐从此多事,不宜再住,遂把几卷医经,和一些重要药品,统统收拾妥当,装入旅行药囊。 他向诸葛朗月、东方曙、傅家骏等笑道:“好了,紧要东西,都已收拾完毕,水竹庐可加放弃,逐退来人以后,我便追随三位,带着小黑,一同闯闯江湖了,见识一下武林世界的奇闻了!” 说至此处,东方曙已伸手开门,四人一猿,便相偕出室,皇甫隐并顺手把竹制门扉,加以倒扣! 门外丈许之处,果然站着三人。 ×      ×      × 这三人,年龄全在五十以上,有的且已满头白发。 但无论从神情沉稳程度,或目中所蕴精光看来,委实无一俗手,修为远在前次来的白煞曹雄等三人之上。 东方曙看出这次敌甚强,不易打发。 他逐伸手一拦傅家骏,抢步当先发话问道:“来人多半又是夏侯孤月的手下,以何人为首?……” 站在三人中央一名面目阴冷身材瘦削的灰袍老者,抱拳答道:“在下景独曜,贱名恐怕不会入东方大侠尊耳?” 东方曙“呀”了一声笑道:“这样说来,夏侯孤月居然还看得起我东方曙,把他孤月门中的内三堂堂主,一齐派遣到了! “阁下既是冷面杀星景独曜,则你身右的黑衣人,和身左的红衣人,定是黑煞丧门星娄一鹤,和夺命飞星鲍三通了?” 景独曜抱拳道:“东方大侠法眼无差,但景独曜先要请教一声,刚才有个对我家尼总管言语十分狂妄的红脸大汉,他是甚么身份,如今何在?” 诸葛朗月在东方曙身后笑道:“东方兄,原来孤月门的内三堂三位堂主,全是冲着我来的? “看来这一场冲锋陷阵的先锋‘廖化’是我,你要歇歇你的‘天下第一手’,作次羽扇纶巾,听号施令的诸葛亮了!” 景独曜闻言,惊得退了半步,目注诸葛朗月道:“你……你就是那红脸大汉?……” 诸葛朗月笑道:“我不单是条红脸汉子,连肝胆也红得可以照人……” 夺命飞星鲍三通一旁叫道:“怪事,易容术能高明到这等地步?逃得过尼赫女那双碧目魔眼?……” 东方曙失笑道:“谁用俗不可耐的易容术了?我这位好朋友,不过施展了一次九转百幻神功……” 腾……腾……腾…… 孤月门内三堂的三大堂主,惊得同时连退三大步。 仍由首席堂主景独曜发话,向东方曙失声问道:“东方大侠,他是你的好朋友么?他能施展九转百幻神功?他……他……他不会就是武林三月之中的第一月吧?……” 东方曙笑而不答,对于这项问题,他觉得最好是让诸葛朗月自行处理,要来得比较妥当呢! 诸葛朗月摇手笑说道:“景堂主可不要胡乱说呀!我是男人,怎么配称为武林第一月呢?” 景独曜讶道:“听尊驾言中之意,武林第一月难道是个女的?” 诸葛朗月笑道:“当然,武林三月之间,虽然彼此尚未正式见过真章,但我认为淳于冷月的广寒玄冰掌、残月无双指。 “总要比诸葛朗月的金刚巨灵掌、大罗十三指,和夏侯孤月的天魔无影掌、九绝天魔指,来得高明一些,足足当得起第一月的尊称……” 景独曜嘴角微披,“哼”了一声接道:“尊驾以为,就算数么?若想评断武林三月的先后次序,不能空口白说,至少也要拿出有些有力证据!” 诸葛朗月成竹在胸,颔首笑道:“找证据并不难啊,目前,虽无法聚集武林三月,使他们各尽所能,放手斗上一斗,却可以从他们身边的几颗星儿之上,先找一些间接的证据来证明!” 景独曜不解问道:“你所谓的间接证据,怎样找法?” 诸葛朗月道:“夏侯孤月身边有你们冷面杀星、黑煞丧门星和夺命飞星等三颗星,淳于冷月身边,有星环玉女、星河神剑、流星红线等三颗星,诸葛朗月身边则只有天星圣手那么一颗比较寂寞的曙后孤星。 “让你们先比比星光,岂不是可以间接知道究竟是那个‘月亮’的素彩蟾辉,占第一了么?” 鲍三通一旁插口道:“这方法虽然不无道理,但眼前只有我弟兄与天星圣手东方大侠在此,却到哪里去找公孙二娘,吴小青和楚飞香呢?” 诸葛朗月就是等的他们这样一问,立即应声笑道:“用不着非找那三员女英雄来此一试不可。 “因为东方曙兄已经向她们有所领教了,并且在这些厉害女将手下,都已经一一吃足了苦头……” 话犹未了,便使孤月门的三大堂主,听得失声惊“哦”! 并且由景独曜发话问道:“有这等事么?尊驾能不能说出东方大侠与淳于冷月身边三星的交手情况?” 东方曙此时已猜透诸葛朗月心意,索性和他一吹一唱,演出双簧,装出副尴尬神情叹道:“说来惭愧煞人! “我和冷月的三星,切磋内力、轻功、兵刃三阵,结果勉强仗着男子天赋便宜,在内力方面,侥幸与流星红线吴小青姑娘,平分秋色。 “轻功方面,却远逊星环玉女,尤其是兵刃一阵,败得更惨,在公孙二娘老婆婆的星河神剑之下,我根本就走不满一百照面!不过……” 黑煞丧门星娄一鹤听得又惊又疑问道:“她们真有那么厉害么?不过甚么,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东方曙苦笑道:“武林人物,谁不愿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会编造一套不实之言,来出自己的丑么? “不过,东方曙在三位女将面前,虽已自承是饭桶草包、败军之将,但在你们孤月门的三大堂主面前,却又敢发发狂儿,卖卖味儿! “依我估计,若是比内力的话,你们不论由谁出手,都接不下我三记的天星霹雳掌!若比轻功,上下百丈峭壁,我可以奉让一半。 “若是比兵刃的话,则纵然是你们三位联手合上,也必在五十招中,统统血溅在我的柳叶棉丝剑之下了!” 三声怒吼,突响当空。 孤月三星之中,比较性情最暴的黑煞丧门星娄一鹤,怒目叱道:“东方曙,你狂得离了谱了!” 东方曙淡淡一笑道:“搜魂三煞,一掌断魂,那位身毒仙姬尼赫女回去,难道没说给你们听么?” 鲍三通冷冷接道:“东方大侠不能从门缝里瞧人,把我们孤月三星和那搜魂七煞一起比啊! “你我都是月亮旁边的星星,应该算是同级人物!如今,赶快修正你的狂妄估计,还可以来得及呢!” 东方曙狂笑道:“好!我就修正一下,倘若由你鲍大堂主出手?只要能接得住我一掌不败,东方曙便输给你一颗天星圣手的六阳魁首!” 乖乖,把三掌之数,修正成了一掌。 这位天星圣手,真是有点狂之又狂的立意侮辱对方! 鲍三通果然生气了! 简直被东方曙气得有点全身发抖! 他目中喷火的,刚往前迈了一步。 那位身为孤月门内三堂的首席,性格也比较阴险深沉的景独曜,已沉声叫道:“鲍兄,东方大侠若是要比暗器?自然应该由你,用你的夺命飞星领教高明!但如今是较掌力,你恐怕要让娄一鹤兄吧? “我不相信以他几达一甲子火候的黑煞阴手,竟会不是东方大侠狂得过份,傲得过火的一掌之敌?” 娄一鹤暗咬钢牙! 他明白这是景独曜在放刁使坏! ×      ×      × 一来,景独曜与鲍三通的交情,比与自己密切深厚! 二来,最近为了孤月门中的一名荡妇,景独曜在与自己,有些争风吃醋! 于是,这位冷面煞星,起了私心。 他藉辞拦住鲍三通,而要自己冒险去打头阵! 虽然明知劲敌当前,头阵难打,娄一鹤却无法表示丝毫畏怯! 因为,夏侯孤月御下素酷,尤其若在敌人之前,弱了他孤月门的威风,轻则会被革去堂主之职! 重则性命不保,甚至于会尝到他独门自傲九绝天魔指的滋味! 是故,娄一鹤只向景独曜恨恨瞟了一眼,二话不说的。 他立即举步当先,对东方曙抱拳道:“东方大侠,娄一鹤对于自炼的黑煞阴手,倒还敝帚自珍! “如今换我领教,若是接不下东方大侠一记天星霹雳掌,娄某立时回手,自震天灵!倘若……” 东方曙不等他再往下说,便接口笑道:“若是东方曙的狂言吹爆,霹雳无威,诸葛朗月身边的那一颗‘孤星’,便将变作‘陨星’了,江湖中也从此没有‘武林不醉客’东方曙了!” 这场赌儿,似乎打得太重! 而孤月门内三堂堂主之一,也算具有相当身份。 故而傅家骏难免有点剑眉双蹙的,走到诸葛朗月身边,向他压低语音,悄然说道:“诸葛兄,我有点替东方大哥担心!对手绝非弱者,何必只限一掌之数……” 诸葛朗月截断傅家骏的话头笑道:“傅兄莫要越俎代庖,替东方兄耽忧关心的人儿,似乎不应该是你?……” 傅家骏一句“不应该是我,却该是谁?……”的问话,刚想出口,却被场中一种奇异景象,吸引住两道炯炯目光! 所谓奇异景象,便是娄一鹤高高举起的一只左掌,掌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如今业已由紫变成黑色! 皮肉也逐渐下陷干枯,好像紧贴在掌骨之上! 诸葛朗月笑道:“东方兄,娄堂主所炼这种黑煞阴手,到了掌心有星光微闪之际,便是功力业已凝足! “你只消见他掌心部位,一闪星光,便该发出你那无敌不克,能够摧人心魂的天星霹雳掌了!” 话方至此,黑煞丧门星娄一鹤高举示威的左掌掌心部位,果有乌光一闪! 但如今,娄一鹤因功力运足,掌色已呈乌黑,而那点一闪即隐星光,也是乌黑。 遂除了诸葛朗月与因祸得福,且功力大进的东方曙以外,连傅家骏,都不曾看得十分清楚! 东方曙与诸葛朗月确属过命知交。 两人平素在心灵上已有默契,再经他这一明的发话指点,当然会把握时机,把分寸拿捏得恰到该处! 娄一鹤左掌掌心的乌黑星光才闪。 东方曙的天星霹雳掌力已发,一股微带“轰隆”声息的内家罡炁,便向这位黑煞丧门星的当胸涌到! 娄一鹤高举左掌倏落。 但落得有点使景独曜和鲍三通的眉头为之双双一蹙! 因为这一掌互接的结果,是生死之判! 娄一鹤所练的黑煞阴手,纯属阴柔! 东方曙所练的天星霹雳手,纯属阳刚,慢说是阳刚能制阴柔,或阴柔能克阳刚?只要双掌一合,不论胜负谁属? 或秋色平分,如因事先订了赌约,必有一人无颜当众食言,非来个饮恨自绝不可! 这样说来,双方的朋友们,根本无法相助,只有耐着性儿,静待这项必带血腥气味的惨烈谜底揭晓。 双方的幸与不幸机会,似乎也各占一半。 然则景独曜与鲍三通却双双蹙起眉头则甚? 难道孤月三星竟徒具凶名,对娄一鹤毫无信心,认为他接不住东方曙一掌一击! 不,景独曜与鲍三通,虽与娄一鹤面和心不和,却对他极有信心,深知娄一鹤专精黑煞阴手,已达十一成以上火候。 虽无胜过东方曙的把握,但在天星霹雳手下,接个十掌九掌,应该轻轻易易,何况是区区一掌之数? 故而,东方曙发掌之际,景独曜与鲍三通还满面狞笑,他们仍看好娄一鹤,认为东方曙狂言吹爆,大劫难逃。 在纯阴克阳,一掌无功之下,若如来个当场为重赌约,自震天灵,这位大名鼎鼎的天星圣手,还怎样在江湖再混? 但等娄一鹤左掌也落,却立使情势改观,把景独曜、鲍三通的满面狞笑,落成了愁蹙双眉! 原因在于娄一鹤左掌之落下,落得不似凝足了黑煞阴手所施为的?却似过份的绵软无力呢? 景独曜与鲍三通当然知道娄一鹤不会拿他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却不知道这位黑煞丧门星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 难道他若接不住对方一记天星霹雳手,竟有甚么法儿推托?用不着当场自绝! 答案立刻揭晓,娄一鹤果然用不着当场自绝! 因为,天星霹雳手的狂涌罡炁当胸压到,娄一鹤慢说相抗。 他根本就站不住脚。 腾,腾,腾的。 被那股微带霹雳声息气流,推涌得向后连退三步! 为甚么只退三步呢? 由于三步以后,便是一片山壁,娄一鹤退无可退,人贴壁上,再被天星霹雳手所化的罡炁气流,猛然一挤一压。 肚皮先被压爆,全身血肉,都从肚皮破洞,和七窍中,喷溅出来,活生生变成一张黑煞丧门人皮,贴在山壁之上。 哪里还用得着他自己遵照赌约,寻甚死路? 东方曙也似不会料到娄一鹤竟会死得这么惨? 两道浓眉,蹙得紧紧的,取出一粒白丸,拈在指间,真气微凝,白丸倏地电展,化为一柄剑身极窄,精芒却烈的奇形短剑。 他向景独曜、鲍三通说道:“掌力方面侥幸,这一阵比兵刃吧!两位堂主,不妨同时上手,只要能在东方曙这柄柳叶绵丝剑下……” 话犹未了,两声厉啸与两条人影,业已腾起当空,景独曜与鲍三通好似心胆已经被吓碎了。 他们已毫无斗志的,相偕狼狈遁去! 东方曙微一偏头,正想询问诸葛朗月,要不要截住这似乎只顾自己,不太顾朋友,缺乏义气的孤月双星之际? 却发现诸葛朗月竟白衣微飘,纵到贴有黑煞丧门星娄一鹤人皮的山壁之前,不知在地上拾起一件甚么细小之物。 他口中并朗声作歌道:“愿月长圆,愿花长香,双星侠侣,永吉永昌……” 傅家骏与诸葛朗月结识未久,却已深佩对方才艺参造化,学究天人,尤其那份不骄不狂的温和气质,着实高华无比,令人一见生敬! 他这纵身到壁前拾物,并朗声作歌之举,似有深切涵意,只是在一时之间,尚参不透他的葫芦之中,究竟卖的是甚么妙药而已? 就在傅家骏参不透奥妙之际,诸葛朗月又向皇甫隐笑道:“皇甫兄,水竹庐已遭魔爪侵扰! “如今再在庐前山壁之上,贴了这张狰狞人皮,更非医居善地!你既已立意弃冷面,扩仁心,偕我们行道江湖。 “并且已收拾妥应用之物,就莫再勾留,立刻走吧!我们还要去往百里以外的冲霄峰下,畅饮郁金香美酒。 “再由东方兄单人独登漱玉坪,去碰个大钉子,见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领教领教公孙老婆婆的旷代剑法!” 皇甫隐虽在“望闻问切”等医家手段上,高人一筹,却料不到诸葛朗月言外有言,意外有意。 只以为他催促动身之故,是防景独曜、鲍三通等孤月双星遁去,会把孤月门的门主夏侯孤月引来。 再一多所牵扯,可能会延误了东方曙漱玉坪比剑之约?遂点头笑道:“水竹庐中,除了诸葛兄在门扉上所留的秀劲手泽以外,委实已无足怀念,他年也未必再来,我们这就走了吧!” 他对多年隐居之处,剧舍得抛弃,说走就走,但小黑却还似有点眷恋的,向四外张张望望…… 诸葛朗月兼通兽意,见状失笑道:“小黑,不要痴了!我知道你有个送过你一葫芦猴儿酒的女朋友。 “它如今虽不在此地,但只要有缘,并彼此深情不渝,江湖中,遇得着的!何况,你在被剃光的头皮上,还没长头发之前,即令遇见它时也有点不够英俊漂亮的呢!” 小黑居然被诸葛朗月取笑得有些害臊,不再向四外张望,随同皇甫隐等离开水竹庐西行而去。 ×      ×      × 傅家骏故意让皇甫隐、东方曙略为并肩先行,悄悄把诸葛朗月的衣袖拉了一下。 诸葛朗月会意,落后几步,低声笑道:“傅兄有话问我?……” 傅家骏低吟道:“愿月长圆,愿花长香,双星侠侣,永吉永昌……” 相当聪明,用不着开口问,只把诸葛朗月适才在娄一鹤人皮之前所作歌词复吟一遍,便等于是询问诸葛朗月的葫芦之中,究竟卖些什么妙药? 这种作法,是因东方曙耳力太灵敏,诸葛朗月倘若有甚必需瞒他之事,免得被自己莽撞揭破! 诸葛朗月更是聪明,连半句话都不答,只把手儿向傅家骏略一舒张,让他看清掌心所托的东西。 也就是方才在娄一鹤人皮脚下,所拾起之物。 看清楚了这件乌光闪闪之物,傅家骏疑团立解,从恍然中,钻出了一个“大悟”! 那件东西,正是星环玉女楚飞香成名之物,片刻从不离身的寒铁五星环! 原来,黑煞丧门星娄一鹤并非徒负虚名,接不住东方曙一掌,而是在高举左掌,故意示威时。 凝足了黑煞阴手功力之下,被专破各种内家气功的寒铁五星环打中掌心,等于是破了罩门。 他左掌才落得绵软无力,令景独曜、鲍三通看得皱眉,全身功力也散,才活活被东方曙的天星霹雳手,挤压成一张人皮! 楚飞香暗暗出手之意,当然是由于东方曙与娄一鹤赌得太重,她又不知晓东方曙有潭下奇遇,功力大增。 生恐万一不能一掌挫敌,则以东方曙的刚烈性格,那时再找下场台阶,结果便不堪设想了! 由此可见,楚飞香对于东方曙,仍极爱重情深,哪里可能会有甚么与他竞争当世第一手的好胜之心?…… 而诸葛朗月悄悄拾取寒铁五星环,加以藏起之意,显然则因也深知东方曙刚直性烈,认为暂时下宜使他知晓曾遭楚飞香暗助情事。 等到适当时机,再揭破这项秘密! 至于东方曙何以茫然无觉之故? 则原因在于他深知对手不弱,正全神凝聚功力,发出天星霹雳手,加上楚飞香手法绝高,寒铁五星环的色泽,又与娄一鹤凝足黑煞阴手的色潭,完全一致,才把除了具有慧眼的诸葛朗月以外诸人,一齐瞒了过去! 在水竹庐中,诸葛朗月曾云来人三明两暗。 两暗并分一远一近,从他所作“愿月长圆,愿花长香,双星侠侣,永吉永昌”歌词来参详。 藏在近处的,当然便是“愿花长香”的楚飞香,但藏在远处的,岂不可能是那被武林人物,目为最难缠,而也颇为诸葛朗月心仪,祝福她“愿月长圆”的淳于冷月! 傅家骏刚把一切疑问,由于看见寒铁五星环后,完全想通,心中却不禁微兴惆怅! 他惆怅的是,看来东方曙与楚飞香,必将“双星永吉”,诸葛朗月与淳于冷月,也会“双月永昌”。 只有自己和夏侯孤烟,却比较复杂,难卜吉凶…… 就在他心头微兴惆怅之际,眼前却又见了突兀? 所谓突兀,就是在他们的补行山道之中,横放一张小小供桌,桌上摆了三杯酒儿,中央酒杯之下,压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的是:“诸葛东方谁有胆?断肠毒酒试英雄!” 这一手来得着实突兀,更着实阴险,看来多半又是那位孤月门门主夏侯孤月的恶杀手段了! 因为字条上的“诸葛、东方”显然明指诸葛朗月暨东方曙,这两位都是英雄,凡属英雄,岂甘示弱? 但天下毒物,种类太多,内功练得再好,也不敢说必可万毒不侵,在这种试英雄的挑战手段下,他们两人,多半谁是不肯落后! 十九 既为应战,又为维护好友,定必抢先举杯,很可能极壮烈的画面,会随着产生,一杯入口,东方、诸葛,双双溘然! 盖代英雄,全化南柯一梦! 不错,英雄不甘示弱,有人看完字条,立刻伸手取酒。 这抢先出手之人,是诸葛?还是东方? 都不是,居然是那在修为方面,比诸葛、东方都弱了两三筹的傅家骏。 “既谓试胆,必系试验尚未成名英雄!至于两位,名已震世,胆可包天,众论早尊,根本用不着再试,故其这三杯毒酒,就让给我傅家骏成成名吧!” 语音一了,他果然豪壮无比地,把供桌上三杯酒儿,一齐饮了个干干净净! 东方曙起初似想阻拦,但在诸葛朗月微施眼色之后,他便保持镇静,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说实在的,无论是他,仰或诸葛朗月,只要想出手阻拦,傅家骏慢说是连干三杯毒酒,连一杯也恐怕难以沾上唇舌! 然则,诸葛朗月自己既不拦阻,又以目示意,要东方曙莫加拦阻之举,却是为何?是他猜透了酒中无毒? 还是想藉此考验傅家骏的内五行功力火候,以及他对朋友的义气、心肠,究竟热衷到甚么地步? 三杯酒儿,一齐被傅家骏毫不犹疑地,抢先喝干,于是第一种考验,已经有了正面的答案! 答案是他的义气够重,他的心肠够热! 如今,等的是第二种考验答案? 所谓第二种考验,是酒中究竟有毒无毒? 倘若酒中有毒,则傅家骏抗拒毒力入腹的“内五行”功力火候,又复练到了甚么样的地步? 等答案的时间,并不太久。 傅家骏在饮干了三杯酒儿以后,舐舐嘴唇,似乎颇有回味的,向东方曙扬眉笑道:“对不起,东方大哥,小弟动作鲁莽,有偏你了! “这三杯酒儿,不单无毒,并还风味绝佳!似乎不在皇甫兄所珍藏的那种西域葡萄陈酿之下?” 东方曙闻言,方与诸葛朗月相视一笑。 皇甫隐突然向傅家骏的眉心部位,盯了两眼说道:“傅兄请你伸出左手,让我来为你诊诊脉象!” 傅家骏虽然如言向皇甫隐伸出左手。 却以一种安祥神色,对这位仁心犹存,冷面已弃的当代怪神医含笑说道:“皇甫兄不必为我担忧。 “我在饮酒时,业已小心,饮酒后,更曾细察,酒中根本毫无毒质,小弟的脏腑之间,也不会发现异状……” 他的神色,虽甚轻松。 但皇甫隐指搭傅家骏“寸、关、尺”,脸上神情,却是一片凝重,双眉深蹙,叹了一口气儿。 他缓缓说道:“我所料果然不差!但火芝小还丹,举世只有一粒,朱红雪莲亦属可遇难求,如今,巧妇难为无米炊,却……却……却叫我怎么办呢?……” 傅家骏听得骇然叫道:“皇甫兄,听你言中之高,莫非我当真竟中了甚么自己无法觉察的怪异毒力?” 皇甫隐微一偏头,目注东方曙道:“东方兄,你能不能设法把夏侯孤月找来?请他把曾对你施展,恶毒无比的九绝天魔指,再对傅家骏兄,施展一次!” 东方曙暨诸葛朗月,全是聪明绝顶之人,闻言便知。 难怪傅家骏无法自己察觉,原来他也和东方曙的遭遇一样,是中了降头,或者是蛊毒了呀! 傅家骏又何尝不是极为聪明,反应敏捷之人,闻言之下,苦笑说道:“如此说来,小弟的福份,也不薄啊!居然继东方大哥之后,尝到了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觉得百倍的降头滋味!” 诸葛朗月的脸上笑容似乎比傅家骏更为来得苦涩,双手一摊,摇头叹道:“东方兄这次当儿,我可上得不小!从此以后,我是……” 说至“我是……”两字,他特地把语音压得极低极低,方自继续说道:“……见了女人就怕!” 皇甫隐听得有点忍俊不禁,失笑问道:“诸葛兄这‘上当’两字怎解?” 诸葛朗月道:“刚才初见那搁道供桌时,有个女子语音,以传声入密功力,向我耳边说道:‘酒中绝对无毒,目的只在对傅家骏兄,试情?试义?’故而求我莫要破坏她的一片痴心!” 皇甫隐恍然“哦”了一声! 东方曙已向傅家骏“哈哈”笑道:“三弟,原来准备这断肠酒试英雄之人,不是夏侯孤月,而是夏侯孤烟?……” 傅家骏在东方曙轩眉笑语之中,发现他另外还以目光,对自己有所暗示,遂立即领会地,长叹一声,把手儿双摊接道:“夏侯孤烟这是何苦来呢? “其实说句良心话儿,小弟觉得她无论姿色、武功,均属上乘,只要心地也不落凶邪,趋于侠义。 “我早愿意一生低首,拜倒妆台!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心思,试情?试义?甚至于对我下甚降头?……” 东方曙见傅家骏竟能领会自己眼色,触类旁通的。 说出这番话儿,正连连点头,欲与诸葛朗月相互抚掌大笑之际,眼前又突生惊人的变故来! 这谓惊人变故,是在数丈以外,一片藤蔓密布的山壁之上,陡然出现了一位身穿紫衣的窈窕女郎。 这紫衣女郎先是藏在大堆藤蔓之内,身形出现后,便口中急呼“傅兄”,并欲往傅家骏等人所立之处扑来! 谁知,竟从这紫衣女郎藏身处的另一株枝叶茂密的古松之内,又腾起一条青衣人影,口中怒骂“无耻贱婢”,一掌便向紫衣女郎的后心击去! 一来,事出仓促,二来,那条青衣人影出手既快捷得无与伦比,所击部位,又属致命要害。 慢说傅家骏、皇甫隐等,就连诸葛朗月,东方曙那样超卓身手,也因隔离太远,欲救不及,束手无策。 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位紫衣女郎,在青衣人的狠心辣手之下,香稍玉殒而已! 就在傅家骏看得目中含泪,扼腕长叹,连连顿足之际。 另一条更窈窕,更曼妙的淡绿衣裳倩影,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以几乎令人难信的奇快身法,凌空横截青衣人! 绿衣人、青衣人、紫衣人等的三条身影,在当空合了一合,没看见他们继续交手,也没看出了甚么胜负? 只听得其中有人,发出了一声低哼,这三条人影,便一同坠向那片山壁以下的深壑之内了! 傅家骏向东方曙抱拳道:“东方大哥,我们过去看看好么?那位紫衣女郎,有点像是夏侯孤烟……” 东方曙尚未答话,诸葛朗月接口笑道:“我从傅兄的神情之上,业已猜出是夏侯姑娘,则那向她后心出掌,意欲把她置于死地的青衣人,多半便是与她虽同宗,却堂兄妹不和,凶邪的夏侯孤月……” 皇甫隐笑道:“事情越来越热闹了,那敢向夏侯孤月凌空横截,出手救人的绿衣窈窕女郎,胆识过人,功力超凡,定是被诸葛兄推举为武林第一月的淳于冷月!……” 傅家骏双眉紧蹙,忧色仍深叹道:“刚才夏侯孤烟曾发哼声,只怕她大劫难逃,小厄难免,我们还是快去看看,或许还要仰仗皇甫兄,施展你的回春手呢!” 皇甫隐自然含笑点头,带着灵猿小黑,与傅家骏当先举步,赶向方才紫、青、绿三条人影,同坠之处。 诸葛朗月则与东方曙略为落后,目光电扫四外,察看有无其他情况,并低声说道:“那处深壑之下,定必早已人影空空,不过,夏侯孤月既已出面,大家正式见见真章之期,必也不在远了!” 东方曙方一点头,小黑已然先跑回来,向诸葛朗月比了个毫无所获手式! 诸葛朗月见状笑道:“我料得不错,深壑之下,业已人影空空……” 话方至此,不禁“咦”了一声奇道:“小黑,壑下既已无人,你还急扯我的衣服,似要我快点赶去则甚?” 小黑在猿猴之中,虽然已是通灵异种,但毕竟横骨未化,不能人言,无法表达太复杂的事件。 只有伸出小爪,连扯诸葛朗月,和东方曙的衣角,那副神情,分明是催促他们尽快赶过去!…… 诸葛朗月见状,向东方曙笑道:“东方兄,别让小黑着急,我们就和它来次小较轻功,倒看看异类的天赋资禀,和人类的刻苦刻为,究竟谁强谁弱!” 话方出口,两大一小等两条人影和一条猿影,已如脱弦之箭,随风之烟! 数十丈的距离……,再加上近百丈的深壑上下,两人一猿,居然是同时抵达,没有分出甚么先后! 但小黑的光脑袋上,见了汗。 东方曙也自觉气息紧促,已尽全力。 只有诸葛朗月,还是那么从容,还是那么潇洒,似乎他只是逗着小黑玩的,若想取胜,简直易如反掌! 东方曙祸中得福,真力大增之下,先杀曹雄等搜魂三煞兄弟。 又使孤月三星之一的黑煞丧门星娄一鹤,变成了一张黑煞人皮,未免着实有点豪兴高腾,相当自许! 但如今经过这一场小小游戏,才知人外确实有人,艺海浩瀚无尽,自己这位好朋友,仍是蟾彩无翳的中天朗月! 自己虽然侥幸不曾殒落,并把光度增亮一点,却仍然只是月亮旁边的一颗星星!…… 就在他们两人一猿,身形同时落地,小黑直擦头上汗水,东方曙心生惭愧,暗调气息,诸葛朗月却仍满面潇洒笑容之际。 陪同皇甫隐先来的傅家骏,已双眉深锁的,从壑下一处崖角转出,赶来向二人急急叫道:“诸葛兄、东方大哥,你们怎么来得这等慢法?小弟六神无主,方寸已乱,不可异议的奇怪事儿,怎会这样多呢?” 东方曙因自己等已大展轻功,来得绝快,傅家驳却仍嫌慢,便知他心中焦急!再加上不见皇甫隐。 他遂诧声问道:“傅二弟是否不曾在这壑下,见着夏侯孤烟姑娘等人踪迹?皇甫兄呢,他还在前面找么?” 傅家骏取出一件红黄相间之物,递向东方曙,苦笑说道:“东方大哥,怪事多得简直令小弟招架不住! “皇南隐兄,不是尚在找人,他已被一条怪蛇,和一只怪象,狼狈为奸的,合作抓了去了!……” 东方曙正听得没头没脑,莫明其妙之际,因傅家骏已将那红黄相间之物递来,遂接过一看。 见是一方黄色麻布,布上画满黑色符箓,却又用鲜血加了三个红圈,每个红圈之中,再写上一个黑色“死”字! 东方曙既号天星圣手,又称武林不醉客,四海游侠,见闻自广,细一察看之下,不禁脸色立变。 他把那方黄色麻布,拈在手上,向诸葛朗月,加以展示,并皱眉说道:“贤弟请看,这东西至少有十六七年不曾出现过了,是不是昔日在西南一带,曾令江湖人物闻名丧胆的‘三环血旨’?……” 诸葛朗月仍极潇洒,连眉毛都未高扬,只把眼皮微微抬了一抬! 但随着眼皮微抬之举,他的手指也略略动了一动! “噗!……噗……噗……” 这是“噗!噗……噗……”三声轻响! 起了这三声轻响之后,东方曙手中那方被他称为三环血指之上,便冒起一阵青烟,少了三件东西! 二十 他的语音刚住,便有个清朗陌生语音,接口说道:“想做诸葛相公的书僮,不伶俐一点行么?初次谒见武林第一月时,不准备一份有份量的贽敬,够礼貌么?” 随着话声,一条青影,飘坠面前。 那是个漂亮得无法再漂亮,双目炯炯有神,年约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先向诸葛朗月恭身施礼,再对东方曙、傅家骏抱拳一揖! 诸葛朗月向这青衣少年看了两眼,含笑说道:“吴小弟,请你修正一句话儿,武林第一月,永远都是淳于冷月姑娘,我最多只不过会和夏侯孤月较较一身艺业,争个谁是武林第二月而已!” 青衣少年闻言一笑,忽又诧声问道:“诸葛相公,你怎么知道我姓吴啊?……” 诸葛朗月笑道:“我猜你应该姓吴,名字也不必问,就暂时叫你吴小弟吧!你送给我的东西……” 吴小弟道:“那方风尘添香砚是我送的,乾坤笔则是……” 诸葛朗月笑道:“我猜得出是谁?桃李琼瑶,皆有回报,你这位漂亮伶俐书僮,我收定了,如今,且先把我回赠你的见面礼儿给你!” 一扬手,七点金光,向吴小弟凌空飞去! 这吴小弟身手极灵,轻功极俊,一式“黄鹤凌空”,再化“流星逐月”,便把七点金光,完全接在手中。 他注目一看,失声叫道:“哎呀,好名贵,好名贵,这是专破各种内家真气,和十三太保横练的‘红线金丸’,我也不敢受啊!……” 诸葛朗月向他注目笑道:“我东方兄适才业已说过,应该‘宝得其主,物归其人’!‘红线金丸’给你之举,正和我获得南笔诸葛前辈的乾坤笔,是一样的奇妙巧合!” 不知道诸葛朗月话中含有甚么玄机?竟使吴小弟听得颊上添了两片红霞,越发显得俊美漂亮! 傅家骏还在摸不着头绪,东方曙却已看破几分端倪,向诸葛朗月问道:“诸葛贤弟,我们是就这样等到明天,去往壑中,与万劫幽灵宇文血一会?还是要再作些其他准备?” 诸葛朗月伸手指着吴小弟道:“我想先听听我这位新收的得意书僮意见?” 吴小弟想了一想,礼貌十足地,向诸葛朗月垂手回话道:“回相公的话,请让我仔细想想,等到月亮出来,再作答覆好么?” 诸葛朗月笑道:“我也猜得出你想等‘月亮出来’,但此处仿佛地形险恶,天色不好,月亮恐怕不容易出来得像平常那么快吧?” 吴小弟双眉微挑,一副信心十足的神情答道:“月亮出来得会不会够快?与地形暨天色无关。 “主要是看月亮本身的能力光度如何?诸葛相公也是一轮朗月,你怎么对月亮没有信心?……” 诸葛朗月失笑接口道:“不会,不会,我绝对有信心!你认为何时月出?” 吴小弟扬眉答道:“万劫再凶,幽灵再狠,月亮的傲世光辉,也不会隐没太久!我认为不到半夜,月亮便会和应该陪伴在它身畔的星星们,一齐出现!” 傅家骏突然问道:“所谓‘星星们’是几颗星呢?是一颗星?还是两颗星?” 吴小弟向傅家骏看了一眼,含笑问道:“傅相公问得相当含蓄,亦颇俏皮,你也看出我是谁了?” 傅家骏道:“你和诸葛兄的言语之间,早就玄机屡露,他送你‘红线金丸’之举,更已暗中点破! “故而我虽是镖局出身的江湖笨蛋,也自知道你姓吴,不会有错,但‘小弟’之称,要改为‘小妹’,才合于真正身份!你应该是武林第一月淳于冷月姑娘身边的第三颗星,流星红线吴小青吧?” 傅家骏猜得不错,吴小弟正是流星红线吴小青易钗而弁,但她本来身份,虽已被人识破,却仍不除去化装。 她只向傅家骏点头一笑说道:“由于诸葛相公已与幽灵门门主宇文血,订了约会,明日身边总得有个书僮。 “故而婢子暂时还是男装,来得方便!如今我来回答傅相公的问题,等到半夜时分,我主人淳于姑娘的月光现时,伴在她身边的,不会是一颗星、两颗星,大概将是四颗星呢!” 傅家骏愕然叫道:“哪里来的四颗星?根据江湖传言,淳于姑娘身边,连你流星红线吴小青,也不过只有‘三星伴月’而已!” 吴小青笑道:“今夜我不算数,四颗星之说,包含了音同字不同的意义,两颗星是天上之‘星’,两颗是腹内之‘心’。 “我看傅相公颇为聪明,从如今等到夜半,大家又闲得无事,遂转意耍点花样,逗你解闷,让你用点心思!” 傅家骏闻言,白了这相当美黠调皮的吴小青一眼,正待蹙眉参详她所谓“两星两心”之意? 诸葛朗月已然含笑说道:“傅兄不必苦思,我来替你把这谜底揭开了吧!小青之意,大概是指淳于姑娘已利用我与幽灵门门主宇文血答话,吸引了对方大半注意力的机会,偕同星河神剑公孙二娘。 “以及星环玉女楚飞香,进入幽灵门巢穴救人,到了夜半时分,便可把夏侯孤烟救了出来了! “傅兄请想,星河神剑与星环玉女是‘两颗星’,楚飞香是东方兄的‘一颗心’,夏侯孤烟又是你的‘一颗心’……” 他的话方至此,吴小青又俏皮透顶的,向诸葛朗月垂手请了一个动作极漂亮的安儿,嫣然娇笑说道:“相公好敏捷,好高明啊! “真乃料事如神,不愧‘诸葛’之称,小青倘若真是男儿身,也心甘情愿,作你的书僮呢?” 诸葛朗月向吴小青笑了一笑,突然转过面去,目注东方曙道:“东方兄,当年我们在胡姬酒店之中,倾杯结识,藉杜康论交时,小弟曾送过你两件东西……” 东方曙接口笑道:“贤弟赠我的两件定交之物,全属罕世武林至宝!‘柳叶绵丝剑’我片刻不离身畔,‘两仪气诀’,更是不论九夏三冬,都在朝夕苦炼……” 诸葛朗月欣然色喜,接口笑道:“东方兄曾加苦炼最好!来来来,我们去到那边壁下静坐,彼此互参合运一番,请傅兄与小青暂为护法,明日赴约,恐怕要用得上呢?” 东方曙骇然道:“那位幽灵门的门主万劫幽灵宇文血,真有那么强么?我们有你与淳于姑娘双月联辉。 “公孙二娘、楚三妹、吴姑娘和们,四星并耀,再加上傅二弟,人手已颇不弱了!还用得着你我联手施展你这压箱底的乾清罡炁‘两仪真气’么?” 诸葛朗月正色道:“那片幽壑地下,决非仅系幽灵门一派巢穴,可能已与夏侯孤月的孤月门互相合并,狼狈为奸,也说不定? “假如真如我料,则明日之会,岂非当世武林的正邪决战?我们决不宜妄自尊大,恃技骄人,还是若有一分力量,便多作一番准备,才属正理!” 这几句话儿,不骄不狂,极见身份,使吴小青听得对他妙目流波,倾射出万分敬佩之神情。 东方曙更衷心悦服,不再多言,乖乖在一片山壁之前,盘腿坐下,与诸葛朗月面对面的,合炼内家正宗,极上乘的“两仪真气”! 以这两位的修为,哪消多久,便全入了万蕴不染,神与天会的内家妙境! 傅家骏被诸葛朗月嘱咐他与吴小青担任护法重任,哪敢丝毫懈怠?遂暗暗提足自己功力,俊目凝光,不住扫视四外,防范有任何异状? 吴小青低声娇笑道:“傅相公不必过份紧张,诸葛相公要我们担任护法,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儿! “其实若依婢子判断,根本不会有事!因为无论是幽灵门或孤月门中的恶煞凶神,多半都在准备明日之会! “此外,谁还胆上生毛,敢在诸葛相公暨东方大侠的驾前生事?真若有甚不开眼,嫌命短的鼠辈,也不消傅相公多劳出手,正好让我这小书僮儿,拿我家相公新赠的红线金丸发发利市!……” 傅家骏向这位着了男装,相当俊俏,神情词锋又带点刁蛮的流星红线吴小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吴小青玲珑剔透,娇笑问道:“傅相公想说甚么?是嫌我太狂?还是有甚话儿,讲得失妥不对?” 傅家骏摇头道:“都不是,我只是心中关怀难释,想对你提个问题……” 吴小青以为傅家骏心中关怀难释之人,定是夏侯孤烟,遂接口笑道:“傅相公请放宽心,夏侯孤烟姑娘有我主人……” 傅家骏摆手截断了吴小青的话头,皱眉说道:“我知道夏侯姑娘在武林第一月的月光照拂之下,大难可变小厄,小厄以变无灾! “故而并非对她忧怀难释,我所不解的是,少时到了半夜,四星伴月在此出现的名单之中,单单少了我皇甫隐兄,莫非这位仁心仍存,冷面已弃的妙手怪神医,竟有甚么?……” 吴小青不等傅家骏再往下说,便自笑道:“皇甫先生也是一颗‘星’啊!他是天医星,也是南极老人星。 “傅相公应该明白天医星能医别人,定善于保护自己,南极老人星则又名寿星,你还替皇甫先生担的甚么忧?发的甚么愁呢?” 傅家骏苦笑道:“皇甫兄是与夏侯姑娘,一同陷身幽灵门啊?你家主人今夜不辞亲入虎穴。 “却仅允诺,单单救出夏侯孤烟一个人,岂不等于显示皇甫隐有了问题?我才为老友忧虑的!” 吴小青“哦”了一声,娇笑答道:“我来解释,我家主人这既入宝山一手回,而不双手回,也就是救一不救二之举,绝非重女轻男,重少轻老,而是有双重用意……” 傅家骏见空山寂静,丝毫无甚异状,遂目注吴小青道:“请教用意之一?” 吴小青道:“我主人认为,夏侯孤月因嫌夏侯孤烟姑娘私恋外敌,背叛孤月门,对她已生杀意,并欲藉以对门下立威! “故若任其身陷虎穴,危险太大,才决心立加援救!至于皇甫先生则身擅神医妙技,万劫幽灵宇文血对他供奉尚且不及,哪会有丝毫侵害之心,故而等明日会后,自然解决,目前无须亟亟……” 傅家骏听得十分同意的,颔首说道:“第一桩用意有理,请教用意之二?……” 吴小青笑道:“我主人认为皇甫先生决非贪生怕死,威武能屈,会随意接受胁迫,他之答允为幽灵门门主万纫幽灵宇文血,临时治疗。 “使他明日能与诸葛相公,尽力一搏之举,可能是别含深意?倘若今夜设法把他救出幽灵门,说不定反而会破坏了皇甫先生的一番苦心,岂非画虎不成?弄巧反拙!” 傅家骏起初听得似有不解之状?…… 但他剑眉双蹙,细一思索过后,忽然“呀”了一声,点头说道:“你主人淳于姑娘,真不愧是武林第一月啊?她想得多么深刻?也对诸葛朗月兄,真所谓关怀备至!” 吴小青瞟他一眼,娇笑叫道:“傅相公,我主人体会出皇甫先生一片苦心,你也体会出我主人的一片苦心了么?但我倒尚未十分明白,如今该由你来,开导开导我了!” 傅家骏道:“我先问你,盲人是否听觉特别灵敏?” 吴小青答道:“当然,这是弱于此者,必强于彼之理!眼睛既不管用,只有靠耳朵帮忙,慢说生理关系,就是势逼如此的后天苦练,也会把耳朵听力,练得比寻常灵敏多多!” 傅家骏缓缓说道:“眼睛和耳朵的关系既然如此,脚和手呢?” 吴小青恍然道:“傅相公是指万劫幽灵宇文血的掌上功夫,特别厉害……” 傅家骇叹道:“二十年半身久僵,他不以锻炼掌上功夫,消遣岁月,日子如何打发?这位万劫幽灵的昔日武功,既已超卓惊人,再加上心无旁骛的二十年火候……” 吴小青越听越觉惊心的,“哎呀”一声说道;“越想越可怕啊!一位武林出类拔萃好手,再以二十年苦功。 “心无旁骛的专门苦炼某种功力,其成就当然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尤其这万劫幽灵宇文血,下半身既然僵不能动,则诸葛相公若与之较量,便非较量掌上造诣不可! “如此一来,岂不成为既让对方施展最拿手的专长之实,还要落个欺负残废之名,才真正划不来呢!……” 傅家骏道:“你主人淳于姑娘天下第一月的素彩清光,无微弗瞩,她早就想通这种道理了! “故而,今夜才打算只救夏侯孤烟,暂把皇甫隐留在龙潭虎穴,让这位怪神医,好施展‘仁心’之内的一点‘机心’,侧敲旁击,或可助顺‘天心’,为武林挽一浩劫!……” 吴小青把一双大眼,连眨几眨,秀眉微蹙说道:“甚么叫‘仁心’之内的一点‘机心’?这话似乎含蕴有深奥玄机,能不能请傅相公阐释得略为清楚一点?” 傅家骏道:“我先提出两项方法,看你认不认为是最佳手段?” 吴小青先看看对坐合参“两仪真气”的诸葛朗月和东方曙,见他们满面宝光,神仪内莹,知道功候正在心与天会的紧要关头。 她遂嫣然笑道:“诸葛相公与东方大侠正在功候吃紧,还需要静坐相当一段时间,方可龙虎合调,坎离相济!故而,傅相公不妨把你的高论,说得尽量详细一些!” 传家骏道:“我认为欲从精神上削弱对方的最佳策略,便是使其心有旁骛……” 吴小青方自微颔螓首! 傅家骏又复说道:“至于若想在无形削弱或毁灭一物,则最佳策略似乎莫过于‘偃苗助长’?” 吴小青失惊道:“偃苗助长是在根本上毁损对方,当然极为厉害,更复行之无形,自属最佳策略,但和目前之事,扯得上么?” 傅家骏笑道:“应该扯得上的!吴姑娘请想,我们认为万劫幽灵宇文血的掌上功力可怕难敌之故,在于他下半身廿载久僵,心无旁骛! “倘若到了明日赴会之际,宇文血双腿忽可勉强走动,他必眉飞色舞,志得意满的,欣喜欲狂! “换句话说,也就是‘久专之心,忽有旁骛’,我推论他就由于这点‘心有旁骛’,双掌上的凌厉威力,便可能打个八折?最少也有九扣?” 吴小青秋波流动,瞟了傅家骏一眼道:“傅相公是位推理能手,立论高啊!” 传家骏笑了一笑道:“我们再来推论第二件事!我认为皇甫隐兄虽有当世武林中第一神医之称,但仍旧是‘医’,而不是‘神’!” 吴小青同意道:“说得对,皇甫先生不过是熟读医经,深通药理而已!常言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皇甫先生是‘医’而不是‘神’,他医理虽精,也只能治疗。医生可以治好的病,不能像神仙一样,生死人而肉白骨的!” 傅家骏笑道:“三年之疾,需用九年之艾,皇甫隐兄若能令万劫幽灵宇文血廿年久僵之腿,一夕即能举步,必系勉强治标,并不顾一切地,大下猛药,等于是偃苗助长……” 吴小青恍然有悟的,扬眉娇笑接道:“妙论!妙论!高论!高论!我终于明白了,皇甫先生表面上受人所制,委屈施医! “骨子里却霸药强针,偃苗助长,等于是只治‘病’而不治‘命’!我主人好体会……傅相公好提理…… “我更举一反三的悟出,连灵猿小黑那等天赋禀异的两条飞毛腿,在灵活迅疾方面,比起诸葛相公来,尚有不逮,宇文血被猛药强针,催谷得勉可行动的久僵不灵身法,怎会够看?……” 说至此处,语音微微一顿,目闪神光又道:“不会错了,明日宇文血志得意满的举步迎宾以后。 “定是这位万劫幽灵,难逃万劫,命化幽灵之时!但少时我要提醒我主人,和诸葛相公、东方大侠等一声……” 傅家骏问道:“吴姑娘又有甚么高明意见?……” 吴小青正色答道:“自古枭雄多智虑,由来巨寇不寻常!以三国豪雄为喻,宇文血纵无未到先知的诸葛上智? “或人到即晓的周郎中聪,也会具有人去恍然的曹操小权谋吧?故而,我要提醒我主人和诸葛相公、东方大侠等人。 “明日赴会以后,首先要把皇甫先生弄到身边,加以妥当保护,否则,只要宇文血或夏侯孤月的疑心一动,皇甫先生多半就不大妙了!” 傅家骏与皇甫隐相交最久,当然也和他感情最深,闻言之下,细一盘算,“哎呀”一声,面带忧容地。 他眉峰深蹙叹道:“宇文血,再加上夏侯孤月,两名绝代凶邪的互相结合,狼狈为奸之下。 “力量固极雄厚,智慧也绝非寻常,吴姑娘和我所能推想得出的各种情况,他们会……会想不到么?……” 吴小青发现傅家骏的语意神色,均十分忧郁,不禁失声问道:“傅相公,你这言中之意,是说……” 傅家骏不等吴小青往下再问,便接口答道:“我相信皇甫隐兄节操,他允为万劫幽灵宇文血治标。 “使具久瘫双腿,能于明日走动之举,必非助邪,定是偃苗助长的无形制邪的苦心!更相信你主人淳于姑娘看透皇甫兄深谋,才特意成全。 “不于今夜把他救出虎穴的高瞻远瞩!但也决不能小看了宇文血和夏侯孤月,只怕皇甫隐兄,深谋或遂,大劫难逃! “在我们提醒淳于姑娘,诸葛兄等武林双月,暨东方大哥于明日赴会时,特别尽快出手,先照顾皇甫隐兄之前。 “他……他……他便已难免深谋泄露,不见容于宇文血、夏侯孤月等,气量不可能十分宽大的绝代凶邪,而……而……告不大妙了……” 说到后来,傅家骏的眼前,似乎已出现了一幅皇甫隐被宇文血、夏侯孤月识破深谋,已遭毒手的“幻想凄惨画面”,不禁心头奇酸,语不成声,连颊上也垂落了为友创怀的英雄泪水! 但天下妙事真多,傅家骏替皇甫隐躭忧,在推论他明日大劫难逃,情况不妙…… 吴小青也认为傅家骏分析归纳得极有道理,皇甫隐噩运难逃,大事不妙! 他们均觉“不妙!”偏偏有人说“妙”! “妙”!“妙”! 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妙”字,并语音不同,一个清朗,一个豪雄,显然还是分出于两人之口! 傅家骏与吴小青,惊得同时转身,均把目光往正在壁下静坐,合炼“两仪真气”的诸葛朗月、东方曙的身上投注! 因为他们都听得出语音清朗的“妙”字,是吐自诸葛朗月口内,语音豪雄的“妙”字,则是东方曙所发! 果然,这两位情如兄弟的武林双雄,似乎已把互参合炼“两仪真气”的功课作完,两人正带着满面安详笑容,双双振衣起立! 吴小青比较沉不住气,噘着嘴儿,向诸葛朗月叫道:“相公,你还妙呢?你还笑啊?我觉得傅相公析理入微,他推断得必无差错,皇甫先生恐怕不大妙了!……” 并不是吴小青没头没脑,未再重复说明傅家骏所作推断,而是她心中明白,诸葛朗月与东方曙既已功行完满。 则周围数十丈内任何声息、状况,哪里还瞒得过他们的耳目…… 诸葛朗月还未答言,东方曙已在一旁笑道:“吴姑娘不要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我所说的‘妙’字,是指皇甫隐兄情况! “诸葛贤弟所说的‘妙’字,则是指你主人淳于姑娘心思!唯一不大妙的,却是我傅二弟的推理能力! “因为,前一半他分析入微,头头是道,但却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以致结果便完全不对……” 傅家骏听得心中不服的,双扬剑眉,惨然叫道:“东方大哥快指教啊!我遗漏了甚么重要关键?” 东方曙道:“傅二弟,我先请你确定一项原则,就是淳于冷月姑娘,聪不聪明?够不够称为上智?” 傅家骏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当然聪明,足称上智!东方大哥既已听见我所作推理分析,便该知道我尊崇淳于姑娘素彩蟾辉,无微弗察!也与诸葛兄一样,承认她是武林第一月啊!” 东方曙道:“上智应能识人?” 傅家骏道:“我不是认为淳于姑娘已识破皇甫隐兄的偃苗助长深谋,才任凭其独留虎穴,今夜不救他么?” 东方曙失笑道:“傅二弟且再想一想,淳于姑娘既然识得皇甫隐的心思,难道对于宇文血、夏侯孤月气度,和诸葛朗月的襟抱,就会参详不透?她的智慧反应,会弱于傅家骏了么?” 傅家骏俊脸一红,大声说道:“当然不会!但东方大哥请说得明白一点,小弟好像灵机已钝,被你弄胡涂了!” 东方曙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淳于姑娘若是参得透宇文血、夏侯孤月气度?她便知晓把皇甫隐兄留在虎穴之内的结果必然是‘深谋或遂?大劫难逃’!若是了解诸葛贤弟的胸襟怀抱! “她更该了解这位与她同列武林三月,但对她十分钦佩,并对她万分倾心的当代俊客,是宁可光荣战败,不愿取巧获胜的大侠胸怀……” 东方曙话方至此,傅家骏已抚掌狂笑接道:“东方大哥,你的高明一语,使我茅塞顿开了。 “我已懂得淳于姑娘今夜若救夏侯孤烟,必然也把皇甫隐兄,一并救出,不会再把他和小黑留在龙潭虎穴中了。” 东方曙笑道:“所以,诸葛贤弟才与我同声说‘妙’!他是说淳于姑娘能识透所有人的心意。 “掌握全盘利害,委实灵思太妙了!我则是说皇甫隐几乎弄巧成拙,也几乎把自己性命,赔在其内。 “又几乎弱了诸葛贤弟清名,幸亏有高明无比的淳于姑娘,替他挽回大局,解脱大劫,运气也相当妙呢!” 傅家骏道:“诸葛兄是怎会得知淳于姑娘业已妙察秋毫,领会全局?” 东方曙笑道:“他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何况,诸葛贤弟是根据已知事实,逆推淳于姑娘心意……” 傅家骏喜得接口叫道:“淳于姑娘已经把夏侯孤烟姑娘,和皇甫隐兄,都一并救出幽灵门了?” 东方曙方一点头。 诸葛朗月忽然双眉微蹙,略一摆手道:“东方兄慢下结论,事情恐怕尚有变化?因为峰脚后的来者,只有四位。 “人数上少了一个,但究竟少的是谁?却非我仅凭智力,可以妄加臆断!我早已听得皇甫隐兄,忍不住喉痒的一声轻嗽,知道他业已脱险,必在四人之内而已!” 皇甫隐既在其内,那身陷幽灵门的,不是未被救出,众浊独清的夏侯孤烟,便是救人者反而有所失陷的星环玉女楚飞香,或星河神剑公孙二娘,似乎已三人必居其一! 于是,诸葛朗月,东方曙、傅家骏与吴小青等四位男女侠士,都一齐相当紧张地,目注峰脚山道,等待谜底揭晓?…… 二十一 都是武林道义之交,自然谁都对谁关心。 其中,也免不了略有特别关心成分!譬如,东方曙之于楚飞香,傅家骏之于夏侯孤烟,都要在道义之外,再加上个“情意”二字。 诸葛朗月对于淳于冷月,何尝没有“情意”,但他心中却只有“义虑”,毫无“情忧”呢! 因为,五人之中,最不可能失陪于幽灵门中,未能脱险来此者,便是功力至少与自己匹敌,甚或更高于自己的淳于冷月! 峰脚山道上的人影现了! 第一个转过峰脚之人,果然便是白发苍髯,如今性格大变,业已只仁不怪的妙手神医的皇甫隐。 第二个出现的,是出污泥而不染,相当自爱,眉宇间,有七分英挺,三分抑郁的夏侯孤烟。 夏侯孤烟脱险,人并安然无恙,傅家骏自然眉宇顿开,宽心大放! 他放了心,东方曙也释了忧怀! 原因在于他们立身之处,距离峰脚不远,楚飞香虽然尚未现身,但东方曙鼻观之中,业已嗅得他所熟悉的星环玉女的天赋体香气息! 但和楚飞香挽手同自转过峰脚之人,却大出诸葛朗月等群侠意料? 群侠无不以为,另外那位,定是年龄虽仅只有二十芳华,但功力却睥睨武林,具有天人颜色,绝代风华的淳于冷月! 谁知,与楚飞香挽手同行之人,貌相虽然端丽,气宇虽极高华,但年龄却约莫四十一二,是位黄衣中年美妇! 论年龄、看貌相,这黄衣中年美妇,显然不是淳于冷月,而是她身边三颗星中的第一颗星,星河神剑公孙二娘! 楚飞香最为倜傥,首先向东方曙纵过,毫不避嫌的,向他执手问好,并瞟了诸葛朗月一眼,娇笑说道:“东方大哥! “你的诸葛贤弟,有点失望,也大为担心了吧?他大概决未想到,失陷于幽灵门中,尚未脱险来此之人,竟是我淳于妹子?……” 话方至此,诸葛朗月便接口笑道:“不讳言失望是暂时有一点……但担心却丝毫皆无……” 楚飞香瞪眼叱道:“你对她,一点都不关怀?幽灵、孤月两门,业已合并,那些牛鬼蛇神,均属穷凶极恶,其中颇有几个意想不到的绝世凶邪,相当不好惹啊!” 诸葛朗月扬眉一笑,口中微吟道:“虫豸岂堪厄鸾凤?月光自可透乌云!答案业已摆在楚姑娘的脸上,我若再瞎担心思,岂不成了笨蛋傻瓜,淳于姑娘哪里还会青眼相垂,看得起我?” 楚飞香听诸葛朗月说“答案在自己脸上”,方诧然回手,向脸上一摸。 东方曙已失笑说道:“香妹不要摸了,你与淳于姑娘情如姐妹,她若有半丝险厄?你哪里还会这等满面春风? “故而,诸葛贤弟一看你的笑容脸色,便知淳于姑娘之所以晚来一步,必系因事勾留,决非有所失陷!” 楚飞香白了诸葛朗月一眼,噘着小嘴说道:“你既聪明,索性再请你猜个谜语,我淳于妹子之所以迟来之故,是为了何事勾留?” 诸葛朗月目光一扫皇甫隐、夏侯孤烟、楚飞香、公孙二娘四人,忽然把手一伸,又复向左一挥! 楚飞香方看得莫明其妙! 公孙二娘已含笑点头赞道:“以谜解谜,诸葛相公端的真好心思,你猜得完全对了!” 这两句话儿,首先使楚飞香听得大为惊愕地,目注公孙二娘,撒娇似的,顿足叫道:“嬷嬷不要帮着外人说话好么? “这位诸葛大侠,虽然长了一副聪明面孔,怎见得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像只绣花枕头模样,他这先行把手一伸,再复向左一挥,便算猜出我淳于妹子的迟来缘故了么?” 由于公孙二娘把淳于冷月,从小带大,是她的乳媪身份,而楚飞香又与淳于冷月,情同姐妹。 故而这位星环玉女,在星河神剑面前,有形无形地,矮了一辈,说起话来,便难免有点撒娇模样! 公孙二娘笑道:“香姑请想上一想,把手一伸的‘伸’,挥掉左面的立人边旁,是不是个‘申’字? “十二地支之中,申字是属猴,岂不是诸葛相公业已猜出,月姑之所以迟来之故,是为了那只黑猴子么?” 群侠闻言,这才想起果然未见灵猿小黑,随同它主人皇甫隐一同归来! 傅家骏因极爱小黑,向皇甫隐失声问道:“皇甫兄,小黑是有了甚么麻烦了……” 皇甫隐苦笑接道:“小黑不是有了麻烦,而是它顽皮透了,想找那夏侯孤月的麻烦,所以才对淳于姑娘,拜了又拜,叩了不少响头!竟磨得淳于姑娘又怜又爱的应允助它一臂之力!” 东方曙听得轩眉笑道:“小黑要向夏侯孤月找甚麻烦?此事定有妙趣!香妹莫卖关子,说来给我们大家听听好么?” 楚飞香娇笑道:“东方大哥大概想不到吧?小黑居然在虎穴之中,会有艳遇,它于夏侯孤月身边,交上了一名女朋友呢?” 东方曙想起有只小小白猿,曾送过小黑一葫芦猴儿酒之事,遂含笑问道:“它的女朋友,总不会和它一样黑吧!是不是一只玲珑可爱的小巧白猿?” 楚飞香道:“一点不错,那只小小白猿,是孤月门总管身毒仙姬尼赫女所豢,因极敏慧通灵,连夏侯孤月也对它十分喜爱! “小黑与那小白,似乎还是老交情?决非初识,两只猴子一见之下,神情亲热得好像蜜里调油! “嘀嘀咕咕半天,小黑便拼命直叩响头,拜求我淳于妹子,除了救人,也要救猿,顺便把它的女朋友小白,也救得逃出虎穴龙潭,脱离邪恶魔掌!……” 傅家骏“咦”了一声,诧然问道:“那小白既有归正之心,只消悄悄跟随小黑,同来此处便可,为何还要烦劳淳于姑娘,为它有所勾留?难道幽灵门的警戒,森严到连那等灵活的一只猴子,都轻易跑不掉么?” 楚飞香失笑道:“二哥哪里知道?猴子们的心眼,几乎比人类还多?小黑确实叫小白随我们立刻同走。 “但是小白却执意不允,它认为如果是空手来投,不单单诚意不够,它脸上也觉得无甚光彩!……” 东方曙大笑道:“那只小小白猿,还要带点礼物来么?我这武林不醉客,生平嗜饮如命,真希望它所带来的,会是一大葫芦猴儿酒呢!” 楚飞香抛给他一瞥极妩媚的白眼,嫣然说道:“大哥,且慢嘴馋,小黑说小白最擅酿酒,并有大量存货。 “但酒库不在近处,等明日一战,大破孤月门、幽灵门,扫灭群凶以后,它们这一对猴子,要摆设一场猴儿酒大宴,向正派群侠,贺功致敬的呢……” 因她说得有趣,使群侠不禁齐觉莞尔! 东方曙问道:“小白想带甚么礼物来归?居然还要使小黑拜求淳于姑娘鼎助!……” 楚飞香道:“小白想偷夏侯孤月视如性命,从不离身的一件东西!但究系何物?此刻谁也不知。 “我淳于妹子认为此毕必有异常凶险,又爱怜小白灵巧,便算小黑未加苦求,她也会主动相助! “她故意让小黑多叩了几个响头,也是有心拉拢加深两只猴子之间的感情,好让小白亲眼看见小黑为它吃苦尽力!” 东方曙叹道:“淳于姑娘真想得太深刻了……” 语音至此一顿,目注皇甫隐道:“皇甫兄已否动手为那万劫幽灵宇文血,疗治久僵双腿?” 皇甫隐皱眉答道:“我已把临时治标的有效药物配好,炙穴金针,也准备妥当,准备为宇文血着手治疗。 “但淳于姑娘忽然进一步的认为,倘若如此作法,明日一会中,诸葛老弟的获胜机会,虽然增强不少。 “但‘大匠运斤,不屑取巧’!胜利后的那份心中愧疚,恐怕一辈子都没法洗刷得掉!遂要我变更原计,今夜先随她脱离宇文血的掌握,明日再旗鼓当的一同前往,幽灵门中赴会……” 诸葛朗月听得仰面向空中拱手笑道:“多谢!多谢!佩服!佩服!慢说淳于姑娘的修为武功,非我能及! “就是这份虑事之周,与知人之明,也足令诸葛朗月,倾心拜手,恭奉她为武林第一月了呢!” 皇甫隐苦笑道:“她既具知人之明,不应该只知诸葛朗月你啊!不知我这皇甫隐吧?我业已答允宇文血,为他治腿,若是背弃诺言,悄然一走,不也成了无信之徒,心中绝不好受!” 傅家骏道:“说得是啊,淳于姑娘怎样安抚你呢?” 皇甫隐笑道:“淳于姑娘才大如海,心思绝快,有的是办法啊!她叫我把配好的药物留下! “并为幽灵门中,原本替宇文血治疗腿疾的医生,画了穴道详图,传授金针炙穴妙技,并留函说明这种治疗方法。 “虽可立竿见影,但也有偃苗助长之虞,侠义明人,不作暗事,利害已加分析,循不循此项途径着手?全由宇文血衡量他本身状况,自行决断!” 东方曙听得向楚飞香抚掌赞道:“好,面面俱到,足见高明!往日我还有点觉得香妹似乎对你的淳于妹子,过份推崇,如今方知名下无虚,真是一轮天上仙月!……” 楚飞香忽然也采取与诸葛朗月适才仰首的同样方位角度,向空中娇笑叫道:“淳于妹子,你该听够了吧?所有的朋友们,都对你十分尊敬,没有任何一人,在背后说你坏话!” 她的话音未了,空中已起猿啼! 一条淡绿色的人影,带着两条长长深绿色的飘带,宛如绝世飞仙般,从十来丈的绝峰之上,缓缓飘落地面! 借用曹子建的词汇,来略加形容吧! 那是一位修短适中,秾织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施粉太白,涂朱太赤。秋水为神,美玉为骨,貌相更美得无法再美,年龄约莫二十一二的绿衣女郎! 这绿衣女郎,当然就是楚飞香最要好的姐妹淘,列名于武林三月中的绝代仙妹淳于冷月呢! 淳于冷月左手牵着皇甫隐所豢的灵猿小黑,右手抱着一只比小黑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小小白猿。 身形落地,她放开两只猴子,把身上仗以从高空兜风飘降,两根深绿色的天仙飘带,盘系向浅绿色的长衣腰间。 她目注楚飞香,佯嗔叫道:“香姐,你还说没人在对我批评,结果却是你第一个怀疑我在背后听人说话! “不过,诸葛朗月兄功高耳聪,无微弗察,他定已听出我是与小黑、小白,在壁上有事,绝不是鬼鬼祟祟的存甚小心眼儿,躲在峰上,暗听壁脚……” 她一面对楚飞香发话,一面却以眼角眉梢,于提到诸葛朗月时,向他飘送过一瞥极妩媚的笑意! 诸葛朗月也朝以微微一笑,这武林双月,虽还是初次见面,却仙露明珠,高华朗润,祥麟威凤,一笑烦心地,等于是订下了百年侠侣之约! 楚飞香秀眉微蹙叫道:“淳于妹子,我想不通,也猜不透啊!你和小黑、小白,在这高峰之上,还有甚么事儿?……” 淳于冷月笑道:“小白苦苦要我帮忙,想偷夏侯孤月从不离身的那件东西,原来是足可却病延年,祛毒疗伤的一粒‘芝实’。 “并不是为它自己,而是为它在这峰上,一个洞穴中卧病多年的母亲求药!芝实到手??后,便来为它母亲治病,并带个小黑女婿,见见它的丈母娘呢!” 皇甫隐听得有趣,失笑问道:“小黑的丈母娘,既已卧病多年,定必十分沉重!一粒芝实够么?要不要我再客串兽医……” 淳于冷月不等皇甫隐往下再说,便摇手接口叹道:“祸福寿夭,确似早有定数!小白一片孝心的,把芝实送到山洞之中。 “它母亲却业已断气死去,却反而便宜了小黑,被小白硬把芝实塞进它的口中,逼它立即吃掉!” 东方曙见小黑目光如电,一副得意神色,不禁失笑叫道:“小黑,你好运气啊!一粒芝实,足抵十年修为,以后,我若再和你赛跑,必会甘拜下风的了!” 小黑神情,仿佛有点忸怩,但仍相当亲热的,把小白拉到皇甫隐的身边,两只猴子一齐替皇甫隐搔背! 诸葛朗月扬手向楚飞香抛过一圈乌光,扬眉笑道:“香姐与东方兄,隔阂消除,情天无翳,这枚寒铁五星环,我不必再复代为保管,就此物归原主!……” 楚飞香接过自己的成名之物,寒铁五星环来。 东方曙也早就知晓楚飞香曾在皇甫隐的水竹庐前,以寒铁五星环暗助自己之事,两人逐互换目光,微微一笑。 这一笑,又笑散了另外一天云雾,成就了另外一双男豪女娇的羡人侠侣! 淳于冷月善解人意,她静等东方曙与楚飞香以眉语眼波,互相传电以后,方微启觚犀,向诸葛朗月嫣然笑道:“诸葛兄既认为小妹请皇甫先生留药传针,并说明利害的侠义明人,不作暗事之举,尚称允当。 “你便不妨稍用心思,猜上一猜,那万劫幽灵宇文血在看了皇甫先生留书之后,究竟是把他的妙药金针,一怒毁弃?抑或甘冒偃苗助长之险,照旧加以服食,并依穴道炙治!” 诸葛朗月根本连想都不想的,便自应声答道:“此事好像已有必然结果,根本用不着猜……” 淳于冷月“哦”了一声笑道:“诸葛兄竟如此自信你的判断力么?请把你所认为的必然结果,说给大伙儿听听!” 诸葛朗月何等颖悟,知道这不是淳于冷月要考验自己的判断力,而是她故意使自己有机会在星河神剑公孙二娘,和流星红线吴小青之前,表现武功以外的才智胆识! 他遂有所会心的,含笑缓缓说道:“这桩问题的答案,会因当事人的身份而异!因为,留函陈明利害,固然是侠义君子行为。 “但其中也隐隐略含有挑战意味!宇文血不是寻常凶邪,他是自视极高,一向睥睨江湖的巨擘魔尊,岂肯甘心弃药示怯? “何况,还有个夏侯孤月,必会在旁,推澜帮腔?故而,我们明日赴会之时,宇文血无疑已可藉妙药金针之力,带着一脸高傲得意狞笑,离椅举步,把我们接进幽灵门了!……” 他的话方至此,吴小青讶然问道:“诸葛相公,你说夏侯孤月必会在旁推澜帮腔之语,却是何意?夏侯孤月和宇文血已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怎么会帮着我们说话?” 诸葛朗月笑道:“狼和狈,都是心机险恶的东西,他们会发自由衷的,结成生死盟么?纵或偶然沆瀣,也无非彼此利用! “常言道:‘天上难容二日’,则江湖中自然也难容二雄,夏侯孤月的孤月门,岂甘长居宇文血的幽灵门之下? “最理想的情况,对于夏侯孤月来说,莫如嗾使宇文血与我诸葛朗月,斗一个两败俱伤,甚或同归于尽! “则他武林霸业的争竞对象,便只剩下你主人淳于贤妹一人!小青想想,既然有了这项最少可以大大稍耗宇文血和我实力的绝好机会,夏侯孤月肯不肯轻易错过,而不力促其成的,大敲边鼓么?” 吴小青听得好生佩服的,向淳于冷月笑道:“姑娘,诸葛相公好高明啊!他似乎已把夏侯孤月的肺肝,完全看透!” 淳于冷月突然从腰间解下她两根天仙飘带,递向吴小青道:“小青拿去,替我送给诸葛兄……” 二十二 但诸葛朗月、淳于冷月等人,发现那万劫幽灵宇文血昨夜尚只可僵坐,两条腿儿暨下半截身躯,无法转动。 今日却已可以无须扶杖的行动自如,不由暗叹宇文血果极高傲,毅然服药下针,也暗赞皇甫隐针药之妙。 更暗叹像这等“立竿见影”的治标方法,无疑是“偃苗助长”,必对宇文血身体内部,构成“拆东墙、补西墙”,越治越糟的重大损害! 宇文血见群侠到来,肃容入座,等侍从人员,献过茶水以后,便以他那种特殊语音,怪笑说道:“诸位之中,是以诸葛大侠?抑或淳于女侠为首?……” 诸葛朗月知他有话交代,方对淳于冷月以目示意,要她做主出面。 淳于冷月已娇笑答道:“宇文门主不必寻甚为首主脑?我们都是同道友好,身份决无任何高下之别! “每一个人,都可以作主答话,他所回答的话儿,也必然毫无异议地,可以获得全体同意,一致支持!……” 这几句话儿,毫无骄意,大公无私,不单获得群侠一致鼓掌,连群邪之中,也有人不禁暗中赞美! 宇文血目光一扫群侠,怪笑说道:“诸位除不以武技称雄江湖的皇甫神医之外,来者共是八人。 “我们不妨暂定每人一阵,不许任何人仗恃人多,以车轮战法取巧,即以八阵判输赢!幽灵门暨孤月门方面,若是败达五阵,便立即解散组织,我与夏侯门主也听凭诸位处置! “若是胜达五阵,则请诸葛大侠屈任幽灵门副门主,淳于女侠屈任孤月门副门主,其余诸位,一律平均聘为幽灵、孤月两门的护法职位! “万一彼此各胜四阵,成为和局?不妨约期易地,再作较量!宇文血的拙见如此,诸位若有异议,不妨当面提出!” 淳于冷月闭口不语,她是芳心已属诸葛朗月,不愿在正邪群豪之前,抢了优先?抢其领导?故仍微微摇头,含笑不语。 公孙二娘深深了解这双情愫已深的小儿女们心意,觉得只有由自己来打破僵局,遂在座上笑道:“好!宇文门主快人快语,我们就是这样决定,双方开始派人出阵! “并为了避免有人采取‘田忌赛马’的取巧方法,双方出阵人选,均尽量斟酌身份,务求公允,最好是获得对方同意!” 因淳于冷月有话在先,群侠身份一律平等,谁都可以代表大家,作甚决定! 故而宇文血在听得公孙二娘同意八阵定输赢,暨自己所提出的赌注之后,便向夏侯孤月笑道:“夏侯门主,如今赌注、赌法,均已决定!我们可以派人出阵,开始这项武林豪赌的了!” 夏侯孤月一向睥睨当世,性格极傲,如今居然对宇文血执礼甚恭地,抱拳笑道:“幽灵门是今日盛会的主中之主,孤月门不过是主中之宾,怎敢有所僭越? “一切均请宇文门主指派,包括夏侯孤月在内,都无不恭遵号令,要我们何时出手?我们便何时上阵!” 话儿说得极其好听,但其中含意却极其阴毒! 因夏侯孤月既推祟幽灵,压抑孤月,自甘恭遵号令? 则发号施令的宇文血怎好意思一上来便派遣孤月门中人物,必是尽量命令幽灵门中的好手出阵! 这样一来,夏侯孤月先坐看群侠与幽灵门的力量对消互耗,不管是哪一方面获胜,都对他独霸武林的豪想雄图,大有裨益! 宇文血闻得夏侯孤月的谦冲答话,和卑恭神情,好似异常得意地,轩眉哈哈一笑! 出人意料的举措来了,万劫幽灵宇文血于哈哈一笑,竟离座起身,就在面前选作较技场所的宽广石坪之上,来了个红袍大袖双刮的飘飘而舞! 不单在舞,宇文血的每一举步落足之间,都在石坪上留下一个约莫陷石五分的明显脚印呢! 诸葛朗月初看面带诧容,继看眉有惊色,看到后来,居然剑眉深蹙,有点心中打鼓! 面带诧容是猜不透宇文血为何不指名选择自己,下场过手,而要先来上这么一个当众炫技动手? 眉有惊色是惊于宇文血每一步都是陷石五分,绝无任何深浅!如此均匀的老到火候,换了自己,可能无法办到! 剑眉深蹙,心中打鼓的是,看到后来看出宇文血这套飘飘起舞的神奇身法步法,居然不是邪门武功,而是一种传自佛门,抑或禅宗的正派绝艺! 宇文血少时若以这套身法与自己过招,只怕自己用尽心力,也难以近得他身,沾上他衣,却是如何取胜?…… 诸葛朗月愁眉如结之际,宇文血的神奇步法已收,在石坪上留上相当整齐美观,毫不紊乱的一百零八个脚印。 他向诸葛朗月含笑叫道:“诸葛大侠,我这套天魔舞和迷踪步法如何?” 诸葛朗月居然也对宇文血相当恭敬地,在座上微欠身形,把手一拱,扬眉答道:“宇文门主休得过份自谦! “这不是天魔舞,而是天女舞!不是迷踪步,而是维摩步!两种佛禅绝艺,武林中几已失传?如今既经宇文门主留下壹百零八脚印,后世便有所遵循,可以奉为圭臬的了!” 宇文血向诸葛朗月双翘拇指,点头笑道:“诸葛大侠好高明的眼力!经你这么一说,宇文血班门弄斧,真是贻笑方家!我们这就开始八阵之战!……” 语音至此略顿,回身走到座前,取只玉杯,提起银质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儿,含笑又道:“但在开始八阵较技之前,我要先以酒酬德,奉敬针能度世,药可回天的皇甫神医一杯酒儿……” 一面说话,一面亲自把那杯酒儿,恭恭敬敬地,捧到皇甫隐的面前! 皇甫隐微有惭色的站起身形,摇手说道:“皇甫隐不敢当宇文门主的感德之语,我昨夜离去前,已然留函说明这等治标作法,似嫌霸道?虽可立竿见影,却难免有偃苗助长,竭泽而渔之虞,未必对你有多大益处?……” 宇文血笑道:“皇甫神医,宇文血下半身僵瘫不能转动,已有二十年之久,长日寂寞,受够了! “纵然令我睥睨江湖群豪,号令四海八荒,但却是半个死人的武林盟主,作得又有何滋味呢?……” 这几句话儿,慢说群邪,便是群侠方面,也觉得各人看法不同,未便加以接口!…… 宇文血顿了一顿之后,朗声又道:“如今,宇文血获得皇甫先生灵药神针大助,昨夜还是半僵之人。 “今日已可把所学中唯一值得流传的正宗身法步法,以足印陷石,留昭后世!故而,我觉得刚才当众一舞的价值,远过于半瘫武林盟主! “假说不过是只冒偃苗助长之险?便令我立刻枯萎,宇文血也会在萎前含笑!皇甫先生,话已说明,对于我这杯谢医敬酒,你到底喝不喝呢?” 皇甫隐觉得对方情词恳切,遂二话不说的,微轩双眉,接过玉杯,便自相当豪爽的一倾而尽! 但杯中之物,才一下喉入腹,皇甫隐便脸色大变地地失声叫道:“这不是酒……这……这……这是……” 宇文血笑道:“神农能识百草,皇甫先生既是神医,自然也能辨百药之呼!这是功能葆元益寿的野山人参汤。 “再加上几滴更难得的九叶灵芝汁!希望皇甫先生服后,多活个三二十年,则在你回春妙手之下,所受惠的,便千百倍于我宇文血!甚至泽及广大人群,不仅限于江湖人了?” 这简直是佛家慈悲思想,仁厚大侠风怀,哪里像是穷凶恶极的魔头口吻? 皇甫隐药已入腹,人已受惠,说不上不算来,只好带着相当诧异神色,向宇文血抱拳一揖! 宇文血的脸儿变得真快,立刻收了慈眉善目,眼射凶芒地,向幽灵门群豪阵中,扫了一扫。 接着朗声说道:“幽灵门忝属地主,理应先涉锋镝!但这八阵之战,关系武林霸业,不是寻常切磋,哪一个有心目中对手的,不妨自行讨令,并尽力而为,莫要挫了我和夏侯孤主锐气!……” 群邪中一个奇瘦无比,长得像只鹭鸶之人,应声发话答道:“宇文门主,小弟尤独醒想与钦迟已久的天星圣手东方大侠,来上一阵别开生面的一指定高低,一杯分生死!不知宇文门主认为我是否够份?以及又称武林不醉客的东方大侠,是否瞧得起我?” 东方曙知道楚飞香昨夜所获得的讯息正确。 号称南荒不醉鸟的血指残心尤独醒,果然首先向自己指名叫阵,并从他对宇文血的称呼听出,此人乃是客卿身份,不是幽灵门下所属。 宇文血闻言笑道:“尤兄是当世一流高手,当然足够份量!但武林不醉客是否愿与南荒不醉鸟,一较指力酒量,却要等东方大侠,自行决断的了?” 东方曙已知诸葛朗月与淳于冷月互相谦抑,遂向公孙二娘,拱手笑道:“公孙嬷嬷!对方指名索战,未便置诸不理?好在共有八阵之多,东方曙便受点小挫,也不至于影响大局!……” 公孙二娘正色道:“东方大侠请注意对手外号中的血指残心四字!受些小挫,若是由武林不醉客,变成上阵不归客?便对不起你的星环玉女楚飞香了!” 东方曙本就知道尤独醒不太好斗,再听公孙二娘把话儿说得这么重,越发加深戒意,在向诸葛朗月、淳于冷月略为颔首后,便起身走下场中。 他向尤独醒抱拳笑道:“尤朋友,我们同有‘不醉’之号,但不知你打算先较指力?还是先较酒量?” 尤独醒道:“东方大侠自忖能喝多少?” 东方曙道:“在下知道尤朋友曾于一日一夜之间,喝干百斤烈酒!东方曙对于这项酒数,不会皱甚眉头? “但却觉得在今日这等环境之下,不宜令宇文门主,暨武林三月等绝世高手,耗费太多时间,只在一旁观看两个酒鬼,拼命灌黄汤吧?” 尤独醒怪笑道:“在下也有此意,故而才想尽量缩短时间,与东方大侠来个一指定高低,一杯分生死!” 东方曙皱眉问道:“一指或许能定出高低?但你我既均有百斤不醉之量,却如何能一杯便分生死呢?” 尤独醒目闪凶芒答道:“常酒纵欲百斤,也难使你我有半分醉意,故而尤某打算在酒中加点东西,务令对方能一杯致命……” 东方曙接口恍然道:“尤朋友是打算在酒中加些剧毒之物,考较彼此肝肠如铁的内五行功力火候?” 尤独醒点头道:“正是如此,东方大侠若是有所胆怯?不妨加以拒绝,我们便另想别的花样。” 武林人物的性格,大都是宁可当场毙命,也不愿当场示弱! 东方曙虎目之中,神光一闪说道:“好,东方曙完全同意,我们在酒中加点甚么东西呢?” 尤独醒狞笑道:“各随己意,我替你加的东西,你未必认识?你替我加的东西,我也绝不过问! “就看内五行功力一凝之下,谁的肝肠?能受铁铸!谁的脏腑,仍属血肉之躯!岂不在一杯入喉,便可分出生死?” 他这说法,又存私心! 因为尤独醒认为正派侠士身畔,纵或能有,也必是寻常毒物,不会对自己这等久炼毒功,并早有准备之人,构成性命威胁! 但自己却有一粒用孔雀胆,鹤顶红,以及七种绝???毒蛇毒液,所综合凝炼,连自己都不敢沾上少许的九绝毒丹,只消溶入杯中,一经下喉,东方曙定遭惨死! 纵连医道通神的皇甫隐也必仓促间不可能有甚能同时解祛九种奇毒的对症灵药,对东方曙及时抢救! 东方曙好似并未对尤独醒的凶谋,有甚戒意?笑了一笑说道:“各随己意,互不闻问也好!但较量指力一节……” 尤独醒不等东方曙再往下说,便轩眉狞笑接道:“较量指力似可缓上一步?因为若在一杯酒儿之下,分了生死,我们也用不着再施展甚么彼此成名的搜魂指?或是毒血指了?” 东方曙失笑道:“说得也是,我们立刻较量这一杯分生死的内五行功力,叨光宇文门主,命人赏赐两杯美酒!” 宇文血立刻命侍应人员,斟了两巨觥美酒。 尤独醒胸有成竹,面有得色地,从一个玉瓶中,倾出一粒约莫龙眼大小,各种颜色均具的七彩丹丸。 他相当谨慎,不令沾手的,向东方曙笑道:“我想溶入酒中,考验东方大侠内五行功力的药物在此。 “东方大侠也不必客气,可以尽量向另一觥美酒之中,添加一些你认为奇毒无比的东西,令尤某太快朵颐,一试脏腑功力!”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把那粒七彩九绝毒丹,轻轻放入美酒之中,那毒丹见酒即溶,刹那间仿佛连酒也变得色呈七彩,酒味更奇香四溢! 东方曙擎杯在手,面带微笑说道:“对不起,尤朋友!东方曙生平,内有义肝赤胆,外有虚名薄艺,身边却向来不藏带甚么毒物? “故而,先等我饮了这杯酒儿,倘能侥幸不死?再临时取材,向尤朋友那另一觥酒儿之中,加东西吧?” 一面说话,一面举觥就口,好像饮甚玉液琼浆? 津津有味地,把其中被尤独醒认为奇毒无比,沾唇就死的九绝药酒,喝了个干干净净了呢! 尤独醒看得发呆?…… 他深知九绝毒丹的毒力奇强,乃九种绝毒合炼,任何绝顶英雄?包括宇文血,夏侯孤月等在内,都难免沾唇立死! 但如今为甚么竟突然出了差错? 天星圣手东方曙不过是诸葛朗月身边的一颗星,论名头?或论功力?他都不会高出宇文血,或是夏侯孤月? 他为甚么竟能把那杯九绝药酒徐徐饮尽,而毫无即将肝肠寸裂之状? 尤独醒当然不会知道东方曙先中降头,再服火芝小还丹,更中了夏侯孤月的九绝天魔指呢! 最后更落入寒潭泉眼,巧服朱红雪莲,又被七星寒蛇,咬了一口! 几种绝毒,和两种罕世灵药,一齐在他体内汇合,再加上有皇甫隐那等神医,悉心照顾治疗! 不单使东方曙毒祛伤愈,转祸为福,增强了不少内力,并无意中使他获得一种特异体质,从此终生不怕任何毒力! 尤独醒千选万选,竟选了一位不怕任何毒力的天星圣手来服食他自诩入口断肠的特炼丹毒,岂非天意早定,必将无功! 甚至于反倒大楣不可! 东方曙从容饮完九绝药酒,忽向尤独醒笑道:“尤朋友,我有了极为适当的向你回敬之物了,并藉以略为显示你意欲与我较量的指上功力!”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天直竖起右手食指! 怪事来了,东方曙这根右手食指的肤色,突然细看可辨得起了忽红、忽黄、忽青、忽绿的彩色变化! 彩色七幻之后,在他这根手指的尖端,由于彩色液汁的分泌凝结,出现了一粒七彩的丹丸! 这粒七彩丹丸,仅仅体如黄豆,在大小上,虽比尤独醒先前取出体如龙眼的九绝毒丹,小了不少。 但在彩色方面,却更有光泽,格外来得鲜艳! 东方曙把指尖凝结的这粒七彩小丸,放入另一只巨觥,递向尤独醒,微笑说道:“纵是虎项金铃,系者亦能自解!东方曙借花献佛,这杯酒儿,当不至于会对尤朋友构成太大的威胁?……” 尤独醒虽然不能不伸手接杯,但他接杯之际,己不禁手儿微颤! 东方曙终是仁侠心肠,见状之下,竟不忍对尤独醒再加逼迫,只付诸哂然一笑,转身回归原座。 但东方曙不逼尤独醒,却依然有人逼他! 那位今日这场大会主人,万劫幽灵宇文血,突在座上,朗声喝道:“尤兄,快喝酒吧!胜负小事,生死也轻! “但武林人的声名却不可不全,然诺更不能不重!倘若第一阵就虎头蛇尾,不如言履行?今日这场大会,还怎样能够下去?” 尤独醒闻言,虽然双手抖颤的,把巨觥缓缓递向口边。 但他自知脏腑修为,难抗奇强毒力,终于一挫牙关,反手把觥中毒酒,完全泼在石地之上! 一阵火光,暨一阵白烟,从石地上随着酒泼腾起,显得酒中确实含蕴有奇强剧毒! 但尤独醒虽然怕死,却仍未能免死,他身上从后背直透前心的,突然出现了一个对穿小洞。 血若喷泉,尸身向前仆倒! 在场诸人,谁不是大行家?均都看出这是万劫幽灵宇文血,在座上执法,弹指穿心,制了弱他主人威誉的尤独醒的性命! 第一个有反应之人,是诸葛朗月,他在座上,向宇文血一抱双拳,拱手示敬! 示敬之意有二,一是表示专敬他执法严正,不愧为大会主人! 另一用意则是敬佩他于寻丈距离之外,把尤独醒弹指穿心,这种深厚修为,不是自己所能企及! 宇文血当然领会,也接受了对方的双重敬意,他先向诸葛朗月慰然一笑,然后挥手命人移去尤独醒的遗尸。 他又转面对夏侯孤月朗声叫道:“夏侯门主常言道挽弓当挽强,用节当用长,我认为不必再琐琐碎碎的作甚八阵之战。 “干脆由你我二人,对诸葛大侠、淳于女侠等武林双月作一了断!我是大会主人,叨光压阵施为,先瞻仰瞻仰你与淳于女侠的龙争虎斗!” 由于宇文血刚才丝毫不留情面的,把尤独醒弹指穿心之举,夏侯孤月遂不愿对他当众顶撞的,立即点了点头,起身下场! 他向淳于冷月抱拳叫阵道:“淳于姑娘,夏侯孤月想以天魔无影掌法,讨教你几招广寒玄冰掌的傲世绝学!” 淳于冷月应声起身,却在下场应敌之前,先向诸葛朗月笑道:“诸葛兄,刚才宇文门主说得对,胜负小,死生轻。 “但武林人的声名威誉,却不得不重!这一阵,是夏侯孤月,指名斗我,你和宇文血的重头大轴好戏,还在后面,我们各以平常心,自己顾自己吧!” 说完,立即下场,不作任何废话,便与夏侯孤月,挥掌斗在一起! 诸葛朗月听出淳于冷月话方说得委婉,却已封死了自己对她助手之斗了,只得抱着沉重关怀心情,细看场内之战! 这一细看之下,诸葛朗月的沉重心情,不禁越来越觉沉重! 因为夏侯孤月的天魔无影掌,和淳于冷月的广寒玄冰掌,同是极上乘的武林绝艺,在招术精奇方面,根本相差不多,几乎难分上下? 但夏侯孤月可能身是男子?或另有其他缘故?在内力方面,显然强于淳于冷月! 招术是标,内力是本! 这一阵的淳于冷月,业已不利! 而次一阵的对手宇文血业已表现了天女掌、维摩步等两大绝艺,并在足下印石留痕,手上弹指歼敌上。 显示了自己难于企及的深厚内力修为,分明自己在次一阵上,也是几乎必败的不利之局呢! 这一来,除了东方曙仗恃奇特体质,胜了一阵以外,今日之会,岂非一败涂地? 就在诸葛朗月眉头深深皱结之际! 公孙二娘忽向他低声笑道:“诸葛相公何必皱眉担忧?有道是:‘自古吉人有天相,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诸葛朗月深知公孙二娘对于淳于冷月的关心程度,不会弱于自己,遂陪笑低声说道:“嬷嬷的法眼高明,依你看来,这一阵的胜负……” 公孙二娘不等他往下再问,便以更低的语音,接口说道:“胜败早已决定!败的虽是淳于,死的却是夏侯! “月姑已获高明指点,故意不展绝艺,全力只护脏腑!静等夏侯孤月恶贯满盈,自己要了自己的那条命呢!” 诸葛朗月听得一头雾水,正想向公孙二娘细问淳于冷月是获得谁的高明指点?以及夏侯孤月怎会自己要了自己命儿之际! 场中胜负,已然见了分晓! 一开始便有点屈居下风的淳于冷月,好似荣誉关心,突然发了傲性,一连施展出七招精妙手法,从守势下转成攻势! 夏侯孤月似乎不料有此,前三招便被淳于冷月的全力施为,逼得有点身法微乱! 但第四招起,他便不避不闪的,采取了挥掌硬接的立见真章打法! “叭……叭……叭……叭……” 每一记硬接,淳于冷月都被震得退出两三步去,四掌接罢,她已被震出场外,并似站不住脚! 她娇躯一软,跌仆公孙二娘怀中! 由公孙二娘喂了她一粒早已备好的灵丹妙药! 但分明业已胜得此阵的夏侯孤月却脸色铁青,全身微抖的,怒视宇文血,厉声喝道:“宇文血,你好刁狠!我承认斗不过你!” 宇文血淡笑一声道:“刁的是你!狠的更是你!昨夜你把可以令人蓦然大增内力,但脏腑也立受重伤。 “难逃一死的最为猛烈毒药偃苗丸下在酒中,并甘以本身犯险,把一杯酒儿,分成两杯,使我毫无所疑的,与你同时饮下! “用意便在使我今日与诸葛朗月老弟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你便可号令孤月、幽灵两门,劲敌尽去,成为梦想多年的武林霸主……” 夏侯孤月狞笑道:“这种手段,这种想法,难道不高不妙?” 宇文血嗤之以鼻道:“高是真高,但高不过冥冥神明!妙是真妙,也妙不过苍天一算的啊! “今日最先受了这种阴谋算计,命丧无常,雄图成灰之人,居然竟会是你!夏侯孤月,我要问你! “你是不是倚仗身边有颗芝实,足以保命,才敢与我一同饮下那半杯能够无形夺命的偃苗毒酒?” 夏侯孤月咬牙答道:“一点不错,我方才出阵之前,先服芝实,如今因脏腑伤重,显然失效! “才知道已……已……已被你这刁狠老贼,不……不知何时?替我换……换……换……了……假货……” 说到后来,全身已起了剧烈颤抖,根本语不成声! 宇文血笑道:“莫冤枉人,换芝实的,不是我,是几乎比人还灵,手脚轻巧无比,一白一黑的两只猴子!” 他这揭露谜底的答覆,可能并未完全进入夏侯孤月耳中? 因为这位武功不弱,智计不低,雄心不小的武林凶人,在宇文血说到“……一白一黑的两只猴子!”之前,业已偃苗过度,内脏齐崩的,颓然倒地死去! 宇文血看了夏侯孤月遗尸一眼,目光环扫群侠,神态安详说道:“我在发现夏侯孤月的狼子野心之后,自知生命已到尽头,今日必死! “遂把昔年有位神僧苦心度我,并传授天女掌、维摩步绝艺的谆谆禅语,记起心头,要忏悔一生孽累,来个死前赎罪!” 这是大彻大悟的明心见性之语,博得在场群侠的一致敬佩目光! 宇文血缓缓说道:“首先,我已封闭幽灵门,使这邪恶场所,永绝于世!其次又对幽灵门下的一些恶性重大之人,以身说法,力加劝戒,要他们放下屠刀,在诸位督促下,从此改邪归正! “最后,以蚁语传声功力,向淳于女侠,暗吐机密,要她以身喂招,引诱夏侯孤月全力出手,成为他的要命无常。 “并因深知夏侯孤月在揠苗助长的出手内力,必然过强,生恐淳于女侠难免有甚伤损?又赠了一粒自炼灵药,请公孙婆婆及时喂她服食……” 这时,淳于冷月因药力有灵,已从公孙二娘的怀中起立,向宇文血以妙目流光,递送过敬佩感谢之意! 宇文血继续笑道:“至于对孤月门下之人,我未便越俎代庖,或杀或放,全在诸位的意思了! “但大患既除,武林中定可清平上一段岁月!只可惜我宇文血方朗道心,大限即至,来不及为诸葛大侠与淳于女侠,东方大侠与楚飞香姑娘,傅家骏老弟与夏侯孤烟姑娘等美满良缘道贺,并喝上一杯喜酒!……” 说到“喜酒……”二字,语音忽断,鼻中玉筋双垂,这位由魔证佛的万劫幽灵,比夏侯孤月死得从容安详多了,竟就在座上化去! 皇甫隐失声叫道:“宇文血可敬!夏侯孤月可诛!今日之会,竟是这等结局?谁能想得到呢? “盛会虽然告终,风流可不能云散!我们且依照佛徒葬礼,火化宇文血,并为了使这位如仙如佛的万劫幽灵,稍获安慰!索性就在他未冷骨灰之前,为诸葛老弟等三对佳偶,办喜事吧!” 掌声起了,火光起了,喜气更是洋溢! 笔者写得笔秃,累得手酸,想得头晕!趁着武林三月中,夏侯孤月已归劫数,诸葛朗月与淳于冷月,正合双心之际,暂把这篇故事,作个小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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