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 第一章 太湖烽烟 二月天,春雨绵绵。 江南,即将春回大地草长莺飞。而山东北部,仍然天寒地冻,罡风刺骨,草木还没有抽芽。 卫河(运河)的水位,正日渐升高,往来两京师船只,也日渐增加。 德州,是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埠头,山东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往北流四十里,便流入京师地境,不但是市面最繁荣的一座城,也是两大练兵站之一。 城东的德州卫与德州左卫所居住的卫城,比州城还要大些,因为要容纳在此地集训,以便前往京都接受校阅的军队。 州城本身周约九里,外城则周约二十里。 加上卫城,以及北面的皇帝行宫,总面积之大,可想而知。 如果槽船在此地停泊过夜,城南的安德驿码头,可能有两百艘大小船只停泊,真够热闹的。 这里,也是济南至京都的陆路中枢,名实相副的水陆交二远大埠,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繁荣城市,流动人口最多的龙蛇混杂猎食场,社会治安复杂混乱理所当然。 午后不久,天色尚早,码头停泊的船只不多,大部分是附近县市的代步舟。 新丰村霍家的代步小船,静悄悄地停泊在河神庙的南面不远处。河神庙一带,是商业区的中心。 这种小船用桨,通常一个人部可使用,两个人操作更好,可乘坐十个人。中间加篷成舱,前后透风,可以蔽雨而已,不能住宿。 霍文恭是早晨将舟驶来的,何时回村,得看他的情绪而定,也很可能在城里住一两天。 新丰村距城不足二十里,位于运河东岸。如果不用船只代步,脚程快一个时辰便可到家。 他已经二十岁出头,生活已可自主。在新丰村,霍家不算是大户。 他老爹有三百余亩地,只能算是小康的农户。但在新丰,甚至德州,霍家可是有名气的人家,身分地位与众不同。 老爹霍占魁,曾经中了乡试的举人。 他,五年前便在县试中了秀才,那时他才十六岁。之后,父子俩便不再进一步参加考试,不再求取功名。 父是举人,子是秀才,所以他已经是士人之家,从此不再受官府派徭役,打官司上衙不必跪下来磕头听任宰割,而且有座位。 读书参加考试中举,只是纯粹为了提高身分地位,不受官府压迫的处世手段而已,根本不想进一步求官逐利。 由于不再参加考试,所以霍家的大门外,没挂有进士第匾额,没竖立旗杆,也避免招摇。 名义上,霍文恭是本城的秀才,而且是不再就学,不再参加乡试的老秀才。其实,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哪能算老? 他更不像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更不像眉清目秀的秀才,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猿臂鸢肩,浑身活力充沛蹦蹦跳跳,粗眉大眼鼻直口方,毫无秀才的娘娘腔味道,标准的山东大汉,一餐可吃两三斤肉,十个大馒头。 在北门的州学舍就读,他是所谓廪生(公费生),成绩中等,礼乐射御书数都不怎么出色,每次考试都在十名以下(州学舍名额二十)。 但在码头上,与地方的泼棍打架,他却是最出色的一个,一点也没有文味,拳打脚踢慓悍狂野,三五个泼棍,绝不敢和他动拳脚舞刀子。 他在州学舍读书的三年中,本城的城狐社鼠,谁也不敢到州学舍,找那七八十个学生的麻烦(学舍另有私费附读生六十名)。 他提了一个柳条篮,出了码头区,沿河堤向南走,折入一条小径,百十步有一座土瓦屋。 屋前的小广场,有一位满头白发,身材高瘦,装了一条木腿的老人,坐在门外的棚架下整理钓竿,看到了他,老眼中流露出笑意。 他三步作两步抢入棚下,取下雨笠丢在一旁。 “管伯伯,给你老人家送来十斤肉脯,二十张烙饼,一坛酒。”他笑吟吟地打开篮盖指指点点,“还有一条羊腿呢!准备去钓鱼?” “下雨鲤鱼那出来觅食?天快黑再去。” 白发老人放下钓具往堂屋里走,右脚的木腿似乎没有多少不便:“听你爹说,你准备往京都去见见世面?” “没有决定往北还是往南。” 他领先往内间的厨房走:“我到厨下替你老人家沏壶茶,带来的茶叶,是从江南来的货船伙计,七请八求才弄到的西湖龙井茶。三包,每包要二两银子,天杀的混蛋!简直就像打劫。” “哈哈!二两银子买一斤西湖龙井茶,你还嫌贵?开玩笑。真正的西湖龙井本山茶,二两银子你能买到一两,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只怕你上了当,买的是假龙井,沏出来你就知道是否受骗啦?” 白发老人管伯伯大笑:“二十年前我在杭州,已经买不到本山茶了。” 那位杭州知府,每天都派人坐镇茶园,一两也不许外流。谁偷摘茶叶,一律五大十板枷铐三天示众。 “总有一天,我会把茶场所制好的茶叶,全部弄出来。” “蠢才,你做事是这样烂的?” “我又怎么烂啦?”他在厨房大声问。 “你这一来,岂不坑了茶场那些苦哈哈?” 白发老人说:“我虽然曾经是一代老邪怪,但自问一生行事,不曾坑害过无辜的可怜虫,专与强梁作对。武功不如我的人,我都不会做得太绝。” “伯伯的意思……” “你不会等茶叶进了府衙,且收进知府大人的官舍,再把茶叶弄出来吗?凡是用强梁手段强行霸占那些茶的知府大人,十之八九是用来巴结权贵的,你懂吗?” 白发老人的话,不折不扣的邪怪口吻。 其实多少年来,也许几百年都是如此,凡是出任杭州的一郡令尹,谁不把龙井本山茶当作禁脔?即使这位令尹自己不喝茶,他的上司权贵,也会命令他把茶当供品奉献。 龙井本山茶生产的茶园,只有那么十几亩地,一年出产不了三两百斤,其他都是杭州附近几县的产品,冒充龙井本山茶出售而已。 这并不代表强行霸占龙井本山茶的知府大人,都是巴结权贵的坏知府。 某一地方的的稀少特产,普通平民百姓怎么可能享受得了?作为奉献给朝廷的贡品也不够呢! 沏来一壶茶,一嗅到茶香,老人大摇其头。 “这是京都凤阳人喜饮的六安茶。” 老人指指紫砂茶壶:“你看看里面的茶叶,一定是一旗一枪,与龙并的雨前一样,但要粗大些。 “不过,已经是不错的六安茶了,正式的茶名叫贡尖,也叫皇尖。六安茶的第二品,已经接近贡品的品质了。 “真正的贡品,产于仙人冲、黄溪涧、乌梅尖、蒙潼湾几处山区,每年四月八日,官府上贡之后,才能开始贩卖。” “你老人家跑到山东来喝茶,已经被人看成怪物了。”他揭开空壶瞄了一眼,然后斟茶,“我也跟着你老人家喝了几年茶,也成了怪物啦!” 山东人喝酒,罕见有人喝茶。 在山东,如果想找茶坊,走遍全城,恐怕也不见足迹,酒坊却一家连一家,喝三五碗酒脸不改色平常得很。 “谈喝茶,和你谈有如对牛弹琴,呵呵!”老人喝了一口茶,转过话锋,“也许,我比你先离开。” “管伯伯要走?”他一怔。 “是的,在这里一躲就是六个年头,得重回江湖了断是非了,我不想把债带入坟墓。你师父要我把太上神罡传给你,你已经有了七成火候,求精求纯,得看你日后是否用大恒心大恒力苦练了。” “也许我该去找我师父。” “你找不到他,恐怕他已经找到三神山,或者上了西昆仑,得到了不死药,修成大罗金仙,像徐福一样在世间消失啦!这几天你最好不要到城里来。” “怎么啦?” “城里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可能是些不是好路数的牛鬼蛇神。你年轻气盛,弄不好会生是非。”老人的口气平静,但掩不住脸上的警戒神情,“我居住在城市,用意就是留心江湖动静,那些人是些什么路数,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红尘邪怪管元魁并没脱离红尘,最终必定了断在红尘的人欠下的债务。” “可不可以让小侄也承担一些责任? “开玩笑。”老人正色说,“大丈夫恩怨道义一肩挑。而且,你自愿相助承担的心态也错了。” “这……”他愣住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债务是何性质,更不了解其中是非黑白。如果我欠的债,是丧尽天良杀人放火所造成的债务,你能昧着良心承担吗?” “你老人家在说笑话。”他展颜笑了,“至少,我知道你老人家,不是能做出伤天害理,丧尽天良恶毒坏事的人,所以……” “所以,就认为理一定在我的一方?” 老人红尘邪怪摇头苦笑:“胳膊往里弯,感情用事。日后你得在天下各地游历磨练,在必要的范围内,为苍生做一些有益的事,你这种感情用事的性格相当危险。你今天回去?” “明天。今晚在孔家住一宵。孔石生今天晚上宴客,好像是替他的郎舅接风。” “哦!你们那一群落第的纨絝子弟,聚在一起沆瀣一气,还能做出什么好事?除了声色犬马之外,一无是处。呵呵!少喝些,别经常和这些人鬼混。” “知道啦!春雨绵绵,想胡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呀!” 喝完一壶茶,他告辞往城里走。 x       x       x 州城新建不足百年,当年规划得颇为完善,城墙都是从老县城拆来新建的,老城在东南数十里的陵县。街道方方正正,区域划分界限分明,但比起老城的气魄,却又差了许多。 故城制出于颜鲁公,城门内起真城,前障掩蔽内外,其尾相连,周二十余里,壁堑高深极为雄伟。拆除后迁建今址,缩小了一倍,目下的城址,原称长河故城或小胡城。 城外码头区,则显得有点零乱,河仓排列不一,店铺的门面也参差不齐。漕船如果在此停泊,满街都是人,彻夜灯火通明,喧哗嘈杂盛况空前。 本来他该从南门进城,但看到河上有不少船只下航至码头,一时兴起,改道走水西门。 人哪能不好奇?尤其是好动的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 老人红尘邪怪告诉他。城里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牛鬼蛇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逛逛街也许可以碰上这些人呢?看这些人到底有何可疑的征候。 将接近安德驿码头,突然看到河心有一艘单桅快船,正将帆降下,一看便知这艘船正准备靠岸。 快船,指那种仅载人的单桅单舱小型轻舟。 运河自杭州北抵京师,沿途的河流流向不定,本身并非一条直通南北的河流,而是连贯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而已,所以有些河段向北流,有些河段流向南。 北航的船只,如果碰上逆风,或者逆水,大型的船只便动弹不得,必须靠大桨行驶,极为辛苦,碰上大逆风只好停航等候。 而这种轻便快舟,自备有八至十二只长桨,不需张帆也可行驶,所以称快船,也称蜈蚣快艇。 舱顶的桅杆中段,那面小小的七星黑旗,引起他的注意,心中一动。 十二支长桨急速划动,整齐画一,劲道雄猛,向码头的北端民用泊船处破水飞驶。 “那面黑旗代表什么?”他心中纳闷,喃喃自语。 他一直就生于斯活于斯,足迹不曾超越州城百里以外的地域,上学在城内,放假就回新丰村老家,少与州城以外的人接触,所以有出外游历磨练的打算。读书人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作希望和目标,他也不例外。 他不懂的事多着呢!小黑旗仅引起他的注意而已,并没有进一步了解的打算,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了解,不再多想,泰然继续行程,心目中对这艘快船,留下些少印象与疑问。 雨已经停了,他将雨笠挂放在提篮上,露出没戴儒巾的头部。码头停泊的船只不多,大街上不再拥挤。 后面脚步声一紧,有三个人跟上来了,左右一挟,鼻中嗅入淡淡的幽香。 是三个人,两女一男,肩胁下挂了包裹,手中各持有一把收拢的油纸大伞,一个长布卷。 三人都穿了羔皮短袄,布帕包头。 两位女的脸蛋红润,五官灵秀,年纪轻轻似乎稚容未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具有强烈的吸引异性魅力,那只晶亮的秋水明眸灵活得很。 男的是身材壮实雄伟的中年人,虬须泛黄根根戟立,一双怪眼精光四射,有慑人的威力。 “小兄弟,请问贵地有一位姓黄的黄世仲黄大爷,他的家在何处?”中年人宏亮的大嗓门扭头向他询问,“他是德州的粮商。” “哦!黄世仲?他不是粮商。” 他对本城的知名人物相当熟悉,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人:“他们家开当铺与荐头店,兼收印子钱,不是什么大爷。” “哦!”中年咧嘴一笑,“某些人的眼中,大爷的称呼与世俗不同的。他家在何处?” “你们往前走,街中段有一座河神庙,向庙北的店铺一问便知,他们家的店面就在那附近。”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向北面指指点点,热心地解说。 傍在他右首并肩而行的两位少女,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捕捉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对黄世仲并无成见,虽则黄家在本城,是人见人厌的问题人物,那与他无关。他是实话实说,黄世仲哪配在本城称大爷? “你带我们去好不好?”中年人进一步要求协助。 “抱歉,我要从水西门进城,就在前面,不顺路。街只有一条,错不了,往前走便是啦!其实没多远。” 他歉然拒绝,也确实不顺路,水西门就在前面不远,他必须赶着进城。 谈说间,已并走了百十步。 左前方的码头泊了一艘船,船头有几个人向上眺望,早就看到他们四个人,有说有笑并肩向北走。 有两个人沿跳板登上码头,有意无意地走向街心,挡在他们四人必经的进路上。 而且,挡路的意图明显,双手叉腰并肩一站,两双神光似电的大眼,目迎他们接近,脸上也有冷笑的表情。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谁也懒得留意不相干的人。 远在二十步上,中年人终于发现两个有意挡路的人,脸色突然一变,向两位少女打手势示意,脚下迟疑。 两个少女一怔,也脸色一变。 “嘿嘿嘿……” 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人阴笑:“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碰面的。陈老兄,你往北跑得太远了吧!飞象过河捞过界?嗯?” “嘿嘿嘿……” 虬须中年人也阴笑:“对,人与人总有一天会碰面的。你中州双奇走在一起,所以神气起来了。” “呵呵呵……你的人比我们多一倍呢!”另一位留了三绺须的中年人怪笑,扫了霍文恭与两女一眼。 “陈某忙得很,无暇和阁下计较。” 虬须中年人陈老哥,息事宁人的态度有示弱成分:“在大庭广众问挑衅,你们中州双奇先天上就占了天大便宜,一亮名号,地方上的可敬的公人们,首先就与你们沆瀣一气,甚且狼狈为奸,陈某哪斗得过你们呀?以后再说,早晚有一天会狭路相逢的,现在该你们神气,嘿嘿嘿……” 侧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荆钗布裙,并不出色的少妇型村妇,五官匀称,但脸色蜡黄带有病容。 “在大街上拦路挑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少妇笑吟吟地说,“德州的可敬巡捕们,并不知道中州双奇是老几,会按当街行凶现行犯逮捕法办,我就是现场目击的证人。动手啦!可敬的中州双奇。” “这泼妇厉害。”留八字胡中年人向同伴说。 “你现在才知道呀?毒娘子的绰号岂是白叫的?”留三绺须的中年人苦笑:“如果你见识过她的花蕊毒针,恐怕连命都要丢呢!” “你要见识吗?”毒娘子问,笑容依旧。 “你敢当街行凶?” “谁能指证我行凶呀?” “他可以。”留三绺须的人向南面一指。 往来的人匆匆而过,街道也宽阔,几个人围在一起斗嘴,并没引起行人的注意。 街南十余步外,有一个身材修长,穿了皮袍背着双手的中年人,远远地驻足向这一面注视,脸上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大眼神光湛湛,有一股慑人的气势流露。 皮袍不宽大,但梳了道士髻,如果皮袍换成青道袍,就像一位方外老道了。 “炼魂修士詹清尘。”毒娘子脱口轻呼,惊容可见,“两位居然带了保镖呢!这算什么呀!” 话未完,人已远避而走。 虬须中年人陈老兄,已先两步偕两女从另一侧绕走了。 霍文恭后一步动身,泰然自若离去,这些人的过节与他无关,所以走得心安理得。 但在中州双奇眼中,却认为他是夷然无惧,昂然阔步示威性地离去的。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牛鬼蛇神了。什么中州双奇、毒娘子、炼魂修士,一听绰号便知不是好路数。 那位钓鱼的老人管伯伯,是他恩师的好友,绰号叫红尘邪怪,听绰号便知道也不是好路数。 x       x       x 一早他就到了泊舟的码头,偶然扭头向半里外的驿站码头瞥了一眼,看到在一排红色的驿舟中,泊了一艘中型怪船。 驿船是红色的,俗称传驿快船,在河上航行,任何船只皆必须回避让出航道。 这艘怪船比驿船大一倍有余,双桅,三舱,装饰华丽,船壳上部漆了一条两尺宽的红边线。船两侧建有高舷墙,两边共开了二十个设桨架的小门,可使用二十支大桨行驶。 前舱插了几面旗帜,最大的一面旗上黑下黄,中有金色的团龙图案。 玄黄天子龙旗,大明皇室人员所使用的旗帜,玄黄代表天,龙表示是天之子。 另一面大的是走蠢三角旗,赤红如血,中间是黄黑丝绣的飞虎图案,是军旗。 当然,这并非是制式的军旗。他对这种怪船不陌生,最近几年,偶或可见这种飞驶而过的船只,权威比驿船更高。 “咦?”快马船怎么在此地停泊?该在行宫码头停泊才对呀!出了什么事?”他自问。 行驶运河的船只,以及沿途各埠的人,都知道这种称为快马船的皇家快船,专门行走两京,是所有的船只中,速度最快的名副其实快舟,有时必须夜航,任何船只皆需回避。这种船的前身,是锦衣卫的制式军用卫风快船。 沿途的各府州官员,皆奉命全力保护这种快马船。 德州城北的河岸旁,建了一座皇家行宫,是本城最豪华最美仑美奂的建筑,由德州卫派兵警卫,仅供皇帝出京都往南京巡幸时的宿处,警卫森严,闲人不许接近。 皇帝很少出京,仅有永乐大帝生前曾经在这里驻跸,之后便供应皇子皇孙过往时歇宿。专用的码头,也只有皇家或各地王府的船只可以停泊。 往来两京的快马船,也在行宫码头停泊。 十年前,曾经失火焚毁了偏殿,德州的知州大人被撤职查办,以下的大小官吏跟着倒霉。 今天快马船停泊在驿站码头,所以他感到诧异。 看船上静悄悄仅有两名警卫的光景,估计这艘快马船可能是昨晚赶到的,而且必定从南面上游下放的,从北面上航的话,一定会在行宫码头停泊。 那面军旗,也是以往没有的。 事不关己不劳心,他不再多想,上了自己的小船,立即解缆架桨驶离码头。 北风劲烈,细雨霏霏,河水奇寒澈骨,一个人架舟相当吃力,好在是顺流而下,他应付裕如。 驶出四五里外,河堤已尽。河堤在这里转向东延伸,直伸至数百里外的大海。 许久许久以前,黄河夺卫河从这里向东入海,堤本来是扞卫古黄河的。后来黄河又改道,河堤便废了。 河面辽阔,两岸不再有堤,全是密密麻麻的凋林衰草,干枯的芦苇一片焦黄,偶或可以看到村落的形影,罕见有人在河岸活动。 河上船只往来不绝,他的小船悠然下放,轻灵地滑水逆风疾驶,浪花溅湿了他的蓑衣。 前面有一艘速度时快时慢的八桨快船,后面半里左右,也有一艘破浪急驶。 他哪有闲工夫留意其他的船只?反正谁也不妨碍谁的航行。返家的水程二十里,他也不急于赶路。 后面隐隐传来金锣声,引起他的注意,转首回望,看到了快逾奔马的快马船,正张帆鼓风疾驶。 锣声是警告挡在航道上的船只让出航道,有几艘船只纷向岸边闪避,乖乖让出航道。 “驾舟的舟子高明极了,居然能张帆逆风行驶。”他心中暗暗喝采。 河面宽,船身构造特殊,就可以张帆逆风行驶。利用帆的阻风角度控舵,用之字形航线就可驶八面风。但一般船只,根本不可能像快马船一样张帆逆风航行,风大些就得停航。 海舟可驶八面风,没有风就可能光瞪眼任由船只漂浮,除非有大桨可用,不然就成了死鸭子。 他的小船本来就靠东岸行驶,不在航道上无需回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突然大感惊疑。 这一带前后百里河面,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两岸的村落和景物,他一清二楚。 东岸有一条大道,贯通山东京师,绕过四十里外的桑园口,便进入京师的沧州南境。大道在这一段,距河岸约有四五里,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有人在河岸出现,附近没有傍河的村落。 前面两三里的河岸高坡凋林前,隐隐约约可看到有灰黑色的人影走动。 河湾的枯苇丛中,连续驶出五艘八桨蜈蚣快舟。舟上人与舟子,皆穿了附近不可能看到的油绸水靠,背上系有隐约可辨的兵刃。 “这是什么玩意?水贼?”他自问。 据他所知,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水贼。 德州有官兵巡逻,官道附近有一座十二连城,(距城十里)也派有官兵驻守。 十年前山东响马造反,占据了十二连城,剿寇总指挥马中锡,在这里招降巨魁刘六,之后一直由德州左卫派兵驻守。 更远些,四十里外的桑园口,是安陵废县的故城,也有官兵驻守,有大水驿良店官驿,有储粟的河仓。所以这以北四十里河上河下,绝不可能有水贼窝藏。 前面那艘快船,不但不让出航道,反而往外移,有意阻挡航道。 后面那艘大船,也故意阻挡飞驶而来的快马船。 “怎么一回事?”他已看出不寻常的警兆。 金锣声狂鸣,渐来渐近。 “这些人竟然准备下水。”他惊呼。 三艘蜈蚣快艇上的人,皆爬伏在两舷外准备滑下水。 水冷刺骨,即使穿了水靠,也支持不了片刻,人必定会冻僵下沉。如要支持稍久些,一是喝几口高粱烧,或者吃少量的砒霜。 发现警兆已嫌晚了些,缺乏经验因此反应也慢了些。船轻水急,所有的船只,除了他这一艘小艇之外,全部卯足了劲飞驶,冲浪回旋。 他陷入船阵中,脱不了身。 “他们在计算快马船。”他终于明白原因了,奋力操桨向河岸冲。 罡风凛冽,河广云低,激浪如涛,船跃雨急,这一冲船首疾转,狂风掀走了他的雨笠,露出面孔。他双手操两桨,本能地想放左桨护帽,船猛然转侧,跳跃。 一艘蜈蚣快舟从斜刺里冲来,舟上的人看清了他的面孔。 这瞬间,他也看清了舟上的人。 “是这个人,他认识我们,毙了他!”有人大叫。 后面那艘快船,也破浪冲到。 快马船上的人,已发觉有变,纷纷持刀抢出,船速增剧,已势如奔马接近左后方不远处,与前面斜撞而出的快船即将接触。 他看清的人,正是在码头,向他询问黄大爷住处的虬须中年人陈老兄,以及两位美丽的少女。 尤其是两位少女的身影,留给他的印象颇为深刻,所穿的柔软贴身水靠,把胴体暴露得凹凸分明,曲线玲珑动人心魄。 他哪曾见过这种养眼的奇景?一怔之下险象立现,左桨坠水,船首下插。 这瞬间,足有五把飞刀,从四五个穿水靠的人手中发出,其中一位少女也掷出一把。 两艘船斜向相错,船跳动激烈。数量多的飞刀,才能有机会将目标击中,所以有五个人不约而同发射,五把飞刀像纲般破空汇聚。 呐喊声与杀声同时传到,快马船已被第一艘蜈蚣快艇撞及,穿水靠的人包括舟子,跃上快马船的右舷,刀斧钩叉纷纷与船上的警卫接触。 他欠缺搏斗的经验,无法应付突然发生的多种危急状况,大事休矣。 笠飞,桨掉,船起即落,侧转斜倾并向下钻,飞刀齐至,身形不稳。 生死关头,激发他的求生本能,丢掉了右桨,双手外张,猛然像抱柱一样一合,身躯像是突然缩小了一倍,沉重厚硬的蓑衣像大而无当的外壳,他缩小了身躯藏在壳内像乌龟遇敌缩头藏脚。 有两把飞刀贯入蓑衣,三把落空。 同一瞬间,小船尾部一升,船头扭转入水。 他没入水中,蓑衣向上漂浮。 蜈蚣快舟斜冲而过,冲向杀声震天的快马船。 x       x       x 德州城沸沸扬扬,闹翻了天,官兵,丁勇,捕快……大批出动,人仰马翻。 快马船在西岸的河湾被寻获,东岸就是驻有一些卫军的十二连城。 在兵马云集的德州附近作案,水贼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这一带的治安,自从山东响马白衣军造反被剿没之后,治安日渐恢复安静,这两三年从没发生过大案,根本不可能有水贼滋生潜伏。 皇家的快马船被劫,那还了得? 快马船半搁在岸上,破坏得不堪使用了。船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留下二十一具护船官兵的尸体。财是什么?没有活口可以调查。 经调查结果,由经过的船只船夫口中,知道当时共有五艘蜈蚣快舟,四艘中小型快船,向快马船围攻,水上水下厮杀,无法估计到底有多少人打劫快马船。 被其波及来不及脱出的过往船只,被撞翻的也有七艘之多。 其中包括了新丰村霍家二少爷,被谑为老秀才霍文恭的代步小船,二少爷不曾返家,可能已遭没顶,凶多吉少。 消息瞒不了人的,事后州人知道的是:快马船确是皇家的,没错。 但船上所留下的证物,却是“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的。 那面军旗,是威武副将军朱彬的。 只有官方的高阶层人士,才知道这位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是荒淫无道的当今皇上正德皇帝。 威武副将军朱彬,就是众手所指,人人皆曰可杀的国贼江彬,赐姓朱,是正德皇帝的干儿子。 去年六月,江西宁王举兵造反,天下骚然。 七月二十六,宁王兵败新建,被王阳明先生活捉。 八月二十日,正德皇御驾亲征,在出京四天到达涿州时,接到王阳明先生的捷报,立即下圣旨不许发布,他要下江南自己去捉,捉已经被囚禁了的堂祖叔宁王宸濠。 叛乱已经平定了四个月,正德皇帝目下仍在南京“御驾亲征”,征得南京的人怨天恨地,征得江南的漂亮大闺女人人自危。 整个江南与江西水深火热,迄今仍然是军管戒严期,没颁布叛乱已经平定的圣旨。 这艘快马船到底运送了些什么进京,成了各方瞩目的话题。 打劫的水贼,毫无疑问是外地来的。这批数量庞大,组织周详严密的水贼,也成了众所注目的目标,谣言满天飞。 x       x       x 二更天,红尘邪怪的屋中一灯荧然。老少两人在堂屋品茗,外面漆黑的夜空大雨如注,风雨声震撼着大地,两三里外的州城在风雨中沉睡。 霍文恭不胜愤懑地,将昨天进城以后所发生的事,以及今早在河上所经历的凶险,有系统地说出。 河上所发生的一连串急剧变化,像是在同一瞬间发生,处理凶险事故毫无经验的他,手忙脚乱哪应付得了? 仅雨笠被突然吹掉的最简单事故,他也慌了手脚,怎么放手丢桨去抢抓吹掉的雨笠?一顶雨笠所值几何?一根桨的价值,足可买二十顶雨笠而有余。可知这完全是反射性的动作,与物品的价值无关。 总算他不是笨蛋,飞刀将及体,船即将覆沉的生死关头,他丢开一切,神功骤发全力自保,救了自己的命,大难不死。 桌上摆着一把单刃八寸飞刀,一个设有油绸衬里的百宝革囊,以及从囊中取出的钢镖、小刀,附有火石火刀纸煤卷的火折子,盛药瓶…… 飞刀是他落水之前,透过蓑衣击中他的右肋,被护体神功反震,落在他手中的。 百宝囊是他从一个由水中向快马船接近,恰好刚从他身旁经过的人身上摘取的。 那个身穿水靠,背上有一把分水钩的人,水性超凡,但并没发现百宝囊被人近身摘走,可知他的水性,比那个水性高明的水贼更高明。 “你所说的人,我没有印象。” 红尘邪怪老眉深锁:“中州双奇,好像听说过这种绰号。我很少与一些后生晚辈打交道,在这里也一躲就是六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些人凭你的口述,我实在无法揣测他们的底细来历。” “那个称陈老哥的人年纪也不小了呀?” “年纪不小,并不表示他闯道的时日长远呀!” 老人家拨弄着桌上的物品:“这些杂物,都是极为普通平常,随处可以买得到的常用品,飞刀钢镖都没刻有信记,一般的铁器店都可以订制,兵器店也可以买得到。劫船的水贼,不可能使用特殊的,或者能够追查的有信记武器,以免被行家追查。那姓陈的与两个女人,用飞刀杀你,用意就是灭口,因为你认识他们。” “管伯伯,你是说……” “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没死,这……” “日后有麻烦?” “那是一定的。” “我不会密告他们呀!” “他们即使真的知道你不曾告密,也不会相信,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高枕无忧。你爹办丧事,这件事做对了。” 红尘邪怪摇头苦笑:“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你家附近都会有眼线潜伏侦伺。” “他们不相信我死了?” “他们组织庞大,派人侦伺并无困难,一年半载内你家如果没有其他异样活动,他们才能放心。今后,你……你得到亲友家避风头……” “不,我去找那个姓陈的。”他咬牙说:“如果我的太上神罡晚发一刹那,我的尸体已经沉落江底了。反正我打算外出游历磨练,晚走不如早走。” “你的姓名面貌……” “我改用小名。” “那必定一查便着。” “那就改名。唔!我觉得霍然这个名字不错!” “连籍贯也得改。我告诉你用何种手段,又从何处获得可乱真的伪路引……” 破晓之前,他乘夜走了。 x       x       x 黄世仲在德州名声很臭,本城的稍有身分人士,对这个恶棍深恶痛绝,把他看成瘟神,把他当成教育子弟的活榜样。 但在河上下游的泼棍痞氓口中,却是不得不敬畏的大爷。在其他各地的英雄好汉心目中,他五爪蛟黄世仲的名号颇有分量。 河下游十余里,出了惊世的大劫案,皇船被劫,死了许多不幸被波及的无辜。外来的水贼作案,本来与他无关,但他却躲到城里的私宅享福,与外界隔绝。 在行家看来,这是心虚的表现,他应该出面更加活跃,派一群牛鬼蛇神替官府找线索。 内神通外鬼,本地的龙蛇,绝对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因为劫船水贼人手众多,组织庞大,出动了众多人手和船只,布置周详绝非临时起意作案,本地的牛鬼蛇神,事先怎么可能完全蒙在鼓里,得不到任何风声? 他的私宅在城西南的信义坊,是一座三进四院的大宅,但家中人丁少,子女据说都到外地成家置产了,留在家中照料的,只是些奴婢,平时他也很少在家住宿,因为他的一妻一妾,已在三年前先后逝世了。 其实,那些名义上的奴仆,都是他的保镖打手,而且几乎都是在外地背了案的男女,改名换姓以奴仆的身分,安顿在家中以掩人耳目。 白天,这些外表温驯的奴仆,都在家规规矩矩处理家务,左邻右舍都觉得他们是好人,称职的奴仆,没有任何异处。夜间……左邻右舍哪知道邻居夜间的事? 寒风彻骨,细雨绵绵,天一黑家家闭户,街道上已罕见有人行走。 黑影像无形质的幽灵,飘入似乎空阒无人的黄宅。 各处灯火全无,整座宅院黑沉沉。 内院的大院子门廓上,唯一的警卫藏身在廊柱后,目光监视着院子、两厢、屋顶。 檐水滴落的声音,扰乱了听觉。像这种天气,根本不可能有人入侵,鼠窃也偷风不偷雨暂停作案,在寒雨中走动滋味确是不好受。 警卫并不因天气恶劣,而大意疏忽,显然曾经受到主人警告,这几天可能有事,必须特别当心,所有的人都必须提高警觉。 可是,这位警卫不想被雨淋湿,守在门廊上不到院子走动,监视得到远处各角落,却看不到近的处所。廊前有五级石阶,表示房屋的底基,高出地面三尺以上。 黑影沿墙根伏地滑行,体积小得与正常的人不成比例,真像一条可以变形的无壳蜗牛,潜抵廊下无声无息。 站在门廊上的警卫,做梦也没料到所站处的壁根下有人,知道也看不见。 黑影暴起,闪电似的抱住了警卫,抱住之前,右掌已先一刹那按上了警卫的顶门,应手昏厥。 警卫毫无发出警讯的机会,仅感到眼一花便失去知觉,既没看到人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迷的。 黑影将人拖下廊,塞在壁根下。推开可供警卫出入的侧堂门,消失在内院深处。 第二章 侠胆慈心 黄大爷绰号称五爪蛟,爪功非常了得。 蛟本来是四爪,五爪便接近变龙的阶段了,表示他是一方的蛟龙,早晚会成为可以飞腾变化的真正强龙,主宰德州的大局。 内院本来不许有男仆进出,家中已经没有内眷居住,因此不禁男仆进来伺候,三个名义上的女仆,不便与他夜间独处。 两个男仆陪他在内堂品茗聊天,两男仆其实是他的贴身得力保镖。 离家至河神庙店堂坐镇,则另有兼打手的店伙保护。那些收印子钱的店伙,如狼似虎人人害怕。 “大爷,你那紧张兮兮的神情,实在令人担心不安,没事也会出事。”那位短小精悍的保镖,口气有点不满,“你不肯把心事告诉我们,我们哪能替你拿主意分劳解忧,说啦?到底为了什么?” “别提了,烦人。” 他心烦地猛揉他天生的尖脑袋,蛟据说只生一只独角:“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码头乱糟糟,我也心中乱糟糟,如此而已。” “劫快马船的事,公人在码头戒备,与大爷无关呀!让他们乱吧!他们不可能怀疑大爷涉嫌,担心实无必要,张捕头知道是外地来的水贼,不会找大爷要线索的。” “毕竟影响生意呀!怎能不烦?” “到底是哪一方的混蛋,跑来咱们的地面,做下这么严重的大案?大爷真该积极些,刨出他们的根柢来,他们哪将咱们德州的好汉放在眼下?哼!欺人太甚。”保镖忿然地发牢骚。 “不是强龙不过江,你敢挖他们的根柢?哼!”他瞪了保镖一眼,口气有警告味:“凭他们所表现的实力,把德州的鱼虾吃光轻而易举。你少给我出馊主意,这件事不许任何人插手调查打听,知道吗?” “大爷……” “出了事,你们自行负责。” 蒙面人出现在堂口,虚掩的门开了又掩上。 灯火明亮,蒙面人浑身泥水,包头蒙面,仅露出一只明亮锐利的眼睛,真像个从坟墓里钻出来的行尸或厉鬼。 “对,自行负责,好汉做事好汉当。”蒙面人刺耳的怪嗓门带有鬼气,“所以我来找该担当负责的人,幸好没跑错地方。喂!你们还没睡?” 三人大吃一惊,两个保镖跳起来,一闪即至,一左一右拉开马步准备扑上。 “咦?你是什么人?” 五爪蛟抢出喝问,从衣下拔出一柄防身尺二小匕首戒备。 “来找你讨消息的人。” 蒙面人瞥了左右两个保镖一眼,挥手示意要他们退:“我希望大家能心平气和善意地沟通,不想动手动脚打得头破血流。” “你打上门来,要讨什么消息?”五爪蛟警觉地问。 蒙面人赤手空拳,紧身衣裤被泥水湿透,身上如有任何兵刃也瞒不了人,所以一看便知是赤手空拳。 而他不但有两个保镖,手中还有一把匕首,因此一点也不害怕,沉着地套口风。 “河上劫皇船的消息。” “混蛋!我怎会有消息?” “全城都有你的蛇鼠活动,城外也是你的势力范围。劫贼来了一大群人,你居然说没有消息,那些人能逃得过你的耳目吗?你要我相信你毫无所知?” “去你娘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亮名号。” “我……你就叫我蒙面人好了。我能找得到你五爪蛟黄大爷,当然是有来头的神圣,你如果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怎样?” “这……我会用手段让你招出来……” 五爪蛟发出一声暗号,利用他说话的机会,在一声暗号下,三人同时猛扑而上。 表面上看,是三人齐上,三方聚合,其实是两保镖先半步出手,四条粗胳膊一抄,像是顽童抱柱,更像蜘蛛抱蛋。 五爪蛟落后半步,匕首从中递出。 人如果被保镖抱住,匕首将毫无阻滞扎入胸口。 蒙面人浑身泥水,真不易抱住,滑溜溜不受力,像用筷子夹泥鳅。 四手一合,蒙面人毫不费力地向下滑,像是突然失去踪迹,隐没在地层下了。 “哎……” 两保镖却狂叫一声,分向两侧飞退,抛起,“啪哒哒”摔飞出丈外。 五爪蛟刚发觉人影从匕尖前消失,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两保镖已突然分开,扎出的匕首落空,消失的人影却出现在右侧,“叭”一声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接着脉门一震,匕首脱手。 “砰噗噗”一阵暴响,他在瞬息间,肚腹挨了五六拳,速度骇人听闻,像是五个大拳头,同时重击在肚皮上,身躯却又无法暴退,原来右臂已经被扣牢,扣的劲道极猛烈,几乎肉裂。 “呃……” 他闷声叫,上体下俯:“救……我……” 两个保镖无法救他,已昏倒在壁根下。 又是两记闷响,肚子又挨了两拳。 他的气功火候不差,差的是没有机会行功,自第一拳及肚的瞬间,他便失去行功聚气的机会了,他还没修至神动功发的境界。 “不……不要打……了……”他哀叫讨饶。 “你愿招供吗?”蒙面人把他拖倒,一脚踏住背心沉声问。 “我……我发誓,我……我真的不……不知道,你打死我也……也是枉然。” “这……” “饶我,我给你银子……” “我要你招供。” “你杀了我吧!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蒙面人傻了眼,显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脚下用劲却又不忍心。 “毒娘子与姓陈的混蛋,你也不知道?”蒙面人稍一迟疑,立即另起话题。 五爪蛟心中一寒,打一冷颤。 “你……你是中州双……奇?”五爪蛟惊恐地反问,知道赖不掉了。 虬须中年人与两少女,大概将街上冲突的事说了,如果硬着头皮否认,肯定会大吃苦头。 “你想好了,快回答。” “他……他们从河对面走了,改走广平府南下,要到何处我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五爪蛟知道赖不掉,乖乖吐实,“放我一马,我……不关我的事。” “什么不关你的事?” “劫皇船的事。” “他们有多少人?” “他们人手少,我又无力相助。据我所知,他们参加了,可是人手少近不了快马船,被那些人吓走了,几乎所偷来的船也被撞沉。他来找我,便意在拉我下水帮助他。” “他不是那些人一伙的?” “不是。”五爪蛟肯定地说。 “那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我如果知道,定遭天打雷劈。”五爪蛟一急,发起誓来了,“我也不敢打听,以免惹火烧身。我所知道的是,抢劫的人不止一批,有好几批人,临时凑合联手出击,利益均分。陈老哥那些人是否也参加了,我的确不知道,他的船落了单却是不假,我有人在东岸目击,所以猜想他是被那些人吓走的,确否我可不敢保证。” “你这家伙奸似鬼,真真假假令人无法判断。” “是你逼我说的,我也的确一知半解……” “去你的!” 脑门一震,五爪蛟便失去知觉。 x       x       x 两保镖是摔昏撞昏的,所以醒得也快。 两人七手八脚,救醒被打昏的五爪蛟。 “我要到外地躲一躲避避风头。”五爪蛟惊魂初定,便气急败坏叫嚷:“这个蒙面混蛋,问口供是生手,再来的必定是行家,咱们就没命了。快,马上走。” “不是中州双奇?”保镖不死心追问。 “如果是那两个嫉恶如仇的侠义道混蛋,咱们哪有命在?” 五爪蛟恨恨地说:“他们一旦认定坏事是你做的,你费尽口舌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武断成见,逼供的手段会让你做噩梦。他们是取口供行家中的行家。少废话了,得尽快离开,迟必遭殃。” x       x       x 河上往来的船只甚多,找目击者毫无困难。 出事现场的两侧河岸,也可以找得到目击的村民。 劫船贼得手之后,泊西岸弃舟从陆上撤走已无疑问。 毁坏了的快马船搁浅在西岸,更是有力的线索。 治安人员与有心人,注意力便放在贼人起旱的西岸,有志一同向西岸追踪,一窝蜂往西岸赶。 改名为霍然的霍文恭,也走上这条路。 绕往南,是景州的故城县境,属京师而不是山东的地境,德州的治安人员不能,也不想自我麻烦越境办案,勉强进行,后果自负。 他这一辈子除了德州之外,没到过其他城市,人地生疏,真有何去何从的感觉。 他只知道往南追踪,走一步算一步,沿途向村民打听,有些什么人往南走。 这一带是冀鲁大平原,举目四望,天连地地连天,没有任何高地丘陵作方向指标,他只能见路即走,身在何处他并不计较。 走了一天,似乎已经迷失在原野里了。 傍晚时分,天已放晴,到了一座小村,一问之下,才知道已经到了京师冀州的枣强县南部。 小村叫小屯,北面三十余里是枣强城。 再往南走,百十里便是广平府地境了。 借宿的农宅主人告诉他,昨天曾经看到有不少人南行。 大地解冻,春雨提早降临,田地里的麦子即将破土抽芽,田地里经常有人巡视整理,有陌生人经过一看便知,是些什么人就无法知悉了,村民们通常少管闲事。 次日一早,他背了背囊就道。 各村镇间的道路,都可通车马,却不是官道,极易迷途。 他相信劫船贼既然乘船而来,弃船而走,不可能远离漕河南下,必定沿河各州县南移返回贼巢,所以问清去向,迈开大步奔向南面的清河县。 近午时分,田野渐稀,前面不见村影,树林旷野取代了广袤的麦地,荒野似乎直伸至天尽头,道路也愈来愈窄小,许久许久不见有人走动了。 “该死!我一定走错路了。” 他开始感到焦躁,脚下一紧。 穿越连绵的野林,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叫喊,声源似乎并不远,但弯曲的小径不能直视,树林挡住了视线,不由自主地脚下加快。 又传来两声金铁交鸣,是兵刃交击声。 他心中一动,止步略为思量,最后往树林一窜,绕往金铁交鸣声传来处。 他并无应付意外变化的经验,更没有与人用兵刃搏斗的机会,仅在州城与一些城市恶少,无聊地动动拳脚,手脚用劲有分寸,而且打了就跑,嘻嘻哈哈形同儿戏,哪会真正与人拼命搏斗? 他夜探黄家,可说是第一次用重手揍人,出手神意合一,得心应手深得快狠准秘诀,当然出手也有分寸,不想真的下重手伤人。 有人拼兵刃,他知道必定出了重大事故,他一个外人,公然闯进去可能引起误会,凭常识他采取了隐身在旁看究竟的行动,借草木掩身窜走如飞。 x       x       x 三个中年人,面对五个彪形大汉,每个人都佩带有刀剑,杀气腾腾,所带的小包裹,各放在路两旁,可知都是外地人,并非附近村落的人在此械斗。 彪形大汉的五个包裹中,有一个有盖的麦箩,一根扁担,大概是由两个人抬着走的,分量不轻。 面面相对刀剑相向的两个人,气喘如牛,口中蒸汽形成一阵阵白雾,可知交手搏斗了相当久的时间,正在绕走寻找进手的空门,也乘机调和呼吸储劲待发。 一声沉叱,彪形大汉突然猛扑而上,剑发狠招上下交征,第一剑攻咽喉,第二剑攻小腹,久斗之后,仍然劲道十足,剑光连发气势猛烈。 中年人哼了一声,扭身闪过第一剑,单刀斜沉,“铮”一声格开第二剑,身形借力急旋,刀光一闪,劈风声慑人心魄,人影斜掠出八尺外,刹住马步扬刀转体向敌,再冷哼了一声,随即神情一懈。 右肋衣裂血现,裂了一条尺长的裂缝,鲜血快速地透红了衣衫,从裂缝沁出向外流。 另一名彪形大汉抢出,扶起倒地同伴的上体。 “老七,撑着点,我替你裹伤。”大汉重新将其同伴摆平,急急替同伴解衣,“伤并……不……重……” 最后三个字说得有气无力,像某些地方漏了气。 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冒出创口,刀锋可能深入四寸以上,血如泉涌状极可怕,即使有仙丹也救不了,骨肉内脏一团糟。 “救……我……”老七的求救声几不可闻。 “咱们并肩上,拼死他们。”为首的彪形大汉怒吼,挥剑凶狠地扑向最近的一名中年人。 有人被杀,唯一可做的事,是挥出致命的刀剑,替死去的同伴报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所有的人,皆以麦箩为中心,在四周全力生死相搏,都没有离开现场的打算。 片刻的雷霆相搏,人体在刀剑下分裂,死亡。 最后,剩下一名中年人与一名彪形大汉,仍在麦箩旁对峙,都濒临力尽境界,而且都受了不算严重的伤,挥出的刀剑已经有气无力了。 在几声刀剑交击所发的暴响中,一旁出现神色惶然的霍然。 尸体与血腥味令他有作呕的感觉,两个倾余力仍在苦斗者的表现也令他困扰。 “喂!你们在干什么?”他大声呼喝,“住手!你们想死光吗?” 他对死人并无多少恐惧,不像一般人见了尸体便魂飞天外。这一带的村落,不论男女老少,对死人都不怎么介意,人死是极为平常的事。 十年前山东响马造反,白衣军掀起全国杀戮的大风暴,整整杀了三年,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三过南京两薄京师,纵横万里烽火漫天。 德州附近正是山东京师的主战场,兵马数度往来城镇成墟,几乎每户人家,每一座村镇,都有一半人死在这场浩劫中。 所以看见尸体便大惊小怪的人,才是不正常的胆小鬼。 那时,他的新丰村老家,全被夷为平地,全村的人皆避入德州城避难。 德州城坚壕深,兵强马壮,勇猛无敌,三度死守保住了州城,一直不曾陷入白衣军手中,他看过的尸体成千上万,对死亡没有多少恐惧。 无缘无故你砍我杀,在旁目击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因此他出面喝阻,与本性良善悲天悯人无关。 从小他见过大多的死亡,他甚至怀疑人的本性,并不如所说的人之初性本善,认为荀子的性本恶颇有见地。 “快来助我,赃物咱们均分。” 中年人大叫,“铮”一声崩开彪形大汉砍来的一剑,抢进一刀猛劈,把大汉逼退八尺,但也无力继续攻击。 如果是普通的乡民,看到有人互相用刀剑砍杀,地下又摆了许多尸体,早就吓得魂飞天外飞奔逃命,哪敢上前喝阻?所以中年人向他求助。 “赃物?”他一怔,走近瞥了包裹和麦箩一眼,“什么赃物?” “皇船上的赃物……呃……” 中年人分心和他说话,没料到彪形大汉,突然用尽剩余的精力,扭身将剑扔出,向侧一仆,拾取同伴遗落的另一把长剑。 剑急剧翻腾两匝,锋尖恰好转向前,贯入中年人的右肋,锋尖贯体五寸以上。 霍然的目光,仍未离开麦箩,听到叫声不对,这才看到中年人肋部中剑。 “岂有此理!” 他怒叫,远在四丈外一闪即至,一脚踏住彪形大汉伸出拾剑的右时,俯身一耳光把大汉打得头向下一仆,起不来了。 扶起中年人,他摇头苦笑,重新将人放下,长叹了一声,锋尖在腹内造成可怕的伤害。 五脏一团糟,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内脏已烂的人。 “命中无……无时莫……莫强……求……唉……” 中年人虚脱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全身开始松弛,双目瞪得大大地,头一歪便停止了呼吸。 “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至死方悟。”他黯然地站起,向彪形大汉走去。 宿命论者无力抗拒世俗的不平,万般无奈只好认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但有些人顽强地不承认命定,不顾一切与命抗争,确也有效地改变命运,获得辉煌的成就。 本朝的开国君主朱元璋,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 凭他一个又穷又苦的农家破败子弟,没饭吃只好做和尚喝粥苟全性命,如果他一直当和尚认了命,会有什么结果?不饿死才怪。 强求失败的人也多,这位中年人就是失败者之一。 彪形大汉并没昏迷,只是晕头转向控制不了自己的活动,挣扎了片刻,总算能撑起上身准备站起。 他大踏步走近,一把揪住大汉的背领,助大汉站起,像拎着一头猫。 这瞬间,他突然放手,星目中神光乍现,随又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原状。 他这一刹那的神色变化,极像一头猛兽突然发现有威胁性的异物接近。 彪形大汉重新跌倒,挣扎着爬起双手箕张,发出兽性的咆哮,凶猛地扑上了。 双手一分,拨开大汉的双手,掌一合,双风贯耳按住了大汉双耳,下面一膝盖顶在大汉的小腹上,手一松,大汉呻吟着仰面便倒。 “我要知道你们为何在这里你打我杀。”他卸下背箩沉声说:“你最好从实招来。” “去你娘的!”大汉咒骂着爬了两步,伸手抓拾地上的长剑。 他一脚将大汉踢翻了两匝,劈胸将人抓起,在小腹上捣了两记短冲拳。 “呃……啊……” 大汉狂叫,拼命抓打他的手。 “再给你几下。” 他的拳头重新在大汉的小腹进退。 “呃……呃……” 大汉挨一下叫一声。 身侧人影幻现,是一个佩剑挂囊,胁下有小包裹,相貌狞猛穿青袍,留花白小胡子的中年人。 “不要再打他了,再打他就剩下半条命,派不上用场了。”中年人冷冷地阻止他再动手。 ?澳歉鏊懒说娜怂涤性呶铩!彼帕舜蠛海钢杆懒说闹心耆耍八运且欢u皇呛枚鳎懒苏庑矶嗳耍乙靼灼渲性倒剩员惚o复怼!?br /> “哈!你不像是曾经参与的人。” 中年人阴森的目光,凌厉地审视着他。 “参与什么?”他粗眉深锁。 “算了算了,不知道就不要管闲事。” “可是……” “老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中年人阻止他询问:“老夫已跟踪他们两天,打算让他们顺利地到达地头,没料到离开他们到前面的村落找食物,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意外。现在,老夫只有靠你了。” “什么意思?” “你和这个叫出山虎朱雄的贼首,替老夫把他们的包裹与麦箩抬着走。他们的目的地,是走徐州前往泗州,他们是泗州的悍贼。” “要我替你做脚夫?”他大声抗议。 “只剩下你们两个人,当然你得充任脚夫。”中年人沉声说,“难道要老夫和出山虎抬?” “我拒绝,我……” “你给我闭嘴,以免惹我生气,把你揍得半死,抬不动这些东西。出山虎这群悍贼,抢劫时不幸死了七个人,只剩下五个,在这里由于我的离开,而出了大意外,老夫正在生气,你最好乖乖听话。” “我……”他向后退。 中年人哼了一声,大袖一抖,一股无形的可怕劲道迸发,把远在丈五六的他,震得斜飞而起,“砰”一声摔倒在丈外滚了两滚。 他毫无提防,也没料到对方突然以袖劲袭击,而且可伤及将近两丈外的人,劲道之猛烈,骇人听闻,那根本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绝世神功,事先毫无聚气行动的预兆,在瞬间功发如雷霆,内力修为的火候惊世骇俗。 他一蹦而起,野性要发作了。 “哈哈哈哈……” 狂笑声突从侧方传来,入耳令人觉得脑门欲炸,耳膜欲裂,有出现短期间的晕眩现象,音波的猛烈骇人听闻。 他呼出一口长气,野性消失了。 中年人哼了一声,警觉地拔剑戒备,对发出笑声的人,显然怀有强烈的戒心。 “哈哈哈哈……”狂笑声绵绵不绝。 彪形大汉狂叫一声,抱着头倒下,再叫了一声便失去知觉,禁受不起笑声的震撼。 他略一迟疑,也大叫一声往地下一躺。 一声长啸,中年人也用啸声回敬,用的是啸声九法中的大激,暴发出的音量不逊于笑声。 支撑了片刻,棋逢敌手。 笑声与啸声终于消失,一旁出现一男一女,也是携了兵刃包裹的人,不是本地的乡民。 男的穿一袭灰袍,佩剑似乎相当沉重,年约半百出头,胡子也泛灰色,相貌清瘦,有点仙风道骨豹气势,一双鹰目冷电慑人。 女的穿两截村姑装,黑油油的秀发,编了两很大辫子垂下双肩,灵秀的面庞十分出色,身材高挑呈现健美的线条。 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动人的风华,一举一动,皆呈现出青春活泼的气息。 如果不是天气冷身上穿得厚实,定可将玲珑透凸的胴体呈现无遗,那一双灵活明亮的大眼,具有吸引异性的无穷魔力。 “他娘的!” 中年人用剑向来人一指:“笑魔君,你也学会用卑鄙的手段,出其不意用慑魂魔笑偷袭了,真不要脸。” “哈哈哈哈!这叫做有样学样呀!” 笑魔君的笑声不再具有慑魂威力,嘲弄味十足:“我亲眼看见你,突然用排山袖把那个年轻人,出其不意拍飞出丈外,没错吧?你唯我神君葛杰,也算是魔道中出类拔萃的名宿,威望比我笑魔君傅雷只高不低,你能做我为何不能?何况我的慑魂魔笑,哪撼得了你这功臻化境的神君?” “毙了你这牙尖嘴利的混蛋。”唯我神君怒叫,猛然身剑合一疾冲而上。 笑魔君哈哈一笑,左闪,右旋,半途长剑出鞘,“铮”一声暴震,封住了跟踪追袭的一剑。 再一声长笑,远出丈外,避过唯我神君左袖的一记急袭,劲烈的袖风激起一阵劲流,掀起袖袂有如作势凌风飞去。 “厉害!” 笑魔君并没反击,一面游走一面嘲弄:“想不到两年不见,你的排山袖威力更惊人了,居然能掀起我的袍袂,有意替我掸掉尘埃,谢啦?你是多此一举,这几天春雨绵绵,哪来的灰尘呀!” 又一声暴震,有火星飞溅,两人又拆了一剑,迸发的剑气像是起了一阵小旋风。 年轻女郎不理会两个老魔的恶斗,似乎已经知道,两老魔谁也奈何不了谁,懒得理睬,泰然自若走近彪形大汉,注视片刻,踢了抱着头想站起的大汉一脚,把大汉重新踢倒。 “果然是泗州贼的首领,出山虎朱雄。” 女郎狠盯着大汉,语气升高:“听说你们最先登上快马船,抢得的东西最多。说!你们抢到什么稀世宝物?” 出山虎一看是一个年轻少女,怒火上冲,猛地双爪一伸,像猛虎扑羊贴身扑上了。 女郎一扭娇躯,右手便扣住了出山虎的右手脉门,一声娇叱,出山虎刹不住脚步,向前凌空飞翻,砰然大震中,摔翻出两丈外,地面似乎也为之震动。 霍然摇摇晃晃地爬起,不住用手揉动着脑门。 “你也要扑上来吗?” 女郎笑吟吟向他招手:“上啦!虎扑羊莽牛头悉从尊便。” “男不与女斗。” 他拒绝出手:“我不是他的人,与我无关。” “我知道,我和我爷爷,是跟踪唯我神君来的,你们打交道的经过,我一清二楚。你能对付得了出山虎,应该比他高明,我要试试你的斤两,别怕,上啦!” “你把他摔飞出两丈外,我怕你。”他向后退。 “怕也得上,不然我要把你打得叫皇天。” 女郎笑嘻嘻地一步步逼进:“你生得一表人才,年轻力壮,不要做胆小鬼好不好?我不喜欢懦夫。” “我不要你喜欢……”他扭头便跑。 女郎一声轻笑,像是用缩地术,脚一动便紧附在他身后,纤手搭上了他的右肩,五指一收。 上当了,纤手没用上内力。 他从小就与玩伴们打架,身怀绝技但不敢使用。 顽童打架通常讲究贴身攻击,他学有专精技巧圆熟,而且经验丰富,打擂台稳赢不输,与德州的地棍打群架,他指东打西摔跤斗牛门门皆精,每次都是胜家。 他不进反退,背部出其不意撞入女郎怀中,身形前俯下挫,右手向后探,一把扣住女郎的右脚,身形后仰挺身扭转而起。 女郎重心立失,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他身形一扭之下,放掉女郎的脚,乘势扑上,把女郎压在下面,双手扣住了女郎的脖子。 变化太快太突然,女郎已来不及有何反应。 “再撒野就掐死你。”他凶狠地说。 女郎脸红耳赤,先是凤目一瞪,接着“噗哧”一笑,似乎觉得被他压住,是颇为新鲜奇怪的事,居然不准备解脱,更不想反击的。其实被斜压极易解脱,不可能被制住,略一翻滚便可脱身。 “你敢掐死我?” 女郎也伸手扣住他的脖子:“试试看?还不拿开你的手?” 他反而脸红耳赤,放手跳起来,奔向自己的背箩,先脱身再说,这里已用不着他管闲事了。 笑声悦耳,如影附形。 他抓住背箩的手,巧妙地一挑一弹,背箩突然贴身侧向后方飞抛,身形随后疾转。 女郎的快速身法真像个附身的鬼,紧附在他身后,乘他俯身抓背箩的机会,再次施用戏弄性的手法,纤指点向他的右笑腰穴。 又上了他的当,背箩贴腰后飞。 女郎唯一的应变方法,是不得不改抓突然撞来的背箩,变生意外,反应出乎本能。 背箩又大又重,要抓住还真需要相当劲道,绝非一般女人所能办到的费劲事,被背箩撞伤手或撞倒极有可能,但女郎却一把扣住了。 他扭转的身躯柔软地仆倒,从背箩下钻出,一手勾住了女郎的左脚,肩顶住膝盖用了一分劲。 一声惊叫,女郎再次失去重心仰面便倒。 两次都用扣脚压迫的技巧,把女郎轻而易举摆平,这是近身搏斗中极为普通的,而且好笑的机灵手法,毫不费劲而功效奇佳的所谓巧打。 第一次扣住脚腔,下裆压迫膝盖;第二次是勾住脚胫,肩压住膝盖。两次速度都快,被制的人非倒不可,除非被制的人,膝部可以反弯。 或者,能先一刹那曲膝沉下马步。 女郎倒下时,背箩从上空飞越,后扔。 他虎跳而起,也从女郎的上空跳越,一把抓住仍在飞的背箩,撒腿便跑。 人影在侧方乍现,腿突如其来。 他大叫一声,丢掉背箩仆地便倒。 是一脸愤怒,却又脸红耳赤并非真怒的女郎,伸腿将他绊倒的,以牙还牙还以颜色。 “不要伤他!” 高叫声传到:“我们需要脚夫。” 女郎在一旁蹲下,扭住他的右手贴背制住了。 “再撒野就掐死你。” 女郎模仿他的语声,模仿得维妙维肖,忍笑的可爱俏模样,可惜他头被叉住后颈,脸压在地上无法欣赏。 一旁出现剑垂身侧的笑魔君,似乎忍住笑不住摇头。 “你怎么和这个蠢蛋斗牛?”笑魔君可能已经看到他们交手的情形,不以为然,“这蠢蛋有几斤蛮力,把出山虎打得半死,你居然有和他比力的兴趣,丢人现眼。丫头,你真有出息啊!” 不远处也轻拂着剑的唯我神君,似乎没有扑上来再次狠拼的打算。 “你是一代魔头,所生的女儿哪会是好货?” 唯我神君一脸不屑状,说的话带刺带损:“你这宝贝女儿不小了吧!有女怀春,她在打情骂俏呢!你知不知道?” 女郎愤怒地跳起来,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一把抢过笑魔君的剑,身形动如闪电,一眨眼便到了唯我神君面前,身剑合一来一记飞星逐月攻上盘,剑上风雷骤发,激怒中出手劲道极为猛烈。 唯我神君脸色一变,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仓促间不敢硬接,闪身走偏锋反击,剑取女郎的左肋,避招回敬快逾电光石火。 女郎的身形疾转,不可思议地摆脱左肋的剑尖,剑光一闪,光临唯我神君的左背琵琶骨。 唯我神君掠出丈外,在千钧一发中脱出圈外。 “笑魔君,你这鬼女儿的剑术向谁学的?”唯我神君脸色不正常,大惊小怪,“她居然比你高明,而且霸道诡异,这怎么可能?” 女郎两剑走空,也大感惊讶不再追击。 “哈哈哈哈!算你走了狗运,幸而不会当堂出彩。” 笑魔君得意地大笑,“她向剑魔许天化学剑六年,已获魔剑神髓,如果以内力以神御剑,连我也招架不住。不客气地说,你的先天气功,火候也不见得比她纯,御剑的真力并不比她浑厚多少。” “咦!许老魔不是遁入黄山韬光养晦了吗?” “什么韬光养晦?他在下苦功,要把六合神罡修至更上一层楼,发誓要和逍遥修士尚老邪尚自然,找地方真正拼个高下,修炼勤得废餐忘食了,精进不少呢!” “他最好不要出山兴风作浪,你这个鬼女儿也最好不要用他的魔剑横行霸道。”唯我神君悻悻地收剑入鞘:“天下大乱,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如果乘机兴风作浪,那些侠义道混蛋,便会大声叫嘈,高举侠义之剑,向咱们这些人挥剑大嚷伸张正义了。” “哈哈!你害怕了?” “害怕我会来赶热闹吗?” “说得也是,你不是胆小鬼。” “你父女俩……” “我们跟在惊天一剑张元坤、炼魂修士詹清尘几个人后面来的,人跟丢了,却跟上你们几个蹩脚货。算了,咱们打不得,别让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笑掉大牙。咱们一起把出山虎这群强盗,所劫得的财物押往泗州城,保证那些侠义英雄会寻踪跟来,他们有德州的公门人供给消息,一定会从后面跟来撒野。” “咱们这些邪魔外道,真的不能再互相火拼了。” 唯我神君苦笑:“据我所知,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名义上是乘船防止歹徒为害行旅,骨子里却是受到袒护国贼江彬的混蛋收买,暗中保护运送搜刮得来的珍宝船上京。我一听到消息就冒火,所以跟来了,即使强盗与黑道的人不下手,我也会给他们几分颜色涂脸的。” “哈哈!据我所知,惊天一剑那些人,这次丢人丢到家了,快马船出事,他们的船仍然泊在德州码头,还在调查一批黑道好汉的动静呢!” “也难怪他们栽得很惨。” 唯我神君一脚踢破一名贼人的包裹,金饰珍宝撒了一地:“快马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人暗中护送,五更天到达驿站,把供应的食物补给品搬上船,吃饱了立即启程,并不在驿站歇息半天。惊天一剑那些人措手不及,被这意外的情势慌了手脚,来不及启航动身,一步错全盘皆输。” “很可能是那批黑道好汉,有计划地把他们拖住的。” 笑魔君冷笑:“快马船上,一定有劫船人的内应。不关我们的事,咱们处理这些赃物,只有两个人可充脚夫,你也得帮上一手。” “该死!你既然也在暗中跟来,为何不出面制止这几个黑道小辈黑吃黑?” 唯我神君不满地埋怨:“让他们火拼,结果人都死了,没有人充任脚夫。咱们赶热闹,并非为了财物,岂能沾手携带这些珍宝?” “我是跟踪你的,你去找食物,我同样要填五脏庙,出事时我和你一样不在现场,你怎么怪起我来了?可恶。”笑魔君怪叫。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发生,怪谁也解绝不了问题,好在还有两个人。”唯我神君不再埋怨,向出山虎一指,“你,把这个包裹捡拾包好,把所有的包裹全放在麦箩上,和那个傻小子抬着走。快!” 出山虎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字字入耳,所提出的一些名号,皆是当道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只听得心中生寒,怎敢再逞强?乖乖过来收拾踢散了的包裹。 “你想闲着吗?” 女郎向在一旁竖眉瞪眼的霍然,俏笑着推了他一把:“你的背箩最好丢掉,我相信里面绝不会有值钱的物品。到了地头,随你抓一把金饰,就可以补偿你十倍损失而有余。” “傻小子,你最好放乖些。”笑魔君在旁怪腔怪调提警告,“我们都是不讲理的邪魔外道,你碰上了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你只要听话,就不会受到伤害,不管你是否愿意,反正你必须承认某些强权。我这个小女儿叫傅玉莹,俏皮捣蛋非常难缠,你已经惹火了她,再不听她的,保证你以后日子难过。”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认了,你们是强权,真晦气。” 他不愿丢弃背箩,拾起先背上。 “找把刀,砍树枝做肩担。”他向出山虎大叫大嚷,在出山虎面前他也是强权,“你我轮流挑着走,所有的包裹做一头,麦箩做一头,挑着走比抬着走方便得多。你是最弱者,你先挑,每人挑一个时辰。” “对,肩担做长些。” 唯我神君把五六个包裹堆放在一起:“你们都年轻力壮,挑三五百斤该无困难,这些包裹体积大,其实并不重。” 包裹里有三分之一是金饰珍宝,之外是衣物与旅人的日常用品,重量有限,体积却大,捆在一起看来一大捆,其实并不重。 霍然抓住麦箩的担绳,怔住了。 “糟!很重,不能挑,包裹太轻了。” 他这才明白,出山虎这些悍贼,为何用抬不用挑。挑,必须两头重量平均,一头重一头轻,怎么挑? “是什么玩意?”笑魔君走近,开始解捆绳。捆绳与担绳是分开的,各不相关。 掀开萝盖,所有的人怔住了。 几个包裹,把中间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挤住,小姑娘浑身被锦帛裹住,动弹不得,五官特别灵秀,惊恐的神情惹人怜爱。 “出山虎,你给我滚过来。”唯我神君向正在捆包裹的出山虎怒吼:“你们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沿途掳劫女人?该死!” 出山虎打一冷颤,畏畏缩缩走近。 “这是快马船上几个被囚禁的女人之一。”出山虎惶然说,“我救了一个,顺便带走而已。” “什么?你……” “前辈,你们恐怕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傅玉莹冒火地揪住了出山虎的衣领,要揍人了:“你们抢劫皇船,我们高兴,不会为难你,更不会杀你们,但你们……” “傅姑娘,先别生气。”出山虎急叫:“你们一定不知道快马船的内情,所以大发雷霆。这些女人,正是皇帝在扬州大抢女人的受害者,是国贼江彬所挑选,最美丽的几个少女之一,准备带回京师皇店,训练之后让皇帝享用的。我们如果不带走,她们仍是死路一条。” 傅玉莹一生气,把出山虎摔倒噘着小嘴猛跺脚。 两老魔默然,同时叹了一口气。 扬州所发生的事,已传遍天下了。 第三章 水上魔君 正德皇帝在十二月十二日到达扬州,御驾亲征却不急催兵马南下。 其实无需催兵马南下,叛逆宁王早在七月二十六日,被王阳明先生活擒囚在南京,皇帝却仍然宣称正在挥军亲征,叛乱仍未平定。 皇帝在扬州玩了二十四天,大开无遮无耻大会,仿效他在京师所开的皇店百花楼教坊(妓馆)故事,摆肉屏风大跳天魔之舞,在场的有他的心爱太监、武士、番僧(包括少林的高僧)老道、优伶,几个干儿子和佞臣。 由国贼江彬(他的干儿子改名朱彬)出面,揪住扬州知府大人的耳朵,勒令交出户口黄册,按册点名,把扬州的十三四岁美丽的处女,以及有姿色的寡妇,一一锁拿押往皇帝行宫。 这叫做“遍刷”,遍刷扬州的处女与寡妇。 最后挑选出有姿色的好几千女人,昏君奸臣把行宫弄成原始世界,足足蹂躏了二十四天,方心满意足发驾南京。 包括国贼江彬在内的一群奸臣,不但挑选美女,也大刮特刮金珠宝玩,抄家遍搜见了就拿。 扬州全城在哭泣,皇帝却乐歪了。 天下都是他朱家皇帝的,他爱怎样就怎样。 被劫的这艘快马船,其实就是国贼江彬的。 引起的公愤也是可想而知的,先后有十二艘快马船,在南起淮安府,北迄天津卫的运河各段被劫,死伤惨重,但正德皇帝却无动于衷。 这艘快马船被劫,出乎主事人意料之外。 主事人不按宿站歇宿,用意就是让有意劫船的人,把握不住快马船的行动,没料到反而落在劫贼的暗算中,笑魔君与唯我神君,怎能不知道扬州所发生的那些天怒人怨的悲惨事故?除了叹息之外,他们能说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造孽啊!”笑魔君仰天呼叫,笑不出来了。 “这个皇帝,怎会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绝子绝孙哪!”唯我神君也黯然叹息。 正德皇帝在众手所指,天下人诅咒中,果然绝子绝孙,回京途中在淮安钓鱼落水暴病,回到紫禁城咯血而死,而他的堂弟嘉靖帝,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正德皇帝一生中,蹂躏了成千上万个女人。 这些受害的女人中,有他的臣下的妻女,有大户人家的女人,有乡村僻地的妇女,有……结果,女人玩多了,三宫六院没有一个女人替他养出一儿半女,他本人也仅活了三十二岁。 “你把她怎办?”笑魔君盯着出山虎厉声问。 “老前辈,她是你们的了。”出山虎吓了一跳,打一冷颤惶然说。 “把她放了。” “遵命。” “咦!你们在此地放了她,她能不死?”霍然在一旁冷笑:“她有多大?十三或十四?她活得了?这鬼地方似乎人烟绝迹,一定有狼。冰冻狐狸解冻狼,她一定成为狼的美味食物。至少,她必定会饿死。” “哦!把她送交刚才觅食的村庄。” “老前辈,你又来了。” “你这蠢蛋什么意思?”笑魔君大为光火。 “把她交给村民,村民铁定会报官,官府得到她,怎敢不将她送回扬州的官府,敢不将她送到南京献回给皇帝?” “这……”笑魔君傻了眼。 “你笑魔君笑不出了吧?”霍然居然调侃笑魔君,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你这蠢蛋并不蠢呢!”笑魔君盯着他怪笑,“你说该怎办?” “那是你们的难题,不关我的事。”他双手一摊:“我落在你们手中,自身难保。” “混蛋!你是第一个出面,干预出山虎与那三个小辈黑吃黑的人。我们如果不出面,这些金珠与美女,都应该由你打发,是吗?” “你一个成名前辈,怎么说这种赖皮话?”他大声理直气壮抗议:“我孤家寡人,活得逍遥自在,金银珠宝在我眼中没有多少价值,对美女我认为是累赘。我出面干预,并不表示我要负责处理。老天爷要你们及时出面,你想赖也赖不掉,除非你能使时光倒流,不然改变不了命定的事实。你在这里神气地喳喳呼呼,这可是错不了的事实,认了吧!前辈。” “我揍死你这蠢蛋。” “揍死我你仍然得解决问题。”霍然一跳近丈,避免挨揍:“你不是魔道名宿吗?宰了她岂不省事?听说所谓魔道……” “莹丫头,打烂这蠢蛋的嘴。”笑魔君火爆地大叫。 傅姑娘躲在一旁掩口窃笑,懒得理会。 “确是难题,傅老哥。”唯我神君苦笑:“如果我知道有女人,我更不会提早出面。本来就打算跟这些强盗到泗州才出面干预,怎料到会出意外?这可好,麻烦大了,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怎么带呀?” “叫他的女儿把人背走呀!”霍然又出主意:“带回家做丫头使女,岂不比重新把羊送入虎口,多一分阴德?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要我背?你要死了。”傅姑娘大发娇嗔狠盯着他,“我的弟妹我也不会背过呢!哼!要背的话,背的人一定是你,对,你背。” “背死了反正有你们负责,我不在乎。”霍然满不在乎卸下背箩,“经过乡村城镇,我大叫大嚷你们是贼,背着人往小巷子一钻溜之大吉,背回家做……做烧锅暖脚的还真不错。” 烧锅暖脚,意指做妻子老婆。 “你敢?” “出山虎,你背。”傅姑娘找上了出山虎。 “你不怕我也背着人溜之大吉?”出山虎愤然问。 “你不敢。”姑娘得意地说,“你是强盗,必时可以宰了你,不至于心中有愧,你更不敢在城镇求救。所以,你必须为自己的生死打算。” “不能用背的,那会引人注意。”出山虎哭丧着脸,“一旦引起民壮丁勇的疑心加以盘查,我这个强盗受不了,你们也不会好过,你们如何向官府解释?如果能背,我们还用得着把人藏起来,费手脚派两个人抬?” “别说了,出山虎,咱们认了,还是抬着走比较稳当些。”霍然不想再横生枝节,“弄根长树枝,把包裹也放上一起抬。等到了城镇,雇小轿就省事啦!” 不久,一行众人急急就道。 至于如何安置小姑娘,大家心中无数,谈来谈去不会有结果,以后再说。 入暮时分,在一座小村借宿。 农舍主人相当好客,把整座西厢让他们安歇。西厢有三间房,足以安顿他们四男两女。 晚膳毕,小姑娘精神转佳,肚饱身暖而且不再受惊吓,不再像受惊的可怜虫,但仍然心有余悸,蜷缩在房中不言不语像哑巴,任凭傅姑娘多方劝慰,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傅姑娘缺乏耐心,只好放弃询问家世根柢的念头。 一早就道,准备当天赶到清河县。 天色暗沉沉,没放晴也没下雨,满天阴霾,好在没刮风,也不怎么冷,正是赶路的好天气。 这一带的小径,由于平时乏人行走,极少看到足迹车辙,田野也罕见,全是旷野凋林,似乎愈走愈荒僻。 十年前的兵灾,把这一带小村落夷为平地,逃散了的人,不再返回重建村落,田地都成了杂树野草丛生的旷野,连废弃的村落也无迹可寻了。 近午时分,仍然没发现村落打尖。 穿越一处旷野,前面是一处凋林地带,好像是五六年生长的榆树林,没有人照料的野林。 “后面有人跟来,在赶路。” 走在最后的霍然,偶然回顾发现有人跟来。 出山虎抬前面,闻声扭头回顾。 旷野中蔓生着野草、荆棘、小树丛,视界仍可及两三里外,透过草梢枝头,隐约可以看到快速走动的人影,而且数量不少。 “是江北水上的朋友,闹江龙一群人。”出山虎不安地说:“他们晚到德州一天,没赶上十二连城河面的劫船行动,来意不善。那杂种把大江以北的河上买卖,当成他江北好汉的禁脔,不许他人插手牵羊,谁染指他都会大动干戈。他一定循线索追来了,大事不妙。” “怕什么?一切有我们担当。”笑魔君傲然地说:“一群乌合之众,何足道哉?他最好识相些,别惹我生气,哼!” “生气你就会把人笑死,很厉害。” 唯我神君说的是反话:“老哥,你如果把江北实力最强大,人才最盛的黑道第一大组合,看成乌合之众,会吃大亏的。闹江龙以重金聘来的一些保镖,都是武功超绝的了不起的牛鬼蛇神,如果是倾巢而至,咱们凶多吉少。即使来的保镖不多,蚁多咬死象,你的笑声能支持多久?算了吧!咱们快走,找岔道暂且回避。” 笑魔君笑不出来了,不等催促脚下已自动加快。 x       x       x 见路即走,不久便折入向西的一条岔道。 出山虎与霍然抬着人和包裹,健步如飞拼命赶。 唯我神君为人狂傲自负,绰号称唯我。 但绰号夸大是一回事,现实情势又是另一回事,碰上真正的恶劣情势,就不敢吹牛唯我独尊了。 蚁多咬死象,也许形容得过火,不可能有真正咬死象的情形发生,但确有好汉也怕人多的事实存在。 笑魔君的慑魂魔笑,威力确也令人胆寒,但威力不能及远,百步外伤不了人。 最大的缺点是所耗内力过巨,支持不了片刻。唯我神君就不怎么害怕,禁受得起度笑的短期间震撼。 敌众我寡,他们只好改变成回避,但并不真正恐惧,情势危急,他们仍可脱身远走。 一口气远出二十里外,不知身在何处了。 后面没有人追来,可能已经将追踪的人摆脱了。 霍然是唯一不相信,追兵已被摆脱的人。 “他们走在前面,无意中发现追赶的江北群雄,对方在后面循踪追赶,怎么可能不早一步发现他们? 即使追错了方向,不久便会发现错误,重新回头找踪迹,紧锲不舍继续追踪的。 但他也不介意,他有情势危急,便见机脱身的把握,有信心肯定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的思路,突然转落在小姑娘身上。 麦箩内的可怜小姑娘惊吓过度,几乎要变成白痴了,如果被江北黑道群雄追及,他能丢下这个小姑娘不管吗? 再就是他希望追来的人中,有他的目标叫陈百川的人,或者那个什么毒娘子。早找到这些人,就可以了结一场恩怨,便可放心地遨游天下,自由自在任意所为啦! 他一点也不担心笑魔君这三个人,有信心随时皆可摆脱他们的控制。 两个老魔虽说是魔道中人,其实并不是坏人恶魔,从言行中便可了解他们的性格,连傅姑娘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魔女,留给他的印象不算恶劣,但也没留有多少好感。 总算找到一处小田庄,午餐有着落了。 x       x       x 急如星火,必须尽快远走高飞,摆脱后面的人追踪,走得愈快愈远愈安全。 金珠与美女,都是黑道群雄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其他参与的人,也有志一同全力以赴。 他们携有五包裹的金珠珍宝,麦箩内也数量不少,箩内还有一个小美女。 据出山虎说,快马船上有许多盛珍宝的木箱。他们十个人杀上船,只打破一只木箱,各用布巾包了一些带走。 另一舱有几位小美女,他们顺手牵羊背走了一个,之后便上岸远走高飞。有七名同伴死在船上或河岸,没有机会把尸体带走。 登船抢劫的人甚多,各有统属互不相让,见人就挥刀攻击,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谁也不知道。 如果被人追及,对方实力强大,那么,珍宝和美女绝难保全了。 两老魔一点也不重视金珠美女,只想借劫皇船事故出口不平怨气。 皇船既然有人捷足先登,事实上他们心中大快,所以如果要他们杀出山虎这些强盗,他们毫无兴趣,也下不了手。 珍室与美女既然无意地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当然不甘心再拱手让给其他的人。 保全金珠美女的念头,促使他们采取了走避的行动,本来心中没有愤懑,没有不安,但被追久了,心中逐渐感到不耐啦! “我留在后面,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杂碎。”唯我神君终于忍耐不住了,自告奋勇留在后面了解情势,“咱们像漏网之鱼,像话吗?” “犯不着,葛老哥。”笑魔君反倒还沉得住气,“等他们来了再说,咱们三把剑再和他们讲理。 “喂!如果大批歹徒们杀来了,我和出山虎,可不可以丢掉金珠美女各自逃命?”走在后面的霍然大声问,“出山虎是强盗,他杀人如屠狗。我害怕,我……” “好吧!情势不利,如果我们挡不住,我允许你们各自逃命。”唯我神君慨然地说:“出山虎只能算是三流人物,你或许勉强可名列二流,要求你们与超绝的高手拼博,未免不近人情。你没杀过人?” “见鬼啦!我这一辈子,从来就没用过真刀真枪与人交手。杀鸡杀鱼,我会。” “难怪你身上没带刀剑。” “我真该捡一把刀剑带上防身的。”他悻悻地说。 “武功太差,带刀剑反而会早些送命的。” “至少可以唬比我差的人呀!” “狗屁!”出山虎在前面粗野地说,“唬错了人,便会自寻死路,你如果不想杀人,就不要拔剑拔刀,唬人反而会招致对方的反感,死得更快,你唬得了谁?” “他娘的!我一定唬得了你。”他也粗野地回敬,“我一看你运剑的手眼心法,便知道你是一个大草包。” “算了,我怕你。”出山虎忍气吞声:“事实上你的确比我高明,抢近身的速度,快得像鬼,而且力大如牛。你如果想做强盗,我愿意让贤,把当家首领的位置让给你,你做老大我老二。” “狗屁!你居然想诱惑我做强盗?岂有此理。”霍然大声叱喝。 天终于黑了,所有的人皆大冷天汗流浃背,拼命快赶,天知道到底走了多远的路? 借宿的小村有七八十户人家,所有的村舍皆破破烂烂,连年烽火,民穷财尽。 村正拨出一栋空屋给他们安顿,送来了膳食热水,派了两位大嫂替他们张罗,一切弄妥才告辞走了。 内堂点起菜油灯,分住两厢四间房。出山虎和霍然,分配在近厨下的耳房安顿,一睡床一睡麦杆铺设的地铺,马马虎虎将就些。 天色尚早,众人在堂中聊天,用意是想逗小姑娘宽心说话,以便了解小姑娘的身世,才能决定如何安置小姑娘的办法,当然以送小姑娘与亲人团聚,是第一优先,小姑娘是扬州人已无问题。 傅姑娘与小姑娘排排坐,无限怜惜地挽住了小姑娘的肩背半拥在怀。 小姑娘的精神,比昨天稍好些,灵秀的面庞减少了些愁容哀伤神色,发育还没停匀的娇躯逗人怜爱,如果脸上愁容尽消,还真称得上有十分姿色的可爱小美人。 “小妹妹,你如果不说出你的身世,我们实在无法安置你,怎能送你回家与亲人团聚?”傅姑娘柔声诱使小姑娘说话,“你已经脱离险境,不要再害怕。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会保护你平安回家。哦!你姓什么?” 小姑娘畏缩的目光,总算投落在傅姑娘的脸上了。 “我……我姓……姓李,叫……叫李秋燕,小姑娘声如蚊鸣,令人难以听得真切。 “你是扬州人吗?” “是的,我……我家在牧爱坊。”小姑娘终于不再畏缩害怕了,“街西不远就是府学舍。我爹是府学的教授,有……有翰林庶吉士身分。” “什么?你爹是有身分的教授,怎么可能被挑选迫害?”傅姑娘大惊小怪。 “大姐姐……” 小姑娘悲从中来,泪下如雨,偎入傅姑娘怀中,语声悲切:“不论是官宦人家,或者升斗市民,没有人例外,官兵如狼似虎,按户籍黄册挨家点名捉人。藏匿闺女与寡妇的家属,一律当街吊起来毒打,限期交人,交不出一律打得半死枷铐示众。大姐姐,我……” “不要哭,不要哭。”傅姑娘轻拍小姑娘的肩背抚慰:“你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皇帝已经不在扬州,我们送你回扬州与家人团聚。” “我爹娘恐……恐怕生死难卜……” “回去就知道了。” “天啊!官府是……是否会追究呢?大姐姐。” 所有的人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 大明皇朝户籍管制之严酷,空前绝后,迁徙侨居另加管制,没有充分的理由,绝不允许迁徙移居。 每十家联保,任何一个人犯法,十家连坐。离本城本府百里以外,必须有充分的理由申请路引证明。 小姑娘已被皇家挑选,必定已从黄册中注记除名,把她送回家,天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天下间亡命多的是,官府只管制得了良善的子民。 亡命必须有生存生活的条件和坏境,这种条件和环境,绝不适合一个弱不禁风的十三四岁小女孩存活,必须有强力的手包庇与保护。 在座的人,除了霍然和小姑娘之外,都是亡命,不理会王法的不法之徒。 他们的生存环境特殊,有各种合法与不合法的身分掩护,活得比良善的人安逸,但也非常凶险,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所以称为亡命。 如果小姑娘被送回家,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匿报。扬州知府不敢,街坊里正更不敢。 皇船被劫,小姑娘是如何安全返家的?谁该负责? “让我带她去泗州泽国吧!那一带躲一百年也无人过问。”出山虎突然冒失地说。 “该死的!你要她做压寨夫人?”傅姑娘柳眉一挑,凤目睁圆,“你们带走她,本来就存心不良。再胡说八道,我砍掉你的虎头。” “要安顿一个人,小事一件,问题是……”唯我神君欲言又止,“是有点烦人。” “涧题到底是什么?”笑魔君追问。 “小丫头不大不小,孤苦伶仃,与咱们有交情的人,都是不干好事的亡命,弄假身分证件毫无困难,难在她不适宜生活在亡命之家。”唯我神君说出困难所在,“我们不是伸援手救她,反而是害了她。” 只要有门路,什么合法的证件都可以弄到手,伪造的也可以派上用场,使之变成合法的真品。 当然,正正当当的良民,是不敢涉入这种犯罪事件里,各地的特权人物与豪霸,都有化非法为合法的能耐,所以唯我神君说是小事一件,弄假身分毫无困难。 霍然并非是毫无见识,但插不上嘴。据他所知,他老爹的好友红尘邪怪管元魁,就是以伪造的非法证件,在德州侨籍了六年,一直平安无事。 也许,是官府不屑理会,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废物吧!治安人员也懒得去查根柢。 但他作不了主,心中暗自思量对策。 他家里的几个长工,就是在响马贼过境时,家破人亡成了流民的人,以后才重新办理入籍的,是不是真是老黄册中的本人,官府从不追究。 从离乱地区取得散户证明,以便至某一地方落籍或侨籍并不难。 一阵急剧的犬吠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似乎全村的狗,都群犬吠声骚动起来。 有狼或狐狸入村被犬发现,就会出现这种骚乱。 笑魔君倏然变色而起,立即解剑改系在背上。 “那话儿来了。”唯我神君向外抢。 “小莹,守在这里。”笑魔君也向外走。 “不,爹,女儿出去。”傅姑娘不管她老爹是否答应,闪电似的冲出门外去了。 “熄灯,注意小丫头。”笑魔君向霍然下令,“躲好,先不必惊慌,我在屋顶,有警招呼一声。” 笑魔君一走,霍然不熄灯,到了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身旁。 “我带你进房躲起来,不要怕。”他伸手去挽小姑娘的手臂。 小姑娘浑身发抖,惊恐地投入他怀中。 “天啊!他……他们为……为何如……如此迫……迫害我?”小姑娘哭泣着哀叫。 “老天爷是帮助恶人的,小妹妹,不要向天哀求。”他紧抱着小姑娘,感到眼前朦胧,一阵心酸,“不要怕,我一定保护你,安静,安静……” 出山虎有剑,到门外伸头四望,看到笑魔君屹立在对面刀屋顶上,黑暗中看不真切,掩上堂门到了桌边,欲言又止,一脸尴尬相。 “你想说什么?”霍然讶然问。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划空长啸,显然双方已有所行动了。 “咱俩溜走吧!”出山虎壮着胆说:“我去他们的房里,偷两包珍宝均分。来的人一定很多,两个老魔双拳难敌四手,挡不住的,咱们何苦跟着遭殃?” 住宿时,盛金珠的包裹,全放在两老魔的房内,防范出山虎和霍然弄鬼,两老魔显然并不信任他两人,明暗间预作提防。 “你给我闭嘴!”霍然沉叱,“贼性不改。如果被两老魔发现,你死定了,给你一座金山十座银山,你也无命享受。” “你不要不识好歹。”出山虎不死心,“要不就把小姑娘让我带走。” “什么?你这混蛋……” “这小丫头美得出奇,难怪会被选送皇宫。我在徐州有朋友,徐州的教坊有扬州帮、苏州帮、河南帮、本地帮,把她卖入扬州帮教坊,一定可以卖三五百两银子,我就有了老本……” 小姑娘抱住他的虎腰,哭泣着死不放手。 出山虎一蹦而走,咬牙切齿挥剑冲上,抓住机会剑出灵蛇吐信,攻他的背心。 他向侧一闪,扭身一脚疾飞,踢中出山虎的握剑手腕,剑抛至壁根下。 “你们干什么?”突然出现的笑魔君厉声问。 出山虎的右小臂断了,抱着手臂惊恐地向厢房退。 “这混蛋贼王八。”霍然再次破口大骂:“他要带李小姑娘逃走,带至徐州找朋友,卖给教坊的什么扬州帮,说可以卖三五百两银子做老本。” 出山虎扭头便跑。 笑魔君左掌虚空按出,哼了一声,老眼中冷电四射。 “呃……”出山虎叫了一声,向房内一栽,再“哇”一声,喷出大量鲜血。 “我就知道这恶贼靠不住。”笑魔君冷冷地说:“你带小丫头进我房里躲起来。小伙子,来了很多人,确是江北的一群人渣。另有一群不明来历的人,蹑在他们后面赶到的。如果情势危急,你……带走小丫头,凭你的良心好好对待她。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子弟,不要让我看错人,好自为之。” 人影一闪,笑魔君走了。 霍然一咬牙,拾起出山虎的剑,没收了剑鞘插在腰带上,半抱半扶把小姑娘带到笑魔君的房中。 他的背囊也放在一起,把小姑娘半哄半吓安置在一旁,快速地动身打包裹。背囊不要了,物品打成包裹以便携带。 “带些珍宝日后给你做嫁妆。”他将一只盛金珠的包裹,打入自己的包裹,再将另一只系妥在小姑娘的背上,“是你应该得的,老天爷也不会反对。” 撕开棉被做带,稳妥地把姑娘背上系牢,自己的包裹则系在胸腰前,顺手搧熄灯悄然外出。 “小姑娘,你听着。”他郑重地说,“那些歹徒恶棍,是泯灭天良的人,为了金珠美女,他们会毫不犹疑舍死忘生搏取。现在,一切得靠我们自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我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你千万要沉着,不要惊慌叫喊分我的心,你能办得到吗? “恩公,我……我……” “我姓霍,不叫恩公。说,说你办得到。” “霍……霍爷,我……我办得到。” “办不到也一定要办到。现在,小妹妹,闭上眼睛,一切有我。” 向外一跃出了小院子,一鹤冲霄扶摇直上屋顶。 x       x       x 面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快速人影,傅姑娘与唯我神君,只感到心中一凉,暗暗叫苦…… 黑道水上朋友所使用的传讯芦哨,此起彼应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屋顶窜来窜去的人,轻功似乎一个比一个高明,窜上跳下飘忽不定,逐渐向他们借宿的房舍接近。 一定有人找村民要口供,必定找到此地来的,危机逐渐接近,是时候了。 果然不错,最先三个黑影,出现在对面的农舍屋顶,向他们的居住处沉静地观察。 “屋子里的朋友,何不现身赐教?”有人舌绽春雷叫嚷,“凡事都可以商量,当可找出解决之道,在下江北闹江龙吕大江,专程请教不伤和气。” 又来了三个人,然后又是四个。 后面农舍的屋顶,也陆续有人现身。 “朋友,我们已经查证确实,你们毙了泗州那群毛贼不少人,从他们手中,接收了他们从快马船中,所劫走的许多珍宝和美女。” 闹江龙继续加以说服:“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公平分配,在下交你们几位朋友。这笔买卖,本来是咱们的,你们抢了先,理该获得应有的一份。吕某是讲道义的人,绝不会亏待诸位的。” 右邻舍屋顶上有人,左邻舍也有。四面八方大包围,人数可见的已有五十出头。 “这几个小辈不识相。”另一人大声叫,“不知死活。老大,过去几个人,把他们毙了岂不少费唇舌,兄弟当先。” “老郭,不必操之过急。” 闹江龙扮白脸:“我相信他们五个男女,一定明时势知利害,不会做愚蠢的事,会接受咱们的要求商谈解决之道。 “到手的金珠美女,他们怎肯放弃?为名为利,都值得抛头颅洒热血争取。” 先前发话的人,继续扮黑脸:“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何必浪费口舌?他们不敢出面打交道,妄想躲在下面用暗器死守,可知定是见不得人的小辈,下去几个人下去毙了拉倒。” “诸位,不可自误!”闹江龙语气一变:“别以为你们毙了泗州几个毛贼,就以为自己了不起。给你们十声数,给我滚出来回话。一!二……” 笑魔君只有三个人可用,怎能应付四面八方五六十个凶悍的黑道群雄?如果出去打交道,其他三方的人同时发动抢入屋中,后果难以想像。 十声数尽,一声长啸,五个人大雁似的飘落,好高明的平沙落雁身法,飘降时无声无息。 五比五,所以飘落五个人。 两栋农舍之间,隔了一座中型晒麦场,地方广阔便于施展,正是搏斗的好场所。 毫无疑问地,下面各处屋角墙下都有人潜伏。 不得不出来了,不然对方必定向房舍涌入。 “好高明的轻功。”踱出的唯我神君朗声说,“看来,今晚我唯我神君,过不了这一关。” 并肩迈进的五个人,脚下一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一代邪魔唯我神君。” 中间那人独自上前:“简直岂有此理,咱们叫骂了老半天,你阁下居然忘了自己的名头身分,扮胆小鬼任由嬉笑怒骂,修养到家。他娘的!今晚我山海夜叉替你除名。 山海夜叉,天下五夜又排名第三的恶魔。 唯我神君大吃一惊,比名头,他就比山海夜叉少几分分量,武功也差了一段距离。 身后傅姑娘从暗影中掠出,再一闪便超越唯我神君。 初生之犊不怕虎,她知道唯我神君有点心虚,这个山海夜叉的名头,比她老爹笑魔君更响亮些。她不怕,有勇气向顶尖的高手名宿挑战。 “我将先一步替你这个什么夜又除名。”她亮剑向前无畏地迎上:“你这丑怪的夜叉浪得虚名,仅凭相貌狞恶丑陋吓唬人而已……” 一声怒吼,山海夜叉火杂杂地挺雁翎刀冲进,傅姑娘银铃似的语音十分悦耳,说的话却能激得凶暴的人发疯,怒极冲上就是一刀斜劈,哪将一个小女人放在眼下?刀沉力猛,算定可将姑娘连人带剑砍成数段。 人影一闪即没,剑气从左臂压体。 一刀落空,眼前人影幻没。 “嗯……”山海夜叉脚下沉重,总算稳下了马步。 “咦?”有人发出惊呼。 山海夜叉身右,多出一个人,是傅姑娘,剑贯入山海夜叉的左胁,入体八寸以上,马步前弓后箭,左手向侧上方斜扬,保持出剑的姿势,气势与姿态美极了,这一剑神乎其神。 “噗”一声响,山海夜叉的雁翎刀失手坠地。 “你……你是……谁……”山海夜叉嘎声问,身形一晃稳住了。 “我姓傅,傅玉莹。” “何人……门下……” “无可奉告。” 姑娘拔剑斜闪。 “噢……”山海夜叉大叫一声,向前一栽。 “毙了她!”对面的另一个人厉叫,“上!” “吕当家,下令进攻。”屋顶有人大叫。 苇哨声乍起,四面八方同时发动攻击。 长笑声震天,慑魂魔笑发威了。 杀声震天,呐喊声雷动。 三入陷入混战的重围,大势去矣! 天色太黑,村舍参差,任何角落皆可隐身遁迹,混战人多的一方不见得有利。 x       x       x 生死关头,一个懦夫,也已可能变成勇者。一个连蝼蚁也不忍伤害的人,很可能一刀砍下一个人的头颅。 一个见了血便昏倒的人,很可能夷然无惧在血泊中浴血。有些人则相反,面对危险便自行崩溃了。 霍然便是勇者,他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即使背上没有一个小姑娘需要保护,他也要为自己的生死存亡杀出一条生路来。 山东响马三年战祸,山东、京师、河南、湖广、南京……几乎大半壁江山,死的人千千万万。 他的家乡德州附近,尸堆满河血流成河,城镇乡村十室九空,新丰村逃走不及的人,死了十之五六。德州围城战,运河的尸体浮满河面。 所以,他对死亡并无恐惧。 虽则他从没杀过人,但潜意识中,却有绝不许别人杀他的观念存在。他生到世间来,不是为了被人屠杀而降生的。 五个黑影向小院子飘降,他毫不迟疑地从暗影中冲出,剑左右分张,奇准地拍中两个人的耳门。 再向前一冲,一个人断腰。另两个连他的人影也没看清,耳门颈背一击便昏迷仆倒。 他用的是剑脊,用剑身抽打拍击。 五个人一冲便倒,如汤泼雪,说快真快,最后一个人还没倒下,他已跃登屋顶,一声冷叱,把屋顶上准备往下跳的两个人,拍中腰脊向下飞坠。 人化轻烟,他从屋后跳下,向暗影中一窜,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无法用剑锋杀人,那些人太软弱了,任由他予取予求,没有任何人能向他攻出一剑半刀。 他却不知,他卯足了全力,一举一动快逾电闪,那些人根本没看清他是人是鬼。 他用剑身拍打,得心应手如获神助。至于那些人是死是活,他就无法估计了。 挣脱金钩走蛟龙,身后的杀声与他无关了。 第四章 七车珠宝 破晓时分,越过一条小桥,从前面树林的树隙中,可以看到村屋的形影。 他大汗彻体,脚下已有点不俐落了,奔跑了一夜,见路即走,连方向也摸不清,怎知身在何处?据他的估计,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其实根本没有人追他,也没有人知道他背着人远走高飞。笑魔君三个人,已经把志在抢夺金珠美女的人,吸引在村中奔东逐北,谁也没看到他突围脱困。 他仍然心怀警惕,小心翼翼穿林向村落走去。小径宽而直,有车马的痕迹,可知已经远离荒僻地域,到达人烟辐辏的城镇附近了。 “小妹妹,你醒了是不是?”他扭头问,感觉出小姑娘在他背上蠕动了几下。 “我……我睡了片刻。”小姑娘的声音有了生气,不再惊怕得发僵,“天是不是亮了?” “是的,天快亮了,我们已经脱险,得找地方歇息买食物充饥。” “你辛苦了一夜,我好……” “别的话不要说,只要你平安就好。” 他一怔,脚下一慢。原来小姑娘在亲吻他的颈背,异样的感觉震撼着他。 出了树林,他脚下迟疑。 那是一座村庄,有高高厚实的庄墙,只能看到墙头后面的屋顶,可能有好几十户人家,小径是绕庄而过的。 这种建有庄墙的村庄,通常不欢迎陌生人闯入,自卫能力甚强,排外性也高。他如果大清早闯进买食物,很可能被拒于庄门外。 人地生疏,他必须找地方买食物歇息,奔波了一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饥火中烧的折腾。 庄门紧闭,但在他离开小径,折入通向庄门的大道时,庄门拉开了一条缝,出来了两个人。 “喂!你是什么人?”一名庄丁打扮的人大声问。 “过路的人,想借宝庄买食物充饥。”他大踏步接近,“小可赶了一夜路,又饥又渴……” “哎呀!这种天气,你背着人赶夜路?危险。快进来,我们替你找地方安顿。” “谢谢兄台,小可感激不尽。”他大喜过望,这个庄子的人真可爱。 “客官别见外。敝庄经常有旅客经过,但很少进来走动,因为距城太近,通常来去匆匆。”庄丁领他进庄,向左进入像是宾馆的房舍,有两名少年正在洒扫,热诚地请他在客院歇息。 有一位大嫂前来照顾女眷,小姑娘梳洗毕显得容光焕发,大概知道危险过去了,不必再担惊受怕,忧虑一空,自然愁容尽消。 接待他的庄丁不在,大嫂与两少年都十分客气,并没询问他的来历去向,让他感到像是受到朋友的招待,而非异乡作客。 热腾腾的食物直接送入客房,那位大嫂对怯生的小姑娘似乎极有好感,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还特地替小姑娘多备了一份可口的浓汤。 餐罢已是日上三竿,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大嫂收拾餐具时,告诉他庄主不久之后,将前来会晤宾客。 主人一早见客,而且是一个路经此地,请求投宿的陌生旅客,是颇为稀罕的事,可知这座庄子的主人,好客而且大度非常难得。 果然不久之后,两位庄丁陪同着一位穿了皮袍,人才一表的中年人,笑吟吟地进入小客厅。 他从容房抢出,欣然趋前长揖为礼。 “呵呵!老弟台稀客,不必客套,请坐。”中年人不等他开口道谢,笑吟吟地抢先打招呼回礼,肃客就座,“听说老弟台偕令妹奔波了一夜,在下该让老弟台歇息之后才来致候的。” “还支撑得住,不需多作歇息。只是舍妹困顿需要安歇,稍后再向庄主面致谢忱。小可姓霍,名然。途经贵地,出了些意外,被迫赶了一夜路,打扰贵庄,多蒙庄主款待十分感激。可否请问庄主尊姓大名?尚请赐示铭感心坎。” 他说话有点文诌,毕竟有点秀才味。 自入庄接受招待,迄今他仍不知道庄主高名上姓,处身何地。 接待的庄丁、大嫂、两少年,一听他问及便含笑摇头,一句届时自知便敷衍过去,显得有点神秘,颇为反常。通常作为地主的人,第一件事便是告诉陌生人,这是什么地方,主人姓什名谁? “敝姓魏,魏北辰,敝庄的庄主,这里叫南漳庄。” 主人豪爽地说,交代得干净俐落:“霍老弟背着令妹连夜奔波,令妹似乎已经十四五岁了吧?应该雇车或者雇驴是不是?但不知贤兄妹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他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松弛下来,十个指头舒张,像是失去知觉了。 他的心脉搏动,也变得舒徐平和。 魏北辰豪爽坦率的神情,极易获得陌生人的好感。但在他的感觉中,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本来他心中保持警觉,有所发现之后,立即暗中松弛警觉,心脉的搏动与气血的流畅,不但恢复一般的正常水平,而且更为平和畅顺。 他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吸引、过滤,魏庄主豪爽坦率的背面,另有一种黑暗幽邃的影像在游移闪动。 更令他立即松弛警觉的原因,是他感觉一种无法解释的异样压力,在他体内体外构成一种神秘力场,以他为中心不住回旋、波动。 这种以解释的力场脉动感觉,只对某一种特殊体质的人发生作用,或者对曾经找寻、探索,甚至修炼的人,才能感觉出这种压力。普通的人,对这种神秘力场浑然无觉。 许多飞禽走兽,都具有这种感觉力,似乎是它们的本能,先天下就有接收这种压力的感觉器官。 当飞隼即将穿林的前一刹那,林中的各种小鸟,必定突然鸦雀无声,寂静如死,毫无动的迹象。 人如果恰好处身在林中,唯一可见到的是,飞隼像淡淡的灰黑色箭矢,穿林而下斜贯树隙一闪即逝。 如果能听到一声尖叫,就表示有一只倒霉的,蛰伏在枝叶间的小鸟遭了毒手。 他就属于特殊体质的人,曾经找寻、搜索、修炼过这种神秘力场的人。 使用与接收,性质是殊途同归的。各具神通,看谁的道行高。 能修至立即松弛,感觉不出压力存在,便不会诱发反抗的另一种力场出现,就表示他是一般普通的人,一个感觉麻木的人,不知道自己正受到神秘力场的控制。 如果他无法自我控制,感觉中便会本能地发出反抗的抗拒力场,那就是警觉心。 心神一动,心跳便会加快,手的肌肉便会发生波动,掌心可能冒汗,眼中会出现警戒的光芒。 这位魏庄主,在用神意探索他内心的秘密,以及情绪的变化,有此必要吗? 他提高警觉,但不能让对方探测出他神意的波动。 “舍妹体弱,正打算雇车或驴呢。小可兄妹从山东来,要前往清河县。”他神色泰然自若,也没有什么好瞒的,“途中碰上一群强盗,险些遭到不测。” “老弟从山东来,往清河?”魏庄主追问的口气,显然有不相信的意思。 “是呀!” “但你们却是从南面来的。” “南面?小可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 “你知道清河县城在何处?” “不怕庄主见笑,小可从没到过清河呢!” “清河在东南方约百余里,你却从南面来。” “咦!这怎么可能?”他吃了一惊,方向错得不可以道里计呢! “该说你是从清河来的。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庄主不是说贵庄叫南漳庄吗?” “对,南漳是早年的称呼。漳河经常改道,咱们附近几州县,在冀南大平原中最低洼,目下已成了漳东啦!敝庄东北偏东约二十余里,便是迁建了三十余年的南宫县城,旧城已被大水冲掉了。你如果继续往北走,可以到达京师呢!你要到清河,简直是南辕北辙。” “老天爷!我竟然走上了相反的方向。”他叫起苦来,“南下变成北上,错得太离谱了。” “夜间走错路是常事,并不足怪。”魏庄主脸色突然变得阴森冷峻,豪迈的笑容消失无踪,冷冷一笑盯着他,“我相信你的话不假,但不能无疑。” “咦!庄主的意思……” 他心中一动,知道即将有变故发生了,魏庄主的神色变化,就是事故将要发生的先兆,必须提高警觉严防意外。 那种神秘的微妙压力,已经消失了。 “你知道魏天枢是我,对不对?” “魏天枢?”他坦然摇头,“没听说过。庄主的大名,不是北辰吗?” “不是。” “通常取名,古代只有一个字;所以古代的人,都是单名。字,才取两个字以上,当然也有些人只取一个字。号,字数比较多而复杂。那么,北辰是庄主的字了?” “该听说过北斗星君吧。”魏庄主答非所问。 “那是传说中的主死之神呀!” “不要给我装糊涂。”魏庄主沉叱,声色俱厉。 “咦!庄主,我没说错呀!” “你知道北斗星君这个人,或者踩探这个人,是吗?谁派你来的?” “咦!庄主怎么胡说?”他讶然反问,“我从山东来,沿途受到一大群漕河的水贼追杀,历尽凶险,第一次离开本乡本土,没认识几个人,怎知道北斗星君是指神呢!抑或是指人,与庄主素昧平生,走错路途经贵地而已,庄主请勿误会。” 魏庄主用奇怪的眼神,不转瞬地向他凝视良久。 他也用坦然的神色,留意魏庄主的反应。 那种神秘的压力增加了一倍,眼神探索的压力增加三倍。 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增加抗力的必要。 当然,必需引发另一种情绪波动,表示对魏庄主的错误指控,流露惊讶与不安的反应。 “漕河水贼?”魏庄主终于说话了,打破沉静凝视久久的僵局。 “是的,那是他们自行说出来历的。”他无意隐瞒,也用不着隐瞒。 魏庄主扭头注视一位随从。随从微微颔首。 “唔!有这么一回事。”魏庄主转向他说,“漕河在东面百余里而已,风声传播是很快的。” “他们的首领,听他们说是叫什么闹江龙。”他进一步说明。 “我会进一步查明。迄今为止,你所说的话,绝大部分是真的,但仍需详细查证释疑。在本庄处理紧急事务期间,你必须留在本庄暂住,直至事务解决,才能决定你的去留。” “庄主的意思……” “有一些人,正确的说,是危害本庄的人。这些人已陆续向本庄展开行动,本庄也在布置天罗地网。你的出现,也可能是巧合,但我们不能大意,必须慎重处理。不管你是否与他们有关,我都必须计算是否有利用的价值。我已经上了年纪,对杀戮已没有多少兴趣,所以不想采取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走一个疑犯的手段对付你。” “可是,庄主……” “你不要说了。”魏庄主整衣而起:“你们暂时住在宾馆,不可随处走动,尤其不可擅离宾馆,以免在送性命。” “我们要赶路……”他心中大急。 显然将有重大事故发出,而且是杀戮与血腥事故,他怎能留在此地,扯入这些可怖事故中?逃避灾祸,是求生的本能,他也不例外,不想刚逃出杀戮屠场,又闯入刀山剑海。 “我已经决定了。不许违抗。”魏庄主在厅口转身:“你练了武,身强力壮,但根基太差,只会舞枪弄棒而已。你的小妹弱不禁风,像受惊的可怜小鹿,按理对方绝不可能派你们前来踩探。但事关本庄的存亡,不能按常情估计情势发展是否合理。对你们没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已经情至义尽了。” 不等他再分辩,魏庄主带了两随从走了。 客院立即出现一个健壮的警卫,要他不可外出。 招待他们的那位大嫂也不见了,换了一位举动灵活的年轻健美女郎。 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 “世间怎么会有这许多是非,我怎么偏偏接二连三碰上了?也许真的流年不利,触了煞撞了邪!岂有此理。”他喃喃自语大发牢骚。 x       x       x 如果他是江湖人,如果他见过世面,便可知道魏庄主如此对待他,是如何宽厚有人情味了。 任何一个豪霸,任何一个具有竞争性的组合,对待影响他生存的疑犯,所采用的手段必定是暴烈的,会令人不寒而栗。 把一个无辜折磨死,绝不会觉得良心有愧,都是玩“绝不可放走一个疑犯”把戏的专家,“把宁可错杀一百”的手段视为金科玉律。 变相囚禁在宾馆,确是天大的恩惠了。 悄然推开小姑娘歇息的内房门,他注视床上的小姑娘片刻,叹了一口长气,心中很乱。 他可以一个人穿透天罗地网远走高飞,有信心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但身上背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小姑娘睡得正香甜,露在外面秀丽的面庞,呈现安详恬静的表情,似乎不知人间有丑陋险恶。 他能为德不卒,独自一走了之? “我该怎办?”他心中自问。 其实他不需回答,他知道该怎办。 第一个念头是:又得找一把剑。 当他杀出重围时,便把剑丢掉了,以便减轻重量,尽快远走高飞。现在,他又需要剑了。 悄悄掩上门,他回到隔邻的卧室。 “这些珍宝,是否可以用来买命?”他的目光,落在那两包珍宝上。 通常,金银珍宝都可以买命。 没钱请郎中治病,死得一定很快。 没钱买食物充饥,也会死得很快。 没钱在上公堂时打通关节,很可能在挨刑棍时被打死。 谁说金银珍宝不能买命?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疯子。 把这些金珠送给魏庄主,魏庄主会不会放他们一马? 答案令他怀疑,世间有些人,对金珠是无动于衷的,他就是其中之一。 魏庄主不会进一步盘问他,也没向小姑娘诘问身世。 他的包裹,连那位大嫂也懒得瞥上一眼,更不用说打开检查了,可知南漳庄的人,根本不在意他所带的东西是啥玩意。 有时候财物露白,反而会丧命。 魏庄主不像一个可以用金珠收买的人。 用金珠买命,很可能收到相反的效果,很可能尽快把他们宰了,名正言顺没收他们的金珠。 金钱珠宝固然可以买命,但用得不当反而会送命。 “罢了,我也不能这样做。”他放弃用金珠交换性命的念头:“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成为笑柄?” 金钱保命与用剑保命,殊途同归。他已经拥有金钱,得设法拥有刀剑。 多一种保命的方法,就多一分保障。 直至入暮时分,仍然毫无动静。宾馆也不再接待其他的旅客,静悄悄和平安谧。 他想外出看看庄中的形势,一出厅便被警卫所阻止了。 等,是唯一可做的事,等候灾祸临头,或者等老天爷慈悲给与生路。 x       x       x 南漳庄地处冀南低洼平原,地当两条大道的中心。东走南宫、冀州,北走新河,南可抵清河、威县,西出钜鹿、顺德府各州县。 这是说,仇家可以从四面八方向这里集中。这种平野中的村庄,唯一可自保的凭藉,是深宽的护庄河,和可靠的坚壁高垒。 南漳庄的庄墙,是一座城池的标准缩影,拽起飞桥,闩上庄门,可承受兵马八方攻击,坚守十天百天不怕断水绝粮。 三五十个外地陌生人,想打这种与世孤立的坚固庄院主意,根本就无孔可入,接近踩探也毫无作用。所以兵荒马乱期间,小队贼兵根本懒得在这种村庄费心,攻坚是得不偿失的蠢事。 魏庄主敢接待陌生人,不是愚蠢地引狼入室,而是希望能把对方踩盘子安内线的人弄到手,可以了解对方的根柢虚实。 霍然不是他所要的人,他颇感失望。 十字路口在庄北里余,一整天经常有人来来往往,却没有意图进庄的人,等得令人心焦。已经知道对方紧锣密鼓准备蠢动,而又毫无所见毫无动静,沉不住气的人,必定有所举动。 派出一些人担任远端警戒,就是手段之一。 两天,三天,毫无动静。 x       x       x 护庄河冰雪早已融化,但水温仍然其寒彻骨,不可能潜入接近庄墙,用木筏又逃不过墙头警戒的眼下。 但魏庄主知道霍然曾经与水贼发生纠纷,便增强监视护庄河的人手,防患于未然,墙根水际,加装了一些防泳防爬的设备,阻绝来人从水上接近。 其实,没有任何一处可以称为天险的地方,一般的村落城镇,也不可能长期死守。 南漳庄可以封锁不许外人进入,不可能不与外界接解,日常生活不能中断,田地的生产也不能停止。 冬麦已届抽芽期,地里的工作得开始准备,农具的整理与日常用品补充,都得到南宫县城借办采购。 这天近午时分,一队串乡的小贩光临南漳庄。 三丈余宽笔直的乡村“小”径,在两旁栽的不是榆就是杨,在树下停几辆车,也不会妨碍交通。南漳庄不许外人进入,串乡的就在庄门外的路旁,将货物摆出,便成了临时市集。 小锣声、博浪鼓声、铁搭链声、八音小锣声、本行呛喝声……组成动人的交响曲。 这些合组成的串乡小贩,包含了各行各业,上至绫罗绸缎,下迄补锅补碗,一应俱全。 交通工具的组成,也蔚为大观。 有的步行背背,有些用担挑,有些用手提,有些用骡马载负,有些用设架的大车、小车,手推双轮车,手拉车,手推的单轮车一轮明月……各式各样,各有专业,一看便知他们卖些什么。本行吆喝与各种音响道具,更是两三里外便知他们是干啥的,不会弄错。 北庄门大开,庄中的男女老少一涌而出,整个冬天不出门的大闺女,也带着弟妹们嘻嘻哈哈出了庄门,沐浴在难得一见的仲春阳光下。 这种串乡?樱惺币膊渭痈鞯氐氖屑6切└浇锩挥惺屑南绱澹攀撬悄鄙闹饕谐 ?br /> 南漳庄距南宫县城二十余里,附近没有市集,必须到县城采购,来回驾车也得浪费一天工夫。因此,便成了串乡队的好主顾,十天半月来一趟,风雨不改。 今天,不许进庄。 连摇着博浪鼓,背负着货箱,专做妇女百货生意的小货郎,也不许进入。 魏庄主是很小心的,风雨欲来情势不明朗,仍需小心戒备,派了一些庄丁前来担任警戒。 一个时辰后,串乡队走了,这才发现有六个男女孩童失踪,显然被串乡队中某些有周详计划的人,将孩童藏在货车中带走了。 派出飞骑追赶的十六名骑士,追到县城沮丧地返城。 全庄陷入纷乱中,魏庄主麻烦大了。 x       x       x 次日巳牌初,两骑士出现在庄东门,在庄门外的庄桥勒住了坐骑,高坐鞍桥向庄门冷然眺望。 出来了三个庄丁打扮的中年人,怒形于色大踏步过桥走向两骑士。 “咱们受托带书信给魏庄主,你们要不要收?” 第一名骑士笑吟吟抢先打招呼:“投到就好。咱们负责送到地头,不需面交,不等回音,收不收无所谓。” “谁的书信?”庄丁怒声问。 “看了便知。” “阁下尊姓?” “捎信的人没有身分地位,何必丢人现眼?” “如果在下拒收呢?” “原书捎回。” “阁下……” “你们到底收不收?”骑士不再笑。 “收。”庄丁大手一伸。 骑士从怀袋中,掏出一封书信,手一抖,书信飞旋而出,飞出三丈空间,速度甚快呼啸有声,飞旋的速度劲道惊人。 如果接不住,必定飞落护庄河,当然也可能伤手,急剧飞旋的书信,肯定会像刀一样锋利,飞行的路线不稳定,不容易正确地抓住。 “果然不愧称指断魂。”骑士似已知道庄丁的来历:“南漳庄卧虎藏龙,如想冒失地硬闯,咱们所付的代价必定惨重。” “兵不厌诈,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 骑士得意地说:“你带过兵,屠过城,你所用过的残酷手段是否合乎天理,你自己知道。信在下送到了,告辞。” 连声马嘶,两匹健马人立而起,两蹦跳转向后,在得意的狂笑声中,绝尘而去。 “我知道主事的人是谁了。”指断魂向同伴咬牙说:“八年前我们就该宰了他的,老大一念之慈,让他带了妻子远走高飞,留下了祸根。” “你是说神枪太保沈标?”同伴一点便悟。 “应该是。” 指断魂说:“这个飞信示威的人,我听说过,九成九是神手翻天王鸿飞,十余年前,他就是神枪太保在江湖为恶的老搭档。刚才他不用扔手发射书信,存心卖弄用挽手发出。挽手不能借力用技巧,必须凭真本事见功夫,可用的劲道,比扔手少十倍。他居然能在两丈外伤人,可知手上的劲道如何惊世骇俗,所以我猜出他的身分,将是咱们可怕的劲敌。” “回去和老大商量对策,看恶贼的书信怎么说。” “天杀的!咱们有人质在他们手中,看来……咱们日子难过。” x       x       x 处境恶劣,当然日子难过。 信上所列的条件很简单:八年前,响马白衣军主帅刘六兵败邳州,被当时担任民壮指挥的魏天枢,掳获了的七车金珠宝玩,必须全部归还。 七车金珠宝玩,是刘六元帅劫掠河南湖广,所获的十余车珍宝的一部分,被魏指挥掳获私底下吞没了,并没呈交官府。 具名确是神枪太保沈标。刘六兵败邳州,神枪太保当时是刘六的前锋大将军。具名的名衔,仍然是前锋大将军。 七车金珠,谁知道到底有多少?要全部交出,岂不是有意为难吗?这当然不简单。 第二件条件也简单,要魏庄主单人独骑,三天后午正,将七辆盛金珠的大车,牵至南面十里的柳条沟,等候接收,以交换六个孩童。 大车需用双马的两套车,魏庄主一个人,必须将车用绳串在一起牵引前往。道路笔直平坦,魏庄主非常了得,可以办得到。 如果魏庄主拒绝,过期后不但杀人质,而且在以后的时日里,长期对镇南漳庄,庄民出来一个杀一个,等候机会杀入庄中屠庄。 x       x       x 午膳之前,魏庄主光临宾馆。 这次,魏庄主不再用绝技探索霍然的内心奥秘,神色冷肃,与上次会晤判若两人。 “在下特地来道歉的。” 魏庄主开门见山道出歉意:“仇家已经露面,是在下的早年仇家,加上兵乱期间的是非。经过八年漫漫岁月,他终于查出我的根柢,大举前来报复,错怪你兄妹俩,十分抱歉。午膳之后,我派十位弟兄,护送你们远出十里外,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你们这就拾掇准备上道,我送你们两匹坐骑,权算补偿这几天对你们的亏欠吧!” 这几天霍然和小姑娘,除了不许离开宾馆,暂时失去走动的自由外,事实上受到颇为礼遇的款待。 他已从招待照料小姑娘那位女郎口中,知道昨天串乡队掳走六名孩童的事。 “哎呀!舍妹连小驴也没骑过,怎能乘马?”他大感不安。 南漳庄与仇家的恩怨,不关他的事,魏庄主有能力处理自己的恩怨是非。他所想到的是,如何可以平安离开南漳庄,交通工具如果是马,他宁可不要。 “这……可就难了。” 魏庄主忧形于色:“对方经过多年调查,从他们能利用串乡队的情形估计,他已有充足的人手,四周可能已布下封锁的打击小组,防备我把家小送至外地避祸。你们如果不能尽快远走,那……我已经自顾不暇,哪能派众多人手护送你们远走?” “小可仍然背了舍妹乘夜动身,庄主请不必为小可忧心。”他表明态度,“庄主对孩童被劫掳作人质的事,又有何应付的打算。” “哪能有两全的打算?”魏庄主长叹一声,“他们的要求,我根本无能为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庄主,如果我兄妹被他们拦住了,而我对你们的恩怨一无所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们是无关的?”他提出重要的问题,“知道来龙去脉,至少在心理上也有所准备,思量对策呀!” “那些人都曾经当过响马贼,杀人如儿戏,不会听你的解释,你唯一可做的事,是尽快逃出他们的控制外,别无保全性命的良方。要不,你可以在敝庄暂时住下来。但我不能保证,我这座南漳庄能守得了多久。” “小可坚持要知道经过内情。”他郑重地说。 “唉!一言难尽……”魏庄主将概略的经过说出。 十余年前,北斗星君魏天枢,与神枪太保沈标,同是大河两岸的闯道好汉,同是黑道之豪。 双方为了利害冲突,经常发生铲除对方羽翼的血腥事故,积仇难解,双方都誓将对方逐出势力范围外。 有一年,北斗星君捉住了神枪太保夫妻,北斗星君不想斩尽杀绝,一念之慈放走了他们。 之后,山东响马白衣军造反,天下汹汹漫天烽火,各地的丁勇皆参与这场全国血腥的战争。 北斗星君本名魏北辰,户籍在冀州。 大乱期间,他必须返回原籍,向民壮指挥部报到,他是冀州民壮编制内的小队长,职同官兵的百户。 各地民壮不可能仅负责固守本城,剿匪官兵所经处,皆用强制性的调遣手段,公然接收民壮驱为前锋。结果,民壮很可能从此天南地北,在官兵的指挥下,在天下各地苦战。 北斗星君这一队民壮,被边军许泰大将军(正德皇帝的另一个干儿子朱泰)指挥,在山东、河南、湖广血战两年。他的一队人死亡殆尽,所属的民壮补充皆来自天下各州县,身边已经没有他冀州本籍的子弟。 上级指挥官早已不是许泰,两年来换了好几个人,反正拨归何人指挥他们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 白衣军巨魁刘六刘七围邳州,他这一队民壮隶属督漕都御史张缙指挥。战况空前惨烈,决战十日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白衣军本来就以骑兵奔袭为主,很少攻坚,攻邳州损失惨重,第十一天溃败撤围远遁。 那时,北斗星君是奉命追击的前锋。他并不知道死对头神枪太保,是贼首刘六的前锋大将军。 白衣军的辎重,全落在官军手中,辎重中有贼首们所掳劫的财物十余车,子女金帛损失殆尽。 白衣军溃灭,魏庄主返回冀州故里,弄到假证件,以征战成残名义从民壮除名,便携家带眷,收容往昔豪霸时代的残余弟兄,在南宫县落籍,建了这座南漳庄,规规矩矩种庄稼,想把北斗星君魏天枢的往事忘掉。 他想忘掉,别人并没忘。 “不论是白衣军或者官兵,有志一同皆把裹胁的民众,以及杂牌民丁壮勇打前锋,死掉大半之后才发起攻击。” 魏庄主无限哀痛地接着说:“我那一队冀州子弟一百七十余人,转战两年已死伤殆尽。当时被动令追击壮勇中,可能有十个州县的人,谁敢掳获军需据为己有?能有什么地方藏匿?追击前锋又哪有时间停留?辎重都由后面的正式官兵接收。我们直追至河南光山,我那一队人只剩下十二名。神枪太保认为我吞没了七车金珠珍宝,简直是岂有此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恐怕这只是他报复的借口而已,最终目的是要你的命。” 霍然的故乡德州,所经历的三年兵灾,惨烈的情景,仍然长存在记忆里,当时他虽然仍是少年,对惨烈的战火已有深刻的认识。 “也许吧!”魏庄主失声长叹,“那一场滔天灾祸仍然未了,我仍得接受荡漾的余波伤害。” “庄主的打算……” “对那六位被掳的孩童,我无能为力……” “即使你能给他七车金珠珍宝,仍然救不了六个孩童,你也免不了一死。”霍然摇头苦笑,“似乎你即使报官,也解绝不了困难。” “报官有用吗?除非我能捉住他一些首脑人物,一同解往县城报案。而且,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他们散处在偏僻角落,来几个捕快吓唬得了谁?” “他们真的可能已经封锁了你这南漳庄。” “那是一定的,所以你必须在我的子弟掩护下,快马加鞭远走高飞。 “走不了的。”霍然肯定地说,“恐怕连你派出护送的子弟,也难活着返回。” “这……我可以多派几个……” “不必了,请允许我和舍妹,在贵庄暂时安顿。” “可是……很可能玉石俱焚……” “那就让我兄妹与贵庄共存亡吧!魏庄主,我还可以操刀自保呢!” “你的确有几斤蛮力。”魏庄主笑了:“要我背了一个人奔波一夜,恐怕连爬都爬不动了,即使背的人,是一个娇弱的小女孩。” “庄主能查出孩童藏匿的地方吗?”他转移话锋,”能救出人质,已赢了一半。” “那怎可能?天知道该派多少人去搜寻,又该往何方搜寻?” “而且派出去的人,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风趣地说:“你们的人不宜四处侦查,碰上了唯一的结果是你死我活。我是外地人,我能。给我两天工夫,我去找踪迹。” “什么?那不啻是我坑害死你吗?”魏庄主大惊小怪,“你以为是在捉迷藏?你所要面对的人,是杀人如刈草的黑道巨霸响马贼首,你……” “让我去担任吧!庄主。” “断然不可。”魏庄主断然拒绝,“你听着,给我乖乖地呆在宾馆里,不要在外面乱走。等到他们蜂拥而来,你再和我们在庄中和他们决死。” “庄主……” “别说了。”魏庄主拂袖而起,“连我的子弟派出去也派不上用场,你一个外地人,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能查出人质藏匿的处所?不要不知自量,把你的小命留着,照顾你的小妹妹吧!” “给我两天工夫……” “白痴!”魏庄主扭头笑骂。 第五章 智救无辜 夜深沉,全庄死寂。 宾馆的内房中,霍然熄了灯火,躺在床上沉思,思路导向被掳的六个孩童身上。 神枪太保的条件很简单,简单得令魏庄主无法“简单”办得到。 在与魏庄主见面算老账之前,神枪太保不会先把人质杀掉,六个孩童,是胁迫魏庄主的凭借砝码,砝码一去便失去平衡,魏庄主会破釜沉舟拼个玉石俱焚,不会有所顾忌任由宰割。 杀掉人质,是灭口的最有效手段。 三天的期限,用意就是把魏庄主逼疯,见面时就可任由摆布了。 所以先期救出人质,是扭转危局的唯一良策,不然见面之后,魏庄主必将上天无路,除非能硬下心肠,目击六名孩童被杀而无动于衷。 这里的仇恨,不关他的事,但他能完全置身事外吗?至少他想离开就有困难。 他能眼看六个孩童被杀而无动于衷?答案是肯定的:他不能不管。 思路回到他练武的目的上,他在自问:“练武仅为了强身自保,筋骨强健多活几年?” 他师父逍遥修士,以及指导他练功的红尘邪怪,从来就不曾灌输给他这种自私观念,所以要他离家外出在天下历练,不至在世间白活一场。 练武如果纯粹为了健身与自保,实在用不着浪费一生大半精力,投入苦练的非人生活里,那种苦练的“苦”,绝不是一个资质平凡的普通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规律的生活,注意饮食卫生,清心寡欲(指人生的欲望),奉公守法,同样会活得如意,活得健康。 世间活得最久,最长寿的人,没有一个是所谓练武的人,练武人反而死得最快,而且短命。 运动(练武也是运动之一)伤害,会促使上了年纪的练武人痛苦地活。 内家接近玄门流派的人,最大的愿望是修炼成神仙,据说神仙可以不死,但谁也没见过真的有人成了仙。 如果见到,那一定是在庙堂的神龛内,不存在于莽莽人间世,只存在于人的欲望梦境中。 他一跃而起,开始穿衣拾掇。 拉开房门,一个人扑入他怀中。 “天啊!这么冷的天,你在等我?”他紧拥着不住颤抖的姑娘柔声低语。 “大哥哥,你……你一定要去吗?”小姑娘哽咽的声音令人怜爱。 “是的,我一定要去。”他低沉坚决的语音坚强有力,“我不能坐视,我不是冷血的人,我会良心不安。这件事会成为我的梦魇折磨我一辈子,会因为我不曾为了这事尽力而受痛苦折磨。” “我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神的化身。你救我,也是这种心情,所以我仍然活着……” “不要说这种话,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大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我如果不回来,魏庄主会照顾你。他曾经是横行天下的一代之雄,他有能力照顾你。” “不,我等你,你……” “我会回来的,你放心。” “我会求神保佑你,你一定要回来。” “是的,我会回来,因为我挂念你。” “大哥哥,亲我一亲好吗?”。 他在小姑娘沾满泪水的娇嫩面庞,匆匆亲了一吻,再紧紧拥抱,轻拍小姑娘的肩背几下,松开拥抱,踏入茫茫的黑暗中。 x       x       x 护庄河的水好冷好冷,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脱了个精光,夜裤鞋帽举在头顶上,无声无息游过。 之后,是十分艰苦的体能、韧力、技巧的大竞赛,长期的坚苦卓绝大搏斗,在一望无涯,平坦一无遮掩的麦地爬行,留意任何声息动静。 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远离南漳庄。 南漳庄外围,夜间必定有接近监视的伏桩,任何快速移动的物体,也逃不过静伏潜候的监视者耳目。幻形变化,只是夸大的形容词。 监视的人,也必定是行家高手,耳目之灵,不见得比他差,所以他必须特别辛苦些,以免打草惊蛇。 他并不怕有人拦截,怕的是打草惊蛇以后活动困难。 破晓时分,他已远出十里外。 x       x       x 一早,照料他们的女郎魏小芳,领了一位大嫂,替他们送来漱洗的热汤水。 小姑娘拉开房门,卓然俏立,眼红红地但没有悲伤的表情。 “芳姐,谢谢你。”她嗓音有点沙哑,接过热气蒸腾的水桶,“稍后带我去见庄主,好吗?” “咦!你……你的气色……”小芳颇感吃惊。 “很差,是吗?我一夜没睡。” “没睡?大冷天……” “我在替我大哥祈祷,求神灵保佑他平安顺利。” “哦!你大哥起来了?” “他昨晚出庄去了,去设法救那六位小孩。” “哎呀!”小芳惊得跳起来,扭头便跑:“我要去禀报庄主……” “带我去,芳姐。” x       x       x 麦地是一望无涯平坦辽阔,但视界并非一眼便看到天尽头,中间有一排排树木挡住视线,所栽种的榆、槐、杨、柳,一方面可作为田地的界限,主要却是为了作建材的木材来源。至于果林,效用更广。 因此,视界仍然是有限的,能藏身的地方也多,藏三五匹马轻而易举。 五匹马藏在果林内,有一个人看守,如果不入林察看,绝难发现不时踢蹄喷气的马匹。 看守马匹的人,全身裹在羔皮大袄里,风帽只露出一只眼睛,蜷宿在一株梨树下,不时抬头看看天色,起身走动活络筋骨。 晓色朦胧,动的物体就可以吸引人的注意。 这人在活动手脚,马座也不时在动,把一个黑影引来了,巨灵飘忽像鬼魅。 监视南漳庄的人,必须在天亮之前,远撤出十里外,避免庄中派出的搜索队堵住。 天将破晓,负责看守马匹的人,活动手脚之后便是检查坐骑,等候潜伏的人撤回。白天的监视人员由另一批人负责,撤回后便得返回藏匿的地方。 正在检查马匹的鞍具,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我帮你,老兄。”身旁的黑影说。 这人吓了一跳,反应甚快,疾退三步脱出危险圈外,一声剑吟长剑出鞘。 “什么人?鬼鬼祟祟,干什么的?”这人有剑在手,胆气一壮。 黑影是一个仅穿了夹袄的人,两手空空,一看便知是生活景况不怎么好的村夫,看不清面貌,黑暗仍未消逝,要站在切近才能看清。 是不是自己人,倒是容易辨认的,这人一看外型,再一听声音,便知道不是自己人,采取严密的警戒,扬剑待发警觉心甚高,反应迅速。 “帮你的人呀!你在这里守夜太辛苦……” “去你娘的!你是南漳庄的人……” 喝骂声中,剑光疾吐,剑吟似风雷,一招乱石崩云骤下杀手,本来下垂的剑身猛然挑出、飞起、迸射,从下向上吐出铁雨钢流,吐出死亡的激光。 眼一花,运剑的手腕被抓住了。“叭”一声脆响,一耳光清脆响亮干净俐落。 黑影是霍然,辛苦有了代价。 他已经搜遍了东面和北面,附近十几里可能有人潜藏的地方,果然被他发现看守马匹的人,知道是贼人夜间临时聚会的匿伏处。他需要活口,要了解情势,活口最可靠。 “砰”一声大震,他把俘虏摔倒。 是一个身手非常高明的中年人,当然比他差了一大段距离,一耳光先把对方的神智打乱,再摔翻把身心的精力打散。 他想起受到魏庄主控制神意身心的绝技,进入他心智以搜求内心隐秘的经过,他为何不试试? 他曾经涉及这门心法,只是不曾使用过,欠缺实际的经验而已,也不怎么了解其中神秘的功效。 玄门修道人士,多少把这种心法作为修炼的附带功课,内则搜神探意,外则附在奇门遁甲技术中,牵涉的范围甚广,甚至与药物相结合,功效更彰。 舒散了这人的心脉激动,全身立即呈现松弛状态。 对方已陷入昏迷状态,天色也黑暗,不能用魏庄主那种温和而耗神的方法,他改用另一种方式对付这个人,各种技巧他都修炼过。 “你们来了多少人?”他用柔和低沉的嗓音问。 “五个。”死尸似的人,直挺挺地躺在树下,用稍发僵的嗓音回答。 “南漳庄可有动静?” “不知道,大概没有。如果有,张老哥四个人必定有所行动。” “沈标老大在何处?” “可能在城里。” “那六个小孩呢?” “也在城里,由九幽狐几个人藏匿,以防北斗星君冒险抢救,安全得很。” “九幽狐藏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听说在县前街西面的柴家大宅。那妖狐不屑和我们的人同行,沈老大也不敢差遣她们,除非与北斗星君交手,她们概不理会。辛苦的事咱们包办,她们只负责对付北斗星君和分三分之一财物。” “哦!原来如此。我弹指三下,你就可以做你的事了,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弹指发声三下,他已经远出百步外了。 “城内的确最安全。” 他一面走一面自语:“魏庄主做梦也没料到,人质会藏在城里。这些杂碎还真有几分才干,策略可圈可点。我想,利用串乡队掳人,主意一定也出于这头九幽狐,我必须集中精神和她周旋。” 有案的强盗,打家劫舍劫持人质,居然藏在城里,难怪不怕魏庄主冒险救人。县城距南漳庄二十余里,谁会想到人质藏在县城里?魏庄主即使出动人马在四乡搜寻,也毫无所获白费工夫。 x       x       x 平原上耸起一座四四方方的城,颇为壮观。尤其是这座南宫县城,更为抢眼。 三丈高的厚实土城墙,城壕外面有防水堤,堤外又加建更厚的所谓重堤,够壮观吧!两重堤把八里周径的城墙围住,再也不怕被洪水冲垮啦! 这座城已经被水冲垮了好几次,每次都得另行觅地重建,人们谈水色变,发誓不许洪水再冲毁这座新建三十余年的新城。 新城地势高些,原址本来叫飞凤岗。 旧城在西门外略偏北三里余,目下仅有幸没冲坍的十几座房屋,洪济寺与普同寺,孤零零地仍在废墟耸立,但已破败不堪,大耳禅师所建的宝塔,像在与天比高。 南宫县不是商业城,以农业为主,但官道四通八达,算是颇为繁荣的城市了,旅客出入城门,很少引人注意,真可算藏匿的好地方。 霍然也是陌生外地人。他在西大街的一座小客栈投宿。他的旅游证件都是合法的,仅名字利用关系加以更改而已,旅行不受管制。 当天,他在城中游荡,留意县前街的柴家大宅。大宅,一定很大,至少比四合院更大,不难打听。 察看柴家大宅的格局,他心中有数。这种小地方城内的大宅,其实并不大,多了几座院子而已,比城外南漳庄那种大宅,差得太远了,片刻便可走遍每一角落。 前街后街他重新勘察了两遍,这才满意地回客栈歇息。 x       x       x 掌灯时分,柴家大宅的西院内堂,灯光明亮温暖如春,取暖的火盆炭火甚旺。 主人是一位美艳的中年妇人,长裙短袄天姿国色,成熟女人的高贵风华极为动人,可惜脸色有点苍白,却不用胭脂掩饰。 另两位年华双十,打扮也极为出色的美丽少妇,美丽的面庞莹洁红润,透露出健康青春的神采。 另一侧的交椅上,是一位更年轻,更富青春气息,健美活泼神情流露的少女,穿了水蓝色绣云雷花边紧身劲装,胴体玲珑透凸十分惹火。 客人是三位年已半百出头的中年人,一个比一个健壮,一个比一个剽悍,相貌也狰狞,粗眉巨眼胡须戟立,凭长相和魁梧的身材,就可以把胆气不够的人吓得惶然走避,怪眼中的精光更具有慑人的威力。 为首那人腰间所悬的皮套袋中,盛有一根两尺二寸紫金套筒枪,必要时可以突然弹出,枪尖可以弹伸出一尺二寸,成了全长三尺四寸的致命金枪。 这位仁兄,正是曾经横行大河两岸的黑道之豪,一度曾经参加响马贼的神枪太保沈标。 他大部分人手,不分昼夜皆派往南漳庄,监视庄中的动静,用不着他费心。 主人九幽狐胡五姑,是他的好朋友,也是贵宾,请来对付魏庄主的主将。 北斗星君会邪门妖术,只有九幽狐可以匹敌。九幽狐邪术的道行极高,对付北斗星君绰绰有余。 其实九幽狐的武功,也比神枪太保高明。 神枪太保另有住处,带了一群党羽在东街一座大宅内藏匿,天黑才出来走动,把所得的消息告诉贵宾。 因为九幽狐爱洁,而且自视极高,不屑与他那些爪牙打交道,那些爪牙没有一个能让九幽狐几个女伴看得顺眼。 “沈老大,有何动静消息?”九幽狐喝了一口茶,笑吟吟流露出心中的愉快,“你像叼住了一只鸡的黄鼠狼,一定有好消息。” “呵呵!狐狸才叼鸡,黄鼠狼咬鸡当堂吃。”神枪太保得意地大笑:“消息还不能断定是好是坏。一整天,南漳庄毫无动静,既没派人到县城报案,也没派人四处搜寻肉标的下落。毫无动静引人生疑,令人摸不清他的意向,不派人搜寻,我就捉不到活口,很可惜。” “也许北斗星君真的害怕了,准备用七车金珠换回人质,所以毫无动静,你何必生疑?”九幽狐的估计相当乐观:“我另有主意,逼他死心塌地受你摆布。” “五姑,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你何不求周小妹助你一臂之力?”九幽狐指指明眸皓齿的美丽少女,“请她前往南漳庄走一趟,向魏庄主提出严厉警告,可以避免你和他那些亡命弟兄拼死,减少你那些弟兄的损失,岂不是上策?” “胡前辈,不关我的事。”周小妹并不因九幽狐叫她为小妹,而称对方为大姐,却称为前辈:“我是跟来看热闹的,做一个旁观者,希望见识这个号称主宰人间生死,法术惊世的北斗星君,是否浪得虚名。” “周小妹,你如果出面,对你日后声誉威望的提升,形势必定大好。”九幽狐说,“我对斗北斗星君并不热衷,他那些弟兄恐怕不会秉可贵的江湖豪气,和我们公平地了断,很可能明枪暗箭齐施,相当具有危险性。 “多事不如少一事,你出面轻轻松松便可解决,岂不皆大欢喜?一大群人混战厮杀,老实说不论输赢,所付出的代价一定不会小。” “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根本不明白。” 九幽狐抢着说:“江河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老爹已取代了大河两岸的豪霸地位,老一代的豪霸不见得很甘心,北斗星君如果卷土重来,肯定会威胁你老爹的霸业。防患于未然,你就没想到为你老爹分忧?” “这……” “只要你提起你的身分,报出你老爹的大河苍龙名号,北斗星君如果没有卷土重来的打算和能力,必定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摆布,想想看,对你建立威望有多大的帮助?周小妹,值得的。” “算了,我得考虑。你们谈,我要歇息了。”周小妹知趣地告辞,她不想干预有关机密的事。 “你请便吧!”九幽狐无意挽留,“请不要接近后面的内院,弄乱所设下的禁制。” “我对法术一窍不通,才不想自找麻烦呢!”周小妹向厢房走,“沈大爷,少陪。” “周姑娘请便。”神枪太保客气地说,“后天是决定性的一天,希望姑娘仍在旁替在下助威,谢啦?” x       x       x “我想请你姐妹明晚走一越南漳庄,探一探虚实。”神枪太保等周小妹一走,压低声音提出请求:“南漳庄一整天毫无动静,令人莫测高深,不知魏天枢这混蛋弄什么玄虚。我有点不放心,可别让煮熟了的鸭子飞了,珍宝没能索回,反而着了他的道。” “不是我有意偷懒。”九幽狐明显地拒绝所求,“也许我的道行比他高些,但即使高两三倍,也不可能进去之后,他完全毫无所觉。一旦他发现警兆,那就打草惊蛇大费手脚了。” “可是……” “你还不明白吗?”九幽狐笑容消失了。 “明白什么?” “你是杀人如麻的将军,他也是杀人如刈草的带兵指挥,一旦他觉得大祸临头无法避免,肯定会抛开一切,作宁为玉碎的打算,牺牲六个小孩,算得了,易地而处,你会为了六个不是骨肉的小孩,而甘心屈服舍弃一切吗?” “这……” “你不会,我也不会。” “好吧!以后再从长计议。天色不早,不再打扰你们歇息了。” 神枪太保偕两同伴走后,九幽狐脸色有点不悦。 “他不派人前往窥实,居然要我们前往涉险,没安好心。” 她向两同伴说:“我们给他出主意,我们负责对付北斗星君,他坐享其成,而我你获三分之一金珠,仍想要我们闯虎穴龙潭,真是岂有此理。” “师姐,金珠还没到手呢!” 右首那位右颊有颗美人痣的少妇冷笑:“有没有金珠,谁也不知道。你相信北斗星君是蠢材,会把金珠窖藏到现在吗?如果他将金珠买了田庄耕地,我们能把庄院田地据为己有吗?” “师妹,不要泄气好不好?建庄院买田地,要不了多少钱。大乱之后十室九空,田地不值钱,一两车金珠,可买下一个乡镇呢!北斗星君是见过世面的人,绝不会为财而丢命的。” “但愿如此……师姐,你听到什么声息吗?”师妹突然侧耳倾听,脸上出现警戒的神色。 “大家小心。”九幽狐双手齐挥。罡风乍起,灯火摇摇,四只烛台八支大烛,几乎同时熄灭。 厅堂一暗,充满炭火的暗红色微弱光芒。 x       x       x 霍然很懒,因为他欠缺夜间登堂入室,侵入陌生人宅院的经验,懒得偷偷摸摸逐室摸索,也缺乏耐性,干脆让宅中的人找他。 先登屋顶,向有灯光的地方走。 跳下西院的大院子,沿右面的长廊,向灯光隐约从窗缝透出的厅堂走去,不时伸手轻拍廊内侧的墙壁,意在吸引里面的人外出。 果然有效,一门厢房的房门,吱呀呀拉开了,冲出两名衣裙尚称完整,作侍女打扮的女人。 “咦!你怎么乱拍墙壁……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夜色暗沉,女人的问话像连珠炮,已经看出他不是自己人。 “我从前面的院门进来的呀!”他的嗓门大得很,“我是柴老爷雇的花匠老霍,西院的盆栽和后花园的花果,都是我照料的。春天到了,我得放勤快些。” “胡说八道!你分明知道西院住的都是女流,胆大包天前来偷香的贼。” “你说我是偷香贼?” “不是吗?哼!先打你个半死,不怕你不招供认罪。”侍女恶狠狠地说,说打便打左手疾伸。 是爪功中颇为难练的燕爪,五指张开的弧度不大,抓住人五指像扣又像钩,将肌肉扣牢向内卷收,会把人痛得叫皇天。 另一手用的是鬼王拨扇,远距离的掴耳光手法。 左手扣住了,扣住了霍然的右手爪,十个指头同时发力扣牢,扣得死死地。 右手的一掌也落空,被霍然扣住了脉门。 侍女的反应超人,抬膝攻他的下裆。 他身形半扭转,侍女的膝盖撞在他的右腿外侧,像是撞在棉花上,不可能造成伤害。 一瞬间的接触,连续的打击又凶狠又阴毒。 “就算是偷香吧!你不漂亮。”霍然一扔手,侍女飞摔出院子,向另一个还没看清变化的侍女一指:“你稍标致些,来来来……” 侍女果然来了,纤指排空而入,可爱的纤纤玉指,指向他胸口的鸠尾大穴,要用点穴术擒人。 点在他的鸠尾穴上,奇准无比,力道猛烈,劲道用的是昏字诀。 “暖玉幽香抱满怀。” 他浑如未觉,似乎他没有可制的穴道,一把挟住侍女,一手扣住侍女的脑袋徐徐扭转:“看清了不过三五分姿色,不要,把脖子扭断算了,我要的是艳狐。” “不……不要……”侍女尖叫,脖子如果扭转半圈,非断不可。 “好吧!不要,带我去找狐狸精。”他放了侍女,一把揪住背领向前推。 摔落院子的侍女,已被摔昏了。 “救命啊……” 侍女尖叫示警,被推着向前走。寒风一吹,冷得直发抖;也可能是害怕得发抖,脚下虚软拼命踹蹬,蹬的部位也是下体。 已经知道这两个侍女身手了得,不是普通的女人,他知道找对人了,用不着客气啦!对方攻势泼野阴毒,他也大为反感。 把侍女猛然推倒,揪住发髻拖着走。 踏上厅廊,具同样打扮的侍女从暗影中冲出,像一阵狂风,两支剑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幻化为两道电光,悄然扑出手下绝情。 他丢掉侍女,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在双剑及体前的一刹那,身躯像已变形,竟然从刹那的空隙中钻入,危极险极地从右面贴上那位侍女的右侧,一把扣住剑攻下盘的纤手,向前扭身急翻。 有骨折声传出,侍女尖叫一声,被他的翻腾力道掀倒,仰面摔翻仰面朝天,握剑的右手肘骨被扭断了,剑甩出丈外。 似是同一瞬间,他双脚一沾地,鱼龙反跃立即仰面撞入左面侍女的怀中,身形扭转来一记大鹏敛翅,一肘撞在侍女的右肋下,挺身双脚沾地斜窜八尺,冲向厅门。 贴身攻击他经验丰富,与德州的城狐社鼠打架,拳打脚踢全是贴身拼搏,怪招百出,他从来就没输过。 不同的是,与泼棍们搏斗,游戏的性质高,所以不用内力用技巧,他的技巧几乎全从那种搏斗中,体悟出来的手眼心法步,泼棍们等于是替他喂招,比师父传授功效更高。 两侍女像是同时倒地的,说快真快。 举拳千招,不如一快;快,主宰了全局。 他这种和女人贴身相搏,在两支剑凌厉聚合中,走险行雷霆攻击有如搏命的搏斗技巧,确也让自命不凡的人心惊胆跳。 如果用上内力,一沾之下便生死立决。 他无意下重手,但仍有一个侍女臂骨折断了。 贴身相搏通常受力不重,但脆弱的部位极易受伤,速度大快变化激烈,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受伤或丧命。 迅雷不及掩耳,攻击的气势常可控制大局。 “砰”一声大震,他一脚踢倒了厅门,疯虎似的冲入幽暗的厅堂,火盆炭火的暗红光芒,对他的视线大有帮助,厅中的景象一览无遗。 厅中空空,桌上余茶尚温…… “哎……唷……”厅外侍女们的叫喊声震耳。 他取烛台点燃,出厅把四个侍女拖入,摆放在堂下,各在腰脊上拍了一掌,四侍女只能躺在地上叫骂,喊痛,动弹不得。 烛光明亮,他大马金刀地高坐堂上,自己动手斟茶,像是本宅的主人。 喝了第二杯,右厢门前出现一个美丽女人。后堂口,出现另两个:九幽狐和她的师妹。 三个女人佩剑挂囊,烛光下,一个比一个艳,高贵的风华中,另有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势流露。这种气势,行家称之为杀气。 杀气好浓好烈,他悚然而惊,不能再大意轻敌了,拾起桌上拾获的连鞘长剑,小心地插牢在腰带上。他的目光,留神地注意三个女人的动静。 不但杀气浓烈,另一种妖异之气也十分慑人。 烛火摇摇,一阵阴风入厅,似乎火盆的热力随之消失了,气温陡然降低了一倍。 他突然敛下心神,正襟危坐,深深吸入一口气,虎目中幻现异光,像是猛兽的眼睛,眼神深邃、幽沉,却又隐透出冷厉、狞猛。 他知道碰上劲敌了,心神受到妖异的压力所震撼,汗毛直竖,气血的脉动加速、有力。 “你是南漳庄派来的人?”九幽狐怪异的嗓音,直贯耳膜撼动灵智。 呼出一口长气,他狞猛的目光松弛了。 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来捉狐狸的。”他也用低沉震耳的嗓门回答。 “回答我的话。”九幽狐用命令式的口吻压迫。 “你听说过炼魂修士詹清尘?”他仍然不直接回答。 “唔!听说过。”九幽狐眼神一动。 “中州双奇。” “你提他们干什么?” “我跟踪他们来的。” “胡说八道,他们目下行脚江南。” “信不信由你。他们追踪毒娘子和闹江龙,我跟在后面准备浑水摸鱼,必要时,助他们一臂之力从中牟利。一到这里,便发现这里有狐狸祟人,很可能与毒娘子这些人有所勾结,所以我来了。” “一派胡言。说!北斗星君派你来有何图谋?” “在下不过问旁人的事,只管维护我的利益。”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不肯听,故意曲解。一句话,我要捉狐狸。” “是吗?你又是何方神圣?” “在下姓霍,霍然,霍然而癒的意思,很好记。”他眼神一动。似有所觉:“我猜,狐狸不止你们三个。你,一定是九幽狐,我要捉你……” “你去死吧!” 很不妙,三个女人六手齐动,异光满室,慑人心魄的声音四起,烛火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 他手忙脚乱,毕竟欠缺应付众多高手围攻的经验。 “啪!叭……叭啪……”四只茶杯,急剧地与四道晶芒接触。 案桌掀起,异物击中桌面的异声暴响。 双手左右拂拨拍抄,各种怪异的小物体在他四周飞舞。 脚一挑交椅,椅飞起、跳荡,一声巨震,椅和飞舞而来的一股黑气同时爆烈。 变化太快,他像发疯般手脚并用,身形闪转起落穷于应付。有些物体在他身前身后发出异响,纷纷弹落。他的衣裤,也不断出现裂缝和洞孔。 在原地应付招架,他实在很笨。 最后一声气爆,刹那间的暴乱倏然中止。 烛火摇摇,徐徐重放光明。 他的棉袄裂了几条缝,棉絮冒出裂口。下身的长裤也有缝有孔,幸好不曾流血。 “厉害!”他额上冒汗,狼狈万分,“你们都……都可以用元神御发法器,应该是不可能的,居然发生了,幸好要不了我的命。” 三个女人分列三方,把他逼在堂上。 三双冷电湛湛的凤目,全用怪怪的眼神,在他身上搜索,似想找出是否有严重的伤口,也意似不信他仍是完整的人,惊讶的神情写在脸上。 衣裤破烂,但人确是完整的。不完整的是桌椅,和所有的茶具。 “你也不可能。”九幽狐的话也显得怪异。 “也许是运气好,你们众多的法器,御发得大多,多而力分,我幸运地留得命在。狐狸,这不公平,倚多为胜,毫无成名人物的风度。” 九幽狐向同伴暗中打手势,剑出鞘杀气炽盛。 “不要再群殴了……”他拔剑。 剑光破空,激光暴射,汹涌的剑气压体,第一支剑眨眼即至。 “铮!”他愤怒地一剑封出,把第一支剑崩飞丈外。 身形在这瞬间下挫、斜转,“铮”一声崩开了第二支剑,光练横空,向第三支剑喷出。 总算脱离原位,第三支剑成为他反击的目标。 本来已经聚合的三支剑,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崩散,震散的剑气似隐隐风雷,金鸣余音袅袅消逝,聚攻的雷霆一击,刹那间瓦解冰消。 “铮铮铮”三声狂震,第三支剑的主人九幽狐,斜冲至厅口,脸上泛灰。 他来不及追击,九幽狐闪退的身法太快了,出乎他意料之外,截错了方向。 刚转正身形,第一支剑准确地破空而至。 这次,他不再硬封。 经验是从真实的生死搏斗中,累积而成的。他的悟性超人,知道该如何应付群攻急袭了。 剑身锋刃侧转,劲道内敛,毫无震力发出,“嗤”一声金铁切刮声传出,光临右肋的锋尖被他的剑错偏三寸,贴肋背而过。 扭身切入,左手探出擒人。 先前侍女用燕爪功对付他,他也会使用燕爪。 爪功有多种,功能与手法其实相差不远,巧立名目而已,龙、虎、豹、鹰、燕虽则各有所长,真正的分别于内功的火候,抓扣不牢,任何爪也造成不了伤害。 双方都快,攻击闪避快逾电闪,几乎都是用神意自行反射,看招出招根本无此可能。所以十之七八之所谓高手,急了就忘了招式,变成拳打脚踢无章无法的打乱架,不是比武功论英雄。 扣住了女人的右肩,却在收爪时手中一空。 女人的身躯滑溜、柔软,着指下滑内陷。 “噗”一声响,他的剑靶云头,在同一瞬间撞中女人的左耳门。 “嗤”一声裂帛响,女人的狐皮小袄与贴身衣衫,被他从右肩背撕裂。没能扣牢女人的右肩窝,仅扣住衣衫,女人滑脱爪抓,衣衫遭了殃。 剑靶云头撞中耳门,不死亦昏。 女人向后倒,他从女人的左侧一掠而过。 “哎呀!”第二个女人尖叫,剑没刺中掠走的霍然,几乎把仰面而倒的女人一剑穿腹,危极险极。 变化急剧,谁也看不清经过。 旁观者清,有人旁观。 一声怒吼,他身剑合一招化白虹经天,猛扑刚冲来的九幽狐。 身后同时响起一声娇叱,剑气压体彻骨生寒。 是第四支剑,他计算外的一支剑。 前后受敌,生死须臾。 尤其是身后的第四支剑,来得太突然,在计算中,他的对手只有三支剑,而且已经减少了一支。另一个女人急于救助同伴,事实上威胁已经解除。 可是,多出来一支剑。 他能击中九幽狐,背部的剑也能击中他。 生死关头,生死的价值已无暇衡量,唯一的行动是死中求生。以命换命作为代价的想法,他从不曾有这种念头,平时只注意锻炼在何种绝境中,用何种技巧死中求生。 虽则他从没在实际发生的凶险情势中,经历过这种磨练,骤然发生了,他发挥了求生的本能。 向下一挫,剑飞腾而起。 “哎……”九幽狐尖叫,砰然摔倒。 同一瞬间,飞腾的剑,被身后的剑击中,翻腾更为激烈,再次升腾。 同一瞬间,他身形再现,猛然疾升,双手一合一分,罡风似殷雷。 “砰!”第四支剑的主人,被凌空摔翻在堂下。 人影倏止,烛火暗而复明。 九幽狐是被他伏下时,贴地一脚扫翻的。 扶住女伴的女人,张口结舌惊呆了。 女伴的小狐袄与衣衫,破裂成数片挂垂在腰下,露出精赤的上身,胸围子的系带也断了,椒乳怒突。 第四支剑的主人,是那位周小妹,衣裙也碎裂肉帛相见,晶莹的胴体若隐若现。 他虚空的双手一合一分之下,周小妹的衣裤是被无俦的合分异劲所震腐碎裂的,所以不是撕裂,仍然留在身上,不至于成为裸体女人,比那位侍女衣不蔽体稍好些。 他远在内堂口,背部本来已有多处破裂的棉衣,共出现三个洞孔,一条裂缝。新添上的这三洞一缝,是周小妹在击中翻腾的剑后一刹那,所加上去的。 这位周小妹的剑术快速的程度,简直骇人听闻。 这件棉袄成了花子衣,彻底报废了。 有两处棉絮露出处,可以看到血迹。 他自己知道,受伤了。 估计中,侍女既然练成了肌柔如脂的奇功,情急愤怒一击,所用的劲道不能用至刚强压,所以他用的是阴柔的韧劲。 估计错误,周小妹所练的是刚性的内功,身躯没被柔劲强压萎缩,因此出现衣裤破碎的景象。 所承受的压力,也因为她身在空中,未能发挥全劲而减弱,护体的刚劲内功还承受得了,衣裤破裂而不曾受伤。 即使受伤,也不严重。表面上看,周小妹是胜家,击中他四剑之多,而且造成伤害。 骨子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一比四,谁是真正的胜家,不能以被击中而论定。 不论徒手相搏,或者以兵刃交手,除非有一方使用游斗,不然绝不可能不被击中。问题在于是否承受得了,是否击中了要害。 交手接触快逾电光石火,没有人能看清变化。 第六章 风卷残云 片刻的静止,杀气依然浓烈。 他发动了,受伤激发了他的野性,猛地鱼跃而出,抓住一把不知是谁遗落的剑,前滚翻一跃而起,扭身猛扑发呆的周小妹。 一声惊呼,周小妹发疯似的扭头便跑,酥胸玉乳惹隐若现,惊惶地以手掩胸窜入内堂。 他像一头发威的猛虎,转身面对惊骇的九幽狐。 杀气重新在他脸上涌发,比先前浓烈三倍。他的剑发出龙吟,也像从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剑身光芒闪烁,似已扭曲变形,不是剑,而是光芒闪烁的晶虹,附近的气流,也呈现波动异象。 九幽狐身形一晃,脸形骤变。 左手上抬,手也变了。 是一张骇人的面孔,像狐,也像狼,甚至像狗,反正都差不多。尖耳朵,尖利的锐齿,毛色黄褐带苍,没错,是兽头。 手也变成爪,像猫爪,锐利的爪尖可以缩入毛指内,伸缩不定作势攻击。 是面具,极为酷肖天生的面具,半夜三更出现,真会把人的胆吓破。 “我必定杀你。”他一步步向前逼进。 “你不敢。”九幽狐沉声答。 “你已经多次装神弄鬼,用法器再三向我下毒手。现在你变化成妖怪,能吓得了我?在我的眼中,你任何天兵、神将、妖乞怪兽,也无法遁形,亲自幻形,也逃不过我的如电神目。” “我不是指幻形的事。” “那又是什么?” “你看。”丸幽狐向内堂一指。 一位侍女踱出,挟住一个五六岁女童。女童双目茫然,像白痴。 “你要小孩们死?”九幽狐得意地说,狐形面孔似乎也呈现抓住鸡时的笑容。 “你用小孩的死来威胁我?”他冷笑。 “没错。” “这小女童是我什么人?” “魏庄主请你来救他们,不是请你来逼他们死的。” “是吗?” “没错。” “很好,很好。”他的目光,落在已被拖至壁角,排成一列的四个昏迷,或受制无法动弹的侍女身上,心中暗作打算。 “什么很好?”九幽狐惑然问。 “你想怎样?” “丢掉你的剑,我要和你坐下来谈。”九幽狐更得意了,“谈善后,你伤了我不少人。” “是吗?”他举步向壁根走。 “站住!你干什么?想走?” “我想走?你差一百万个天兵天将,一千万头怪兽来赶我,也赶我不走。” “你……” “不宰掉你们这些妖怪,我绝不走。”他的剑举起了,指向一名侍女,作势要下砍,要砍断侍女的脖子,剑一下,肯定会身首分家。 “住手!”九幽狐厉叫,“你干什么?” “你不顾小孩的死活。” “小孩?小孩又不是我的,非亲非故,不关我的事,我不认识这个小女孩。” “你……” “你杀吧!不关我的事。别来烦我,我忙得很。如果你有兴趣,不妨看我怎么杀。” “住手!”剑光一闪,侍女的头突然分家。 “哎!你……”九幽狐尖叫。 “你也杀呀?杀!” 第二个侍女的头,依样葫芦分家。 九幽狐盯着一位侍女的头,似乎觉得头的眼睛眨动了两下,嘴也张开了,在向她求救。 她耳中,清晰听到侍女的叫号声:主人,救我…… “不要……”她尖叫。 霍然的剑,向第三名侍女的脖子急落。 一声厉叫,她挥剑冲向挟住小女孩的侍女,要杀小女孩报复。 “主人……”侍女尖叫。 剑是指向侍女的,光芒直射眉心。 侍女大骇,推开小女孩急闪。 霍然一闪即至,两劈掌落在九幽狐的左右颈根,一把将人拖倒,先取掉兽面具,假爪,剥衣裙…… “不零剐了你们这些贼淫妇狐狸精,此恨难消。”他凶狠地说,一阵裂帛响,九幽狐的衣裙一片片一条条撕开,丢散。 中途身形再闪,一手一个把两个师妹拖狗似的拖来。 叫师妹的人,正七手八脚救助玉体半裸的另一位师妹,毫无自保的机会,也没料到他会来,先一足尖挑中腰脊,拖了便走。 三个女人排放在一起,他重新撕剥九幽狐剩下的破碎衣裙。 “不要……”那些曾经挟持小女童的侍女,惊惶地尖叫,却不敢上前抢救主人。 “不要虐待我们……”师妹躺在地上哭叫求饶。 “你们都是女人,有一天,你们会有儿女,甚至你们已经有了儿女。”他停止撕剥,虎目睁圆,“大人们的仇恨,该由大人们了断,儿童何辜?他们生到世间来,役伤害过任何人。你们竟然把儿童掳来当人质,准备杀死他们,天饶你们,我不饶。” “我们无意残害他们……” “是吗?刚才这头狐狸就挥剑要杀小女孩。如果不是我早已经控制她的灵智,她会一剑贯穿小女孩的胸膛。报应临头,你们都得死!死!” 剑光一闪,刺向九幽狐赤裸的右大腿。 “住手!”娇叱声震耳。 剑尖在羊脂白玉似的大腿上停住,锋尖距肌肤仅一线之差。 扭头冷然注视,目光落在已经换穿了衣裤,手中剑隐发龙吟的周小妹身上,冷冷一笑。 “你能救她们吗?”他冷冷地问。 “我……” “你从背后偷袭的可耻举动,确是非常感人。”他嘲弄地说,“你击中我背部四剑,剑术超尘拔俗,凭这四剑的威风,就救得了她们?你是这些狐狸精中,武功剑术登峰造极的一个,一定是狐狸的首脑。来吧!就少你一个了。” “你不能怪我情急救助而偷袭,而且你撕衣侮辱她们的行为也大过恶劣……” “你闭嘴!双方交手用爪功,抓破衣极为平常,你这是含血喷人的污蔑,我拒绝接受指控。你们还不配我剥衣观赏,我见过比你们可爱一百倍,美丽一百倍的姑娘。我身边就有一个,她善体人意比你们好一千倍。你上!我要公平地回报你的剑,上!” 最后一声沉喝,声如春雷表示他的愤怒。 他弄不清自己为何失言,为何把李秋燕小姑娘,和这些妖媚的狐狸比较,醒悟之后大为光火。这种光火,其实是自责的借题发挥。 一千个男人中,至少有九百九十九个,喜爱李秋燕这种善体人意,依人小鸟似的温柔可人小姑娘,不敢接受举着剑威风八面的女英雄,即使这位女英雄美如天仙,天下无双。 眼前这个狐狸,就美如天仙。可是,手中扬着剑,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与秋燕小姑娘一比,他的感觉是倒尽胃口。 他很难想像,把这种女人抱在怀里,会发生何种情景,会不会被脚踢下床? 秋燕小姑娘在他怀中,不但让他爱怜,而且让他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一个有自尊的保护神。 小姑娘就曾经说过,他是神灵的化身。 “我不是她们的人。”周小妹拒绝承认也是狐狸:“我行脚天下,恰好碰上她们,跟来看热闹,掳儿童做人质的事与我无关。” “你和她们联手递剑,是不争的事实。”他气消了一半,似乎觉得这位少女,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与九幽狐狸几个艳中流露妖媚的气质,的确不同。 “走在一起,我不能置身事外,这是道义。” “你已经插手了,你还有机会毙了我。” “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那六个小孩。” “我和她们商量。” “周小妹,不要理会他的要胁。”九幽狐大叫,“他杀了我三个侍女,我要那六个小孩偿命。” 周小妹一怔,用目光四处搜寻。 “你的侍女都没死呀!她们受制而已。”周小妹小倪地说,“你怎么胡说?” “我亲眼看见他砍断我三个侍女的头。” 周小妹的目光,在并排躺着的四侍女身上搜索。 四侍女的头,好好地仍在脖子上。 “胡说八道。”周小妹不屑地说,“你的四个侍女,脑袋仍然长在脖子上。” “小喜……”九幽狐向瑟缩在一旁的侍女叫。 “小婢在。”侍女畏缩地答。 “她们好好地。” “头不是断了吗?” “没有,头还在脖子上转动呢!” “没骗我?” “小婢不敢。”九幽狐所躺处,脚部对着四侍女,她即使能转动头部,也看不见四侍女。 “不!我亲眼看见他……他……” 霍然俯身盯着她怪笑,将剑伸出让她察见,剑身光亮如一弘秋水,没沾有任何血迹。 “你那一剑,不但没能刺中小女孩,反而几乎刺死了你的恃女,你知道为什么?但不肯相信,是吗?”霍然怪笑着问。 “你……你你……” “你的道行,比我差远了。” “我……我我……” “你自以为了不起,是吗?狐狸,听得进老实话吗?老实话通常不中听。” “你是说……” “不要去南漳庄,招惹那个主宰人间生死的北斗星君,你的道行差得太远了,你会死得很难看的。人为财死;北斗星君其实没有财。” “他吞没了六元帅七大车抢劫各州县的金珠。” “你怎么这样蠢?” “我蠢。” “双方数十万大军厮杀,尸堆成山血流成河。魏庄主当时只是前锋的一个同百户小民壮队长,百余名民壮没有他一个乡亲,乘胜衔尾追击,谁敢停留?一追上百里,能轮得到他停下来抢拾运金珠的车?七大车要多少人驾驶?能逃得出仍在厮杀的战场?” “哦?这个……” “别蠢了,你在做怀中揣满金珠的白日梦。”霍然踢了九幽狐一脚,两个师妹也挨了一靴尖,“把小孩子交给我带走,不然我要剥你的皮做狐裘。” 九幽狐跳起来,不死心地向四侍女定神察看。 四侍女的头,确是好好地仍在脖子上,既没离开,地上也没有血。 “不给不给不给!”她尖叫,有上当的感觉。 “你再说一声试试?”霍然丢掉剑,张开双手逼近。 她脸一红,赶忙拉破裙掩住暴露的粉弯雪股。 “以后我会找你,誓报此仇。”她奔近后堂门扭头尖叫,“你这杀千刀的混蛋,没有人敢如此侮辱老娘。你给我好好地记住,我绝不放过你。” “我等你。”霍然愉快地说,“欢迎你找我。” “你叫什么?” “霍然,你真善忘呢!” “我问你的名号,真名号。” “霍然,还没混到绰号。” “日后我如何找你?” “你可以在江湖打听。” “你是魏庄主请来的人?” “嘴碎,你烦不烦呀?快去把小孩带出来,我等得不耐烦了,不耐烦就会生气,生气就会揍人,揍人绝不会怜香惜玉,倒霉的一定是你们这些狐狸。” “啐!” 不远处的周小妹,悄然退入厢房走了。 x       x       x 天一亮,一辆轿车驶出城门口。 所谓轿车,是有车厢的马车,车厢像轿,所以叫轿车。 这一带平原使用各种车辆,通常使用的大车有两种,用来载货载人。一种有栏,以载货为主;一种上面加棚子蔽炎阳,载人兼载货。 有钱的大户人家,则用轿车,也称轻车,专用来载人,仅可载一两个人。车厢成轿形,美仑美奂,夏天冬天外面的车帷都不同。 拉车的马有单马双马,甚至三马,称两套车三套车,也有用双头马车的,轻快迅速,十分气派。不过,没有功名的人家,车厢只许一色青。仕绅人家,才能使用华丽的车帷。 这辆轿车一色青,是两套车,车厢门窗紧闭,驾车的大掌鞭人高马大,坐在车座上像铁塔,丈八长鞭附有红缨,鞭花一抖,叭叭暴响,两匹驭马轻快地向前奔驰,熟练的走步十分优美,铃声清脆悦耳动听。 驶过濠桥,越过堤门,接近了外围重堤的闸口,堤两侧顶端,大柳树下接二连三出现八个人。 前面大道旁,两侧驰出八匹健马,八骑士勒马在道旁,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不可一世。 一声叱喝,轿车在距闸口十余步刹住了。 车后不远处的一匹健马,轻快地超越,在车前勒住缰,向大掌鞭打手势示意,重新起步,在闸口勒住坐骑,骑士抬头瞥了两侧堤上的八大汉一眼。 骑士是霍然,从鞍袋抽出连鞘长剑,从容不迫插妥在腰带,拂了拂近寸粗,三尺长的怪马鞭。 是柳枝粗制的马鞭,甚至不曾削刮皮壳。 “哪一个狗养的杂种,敢向马车投掷什么怪玩意撒野,霍某人如不将他的手脚弄断,算他祖上有德。”他声如雷震,震得人耳中轰鸣。 八大汉脸色骤变,有两位仁兄甚至急急掩耳后退。 人影飞升,单足踏鞍,一声长啸,一鹤冲霄扶摇直上两丈,一抖臂身形斜飞,两记前空翻跃登三丈高的右首堤顶,恰好飘落在四名大汉身前。 四把刀剑出鞘,杀气腾涌,但没有人敢冲上枪先出手,脸上惊容明显。 “是你们吗?”他用柳条向四大汉一指,虎目中神光湛湛。 一根柳条面对两刀两剑,他大胆的举动,给与对方的心理压力十分沉重,那种无畏的气势令人胆寒。 四大汉退了两步,气慑胆虚。 “你就是叫霍然的人?”一名大汉壮着胆问。 “没错,那就是我。神枪太保是哪一位仁兄?给我站出来。” “他不在。” “我就找你。” “我们要小孩子。”大汉大声说。 “得先问我肯是不肯。” “混蛋!上!” 两刀两剑猛然迸射,抢制机先同时递刀出剑,先下手为强,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柳条突然拂动,破风的厉啸慑人心魄,速度太快,已看不见柳条的形影。 怪鸣连绵,第一把刀飞抛,第一支剑翻腾,第二把刀随即飞起。 “哎……”狂叫声刺耳。 柳条抽打着肉声急骤,骨折声同时传出。 第一个人跌翻,第二个人紧跟着摔倒。 一眨眼,四个人有两个人滚落堤下。 “我的脚……”一名大汉狂叫。 两个右手骨折,两名右小腿也折断了筋骨。 再一眨眼,霍然出现在对面堤顶。 这一面的四名大汉,刚看清对面四名同伴,撒豆子滚葫芦一样,一蹦四跌,正感到诧异,便看到霍然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惊得魂飞天外。 这怎么可能?四名高手一冲便垮,太可怕了,谁还有勇气上前拼命? 一哄而散,四个人沿堤顶狂奔。堤外的八骑士,不约而同策马落荒而逃。 真正不怕死的人并不多,不怕断手断脚的人也很少,财没到手便被弄成残废,太不值得了。 他们并不相信九幽狐的警告,但心中不能无疑,有疑就摆出阵势试探,不死心要证实霍然是否真的可怕,其实心中早已发虚,并没真的完全不相信九幽狐的警告。 一照面便有四个人被柳条抽翻,手断足折有目共睹,谁还敢不信?逃命第一。 霍然重行上马,扭头向大掌鞭示意。 “南漳庄。”他用柳条向前一指,健马腾跃。 车行似风驰电掣,车厢内根本没有小孩。 x       x       x 他不需紧迫追踪,八骑士留下的蹄迹清晰可辨,落荒飞驰的健马,即使在坚硬的土地上,也会留下蹄痕,循蹄痕追踪绝不至于失误。 办事必须有始有终,他必须与神枪太保彻底解决,不然将很难平安地把六个小孩,顺利送回南漳庄。城门外的拦截人员,只是探虚实的一小群人,沿途将有埋伏,他无法照顾六个小孩。 打蛇打头,神枪太保就是蛇头。这个蛇头,一定埋伏在距道路不远处,以雷霆万钧的快速攻击,夺取运送小孩的车辆。 这是响马贼白衣军的惯技,神枪太保曾经是白衣军,地位相当高的贼首。 他保护不了六个小孩,必须和对方斗智,将威胁完全解除,才能把小孩平安送回南漳庄。他所雇的马车内,没有小孩在内,将小孩寄放在城内,不移动就不会有危险。 循蹄迹远跟出十里外,终于有所发现了,在一处小树丛藏妥坐骑,向侧绕走,乍起乍停小心翼翼,绕向前面两三里外的一座树林。 他估计得相当正确,人马全藏在这座树林里。向西两里左右,便是县城至南漳庄的大道。 地下的蹄迹,远伸至树林方向。如果不在树林内,他不再回头找坐骑,徒步追踪他足以胜任。 “我算定你们一定躲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快速地从树林的东北角窜入。 x       x       x 五六十匹坐骑,藏匿在树林中,加上急撤返回的八骑,人数已超过七十大关。 人都散处在林西边缘歇息,派了两个人负责了望,眼巴巴地留意两里外的大道,等候马车出现。 一个首要人物,聆听八骑士报告情势。 所有的人,皆感到心中暗惊,派出试探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竟然在刹那间的一照面中,四个高手同时崩溃,未免太可怕了,心理上饱受威胁。 神枪太保身材高大,五十来岁正是人生的巅峰期,相貌在白天更显得狰狞,皮套袋改系在背上,上身的皮袄内,加穿了一件护胸短甲。 “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他向脸色不安的同伴大声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咱们有这许多身经百战的好手,还怕一个年轻小狗?九幽狐把他说成天神,以掩饰她们的失败,抽腿怕死溜之大吉。” “老大,没有九幽狐参与,咱们的实力便减了一半。” 神手翻天王鸿飞的口气,也显得有点胆怯:“得靠你?壹父鋈耍娑员倍沸蔷に悴2淮蟆h绻『6岵换乩矗倍沸蔷憧煞诺m腥耸郑匏思傻睾驮勖蔷稣剑勖撬冻龅拇郏赡苁植抑啬兀俊?br /> “所以咱们必须倾全力,把小孩夺回,小孩才能将北斗星君孤身诱出,任由咱们宰割。没有小孩做人质,他当然不会单骑和咱们拼命,诸位,不可丧气,咱们驱马蜂拥而上,务必把小孩夺回,小孩是咱们成功的保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神枪太保郑重地宣示决心,鼓舞士气:“世间绝不可能有真正的万人敌,凭咱们七八十个敢斗敢拼的好汉,压也会把那小狗压扁,刀山齐下他将成为肉泥。 “咱们不但要夺回小孩,而且必须把他除掉。除掉他等于砍掉北斗星君的手脚,就可以任意摆布北斗星君了。诸位,那七车金珠都是我们的,非夺回来不可,这些金珠,也是咱们下半生的倚靠,务必……”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所有的人皆惊跳而起,大吃一惊。 “给你们每人一万车金珠,你们没有命享受也是枉然。”发咳声的人说,“你们贼性不改,后半辈子不会有什么倚靠了。” 是霍然,双手各拖了一个像死了的人,手一动,人飞抛出。 “是他!就是他……”八骑中有两人惊叫。 人群奋勇前冲,咒骂着拔刀剑。 抛出的人飞舞着砸落,霍然随在后面冲出,拔出插在腰间的柳条,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冲入惶然走避的人丛,点打抽拂予雷霆攻击。 一沾即走二窜四五丈,去势如流光。 “哎……唷……”狂叫声刺耳,断手折脚的人倒地求救,“帮助我,我的脚……” 声震天,早已割断缰绳的坐骑,在林中发狂般四散狂奔,七八十匹马势如怒涛,地面亦为之震动。 在林园歇息的贼众,呐喊着狂追飞奔的坐骑,他们还不知道来了强敌,抢回坐骑是第一要务。 制造混乱成功,正好浑水摸鱼。霍然不是在摸鱼,而是在打落水狗,满林窜走如飞,见人就用柳条猛抽狠揍。 柳条在他手中,比作为武器的两尺手棍,威力更强数倍,着手手断,及脚脚折,当者必定遭殃,奔东逐西指南打北,人多则避,人少一击即走,来去自如。 手臂骨折的人还可以走动,腿骨断的人可就灾情惨重,只能等候同侪救助,想逃也逃不了。 片刻,又片刻,林中追逐的人渐稀,各处求救声此起彼落,没有人追及他,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追得最快的人,也倒得最快。 不久,四五里方圆的树林,已看不见有聚集的人了,人都走散啦! 逃走也不容易,坐骑都跑光了。 霍然并非有意逗引神枪太保追逐,事实上他也不认识神枪太保,反正乘乱东奔西走,有机会就把碰上的人摆平,再快速寻找另一些人,根本就没有人能跟在后面盯牢他,树林中任由他纵横。 这是一场狂风扫叶式的大混战,激烈狂暴而不精采的毁灭性搏斗。 一击即走,毫无精采可言。 x       x       x 神枪太保身边,仍有充足的人手,共有八个死党,能紧跟在他后面八方追逐。 先后曾经有七次被霍然从后面袭击,骤然摆平几个人就去如星跳丸掷,另找走散的人下手,把他本来有二十余人的队伍杀得只剩下八个人了。 他们仍在搜寻,作绝望的最后挣扎。 “老大,不能再追来追去了。” 神手翻天早就知道不妙了,不得不提醒神枪太保:“这狗娘养的来去如电,避实击虚打了就跑。咱们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他却鬼似的随时出现痛下毒手,咱们毫无希望,再不撤走就来不及了,恐怕全得被摆平在这鬼林子里。” “咱们必须救助受伤的人。”另一位死党更是惊恐不安,“如果北斗星君报了案,咱们受伤的人,谁也休想逃离南宫县,甚至会上法场。老大,认栽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枪太保焦躁地问。 “和这个姓霍的家伙谈谈,咱们愿意罢手离去。” “咱们死伤惨重,就此罢手?” “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日后再召集些弟兄来,姓霍的不可能永远在南漳庄,做奴才保护北斗星君。老大,不罢手又如何?” “唉……识时务者为俊杰;又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问题是……” “是什么?” “咱们愿意罢手,他愿意吗?北斗星君肯吗。”死党沮丧地说,“目下咱们是输家。” “老天爷!天知道咱们到底还剩下多少人?” 神手翻天痛苦地叫天:“姓霍的到底是何来路?他一个人就把咱们上百个亡命好汉,杀得鬼哭神嚎,天哪!难道只剩下咱们这几个人吗?” 树林占地方圆四五里,虽说是凋林,但视线仍难及远,举目四顾,看不到有人走动。 “大概是的。”死党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混蛋如果再来两次偷袭,还得减少几个人呢?” “不要再说泄气话了。”神枪太保不得不承认失败,“咱们快救助受伤的人,设法把他们带走。” 略一分辨方向,便向先前聚集处急走,沿途共救了五个腿骨被打断的同伴,分别背着走。 距聚集处约有半里地,看到受伤坐在树下的几个人。众人心中一宽,戒心立即减弱。看到同伴,心中高兴是必然的事。 右后方一大树后人影电射而出,像一把尖刀插入人丛,或者像一头猛虎,张牙舞爪扑入羊群。 柳条比枣木棍更具威力,扫击下盘罡风虎虎,脚骨一触即折,有如摧枯拉朽。 首先遭殃的,是那位断后的死党,右膝被击碎,摔倒出丈外。 然后是三个背了受伤同伴的人,六个人像在同一瞬间砰然倒地。 狂叫声与狂笑声同发,狂笑的人影在树隙中闪动几下,便消失在林木深处,有如电射星飞。 “姓霍的!你不要斩尽杀绝。”神枪太保发疯似的厉叫,“我要和你谈谈。” 他完全失去追的勇气,看了霍然闪动窜走的速度,他心中雪亮,毫无追上的希望。 只剩下四个完整的人,所有的人皆欲哭无泪。 追不上拦不住,这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悲惨搏斗。 “我去找他谈。”神手翻天一咬牙,“如果我不回来,你们不要等我。” “兄弟……”神枪太保痛苦地叫。 “不要阻止我,老大。”神手翻天一挺胸膛,昂然大踏步离去,“我必须冒险。” 一个以必死之心应付危难的人,勇敢无畏的。 x       x       x 孤身一个人行走,手中没有兵刃,应该不会受到偷袭,除非偷袭的人,是打闷棍背娘舅的小毛贼,稍有自尊的人是不屑为的。 神手翻天大胆地认定,霍然不是小毛贼。 大摇大摆远出两里外,再向北一绕。 林空寂寂,毫无动静。 他的佩剑挪至腰后,表示没有拔剑的意图,也有意让对方知道,如非必要,不想用剑相搏。 其实他的剑术,在行家眼中不登大雅之堂,剑只是引人上当的兵刃,真正致命的武器是他的双手,对方如果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剑上,便注定了老命难保,被他的手沾上,便有死无生,他任何一个手指,都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洞穿寸厚的坚木轻而易举。 他要在手上下赌住,赌霍然有让他近身的机会。 正穿过两株大树的空隙,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心中一跳,真碰上了。他沉着地止步,镇定地缓缓转身。 霍然背倚在树干上,神情轻松毫无敌意,右手用三个指头,转动着柳条,用平静的眼神,泰然地注视着他,靠在树上毫无准备拼搏的准备,甚至翘起左脚交叠在右脚上,要挺身站直也将延迟一刹那,很难应付猛然快速扑上的人。 相距仅八尺左右,他竟然放弃扑上的大好机会,只要迈出一步,就可以近身。 “阁下定然是姓霍的人。”他双手叉腰屹立,尽量放松情绪。 “正是区区在下。”霍然虽然不会在江湖走动,说的话却带有江湖味。 “阁下好身手。” “好说好说,谢谢尊驾夸奖。” “像阁下具有近乎神化身手的人,应该在江湖有阁下崇高的地位。咱们的弟兄,都是在江湖闯荡了半生颇有地位的人,居然没有人知道阁下的底细,可否见示阁下的真名号。” “无此必要,你知道我叫霍然就行了。” “霍老弟,你是魏庄主的弟兄呢?抑或是他聘请的保镖护院?” “我在南漳庄作客,如此而已。” “哦!作客替主人分忧,义不容辞,这是可敬的道义襟怀。你已经占了绝对上风,咱们的弟兄几乎全军覆没,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可以放手了吧?” “是你们不肯放手,你怎么问我?” “这……” “你们只要向后转,远离南漳庄,甚至远离南宫县,没有人会阻止你们呀!易地而处,你是南漳庄的庄主,你会驱使只会种庄稼的庄民,和大群飘忽不定的匪徒拼命吗?能将匪徒吓走,已经谢天谢地了。” “好,我们走。”神手翻天有意无意地移进半步,“咱们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输了认栽,这就带了人向后转,你不会斩尽杀绝紧锲不舍吧?” “不会。”霍然仍无移动警戒的意思,“如果我存心斩尽杀绝,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自始至终,我不曾杀害任何一个人,下手有分寸,并不过份,是吗?” 只要一迈步,便可闪电似的贴身出手了。 “就算你不手下留情,咱们也不怪你。”神手翻天长叹一声,又移近了半步,“毕竟咱们人多势众,你下毒手理所当然。好,咱们一言为定,我们向后转,带了人远离南漳庄。” “哦!你能代表神枪太保吗?” “当然,他是咱们的老大,授权给我和你谈,任何约定都代表他的意思。” “唔!虽则这种授权于法无据,效用可疑,但我宁可相信江湖道义,英雄好汉言出如山,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好,一言为定,你们可以平安离去。” “谢啦!”神手翻天喜悦地抱拳行礼道谢,自然而然地接近了一步面面相对:“你阁下大洪大量……” “王老兄。”霍然打断对方的话,倚靠在树上的身躯仍然显得懒懒散散,“我不是什么大洪大量的人。这件事与我无关,只是碰上了不得不多管闲事。我与你们双方皆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所以不为已甚,出手有分寸。如果事情牵涉到我,而又理字在我一方,局面就会改观,结果也将完全不同。” “你的意思……” “比方说,我与你的约定,那就是你我的事了,我会遵守诺言。如果你存心歹毒,利用约定掩护你的恶毒行动,对我不利加害于我,那就表示这是你我的仇怨了。王老兄,我说得够明白吗?” 神手翻天居然能强行抑止出手的强烈冲动,极不情愿地散去手上所凝聚的真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神手翻天退后两步,“在下深感盛情。” 在转身举步的瞬间,突然止步,那股突下杀手的冲动又在心头涌升,强烈的程度甚至增加一倍,浑身起了强烈的气血腾涌反应,跃然欲动双手呈现痉挛与冒汗现象,有猛然扑上的冲动。 猛然扭头盯着霍然,突然气血的脉动立趋缓和,怒涌的扑上冲动消失了,手心不再冒汗。 霍然仍然懒懒散散倚在树上,手中的柳条,仍在无意识地缓缓在手指中旋转,脸上有飘忽的笑容,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挥动。 “好走,不送。”霍然像在和朋友道别。 神手翻天僵笑,也举手一挥转身走了。 远出十余步外,又止步转身回望。 霍然已站正身躯,丢掉柳条,缓缓取出连鞘剑,也信手丢出丈外。 “我是怎么了?”神手翻天呆呆地自问,“我为何不扑上去,撕裂他的胸膛?” 他找不出答案。现在,他已经没有转回去动手的勇气了,拍拍自己的脑袋,重行转身大踏步走了,一直不再回头。 x       x       x 霍然穿林而走,要回去找坐骑。他已经和车夫约定,车在七八里的某处地方停留,等他前往会合,再驱车返城,载运六个小孩。 离开现场百十步,前面一株大树后,踱出灰衣裙飘飘的九幽狐,衣裙与树干色彩差不多,如果贴在树上不动,走近也不易发现。 “我算是服了你。”九幽狐似笑非笑,“你一个人也没杀,而且一直不会用剑。” “无仇无怨,杀人就不合道义了。”他泰然走近,两人并肩举步,“毕竟是我多管闲事,何况他们虽则贼性不改,十分可恶,但并没杀死南漳庄的人,我如果下毒手,他们双方的仇恨就无可化解了,岂不是我促成的?” “靠武功混名利的人,你弄断他们的手脚骨,比杀了他们更残忍。” “你少来,呵呵!”他大笑,“练武人不小心弄断某些骨头,伤了筋肉,平常得很,所以·必须学打之前先学挨打,学如何医治跌打损伤甚至行功自疗……” “你少贫嘴,有几个人能练成行功自疗?你把天下的练武人,都看成了不起的高手?” “不是吗?至少这期间,我所遇上的人,都是了不起的高手,我那件破棉袄,以及身上的伤口,就表示比我高明的人多得很。 “你那几位侍女,断了的骨头,我敢保证你已经作了最佳的治疗处理,要不了多久便可复原。断了的手脚,才无法治癒,人毕竟不是虾蟹,手脚断了不可能重生。” “你在神手翻天身上弄了手脚?”九幽狐笑问,“那家伙是真正的亡命,阴毒凶狠是不饶人的?” “哪个人是神手翻天?我不认识几个人。” 他摇头苦笑:“你们亮出一大堆夸大吓死人的名号,我毫无所知,不知即不惧,吓不倒我。我没在他身上弄手脚,只要他不可妄动,不要惹我生气,以免我折他的手脚。他很聪明,乖乖走了。狐狸,你找我有事?” “想来看看结果呀?” “言不由衷,你肚子里……抱歉。”他脸一红。 “你不要想歪了。我告诉你,看到我这头九幽狐肚子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 九幽狐用肩碰了他一下,嫣然一笑但脸有点红:“你这小伙子很正派,没用色欲的眼光看我,很难得。我想,你对周小妹所说的话可信。” “我说的什么话?” “你说你见过比我们可爱一百倍,美丽一百倍的姑娘。你身边就有一个,善体人意比我们好一千倍的女人。”九幽狐白了他一眼,“我不服气,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天仙化人,比我们美丽一百倍的姑娘。” “信口胡扯的话你也相信呀?”他用笑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因为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李秋燕小姑娘,“说你的来意,要不要我施展心神搜秘术?” “你敢?”九幽狐拍了他一掌,“你的道行比我高,难道不觉得,能完全知道人们的想法心意,是十分不愉快的事吗?” “我知道,所以除非有绝对必要,是不会使用的。”他苦笑,“每一个人,都难免有些事涉及隐私,绝不可能所行所思都效法圣贤。道德行为规范,禁止不了凡夫俗子的妄念幻想。这些妄念幻想并非犯罪行为,不希望被人知道。 “能探测别人的心灵之秘,不但不愉快,而且痛苦。尤其是自以为是圣人,希望天下苍生都是圣贤的施术者,一定会痛苦得去跳河,因为天下苍生没有几个圣贤。” “少嘲世骂人好不好?难怪你把我看成狐狸精,首先就先入为主先定立场,从我狐的绰号先下定论。你是圣人吗?” “不是,我不配。喂!你有完没有?” “好吧!说正经的。你真知道炼魂修士和中州双奇的行踪?他们真到了这附近?” “不知道,我只知道早几天他们出现在德州……”他将德州发生劫皇船的经过概略说了。 “原来如此,我还没听到风声呢。这一带不是江湖朋友的猎食场,穷乡僻壤不易传到。” “你与那些人……” “那些人都是圣贤,嫉恶如仇,武功超绝,我承认我怕他们。你如果不做圣贤,可得提防他们,把你看成除之而后快的罪犯歹徒。”九幽狐冷冷地说,语气中有愤懑,“一旦他们认定你是歹徒恶棍,你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十分难过,凶多吉少。” “我会尽量离开他们远一点。” “那就好。他们大概不会在这一带行脚,可能忙着举起侠义之剑,忙着追查不法的劫船贼,我不必慌张张离去啦!我与那个炼魂修士,有些过节未了,也奈何不了他。小兄弟,后会有期。” 举手一挥嫣然一笑,袅袅娜娜地走了,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 “这头狐狸会迷死人。”他盯着九幽狐有韵律扭动的动人胴体,不由自主发出赞美声。 第七章 天下三剑 马车远里外,庄中就冲出一队人马接应,接到车大喜过望,捧凤凰似的将霍然迎入。 秋燕小姑娘喜极而泣,一进门便投入他怀中直掉眼泪。 略一叙述经过,北斗星君断然要替他治伤,不管他肯是不肯,似乎有意卖弄自己的金创药,是如何灵光的灵丹仙方。 一听是九幽狐在主持大局出主意,北斗星君悚然而惊。 “如果这头狐狸真要行凶施虐,进出我南漳庄并无困难。” 他告诉霍然:“我庄中的子弟,很难发现或阻止她进出。这头狐狸以阴险精明威震江湖,所以称为九幽狐,并非指以淫荡的狐狸精,而是会把人送入九幽的凶狠妖女。所以,那姓周的姑娘,才不避嫌地和她同行,不怕蜚语流长,九幽狐不是淫荡的女人。” “哦!那姓周的小女人你认识?” “可能是大河苍龙周天豪的女儿。” 北斗星君说:“你说她的剑术了得,居然能击中你四剑。大河苍龙是取代我和神枪太保地位,成为领导大河两岸的巨头,他的剑术出类拔萃,是少数宗师级的剑术名家。这一代的剑术名家中,真正受到推崇的名家中的名家,共有三个人,称三大神剑客,也称天下三剑,因为他们的大名中,都有一个天宇。排名第一的魔剑许天化,大河苍龙周天豪第二,第三是一剑横天华天雄。这三个人,剑术的神奥相差无儿,差的是内功修为有些高下。再神奇的剑术,如果没有超绝的内功御使,一切神奇妙招皆派不上用场,只能和相等的高手论高下。” 霍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笑魔君的女儿傅玉莹,正是剑魔许天化调教了六年的门人,一剑就几乎令唯我神君出彩,剑术确是神奥辛辣。 “以后她最好不要再向我递剑撒野。” 他悻悻地说:“我不会用不知道身后有人偷袭做借口,掩饰中剑的事实遮羞。但如果我心中有所警觉,她想击中我谈何容易?以她的身手来说,偷袭也是事实。我修养有限,她以后最好识相些自爱些,哼!” “据我所知,大河苍龙周天豪,虽是黑道的风云巨擘,为人却十分正派。姑娘们情绪不稳定,反应是直觉的,行事不知利害不考虑后果,也就难免犯错。深思熟虑,是我这种久历风浪老奸巨猾的事。希望你不要和她结仇,惹上黑道巨擘不是愉快的事。” “我知道,所以希望少生是非。”他苦笑,“我出门游历没几天,就连番风雨是非层出不穷,真有点穷于应付,大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我指导你如何适应江湖遨游者的门道。比方说,如何找门路更改姓名行程,如何能找到门槛与牛鬼蛇神打交道。我虽然不再在江湖闯荡,江湖上还有些朋友拥有风光的局面。像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会出大纰漏的。比方说,你在漕河附近出了事故,怎么鬼撞墙似的,远跑到这附近的穷乡僻壤来?在穷乡僻壤。你绝不可能脱出仇敌的追踪。呵呵!” 北斗星君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要想鱼龙变化,首先你必须把自己,先变成适于变化的鱼龙。” 三天后,他驾着一辆北斗星君赠送的小马车,车后有一匹备用马,身上有了可以乱真的身分证明,衣着鲜明,轻快地南下。 北斗星君告诉他,路引中的秀才身分,是最佳的掩护,而且可以公然挂剑在闹市进出。各府州的治安人员,见面就矮了一截。 如果不幸犯了案,上了公堂,问案的大老爷,必须请出各州县的学政,当堂革去功名(秀才本来没有功名)身分,才能按在堂下跪伏打板子。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各州县的大爷们,对合法的游学书生头疼已极,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不但查证身分费时费事,还得准备盘缠金银,对应这些书生呈一张拜帖,借口盘缠用尽打抽丰。 江湖上某些有名望的人,以书生、秀士,什么儒的绰号行走,确也受到各方人士的尊敬,这是事实。 他有真正的秀才身分,外表也必须有秀才味。 x       x       x 暮春三月下扬州,正是草长莺飞的最佳时节,春风已绿江南岸,良辰美景不胜收。 扬州已恢复宁静,百姓们忍气吞声,怀着悲痛的心情,默默地、哀痛地舔伤口,努力地、无可奈何地抚平心底的伤痕。 正德皇帝已经在南京大玩特玩,听不到扬州人的哭泣与咒骂声。 皇帝在扬州遍刷处女寡妇二十四天,按名册刷一个也逃不掉。有些处女失踪的家庭,甚至遭到家破人亡的噩运,只能暗中向上苍投诉,打掉牙齿和血吞。 小马车在南门外的广陵驿右面不远,颇有名气的江都老投宿。 旅行后期,他为这部小马车大为烦恼,尤其是进入南京地境(南京北境是海州徐州)之后,车马已无用武之地,乘船乘轿连小驴也很少有人骑乘,乘船过渡困难重重,有些地方的渡船,根本容不下马车。 在扬州,他这辆马车恐怕找不到买主。 他的经验愈来愈丰富,躁急的个性也在慢慢改变,第一步便是先安顿再说。 李秋燕小姑娘也有新的身分:他的妹妹霍燕。 第一件事就是探道,他出现在城北的牧爱坊。 他应该先到府学,或者到汇俊坊县学投帖,以后在府城活动方便得多,但他不想张扬。 从府学门口向东走,经过文津桥,他像一个学舍生员青衫飘飘一摇三摆。不用冒充斯文,他本身就是人上人的秀才。 拦住一个顽童,大方地先塞给顽童一包糖果。 “小弟弟,李教谕的家在那里?”他亮一亮另一包糖果,“学舍的李教谕,也叫教授。” “他们搬走了。”小顽童指指一座小宅院的院门,“大闺女没啦,住不下去啦!” “搬了?搬到何处去了?”他将糖果递给顽童,心中暗暗叫苦。 送佛送上西天,显然他送的佛,在西天没有座位,他的责任未了。 “搬到何处去了?”他催问。如果搬到另一坊另一条街,找一找不会太麻烦。 “不知道。”小顽童大摇其头。 “想想看,再想……” 这一家的院门开处,踱出一个白发苍苍老人。 “你是学舍的学生,怎会不知道李教谕的事?”老人显然先前在院子里,听清门外的话:“除非你不是学舍的学生。” “不是,老伯。” “哦!那一定是江都县学的学生。” “是甘泉县学的学生。” “难怪了。李教谕辞职因故乡去了,唉!”老人叹息一声,“一位高洁的读书人,遭到那种祸事,哪有颜面立足?而且别家的女儿虽然受到残害,毕竟仍然在家,他的女儿却失了踪,情何以堪?” “罢了!”他泄气地说。 “老天爷不长眼啊!那些兵……” “老伯,你不能将这些罪行,归在兵身上。”他气冲冲地说,“罪行在于指使兵的人身上,老天爷看不见。因为老天爷很自私,放纵他的儿子造孽,你千万不要相信天老爷是仁慈的。” 皇帝自称天子,天老爷的儿子。 他大踏步走了,脚下沉重。 出了南门,他发觉身后有人跟来了。 x       x       x 那时,新城还没增建,南门外广陵驿附近的南关大街,是最热闹的所在,街市直延伸至漕河旁。 他已非吴下阿蒙,已发现有人跟踪,心中有数。李教授的灾祸未了,人虽迁走了,遗患仍在。 他大为不满,落井下石的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走了一半大街,他折入一条小巷,没错,跟踪的人跟来了,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穿青布短夹袄,像一个普通市民,很可能衣内藏有匕首一类短家伙,接近用匕首挟持极有可能。 闹江龙伙同一众各路人马,在德州有志一同抢截快马船,他心中称快,对这些好汉颇感佩服。 那么,查李教授根柢去向的人,一定是快马船上殃民官兵的党羽,必定在调查被劫走美女的下落,难怪他冒火。 脚下一慢,倏然转身。 中年人一怔,迟疑地止步,一触及他神光暴射的虎目,机警地退了两步? “干什么?”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士子,气势汹汹像是要吃人。 “咦!你……”中年人是行家,吃了一惊。 行家才会体会出他流露的杀气,能早一步看出凶兆。 “你跟了许久,从城北跟到南门外。”他逼进两步虎目彪圆,“说不出道理,我剥你的皮。” “今天不是放假日,你怎么不在学舍读书,却在外游荡?你不像府学的学生。”中年人讶然问。 那年头,最好不要得罪学舍的学生。府学的学生通常有秀才身分(附读生除外),一闹事,巡捕一出面,有理无理,对方首先就得倒霉。 “关你什么事?” “我从山东来,曾经绕道至寿州庐州查线索,回来晚了半个月,到处打听李教谕的下落,只知道他已迁回原籍,却没有人知道他原籍在何处。” “你为何查他的下落?”他心中一动。 从山东来,有意思。 “我得了他三百两银子,托我上京调查照料他的爱女。到了山东德州,才听到皇船被劫的消息,已经是十天前的事。后来听到消息,皇船上的十个绝色美女,分别被人救走了。我得到风声循线索查,在寿州查到一位姓郑的小姑娘下落,白跑了一趟。回来发现李教谕已经迁走了。迁籍的事大有可疑,说不定是失踪的,我查不出结果。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得向他有所交代呀!今天恰好发现你在打听李教谕,所以跟来了,希望知道一些线索。公子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是……” “小姓张,张成栋,手勤脚快,专门替人打听消息寻人找物,在江对面的镇江府,有一番局面。” 寻人找物,得找地方上专门经营这种行业的人。通常由这些人派几个汉子,沿街敲锣吆喝,以及张贴寻人招物榜,算是正当的行业。 但真正具有派人至外地侦查能力的业者,必定具有相当像样的实力,人面广,各方关系良好,有时需冒风险,所以需有能冒风险的人才。 李教谕到镇江请人调查,可知扬州一定没有人敢接受他的委托。 “好,我们得好好谈谈。”他的气消了。 “河边绿杨春的点心不错,我请你。”张成栋欣然作东。 “不,作东是我的事,我不是吃定了苦哈哈的穷秀才。走,你领路,我不知道绿杨春在何处?” x       x       x 扬州的绿杨春有好几家,这一家在漕河旁。两人在偏远的角落占了一桌,叫来几份点心沏壶好茶。 江南人有好茶出产,有名扬天下的最好茶具,但喝茶的品味似乎不怎么样,真正纯喝茶的人并不多,点心杂食反而喧宾夺主。 “扬州本来我有门路。” 张成栋一面喝茶,开门见山谈上正题:“可是,这次碰了钉子,衙门里的人一提皇帝在这里胡作非为的事,莫不掩耳一问三不知。市民们提起皇帝在这里奸淫掳掠,同声咒骂怨天恨地,但不回答任何问题,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城西南运河旁的扬州卫城,军方派有探子,禁止谈论这件事,耳语者罪。”张成栋压低声音,“要被捉进卫城,麻烦大了。”。 “去他娘的!”他粗野地咒骂,“我是慕名来访谒李教授的,十分失望。张兄,说说你在山东所获得的消息,以及追寻的经过。” “我接到买卖,已是皇帝走后的事了。皇帝是正月初六动身的,我十五赶到,开始找门路打听……” 扬州上万个被看中的处女与寡妇,在皇帝淫乐期间,陆陆续续被放回,但有些特别绝色的处女,从此失踪不曾返家。 李教授的爱女,便是其中之一。 张成栋是调查的行家,查出不时有皇家的快马船,悄悄带了金珠和美女直航京师,主事的人是副将军国贼朱(江)彬。 他必须前往京师调查,向江彬的爪牙打听李小姑娘的下落。 他乘船前往京师,在德州才知道有一艘快马船被劫的消息。 调查的结果,他甚感为难。 劫船有不少各路人马,得手后各奔前程。那艘快马船上,共有十位绝色美女,到底落在哪一路人马手中,无法查出结果。 他查出一群人的来历,是行踪飘忽,一度曾经名震南京的邪道大豪,拥有不少人手的天蝎星公孙皓。 这群人抢得几箱金珠,带走了一位美女,西走广平下徐州。 他存了万一的念头,追踪到寿州,果然查出那位美女的下落。 那位小姑娘姓郑,十四岁,被安顿在远亲的家中。 说是劫贼们好心,专程把她送交远亲藏匿,没索取分文便走了,甚至留下小姑娘的伪造身分证明。 他十分失望,无法再进行查证工作,返回扬州覆命,岂知李教授已经不在了。 “天蝎星是邪道的大豪,一个可怕的人物,居然做出这种有天良的事,委实异数。” 张成栋最后万分感慨地说:“反而是万民主宰的天子皇帝,做出这种泯灭天良绝子绝孙的事。公子爷,我觉得你去查,可能比我有效。” “怎么说?”霍然可不以为然。 “我所接触的人,都是三教九流的牛鬼蛇神。你找学舍的士子查,定有所获。” “唔!不错。”他醒悟,必须找对门路才能有所获。 “假使查出下落,你如果去见李教谕,就把我所得的消息转告他吧!我已经无能为力,请他另找高明。我万分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你老兄已经义薄云天了。”霍然郑重地说,“我尊敬你。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尽力。” “你得小心,有许多人都在查,查劫船贼,查金珠美女的下落。”张成栋热心地提出警告,“这些人中,有官方与军方的人,有黑道好汉,有侠义道高手名宿,以及邪魔外道,别让那些人缠上你。” “他们最好别来缠我,除非他们像天蝎星一样存有好心的人,哼!” 张成栋是行家,早已看出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听那一声哼充满杀气,不由摇头苦笑。 两人谈了半个时辰,一声各自珍重各奔前程。 x       x       x 两人分别住在相邻的上房。 名义上他们是兄妹,相邻住宿便于照顾。 轻叩姑娘的房门,门开处,小姑娘笑吟吟一把将他拉入,活泼地替他斟茶。 可是,当她看清霍然脸上的神色不对,几乎失手落杯,眼一红泪水模糊。 “大哥哥,我……我的爹娘……”她已感觉凶兆,对霍然的神色变化有深入的了解。 “你先不必焦急。”霍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尽量温柔,“告诉我,你的故乡在何处?” “故乡?” “你爹娘已经迁返故乡,他们怎能仍在扬州遭人耻笑?” “哦!只要不是出了意外……” “确是迁走的。”霍然硬着头皮扯谎,其实他对张成栋所说的失踪有点相信:“回故乡一查便知道了。” “我记得在四岁那一年,曾经回故乡扫墓,以后便因路途遥远,爹的职务也丢不开,所以……” “在何处?” “杭州。” “老天爷!”他拍拍自己的脑袋。 “大哥哥,有……有困难吗?”她偎入霍然怀中,怯生生低问。 “不是有困难,也不是因为路途远。” 霍然轻抚她的秀发:“而是万一在杭州有……有耽搁,或者你爹娘途中有事在某处稽留,便得重返扬州从头查起,天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让你们骨肉重聚?” “大哥哥……” “不要说,小妹妹。” 霍然扶姑娘坐下:“目下有很多人,都在查皇家金珠美女的下落,相当危险,扬州不能再逗留。第一件事是准备离开,动身前往杭州。如果我能找得到可靠的朋友,把你暂时安顿,我一个人速度快,查起来也方便。” “大哥哥,我郑重地告诉你。”小姑娘纤手捧着他的脸,神色庄严:“你是我这一生中,最信任最敬佩的人,甚至信任敬佩的程度,胜过我的爹娘。如果要死,我要死在你的怀中,不要抛弃我,求你。” “这……” “我愿将生命交到你手中,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你重新给我的,如果人死后,真的有鬼有灵,我会永远依附在你身边,直至永远,永远。” “我们一起走。”他捉住小姑娘的双手,“不论发生任何变故,你都不要怕,知道吗?” “跟着你,我已经觉得我已经逐渐勇敢起来了。” 小姑娘含泪而笑,目光凝注入他的眼神深处:“我觉得神站在你的一边,我每天都向神祈祷,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能伤害得了你……” “废话,那个姓周的女人,就刺了我四剑。” 他也笑了,扶小姑娘坐下:“天黑之后,我要找人证实一些消息才放心,你一个人在客店,怕吗?” “我用凳把门顶牢。”小姑娘拍拍酥胸:“请你替我买一把匕首,我……” “你什么都别想要。”他摇头拒绝,“少给我转怪念头耍花招,一切有我,知道吗?” “人家知道啦!”小姑娘伸舌头做鬼脸。 “你好好歇息,我去找店伙卖掉马车,办理雇船离境手续。”他向房外走,“门一定要上闩,听到我的声音才能开门。” x       x       x 雇船本来很简单,江南水乡皆用船代步。 但要雇远到杭州的小客船,可就不是易事了。 广陵驿码头规模小,只能停泊在扬州附近航行的船只,长途客货船,规定必须到朱萸湾漕运码头停泊。 他初来乍到,懒得亲自跑船行,委由店伙办理,反正他有的是钱,有钱可使鬼推磨。风声不太妙,他必须尽?赡鼙苊馇鬃猿雒妫】煸缋虢纭?br /> 劫船贼中,那个叫陈百川的混蛋认识他。 这个混蛋是否抢到金珠珍宝他不知道,如果抢不到,很可能回到扬州打听消息,他不希望碰上这个人,和那两个漂亮的少女,碰上了难免有纠纷。 他本来要找这个混蛋出口怨气,现在却不希望碰上这个混蛋。 店伙带了一个叫张大柱的人来见他,是一个小客船的船主,船籍在苏州,拥有行驶苏杭扬州南京的航权,这次送旅客到扬州,正好多赚一笔回航钱。 他要先看船,才付三十两银子的船资。 有小姑娘同行,乘的船绝不可以像猪圈,而且要快,慢慢划哪一天才能到杭州?他是操船的专家。 沿河北岸至东南城根,整条街路都可以泊舟,但并非码头,船来来去去,沿岸停泊了三两百大小船只,广陵驿附近最多。 船泊在广陵驿东面不远处的河堤,是一艘小客船,仅有前后两舱,单桅,有六名舟子住在后舱,用的是橹而不是桨。 船主张大柱真的壮实得像柱,五个舟子也老实健壮,他相当满意,对船也无可挑剔,当堂付给二十两银子订金,另交二十两银子,交代船主沿途购买可口的食物,有一位小姑娘同行,他知道需要些什么。 正在舱面交代船主,码头跳板前缘,出现三个人,一男两女,衣着丽都,像是有身分的人。 但领先那位男士,却有点不伦不类,穿了一袭浅蓝色长衫有模有样,但行动狙犷手长脚长,走动间慓悍气外露,那双怪眼更是精光四射。 女的年约双十年华,春衫长裙,眉目如画,凤目特别明亮灵活。 “这种小船相当快。”这位中年男士指指小客船,不理会船上的人,“可以乘坐十个人,诸位姑娘急于要快船到南京,如果对这艘船满意,在下就招呼船主准备,不然只好另行设法找更好的船。” “好,就要这一艘。”那位瓜子脸女郎表示满意,“晚上我们就动身,劳驾你六爷多费心,十分感谢。” “能为诸位姑娘效劳,是在下的劳幸。”六爷愉快地说,向船上招手:“哪一位是船主?上来说话。在下钱江。你们是江南的人吧!不知道在下的来历,我告诉你就明白了,我要雇你这条船。” 扬州称江北,镇江叫江南。 但在外地人口中,江南却是南京附近甚至包括苏杭的统称。 船主傻了眼,不知所措。 往来扬州的客货船,江南江北的船户,对扬州的虎鲨钱江,怀有一分敬九分畏。 扬州水上三位大爷级混世枭雄中,虎鲨钱江排名在中。 他人数最少,但暗中替他撑腰的人大有来头,来头大得令人害怕,整人的手段也最凶狠。 “钱爷,小的这艘船,已……已经被这位公子爷雇……雇了。”船主张大柱不敢上岸,惶然地期期艾艾说明原因,“办妥手续就……就离埠。” 所有的目光,皆向背手而立,笑吟吟不像武夫的霍然注目,真有公子爷询询温文气概。 两位女郎的打量目光,似乎另有意义。 “叫他另雇。”虎鲨钱江大不耐烦,船主的拒绝伤了他的威望自尊,“滚上来说话,可恶。” “钱爷……” 霍然伸手拉住了发抖的船主,一摇三摆走上跳板。 虎鲨钱江堵在跳板前端,显然无意让他上岸。 “你叫钱江?”霍然不想硬行抢登,脸上似笑非笑,“你要硬雇我已雇定的船?不要,阁下。” “不要也得要。”虎鲨钱江态度强硬,向身侧举手一挥,“叫他走。” 过来三名大汉,一看便知是泼棍打手。 “好,我走。”霍然摆出示弱态度,“我这就进城,到江都县衙与扬州府衙两处官舍投名帖,看扬州的两位公祖大人怎么说。你叫钱江,我记住了。” 北斗星君要他保持秀才身分行走,确是最佳的护身符。在大都会中有王法的地方走动,泼棍土豪还真不敢和人上人斗,秀才就是人上人。 侮辱官绅,罪名不轻。 这是自古以来,家天下帝国皇权必须维持的特权,因为官吏仕绅,都是朝廷任用过的人,或者是即将或将来要任用的人。 虎鲨钱江傻了眼,也气得脸都绿了。 三个泼皮也却步,还真不敢撒野。 码头上人多眼杂,很可能有巡捕走动。 如果他们胆敢不顾一切行凶,别想在扬州混了,泼皮打手跑得掉,虎鲨钱江肯定跑不掉的,衙门里的可敬巡检捕快们,会向他们的撑腰人施压要人。 瓜子脸俏丽女郎伸手虚拦,拦住强忍怒火又急又羞的虎鲨。 “算了,钱爷。”女郎淡淡一笑,“劳驾另行设法,走吧!” 虎鲨下不了台,凶狠他死盯着泰然自若的霍然。 左方不远处,一个青衣中年人大踏步而来。 “钱江,你干什么?” 青衣人瞥了一眼,目光凌厉地落在虎鲨身上。 霍然那一袭儒衫,普通平民是禁止穿着的。 “没事,没事。”虎鳖的态度转变得好快,脸上有僵笑,“与这位公子爷商量雇船,没事,罗大人。” 称大人,来头不小。 “公子贵姓?”罗大人向霍然客气地问。 “敝姓霍,游学途经贵府,即将渡江南游。”霍然也客气,“大人是……” “江都县的罗巡检。霍公子,这个人怎么啦?”青衣人指指钱江。 “没什么,正如他所说,商量雇船的事,有点小意见不合而已。罗大人公事忙,请放心。” 巡检,是正式的从九品芝麻绿豆起码官,官虽小,仍然可称大人。捕头捕快不是官,只能称爷。 “那就好。祝公子旅途顺利。” 罗巡检的目光转落在虎鲨身上,瞥了两女郎一眼:“钱江,你这两位女宾,唔!本官有点眼熟…… “嘻嘻!我也认识你呀!罗大人,通臂穿心手罗公远。不要查我们的底,好吗?至迟明天我们就走人,大家都有好处。”瓜子脸女郎银铃似的悦耳嗓音,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那就好。” 罗巡检冷冷一笑:“我会留意任何风吹草动。如果我办不了,我会交给卫城的骄兵悍将办。他们被那个什么朱副大将军,逼着查劫皇船的贼,逼得要上吊,一旦弄到疑犯,有人就快活了。” “嘻嘻!反正快活的人不是你。”女郎偕同伴离去,一语双关,临行扭头瞥了霍然一眼。 罗巡检紧跟着举步,对霍然毫不生疑。 霍然不再登船,打定主意尽早上船安顿,免生是非,立即返店准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不想生是非,却避免不了是非。城外没有夜禁,码头上灯火通明。 x       x       x 小姑娘必须夜间上船,扬州可能有人认识她。江南的女人绝大多数是天足,她不是小脚伶仃的小姑娘。 在这期间,她已经习惯于锻链自己,缠着霍然教她练气以强健筋骨,几经凶险,她知道千金大小姐的岁月已一去不回,她必须坚强地站起来。 前途危难仍多,吉凶难卜,她一定要能照顾自己,霍然不可能每天寸步不离保护她的安全。 所以,她要霍然替她买一把匕首。 匕首的作用,她知道,霍然也知道。 一个有决心自己站起来的人,一定可以站起来。 她甚至可以携带自己的包裹,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大小姐,走在前面,提着的包裹分量不轻。霍然要监督挑行囊的挑夫,目光不可能一直留意她的一举一动,经过三个像是旅客的人身旁,她的包裹被人攫走了。 “哎呀!”她惊叫,盯着那位英俊而秀气的年轻男旅客发呆。 年轻旅客手中,有她的包襄,秀气的面庞笑容怪怪地,那双明亮的大眼不老实,在她刚发育还没完全成熟的酥胸溜来溜去。 霍然跨出一步,随即颓然止步。 另一位瓜子脸的俊秀年轻小伙子,已傍在小姑娘身侧,随时皆可伸手把小姑娘逮住。 “大白天,你书生的身分高人一等。”瓜子脸小伙子盯着他怪笑:“夜间你神气不起来了。你这位小香扇坠似的女伴好秀气,我见犹怜,不会是诗婢吧?书生游学,应该带书童的。” 小姑娘终于明白了,是故意生事的仇家。 “还给我。”她向取走包裹的年轻男士说,居然有勇气面对意外事故:“不然我……” “你怎样?叫救命,叫抢劫?”年轻男士笑问。 “我踢你。” 她果然抢前一步,一脚踢向年轻男士的右脚迎面骨,还真有章有法。 年轻男士退了一步,格格怪笑。 “小妹,别理她。”她是女的。 霍然阻止小姑娘进一步出手。 霍然已看出这两个年轻男士是假货,而且知道就是白天争着雇船的女郎。 他不能抢出救助,那位瓜子脸女郎,必可在她接近小姑娘之前,把小姑娘攫住。 “她们要做什么?” “要抢我们所雇的船。” “不,要搭你们的船。” 瓜子脸女郎手一伸,便搭住了小姑娘的肩膀:“由于引起了那个巡检的注意,他盯牢了我们,吓走了那些码头亡命,我们无法再雇到船了。我们有四个人,搭你们的船到南京。” “不管你们是否愿意。”夺得包裹的女郎接口,“我们的另两个人,已经接管了你们的船。” “你怎么说?”瓜子脸女郎补上一句追问。 “我们走苏杭,到南京不顺路。”霍然有点光火,但不便发作。 “只不过多耽搁两三天。” 瓜子脸女郎沉声说:“我们不是坏人,至少不是太坏,不会对你们不利。其实,我们另有许多手段达到目的。这一种手段最温和,那是对你们客气,知道吗?” “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除非你们不识抬举。”夺得包裹的女郎语气也转厉,“你们如果不合作,声张起来,那就……” 小姑娘一转头,一口咬住瓜子脸女郎搭在她肩上的手,手一抖,她“哎”了一声吃到苦头,那只娇嫩的手咬不动,牙齿反而似要折断。 霍然一声怒吼,踏出一步。 “你试试看?”瓜子脸女郎的另一只手,搭上了小姑娘的头顶,“你绝对禁不起一击,不要逞强。” 小姑娘梳了两根油光水亮的大辫子,头顶没有任何保护,五指一收或者下震,后果不问可知。 “好吧!让你们到南京。”他忍下一口恶气,表示在暴力下低头,“沿途你们如果藉故生事,后果自负,你们也最好识相,不要激怒我。” “你想扮演强项书生?免了吧!在我们这种人面前,你最好不要摆书生威风,你不会享有特权。” “是吗?”他冷冷一笑,“放了她,走。” 小姑娘一把夺回包裹,奔近霍然身边。 x       x       x 这是可以乘坐十名旅客的小型客船,前舱分隔为两间,男女分住,走道在外舷,所以夜间女客在外走动,相当危险。 当然,夜间或白昼,旅客都没有在外走动的必要。前舱面是船夫活动与工作的地方,旅客也不宜出舱妨碍船夫工作,旅客只好乖乖呆在舱内活动。 四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占了一间,小姑娘坚决拒绝与她们同舱,可把霍然弄得进退两难,虽则名义上是兄妹,也不能像五六岁童年期同房异床相处。 小姑娘却不在乎,兴致勃勃地收拾寝具,分占两端角落,把船舱整理得整齐、清洁,垫具衾枕整理得十分妥贴,对船一点也不陌生。 舱本来可住五个人,两个人活动空间增加。 看她整理得如此细心,天真无邪的笑容十分可爱,霍然也就不再拘束,暂且把烦恼丢开。 霍然补交了船资二十两,绕道走南京。 船主张大柱心中雪亮,知道他被劫持了。 白天两个女人的面容并没改变,改穿的男装瞒不了人。 好在没发生冲突事故,也心中害怕不敢声张。霍然大方地补加船资,所有的船夫皆乐于不加过问,也不敢过问。 船上载有不明来历,或者犯禁的旅客,船主是要负责任的,得冒船被没收入坐牢的风险。 船主希望遵守规定明早启航,女暴客们却不愿意,逼着船主动身,船离码头已经是三更将尽。 顺水顺流,船平稳地驶入三汊河,驶入仪真河道;那是下放船只的航道。从大江上航的船只则走瓜洲,上下航分道不能走错。 好在碰上退潮,船速增加。今年春水足,春汛期间风涛险恶,船一进入大江,就不会平稳了。 舱中悬了一盏小灯笼,随船的晃动不住摇摆,渐渐可以听到风涛声,可知河面愈来愈宽了。 预计明早巳牌左右,可以抵达仪真,必须接受查验越境证明,没有合法路引的人将被扣留法办。 霍然感到忧心忡忡,这四个鬼女人恐怕会引起麻烦。 倒不是怕女人们没有路引,而是担心罗巡检,通知巡江船留意他这艘船,查这四个可疑女人的底。一旦船只被扣,就得大费手脚了。 小姑娘有点紧张,但并不害怕,她曾经看过霍然发威,而且知道霍然不喜欢走极端。 两个女人挟持她,霍然投鼠忌器忍耐,并不表示霍然奈何不了这些女人,而是这些女人还不会对她和霍然造成伤害,情势并不恶劣。 霍然仔细地检查毕舱门舱窗,她跟在一旁留心察看。检查妥当,霍然将一根腰带缠妥在腰际,倚窗坐下。 “大哥哥,她们是什么人?”她紧倚在霍然坐下低声问,“布袋内藏有剑,包裹小不像走长途……” “你不要用审贼的眼光看人,你是愈来愈多管闲事了。”霍然打趣她:“一个淑女,要保持风度。这几个女人,毫无疑问十分可疑,可惜我对江湖的人物所知有限,实在摸不清她们的来路。” “我们不要紧吧?” “怎么会呢?当我对她们怀有戒心时,她们便已失败一半了。她们不知道我身怀绝技,又输了一半啦! “你只要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唯一可做的事,是睁大眼睛拉长耳朵静观其变,不要大惊小怪。真要危险逼近,不反抗不惊慌,静候变化,知道吗?” “她们盯着你的目光,我不喜欢。” 她突然一头钻入霍然怀里,脸埋在胸胁里哈咕笑。 “她们在鄙视我这个无用书生。喂!你这小脑袋里,还真会胡思乱想呢!”霍然拍拍她的头,感到好笑,“我真想知道,她们到南京所为何事。可惜她们都是女人,不方便使用不正当的手段探索。” “我去和她们谈谈,也许可以猜测……” “你去和她们谈。”霍然苦笑,“老天爷!你应付得了这种闯荡天下的女亡命?三言两语,你便会被她们套出你的根柢,将有可怕的灾祸,你是被劫皇船上十个美女之一,后果如何?” 小姑娘打一冷颤,后果她当然一清二楚。 “也不必太担心。”霍然安慰她,“离开扬州,没有人再认识你,李秋燕已经不存在了,天下间的小姑娘多得很呢!” “我突然有心惊胆跳的感觉。”小姑娘抬起脸蛋,忧虑写在脸上。 “现在?”霍然一怔。 “是的。” “怎么可能?刚才你还快快乐乐的,是不是我那些危言耸听的话,影响了你的情绪。” “不是的,好像……好像突然心乱,突然……” 第八章 炼魂修士 走道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舱门被拍得砰砰响。 “公子爷,警觉些。”外面传来船主张大柱惶急的叫声:“前后与右侧方,都有船逼近,传来要求向左岸靠的灯号,不得不听他们的。” “是什么船?”霍然拉开舱门急问。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罗巡检果然采取行动了。 “不知道。” “巡江逻船?” “真的不知道。” “可以不理会……” “不,他们会把船撞沉。”张大柱不再多说,急急走了。 “你躲好。” 霍然将小姑娘推至角落躺下:“我出去看看,很可能是官方的密探,为这四个可疑女人来的,她们很可能有所行动,与我们无关。” 冲出舱门登上前舱面,四个女人都出来了。 风涛渐剧,浊浪滔滔,浪花扑上舱面,立即浑身是水。 六个船夫全部出动,风帆斜转。 夜暗风急,视界有限。 前后右三方,可以看到摇晃闪动的桅灯光芒,隐约可辨帆影。 可见的有三艘船,风帆小,约有客船一半大,速度要快得多。 船不论大小,在风骤浪急中相碰撞,必定同归于尽,船大也占不了便宜。 “不要理会他们。” 瓜子脸女郎大声叱喝,想制止船向左岸靠。 “那将铁定会被撞沉。”霍然不得不提醒女郎注意,“水仍然寒冷。也许你们水性高明……” “鬼的高明。”女郎尖叫,“我们不谙水性。” “那就得听他们的。” “不行,我们……” “你们犯了案?” “胡说八道。”女郎不耐地叫嚷:“我们偷遍天下,从来就不曾落案。” 偷遍天下,女郎无意中透露天机。 “他们一定是找你们的。” “可能。”女郎开始将剑系在背上,“他们会付出代价的,逼我们上岸,哼!岸上是我们的天下。” “他们的来历,显然……天杀的!这些混蛋。”霍然破口大骂。 “怎么啦?” “他们要在船距岸百十步时,把船撞沉。” 逼来的三艘船,速度正加快接近。左岸河岸已可看清,黑沉沉是树影。 “哎呀……”女郎惊呼。 “我去掌船控舟,一定要搁上河岸。”霍然立即向后艄飞奔。 船如果被撞沉,小秋燕肯定受不了,所有的行囊金珠都将付与东流。影响他和小姑娘的安全,他必须扭转恶劣的情势。 “交给我!”他到了后艄,向掌舵的船主大叫,“你帮助控帆,我们一定要冲上滩岸。这些狗娘养的要撞船,不要让他们得逞。” “公子爷你……” “我比你高明。” 他推开张大柱,抓牢了舵柄:“看我的,把帆转向北西。” 帆舵齐动,船从斜冲改航急冲,船身急剧侧转,右舷几乎沉入水线下。 在前面斜逼的船立即下漂,脱出斜截的航道。 后面那艘也没料到目标空然侧转,应变不及,以原方向斜冲而下,眨眼间便冲下十余丈,从目标的尾部五六丈冲过,失去碰撞的机会。 改斜冲为横冲,脱出三船的聚合范围。 “摆脱他们了。”张船主兴奋地高叫。 一声暴震,船冲上河岸搁浅了。 四女郎带了剑和包裹,跃登河岸。 三艘船在下游百十步,也先后冲上河岸,人影向这一面飞掠,来势如潮。 “空空缥缈,你们逃不掉的。”有人大叫。 四女郎已钻入树丛,形影俱消。 霍然已取了一根长篙,一掌劈断,留下丈二长的铁篙尖一段,站在舱面似天神。 四十余个黑影,追入黑暗的树丛。 最后有六个人,奔近挥舞着刀剑水钩涌到。 张船主六个船夫,躲在舱内吓得半死,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种变故,呐喊声已让他们失魂。 篙的尖端,有近尺长的铁尖,相当沉重,篙身也分量不轻,弹性甚佳,比齐眉棍粗大,这玩意用来揍人,挨一下就丢掉半条命。 六个冲来抢船的人,连人影也没看清,远在四五丈外,便比赛看谁倒得快。 一击即昏,六个人一声未发便躺了一地。 揪住一个人的背领,拖至树下再把人弄醒。 “你们是些什么人?”霍然在没弄清底细之前,仅将人敲昏,将人压俯在草地上,反扭双臂问口供:“不招,扭断双手丢下河喂王八,说一不二。” “放手!哎……”这人厉叫,“放手……你……你知道我是谁?你好大的胆,……哎轻一点……” “你不会是江神,或者是龙王爷的驸马吧?招!”他手上加了半分力。 “哎唷!放……放……我是龙门鲤方……方兴……” “你他娘的方兴,不叫未艾?我不认识你。” “我是老三……” “不叫老二?谁的老三?” “咱们当家老大是……是闹江龙吕……吕老大。你是这艘船的船主?害怕了吧?哎……唷……” “原来是江北的一群杂碎,呸!你们要捉空空缥缈为了什么?” 闹江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头。 上次笑魔君挡住了这群黑道恶棍。他背了小姑娘乘机突围远走高飞,其实他并不会与闹江龙碰头,见面也不认识。 闹江龙一群黑道好汉,活动在大江以北,潜势力远及高邮州,并不住在船上,所以称当家而不称舵主;水上的好汉才称舵主。 “她……她们偷……偷去了,咱们在德州从……从八荒狮手中,夺获的一箱金珠,所……所以咱们发誓要……要把她们卖……卖入教坊抵……抵债。”龙门鲤有问必答,怕死的心态暴露无遗。 “空空缥缈是她们的贼首?” 他心中好奇,继续追问底细。 “她们是……是一群女飞贼,空空缥缈只是她们的代号,也作为切口。她们的真名号,知道的人不多。” “原来如此。” 既然知者不多,他懒得追问:“他娘的!你们这群混蛋不是东西。在德州你们倚仗人多,黑吃黑四出拦截抢快马船的人,强夺他们得手的美女金珠。 “得意得太早,又被空空缥缈黑吃黑,盗走了你们黑吃黑抢来的金珠,真是报应。去你娘的!” “哎唷……” 有骨折声传出,再一掌便失去知觉。 重新登船,叫出张船主几个人,定下心神整理零乱的帆和橹,清理舱面,准备将船推下水去。 很不妙,正逢退潮,船大半搁在河滩上。 这种小型客船,其实船身相当大,凭他们六七个人,怎能将船推下水?经过这一阵折腾,船已经几乎全搁在滩上了,必须等到涨潮才有希望。 涨潮,必须等六个时辰少半刻。 霍然把六个打昏了的人,拖至树丛距三艘贼船不远处,排放在显眼处,以便贼伙们处理。 等待是十分烦人的事,但他们不得不等。 船主张大柱对霍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十分感谢霍然救了这艘船,不再害怕,兴高采烈治酒菜压惊,在倾斜度并不大的舱面摆下酒菜,点起火把插在河岸,江风一吹,废竹缆制的火把愈烧愈旺。 霍然要船伙与小姑娘回舱歇息,有何动静皆不许他们出来。 有酒有菜有火光,毫无疑问可以将有心人引来。 出了事就不怕事,怕事解决不了问题。船不能丢弃,既然走不了,就必须面对现实,解决闹江龙这些杂碎的威胁。 经历了不少风险,他的胆气愈来愈壮。 既然志在遨游天下历练,他必须建立自己的威望,争取他应有的地位,以免处处受到一些阿猫阿狗的骚扰。 如果他积极些,空空缥缈的这四个女贼,怎敢肆无忌惮胁迫他?用得着冒今晚这种葬身鱼腹的凶险?真要被撞沉乘坐的船只,黑夜中他怎能照顾得了小姑娘? 他愈想愈冒火,这种事不能再发生。 要想让这种事不再发生,最佳的方法是让打坏主意的人怕他。 将断篙放在手边,他坐在舱面开始喝酒。 “他娘的!你们来好了!”他一口喝干了一碗酒,粗野地咒骂。 x       x       x 三艘贼船并没搁浅,有人在船上控制,远远地看到火把的火光,终于派了三个人前来察看。 “咦!怎么还有人。” 三人站在船下,盯着大吃大喝的霍然,大感意外,为首的大汉一面说,一面飞跃而上:“喂!你是载女贼的船主吗?” “去你娘的!大爷是雇船的乘客。”霍然怪叫,“是你们这些杂种要撞翻我的船,岂有此理!滚!去找你们的首领来说话。” “宰了你这狗王八……” 大汉怒吼,拔出分水刀火杂杂地冲上就是一刀。 霍然跳起来,“铮”一声篙尖架住了刀,刀翻腾着飞落船外,抢入“叭”一声响,一耳光把大汉打得天昏地黑,一脚踢在大汉豹右膝上,有骨折声传出。 大汉厉叫一声,飞抛而起,飞出船外,“叭哒”暴响中,摔翻在泥泞中挣扎难起。 另两名大汉发出警啸,飞纵登船,一刀一钩两面齐上,要替同伴报仇。 竹篙两面分张,单手挥动可远及丈五左右,触足足骨折,触手手骨断,力道恰到好处。 “哎……”两大汉狂叫着向船外抛起,也摔落在泥泞中鬼叫连天。 “来一个摆平一个,绝不留情。” 他站在舱面,向下面的三大汉大声宣布:“去叫闹江龙来,他欠我两笔账,在这里一起算,我等他还债……” “混蛋!咱们老大欠……欠你什么债?”右膝骨被踢碎的第一个大汉,在泥泞中挪动回骂:“你一定是……是女飞贼的党羽,你……” “闭上你的狗嘴!大爷不认识什么女飞贼。闹江龙欠我的两次债,他心中有数。” “你是……” “大爷姓霍,霍然。” 他正式大声嚷嚷,亮出姓名:“记住了没有。大爷霍然,绰号叫大爷。你们这些杂碎,今后必须对大爷霍然保持尊敬,快滚!” 他回到食物旁坐下,重新斟酒,嘴里不住叨念:大爷霍大爷霍然……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个有怪绰号的大爷霍然,十分惹人反感,听到的人个个生气。 每艘贼船皆留下七八个人,手脚骨折的同伴返回,立即引起愤怒的反应,九个人气势汹汹,呐喊着举力挥钩,潮水般涌到。 霍然不再在舱面等候,跳下船相迎,丈二竹篙有如闹海的狂龙,点打挥扫专向手脚攻击,刀与钩一触便蹦飞,眨眼间,风扫残云,九个贼人撒了一地。 贼船不再派人来了,他在等,等追四个女飞贼的人返回,等闹江龙来还债。 他心中雪亮,四十余名黑道杂碎,夜黑如墨中,哪追得上四个女飞贼? 贼,以偷为主,神出鬼没穿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在房屋内也无法发现他们,在荒野想发现,不啻痴人说梦,所以闹江龙要在河边,先将船撞沉再捉人,一上岸就枉劳心力了。 他在等,等失望返回的闹江龙。 要想避免以后的麻烦,最佳的手段,便是把这些人打得心胆俱寒,以后才不敢向他撒野,天天防备这些人行凶,实在不愉快。 尤其是他有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在身边,委实很难避免与防范意外发生。 喝掉第十碗酒,他的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 有了五七分酒意的酒鬼,正是气大声粗,可以毫无顾忌,诅咒天地神明也不怕的时候;聪明的劝酒人,最好这时不要触这种醉鬼的霉头。 山东人会喝酒,但喝了十碗也就差不多了。 火光夜间可以吸引飞虫,也可以吸引人。 两个中年人,站在岸上的树丛边沿,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在歪斜的舱面,大吃大喝自得其乐的霍然。 相距约在三十步外,在火把的跃动光芒中看得真切,感到惊讶困惑,此时此地,怎会有这么一个怪人,在搁浅的船上,点起火把吃喝?未免不可思议了。 霍然知道有人来了,却假装不知道。 人影乍现,这两个人像是平空幻化出来的,跃登舱面无声无息,近乎卖弄。 他这才扭头注视这两个不速之客,立即心中一动,反感涌上心头。 他认识右面那个身材修长,梳了道髻,穿了一袭宽大有如道袍的人,佩的剑古色斑斓。 炼魂修士詹清尘,他是听毒娘子说的。 那天在德州码头,中州双奇拦住了陈百川与两位少女。毒娘子出现,让中州双奇不敢妄动。 然后侧方出现了炼魂修士,毒娘子也就不敢撒野,嘲笑了几句出口怨气,溜之大吉。 他侧身面对着剑拔弩张的这些高手名宿,本来就是局外人,陈百川向他打听五爪蛟的住处,如此而已。 因此炼魂修士并没看到他的面貌,他却看清了这位像老道的炼魂修士面容。 他对中州双奇这些人,并无印象,谈不上恶感,对所谓侠义道高手名宿,也毫无成见。 可是,笑魔君父女,以及唯我神君,却说有些侠义道人士,表面上是留意水贼在漕河行凶,骨子里却受人委托,暗中保护皇家快马船。 而快马船上,却藏着皇帝在扬州肆虐,所获的无数珍宝,以及运至京师享受的十名扬州最美处女。 李秋燕小姑娘,就是十名美女之一。 侠义道高手名宿,居然暗中保护皇帝肆虐扬州,天怒人怨中掠夺得来的珍宝美女。 酒气一涌,他气往上冲。 “干什么的?” 他虎目怒张,“啪”一声将酒碗重重地摆落在舱板上。 炼魂修士两人,已看出他醉意甚浓,本来不想计较,准备退走。 “什么东西?哼!”他又加上一句轻蔑性的话。 “这混蛋醉了,不必理会。” 炼魂修士伸手,拦住了怒形于色,将要发作的同伴。 真要有不计较息事宁人的念头,又何必加上混蛋两字?可知炼魂修士口是心非,修养仍然很差,鹰目中冷电四射,心中必定极感愤怒。 “你说什么?” 他跳起来撩衣捋袖气势汹汹:“你们上我的船撒野?混蛋!” 炼魂修士的同伴,愤怒地踏出一步手抬起了。 “高兄请稍候,问清再说。”炼魂修士又拦住了同伴,向霍然冷冷一笑,“船是你的?” “没错。” 你一定是吕老大的人了。” “什么吕老大?” “闹江龙吕老大呀,他带了好几船人沿河布网。你这艘船……” “搁浅了。你要找吕老大……” “和他举刀剑上的交憎,你……” “你要找他的船。” “对。” “那边,三艘。” 霍然火消了一半,饱含深意地一笑。 这两位侠义道高手名宿,要找闹江龙攀刀剑上的交情,他正好作壁上观,乐得隔岸观火:“船上大半是受伤的人。如果你们有兴,可在那几艘船上等,他带了几十个人,追仇家去了,何时返回,一等便知。” “你这艘船不是他的?” “你没长眼睛是不是?”他又冒火了,“这种正当经营的客船,能作为谋财害命河上打劫的船吗?莫名其妙,没知识。” 炼魂修士怎知他心存报复有意挑衅,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急进两步,右手一扬就是一耳光。 上当了,霍然无畏地贴身,比掴耳光的掌快三倍,掌刚扬他便长驱直入。 “砰噗噗……”铁拳击落在肚腹上的爆炸性响声,已经快得无法听出中拳的次数了。 炼魂修士急急倒退六七步,几乎失足跌下船。 同伴高兄总算反应甚快,大喝一声,斜刺里拍出一记劈空掌,围魏救赵逼霍然自救。 霍然果然放弃炼魂修士,大旋身左掌一拂,可怕的凶猛劈空掌力一泄而散,右掌急探而出回敬。 高兄的第二掌,无涛的掌劲汹涌如浪涛。 蓬然一声气爆,高兄倒飞而起,飞越外舷,掉落在泥水里,双脚几乎稳不住马步,总算不曾身躯着泥,不至成为泥人。 炼魂修士骇然变色,本能地拔剑出鞘,碰上了可怕的强敌,拔剑是必然的反应。 霍然抓起丈二断篙,一拂之下风雷隐隐。 “我会过不少高手名宿,似乎他们的真才实学不怎么样。” 他篙尖向前一伸:“你们的内功可禁受得起重击,内家真气可外发劈空掌伤人,想必是极有名气的高手名宿,最好别让我失望。你挺剑上!” 如果他的内功也可外发,必定借兵刃发出,竹篙必定可以挡刀剑,一被刀剑砍断。那么,一寸长一寸强,篙长一丈二,剑仅长三尺,剑哪能近身? 他回敬了高兄一记劈空掌,显然他是胜家,内功比高兄深厚得多,竹篙肯定可硬挡刀剑。如非宝刀级的刀剑,绝难损伤他的竹篙。 整根断篙,至少比剑重十倍。 篙尖那段尺余长,径粗寸余的铁尖,即使不用劲,也可以把人的骨头碰断,用剑斗一个高手使用的船篙,肯定是输家。 他一掌把高兄震飞,已经把炼魂修士的胆气,吓散了一半。 “老夫要用另一种绝技对付你。”炼魂修士心中一虚,挥剑上的勇气消失了,退了两步,剑开始徐徐举起,在眼前缓缓左右拂动。 “用你的炼魂绝技?你是班门弄斧。”他傲然地说,“我一篙便可勾消你的所谓绝技。” 篙走中宫排空直入,怪蟒归巢兜心疾射,直像一条怪蟒迎面扑到,不许对方有行法的机会。 炼魂修士不敢不躲闪,“铮”一声剑拂中篙尖,爆发出一串火星,连人带剑斜飞而起。 “小心狗腿!”断篙扫向双脚。 炼魂修士果然了得,吸腹收腿双手一抖,飞起的身形猛然后空翻,翻出船外向下飞坠。 “如此而已。” 他站在船边大声讽刺:?耙夷纸娜耍龅侥潜呦蛉掖遥鹪僭谡饫锒讼盅郏慊共慌湓谖掖笠羧幻媲叭鲆埃旃觯 ?br /> 炼魂修士与高兄气得快要爆炸,但却不敢重行跃登。 不远处传来一阵鼓掌声,以及喝采声。 “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们这些强者强不起来了。” 震耳的嗓音传到:“炼魂修士,你竟然接不下这小子一招,当堂出彩,认栽吧!再上去,一定栽得更惨。” 是一双中年男女。男的相貌威严,留了三绺长须。女的荆钗布裙,但掩不住高贵的风华。 “华老哥,你不要说风凉话。” 炼魂修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这小子在兵刃上占了便宜,没有人曾经使用过这种怪兵刃。你的剑可以横天,何不露两手让咱们瞧瞧,展现横天的威力,看是否言过其实?” “呵呵!你老兄的激将法对我无效,我的剑气其实也无法横天。别耽误了正事,为何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时间?那边三艘船确像是那条孽龙的,快去找他。” “华老哥……” 一双男女身形似流光,已向三艘贼船停泊处掠去。 炼魂修士狠狠地瞪了霍然一眼,偕同伴高兄悻悻地跟上一双男女。 “一剑横天,剑气横天。”霍然喃喃自语:“他是三大神剑客之一,一剑横天华天雄,侠义道高手名宿的第一剑,我错过机会了。” 他记起北斗星君,向他提及的三大神剑客名号。 笑魔君的女儿傅玉莹,是三大神剑客,排名第一的魔剑许天化得意门人。 刺了他四剑的周姑娘,是排名第二的大河苍龙周天豪的爱女。 现在,他见到排名第三的一剑横天华天雄。 能和名震天下的高手名宿一拼,知名度的提升将有如平步青云。 傅玉莹的剑术,的确在他眼中评价甚高。 周姑娘刺中他四剑,其实并非交手中刺中他的,该算是偷袭,偷袭怎能评估剑术的高低? 最好能和一剑横天一搏。可惜机会错过了,一剑横天不上炼魂修士的当,办正事要紧急急走了。 “我会找你这位名剑客的。” 他盯着一剑横天远去的背影自语。 他重新坐下进食,目光却落在远处的三艘贼船上。 x       x       x 好像不曾发生打斗,三艘船陆续仓皇驶走了。 船上的黑道好汉们,十之八九不是手臂骨折,便是腿骨被打断,哪有再和高手格斗的能力? 相距太远,听不到声息,也难看到经过,他并不知道这些侠义道高手名宿,与黑道好汉打交道的情形,也不想干涉自身以外的事故。 不久,四个人出现在岸际的树林前,相距在三十步外,不住向他的船眺望,无意再接近。 他支篙而起,面对遥遥相对的四男女。 “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你们给我小心了。”他声如雷震,向对方挑衅,“你们暗中保护昏君奸臣,在扬州残民以逞,所获的金珠美女,已经背弃了侠义英雄的宗旨,泯灭天良不再具有侠义风骨。今后别让我找到借口痛宰你们,闹江龙这些恶贼就是榜样。不同的是,他们抢劫昏君奸臣的皇船,毕竟值得喝采,所以我没有兴趣宰掉他们。你们,哼!” 四个人以一剑横天为首,终于忍不住向他接近。 “确是你痛惩了他们。” 一剑横天不登船,在下面沉静地说。 “我惩戒他们,与他们劫皇船的事无关。”他将断篙拂动得呼呼怪响,“劫皇船值得喝采,这是大快人心的事。” “你的船上有女飞贼……” “我不知道谁是女飞贼,她们是客船的乘客。我惩戒他们,是因为他们存心歹毒,要撞沉我的船,与其他的事故无关。” “尊驾……” “少废话,我不屑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闹江龙与女飞贼,都正在岸上你打我杀。闹江龙劫皇船;女飞贼黑吃黑,偷了他们劫得的金珠美女;你们则是暗中保护皇船的人,当然必须缉凶追赃。我在这里坐山观虎斗,看你们的结局。” “年轻人,你不要信口开河……” “闭上你的嘴。” 他酒意上涌,不认为自己信口开河:“你最好放明白些,不要自定立场,亮你的侠义道大嗓门,血口喷人乱入人罪。那个什么炼魂修士,见面就一口咬定我是闹江龙的人。这就是你们这种人的嘴脸,哼!要干什么,划下道来,大爷霍然一概奉陪,不然就赶快滚,少在这里自讨没趣。” “你这厮横暴的嘴脸,实在太过分了。”一剑横天实在受不了啦!沉下脸向后退至滩与岸的干燥河岸,“你下来,老夫要教训你。” 他一跃而下,拖着断篙凶狠地大踏步接近。 “你配吗?”他要用吃人的狞猛态度叫嚷。 “老夫一剑横天华天雄……” “我知道,那个什么修士已揭露你的身分。” “你会用剑吗?” “当然会,给我一把剑。” 他单手将断篙向下插,竟然插入坚硬的地面两尺左右。 断篙铁尖粗,篙身更粗如手臂,用二十斤的巨锤打桩,打入两尺也得费不少工夫,如无万斤神力,哪能单手猛然插入两尺? 他露了这一手,把一剑横天四个高手名宿,惊得心底生寒,如果被他用断篙全力击中,躯体不被打烂才是怪事,铜筋铁骨也禁不起全力一击。 被一击震飘出船外的炼魂修士,打一冷颤,不自觉地揉动肚腹。 一照面便挨了六七拳,毫无躲闪或反击的机会,如果霍然用这种神力击打,一拳便可把炼魂修士的肚腹,打成一团烂泥。 “剑!”霍然向炼魂修士伸手索取。 炼魂修士终于清醒了,一错不能再错。 “去你的!你那种强攻的笨手法,剑在你手中会成为棍棒,老夫哪有闲工夫磨剑?” 炼魂修士不再生气,语气有轻松成分:“出现一个豆大的缺口,老夫这把剑岂不报废?不能给你。” 他踏进一步,准备抢夺。 舱面出现小姑娘的娇小身影,摆弄着黑油油的发辫。 “大哥哥,我要把菜热一热。”小姑娘银铃似的语音十分悦耳,酒要不要热一热?不要再喝了好不好?” “好啦好啦!不喝就不喝。” 他的火消得好快:“劳驾把菜收了。” “你来一下好不好?” “好的。”他一手拔起断篙,快步回船。 一剑横天四个人,盯着他的背影发怔,对出现在舱面的娇小小姑娘,也感到惊奇。小姑娘悦耳的几句话,就把狞猛的霍然升起的怒火勾消了。 火把的火焰闪动,看不清小姑娘的相貌,但看那小家碧玉的打扮,绝不可能是女飞贼。 “我们走吧!” 一剑横天却不认为小姑娘不是女飞贼:“我们没有找空空缥缈的借口,有这个狂人包庇,咱们占不了便宜,走,办正事要紧。” “对,办正事要紧。” 炼魂修士知道情势不利,再不走可能会灰头土脸:“贼船驶走,闹江龙不会从此地回来了,咱们去找他,辛苦些。” 四位高手名宿,虎头蛇尾见机离去,对霍然所表现的神勇狞猛形象,怀有强烈的戒心。 x       x       x “老天爷!你怎么出来乱跑?”霍然不安地挽了小姑娘往舱门走,原来他担心小姑娘落在那些人眼下,“那些人正在找金珠美女的下落,你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们一起疑心,可就麻烦了。” “船主说那边有人。” 小姑娘伸手向上游的河岸一指:“要我告诉你小心提防,不要被这四个人缠住了,我改了装扮,她们……” “她们都是人精,改装瞒不了他们的。你与众不同,知道吗?” 他将姑娘送入舱郑重地叮咛:“以后不论对方是什么人,你都不可以露面,千万记住。” “大哥哥,我有什么不同?”小姑娘不理会他的警告,抓住他的话题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笑问。 “就因为不同,所以才被送往京都呀!”他信口答,顺手拉拢舱门,忽略了小姑娘的用意。他的目光,落在上游的河岸,在芦苇树影中,搜寻可疑的人影。 “最好是闹江龙那混蛋,还有那个什么陈百川和那两个女人。哼!”他自言自语,找人打架的念头又兴起了,“我一定折了他的龙爪。” 其实他并不清楚,陈百川毒娘子,是不是闹江龙的爪牙,便想当然把他们联想串在一起而已。 陈百川与两个美丽少女,在劫船时为了灭口,与贼伙用飞刀攻击他,直接导致他的船翻覆,因此引起他的痛恨,要找陈百川算账。算账的心态,与劫皇船的事无关,他对胆敢向皇船打劫的人,存有几分好感。 但像出山虎那些参与劫船得手的人,他却又十分反感,因为出山虎要抢得小姑娘,以高价带往外地卖给教坊妓院。 “劫金珠宝玩是应该的,夺得美女不送还给家属,反而作为牟利转卖的红货,就不可原谅了。 像一度名震南京故邪道大豪,天蝎星公孙皓,就亲自把一位姓郑的美女,送到寿州的远亲家中安顿,何等可敬?比这些侠义道高手名宿,高贵一百倍。 笑魔君与唯我神君,也是邪道凶魔,也因为救助小姑娘,而和闹江龙大群黑道好汉周旋,义无反顾,对金珠珍宝视同垃圾。 如果让他查出,闹江龙也得到金珠美女,而将美女视同赃物任意处置,他对付的手段,可不像今晚一样温和了,打折手脚骨只是温和的小惩罚。 今晚的小惩罚,是针对那些人撞船的残暴手段而发的,与劫皇船的事故无关。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参加劫皇船行列。 这表示他在是非认同的心理发展上,有了偏向而且不怎么健全,原因是迄今为止,他一直不会与所谓正道人士接触打交道,观念自然而然地,倾向于笑魔君、北斗星君这些邪道人物的想法。 果然不错,有人奔出河滩。 “她们胆子真大,居然敢跑回来。”他颇感意外,也大感佩服。 是四个女飞贼,向船急奔而来。按理,她们必定远走高飞,另行设法前往南京,怎敢邀口找原来的船? 四女飞奔而至,相当狼狈,衣衫几乎被大汗湿透了,脚下已经不怎么俐落。 “哎呀!船怎么变成这鬼样子?”瓜子脸女郎在下面叫起苦来。 “退潮哪!就是这鬼样子?”霍然站在舱面,盯着剧烈喘息的四个女人暗笑。 “不能走了?”瓜子脸女郎跃上,愁眉苦脸。 “能请到三十个人,就可以将船推下水。或者,等天亮之后潮水上涨。” “糟糕。” “你门可以另行雇……另行劫持其他船只呀……” “见鬼!瓜洲那一带,他们已经说动水上的同道,封锁了沿岸,在这航道的中段,哪有船可雇?废话!你少出馊主意。” “你不怕强盗们转回来找你们?” “他们不会回来了。” “为何?” “碰上了比他们更强更凶的仇家。” “他们人多势众,仍有仇家敢找他们?” “是笑魔君几个老凶魔,我们听到魔笑声。闹江龙那些杂碎,欺善怕恶是有名的。这次出动的人,全是他的狐群狗党弟兄,所聘请的可怕人物不在,所以禁不起凶魔们猛烈的攻击,可能逃往瓜洲一带去了。哦!他们那些泼贼,没为难你们吧?” 霍然一怔,笑魔君父女也来了?那晚闹江龙神气极了,但并没成功地把笑魔君留下,他不是量大如海的人,找机会报复理所当然。 “咦!老凶魔也跟来了?怎么可能?” 他大感惊讶,笑魔君怎知道闹江龙在这里劫船?怎知道先在这一带等候?除非也雇了船跟踪,但并没有其他船只跟来呀! “老凶魔盯住了他们派在瓜州一带接应的人,这一带就是瓜州西境呀!他们有计划地在这附近,撞翻我们的船,我们如果逃上岸,便会落在他们的陷阱里。凭他们那些料,会困得住我们?简直异想天开。”瓜子脸女郎,显然没留意他的语病。 一个真正的书生,怎知道什么叫老凶魔? “你们反而逃回来,怎知道我们的船还在?又怎知道我们的命,没断送在他们手中?” “他们如果杀死你兄妹和船家,大江的水上同道怎肯干休?仇家不在船上,他们不敢加害无辜。” 吃水饭的同道虽然也可恶,但绝不许外人在势力范围内作案,这是犯忌的事,等于是挖墙脚示威,断衣食父母,会引起火拼问罪的大风浪。 四女不再和他多说,已经冷得发抖了,三不管抢入舱内,第一件事便是要船伙计备热水净身更衣,可知她们已经逃得精疲力竭,被追得很惨。 霍然到后舱走了一趟,要求张船伙计,不可透露他惩戒贼伙的事,必须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 他既然答应送四女到南京,便该遵守诺言,反正并不碍事,不必吓走她们。 如果四女贼知道他,曾经面对的是些什么人,肯定会被吓走的,也可能另生阴毒的恶计,在小姑娘身上打主意,岂不另生枝节? 熄灭了吸引人的火把,他回舱要睡,还可以睡一个更次,警戒的事自有四女贼负责。 船是三更初搁浅的,正是退潮的中期。这表示必须明早巳牌未左右,潮水才会恢复至现在的水线。 镇江这段江面,潮差相当大,潮势猛烈,江水在涨潮时逆流而上,潮头直扑太平府采石矶附近,蔚为奇观。 天刚亮,舱门便被拍得砰砰响。 小姑娘紧张得几乎跳起来,却被他伸手按住了。 “一切有我。”他掀被而起低声说,穿衣着靴,“这些贼女人心慌意乱,不足为害。” “开门!”门外果然传入瓜子脸女郎的叫声。 拉开舱门,他昂然挤出,把女郎挤在壁上。 “干什么?天掉下来了?”他用大嗓门嚷嚷,“不会是旅途寂寞吧?有事你不会去找船主?真是的。” 累了大半夜,他当然有权发牢骚,可是话意透着邪味,不像个君子了。 瓜子脸女郎不得不退让,走道狭小,大男人刚从温暖被窝里爬出来的热烘烘气息,还真有令女人不安的魔力,想抬手揍他,却又忍住了。 “少给我贫嘴。” 女郎脸红耳赤,幽暗中幸好不易看到窘态:“去村子里雇些人来,把船推下水,得赶快离开,这里我觉得……觉得不安全。东北三里左右,有一座小村落。” “那是船伙计的事,你怎么找我?”他恼火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以为吃定我了。” “该死的,你可恶……”女郎恼羞成怒,抬手真揍人了。 他一把扣住女郎的手肘,拖近扣住娇嫩的咽喉,将女郎挤压在壁上,牢牢地擒住了。 “我实在受不了你们作威成福。” 他的脸逼近女郎的脸,面面相对,高大的身躯,把女郎高耸的酥胸几乎压平了:“我耐性有限,惹火我你将后悔无及。我揍起女人来是无所顾忌的,千万不要妄想做我的主子,知道吗?” “嗯……嗯嗯……”女郎在他的身躯挤压下,动弹不得,咽喉被控制得叫不出声音,像蛇一样在他的箝制下扭动,无法挣脱。 三个女郎出来了,但走道容不下许多人。 “放手!你敢撒野?” 最前面占住走道的女郎大叫,在他的肩背连劈三掌。 他浑如未觉,伸脚一钩,一声惊呼,用掌抢攻的女郎仰面便倒,幸好被身后的同伴扶住了。 “去你们的!”他将瓜子脸女郎霍地扳转,猛地一推,四个女人惊叫,被他全部推入舱中。 他堵在舱门口,像把关的天神。 在转身也不容易的狭窄处所,男女发生推挤,雄壮的男人肯定会占便宜,女人先天的体质,就不如男人,吃亏是意料中事。 进了舱房,比走道宽阔多了,有了充足的活动空间,瓜子脸女人立即惊怒交加,一拉马步功行双臂,要发威反击了。 “有人来了,不好!”船主张大柱惊惶的叫声及时传到,及时阻止瓜子脸女郎发威。 四女熟练地抓起剑,飞快地抢出。 霍然退入舱房,决定静候变化,不急于跟出。 第九章 七双怪眼 七个人在河滩上一字排开,面对着搁浅的客船,相距二十余步列阵相候,似已知道所要找的人在船上,七双怪眼彪圆,声势汹汹。 中间那人身材修长,留了大八字胡,腰间所佩的刽刀又大又重,用来切割人头,必定刀动头落锋利省力。用来格斗,双手需有超人的神力,不然挥舞不了几下,便力竭气衰抬不起来了。 四女抢出舱面,脸色大变。 “小女人,你们以为可以轻易脱出在下的掌握?少做春秋大梦了,你们逃不出在下的手掌心,哈哈!” 这人声如洪钟,得意极了:“笑魔君那些人不成气候,在下懒得和他计较,以免招致损失,派几个人就把他们引走了。你们想利用机会脱身,希望成空完全绝望,乖乖柬手就擒,招出你们的主事人,在下放你们一条生路,保证不将你们卖入教坊。小女人,不要自误。” 四女已别无抉择,跳下船奋勇上前。 大白天逃走不易,后面背水,往水里逃更是免谈,虽则羽水浑浊潜水脱身并非难事,但先决的条件必须水性高明,而她们却不谙水性。 瓜子脸女郎拔剑上前打交道,神色难免紧张。 “闹江龙,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女郎强作镇定:“本姑娘自信还可以应付你,你们七个人也休想能把我们拦住。我要向你单挑,公平了断你敢是不敢?” “哈哈!你配向在下单挑?少往你脸上贴金,再闯荡几年闯出相等的名头地位,你才够资格向我闹江龙叫阵单挑,现在你不配。” “我要……” “女人,你什么也不能要,我要。” 闹江龙怒叫,“把珍宝还给我,把你们空空缥缈的主事人招出,冲江湖道义,在下不会凌辱你们,不然,你们将生死两难。解剑丢过来就擒,快!” “本姑娘……” “擒下她!”闹江龙不耐地大喝,举手一挥。 大踏出来一个巨熊似的粗壮大汉,挟了一把六尺长的浑铁双股猎叉,重量可能超过二十斤,打磨得光亮锋利,跨步足有四尺长,迎面一站一亮叉,像一位金刚天神,气势凌厉,怪眼慑人心魄。 “小女人,你上,我闹海夜又要你,要你做替我擦背的女人,保证让你快活。” 大汉一脸邪笑,怪眼在女郎高耸的酥胸,以及小腹下裆瞟上瞟下,“快马船上的小女人,都是生涩的小毛桃,留下来得花两年养大养胖,毫无意思。你们,红了大半的水蜜桃,妙极了,一定可口正合大爷的脾胃,大爷要定你了。” 女郎羞怒交加,一声娇叱,剑化激光人剑俱进,愤怒地走中宫招发射星逸虹。 这简直是自不量力,除非大汉仅有几斤蛮力,行动其蠢如牛,不然这种从中宫硬攻的招式,绝对无法从叉的空隙中突入,叉是剑长的将近两倍多一点。 大汉毫不蠢笨,举动剽悍灵活,抖动叉尖便完全封锁了中宫,叉尖找上了射来的剑光。 射星逸虹是虚招,中途变招人影闪动如电,剑走偏门急剧旋动,一口气攻了七剑,风雷俱发,攻势在猛烈中变化诡奇辛辣。 可是,大汉高明得多,人在原地旋转闪动,叉漫天飞舞,尖挑柄拨快捷如电,把射来的每一道剑光,一一迫得中途折向,攻势一一瓦解。 一声狂笑,叉终于与剑接触,铮一声震鸣,剑光外荡震力凶猛。 叉柄一搭一沉,压住了女郎的右肩。 “跪下!”大汉喝声似沉雷。 压势十分快捷凶猛,声落女郎已被压得蹲在地下,双手已触地,但拒绝跪下。 其他三女郎大骇,不约而同急冲而上。 这一面也冲出三名大汉,哈哈狂笑各找对手。 瞬间的暴乱,谁也没料到多出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从船下方电射而出,快得令人难见形影。三男三女各找对手的暴乱光景,也乱了旁观者的视线。 大汉刚要加力,将女郎压倒,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抓住了叉杆。 “你真有千斤神力,滚!”抓叉的人冷叱。 大汉感到双手一震,虎口裂开了,巨大的掀力传到,狂叫一声,巨大沉重的身躯,突然反飞而起,身不由己两记后翻腾,“砰”一声摔落手脚朝天,滚了两下手脚一松,发出痛苦的叫号。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行将接触的三男三女,不约而同止步后退。 “咦!什么人?”闹江龙惊问。 是霍然,拖起女郎向后推走,单手舞叉风雷殷殷,叉在他手中旋转如轮,已看不清叉影,只看到幻化的光团。他控叉的四个指头,似乎已不是有血有肉的手指,而是控制铁叉固定式的齿轮,手指的力道骇人听闻。 叉急剧旋转所激发的劲流,以及所传出的风雷声,把闹江龙的六个人,惊得毛发森立。 躺在地上叫号喊痛的大汉,也令人心惊胆跳。 “在下姓霍,单名然,绰号叫大爷,大爷霍然,你们记住了吗?”霍然收了叉,倒拖在身侧声如雷震,高兴地报出名号。 “混蛋!怎能把大爷两字做绰号?”闹江龙怒叫:“你干什么的?是何来路?” “我高兴做大爷,就是大爷……” “闭嘴!你知道我是谁?你好大的胆子。” “你不是那个什么闹江龙吕大江吗?去你娘的混蛋!大爷我用大爷做绰号,毕竟平实贴切。你用龙来做绰号,夸大得离了谱,你能兴云化雨飞腾变化吗?呸!你他娘的称泥鳅还差不多。” “你既然知道在下的名号……” “所以我才找你呀!” “去你娘的!为何找我?你与这四个女飞贼……” “她们是飞贼?” 霍然指指身后的四女,然后一脸邪笑:“瞎了你的狗眼,乱开黄腔放狗屁。她们是我雇请的女仆,负责伺候我的小妹妹,你这混蛋竟然指称她们是女飞贼,我就没看过她们飞。你向她们行凶,必须向她们道歉,然后我再和你亲近亲近。” “小辈,你少胡说八道,你是她们的……” “没错,我们是他这位大爷所雇请的女仆。”瓜子脸女郎惊魂已定,居然大方地接口。 “上去两个人,毙了他!”闹江龙怒不可遏,暴怒地大叫大嚷。 “来一个废一个,绝不留情。” 霍然单手伸叉,一字一吐:“昨晚你们三艘船二三十个人,我每人折断一手或一脚,让他们逃生,聊施薄惩报复他们撞船的罪行。你们上岸走了,保住了手脚,果真是在劫者难逃,天亮了你们赶回来送手脚。来吧!最好七个人一起上,免得多费手脚,上!一起上!” 三艘船不在是事实,滩岸上遗留有打斗的痕迹,也是事实,他等于是揭开真相,把闹江龙吓了一大跳。 没有人敢上前,大概对那把浑铁猎叉心生恐惧,这玩意敲打在身上,绝不可能断手断脚了事的。 “你……你把我的人赶……赶走了?” 闹江龙脸色大变,勇气迅速沉落。 “没错,幸好是我赶走了他们。” “幸好?什么意思?” “随后赶来的人中,有可敬的一剑横天华天雄,炼魂修士詹清尘,一个姓高的中年人,和一个高贵的中年女人。他们看到一大群手脚骨折的人,大方地不再问罪,所以可敬。” 所有的人惊骇莫名,四女郎也打一冷颤。 “你……你他娘的,说……说得像……像真的一样。”闹江龙连说话也感到困难了。 “本来就是真的。” “那……那他们……” “我赶他们走路。” “什么?他娘的!说谎也该有……有个谱。”闹江龙又大惊小怪:“凭你?凭你一个力大如牛的年轻人,能把那些名震天下的……” “的侠义道高手名宿。一剑横天号称三大神剑之一,排名第三,我看并不怎么样。炼魂修士接了我七拳,他的肚子幸好没被我打破。一剑横天拒绝用剑斗我的断船篙,分明是胆小心虚。你们七个人联手,该比他们四个人强些。上吧!不要害怕,我保证不打死你们,只折断你们的手脚,像这样……” 双手一张,一沉马步,一声冷哼,握粗的浑铁猎又杆,开始徐徐弯成弓形。 第一个扭头狂奔的人是闹江龙,好快。 “你这混蛋不能走,我有话问你。”霍然丢掉叉大叫大嚷,他不叫倒好,这一叫,闹江龙跑得更快。 他不能追,船上有小姑娘需要照顾。 “你要问他什么事?” 瓜子脸女郎红着脸问,目光不敢和他的目光接触。 “问他在快马船上,抢到多少金珠,抢到几个美女。他娘的怕死鬼,怎么还没输就跑掉了?可恶。”他愤怒地一跺脚,向船走去。 “他们根本没赶上动手抢船。” 女郎跟在他后面:“他倚仗人多,黑吃黑抢别人到手的金珠美女,所以有许多人找他算账,连侠义道的人也在找他。” “我还会找他。哼!” “分金珠美女?” “胡说八道。” 他扭头瞪了女郎一眼:“你们真偷了他的金珠?” “一箱,那本来就是他抢别人的。他抢,我们偷,没有什么不对呀!” “难怪他们出动大批人手拦截,码头上那个混蛋卖了你们。” “说不定是罗巡检出卖我们呢!闹江龙在扬州衙门有内应。” “我跟着倒霉。” “你真会扮猪吃老虎啊!” “你小心被我吃掉。哼!” “你……”女郎的脸红到脖子上了,大概想起被叉住脖子,顶压在舱壁上的滋味。 “该弄早膳了,你们是女仆。” 他看不到背后女郎的窘态,信口胡扯。 “好的,大爷。哦!你昨晚真把一剑横天几个人吓走了?” “大概是吧!” 他拾起藏在船旁的断篙,一跨步便跃登丈余高的舱面。 小姑娘站在舱门内,喜悦地迎接他。 x       x       x “笑魔君来了,要不要和他父女见面?”小姑娘在舱房内放低声音:“你们打交道的话我都听见了。他们健在,我好高兴。” “千万不可和他父女见面。” 霍然低声叮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他们在无意中透露口风,你我的处境就不妙了。” “不会吧!” “很难说。比方说,他们碰上了一剑横天那些人,能否抗拒得了炼魂修士的炼魂术摆布,恐怕没有多少把握。 “武功高低,对付炼魂术差异并不大,如果被诱出内情,大群高手名宿齐集,我应付不了。我得尽快把你安顿妥当,我不能让你饱受惊吓威胁。” 小姑娘偎入他怀中,默然久久。 “不必担心。”他轻抚小姑娘的秀发:“今后这段时日,不要离船露面,必可平安抵达杭州。” “大哥哥,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是否有勇气离开你。” “哦!小妹妹……” “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你,必须失去你的保护。”小姑娘用他的衣襟拭泪水,“有我连累你,一步一艰难。如果我练了武,该多好?” “不要说傻话。人生的遇合,谁也无法预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路和方向。如果你练了武,并不能保证你我能在茫茫人海中,能萍水相逢。我要趁年轻的岁月,以经历一些世故以充实人生,很可能出生入死……” “我不要你说。” 小姑娘伸手掩住他的嘴:“不论你身在何方,我都会永远为你向上苍祈求,保佑你平安健康,上苍一定会慈悲地答应我的祈求……” “谁也弄不清上苍的意向,所以说莫测天心。” 他打断小姑娘的话:“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上苍是仁慈呢!抑或是冷酷。如果你一生顺遂,上苍就是仁慈的;若仍然多灾多难,那就表示上苍是冷酷的。 “我不会向上苍祈求什么,更不想在他手中得到什么。天地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种人间惨毒的事,山东响马造反期间,我看得太多了,你所遭逢的灾祸,更让我对上苍起疑。” “大哥哥……” “我在亵渎神明,是吗?算了,不谈那神明,我得请船主去村落中请人推船,早些动身。我总觉得,在这里多逗留片刻,就多一分危险。” 他扶正小姑娘颤抖的娇躯,出舱去找张船主。 真的不能在这里逗留,谁敢保证那些人不去而复来?除了笑魔君父女之外,都是他必须回避,或者必须把他们击溃的敌人。 x       x       x 船终于在三十名村民的帮助下,推下水脱离滩岸。 扬帆乘风破浪飞驶,意识中,已经脱离是非场,脱出风暴的中心了。 霍然进入四女的舱房,不介意男女室中相处。 “老爷是不能进仆妇舱房的。”瓜子脸女郎笑吟吟地说,坐在他身右表情丰富:“人言可畏,你可得保持老爷的尊严呀!” “少给我贫嘴。”他也笑吟吟泰然自若,在女人面前他从不拘束:“还没正式请教诸位的芳名呢!我叫大爷霍然,你们已经知道了。” “姓名重要吗?” “至少,该知道怎样识别你们呀!总不能阿猫阿狗乱叫吧?” “对,可以乱叫。”瓜子脸女郎逐一介绍:“我叫灵猫,她们是猎猫,悍猫,飞猫。或者小春,小夏,小秋,小冬。我们是女飞贼,从没落案的神偷,如果有名有号,会有今天的成就吗?” “这……”霍然苦笑。 “所以,不要问笨问题。” “闹江龙就知道你们……” “我们是特地告诉他的,以免他胡乱找错对象。口头上告诉他,不传六耳,他根本无法指证是我们所为,只能穷嚷嚷自说自话。” “空空缥缈是你吗?” “你又来了,嘻嘻!” 女郎用肩碰碰他的肩膀,得意地笑:“空空缥缈只是对外的代号,乱人耳目的虚幻幌子,让那些失主去找空空缥缈,向官府报案必定丢人现眼,空空与缥缈,都表明那是虚无的东西。 “高明,你们值得骄傲。你们要到南京作案,已有特定目标?” “我们去偷皇帝的珍宝。”女郎小春一语惊人。 “什么?去偷皇帝的珍宝?”霍然大惊小怪。 “有什么不对吗?他从京师来,说是什么御驾亲征,其实江西的叛乱,在他出京时便已平定了。 “他沿途抢,在扬州就抢了二十二天,抢官吏和百姓的珍宝美女,拼命往京师送。他能抢,我们为何不能偷?闹江龙抢,所以我们偷他的抢获物。这是报应,知道吗?” “岂有此理,我算是服了你们。喂!别连累我好不好?” “连累你?” “你们已经连累我了。灵猫,打个商量好不好?” “商量什么?” “你们在仪真码头另觅船只前往南京,如何?” “哦!你随时可以赶我们下船呀!” “我不想破坏我的承诺。” “好,我尊敬你。” 灵猫欣然答应:“我们在距仪真十里左右下船,不连累你。” “一言为定,你是个可爱的姑娘。” “幸好我没勾引你,不然就不可爱了。”灵猫俏巧地白了他一眼:“早知你是如此了得的江湖新秀,我会千方百计诱惑你。” “哈哈!你现在诱惑还来得及呀!”霍然大笑而起:“我不是什么侠义英雄,声色犬马我都会……” “你算了吧!侠义英雄同样喜好声色犬马。”灵猫把他推出舱门:“你眼界高,从没多看我们一眼,原因是你的小妹天姿国色,你眼中那有我们这种庸俗脂粉在?你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找不到中意的女人。”灵猫拧了他一把,格格娇笑重重拉上舱门。 “百无禁忌的女人。”霍然摇头自语,有点怦然心动。 x       x       x 漕河(运河)不是一条河,而是许多许多条河,连贯起来的南北水上交通大动脉。有时须另挖一条河加以贯连,自杭州可以直达京师。 自从京师北迁,繁荣了幽燕之地,南方丰富的物产,养活北方无数百姓,所以说北人南养。 一艘船的载货量,比一队车马的载运量更多,没有这条大运河,京师皇帝一定坐不稳龙座。一度曾经尝试海运,可是风涛的损失非常惨重,因此主要的运输,仍然得由漕河负担。 由于是许多河流串成的。因此航程有时是顺风顺流,有时则逆风逆水航速缓慢。 船过了镇江府,开始逆水逆风航行。三月末吹东南风,帆因河道窄而完全不能使用。架起两根大橹,船像蜗牛般向上游爬。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乍暖犹寒,时雨时晴。前片刻丽日高照,后片刻烟雨朦胧。他俩躲在舱内,倚窗欣赏江南胜境,用不着辛苦奔忙,十分惬意。 他们避免与外界接触,船就是他们的天地,却无法获得外界的消息,悄然赶赴杭州是第一要务,其他的事与他们无关。 消息在扬州传出,大爷霍然的名号轰动江湖。 大爷霍然,心胸狭小的人闻名震怒,简直不像话,这混蛋是谁的大爷呀? 江北的好汉,提起大爷霍然就打冷颤。 江南的龙蛇,用好奇的心态留意大爷霍然的动静。 越过苏州,航入嘉兴府地境,已经是四月中旬,沿途平安无事。这段江南烟雨路,两人的心情皆欢欣悦愉,无忧无虑,浑然忘却剑影刀光。 x       x       x 船越过王江泾,往来的稍大型船只已不多见,大部份是小型船只,甚至可以看到超小型的小乌篷悄然往来。河道渐窄,水流也湍急些。 夏汛期间,河水浑而不浊,水势虽有点湍急,仍不妨碍客船破水上航,只是摇橹颇为吃力,速度也减慢了些。 小姑娘的眉心,不时锁在一起,也许是近乡情怯吧!或者因满目春光而引发多愁善感。霍然正相反,心胸特别开朗。 进入太湖那段时日,他体悟出这次外出,大开眼界不虚此生,接触到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知道除了麦子以外,还有米可以吃。他看到一辈子没见过,只有书上才有的山。他看到清河以外,烟波浩瀚的巨大湖泊,大得几乎连自己也难以相信,而且,他即将可以看到海,那也是从书上才有的所谓无边无际沧海,更希望能看到书上所记载的龙。 他并非真的忽略了小姑娘情绪上的变化,但他无能为力。 长期的接触,生活在斗室内,日久岂能不生情?他早已发觉小姑娘对他的依恋。可是,他必须止乎礼,止乎道义。 小姑娘并非真的小,江南有许多地方,十四岁的新娘车载斗量,只是不够成熟而已。不曾经过人生的历练,很难体会情为何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情。 他也不能算大,二十岁出头的人哪能算大?尽管他四肢发达人高马大,距真正的大还有一段距离。 天下有一半地方,二十岁的青年仍在玩泥巴,愣头愣脑比大白痴好不了多少,智商并不比大白痴好得了多少,智商并不比大都会的十岁儿童高多少。 他当然不是大白痴,德州是漕河区的大埠。 小姑娘生长在杭州,生活在扬州。 可是,他俩在苦难中相逢,情感的发展,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在他,是责任,义不容辞,见义勇为的责任。 这是难以跨越的鸿沟,牵涉到教养、自尊、理性、道义,跨越一步,一切就会崩溃了。 小姑娘是全然的害怕,她不知道所有的人,今后将会如何进一步迫害她,何人带她走,她别无选择,反正不管是什么人,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等她发现霍然是真正的救命菩萨,便把霍然当成大慈大悲的保护神,感情逐渐转变,随即发现她的道路与方向,与霍然的生活环境南辕北辙,无穷烦恼困之而生,她与霍然根本不是同一时空的人。 所以,她希望自己也练练武。 近乡情怯;她即将与亲人重聚,但也将与她同生死共患难以生命庇护她的人别离。 x       x       x 近午时分,已接近杉青闸。这段河面,称为北槽渠。 这一带的人,把小河称为泾;把可以设闸管制水量的小河称为渠。可知这一段漕河,是一条小河流。 王江泾镇,是南京与浙江交界处,最大的一座市镇,属浙江嘉兴府秀水县;秀水也是府治所在地,所以这段河,也叫王江泾,镇上大部分居民姓王或姓江。在小河上行舟,霍然这艘客船,已经可算是大船了,塘里无鱼虾子贵。 接近杉青闸,便可隐约看到府城的楼阁,披云楼,月波楼遥遥相对,概略显示这座富裕城市的繁荣风貌。 上游有多桨快船下放,下游也有快船向上急航,似乎都在争先,毫无相让的意思。 上游下放的六艘快船中,先头另有一艘红色的驿船。后艄的大橹兼舵的作用,船首微转,向左略靠,以便让这艘偏了航道的驿船驶过。正常的航道,是靠左航行,碰上地位高的船只,便于向左相让。任何船只,碰上驿船都必须相让。 很不妙,无形中阻挡了跟在后面的快船。快船有八支大桨,速度奇快,客船略一转向,便挡住了后面五艘竞快的快船航道。 上游的驿船与六艘快船,像一群受惊的鸭子,在水声哗哗中,争先恐后疾冲而下。下游的五艘快船,也陷入船阵中。 咒骂声呐喊声大作,河上大乱。有船撞擦,有大桨折断,有人落水…… 客船稳住了,船伙计叫苦不迭。 霍然和小姑娘倚窗外望,被这短暂的暴乱吓了一大跳。 本来河道宽仅二十余丈,哪能用船阵并航竞驶? 下放的驿船与六艘快船,船轻水急如飞而去。 上驶的五艘快船,有两艘受到擦撞,有人落水,驶至河堤善后,受损并不严重。有人向急驶而去的快船大声咒骂,叽叽呱呱谁也所不懂在骂些什么。 一艘快船靠上了客船,跳上三名魁梧的大汉,逼令张船主向左岸靠,来势汹汹。 霍然出到舱西,心中有点冒火,但身在客地,还真不便逞强发作。 即使有错,错也在上游冲下来的六艘快船。发生擦撞的,也是两方的快船,客船并没与任何船只发生擦撞。 这些自称受害者的人,不找已经向下飞驶的快船,反而找笨重的客船理论,简直是倒因为果,也是欺善怕恶的表现,委实令人冒火。 船一靠岸,情势便恶劣得不可收拾,上来了十余名大汉,叫骂叱喝有理讲不清。 为首的人一口咬定张船主是故意的,故意阻挡快船制造事故。拖拖拉拉中,霍然只好出面。他拉开两名大汉的手,张船主恢复了自由。 “他们要干什么?”他向脸色苍白,可可怜怜的船主张大柱问。 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穿得体面,颇有威严,拉开两名大汉所表现的力道,也有震撼的作用。 “他们要求赔偿。”张船主欲哭无泪:“老天爷!我哪有钱赔?” 行船月余,船资只有三十两银子,怎么赔? “我负责。”他毫不考虑加以保证:“没出人命吧?” “没有,有三个人落水,哪淹得死人?” “那好办,叫他们开出价码来。” “他们要将船驶往他们家,由他们的主人定夺。” “他们家在何处?” “不知道。” “好吧!听他们的。不要怕,一切有我。” 船伙计们早已知道他了得,而且显然有钱有势,既然有他出面,自然欢天喜地。重要的是,不需他们从微薄的工资中扣钱赔偿。 霍然是山东人,哪听得懂这些人用苏杭土话争论?即使以平常的速度说话,他也有如鸭子听雷,所以他只和张船主说话,张船主说的是所谓官话。 x       x       x 船驶入一条支河,驶入一座湖。 在嘉兴,任何地方都有河,任何一处角落都有湖,不必问名称,连本地人也记不清河名湖名,反正多得记不胜记;嘉兴本来就是一座被许多河许多湖包围的城。 一看湖边的庄院和码头所停泊的大小船只数量,霍然心中有数,主人一定是当地的豪霸。 他不是一个不讲理,重视暴力的人,吃点小亏无所谓,所以他不阻止张船主听由对方摆布。另一原因是,小姑娘即将到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希望最后一段旅程平安大吉。 船一靠上码头,首先所有的橹皆被取走了。他冷眼旁观,注意一群群大汉进进出出,冷静地等候变化,等候与主人见面。 不久,三名大汉气势汹汹登船。 “跟我去见家主人。”为首的大汉用官话向他说,像叫也像吼。 他不能离船,小姑娘不能留在船上。在他的心目中,甚至不希望小姑娘离开他的视线外。 “不,去叫你的主人来。”他尽量压下心中的不悦:“如何赔偿,一句话,赔了之后我们就走,这点点小事,没有理论的必要。” “大胆!你敢拒绝家主人的要求?”大汉摆出要吃人的面孔叱喝。 “无所谓大胆。我不想横生枝节,不想和你们争论谁是谁非,付了钱我就走,付钱就是你们的要求。”他心中的不悦,逐渐转变成怒火。 “家主人会向你说。” “我不想受人摆布。”他强按怒火,向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张船主说:“张船王,你去见他的主人,不要和他争论,赔多少也不必分辩,去吧!不要怕。” “不,要你去。”大汉横蛮地说。 “我是乘客。你们找船主索赔,不是吗?”他仍然能冷静应付。 “打交道时是你出面,所以必须要你去。” “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替船主出钱,赔偿你们的所谓损失。” “你非去不可。”大汉坚持。 “如果我不去呢?” “把你打个半死,拖了去。” 他终于爆发了,不再示弱。 “我不去,你试试看。” 大汉居然没看出危机,猛地进步兜胸就是一记凶猛的黑虎偷心。 “噼啪噼啪”四声暴响,四耳光把大汉打得仰面便倒。 两大汉勃然震怒,两面齐上。 他双手一分,大喝一声,抓住两大汉的手一抖,两大汉飞离舱面,“噗通通”水声如雷,摔落水中水花四溅。 码头上有不少人,呐喊声中纷向船上抢,有人抄起木棍,有人取了工具小刀小斧。 一声狂笑,他拳打脚踢指东打西,狂叫声与水声暴起,又纷纷落水或跌回码头,似乎在刹那间,十余名抢上船的大汉,没留下半个。 “你们把住舱门,不要出来。”他向慌了手脚的张船主吩咐:“我要和他们讲理,要他们赔损失。” 反咬一口,这是他的打算。 庄院占地颇广,约有二十余栋主要建筑,从北朝南,前面临湖,码头与院门之间,约有十余亩大的活动广场。庄院三方茂林修竹围绕,没建有庄墙,人从各处涌出,叫喊之声不绝于耳。 他屹立舱面,静候变化。 主人终于出来了,有二十余名佩刀携剑的人拥簇,神气得很,像大老爷出巡,前有开道领路,后有随从跟班,气势慑人。 主人年约半百,身材高瘦,穿了宽大的碧蓝名贵轻光缎长衫,狮鼻海口相貌极具威严,所佩的剑长三尺二寸,正好便于身材高,手长脚长的人使用。 身后跟了两男两女,其中一位年轻女郎极为出色,绿绫春衫绿绫裙,明眸皓齿刚健婀娜,小蛮腰间的佩剑古色斑斓,没加任何佩饰。 “不许乱,退!”领先的人大喝,喝退挤在码上不住鼓噪的一群人。 霍然一跃而下,将长衫的下摆,从容不迫掖在腰带上,撩起双袖表明准备打架。 在德州学舍就学期间,他和地方泼皮地棍打架,就是这副德行,全城的泼皮地棍,从来就没占过上风,三五个泼皮一起上,也占不了便宜。 但在学舍中,弓马刀枪这门功课,他表现平平毫不出色,连授武的教师爷也摇头。龇牙咧嘴的十余名大汉的狼狈相,主人粗眉深锁,用凌厉的目光,狠狠地打量这个英俊挺拔的书生,却心中暗惊。 能片刻间把十余大汉打下水,哪能不惊? “该死的!你敢到我这里行凶?”主人沉声叫:“你不是来认罪的,而是……” “闭上你胡说八道的嘴!” 他用高一倍的声音,打断对方的话:“认什么罪?岂有此理。你们的快船,与另一批北航的快船擦撞,与我这艘途经贵地的客船无关,你们根本就不该提赔偿的要求。我的船主胆小怕事,我也希望息事宁人,因此答应赔偿你们的损失,你们竟然一再无礼然后行凶。也许你们这里真的没有王法,你也是交通官府的强龙土霸,但也不能做得太过分。现在,我们当面理论,我赔你的损失,你也赔我的损失,两不相亏。” “可恶,你……” “你给我听清了。” 他再次打断对方的话:“不要妄想倚仗人多势众,妄想蚁多咬死象。我不想生事,也不怕事,你最好和我讲理。再敢有人撒野,我保证你们哭爷叫娘,我会拆了你这座庄院,说一不二。” 出来一位秃头大汉,壮得像一座山,腰带上塞了一把泼风刀,走一步似乎地面也在震动。 “书虫,你的大话说得大多了。”大汉铜铃眼彪圆,伸出一双大手五指不住张阖:“我会拆散你一身骨头,也是说一不二。” “你就来吧!蠢蛋!”他拉开马步反手相招:“你的一双手好像有几斤蛮力,让我秤秤你的斤两。” 大汉一声怒吼,双手箕张像捞鱼,双脚居然十分灵活,支撑沉重的身躯突然变得很轻快,一冲即至,双手乍合,十个指头真像网。 “砰噗噗”一连串拳头着肉声暴起,霍然无畏地突入,速度比对方快三倍,就在双手乍合中撞入贴身,双拳出手快逾电闪,一连七记重拳在胸、腹、肋开花,打击之快无与伦比。 大汉踉跄暴退了五六步,稳下马步依然摇摇晃晃,呃了一声,总算稳下来了。 “咦!”有不少人发出惊讶的叫声。 “再来再来。”霍然再次轻蔑地反手相招:“混元气功,你还真有两把刷子。上。” “你小子的拳……头有鬼……”大汉咬牙说,却迟迟不敢上。 “你不上我上。”他声出人近身。 大汉这次聪明了,不再双手捞鱼,右手出天王盖印取顶门,左手海底捞月勾腿抓阴。像这种巨人,双手一伸便可远及四五尺,马步一挫重心下降,任何身材稍矮手略短的人,根本就无法近身,播弄老半天,也找不到切入出招的机会,没有攻击的好机会,哪能妄想胜利? 霍然毫无顾忌地抢入,双手指天画地,格开上盖下捞的双手,斜身切入,一记霸王肘撞在大汉的左肋上,掌一翻,掌背吻上了大汉的鼻嘴,翻掌再吐,按上了大汉的胸口,真力猛然迸爆。 一连串的进步紧迫连绵进攻,一气呵成迅捷如电耀霆击,挨一下就注定了必挨第二下,第三下也绝难闪避,毫无还手的机会,是力与力的硬拼,技巧与技巧的对决,谁抢得进手先机,谁就是胜家。 砰然一声大震,大汉仰面摔跌出丈外,口鼻流血双目难睁,像倒了一座山。 泼风刀已易了主,到了霍然手中。 “换一个上!谁来讲理?”他将连鞘泼风刀插在腰带上,表示夺刀准备使用:“分量不够的人,不要出来饱受皮肉之苦。” 先声夺人,把所有的人吓了一大跳,自始至终,大汉的手一直不会沾近他的身躯,开始得快,结束更快,反正一照面结束了。 年轻女郎伸手拦住想抢出的同伴,款步上前,绿裙飘飘有如仙子凌波,也的确像是向前飘移而非走动,裙长及地看不见小蛮靴。 “阁下也表现得大狂了,果真是不是强龙不过江。” 女郎的呖呖莺声十分悦耳,亮丽出色的面庞没有怒容:“也许你在借题发挥,或者受人唆使前来藉机生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明白宣示来意?” “小姑娘,不要用这些场面话套牢我。” 他也和和气气:“我不知道你意何所指,只知道我是雇船前往杭州,途经贵地的人,为免是非而前来替船主赔偿损失的旅客。你们的人作威作福行凶,因此我也有权索赔,绝对无意扮过江的强龙。我姓什名谁无关宏旨,我不想和你们这些地方豪霸有任何牵连。告诉我应该赔你们多少,我付了钱就开船,简单明了,不伤和气。当然,你们不能狮子大开口,如果存心敲诈,我也会狮子大开口,提相对的条件。小姑娘,我说得够明白吗?” “你真是外地的过客?” “来自扬州,前往杭州,用不着瞒人。” 女郎注视他片刻,扭头向主人用目光询问。 “金主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人扭头向跟在身后的随从问。 出来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人,身材也够雄壮。 “回庄主的话。” 这人欠身说:“王管事领了几艘船,在河上练膂力,准备五月划龙舟,没料到出了意外。肇事的船主带回来了,属下传负责人入庄理论,就这么打起来了,详情属下还不清楚。” “是属下主张把负责人传来理论的,出事的经过大有可疑。” 另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也上前回话:“近来谣言满天飞,各种风声令人警惕。太湖方面有人前来踩探,南京也有权贵秘密前来走动,可能对本庄不利,不知他们到底有何图谋,因此不得不小心留意风吹草动,提高警觉是属下的责任。” “你们损失有多重?”主人追问。 “这……折了几支桨,有几位子弟失足落水而已。” “你们真会小题大作啊?打发他们走。”主人不耐烦地挥手,转向霍然:“抱歉,小事一件,你可以走了。” 霍然大感意外,反而觉得自己抱歉。 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哪能事事躬亲处理?久而久之,就难免给与下人作威作福的机会。显然这位主人,真的不知道事故发生的经过,外面大打出手,主人才带人出来处理的,所以并没下令一拥而上,毕竟甚有风度。而他,却成了打上门的暴客。 “我也抱歉。”他将泼风刀取出,递给身旁一名庄丁:“庄主不追究,在下深感盛情。” “看样子,你们已无法赶到府城午膳了。” 庄主挥手赶走跟随的人:“如果胆量够,何不在敝庄午膳?我保证敝庄不是盗窟贼窝,会以客礼相待。你文质彬彬,穿一袭儒衫,却勇悍如狮身怀绝技,哪怕我这些庄丁打坏主意?如何?我是诚心邀客。” “恭敬不如从命。”他心中一宽,欣然应允:“庄主不见疑,在下已感激不尽了。在下小姓霍,单名然。请教庄主尊姓大名?” “霍然?很怪呢!”庄主大笑:“呵呵!你在学呢?抑或已有功名?” 州学府学甚至国子监,在学的士子都可称在学,但没有功名。但一般百姓的想法却不同,把秀才、举人、进士,都认为是功名,因讹传讹,错就错到底。 其实,连高中第一榜的三名魁元(状元、榜眼、探花),都不能算是功名,要真正在翰林院结业散馆外放,取得正式委任官状的才算功名。 “什么功名?小小的秀才,庸才不堪造就,无缘参加乡试,在下游学鬼混,如此而已。” “那就表示你应该有字。呵呵!你是秀才公,是有身分的地位的人,不会要我失礼称名道姓吧?” “霍然就很好呀!何必要字多此一举?庄主……” “这里叫燕湖庄。我姓于,于时杰。” 庄主知道他不愿意透露根柢,通名而不说字必有用意,也就不再勉强:“你船上还有朋友吗?何不请来相见?” “只有舍妹在船上。”他不想小姑娘露面:“她年纪小,怕生,让她在船上进食便可,船夫会照料她的。” “我去请。”女郎欣然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令妹必定是巾帼英雄,我……” “她弱不禁风。姑娘如果和她论诗书,她会和你谈论三天三夜,依然精神抖擞乐此不疲。” 女郎伸伸舌头,乖乖打消邀请的主意。 “霍秀才请。”于庄主含笑肃客。 第十章 太湖毒龙 地方的大豪大霸,并非全是无恶不作,无所不为鱼肉乡里,交通官府的坏蛋。 霍然在南漳庄,曾经受到庄主北斗星君的款待,起初也不愉快,后来证明北斗星君不是恶霸坏人。 燕湖庄的于庄主,气质与北斗星君相差不远。至少迄今为止,他仍然看不出于庄主是恶霸的迹象。 于庄主在西院的花厅宴客,陪客有六位。 师爷祁廉,外庄主事人金韬、护院总管沈英、船舶管事李羽、田庄管事刘伦。 主要的陪客也算是宾客,府城的范大爷范家千金范云凤,就是那位绿衣姑娘,是嘉兴府的武林世家千金,剑术的造诣非同小可,号称苏杭三凤的第一凤,难怪她毅然出面与霍然打交道。 酒过三巡,逐渐提及近来的变故。 霍然免不了好奇,首先便询问有关近来谣言满天飞,各种风声令人警惕的原因。 “说起来也的确令人难安。” 于庄主先叹了一口气再说根由:“去年初冬,提督南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押送南昌叛王宁王宸濠,翻山越岭押抵杭州,交给太监张永解赴南京献俘给皇帝。张太监押解叛王,乘船从这里经过。在押解之前,在杭州就天天闹贼闹刺客,沿途也有人登船偷窃。据说同俘移交的宁王府三十大箱金珠珍宝,沿途被盗损失了一半之多。结果,南京派有权贵沿途追查,太湖盗群也纷纷你来我往,江湖豪强也闻风而至,迄今仍在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我这座燕湖庄名气不算小,我担心受到有心人陷害或趁火打劫。天杀的!这种事实在很烦人,令人食寝难安。” “偏偏那个皇帝在南京玩昏了头,毫无宣布大乱已平的意思。他一天不走,我们一天不得安宁。” 祁师爷悻悻地说:“他把叛王秘密囚禁在南京城内,仍然宣称正在御驾亲征。叛王被擒迄今已经过了八个月,官兵仍在调来调去打没有敌人的仗,像话吗?” “那位叛王的金珠珍宝,真的被人劫走了不少吗?”霍然信口问。 他想起德州劫皇船的事,德州沿河一带州县,也被骚扰得鸡飞狗走,人人遭殃。 “真相谁也不知道,得问那些押解叛王的官兵,和负责人太监张永。”于庄主苦笑:“按理应该不可能,即使有也为数有限。” “怎么说?” “皇帝在南京大玩特玩,禁止王守仁献俘,勒令一些将军彻底封锁南昌九江,要王守仁放掉叛王,让自以为天生神武的正德皇帝亲自去捉。这简直是狗屎主意,王守仁怎敢放虎归山。所以不辞千辛万苦,亲自押解叛王,翻越浙赣山区,偷出封锁线押抵杭州,准备押至南京,却被江西的奸臣悍将发现了,在杭州便被拦住动弹不得。秀才公,你看过我们浙江山区的山吗?” “你们这里的山都很好玩呀!” “当你到了浙西山区,你就觉得不好玩了。王守仁押着叛王,翻越崇山峻岭,手脚并用,走上百里不见人烟,他能带多少金珠珍宝?当然不可能没有,但绝对不可能有几十箱。” “你是说,珍宝不可能被盗?” “不知道,我也不敢打听,多知道一分秘密,就多一分家破人亡的机会。秀才公,你要到杭州,最好不要逗留太久,以免引起无谓的纠纷。” “这里到杭州不到两百里,两天可到。” 范云凤提出邀请:“杭州的风景固然名闻天下,但嘉兴的风景并不逊于杭州多少,先贤人物之盛,前后相望。我作东,陪你兄妹作十日游。” “你算了吧!呵呵!”霍然有意转变话题:“据我从书本上所知,贵地的人实在不堪领教!” “唷!你意何所指?”范姑娘白了他一眼。 “好像贵地出了一位颇为能干的名臣朱买臣。这个人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有名的会稽太守,平东越功业彪柄,你们把他丑化得不像人样,更把他的妻子丑化得成了教训女人的教材,千载以来,他夫妻成了世人咒骂的对象,实在令人气结。” “这叫做众口铄金。”范姑娘叹了一口气:“积非成是,奈何?” “我是山东人,我绝不相信会有马前覆水这种蠢事,所以山东人被谑称愚鲁,我更不同意贵地的古人们,把他的下堂妻羞愤投水的地方取名为羞湖。” “她的墓还叫做羞墓呢!” 范云凤了叹了一口气:“墓在庄北十里左右。他的后夫,据说就是守杉青闸的闸吏。如此作贱一个可怜的女人,咱们的古代的乡亲实在有欠厚道。” 厅外匆匆奔入一位庄丁,大汗淋漓。 “启禀庄……主。”庄丁气急败坏:“河口哨站传来信号,有……有三艘来自府城的单桅快船,已……已经进入湖口航道。” “警戒讯号可曾发出?”庄主脸色一变。 “正在发出。” “好,我去看看。”护院总管沈英放杯而起,匆匆带了庄丁飞奔。 “咦!于庄主,有船只往来,是平常的事情呀!你们怎么如此紧张?”霍然大感惊讶。 “燕湖是私人产业,没有外人的船只往来。” 于庄主粗眉深锁:“三艘船驶入,岂不可疑?哨站的人必定已看出船上有可疑征候,所以才传出警讯。老弟请赶快进食,船只早些驶出湖外。” “这……” “万一有变,不至于连累你。” 霍然本想进一步有所表示,随即心中一动。 小姑娘的安全必须考虑,必须离开是非场。 他如果插手干预,也不能留在现场。 “好,我这就走。”他不再多说。 片刻,船向湖口航道缓缓驶去。远出两里外,三艘快船迎面鼓桨而来。 “燕湖庄有麻烦了。” 他喃喃自语,拍拍与他并肩倚窗外望的小姑娘:“我认识第二艘船舱里面的一个人,恐怕也与你有关。所以,我必须插手管这一档子闲事,早些了断,以免日后遗患绵绵。” “大哥哥,是什么人?”小姑娘惊问:“怎么与我有关?” “一个叫陈百川的人,是劫快马船众贼伙之一。” “哎呀,这梦魇何时方了?” “不必惊慌,我会好好处理。” x       x       x 燕湖说大不大,面积也有四百亩多一点。湖口两岸,生长着巨大的柳树,口宽约二十丈,利用柳树并加栅,升起一道附有利刺的巨网。 湖口内侧,十六艘快船徐徐左右巡行,水手们腰间有刀,手边另备有标枪、铁杆鱼叉,自卫力极为雄厚,随时可以登岸,拦阻沿湖岸奔向燕湖庄的人,水陆两途皆可以有效地封锁。 三艘快船知道不能硬冲,在网前的湖岸停泊。 “太湖毒龙祝龙,专程拜望神鳌于庄主。” 第一艘快船上,那位满脸虬须的中年大汉沉声叫:“大江的道上朋友飞鱼廖忠,也一同前来拜会老朋友,请撤网方便。” 网旁的大柳树后,踱出护院总管沈英,与两名雄壮的年轻人,颇感意外地不住打量船上的人。 三艘船除了船夫之外,好像人数并不多,舱门是大开的,舱窗也拉起,里面空空不见有人活动。真正穿得像样,佩了刀剑的人,不超过二十人。 “怎么会是祝老大你?” 总管沈英神色有点不安:“事先没约定,不太好吧?庄主也不便在庄中与诸位谈交情,改天另约地方见面好不好?” 太湖毒龙是一群水贼的老大,是太湖十股水贼中,实力不大也不小的一股,人数最多时有两百名左右,少时只有一二十个人,聚散无常,作案的手段颇为凶残,是苏州治安人员全力缉拿的对象。 大江的飞鱼廖忠,也是颇有名气的水贼,出身据说是开国水军名将巢湖廖家的子侄,其实是水贼世家。 朱家有人做皇帝,也有人做乞丐。廖家有人是开国元勳,也有人是水贼。 “你通报好不好?见与不见,该由于庄主定夺,你阁下怎可慢客自作主张?”毒龙祝龙怪眼一翻,声色俱厉:“快通报,我在等。” “于庄主目下可是嘉兴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家中接待太湖与大江的水贼,风声传出,那就麻烦大了,推官大人与巡检捕快,一定来得很快的。” “好吧!你们等着。”总管沈英还真不敢作主,立即派一艘船飞舸返庄。 “你老兄贵姓大名呀?”毒龙祝龙坐在舱面等,向总管沈英套口风:“在于家多久了?” “无可奉告。”总管沈英不上当。 “阁下听说过我这号人物,是吗。” “不错。” “那就表示阁下不等闲。于庄主早年号称神鳌,十二年前,仍是普陀的东海一霸。也许,你是他当年的心腹弟兄,当年有难同当,如今有福同享。” “胡说八道。” “是吗?不管怎样,算起来在下与于庄主,多少也聊可算是同道,只是不怎么走运,仍在道上混口食,没混到大批金银可享,也就无法金盘洗手放下屠刀。于庄主已经享了十二年福,也该照顾一下同道呀!你说是不是?”太湖毒龙的话,已充分表明前来拜会的目的。 “是不是同道,各人看法不同;谁的运气好不好,也不能怨天尤人呀!是不是?” 总管沈英不再用气愤的口吻说话:“当年设舵普陀,横行东海的那些人,从没抢劫沿海的村落,不骚扰任何一艘本国的船只,仅专门洗劫进出乍浦关的所谓番舶,把那些东洋西洋的番邦鬼子整得很惨,这是事实。而你太湖毒龙,好像连在太湖打渔的穷渔民,也抢光他们辛辛苦苦打捞所得的渔货。老天爷!你们就是那样混日子的?你们能吃得心安?你们晚上睡觉,会不会梦到那些哭哭啼啼,求你们大发慈悲的可怜渔民?” “闭上你的狗嘴!”太湖毒龙恼羞成怒:“即使你说得天花乱坠,仍然是同道。” “你们是来打抽丰的?”总管沈英转变话题。 “咱们还不至烂到打同道抽丰地步。”太湖毒龙傲然地说:“何况你们拼老命种田打渔,在你们身上实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来。” “那你来到底为什么?” “等于庄主出来就知道了。” “何不说给在下听听,先听为快让在下高兴高兴?” “是否高兴,得看你的心情和看法,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要等于庄主高兴才算数。你不够分量,不屑和你多费唇舌。”太湖毒龙当然不会透露玄机。 快舟来势似箭,于庄主带了人赶到了。 双方的船隔网相望,总管沈英也带了同伴登船,向于庄主禀报经过。 “姓祝的,你井水犯到河水里来了。”于庄主的大嗓门充满怒意:“好吧!我等你摆下道来,撤网!” 巨网开始下沉,十八艘快船开始列阵。 一声狂笑,三艘来船本来空无一人的船舱,抢出五六十名慓悍的大汉,精赤着上身,携有可在水中搏斗的长短兵刃,刺钩匕首一应俱全。 有备而来,有水上水下杀搏的准备。 燕湖庄的十八艘快船,每船有六个人。双方的人数比较,太湖毒龙的人少些而已。但情势并不乐观,太湖毒龙这些人的气势,就比燕湖庄那些种田打渔子弟强烈得多,杀人放火亡命的慓悍形象也极为震慑人心。 如果阻止不了这些人,被冲越船阵,冲抵庄前的码头,冲入庄内,那……结果将是一场大灾难。 “不必操之过急,祝龙。”舱内出来了三个人,穿的竟然是宽袍长靴,相貌威严,为首那人声如洪钟,怪眼精光四射:“我不希望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遵命。”太湖毒龙欠身恭敬地应诺。 于庄主吃了一惊,这个人是太湖毒龙的主子? “把人带出来。”这人大声说。 舱内出来了四个人,架着一个脸部血污,五官似有点扭曲的人,连架带拖进了船头,让对面船上的于庄主观看,让于庄主验明正身的意图极为明显。 “于庄主,你认识这个人吗?”这人沉声问。 即使被架住的人脸孔不扭曲,也不易看清五官轮廓,血迹污面,气色想必极差,远在三十步外,哪能分辨面貌?像是瘫痪了的身躯,也必定与实际轮廓不同了。 于庄主粗眉深锁,实在无法从已经走样的面孔,辨认是什么人。 “我该认识吗?”于庄主冷然反问。 “再仔细看看。” “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们把他整治得快要不成人形了。” “也许你瞒得过所有的亡命同道,却瞒不了我的眼线耳目,东南半壁的牛鬼蛇神,全在我掌握之中。这个死囚的底细,我已经全部摸清了。” “咦!你是……”于庄主脸色大变。 口气不对,声音冷得令人心惊。 “我,从南京来。你不必知道我的来历,反正我知道你的底细就够了。这个死囚,是冷面煞星万重山的死党。冷煞是你早年的海盗伙伴,是海鳅船的首领。 “去年十月天,冷面煞星在西水驿,伙同一群高手大盗,劫走了钦差两箱来自江西宁府的奇珍。这件事要说你不知道,无人能信。” 西水驿在府城西门外,是漕河这一段最大的水驿。霍然的船出事时,所碰上的就是西水驿定期驿船。 “我怎么可能知道?”于庄主反驳:“府城不是于某的势力范围,任何人作案我也管不着……” “不许强辩。”这人的喝声似沉雷。 “你……” “我不管你是否知道,唯你是问。” “这岂不是乱入人罪吗?冷面煞星十五年前,确是海鳅船队的司令,之后他便改邪归正上了岸。你要我担负十五年前伙伴的罪行,这算什么!” “我不要你担负他的罪行,我要你招出他的藏匿隐身处。你如果不合作,我要把你粉身碎骨。” 这人声色俱厉,杀气腾腾:“我有绝对的权力,铲平你的燕湖庄,把你们三两百人送上法场轻而易举,千万不要逼我采取屠村毁庄的激烈行动。现在,我等你招供。” 于庄主真的害怕了,已从这些话中听出凶兆。这人从南京来,谁有权轻而易举将三两百人送上法场。上法场,代表什么身分? 什么人会有权铲平燕湖庄?什么人能屠村毁庄? 皇帝目下在南京,南京是风暴中心。可是,这人应该不可能是皇家特务,不会是南镇抚司(锦衣卫南京的衙门)或东、西内行三厂的人,因为这人所带来的爪牙中,有太湖毒龙与飞鱼廖忠,这两个混蛋是太湖水贼与大江水贼的首领。官方特务不带官兵办案,反而带水贼登门,可能吗? 皇帝派人追查被劫的珍宝,应该不是意外。 “老天爷!你就是把我活剁了,我也不知道冷面煞星在何处藏匿。” 于庄主脸色死灰,心惊胆落哀叫:“自从十五年前他离去之后,过了两年我也散了伙上了岸,十五年来彼此毫无联络,谁也没想到他仍在重操旧业。阁下,不要……逼……我……”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哼!祝龙。” “小的在。”太湖毒龙欠身应诺。 “发动,我要活的。” “大人,他一定是活的。”太湖毒龙傲然地说。 “唯你是问。” “是的,要活的,唯小的是问。” 右岸的大柳树下,踱出一个蒙面人。 “哈哈哈哈……”蒙面人仰天狂笑,声如殷雷震耳欲聋,声波之强烈无以伦比,似乎湖水也在波动。 本来没有风,丽日高照,但笑声一起,似乎风起波扬,柳枝摇曳,禽鸟惊飞。 “笑魔君!”有人惊叫。 所有的人皆掩耳走避,船上大乱。 这位蒙面人穿一袭飘飘青衫,身上没佩有刀剑,青巾蒙面,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笑魔君。 于庄主的人,却从蒙面人的青衫中,知道他是谁。 “你们都是强盗吗?” 蒙面人止笑,喝问声仍然震耳:“好哇!捉一个强盗,最少可以领二十两银子赏金。官府的赏格虽低,仍然值得一捉?你们这些混帐贼王八,乖乖上来受缚。你们是我的财神爷,我不会亏待你们。哈哈哈……我要发财了,一个贼二十两银子……” “混帐贼王八”,骂得太刻毒,这些凶悍的匪徒怎受得了?一个个怒吼如雷,跳上岸愤怒地挥刀舞剑,疯狂的向蒙面人扑去,像一群争食的饿犬。 蒙面人一声长笑,飞步迎上,一把扣住最先冲到的一名悍贼右肘,一扣之处肘骨立碎,顺手夺过用来爬船或水中钩人的分水钩,信手一挥,把第二名悍贼的右小腿勾住,猛地一带一抖。 一声狂叫,飞起的悍贼把三名涌来的悍贼砸翻了。 分水钩有如灵蛇,闪动的速度骇人听闻,一动之下,似乎从中间迸射出无数的钩影。 钩背比钩尖更可怕,一敲之下不是手折就是脚断。钩尖如果将人钩住,必定将人摔飞,肌裂骨折血肉模糊。 但由于有时摔出时不易脱钩,因此用钩尖攻击的机会不多,用钩背敲击,省事而速度倍增,钩背击倒的人,比钩尖所伤的人多三倍。 虎入羊群,仪真河岸夜间的惨剧重演,断手折足的人撒了一地,河岸成了制造残废的工作坊。 聪明的人永远比笨蛋幸运,第二艘快船上,就有一些聪明人,眼看登岸的人冲上如潮水,垮下时又像惊散的老鼠,便知道不妙了,不但不跟上去,反而躲在后艄看风色。 长笑震天,蒙面人挥舞着分水钩,击倒三个要逃上船的贼,飞跃而上。 聪明的人更聪明了,悄然滚落水中泅水而遁。 敲倒了七个在船上拼命抗拒的悍贼,蒙面人直杀至后艄,找他所要找的人,最后失望地登岸,丢下钩仰天长笑,然后大踏步走了。 第一艘船只有三个操舟,舟上有那位大人。 三艘穷追的快船,凶猛地靠上了。 于庄主像一头猛虎,冲向挥刀拼命的那位大人。 “于庄主,你不怕抄家灭族吗?”大人怒吼,刀如狂龙连攻七刀。 于庄主手中的剑上下翻飞,来一刀接一刀,来者不拒,硬接七刀化解。 “毙了你大爷再远走高飞。” 于庄主在一阵激烈刀剑交鸣中,一面封招逼进,一面咬牙切齿说,“至少你先死,轮不到你抄我的家,灭我的族。去你娘的狗东西!” 崩开最后一刀,剑乘隙排空直入,贯入大人的右胁,左面探入,扣住大人的左臂一拉,抬膝撞在大人的小腹上,放手再加一脚,将大人踢翻。 “捆!”于庄主沉喝。 三艘船一艘也没逃掉,人也许逃掉了一些。 断手断脚的人逃不掉,足有上百人之多。 “带走处理。”于庄主不是宽洪大量的人,并不因悍贼们受伤而大发慈悲。 “不关我……小的事……放我一马……”有人狂叫。 “饶命……我……我是奉命……行……事……”另一些人哀叫乞命。 庄丁们都是铁打心肠的人,先把人打昏再上绑,往船上一丢,毫无怜悯的表情。 x       x       x 湖水流和漕河,水势缓慢。河道其实是湖的一部分,全长三里余,最宽处仅二十丈左右,狭窄处不足十丈。两岸柳树成林,鲜绿的芦苇丛生。春末水位高,大半芦苇浸在水中。 蒙面人不死心,沿岸搜寻漏网的人,不时用树枝拨开水际的芦苇丛,留心察看是否有人在内藏匿。 身后陆续跟来了一些人,兴高采烈帮他搜寻。 “不敢劳驾老弟台费心,搜寻漏网贼是我们的事。”跟在他后面的于庄主说:“老弟台援手之德,燕湖庄存殁均感。” “不要放在心上,我做的事并不全然为了你们。”他扭头拉下蒙面中微笑:“人不自私,天诛地灭。” “哦!秀才公的意思……” “这些人中,有我要找的人。” “官方利用凶残匪徒已无疑问,官匪联手牟利平常得很。老弟台要找的人……” “一个叫陈百川的人。” 霍然在柳树旁坐下:“他有一些可怕的人撑腰,其中一个女人绰号叫毒娘子。 “我知道他是贼,与水路亡命多少有些交情,连那些侠义道名宿,也不敢公然对付他,可知他虽然为非作歹,可能不曾落案,所以侠义道人士颇有顾忌。这个人在第二艘船上,可惜被他逃掉了。” “唔……陈百川……”总管沈英拍拍自己的脑袋:“陈百川……姓名好像我有点印象。霍公子,可知道他的绰号?” “不知道。”霍然摇头:“早些日子,他身边带有两个标致的年轻女人,三个人都会使用飞刀,那种单刃的飞刀,而且非常快狠准。” “唔!可能是他。” 总管沈英似乎想起了:“江湖朋友的姓名,大多数靠不住,十之九用化名,绰号却很少更改。他会飞刀,吃水饭的人很少使用……” “你想起谁了?”于庄主催促。 “泗州水怪陈浩。” 总管沈英说:“他不是正式的水贼,是在江淮一带横行的黑道凶枭,飞刀术相当高明,剑术也霸道辛辣,水性出类拔萃。霍公子,他是不是用剑?” “对,佩了剑,相貌狰狞,虬须如戟……” “那就对了,是他。他满脸虬须,伏在水中真像怪物,这是他绰号的由来,会把不知情的潜水人吓昏,没错,就是这个人,泗州水怪陈浩。” “我们会替你留意这个人。” 于庄主举手一挥,一艘快船靠岸:“秀才公请上船,你的船已经由我的人送走了,目下可能已到了杉青闸。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 “哦!我的船在……” “是范姑娘带走的。你一现身,他就随你的船一定在不远处停泊。 “这丫头很聪明,一看你现身的气势,便知道这场灾祸,你一定可以勾消,所以不等结果,便乘船先走了。她要请你到她范家作贵宾。” “呵呵!她会失望,我不能在府城逗留,去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往杭州。”霍然上船,抱拳告辞:“诸位,山长水远,后会有期,大家珍重。” “老弟,秀才公,燕湖庄的庄门,随时为你而开,但愿有幸,能和老弟台日后小聚。后会有期。 六桨齐下,快船破水飞驶。 x       x       x 嘉兴府距杭州府不到两百里。 浙江最富裕的地区在浙北,地跨嘉兴、湖州、杭州三府,形成最富裕的三角地带。其他地方山多田少,地瘠民贫,风气闭塞,大多数山区的人衣不蔽体。 这三角地带,才有江湖人士光临,他们活动的地盘内,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些所谓地头龙人物。 这些地头龙之间,也难免有利害冲突。但一般说来,以互通声气,维持均衡情势居多,很少会成为死仇大敌。 于庄主是嘉兴的地头龙,与杭州的地头龙维持有良好的交情。 霍然果然不能在嘉兴逗留,婉辞范姑娘的邀请,改乘于庄主替他备妥的快船,要亲自陪他直航杭州,准备到达杭州之后,替他打点一切。 盛情可感,但霍然坚决拒绝于庄主相送。 大祸刚弭,余波荡漾,庄主须全力戒备善后,岂能在重要关头离开?万一仇敌卷土重来,没有庄主主持大局,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霍然也不需有人照顾。 昼夜兼程,快船比所雇的客船快一倍以上,次日午后不久,船驶入武林门外的吴山驿码头。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四月初的杭州,真美得令人觉得已远离了污浊的俗世。 当然,那得看当时的心境。 比方说,在武林门讨饭的花子;或者穷得走投无路的债务人;投亲不遇途穷潦倒的流浪者;贫病交煎须等候入土的孤寡;这些人的眼中,杭州并不是天堂。 霍然和小秋燕,不是来杭州观赏美丽湖山的。 打发走燕湖庄的船回航,他们在钱塘老店投宿。 小姑娘最后一次回故乡是四岁,十年岁月漫漫,四岁的小女孩,对故乡的印象模糊是意料中事,她根本就不记得,故乡老家的大门朝哪一边开。 老家不在市区,这点她可以肯定,因为她记得是乘轿的,而且是走老半天山路。 总算是可循的线索,他得着手打听。乘轿的老半天路程,当在市外三十里左右。 范围缩小了,府城的南面与西面都是山区,而且进入山区的路并不多。 次日一早,他找到钱塘县管户口,钱粮的几个小胥吏,花了一些银子,打听一位姓李名安字康宁的人,住处可能在南乡或西乡。 这条路不通。第二天他到了府学,具了名帖,拜会一位叫李景的教谕。 果然有了线索,在举人题名录找到李康宁的资料,注记上附录是宏治三年,高中第二甲同进士出身,至于散馆后的资料,就没有记载了,表示他并没获得任官。 一查籍贯,果然有着落了,李安的祖籍,是仁和县凤山乡。 府的附廓有两县,东北是仁和,西南是钱塘。通常外地人把钱塘当作杭州的代表,因为西湖属于钱塘县。 仁和在府东北,南起清泰门与望江门,西起钱塘门,东北和海宁州与德清县(湖州府)接壤,县境内风景区不多,名气没有钱塘响亮,但在地望上,仍是杭州的一部分。 再花些银子,跑了一趟仁和县衙。 他不能带了小姑娘同行,必须先找到李安,证实李安一家老少的确在家,才能带小姑娘前往,可是问题又来了。 凤山乡在县东北约三十里左右,与路程相符。 把小姑娘留在客店,实在太冒险。几经衡量,他不能冒险,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是带了小姑娘一同前往,相机行事。 几经奔波,总算有了着落,浪费了好几天时光,看来,寻一个有身分地位的人,依然不是易事,人海茫茫,没有门路必定盲人瞎马乱闯,找其他小人物更是困难重重。 他想起扬州相遇的张成栋,那位寻人的专家,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事真需要由专家处理。 一早,雇了一乘小轿,他挟了一把油纸伞,腰间有扇袋,青衫飘飘就道,神采奕奕,成了不折不扣的游山玩水书生,不会引人注意。 携眷游山玩水的人多的是,连偏僻的乡民也不以为怪。 风和日丽,沿途虽然罕见名胜,但风景如画,连花木映掩的村落田野,也令人赏心悦目。他一摇三摆跟在小轿后面,外表泰然,心中却有点紊乱。 答案即将揭晓,他的责任将了,他应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不胜依依的情怀。这期间,他实在分不清,他对这位善体人意,强烈依恋他的小姑娘,在感情的分量上,疼爱与怜爱的天秤到底倾向于那一端,难免有点烦恼。 凤山乡到底有多远,两位轿夫也仅有一点概念,反正名是游山探亲,并不急于赶路。到凤山乡还得仔细打听,他有充裕的时间着手进行。 当然他必须小心,这里虽然距扬州已在千里外,消息不论好坏,在乡民间不可能流传。距德州更为遥远。但小心是必要的,因为他已经与江湖人士接触频繁,江湖朋友间,消息传播十分迅速。 他不急于赶路,后面出现的人却急于超越。 前面是一条小巧的拱桥,那种江南式注重美观的小桥。 桥那端是一座果林修竹遍布的小村,约有三二十户人家,雅致的房舍成不规则散布,似乎每栋皆有特色,可隐约听到村童的嬉戏声,犬吠声,家禽的啼叫声……一切是那么和平、安详。 田野中一片青葱,稻浪一阵阵构成美妙的动态画面。在这里,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会与刀光血光有何牵连,那简直是一种破坏画面的亵渎。 而后面跟来的人中,六个大男人与两个女人,皆带了刀剑行色匆匆,实在倒尽胃口。 轿夫并不知后面有人急赶,脚下自然一紧,大概想到村中讨口水喝,走了十余里需要补充体内的水分。 霍然不经意地扭头瞥了一眼,并没在意。 江南的乡村小道,确是小得可爱,仅够行人恰好相错而过,两个大块头相遇,很可能发生擦撞。在他的家乡,村与村之间的“小”径,也可以并行两部马车。这里的乡民只用小小的手推车,以船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 山多田少,每一寸土地皆加以充分利用。 河流池塘更是星罗棋布,可耕的地减少了许多,实在舍不得建筑宽大的道路,也就可以从民风与环境上,概略了解南北民风性格上的异同。 上了小拱桥,四位年轻佩剑人跟到。 “借光,谢谢。”领先的年轻人颇有礼貌,走得甚急,半强迫性超越。 霍然闪在一旁,让六男女超越。 “他们急什么?”他心中嘀咕。 六男女行色匆匆,急急超越,一个个似乎心事重重,脸有忧色一股劲赶路。 小轿面积大,挡住了一大半轿面。轿夫识趣,急急跨开大步要先一步到达桥那端,桥的引道宽,可以避在一旁让后面的人超越。 桥头引道有五个村童在玩耍嬉戏,纷纷避至两旁表示让来人通行。 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在空间里流动。 过桥不远便是村口,小径贯村而过;六男女进了村口,小轿也随后入村。 霍然发觉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但并没在意,进了村口,他无意中扭头回顾,看到五个七八岁的村童,站在一起用奇怪的目光,目送他们入村。 村童们对陌生人好奇,是正常的反应。可是,他看到了些什么。 村童们的手中,每人都有一个寸余粗,约尺长的竹管,不像是玩具。也许是一个当地的小孩玩具,也就不介意扭头赶路。 乡村小道通常贯连各座村落,所以贯村而过。不是有旅客往来的交通大道,往来都是各村落的人。 有家畜在村道内活动,却看不到人,几头家犬不住向他吠叫,却不敢接近张牙舞爪。 六男女大踏步前行,走了三二十步,脚下突然转缓,似乎脚下有点僵;小轿因六男女脚下一慢,因而逐渐赶上了。霍然跟在轿后,仍没发现有异。 两个轿夫突然也脚下一慢,脚下也同样有发僵现象。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低沉声浪,时高时低,时缓时急,高低的差异并不大,柔柔绵绵地不绝于耳。 路旁房屋的角落,踱出一个青衫中年人,口中发出另一种奇怪的声音,与柔柔绵绵的怪声浪不同,移到路中以背相向,走在前面像是村中的人,脚下缓慢。 领先的英俊年轻人,跟在中年人身后亦步亦趋,后面的五男女也依样葫芦跟着走,形成一串奇怪的行列一向右一折,徐徐走向一家像是四合院的农宅。院门是敞开的,看不见人影。 中年人进入院门,六男女也亦步亦趋跟入,小轿也跟入,霍然也随后跟入。 院门闭上了,村中似乎特别沉寂。 是一座家具很少的房舍,但不像是厅堂,前后各有一座门,窗户皆用厚木板钉得只留几条缝透光。门各有握刀的人把守,并没关闭,把守的人可以监视里面的活动,随时可以控制情势。 其实里面的人,已经被捆得活动困难,连女的也受到一样的待遇。 背捆的双手,加了控颈牵绳,手便无法从脚下移到身前来,向下移必定勒住脖子。 双脚也用牛筋索并捆,也加了连接捆手的牵绳,无法站起来,捆得结结实实,可以移动,却无法活动,不可能用口咬绳或磨断捆绳。 共有十四个人,其中有霍然四个倒霉鬼。同行的六个男女,显然与另四个年轻人是相识。所有的人,都是被水泼醒的,上身水淋淋,三位女的最为狼狈。 李秋燕小姑娘,算是第二次被捆住禁制了。上一次是捆住双手塞在麦箩内藏匿,呼天不应叫地无门,吃足了苦头。这次,捆得最牢。 霍然被冷水泼醒,第一个本能的反应,便是猛然跳起来,结果摔得滚了几匝,引得泼水的人哈哈狂笑,被踢了两脚才安静下来。 看清了处境,他怒火中烧,强抑立即爆发的冲动,以免危及小姑娘的安全。 第十一章 鸷猛枭雄 不久,进来了七个男女。三个男的年约半百,相貌狞猛,但慑人的阴森气势流露,表示不是讲道理的善男信女,而是阴狠残忍的可怕人物,性情难测的鸷猛枭雄。 四个女的年约双十左右,年轻貌美体态丰盈,正是所谓貌美如花,珠圆玉润的尤物,那股形之于外的妖艳气息相当浓烈,浑身曲线玲珑十分惹人。 “哈哈哈哈!”为首留鼠须的中年人,得意地狂笑:“果然是瞰碧园丘园主的子女与侄儿女。老夫算无遗策,大功已成十之八九,有这些人在手大事定矣!不怕丘园主不接受摆布。哈哈哈……”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那位英俊的年轻人怒叫:“你们在这里把我丘家的人劫持苛待,会受到报应的,你们到底为什么。” 中年人用脚拨动年轻人,与身畔的一位女郎,笑声更得意了,像是逮住了鸡的狐狸。 “你大概是丘园主的长子丘志远,这个标致的姑娘是丘碧霞丘大小姐了。” 中年人狞笑的面容十分可怕,靴尖在丘大小姐的臀部探了两下:“你以为东山村几个恶少,到你皋亭村瞰碧园骚扰,以为凭你们丘家的几个会几手拳棒的子弟,赶回去就可以解决问题?老夫算定你们会从城里赶回去的,所以在中途设下埋伏,来一个捉一个,两批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漏网到达皋亭村。” “咦!原来东山村的人……” “是老夫唆使他们出面的,当然给了他们不少好处。” 中年人透露半途劫持的秘密:“他们一闹事,你们丘家怎肯干休,便会不断派人回村处理,派的人也必定身分一批比一批高。哈哈!这一批是丘园主的子女,下一批必定是丘园主怒火冲天亲自带人赶回处理,也必定在这里乖乖入网进罗,给无例外。” “你……你们到底为什么。”丘志远脸色大变。 “为了你们家的瞰碧园。” “什么?” “是为了你们丘家的皋亭村产业。” 中年人得意地说:“老夫有位方外的朋友,看中了你们家的瞰碧园,要在园中修建一座美仑美奂的宫观,把皋亭山作为修真胜地,需要令尊合作,膺任舍宅建宫的护法施主。” “岂有此理,我们家信佛……” “不再信佛了,小施主。” 中年人狞笑:“由你们不得。令尊如果不合作,老夫会杀光你们丘家的人,当然女的可以留下另有大用,最后老夫定可设法把丘家的产业,合法地转入老夫名下。所以,你最好劝劝你老爹,合作是你丘家一门老小唯一的生路,不然,哼!” “你们四兄妹拳棒不差,在府城颇有名气地位,在东乡直至海边,你们都有人望。” 那位酥胸特别高挺,小腰却特别小像胡蜂的美女郎,盯着丘志远媚笑:“希望你们能鼎力相助,协助我建立势力范围,可以容纳我们不少人,成为我们的秘密山门。小园主,你愿意吗?” “什么叫秘密山门?”丘志远显然不懂江湖行话。 “日后自知。”女人格格娇笑:“你人才一表,我喜欢。你一定要帮助我,我会给你好处……”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闭嘴!你又不是笨蛋白痴,怎么听不懂话意?” 中年人脸一沉,声色俱厉:“我们要你老爷捐出皋亭村的产业,这是一清二楚的事。” “你们休想!”丘志远大叫:“皋亭村的产业,是我们家的四代祖产……呃……” 中年人一脚踏在他的腰胁上,痛得他缩成一团,老半天叫不出声音,痛得浑身抽搐。 “就算是历代皇帝赐封给你们的产业,老夫绰号叫四海瘟神,说要就要,连皇帝也不敢拒绝我四海瘟神焦无极的要求。” 中年人凶狠地说:“不要惹火我,小心我活剥了你。等你老爹得不到任何消息,急怒之下带人赶来,落入老夫的网罗,就可决定你们丘家一门老少的死活了。老夫这些人横行天下,手段干净俐落,杀百十个人毁尸灭迹小事一件。你最好劝你老爹乖乖合作,才是聪明的保命作法。 “你……你们……” “你还没学乖。”四海瘟神又踢了他一脚,把他的叫喊踢回腹中。 另一位中年人,在丘家大小姐的身侧蹲下,伸手邪笑着抚弄丘家大小姐的脸蛋、酥胸。 “住手……”丘家大小姐丘碧霞扭动着尖叫。 “这个大小姐不错,真的不错,真有七八分姿色,十分够味。老大,我要。”中年人淫笑着提出要求,手逐渐向腹部探索。 “以后再说。”四海瘟神不立作答覆。 “老大,你不要太贪心……” “你闭嘴!”四海瘟神不悦地沉叱:“是你当家作主呢!抑或是我?说!” 中年人吓了一跳,乖乖闭上嘴。 另一个中年人,到了脸色灰败的李小姑娘身旁,鹰目放光,噫了一声。 “这一个才真的美丽可人,才是含苞待放的美人儿。” 这位中年人生了一个酒糟鼻,发出赞叹声:“没开脸没装扮,已经秀丽得……啧啧!真是天堂里的美女,我……我要她,我……” “喂!你们在干什么?”霍然受不了啦!小姑娘受人侮辱,在他的保护下受到侮辱,立即激发了他的野性,嗓门大得很。 “咦!你的气还不小呢!”四海瘟神一怔。 “你们与丘家谋产纠纷,与外人无关,对不对?”霍然仍然大声说。 “关不关你又有何高见?” “我和我的小妹,是从府城雇轿郊游探春的外地人,与丘家无关。” “是吗?你们走在一起,没错吧?” “在路上走,不能算是走在一起,是吗?你们……” “你给我闭嘴!老夫并不认为你与丘家无关。” “你阁下绰号叫四海瘟神。” “咦!你知道……” “是你说的。算起来你是名号响亮的成名人物,应该不至于牵连无辜……” “去你娘的!你以为老夫会让涉入的人,活着在外胡说八道?” “哦!你是说,我兄妹活该被灭口了。” “对,你不笨。” “你这狗养的杂种……” “我毙了你……” 四海瘟神怒火冲天,走进一脚踢向他的太阳穴。 他背捆在身后的双手一抬,双脚一绷,捆绳寸断而解,一把扣住四海瘟神的右脚,身形急扭急弹,立即传出骨折声。 “哎……”四海瘟神仰面便倒,右腿骨头断了好几处,断骨刺破肌肉,软绵绵血肉模糊。 一滚而起,四海瘟神腰间的佩剑已到了他手中,跳起时剑飞腾破空,把正要伸手抓起小姑娘的中年人,打断了腰脊。剑飞旋的力道惊人,剑靶击中要脊,连海碗粗的树干也会折断,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 变化太快,谁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终于两声狂叫,所有的人都清醒了。 被抓住手摔翻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女臂骨折被扭翻,那能不断。 这一刹那,四个人被摆平了,两个手臂骨折,一个右腿成了烂肉,一个脊骨断成废人。 进来的七个男女,在一刹那间倒了四个,几乎像是同时倒下的,打击之快,真有如电光石火,就四海瘟神一脚踢出时,便已决定了生死存亡。 最后一个人被摔倒,第五个人便被霍然抓住了右胫,一声长笑,来一记山东大擂,将人扔起急旋。 “哎……放手……”是那位胡蜂型的女人,尖叫着身形飞旋。 “放就放!” “砰”一声大震,他放手了,女人重重地飞出,把正要拔剑的第三个中年人撞翻跌成一团。 他一跃而上,一脚踹碎中年人的右膝。 女人已用不着他加上一记,右踝骨已被他扣碎了。 “你走得了?”他沉叱,追逐唯一完好向外逃的女郎。 “大哥哥,救我!”小姑娘狂喜地大叫。 两边把门的人逃掉了,女郎逃走的身法也快得惊人。 他不能追,火速替小姑娘松绑。小姑娘投入他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不要哭,没事了。”他安抚小姑娘,“老天爷真是岂有此理,怎么世间到处都有是非?” 替丘志远几个人割断捆绳,十男女千恩万谢缠住了他。 “你们赶快善后,村中恐怕还有他们的人。”他不得不提醒丘志远:“碰上他们的人,切记不要逞强,把他们向我这里引。他们会使用迷魂药物和妖术,桥头那几个小孩,手中的竹筒,就是施放迷魂药物的工具,由我来对付他们。” 丘志远兄妹把他当作救苦救难大菩萨,言听计从,立即奔出善后,丘家的人地头熟。 这一家农舍的主人,一门老小全被囚禁在后院。 两个轿夫依然昏迷不醒,被叠放着塞在小轿里。 据村民说,商天前这些人便控制了几家农舍。逃走了五个人,是从村东逃掉的。 x       x       x 丘志远的家,在十里外的皋亭村,在府城另有产业。在皋亭山下,建了一座占地两三百亩,幽静而华丽的瞰碧园,是颇有名气的园林之一。 丘家在府城也甚有地位,是受人尊敬的搢绅地主。丘老爷丘宏毅,年轻时也曾舞刀弄棒。两个儿子志远、志达,两女碧霞、碧霓,也请了武师练拳脚刀剑,技击术仅可算小有成就而已。 农舍主人当然认识丘家的人,以往来往府城,都经过这座村,两村算是毗邻。 这些凶神恶煞控制了村民,村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在计算丘家。 农舍主人治茶水果蔬,替他们压惊。 丘志远兄妹,根本不曾与江湖人接触,怎知四海瘟神是啥玩意?也弄不清对方并吞丘家产业的用意。 “这些人的来历,我也不清楚。” 霍然席间向众人说:“他们的意图,我大概了解一点概况。他们要在贵地建立所谓秘密山门,这表示要在贵地,建立一种不为外人所知,为非作歹的根据地。他们的人数一定不少,至少还有一批准备日后建什么宫观的人,很可能比四海瘟神这群人更高明更凶狠,今后你们得特别小心提防。” 一番话把所有的人,说得脸色惊惶心惊胆跳。 “霍公子,那……那我们该如何提防?”丘大小姐苍白着脸,惶急地向他求教。 “这……多请一些保镖护院,或者请官府出动缉拿。” 他其实也拿不出好主意:“好在这些亡命,看风色不对,便会远走他方,另觅容易隐藏的地方建基业。等我问清了口供,也许能了解他们以后的动向。” 六个残废的男女,成了很难处理的棘手问题。 报官当然是好办法,其实也不怎么好,事情闹大了,可能后患无穷。 “天啊!我们怎能应付得了这种人?”丘志远急得六神无主。 “霍小妹,能不能请你哥哥帮我们善后?” 丘碧霞缠住了小姑娘,亲昵地挽住并坐的小姑娘央求:“你哥哥救了我们的命,我们丘家的人没齿难忘,可是……” “我哥哥侠胆慈心,古道热肠,但他也只能救一时之急,毕竟我们是外地的游客呀!”小姑娘当然知道不能见死不救,但事实上有困难。 “霍公子,可否到我家作客一段时日?”丘志远满怀希望地提出邀请:“有你这救苦救难大菩萨坐镇,他们必定知难而退……” “正相反,他们会把仇恨记在你们头上。”霍然摇头苦笑:“让我想想看,该如何一劳永逸解决困难。方法有两种……” “霍公子,有那两种?”丘大小姐欣然问。 “一是让他们不敢不远走高飞,一是……是……” “怎样,大哥哥?”小姑娘也急于获得答案。 “扫庭犁穴,找出他们的藏匿处,把他们全废了,弄断他们用来犯罪的手脚。” “哎呀!”小姑娘被他杀气腾腾的神情吓了一跳。 他心中一动,小姑娘日后还得在这里生活呢!引来日后的绵绵报复灾祸,岂不弄巧成拙? “唔?我有主意了。”他心中已有了对策:“必须让他们知趣地远走高飞。” x       x       x 四海瘟神六个男女,经过紧急处理包扎裹伤,用树枝暂时固定,走动时不至于伤口迸裂。 丘志远十个人,先一步前往皋亭村。 雇了十二名乡民,粗制了六个担架,把六个受伤男女抬了,浩浩荡荡出村直奔府城。 小轿跟在霍然后面,霍然一马当先。 两里,三里,前面一座树林内,陆续出现十二个相貌狰狞的男女,劈面拦住去路。 霍然在十步外示意停轿,担架放下。一声剑鸣,他拔剑出鞘,杀气腾腾逼进,虎目中冷电湛湛。 一位穿青道袍的中年人,咬牙切齿迎出。 “阁下,你要干什么?”老道厉声问。 “带了凶器,以及证人。” 他轻拂着长剑,一字一吐威风八面:“到仁和县衙报案。然后本秀才亲到府衙投帖,向推官大人禀明案情。老道,我陪你们打官司,你们居然敢在府城附近行凶,我要你们上法场。” “你……” “你们还有十二个人,最好一起上,免得本公子多费手脚,必须把你们一并解送法办,不许走脱半个,你们准备上吧!大爷从扬州杀到杭州,沿途没碰上敌手,你们大概武功与妖术都不错,禁受得起大爷切割,上!” 他那股震慑人心的霸气,真把老道镇住了。 从扬州杀到杭州,沿途没碰上敌手,仅凭这两句话,就把对方十二个人的气焰压下了。 “贫道要和你用江湖手段解决。”老道的杀气弱了许多,勇气迅速沉落。 “本公子不是江湖人,我要用我的正当手段解决。”他断然拒绝。 “施主,不要逼贫道走极端。”老道气慑:“你武功盖世,刹那间就废了四海瘟神六个超绝的高手,你不能否认是武林人……” “武林人不一定是江湖人。本公子是武林世家,堂堂一府秀才,挂剑游学的书生,不知道什么叫江湖手段,你白说了。” “我们谋夺丘家的产业以便建立山门,与你一个外地人无关……” “但你们牵连无辜,要杀我兄妹灭口,还能说无关?少废话,挥剑上,我等你进大牢,你可以施展妖术,让你有班门弄斧的机会,以免你死不瞑目,上!” 一步步紧迫,逼对方走极端,一比十二,他的胆气令对方心惊胆跳。 “把受伤的人交给我,我会感激你,今后远离杭州,我们到浙西山区建基业避祸。”老道不得不示弱了:“施主,亮名号。” “大爷霍然。”他沉声亮名号:“你,报名号。” 老道大吃一惊,打一冷颤。 他们在杭州潜伏,留意各方的动静。 嘉兴府的消息,一天便可传到杭州。霍然到达杭州已经忙了三天,大爷霍然的事迹,早已在杭州的江湖朋友中轰传,大爷霍然的名号令人心惊胆跳。 “罢了,你……”老道脸色泛灰:“把人交……交给我,我们立即远走高飞。我们并没伤害丘家的人……” “那与我无关。” “霍施主,让一步天下可行……” “好,让一步天下可行。人交给你,立即给我离开杭州,别让我再见到你们。我在杭州还有一段时日游山玩水,碰上了一律折断手脚,破去气血二门。” “贫道一言九鼎……” “是否遵守诺言,看你的了。”他收了剑向后退,命村民将六个人抬出,交给老道的人。 “贫道深感盛情,后会有期。”老道领了人退走,一直不敢吐露名号。 人的名,树的影;大爷霍然的名号,已经具有甚重分量的震撼力。 大爷霍然扬州仪真河道发威,黑道与侠义道对大爷霍然心中檩檩。霍秀才在嘉兴尽歼太湖与大江的水贼,消息传得更快更离谱。 霍然向老道说,从扬州杀到杭州,没碰上敌手。老道第一件事,便是从大爷霍然想到这位霍秀才,心中已经发虚,怎敢亮名号留下后患? 能在一照面的刹那间,击废了四海瘟神六个超拔的高手男女,在心理上的威胁就占了绝对上风,所以老道不敢十二个人一拥而上。 霍然不再前往凤山乡,小轿重返府城。 x       x       x 返店后不久,丘宏毅率长子丘志远,长女丘碧霞造访,千恩万谢邀请霍然兄妹俩,至城中府第作客。客店的东主当然知道丘大爷的身分,特地将自用的客堂款待贵宾。 “如果我到尊府安顿,日后恐怕你们有大麻烦……” 霍然将逐走老道一群人的经过说了,最后说:“那些人一定派有限线,留意我的动静。他们认为失败的原因,是不小心招惹了我,即使有仇恨,也是我与他们的事。如果被他们误认与你们有关,那就会迁怒你们了。” “哦!这些亡命不会离开?”丘宏毅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日后……” “他们会离开,但会留下人监视,预防我不放过他们,主要的首脑远离,眼线才会撤走。所以,我不便再到凤山村走动,以免后患。哦!皋亭村与凤山村相距不远吧?丘大爷是否对凤山村熟悉?” “两村相距仅十里左右,我当然熟悉呀!双方的村民,有些还是亲家呢!” 丘宏毅坦然说:“皋亭村在皋亭山下,山北是黄鹤山,东北是母山。母山本名叫凤凰山,翼张左右,如母顾子,所以川母顾山。凤山村就是以山命名。母山虽然在附近的群山中最高,但风景却没有我们皋亭山绮丽,我的瞰碧园,就建在桃花坞前面。你如果去凤山乡游山玩水,务必先到我的瞰碧园驻驾,别让我失望,秀才公。” 霍然心中一动,颇感兴奋。 “丘大爷,凤山村有一位曾经高中进士,在翰林院修业,做馆后在外地任学舍教谕的李安李康宁老伯,丘大爷是否知道这个人?”他欣然问。 “哎呀!怎么不认识?他年轻时在府学就读,假日我们还经?t谝黄鹪谖骱褐勰兀恐皇恰?br /> 丘宏毅的脸色暗下来了:“他上月初辞职返家,好像有点不得意,乡亲们也不便问,问他也不说。” “哦!上月初回来的?”霍然心中狂喜,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尘埃落定了。 “是的,好像家眷还有些人留在南京。” 丘宏毅怎知霍然的心理变化?更没留意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小姑娘,垂下的秀脸有何奇异的表情:“康宁兄一直在外地任教职,满腹才华作育英才无算,听说这几年都在南京各地书院任教,书院比学舍要自由些。这次返乡,好像不再外出,决定在家乡终老田园,不再作出岫之云。 扬州也地属南京,在南京各地任教并没错,但在书院任教,与在府州县公立学舍任职是两码子事。 可知李教谕在外地任教,可能真正的任教地,并没让乡亲们知道,十年不还乡,很可能另有苦衷。 爱女被皇帝强征侮辱,还真是有苦难言的苦衷。爱女生死莫卜,借口有家眷留在南京,也是痛苦的谎言,不足为外人道。 “哦!他确有家眷留在南京。” 霍然瞥了小姑娘一眼,为小姑娘高兴,也感到凄然。 “秀才公认识康宁兄?” 丘宏毅有点恍然,知道他为何要去凤山村的原因了。 “我也算是李老伯的学生呀!” “原来如此。” “明天可否劳驾令郎,带我兄妹前往拜谒李老伯?” “我作东,明早小轿前来促驾。” 丘宏毅欣然说:“康宁兄返家月余,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这次专程去拜望他,大概他不会拒绝的。他闭门谢客,任何人皆拒于千里外,你前往谒见,我也跟着沾光呢!” “我们都去。”丘志远兄妹同声说。 x       x       x 霍然在房中整理行装,心中有点依依。 房门悄然而开,轻盈的脚步声到了他身后,一双小手从后面抱住了他,脸颊在他背上揉动,他感觉出,衣衫已被泪水濡湿了。 他轻拍抱住她的小手,默默地祝福这双小手。 “大哥哥,你不送我回家吗?”抖切的语音,令他心中一酸。 “我不能,我必须为你日后的安全着想。” 他硬着心肠编造理由,轻柔地将小姑娘挽至桌旁坐下,用衣袖轻拭小姑娘流不尽的泪水:“一定有残忍的人,监视我的动静。丘老伯是你爹的好乡邻,我知道他可靠。” “大哥哥……” “这是你的身分证明文件。” 他指指桌上的桑皮纸公文封:“你只能是你爹娘的义女,我的妹妹。我相信扬州官府,已经替你除籍,这世间,你李秋燕已经不再存在了。我留书给丘老伯,说明托妹的经过,借口追踪贼人远走,何时返回难以逆料。莫测天心,也的确难以逆料日后。如果有缘,我会来看你。” “大哥哥,我……我我……” “小妹,你怎么……” “我……我等你,等你一……一辈子,等你……”小姑娘抱住他,哭了个雨带梨花。 “你听我说。” 他掩住小姑娘激动的小嘴:“小妹妹,我救你,和你厮守一生,在你来说,感恩图报以身相许,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在我来说,我成了一个自私的小人,感恩图报的念头,将让你逆来顺受委委屈屈过一生。而且我的来日……谁也不知道来日。如果我对你有承诺,我岂能放心毫无责任地在外游荡?” “哦!大哥哥,不要过那种惊涛骇浪,在生死边缘打滚的日子好不好?” “那么,我也将委委屈屈活一辈子。” 他将盛了金珠的精巧小竹匣用青布帕包妥:“不瞒你说,如果我志在功名,中举人取进士有如探囊取物,但我不能做叩头虫,不想辜负大好头颅。夜已深,我送你回房。” x       x       x 他是四更天离开客店的,携了自己的行囊,飞檐走壁一口气奔向清波门,再越城外出,在湖边的大柳树下假寐等天亮。 那时,清波门外的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已恢复原状。 十二年前,杭州知府杨孟瑛大濬西湖,把快要干涸了的西湖恢复旧观,在里湖西岸加筑一道杨公堤,开六条桥通水。 柳浪闻莺这一段,曾经突山湖中四五十丈,被居民垦作菜圃,杨知府全部加以挖除。 西门四周,共挖掉被占垦的田三千四百余顷,西湖才恢复旧观。目下这一片柳林,其实仅生长了十二年代,但已粗如海碗了。 他准备天一亮,找家小客栈安顿,再雇船游久已向往的西湖胜境,这几天把他忙惨了。 他硬起心肠离开小姑娘,油然兴起寂寞的感觉,一旦重责卸除,他反而平空生出寂寞空虚的心情,也觉得造化弄人,有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 这期间,他遇上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见也匆匆,别也匆匆,没有任何一位姑娘,在他心目中留下印象。 与李秋燕小姑娘相处最久,情如兄妹,一而再共患难,他对这位小姑娘又爱又怜,印象最为深刻。可是,他不能因而生情,尽管他并非草木,道义与责任阻止他付出感情。小姑娘能与亲人团聚,他卸下了万斤重担,责任已了,他毅然踏上遨游天下,一荡胸襟的游子旅程。要说他毫无留恋,那是欺人之谈。 睡了一觉,东天微曦,他先练气,再练拳脚,出了一身汗,这才发现湖边泊了一艘小画舫,隐隐传来人声,而且有女人的嗓音。心中一动,他藏妥行囊,悄然接近湖岸,幽灵似的藏身在画舫的近旁。 这种小画舫,是供游客自行驾驶的小型游湖艇,上面架设了彩棚,该称为棚船。也可以兼雇舟子,游客不必自行控制双桨,可以乘坐五六位游客。 棚内没有灯笼,四男一女正在船上品茗,船系在大柳树上,似在商量不让人听到的私事。偷听别人窃窃私语,是可耻的不良行为,他却不得不听,他的借口是在杭州他有敌人。 再就是破晓之前太安静了,而他的听觉却锐利无比,只要他留心,十丈内的耳语他几乎皆可以听得真切。如果他用心,甚至可以探索对方的心灵奥秘。最佳的借口,是这些人谈话的内容,令他感到兴趣,甚至与他有关。不管借口是否合情理,反正他听定了。就算是好奇吧!好奇是人的天性,总不能要求他看到有人耳语就回避,表现正人君子的风度。 他不承认自己是正人君子。在这段游荡期间,他所结交的朋友,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正人君子。 笑魔君不是正人君子;北斗星君也不是;神鳌燕湖庄主于时杰也不是。迄今为止,他还没与方方正正的人交朋友。 朋友的好坏,影响性格的发展,以及人生看法的主观形态演变,这是不争的事实。耳濡目染,就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船上的四个男女,根本不知道天没亮,湖滨竟然有人活动,也无法发现有人旁听。 “老犀牛,你到底去不去?” 女的悦耳嗓音低低柔柔,语意却是刚性十足:“狠狠地做这一笔买卖,你就可以大享后半辈子的厚福了。 “老实说,如果不是需要水性高明的人下手,我还不想来找你老犀牛有福同享呢!你不要假惺惺推三阻囚好不好?别让江湖朋友,耻笑你这曾是天下三大水性高手之一,分水神犀杭大海,是惊破了胆的怕死鬼,只敢在商旅的圈子,干谋财害命的勾当,不敢向皇帝的价值连城金银珍宝下手。” 又是皇家的珍宝,难怪霍然的兴趣被引发了。 “幽冥玄女,你不要用激将法卖弄。” 被称为分水神犀杭大海的人冷冷地说:“老夫年已半百出头,历尽人世沧桑,激将法对我无效,何况我现在活得十分惬意。你去找别人吧!江湖上水性高的人多的是。” “水性高武功差劲也是枉然呀!那得和御林军拼命玩命哪!” 另一位男的接口:“你分水神犀用脑袋就可以把一艘百石船撞毁,咱们能到何处,才能请得到你这种水陆能耐皆超尘拔俗的高手?” 又捧又损,双管齐下。 “据我所知,早些天泗州水怪曾在杭州现踪。”分水神犀说:“你们可以邀他入伙呀!” “老犀牛,你的消息过时了。” 幽冥玄女说:“泗州水怪算得了什么?何况这一年来,他一直就在走霉运,冲了太岁一直就不顺利。 “前些日子他邀了一些朋友,在山东劫皇船,没获得登船的机会,好像是碰上了仇家耽误了一刹那,来不及登船毫无所获。 “早几天搭上了驾临南京的某些东厂混蛋,在杭州调查一批南昌宁府叛王的金珠,结果人都失了踪,被嘉定燕湖庄突然出现的一个蒙面人,杀得落花流水。他与两个爪牙见机泅水逃命,已经逃回南京去了,可能也在打劫取叛王金珠的主意。” “老犀牛,机会千万不可惜过了。” 那位男的继续用利引诱:“江西宁府叛王被抄没的金银珠宝,已经押到南京了,共有十二船,富可敌国。 “江西宁府在天师妖仙李自然的策划下,十余载经营,搜刮天下财富,公然抢劫各州县的库房,积聚造反的本钱。咱们只要抢得一两箱,足可享受百年。” “值得的,老犀牛。” 幽冥玄女再接再厉说服:“十二大船金银财宝哪!别说抢到一箱两箱,抓一把也可以大吃大喝十年八年。以往你暗中陷害一些商旅,杀人越货冒上法场的凶险,所得能有三二百两银子,已是丰富的油水了。别人敢打主意,咱们为何人后?” 你一言我一语,分水神犀陷入四面楚歌中。 “好吧!我算一份好了。”老犀牛意动:“咱们一共有多少人?” “连你算上,共有十个人了。” 幽冥玄女兴奋地说:“其他的人在南京等候,同时进行踩探。你不会后悔的,老犀牛。你再帮咱们找几个可派用场的人,实力就够了。” “老夫既然参加了,不论成功失败,都不会后悔,废话!”分水神犀大声说:“找人没问题,但得费些劲。” “那就一言为定了。” “好,一言为定。何时动身?” “明天,愈快愈好。找人很费时,得早些动身。 “好,明天。” x       x       x 在杭州痛痛快快玩了五天,游遍西湖与灵隐山区的名胜,没有一个无时无刻皆需照顾的小姑娘在旁,他自由自在一身轻松任意遨游。 他曾经伪装为村民,走了一趟凤山村,夜间再潜入李进士第,小姑娘的老家有进士第的荣誉,亲眼看到小姑娘一家乐聚天伦,才放心满意地完全放下心中的负荷。 泗州水怪逃回南京去了,他并不急。 他无意专程找这个水怪算账,碰上了当然不想轻易地放过这个歹毒的混蛋。 这几天畅游名胜,偶或与一些江湖人士接触,他终于知道,他大爷霍然的名号,已经造成相当大的轰动与震撼,他已经是挤入风云人物之林的人物了。 像他这种出门没几天,便获得肯定具有声威的年轻人,江湖道上还真找不出几个呢!他算是一鸣惊人成就非凡的幸运者了。 最后,他乘坐江南船行苏杭的定期客船,离开杭州先赴苏州,预定目的地是南京,沿途也想玩赏各地名胜。 李秋燕小姑娘温婉娇弱的堪爱堪怜的身影,在他的心目中逐渐远去、模糊。 第十二章 暗器偷袭 无事一身轻。上次他途经苏州,甚至连苏州城也没看到,船从枫桥驶出肯口,并没经过府城,漕河距城远在十里外,过城郊而不入。 这次,他打算优哉悠哉,畅游这处人间天堂,期能不虚此行。 在城内城郊玩了四天,第五天他雇了一艘小单桅船,三名船夫,扬帆进入三万六千顷的浩瀚太湖,预定作五六日游。这种单桅小船十分轻快,中等风速时,一个时辰驶三十里轻而易举,风稍强些可驶四十里左右。 他虽然是山东人,但控舟却是行家,所以雇的船也是快船,必要时他可以接任舟子。 船靠上洞庭东山的虎山码头。已经是未牌初。武(虎)山村安静如恒,码头上泊舟不多,都是本地人往来的代步船,外来的游湖船仅有五六艘。 洞庭东山可游的地方不多,风景区在洞庭西山。 游太湖他并没有特定的目标,太湖七十二峰,其实并无一一游览的价值,反正随遇而安,预定从左绕湖,从洞庭东山南下,绕湖西转湖北经无锡,在何处投宿无关宏旨,行程与时间皆由自己控制。 在镇上进膳,要了各式鱼鲜,白鱼、针口鱼、鳅鱼,甚至还有鲈鱼,当然不是松江的四鳃鲈。 他来得不是时候,东山的绿橘、橙、枇杷,等等鲜果,还没成熟呢! 他毫无所谓上等士人的观念;把三位舟子邀来同桌进食。舟子受宠若惊,却笑他是垃圾桶似的大胃王,哪有前来尝鱼鲜的人,蒸煎煮烧样样俱来的?简直破坏胃口,不是尝鱼鲜的行家。好在他本来就不是行家,北人南下反正样样新鲜,只要自己满意就够了。 邻桌有四位食客,穿得颇为体面,宽大的吴绫长衫,有模有样像是游湖客。 四食客的目光,一直就在他身上转。 他穿的是青衫,当然也有模有样,但吃相似乎不雅,每样鱼鲜皆狼吞虎咽,吃虾连头带尾一起送进肚,不折不扣的馋鬼吃相,毫无文味。 四食客似乎没有讪笑的意思,目光却呈现好奇。 “喂!你仙乡何处?”那位留了三绺须的中年人,突然隔桌向他打招呼。那一声喂,可就与穿的身分不符了,后一句倒有文味。 “俺山东。”他先冒出一句土话,再用官话说:“贵地这种小鱼虾,十盘八盘委实填不饱我的肚子。” “难怪。”食客淡淡一笑:“你们山东人一天吃两顿,我们吃五顿,所以……你来游东山?” “是呀!听说这座山叫虎山,还养有虎吗?” “一千多年就没有虎啦!你来找虎?不是找龙?” “龙?听说太湖只有蛟。” “原来你是来找蛟的,什么蛟?” “我没见过龙,也没见过蛟,你见过吗?” “太湖是龙窟,怎能没有龙?蛟是妖属,算不了什么。”中年人答非所问,有意岔开话题:“东山翠峰寺有降龙井,西山灵佑观林屋洞有投龙池。自古以来,太湖就是藏龙卧虎之地。” “可惜物换星移,世事沧桑,龙池已经没有龙,虎山也没有虎。” 双方针锋相对,已明显地透露出敌意。 霍然想起了在燕湖庄,被处置了的太湖毒龙。 四个中年人的游客装扮,已暴露并非游客的身分,盘道探口气的意图明显,流露的警戒神情,逐渐转变为敌意,可知已料定霍然不是普通的游湖书生。 “你是说,太湖无人?”中年人脸色一沉。 “你我不是人吗?呵呵!”霍然反而消去敌意:“不要扫了我的游兴,太湖的蛟龙猛虎皆与我无关,我说得够明白吗?” 太湖盗群是颇为令人害怕的,自古以来就是亡命的逃逋薮。天下五太湖中,每一湖皆有盗贼生息其间,所以江湖朋友口中的所谓五湖四海,就隐喻中有龙蛇。 太湖毒龙,就是太湖十大盗群中的一群首领。 霍然的答覆,当然不能让中年人满意。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身分来历,不弄清怎能放心?霍然无所谓,他纯粹为了游湖而来,一点也不介意太湖的龙蛇,那与他无关,只希望不要有人找麻烦扫他的游兴。 环湖各府,州,县,都派有治安人员在湖中活动。各股大小水贼之间,也因利害相关而经常火拼、吞拼、保护地盘与扩张势力范围,各显神通明争暗斗,此消彼长,看谁能长久撑持局面,撑不下去,就一拍两散亡命天涯。 太湖毒龙那一小股水贼,就是因为难以支撑,才另辟生路,与人合伙另找财源,走上了毁灭之路。 “我也给你说明白。” 中年人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不要妄想在这里撒野,咱们的所作所为,不关你们这种欺世盗名的人的事,你们没有任何介入的借口。如敢不自量力多管闲事,咱们会把你们沉入湖底喂王八,哼!咱们说得也够明白了。” 四人不等他有何表示,匆匆会账出店走了。 “咦!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事?”他一头雾水,冲四人的背影讶然自语。 “他们是吴县南湖一带的好汉。” 一位舟子不安地说:“很可能把公子爷误认是仇家。公子爷最好停止游程,以免以起更深的误会。我们不要紧,他们不会为难我们这些靠苦力谋生的人,而公子爷……” “你知道他们的底细?” “不知道,猜想而已。” “他们是……” “这一带的人,首领是太湖双蛟,神蛟陶潜、青蛟公孙四维。一般说来,他们还守规矩,很少凶残地杀人越货,所以吴县的公人不怎么认真查缉他们。”舟子是本地人,消息当然灵通,但也只知道一些动静,怎能清楚水贼们的真正底细? “哦!最近他们出了事?”霍然好奇地探口风。 “听说与外地一些人结了怨,发生几次冲突,似与本地的人无关,湖西与湖北的好汉们,就宣称不介入各方的纷争。至于内情如何,他们并没透露。” “是自己人火拼?” “小的那敢进一步打听?公子爷,为了避免出事,最好立即动身返回府城,以后……” “不要紧,我不会介入他们的事。”他拒绝中止游程:“我总不能听到某些地方,有什么危险的风声,就趋吉避凶逃走回避,今后大概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了。” “公子爷如果坚持……” “我坚持。”他郑重地说:“我遨游天下,宗旨是尽量克制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要碰上麻烦,就要面对麻烦加以处理。我不介意有人提警告,他们最好先打听清楚再有所行动。” “这样好不好?今晚到岛西的东山巡检司衙门附近的东山客栈投宿,不会有人敢前往打扰。”舟子又替他出主意:“半个时辰可以赶到。” “向巡检司要求保护?开玩笑。”他一口回绝。 “要不就赶往洞庭西山歇宿,西山不是太湖双蛟的地盘。西山风景比东山美,古迹也多。” “呵呵!你少出馊主意。” 他逐渐有点不耐:“今晚我在这里住定了,明天还要到处走走。这里的鱼鲜真不错,十分可口,没吃够我是不会离开的,替我去找一家麻烦最多的客店投宿,最好是那种各色盗贼,各种坏胚,可以方便来来去去的客店。” 舟子一再唠叨,可把他的火引冒出来了。以往有秋燕小姑娘需要照顾,所以他避免一切麻烦,尽量克制自己的冲动,能忍则忍。现在,谁怕谁呀? 舟子是住在船上的,乖乖替他在码头附近颇有名气的胥山老店,订了一间上房。 游东山的旅客并不多,全镇只有三家客店。他住进胥山老店,摆明了不在乎威胁和警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呀? x       x       x 东山的风景区,其实并不比西山少,山的面积,也仅比西山小一点。太湖七十二峰,西山就占了四十一座之多,所以西山占了地理上的优势。 洞庭西山之所以名气比东山大,大在山是玄门道家的林屋洞,也称左神幽虚之天。洞有三门,合于一穴,里面有石室银房,金庭玉柱。 据说,当年吴王阖闾派遣探洞的灵威上人,在地脉中走了七十日。至于是否真的能通向巴陵(湖广的洞庭湖),当然那是神仙故事而已,但却相当吸引人。 东西两山,其实是太湖中两座最大的岛,是由许多山峰构成的,并非仅有一座山,如果绕山步行,那会累死人,西山周回八十余里,东山稍小些。 他在洞庭东山的东南虎山镇靠岸,就有点不合乎旅游的行程,难怪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把他当成具有潜在威胁性的人物,不受欢迎来历不明的外来客。 他应该在西面的莫厘峰莫厘镇泊舟,那是东山巡检司的所在地,也是东山风景线的精华区;或者到杨湾靠岸,那是顺灵宫的所在地。 随心所欲,通常会有麻烦,人哪能在世间随心所欲?他随心所欲随意遨游,在不该游的地方,引起麻烦就不足为奇了。 落店后不久,便有人在他的邻房投宿。 傍晚时光,他听到外面走廓有轻微的脚步声。由于心理上已有所警惕,并不怎么介意,有人窥探该是正常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拉开房门,小院子仅挂了一盏长明照明灯,光线幽暗,看到走廊的东端折向处,有两个朦胧的人影。两个朦胧的人影听到了启门声,随即转身看到踏出房门的他,便举步向他接近。 客店是公众活动的地方,人人都可行走,他当门一站,冷然目迎接近的人。 两人的脚下并没放轻,不像是刚才蹑行的人。 右邻房的房门悄然而开,有人影闪动。 已接近至十步内的两个人,突然大喝一声,四袖齐挥罡风乍起,人影疾闪到了小院中。 有利器破风声传出,与呼啸的袖风不同。 到了小院中的两个人,猛然重新向走廊反扑。这一去一回的速度,快得几乎难以看到真切的形影。 是向他所站之处扑来的,势如雷霆大袖再次荡起风雷。 他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双掌吐出,用上了劈空掌力,硬撞涌来的劲烈袖风。 气爆声狂震,罡风激荡。 扑来的两个人猛然刹住冲势,一个人退了两步,另一人向下一挫,贴地跃出,砰一声撞开了邻房的房门,一滚而入,身形变化之快,骇人听闻。 “这混蛋掌力可怕,一定是正主儿,要活的!”退了两步的人大叫大嚷,并没扑上反击,而是招呼同伴出手。 上面飘落一个人,随声扑入走廓,一声怪笑,不用袖而用爪,金雕献爪劈面便抓。 “他一定是活的!”声到爪到。 他看出是第三个人,是从屋上飘落的。第二个人进了邻房,他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为了邻房的人而来的,他遭了池鱼之灾。 袖风与利器破风的声音,他听得真切,邻房的人用暗器偷袭失败,被袖风震飞了暗器。 他的气消了一半。他的出房,引起这一场暴乱,成了诱发打斗的之媒,也被看成邻房偷袭人的党羽。 抓来的手爪潜力直逼尺外,修为不够的人根本就抵挡不住可怕的压力,必定任由手爪长驱直入,爪一沾体必定大事休矣! 他抬起拂上的手,突然增加七成真力,爪的压力猛然消散,任由他的手活动自如。 “哎……”那人的手爪一触他的掌背,不但抓不住他的掌,五指反而如被钢铁重击,指骨欲折向上反弹,空门大开,惊叫声中向后退。 “去你的!”他一脚扫中那人的左胯外侧,把那人踢得斜飞而起:“你倒是会吹牛。” 他掠出院子,大手一张。 “轮到你了,上啦!”他向第一个人招手叫。 第一个人用大袖袭击,被他切入一掌震退,已经有点胆寒,再一看同伴一上去就被踢飞,更是心虚,拉开马步不敢扑上。 被踢飞的人滚了一匝,飞跃而起。 “小心他的手有鬼。”这人抢到在侧方拉开马步叫:“咱们碰上可怕的高手,用兵刃对付他。” 现身的三个人,都佩了长剑,这人要同伴用兵刃,自己却拉开马步表示要徒手相搏。 “用兵刃的人,生死责任自负。”他豪气飞扬地说:“你两人可以拔剑,大爷允许你们联手。” 从邻房抢出的人,也到了院子。 “那两个混蛋跳窗逃掉了,走!与这个人无关。”抢出的人说,举手一挥,跃登屋顶。 两人不再与他缠夹,也上屋走了。 这些家伙是何来路?”他颇感意外。 这三个高手既然志在邻房的两个人,那么,邻房的两个人,可能在计算他了。 提了灯进入邻房,他开始找寻可疑事物。落店的这两个人没带有包裹,也可能包裹已经交柜,没留下任何可疑物品,也就找不到追查的线索。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感到有点后悔。 既然已经涉入,就应该向那三个人问明原因,糊糊涂涂交手,最后仍然糊涂,连对方是些什么人也毫无所知,更不可能知道双方寻仇的目的,也就无法预订对策,难以因应以后的变局,实在失算。 好在不关他的事,不需特别留意。尤其是那三个人发觉错误之后,很有风度地不用兵刃攻击,立即离去也有承认错误的勇气。 久久,没再听到其他的声息,大概不会再有人前来骚扰了,他也就安心地沉沉入睡,自始至终,他没听到左邻客房有何动静。这一进院子共有六间上房,只有他这一边的三间有旅客,似乎左邻的旅客十分安静,无声无息也许早就安睡了。 午夜过后不久,左邻客房有人从侧方的明窗钻出,从另处屋角跃登屋顶,去势如电射星飞,轻功惊世骇俗,动时难见形影。 x       x       x 右邻房的两个人,用暗器偷袭失败,便知道情势不妙,断然利用霍然出面干预的机会,退入房从小窗脱身的,在强敌追入时,他们已登上瓦面溜之大吉。 镇上的房屋参差不齐,只有一条稍像样的市街,其他都是小巷道,十之六七是靠打鱼维生的渔户,很少有稍像样的宅院。 两人在镇南小巷内,跳入一家渔户的小院子。屋顶上潜伏警戒的人,也尾随而入。小院子也有人相候,将人接入简陋的内厅,挑亮了灯火。 “怎么撤回来了?”在内厅相候的五个人中,那位粗眉大眼最为雄壮的人讶然问。 “那几个侠义道混蛋,发现了我们。”撤回的那位留了鼠须的人脸色不正常:“幸好吉人天相,先一步被那个叫霍然的可疑书生,无意中出房碰上了,挡了他们一挡,我和周兄弟才能及时脱身。” “那书生竟然能挡住他们?”雄壮的人意似不信。 “半点不假,而且有效地挡住了两人联手合攻,老天爷!幸好咱们不曾冒失地向他下手,他比那三个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似乎高明得多,咱们如果冒失地下手劫持他,天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老大,千万不可贸然向这个假书生发动攻击,咱们付不起重大的代价。” “既然他不是那些人的党羽,对咱们没有威胁,咱们就没有向他攻击除去他的必要了。你确定那几个人,是侠义道的混蛋?”老大进一步追问。 “没错,淮安三杰,错不了。” “这表示他们的先头人员,的确已经追来了,其至比假书生来得更早,咱们的眼线误事,反而把假书生误认是他们的细作。咱们不能偷懒,赶快查出淮安三杰的下落,除去他们的先头人员,才能确保安全。 “淮安三杰神不知鬼不觉潜抵此地,而且立即发现我们的人,迫不及待动手行凶,如不及早除去,将是咱们的心腹大患。诸位,辛苦些,赶快分头侦查,尽早把他们的藏匿处找出来。” “老大,假书生的事如何处理?”一位身材修长的人问:“不加理睬?” “他既然不是探道的人……”老大已经表明不再理会的态度,对身材修长的同伴又提出询问颇感诧异。 “谁能正确认定他不是那些人的探子细作。” “这……” “也许是故意挡住淮安三杰,以便让咱们认为他是不相关的人,他就可以公然活动,查咱们的底了。老大,咱们不能大意。” “好吧!我另派两个人盯住他。”老大意动,事实上对可疑的人,的确有继续派人跟踪盯梢的必要,不能掉以轻心。 “如果能争取这个人助一臂之力,岂不更好?”另有人提出建议。 争取第三方的人,也是壮大自己的最佳的手段。第三方的强势人物,不论投向任何一方,都可以帮助该一方取得决定性的优势,打破平衡局面。 “没查清底细之前,谈争取言之过早。” 老大有点不耐,不希望一些小事也众说纷纭,把事情搞得愈来愈复杂:“办正事要紧,大家多用些心机,放勤快些,我这就重新分配人手。” 霍然在等候有人采取行动,等了个空,一夜平安无事,没有人再来打扰他的安宁。 没有人打扰,并不表示没有人留意他的举动。 x       x       x 一早,他打发船只先驶赴莫厘镇等候,自己带了一根问路竹手杖,开始步行欣赏各地名胜的景色,预计黄昏时分,可以抵达莫厘镇歇息。 他的脚程快,一天绕山一周毫无困难,而且有充裕的时间,在名胜区留连。 他并不重视散落在各处的十余座寺院宫观,以及十余座半公开的所谓邪道祠庙。江南人的信仰十分复杂,什么神鬼妖邪都有信徒。 洞庭东西两山,有自汉唐以来修建的名刹宫观,就不下于二十座之多,来两山进香的信众,几乎一年四季都络绎于途,实在令人迷惑。 虎山镇就有一座金龙四大王的血食庙,先后被官府拆了四五次之多。拆了不久,下一任吴县知县到任,就不再理会,该庙又重新鸠工兴建,依然香火不绝,至于其他邪神淫祠,连府城也有秘坛,香火甚盛,禁不胜禁。 环山的道路贯穿山麓与湖滨的村落,地势起伏不定,田野果林星罗棋布,茂林修竹点缀其间,人行走其间经常可以遇上村民,也经常遇上一?喝河慰汀?br /> 洞庭东山本名叫莫厘山或胥母山,其实并不高,百丈左右而已。主峰就叫莫厘,支脉绵延伸展,形成不少小峰,稍着名的有芙蓉、翠、荷盘、铁拐、碧螺、饭石峰等等。峰中形成的夹谷称为坞,共有三十一处坞有人居住。 随遇而安,他不可能走访每一座坞。出了镇,他撒开大步急走,因为他发觉有五个形迹可疑的人,尾随他出镇,这些人都携有用青布卷藏着的兵刃,他快,尾随的人也快了。 “好哇!咱们来练练腿。”他心中嘀咕,脚下逐渐加快,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飞。 后跟的人也加了劲,开始奔跑了。 芦哨声划空,追的人发出讯号了。 见路就走,他不知道身在何处。 半个时辰之后,前后已经不见人踪。登上一座山脊,眼前一亮,阳光耀目,水波粼粼,湖中风帆片片,天空禽鸟翱翔,像是置身在图画中。 “明天一早,我要攀上莫厘峰看日出。”他向西北面的莫厘峰自语。 来游东山的人,必须登莫厘峰,不然就白来了。游西山,也得辛苦些攀上缥缈峰。 向山下俯瞰,果园的空隙中,偶或可以看到细小如蚁的人影飘忽不定,几乎目力难及,忽隐忽现很难分辨,不知是不是那五个跟踪尾随的人。 隐约可以听到此起彼落的芦哨声,相距又颇为遥远了。 “跑断你们的腿。”他欣然自语。 用全速奔跑,两个时辰他可以跑全岛一圈,八十余里算得了什么?如果用轻功提纵术间歇使用,速度可以增加一倍而有余。 当然啦!循环岛的道路走,路程至少得增加一半,甚至一倍。因为道路是弯弯曲曲,而不是直线的,跑错入坞的路,还得循原路退了,那就更远了。 沿各小山峰的峰脊攀越,都可以攀上莫厘峰。 他开始下降,穿越一处坡地的橘林,找到一条小径,优哉悠哉向下走。附近可能有村落,橘林不可能是野生的,似乎满山都是橘花的浓香,令人心旷神怡。 洞庭东西山盛产柑橘,最着名的是绿橘和红橘,绿橘大而甜。红橘是近百十年来所培出的新品种,外表美观,就是名满江南的洞庭红。 小径不久便消失了,他认准方向越坡而走。 穿越一座茶园,前面出现一株合抱粗的杨梅树。他不认识这种树,却看到满树生长着指头大的青色果实,看外表,距成熟期还有一段时日,当然难以下咽,可是,却有一些小雀在树枝间觅食。 奔跑了一段时间,口有点渴,不由自主向树下走,也许可以摘几颗青酱果润喉,望梅止渴,不如摘梅止渴有效,鸟能吃人也一定可以吃。 距树不是十步,正在抬头打量那些怪果实,树下人影一闪,飘落一位五官极为秀丽,明眸皓齿的小的娘,背上居然系有剑。 所谓村姑,指的是穿了平凡的小花浅绿衣裤,梳了大辫子,与脂粉无缘的小姑娘。 他一怔,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面庞的相识感觉。小秋燕与他相处期间,一直就穿衣裙,而且是品质甚佳的长裙,以符合大家闺秀,书生秀才的妹妹身分,与小村姑穿窄袖衫长裤是不同的。 “小妹妹……”他脱口叫。 小秋燕也曾经梳了两根大辫子,所以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位小村姑也小,外表甚至比小秋燕要小些。 脸型相差不远而且长得五官灵秀的小丫头,相貌几乎差不多,仓促间还真难以分辨。不同的是,一个是淑女,一个是野丫头。 其实,他对小秋燕一直思念,并没真的忘怀,只是强迫自己忘怀而已,潜意识中仍然强烈地存在。 “鬼才是你的小妹妹。”小村姑大发娇嗔,不由分说冲上,向下一伏,猛地扭身飞旋一脚扫出,攻击之快无与伦比。 他完全清醒了,吃了一惊,飞跃而起,竹杖一挥,阻止小村姑升起追击,一记美妙的后空翻,飘落在两丈外,该已脱出追击的范围外了。 料错了,小村姑像一头豹般窜出,正在下面等他,明亮的大眼中有恶作剧的笑意。瞥见小村姑不怀好意的诡笑,他心中一动,这小女孩鬼精灵,得理不让人被宠坏了。 先下手为强,只有出手攻击,才是最佳的防御,采守势必定任由对方毫无忌惮地拼命攻击。 竹杖一伸,他也诡笑,杖伸出脚反向上缩,减少受攻击的面积,摆明了要用杖攻击。 小村姑果然上当,伸手便抓点落的竹杖,右手五指连伸,控制他的腿部各要穴,是控制面甚广的兰花指,点穴制脉的高深指功,可同时攻击多处穴道,比一般使用两指的指功,多出三个可用的手指。 这是说,连劲道最不易发出的小指,与笨拙的姆指,也可以发出百斤以上力道的功能。 制穴术并不足奇,问题是手指的发出力道须有百斤以上,百斤力道聚于一点,才有制穴的功能,瞬间力贯穴道而且须控制自如,不然用晕手法便会变成死手法,一点致命。 这小女孩仅十四五岁,怎么可能会点穴术?那小小的白嫩水葱似的手指,触及皮粗肉厚的大男人身躯,不折断才是怪事呢! 他并不认为这小女孩的手指会折断,一声长笑,杖花乍现,控制的范围更广大,不让小女孩的手抓杖,像是乱点星罗。 小村姑一惊,不敢不收手急退。 “我要用剑。”小村姑退出丈外叫。 剑有小村姑身长一半以上,系在背上根本不可能拔出,手不够长,所以退远些以争取拔剑的机会。 “不陪你玩啦!”他撒腿便跑。 “喂!等一等。”小村姑娘像惊兔,一蹦三丈,小小年纪,轻功极为惊人。 “没意思。” “站住,不然……” “天老爷也不敢命令我站住。”他脚下增劲,对小村姑的速度颇感心惊。 “不站住我可要骂你了。” “骂什么?杀千刀的?”他忍住笑:“骂骂看。” “等一等嘛!我需要帮助。”小村姑来软的了。 “你需要的是抽一顿鞭子。”他嘲弄地说:“以免你日后闯更大的祸。” “你……你比我高明,只有你可以帮助我……” 他脚下一紧,钻入一处竹林,三两闪形影俱消,懒得理会小村姑了。 其实,他对这小女孩颇有好感。 小秋燕是淑女,温柔可人,善体人意,淑女风华的养成,多少有点人工雕凿的形象。小村姑却是无邪的美少女,美少女距淑女还有一大段距离,任性顽皮难登大雅之堂,但另有可爱的一面。一见面就用脚攻击,在他眼中,大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像脱略形骸的玩伴,不是抱在手中,害怕一碰即破的美丽宠物。 他觉得逗弄起来怪好玩的,看到小村姑娘跟在后面活蹦乱跳,也感到十分有趣,清新活泼顽皮的印象十分鲜明。 他不能多逗留,摆脱小村姑觅路下山。 降抵山坞,看到溪流,小径沿溪流蜿蜒,草木葱茏,鸟语花香,他觉得已经到了人间仙境。 隐隐传来一声金鸣,从坞底袅袅传来。 “小女孩在动剑了。”他自语。 心中一动,他重新隐没在草木丛中。 x       x       x 小村姑用尽了全力追赶,速度宛若电闪流光,但比起霍然这种超拔的高手,仍然差了一段距离,跟丢了,她感到十分沮丧。 “这家伙像鬼。”她不死心一面沿山林穷搜,一面懊丧地自言自语:“快得像传说中的缩地幻形。如果能获得他的帮助,该多好?真糟!我该怎办?” 她脚下放慢,失望地自言自语,没留意有人在旁伺伏,这附近草木葱茏,任何地方皆可潜伏,即使走至切近,也难以发现潜伏的人。 一声轻笑,不远处草丛中升起一位梳宫髻的绿裳美妇,有如突然临凡的仙姬。 “你该问问我,我会告诉你怎么办?”美丽的仙姬笑吟吟地说:“你像个疯子一样,在这一带找寻什么?我会替你释疑解惑,为你指示迷津。” “你才是疯子。”她气冲冲地说:“我看你浑身妖气,在山林中出现,绝不是好路数,少给我胡说八道。” “你说我有妖气?大胆。”美妇款步走近,隆胸丰臀小腰一握,走动时就出现夸张的波浪线条:“你该称赞我是天上临凡的仙女,或者说我是林屋洞左神幽虚之天的仙女或圣姑。” “你少来。” 她咭咭笑:“这里是洞庭东山,圣姑庙在西山,林屋洞也在西山。看你这妖媚的鬼样子,那有一点圣姑味?以往王家的两位女儿,原称西山二神女。后来,神女的称呼成为流俗的不雅称呼,所以改称王家两圣姑,以表示尊敬,以免和三峡的巫山神女混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你可以称神女。” “该死的小丫头。”美妇勃然大怒,一闪即至,纤手疾扬,鬼王拨扇猛然抽耳光。 小村姑身形一挫即逝,出现在左方两丈外。 “你该死!”美妇继续叱骂,这次不再近身,双掌连环吐出,用外发的掌力遥攻,远在两丈外,踏出一步便拉近了五尺,阴柔的奇异掌力绵绵涌吐,草梢如被狂风刮过,向前倾倒。 小村姑再次侧射两丈,看到掌风撼草的异象,脸色一变,火速撤剑。 “像是阴煞大潜能,你这妖女好阴险。”她用左手揉抚自己的脸颊,脸色大变。 闺女们在出嫁之前,绝不能使用脂粉,出嫁时称开脸,也就是清除少女时代的汗毛、修眉、剪发等等。小村姑脸上与颈额柔软细微的汗毛,根根直竖毛根凸现,本来健康红润的肌肤,变成苍白色,如果被掌劲击实,后果难以想像。 “你配用剑?”美妇不理会她的话,等于是默认掌劲是用阴煞大潜能发出的,也可能认为她无知胡说八道,或者根本不知道阴煞潜能是什么。 小村姑知道又碰上劲敌,碰上劲敌就得用剑应付。霍然对她有好感,不给她有用剑撒野的机会。这次,她有充裕的时间拔剑。 美妇双掌连环用绝学攻击落空,口气虽则仍然强硬,其实心中暗惊,不敢再轻敌,也拔出宝光四射的佩剑,已经把小村姑看成劲敌了。 佩剑刚出鞘,小村姑已发起雷霆攻击,剑光破空迸射,凌厉的剑气压体。 美妇吃了一惊,悚然地后退、侧闪、封招。 “铮”一声狂震,双剑因双方的速度太快,无可避免地发生接触,剑气四散中,各向侧方疾退,双方剑上的劲道,居然难分轩轾半斤八两。 “咦!”美妇稳下马步,意似不信地狠盯着小村姑。 “好哇!再来两剑。”小村姑一拉马步,毫无所惧地逼进,剑上居然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震鸣,御剑的手平实稳定,神意专注,赫然有一代名家的气势。 “这怎么可能?”美妇像在自问:“也许,我找到需要的人了。来吧!你是我的!上!” 小村姑真听话,挥剑直上,剑吐出慑人心魄的激光,身剑合一奋勇抢攻。 可是,美妇的剑却冷然左右轻拂。 激光突然幻没,小村姑突然刹住了马步,剑无力地虚举,晶亮的大眼突然变得茫然,呆呆地注视着美妇的双目,像被吸住了,脚下也生了根。 美妇拂动的剑徐徐静止,口中喃喃地发生奇异的低沉慢声音。 “收剑。”久久,美妇说话了。 小村姑再次听话,茫然地收剑归鞘。 美妇也收了剑,泰然地整理腰带上的一只精巧荷包,关闭能泄放气体的管口,显然荷包中有法宝。 小村姑并非完全由剑的拂动,以及美妇口中所发的奇异声音,相互使用而被制的,荷包内泄放的气体,才是主要的制人器具,三者合并使用,发挥了最大功能。 “我带你走,来!”美妇向小村姑伸手相召。 x       x       x 小村姑像白痴,乖乖地被牵着走。 橘园中那间守园人小屋,目下成了三个美貌女郎的临时落脚处。 小村姑被摆放在墙根下,茫然地倚壁而坐,剑已被没收,手脚并没上绑。 三个美貌女郎,皆年约二十五六,一个比一个美,隆胸细腰胴体撩人情欲,美而艳的成熟少妇型女人,走到何处皆引人注目。 制住小村姑的美妇负责主审,小村姑乖顺地有问必答。 “我叫林涵英,我爹号称玉面天罡。” 小村姑用死板板的嗓音回答:“我们几个人游无锡,韵华姐被凌波燕用诡计擒走了。我是最先追踪而来的,孤军深入,人孤势单,接近不了梅坞,那鬼女人不但有不少魔道人士相助,而且有一群水贼担任外围警戒。我在等我的人前来,已等了四天。” 三个美妇脸色凝重,但也脸露喜色。 “哦!你是玉面天罡林罡的女儿?为首的美妇脸色不正常:“他来了吗?” “应该可以在苏州查出线索,近期间一定可以赶来的。”林涵英用不变的嗓音回答。 “你确知是凌波燕擒走了你的什么韵华姐?” “是的,无锡有人认识她。” “凌波燕潜身在梅坞?” “是的,我三次潜入都被发现,无法深入。” “梅坞在何处?” “就在北面那座小峰下。” “很好,很好。” 美妇的手,在林涵英的手脚下用手法推拿片刻:“我们也是来找她的,找她合伙到南京盗宝发财,有福共用,一直就不知道她在何处隐修。你居然知道,妙极了,你也是我们请她出山的保证,妙上加妙。站起来,领我们去见她。” “好的。”小村姑林涵英木然地站起,手脚似乎有点不灵光。 三美妇也站起整理衣裙,准备动身。 “大姐,惹上了玉面天罡,聪明吗?”那位穿了青绸绣云雷花边衫裙的美妇,神色有点不安:“那位大侠威震江湖,名头仅次于……” “我知道。” 穿彩色衣裙的为首美妇冷笑:“那些天下大乱之后,死伤惨重一一除名或退隐的高手名宿,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北地一大鹏,南天两条龙,而今安在?北剑南刀,而今安在?咱们天涯三凤,也曾与武林四女杰齐名,四女杰安在?而咱们仍在天下逍遥。玉面天罡名头仅次于一大鹏两条龙,与北剑南刀概略相等。山东响马纵横天下期间,他就心中害怕遁世龟缩,可知他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混混,他这个女儿就乖顺如羊。二妹,不要被这些欺世盗名的高手名宿吓住了,好吗?” “二姐,没什么好怕的。” 那位穿了墨绿衫裙的美妇也兴奋地说:“反正把这丫头交给凌波燕,天大的担子让她去挑。玉面天罡不怎么样,那些武功盖世的人,哪敢向咱们这些道术通玄的人撒野?凌波燕师徒的道术,甚至比咱们天涯三凤要高些,所以敢向他们挑战,她敢,我们为何不敢?” “我……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妥。”二姐苦笑。 “不要三心两意啦,就算我们不用这丫头做请凌波燕的引媒,也不能把这丫头放掉。有这丫头在我们手中,就可任意摆布那些欺世盗名的侠义道名宿。走吧!”大姐催促动身。 小村姑林涵英在前面领路,真的乖顺如羊。 x       x       x 霍然藏身在一株大树后,盯着鱼贯而行的四个女人发征。 小村姑走在前面,脸上木无表情,本来系在背上的剑,却挟在第一位穿彩色衫裙的美妇左胁下。 三个美妇美得令人屏息,夸张的胴体曲线令人神移,那股流露在外的艳冶风情,委实令卫道人士侧目。尽管那些卫道人士其实也想大饱眼福。 “她们在干什么?”他心中自问。 相距远在三五十步外,他无法为自己找答案。 看小村姑的神情,似乎是三美妇的同伴,唯一可疑的,是小村姑那把剑,实在不该出现在美妇身上的,三个美妇自己都有华丽装饰的佩剑。 “且跟去看看。”他自语。 他对小村姑颇有好感,小村姑与小秋燕,是完全不同型类,但同样年岁面貌相差不远的小姑娘。 他在后面百余步跟踪,不在小径尾随,越野而走时起时伏,动与静之间皆无形影暴露。 x       x       x 满山满野全是梅林,坡上则茶园处处,坞口至湖滨一带,则遍地桑麻。 小径一线,似乎平时很少有人走动,有些地方已是野草侵径,可以断定甚少有外人进出,住在坞中的人不多,不是游客络绎的风景区。 三位美妇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眼便可看出,是外地的大户人家女眷,来游山的游客,但却佩了剑,而且是分量颇重的杀人利器。 太湖有水贼为害行旅,自古以然于今为烈,携兵刃防身是正常的事,但剑出现在美丽的贵妇淑女身上,却是十分罕见。 梅林中踱出三个粗犷慓悍的大汉,劈面拦住去路,三双燃着欲火的怪眼,在四位女客浑身上下骨碌碌乱转,那垂涎若滴的神情极为引人反感。 “小娘子,这是私人别业,此路不通。”为首的大汉眼中,多了几分警戒的神色,因为看清女人所佩的不是饰剑:“干什么的?” “来拜会凌玉燕,绰号称凌波燕。”大姐笑靥如花,对大汉们在她身上流览的色迷迷目光毫不介意:“我们是老朋友,远道前来造访,相烦通报,谢啦!” “老朋友?什么朋友?有些人把仇人也说成朋友,凌姑娘就有许多这种好朋友。” “我知道,那些好朋友恐怕已经来了。” “对,咱们发现了一些。” “贵当家是太湖双蛟吧?” 太湖水贼绝大多数住在岸上,首领人物在湖中各地建有秘窟,不住在船上,所以称当家而不称舵主。 “没错。”大汉傲然地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又道是胳膊往里弯。凌姑娘的根在这里,与咱们有深厚的交情,她有了困难,咱们有理由替她解决。她的仇家,也是咱们的仇家。诸位,你们最好走,由何处来,向后转返回来处。拿咱们不想与外人结怨树仇,也不怕树仇结怨。” “阁下,你没听懂我的话,或者误解我的话,我们的确是她的老朋友,有交情的朋友。” “姑……姑娘是……” “天涯三凤,听过本姑娘的名号吧?我,彩凤陈凤。她们,青凤韩芬、灵凤杨珠。” “哦!失礼失礼。”大汉的警戒神情消失无踪,脸上涌起淫笑:“三位姑娘名满江湖,在下幸会。在下领诸位进坞。请。” 躲在林内察看的霍然,看得一头雾水,相距甚远,听不清所说的话。看情景,这些男女是相识,但那位小村姑,却像一个局外人。 这附近还有人埋伏,出面打交道的三个大汉,是附近埋伏者之一。这座坞拥有强大的自卫实力,外人出入必定受到盘查管制。 他不想招惹埋伏的人,事不关己不劳心,不能因为对小村姑的举动生疑,便强出头出面查明根柢,略一思索,他由原路撤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他有意在江湖遨游扬名立万,也不能多管与己无关的闲事。 第十三章 势均力敌 远出六七里,回到湖滨的环山大道,再北行三里余,到了一座小村。 小村面对湖湾,有游湖船停泊,大小游船五六艘,临湖的小街有各种小商店,供应游客所需,已是近午时分,他施施然踏入一家小食店的店棚。棚设有八副座头,可以饱览湖光山色。 他在唯一的空食桌落坐,店伙笑吟吟上前招呼,首先送上一条净手巾。 “公子爷游山辛苦。”店伙看出他不是乘船来的:“小的听候公子爷吩咐。小店的鱼鲜都是活跳的,当然小白鱼例外。” 小白鱼本地称针口鱼,俗称银鱼,细小如针。在天下各处大湖泊中,都有这种小鱼群生长,也可能是由各种幼鱼苗组成的,但当地的人皆坚称是小鱼的一种,不会长大。 “先替我沏一壶碧螺茶。…… “小店的碧螺茶,是碧螺峰王家花场直接供应的。” 那时,碧螺茶并不怎么有名气。碧螺峰产茶年代并不久,后来名满天下的碧螺春还没出产问世。坊间出售的碧螺茶,仅意指本地碧螺峰春天所产的花叶而已。 直至本朝末期,朱家茶坊主人在某年采茶期,茶篓已满,便将茶青盛放在怀里,用体温而改变发酵基因,竟然焙出香气极浓的茶,比龙井更高一品。 这种茶,当时叫吓杀人香。苏州方言吓杀人,意思是非常惊人的意思。 直至改朝换代,满清入主,康熙大帝六巡江南,三游太湖,这才把吓杀人香的土名改掉,亲赐御名碧螺春,这才名满天下。 那时的碧螺茶,分雨前和雨后,产量有限。真正的碧螺春茶,产自碧螺峰的石壁间。其他的碧螺茶,皆是附近茶园的产品,品质相差远甚,只有肯花钱的大爷,才能喝得到真正的碧螺春茶。 以后名满天下的碧螺春,就是产自碧螺峰石壁间的茶树,经康熙大帝品评赐名,便步上西湖龙井本生茶的命运,成为指定的贡品,很少流入市面,市民们无缘品尝了。 店伙沏来一壶碧螺茶,斟上一小杯。 “伙计。”他将茶杯放在鼻端轻嗅,伸手指指南面的小山:“那边山下有一道坞,怎么称呼?” “哦!那边。”店伙摇摇头:“我们叫梅坞。公子爷,那地方不许外人进入。” “为何?” “坞里的人不好说话,不欢迎外人去打扰他们,那地方也没有风景好看,公子爷如果游坞,可到法海坞,余坞等处游玩,免生是非。” “原来如此。梅坞里面住了些什么人?”他进一步探口风。 店伙正想回答,突然接触到邻座一位中年游客,投送过来的凶狠目光,一惊之下,悚然地闭上嘴,摇摇头表不知道,匆匆惶然离去。 霍然已暗中留了心,但不想点破。 他无意兴风作浪,对方却找上了他。 “喂!你想打听些什么?”中年游客大概认为可以吃定他了,说话相当傲慢:“也许我可以供给你一些消息,指引你一条明路。” “打听梅坞里有些什么风景,有些什么人物,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他逐渐有点冒火,再三有人挑衅,他年轻气盛,逐渐有点不耐,答话的口气也就不怎么客气:“你所指的明路,最好真的明。指引错误的道路,有时会有灾祸的,误了别人的事,可就难负责任了。” 昨天一到,便有人提警告;今天一早,就有人跟踪追逐;然后是小村姑恶作剧袭击,最后所发生的情景扑朔迷离;现在,又有人挑衅。 “那是私人产业,擅自闯入,责任自负。” “严重吗?”他冷然问。 “相当严重。” “不会做出无法无天的绝事?” “很难说。” “坞里的人,有人做见不得人的事吗?” “这得由你的看法,决定他们做的事,是否见不得人,因为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 “我知道,凡是利害相关的事,对自己有利,虽伤天害理仍然理所当然去做。唠叨了老半天,你还没说出我要的消息,也没指引出所谓明路,我在听。” “好,我说。梅坞里住了一些种果蔬种茶的人,不欢迎游客践踏他们的农产。阁下赶快拍拍腿走人,到别处看风景,到各寺院烧香拜佛,走了就不要回来。”中年人一字一吐,说的话警告味十足。 “本来我并没打算在这里停留……” “那你为何不走?” “经你这么一说……” “那又怎样?” “本公子不走了。” “你……” “到梅坞走走,我不信坞里的人,胆敢把梅坞划为禁区,敢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也一字一吐,不住冷笑:“昨天就有几位仁兄,当本公子踏上东山,就莫名其妙地向本公子提警告。本公子不信邪,倒得看看梅坞里,是不是隐有龙蛇猛兽,能不能把本公子吞掉。你阁下不啻在邀本公子前往探索究竟,一切后果皆由阁下负责。” “可恶!你这家伙不知死活!”中年人勃然震怒,拍桌而起,手一扬,茶杯劈面飞到。 手一抄,他抓住了茶杯,感到震力甚猛,直撼手膀。 “还给你。”他将杯弹出回敬。 中年人不肯示弱,也伸手抓杯,哎一声惊叫,倒退丈外,脚下长凳破裂,几乎撞翻了食桌。 他伸手抓住了搁在凳旁的竹杖,长身而起。 中年人探手入怀,拔出把光彩夺目的锋利匕首。 “动刀子的人,后果自负。”他拖着竹杖逼进:“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互不相亏,看你的了。阁下,你没有任何理由向本公子行凶,即使你是梅坞的人,也不能在梅坞以外向游客撒野。” 棚外三二十步,两名中年游客正匆匆向阳棚走。 一声怒吼,中年人的匕首冲进递出了。 匕首全长一尺八,是鱼肠一类的小剑,与刀性质相同,以强行切入近身搏击为主,一寸短一寸险,贴身相搏,招出必有死伤,闪避不够快,绝难侥幸。 霍然的问路竹杖长有五尺,伸手可攻击近丈的目标。但他放弃远攻的优势,放胆让对方近身切入,估计对方接杯窘相,他已胜算在握。 竹杖一撇,间不容发地错偏刺来的匕尖,扭身切入,叭一声一耳光落在对方的右颊上,下面靴尖一伸一拨,拨在对方的右膝内侧。 一声狂叫,中年人斜摔出丈外,跌出棚外摔倒滚动,跌势相当猛烈。 他跳出棚外,一脚踏住对方握匕的右手腕脉。 “不许行凶!”走近的两个中年人之一,突然一跃而至阻止他再下手,伸手急拨他的身躯,他以为对方来了同伴,不假思索地一掌斜切伸来的大手。 来人伸手的速度快,他也快,必定接触,没有换招收手的余暇。“噗”一声闷响,小臂接实。 巨大的强韧反弹力,把他震退了两步。 来人也急退两步,噫了一声。 被踏住手腕的中年人获得解脱,滚身而起撒腿向南狂奔。 “你也不是东西!”他怒叫,丢掉竹杖猛扑而上。 对方穿了长衫,剑眉虎目相貌威严,半百年纪正中年,是男人的一生中成熟的黄金岁月,身材伟岸,留了小八字胡,人才一表,手长脚长。 由于对方是赤手空拳,他也用徒手相搏,猛虎似的冲上扑进,左爪右拳攻上中盘,爪攻肩劲拳攻胸腹,势沉力猛劲道惊人,一闪即至强攻硬抢。 中年人已试过他的掌力,怎敢大意?但没料到他来势太快太猛,已无化招反击的机会,唯一的办法是硬接,硬接也是本能反应之一。 双掌分别接住了爪和拳,力道空前猛烈,两人同时暴退两步,势均力敌,都不可能造成伤害。 一声冷叱,仍然是霍然主攻,火杂杂冲上,先一记钟鼓齐鸣拳掌一合,再一记蝴蝶双飞,双腿飞跃而起连环进攻,每一招可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强行切入无畏地抢攻,每一记皆劲道十足猛烈万分,攻招接招毫不退缩,快速地步步进逼,手脚齐飞攻势如惊涛骇浪。 中年人也声势浑雄猛烈,而且显得沉稳扎实些,不但招招硬接,而且随势制造反击的机会,反击的技巧极为辛辣,直攻要害经常能争回机先。 快速的缠斗令人目眩,拳掌着肉声连珠迸爆,看谁禁受不起打击,看谁能先击中对方的要害。双方都内功到家,打击都禁受得起。 看热闹的游客,不住发出惊呼声,其实即使是高手行家,在旁观看也分辨不出交手的招式。 中年人的同伴,也是一表人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也穿了一袭宽长衫,紧张地跟着斗圈旋动,脸有惊容,似乎不断考虑是否需要插手。 罡风呼啸,尘埃滚滚,两人在五丈方圆的店前广场,八方飞旋攻势绵绵不绝,显然已打出真火,出手的劲道逐渐加重加烈,势均力敌死缠不休。 游客渐多,观众也渐多。 双方的技巧皆十分圆熟,保护要害的身法也极富弹性,看样子,必须等到一方力竭功消,或者有一方被击中要害,才能分出胜负了。 三个游客奔近斗场,排众而入,是一男两女。男的是年轻的十七八岁,牛犊般精壮的小伙子,粗眉大眼五官端正,佩了长剑跃然欲动。 两位中年美妇流露出高贵的端庄风华,并不因穿的是荆钗布裙而有损气质,各挟了一个大布卷,行家一眼便可看出,里面各卷了两把长剑。 “怎么一回事?文叔。”为首的中年贵妇,向神色紧张的中年人问。 “就……就这样打起来啦?”中年人文叔不住搓手:“林老哥一到,伸手管事制止这个年轻人行凶,结果……结果就打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这个年轻人穿了青衫文质彬彬,性情比我这狮子还要暴烈。” “伯父请退,让小侄收拾他。”年轻小伙子在旁捋袖撩衣怪叫。 “你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文叔沉叱:“你行是不是,你上去能挨得了几下?胡搞。” “孩儿……”年轻小伙子面红耳赤,急欲分辩。 “闭上你的嘴,多看对你有益,哼!” “那……爹可以上呀!” “狗屁!” “哈哈哈……”人丛北面有人狂笑,是一个狮鼻海口的中年佩剑人:“你们可以一起上呀!总不能眼看你们的人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吧?如果坚持你们的武林规矩,会灰头土脸吃大亏的。” “伍老妖,我陪你玩玩,即使吃亏我也认了。”文叔冷笑,突然一掠而上。 伍老妖哈哈狂笑,退出人丛。 “哈哈哈哈……南天狮子,以后我五通神会陪你玩玩的,但不是现在,回头见。哈哈哈哈……”伍老妖的狂笑声从人丛外传出,笑声渐远。 “追不上的,文叔。”中年贵妇叹息一声:“追上了又能怎样?那些魔道人物老奸巨猾,迄今仍然矢口否认帮助妖女,扬言在旁看热闹,能向他们兴师问罪吗?” “可是……小女的消息……” “得靠我们自己了。我同样担心小女的安危,但找他们无济于事,也师出无名,反而被他们讪笑呢!”。 “罢了,真得靠我们自己了。”南天狮子沮丧地说。 “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是妖女的党羽。”中年贵妇指指依然骁勇绝伦,攻击精神旺盛的霍然。 “好像不是。”南天狮子的语气并不怎么肯定:“但洞庭东山是妖女的藏身秘窟,有水贼替她把守门户,有魔道人物替她助威,这里该是她的势力范围,有人出面挑衅,对方不透露身分,很难断定是不是她的党羽。” “如果是,对方有这种武功惊世的人才,文叔,我们前途多艰。” “是的,我们深入虎穴,本来就没有多少胜算,如果妖女多几个这种人才,我们……破釜沉舟,我们只能走险,别无他途。” “得试试他的真才实学。” “大嫂,他没带兵刃。”南天狮子说:“除非能给他一把剑。” “好,我会给他一把剑。”中年贵妇开始打开藏剑的布卷,提高嗓音叫:“老伴,退,用剑见他个真章,这样拖下去会耽误时间。” 双方势均力敌,撤出并无困难。中年人虚攻两拳,虎跳两丈脱出圈子。 “小辈,剑上见真章。”中年人浑身大汗湿衣,但精力仍旺:“你可有兵刃?” 中年贵妇将两把剑抛出,中年人双手接住向前一伸。 霍然瞥了两把剑一眼,再扫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对方的用意是要他选一把剑,其中一把短四寸,是适合女性或手短的人使用的,重量也轻些。 他也浑身汗水,气势更旺。 “你们不像是水贼。”他不接剑,已看出这些人气概不凡,不是本地人。 “咱们不认识水贼。”中年人沉声说。 “游客?” “并非为游山玩水而来。” “那为何替水贼打抱不平?” “咦!刚才那人……” “很可能是太湖双蛟的人,禁止在下四处游荡。你这家伙是个冒失鬼,在下懒得和你计较。你如果不是水贼,不要打扰我,我正在气头上,最好离开我远一点。” 他确是正在气头上,所以语气有点托大。其实他对中年人颇感佩服,拼斗两百招以上,他依然无法抓住攻击要害的机会,是他首次碰上的最强悍对手。 无仇无怨,他不会与人拼剑,任何兵刃到了他手中,都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 他抹抹脸上的汗水,大踏步入棚归座,倒了四十杯茶,一口气喝干。 店伙过来添茶水,脸色不正常。 “公子爷,最好快些离开,直奔莫厘镇。”店伙不安地低声说:“刚才那人,就是太湖双蛟的得力小头领,你打了他,他会带大批喽罗来杀掉你。” “我等他们来。”他冒火地说:“再敢行凶,我要把他们整治得叫皇天。” 南天狮子五个人,在另一桌沏茶。那位乳虎似的年轻人,不住狠盯着他,似有磨拳擦掌找他一拼的意思,年轻气势好勇斗狠的劣根性流露无遗。 喝了两杯茶,年轻人偷偷地向他亮拳头。 他感到好笑,这小伙子皮痒了,老的出面占不了便宜,小的叫阵那会有好处?他出了一身汗,其实并没用真才实学周旋,已看出与他相搏的中年人,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因此仅用七成劲与对方拼技巧而已,真要用全力进攻,中年人绝不会支持这许久。 食物摆满了一桌,引得南天狮子五个人忍不住暗笑。 “大牯牛也吃不了那么多。”年轻小伙子讥笑,有意挑衅。 “光华,你皮痒了是不是?”南天狮子怒叫:“你是天生的闯祸精,真不该把你带出来活现世。”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年轻人气呼呼地顶嘴。 “我也有揍你一顿的念头。”霍然怪笑:“吃饱了我再揍你,要你好看。” “我等你。”年轻人火爆地叫。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喝了一壶酒,二十个青衣大汉飞奔而至,每个人手中,都有各种长短兵刃,长的是五股鱼又、齐眉棍、红缨枪;短的有分水刀、峨嵋刺、手钩、九节鞭…… 那位挨了揍的中年大汉,右颊红肿极为狰狞。 霍然推凳而起,抓起竹杖跳出广场。 食客四散走避,以免受到池鱼之灾。 南天狮子五个人,涌出列阵。 “小辈亮名号,东洞庭山不容你撒野。”中年大汉挥舞着分水刀,一面率众冲进一面怒叫。 “大爷霍然,替你们折手断脚。”他扬杖沉喝,声如乍雷:“绝不轻饶,打!” 一杖便点断一名大汉的右膝,再一记横扫千军,三个人手折腰伤,再来一记狂风扫叶,又有三个人断脚。快,有如罡风扫云,指东打西当者披靡,两冲错三盘旋,人倒了一地鬼叫连天。 虎入羊群,没有一个人能有出招攻击的机会,比赛看谁倒得快,眨眼间已倒了四分之三。 贼人们冲得快,逃得也快,但仅逃走了七个人,其中有三个是被击到折了肘骨,爬起来逃掉的。 被打肿的中年大汉没能逃掉,被抓住发结拖至棚下摆平。 “招!梅坞里到底隐藏了那些龙蛇。”霍然把中年大汉的右手拉直,凶狠地问口供:“不招,我要拆了你一身贱骨头。” 当他亮出大爷霍然的名号时,南天狮子五个人脸色一变,显然知道他的来历了,他已经是名动江湖的武林后起之秀,江湖朋友心惊的知名人物了。 “放手,放……我……我不知道,哎……”中年大汉狂叫:“饶……命……” “我要口供。” “我们奉……奉命在……在坞外戒……戒备,老……老当家从不许我……我们进坞,也……也从没告诉我们,里……里面住……住了些什么人,你……你打死我也不……不知道坞里面的事。” “招!” “饶命,哎……” 卡一声臂骨被他一指头敲断了,顺手将人扔出。 “滚!再来的人,一律废了双手,说一不二。”他沉喝,转身回棚重新进食。 雷霆万钧的刹那间狂猛攻击,把南天狮子五个人吓了一大跳,而且已经看出,他无意置人于死地,如果真下毒手,二十名水贼大概禁不起三五下宰割。 南天狮子过来了,在对面拖出长凳坐下。 “你就是大爷霍然。”南天狮子笑问,态度在友好中隐有戒意。 “没错,那就是我。”他喝了一满杯酒,明亮的大眼盯着对方似无敌意。 “你在扬州,废了闹江龙不少人。” “也没错,他们无法无天,要撞沉我的船,船搁浅仍想行凶。” “你打了炼魂修士詹清尘。” “对,他活该,该挨揍。” “为何?” “闹江龙其实不该挨揍,他抢劫皇船值得喝采,虽则他去晚了一步,并没赶上登船,至少他有种敢去抢。 “而炼魂修士,还有那个什么一剑横天,他们其实很可恶,打着侠义道招牌,替皇家追查美女金珠,那不是他们该做的事,狗拿耗子他们算什么狗屁侠义道名宿?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势与今天相差无几。” “你的意思是……” “他们一见面,就咬?ㄎ沂悄纸脑艋铮裢囟侄诺谴行住d忝且彩牵徽彰婢投侄拧!?br /> 他又喝了一杯酒,酒意逐渐上涌:“大爷我遨游天下,增长见识寻找快乐,不是被人当作出气筒任人宰割的贱骨头,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当然我还不至于太任性,我会讲理,也尽量忍耐免生是非,以免在天下寸步难行。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很满意,但有件事你错了。” “我错了什么?” “炼魂修士与一剑横天,不是替皇家做走狗的名宿,他们在追查几件血案,血案可能与闹江龙有关。皇帝在扬州搜刮珍宝美女,他们敢怒而不敢出头与皇家为敌。你认为他们替皇家追查被劫的珍宝美女,错得离了谱。”。 “好了好了,他们做谁的走狗,皆与我无关,只要他们今后不要招惹我。”他悻悻地说,等于是承认错误:“你们也是,不要管我和水贼们的过节,谁也休想赶我走。他们要赶我走,我偏不走。” 一剑横天与炼魂修士,以及中州双奇那些人,到底是不是替皇家暗中做保镖,或者追查被劫金珠美女的人,他并不了解内情,也无暇进行了解,所以不能肯定消息是真是假,也没有进一步了解的必要,那与他无关。 小秋燕已经安顿妥当,劫皇船的事该已风消云散。 “另一件事你也错了,水贼们恐怕是对付我们的……”南天狮子继续唠叨,还没看出他心中不快。 “你有完没有?”他的嗓音提高了一倍:“真是岂有此理!是你们向我们挑衅,而我却平白有了一大堆错,天下间的理你们都占尽了,别人不用活啦!” 他推桌而起,丢下一锭碎银会账,拖着竹杖出棚,大踏步向北走了。 “这小子脾气暴得很。”南天狮子苦笑回座。 “你这样子劝人,也不合时宜呀!”另一位高贵中年美妇掩口而笑:“他本来就在气头上,你左一个错误右一个错误,口气如同指责,谁受得了?你以为他是槁木死灰入土大半的老和尚?真是的。” “他与我们这个宝贝儿子一样,欠揍。”南天狮子瞪了年轻小伙子一眼。 “我又惹了谁呀?”年轻人一脸无辜相。 “也难怪这小子生气。”与霍然交手的人也懊丧地苦笑“我出手阻止也鲁莽了些,好管闲事也的确需要适合时机。不管水贼们是否找错了对象,反正都对我们不利。我真的在担心小丫头冒失,迄今仍然毫无音讯。” “也许令嫒追到洞庭西山去了。” 南天狮子说:“妖女们到底在何处建窟,咱们查不出确讯。水贼们虽然放出风声,不许外人采取不利妖女的行动,敌意明显,但咱们在他们发动攻击之前,不能主动迫他们招出妖女的秘窟。而且,咱们也找不到水贼的首脑。刚才那小伙子逼供就是明证,逼不出什么来的。” “唔!那小伙子逼问梅坞的内情。”中年贵妇眼神一动:“会不会是东山的水贼巢穴。” “小伙子能逼,我们不能。”南天狮子满脸无奈:“除非水贼们向咱们发动袭击,不然咱们没有理由去捣他们的巢穴,江湖朋友怎么说。” “反正咱们行事缚手缚脚,真没意思。”年轻小伙子一脸不情愿:“爹,再这样千小心万小心,每一步也怕引人非议,姐恐怕永远救不回来了。” “你少给我出馊主意。” 南天狮子瞪了儿子一眼:“你只知道好勇斗狠,有勇无谋乱整一通。你又能怎样?找水贼拼命?向五通神那些魔道恶贼挥拳头?五通神跟在咱们身旁,不时抓住机会冷嘲热讽,他并没明白表示帮助妖女,你能把他怎样,你也对付不了他。” “也许……我该向刚才那狂小子求助。”年轻小伙子悻悻地嘀咕。 “你不是和他约定,要好好打一架吗?”中年贵妇笑问:“有胜算吗?” “很难说。”看了霍然痛惩水贼所表现的勇悍,年轻小伙子知道该谦虚了:“连林伯伯也胜不了他,我就是挨了揍也不丢人呀!” “那小伙子的身躯,坚硬如钢铁,而且韧性奇大,可以禁受连绵不断的沉重打击。” 与霍然交手的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我运足玄天神罡重击,也仅能将他略为震退而已,所承受的反震劲道似乎更强烈些。除非有宝剑级的神刃,不然没有人能克制得了他。 “炼魂修士挨了他几拳,内腑几乎被震得离位,难怪提起大爷霍然这个人,仍然余悸犹在。这小子如此年轻,是怎么练的?费解。日后碰上他,还真得小心些。” “水贼们替梅坞把守外围门户,我希望知道梅坞的底细。”南天狮子岔开话题:“我去找店伙,希望了解他们冲突的经过详情。” “对,值得进一步查询。”中年贵妇说:“我去问方便些。” 店伙其实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将所发生的事据实奉告,虽然没有水贼在店中监视,店伙也不敢将有关梅坞的内情说出,诿称梅坞是禁区,外人无从得悉坞内的事。 x       x       x 霍然并不想走,打定主意要一探梅坞的奥秘,白天进不去,晚上跑一趟该无困难,水贼们既然找上他,他有权回报。 他也有好奇的劣恨性,也有解开小村姑之秘的念头。 他匆匆离开小村,不再理会南人狮子那些人,一面是修养不够,讨厌南天狮子唠叨,一方面是南天狮子的话,令他心中不平衡。 假如炼魂修士那些侠义名宿,的确不是替皇家做走狗,保护皇帝搜刮自扬州的金珠美女,那他就错怪也错打了那些人。 他有儿童时代偷吃糖果,被当场抓住的尴尬感觉。 “这几个家伙是何来路?”他一面走一面想。 南天狮子托大,没事先说出名号,他也懒得多问,因为已经发生冲突交手成仇。但他心中有数,这几个人一定与炼魂修士有所关连,甚至有交情,不然怎知道炼魂修士挨揍的事?炼魂修士不可能把自己挨揍的事到处宣扬。 远出两里外,前面的竹丛下,钻出三个人,其中之一正是出言嘲弄南天狮子的中年佩剑人。 他全神与中年人搏斗,并没分心留意外界的事,只知道有人出面,嘲弄南天狮子那些人。因此,这人叫出南天狮子的绰号,他并没听清。南天狮子称这人为伍老妖,他也毫无印象。 “小辈,你是怎么一回事?”这人拦住去路,狞笑着提出质问,态度倒也友好:“你是来暗助飞仙的?” “暗助飞仙?”他一头雾水。 “那位太湖双蛟的弟兄,是替飞仙把守门户的人。你既然暗助飞仙,为何把他打得灰头土脸?” “哦?你是说那位向我挑衅的仁兄。”他心中好笑,这家伙大概也认错人,烧错了香拜错菩萨啦! “是呀,他是在梅坞外巡风的小头领。” 梅坞,有苗头了。 “是他找上我的,我怎知道他是老几?”他不承认错误:“你没留下看结果?” “我们对那几个自命侠义的混蛋男女,确有强烈的戒心。” 这位伍老妖居然脸一红:“南天狮子的手爪,我还真接不下他几记狠的。那个与你交手的玉面天罡林罡,手中剑相当可怕。我们如果留下,虽不至于吃亏,也占不了便宜,避之为上。小辈,你真了不起。玉面天罡自命不凡,自以为拳剑无敌,夸称在江湖罕逢敌手,你居然和他拼个势均方敌,佩服佩服。哈哈!飞仙有你相助,大事定矣!用不着和这些混蛋捉迷藏,可以公然和他了断啦!咱们到梅坞去见她,商讨公然向那些混蛋算账的大计。” 听口气,便知道这三个家伙胆怯,一露面便远走高飞,不曾目击他痛惩水贼的经过。 “我得考虑考虑。”他以退为进,本来就有意夜探梅坞,公然进去当然正中下怀,但不能爽快答应:“我与任何人皆无交情,不想自讨没趣。” 当然他也考虑到那些水贼,在坞外大举向他报复的后果。 “没有考虑的必要啦!以往咱们只能暗助,原因是实力不足,目下有你在,化暗为明实力已足。小辈,你出道没几天吧?” “没错。” “听说过老夫这号人物吧?” “你是老几?”这家伙口口声声叫他为小辈,心中大起反感,口气也就不客气啦! “老夫五通神伍彪。”这人自报名号,也报出两同伴的名号:“他,飞豹孙雄;他,当头太岁费一清。小辈,混到名号了吗?” “大爷霍然。” 什么南天狮子,什么玉面天罡,什么五通神、飞豹、当头太岁,以及什么飞仙,他哪知道是啥玩意? “什么?大爷霍然?”五通神不悦地怪叫,显然也不知道他的名号:“你是谁的大爷,这是什么混蛋绰号?谁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 “莫名其妙,这像话吗?”五通神大惊小怪:“哪有取这种绰号的?你一报名号,就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你想与天下人为敌?太狂妄了吧?” “我高兴。”他傲然一笑:“要想早日成名,绰号愈怪愈引人注意。” “死得也快,哼!” “人早晚要死的,快与慢不值得计较。你如果怕死,何必在江湖丢人现眼?你五通神的绰号就怪异,人人都知道那是妖神,一亮绰号就知道你是妖,同样狂妄而且引人反感。天下间称大爷的人成千上万,多我一个大地同样承载得了,只要有本事,就可以称大爷。阁下,你不服气是不是?” “算了算了,你这小辈能与玉面天罡打成平手,我不能不服气,走吧!我们去梅坞。” “不急不急,天黑再去以免引鬼上门。”他不想与水贼们再发生冲突:“假使玉面天罡那些人,盯在咱们后面跟进去,会发生些什么变故?” “唔!是有危险。” 提起玉面天罡那些人,三个老魔都感到心虚:“金笛飞仙的门人,凌波燕凌玉燕姑娘,用计擒住了南天狮子的女儿,囚禁在梅坞。这些侠义道混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各处奔忙搜寻,要让他们跟进梅坞,咱们麻烦大了。” 霍然心中一动,那位顽皮的小村姑。 “凌波燕为何要诱擒南天狮子的女儿?”他追问。 “凌波燕的师父金笛飞仙柳虚云,是道术通玄修真有成的女冠,早年与南天狮子有仇怨,多年来积怨难消。一旦有机会清算,怎肯放过?” “原来如此,你们也和狮子有怨?” “金笛飞仙是咱们魔道的有名人物,与侠义道混蛋本来就是死对头,同仇敌忾,咱们当然义不容辞拔剑相助。南天狮子的侠义道朋友,也有志一同帮他呀!玉面天罡夫妇,就是拔剑相助的同道。” “哦!你们真的冲同道的道义相助?” “这……”五通神支支吾吾。 “真的呀?” “废话。” “真的?” “你算了吧!不必假惺惺。” 五通神有点恼羞成怒:“你小辈助她的原因,彼此心照不宣。金笛飞仙虽说已经是半老徐娘,仍然漂漂亮亮风韵犹存。她的门人都是些人间尤物,风情万种艳冶绝伦。而且……而且她们贩卖的各种药物,江湖人谁不想向她们巴结?不论是欢情或药物,她们都很大方,索价公平,人人喜爱,到处受到欢迎。像你这种年轻、英俊、武功超尘拔俗,不是卫道伪君子的江湖俊秀,她会让你……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去你的!”他笑骂。当然,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间男女的事他懂,他就是德州的不良少年,虽则不良是故意装出来的,以作为不参加乡试的借口,但已经表示他与社会的接触面,比一般在学舍读死书的子弟广。 “不要再废话了,咱们找地方歇息。”飞豹孙雄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加以催促:“天黑之后再前往梅坞,今晚床上不怕没有美女伴眠了。走也!” “你到过梅坞吗?”霍然跟在飞豹身后问。 “没有。”飞豹信口说:“金笛飞仙在江湖行走时,身边经常带有不少美艳女弟子随行,她们美丽大方,追逐在她们裙下的人多得很呢!” “南天狮子也是追逐裙下者之一?” “不知道。”飞豹坦然说:“南天狮子二十岁出道,三十年来一向以侠义门人自居,搏斗时凶猛如狮,骄傲自负不可一世。他与金笛飞仙为何结怨,局外人怎知其中奥秘?你问我我去问谁呀?” “咱们知道的是,南天狮子侠名四播,金笛飞仙艳名满江胡,她把南天狮子漂亮的女儿掳走,南天狮子会急得上吊。” 五通神愉快地说:“要不了几天,南天狮子不急疯了才怪。金笛飞仙其实应付得了这头狮子,就是故意不让狮子找得到他,时机一至,再和狮子算账。” 谈谈说说,前面湖滨在望,村影映掩,是休息的好地方,距梅坞约在十里左右,片刻可到。 第十四章 幻化奇术 入暮时分,四人已抵达梅坞的坞口小径。 霍然为避免与把守的小贼冲突,希望外围把守的水贼中,没有曾经在小村与他照过面的人在内。同时,他把青衫的衣袂拉起塞在腰带上,脸上用炭加添了些色彩和皱纹,丢掉竹杖,像是换了一个人。 出面拦截盘问的小贼有四个,幸好都不曾与霍然见过面,一听五通神和当头太岁的名号,乖乖让他们通过,并指示该到何处找梅坞的房舍。 顺利地进入中枢,沿途不再有人出面阻挡,直至看到梅林深处的房舍,才出现两位穿墨绿劲装的年轻女郎,把他们拦住了。 一亮名号,女郎欣然发出信号,指引他们先至宾馆安顿,说是主人昨晚便外出,迄今不曾返回,何时返坞无法预测,贵宾先安顿再说。 共有十余栋土瓦屋,外表与中上人家的宅院相差不远,看不出异处,从外表看,必定以为是坞中家境稍富裕的村民,不会引人注意。 但内进的房舍,却别有洞天,一切家具陈设,皆是名贵的珍品,连厅中的字画,也出自名家手笔。 在宾馆的客厅中,霍然大有身入豪门的感觉,太师椅都是精雕的,长案古色古香,盆栽的鲜花异香扑鼻,橱架的古玩都是珍品。 四壁的字画皆出自各代名家,新品则有江南四才子的中堂、条幅,小轴,对本地的名士显有偏爱。 江南四才子名满天下,唐伯虎的字画号称神品。目下四个人仍然健在,他们一生的遭遇各有不同。 唐伯虎是第一才子,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几年前,他被宁王用重金礼聘,半哄半骗走了一趟南昌宁工府,随即发现宁王怀有异谋,藉酒装疯佯狂,幸运地逃出江西。去年宁王造反失败,他成了叛逆黑名单的人,这污点成了他的致命伤,几乎家破人亡,目下穷极潦倒,等候灾祸降临。在江南才子中,他是命运乖舛的一个。 这位乡试第一的解元公,本来就穷,才气纵横,唐伯虎点秋香,娶九个漂亮老婆的故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赚的钱还不够他买酒喝,哪养得活九个漂亮的老婆?如果他不会喝酒,就不能佯狂装疯逃出江西,恐怕去年就上了法场,主持抄没宁王府的王阳明先生,也救不了他。 三位艳丽的宾馆侍女接待他们,看到琳琅满目的艺术珍品,霍然那股内心暴戾之气,已消失了大半。他不知道金笛飞仙凌波燕是何人物,但从五通神三个魔道人物口中,概略知道是不规矩的漂亮女人。不规矩的女人会把客厅布置得如此文雅,他颇感惊奇。 灯火明亮,用的都是五柱的名贵烛台,但古色古香,出自名匠之手。 他不理会三侍女热烈招待三个老色鬼,独自环厅欣赏壁间的大师级字画,耳中突然听到一阵近乎轻挑的女性悦耳笑语声,嗅到扑鼻的脂粉异香,不由自主转头察看,颇感意外。 是那三个漂亮的女人,以及神态冷然的小村姑。小村姑跟在三美妇身后,像一个不称职的小侍女。 三个女人正和五通神三个人,热烈地寒暄,显然是旧识,挽手搭肩举动亲热。 “她们是主人?”他心中嘀咕:“是梅坞的主人金笛飞仙,应该不像呀!” “来,我替你们引见。”五通神向他招手:“来见见名满江湖的天涯三凤三位江湖艳姬,日后彼此也可以相互照顾。” 天涯三凤的目光全向他集中,明亮的媚目似乎更为明亮了。 小村姑的目光,则呈现惊讶和愤怒的表情。 “唷!你这么年轻,是凌小妹的相好吧?”彩凤陈凤目迎他接近,眉开眼笑主动向他招呼:“也许你能帮助我们,说服凌小妹和我们合作,前往南京发财呢!” 听口气便知不是梅坞的主人,当然他也不知道天涯三凤是何许人也。 “小凤儿,凌姑娘这里的事未了之前,怎能离开到南京发财?你们不是来帮助她的?” 五通神颇感意外:“我们还有一些人,在暗中帮助她缠住那些侠义道混蛋,让他们疑神疑鬼,盲人瞎马似的四处乱闯。” “我们也是闻风赶来相助的人呀!只不过顺便邀她出山发财而已。你看。”彩凤拖出小村姑,拍拍小村姑的脸蛋:“我们把玉面天罡林罡的女儿擒来,足以用来胁迫林老匹夫,够意思吧?” “哈哈!够意思,够意思,这等于是断了南天狮子的一条手臂。”五通神得意地大笑,指指霍然:“他和玉面天罡斗成平手,狠狠地打了一架,有把握对付他们。再有你相助,那些混蛋走上了绝路啦!” “真的呀?他能对付得了玉面天罡?”彩凤睥睨着霍然,意似不信。 “如假包换,我们是目击的证人。”五通神拍拍胸膛:“他姓霍,叫霍然,取了个混蛋绰号,叫大爷,大爷霍然,存心找挨骂……” 接着正式替双方引见。天涯三凤是彩凤陈凤、青凤韩芬、灵凤杨珠。论名头,天涯三凤比武林四女杰,虽则差了一品,但差的只是口碑与声誉,并非武功差。四女杰是侠义女英雄,天涯三凤是江湖荡女。 武林四女杰已有两三位退出江湖,有了归宿,不再在江湖浪迹,她们的年纪,比天涯三凤小些,有了归宿便急流勇退。 一听三个荡女要到南京发财,霍然心中一动。 “你真和玉面天罡交手了?”彩凤似乎仍然存疑,突然纤手一伸,食中两指到了他的胸口,有如电光一闪指向鸠尾大穴。 玄门人士把鸠尾穴作为绦宫,主心,是玄门九宫中最重要的一宫。医家也将这处穴道,列为须小心下针,稍一闪失便误人性命的重穴。内家高手制这处穴道,除非是死仇大敌,不然绝不可使用死、昏重手法制穴。 以闪电的速度面对面制穴,绝不可能失手。 眼一花,纤手落在霍然的巨掌内,顺手一拉,暖玉温香抱满怀。 “哎呀……”彩凤被他抱住,蛇一样挣扎尖叫。 他的右手,捏住彩凤嫩滑的脸颊,一捏之下,诱人的小嘴不敢不张开,牙关便被顶住,状极可笑,如果再用一分劲,脸颊和小嘴必定受损变形。 “你好大的胆子。”他脸上有令人害怕的邪笑:“居然敢暗算大爷我,没有人敢在大爷面前毛手毛脚撒野,即使是美如天仙的大美人也不行。我要把你诱人的樱桃小口,挤宽一倍。” 彩凤完全失去反抗的勇气,睁大着惊怖的大眼,放射出求饶的神情,口中已发不出声音。 “咦!放手!”青凤惊叫:“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毫无情趣……” 纤手的出击凶狠极了,那才真的毫无情趣,这刹那间,青凤在他的背部,共下了七指劈了五掌,连他的后脑,也挨了一记重掌。 他浑如未觉,不加理睬,指中穴道如同点在钢铁上,娇嫩的手指幸好不曾折断。掌着肉便反弹而起,劲愈重反弹力越大。 一声长笑,他推开彩凤,手向后一抄,抓住了青凤的右手,猛然拖到前面来,一抖手,青凤尖叫着仰面被拖倒,被他一脚踏住了右腿根,毫无怜香惜玉的男子汉风度。 “你这大美人不是在打情骂俏,而是记记追魂取命。”他脸一沉,威风八面,“我要破你的气门,以后你对男人必定柔情似水了。女人柔情似水才可爱,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男人喜欢你。” 青凤那受过这种折磨?右手被扭转拉紧,半躺着挣扎无力,右腿根被踏住,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浑身都僵了,只能尖叫扭动。 灵凤大骇,惊慌地拔剑出鞘。 被推倒在壁根下的彩凤,挣扎难起。 “霍小辈,放手!你怎么啦?”五通神大惊失色,没料到两头凤突然被整得惨兮兮,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只能焦急地跳脚叫:“她们只想试试你的身手,你怎么当真?大家都是朋友,对女人也不能如此粗鲁呀!” 厅门传出脚步声,人群涌入。 “这里怎么啦?”悦耳的嗓音先传到。 感到手足无措的三侍女,急急上前行礼相逢,吱吱喳喳喳禀明经过。 霍然手一松,放了龇牙咧嘴的青凤。 眼前一亮,异香满厅。 一个徐娘半老,依然风华绝代的美道姑,带了四名绝色美女,出现在厅中。每个人皆佩剑挂囊,四位美女浑身汗水,所穿的淡绿淡紫色劲装曲线玲珑,隆胸丰臀一览无遗,那喷火的身材曲线,委实令女人侧目,让男人神魂颠倒。 看光景,五个女人曾经长途奔驰,香汗淋漓,可能急于赶路略现疲态。 “是你们。”美道姑听完侍女简略的禀告,目光落在霍然身上,却向五通神几个男女打招呼:“诸位襄助的盛情可感。我们在莫厘镇守候了一天一夜,毫无所获,这才匆匆赶回,未能在家接待,十分抱歉。” “你这个飞仙真是愈混愈回去了,神通也混没啦!” 五通神调侃女道姑:“他们已经得到一些风声,知道你在洞庭东山建了基业,会在来往的码头上岸?你到莫厘镇去等,想得到必定白费劲,他们已经到达你的住处附近了,幸好还没直捣你的梅坞胜境……” “他们已经知道梅坞了,我替你捉住了潜来梅坞附近踩探的人,彩凤将怒形于色,却又无法动手将撒野的小村姑拖出:“她就是玉面天罡的女儿,叫林涵英。” “咦!他们真找来了?”金笛飞仙大感惊讶,狠盯了林涵英一眼:“难怪莫厘镇登陆的几个人,只是小有名气的侠义道小人物,那是吸引我的媒子,我上当了,他们竟然绕道来我这里撒野。彩凤,谢啦!” “人可以送给你们……”彩凤的语音拉得长长地。 “彩凤,我已经道谢啦!” “柳前辈,不会要我无条件奉送吧?”彩凤笑问。 金笛飞仙年已半百出头,成名时天涯三凤还没出生呢!三凤与凌波燕有交情,金笛飞仙却是凌波燕的师父,所以彩凤称金笛飞仙为前辈。虽说江湖无辈,武林无岁,但有交情的人,仍然是十分重视辈分的,以免失礼。 “哦!你的意思……” “我想请凌小妹到南京,助我们一臂之力,利益均分,大家发财。” 金笛飞仙淡淡一笑,目光又回到霍然身上。 “以后再说。”她信口敷衍。当然牵涉到利益的事,目下人多口杂,不便商讨:“这位年轻人有如临风玉树,不像是练武的人,更不像咱们魔道的人物,刚才在我这里露了一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三位大美人,出其不意向我下毒手。” 霍然背着手神态轻松:“在下陪她们松松筋骨,和她们玩玩。她们的纤纤玉手,比玉还要坚硬,我这个大男人不喜欢,只喜欢娇娇柔柔摸起来浑身舒畅的柔荑。当然我不会忘了作客之道,并没以同样重手法回报。” “是这样的……”五通神简要地将经过说出,最后说:“陈姑娘可能不服气,不相信这小辈真能与玉面天罡打成平手,因此……” “够了够了。”金笛飞仙摇手阻止五通神再说,目光凝注在霍然身上:“小伙子,你是……” “大爷霍然。”他傲然一笑:“出道没几天。五通神,你给我小心了。” 五通神吃了一惊,鹰目中放射出警戒的光芒。 “今后在人前人后,你如果再左一声小辈,右一声小辈。”霍然微笑着说,神色并不严厉:“我会让你后悔,让你知道该如何尊重大爷霍然。” “小辈你……呃……”五通神怒叫。 霍然跨出一步,一拳捣在五通神的肚腹上,把五通神打退了三步,几乎摔倒。跨出的大步看似不快,其实快极,所有的人,事先皆没看到他动,看到之后,五通神已被打退了。 “你再乱叫试试看?”霍然站在原处,在大拳头上吹口气,重新背手而立。 他口说知道作客之道,却接二连三出手揍人,主人的脸往那儿放。 更令主人下不了台的是:金笛飞仙与两人成三角形站立。按理,任何举动,主人双手一伸便从中切入,阻止双方冲突。可是,主人却来不及有所反应,这表示主人根本阻止不了事故发生,客人在考验主人的能耐,有示威的意图。 五通神痛得双手抱住了肚腹,老半天直不起腰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飞豹孙雄与当头太岁也脸上无光,拉开马步愤怒地拔剑。 这座美仑美奂的客厅,那能动刀剑拼搏?即使徒手相拼,客厅也将一塌糊涂。 “且慢。”金笛飞仙伸手虚拦,依然晶亮动人的明眸,似笑非笑紧盯着霍然:“小友,你把我的朋友全得罪了,你到底是来帮助我呢?抑或是替南天狮子那些人前来卧底的?我听你解释。” “柳仙姑,我什么都不是。”霍然神色轻松,其实暗中已准备应变。 “什么意思?” “我是来游太湖的游客,昨天到的。” 他神态从容朗朗而谈:“我既不认识你们任何人,也不认识什么南天狮子玉面天罡。昨天我一上岸,就有不少人向我提警告,我一头雾水。可以肯定的是,我没得罪过任何人。 “在北面的小村进食,我打了撒野的人,又和管闲事的玉面天罡交手相搏。事后五通神三位仁兄拦住了我,我才知道与我交手的人是什么玉面天罡。他们邀我来作客,盛情难却,所以我来了。 “我出道没几天,与所有的英雄豪杰一样,凭本事扬名立万,树立我的名望声威。老实说,如想出人头地,怎可受人侮辱?日后我还用称雄道霸吗?” “哦!你……” “柳仙姑,让我说完。” 他豪气飞扬,虎目生光:“我再郑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们任何人,事先也没听说过你们任何一方高手名宿的名号,完全不知道你们的恩怨是非。三位大美人向我下毒手,五通神一再小看我,为了保持我名号的尊严,我必须让他们尊重我。仙姑如果不欢迎我,不需下逐客令,只需一句话,我走人。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仙姑也想试试我的能耐,请记住。” “记住什么?” “你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你想获得我的尊敬,你必须也尊敬我。像这三个大美人,出其不意下毒手,那就必须承担后果。我是一个相当讲理的人,话已经讲明,现在,看你的了。” 要想扬名立万出人头地,处处忍让绝难有成。名利是人人皆欲获得的目标,必须努力去争取,忍让畏缩,绝难如愿,名利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更不可能恰好掉在懦弱者的头上。 当然,如果没有争取的本钱,就不可奢言争取,那会送命的。 “你知道你身在何处吗?”金笛飞仙沉声问。 “你这里不是梅坞吗?”他故意歪曲对方的意思。 “你知道你要面对些什么后果吗?” 他脸色一沉,虎目彪圆。这位飞仙已经对他展开行动了,美丽的面庞渐渐变型,肌肉在扭曲变化,本来美好的樱桃小口,慢慢长出可怕的尖利獠牙。 四周的人开始后退,连五通神也张口结舌,惊骇的神情明显,可知定然已看到骇人的景象。 “你能计算出所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吗?”他一字一吐,声如沉雷。 金笛飞仙那变得扭曲狰狞的脸孔,变化随他的每一个字,停顿了一下,最后继续在变。 “你只有这么一点点道行?”他也继续说,声音放轻了,但每一字却直钻耳膜:“我倒要看看,给你尽量施展的机会,看你能变出什么来,这种小幻术不登大雅之堂,变些像样的出来看好不好?变!” 阴风乍起,烛火摇摇。 金笛飞仙不但脸部的变化已经定型,而且身躯一晃一闪之下,也完全变了,消失了人的形态。头部变成豹头,身躯也是豹体,真像一头豹,一头人立而起的金钱大豹。手已变成锐利可怕的豹爪,爪伸出了。衣裙变成了翅膀,展翅欲飞。巨大的金钱豹已经令人胆落了,会飞的豹更令人魂飞魄散。 严格地说,不是豹,也不是神话中的西王母,而是鬼怪传说中的飞天鬼母,夜间飞翔专吃小儿的妖魔,据说像虎又像豹的怪物。 五通神三个人与三凤,惊怖地急退。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目睹一个美女变成怪物,不惊才是不正常,能动腿急退已是勇气可嘉了。 霍然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解下,绕成小段握在手中,腰带突然向后拂出。 啸声震耳,烛火乍暗乍明,闪烁急剧,全厅陷入声与光的诡异撼动中。 霍然也在变,向下隐没在地层下。 “哎……”尖叫声乍起,一位穿劲装的女郎,飞撞入飞天鬼母挥出的双爪中。其他三位劲装女郎以及三位侍女,十二条玉臂齐伸,六十根手指猛然抓出。各种变化快逾电光石火,像在同一瞬间发生。落入豹爪中的劲装女郎,再次飞起,砰一声摔落在壁根下,发出痛苦的叫号。飞豹的形影突然消失,仍然是美丽的女道姑,但脸色泛青,惊骇的神色十分明显。啸声已落,烛火暗而复明,满厅的阴风徐徐静止,一切声浪突然完全消失。 三个劲装女郎与三侍女,伸出的手爪颓然收回,惊惶地用目光搜寻客厅每一角落,搜寻可疑的人影,连案下凳底也不放过,希望能发现躲藏的人。 “人呢?”金笛飞仙惊问,手中多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六孔笛。 人都瑟缩在两壁下,五通神、飞豹、当头太岁、天涯三凤、小村姑林涵英,都在。 霍然不在,平空消失了。 x       x       x 在金笛飞仙的眼中,她抓住的确是霍然,但一听劲装女郎发出的尖叫声熟悉,百忙中收回八成爪劲,总算没把自己人抓毙。 幻形术碰上了隐身术,道行高下已分。 金笛飞仙不但自己出手,还有六名弟子侍女群起而攻,结果几乎误伤了自己人,敌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无踪,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那位劲装女郎反而向金笛飞仙飞扑,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腰间微震,便被可怕的力道带飞,飞起之前位于霍然身后丈余,本来听信号上前要攻击的,身不由己向前飞起,撞出,如此而已。 一阵好搜,毫无形影。 五通神大感恐慌,是他把恶客带来的,误把霍然看成同道,麻烦大了。 想起霍然坚?忠辜淝袄疵肺肷拢逋ㄉ窕腥淮笪颉r辜渫焉砣菀祝匀换羧辉缫汛嫘囊矫肺肷拢芸赡苁怯衩嫣祛改切┤说那砂才牛账系币砩厦牛桓瞿y烂藿司殖稣庵拄苁拢硕郊依玻〗鸬逊上稍蹩先乃?br /> 幸好金笛飞仙忙于重新部署事宜,无暇追究他的过错,住在宾馆的客房中,睡不安枕,愈想愈胆寒,如果霍然也放不过他……他想起肚腹那几乎内腑离位的一拳,似乎觉得胃又抽搐成一团了。 他睡得十分警觉,任何风吹草动,也会把他惊得几乎跳起来,抱放在身侧伴睡的剑,连真正睡着了,也紧抓在手中不放。 金笛飞仙不理会宾馆的宾客,而且不许宾客外出走动,连宾馆的侍女也撤走了,宾客必须自求多福。因此六位男女贵宾,包括人质玉面天罡的女儿林涵英,事实上有如囚犯,不敢一走了之。 所有主客双方的人,皆心中有数,霍然是不会一走了之的。因为霍然所说的那些话,充满了以牙还牙的威胁,主人既然已经出手攻击,就得负起攻击的责任。 男女贵宾的客房是分开的,分住东西两厢。三个老魔所住的东厢客房,也并不在一起排列,每间客房的格局都不同,相错参差皆有小院小隔开,占地甚广,夜间没有人警卫,显得幽静冷寂有如死域。 五通神他并没练成神通,绰号仅表示他为人邪淫而已。江南人敬五通邪神,与北方人敬狐仙一样普遍,都是妖邪,与西南人信鬼巫,形成敬拜三大妖神主流。 他睡得很不安稳,倦极时一闭眼,要不是梦见霍然盯着他邪笑,就是出现金笛飞仙幻现的妖异飞魔形象,就会猛然惊醒冷汗彻体,死抓住剑要跳起来。 他不能不熄灯,因为梅坞的人用烛,不用菜油灯,烛无法控制光度,也不能长夜漫漫点烛入睡。 紧张过度,哪能真正安睡?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他朦朦胧陇进入睡乡。 朦胧中,他看到了光芒,看到一个人形物,从光芒中幻现。其小如钱,然后徐徐放大,似乎从遥远的天际,冉冉地飞降,愈来愈近,愈放愈大。 终于可以看清了,是一脸不怀好意盯着他笑的大爷霍然。一看清相貌,第一个感觉就是肚子疼痛。 “不关我……我的事……”他狂叫,猛然惊醒本能地要跳下床。 真的吓醒了,梦中所见的光芒,是房中圆桌上的双柱明烛,所放射的火焰。 老天爷!大爷霍然就侧坐在他的床口,一手压住他的肚腹,一手控制住他的咽喉。 他以为自己曾经狂叫,其实是在梦中所发的叫声,事实上声音并不曾从口中发出。有许多人从噩梦中惊怖大叫而醒,会发出真实的声音。 这次他事实上没发出声音,咽喉被真实的大手控制住了,手是真实的,温暖、强劲、有力。 “乖,听话,睡好。”大爷霍然安抚性的柔和语音,安抚不了他发僵的身躯,冷汗彻体,手脚呈现反射性的抽搐痉孪。 “南天狮子与梅坞主人金笛飞仙,到底结了些什么仇恨,告诉我,好吗?”霍然笑吟吟的面孔,由于烛光从侧面射来,脸部形成一半阴暗面,在他眼中一点也不可爱,像魔鬼的脸。 笑吟吟的面孔应该是可爱的,霍然英俊挺拔,笑起来绝不难看,在他眼中却可怕极了。 他想蹦起,想反抗,但力不从心,浑身发僵使不出力道,霍然的一双手,已经完全把他控制住了,他一动,压制的力道就加重。 “我对合作的人十分公平。”霍然像是给他保证:“不会伤害诚意合作的人。要不……” 要不,那就会有伤害的事发生,不需点明,讲道义的江湖朋友,通常遵守这种不成文的规矩。至于邪魔外道,遵守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他宁可相信霍然是遵守道义的人,虽然他对这种道义嗤之以鼻。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呀!” 他尽量压下心中的恐惧,定下心神回答:“早年他们曾经有过冲突,道不同不相为谋,在打打杀杀中,感情畸型发展,很难清晰化分是情是仇。后来金笛飞仙做了女道士,是那种修符籙的道姑而非修真,他们的事,双方的同道皆知之甚祥。 “这次南天狮子带了妻小途经无锡,被金笛飞仙师徒发现,设计把南天狮子的女儿掳来,要把南天狮子一家打下地狱。双方的同道,自然而然地攘臂而起。 “这种事平常得很,反正江湖朋友都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劣根性,没事也找事起哄。你年轻刚出道,怎么也跟着起哄?” “你呢?” “我?我与金笛飞仙早年就有交情,乘机约了一些同道,给侠义道人士一些锅灰涂涂脸,也出口怨气,侠与魔本来就是死对头,见面就有三分仇。我与南天狮子没有个人恩怨,双方的仇视原因简单明了,在观念上,双方就是天生的对头,没有理由好讲。” “去你的!你们在推波助澜胡搞。”霍然大摇其头:“天涯三凤要到南京发财,邀你参加吗?” “邀了。” “决定了?” “还没有具体的决定,还得多邀一些人,人少成不了事,弄不好会丢命。” “要想发财,当然得冒丢命的风险;为名为利,愿意用命争取的人多得很呢!要想发什么财?” “到南京抢或盗取皇帝的珍宝。” 五通神坦然招供:“抄没江西叛王的宝藏,据说价值连城。天涯三凤已经查出,宝藏阁下堆放在南京中山王府,很可能放在东花园而不在紫禁城。 “那个皇帝经常在东花园划船钓鱼。中山王府的东花园,其中包含了秦淮内河一段河面,已经禁航半年以上了,从秦淮河接近并非难事。 “金笛飞仙的门人凌波燕,水性之佳号称天下第一,有她参加成事有望,三凤是专程来请凌波燕的。” “原来如此。”霍然大感兴奋:“我去找天涯三凤谈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我也想参加。”霍然欣然说:“我的水性不错。” 想起皇帝在扬州,搜刮扬州的珍宝,遍刷寡妇处女的混帐事,他一肚子愤火。 他年轻气盛,有年轻人的一切弱点:鲁莽、冲动、富正义感、行事不顾后果。 这期间,他所接触的人,就没有正人君子,几乎全是豪霸级,对是非界限不明的人物。 “你如果参加,我一定追随骥尾。”五通神也大感兴奋:“你小子能对付得了玉面天罡,那些御林禁军与侍卫,算得了什么?” “我要求你放弃与侠义道起哄的举动,劝金笛飞他放手。要不就让他们当事人自己解决,没有必要掀起侠魔之争,风波扩大,影响咱们南京盗宝的大计。” “好吧!这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所以我并没有和玉面天罡那些人,公然正面冲突的打算。” “明天再说,我先去见天涯三凤,你可以安睡了,祝你不再做噩梦。” 霍然的手,按上了五通神的天灵盖,轻轻一抚,五通神闭上眼沉沉入睡。 x       x       x 西厢设有小型客厅,供西厢的宾客活动交际。 他点燃了三座双柱烛台,小厅大放光明。背着手,他流览小厅的摆设。 小厅当然没有大厅豪华,格局小了许多,摆设同样是精品,所悬的字画也出于名家大手笔。 “看了各处的摆设,我很难相信主人会是荡妇,会是放荡卖异药的妖女。而且,我很难下手痛惩这里的主人。” 他喃喃地自语,其实字字清浙,有意说给有心人听的:“事不关己不劳心,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我说过,向我出其不意下毒手的人,必须承担后果。事关我的声威,我是一个重视声誉形象的人,在树立威望期间,我必须努力维持一个强者的威信,不是一个说大话的混世者。” 踱了一圈,毫无动静。 “从你们控制玉面天罡爱女的情形估计,你们的控制手段,我已经有概略的了解。” 他继续说:“不论是药物制人,或者以声伎俩惑人,其实都是些雕虫小技,只能对付事先毫无所知的人。一旦我提高警觉,玩弄这种伎俩的人已死了一半啦!这间小厅所散放的药物,不值行家一笑,想寄望等我倒下,会等得头发变白的。金笛飞仙可能用药效强三倍的药物,等我进去上当送死,我不会令她失望,因为我一定会找她的。” 通向内室的走道,传来隐隐的声息。 “她练的不是道术,没具有变化的神通,所以她根本对付不了玉面天罡或南天狮子。她的幻术其实技巧十分圆熟,而且有武功做根柢。幻术必须有法器,她浑身都有奇巧的法宝,等我捉住她剥光,她就幻不出什么把戏了,天一亮,我不剥她,她也无所遁形。” 第一个现身抢出的人是彩凤,手中剑光华闪烁。 从另一条走道最后出来的灵凤,押着手脚虚软的小村姑林涵英。 “你一定是南天狮子的人,你是来救这个小丫头的。”彩凤咬牙切齿叫嚷:“你休想如意。你如果敢妄动,我们就先毙了这个小丫头。” “哈哈哈哈……”霍然大笑:“你们在江湖鬼混,应该消息灵通。” “什么意思?” “你们从南京来?” “没错。”彩凤坦然承认。 “来时该经过镇江。” “对。” “你们就没在镇江打听消息?江对岸扬州江湖上所发生的事,你们难道就不闻不问?” “我……我们赶路要紧……” “难怪又聋又瞎。” “胡说八道。”彩凤尖叫。 “我认识的第一个侠义道高手名宿,是炼魂修士,还有中州双奇。然后在扬州,碰上了天下三大神剑客的老三,一剑横天华天雄。结果,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如何不愉快?” “哈哈哈……你们可以打听呀!” “你说出来岂不省事?” “我把炼魂修士痛打了一顿,向一剑横天挑战,可惜他珍惜羽毛,不愿用剑斗我的断船篙。南天狮子那些人,就知道这件事,所以不愿和我用剑拼命。可以说,我与侠义道英雄,事实上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见面还有是非。你居然说我是他们的人,真是错得离了谱。你们用杀了这个小丫头来威胁我,如果不是疯了,就是天生的白痴,要不就是做白日梦,好笑。” “我不信你的鬼话。” 彩凤口说不相信,其实心中暗惊。如果所说的事是真,她们三个女人那堪一击?与侠义道高手名宿玩弄阴谋诡计,她们有玩的充足本钱,公然来硬的,她们哪有拼命的勇气? 金笛飞仙的幻术超尘拔俗,武功的根柢也够深厚,但比起南天狮子、玉面天罡那些人,就缺乏信心,只能暗地里玩阴的。 大白天幻术的效果有限,绝难禁受定力够,见过大风大浪,勇气超人的高手名宿奋力一击。 “信不信你心里有数,侠义英雄有哪一个,敢用大爷来做绰号?我大爷霍然的声威,目下绝不比你们天涯三凤低,反正你会有时间打听。可惜太湖双蛟不在,他们应该知道我这号人物。” “小丫头,你知道这号人物吗?”灵凤向小村姑沉声问,揪住发辫态度凶恶。 “在镇江碰上华老伯和詹道长,才知道大爷霍然的事。” 小丫头可可怜怜畏缩地说:“他不但打了詹道长,而且把闹江龙一群江北黑道群雄,打得落花流水,因为黑道群雄在仪真河道抢劫他的船。 “华老伯他们追踪闹江龙,遭了池鱼之灾,他把黑道和侠义道的人都打了。他目下已经是江湖朋友闻名胆跳的瘟神,不信可以找水贼来问。” “谁胆敢向大爷我撒野,大爷必定以牙还牙,不管对方是何人物。”霍然气大声粗,威风八面:“白天你老爹和我交手,拼了三两百招未分胜负,日后早晚会碰头的,他最好小心了。” “你……”小村姑林涵英心中一急,便想将她在杨梅树下遭遇的事说出。 “你闭嘴!”霍然大声叱喝,表现出一个强者的专横嘴脸:“小孩子虽然说话百无禁忌,但牵涉到大人的事,最好学聪明些免开尊口。你这鬼样子十分滑稽可笑,能说出什么聪明的话来?退到一边去。” “你们说的话,是串通好了的。”彩凤泼野地叫嚷:“你们这些花招,实在拙劣得很,唯一安全之道,是把你打入地狱……” 三支剑乍合,电火流光迸发,三人出手的默契极为圆熟,不需统一发令,心念合一,同时发剑行雷霆一击,位于剑尖聚合中心的人,绝不可能同时应付快速如电的三支剑,也不可能从空隙中脱身逸出。 霍然手中的腰带猛然弹出,在身四周形成一道光环,剑气迸爆声震耳,三支剑几乎同时反弹、上升、暴退、被腰带震得以更快速度弹出。 大手从带影中探出,快速地落在三个丰盈的娇美胴体上。彩凤的右章门,青凤的胸腹交界的巨阙,灵凤的背部臀脊阳陵(命门下一穴阳关),就在他抢出一旋的刹那间,像是同时倒地,伸指取穴有如探囊取物,旋动的速度骇人听闻,像鬼魅般幻现幻没。 三支剑抛散三方,有一支滚落在他脚下。 “你,躲到壁角去。”他收妥腰带,向张口结舌的小村姑说,口气不再严厉:“是被药物所制呢!抑或是经脉被制?” “药物。”小村姑畏缩地说,向壁角移动,双脚有发软现象,难怪只能任人摆布。 举手投足之间,便把三个武功了得的天涯三凤,三支剑发起攻击时,刹那间加以摆平,把小村姑自命不凡的傲气,吓得几乎完全消失。 如果白天霍然要捉弄她,她毫无机会,这才相信她老爹的确曾经与霍然交手,而且并没占到上风的事是真的了。 厅门,两侧走道,人群涌出,异香扑鼻。 厅不大,容不下太多的人,因此真正入厅的人只有六个,其他的人堵住了所有的通路。 从厅门抢入的是金笛飞仙,和那位曾经用腰带卷起,撞向金笛飞仙的劲装女郎,也就是彩凤口中,所称的凌波燕凌玉燕,金笛飞仙的第一门人。 金笛飞仙的出现,表示内部的戒备已经加强调整,没有内顾之忧,可以放心赶来宾馆,主动与霍然了断,不想在中枢死守候敌深入了。 “该死的小辈,你撒野撒到我梅坞来了。”金笛飞仙咬牙切齿徐徐将金笛伸出,怒火在明眸中燃烧:“不是你就是我……” “对,不是你就是我。” 他伸腰一挑,彩凤遗落的剑飞起落入他手中:“我知道,你已经决定,也已经计算出,所能付出的代价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十分可敬,用梅坞作毫无胜算的孤注一掷,我算是服了你。把你所有的拿手幻术绝活全掏出来吧!如果在下不能在任你全力施展之下,一举击溃你的幻术大阵,大爷霍然不再在江湖丢人现眼。我准备好了,我等你,快!” 看清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天涯三凤,所有的女人,皆脸上变色心中檩檩。 “你……你把她们……”金笛飞仙被他狂放傲世,气吞河岳的神情吓了一跳,也看清天涯三凤的惨状,还以为她们死了呢! “他们三支剑行破釜沉舟一击,我立即把她们摆平了,简单明了。她们的药物对我毫无作用,厅中药力仍在。药是你卖给她们的,卖的一定是假药。她们还没死,制了穴道而已。我不会杀她们,留着有大用,至少可派她们做替我铺床叠被的侍女,我身边正缺少一些助势的男女随从,行走江湖没有人前呼后拥,神气不起来的。” 要想成为人人侧目的豪霸,身边无人可用,绝难令人害怕,孤家寡人成不了事。 他今天在各方人士面前,所表现的傲世雄风,就有了豪霸的气概,所缺乏的只是没有供奔走的爪牙而已,网罗羽翼,是豪霸的最基本条件。 他想过了,如果前往南京向皇帝盗宝,他绝不能扮演摇旗呐喊的脚色,必须控制主导权,所以他已暗中决定,第一步便是树立威望。 他想起泗州水怪陈百川,逃回南京可能在打皇帝宝藏的主意,必定也在加紧招兵买马,人数少成不了事,怎敢仅用区区几个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分水神犀、幽冥玄女,正在各地奔走网罗羽翼,也志在到南京盗宝。 他们能,他为何不能?他就是看那个皇帝不顺眼,有机会一定得设法出口怨气。 在西湖,幽冥玄女一群人走后,他便生出到南京盗宝的念头,可惜思路还没成熟。现在,机会来了,他灵机一动,决定进行。独木不成林,他需要人手。而且,他必须掌握主导权成为司令人。所以,天涯三凤不曾受伤。恩威并施,是网罗羽翼的最佳手段。 他已经说得一明二白,天涯三凤将是他的侍女。弦外之音,也暗示梅坞的女人他也有意网罗。 金笛飞仙竟然没看出危机,身形倏然起舞。 第十五章 身遭暗算 这瞬间,其他五个女人也倏然幻化。 同一瞬间,他的剑迸发出满天雷电。敌动我先动,决胜于发起的刹那间。 六个女人的幻术刚动,剑光已夭矫飞腾,金鸣爆发,五支挥动的长剑还来不及出招,在瞬间折断、崩散,人影暴退,幻术全消。 金笛是短兵刃,八音齐鸣中,剑光一掠而过,金笛在尺外便急剧上升,阴风大作,异声刺耳。 金笛飞仙的身形,已在身形舞动时变了形,像一头大鸟展翅飞翔,头部像夜枭。 笛中射出一枚金针,在剑尖前爆裂。 巨大枭鸟的背部出现一个淡淡人影,双手一收,枭鸟立即下坠。 风止雷息,烛光乍灭乍明。 霍然跨坐在金笛飞仙的背部,把金笛飞仙俯压在地,左手抓住发结往上拉,右手扣住右肩向下压。金笛飞仙的头因此而上抬,抬至极限时脸部向前,再拉后三两寸,颈部铁定会折断。 “你……不要……”金笛飞仙嘶哑地叫。 被震飞的五女,手中只剩下断剑,想重新冲上抢救金笛飞仙,已经来不及了。 “凭你的身手,怎敢和玉面天罡那些高手名宿拼命?好蠢。” 霍然放了她,跳起来拍拍双手:“那些人夜间不会闯你的机关埋伏。白天你们的幻术,逃不过他们的法眼。他们都是见过大风大险的人,幻术呈现的异象,绝难撼动他们的情绪,你毫无机会。我不计较你情急行凶拼命,懒得管你们的事了。” 一脚把她所用的剑,踢至彩凤身边,扫了想冲入的十余名男女一眼,哼了一声。 “谁再敢不知死活,倚仗人多动手动脚,大爷一定弄断他的手脚,白天那些水贼就是榜样。” 他虎目中神光四射不怒而威:“都给我滚!今晚大爷要在宾馆歇宿。” 金笛飞仙狼狈地爬起,不住揉动几乎被扳断的脖子。 “我这里不欢迎你。”金笛飞仙厉叫:“你最好见机逃命,明天我的魔道朋友将可赶到,一定可以埋葬你,将你化骨扬灰。” “我等他们来,看是否有可用的人才。” 他将天涯三凤拖至壁角摆放:“我以为你可以派上用场,岂知空欢喜一场。你浪得虚名,装神弄鬼聊可充场面,与大群高手拼搏,你还不配摇旗呐喊呢!不管你是否欢迎,大爷住定了,请鬼容易送鬼难,由不了你。” “你……” “你还不走?”他沉叱,声如雷震。 五通神三个人抢入厅,骇然张口结舌。霍然威风八面的神情,已摆明是胜家,控制了全局,主人金笛飞仙显然栽得很惨。天涯三凤躺在壁角里,似乎栽得更惨。 “姓霍的,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五通神沮丧地说:“毕竟你是客人,你……” “如果我不是客人,这些女人一定没有几个是完整的。”霍然冷冷一笑:“你们三个老魔,身上一定有碎骨头需要整理。叫她们走,你们留下,我们和天涯三凤打交道,策划行动的大计。” “天杀的!原来你们串通了来计算我。”金笛飞仙切齿厉叫。 “柳仙姑,你不要误会了……” 五通神将与霍然打交道的经过说了,充分显露心中的恐惧与无奈,最后说:“是我鬼迷,带他来的,只有和他合作,或可平安地带他离开,不至于对梅坞造成伤害。当然到南京盗宝对我们也有利可图,我们与他合作,并不损害到你我的友谊,我们绝不会站在他一边与你为敌。” 躺在地上的彩凤,却不甘心地大叫大嚷。 “五通神,你不要自作主张。”彩凤的叫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我不会和他合作,我无法接受一个小辈的胁迫,我……” “去你的……我还不一定要你合作呢!” 霍然走近,分别替三女解了穴道:“各方群雄皆在招兵买马,前往南京向那个狗皇帝打主意。我同样可以邀人前往,所邀的人必须是超绝的人物。你们,哼!捧你们是二流高手,已经抬举你们了。早些天幽冥玄女那些人,已经邀了分水神犀结伴,我大可找他们合作,与你们这些二流高手合作无利可图。我明天离开,你们可以走了,今晚不要再来打扰大爷的清净。” “可恶!你敢说我们是二流高手?”金笛飞仙冒火地拦住他,阻止他出厅返回客房。 “也许可以聊称一流,也只是聊可称而已。” 他嘲弄地说:“要到南京向皇帝盗宝,一流高手也派不上用场,必须是身手超拔超绝的,才能应付那些御前侍卫。珍宝没到手反而送命,何苦来哉?哪一位是三凤要请的凌波燕凌姑娘?” “我就是。”那位一而再受挫的劲装女郎,脸红耳赤窘状相当可爱。 “天涯三凤来邀你合作,听说你的水性超尘拔俗,在江湖女英雄中,号称水性第一。” “也许吧!”凌波燕居然毫不谦虚。 “能在太湖游三圈吗。” “只要携有食物,游十圈也轻而易举。” “这表示你不能抓鱼充饥。在水中支撑不了十天半月。就算你的水性,在女英雄中号称第一,也派不上用场,天涯三凤找你,她们根本找错了人。” “什么?我……” “抄没江西叛王的珍宝,全放在船上,要带回京师,听说藏在中山王府的东花园。中山王府东花园那一段秦淮河,比水沟大不了多少。即使船藏在龙江关码头,大江的江面也不需水性超尘拔俗的高手施展。你水性高明而武功差劲,要你去干什么?帮着撑船?三两个水夫就可以办得到,甚至一两个小水贼也比你管用。” “玉燕,不要上当。”金笛飞仙拉住凌波燕:“他在激你,欲擒故纵耍小聪明。” “我说的也是实情呀!”霍然一脸无辜相:“也许我该说得婉转些,说动听些,说大才小用委屈了她,让你们听得心花怒放……” “那你怎么不说。” “已经反脸成仇,说得话当然不中听。” “小辈,你真的敢去盗皇家珍宝?” “废话,有许多人敢去,我为何不敢?在江湖扬名立万,出人头地称雄道霸,必须有财有势,没有财那来的势?你在梅坞享福,你那间宾馆客厅,仅那些艺林至宝,也值三两万银子。告诉我,你是靠山上种的梅子,赚得的钱买来的呢?抑或是雇人在太湖打渔赚来的?” “这……”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横财,不可能像太湖水贼一样,打劫商旅的小钱算是横财。那个皇帝在扬州,抢尽扬州的富户,凌辱奸淫所有的寡妇处女,用快马船运往京师,抢一船保证有百万财富。抢这种昧良心的财富,才可算横财。我缺的就是横财。俗语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抢皇家珍宝,就得冒杀头送命的风险,我敢,没有什么好怕的。成功了,我可以用这笔财富,招兵买马树立我的权势,建立我的豪霸地位,享受我的快活人生,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决心。” 他说得豪气飞扬,真有几分未来豪霸的气势。 “这小辈还真有几分亡命霸气。”金笛飞仙向凌波燕说:“你是否参与,可以自行作主,但你不能把为师扯进去,为师得为梅坞的未来打算。而且我也走不开,我和那些人的事还没完没了。” 话中的含义,已表示凌波燕可以任意决定。也间接表示,霍然的盗宝大计有成功的希望。 “这个小丫头就交给你啦!柳前辈。”彩凤指指畏缩在一旁的小村姑:“有她在你手中,对付南天狮子那些人,就多几成胜算。” 金笛飞仙天黑才赶回梅坞,接着出现一连串变故,哪有余暇处理小村姑的事?而且在凌波燕表示合作态度之前,天涯三凤还没有交出小村姑的打算。 “柳仙姑,听得进逆耳忠言吗?”霍然突然说。 “你有什么话要说?”金笛飞仙居然不再恶言相向。 “我没见过玄门十大洞天,也没游览过三十六福地。” 他缓缓平和地说:“下一站将游历洞庭西山,找一找林屋洞左神幽虚之天,但我可以断言,你梅坞绝不比洞天福地差。你经之营之,所花的心血将不止二十年,用梅坞和那些人赌,聪明吗?除非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实在犯不着以梅坞作玉石俱焚的赌注。” “这个……” “他们已经知道梅坞的底细,你用掳劫他们的后人做人质,便会亮开大嗓门,理直气壮兴问罪之师,必定横下心扫庭犁穴,你能支撑得了多久?如果他们有人与莫厘镇东山巡检司的人有交情,结果如何?侠义道人士与官兵治安人员通声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他们敢?哼!” “你不要嘴硬。” 霍然冷笑:“一旦他们发现,牺牲子女也不见得能解决恩怨情仇,就会不惜牺牲子女,抛开一切快意恩仇拼个玉石俱焚。你并不愚蠢,却做出这种笨事。我敢给你打保票,他们一定会光临梅坞的,而且会来得很快,你轻估了他们寻踪觅迹的能耐。” “你如果帮助我对付他们,我也帮助你到南京盗宝。”金笛飞仙心中惊疑,断然提出交换条件。 她所倚仗的是隐身的地方,侠义道人士毫无所知,引对头跑遍天下疲于奔命,在这期间制造攻击的好机。 如果对方查出她的底细,大举光临梅坞,梅坞不是金城汤池,能支持得了多久?她的人以及助拳的魔道人士,根本不是玉面天罡那些侠义道名宿的敌手,天知道需付出多少代价?可以断言的是,这代价她绝对付不起。 “抱歉!我不能助你。” 霍然一口拒绝:“我与他们无仇无怨,路见不平引起的小冲突,谁也不放在心上,闯道的人哪能些许小事也斤斤计较?但如果你肯罢手,我义不容辞充任鲁仲连,要他们离开东山。他们如果不肯甘休,那就是我的事了。我也不肯让你到南京盗宝,而且凌姑娘的户籍如果在东山梅坞,抱歉,她也不能跟我去。” “你……你的意思……” “我不希望梅坞被官兵抄没。” 他抢着说:“你两座客厅,动手时我下手有分寸,我觉得在你这里造成任何损害,都有罪恶感,连破坏一几一桌,都心中不忍。总有一天,我也建一座你这种形式的庄院享福。” “谢谢你的夸奖,我在梅坞花了二十二年心血,成就颇为满意,还真难以割舍。”金笛飞仙不得不承认弱点,不想玉石俱焚:“你真能让他们退出东山吗?” “他们如果不退出,那就是我的事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鲁仲连的,必须具有做鲁仲连的条件。大爷霍然或许名头威望差了那么一点分量,但绝对有应付纠纷的本钱和信心。” “其实我与南天狮子的二十余年前旧仇,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严重,只是心有不甘,一旦碰上了,旧恨涌上心头,忍不住要让他痛苦。好吧!你准备如何解决?” “你委托我调解?” “是呀!” “那就不要你管啦!如何解决是我的事。只要你把南天狮子的女儿交给我,还有这个小女孩。”他指指小村姑:“她老爹和我打了一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好,我派人把那丫头带来。”金笛飞仙欣然说,立即派女侍整理客厅,肃客就座品茗,遣走其他的仆妇侍女,化干戈为玉帛。 俩位侍女,押解着气色并不差的一位年轻女郎入厅,推至右壁与小村姑站在一起。 “涵英妹,你……”女郎看到小村姑,大惊失色。 “罢了,我也落在她们手中啦!”小村姑垂头丧气:“我查出你被押送到梅坞,在坞外遭了暗算。韵华姐,你没有什么吧?” “还好,你们……” “不许说话。”霍然大呼小叫:“有苦你们以后再诉,女人被女人捉住囚禁,双方没有深仇大恨,吃些小苦头算不了什么。现在主人要释放你们,替我把话传到。” “是你的话呢?抑或是这妖女的话?”小村姑看出便宜,态度不再畏缩了。 “当然是我大爷霍然的话。” “你是鬼的大爷。” “并无不可,你不妨叫我鬼大爷。回去告诉你老爹,赶快离开东山,这件事就此了断,不服气可以找我大爷霍然。同时,你们替我带话给一剑横天那些人。” “那是你与他们的事,我拒绝带话。” “你不带不要紧,日后你得负责。” “什么?关我什么事?” “因为我要你带话,带不到唯你是问。” “不带不带不带。”小丫头跳脚叫。 “你非带不可。小丫头,告诉他们,他们在找闹江龙,如果牵涉到山东劫皇船的事,我大爷霍然不会袖手。闹江龙很坏,但你不能因为他劫皇船的事,多管闲事向他问罪。如果让我查出,你们侠义道的人,确是暗中替皇船保镖,大爷霍然和你们没完没了,我会替你们在江湖除名,说一不二。小丫头,记住了没有?” “我不听你的,哼!” “听不听悉从尊便,反正日后一定会有风波。你们侠义道的人,最好在近期间,远离南京是非场,替那个奸淫掳掠坏事做尽的皇帝,保护丧尽天良得来的财物,是耻辱而非光彩。” “哼!你不要……” “你不要哼!你最好小心些。” “小心什么?” “小心别让那个喜欢虐待少女,在京师开皇店做龟公的皇帝看到你。你很不错,不折不扣的小美人,正对那个暴虐皇帝的胃口,我敢给你打赌,你如果被他看到,他会派十万御林军,搜遍天下把你弄进皇店的教坊快活。” “哗!你你……”小村姑又羞又恼。 “那个皇帝,一定非常欣赏你这种泼野的小丫头。陈姑娘,给她服解药,打发她滚蛋。那些侠义道英雄如果不走,我会要他们走。” “我来。”凌波燕上前说:“我们制人的药物是一样的,我带她们出坞再给解药。” 她带了三位侍女,挟了两位小姑娘便走。 南天狮子的女儿叫文韵华,比小村姑林涵英约大三两岁,显得成熟些,刚健婀娜中,流露出几分文静与矜持,一直目不转瞬,默默地,沉静地注视着谈笑风生的霍然,眼中有重重疑云。 “你……你真是华叔口中的大爷霍然?”她在走了几步之后,扭头沉静地问。 “不错,那就是我。”霍然朗声答。 “你打了闹江龙的人。” “也没错,那是他们该打。我的船从扬州发镇江,他在仪真河道,夜间用三艘大舟撞我的船,船搁浅了他们仍不放手,倚多为胜登船行凶。” “你又不许华大叔找他们……” “那不同,你们没有因为他劫皇船的事找他。” “你又为什么?” “我船上有四位女客。” “女客?不是女贼?”文姑娘笑问。 “空空缥缈的女人是不是贼,那与我无关。她们偷了闹江龙一箱黑吃黑得来的珠宝,也不关我的事。她们是我船上的乘客,那是错不了的。闹江龙撞我的船,那是他的不对了,他们该登船讲道理,不是吗?冤有头,债有主,怎能把船撞沉,不顾其他旅客的死活?少废话,那不关你的事。” “我觉得你不像……” “快带她走,长舌。”霍然怪叫。 凌波燕忍住笑,挟了姑娘急急出厅。 “哦!你不会是空空缥缈的人吧?”金笛飞仙笑问:“我得防着你一点,免得你打我梅坞珍藏的主意。” “去你的!打朋友的主意,还有脸在江湖鬼混?我把你当朋友,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我好高兴,就算你是空空缥缈的人……” “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底细。那四个漂亮的女人,自称什么灵猫飞猫,或者什么小春小秋,我那有闲工夫和她打交道?听她们的口气,也在打主意前往南京盗宝,日后得小心她们搞鬼,可别让她们黑吃黑坐享其成,在心理上,必须把她们当成强力的竞争对手。” 想起空空缥缈,他前往南京盗宝的决心更坚定了。 x       x       x 一场可能两败俱伤的风波,在霍然的干预下风止浪息。 其实金笛飞仙与南天狮子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可言,双方在年轻闯道期间,打打闹闹逐渐生情,最后有第三者介入,终至分道扬镳。 二十余年来,双方各走各路,很少碰头相安无事,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遗忘。 这次南天狮子带了妻子儿女游太湖,在无锡被金笛飞仙发现了,一看南天狮子一家和乐融融,金笛飞仙勾起了旧恨,一气之下,派门人凌波燕,在大街上利用药物和幻术,掳走了南天狮子的爱女,要出一口怨恨。 文姑娘并没受到苛待,反而成了客人。一方面是姑娘性情温婉,毫无武林侠女的傲态。另一方面是金笛飞仙心中,油然生出另一种奇异感情,竟然觉得文姑娘应该是她的女儿,她本来应该与南天狮子是一双佳侣。 一个对人生的看法与众不同的女人,常会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金笛飞仙就是一个性格不正常的女人。 她爱好音律,喜欢诗词字画,却用金笛杀人;做女道士却又为非作歹。喜欢男人,梅坞中却又不许男人居留。 总之,早晚会发生难测的变故,这次如果不是霍然适逢其会,侠与魔将在东山掀起可怕的江湖风暴,梅坞的毁灭,将无可避免。 霍然已看出这女魔性情难测,因此不要她参与南京盗宝的计划。 办事必须有始有终。近午时分,霍然独自出现在昨日发生事故的小村。 同一间小食店,同一批人。 人数多了两倍,显然南天狮子的一些侠义道朋友,得到消息赶来聚会了,即将对梅坞有所举动。 文姑娘与小村姑林涵英也在,小村姑狠瞪着他神情如谜。 以玉面天罡为首的十余名高手名宿,也都用怪怪的眼神,站在店外的食棚前,迎接他昂然而来。 他仍是一袭飘飘青衫,身上没带有兵刃。 “猜想老弟台会来,老朽感激不尽。”玉面天罡极有风度地,向他行礼致谢:“昨日多有得罪,老弟台海量。” “唷!你们好像不甘心呢!”他回了礼,脸上有怪怪的笑意:“把人手集中,先礼后兵?” “老弟,别讽刺人啦!”南天狮子说:“咱们在湖滨准备上船,就离开东山。梅坞有你这位大菩萨坐镇,咱们不走能讨得了好?” “呵呵!那不一定哦!金笛飞仙少见识,梅坞根本无险可守,几间土瓦屋的小禁制,连稍高明的鼠窃也挡不住。你们能找到梅坞,她已输了一半啦!我在梅坞作客,明天便得离开。前辈给足了面子,在下深感荣幸,希望从此雨过天青,不值得放在心上丢不开,是吗?” “我们不会再来,请放心。老弟台要到南京?”玉面天罡笑问。 “不错。诸位不会也前往南京吧?最好不要去。前辈,几十万御林军与边军挤满了南京城,哪用得着诸位行侠仗义?我愿意听信文前辈昨天的话,愿意相信炼魂修士一剑横天那可些可敬的名宿,不是替皇帝保护快马船的保镖,但心中的疑团难释。” “老弟有何疑团?” “快马船在山东德州遇劫,炼魂修士的确当时在德州现身,同行还有名侠客中州双奇,我不会看错人。闹江龙是劫船贼的一股,虽则他们没赶上登船,但事后黑吃黑,从其他同道处抢了不少金珠和美女。 “炼魂修士带了人紧迫追踪闹江龙,我不信这是巧合。那个皇帝畜生不如,你们侠义道英雄,如果认为帮助皇家是主持正义,正义未免太不值钱了。” “老弟,我敢保证……” “前辈,这世间光怪陆离,什么反常的事都可能发生,你不能保证任何人或任何事。” 他抢着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三四年前轰动江湖的勾魂白无常事件,就是明显的例子。目下在南京,带领昏君快活逍遥,替昏君残害扬州的副大将军江彬国贼,就是勾魂白无常事件的罪魁祸首。名震天下的北剑南刀的北剑,与北地一大鹏的金翅大鹏,就是他派出的帮凶,他们污辱了侠义英雄的神圣侠义精神。我霍然出道没几天,也许我的武功不如勾魂白无常,但我有绝对的信心,你们如果也像北剑神剑秦泰,和金翅大鹏一样,用你们的侠义标准对付我,我会像勾魂白无常一样,杀得你们天天做噩梦。这次我到南京,江彬那混蛋最好找只乌龟壳躲起来。勾魂白无常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箭创做纪念,我会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做球踢,哼!” 他说得杀气腾腾,虎目中冷电四射。 任何含有杀气的话,通常是缺少理性的,具体的表象就是比嗓门大。嗓门大的人,其实并不表示是有理的一方,而且十之八九是强辞夺理,但在大多数场合,嗓门愈大,占胜的机会也愈大,信不信由你。 他这一番杀气腾腾的话,暴力的成分比理性多一倍。 所谓勾魂白无常事件,那是发生在三四年前,轰动江湖掀起澎湃血雨腥风,几乎导至黑白道大对决的不幸事故。(请阅拙着《匣剑凝霜》) 其实当时泰半侠义道门人,并不曾参与其事。个人隐私恩怨,导至北地武林泰斗金翅大鹏,纵容子女借国贼江彬的权势公报私仇,迫害一个山东响马造反期间,家破人亡含冤无处诉的年轻人艾文慈。 艾文慈在九死一生中挣扎,愤而自取吓人的绰号勾魂白无常,把那些助纣为虐的不肖侠义道门人,杀得落花流水,江湖震动。侠义道经此打击,声誉滑落几乎一蹶不振,直接导致江湖道消魔长,泰半高手名宿退出江湖独善其身。 迄今为止,南刀似乎已经在世间消失,北剑(神剑秦泰)与金翅大鹏一些人的子弟,不敢南下走动。硕果仅存的玉龙也隐世潜踪。结果,黑道群雄并起,侠义道怯步不前,目下是牛鬼蛇神的天下。 侠义道成为众矢之的,真是冤哉枉也,其实真正主持正义,倾全力相助艾文慈的人,是南方两条龙的玉龙。 玉龙是南方侠义道的精神领袖,迄今仍是众望所归,各方尊崇的侠义英雄,不幸的是他已经隐世,侠义道领导无人。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北地侠义精神领袖金翅大鹏一念之私,可把所有的侠义道门人害惨了,经过黑道人士的有意渲染,侠义道门人的一举一动,皆被抹黑丑化,把他们与国贼江彬扯在一起。 江彬目下仍是正德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正德皇帝的干儿子,替皇帝劫财宝抢女人,开皇店做龟公,引诱皇帝北行南巡,为祸天下,直接控制边军、御林军、东西两厂与内行厂,锦衣卫……令江湖朋友气愤侧目的是,他会利用侠义道的不肖败类任所欲为。 结果,侠义门人的一举一动,皆被有人心加以丑化,与天下人人皆曰可杀的国贼江彬牵扯在一起。 霍然出道以来,所接触的人中,几乎全是黑道豪霸级人物,这些人对侠义道人士的评价哪会好?所以首先便对炼魂修士、中州双奇那些人,预设立场甚表不满,意识中已先把他们定位,认为他们是暗中保护皇船的人。 今天他的这番话,就含有强烈的警告意味。 玉面天罡这些人如果修养不够,肯定会被他这番话所激怒,毫无疑问将引起冲突,后果极为严重。 还不错,没有人被他的狂妄态度所激怒。 稍有自尊心的侠义门人,不会承认自己是江彬的走狗,也不屑做御用的皇家外围鹰犬。如果他们被激怒起而责难,岂不是有意承认自己是御用走狗? 他杀气腾腾快意地说完,扫了众人一眼转身便走。 十余位高手名宿,相对苦笑摇头。 “等一等。”小伙子文光华大叫,蹦跳而出:“咱们把话说清楚……” 霍然止步转身,笑意上涌。 “哈哈!我知道。”他大笑,“咱们还有一次约会,了断才能无债一身轻。来来来,我要打散你一身嫩骨头,前几招是你的,我不想欺负你这小孩子。” “你才是小孩子。”小伙子冒火啦!年轻人一言不合便会怒火冲天,狂冲而上,劈面就是一记黑虎偷心,拳风极为猛烈力道沉重无比。 小伙子已经十六岁,牛高马大那能算是小孩子?体格比霍然差不了多少,只是稚容未褪而已,发起怒来还真气势吓人。 这种武林世家的子弟,即使真正年龄还小,也不肯承认是小孩子,所以江湖朋友,把出家人、妇女、小孩子,列为必须小心提防的危险人物。 霍然并不敢轻视小孩子,他也曾经历过小孩子的长成阶段,背着手闪动,不拆不接,闪动如电滑溜如蛇,一口气避开十余记重拳,贴着小伙子旋转,摆明了要死缠不休,诱导对方放手抢攻,暗中测量对方发招的力道,技巧地承受拳劲中心的余劲。 小伙子的攻势,似乎真力不竭,出招的劲道与速度,愈来愈猛烈,望影攻击拳打脚踢像疯虎,拳风掌劲已可外发五六尺伤人。 白费工夫,狂攻十余招皆无法击实。 一声长笑,霍然不再闪避了。 “砰噗噗噗”暴响似连珠花炮爆炸,七记重拳在霍然的胸腹间落实。 笑声未止,“砰”一声大震,小伙子被扣住手臂扔翻在地,背部着地手脚朝天,似乎地面也在震动。 一声怒吼,小伙子鲤鱼打挺一蹦而起,金鹏献爪走中宫伸手便抓。 又一声狂震,小伙子又被扔翻出丈外。 第三次用腿进攻,第三次被摔飞,反正一接触,人便被抛掷掼摔而出,快得令人目眩。旁观的人神色凝重,惊疑不定。 “老哥,看出这小子的手法吗?”南天狮子不安地向玉面天罡问,爱子被连续摔倒大感惊讶心疼:“他不可能在根本不可能发力的身法步中,把我的儿子摔翻的,重心与力源都不对,简直岂有此理。” “好像是传说中的大周天手。” 玉面天罡迟疑地说:“任何方向角度,任何偏移的重心,都可以在沾体时将人制住或摔飞。与擒拿术最大的不同处,是不需使用反生理技巧,任何角度皆可以擒人。 “比方说,他不需扭转你的手臂,便可以直接把你的手臂折断制牢,或者把你摔飞。技巧为君,劲道为臣;手眼心为主,反应为从。难怪华老哥说,闹江龙的贼伙们,都是手脚被废的;这小子真可怕。” 连摔带翻十二次,小伙子锐气尽消,浑身灰土,开始气喘了。 霍然正相反,神态轻松步步进逼,引诱小伙子出手,手一出必定被摔飞,身躯扭来扭去毫不费力。 表面上看,似是用借力打力的巧打,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每一记皆是来者不拒硬接硬摔的妙招,他的手真像八爪蜘蛛,可以从八方把猎物罩住加以宰割。 如果他下重手,小伙子绝对支撑不了十招八招。 “砰”一声大震,小伙子第十三次被摔飞出两丈外,似乎这一次摔得最重,挣扎了几下,想跳起已力不从心,只能挣扎着狼狈地爬起。 霍然就站在一旁,伸手可及。 “快出手呀!机会大好。”霍然大声嘲弄地催促。 目标就在眼前,任何一个打昏了头的人,都会本能地出手攻击,没有章法招式可言,用不着催促,出手已是本能反应。 幽香入鼻,纤手拉开了晕头转向的小家伙。 “挡一挡,如何?”身旁含笑俏立的娇美身影,是梅坞的俘虏文韵华姑娘,及时替乃弟解团:“我是诚心请教高明,绝对不是恩将仇报。你是大爷,也该指导后进呀!是吗?” “唷!看你文文静静怪可爱的,却也俏皮刁蛮会伶牙俐齿呢!大概比那个小丫头更难缠。”霍然指指在不远处,跃然欲动正在做鬼脸的林涵英:“我拒绝接受架梁,走也!” 说走便走,去势如星跳丸掷。 “这小子的手有鬼。”小伙子冲他的背影大叫。 “你还不服气?”韵华笑问:“不要紧吧?” “姐,哪一天我们联手斗他一斗。”小伙子揉动着腰胯,大概摔得不轻:“用你的玉女拈花手,配合我的龙虎八法,巧猛相济刚柔齐发,一定可以把他打得天昏地黑满地爬。” “蠢才!你再苦练十年,也达不到他今天的成就。”他老爹南天狮子在远处说:“他在逗你玩,磨你的火性,知道吗?你如果再不知道谦虚,早晚会吃大亏的。今天假使再被摔翻两次,你就会气散功消了。” 小伙子脸红耳赤,乖乖闭上嘴。 x       x       x 霍然并没立即动身赴南京。除了天涯三凤,需另找朋友助拳之外,凌波燕也得返回老家,预先作一些准备。 五通神三个老魔,也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因此大家商量之后,约定一月之后,在南京龙江关码头,颇有名气的金陵老店聚会。 他不需金笛飞仙做导游,一叶扁舟驶入洞庭西山。 湖庭东山的主峰是莫厘峰,西山则是缥缈峰。缥缈峰略高十余丈,耸立在岛中心,小峰向四面伸展,共有四十一座之多。总面积也比西山大些。 游西山通常有三处必游的地方,即禹期山,柱山(金庭玉柱所在地),龟头山(非无锡的龟头渚)。至于寺庙古迹,数量比东山多一倍。禹期山与龟头山几乎是相连的,相距仅三四里。 当天在西山村投宿,次日到柱山的灵佑观,游览林屋洞金庭玉柱,颇感失望。最后一口气跑到西面的阴长生的炼丹处,更为失望,什么也没看到,看景不如听景,亲自跑一趟难免败兴而归。 这天,他的船移至岛东面,泊在鼋头山的水湾,在奄里村的望湖客栈要了一间上房,打算在此停留一昼夜。 这座小石山伸入湖中,像伸出的乌龟头。本地人忌称乌龟,所以改称鼋。鼋,就是可能已经被吃得绝了种的美味巨鳖,据传说,重量可能超过千斤。 这里有数座采石场,所以奄里村是西山的大村落,西山巡检司衙门也设在这里,工人们自己建有住所,与村民相处倒还融洽,事实上村民的数量,比采石工人少。村民有一半是渔民,一半种田,西山的耕地中,只有这里的百十亩是肥田。 采石场出产各种石材,统称太湖石,主要的是花石,做玩具的带白色玉石,有胎斑的砚石。这里,就是南宋有名的花石岗采石处,杭州宫殿的建筑石材,皆从这里采制。 最有名的从湖采出的太湖石,是名满天下的假山石,可做亭园的玲珑假山,在石场称为花石。但经过千百年来的捞取开采,目下已所剩无几。 那些年代久远的采石场业主,把从山上采下的大石推入湖中,任由风浪侵袭,由百年后的后代子孙捞取贩卖,其他的人,是不能任意捞取的,采石区都是有主之物,在官府有案。 巳牌时分,他随一群男女游客,从山根最高处的圣姑庙(神女庙)向山头走,小径沿山脊向东伸,游客并不多,有男有女,沿途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游山玩水没有伴,虽行动自由写意,但难免寂寞。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小秋燕,如果有她在,该多好?小秋燕温婉可人,善体人意,把他当作保护神,有时撒撒娇惹人怜爱,有这小女孩在身边,他忘了一切烦恼。 他的思路飞向杭州,飞向他曾经喜爱的小女孩身旁。 幽香入鼻,身后来了两位女郎,似乎嫌他走得慢,轻咳了一声提醒他的注意。 他并不急于赶路,泰然地让至路左,本能地扭头回顾,眼前一亮。 又是一个面容与小秋燕相似的年轻女郎,只是要年长几岁,可能已接近双十年华,身材玲珑透凸十分惹火,穿的浅桃红衫裙也抢眼,走动时莲步轻移,小腰肢并不夸张地款摆,但摇曳生姿极富美感。梳了三丫髻用翠玉发环,表示是大户人家还没出阁的闺女。 另一位长岁稍小些,是梳双丫髻的秀丽侍女。 其实年岁相差不远,面型也差不多的女郎,除非外露的气质相差很远,不然一瞥之下,相貌都差不多,须定神察看才能分辨。 他心中有小秋燕的形影,难怪一瞥之下,突然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足为奇。 上次他突然看到林涵英,就情不自禁脱口叫出“小妹妹”三个字,引起林涵英的误会,几乎大打出手。 小秋燕、林涵英、这位女郎,都是带有灵气的瓜子脸,同样秀气,难怪他心不在焉,一瞥之下,把三个人看成一个人。 这次,他不再冒失,并没发出惊噫声,仅呆了一呆。 小径不能并行,两女不客气地超越。 小姐打扮的女郎,超越时向他嫣然微笑,可能是为他的让路而致谢意,落落大方甚有风度。 这期间,他结交了好几位年龄相若的女郎。第一个是笑魔君的女儿傅玉莹。可是,除了小秋燕之外,其他的女郎,从没让他内心产生契合的感觉。 对女人的欣赏,他有相当高的评价尺寸,而大多数的男人,通常以动物性的眼光看女人,尤其是对漂亮的女人。 他也淡淡一笑致意,随后举步。 山两侧与湖湾,都是采石场。南湾有一座码头,渔船都半搁在滩岸边。 艳阳高照,湖上帆影片片,满山青翠,湖水在艳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站在这突出湖中的小山远眺,心神为之一爽。 沿山脊共有三座大型凉亭,八角玲珑极为壮观,既可歇脚,亦可坐下来观赏浩瀚的湖景。对岸十里外便是东山,中间是苏州至湖南各县的航道,回头远眺缥缈峰,这太湖第一高峰近峰顶处,云雾缥缈如在图画中。 到达第二座凉亭,已是近午时分,二十余名男女游客,散布在亭四周的大树下,有说有笑,有些则在进食,分别聚在一处互不干扰。 亭中有五位打扮特殊的人,一看便知不是外地的游客,占住亭中的石桌石凳,有酒有茶,有点心果品,笑声粗豪外型泼野,难怪游客都避到亭外去了。 他信步入亭,取下腰间的食物包和水葫芦,在亭栏内的石排凳坐下,先喝口水润润喉。 中间石桌的五个人,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喂!读书人,过来坐。”那位穿粗青布外袄的大汉,像山下采石场的采石工人,友善地向他招呼:“要想买好的石砚台,我替你张罗,保证石质不下于端砚歙砚,价廉物美。” “呵呵!别想向我兜生意,我虽然读书,最讨厌磨墨,所以所写的字卖不了钱,这辈子休想跟上贵地一字千金的江南才子唐祝文周。”他也不客气,提了食物包过来坐。 圆周共有八座石辙,他加入还有两座空位。他右首,是一位脸色不怎么健康,年约花甲,光着头穿青僧便服的老和尚。 左首,是一位豹头环眼,船夫打扮的庄汉,一双手呈现强健有力的线条。 另两位一是穿了水蓝底万字图花长衫,有几分大爷仕绅气概的中年人,处身在粗豪的众人中,与他穿士子青衫一样不调和。 最后一位像是水上镖客,佩了一把尖刀。 “从何处来?”那位像大爷的人笑问。 “府城,在贵地漫游了好些日子了。”他一团和气,有意交朋友:“小姓霍。诸位好,请教。” “霍书生,幸会。”像大爷的人也笑吟吟:“在下姓陶……” 口气带有江湖味,平常百姓很少自称在下。 接着替他引见:张船老大、王石场领班、李镖师、了尘和尚。 了尘和尚是桃花坞天王寺的僧人。天王寺是唐代大中元年所修建,源远流长,有百十名老僧在内苦修。 桃花坞也是游客必到的地方,风景比府城西北阊门内的桃花坞好,但没有城内的桃花坞有名,因为唐伯虎在城内桃花坞,建了一座颇有名气的桃花庵。而这里虽然有庄严的天王寺,毕竟没有才子所建的庵名气大。 这五个完全不同型类的人,居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现在加一个书生,等于又加上一怪。 所有的人,皆通姓而不通名。 萍水相逢,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彼此有所保留是人之常情。 “我们这些人。”陶大爷喝了一口酒,打开话匣子:“都是从小到大的乡亲,有暇就来这里聚一聚。” “诸位都是西山人?”霍然问。 “不,府城外,地属吴县。”陶大爷指指了尘和尚:“他,年纪最大,也是府与县二三十万人口中,最令人害怕的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是人人害怕的人?”霍然惑然。 “他出家十二年,出家之前,是吴县六代世袭的刽子手。那把刽刀用了一百二十年,砍了上千颗头颅,你说谁看了他不害怕,天知道他手中的刽刀,那一天会落在何人的脖子上?” “别听他胡说。”了尘和尚漠然地说:“苏州的市民,如果真怕我,每次出人,法场上人山人海,热闹得很,怎么可能怕我,出人,意思是行刑决犯。出人以秋后决的死囚最多,一次砍十个八个平常得很。” “为非作歹心中有鬼的人,应该怕你呀!”霍然从没看过出人,信口敷衍。 “正相反,施主。”了尘和尚同样不带表情的漠然嗓音说:“不但为非作歹的人不怕,连妇女小孩都看了我就嘻嘻笑,怪吧?” “是很怪。” “死太平常,人心都麻木了。” 了尘的口气终于有了感慨:“法场本来是警世示众的地方,但每次出人,却像是赶庙会,男女老少皆兴高采烈围观,与啼哭的家属形成强烈的对比,恐怕只有我这个刽子手的心感到凉。所以,我看破了这可怕的人间世,放下了屠刀,希望能成佛。” “大师成佛了吗?”霍然蠢蠢地问。 这瞬间,他看到了些什么。或者说,他感觉出什么了。 “南人屠永远成不了佛……” 突变乍生,生死须臾。 桌上桌下,同时迸发追魂夺命的雷电。 五个人有十双手,五只在桌上,五只在桌下,怎么这样巧?每个人都有一只手在上,一手在下,不合常情。有人在喝酒,有人喝茶,有人在吃点心,有人在说话,怎么可能同时一手在上,一手在下。 他看到了这种异象,感觉出某些地方不对,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住他,浑身汗毛直竖。 “南人屠”三个字,引发他的警觉感猛然迸发。 某些神经感觉锐利的人,可以感觉出凶险的存在。 许多动物,这种本能更为强烈锐感,与生俱来,可以及时逃离凶险。 动物或人,如果动了杀机,心神便会投落在猎物上,无形的杀气便会笼罩住猎物。猎物如果感觉锐利,便可感觉出这股无形压力。 他就是感觉锐敏的人,而且他练了心神控制术。 可是,对手太强了。 桌上桌下,都有致命的暗器向他集中。 似在同一瞬间,十手同伸。桌上的餐具食物齐飞,无俦的拳风掌劲似万丈波涛。 他身形暴退,“砰”一声背部撞毁了朱色亭栏,人向亭外倒翻而出,向斜坡翻滚而下。 亭中的五个人,被飞散的食具击倒了三个人。 和尚与陶大爷,仰面倒滚至亭周的石排凳下,暂时失去跃起的能力,来不及出亭追逐。 这瞬间,人影如飞隼下搏。两个女人的身影,从亭侧的花树下升起、疾落,凌空猛扑滚势未止的霍然,飞腾下搏的速度惊人,衣裙飘飘中,手与脚下伸,玉指如鹰爪,手与脚皆是致命的武器。 是那一主一婢两个漂亮女郎,负责外围的截击。如果亭内的五个人得手,就用不着她们出面了。可是猎物已经逸出,该她们出面收拾残局啦! 暗器先下,针钉一类小型锐利的暗器,向下攒射有如暴雨打残花,洒向滚动中的人。 生死关头,他迸发出生命的潜能,滚势猛然停顿。向下洒落的暗器,是以他的滚势速度,而定前置量发射的,他倏然停顿,暗器落空。 猛然向侧方的草木丛中一钻,如飞而遁。 “他从那边走了。”有人大叫。 他只能凭本能逃避灾祸,尽快地远离灾祸现场。 x       x       x 有多远就走多远,不管东南西北,事实上他将届精疲力尽境界,眼前朦胧也无法分辨方向,人地生疏,不知身在何处。 身上的创伤已经麻木了,已感觉不出痛楚。他也要求自己忍受,把痛楚忘掉。 能忘掉痛楚,才能有精力逃出死神的掌心。 他办到了,痛楚已不再存在。 追的声息己不可闻,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他们是些什么人?”他自问。 不可能找出答案,他根本不认识这些人。 这些人知道他要游神女庙,要游鼋头山,预先布下埋伏等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谁有这种未卜先知的神通?该有脉络可寻。 先不必多想,脱险后再说。 第十六章 生死关头 手触及火,呈现的现象是飞快地缩回,远离火可及的危险范围,这是本能,一种生存的自然反应。只有白痴半死人,才会任由火焰灼手。 远离危险范围,追的人当然知道逃者的心态,必须紧蹑追寻,不许逃的人脱离危险范围。 这一带草木葱茏,视界有限,追的人速度即使相等,也极容易失去紧蹑的目标。如果速度跟不上,那就毫无希望了。 这些追的人速度差了一段距离,一眨眼目标便消失了。但他们知道,目标已受了伤,不可能远逃出危险区外,短暂的求生爆发力,会很快地耗尽、消失,只要有耐心地在某段距离内,定可找出精力已尽,不得不停下来藏匿的猎物。 问题是,能出动多少人搜寻,范围有多大,藏匿的地方可能在何处。 搜寻的人手并不多。和尚五个人,被双方所迸发的内劲,遭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不可能全力施展倾余力辛苦地搜寻。 具有快搜能力的,只有两个轻功超人的女郎。 这两个女郎竟然敢向坡下飞跃,中途向下发射暗器,着时轻灵地飘落在四丈左右的坡下,两滚翻滑下三丈,才被小树挡住,胆气与身手的灵活,骇人听闻。 由于这一连串着地技巧的耽误,失去紧蹑追逐霍然的机会。 所有的人,都忘了穷寇莫追的定律,竟全功的念头,促使他们不顾地穷追。 受伤的猛兽最为危险,接近必须具有更强的能力。这些人不自量,根本没有超强的能力。他们所恃的,是大白天太阳当头,受伤的猎物无所遁形。 一阵穷搜,人逐渐分散了。 x       x       x 他必须停下来休息,争取恢复一些精力的时间。 受伤走动,本能地找容易走的地方走,不可能向上爬升,也没有精力爬上山脊。 虽然知道追的人必定向山下搜寻,山上才是安全的藏匿处,但他已无法控制精力,只能跌跌撞撞盲目地,在草木丛生的山坡向下逃,眼前朦胧,不知身在何处。 终于精力耗尽,他向前一栽。 在知觉即将消失之前,他的身躯回复本性,像蛆虫一样移动,找一处角落、一条缝隙、一个小穴,或者一片草叶,挤进去躲起来保护自己。最后,他静静地蜷缩着陷入昏迷境界。 昏迷的是灵智,身躯的功能却加强,发挥修补的功能,看是否能战胜外加的创伤,不会停止,至死方休。世间的生物,都具有这种功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连草木都有这种神奇功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虚无的状态中,逐渐恢复知觉,感觉出温暖的气流。他的腰袋中,盛有各种膏丹丸散,在逃走时,已经吞服了一些药物。口感到干渴,但他仍然勉强吞下几颗丹丸。然后,他开始向痛楚挑战,强撑着行深长的呼吸,准备聚集元气行功。他发觉自己处身在许多巨石丛中,挤在一条不规则的石缝里。是一处采石场,似乎听不到声息,没有工人工作,原来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不是工人收工了,而是这里不是工作场,是堆集石材的地方,所以显得零乱,石隙中杂草丛生,石材堆积在这里,已有一段漫长时日了。 身上最少也有五处创伤,是暗器所留下的创口,有飞刀、袖箭、镖,幸好都没中要害,相距太近,发射暗器的劲道不足,入体仅寸余而已。 伤势最重的是那枚袖箭所造成的,贴着左肋贯穿肌肉,擦骨穿透而不曾深入腹内,肋骨仅受到箭镞划伤,肌肉则前后出现洞孔。 后续的掌力拳劲攻击,也造成头面与腹部的相当程度损害,脸部淤血浮肿,内腑受震几乎离位。 他居然能活着,居然还有精力逃走,真是奇迹,按理他该当场毙命的。 的确幸运,他在千钧一发中,感觉出凶险光临,后一刹那发动神功抗拒,功能发挥三四成,所以才能保住了性命。 人哪能一天到晚,时时刻刻提防意外?也不可能把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当作敌人来提防,何况这期间,根本没有敌人追逐他。 栽得真冤,后悔无及。许久许久,他像乱石丛中的一座石像,外表是无生命体的石人,体内生命力澎湃。右胸、左肋、右外膀、左胯、右大腿外侧,创口已用药散封住,仅左肋需要包扎。他已恢复了不少精力,内功疗伤发挥了良好功能,已不再感到痛楚,便撕腰带小心地裹伤。刚包扎停当,便听到小石滚动声。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接近,而且是敌人,工人不会偷偷摸摸潜行,来人已接近至三十步内了。 如果来人的武功深厚,他难逃大劫,目下他只能用一二成劲相搏,一个二流高手,也可以轻易地置他于死地,危机临了。 “老天爷保佑,不要让那两个鬼女人来。”他心中嘀咕。 那两个女人美丽大方,漂亮可爱,但下毒手时,一点也不可爱了。轻功之佳,与敢于从上方向坡下扑的胆气,委实令人心中檩檩,简直就像一头大雕,猛然从高空敛翅下搏,气势慑人心魄。 那像暴雨似的针或钉形暗器,劲道十分惊人,这时的他,绝难闪躲暗器群的笼罩,护体神功减弱了八成,绝对抗拒不了普通暗器的攻击。 他拾了一块拳大碎石握在手中,尽可能利用一切可用的物品,作为攻击的工具。 踏石声渐近,人已到了右侧十余步外。 “咱们回去吧!这是白费工夫。”有人用不起劲的嗓音说:“天快黑啦!回去还远得很呢!已经两个时辰了,那小狗怎么可能会逃来这一带躲藏?说不定已经伤势恶化,死在那一处角落里了。” “少废话!生见人死见尸,一定要找出结果。”另一人大声说:“追出十里外毫无线索,可知一定还在十里以内藏匿。这一带容易藏身,必须仔细搜寻,天黑再动身回去,别偷懒。” “好吧好吧!我仍是一句话,白费劲。” 老大爷真可爱,接受了他的祝告,来的不是那两个可爱又可怕的女郎,而是那位李镖师以及王石场领班。当然,这是假身分,姓也可能是假的,只有他这个大笨瓜,把那五个人看成无害的本地人。 他真正动心惊觉的原因,是“南人屠”三个字。 在江湖杀人如麻,被称为人屠的有好几个。称南人屠的也有两或三个,其中一个就是苏州人,也叫江南人屠,姓汪,南人屠汪升。所有的人屠,都是凶名昭着的杀人魔星,威震江湖,江湖朋友畏之如虎。 南人屠是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谁也不知道,可知的是,这个杀人魔王,即使做了和尚也成不了佛,行何人也必须严加提防。 所以,他警觉地运功护体,仓促间断然飞退,神功将袭来的拳风掌劲反震,激起食具阻挡对方连续攻击,保全了自己。 他听说过南人屠这个人,幸而保全了小命。 天老爷再次保佑他,这两个人是分两方向他的隐身处接近的。他们如果稍留心些,一定可以发现躲在石隙中的人,按他们搜寻的路线,毫无疑问会经过他藏身的石隙。 生死关头,他只有破釜沉舟一条路好走。 另拾起一小块碎石,默默计算脚步接近的声息。看不到人影,他必须计算得十分正确,只有一击的机会,一击失手将任人宰割了。 心跳加快,手心有点淌汗,随脚步声的接近,他的情绪逐渐升至爆发点。 是时候了,小石向前面悄然抛出三四丈外。啪一声响,小石落地。果然估料正确,脚步声向小石落地处奔出。 他一窜而起,右手的石块破空而飞,人奋全力飞扑而出,扑上李镖师的背部,双手勾挟住李镖师的头,吸腹扭腰身形蹦跳旋扭,像狼咬中猎物的劲背。 砰然大震中,两人摔倒在石堆里,一阵扭动蹦旋滚翻,李镖师的颈骨折断,头换了位,皮肉也在他的蹦扭下绞了一匝,死状甚惨,他蹦扭的力道,折断颈脖绰绰有余。 他吃力地放手推尸而起,看到那位自称王石工领班的人,倒在几块础石丛中,头已被他扔出的石块击破,头部变形血肉模糊。 他力已用尽,但必须远离,连撑带爬艰难地离开堆石场,进入西南角的草木丛,已是暮色西起,不怕再有人夜间前来搜寻了。 x       x       x 两天,三天,霍然投宿的上房毫无动静。 按规定,客人失踪三天,必须呈报巡检司衙门备案。 如果旅客十天之内仍无踪影,旅客的行囊物品,须缴送巡检司衙门看管,由巡检司衙门按旅客流水簿中,所记载的资料,行文核旅客的本籍,列为失踪人口备查。假如有尸,便以死亡文书行文本籍,管制十分严格。 可是,店家并没报案。巡检司衙门在街中心,距客店仅百步左右,店家竟然不报案,透着古怪。 霍然所雇的小船,静静地停泊在码头,舟子曾经两度至客店查问,店伙一口咬定霍秀才已结账离店两天,店家怎知旅客的去向? 小舟不能离开,舟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时至客店打听,分头在村中查问,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然大部分行囊存放在船上,旅店中只有随行的包裹,盛放了一些换洗衣物而已。游湖船丢了游客,可是十分麻烦的事,说不定得打人命官司,难怪舟子急得六神无主,叫苦连天,只能定下心再枯等几天再说。 船主相当精明,猜想必定与太湖双蛟有关。当初在洞庭东山登岸,便碰上了太湖双蛟的贼伙干预。洞庭西山仍是太湖双蛟的势力范围,出了事故,十之八九与太湖双蛟有关。 舟子怎敢去找水贼打听?心中有数却不敢声张。而且,码头上不时可以看到不三不四的人守候,目光不时在这艘船上探索、窥伺。 客店中也有陌生人走动,留意旅客进出,店伙们对这些陌生人,怀有深深的恐惧,有事时恭敬惶恐,回话时低声下气唯唯诺诺,词不达意,连一些旅客,也看出这些陌生人不是好路数。 已经是第五天,已是三更初,三位舟子睡在后舱,好梦正甜。 船半搁在岸上,不受波涛撼动,如果有人登船,船或许会发生震动而非摇晃。 摇晃,表示船后艄有人登船。 两个赤条条大汉从水下钻出,短手钩一搭船舷便跃登后艄。船主恰好一惊而醒,便看到后舱面的人。 “把姓霍的行囊丢出来。”一名大汉已看到舱内的人影,不入舱在外面下令:“抗命者死!” 三个船夫都醒了,后舱通向舱面没设有门,星光下看到外面两个赤条条,手中有攀船短手钩的人,便知来人是何来路了,吓得不住发抖。 正想回话,又看到两人身后,又多了一个人,也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但腰间没系有携带兵刃的腰带,一手抓住卷成一圈的衣物。 “为何要姓霍的行囊?”第三个人问。 两大汉吃了一惊,火速转身。 “咦!你是……”大汉以为是来了同伴。 “回答我的话。”第三个人沉声说。 “奉大爷所差,把姓霍的行囊带走灭迹。姓霍的一定死了,必须毁掉一切遗物,以避免官方追查。你是……” “我是等你们来送口供的,已经等了两天。 “什么口供?你……” “我就是姓霍的……” 大汉一声沉叱,一钩挥出。另一大汉也挥钩夹攻,反应居然快极,分清敌我,立即先下手为强。 是霍然,跟在两大汉后面登船的,大手一抄,便抓住了一把钩,顺手一带,钩的主人反向同伴撞去。呃了一声,被同伴的钩钩中右胯,灾情惨重。 这种尺八手钩分量不轻,用途甚广,搬动货箩货袋,可钩起一两百斤的重物。用来攀登船只,更为灵活。在水中格斗,比分水钩更具威力。 钩刃粗如手指,钩住肉那还了得?一拉之下,会把人痛昏。 打击光临第二名大汉的右肩,是用钩背敲中的,肩骨立折,连右锁骨也断了。 “哎唷……”两大汉同时发出痛苦的叫号,霍然先两掌把两大汉劈翻,从容穿衣着靴,然后一手一个,走舷板将人丢入住宿的前舱。 “开船。”他向战栗着跟来的船夫说:“不要怕,一切有我。” 船主怎敢逗留?心惊胆跳将船推下水,撑出百步外,升起帆航向苏州。 x       x       x 舱中点起灯笼,两大汉被自己的腰带捆住了手脚,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 霍然坐在一旁,抚弄着一把短手钩,不时用钩尖在两人身上磨来磨去,不住阴笑。他的气色不大好,显然元气未复。 “你们应该认识我。”他用钩背在大汉的脸部磨动:“所以派你们来取行囊灭迹。” “我……我们不认识你。”大汉惊恐地说:“只是奉命行事,只知道你所雇的船。” “奉谁之命?” “大爷陶当家。” “哦!他是谁?” “神蛟陶潜陶大爷,你不知道?” “哦!原来是他,太湖双蛟的老大神蛟,我应想到是他的。”他恍然大悟:“该死的混蛋,他居然不肯甘休,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不该不自量找我的。” “这……这都是那位泗州水怪陈老兄的主意。” 大汉一急便招出内情:“他在各处请朋友到南京发财,在太湖附近已活动了好些日子了,前些日子邀走了失了巢的太湖毒龙,与咱们两位当家有往来。早些天他到咱们的垛子窰,找咱们的当家,设法请梅坞的一群神秘女人,前往南京襄助。他身边有不少身手高明的人,自告奋勇替咱们捉你出口怨气。咱们一些弟兄,只负责眼线跑腿,那敢招惹你?你就放咱们一马吧!冤有头债有主……” “且慢!”霍然心中一动,打断水贼的话:“你们前往梅坞,结果如何?” “梅坞的人拒绝了,甚至拒绝泗州水怪入坞。” “哦!泗州水怪认识我?” “不认识。”水贼坦然说。 “他和毒龙前往杭州的事,你们知道吗?” “听到一些风声,他语焉不详,只说毒龙已经死了,出了意外。” “他没说出意外的详情,没说同行有些什么人?” “我不清楚,这得问两位当家。” “一定是想邀你们的当家前往南京。” “是的,两位当家答应考虑,这里的事丢不开,水怪的要求也不合情理。” “如何不合情理?” “不能带弟兄同前往,说是人多反而会误事。毒龙的弟兄早已星散,本来身边就没有几个人,所以被他说动,随他前往杭州寻找财宝。咱们有一两百位弟兄,两位当家怎能丢下这里的事,跟他前往南京发财?所以当家拿不定主意。咱们太湖的好汉固然很穷,但要到外地作案发财,岂不成了流窜的强盗?两位当家所以迟疑不决。” 天下各地成群结队,占山据水的强盗贼伙,十之九都穷,穷得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做强盗。 太湖各路水贼也一样,人数愈多愈穷,抢劫勒索得来的财物,一分就光,有时也靠打渔种地维生,也可隐蔽身分,连做首领的人,也家无余财,因此一听有可观的财宝可以到手,那能不蓦然心动? 太湖毒龙跟着泗州水怪走,原因在此,财没发成,命却丢了。 “他娘的!”霍然口出粗话:“泗州水怪这混蛋,所做的事有古怪,的确不合情理,我得进一步查个水落石出,看这混蛋到底在搞什么鬼?” “霍公子,你的意思……”水贼惑然问。 “那混蛋纠众抢劫皇家快马船,然后四出请人到南京,盗取皇家的珍宝。但我已经查出,他身边有皇家的办案大员,四处带着他追查皇家的失宝。你说,这混蛋到底是那一边的人?” “这个……” “毒龙在嘉兴被杀,同行的就有几个南京的皇家密探在内,他腿快水性高,从水中逃得性命。现在他来找你们的当家到南京发财,显然指的是皇家珍宝。你说,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这得问当家的才清楚。” “他人呢?” “在东山杨湾,那是咱们的秘舵所在地。” “好,我去打他。”霍然丢掉钩:“顺便送你们回去,把我的疑问告诉贵当家,以免上当。” 他立即去找船主,船驶东山杨湾。闹江龙在洞庭东山颇有名气,那是顺灵宫的所在地。顺灵宫的神主是伍子胥,香火鼎盛,在江南家喻户晓。 破晓时分,船驶入杨湾。 事先已问清太湖双蛟的秘舵所在地,任由两个受伤的水贼,登岸找自己的人救助。霍然则奔向湾右的一处小山坡,疾趋坡脚近湖滨的三栋渔户小屋。 夜间打渔的船只刚返航不久,五六艘渔船仍在滩岸善后,渔货已交由运鱼船处理,带往苏州出售。善后的事务相当繁杂,整理渔船与网具钩具,显得相当忙碌,却不知陆上来了不速之客。 如果用船只在这里靠泊,就会引起纠纷,村内的水贼将提高警觉,很可能采取袭击或撤走的行动。连东山巡检司的巡捕,也不知道这里是太湖双蛟的秘窟。 既然称秘舵,可知水贼必定有船只经常在这里停泊。尤其是夜间,贼船往来不会受到注意。 霍然从陆路接近,出其不意直捣贼巢。 他认识神蛟陶潜,就是那位与他打交道的陶大爷,打扮像绅仕,真看不出是一群水贼的首脑。 这里名义上只有三家渔舍,其实每一家都有几座房屋,显得零零落落,甚至有菜园与家禽的棚屋,有意潜入的人,夜间真需要摸索老半天。 当他出现在第一家渔舍前,立即引起骚动,最先发现他的人,发出一声唿哨,在湖岸边忙碌的人,纷纷快速地抄起鱼叉短桨,发疯似的赶来聚集。 奔近的人中,赫然有曾经见过他的水贼。 “是姓霍的书生!抄家伙。”有人大叫。 可是,反而引起惊恐,本来已团团围住,声势汹汹逐渐宿小圈子的人,反而惶然后退。 霍然击溃了一小队水贼,水贼们早已心中檩檩,居然找上贼巢来了,怎能不又惊又怕?有勇气抄家伙上的人,真找不出几个。 “哈哈哈……”他大笑:“有人认识我,很好很好,免得多费唇舌了,快叫陶大爷来迎接,或者叫公孙二爷来套交情,他们应该出来了,大爷霍然驾到。” 人群中分,大踏步出来了三个雄赳赳的大汉,每人手中有一把分水刀,窄窄的刀身泛现着晶亮的光芒,打磨得十分锋利。 “好小子,你……你打上门来了。”为首的大汉向前扬刀逼进,气势汹汹:“咱们以为你已经死了,只派了几个人在西山善后,你却小命长得很,反而跑到咱们这里撒野,你送死来了。” “你真蠢,蠢蛋。”霍然嘲弄他说:“你们如果杀得了我,我会前来送死吗?快叫你们的大爷二爷出来打交道,或者叫泗州水怪那些人出来还我公道,免得大爷火起,把你们所有的人弄断手脚活现世。” 一声怒叫,三把刀三面合围。 他赤手空拳,三把刀把他围在当中,不管他从那一方闪躲,都会受到两把刀的雷霆攻击。 三刀齐发,漫天彻地全是闪烁的刀光。 外围呐喊助威的人,雀跃的喊声刚起,狂野的飞舞刀术,猛然静止幻没。 一声狂叫,一人一刀飞抛而出。同时砰然两声大震,两名大汉握刀的手腕,被霍然一手一个扣牢,摔翻在地,手臂可能已经骨折了。 飞抛两丈外的大汉,是被一脚踢飞的,霍然将两把刀踢飞至人丛旁,将快要昏迷的两大汉用脚拨开。 “你们可以一拥而上。”他拍拍手高叫:“上啦!每人弄断一手或一脚。妇孺儿童可免,让巡检司的捕快处理。快快快!” 谁还敢上前断送手脚?他们根本没看清,三个最高明的人,是如何被霍然赤手空拳弄成半死的。 总算不错,有两个人抢出,但手中没有兵刃,也是赤手空拳,明白地表示不敢动武。 要制止一群暴民蠢动,最有效的方法,是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和手段,先把领头的一小撮最勇敢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摆平。 “你……你要干……干什么?”为首的人紧张地问。 “找你们的当家,简单明了。” “你……是你先……先向咱们挑……挑衅……” “胡说八道!大爷一到东山,你们就出面提警告,再三撒野行凶,最后追踪到西山,设下陷阱暗算,你敢说大爷我免向你们挑衅?混蛋!” “起初,咱们以为你是那些侠义道杂碎的探子……” “以后知道不是,反而变本加厉,怎么说?” “是……是……” “是泗州水怪唆使的?” “这……” “说!” “他派人帮助我们对付你,敝当家则帮助他说服梅坞的柳仙姑帮助他,所以……所以……” “他娘的混蛋!所以你们一拍即合。去叫他们出来还我公道,不然我一把火烧掉你们的龟窝,废掉所有的人,把首领拖给巡检司衙门法办,绝不容情,快!” “他……他们昨晚到……到梅坞去了。”水贼心中一慌,乖乖吐实。 他心中一震,感到有点不妙,本能地感觉出凶兆,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杀的混蛋!为何夜间前往梅坞?”他厉声问:“不乖乖吐实,大爷撕烂你这些贼王八。” 太湖双蛟与金笛飞仙有交情,住处几乎相邻,而且派有贼伙替梅坞担任外围警戒,不但阻止外人擅自出入,也阻止贼伙们觊觎梅坞。有事前往洽商,应该大白天依礼前往拜会。 梅坞绝大多数是女人,为何要带了外人夜间前往相晤?而且,他已经从受伤的水贼口中,知道梅坞已经拒绝了泗州水怪的邀请,怎么竟然在夜间再次前往? “泗州水怪同来的朋友,策画招……招梅坞的人入伙大计,所……所以……” “去你娘的贼王八!”他勃然大怒,一脚把水贼踢倒:“见利忘义出卖梅坞,你们……” 他一跃三四丈,飞越人丛如飞而去。 x       x       x 泗州水怪身边,有一个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毒娘子。炼魂修士是侠义道高手名宿中,武功与道术皆超尘拔俗,声誉极隆的一代大侠,也不敢在毒娘子面前倚老卖老,在德州那几位侠义道名宿的表现,就足以说明毒娘子在江湖道上的分量了。 出卖朋友计算朋友,是最容易的事,因为朋友的一切皆知之甚详,随时皆可出卖易如反掌。 一个贼要偷某一家大户,必须踩盘探道、打听、调查,费尽心机,也不一定能知道金银藏在何处,进入时能否顺利通过障碍,得手的机会并不多。到朋友家去偷,那就省事多了。愈是要好的朋友,愈容易出卖。 霍然知道泗州水怪心怀叵测,也知道毒娘子在水怪身边,如果有太湖双蛟相助,梅坞难逃大劫,因此他大感愤怒,也感到心焦。 金笛飞仙把他当成朋友。他对朋友的看法,与太湖双蛟不同,朋友是不能出卖的,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为朋友不惜赴汤蹈火。 全力以轻功飞赶,救人如救火。泗州水怪与太湖双蛟是昨晚前往梅坞的,但愿还来得及。 接近梅坞,已是红日东上。 拾了一根竹杖,他循入坞小径飞奔,急如星火,但不再使用轻功,留意蓄劲养力。 路旁的梅林中人影一闪,村姑打扮的林涵英堵住了他的去路,剑系在背上,一脸顽皮相。 “算算你也该来了。”林涵英笑吟吟地说:“别急别急,我比你清楚情势,听我分析之后,我听你的,我是个好帮手。也可以说,我等机会还你的救命债,水里火里算我一份。” “咦!你们还没走?”他大感惊讶,也感到不满:“你们侠义英雄一言九鼎……” “只有我留下,我爹他们信守承诺,恐怕已经到了镇江啦!” “你一个人留下?你这小鬼不知天高地厚,一而再单独乱闯……” “我是等你的,等你当面把话说清楚。” 姑娘理直气壮睥睨着他,装大人相:“你比我年长,也是个冒失鬼,同样听不得老实话,你装什么大人?少神气好好?我以为你还在东山游荡,没料到找了好几天,找不到你的魂,却发现有人在梅坞鬼鬼祟祟。不瞒你说,我对那个金笛飞仙颇有好感,虽然口碑差,毕竟不算是坏透顶的人。至少,那些水贼坏一百倍。糟的是我人孤势单,无法帮助她,我得你一定会来的,果然盼到你来了。” “呵呵!你以为你是神仙,算定我会来?胡闹。好,我们联手。” “我好高兴。”姑娘不胜雀跃:“水贼窝里反,不知为了何本来他们该替梅坞警戒,却带了一些牛鬼蛇神半夜摸进,十分可疑,果然里面传出杀声。” “咱们也杀进去。” 他咬牙说:“太湖双蛟利令智昏,出卖了梅坞。祸首是泗州水怪,和几个神秘的身分不明人物,据说要请金笛飞仙至南京发财,金笛飞仙拒绝了,所以他们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救人如救火,走,我们杀进去,以最快的速度疾趋梅坞中枢。” “两个人公然杀进去?”姑娘黛眉深锁。 “百十个土鸡瓦狗,何足道哉?泗州水怪那混蛋,伙同太湖毒龙,以及一些皇家密探,百十条好汉,我一个人就杀得他们落花流水。里面应该也有四五十……” “大概有四十左右。”姑娘说:“也许从后面山脊潜入了一些,数量应该也有四五十……” “算一百好了。”他举步便走:“我在学舍所学的是万人敌,百十个人算得了什么?我领先。” “少吹牛了,万人敌该指……” “指兵策谋略,我知道,呵呵!吹牛并不犯法呀!至少善意的吹牛,没损害到任何人。小鬼,我在给你壮胆哪!你知不知道?” “喂!你怎么老是托大叫我小鬼?”小姑娘跳脚抗议:“我可是……可是……” “可是一个大姑娘?嗯?你算了吧!你这么一点点大……喂!几岁了?” “不告诉你。你如果再乱叫,我……我想,我该叫你……叫你……哈哈!大笨牛,如何?” 即将投入杀戮战场,他们却一面走,一面嘻嘻哈哈互相调侃,似乎不当一回事。 “哈哈!被我揍得惨兮兮的那个文家小子,才是不折不扣的大笨牛。哦!你们倒是很相配的两个小鬼,平常在一起一定闹闹。他笨,你鬼精灵,我想,你一定吃定他了。” “那是当然。”小姑娘得意说:“连韵华姐也没有我机灵……”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什么机灵,不折不扣的坏点子多,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有满肚子捉弄人的坏主意。你老爹玉面天罡,是个方正古板的人,怎么会养出你这个机灵刁钻的女儿?怪事。” “人家以为你是贼,所以想捉来问口供呀!”小姑娘为那天的事辩护:“你开口就叫我小妹妹,我觉得你在有意嘲笑我,所以……所以……” “所以动手动脚,像一头野猫。” “你才是野……我承认我野了一点,野才不会吃亏被人欺侮。霍……霍兄,你真要到南京盗宝?” “对,要去。那个皇帝……” “提携一下,如何?”小姑娘笑吟吟地和他走了个并排,毫无顾忌挽住他的手膀。 “什么?你……”霍然大吃一惊。 “我不分你的珍宝,我们家不穷。” “老天爷!你老爹是当代的侠义英雄,你居然要和我去盗取皇家的珍宝,不怕把你老爹气死?”霍然摇头苦笑:“你这是叛逆,信口开河……” “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 小姑娘不在乎他的惊讶:“我爹的事与我无关,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爹和他那些朋友,提起那个皇帝的事,哪一个不咬牙切齿?只是不便出面作对而已。你说一剑横天华叔那些人,做暗中保护皇船的保镖,这是不公平的,他们巴不得有人出出面去抢皇船呢!他们确是去追踪闹江龙的,要追究几件血案的凶犯,你如果不带我去,我会盯在你后面和你捣蛋。” “你这小鬼……” “我是当真的。”小姑娘抢着说:“我经常独自在各地游玩,盯梢的本领到家。韵华姐被金笛飞仙诱擒,还是我查出的线索,神不知鬼不觉跟到东山,甚至几乎进了梅坞,厉害吧?” “厉害。”霍然由衷地说,换了他,绝难理出头绪:“所冒的风险也大。天涯三凤的武功,比你差了一大段距离,结果,你像呆瓜一样被她们带进了梅坞,以后你千万得小心。我这次游西山,也上当几乎丢命。” “怎么一回事?” “没有什么啦!上一次当一次乖,下次不会上当了。你真有意帮助金笛飞仙?” “碰上了不能不管呀!我觉得她人并不太坏,与水贼们比较,我宁可帮助她,这叫做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不对?而且我感觉出你把她当成朋友,也一定会关心她的,所以猜想你会来帮助她,我也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准备先绕进去,看看情势有多糟,再相机行事,了解情势才能决定对策。我先告诉你,咱们可能面对的是些什么人,如何防备毒物和暗器……” 他将泗州水怪与毒娘子一些人的底细说了,不再行走小径,绕山林而走,小心地逐步深入。 大白天接近梅坞并非易事,通过把关的水贼就得费些工夫,必须绕远些,而且得争取时效,被水贼在坞外缠住,情势就难以控制了。 x       x       x 要计算朋友是十分容易的事,有如窝里反。 金笛飞仙的武功和幻术,固然可以克制太湖双蛟这一群水贼,但真正可以让她在梅坞安居纳福的原因,是她经常以金银济助这些水贼。 梅坞的人其实为数不多,十之七八是女流。金笛飞仙有八名女弟子,其他全是侍女仆妇以及几个照料梅园的老少工人,仅在主要的居室布置一些机关暗器,阻止外人进入,本身的防卫能力有限,根本不配称雄峙一方的豪霸。 太湖双蛟不是善男信女,出卖梅坞并非为情势所迫,事实上早就有觊觎梅坞的念头,心目中没有道义的存在,时机一到,受到外力引诱,便水到渠成一拍即合,毫不费力引导外人长驱直入,里应外合轻易地控制了大局,成了梅坞的新主人。 金笛飞仙根本料想不到,事先毫无风声,等到居室被包围,大势已去回天乏力了。 梅坞主要的居室,位于房舍的中心。外围的房舍是普通的民宅,以应付外人耳目,表示这里是普通的小村落,或本地主人的普通宅院。 中心的主要居室共有三座,最前面一座就是宾馆,外表也与普通民宅相同,但内部的设备却别有洞天。总之,外人一旦登堂入室,便控制了主要居室的外围,便可瓮中捉鳖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太湖双蛟是梅坞的半个家贼,因为他并不全然了解主要居室的格局,他们占住了宾馆,宾馆没设有机关暗器。 包围主要的两座居室,共有七八十名水贼,当时闯入主要内院的五名领路水贼,全部被机关所困住,惊醒了里面的人,其他的人便不敢深入了。 必须等到天亮之后,才敢放胆深入。这期间,水贼们作了周详的准备,点起了火把,声称必要时放火。 这是梅坞的致命伤,四周房舍如果起火,四面八方往中间烧,主居室势将成为火海的中心。 杀人放火平常得很,这是水贼们理直气壮的生存手段。 破晓时分,双方主脑在房舍的广场前交涉,决定生死存亡,主人似乎已注定了可悲的命运,生死的决定权,掌握在入侵者的手中。 神蛟陶潜不再是大爷打扮,青巾包头青紧身一脸贼相。青蛟公孙四维也一身青,身材修长精神抖擞,脸上有胜利者的得意神情,不以出卖朋友为耻。 满脸虬须的泗州水怪,今天的地位似乎相当低,跟在两个粗壮魁梧,相貌威严的佩刀人身后像随从。 毒娘子不在场,这毒女人是泗州水怪的保镖。 金笛飞仙带了两位女弟子,脸色难看愤火中烧。 “不要怪我,柳仙姑。”神蛟陶然虽然脸有愧色,但说话的口气却强硬:“你拒绝与泗州水怪陈老兄见面,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请仙姑与他当面谈个一清二楚,毕竟这是三方面都有利的事,是吗?” “哪一位是泗州水怪?”金笛飞仙知道情势恶劣,一切责难皆无补于事,不愿多费唇舌:“我倒要听听他的发财高见,对本仙姑有多少利可言。” “我就是泗州水怪陈百川。”泗州水怪拍拍胸膛:“我只是一个传口信的人,现在已用不着在下饶舌,你可以和咱们的主事人直接打交道,相信对你必定十分有利,不要惜过机会了。” “我姓黄,黄信。” 一位佩了狭锋刀的中年人,神情傲慢地说:“在京都有一份差事,拥有颇为风光的权势,奉上命所差,在天下各地追查皇室被劫走的庞大金珠宝玩。你如果肯合作,追随本座查缉,查获的金珠宝玩,你可以分一至两成。我告诉你,本座的要求不容拒绝,拒绝的后果,不必我明白告诉你。现在,我等你的答稷。” 人声嘈杂,二十余名水贼,押出二十余名侍女仆妇,全都加以五花大绑,在广场边缘成一列跪下,像上法场的死囚,水贼们扮演行刑刽子手。 “不要逞强,柳仙姑。”泗州水怪晓以利害:“黄大人目下驻节南京,需要江湖上各色人才襄助,没将你列为查缉的疑犯,已是天大的恩惠了。你如果拒绝效命,黄大人只好把你列在查缉的黑名单内,后果……” 长笑震天,霍然出现在右首的房舍屋顶。 泗州水怪看清是他,大吃一惊。 “泗州水怪,可让我找到你了。” 霍然止住笑,声震屋瓦:“你在山东德州,纠集一群悍贼男女,在漕河抢劫皇家运珍宝美女的快马船,现在摇身一变,反而成了替皇家追查被动珍宝的鹰犬。他娘的!你未免变得太反常了吧?我是目击你抢劫皇家快马船的人证,而且你一群狗男女打了我几飞刀,我要和你公私两了,把你交给正式的官府法办。” “是他!是他!是打伤了我们十余名弟兄的人,毙了他!”有人大叫。 “不许乱。”黄大人的嗓门也够大,阻止水贼们骚动,向霍然招手:“你下来,我和你谈谈。” “我正要和你谈,一举两得。”霍然一跃而下,大踏步进入广场,外围的水贼纷纷走避,不敢阻拦。 “你是什么人?”黄大人厉声问:“为何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诬指我胡说八道?去你娘的混蛋!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霍然破口大骂,一指泗州水怪:“我要捉这个杂种,他是泗州水怪的水贼,劫皇船的匪盗,太湖水贼的盗魁贼伙。” “拿下他!死活不论。”黄大人怒吼。 宾馆方向掠出四个粗壮如熊的人,四把雁翎刀出鞘,打扮像随从,气势却极为浑雄猛烈,快速地冲出,刀山乍合。 “我不要你们死,留你们打官司。”霍然一面说,一面伸竹杖贯入涌来的刀山中。 “有人要受到报应了。”金笛飞仙欣然高叫。 一声惨叫,第一个人飞摔而出,然后是第二个,两人的右大腿扭歪在一旁,像拖了一条尾巴,手中仍死握着雁翎刀不放,仍想挣扎着爬起拼命。 一眨眼,四个人分四方摔出。 一声长笑,竹杖扑向黄大人。 黄大人的狭锋刀出鞘,一刀劈向点来的竹杖。 竹杖一转,从刀光前折向,把刚拔剑出鞘的神蛟陶潜,扫飞出丈外,双腿齐膝骨折,爬起不来了。 同一瞬间,看守侍女仆妇二十余名水贼身后,林涵英小姑娘像鬼魂般悄然出现,用剑拍击脑袋,连拍五名水贼,才引起其他水贼的注意。 金笛飞仙飞跃而进,手中金笛八音齐鸣。 屋内杀出她的五位门人,以及二十余名侍女仆妇。 杀声震耳,与昨晚的突袭方式完全不同,昨晚是一击即走,今天是你死我活有进无退的生死决战,梅坞的人已别无抉择,豁出去了。 聪明的人永远比笨蛋幸运,泗州水怪就是最聪明机警的人。上次在燕湖庄,一看蒙面人勇猛如狮的气势,便知道大事不妙,当机立断泅水潜之大吉。 这次,他同样害怕。上百名人手列阵,这位昔日仇家,竟然凭手中一根竹杖,便无畏地向人丛闯,向刀山闯,绝不是送死的冒失鬼。 黄大人的四个慓悍随从一倒,这家伙便知道完了,首先向后转,乘乱溜之大吉。 霍然的出现,揭发他纠众抢劫快马船,他已经心中打鼓,本来就有溜之大吉的念头了。他还算有良心,脱出斗场撤走之前,发出一声遁走的信号,知会同伴见机脱身。有两个人跟来,匆匆越山而走。 两个人一是假和尚南人屠,另一位是体态丰盈的少妇,轻功都比他高明,他是最差劲的一个。 隆胸细腰脸蛋相当美丽的少妇最快,远出三里外进入一座树林,这才脚下一慢,等候同伴赶上。 “这个武功惊世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来路?”她向浑身汗透,急急跟到的南人屠问:“是不是你们到西山计算的霍书生。” “老天爷!确是这混蛋。”南人屠惊魂未定,犹有余悸:“他竟然没死,我们留在西山的人一定完了,我真不该没见到尸体就赶回来,他一现身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咱们五个人明枪暗箭齐下,竟然没把他弄死,今后咱们将日子难过。水怪,他怎么知道你?” 泗州水怪快要跑不动了,飞奔三里地精力快要耗尽,气喘如牛,脚下发软。 “他……他是我在山东德州码头,找他问……问五爪蛟住处的书生。”泗州水怪跌坐在树下,摊开手脚喘息:“他一定是那些混蛋的党羽,他知道我的底细,我却不知道他是老几,栽得真冤哪!” “他娘的!你却打发咱们几个人,跟到西山去毙他,作为与太湖双蛟交换控制梅坞的条件,是不是有意要咱们送死?”南人屠冒火地怒叫:“炼魂修士的党羽,岂是咱们这些人容易对付得了的?你这狗东西……” “你讲讲理好不好?事先我根本不知道是这个人,怎能怪我?”水怪叫起屈来:“在德州我只是凑巧向他问路,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太湖双蛟说这个书生打了他的弟兄,也没说他是何来路,我又不曾见过他,怎知道他就是德州那个假书生?如果事先我看到他,怎敢要你们去冒险?那些侠义道混蛋一定还在这附近,咱们唯一的保命良方就是尽快远走高飞。” “我问你。”少妇阴森森地逼近:“那几个皇家密探,真不知道你是曾经抢劫快马船的水贼?” “不可能……” “不许说谎!”少妇沉叱。 “你……” “我不想再三受骗。”少妇声色俱厉:“因为我也不知道你曾经抢劫快马船。如果知道,我不会参与追寻失宝的行动,那些皇家密探,随时皆可以把你我当作贼伙法办,不会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你死了活该,我呢?” “我……”泗州水怪想跳起来。 少妇左手微扬,指尖出现三枚锋利的针尖。她是在西山扮侍女,追袭霍然的两女之一。 “你最好不要妄想撒野,我任何时候都可以要你的命。”少妇冷冷地说:“我要知道你真正的图谋,以便估计我未来的下场。所以你的自白如果令我怀疑其真实性,我会冷酷无情地杀死你,一定。说!” “柯姑娘,有话好说。”南人屠在一旁直搓手:“据我所知,陈老弟邀我们也是一番好意……” “那是天杀的好意,该说是阴谋的一部分。”少妇不肯干休,脸上杀机怒涌:“他自己是抢匪,皇家密探应该捉他。结果他却成了皇家密探网罗的人才,替皇家追查珍宝的人,以查获的珍宝分成作饵,不择手段威迫利诱咱们替他们效命。你真蠢,跟着他们这种人办事,天知道会有何种灾祸?他们就不是清清白白的人,你能放心?我一定要弄清楚他们的阴谋。” “没有阴谋,这是互惠的,大家可以发财的好事。”泗州水怪不敢妄动,大声表白:“不错,我邀请毒娘子一群人,由五爪蛟供给船只与消息,在德州抢劫快马船。由于碰上这个扮书生的混蛋,在河上耽误了片刻,没赶上登船,白跑了一趟。后来……” “后来怎么啦?”少妇追问。 “后来我落在皇家密探手中,答应替他们追查珍宝的下落,除了快马船的珍宝美女之外,其他皇家失窃或被劫的珍宝也包括在内。上次在嘉兴,我几乎查出另一批宁府抄没的珍宝下落,被一个蒙面人破了我那笔买卖,皇家密探失踪了好几个。一同前往的太湖毒龙与飞鱼廖忠,也下落不明。” “原来你是这种货色。”少妇不屑地说:“我还以为你真是南镇抚司礼聘的密探呢!你这种身分的杂碎,老命捏在他们手中,随时都可以掉脑袋,我们其他的人,岂不是更不值吗?你真混蛋。” 第十七章 泗州水怪 皇家特务锦衣卫,在南京和京师,开府设有两处对外的衙门,分称南、北镇抚司。 衙门虽是公开的,但所承办经手的案件,地方官不敢管,按察司不能管(十三监察御史),都察院(都御使衙门)不过问,刑部不敢管,直接向皇帝负责,权倾朝野。 “柯姑娘,话不是这样说的。” 泗州水怪急急分辩:“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会亏待我们,他们获利十之九,全靠我们替他们卖力,怎会对我们不利?” “获利十之九?意思是说,所查获的珍宝,都不必缴交南京了?” “这……” “这是说,这些主宰你的大人们,并不是专替皇家办案,而是私自在外发财的?” “柯姑娘,这有分别吗?” 泗州水怪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他们有权有势,能保证咱们发财,他们为公为私,没有计较的必要。我已经打听出,在嘉兴西水驿,盗走抄没宁府押送南京的两箱珍宝,价值连城,盗宝的首脑冷面煞星万重山,确是藏匿在太湖某处地方。 “我邀太湖双蛟入伙,再邀梅坞的金笛飞仙,用意就是利用他耳目,查出冷面煞星的下落。事先不将内情告诉你们,是怕事机不密走漏风声。如果黄大人几个人出不来,我另行投奔更有权势的人,一定可以追出冷面煞星盗走的珍宝。柯姑娘,请信任我。” “我还敢信任你?”少妇冷笑。 “你我已经落在侠义道人士的眼下,唯一能避免他们问罪的良方,就是投奔官方活动,他们就不敢公然挑衅了。当初我抢劫快马船,之所以不得不杀这个姓霍的假书生灭口,原因是怕他向官方告发指认我;当时我还没想到他是炼魂修士那些人的党羽。现在……” “现在,你也脱不了身,柯姑娘。” 南人屠显然是泗州水怪的忠诚拥护者,所以替泗州水怪说话:“那小子一定看出你的底细,西山袭击他也有你一份。那些侠义道混蛋,办事是非常固执的,一抓住把柄,就紧锲不舍,死抓住纲领不放,明暗中在旁伺伏等候机会扑上来。水怪一逃数千里,仍然摆脱不了呢!如果公然投入官方效力,他们天胆也不敢撒野。柯姑娘,不要三心两意了,咱们这就快速赶往南京,水怪知道门路,放心啦!” “你们不等黄大人了?”少妇柯姑娘意动。 “恐怕等不到他们了。” 泗州水怪打一冷颤:“看那小子攻击的气势,恐怕能逃出的小贼也没有几个,何况南京来的人,一个个皆自命不凡,不会像我们一样机警,十之九会拼个玉石俱焚。走吧!南京像他们这种想发大财的权贵多得很呢!我认识很多,保证一搭就上。” “好吧!得赶快些。” 少妇柯姑娘催促水怪上路:“别让他们追上了。据太湖双蛟说,侠义道一群男女,早些天曾经与金笛飞仙闹得很不愉快,侠与魔几乎大会梅坞。我担心侠义道那些混蛋,仍在这附近潜伏,要被他们拦住,要脱身可就难了。” 他们把霍然看成侠义道的人,不敢留下来进一步打听,甚至不再理会同伴的死活,千紧万紧。逃命要紧,其他的事管他娘! 怕死的人有福了,没有人追赶他们。 x       x       x 掩埋妥最后一具尸体,所有的人皆感到精疲力尽。 “我跟你去南京。” 金笛飞仙咬着银牙,依然明亮的凤目中冷电湛湛:“我的幻术,一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虽说邪不胜正,但他们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称正。” “柳仙姑,有令徒凌波燕参与……”霍然有点迟疑:“你这里……” “这里还能保全吗?” “这个……那些人已据实招供,他们并非真的奉命前来查案的,趁皇帝在南京游玩的机会,私自至各地搜刮财宝。他们的上司,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何处,进行不法的勾当,不会派人来查。” 金笛飞仙坚决地说:“逃走了一些人,泗州水怪就是一大祸害,他肯定会带人前来行凶的,梅坞已注定了被毁的命运。今天就准备封闭,准备迁至湖西的宜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不能留在梅坞,冒不必要之险。霍施主,你不必劝我了。” “我赞成仙姑一同到南京。” 林涵英小姑娘兴高采烈,唯恐天下不乱:“用幻术戏弄那些该死的害民贼,一定让他们疑神疑鬼,以为报应临头,我们就可以从中取利了。霍兄,你不要反对好不好?” “那就按期在南京龙江关金陵老店聚会吧!” 霍然只好同意:“你这里也的确不是洞天福地,靠水贼替你们警戒,本来就靠不住,迁地为良确有必要。我得设法追踪泗州水怪,这混蛋如不及早除去,早晚将发生祸患,非宰了他不可。” “我陪你跑一趟贼窟,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离开东山必须乘船,那家伙一定会找水贼要船的,我们这就走,兵贵神速。”小姑娘性子急,想到就做。 “也好,紧迫追踪定有所获。”霍然立即动身:“柳仙姑,日后南京见。” “我会偕小徒准时到达,南京见。”金笛飞仙欣然挥手道别。 霍然的人愈来愈多,羽翼将成。 x       x       x 小姑娘是玉面天罡的爱女,玉面天罡夫妇哪能管得了她?她像一匹没上笼头的野马,经常独自在各地游荡,小小年纪已有相当丰富的江湖经验。 这次她就是独自追查线索的,胆大包天深入洞庭东山,不但能循线索追查韵华姑娘的去向,而且准确地到达梅坞,可知她比她老爹更精明机警。 她留在东山找寻霍然,她老爹也同意她留下,她野心不小,志在取得新武林四女杰的地位。武林四女杰已在两三年前退出江湖,新的武林四女杰还没正式产生。 一旦有了野心,便变成了欲望,她不但要在武功上争取杰出,也在行为上争取杰出,结果,却变成了什么事都想插上一手,而忽略了该不该插手。 年轻任性,就是这副德行,向皇家盗宝,这种事她居然要插手。 她老爹是侠。通常,侠与官方的治安人员走得很近,也有时相互排斥,爆发利害冲突。但一般说来,双方之间维持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可容忍的范围内,是友非敌。这种默契相当微妙,不空易长久维持,因为“可容忍”的变数太大。 这名词的本身就有极高的争议性,因素十分难以确定或界限,每个人因利害关系,认定的程度各有不同,因此随时随地皆可能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与截然不同的结果。 侠在江湖道上,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不论是心理上或行为上,都被认定是摇摆不定的怪胎;一种定位介乎神与鬼的中性异类;会随七情六欲的发生,面目怪异的变色龙蛇。 但在广大的可怜百姓心目中,他们的地位倒还相当受到尊敬。 她却没想到,一旦她参与盗劫皇家珍宝,万一落在白道人士的人手中,会有何种结果。 白道人士与侠义道人士,本质上是两码子事,虽则双方人士走得很近,龙蛇难分。 白道人士并非专指治安人员,保镖打手、专捉逃犯的人,都可称白道人士。 至于这些人是否在法外越轨,那只是个人的行为偏向,与身分无关,一个知府大人玩法,你不能指着他的鼻子否认他是官。 一旦她盗劫皇家珍宝泄了底,那就女杰无望,邪魔有份啦!想重新抬头做侠难比登天。 帮助金笛飞仙,霍然可以让小丫头参与,但前往南京盗宝,他当然不愿意。 两人以快速的脚程,奔向太湖双蛟的秘窟,绕渔村走了两趟,除了一些老少妇妇孺之外,连一个少年也没留下,能提刀弄棍做贼的人都跑光了,显然在他前来讨口供之后,水贼们知道不妙,躲到别处避祸去了。 他俩却没发现,不远处小山脊上的树林里,有人居高临下监视村中的动静,他俩却看不见藏在林中,不言不动向下窥伺的人。 小姑娘的行囊留在莫厘镇的客店,必须返回客店取行囊,约定在杨湾霍然的泊舟处见面,一同乘船离开东山,他不再前往西山游览了。 小姑娘兴高采烈走了,他一身轻松前往泊舟处等候。 x       x       x 泗州水怪三个人,到达莫厘镇不敢停留,穿越市街奔向码头,急于雇船离去。 码头停泊了不少大小船只,其中有不少是华丽的画舫,那是有钱的大户,雇用的中型游湖船,并非有粉头的风月舟,当然免不了有些人携妓游湖。 码头人声嘈杂,游客们上上下下,刚进入码头栅口,劈面碰上两名穿得体面,气概不凡的中年游客,与一位明眸皓齿,灵秀脱俗的穿月白衫裙少女,似乎刚由船上下来,要出栅往镇上走。 妇女应该走在男人身后的,这是礼俗。 但两位中年士绅型的人,却走在少女身后,像保镖随从,可知少女的身分比男士高,才能有资格走在前面。 泗州水怪一马当先入栅,眼睛在一排大小船只上探索,找回程的船只,只要能立即离去,什么船都好,必要时可使用强制手段达到目的。 “你,站住!” 那位生了一双鹰目,留了大八字胡的士绅,突然横跨一步,拦住去路冷然叱喝,不怒而威盛气凌人。 另一位中年人,阴森的目光盯着姓柯的少妇,以及假和尚南人屠,似乎他们如果有任何异动,皆可能受到有效的控制,目光像在审贼。 少女则含笑俏立,满面春风一团和气,不像个练武的人,而是灵秀的大家淑女,罗衣胜雪俏然卓立,还真有几分不属于世俗的出尘之美。 泗州水怪三个人,携有用布卷藏的刀剑。少女与两个中年人,则两手空空没佩有兵刃。 怪眼一翻,泗州水怪狠盯着对方,眼中有极端警戒的神情,也有即将爆发的怒火。 “干什么。”泗州水怪也气冲冲反问。 “你是泗州水怪陈百川?” “咦!你……” “你其他的人呢?”中年人逼问。 “关你什么事?” “闭嘴!”中年人沉叱。 既然要询问,却又要对方闭嘴,闭嘴如何口答?霸道得很。 “咦!你……”泗州水怪吓了一跳,对方的威严神态还真令人心悸不安。 “你替古凌风几个人办事,将功赎罪在外活动了一段时日,现在你好像不在他们身边了,为何?是不是胆大包天叛逃了?” 泗州水怪脸色泛灰,打一冷颤退了两步。 “说!”中年人逼进两步厉声问。 “我……我我……” “我要剥你的皮。” 南人屠哼了一声,被中年人这句话激怒了,快速地打开卷着刽刀的布巾,要准备行凶了。 “你一动刀,一定死。”另一位中年人阴森森地说,但背着手并无进一步行动的表示。 姓柯的少妇,袖套内滑下一枚六寸扁针藏在掌心。 “你这位大嫂的可爱织手,千万不要乱抬,好吗?” 少女悦耳的嗓音极为娇柔,脸上的笑容更可爱了,但语意却含有强力的警告味,似已知道少妇手中有乾坤,一眼便看出少妇的心意:“我姓贝,是一个疑心很大的人。” 南人屠心中一寒,不敢拔刀。 姓柯的少妇也脸色一变,手上的劲道消散。 “古……古大人五……五位老爷,早些天失……失了踪……” 泗州水怪不住发抖,语音断断续续:“小的改跟在黄……黄永昌几位大人手……手下当……当差,替……替黄大人奔……奔走,效犬马之劳。小的天胆,也……也不敢叛……叛逃。” “……什么?古大人他们失踪了?如何失踪的?说!” “我们到嘉兴,找神鳖讨取冷面煞星的下落。” 从泗州水怪不再发抖,定下心神为自己的生死挣扎:“冷面煞星在嘉兴西水驿,劫走了宁府抄没的两箱珍宝,结果来了一个蒙面人,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小的跌落水中逃得性命,其他的人四散逃命下落不明。小的……” “且慢!那蒙面人是何来路?” 既然是蒙面人,怎知是何来路? “不知道,小的听到有人叫他是笑魔君。那人的笑声威力惊人,入耳如五雷击顶门。” “笑魔君?这人目下在镇江附近活动,并没南来呀!” “小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你没找古大人。” “小的找了好几天,毫无音讯,只好动身回南京,在苏州又碰上黄大人,要小的找一些朋友,查冷面煞星的下落,据说躲在太湖附近。可是,相助的太湖双蛟出了意外,昨天咱们前往梅坞,找金笛飞仙相助,本来已完全控制了梅坞……” 泗州水怪这次实话实说,将经过说了,而有关古大人的前一段叙述,却有一半是假的。 古大人一群人已经死了,他一清二楚,却说是失踪,以推卸责任。 要让对方知道他见机入水逃走,后果不问可知。 “该死的,你根本不该带古大人黄大人,来找什么冷面煞星,追查宁府的失宝。” 中年人怒声斥责:“宁府的珍宝并没被盗劫走,而是接收押送的人监守自盗。长上在南京,仅要你负责快马船在德州被劫的美女金珠:你却带了人追查其他的珍宝……” “大爷明鉴,小的身不由己,古大人和黄大人不愿在查快马船被劫的事上费心,小的那敢不遵?他们只想就近追查其他的……” “罢了!长上本来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中年人显然不想追究下文:“现在跟我去见长上。” “长上也来了?” “对,在船上。” 中年人向左方百步外的一艘快船一指:“我们已经查出,登上快马船抢劫的人中,有一股人最为慓悍泼野,首脑叫飞天猴向仲权。这人的贼伙中,有几个是太湖附近的独行盗,你既然在太湖一带活动,正好派得上用场,长上会重用你的,跟我走。” 泗州水怪的惶恐神情,南人屠与柯少妇心中有数,这三个男女大有来头,在船上的那位长上,更是权势极大的可怕人物,怎敢抗拒中年人的要求?乖乖地跟在泗州水怪身后,前往船上听候长上的摆布。 x       x       x 上次在德州抢劫快马船,泗州水怪因对付霍然,而耽误了片刻,因而没赶上登船抢劫,等于是失败了,金珠美女一无所得。 塞翁失马,岂知非福?他来不及登船,抢不到金珠美女,却因祸得福,追查失宝的负责密探找找他,要求他合作,追查金珠美女的下落。 控制他的人,却志不在查快马船被劫的金珠美女,可能知道远走天涯海角追查困难重重,便利用他招引人手,就近追查其他的失宝,也藉机在苏杭搜刮勒索,反而把追查快马船被劫的事置于脑后。 这次,泗州水怪不能再不务正业了,必须把全部精力放在追查快马船被劫的金珠美女上啦!这位“长上”,正是查捕抢劫快马船盗群的主事人之一。 他听说过飞天猴向仲权这号人物,据说是名震江湖的独行大盗,而且是凶悍无比,做案时伤害事主的剧盗,经常将事主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仍难逃他灭口的一刀。 空空缥缈一群女飞贼,是贼而不是盗,以神出鬼没穿堂入室为主,技术本位,作案不伤害事主,盗与贼是有区别的。 飞天猴纠众抢劫快马船,这消息颇令人感到意外,通常独行大盗从不结伙,怎么可能找一些太湖的独行盗,组成明火执仗的强盗集团抢劫? 太湖除了十股水贼之外,的确还有不少独行盗,在水上驾船抢劫,在十股水贼的势力范围内猎食。 十股水贼对这种独行盗恨之刺骨,却又无可奈何,既抓不住把柄,也不易找到这些人兴师问罪。 密探进入太湖地区追查独行盗,如果能获得各路水贼相助,以及太湖地区的各方人士合作,那就事半功倍容易多了,至少自己不必亲布侦查网,不需大量人手参与。 太湖双蛟是一股颇有实力的水贼,梅坞的金笛飞仙是地方人士,都是拉拢的好对象,可以利用的人才。 泗州水怪对太湖水贼的活动情形有相当了解,南人屠则是苏州地区的杀人凶枭,利用他们向水贼和梅坞进行拉拢工作十分理想,泗州水怪却把这件事搞砸了。 现在的主事人,需要更多的人才。 主事人在中舱接见他,十余名随从像陪审官,这位主事人年约半百,高大雄伟相貌威严。 泗州水怪对这位宋大人极为恭顺,因为宋大人事实上是他的主宰。 他是泗州地区有案的水贼,在劫船失败返回南京另找目标时,被宋大人捉住的,他精明机警,愿意将功赎罪替密探效力。 所谓罪,是指他落案的罪,与意图抢劫快马船的罪无关,密探们并不知道他远在德州犯案的事。 密探们有不少人在外办案,分头办事,他也就任凭密探们差遣,受谁指挥他并无选择权,他只是众多走狗之一,宋大人并没重用他,他拨交何人指挥,宋大人似乎也不过问。 当然,宋大人知道各路查缉的负责人,派至各地活动的概略情形,工作的详情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首先,宋大人命他将在此地的活动情形详细禀明。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一个依命行事的小鹰犬。梅坞胁迫金笛飞仙失败,他把责任全推给下落不明的黄大人身上。主事人本来就该负责成败,他一个供奔走的人算不了什么,混战中失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关霍然的事,他实在所知有限,而且,他不敢把认识霍然的经过说出,一口咬定霍然是侠义道追踪他的人,他与侠义道人士,是天生的死对头。 玉面天罡那些侠义道高手出现东山,等于增加他叙说的真实性无可怀疑。 他怎敢说出临阵脱逃的经过?硬着头皮说谎说到底,坚称在混战中失败,他所召请协助的几个好朋友,几乎伤亡殆尽,黄大人到底是死是活,他毫无所知。 太湖双蛟已死,他是事后才知道的,他返回梅坞,梅坞已经不再有人逗留,他只好偕同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在莫厘镇等候,打算觅船返南京归队。 宋大人静静地听完他的叙述,神情极为冷静。 除了偶或由一两个随从,就某一处疑点提出质问之外,自始至终,宋大人不曾对失踪的黄大人有所质疑,甚至显得漠不关心,对袍泽的生死存亡无动于衷。 “小的不能在梅坞枯等,那姓霍的可能躲在梅坞。”他最后说:“黄大人也许已经先走了……” “我本来要来找太湖双蛟的,来晚了。” 宋大人终于说话了:“不必管黄大人的事了,你知道侠义道人士的落脚处?” 宋大人对黄大人一群密探的下落,不加追问,反而对侠义道的人留意,颇令泗州水怪不安。 要他去对付侠义道人士,简直是开玩笑,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小的不知道。” 他极感不安,也确是不知道:“据太湖双蛟所知,玉面天罡那些人已经不在东山。姓霍的本来在西山游玩,被我们的人暗算,都以为他死了,没料他突然在梅坞出现,因此吃了大亏。” “本座已派人去找双蛟,看来已找不到他们了。” 宋大人感到失望:“东山本座已无人可用,本座打算要那些侠义道人士,替本座效力,你去找他们,我派人和你一同行动,先找那个姓霍的。” 泗州水怪心中叫苦,难题来了。 他真不该把霍然说成侠义道人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他可能躲在梅坞。”他心中叫苦,却不敢提出异议:“那混蛋非常暴躁,武功非常可怕……” “本座的人应付得了超绝的高手名宿,你只要前往指认就够了。” “好的,这就走吗?到梅坞远得很……”他希望今天不要去,不想在梅坞与霍然碰头,明天再去,霍然必定已经走了。 如果霍然被宋大人所罗致,对他又有何好处?将是可怕的灾祸,铁定会抖出他在山东德州,纠众意图抢劫快马船。 虽则那次他并没登船抢劫,但已经构成犯罪的事实,他是劫犯之一,不管他是否抢劫成功。 准备出动抢劫,与已经出动进行抢劫,罪名是截然不同的,阴谋策划与正在进行未遂两种犯行,结果也完全不同,反正都有罪,轻重有别而已。 “半个时辰可以赶到。” 两位中年人整衣而起,那位佩了判官笔袋的人盯着他说:“你们三位武功都不差,半个时辰赶卅里有问题吗?” “勉强可以啦!”姓柯的少妇冷冷地说:“我虽然是女流,先天上体质就差,武功也差,但二三十里路,相信还能应付啦!” 两人的话都带刺,轻视的神情显而易见。 “你穿云燕柯玉洁武功不算差,半空中发射飞针百发百中,手法与技巧已臻上乘,长期掠走可就不怎么胜任了。” 中年人冷冷一笑:“放心啦!在路上我可以照顾你,必要时……” “必要时背我走,我知道。”穿云燕说这种话毫不脸红:“我身轻似燕,累不倒你的。” “你们去吧!”宋大人挥手赶人:“原则上我要活的,但你们可以便宜行事。” “长上请放心,他一定是活的。”中年人傲然地说,领先出舱。 在舱面担任警戒的人,突然发出一声信号。 “派往杨湾的人回来了。”警卫大声说。 太湖双蛟的秘窟,就在杨湾的最南端。 已出舱的中年人,站在舷板上眺望不再走动,已经准备出舱动身的泗州水怪,也停步静候变化。 两个渔夫打扮的人,登船疾趋中舱。 “怎么只有你们两人返回。”中年人在舱外问。 “守候了大半天,没发现太湖双蛟的踪影,却发现两个可疑的男女走动,鲁大人派我俩跟踪一个小村姑,一跟就跟到镇上来了,是在东山客栈的女客,可能是游湖的人。鲁大人乃在秘窟守候,禀报后我们还得赶回去。” “一个小村姑?住在客店?”中年人讶然问。 “那一定是与姓霍的,一同出现在梅坞的小村姑。” 舱内的泗州水怪高声说:“虽然我们查出姓霍的没有同伴,但这小村姑同时出现在梅坞,而且剑术狂野泼辣,很可能与姓霍的有关,也可能是在暗中活动的同伴。” “派人去客店把小村姑带来。”宋大人在舱内下令。 舱外的中年人举手一挥,前舱里的四个人立即下船,由返回报信的两个人带路,向镇上飞奔。 x       x       x 霍然与林涵英离开双蛟的秘窟,并不知道渔村后的小山坡树林有人伺伏,分手时也不知道有人跟踪,以为太湖双蛟已经死在梅坞,秘窟的余贼四散逃匿,不可能派人替首领报仇,怎会有人跟踪。 霍然返回杨湾,上船休息,眼巴巴地等候林涵英前来会合,以便扬帆驶往苏州。 泗州水怪逃掉了,东山方圆八九十里,到处都可以藏匿,他那能费工夫搜寻? 一阵好等,眼看红日即将西沉,仍然不见小姑娘的身影出现,等得他心中冒烟。 三个舟子乐得清闲,已在后舱大睡懒觉。 坐立不安,他到了前舱面,目光在杨湾村的边缘搜索,期望小姑娘的身影出现。 杨湾村庄有五六十户人家,村舍散落安静如恒,看不出任何异样,村民的活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终于有了变化,剧烈的犬吠打破了村落的沉寂。 如果是小姑娘一个人入村,绝不可能引起群犬激烈的反应。 他蓦然心动,立即入舱叫醒了舟子,将盛了重要物品的百宝囊系妥,挟起竹手杖。 交代舟子见机行事,拔出定置船位的篙,要舟子机警些,先驶离湖湾,在远处下碇,除非看到他的信号,绝不可驶近湖岸。 跳上岸,船立即驶离。 不祥的预感震撼着他,第一个念头是:小姑娘出了麻烦。 这俏皮慧黠的小丫头,到那里都会有麻烦。 看到疾走的人影,他当机立断,向村左急奔,不能被人堵在湖滩背水而战。 “他娘的!人真不少。”他一面掠走,一面咒骂:“这些混蛋以为吃定我了。” 他看到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每个人都穿得体面,也有穿劲装的。 来人甚多,显然主事的人不敢小看他,凭他击溃太湖双蛟的实力,当然得派高手全力以赴。 果然是冲他而来的,十四名男女,从湖滩循踪追向村左,速度增加了三倍,发现他的前三个男女,猛然加速有如电光流火,似乎要急于把他赶上。 “好哇!咱们来玩玩。”他也猛然加快,隐没在草木竹丛散布的湖滨南面。 x       x       x “姓霍的,咱们有事找你商量,并无恶意。”追得最快的中年人大叫,全力飞赶:“不可自误。” 来了一大批人,来势汹汹,会是善意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不可自误”,分明含有警告的成分。 霍然不理睬对方警告性的叫喊,分枝拨草故意发出声响,引对方穷追,满山满野乱窜。 林密草茂,东山整个岛都是禁伐区,除了捡拾枯枝之外,严禁采樵,不但果林茂盛,野林更是茂密,人一钻进去,视野难及三丈外,追逐真不是易事。遇林莫入的禁忌,也让穷追的人心中檩檩,不敢放心大胆紧锲不舍,以免发生意外。 片刻间,人都追散了。 暮色四起,追的人陆续返回杨湾村,这是他们分散的地方,当然得在这里集合。 十四个人已经分散,从三方分别返回。 从西北角返回的两个人,越野而走显得垂头丧气,这两位仁兄,正是在莫厘镇码头,拦住泗州水怪的两个中年人,大汗淋漓疲态毕露。 “这混蛋逃的功夫真不差,可把咱们累惨了。” 那位最先与泗州水怪打交道的中年人,满脸怒容愤怒地说:“日后他最好别落在我手中,以免我活剥了他,长上指定要活的,我绝不容许他活。” “少说几句气话吧!”同伴的火气要小得多:“咱们能不能对付得了他,还是未定之天呢!” “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一个小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成不了气候。” “是吗?南人屠七个超等的高手,在西山设下埋伏暗算,结果如何?太湖双蛟百余名悍贼,结果如何?黄大人带了四骁将号称无敌,结果如何?长上命咱们用怀柔手段对付他,原因在此。如果你心中已先定下活剥他的立场,结果很可能相当恶劣的。” “哼!你等着瞧好了,我一定用铁丝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弄得半死不活拖去见长上。” “咦!”同伴突然止步。 “怎么了?” “他在等我们。”同伴脸色一变。 “谁?” “姓霍的。” “在何处?你是不是见到了鬼?” 前面是长了一丛丛小灌木的草坪,视野可及百步外,晚霞满天倦鸟归林,哪有人影?两人的目光在前面搜视,的确毫无所见。 “他就在二十步外那丛小树下。”同伴坚决地说:“我的确看到他了。” “他?你认识他?” “反正……” “所以你一定心有所思,眼便有所见……”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用意是促使他俩注意。 两人的反应超尘拔俗,身形疾转佩刀出鞘。 英俊修长年轻书生,远在十步外,双手支杖笑吟吟一团和气,对两把光芒刺耳的锋利佩刀毫不在意,青衫的衣袂掖在腰带上,脸上甚至没有汗影。 两人以为发咳的人就在身后呢!白紧张一场,人远在十步外,没有立即的威胁。 “你就是姓霍的?”中年人沉声问。 “没错,那就是我。” 霍然仍然笑容可掬:“我跟在你们身后老半天,愈跟愈无趣。你们一个要用怀柔手段,一个要活剥了我,或者穿了我的琵琶骨,拖去见你们的长上。现在,我愿意平心静气,听你们两位说出理由,以便知道大爷霍然那一点冲犯了你们,你们的长上,到底是那一方的神圣。说吧!怀柔的先说好不好?既然怀柔,说的话一定中听些,不至于一听就火冒三千丈,我在听。” 两人利用他夸夸大言的机会,接近至五尺以内,两把刀蓄劲待发,气势已将他笼罩在威力圈内。 “敝长上来自京都,任职北镇抚司。”主张怀柔的中年人倒还和气:“你知道北镇抚司吗?” “呵呵!我该知道吗?”他泰然大笑:“说真的,不知道。” “那是……那就不必多说了。总之,敝长上是具有很大权势的人,官职不小,是一个与将军差不多的大官,奉命查案的大员,握有生杀大权。” “哦!可敬,呵呵!关我什么事?”。 “既然查案,人人都可能有关。” “我明白了,人人都是疑犯。” “也可以这样说,但肯合作的人,即使是真的疑犯,也可以置身事外……不,应该说可以置身法外。” “唔!有意思。继续说,说有关我的重要部分。” “你与泗州水怪的事,今后你不可以再过问,他是协助查案的眼线,奉命来找太湖双蛟相助,由于你的干预,敝长上目下已无人可用,因此要和你谈谈,由你取代太湖双蛟协助咱们办案。” “狗屁!”他粗野地怪叫,但脸上仍然笑吟吟,泗州水怪是在山东德州,劫皇船的悍贼,你们居然要他替你们查案,这是谁的混帐主意?居然也要我协助你,是哪一个男盗女娼的混蛋想出的……” 刀光一闪,刀气迸发如怒涛,在一旁愈听愈冒火的中年人,忍无可忍猝然挥刀攻击,刀沉力猛急如电耀,这一刀志在必得,天外来鸿斜劈而下,要将他斜劈成两半。 霍然不退反进,在刀锋前斜冲而出,快逾电光石火,紧附在对方的左侧,掠过时竹手杖一拂,敲中对方的后脑,力道不轻不重,一敲即昏。 中年人冲出丈外,砰然倒地昏厥。 人影乍动乍止,似乎刚才两人并没交手,只是双方换了方位,如此而已。 “老兄,继续说。”霍然仍然双手支住竹手杖,脸上依然笑容可掬:“在我没了解情势之前,你们是安全的,苦头当然在所难免,你们挨得起。贵长上要用怀柔手段对付我……” “敝长上希望你替咱们合作办案,查缉抢劫皇船的人,追查金珠美女的下落,会给你巨额的金银酬劳。”中年人大惊失色,但还能沉得住气:“敝长上是诚意的,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不要轻易放过了。” 霍然的震惊,比中年人更甚。 老天爷!小秋燕的事还没完没了,这些人要追查快马船被劫的金珠美女下落,等于是已经查到他的头上了,很可能他们已得到线索,所以派人用手段对付他。 “去你娘的!”他脸色一变:“泗州水怪目下在何处?说!” “你不能再过问泗州水怪的事。你……你不要逞强。”中年人恐惧地后退,刀不敢挥出:“你有人在我们手中,你最好安分些。” “我知道。” 他心中一跳,果然不幸而料中,林姑娘已落在他们手中了:“你们所说的人,是玉面天罡的女儿,那位侠义道可敬的大侠,是你们可以利用权势,诱使他替你们卖命的可怜虫,早些天为了太湖双蛟的水贼,他和我狠拼了两三百招,他没赢我也没输,我本来就打算勾引他的女儿,以帮助我提高身价扬名立万。哦!贵长上尊姓大名呀?” “姓宋,你问他……” “我要你们替我传话。”他在赌,赌林涵英不吐露合作声援梅坞的事:“你呢?贵姓大名?” “在下姓贾,贾天禄,世袭百户。你想通了吧?要我传什么话?” “呵呵!想不到阁下是货真价实,地位甚高的军人世家,失敬失敬,但愿今后,你能让我对你继续保持尊敬,请你替我传话给贵长上,玉面天罡的女儿是我的,如果贵长上明天午正之前,没把她送到杨湾交还给我,你们得随时准备对付我的雷霆袭击。” “你……” “记住了吗?” 贾天禄的刀刚举起,竹杖已搭上了肘弯。 叭一声响,贾天禄挨了一耳光,佩刀失手掉落,急退两步几乎摔倒。 “下一次,你就不会如此幸运了。”竹杖点在贾天禄的喉下,霍然的话字字震耳:“你如果不想传话,我另找愿意传的人。” “你……你的意思……”贾天禄快要崩溃了。 “我把你们两人打得半死,捆起吊在这附近,然后去找别的人,你们还有十个人即将返回。我敢打赌,他们一定有人肯替我传话。” “我……我愿意传话。” “好,你可以弄醒你的同伴滚蛋了。”霍然收了杖,大踏步离去。 x       x       x 十四位男女,狼狈地连夜赶回莫厘镇。 霍然像一个鬼魂,跟在后面紧锲不舍。 天一黑,莫厘镇便暗沉沉,没有夜市,镇民与游客皆不再外出。在船上住宿的人,也不再上岸走动。镇本来就不大,夜间没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有几艘中型的游湖船,灯火辉煌颇为热闹。 宋大人的这艘船,灯火全无戒备森严。 码头区其实没建有码头,船只皆紧靠湖岸停泊,稍大的船半搁上滩岸,小型船只则用篙定船,篙从船头的篙眼插入湖底,十分方便。 霍然悄然出现在湖岸的草丛中,静静地观察船上的活动情形。 宋大人的船十分抢眼,插有五面各式各样,百姓们弄不清是啥玩艺的旗帜,只有官方的人,才知道每面旗帜,所代表的单位与意义。 旗以红色为主,船舷外侧上端,也涂了一道红色的标线,普通船只外面,是不许涂漆颜色的。 霍然认识这种船,与皇家的快马船相同,都是快船改装的,但小有区别,这艘船的红边稍窄五寸。 这种船是快船改装的,船型稍加改变,舱座扩大,可以载马匹,所以称马船;多加了四支桨,所以叫快马船。本来专属水军江淮卫与济川卫两卫使用。后来京师北迁,这种南京龙江船厂精制的作战用船(仅用于江河作战),完全成为专替皇家运送物品的船只,不再拨交水军使用,名义上属南京兵部掌管,其实已完全成为皇帝的专用船只,是皇家的器用物品专用船。原来有九百九十八艘,目下已增至一千二百艘,往来南北两京,在漕河经年往来不绝,任何船只皆须回避。 宋大人所乘的这一种,型式虽与快马船相同,但船外的标线稍窄,真正的名称是卫风快船。原属于南京锦衣卫使用,现在也成为皇家运送物品的专用船了。 这种船坚牢、快速,两舷有防箭垛,有格斗的空间,要破坏这种船,还真不是易事。 但他不能让船驶离,驶离就追不上了,两张大帆在太湖可跑八面风,任何船只也难以追及。 在决裂之前,还不能杀上船去。他不能让林涵英受到伤害,小姑娘在他的心目中,已留下相当鲜明的印象,顽皮慧黠俏丽活泼,与小秋燕完全属于不同型类的人。小姑娘一定被囚禁在船上,杀上船去对小姑娘将有致命的危险。他小心留意动静,像窥伺猎物的肉食兽。前舱面有一名警卫,舱顶也有一个,可监视两侧其他船只。舵楼也有一个,可监视船尾部,共派有三名警卫,可知船上必定载有许多人,一个更次换哨,一夜就需要十二个人警戒。 他悄然溜走,返回时携有不少零碎,远在左侧百步外,脱得赤条条地下水。 他的水性非常高明,在漕河练水性下过苦功。 卫风快船的后艄相当高,所以作战时视野广阔,舵柱长,舵大,要破坏舵,得使用巨斧,那就会发出声响,成功的机率大小,任何物体敲击,船上的人皆可发现,船停泊时即使有小风涛,船上人都可听到或感觉到声响。 攀上舵,搭上两根丁字棍做杠杆,一端搭在舵上做支点,丁字接触处成为重点,支点另一端的力点放在肩上,沿舵柱插入五枚尺长的四角大船钉,利用丁字棍的顶端,将钉慢慢锲入舵柱的间隙内,抬棍加力,无声无息将钉一分分顶入八寸左右。 舵柱卡死了,转动不了啦!再将几根木棍捆牢在舵板上,舵便会被漂流物或水草缠住,船便成了死船,漂流像死的水鸭子。用桨行驶,也慢得像拖重车的老牛。 短期间这艘卫风快船,不可能驶离东山了。要拔出那五枚用千斤顶原理楔入的船钉,必须将船拖上岸修理。 第十八章 巾帼御镖 当然他明白,宋大人不会将小姑娘释放。 这些军爷们军令如山,残忍冷酷,不接受任何威胁,即使主将被俘被当成人质,也不会接受条件,代理的人必定断然毫不迟疑执行命令。 他还没有与宋大人谈的分量,宋大人对他的唯一要求是绝对接受控制。 在心理上他已经有所准备,只等太阳当顶。 天一亮,镇上活跃起来了,小市街形成的小市集颇为热闹,各种活蹦活跳的鱼鲜应有尽有。 食店的店堂高朋满座,一群群游湖客有男有女,有些携家带眷,在店中早膳,各种精巧的点心食品,又让食客大快朵颐。 霍然忙碌了大半夜,但毫无疲态,泰然自若进入一家门面颇具规模的食店,一个人在角落的小食座,叫来几味点心自得其乐进食。 他以为卫风快船上的人,必定在船上早膳,不会跑到镇上进食,而且,碰上了他也不在乎。 卫风快船上总人数不可能超过半百,不可能每一个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在市镇出动五六十个人手,想拦住他谈何容易? 出了事就不要怕事,愈怕日子愈难过。 大群杀人放火的水贼他也不在乎,这些官方人士岂能奈何得了他?初生之犊不怕虎,他敢向任何名家高手挑战。 这次,应该说是他有意生事,也可以说,他要制造更充分的借口,与这些皇家密探周旋,制造充分的理由与对方决算。 林涵英被掳,是表面的原因和借口,其实,骨子里的原因是小秋燕的安危。 这些人,才是追查快马船被劫金珠美女的调查干员。 姓宋的既然能查到太湖来,距杭州已是不远,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得花些心机,切断一切指向小秋燕的线索,阻止这些密探南行。 聊可告慰的是:目下还没有立即的危险。至少,他们并没查到他这条线索。 知道他救走小秋燕的人,只有笑魔君父女,以及唯我神君葛杰,这些邪道怪杰,绝不可能透露口风。 他离开的当时,笑魔君并不知道他具有惊世的武功,根本不知道他是否能带走小秋燕突围逃生。 当时闹江龙一群人,倚仗人多群起而攻,并不能肯定笑魔君从出山虎手中所救走的小姑娘姓甚名谁,甚至无法证实笑魔君有否得到金珠美女。 他仍然担心,另有忧虑的事。 出山虎一群强盗,是泗州在陆上横行的悍匪。泗州水怪陈百川,是泗州水上行劫的匪类。 两股水陆贼人,同时向快马船袭击,出山虎幸运地登上快马船,抢得金珠又带走一名美女,如果出山虎的贼伙没死光,早晚会被泗州水怪查出线索,那么,目标便会指向他了。 泗州水怪找上了他,会不会是这混蛋得到了些什么风声? 目下泗州水怪搭上了追查金珠美女的密探主脑,危险性增加了十倍。 如果他知道密探拦住泗州水怪时,泗州水怪说出燕湖庄的蒙面人,可能是笑魔君,密探当时指出笑魔君在镇江活动;那么,他恐怕更为担心,更为忧虑了。 任何人任何事,如果牵扯上小秋燕,他都会担心忧虑,而似乎这些人与事,却逐渐牵扯在一起了。 他的思路,已转向遥远的杭州,忽略了邻桌的食客已换了人,有三双表情神秘的眼睛打量着他。 三个食客两女一男,男的是中年士绅,穿得体面人才一表。两位女的一是穿彩衣裙的少妇,一是罗衣胜雪的少女。 少女正是拦住泗州水怪三个人的女郎,曾经警告穿云燕柯玉洁不可妄动,自称姓贝,是一个疑心大的人,意思是穿云燕的手如果乱动,就可能引起她的疑心,很可能先发制人。 不但穿云燕柯玉洁不敢妄动,假和尚南人屠竟然也不敢撒野,一阵心悸撼动他的神智,有汗毛直竖的现象发生,一股无形的,徽妙的压力笼罩住他,像浪涛般一阵阵向他涌发,愈来愈强劲。 一般平凡的人,以及绝大多数感觉迟钝的人,不可能感觉出这种压力的存在,直至凶险光临也浑然无知。 他感觉出这股压力,比在南漳庄与北斗星君见面时,所感觉出的压力强十倍,气势凌厉直撼灵智。 深深吸入一口气,汗毛开始松弛回复原状。 他并没收回遥远的眼神,显得漫不经心吃了一口点心,这才不经意地转头望向食厅的食客,最后目光终于落在邻座的三个男女食客身上。 他身上的感觉变化,只有他自己清楚,旁人是无法察觉的。除非同桌的人,曾经仔细观他脸部、颈部、双手,或可看到汗毛竖立的怪异现象。 三男女正向他注视,眼神怪怪地。 他眼前一亮,虎目生光。 “哦!真够标致!” 他脸上出现兴奋的神情,盯着贝姓少女喜悦地自言自语:“所谓美如天仙,大概天仙就是这么美丽可爱的了,或者什么如花似玉……” 贝姓少女与他隔桌相对,双方都可以观察对方的神色变化。他的自言自语,声音虽低,但隔桌的三男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你胡说什么?”贝姓少女突然嫣然一笑,用悦耳的嗓音笑问。 “哦!休怪亵渎。” 他似乎神魂入窍,讪讪一笑:“出自衷诚的赞美,小姐休怪唐突。” 其实,他确是心动了。 这期间,他与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娘们相处,除了他衷心喜爱与关切的小秋燕之外,都是些武功奇高,眼高于顶的女英雌。 严格地说,这些姑娘们不能算美,只是灵秀的黄毛丫头而已。她们从不想打扮自己,小闺女们也不可能违反世俗刻意打扮,更谈不上女人的风华,缺乏风华也就缺乏让人一见心动的魅力,真不配称淑女。 当然也碰上了不少女人中的女人,比方说空空缥缈几个女人,天涯三凤也是人间尤物。但所处的情势不对,不可能见面便生绮念,更不可能一见钟情,不你砍我杀已经不错了。 今天,他总算发现了他心目中认为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的少女了。这位美丽灵秀,罗衣胜雪高贵而又可亲的女郎,给与他的印象非常强烈,与他所曾经接触过的漂亮女人不一样,怎么看也是亮丽的淑女。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这少女挑逗性的笑容动人极了。 坐在侧方的中年人似乎也相当和气,向他泰然微笑示意打招呼。 “相见也是有缘,过来坐。”中年人拍拍食桌,表示请他过来同桌,同时向店伙打手势示意,要店伙把他的食物搬过来。 “对,相见也是有缘。” 他在贝姓少女对面落坐,四个人各占一方:“小姓霍,雇船游洞庭东西两山,已经来了好些天啦!看诸位的气概风华,猜想也是来游山玩水的。请教诸位尊姓。” “在下姓章。” 中年人也只说出姓而不道名,随即替两位女伴引见:“曲小姐与贝小姐,咱们都是京师人,前来江南游玩的。哦!霍公子是江南人?” 京师,大得很呢!领有八府、三十七州,县一百三十六。 江南,范围更大,霍然家在山东,但住在漕河要埠左近,往来的船只,几乎全是江南籍。 京师北迁,有不少江南人被迫随同北上定居,因此他模仿江南口音说话,不留心的人还真不易分辨真假。 “差不多。” 他信口敷衍:“能远从京师来江南游玩,普通百姓是很难获得机会的,诸位想必是京师的权贵,才能鲜衣快船下江南。近来有大批的京师权贵南来,公私两便,只怕乐不思蜀呢!江南的风光,北地人士通常流连忘返。” “你知道我们的来历,是吗?”贝姓少女笑问,明亮的凤目紧吸住他的眼神。 “不知道。”他泰然摇头,注视对方的眼神兴奋热烈。 “霍公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这句话,就不像出于淑女之口了。 “真的。”他正经八百表示说的是真话:“我到苏州游玩没几天,太湖附近对我来说,几乎全然是陌生的,所认识的人有限。” “哦!我相信。”贝小姐矜持地微笑:“刚才,你的心已飞向遥远的天边。” 他的虎目中,神采已经敛去,先前注视贝小姐的热烈眼神,很快地变得迟滞、茫然。 “是的,飞向遥远的天边。”他像学舌的鹦鹉。 “有你思念的人?” “是的,一个要好的朋友。” “为何不在太湖?你应该把心放在太湖,你不是要一个小姑娘吗?” “太湖我没有朋友。”他死板板地说。 “有仇人?” “很难说是不是仇人。人生在世,难免与人结仇,有些仇是可以容忍的,有些仇却刻骨铭心。” “你是宽宏大量的人吗?” “我希望我是。” “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哦!美如天仙,一定是名门淑女。我……我一眼就看上你了,你是我心目中梦寐以求的漂亮女人,你是我愿意穷毕生精力,愿意付出一切以争取追求的伴侣……” 右面的章姓中年人,左手食中两指点在他的右章门穴上,点穴的技巧极为熟练,不用看也正中穴道。 左面曲也高明,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的左颈侧,五个玉指五条经脉: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阳胆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 这是说,除了前后之外,头部的两侧包括脸部的一部分,手脚通向头部的神经系统,已被大部分控制住了,当然也影响血液循环系统。 他不但手脚已受到控制,神智也受到主宰,这比用驭神术霸道多多,因为手法稍有差错,经脉便无法复原,他将成为一个大白痴。 “我带你去见你所要见的人。”贝小姐盈盈离座,向店外走:“你还可以派用场,你会听话乖巧。” “是的,我跟你去见我要见的人,人会听话乖巧,我保证。”他一面说,一面离座。 贝小姐的地位相当高,以往她一直走在随从的前面,这次也不例外,领先袅袅娜娜出店。 霍然像一个尽职的跟班,乖顺地在后尾随。姓章的中年人与曲小姐,在他的左右后方亦步亦趋。 离店十余步,前面街边站着一位老村夫,一位小村姑,用惊诧的目光盯着这四个衣着丽都,人才出众的奇怪游客发怔。 “他们在干什么呀?”小村姑突然大声指指点点:“会不会是水贼在这里绑架游客?大家小心。” 她这一嚷嚷,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游客比镇民多,一听有水贼绑架,那能不惊慌失措?整条小街行人纷纷走避。 如果他们奔向码头上船,必定引起更大的误会。 “你们先走。”姓章的伸手向右面的小巷一指,大踏步抢出冲向小村姑。 小村姑大概知道这些人不好惹,扭头便跑。 “有水贼抢劫,有水贼抢劫……”她一面奔跑一面大叫,像老鼠般在慌乱的人群中窜走如飞。 贝小姐钻入小巷,伸手拉住霍然飞奔,裙袂飘飘速度甚快,淑女的风华消失无踪。 x       x       x 霍然躲在湖岸上侦查卫风快船期间,没发现船上有多少人走动,舱门舱窗紧闭,也看不到船内的情形,猜想林小姑娘必定被囚禁在船上。对在船上走动的少数几个人,他毫无印象。 他估计错误,卫风快船上固然住了不少人,却有一些人寄住在镇上,自从重新掌握了泗州水怪之后,两面的人往来几乎中止了,派人往来也不公然进行。 进入一座宅院,随后跟入的曲小姐立即关闭院门。 人可能有大部分在外活动,宅中只留下四个人歇息,接到贝小姐,人人感到兴奋,立即派人前往码头登船禀报,将霍然安置在客院的内房中。 霍然象个大白痴,任由摆布神色茫然。 “我们先问口供。” 贝小姐向曲小姐得意地说:“先了解他与那些侠义道人士之间的关系,再决定如何运用他帮我们罗致人才。” “贝小妹,长上的脾气不怎么好。” 曲小姐脸有难色:“如果不让他先审问,你我将有大麻烦,宋大人刚愎自用,你不是不知道。” “间口供本来就需要再三盘问呀!我们先问岂不可以争取时效?不要你负责,你到前面去等候。” 贝小姐脸有不悦神色,挥手赶人:“我施的禁制,我先审问理所当然,你请吧!” “贝小妹,你……你不是动了……” “你闭嘴!” 贝小姐恼了:“你想说的话我知道,动了私心,是吗?我一直没有培植心腹实力的念头,没有网罗羽翼壮大自己的野心。如果我有意,在京都我就拥有可观的局面了,用不着在江南网罗人才,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这个人,依我看也是虚有其表,能对付得了泗州水怪太湖双蛟,也不能算是顶尖的超拔高手,片刻的御神小技,他就完全灵智痪散了。” “好吧!你问好了。”曲小姐摸摸霍然的颈侧:“要不要我解所制的经脉。” “你的制脉手法拙劣得很,难得倒我?算啦!” 贝小姐将曲小姐含笑往房外推:“该解禁制时再替他解,我不想多费手脚解了再加制。” “当然啦!我哪有你高明?”曲小姐并不介意:“你是宗师级的名家绝学继承人,我这点雕虫小技见笑方家,我在外厅等,如需助手可招呼一声。” 贝小姐关上房门,打开窗阳光泻入,空气特别清新,房中幽香扑鼻。 “你坐下。”贝小姐指指房中唯一的长凳:“你和玉面天罡曾经大打出手,据说几乎反脸成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不是他们的人吗?” 听口气,便知机警的林小姑娘,并没招出内情,口供可能真真假假令人难以判定。但可疑的是,宋大人身边,既然有贝小姐这种御神专家在,林小姑娘不可能不和盘将内情托出。 除非像曲小姐所说的,宋大人刚愎自用,用他的方法,亲自盘问口供,不需属下代劳。这是刚愎自用的人的通病,不足为怪。 正德皇帝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狂人,也喜欢亲自问口供。 王阳明先生捉住了宁王,正德皇帝却要王阳明把宁王再放入鄱阳湖,让他带了御林军亲自去捉,要捉住亲自审问。 他经常带了官兵北出蓟州、怀来,名义上说是要找蒙古人打仗,而蒙古人却远在数千里外,其实却是沿途抢劫,掳漂亮的女人,连各州县官吏的漂亮夫人,也照掳不误,曾经捉住了几个所谓“贼”的人,亲自审问。结果可想而知,被审的人可能不是真的贼,哪有口供可招?他一怒之下,把几个人的皮剥了,制成几具漂亮的人皮马鞍,骑在鞍上消气。 皇帝在南京荒淫游了几个月,在今年闺八月班师返京,在淮安清江浦钓鱼,船翻了几乎淹死,从此大病缠身,奄奄一息。 龙舟到达通州,已经等于是到了京都城外,大概他自知老命活不了几天,心血来潮提出宁王审问。 宁王已经知道必死,那有好脸色给他看?结果,他一怒之下,堆起柴草,把这位祖叔一家老小烧成灰,真成化骨扬灰以消一口恶气。 这种人间口供,那能问出结果来?这位宋大人,也可能是这种货色。 这位贝小姐,才是真正问口供的行家,先用御神大法控制对方的灵智,制经脉穴道以防性情突变,再用御神大法问口供,受制的人必定有问必答。 “我怎么可能是他们的人?” 霍然用死板板的声音回答:“听人说,他们有些侠义道人士,暗中替官府做保镖。我不喜欢,我想试试他们是真是假。” “你为何不喜欢?” “我准备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抢劫官府的珍宝。有侠义道人士做官府的保镖,会影响我的劫宝大计。泗州水怪就曾经在山东,纠众抢劫快马船,我准备用各种手段,逼他无处可以容身,逼得他走投无路,就会死心塌地和我合作任我摆布了。” “咦!原来如此,想不到你还真的工于心计呢!真该死!你知道泗州水怪和我们合作吧!” “是的,你们所乘的就是快马船。” 他有问必答,毫不迟疑:“你们一定已经查获被劫的一些金珠美女,我得好好盘算利用他接近你们。” “该死的!我们本来打算要利用你,召集一些人手,替我们追查飞天猴向仲权的下落,本来我们打算找太湖双蛟协助的。飞天猴从快马船上,抢走了四大箱珍宝,带走一名美女,很可能逃来太湖藏匿。 “看来,你既然有意抢劫官府,我们不能用你了,我们无法改变你的心性,强迫你合作,早晚会酿成灾祸。” “我要自己打天下,谁也改变不了我,你们到底查获了多少珍宝美女?飞天猴真躲在太湖附近?” “你不要反问。” “是的,不要反问,抢劫你们的船,势在必得,正午一过,我就有了登船抢劫的借口了,主意很妙。” “你死了,就没有什么好抢的了。”贝小姐的食中两指,在他的胸口胁腋又划又捺。 那是手厥阴心包络经的天泉、天池两穴,与手少阴心经的极泉、青灵两穴。最后在任脉从下向上拂,整条任脉可能全部变形。 霍然浑如未觉,坐在凳上神情木然。 “等长上问完口供,你就可以安息了。” 贝小姐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他不会反对我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我不怕他反对,你人不错,所以我不希望他把你凌虐至死。可惜,你不能为我们效力。” 贝小姐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举步出房。 “你也是一个好女人,我的确很喜欢你。”身后传来霍然的语音:“你如果不向我下毒手,毁我的经脉,我真舍不得用重手对付你,虽则你要我死是出于好意,以免我死得痛苦,可惜,你不让我喜欢你。…… 贝小姐大吃一惊,讶然回身死瞪着他。 他站起整衣,泰然自若。 贝小姐突然警觉,一闪即至纤手疾伸。 霍然更快,手一抄便扣住了贝小姐的脉门,扭身闪电似的伸脚相跘,将贝小姐压倒在长凳上,在背部拍了三掌,后脑再敲了一记,将人扛上肩,破窗溜之大吉。 x       x       x 所处位置远在镇后的小山坡上,林深草茂但视野辽阔,远眺镇前的湖滨,大小船只像是玩具,活动的人小得像蚂蚁。 罗衣胜雪的贝小姐,被按坐在树下,可以看到水天一色的湖景,可以看到镇上的房舍。 温暖的阳光也令人显得懒洋洋,美好的湖光山色似乎也无法令人振奋,最好能在树下睡一觉,以便消去昨晚与今晨的疲劳。 霍然就显得懒散,倚树假寐显得漫不经心,对身侧曲线玲珑美丽动人的贝小姐,也视若无睹毫无振奋的神情流露,休息第一,美女在旁引不起他的兴趣。 其实,他真被这位贝小姐撩拨得心中不平静。 “我们三个人,都是点穴制脉的高手中的高手。” 贝小姐盯着他说:“怎么可能三人分别出手,制你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竟然没发生丝毫作用?我不信你已经练至不坏金刚境界了,你的年纪并不比我大多少,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得花四十年或一甲子岁月苦修。” “因为我身上,穿了一件蛟皮软甲。”他信口胡扯,半闭的虎目表示他并没睡着。 “鬼话。” 贝小姐脸上有了可爱的笑容:“你身上除了一袭青衫之外……我是玄灵正教教主的得意门人,御神大法与役魂大法皆学有专精。告诉我,你用什么绝学破解我的法力?” “笨女人,你把我看成大白痴?我会告诉你吗?” “你……” “别吵别吵,我在睡觉养足精神,等正午过后,把你的长上送下地狱。” “霍公子,何必呢?敝长上的确有意重用你,何不抓住机会大赚一笔?实在犯不着你冒险去抢皇家珍宝,把在山东被劫的金珠美女找回来,随便给你抓一把,也可以平平安安快活逍遥一辈子。” 鼾声震耳,霍然睡着了。当然,一个练气有成的人,睡熟时即使疲劳过度,也不会发出鼾声。 “你听我说……”贝小姐大叫。 “你烦不烦呀?”霍然恼火地说:“干脆点了你的哑穴,也好耳根清净。” “你这样走极端,对你又有何好处呢?我们只获得飞天猴的点滴消息,船上并无追回的金珠美女,必须捉获飞天猴才能追回贼物,你帮助我们……”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要抢,我到你们搜刮天下财物聚积的地方抢。就算我知道飞天猴的下落,也不会帮助你们去捉他。” “你喜欢我是不是?” “在你下毒手制死我的经脉之前,我的确喜欢你。” “我的确是不忍见你受折磨而下手的,宋大人是一个冷血的屠夫,你如果被他……” “我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杀死妨碍你们的人,是你们的一贯手段,不足为奇。不过,我不是冷血的人,如何处置你,确是一大难题。” “把我放了,我回去劝宋大人释放你要的小女人,如何?” “哈哈!你想得真妙。不过,我不希望你枉送性命。”他大笑。 “什么意思?” “依你所说,你那个长上,绝不可能交换的,他控制了那个小丫头,以为可以控制玉面天罡那些侠义道人士,胁迫那些人替他卖命。那么……” “又怎么啦?” “你会死,一定死。”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制经脉的专家,我会制了你的经脉,所定的时限,几乎不差分秒。你那个长上刚愎自用,为了保持他的威信和尊严,他不会接受胁迫,所以拒绝把小丫头送往杨湾。 “你的生死重要,但绝比不上他的威信尊严重要,所以你一定死,他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在乎,因为我喜欢你,不做杀你的刽子手。” “你不会制我的经脉吧?”贝小姐脸色一变。 “如果不制,我能得到什么?我岂不成了真正的大白痴?所以……” “我愿冒险。”贝小姐咬牙说。 “我却不愿意。”他断然拒绝。 “那你到底有何打算?就这样制住我的经脉,把我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让野兽吞噬?” “东山已经一两千年没有虎了。” “但有野狗,野狗吃人平常得很。” “我把你放在树上去,解决你的人之后,再回来释放你。” “如果你回不来呢?” “我一定可以回来。”他说得信心十足。 “那可不一定哦!长上身边人才济济,武功一个比一个高明,你没有多少机会。何必呢!霍公子,我真的愿意为你尽力,向他陈明利害,树一个可怕的劲敌,对他的任务执行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会答应放人的,相信我,好吗?喜欢一个人,怎能让喜欢的人去死,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能原谅我?”贝小姐是柔柔的声调向他恳求。 来软的,他可就傻了眼。 在他的计划中,本来就没有擒人交换的打算,更糟的是,他的确喜欢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女。 拖起贝小姐,三掌两指解了所制的穴道。 “替我把话传到。” 他毫不激动地说:“告诉那个什么宋大人,释放玉面天罡的女儿。如果不,今后不但侠义道人士要找你们算账,我也会找邪魔外道和你们玩命。 “记住,距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届时不放人,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今后别让我碰上,释放林小丫头,修妥船,你们最好扬帆返回南京,以免死在太湖回不了京都。凭你们这些人,便敢明目张胆在太湖耀武扬威,欺太湖无人,什么人都招惹,是活不了多久的,你可以走了。” “小丫头与你到底是敌是友?”贝小姐一面活动手脚一面问。 “迄今为止,敌友难分,毕竟我和她曾经同在梅坞现身,她找水贼我找泗州水怪。景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侠义道人士和你们并肩站,你们利用她胁迫玉面天罡那些人合作,对我极为不利,记住,下次不要和我碰面。” “当然我不希望再见。” “但由不了你,是吗?” “对。” “那就各凭运气吧!你走。” “我叫贝秋霞。” 贝小姐主动说出姓名:“家师玄灵教主,目下在南京皇上身边。皇上身边的十神仙十活佛中,家师号称活神仙,但道术玄功在排名上,名列中等以下。如果你妄想劫取皇家珍宝,可说九死一生毫无机会,我会尽力劝说宋大人释放林小丫头,可惜我无法保证能否成功,如果成功,我们后会有期,我要交你这位朋友。如果不成功,我也将尽量避免和你再见。” 她袅袅娜娜地走了,在十余步外转身,凝视霍然片刻,眼神十分复杂,呼出一口长气,这才转身走了,之后不再回头。 霍然本立片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日后见面,委实无法向这个可爱的敌人,下重手辣手摧花。 他必须逐走这些人,不能让这些人查出小秋燕的下落。 这位可爱的敌人叫秋霞,又是秋,仅凭芳名中的秋字,他也无法向贝秋霞下毒手。 他几乎可以肯定,贝秋霞不可能促使林涵英获得释放,两人肯定会再见,而且是兵戎相见。 整妥衣衫系好百宝囊,他动身回莫厘镇。 他认识那位老村夫和小村姑,这一老二少在街上穷嚷嚷,间接促使贝秋霞奔回住处,而不奔向码头上船,让他有机会擒走贝秋霞,有机会了解宋大人的底细。 他相信老村夫老小两人,一定仍在镇上活动。 镇上房屋参差,游客甚多,宋大人那些密探,想在镇上困住他谈何容易? x       x       x 辰牌未,舟子才发现舵失去作用。而所有的密探,皆在莫内镇外大索疑犯,搜寻贝秋霞的下落,乱得一塌糊涂,无去在短期间整修船舵,最后雇了不少人,把船拖上岸修理,这才发现是被人故意破坏的,把宋大人气得暴跳如雷。 船无法离开了,舵柱受损,柱轴也需整修,宋大人也无意离开,咬牙切齿要捉住霍然化骨扬灰。 派了几个人,至各村落寻找侠义道人士,猜想玉面天罡一群人,仍然在各处漫游,不可能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儿不管。 只要能找到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不怕这些高手名宿敢拒绝合作。 贝秋霞安全地返回,已是午牌初。 果然不出霍然所料,宋大人断然拒绝放人。 五六十名干员,撤回码头戒备,严防霍然再次破坏船只,船如果被毁,脸往哪儿放? 他们有自知之明,在镇上是不可能把霍然擒住的,派人在码头布伏,等候霍然闯进来是上策。 心中最害怕的人是泗州水怪,随时都在打主意逃走,也只有他知道霍然神勇不可抗拒,宋大人这群高手,其实比他所追随的古大人黄大人,强不了多少。 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唯一的想法便是一看风色不对,保命要紧逃走第一,哪有勇气和霍然拼命? 码头紧张,镇上却安静如恒,但也暗潮激荡。 x       x       x 霍然是愈来愈精明了,经验也愈来愈丰富。 密探们一定在镇中派有眼线,他成了注目的危险人物,很可能勒令东山巡检司合作,巡捕不敢和这些打出南镇抚司旗号的人作对,很可能动员镇民对付他,所以他不敢大意,不再公然在镇上露面走动。 他先绕镇走了一圈,留心镇内的动静,绕到镇东,所到忽起忽落的唿哨声,心中一动,借草木掩身,小心翼翼探索而进,兔起鹘落快速地接近。 前面树隙中人影一闪,传出一声暴叱,枝叶摇摇,然后是一声怪笑,人体掷倒声入耳。 “老魔的笑声走了样,有点不妙。”他自言自语,向前一窜快如电火流光。 五个人,把老村夫与小村姑堵在两株大树下。 两人手中空空,剑不在身上,大概白天在镇中活动不便带剑,以免引起注意,发现情势不对,已无法返回客店取兵刃防身了。 四个中年人与一个中年妇女,穿得都很体面,手中却有刀剑,五方合围显然占了上风。 老村夫是笑魔君,小村姑是傅玉莹,扮相颇为传神,可借化装易容术不怎么高明,两人都浑身大汗,可知已经追逐了一段时间了,精力将竭,脱不了身。 这些密探都是高手中的超等高手,两人的情势极为险恶。 那位姓章的密探向泗州水怪说,笑魔君在镇江活动,显昧消息不确,老魔父女却与密探同在东山出现。 五方合围的人,大汗彻体,精气耗损得差不多了,而有两个中年人衣衫零乱,灰头土脸,身上沾有草屑,显然有剑在手,依然吃了苦头。 “你这老鬼武功真的很了不起,绝不可能是低三下四的鼠辈。” 那位留了鼠须的中年人,并不急于挥剑扑上,要乘机喘息,显然还没认出老魔的身分:“你不敢亮名号,一定与玉面天罡有关,等捉住你之后,不怕你不露出本来面目。说,你与玉面天罡有何交情?” “哈哈哈!去你娘的交情。” 笑魔君的笑中气不足,已没有慑魂的魔力:“老夫与他势同水火,见面不你死我活已经不错了。” “那么,你是霍小狗的同伴了,是吗?”中年人继续探口风。 “老夫不认识什么霍小狗。”老魔当然否认:“镇上的大狗小狗比人还要多,老夫怎能认识一头小狗?没知识。” “少给我装疯扮傻。” 中年人厉叫:“早上你两个见到他之后,就大叫大嚷引走我们的人,不死心一直就在镇内镇外,鬼鬼祟祟窥探。你一定知道他仍在镇上,快招出他的藏匿处,免吃苦头,招。” “去你娘的……” 中年人一声冷笑,剑发人进,喷射出一道激光,狠招飞虹戏日猝然突袭,迸发的剑气如骤起的风涛,速度惊人,志在必得。 笑魔君向侧一闪,一掌斜吐,避招反击妙到巅毫,一代老魔名不虚传,掌出风雷随之,大概也乘机恢复了四五成精力,掌劲依然相当猛烈。 中年人来不及收招闪避,左掌疾挥硬接。 “叭”一声脆掌,双掌接实,双方都快,无可避免地硬碰硬全力以赴。 人影骤分,中年人斜冲出丈外。 笑魔君也没占上风,疾退三步。 另一中年人乘机一闪即至,剑指向笑魔君的右背肋。 傅姑娘像惊兔般弹跳而出,快得形影依稀,一脚踢在中年人的右肋下,及时解除乃父的背部威胁。 可是,第三名中年人到了她身后,剑拂向她的右膝弯,要先废了她的腿。 她身形还没稳住,马步还没落实,即使知道身后危机光临,也来不及躲闪了。 “噗”一声怪响,一团碎泥在中年人的脸上爆裂。 “呃……” 中年人五官流血,踉跄急退,拂出的剑也急剧后撤,锋尖间不容发地从姑娘的腿弯退出,这一剑偷袭功败垂成。 笑魔君立即从空隙中脱出,一掌攻向侧方的中年女人,恰好替女儿开设通道,让女儿冲出重围。 “你们走得了?少做春秋大梦!”第四名中年人怒叫,一跃三丈奋起狂追。 “用暗器!” 尾随追出的中年人急叫:“快!死活不论……嗯……”急叫声变了调,声息倏然中止。 追得最快的中年人,听出叫声有异,百忙中扭头回顾,大吃一惊,倏然止步回身戒备,断然放弃追逐,神色紧张地拉开马步布下防卫网。 身后没有人跟来,三丈外的草丛中,刚才叫喊发暗器死活不论的同伴,仆伏在地像死人,剑扔在一旁,身躯仍在抽搐。 同伴可能还在后面,被草木挡住视线看不到人。 可是,片刻仍不见有同伴出现,壮着胆走近同伴察看,伸手一探,心中一宽,同伴是被打昏的,呼吸还在,大概命是保住了。 刚有一位同伴被泥块击中脸部,当时其他的人一无所知,只有笑魔君看得真切,爆碎的泥屑也一一入目,这块泥团救了他女儿的腿,也造成他撤出重围的好机,他知道有人在旁暗助,这块泥团绝不是自己飞起来的,更不可能恰好飞落在中年人的脸上。 “你们快来!”这位仁兄惊怒地大叫。 没有人跟来了,四个同伴全躺下啦! 第十九章 胆大包天 “真是你?霍秀才?”笑魔君倚在树干上喘息,盯着在旁笑容可掬的霍然讶然问。 “你以为我是鬼魂?要不要摸摸看?”霍然笑答:“保证是活生生的人。” “你……你不是被他们押走了吗?被那个女人……”傅姑娘眼中有疑云,也有惊讶。 “没错,逃出他们的掌心,所以才在这里呀!” “这……这怎么可能?那些人都是可怕的高手密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笑魔君正感诧异:“你只会几下拳脚……” “爹,如果他真的只会几下拳脚,能从闹江龙那群恶贼的包围下突围而出远走高飞吗?” 傅姑娘总算不笨:“刚才是你阻拦住他们的,是吗?” “用泥块偷袭,一块一个,一击便中,非常走运,他们也走运,当地没有石块可用,干泥块打不破这些混蛋的头,石块一定可以打破。” “你怎么在这里的?又为何被他们……” “我雇了船游太湖呀,在东西两山玩了几天。我本来就要下江南游山玩水,没料到在这里与他们无意中结了怨。哦!贤父女也来游太湖?” “我们在镇江发现这些皇家密探,打听出他们正在追查德州劫皇船的盗贼,所以暗中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他们不到德州去查,反而领了大批高手往南走……” “劫船贼都是从江南跟去的,在江南才能查根柢呀!他们查出一批悍贼的底细,据说是横行太湖的独行大贼飞天猴,他们到东山准备逼太湖双蛟合作,消息相当灵通正确呢!所以我担心,我要和他们玩命。” “你要和他们玩命?你算了吧!” 笑魔君苦笑:“连船夫也是了不起的高手,上上下下足有近百名勇士,一比一,老夫勉可应付而已,你……” “你等着瞧,我和他们有约会。” 霍然知道老魔有点胆怯,人多人强这也难怪:“我要他们灰头土脸,他们惹火我了……” “霍兄,李秋燕小姑娘呢?”傅姑娘突然提出重要的疑问:“那天晚上我们自顾不暇,你……” “我把她安全送交她的爹娘了。”霍然脸上神情有点不安,也有难以察觉的依依:“我和她历尽艰险,总算苍天有眼。” “你送她回扬州?” “不,她爹娘哪能在扬州待下去?我把她……” “霍兄,我想知道详情。” 傅姑娘大方地拉他在草地上坐下:“我很抱歉,总有为德不卒的感觉,没能保护你们远走高飞,事后又不知道你们的下落。我们在扬州,得不到任何消息,滞留月余才失望地离开的。你们平安脱险,我释去心头重荷,我好高兴。” “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们。” 霍然郑重地说:“其一,有关李小姑娘的事,我不会告诉你们,知道的人愈少愈安全,我会尽全力保护她。其二,你必须尽快远走高飞,离开这些密探愈远愈安全,因为他是追查快马船被劫珍宝美女的主要负责人,而你们知道李小姑娘,是从出山虎那群强盗手中所救的。如果你不幸落在他手中,李小姑娘的处境将令人不寒而栗。其三,不要管我的事,我有信心可以对付这些人,切断他们追查的线索,你们请立即动身,到别处雇船远走高飞。” “且慢。”笑魔君狠盯着他:“你说了一大堆夸夸其词的大话,居然认为你可以对付得了这些人……” “我已经让他们明白,我有能力对付他们。” 霍然抢着说:“我破坏他们的船,用意就是阻止他们溜之大吉。如果不把他们整治得落花流水,他们是不会逃回南京的,而且,我将跟在这些残兵败将后面,让他们带路,去找他们的主人。” “你……你知道他们的主人是谁吧?”傅姑娘大惊失色。 “当然知道,皇帝。”霍然整衣而起:“时辰快到了,我去应约。” “你要去……” “他们的主事人姓宋,我去找他算账,他掳走了玉面天罡,想胁迫侠义道人士,替他追查飞天猴的下落,追查其他珍宝美女,所以我一定要阻止他,因为玉面天罡的女儿本来与我走在一起的。” “你与侠义道人走在一起了?”傅姑娘大感失望:“他们本来就是官府的走狗。” “那是你的看法,本来我也是这样看他们的,但经过一番观察,事实并非如此。我也没和他们走在一起,而且曾经和玉面天罡狠狠地拼了两三百招,两位,后会有期,请赶快离去。” “哈哈!老夫不会听你的,你所说的话,老夫一句也不相信。” 笑魔君大笑:“你说的虽然像真的一样,但没有让老夫相信的可信理由,老夫不走,将睁大眼睛,拉长耳朵,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怪事。凭你有几斤蛮力,能打倒出山虎,运气好,用泥块偷袭击倒这几个密探,也许真有奇迹发生,不看结果,老夫是不会走的。” “那你就看吧!再见。” 傅姑娘伸手想拉住他,眼一花一抓落空。 “你们不走,很可能会后悔。”语声传自对面的茂密树林内,相距已远在百步外了。 x       x       x 大踏步通过小街,走向码头的栅口。 他手中有一根竹手杖,五尺长,半握粗,韧性弹性十分良好,这玩意打在任何部位,也会造成相当程度的伤害,在高手手中发挥,将是致命的武器。 用胆大包天四字形容,确是名实相副,对方有几十位高手名宿,每个人都有趁手的兵刃,他以一根竹杖做武器,便敢大摇大摆向码头闯。 所谓码头,其实并没有任何建筑,只是这一带湖滨可以泊舟,形成自然的泊舟区而已。 夏日湖水的水位高,湖滩宽仅三四丈,但用来做格斗场,足矣够矣。 进入码头区,游客纷纷走避,有些船只干脆驶离,以免殃及池鱼。 左右后三方,已有三十余名亮出刀剑的男女,一个个怒形于色,跟随他向滩岸移动。 卫风快船搁在岸上,舵还没修妥。在船上船下工作的人,皆丢下工作取兵刃列阵相候。 所有的人,几乎快要气炸了。 反常的是,居然没有人出面拦阻。 他的行动也反常,一个人怎敢向上百名密探挑战?而且公然大摇大摆招摇,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这家伙是个疯子。”跟在后面的人有人大声说。 “他想死,一定。”另有人接口。 双方都反常,人群逐渐接近卫风快船。 胆子大的镇民与游客,远远地跟来看热闹,似乎人们对死亡与血腥,又兴奋又恐惧。 南人屠说得不错,人们对死亡似乎毫不介意,每次在法场处决罪犯,观看行刑的市民人山人海,像是赶庙会,看人头落地,兴奋如狂的情绪压倒了恐惧。 如果南人屠真的是刽子手世家,他的话可信的程度相当高。 人对死亡麻木已经够可怕了,居然兴奋难抑岂不更为可怕?可知人性本善的理论,并没获得真正的确证。 四名大汉从宋大人两侧迈步而出,却被宋大人伸手所阻止。 霍然大踏步昂然接近,脸上有怪怪的笑意。 宋大人被激怒得七窍生烟,但居然能控制冲动,可知是上个自负而阴沉的难测人物,也许从来也没见过霍然这种嚣张自负的人,也因自己反常而更为反常,仅用凶狠的眼神,迎接昂然而来的霍然,没采取积极的行动。 宋大人左右共有八名雄壮如狮的随从,狞猛的气势极为慑人心魄,胆气不够的人,远在半里外也会却步,却无法震慑大踏步而来的霍然,委实让所有的人大感惊讶,不安的情绪不断高涨,最后除了脚步声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直逼近至两丈左右,霍然才止步双手支杖直瞪快要气炸了的宋大人。 “你就是姓宋的什么大人了?” 他傲然地一字一吐:“我就找你。” “该死的混蛋!”一名随从怒叱,手按刀靶作势冲出。 宋大人手一抬,阻止随从妄动。 “你好大的胆子。”宋大人厉声斥责:“你这无法无天的暴民……” “闭上你的嘴。” 霍然用更大的嗓门回报:“你知道什么是法吗?你掳走我的女人,我有权向你讨回来,你才是真正无法无天,率兽食人的掳掠犯……” “你这狗东西……” “去你娘的混蛋!” 他嗓门更大,看谁骂得粗野:“你不要在这里狂吠,最好和我讲理。” “你简直要造反……” “这是你这狗娘养的杂碎,用来杀人放火的最佳借口,我警告你,你任何混帐借口也吓不倒我,这世间有两件事,值得翻天覆地用命去争,那就是名与色,通俗的说,就是权势和女人。为争权势,天下间人人都想造反,为争女人,不惜天下涂炭血流漂杵,你掳劫我的女人,我要讨回来,不怕你在我头上加上任何罪。人不交还给我,我就把你们摆平在这里,简单明了,一清二楚。目下有上千名市民目击,为我作证,你这掳人的杂碎人渣,只有一条路可走,下令围攻把我剁成肉泥,不然你哪有脸面对江南的可敬百姓?我等你下令,快!” 在远处湖岸看热闹的大群市民,发出嗡嗡议论声,甚至有人嬉笑,有人喝采。 他的话粗俗易懂,谁都听得懂他在讨回被掳的女人,天下问古往今来,为女人而不惜血流五步的事例多的是。 两个蠢夫为争女人打破头,简直平凡得令人打瞌睡,已经不是新鲜事,天底下任何时地都在不断发生。 任何人也受不了他这番侮辱性的话,宋大人是掌握生死大权,可以公然杀人放火的权贵,哪曾受过这种侮辱?怒火终于爆发了。 “碎裂了他!”宋大人像爆发的火山跳起来厉叫,手向前一挥,再拔刀出鞘。 八随从争出,刀山剑海向前涌。四面聚合,呐喊声雷动。 人多势众,像是人墙,人人争先恐后,刀剑如林。 霍然一声长笑,竹杖发如狂飇,单手使用,伸出时威力可及丈外。 竹杖不是不能碰刀剑,问题是碰的技巧是否精巧,碰上了剑刃刀锋,杖当然一碰即折。霍然运杖的技巧,可说神乎其技,点打挑拨快得难见形影,闪动的身法灵活如鬼魅幻现,乍显乍没当者披靡,他的左手更是可怕,从刀剑的空隙中探入,抓住人就往另一方的刀剑上砸摔,两百斤的人在他手中,轻如无物,得心应手。 长笑声中,传出可怕的痛苦叫号,冲上的八随从,眨眼间倒了五个,不是断手就是断脚。最后一名随从拖了宋大人,向侧急窜,让霍然一冲而过,在千钧一发中脱出杖影下,交由五名男女保护向外撤,胆都快被吓破了。 三冲错五回旋,人撒了一地。 一声长啸,他跃登卫风快船,丢掉杖抓起一根船篙,重施故技一折两段,留下有铁尖的一段六尺断篙,双手抡动势如疯虎,扫飞了五个人,开始拆船。 轰隆隆一阵巨震,船舷船舱开始崩裂,没有人能近身之后可以全身而退,来一个摆平一个。 铁篙尖可以硬碰刀剑,刀剑一触不断即飞。仪真运河旁的惨剧重演,而这次更为惨烈。 闹江龙的贼伙,都是手脚骨折,他下手有分寸,混乱中依然能用劲收发自如。这次,断手断脚撒了一地,鲜血染红的湖滩,叫号声求救声令人恻然。船内没有囚禁的人,林姑娘不在舱内。 怒啸声中,他重回湖滩,单手挥动六尺的断篙,一篙扫断了两个人的三条腿,横跳三丈,直进十寻,四面八方追逐溃散的人,追及就篙下绝情,硬将对方的手脚打断。 可是,他失去宋大人的踪迹,这怕死鬼丢下部属拼命,自己却逃掉了。 “那狗官逃到镇上去了。”远处有人提醒他。 劈翻最后逃得慢的五个人,他追到栅口,呼出一口长气,激怒的情绪慢慢消退。他不能冲入镇中,逐屋搜寻宋大人。 “你跑不了的,不将我的女人交出,我要剥你的皮,你最好相信我的话。”他向镇上大叫大嚷:“你逃吧!我要到南京找你,找你的主子,天下的账一起算。” 他丢掉断篙,消失在镇右的草木丛中。 断手断脚的人,不下于五十之多,镇上的郎中全被请到东山老店,那是安置伤患的地方。 人心惶惶,镇上罕见有人外出走动。 x       x       x 他在草地上摊开荷叶包的菜肴,用树枝作筷,手边还有一壶酒,是竹叶青。一群人围住了他,似乎把他看成怪物。 笑魔君父女站在右首不远处,脸上仍有震惊的神情。 笑魔君曾经笑他夸夸大言,说他只会三两下拳脚,今天,他在无数镇民与游客的目击下,证明他像一尊降妖伏魔的天神,击溃了上百名高手。 他不认识围观他的人,但认识在他前面笑嘻嘻的文韵华姑娘与文光华小伙子,这姐弟俩似乎对他所表现的神勇,丝毫没感到惊奇。 “我参加野餐,不管你是否欢迎。” 小伙子走近,盘腿坐下用手抓起一块点心:“我算是服了你,今后不敢再找你,以免皮肉遭殃。” “你少挨骂了。” 韵华姑娘穿上青衣布裙,不伦不类,也在一旁俏巧地侧着身子坐下向乃弟说:“你说不怕挨揍,今天可怕了吧?霍兄,你这一顿痛击,委实大快人心。只是,涵英妹的处境……” “只要你们躲着不出面,她的危险就不会增加。” 霍然摇头苦笑,瞥了四周十余位神情怪异的人一眼:“你们不该现身的,哦!你们并没离开?” “我们是昨晚从府城来的,来看动静。” 文光华说:“落店在镇上,便听到种种奇怪的消息,我们空着急,内情不明,不知该如何着手搭救涵英小妹。其实咱们这种人,危险算不了什么,看不破生死,哪配仗剑江湖?涵英妹的生死,用不着过于担心,我和姐决定和你并肩站,干脆咱们就闹他个烈火焚天,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已经够大胆了,你小子更不知天高地厚。” 霍然可不想和侠义道的人并肩站,立即表示反对:“我的事我会处理,你姐弟俩一出面就难以收拾了,那些人挟持林小丫头,用意直逼你们替他们卖命,那个宋大人要胁你向我动手,你们能拒绝吗?用林小丫头的生死相威胁,你敢做主拒绝或服从?胡闹,赶快给我走远些躲起来,以免碍手碍脚。文小姐,你也该明白利害呀,快揪住你弟弟的耳朵,把他带远些,知道吗?” “我哪管得了他!” 韵华嫣然一笑:“霍兄,我姐弟是无名小卒,没有人知道我们是何人物,多两把剑替你摇旗呐喊助威,做眼线打听奔走,是不是对你有利?至于涵英妹我们已经查出,现被藏在会稽老店右首,不远处的一家宅院内,你一个人……” “哈哈!你们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不远处一位扮成老大娘的老妇大笑得像男人:“人已经送至巡检司衙门寄押,必须杀官造反才能把她救出来。” “几个为首的狗官,也躲进衙门里去了。” 另一位大汉说:“巡检大人正在召集民壮,保护巡检司衙门。霍老兄,你一发动,将有不少好汉追随,算在下一份。” “谢谢诸位的消息。” 霍然向众人道谢:“民壮是靠不住的,诸位也请不要插手。” “镇民已被你的神勇吓破了胆,但不敢不接受召集。” 一位中年人惶然地说:“老天爷!你如果杀进巡检司衙门,天知道会有多少民壮遭殃?” “那是少不了的。” 霍然当然知道会有些什么结果,但他不能心软:“好在我下手有分寸,吃些苦头无法避免,他们目下还没有丧事可办,可知我无意下重手杀人。那些狗官可以任意杀人,我不能。” “你最好走吧!本镇不欢迎你。”中年人愤然说。 “我知道,你们欢迎苛待你们的人,欺善怕恶,这是人性的弱点,我不怪你。但是,我不会因为贵镇不欢迎,而就此罢手远离疆界,你们必须逆来顺受。我会替贵镇的子弟留一分情义,尽量避免伤害他们,其他就概不保证了,因为我有权保护我的利益,只有各安天命,我只能说,我抱歉。” “我来轰他走。” 文光华冒火地叫:“他们不敢向那些狗官抗议,却敢来这里胡说八道。霍兄,追根究柢,是你心肠软不下毒手杀人,所以他们才敢大胆来赶你走,最好杀他个血流成河,看谁还敢前来撒赖放刁。” 中年人打一冷颤,狼狈而走。 “小伙子,你们也走。” 霍然拍拍文光华的肩膀:“要被眼线查出你们的身分,你们就走不了啦!” “不会的……” “一定会,小伙子,站起来。” “你……” “文小姐,带他走,以免后悔莫及。”霍然向文姑娘要求,姑娘年长几岁,应该知道利害。 “我不走。” 文光华大声拒绝:“那些混蛋威胁不了我,咱们这种人也不做官府的走狗。” “但你不敢造反,我敢。小子,你非走不可,你是条好汉子,不是笨蛋,呵呵!分得清左脚右脚吗?” “什么意思?” “我认为你一定分得清左右脚。呵呵!现在,准备了,开步走,左,右,左,右……” 文光华目光向前直视,乖顺地依言举步,一叫一步配合得很好,走的姿势十分可笑。 韵华姑娘大吃一惊,这位小弟怎么了?惊疑的目光投落在霍然身上,有点手足无措。 “走上百步,他就会清醒的。” 霍然向她微笑解释:“我是为你们好,我不忍心拖你们下水,林姑娘的事我会尽力,但没有保证。” “任何人也无法保证。” 韵华姑娘整衣而起微笑着说:“我们会在暗中活动,你赶我不定的,小弟与涵英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两家交情深厚,逼急了他,他会不顾一切拼命的。谢谢你啦!再见。” “好好管住他,把你做姐姐的权威拿出来,以免他闯更大的祸,呵呵!好走。” 跟来看动?驳娜酥鸾ド4ィ詈笾涣粝滦δЬ概?br /> 父女俩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一直留意霍然的动静,傅姑娘的目光,不住打量文韵华姐弟。 父女俩不认识文家的子女,但听双方的口气,这姐弟俩定然与被掳的林小姑娘有渊源,林小姑娘是玉面天罡的女儿,交往的朋友,当然也是侠义道人士。 笑魔君以邪魔外道自居,先天上就对侠义道人士有成见,根本不屑与侠义道人士往来,更没有兴趣管侠义道人士的事,如果要求父女俩去救林小姑娘,免谈。 人都走光了,父女俩这才过来席地坐下。 霍然已喝光了一壶酒,菜肴也吃得差不多了,酒足饭饱,耗掉的精力已经完全补充停当。 “小子,老夫走了眼。” 笑魔君老脸微红,讪讪地说:“你那种雷霆万钧,山崩海裂的可怖攻击,我算是开了眼界,叹为观止,我收回那些轻视嘲弄的话,正式向你道歉。老天爷!你练的到底是那一种邪功?” “没有什么啦!人群混战,敢杀敢拼力拔山兮,凭的是勇气而已,与练的功或武技无关,我凭的并非匹夫之勇,因为我有应付群殴的经验,再加上勇气和信心,以及一点运气,如此而已。” “你算了吧!二十个笑魔君也不敢向他们叫阵,他们的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 “不要把他们估计得太高了,其实人愈多,愈容易受到心理上的威胁。俗语说:兵败如山倒;十个小兵,穷追一万溃兵并非奇事。在搏杀之前,我已经把他们好些高手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的士气已经一落千丈,真正敢和我面对面拼命的人就没有几个。我指定时间公然大摇大摆找他们了断,他们更是心虚胆寒,再在一照面间猛然摆平几个,其他的人那有斗志?只有任我宰割了。” “胡说八道,你骗不了我这个目击者。你小子公然索取女人的口气和手段,实在恶劣得很,呵呵!欢迎你加入邪魔外道之列。” “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呀!这岂不是名正言顺吗?你要我用大仁大义的要求大叫大嚷,有用吗?” “鬼才要听人的大仁大义,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替你喝采。” “对,所以我用抢回女人做借口呀!” “霍兄,刚才那两位姐弟是何来路?”傅姑娘接口问。 “南天狮子的一双儿女,根基不坏。” 霍然坦然说:“早些天我和他们起了一些纠纷,恩恩怨怨扯不清。” “哦!原来是文家的儿女。他们是侠义道世家,居然胆敢想和你并肩站……” “被掳的是玉面天罡的女儿,他们难免心有不甘啦!” “你和玉面天罡的女儿……” “说来话长,总之,林小丫头的被掳,本来与我无关,但那些人要利用她,将侠义道的人引出,帮助他们追查快马船被劫的珍宝美女,就会威胁李小姑娘的安全,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所以要制造介入的借口。必要时,为了李小姑娘的安全,我会大开杀戒,闹个天翻地覆,哼!” 他最后一段话,说得杀气腾腾,笑魔君父女是魔道人物,也听得心中生寒。 “你……你真有意到南京去闹?”傅姑娘秀眉深锁,大感不安。 “不错……我已经有不少朋友参与。” “老天爷,南京有数十万大军,已经成了一座兵城,你……” “南京还有数十万市民呢!” “不要去,霍兄。” 姑娘忧心忡忡:“掀起轩然大波,可能间接伤害许多无辜。你毕竟不配称仁人志士,更没有造反的霸才,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你忍心伤害更多的无辜吗,我曾经目击你盖世的神勇,但你并没击毙一个人,如果你真有造反的霸才,今天这些人,能活命的不会超过一成,苏州将有许多人跟着遭殃。霍兄,毕竟我们曾经同过患难,交浅言深,希望你三思而行。” 交浅言深,这句话说得很重,所说的话,主题也太过严肃,交情愈深的人,恐怕愈难出口,以免得罪朋友,引起误会。 霍然沉默片刻,收拾食具。 “你是一位好朋友。”他真诚地向傅姑娘说:“我会接受你的话,三思而行。” 他默默地走了,他有他的打算。 x       x       x 他在一株大柳树下,注视着左前方百步外,湖滩上勤奋工作的修船人,足有四十名以上的工人正在忙碌,敲敲打打整修被打得近乎破碎的卫风快船。 密探们不但有极大的权势,也有可以任意开销的经费,征调的工人,通常经费由地方官吏负担,不用密探花一文钱。 地方官吏也不必花钱雇工人,由镇民的役期中扣除日数,甚至连吃的喝的,都由征用的工人自己负责,徭役的制度极为严格,自二十岁至六十岁的男人,谁也逃不掉。 身旁多了两个人,一中年一壮汉,外表像水夫,骨子里剽悍精干。 他不加理会,盯着修船的人群继续沉思,这两个人远在三丈外的另一株大树下,无意再接近。 三丈,是他这种身手的人,自订的安全距离,身手愈差劲的人,安全距离也就愈大。 人与兽都有认定安全距离的天性或本能,但与后天所处的环境有关,对同类与天敌,距离也不同。 一旦安全距离被侵入,就会引发两种正常的反应:攻击或走避。 这两个人有布卷住的刀剑,他赤手空拳,但在安全距离外,对他的威胁不大。 “霍公子,你在想什么?”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向他发问,不敢贸然接近避免引起误会。 “我在想,这艘卫风快船可以乘坐多少人。”他的目光,仍落在远处的修船处。 “这种已改为半载货半载人的快船,载一百个人该无问题。” “问题是,他们有一半身分地位甚高的人,能像载货一样,把他们挤在一起,航行各地搜捕盗贼吗?” 他扭头瞥了两人一眼,两人仍保持安全距离。 “唔!你的观察相当锐敏,起了疑心。” “不错。在我午正攻击之前,已先后击伤了他们不少人。攻击时,好像总人数接近一百,那么,这些人是从何而来的?不会是从水里蹦出来的吧?” “在下正想向你提供消息,没料到你已经看出可疑了,你没有人可用,我们有。” “阁下的意思……” “他们另有两艘普通的游湖船,停泊在两边的僻静处,呼应不怎么灵活,不易在短期间集中人手,而且,另两艘船的人,另有任务,不能完全调来对付你,因为我们派人牵制住他们了。” “你们是……” “是他们要对付的人,相信我,霍公子,我们是站在你一边的,你帮了咱们一次大忙。” 他有点恍然,也蓦然心动。 “当时登上快马船抢劫金珠美女的人中,到底有哪些英雄好汉?” “不知道,可能有五六路之多,各取所需,不必知道来路。” “知道泗州地区的出山虎吧?” “抱歉,不知道。泗州咱们不熟,天南地北,却知泗州水怪陈浩的一股,也知道他并没赶上登船。” “这个人,就在密探宋大人身边,也叫陈百川。” “我已经注意这个人了,他身边有几个苏州地区的杂碎,他勾结太湖双蛟,意图出卖太湖的好汉,早晚我们会把他弄到手,太湖双蛟的一些弟兄并不怪你,不再是你的敌人。” “他最好不要招惹我,哦!听说你们顺手牵羊,带走了一位美女,你们如何处理她?” 他像是信口问,其实是他急欲知道的问题中心,对方的答覆,是为敌为友的关键。 天蝎星公孙皓那一股人,他带走了一位美女,作了道义的安排,值得尊敬。 他已经猜出,这两位仁兄,是飞天猴向仲权的弟兄,飞天猴并非外传的独行剧盗,拥有可观的实力,所以密探要利用各方的人,进入太湖找这个剧盗追贼。 独行剧盗那用得着大动干戈,可知这些密探的消息,比太湖的地头龙更为灵通正确,所以需要各方人士相助。 需要地方龙蛇相助,也需要侠义道人士出面壮声势,玉面天罡的女儿落在他们手中,正是胁迫侠义道人士效命的大好机会,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提出的狂妄要求而让步。 霍然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虽则他可能毙了太湖双蛟,可能,表示消息还没证实,太湖双蛟是否真的死在梅坞,至少还没有人能证实真假,泗州水怪早早逃出梅坞,也无法肯定两头蛟是否死了。 霍然伤人而不杀人,他知道自己并没杀了太湖双蛟,梅坞主人金笛飞仙负责善后,那不关他的事。 不论密探们任何人士追贼,都对小秋燕有严重的威胁,如不能终止密探的行动,早晚会循线索查出底细的。只要对方查获出山虎的底细,必定向他和小秋燕一步步接近了。 听口气,飞天猴并不知道出山虎也登上快马船抢劫。 由小秋燕的命运,他联想到其他美女的遭遇。 美女们进入皇官,今后的命运不可知,但可以预见的是,绝不可能遭受太大的苦难。但落在强盗匪徒手中,厄运几乎已经注定了。 出山虎死前,就打算把小秋燕带至徐州,卖入青楼可赚不少银子,卖之前毫无疑问将饱受蹂躏。 他在等候对方的答覆,等候那位美女的结局。 “我们所劫获的珍宝美女,都是咱们用性命换来的。” 中年人傲然地说:“我们有权享受我们获得的所有物,美女只有一个,所以是老大的女人,霍公子,这些密探威胁咱们的生存,也威胁你的生死,咱们有联手的必要,一举歼灭他们永除后患。老大要在下以至诚与你协商,联手配合行动一举铲除他们。” “你们的老大是飞天猴?”他冷静地问。 “这……” “王八蛋!” 他破口大骂:“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会和你们联手,你他娘的一定是宋大人的走狗,有意前来引诱我上当中计的杂碎。” 他跳起来,虎目怒睁要发威了。 抢走了的美女,已经成了所谓老大的女人,成了押寨夫人厄运临头,悲惨的厄运永无穷尽。 他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但依然相当冷静,知道用心机压迫对方暴露身分,心中已有进一步的打算。 “你不要胡乱猜测。” 中年人吓了一跳,退了八尺保持安全距离:“咱们是密探的死对头,所以也是你的朋友。密探是专程来对付我们的,你既然涉入……” “你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配和我这个勇猛如天神的人交朋友?” “在下浪里飞胡勇,在水上朋友中,有我的地位,在太湖我是满湖乱飞的飞鱼。” “你又是老几?” “老五。” 浪里飞拍拍胸膛:“咱们十位金兰兄弟中,我老五是老大的心腹,武功与水性,也比其他弟兄高明得多。” “比老大飞天猴高明?我不相信。” “老大的陆上能耐极为高明,所以称猴,水性他就不怎么样。” “狗屁。” 他有意无意地向前迈进了两步:“恐怕你根本不知道你们老大的能耐,根本不知道他的水性超尘拔俗。” “笑话,他的绰号是可以飞天的猴子……” “据传说,水怪巫支祈外型如猴。你是他的拜弟,居然不知道他的绰号,并非指猴子,而是指水底的妖怪巫支祈,你真可怜。” “胡说八道!喂!你到底肯不肯联手……” 我要你。” “要我,你要我转达什么意思?或者转达你所提的条件?只要条件相当,可以商量……” “不,我要把你捉去交换我的女人。” “什么?你……” 人影一闪即至,安全距离太窄小,在一个身手高明的高手名宿眼中,三丈距离一点也不安全。 狗就比人聪明,对徒手的人,与有棍在手的人,或者拾有石头的人,狗所保持的安全距离是完全不同的。 浪里飞本来已看出凶兆,霍然跳起来大骂时,便已提高警觉,退了三步拉远安全距禽,却没留惫霍然已拉近了两步。 发觉不对,已经来不及逃跑了,情急只好拼命,不假思索地一拳向迎面压来的人影捣出,同时急急抖出布卷内的分水刀。 一旁的壮汉也看出危机,反应也相当快,双手齐动,刀快速地出鞘,挥出。来不及了,浪里飞的一拳反而被抓住,刚抓住的分水刀来不及出鞘,耳门便挨了一劈掌,立即摔倒、昏厥,禁不起一击。 “铮”一声震鸣,霍然夺来的连鞘分水刀,震飞了壮汉的力劈华山,抢入一脚踢中壮汉的小腹,丢了刀抓住壮汉的发结往上提。 第二十章 红粉天娇 东山巡检司衙门很小,本身只有二十余名捕快,三十余名船夫和差役。十余名捕快在衙前戒备,一个个如临大敌心惊胆跳。 躲进衙门的密探人数也不多,有一半留在会稽客店,照料受伤的人,所以派出配合捕快警戒的人有限,但派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派出的人中,就有风华绝代的贝秋霞,活神仙玄灵正教教主的得意门徒,御神大法非常高明的女英雌。但现在,这位女英雌脸色苍白得像僵尸。 霍然曾经说过,希望不再和她见面。 现在,非见面不可了。她的目光,随逐渐接近的人而逐渐呈现惊疑的神色。 是霍然,腰带上有一把连鞘分水刀。 霍然手中有竹杖,已经令人作噩梦了,如果有刀,那光景令人不敢想像。 霍然的双手,分别抓住两个人的后腰带,半提半拖大踏步接近,所提的两个人偶或挣扎几下,半死半活毫无反抗的迹象。 巡捕们大感恐慌,急急列阵戒备。 看到列阵的的排行,贝秋霞的地位不是最高的,为首那位中年人魁梧壮实,佩的是双手使用的华丽狭锋绣春刀,雄壮威武,气势十分慑人。 绣春刀,是锦衣卫的制式军刀。 但负责上前打交道的,却是贝秋霞。 附近已集结了二十余名巡捕,由巡检大人亲自率领,另有四十余名民壮,用的兵器五花八门。 加上密探方面的二十余名高手,将近百人三面列阵,竟然不敢下令攻击,可知霍然的声威已把这些人镇住了。 贝秋霞领了两个人上前相迎,脸上有不多的神情流露,这次再见,结果将是非常可悲的。霍然不希望与她再见,但情势不允许双方不得不再见。 霍然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的惶恐神色,将浪里飞两个人往脚下一丢,踢了两人几脚。 “哎唷……” 浪里飞被两脚踢得恢复了神智与精力,在地上大叫,首先挣扎着挺身爬起:“你……你这混蛋要……要干甚么?” “你看这是什么地方?”霍然冷笑着问。 瞥了四周一眼,浪里飞倒抽下一口冷气,三方面受到包围,巡检司衙门当然一看便知,那些神色冷厉的密探,一个个跃然欲动。 “你……你为……为何带我来……来这里?”浪里飞脸色冷灰。 “要用你和这些人打交道。” “你……混蛋!为何要用我?” “因为你是一个剁来喂狗,狗都不吃的混蛋。”霍然狞笑。 “我和你拼了!”浪里飞咬牙切齿冲上,黑虎偷心一拳猛攻。 霍然一手挡开拳,另一手给了浪里飞两记正反阴阳耳光。 浪里飞仰面便倒,被霍然一脚踏住咽喉。 “这个人,是飞天猴十弟兄的老五,浪里飞胡勇。” 霍然用沉雷似的嗓门,向贝秋霞三个人说:“你们到太湖,主要是要捉飞天猴,一切消息,皆在这个人身上,你们有最高明的问口供专家,定可从这两个人口中问出线索,我用这两个混蛋水贼,换回我的女人。 “换,我带了人拍拍手走路;不换,我会杀得你们作噩梦,绝不许你们任何人逃出东山,换或不换,立候回音。” 他像一尊降妖伏魔的当关天神,一声刀啸,分水刀出鞘,扬刀示威杀气腾腾。 贝秋霞打一冷颤,急急退回与主事人低声商议。气氛紧张,杀气弥漫,即将爆发出生死分野的人间惨事,巡检司衙门可能成为屠场。 片刻,出来了南人屠,察看浪里飞片刻,向主事人点头表示肯定。 巡检司衙门是治安单位的地方性首席衙门,维持治安捉拿盗贼,竟然成为双方绑架犯谈判交换的地方,委实是一大讽刺。 霍然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假和尚南人屠身上,刀向南人屠一指,迈出一步。 挡路的两个中年人吃惊地后退,以为他要发动攻击了。 “我们交换。”远处的贝秋霞高叫:“请稍候。” 不久,两个中年人挟着林涵英姑娘,由贝秋霞前导,向霍然接近。 交换很简单,各自带回所换的人。 “不要和我们作对,霍兄。” 贝秋霞临行低声说:“更不要前往南京生事,那不会有好处的。” “日后的事,谁也难以逆料。” 霍然握住林涵英的小手收刀后退:“我似乎有预感,你我还有见面的一天,你是一个好姑娘,可惜我们改变不了敌对的情势,不能成为朋友,后会有期。” 一阵急走,两人从东面出镇,没有人追来,跟来的有笑魔君父女,与文韵华姐弟。 “你怎落在他们手中的?你真够机灵呢。” 霍然在一处菜圃止步:“没受到什么禁制吧?看你的鬼样子,好像也吃了苦头。” “他们在杨湾双蛟的秘窟,便盯住我了,跟在后面弄鬼,有心计算无心,我上当不足为奇。” 林小姑娘颇为得意:“他们再三劝我诱请我爹出面,我爹在府城,他们白费心机,打算押着我去找我爹,幸好你把他们的船弄坏了而无法成行。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一点也不慌张。” “快跟他们走。” 霍然指指含笑走近的文韵华姐弟:“你们务必尽快远离东山,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打你们三个侠义人士子女的主意。他们人手不足,你们是他们争取的对象,飞天猴的实力,比他们所估计的要雄厚得多。 “这些密探大权在握,有权征用任何人替他们卖命,你们如果再被他们控制住,不合作将是死路一条,赶快走。” “你休想打发我走,我们说好了的,到南京。”林小姑娘缠定了他:“你在东我一定也在东……” “喝!想不到你还真会撒赖呢!谁和你说好了的?” 霍然苦笑:“你这小女孩顽皮透顶,天生的闯祸精,走到哪儿都会出事,谁和你走在一起谁就倒霉。文姑娘,你姐弟俩最好强制她走,交给她爹娘好好管教,不然早晚会闯出滔天大祸的。走也!” 说走便走,一纵三丈去势如电射星飞。 “等我……”林小姑娘急起便追。 笑魔君父女一声冷笑,劈面拦住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笑魔君双手一张,大袖微拂隐隐风雷乍起:“你们侠义道门人子弟,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他救你这小丫头老夫就不以为然。” “老魔你少管我的事。”林小姑娘尖叫,拳打脚踢立即展开抢攻夺路。 一声怒吼,小伙子文光华也冒火地扑上了。 笑魔君可不像霍然大量,霍然对不是敌人的对手,通常用逗弄的心情应付,下手有分寸不怎么认真。 老魔是邪道人物,可没有逗弄小晚辈的心情,一双大袖风雷乍起,抽拍拂抖劲气如潮,逼得两个小家伙团团转,近不了身八方旋走。 文韵华姑娘有点心惊,本能地举步接近。 傅玉莹姑娘纤手一伸,劈面拦住她。 “赶快带走你的人,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扮成村姑,对穿衣裙十分出色的文韵华,似乎有点嫉妒,也许是同性相斥:“霍兄救玉面天罡的女儿,用意是不希望你们侠义道人士助纣为虐,避免你们成为密探的鹰犬。你们如果再落在那些人手中,不会有人救助你们了,那些人会来得很快的,他们不敢追霍兄,追你们却毫无顾虑,你不想成为他们的鹰犬吧?” “我们不会成为那些人的鹰犬,而且可以和霍兄对抗那些人。” 文韵华毫无敌意:“我们不会现身,与霍兄并肩站,一方面是霍兄反对我们出面,另一方面是林家小妹在那些人手中。现在,他们最好不要再逞凶,贤父女是邪道名宿,声誉不佳,请不要拉霍兄下水好不好?我不希望霍兄成为邪道人物。” “他不想做邪道人物,而想做向皇家抢劫的罪犯。” 傅姑娘眉心紧锁:“总有一天,会与你们侠义道英雄生死相见,所以,你们必须与他分清界限,以免日后恩怨难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丫头,不要和她们缠夹不清。”笑魔君两袖把两个小家伙震出两丈外,飞掠而走:“那些混蛋来了,走!” 远处人影掠走如飞,已接近至百步内。 傅玉莹一跃三丈,向东飞奔。 “咱们去追霍小子。”文光华气冲冲地说:“这老魔没安好心,可别让他父女打霍小子的主意。” 追的人逐近,果然是密探。 三人不加理睬,如飞而去。 x       x       x 所雇的小舟停在距岸约里余下碇,三个舟子对他又敬又怕,派一个人向岸上眺望,等他出现发信号。 霍然终于出现在滩岸,已经是申牌时分,举手打出信号,小舟立即起碇。 “小伙子,不让搭便船,老夫把船打破,呵呵呵……” 最先赶到的笑魔君大笑:“大家坐不成,留下来和那些混蛋玩命,至少也多一个人作伴。” “不让我们坐,霍兄,我和你没完没了,本来说好一起走的。” 继续出现的林涵英三个人,更是兴高采烈:“我宁可相信你是一个守信的大丈夫。” 霍然傻了眼,糟的是小船还没靠岸,如果船本来就泊在湖边,他上船就可驶离,现在独自离去的机会没有了,还真怕这些人撒赖。 “一群无赖。” 他摇头苦笑:“船太小,后半夜才能到府城,挤在一起碰上大风浪,岂不危险?” “有你在,危险算得了什么?” 林小姑娘傍着他开心地笑:“那些人真好笑,一听我是玉面天罡的女儿,立即威迫利诱要求我合作,居然厚着脸皮说要保护我不受你的侵害,伤了大半的人仍然嘴硬。” “我觉得可疑。” 霍然惑然说:“他们的确有十四个人,在双蛟的秘窟附近暗中活动,等候双蛟返回。按理,他们既然在该处伺伏,然后跟踪你,应该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居然不生疑把你看成我的敌人……” “是我骗他们的。”林小姑娘突然脸红似火。 “你骗他们什么?” “我……你……你已经控制了我,我认……认了命,所以……所以……” “难怪我百思莫解,你这小鬼还真鬼心眼多,也脸皮够厚。” “没有什么啦!我本来就愿意跟着你呀!” 林小姑娘回避他的目光,羞态可掬:“你不要挑字眼好不好?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我爹和你狠狠地打了一架也是事实,双蛟的小贼伙有人目击,真真假假,才能让他们相信呀,要骗那些精明的人,还得费些心机呢!” 她到底在宋大人那些密探面前,说了些什么谎话,由脸上的神情多少可以看出,一定不足为外人道。 霍然知道她聪明机警,所以并不焦急担心她的安全,而且似有默契,得以从容应付那些密探,再能及时利用飞天猴的贼伙掌握有利情势,终能把她安全救出魔掌。这种能相互呼应的默契,认识不深的人是难以办到的。 “你这小丫头真不简单,要不了多久,你将成为江湖风云人物,取代武林四女杰名动天下。” 霍然由衷地说:“你小小年纪,梅坞的人奈何不了你,太湖双蛟一群水贼也奈何不了你,这些威震天下的密探也上了你的当,你是天生的女霸才。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到府城。” 不等小舟架跳板,众人飞跃登船,船立即驶出,升起帆驶向府城,霍然本来打算把密探赶离太湖,痛惩泗州水怪、南人屠几个人。但飞天猴占有劫来美女的消息,引起他的反感,放过这些密探,让密探对付飞天猴。 美女在官府手中,至少比落在强盗手中幸运些。 他不能参与其事,以免有帮助密探的嫌疑。快马船被劫走的美女有十名之多,他哪能凭一股不平的勇气,跑遍天下逐一去救她们? 他毕竟不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菩萨,天下间该救的人多着呢!他不是神,无法解救人间世的亿万疾苦。 小舱容积有限,六个人勉强可以容纳,林小姑娘大方地挤在他身旁,在风涛中偎在他身边睡着了。 黑暗中,一旁的傅姑娘,一双明眸留意霍然的一举一动,眼神十分复杂。 在救助小秋燕期间,她对霍然仅稍有印象,那时的霍然文质彬彬,孔武有力会些拳脚,没引起她的注意,她老爹反而对霍然颇有好感。这次异地重逢,霍然的表现令她大感惊奇,这根不可能的事,世间不可能有奇迹发生,一个书生型会些拳脚的人,怎么可能在短期间,变成一个无敌的天神? 她以诧异的目光,探索这个她难以了解的人,印象愈来愈强烈,强烈得撼动她少女的心湖涌起波澜。 不管霍然是哪一类的人,她的想法是,不要成为众矢之的,犯不着与官方公然为敌。 如果到南京去闹事,不但会成为要犯,甚至会成为钦犯,今后哪有好日子过?所以她不希望霍然成为众所追猎的猎物目标。 这表示她对霍然产生期望,在她心中有重要的分量。 “我觉得林小姑娘,有六七分相像李小姑娘。”她突然在黑暗中低声说。 “第一次见面,一瞥之下,我也有这种感觉。”黑暗中传来霍然清晰豹语音。 “所以你全力救她?爱屋及乌?” “也许吧。” “她好吗?”她问的是小秋燕,语气当然也可以指林小姑娘,林小姑娘当然好,目下就偎在霍然身旁,像懒猫一样,睡得安逸极了。 “在我离开她之前,她很好。” 霍然了解她意何所指,措辞相当谨慎:“她已经除籍,只能做她爹娘收养的女儿。她姓霍,是我的妹妹,我搭上了江湖朋友的线,替她取得合法的资料。” “我和爹在扬州查了月余,毫无线索。” 她叹了一口气:“江北一带直至淮安大河南岸,目下正在闹饥荒,贫困的地方甚至易子相食,惨得很,我们不能再逗留,扬州也在闹饥荒,猜想她一家很可能离开了。不瞒你说,我们从没想到,我能带她逃出重围,到扬州查下落,只是寄望于万一的求心安作法而已。你两次打倒我,我一直认为是巧合,我很蠢,是吗?” 其实霍然带了小秋燕到达扬州,扬州已经开始闹饥荒了,只是情势并不严重而已,他们离开之后,灾情日甚一日。 去年江南大水灾,粮食歉收,本身今年也仅能勉强自足,运到江北济荒的余粮有限,因此目下江北粮荒严重,遍地哀鸿,有本事逃至外地就食的人,纷纷向江南逃。 在南京的皇帝,正在玩得高兴,还没下圣旨救灾,官府还不敢开仓赈助灾民。 易子相食,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不得了的事。 “那时,我没有和你们这种人玩命的经验,同时,我也看出你无意要我的命。闹江龙曾经在扬州出现,听说是追逐女飞贼空空缥缈。你们也在瓜洲一带找那条龙,没碰上一剑横天那些人吧?” “没碰上……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身在江湖,当然知道江湖事啦!”霍然一语带过:“你和你老爹今后有何打算?” “这些密探既然追查李小姑娘无关,我们哪有兴趣再跟在一旁担心?” “那可不一定哦,他们早晚会查到出山虎这条线索的,闹江龙就知道出山虎的底细,而且牵涉到你们父女。一旦得到消息,贤父女最好放机警些,远离江南趋吉避凶,等风声过后再活动。” “哈!恐怕得继续跟在这些密探身后,必要时……” “那大危险,所以我劝你们远走高飞。”霍然大感不安,他把小秋燕的事说得太多了,如果笑魔君父女落在密探手中,后果严重。 “我们会小心的,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是吗?也许贤父女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 霍然心中有点不悦,说的话流露出讽刺味:“负责与我打交道的那位女郎,叫贝秋霞,是玄灵正教教主的得意门人,武功或许不怎么样,邪术却足以将武功超绝,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打下地狱。玉面天罡如果和她面对面交手,胜算不会超过三成,他们劫持玉面天罡的女儿,用意只在于将玉面天罡引诱出面而已,并非要以小丫头来胁迫玉面天罡就范,他们有把握对付被诱出的侠义道高手名宿。” 傅王莹当然知道邪术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剑术造诣不凡,而且颇为自负,但对邪术却怀有戒心。 连那些武功超凡的高手名宿,定力不够的人,也不敢向邪术的人挑战,少沾为妙。 “你对付得了她。”她不假思索地说。 “并没正式交手,我并没轻估她。” 霍然说得相当谦虚,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她的地位相当高,但可能还有比她更高明的人,所以我见好即收,先让他们去收拾飞天猴,尔后再见机行事,你们没有向他们挑衅的理由,及早回避以免横生枝节。” “你还要找他们?” “得看情势的演变决定。睡吧!到府城还有两个时辰。” 之后他不再说话,船在黑夜中破浪飞驶。 x       x       x 林涵英人小鬼大,鬼精灵顽皮刁钻,她在霍然与傅玉莹低声谈话时,便已经清醒了,定下心故意装睡,仔细聆听两人的谈话。她终于理出头绪,霍然与笑魔君父女,曾经在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故,办了一些相互有关连的事。她不便介入两人的谈话,静静地倾听。不久,又沉沉入睡。风浪不大,人是极为容易入睡的。直至船遇上了大浪,一阵颠簸,才把她惊醒。 不久,风浪又小了。 “记得你曾经叫我小妹妹。”她知道霍然是醒着的,在霍然耳畔低声说。。 霍然被她挤得十分不自然,感觉上觉得怪怪地?以往小秋燕曾经在他怀中入睡,拥抱也觉得十分自然。 这个小丫头在感觉上仍是陌生人,而且是陌生的女人,虽则这陌生的女人并不比小秋燕大,但仍然是陌生的女人。 男人与陌生的女人在黑夜中,挤在一起相偎相倚,而船又在风浪中浮沉摇摆,把两人的距离完全撤除了,如果心中别无他念,这男人一定是白痴或天阉。 “你说鬼才是我的小妹妹。”他信口说,想伸手把挤在他肋下的温暖躯体推开些,却又知道势不可能。 “把小妹妹的事告诉我好吗?” “不能。” 他坚决地说:“任何一件涉及秘密的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我……我真的像她吗?”小丫头不死心。 “是有点像,不同的是,她不会武。” “哦!不会武,活得一定……不怎么如意……” “话不是这样说。” 他似是有感而发:“世间的平凡百姓,十之八九不会武,绝大多数的人,仍然活得如意,问题是,你对练武的看法,和所处的环境如何。会武在危急时固然可以自保,也会因艺高人胆大而招祸,不会武就不至于逞强,逞强往往是送命的主要原因。” “你的意思是最好少管闲事?” “对,除非是情势不由人不管,这次我游太湖,一到东山就惹上了太湖双蛟,逞强惩戒了他们,所以泗州水怪为了诱使双蛟投效,出主意派人跟到西山,安排天罗地网对付我,几乎要了我的命,你落在那些密探手中,情势不由我撒手不管。睡吧!不谈这些人间大道理,以免影响情绪。”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知道,说侠义道。” 霍然故意曲解小丫头的话意,因为他知道小丫头有意继续说小妹妹的事。 “你……” “你老爹玉面天罡,是大大有名的侠客。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侠客吗?” “这……”林小姑娘愣住了,她那能了解什么是侠客,问题大过严肃,恐怕连她老爹,也无法中肯地解释得一清二楚。 “天下无道,侠便站出来替天行道。” 霍然用半讽刺的口吻说:“读书人士志于道;意思是以天下为己任;为政以德,把天下治好。但如果天下无道,读书人就躲起来无道则隐了,甚至道不行干脆视若无睹。然后,就是侠客站出来,收拾天下无道的烂摊子啦!仗剑作不平鸣,把剑磨利替天行道。这种侠客非常伟大,也痛苦孤独,因为是以武犯禁,随时皆可能去见阎王,流血五步,甚至抄家灭族,伸张公义牺牲自我,实践行道义无反顾,天下有道则隐,所以称客;意思是一无所有的人生过客,虽千万人吾往矣!小丫头,你爹办得到吗?” “这……”小丫头真的傻了眼。 “侠客必定是痛苦孤独的,随时得挥剑打抱不平替天行道,为弱小鸣不平,牺牲一切而一无所得。你爹带了朋友、妻子、儿女,在江湖佩一把剑管些闲事,能算侠客吗?带了一家男女老少做人生的过客,未免太离谱了吧?天下无道,我敢到南京去向无道的皇帝挑战,你爹敢吗?敢管些儿女情长的闲事已经不错了。” “你……” “好了好了,睡吧!把我这些话向你爹说,你就明白我的批评,仅出于牢骚,而非出于恶意了。” 小丫头默然,睡意全消。 一旁的笑魔君父女,呈现不安的轻微挪动。 其实,所有的人都不曾睡着。 x       x       x 午夜过后不久,船抵胥门的码头。 船资早已付清了的,霍然提了包裹,向所有的人挥挥手说声后会有期,潇潇洒洒地走了。 林小姑娘也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盯着他昂然的背影发怔。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文韵华终于喃喃地自问。 “一个狂人。” 笑魔君像是说嘲笑的话,但脸上没有笑容:“一个自以为狂诞的血气方刚的人,他是士子,又会武功,但把文武两种不同的人全骂了,有道无道在他眼中都该挨骂。 “这些日子,这种狂疾有时会不药而癒的,因为他将发现痛苦太多,孤独难耐,他的力量有限,不得不忍痛放弃某些坚持。” “他会不药而癒吗?” “很难说。” 笑魔君用世故的口吻说:“他读书,却发现士所秉持的志,其实是空中楼阁,在现实人生只是自欺欺人。他练武,却又发现侠的道路同样崎岖艰难,他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回到古春秋游侠刺客时代,他只能率性而为。这种因某件事产生刺激,兴之所至便任性而为的人,观念与行为都是非常危险,如果一旦愤而丢开义理,那将是一场灾祸。” “有人能帮助他吗?” 林小姑娘突然问:“那个小妹妹?” “不知道。” 笑魔君偕爱女离去:“问他,他也不会说,老夫知道的是,你们侠义道的人,最好不要干预他的事,以免激起他的仇视。” “他会前往南京吗?” “应该会,但目前不会。” “老前辈……” “哈哈!你们可能把他拖入侠义道,他已经明白表示不是侠客的料。走也!” 父女俩脚下一紧,远离码头区。 胥门外的码头也就是漕河码头,是第一大水驿姑苏驿所在地,夜间没有夜禁,午夜后依然有船只往来,仅少些旅客而已,货运码头依然忙碌。 父女俩有意摆脱林小姑娘三个人,穿越忙碌的货运区,小姑娘三个人果然跟了百十步,便知难而退。 “爹,用不着回避他们呀!” 傅玉莹看出乃父的心意:“他们的长辈一定住在城里,会设法偷渡城关与长辈们会合的。” “你真笨哦!他们仍想缠住我们,套口风了解小伙子的底细,再就是防备小伙子和我们走得太近,于他们不利。如果能把小伙子拖入侠义道,他们就少一个劲敌,劝人为善,对他们有利。如果小伙子跟我入邪道,对他们将是严重的威胁,你懂不懂?” “玉面天罡的女儿人小鬼大,表现得相当露骨。” “你对他是不是有好感?” “在山东我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呀!” 傅玉莹脸一红:“那时我以为他仅会些花拳绣腿,聊可胜得了出山虎而已,没想到士别三日……” “你算了吧!那时你对他的态度并不怎么好,要不要到南京看看热闹?” “跟在他后面?” “对,在暗处浑水摸鱼。南京各路英雄毕集,高手如云,咱们不能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也可以暗中替他留意不测。” “我们这就走吗?” “留心些,我知道他会到何处找船。” 笑魔君是邪道的名宿,老江湖门路广,江湖朋友不怕侠义英雄,对邪道魔道的高手名宿畏如蛇蝎,碰上了只好自认倒霉,不敢不和这些邪魔合作,所以打听消息根本不需花钱,甚至还可以任意敲诈勒索打抽丰。 x       x       x 胥江南岸的修船区,可以买得到各种新旧的大小船只,当然也可以订造新船。 霍然在船场逗留了老半天,伺伏在不远处的傅姑娘大感诧异。 “爹,他在干什么?” 她向身旁的笑魔君问:“既没结账离店,也没到码头的船行准备乘船,却跑到船场鬼混,有何用意?” “你没看到有人领他在几艘船上上下下?他在买船。”笑魔君见多识广,一猜便中。 “到南京居然买船,怎么可能?那多麻烦?” “哈!这小子将有所行动。” “爹是说……” “他不到南京。” “买船玩?” “重入太湖,错不了,他一定不放心那些密探。咱们先找地头龙要船,可另让这小子愚弄了,走。”笑魔君扭头便走。 没有船怎能跟踪乘船走的人?笑魔君老谋深算,找地方龙蛇设法要船,当然也要熟悉太湖的人帮忙。 霍然并不知道笑魔君父女暗中盯牢他,还以为摆脱了侠义道邪道的人呢!他只提防仇敌跟踪,侠义道邪道的人不是他的仇敌。 他买了一艘本来需要三个人驾驶的单桅小船,回头在码头区采购干粮、食物、肉类、果蔬、酒,雇人挑上船,这才返回客店结账,提了行囊登船。 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笑魔君父女的监视下。 果然不出笑魔君所料,船驶入太湖。 x       x       x 宋大人是追查快马船被劫,追回金珠美女的主要负责人,泗州水怪是劫船者之一,虽则来不及登船,而与同一地区地陆上悍贼出山虎应该有所认识,出山虎十几个悍贼,是登船抢劫得手者之一。 任何方面的人,皆与小秋燕的安危有关,霍然怎肯轻易罢手?他必须保持接触了解情势。 笑魔君父女,知道小秋燕的底细,如果落在宋大人手中,后果严重,因此他必须将笑魔君父女引走,远离宋大人以策安全,笑魔君父女不是宋大人的敌手。 文韵华姐弟与林小姑娘,也应付不了宋大人,为免侠义道人士为宋大人所用,把林小姑娘三个人引走,防患于未然有此必要。 而且,他必须拥有自己的船只,行动也方便些,可以保持秘密行动。 他买的是单桅小快船,通常需三个人驾驶,但他水性高明,也是驾船的专家,有信心可以一个人操纵这艘小快船,备妥食物立即入湖重赴东山。 宋大人的卫风快船其实并不怎么快,仅比同样大小的船只快而已,比起单桅小快船,当然要慢得多,但如果风浪大些,小单桅耐浪性就差远了。 卫风快船要修妥,日夜赶工也得三天以上,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回府城妥善准备,不但买了食物,而且买了钓鱼的工具。 船距莫厘镇五六里下碇,他有耐心地开始钓鱼。 没错,卫风快船仍在修理,似乎快要完工了,他有耐心地等候。 他知道密探另有两艘船,但泊在何处他还没弄清,但由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行动时所流露的气势,不难分辨这些人的身分,只须留意这些人在那艘船附近活动,便可以找出那两艘船来。 又是一天,次日辰牌左右,卫风快船终于修妥下水,一阵忙碌。不久,卫风快船终于扬帆出发。 不是三艘船,而是五艘。前页两艘是双帆快船,像是领航。卫风快船与另两艘快船,在后面约五六里跟去。 船越过西山的北面,向西北西飞驶。 风浪不小,天气还不错,艳阳高照,船顺风破浪疾驶,霍然的船,落在后面十里左右尾随。 西北西,该是宜兴县地,与浙江北端交界,那一带的山区,已经不属于太湖七十二峰的范围,宜兴也不属苏州府,属常州府。 宜兴,就是古阳羡县,出产紫砂茶具的地方,古代除三害的英雄周处的故乡。 东山巡检司的治安人员,通常很少登岸走动,由宜兴的港汊巡检司负责,两司的巡捕们不怎么肯合作。 这一带山多,河溪也不少,湖湾错落,林深草茂,是隐居的好地方,更是藏匿的好处所。 所谓水贼,并非住在船上生活的,只是乘船在湖上作案而已,平时藏匿在薮地生活,所以一旦官兵前来剿贼,贼早已离船逃匿一空。官兵的缉匪船一走,贼人们又回湖横行。 卫风快船与四艘护卫船只,先后驶入一处错综复杂的太湖湾,进入港汊,降帆卸桅隐藏在港汊深处。 霍然的小舟,也在湖湾的北端小山脚,驶入芦苇深处,也失去踪迹。 x       x       x 这一带的乡村皆规模甚小,散落在各偏僻的山林溪流间,沿湖岸的村落稍大些,也间或有市镇,乘北至县城约有五六十里,当然得有市集,所以稍大的村落,便自然形成小小的商业中心。 小谷口临湖的小村溪口村,约有百十户人家,也形成一处小市集,每逢三六九便是集期,届时附近山间与湖滨左近的乡民,肩挑手提驾舟前来,交换产品选购日常用品,规模虽小,一应俱全。 在太湖西岸,溪口小村与外界接触面窄小得很,因为真正的稍大市集,在西北二十余里,乡民采购的中心,叫西蜀镇,那是产茶县的中心。 另一座大镇也相距不远,叫港汊镇,也就是港汊巡检司卫门所在地。因此,溪口村往来的人,皆以附近各村落的乡民为主,来了一两个陌生人,一看便知,这天突然来了三二十个衣着丽都,佩刀挂剑的男女,一个个鲜衣怒目,所引起的惊扰可想而知。 第一个反应是罢市,乡民纷纷走避。 村正、里甲各首,皆被押解在村北的小庙内,逐一盘查询问,彻底清查是否与水贼有无关连。 村北那一家农舍,正是浪里飞胡勇的家。 飞天猴向仲权在江湖颇有名气,江湖朋友与官方治安人员,只知道他是独行剧盗,以为他轻功了得,却不知道他的水性超尘拔俗。绰号中的猴,影射水怪巫支祈,巫支祈是上古的水怪,水妖,水神的综合体,据说外形如猴。 目下江南、湖广、江右一带的人士,仍然认为溺水而死的人,如果不是水鬼找替死鬼,而是死于水怪之手的,那必定全身苍白无血,足底有针形洞孔,那就是被水怪拉下水底,从脚板底把血液吸干的。 这种水怪,就形如猴子,全身长了青绿有如水草的长毛,那就是传说中的水怪巫支祈。 其实溺死的人,本来就是全身苍白的,血液已经凝结成淡青,哪会有血流动?但有些溺死的人,偶或会在亲人光临时,口鼻有血流出,颇为神秘难解。 江湖朋友也不知道,这剧贼并非真的独自作案。他有十个义结金兰的弟兄,作案时不留活口,水陆通吃,攻击前详加计划,攻击时凶悍猛烈,攻击后快速四散,因此江湖朋友皆不知道他的底细。 浪里飞胡勇,是排行第五的悍贼。另一名同被霍然擒住的大汉,是老八水虎孟彪。 飞天猴只有十个弟兄,实力哪能与南京来的密探比较?因此派人在密探左近窥伺留意动静,不敢轻举妄动,终于看出霍然的实力,足以和密探抗衡,动了借霍然的实力,逐走密探或消灭密探的念头,因此出面与霍然打交道,没想到反而激怒了霍然。 三十余名男女高手,遍搜全屋每一处角落,搜出不少秘藏的金珠宝玩,与成箱窖藏的金银赃物。可是,找不到任何用文字记载的纸片,无法获得有关飞天猴与其他悍贼的资料。 浪里飞胡勇与水虎,皆押到厅堂中,由宋大人与几位问口供的专家,逐一就赃物的来源追查作案的经过。 两个悍贼曾经受过酷刑逼供,精神萎顿已经无力站立,半趴半伏在地,有问必答,颇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亡命气概,豁出去啦! 有关飞天猴的藏匿处,浪里飞的确招不出所以然来。 “我已经再三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是不相信。” 浪里飞有气无力的语音,倒还咬字清晰:“老大在咱们动身前往东山时,便命所有弟兄的家眷,先一步撤走了,他的家即使我知道在何处,这时也不可能仍在该处等你们去查,我的家就是榜样,连雇来的长工也不在了,你们该相信了吧?” 十名悍贼组织单纯而又非常稳当,住处散布在湖四周,彼此不许相互往来,往来也需时三两天。每逢初一十五,在洞庭西山消夏湾,五峰岭下的祗园寺,以进香名义聚会一天,决定在何处作案。之外,谁也不对方到的家在何处,因此任何一人落案被捉,根本不可能把同伴的住处招出。 宋大人身边,有不少问口供的专家,其中有控制神智的高手,有用刑的名家,把浪里飞与水虎两个悍贼,摆布得精神与肉体,皆濒临崩溃边缘,但始终问不出飞天猴的根柢,能招的都招了,连祖宗十八代的狗屁事,也一一招出,毫无隐讳,就是不知道老大飞天猴到底家在何处。 所抄出的赃物中,有从快马船所获分得的一小箱珍宝。 “大人用不着再在这悍贼身上下工夫了,逼死他也是枉然。” 贝秋霞姑娘会使用御神大法,知道问不出头绪,提出积极性的建议:“我们在东山准备争取太湖双蛟合作时,飞天猴十悍贼便已闻风前往东山看风色,有两名弟兄被捉,其余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一定紧蹑在旁伺机抢救,图谋不轨,只要咱们详加部署,一定可以把他们诱出来一网打尽的。” “贝姑娘的后甚有见地。” 另一位相貌狰狞的中年人说:“咱们有明有暗,虚实相成,定能将余贼引出,捉一个算一个,逐一追根究柢,飞天猴将插翅难飞,如果像这样摆出阵势大张挞伐,他们将知难而退,永远查不出他踪迹了,那会迁延时日,大人不可能长久留在江南继续追踪,咱们也休想近期返回京都了。” 他当然心中明白,皇帝不可能长期留在南京,皇帝一走,他也将随皇帝返回皇都,哪能长期留在江南,追逐已经亡命天下的劫匪,交给各地官府办理,肯定不会有结果的。 “好吧!我也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宋大人从善如流,知道再急也解绝不了问题:“你们费心些,详加策划,目下已捉住两个劫匪,抄出一些赃物,可说已获正确的线索,不能让其他负责追缉的人抢了先,所以也不能长久耽搁,以免失去先机。你们好好计划,我一定要把那个猴子弄到手,追出所有的赃物,知道吗?” 溪口村立即恢复宁静,密探们皆换上了乡民的服饰。 第二十一章 桃花宝帐 不与对手保持接触,怎能掌握情势? 他必须主动与对方保持接触。艺高人胆大,他无畏无惧地进入溪口村。 他也扮成渔夫,穿了青灰的直裰灯笼裤,脸色略染深些,粗犷的气势掩盖了书生秀才气质,赤手空拳昂然进入唯一的小市镇。 市集已散,小市街恢复了宁静,但小店铺依然开门做买卖,小食店仍然供应酒食。 能成为市集的村落,表示不但是附近二十里内最大的村落,也是交通可以贯穿四乡的地方,也就经常有附近的乡民过往,并非与外界没有往来的封闭性村庄。 他感到诧异,怎么村里毫无动静? 看出有异,便得进一步打听。 他在一家铁器店前站住了,好奇地观察店堂的忙碌情景,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铁器店,有三家大门面的店面,店堂也是工作坊的一部分,内进还有大工场冶金炉。 看店堂的情景,便比他老家德州的任何铁器店都大,居然在这种小村中生存,他极感惊讶。 店堂便有三座炉,小伙计把风箱拉得呼呼怪响,炉中火焰熊熊,炭火炽盛。 店堂工场生产一些小铁器,大量的四角形长短船钉、桅杆橹桨用的环与箍、锄头、镰刀…… 师傅们领着小徒弟,叮叮当当打制铁器,火星满堂飞溅,热气直冲店外,热闹得很。他入店傍在长柜旁,转身目光仍落在铁匠们的身上。 他对铁器相当熟悉,因为有一位老同年,是一座铁工作坊的少主人,读书之外也管理店务工场。 “客官想订制些什么器物?” 那位粗豪精壮的店伙,在柜内向他笑吟吟打招呼:“小店是全县规模最大,手工最精的铁器店。” “呵呵!贵店打造杀生的器物吗?”他转身笑问。 有些铁器店专制农具,车具及日用小器物,拒绝打造武器。 武器包括刀枪箭尖,杀生器物不但包括刀枪武器,也包括菜刀、杀鱼小刀,甚至镰刀同样可以割断禽兽的脖子,有些不忍心杀生的铁器店,绝不打造或出售这种利器。 “本店无此禁忌。”店伙坦然说:“而且打造杀人的刀剑。” “哦!贵店有铸刀剑的师傅?” “呵呵!咱们这里是铸刀剑宗师故乡;往昔世间各地仍在使用铜刀铜剑,咱们吴越已经出现铁剑钢刀了。吴王阖阊的三千把宝剑,都是咱们的祖先替他铸造的,哦!客官想订制兵器?” “有这个意思。”他信口答:“用健钢呢,抑或是用淋口?” “呵呵!得看客官希望能用多久,作些什么用途以及运用的技巧而定。之外是能花多少银子,以及取件时间的久暂。” 打造兵器不简单,最重要的是韧性与锋口的硬度。古代的名剑干将莫邪、龙泉太阿,皆出自吴越的名匠之手,铸剑师天下无双。 健钢,指用灌钢法铸锻的技术,所谓千锤百炼,指的就是健钢法。将高炭分子均匀地灌入熟铁中,经过多次锤炼淬锻,便是所谓百炼精钢,也称为灌钢。健,表示强韧。 淋口,是指将生铁溶化,淋在预定的锋口上,高炭分子仅进入锋口一段加以淬锻,所以称生铁淋口,仅锋口是钢(当然并非真的钢),磨了几次就不锐利了。 两斤重的剑,仅淋生铁六钱至八钱,省钱省事,同样可以用来杀人砍人,能使用两斤剑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一把淋口剑,比健钢剑便宜十倍。 进来一个瘸了右脚的糟老头,往他身边一靠。 “你这种人如果买一把宝剑使用,天都不会饶你。” 糟老头眯着老眼说,向店伙招手:“伙计,卖给他一根小铁棒,重量不要超过两斤就够了,千万不要把刀剑卖给他,以免他杀人如屠狗。” “少管闲事好不好?” 他冒火地说:“你跟来干什么?阴魂不散吗?” 糟老头化装易容术非常高明,但一开口他便知道是笑魔君。 老魔父女曾经在码头,目击他用一根竹杖,击溃上百名高手密探,废了好几十个人的手脚,如果他使用刀剑,那还了得?老魔虽然绰号称魔,其实并没具有魔性,自承是邪道人物,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也有权知道结果呀!为何不能跟来?” 笑魔君不理会他冒火,拖了他的手肘出店:“密探们扑了个空,人都化装易容躲在暗处,等候飞天猴那些悍贼出现。他们已经发现你了,可能正在打你的主意。走,找地方先填五脏庙。” 门外有一个小流浪汉,是傅玉莹姑娘,盯着他嫣然一笑,颊旁绽起笑涡十分女性化,扮成小流浪汉,实在不适宜,一眼便被人看穿是假货。 走了半条街,前面看到有酒旗子飘扬。 “留意小店门外的两个人,密探。”笑魔君一面走一面低声说:“把守住茶坊酒肆,便可发现可疑的人,这些家伙相当笨,忘了飞天猴那些悍贼是本地人,怎么可能在发现警兆时,仍在茶坊酒肆进出?” “至少,可以等到你我这些外地人呀!”霍然其实并没真的冒火,他对笑魔君父女的好感,比对玉面天罡那些侠义英雄的好感多,虽然他已经知道,光临德州的炼魂修士一些侠义名宿,并不是替快马船保镖的鹰犬。 “只要你不妨碍他们的事,你目下是安全的的。一旦他们认为正事已经办妥,而有能力对付你,你就必须小心了。小子,你必须睁大眼睛,拉长耳朵,留意一切动静风色,以免一头撞入他们的天罗地网里。” “我会小心的!” 霍然冷冷一笑:“在我没得到警兆之前,他们是安全的。” “所谓警兆意指什么?” “李小姑娘的安全。老魔,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霍然显得有点暴躁。 凡是牵涉到李小姑娘的话题,他都显得有点暴躁不安。 “好,不问不问。” 老魔领先进入酒肆:“有牵挂的人,活得是很苦的。” “你烦不烦呀?”霍然尾随入店。 走在最后的傅玉莹掩口而笑,清澈的凤目中却有狡黠的光芒闪烁。 刚在近窗的食桌落坐。便进来了两位穿衫裙的女郎,在不远处落坐,举止却没有村姑味,倒像大家闺秀。 是贝秋霞和穿云燕柯玉洁,扮相不错,但面庞过于秀丽,瞒不了有心人,一看便知她们的来历。 穿云燕脸上有恐惧的神情流露,还真怕霍然反脸找她算西山袭击的账。 “我作东。” 老魔向来招呼的店伙说:“来几壶竹叶青,大盆鱼肉……” “不要鱼,这些日子吃鱼吃腻了。”霍然接口:“要肉,我这条汉子无肉不饱。” “客官得等候,鸡鸭得临时宰杀。”店伙脸有难色:“今天虽是集期,但鸡鸭已售光了。” “只有鸡鸭?” “小伙子,这里的人少吃牛羊。” 老魔说:“将就将就啦!江南人吃猪肉,这两年不知肉味啦!你也应该知道呀!这两年凡是有王法的地方,都吃不到猪肉。伙计,我们可以等,杀鸡宰鸭,红烧白切都可以。” “他娘的!都是这个狗皇帝惹的祸。”霍然破口大骂,狠瞪了邻桌的贝秋霞一眼。 贝秋霞正替皇家效命,他大骂皇帝,显然含有挑衅味,也有意借题发挥。 “也不能怪这个皇帝狗屎呀!” 老魔大笑:“哈哈!他是天下的主宰,他高兴干什么就随意干,这是他的特权,天下都是他的。他们家姓朱,朱与猪音。他生肖属猪,天生的猪。所以,他去年颁下圣旨,禁天下养猪杀猪,猪都被放到山林里自生自灭,只有王法不到的地方,才有人敢养猪杀猪。要想吃猪肉……” “必须等这个猪皇帝死了,下一个皇帝不属猪,才有吃猪的希望。” 傅玉莹也乘机发牢骚:“你们北方人吃牛羊,没有猪肉吃所谓。南方人以吃猪肉为主,这两年真是灾情惨重,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贝秋霞真对皇室忠心耿耿,便该拔剑而起兴师问罪,鸣皇帝讥讽时政,是大逆不道的严重罪行。 她怎敢拔剑问罪?她禁不起霍然一击。 禁止养猪杀猪的圣旨,是去年春(正德十四年)颁布天的,雷厉风行,天下政令所及的地方,没有人敢违抗圣旨;不法之徒玩命亡命的人例外。 正德皇帝在闺八月动身启驾返回京师,九月在淮安清江浦积水池扮渔夫覆舟落水,得了大病。挨到次年(十六年)三月丙寅(十四日),死在豹房,结束了他三十一年罪恶的一生。 下一个皇帝嘉靖,幸好生肖不属猪,这才解除了禁止养猪杀猪的禁令,天下百姓这才重新有猪肉可吃。 其实,下这种荒唐圣旨的皇帝,正德皇帝不是第一个,有前例可循。 宋朝被辽国掳走的皇帝徽宗,生肖属狗,就曾经下圣旨禁止天下杀狗,因而引起大学的学生到皇宫抗议。 因为我国自古以来,牛羊猪狗都是家常的肉类主要来源,狗肉是大众化的肉类,并不认同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只是家畜之一。 论对人类的贡献,牛与驴才真是人类的朋友,牛与驴同样照吃不误。 傅玉莹乘机发牢骚,凤目也盯着贝秋霞跃然欲动。 “不关我的事。” 贝秋霞立即表明态度,脸上有友好的笑意:“今年清明节,皇上祭祖大典,搜遍京都附近,找不到一头猪献三牲,连鬼神也吃不到猪肉,人们还埋怨什么呢?鸡鸭同样是肉,对不对?” “有道理,女人,我是愈来愈佩服你了,你的确能说会道才华过人,那个皇帝不重用你,确是埋没人才。” 霍然流里流气地说:“哦!你师父玄灵教主目下在皇帝身边,是不是替那个皇帝炼什么妖术?” “这……”贝秋霞突然脸红耳赤。 皇帝身边有一大群怀有奇技异能的人,有所谓神仙、勇老道、和尚、喇嘛活佛……平时安顿在豹房和大将军府,出巡时带在身边做侍卫,人数上千,洋洋大观。结果,皇帝但没学到奇技异能,也没练成盖世霸王的勇力,也没修成仙活佛,只活下三十一岁便去见阎王了。 下一个皇帝嘉靖,更是修仙修佛走火入魔。 “你怎么啦?”霍然一怔。 贝秋霞不但脸红耳赤,而且羞态十分动人。 邻桌有两位食客,像一双老村夫妇。老妇满脸的皱纹,脸色苍中带青,半白的头发用青帕包住髻,看年纪已在花甲左右了,但老妇的一双明眸,却灵活清澈水汪汪。 “不……不关你的事。”贝秋霞回避他的目光,脸快要红脖子上了。 “我问你师父的事。”他追问。 “我……我拒绝回答……” “见不得人的事?” “你……” 老妇突然轻咳一声,吸引两方的注意,果然收到了预期效果,两桌的人齐向老妇注目。 “她不能答覆你,年轻人。”老妇找上了霍然,声调不像于老妇的口中,是年轻女人的嗓音。 “为何?”霍然笑问。 “因为她是一个还没开脸的大闺女,但是否可靠就不知道了。没开脸,并不能表示她没与男人鬼混。” 老太婆说这种话,百无禁忌毫不足怪,但听在少女们耳可就羞愧难当啦! 贝秋霞果然受不了,变色拍桌而起。 “不许激动。”霍然也拍桌而起,气大声粗:“老大娘,我知道你是谁了。可是,你的话我还没听懂,这与这位贝姑娘有关吗?” “嘻嘻嘻……” 老太婆怪笑:“是否与她有关,她心中雪亮,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知道她师父玄灵教主替皇帝在做些什么,炼的是什么妖术。只是她说不出口,羞于启齿。” “你知道?”霍然追问。 “我准备到南京,邀了一些人。” “我知道。”霍然指指老村夫:“你在杭州把这头犀牛请到了,我以为你早就到了南京啦!” “咦!你……” “你是幽冥玄女,他是分水神犀。不要问我为何知道你们的底细,你所说的话我还不明白呢!” 贝秋霞脸色一变,脸上出现惊容,被幽冥玄女的名号吓了一跳,大概知道幽冥玄女的来历底细。 “我仍感人手不足,特地来邀请飞天猴合作的。” 幽冥玄女不再追问,坦然说明来意:“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却碰上了皇家的密探光临,运气不好。到南京劫宝发财,只是我附带的次要目标,真正的目的,是谋取玄灵教主替皇帝所炼制的一件宝贝。” “宝贝?有意思,什么宝贝?” “她知道。” 幽冥玄女指指贝秋霞:“只是她羞于启齿,她会羞死。” “那你就说吧!” “在大庭广众问,我虽然上了年纪,也不便说呀!由她说岂不更迷人些?反正这件宝贝,我一定要设法弄到手的。再见,诸位。” 两人猛地一掀食桌,跳窗溜之大吉。 三枚六寸扁针,速度虽快得目力难及,但仍然慢了一刹那,全贯入食桌。 “追!飞天猴的下落,全在这妖妇身上。”门外有人大叫大嚷。 贝秋霞与发射飞扁针落空的穿云燕,也跳窗追出,轻功惊世骇俗。 霍然手急眼快,拉住了正想追出的傅玉莹。 “不可!她的目标在你。”他急喝。 果然不出所料,三枚扁针在穿云燕出窗的后一刹那,从外面向窗内飞射,贯入对面的墙壁。 假使有人衔尾追出,三枚扁针可能全中。 “她怎知道我要追她们?”傅玉莹吃了一惊。 “因为你流露出敌意,她们已感觉出威胁。” 霍然说:“消除威胁的最佳手段,就是消灭具有威胁性的人,未雨绸缪,这是保护自己的金科玉律。” “这……” “这位姓贝的女人,妖术颇为高明,御神大法火候不差,可以意测对方的意念。你看她们不顺眼,她已经感觉出威胁了。我一个人,他们已经穷于应付,身边再多两个对他们怀有敌意的人,岂不更为危险? “因此除去可能帮助我的人,等于是直接消除日后更危险的威胁。贤父女今后的处境,必定相当恶劣危险。” “今后他们最好不要招惹我。”傅玉莹恨恨地说:“你认为这些密探,能等得到飞天猴吗?” “不知道,我不了解飞天猴这个人。” 霍然苦笑:“但按常情论,他该已远走高飞了,双方实力悬殊,他不会笨得把所有的人投入断送掉?” “你也打算等?” “是的,等。有幽冥玄女这些人参与,大概不会等得太久,情势可能有变化,我得设法把泗州水怪弄到手,就没有我的事了,赶快填饱肚子,我要跟去看结果。” 酒菜终于送来了,话题自行中止。 有人留意他们的动静,并不打算惊动他们。 x       x       x 村南小山连绵起伏,林深草茂,不时可以发现几间农舍,都是些种山人家,几乎像遗世孤立的自给自足葛天氏之民,少与外界往来。 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出了村南,片刻间便消失在草木葱茏的山野里。两人并不急于脱身,有意让追赶的人盯牢,追的人速度惊世,他俩也不慢。可是,他俩忽略了其他的人。 追来的贝秋霞轻功之佳,并不下于穿云燕,在追出村之前,警讯信号已经发出了。 在村外埋伏的人,也无意及早将逃走的人拦住,当然也可能拦不住外逃的人,或者外逃的人恰好从空隙中撤出,因此不见有人现身相阻。 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自以为得计,认为自己了不起,来去自如,大意地引贝秋霞两女远追。 不久,山区各处隐隐传出铜哨的清鸣。 八方合围,小山的草木丛中人影飘忽。 x       x       x 这是有计划的包围、堵截,应变的准备相当充分。 发现目标,埋伏的人快速地包抄挺进,由紧蹑追逐的人担任中枢,包抄的人按地势先急进,两面一抄,最后向中合围,定可将目标围住。 可是,谁也弄不清对方的实力底细,只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也没在计划中,将意外计算在内,反正发生情况就立加处理,按计划反应行动。 宋大人的计划,是针对飞天猴而策定的。 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的出现,是意外的情况。 霍然的出现,也是意外。 再完美的计划,也会因意外的情况出现,而成为失败计划,想完全控制所有的情势,是十分困难的事,任何意外皆可改变情势难以收拾。 在林深草茂的山区,摆脱追逐的人并非难事。善于紧蹑追踪的人,也难以完全掌握目标的动向。 视野有限,包围搜索如果人手不足,谈何容易?宋大人有五艘船,其实能真正出动的人手,绝不会超过一百,搜山林效果有限。 好在贝秋霞与穿云燕轻功超绝,紧迫追逐术也极为高明,能准确地掌握猎物的动向,不时发出只有自己人才明白意义的铜哨声,显示所处的位置,引导从两侧超越包抄的人向猎物集中。 幽冥玄女的轻功非常了得,分水神犀就差了一段距离了,远出七八里外,进入茂密的树林,向西南急走,以山峰定向不至于迷失。 “只有两个鬼女人追来,正好把她们弄到手?”分水神犀气喘如牛,不想再走了。 “不,那妖妇厉害,已获玄灵教主真传,我奈何不了她们,把她们引到聚会处,就可以好好摆布她们了。我们一定要弄清密探们的计划,活口是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半途动手即使能和她们缠斗,但绝对捉不住她们的。不要三心两意了,引她们来追是上策,快走。” “你知道这个妖女?” “上月我在南京活动,就见过她师徒二人出入宫城,所以知道她的底细,她的出现我大感意外呢!她竟然随这一群秘探现身在太湖现身,同行的人恐怕还有比她高明的高手在,所以必须将她诱出,希望能把她弄到手。凭你我两人之力,奈何不了她的。” “你在南京……” “是前往探底的。” 幽冥玄女坦然说:“发现保护皇帝珍宝的高手甚多,所以才远走请你们共襄盛举。看来,咱们找飞天猴相助的希望成空了。咱们多日来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来他有了困难躲起来了,难怪咱们白费工夫,浪费了不少时日。” “既然那猴子不在,咱们何必与找他的密探发生冲突?何不到别处去找他?”分水神犀对向密探挑衅不以为然。 “也许他会在密探附近看风色,咱们可以利用机会找到他呢!到别处去找,更无希望。” “你向妖女所提及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你真为了那件宝贝而到南京盗宝的?不是为了珍宝?”分水神犀提出疑问,脚下也逐渐乏力。 “叫桃花帐,或者天罗帐,也称乾坤帐;主持炼制的人,正是玄灵教主。主要的目标,当然是皇帝搜刮的珍宝,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桃花帐弄到手。” “那是什么东西?” “这……”幽冥玄女扮成老妇,脸上依然变了颜色,表示脸红了,所以颜色加深了些。 “到底是什么宝贝?”分水神犀不懂,不死心追问。 “反正是一种法宝。” 幽冥玄女支吾其词:“用帐的人,不但外魔不侵,连鬼神也远避,有如布下天罗,帐内自有乾坤,凡人更休想接近伤害帐内的人,甚至可辟刀兵水火。你不懂,别问好不好?” “有这么厉害?” 分水神犀大感吃惊,也意似不信:“那个皇帝夜间睡在帐内,岂不是稳如泰山,任何刺客也休想伤得了他?” “没错,刀兵水火,鬼神妖魔,皆伤害不了帐内的人。” “你会炼制吗?” “知道炼法,但……” “你也可以炼来使用呀!” “天下间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拥有炼制的器物。” “什么?”分水神犀大惊小怪:“皇帝不是人?” “只有皇帝才有这种能力。” 幽冥玄女用冷冷的语音说:“皇帝是特殊的人类,拥有特殊的权力,天下是他的,他有权支配。他在扬州遍刷处女和寡妇,用一万零四十四个处女的落红,才能炼制神鬼不侵的桃花帐,他能办得到,其他的人能办得到吗?” “简直狗屁!”分水神犀大骂:“这算什么玩意?你们炼妖术的人,都该下地狱。” “你……” “能破解吗?” “你的意思是……” “把帐内那个皇帝宰了。”分水神犀火爆地说。 “你真笨。”幽冥玄女嘲弄地说。 “什么意思?” “皇帝不可能一天到晚,抱着几个美人躲在帐内,你想宰他,在帐外宰岂不比入帐宰容易?老实说,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桃花帐三丈以内,便会粉身碎骨,信不信由你,不信的人肯定会遭殃。” “这……” “快走,有人跟来了。”幽冥玄女警觉地一掠三丈。 分水神犀一咬牙,强提精力撒腿飞奔。 x       x       x 正德皇帝在扬州,遍刷处女真有好几万个,用一万零四十四名处女的落红,染制据说可以御千女而不泄的桃花帐。落红每一组以九九圆阵排列,共一百二十四组。 下一个皇帝也恶劣。嘉靖皇帝在宫中,常年养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死了随时补充,集合童男女的尿液,炼成秋石(尿碱)服用,据说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虽是荒唐已极,不怕尿碱中毒,而且的确坐了四十五年皇位,是大明皇朝在位久长排名第二的皇帝。 吃童男童女的尿液积碱求长生,普通人真没有勇气尝试,恶心之至。 他十五岁登基,坐了四十五年皇位,活了六十岁。六十岁其实算不了长生不老,不吃童便的人,同样可以活到六十岁,甚至活得更久些。 睡在一顶血迹斑斑,有如点点桃花的帐内,也并非什么愉快的事,也不是正常的人所能忍受得了的,虽则血经过药物炼制,不会发臭不会氧化变黑。 幽冥玄女说得对,只有皇帝才能有此能力。 那时的扬州真有五六十万人口,搜劫一两万个处女轻而易举,数万御林军与边军,挨家挨户按名册捕拿,一个也跑不掉,比捉羊还要容易,这比侵略邻国捕捉女奴容易得多。 幽冥玄女发觉因说话而慢下脚步,被后面追逐的人拉近了距离,心中一急,火速加快脚步飞掠而走。 果然不错,贝秋霞与穿云燕,分枝拨草窜走如飞,快要跟上了。 左方不远处,霍然与傅玉莹的速度更快,飘忽如魅形影难辨,穿枝拨草所发的声响极为轻微。 他俩一直就在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左近出没,乍起乍停极有耐心地紧蹑在附近静候变化。 看到赶上来的贝秋霞穿云燕,他们立即向侧方远撤三二十步,保持用听觉追蹑猎物,因为视觉已派不上多少用途了。 “何不先把这姓贝的两妖妇弄到手?”傅玉莹一面急急潜行,一面低声提出意见。 “弄到手干什么?” 霍然笑问:“他们同样不知道飞天猴的下落,捉来毫无用处,而且,我没有帮助幽冥玄女的兴趣,双方都会妖术,我乐得清闲,坐山观虎斗对我有利。” “你真的不怕妖术?” “多少知道一些窍门。” 他说得相当谦虚:“你如果想对付会妖术的人,由于你对妖术并无所知,所以首先便觉得心虚,那就毫无希望了。所以首先你必须信心十足,定下心神敛神内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在她施术行法之前一举摆平她。如果能用暗器,那就更妙。” 他等于是面授机宜,增强对方的信心。 “如果一击不中呢?”傅玉莹追问。 “跑呀!不要死要面子硬挺,打了就跑。除非你已经陷入预先布妥的阵中,不然一定可以一回气跑出了百步外,任何妖术也无奈你何。用飞剑在百步外取人首级,毕竟这种人比凤毛麟角更稀少。会飞剑的人,也不会为祸人间。” “你会吗。”傅玉莹笑问。 “废话!我欠学。如果会,干脆就祭起诛仙剑,把那个皇帝宰了岂不大快人心?桃花帐绝对保护不了他。真正能保护皇帝安全的,是他那些侍卫,以及他网罗的上千个具有奇技异能的勇士,活佛、老道、和尚,所构成的重重警戒网,而非借妖术便可保万全。” “你仍然要到南京?” “对,仍然要去。我去,并非为了向皇帝行刺,只要让他知道,世间仍有向无上权势挑战的人。他能搜刮天下财富美女,我也能打他的财宝主意。” “你对这些密探……” “如果不影响我的安全,我袖手旁观,一旦影响我的安全,他们将发现日子难过。唔!铜哨声有异,他们有所发现了,咱们赶两步。” 两人脚下一紧,盯牢前面贝秋霞两女的背影掠走如飞,保持在侧方三五十步距离,小心地不让赶来策应的人发现。 贝秋霞后面跟来了五个人,窜走的声息瞒不了他。 x       x       x 七个人盯着前面山坡下的农舍,眼中有警戒与高兴的神情流露。 山坡下有小溪流,有小径,有种果蔬的农地,和两家孤零零的农舍。 可以看到在外面游荡觅食的家禽,两头不住吠叫的黄犬,但看不到人踪,绝不可能是空宅。 所追逐的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已经不见踪影。 贝秋霞仍是主事人,她在密探中地位甚高,冷静地用目光在农舍与四周观察,眼神不时在变。 “人躲在屋内?”五个策应的中年人雄壮威猛,为首的中年人向她问。 “没错,在屋内。”她沉静地说:“但屋外的角落另有人藏匿。” “还有其他的人?” “对,这里是他们落脚的地方。” “哦!我们找到他们的巢穴了?” “是他们故意引我们来的。” 她冷冷一笑解释:“那两个人以为我们只派有几个人追赶,所以故意将我们引来,打捉活的主意,目标在我。” “好哇!那就让他们如意吧!我们这就进去吗?在下先上。”中年人跃然欲动,相当兴奋。 “不,信号表示有变,不知发生了何种变化,等后续的信号传到,或者等策应的人到来再说。”她反对立即动手。 “可别让他们看出不妙,四散而逃。” “不会的,他们不可能了解我们的策略,正在眼巴巴等我们闯进他们的陷阱里。我敢打赌,这个幽冥玄女,现在一定高兴得心花怒放,认为我一定会闯进去找她,闯进她的天罗地网捉活口。她知道我的底细,所以不敢在半途和我动手相搏,要利用埋伏对付我;匿伏在这里的人有周详的防变计划。” “小姐的意思,要等我们的人到齐之后再发动?” 中年人兴奋的情绪消失了:“我们七个人,居然不敢闯进去,怕他们的埋伏。” “我不想有人漏网。” 贝秋霞冷冷地说,不理会中年人的不满:“而且传来的有变信号不明朗,我不希望影响其他的变化。” 铜哨的声号,只能传达简单的讯息,不可能像传话一样,把变化详细传出。 隐隐传来间歇性的哨音,三短一长,没有变化的迹象,可知仅传递一种情势的讯息,后续变化如何,得等哨音改变才能知道进一步的变化。 “好吧!我们就等好了。” 中年人无可奈何地说,神情仍然流露出不满:“反正我们得听你的,你负责成败。曾经受过痛苦挫折的人,行事小心谨慎是正常的反应。” 中年人的话,说得不怎么难听,但已经露骨地表示,讽刺她一而再栽在霍然手中,行事胆小怯懦。 痛苦挫折四个字相当令人难堪,小心谨慎四字也有反讽味。这些话在一个自尊心强的人耳中,具有高度的爆炸性危险。 “你认为我们七个人,就可以对付得了他们?”贝秋霞果然被激怒了,她本来是自尊心强的美丽高傲少女。 “我们候命进退,对方如何强大,与我们无关,千军万马刀山剑海,都撼动不了我们。”中年人傲然地说,明白表示是只知军令的标准军人。 “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埋伏?” “反正农舍藏不了多少人。下令是你的事,由你决定,料敌估计,是你的责任。” “好,我们进去。”贝秋霞冒火地说,长身而起领先向农舍举步。 一声刀吟,中年人拔刀昂然迈步。 x       x       x 七人屹立在农舍前的晒谷场,片刻仍不见有人外出,宅门紧闭,毫无声息。 “似乎咱们非破门而入不可了。” 中年人向贝秋霞说:“人躲在里面用暗器袭击,咱们冲进去,最少有一半人被摆平在里面,相当危险。” “幽冥玄女这个女人我不了解,听绰号便知道会些神通,何况她知道我的底细,必定是我道中人。” 贝秋霞的话,是说给屋子里的人听的:“所以,很可能在屋内设了歹毒的禁制,配合暗器威力倍增。” “但如果不进去,就无法捉住她们了。” “对,非进去不可。她们以逸待劳早有准备,而我们不能在此和她们干耗。” “那就交给我好了。”中年人拍拍胸膛。 “好,那交给你们处理。” “遵命。”中年人举手一挥。 两个中年人向屋侧走去,一个捡拾草屑做引火物,一个取出火囊中的生火用具:燧石、火刀、竹管盛藏的纸煤、点火的细布筒。 火囊是军用的生火用具,是一个尺二见方的革袋,内层是防水油绸,共有三副生火用具,比江湖朋友所用的火折子大,但十分可靠,用具也大些,原理则完全相同。 军中的火囊有专人携带,除了四种必要的工具之外,另有所谓阳燧,也就是匾圆型的琉璃镜(凸镜),以及小型的钻燧(钻木取火工具)。这种负责生火的人才,甚至可利用水滴作凸镜取火。 里面的人无法藏匿了,中年人摆明了要用火攻,火一起,哪能不出来,焚烧三两家农舍小事一件,必要时他们有权焚村。 另两名中年人,也开始制造火把。 “把他们烧死在里面,不太好吧?”贝秋霞口气似乎不以为然,其实无意阻止放火。 “他们又不是傻瓜,怎肯在里面等候变烤猪?” 中年人大声说:“在下不想进去和妖阵玩命,我不信他们宁可被烧死在里面。” 这一招果然够狠够绝,击中对方的要害。 果然不错,门开处,冲出幽冥玄女、分水神犀、两名中年人。 四面八方人影纷现,从屋角与草木丛中,共出来了九名男女,围住了广场。 十三比七,幽冥玄女在人手上多了一倍。 “你们这些官府的混蛋,比咱们这些不讲王法的人更狠更毒,无所不为,老夫算是开了眼界服了你们。” 分水神犀愤怒地说:“连我这种杀人如儿戏的匪盗,也不会随随便便任意放火焚屋。该死的混蛋!你们到底是那一种狗王八?” “对付你们这些悍匪,不狠不毒行吗?” 中年人狂笑:“哈哈!你就是有名的悍匪分水神犀杭大海,杀人越货血案如山,想必是飞天猴的匪党,我要你投降,不然要你的命,你出来。” “胡说八道!我们是来找飞天猴合作的……” “那你得死!咱们上!”中年人沉叱,挥刀直上。 五个人五把刀,形成绵密猛烈的刀阵,一涌而上。既然不是飞天猴的人,没有要活口的必要了。 穿云燕一声娇喝,六寸扁飞针漫天飞射,双手连发,势如满天花雨。 贝秋霞长剑幻化为青虹,剑一起风生八步,全身涌起轻雾,霎时风吼雷鸣,人与剑已混而为一,虹影经天,猛扑扮成老妇的幽冥玄女。 幽冥玄女一声怪叫,黑雾涌发,黑雾中突然升起一个丈余高的狰狞鬼物,像传说中的阴司鬼王,手中的托天叉金光耀目,立即与青虹纠缠在一起。 四周的人纷纷外移,被阵阵风雷异鸣惊得惶然走避。 十三比七,十三个人一照面间,便倒了五个,有三个是被五把刀一冲错之下毙命的。另两个根本来不及交手,远在三丈外被飞针击倒了。 估错了对手的实力,就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两处斗场是两种光景,泾渭分明互不相关。 分水神犀的分水刀,缠斗为首的中年人,势均力敌保持平衡局面,两把刀攻击极为激烈勇猛,传出的金铁交击声极为急剧,短期间谁也休想取得决定性的优势,其他几对也实力相差不远,地面已先后倒了三个人。 幽冥玄女与贝秋霞这一对,形成另一处斗场,烟雾腾涌,各种怪异的声光乱人神智,风吼雷鸣走石飞砂,可怖的怪异影像此现彼隐,在广场的北端树木竹影中飘忽不定,没有人能发现两个女人真正的身影在何处。 这是一场极为诡谲的缠斗,双方的人皆不敢接近策应相助,外行的人也被异象惊得魂飞魄散,连观看的勇气都消失了。 不久,局势终于明朗化了。 五个中年人仅有一个倒下,穿云燕居然用剑加入刀阵,配合得倒也有章有法,仍然具有五个人的五方阵威力,逐渐控制了全局。 幽冥玄女的人,仅剩下五个了,被五方刀阵所困住,无法统合联手应付,脱不了身,唯一能支撑的人是分水神犀,这位老悍贼能缠住主阵的中年人,分水刀的攻势依然凌厉猛烈,甚且不时能抢救陷入危境的同伴。 但独木难支,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似已注定了全军覆没厄运。 危急间,蓦地长啸震天,十二个村夫打扮的人,在长啸声中冲近农舍。 “住手!”沉叱声有如一声春雷,震耳欲聋。 十个人,投入任何一方,都可以在顷刻间收拾残局,足以从容清除已经精疲力尽的人。 激斗的双方,都不知道来人是谁的同伙,各怀戒心,警觉地分别后撒列阵候变。 贝秋霞也匆匆撤回,显然她收拾不了幽冥玄女,发觉有变,急急撤回察看。 她仅损失了一个人,幽冥玄女却损失了七个同伴。 三方鼎峙,十二个新来的村夫实力最强已无疑问。为首那人短小精悍,尖嘴缩腮,年约半百了,真像一头老猴,手中有一根三尺长短铁棍,腰间佩有两把尺二长尖刀。 “飞天猴向仲权。”穿云燕讶然惊呼。 她是泗州水怪请来的人,前来太湖找太湖双蛟合作的伙伴,不但认识梅坞的主人金笛飞仙,也知道飞天猴这号人物,即使不认识,一见面凭长相,她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正是宋大人要找的目标。 她与飞天猴没有任何瓜葛,只是目下在中年人手下办事,协同猎取飞天猴,因此发现目标,情不自禁发出惊喜的呼叫。 贝秋霞把穿云燕带在身边同行,原因就是穿云燕对飞天猴不算陌生。 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喜极欲狂,他们本来就是专程前来,请飞天猴同至南京盗宝的,总算在危急的生死关头,这个名震江湖的独行剧盗出现了,而且不是独行,有十一名盗伙同来。 “向兄,你果然在这一带活动。” 分水神犀兴奋地高叫:“还记得我分水神犀吧?咱们找了你好些日子啦!菩萨慈悲,你总算在咱们生死关头赶来了。这些人是南京来的密探,要来捉你的,快把他们毙了。” “杭兄,我知道这些人的来路。” 飞天猴沉声说:“他们在洞庭东山,擒住了在下的两位弟兄,咱们一直就留心他们的举动,正召集人手去找他们了断。天赐其便,我也要先弄到他们几个人,作为交换两位弟兄的人质,他们是我的。” 一声轻笑,贝秋霞莲步轻移独自上前打交道。 “不错,你的弟兄老五浪里飞胡勇、老八水虎孟彪,目下在我们手中,他两人已经招了供,所以我们在溪口镇等你。” 贝秋霞一面说,一面向前接近。 她人生得美,年轻的胴体曲线玲珑,穿衣裙流露出女性的绰约风华极为出色,笑容当然十分动人,把包括飞天猴在内的十二个悍匪,看得目瞪口呆,也心痒难熬,一个个跃然欲动。 “向老大,小心这小女人的妖术。”不远处的幽冥玄女急叫。 “妖术?”一名扮村夫的中年人冲出怪叫:“交给我!” 手一抖,连续飞出五颗鸡卵大的青黑色弹丸。 贝秋霞一怔,疾退两丈。 “噗”一声闷响,第一枚弹丸着地爆炸,青色的火焰飞溅,青灰色的烟雾怒涌,辛辣刺鼻令人作呕。 是江湖朋友常用的纵火利器,青磷毒火弹。爆炸原理与掼炮相差不远,但构造上精巧得多,本身的稳定性不佳,而且可以发出呛人的毒烟,十分霸道。毒火如果沾上身,连水也无法浇灭。 后面的穿云燕从斜刺里冲出,向左前方斜冲,双手齐扬,六寸扁飞针行致命一击。 发射青磷毒火弹的村夫,正发射第六枚毒火弹,没留意毒烟的侧方有人掠出,毒烟影响了双方的视线,等发现有异,已来不及自救了。 六枚扁针,有两枚贯入这人的身躯。 “呃……”这人向前一栽,第六枚毒火弹先一刹那破空而飞,掷向贝秋霞几个人列阵处。 绿火一闪,但贝秋霞与四个中年人,已经退出广场,远出六七丈外去了。 “毙了他们!”飞天猴厉叫,身形斜飞而起,半空中三记美妙的前空翻,恰好截住穿云燕的退向,半途在空中遭遇,生死相决于瞬息间。 狂笑震天,四面八方人影倏现。北面的主将,正是不可一世的宋大人,领了六名勇士,迎入退来的贝秋霞与四名中年人。 足有五十名干员,包围了农舍四周。 这瞬间,穿云燕在半空中惨叫一声,像被射中的鸟,手舞足蹈向下掉落。 飞天猴则从相反方向飘落,身形似电迅速回到自己人列阵处,手中的短铁棍沾有血迹,半空中击碎了穿云燕的右肩。 不论是轻功或武技,飞天猴皆比穿云燕高出许多,一代剧盗名不虚传,空中搏击术超尘拔俗。 “拒捕者格杀勿论。”宋大人喝声如雷震。 加上贝秋霞的五个人,总人数超过六十大关,四面合围,刀剑齐举,气势慑人心魄。飞天猴身形未定,便知大势去矣! “尽快脱身,走!”他厉声大叫,领先向西南角冲去,那一角是唯一的空隙,合围最薄弱的地方。 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五个人,则向东南角突围,响起连声轻雷,火光眩目,金蛇乱飞,挟汹涌的灰雾乱人视线,奋余勇全力突围。 杀声震耳,刀大过时影飞腾。 第二十二章 无情杀手 有八名高手从西北角向农舍接近,从霍然与傅玉莹隐身的草丛旁经过,相距不足三丈。 八名高手的注意力,皆放在百步外隐约可见的农舍,没留意草丛中有人隐伏,通过的速度也快,也没料到外围有第三方的人潜伏,如果双方碰上了,飞天猴败没的局面必定改观。 “他们来的人好多好多。” 傅玉莹深感不安,盯着快速远去的八个人背影苦笑:“这个姓宋的大人,计划之精委实令人心中檩檩,赶来的人不但速度惊人,而且准确无误能盯牢目标。” “他后续赶到的两船人中,必定有更高明的人才在内。”霍然郑重地说:“所以今后我得更加谨慎,以免上当。” “对付幽冥玄女儿个人,犯得着如此劳师动众?” “恐怕这些人,不是为对付幽冥玄女而来的。” “你是说……” “恐怕飞天猴上当了。走,接近些小心留意。” 距农舍远在百步外,事实上看不见农舍所发生的事故。他俩利用听觉循声追踪,远落在后面,不敢大过接近,因为所有的人中,无一庸手,他俩能在远距离追蹑,已经相当冒险了。 等他俩悄然接近农舍,恰好赶上飞天猴下令撤走的混乱关头,他俩即使有意相助任何一方,也没有机会分辨要助的对象是些什么人了。 霍然目击飞天猴从穿云燕身侧飘降的,看身法和身材便知道是飞天猴。 “是他,他果然上当了。”霍然藏身在一株大树上,立即准备往下跳:“我得盯牢他。” “飞天猴。”傅姑娘没看清斗场的情景。 “对,是他,没错,轻功高明极了,穿云燕被他在半空中,打碎了右肩废定了。”霍然向下飘降,兔起鹘落去势如电火流光。 傅姑娘也全力卯上了,总算勉强配合得上他。 x       x       x 逃命的人速度最快,甚至会产生打破纪录的奇迹。飞天猴的轻功本来就惊世骇俗,危急逃命更是快逾电火流光,突破重围窜入山林,三两闪便消失在林木深处。 他的十一名同伴已经星散,只有三个人能勉强可以跟随着他,这当然是他有意让三位同伴跟来,所以脱困之后并没全力发挥,多三个人在身边,也多三分应敌的力量,独自逃生,在道义上也有亏欠。 可是,对手早已安排了追他的人。 能紧锲不舍追逐他的共有五个人,轻功似乎皆比他差不了多少,他即使全力施展拼命逃走,并不一定能摆脱这五个高手中的高手追逐。 降下一处山坡,下面是一条小溪,要想省力,沿溪流走绝对比爬山越岭快些。 小溪向南流,似乎不像流入太湖的小溪,而是流入浙江长兴县境的小河。 他不能潜回太湖,走得愈远愈好。这一带地形他十分熟悉,毫不迟疑沿溪向上游飞奔,不时招呼后面跟来的三名同伴,加把劲赶快跟上。 “向老兄,再这样狂奔,不跌死也会累死的,歇口气好不好?” 那位身材特别雄壮的人,似乎快要崩溃啦!浑身大汗,气喘如牛,脚下踉跄,随时都可能栽倒。 身材特别雄壮的人,奔跑时所耗的体能也最大,比起体重差了一倍的飞天猴,所耗费的体能也高一倍,短期间跟上并无困难,三五里之后便难以为继了。 “天杀的!怎么闯进他们的口袋里去了?” 飞天猴只好停下来,用手掬溪水解渴:“事先知道他们都在溪口镇,在镇上布埋伏。唔!会不会是老犀牛出卖了我们?” “怎么可能?” 一位同伴用水净脸抬起头说:“老犀牛那些人,放出风声找我们,已经找了好些日子,咱们不理会避免接触,仅留意他们的行动。这次咱们决定和他们联手,事先并没通知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去找他?如何能策划出卖我们?” “说得也是。”飞天猴叹了一口气:“咱们的人,损失太大了。” “怎么往南走?” 另一同伴观察四周:“为何不返回泊舟处?也许可以接应返船会合的人……” “还能回船?船很可能已被他们占据了。” 飞天猴沮丧地说:“咱们必须表示已经远走高飞,引他们穷追,半途再折回去,设法援救咱们的人。” “他们会追来吗?” “可能的,咱们不能再轻估他们的能耐了……” 小溪宽仅两丈余,两岸草木丛生,视野有限,湍急的流水声也乱人听觉。 对岸传来的一声咳嗽,却入耳清晰,打断了飞天猴的话,四个人惊得一蹦而起。 草声簌簌,枝叶摇摇,踱出五个浑身汗水的人,隔岸面面相对。 “不要歇息了。” 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声如洪钟:“我,钟不群,等你们带在下前往你们的聚集处,以便一网打尽,等得不耐烦啦!快走。” 飞天猴脸色一变,握铁棒的手呈现不稳定。 “天绝星钟不群是你?”飞天猴连嗓音都变了。 “没错,那就是我,天绝星钟不群,如假包换,绝非冒名顶替的名震天下名杀手天绝星。” 江湖朋友几乎闻名色变的四大凶星,是众所周知的最冷血无情杀手,谁有充足的金银,都可以请他们干谋杀的勾当,不讲情义法理,有钱就行。 “天绝星替密探办事,同恶相济理所当然。密探有的是花不完可以任意开销的金银,正合冷血杀手的胃口,一拍即合,出现并非意外。 据说,四大凶星可在百步外杀人,有如探囊取物,远攻近杀皆不露痕迹。 飞天猴轻功盖世,武功超绝,但一听对方亮出身分,心里的压力极感沉重。 另四人也慓悍之气外露,看气势便知是可怕的高手人物,虽则他们无意亮名号唬人,外露的凌厉杀气已经慑人心魄了。 天绝星所表现的狂态,飞天猴不但不以为逆,反而认为是正常的,成名人物难免有狂的凭藉。但不知道天绝星根柢的人,可就受不了这种狂态。 那位称飞天猴为向兄的特别雄壮中年人,就受不了天绝星的狂态,拔出平头的厚背砍山刀,哼了一声。 “你这混蛋五个人,就敢狂妄地要一网打尽咱们的人?真是死不要脸乱吹牛。” 这人扬刀怒吼:“咱们一比一公平相决,胜得了我必杀王的刀,再吹牛并未为晚,你天绝我必杀,看谁的命长。” 一声长啸,天绝星五个人,猛然同时飞跃而起,跃过两丈宽的小溪。 双方隔溪相峙,飞渡的一方非常危险。飞天猴四个人有如暴虎冯河,不但可以用暗器任意攻击飞渡的人,也可在河岸把纵落的人打下河去,不许对方飘落。身在空中的人,防卫力是相当薄弱的。 “小心……”飞天猴却警觉地大叫,左手疾扬。 是三把梭子镖,全向天绝星集中攒射。 其他三名同伴,也发出飞刀和钢镖。 可是,五个纵起的人,已利用纵势先发射出满天铁雨钢流,而且全是一些体型小,速度快得不易看清的暗器,向飞天猴这一面溪岸飞射,并没打算能将人击中,而是以大面积攻击,用意在将对方逼退,以便争取飘落的地点,能将人击中当然更妙,在策略上就高明了一段。 飞天猴用暗器阻击,却没有阻止对方跃过的打算,暗器梭子镖出手,立即斜移闪避。 他的三位同伴,却抱有阻止对方飞越,在溪岸堵住准备扼守的念头,暗器出手便挥刀剑准备阻击,却没料到对方同时在空中用暗器先发制人。 双方的暗器皆势如暴雨,看谁的暗器快狠准。 “呃……哎……”溪岸堵截的人倒了两个。 砰然一声大震,水花四溅,飞越的五个人中,也有一个被暗器击落水中。 “铮”一声金鸣震耳,必杀王一刀架偏了飞降的一支长剑,斜冲出丈外,对方已飘落乘胜追击,第二剑势若雷霆,指向他的心坎要害。 必杀王姓王,在江湖名号相当响亮,但对手太强,剑上的劲道惊人,沉重的砍山刀竟然震不开轻灵的剑,被反震得身形不稳,马步大乱,还没稳下马步,如电剑光已光临胸口,刀已来不及收回封架,眼睁睁要看到长剑穿心而无法闪避或封架。 人影斜窜而至,短铁棍铮一声击偏了来剑,一把扣住他的右肘窜出丈外,脱出险境保住了老命。 是飞天猴,及时从剑下救了他。 糟了,稍一耽误,谁也走不了啦! “冲上来!”不远处的天绝星长剑斜伸,傲然地沉喝等候飞天猴冲上。 另三名中年人,已在三方扬刀相候,形成四面包围,飞天猴两人成了入槛之虎。 必杀王大吼一声,挥刀直上。 “什么东西!”天绝星傲然地说,长剑连挥。 “铮铮铮”一阵急震,火星飞溅。天绝星脚下作小幅度移动,剑上下翻飞,来一刀接一刀,来者不拒,沉重的刀皆被一一震出偏门,却不乘机反击回敬,完全采取守势,有意表现应付自如的强大实力。 飞天猴也被一名使用狭锋刀的人,逼得一步步后退,刀法极为诡奇辛辣,他的短铁棒根本无法硬接幻变莫测,无孔不入的眩目刀光。 这是一场绝望的挣扎,两个人一比一也支撑不住,二比四注定了厄运当头。 飞天猴相当精明,已看出对方无意将他置于死地,把心一横,不顾自身所暴露的空门,咬牙切齿全力攻击,希望能制造脱身的空隙。 总算所料不差,对方的确不用绝招乘隙下杀手,仅步步正面逼迫,大量耗损他的体力,他想制造空隙脱身的希望却落了空,在一旁的另两个中年人,始终保持堵住他后路的退向,随时皆可能把他堵住脱不了身。 传来必杀王一声厉叫,他心中一虚,知道大势去矣!只剩下他一个人死撑了。 必杀王的右肩井,被刺了一个血洞,平头的砍山刀丢在脚下,一步步向后退。 天绝星一步步逼进,剑尖指向必杀王的眉心。 “你参与了山东抢劫快马船的行动,是吗?”天绝星狞笑着问口供。 “我……我没去。” 必杀王凶焰尽消,急急分辩:“那时我在广德州。向兄十位弟兄北上跟踪快马船,事关日后安危,怕以不需外人参与,我与他交情虽然不薄,但仍然算是外人。” “那么,你该知道他所分得的金珠与美女,藏匿在何处了。” “那怎么可能?财不露白,即使亲如父子兄弟,也不能说出来呀!” “但是……” “我只是他的朋友,这次前来替他助拳……” “去你娘的!你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一无所知的助拳人?” “是呀!我……” “那么,你对我已经毫无用处了。” “那是你们和向兄的事,我只是一个助拳人。”必杀王竟然没看出危机:“有什么事,你们可以问他。” “对,唯他是问,你没有用处,你可以死了……” 必杀王总算看出不妙了,扭头撒腿狂奔。 只奔出五六步,背心一震,长剑贯体。以背向敌,中了剑才知道逃走犯了大错。 x       x       x 飞天猴没看到好朋友必杀王,却看到天绝星背着手出现在一旁冷笑。 “铮”一声暴响,他第一次架住了对方变幻莫测的一刀,乘机斜冲脱困。 “我等你。”天绝星出现在眼前,像是平空幻化出来的,手中剑光华熠熠,等候他冲上:“你还有三件兵刃可用,也可能还有几枚梭子镖。” “你……你把我……我的人……”他急剧喘息,但说话仍然清晰。 “杀光了。” 天绝星冷冷地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杀光了以免费神。你还有利用价值,不然你早就死了,如果你不肯合作,就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了,我天绝星一切看在金银份上,来决定对方的死活。你,也可以决定自己的死活。” 话说得够明白,是否肯合作,操之在飞天猴的选择上,也就是选择死或活。 “你……你威胁不了我,我飞天猴绝不怕死。” “你死不死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的利益,你已经有两位弟兄落在宋大人手中,他们都乖乖招了供,你死不死一点也不影响查赃行动,只不过稍耽误时日而已。由你口中招供要省事些,所以我天绝星不想杀你。” “狗王八!我招不招都是死……” “不然,生死大权操之在我。如果对我有利,我用不着要你的命。” “你无权处置……” “你错了,我有全权处理,你瞧,我为何不立即擒住你,带回溪口镇交给宋大人?因为我有全权处理,我有权保护我的利益。” “我听不懂你的话。” “也许你不懂,但想一想就明白了。我与宋大人订了约,如果赃由我亲自追出,可以多分一成。把你交给宋大人,由他问口供派人追赃,我只能按协议获得预定的赏银,追出的赃没有我的份。所以,我为了保护一成的利益,你如果肯合作,我放你一条生路,明白了吗?” “胡说八道!” “你最好相信我的话,我可是江湖上风云人物,声威信誉众所周知,一言九鼎信誉可靠的名人,你的赃物藏在何处,愿意带我去取出来吗?” “所劫得的几箱珍宝,早就分掉了。” “我知道,我只要追出你所分的一份。还有,你带走了几位美女?十位美女都是朱副大将军,特地替皇帝保留的特优美女,朱副大将军十分震怒,誓要将美女全部追回。你们带走了几个?” 那朱副大将军,指江彬国贼,是皇帝的干儿子,所以赐国姓朱。正德皇帝坏事做尽,有一大半的坏点子,都出自江彬之手,怂恿皇帝抢女人,在扬州遍刷寡妇处女,建豹房开皇店,都出于江彬的坏主意。 “我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飞天猴大声说:“仅顺手牵羊带走一个,叫罗映雪,十三岁。” “人呢?” “这……” “人呢?”天绝星厉声问:“朱副大将军所出的赏格,是每一名美女赏银子三万两,当然必须是完璧,这十个特优的美女,是朱副大将军特地替皇帝保留的珍品,还没刷过,都是完璧。你这混蛋,最好没侵犯这个叫罗映雪的美女。” “你枉称一代名杀手,怎么如此少见识?漂亮的美女,落在咱们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盗手中,还能保持完璧?真是见鬼。” “你这该死的混蛋!我的三万两银子泡汤了。” 天绝星破口大骂:“破了身的,只能送给那个姓许的狗官,只值一千两银子。” 姓许的狗官,指威武副将军许泰,江彬的死党,最跋扈的边军将领,也是引诱皇帝胡作非为的心腹。 “你连一千两银子也泡汤了。”飞天猴冷冷地说。 “为何?” “那小女人一天到晚哭哭啼啼,谁也受不了。回程船从江阴过江,风浪很大,她乘机跳了河。” “死了?你……”天绝星跺脚叹息。 “风高浪急,她存心自尽,又在夜间,哪能救?” “你这该死的混蛋,我问你,同时登船抢劫的盗群中,到底有哪些人?” “谁知道?人太多,你抢我夺,我砍你杀,谁管他人的事?” “混蛋!你是有名的剧盗,见多识广,一定认识不少人,你不招,我要你永远后悔,哼!” “去你娘的……嗯……” 天绝星左手猛然一扬,一把暗杀利器回风柳叶刀,贯入飞天猴的右大腿近下裆的腿根。 飞天猴向下攀倒,腿根有异物,动一动痛彻心脾,飞天猴飞不起来了。 四个人早已把他围住,他腿不受伤也飞不了。 “我要零零碎碎剐了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哼!”天绝星上前一脚踢飞了他的短铁棒,剑指向左大腿。 飞天猴嘴硬说不怕死,可能怕剐,一刀一块肉,不怕死的人同样受不了。 “我……我只知道有……有龙,有……有狮,有……有虎,其他就……就不知道了。”他快要崩溃了,惊怖地招供。 “我在听,什么龙狮虎。天下以龙狮虎做绰号的人多得很,你最好不要乱咬人。” “龙是高邮老苍龙卓群那伙人;狮是八荒狮汪兆丰;虎是泗州一带的陆上强盗出山虎朱雄。至于其他的人,你们最好去找闹江龙吕大江打听。那家伙没赶上登船,四出追查登船的人抢夺金珠美女。他的消息灵通,人手足,一定知道哪些人曾经登上船,你们去找他……” “我们会去找他的,我知道这条龙的底细。现在,你愿带咱们去起赃换你的命吗?” “罢了!想不到我飞天猴,横行天下半甲子一切如意,今天竟栽在你们一些外地来的陌生人手中,真是时运不济。把我抬至湖边上的船,我带你们去,要航行一天,你们最好有耐心。” “只要能追出赃,我是很有耐心的,一旦发现你心怀异念,就不会有耐心了。” 两名中年人懒得砍树做担架,一左一右架起便走。 刚准备动身,前面两株大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有如临风玉树,女的宛若仙女降凡。可是,仙女手中有一把连鞘长剑,而且穿的是顽童装,这就不像一位仙女了,虽则美丽的面庞确有仙女味。 两人并肩俏立,笑吟吟丝毫不带武夫味。 “姓霍的小辈!”一个佩刀的人惊呼。 “哦!他就是那个用贼人交换女人的霍小子?”天绝星讶然问,显然不曾见过霍然。 霍然知道宋大人有三艘船,离开东山时,却发现多了两艘,显然这两艘是赶来策应的后续密探,不知道东山所发生的事故详情,难怪不认识霍然。 佩刀不认识霍然,一定是在宋大人身边的军官。 “是他,没错。”佩刀人脸色大变:“我在东山巡检司衙门前见过他。” “哦!你是说,这么一个细皮白肉的小伙子,就是伤了你们几十名高手的霍然小辈?” 天绝星眼中有疑云,似乎仍然不相信事实。 “对,就是他。”?宓度苏抖そ靥厮怠?br /> “好,我去问问看。” “哈哈哈哈……”三丈外的霍然大笑:“不用问,我,大爷霍然,大爷霍然就是我,如假包换。你居然不认识我,那一定是新来的人……来得好!名杀手名不虚传,真可以杀人于无形,非常了不起。” 第一道淡芒破空,然后是一道光华疾射,然后…… 天绝星的左手,似乎不曾移动,却有淡淡的芒影,以令人目力难及的速度飞出。右手,也轻轻地拂动,每一动就有一道光华破空,而且光华会自动升沉。 淡芒与光华接二连三飞射,然后是会回旋飞行的光环满天旋舞。 淡芒是不用定向穗的针形小暗器;光华是四寸扁针;光环是飞旋的回风柳叶刀。 傅姑娘不敢逞强,心惊胆跳躲在霍然身后,留意回旋从身后接近的柳叶飞刀,真有点望影心惊,名杀手的暗器,任何一位高手名宿也不敢忽视。 霍然像把关的天神,屹立如山双脚钉牢地面,一双手左抄右捞,快得令人目不暇给,以为他在练大小盘手,守得天衣无缝风雨也难以透入。 暗器不论大小,来者不拒,入手即丢,眨眼间,他脚下掉落二十枚以上的大小暗器。 用手眼接名家的暗器,必定遭殃,绝对来不及应付,他是用神意控制的,双手的活动不受视觉的主宰,像出于反射性的神奇技巧。 他的语音刚落,天绝星已停止发射无望的暗器,狂野地电掠而上,左手伸爪虚抓,右手食中两指扣指疾弹,无形的抓劲与指劲远及丈五六,接近的速度也骇人听闻,对方根本没有闪避的可能,一动便贴身了。 当然,抓劲与指劲更早一刹那先行及体,贴身只为了防备抓劲指劲落空,不得不贴身攻击。 霍然依然屹立如山,脸上有冷森的笑意,双手一分一拂,凌厉无匹的可怕抓劲一泄而散,从他的左右呼啸散逸而走。 双方贴身,看清交手经过的人没有一个,躲在他身后的傅姑娘,更是毫无所见。 “我替你除名。”霍然的嗓音像打雷。 “哎……”天绝星厉叫。 双方的人,总算看到结果了。 霍然的双手,扣住了天绝星的一双手臂,天绝星的左掌背,从手臂的护套上端,吐出一把八寸长的锋利匕首尖。右臂下方,袖箭筒内的袖箭已经射出,箭从侧方飞走了,射错了方向,袖箭筒都变了形,被霍然连同手臂一把抓。 下面,霍然的靴尖,吻上了天绝星的右膝,右膝骨碎折,右脚完了。 一双手臂也完了,两根腕骨全碎。 手一松一掀,天绝星倒摔出两丈外。 “救……我……”天绝星躺在草地上狂号,手脚一看便知已经骨碎肉动不了啦! 三个中年人惊得魂飞天外,完全失去挺身而斗的勇气,三面一分,扭头便跑。 傅姑娘人化惊电,最先追上那位佩刀人,飞跃而起,一脚踹在佩刀人的背心上,身形翻转的刹那间,手中的连鞘剑破空飞旋而出。 “噗”一声响,剑靶的云头一旋之下,奇准地击中已逃出三丈外另一个中年人的脑袋,头骨内凹破裂,人向前猛栽。 霍然同时到了第三个人身后,速度比对方快三倍,一掌拍在那人的天灵盖上,停步摇头苦笑。 他不想杀人,天灵盖敲一下,人便会变成白痴,白痴对前尘往事说不出所以然的,对他已没有威胁。 傅姑娘可不像他那么宽宏大量,两个一背折胸裂,一头骨碎了,片刻便已断气。 “他……”傅姑娘指指仍在叫号求救的天绝星。 “算了,他……让他碰运气吧!”霍然显然反对将天绝星处死。 “他会把消息回去禀报。”傅姑娘不同意:“霍兄,为了李小……” 为了李小姑娘的安全,消息绝不能传回给宋大人,不论他们找到闹江龙与否,都是潜在的威胁。 “你对付他,在脑户穴下手。”他蓦然心动。 “好,他这种冷血杀手,该让仇家替他善后。”姑娘向天绝星走去。 脑户穴稍加重击,人便成了活死了。 x       x       x 飞天猴腿根挨了一飞刀,其实不算严重,拔出刀虽然无暇裹伤,仍可忍痛移动。柳叶刀刀身薄,所造成的创口不大,刀离体就不致于创口受震动,不震动就不会产生剧痛。他拔出刀,忍痛学狗爬,爬入草丛开溜,乘机脱身保住老命再说。 爬了三二十步,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两个人的脚。 “放我一……马……”他爬下厉叫:“我……我不怪你把……把我的五弟八弟交……交给他们,我……” “你逼死了抢救来的美女。”霍然沉声说:“你不死,天道何存?” “不……不能怪我,她……她是自……自杀投……投江自尽的……” “你必须自杀,不能怪我。”霍然厉声说:“那些女人身入皇宫,并不会死,你救她反而害死她……” “你给我闭嘴!” 飞天猴用更大的嗓门叫吼:“他娘的!你完全搞错了对象,我是剧盗,而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佛。我抢劫杀人而不救人,我用性命做本钱抢劫,所抢到的人和金银珍宝,都是我用性命赚取的利润,有权支配我的所获物。行有行规,各有成例;你不能以你的处世行事标准,来批评我的作为是对是错。” “咦!你反而理直气壮……” “当然理直气壮。” 飞天猴大叫:“我抢劫快马船,不知道哪一个狗养的把我招出来,就这样落了案,被抓到必定上法场丢命,现在我就付出了可怕的代价。这就是我做强盗,用性命做买卖的结果,我毫无怨尤,所以抢获物我绝对有权享受,你凭什么指责我害死那个小女人?你要求我做什么?做圣贤?做侠客?” “你……” “要命,你下手好了,少给我说仁义大道理,讲仁义我就不会做剧盗了,他娘的!我不知道你这混蛋是干什么的,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路数,绝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侠客圣贤。你捉我的弟兄,去胁迫密探交换侠义道人士的女儿,现在又截杀这些密探,又逼我这个剧盗,他娘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替那个小美女主持正义?去你娘的混蛋!” 一个明知必死的人,会出奇地勇敢。飞天猴不是不怕死的勇者,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不会轻易地赴死,所以在天绝星不杀的引诱下引供。现在,所有的人都死伤净尽,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因此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得勇敢些,气大声粗破口大骂。 霍然怔住了,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老实说,他真弄不清自己是什么人。 笑魔君人老成精,见多识广,便已看清他,所以劝文韵华姐弟和林涵英姑娘,不要把他拖入侠义道,他只是一个自以为狂诞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猖狂任性的危险青年。 猖狂任性又缺乏既定的人生方向,这种人是极端危险的,会掀起狂风巨浪,会闯出大灾祸。 目下太湖地区,已经掀起了狂风巨浪。官方派来的密探死伤惨重;水贼与黑道、侠义道、邪道人士,皆已卷入风浪中;苏州府吴县的治安人员,更是焦头烂额,连巡检司衙门也成了市民的笑料,歹徒在衙门撒野有目共睹。 下一步,是否表示即将发生大灾祸? 狠盯了飞天猴一眼,他扭头便走。 傅姑娘是了解他的,默默地傍着他举步。 飞天猴一头雾水,狐疑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x       x       x “我没有逼死那猴子的理由。” 他沮丧地说:“为了灭口而杀他,大过分了。把所有知道李小姑娘讯息的人都给杀掉,我岂不成了灭绝人性的枭雄杀手?而且,他害死了那位小姑娘,的确已经付出可怕的代价了,我不能用我的仁义道德标准去衡量他的是非,我的所行所事,也并不真正符合公义的世俗道德标准。” “我了解你的心情。” 傅姑娘挽住了他的手膀:“密探们请来了不少干才,抽丝剥茧早晚会查出线索的。出山虎的人虽然死光了,密探们很可能从闹江龙处查出所发生的事故。” “那就牵涉你父女,再牵涉到我。”霍然冷冷一笑:“让他们来找我吧!我不想把有关的人都清除掉。” “我会坚决地站在你一边。”傅姑娘一字一吐:“我们和他们在江湖玩命。” “我有更好的主意。” “哦!你,是说……” “让那个可恶的皇帝,滚回京师,这些密探,就不可能久留江南大索追赃了,要闹,就闹大些。” “到南京闹。” “正是此意。” “本来我反对你到南京闹的,现在他们一步步紧追,不得不去闹了,釜底抽薪确是好主意。” “替这些密探,再增加一些敌人,除去一些爪牙,也可以迟滞他们追查的行动。” “你打算……” “今晚去把浪里飞和水虎救出。” 霍然的眉梢眼角杀气涌现:“飞天猴为了自保,不会罢手远走高飞,他的弟兄脱困,就会全力以赴了,他找幽冥玄女合作,就已经表明自保的办法,是赶走追查的强敌以解除威胁。 “密探们在江南多留一天,他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他将召集人手,向密探们行有效的攻击,我们在暗中策应他,成功有望。” “好,我们去找我爹商量,运筹帷幄,我爹的才华可以胜任。” “呵呵!你老爹人老成精,能完全料中我的行动,我算是服了你们。”霍然大笑,真希望有人协助。 “去找你的船呢,抑或是去和我爹会合。”姑娘心中大喜,霍然已明白表示接纳她了。 “走,先去找你爹,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爹会唆使你穷追猛打,你最好不要全听他的,嘻嘻……”姑娘开心地大笑:“我们抄捷径,到湖滨再说。” x       x       x 飞天猴轻功高明而且机警,是突围而脱困远遁的。 幽冥玄女与分水神犀五个人,是死伤将尽不得不拼死突围,是被迫不得不从压力稍轻处逃生,无法自行选择逃走的方向和地势,失去主动。结果,只能被追逐的人,把她们逼向不得不走的方向。其实她们地形不熟,只能不由自主地全力飞逃。 脱身时有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了,幽冥玄女的道行比贝秋霞差了一分半分,也只能勉可周旋。而分水神犀这次碰上两个武功更高明的人追赶,毫无放手一拼的机会。 能紧蹑追逐的人有五个,两侧还有利用铜哨声,循声围堵的人。 贝秋霞浑身香汗淋漓,但精力仍旺,所行法使用的法器,大概已所剩无几,但比较起来,她仍是占优势的一方,紧蹑在幽冥玄女三个人身后,真可以把三个追得上天无路。 分水神犀的分水刀,似乎连举起来的劲道都消失了,倒提着拼命狂奔,气喘如牛脚下不稳,再拼最后无力气逃,倒下去就起不来了。 分枝拨草亡命逃窜,速度又愈来愈慢,所发出的声息,连百步外的人也可听得到,想摆脱紧蹑追逐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全军覆没恐怕已成定局,逃不掉了,追的五个人紧蹑在身后一二十步左右,双方的精力都快已耗尽,人多的一方稳占上风,何况一比一,她们也不是追逐人的敌手,追逐的人只须等她们精力耗尽,倒下去再捉死鱼就行了。 漫山遍野飞逃,有如漏网之鱼。 追的五个人紧蹑不舍,急如星火胜算在握。 “老……老犀牛,往……往何处逃?”在前面飞奔的幽冥玄女,上气不接下气快要不支了。 “我怎知道?”分水神犀也好不了多少,而且速度也慢些:“反……反正往……往东……” “东面可……可以摆脱他们?” “东面一……一定是湖滨。” “哎哎!水……水里逃得掉?会被捞……捞死鱼一样捞起来……” “湖滨林深草茂,芦苇丛生。目下是……是满水季节,浸在水中的芦草可……可以藏身……快要到了……”分水神犀几乎摔倒,幸好绊脚的草自行折断了。 上头一看,三十步外人影忽隐忽现紧锲不舍,贝秋霞曲线玲珑浑身汗水,衣裙裹住的娇躯极为诱人,但在分水神犀眼中,这近于赤裸的美丽胴体可怕极了,一点也不可爱,简直比母夜叉更吓人。 草木挡住了视线,他根本不知道是否接近湖滨了,除非能上山或登上树梢远眺,怎知道是否真的近了?只要到了水边,他这个水性傲世的犀牛就有活路了。 穿出一座树林,三人心中一凉。 前面是一座小山,坡度在普通的村夫眼中,也算不了一向事,但在三个精疲力尽的人看来,那简直有点像天堑,何况草木也浓密,怎能有余力排开草木攀登? 必须绕两侧山脚容易走的地方奔跑,势将被追来的人追及,而且两侧也可能碰上其他漫山追逐的强敌,他们的强敌不仅是追来的五个人,还有其他的密探。 情势不由人,非折向遁走不可,领先的幽冥玄女,不由自主向左一折。 很不妙,追的人已料她向左折,先一步急抄,在五十步外截住了。 “罢了!生有时死有地,拼了!”幽冥玄女绝望地止步,行快速的调息,希望尽快恢复一两分元气,拔剑的手已呈现不稳定。 贝秋霞五个人,也抓住机会调息,并不急于冲上相搏,反正情势已在有效的控制中。 “咱们来找飞天猴合作,反而断送了原有的朋友,真是命也!” 分水神犀也懊丧地以刀支地调息:“剩下的三个人也在劫难逃,到南京发财的美梦成空。” “是我邀你出来的,我抱歉。”幽冥玄女叹息着说。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分水神犀淡淡一笑:“我所走的道路,是我愿意选择的,这就是人生,人的命运谁也作不了主,只能冥冥中任由上天或鬼神的安排。我先上,拼一个算一个。” 第二十三章 波翻浪涌 铜哨声隐隐传来,仍有后续的人随后赶来,这五个人他们已经难以对付,哪能等后续的人赶来善后? 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狭锋单刀重量不轻,浑身汗透,但精神依然相当旺健,一双怪眼精光四射,呼吸已深长平稳大汗已收。 “你这头犀牛,是我的猎物。”大汉用刀向他一指,语气托大:“我姓陶,记住了没有?” “去你娘的!”他怒吼,分水刀狂野的扑上了。 “铮铮铮”三声暴震,大汉从容挡住了他三刀狂攻,一声狂笑,切入立还颜色,也回敬了三刀。 他的刀一而再被震得向外崩,几乎空门大开,对方反击,他知道很难封架,全力封住了两刀,退了三步,最后一刀接不住,侧闪丈外脱出凛冽的刀气威力圈外,心中一凉,刀上的劲道也差了一两分,刀法也施展不开,一切辛辣神奥皆无力发挥,胜负在一交手间便决定了,他注定了是输家。 身形还没稳下,刀光似雷霆狂野光临,迸发的凌厉刀气压体,大汉狞猛的脸像吃血的鬼王。 他强提真力举刀,脚下却大乱。他知道,他绝难架住这一记致命重击,很可能刀断头裂,眼睁睁等候钢刀劈开他的身躯。 身侧人影倏现,一把扣住他的腰带信手扔出,另一手抢了他的分水刀,他翻腾着从刀光下摔出丈外,砰然摔落满地乱滚,耳中听到大汉发出痛苦的叫号。 有人救了他,从死神手中救出刀下。 撑起上身扭头一看,喜极欲狂。 大汉的右膝骨碎,摔倒在地两手一脚向外爬,右小腿变形拖在后面。 他是行家,大汉的右膝是被刀背敲碎的,如果用锋口,小腿一定被砍断离体。 抢他的分水刀,将他摔出危险圈外的人,是书生型的霍然,他不陌生。 霍然身边,站着小流浪汉打扮,出奇俏丽的傅玉莹,他也不陌生,但不知傅姑娘是何来路。 幽冥玄女与硕果仅存的一位同伴,见机躲到霍然身后寻求庇护。 “我们又见面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霍然轻拂着分水刀,笑吟吟向惊疑不定的贝秋霞说:“呵呵!你们是追我的,没错,我的船就在前面的小湖湾内。很好,很好,正好早些了断。” “我们是追她们的。”贝秋霞急急分辩:“我们的人相戒不招惹你,你不要找借口伤害我的人。” “他们?” 霍然指指身后的幽冥玄女:“他们是食店的食客,嘲笑了你几句,犯得着大动干戈追魂夺命?未免太过分了吧?” “他们是钦犯飞天猴的同党。” “哦!钦犯。” 他转向幽冥玄女问,当然是有意作弄贝秋霞:“你们是飞天猴的同党吗?犯下了滔天大案?我主持公道,你有权申诉。” 一名中年人大踏步超越贝秋霞,虎目怒睁威风凛凛。 “该死的狗王八!你居然胆大包天,扮起问案的官吏来了,罪该凌迟。” 这人厉声大骂,刀一升杀气涌腾,向他一指:“宋大人重责在身,无暇兼顾其他的事,只好任由你无法无天,伤了本部不少人,反而误了他的重要大事。本座听到消息,便主张捉你明正典刑。现在你又干预咱们缉贼的重要公务,本座绝不饶你。” 这人的身分似比贝秋霞只高不低,气势极为慑人,手中的狭锋刀打磨得晶亮如一泓秋水,远在两丈外,也可以感到森森刀气的慑人压力,是一把宝刀级的利器。 傅姑娘听得心中冒烟,拔剑向对方走去。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一定要杀死你,免得你到处狂吠,吓唬平民百姓。” 她发起怒来,还真有几分慑人的威风,剑一伸传出隐隐剑吟:“你这种作威作福的害民贼,多死一个就少一个祸害。” 贝秋霞大概看出傅玉莹是危险人物,中年人很可能应付不了,心中一急,急走两步想取代中年人的位置,或者想阻止中年人挑战。 “你不要加入。” 霍然向贝秋霞用分水刀一指:“让他们公平地放手一决。” “你不要逼我。”贝秋霞沉声叫。 “我准备有效地逼你。” 贝秋霞下不了台,剑向他一指,蓦地风生八步,金芒夭矫破空。 “什么玩意?” 霍然沉叱,分水刀飞旋而起,幻化为一个光环,激起隐隐风雷声。 一声爆震,金芒化为火星飘散,光环仍向前飞,风雷声更殷。 贝秋霞飞退三丈外,脸色大变。 人如怒鹰,以更快两倍的速度,飞升前射,半空中抓住了分水刀,三个猛然反转后空翻,在原处飘落点尘不惊,化不可能为可能,把双方所有的人,皆惊得目瞪口呆。 那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完全不合物体动的原理,人毕竟不是鸟,手脚的力量,不可能将腾空的沉重身躯,借空气的反挫力折向回飞。 他的刀确是掷出的,急剧旋转如光轮,像是自动返回他手中,因此有人误以为他以神驭刀。 以神驭剑或驭刀,刀与剑皆是直线飞行有如活物,但这毕竟是传说中神仙的飞刀飞剑,不会出现在现实人生,如果这世间随时皆有奇迹出现,就不算奇迹神迹了。 那位中年人本来正要挥刀扑向傅姑娘,不知道傅姑娘正准备用惊世的剑术杀他,被霍然所显示的异象吓了一大跳,勇气迅速沉落,冷颤悚然收刀后退,及时保住了老命。 即使他胜,也禁受不起霍然一击,如不见机退走,五个人可能都得摆平在这里。 贝秋霞是霍然的手下常败之将,这次金芒被毁更是胆落,发出一声信号,五个人惶然后撤。 “姓霍的,你不要太过嚣张狂傲。” 她在远处大叫:“你将是一大祸患,不除掉你,咱们的工作无法展开,我会集中全力,将你化骨扬灰,你等着好了。” 五个人并不远逃,远远地监视着霍然五个人的行动,保持安全距离,盯紧不舍,一面用铜哨发出信号,召引后面赶来的人会合。 隐隐的铜哨声愈传愈近,大敌将至。 “谢谢你啦!霍爷。”幽冥玄女心中大定,趋前欣然道谢。 她扮成老妇,但一双大眼依然明亮,笑意流露出媚态,女人水汪汪的明眸本来就动人,并不因扮成老妇而逊色多少。 “我们不是有意救助你们的。” 傅姑娘对那双媚眼有反感,说话的腔调也令她感到不满,劈面拦住往霍然面前凑的幽冥玄女,阻止对方往霍然身前靠:“我们来湖滨找船的,无意中管了这档子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们快走吧!迟恐不及。” 幽冥玄女早就看出傅玉莹是女人,发现神色不对,不便再进一步拉拢霍然,以免引起傅玉莹更大的反感,知趣地退后两步。 “我们不会妨碍你们。” 幽冥玄女等于是表示知难而退:“在食店我们并不知道两位的真正身分,现在总算明白,你们不是密探的暗桩,算是同仇敌忾站在同一边的人,救助的盛情,不敢或忘。” “你们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啦!”霍然伸手向西面一指:“你们看,宋大人亲自带人赶来了。” 草梢树隙中,可看到急速奔跑的人影。宋大人身边有不少人,身影忽隐忽现的速度甚快。 “老兄,你们如果不走,恐怕真的走不了呢!” 分水神犀大感紧张:“来了好多人,蚁多咬死象,恐怕谁也跑不了。老兄,你的船呢?唯一的活路是乘船远走高飞。” “哈!真来了不少人。” 霍然拉了傅姑娘急走:“天杀的!他们全往这里赶,像是有意对付我的,一定是认为对付我的机会来了,走!” 另一方向,也有人影闪动,像是大举出动,满山遍野向这一带集中。 贝秋霞五个人,远远地紧蹑在后面,不时用铜哨声指示方向,吸引后到的人向这一带集中追逐。 幽冥玄女三个人怎敢自行逃窜?跟在霍然、傅姑娘后面全力飞奔,虽然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穷追的人像乱鸦,满山遍野涌到。 贝秋霞五个人相距最近,却不敢加快追上。其实也难以拉近,霍然不时扭头回顾,凌厉的眼神,已表示必要时攻击的意图,五个人禁不起霍然一击。追上岂不白送死。 “湖滨到了!” 跑在前面的分水神犀欣然叫:“霍老兄,你的船呢?” 小山仍向东南伸展,东北是深入陆地的湖湾,树林浓密,有些青葱芦苇浸在水中,形成错综复杂的航道,整座太湖湾像是沼泽区。 “我们要上另外的船。” 接近湖岸的霍然说:“我的船另有用途,快沿湖岸往南走。” “走不了啦!老兄。” 分水神犀大为焦急:“再片刻他们便可三面堵住。” 霍然的意思,是要上笑魔君的船,找笑魔君商量策划下一步的行动,他的船以后另有用途。 傅姑娘的船藏在东南数里外,山嘴角落的芦苇深处,必须沿湖岸前往,目下显然势不可能,有人从小山向下急降,肯定会在前面把他们堵住。 “好,先上我的船。”霍然不得不改变计划,追的人正蜂拥而来。幽冥玄女三个人的死活与他无关,但他必须负责傅姑娘的安全,人群混战十分危险,他没有确保姑娘安全的信心。 涉水经过两处芦苇丛,呐喊声与踏水声,快要接近身后了,因为幽冥玄女三个人实在太慢,精力不会恢复,像累垮了的老牛。 总算十分幸运,看到船了。 分水神犀看清船型,大喜过望,爬上船立即熟练地拔出泊舟篙,船立即撑离。 “竖笠!”分水神犀向那位中年同伴下令。 霍然熟悉自己的船,也知道分水神犀是驾舟的专家,信任地将船交由分水神犀控制,与中年人快速地竖起桅杆加以固定,准备系帆安妥滑车,船徐徐穿芦苇而出,撑向浩瀚的外湖。 身后,追的人不住叫骂,在先前泊舟的地方光瞪眼,无法入水追逐。 前后仅差了十余步,功败垂成,难怪那位宋大人的叫骂声特别大,骂得最难听。 船已驶出芦苇丛,脱出危险区,即使水性超绝,也不可能追上来了。 “升起抹布。”分水神犀兴高采烈下令,放下篙抓住舵柄,一手拉住控帆的绳索。 水上人家忌讳翻船,船一翻什么都完了。帆与翻同音,只有官方文书称帆,民间尤其是船家,没有人称风帆,叫抹布。 反正吃水饭的人禁忌甚多,外行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行话,到底在说些什么,把帆叫成抹布,这块抹布也未免实在太大了。桅杆与鬼字同音,桅变成了笠。 这里距溪口镇将近十里地,等宋大人赶回泊舟处,出动卫风快船追赶,也无此可能了。 x       x       x 溪口镇密探的落脚处,忙得不可开交,忙着善后收拾残局,一个个怨天恨地心情沉重。 天绝星五个人的尸体,傍晚时分才被找到抬回来。 天绝星与一名同伴,本来成了白痴,应该死不了,但找寻他们的人来得太迟,事先也不知道他们追赶飞天猴的方向,好不容易找到了,天绝星已经伤重而死,另一同伴则是失足跌入一座水坑淹死的。 没有人知道飞天猴的下落,由飞天猴所遗留的同伴猜测,十二个悍贼活的没有几个,怎么可能把天绝星五个超绝的高手毙了的? 没能捉住幽冥玄女和分水神犀,宋大人并不在意,事前事后,皆证实两批人不是同伙,幽冥玄女来找飞天猴合作,是不争的事实,把妖妇犀牛捉住,也对追赃的事毫无帮助。 宋大人把霍然恨入骨髓,发誓要找人组成猎杀队,誓获霍然而甘心,在公在私皆有追究的必要。 霍然乘船扬帆远扬,所有的人皆松了一口气,霍然一直就在他们附近出没,构成严重的威胁,想全力对付他,又怕付出可怕的代价,不加理睬,却又食寝难安。 最宽心的是贝秋霞,不论是妖术或武功,她都禁不起霍然一击,每一次见面,皆有面对恶魔的感觉,心理上的压力极为沉重,几乎完全失去接斗的勇气。霍然一走,她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宋大人这次并没完全失败,至少已经从浪里飞的家中,追回快马船被劫的一部分珍宝,对上级已经有所交代了,虽则损失十分惨重,他却不以为意,如想成功,付出代价是顺理成章的事。 搜捕主犯飞天猴的事,必须继续进行,尽管办理善后的序十分忙碌,侦查布网的计划仍按计行事,夜间仍然照常活动,有一半人已经派至各地村落追查线索,歇宿的三栋民宅的警卫,减少了一半。 太湖地区任何各门各道牛鬼蛇神,绝不敢向这些高手密探挑战找死。 除了不明底细的霍然之外,没有人敢向这些人挺起胸膛充人样,因此每个人皆狂傲自负不可一世,担任警哨自以为受了委屈,大材小用,一个个懒洋洋提不起劲。 霍然已经乘船远走,飞天猴的人死伤殆尽,已完全没有援救两位贼伙的能力。这表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强敌,哪用得着警卫森严? 囚室是一间厢房,拆掉房门,警卫站在门外,犯人的一举一动皆在有效的监视下。 派了一名警卫,其实根本不需派人看守。 两个死囚犯脚下有二十斤的脚镣,手上有十斤的手铐。 牛筋索将铐拉得犯人的双手向上伸,伸至最大限,双脚恰好及地,稍一移动就双脚悬空。两个犯人分别吊系在横梁上,一南一北相距在两丈外。 犯人须押回南京审讯、定罪、正法、示众,因此必须保持健康,不能穿了琵琶骨或割断脚筋,返回南京的日期无定,残害了很可能活不到南京。 犯人手脚的负荷共重三十斤,吊在横梁上限制活动,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派警卫看守浪费人力,难怪负责二更天的警卫,根本懒得理会犯人的动静。 外出查案的密探,都是有身分的人,只带十几个杂役,杂役派不上用场,这位警卫当然身分也不低,派来轮班看守显得无精打采。 两面厢房都有人住宿,有事大喊一声,便会有人外出探视,支援毫无困难。 宋大人征用上三家大宅,可知人手充足,内外警戒都是一个更次换一班,因此几乎每一个人,夜间都得轮值一个更次,怨声载道人人不高兴。 这位警卫也不例外,懒洋洋无聊地踱入房中,在两个头往下垂像是睡着了的囚犯间,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突然兴趣来了,踢了水虎孟彪一脚。 被吊着不得不睡的水虎,惊得跳起来,双脚立即离地,叫了两声荡来荡去,急急用脚稳定身躯,脚镣发出在方砖地上拖动的音浪。 “你这狗东西睡得真安逸,混蛋!”警卫大骂。 虐待犯人取乐,这种事平常得很。 双手有十斤重的手铐,虽则手铐被牛筋索吊住,手中的重量减至最轻,犯人受得了。但长期被吊,双手一直上举,久而久之,手痛得近乎麻木,痛苦与疲劳过度,哪能睡得安逸?警卫当然知道犯人曾经饱吃苦头,被用酷刑迫供,折磨得身心俱废,哪能安逸?只是有意发泄心中的牢骚,拿犯人出气或者消遣而已。 水虎完全清醒了,恶毒地死瞪着警卫,不言不动,恶毒的眼神像要吃人。 “你不服气是不是?”警卫狠抽了他两耳光。 水虎口角溢血,依然恶毒地狠瞪着对方。 “我要挖出你的眼珠子来。”警卫凶狠地说。 “在我那些珍宝被起出之前,你敢挖我的眼睛?” 水虎说话了,气衰力弱,但咬字仍然清晰:“有种你就动手吧!不要光说不练恫吓吹牛。” 警卫怒火上冲,拳头举起了。 “曹信,你干什么?” 门外传来沉喝声,踱入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这死囚说得不错,他分得的珍宝未起出之前,你不能毁他。” “等到了长兴这贼囚的家中,起出珍宝之后,我要亲手对付他,哼!”警卫曹信恨恨的说。 “轮不到你,曹信。”中年人冷冷一笑:“他必须活着安全解往南京审讯。再等两天,等不到飞天猴,宋大人才肯押着这悍贼,到他的长兴老巢起赃。这期间,不要管他好不好?犯得着和死囚生气?” 水虎孟彪的家在长兴,长兴属浙江湖州,在太湖的西南角,浪里飞胡勇的家在溪口镇,相距最近,而且也是飞天猴活动的地段,因此宋大人先抄浪里飞的家,顺便对付飞天猴,准备事了之后,再去长兴抄水虎的家。 “飞天猴已经逃掉了,还能抄得这头死虎的家?” 警卫曹信摇头苦笑:“那是不可能的,咱们慢了一步,飞天猴一定会往长兴方向逃,第一件事必定是把水虎的赃物携走,带了家小逃入浙北山区,不再作救这两个死囚的打算。今天提不到飞天猴,咱们完全失败了,宋大人应该兵分两路,分别抄两个死囚的家。” “分兵两路,恐怕失败得更惨。” 中年人对曹信的抱怨不以为然:“咱们先抄浪里飞的家,已受到重大的损失,分兵两路,岂不更为损失惨重?飞天猴这混蛋的武功,咱们完全估计错误,他竟然能把天绝星几个威震天下的名杀手毙了,委实可怕。但愿他真的害怕远走高飞了,不然咱们日子难过,小心看守,不可大意,我总觉得那猴子并没远走高飞,很可能不死心,要来救这两个死囚。留神些,可别让人把死囚救走了。” “放心啦!镣与铐都用了铆钉,救走的人也走不了多远,必定同被留下,正好一网打尽。” “不要说得太早了,你夸口的毛病始终改不了。”中年人转身出室:“千万小心,可别打瞌睡误事。” “怎么可能打瞌睡,别讽刺人好不好?” 警卫曹信跟在后面出室,说的话有抗议味。 外面的甬道灯光明亮,每一转角皆悬有照明的灯笼,二更将尽,里里外外皆有人在走动,绝大多数的人还不曾就寝,几处小厅堂还有人在喝酒消遣,不可能有人深入中枢自寻死路。 而囚犯所囚禁的厢房,正是征用的三家大宅,位于中央的中枢位置,想深入的人也很难找出囚犯被囚的所在。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 出室的中年人突然语音中断,身形一晃,脚停止移动。 跟在后面的曹信,几乎撞上了,猛然止步后退,眼角突然看到有人影在侧方闪动。 “咦……”曹信发现有异了,看出闪动的人影不是自己同伴,而是一个蒙面人,一动便到了身右,本能地伸右手推或抓贴近身的人影。 想大声叫喊示警,已来不及了,打击已光临耳门,应掌失去知觉。 被吊着的浪里飞两个人,完全看得到门外的动静,大喜过望,看来有救啦! 来了四个人,看身材便知两男两女,穿紧身衣裤,青巾蒙面,兵刃系在背上。 拖入两个昏迷的人,两个男蒙面人割断了吊绳,略一察看铐镣,便知道是用铆钉钉死的死囚械具,必须用截铁凿在铁砧锤打,截断铆钉才能恢复自由。 两个男蒙面人分别背了囚犯撤走,全部经过只花了极短暂的片刻。 x       x       x 船在三十里外的湖滨靠岸,东天已朝霞灿烂。 幽冥玄女、分水神犀与一名同伴,把浪里飞两人背上岸。 “我没欠你们什么了。” 霍然站在船上相送,向浪里飞两个人说:“你们逼死了抢来的小姑娘,受报应是应该的,吃些苦赎罪,已经便宜你们了。如果你们不甘心,告诉飞天猴,可在江湖上找大爷霍然了断。” 浪里飞大声说:“你既然也曾经救了咱们老大,又把我们救出,咱们恩怨两消。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相见的,希望日后相见,大家是朋友而不是敌人。霍兄,后会有期。” “老夫也欠你一份情。” 分水神犀说:“我这人凶残恶毒,但恩怨分明,有一天,我会还你这份情义。两位珍重,再见。” 傅姑娘不想与这些悍匪打交道,在船尾掌篙。 “我觉得,日后我们会再见,霍兄。”幽冥玄女笑得很开心:“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傅姑娘哼了一声,篙一撑,船向后退,她可不想和这个妖女再见。相处期间,幽冥玄女一直就缠住霍然说东道西,吸引霍然的注意,流露的媚态,摆明了有勾引霍然的意图,让她看得心中冒烟。 她不希望霍然和这些盗匪有任何牵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匪盗们走得太近称兄道弟,早晚会陷入不克自拔,即使不至于同流合污,至少在声誉上必定玷了污点,有损霍然的英雄形象。 她暗中留了心,防范这些人进一步影响霍然。 她也会操舟,一支篙可将小船控制自如,船将近湾外,这才交由霍然控制。 “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她也坐在后艄,帮助霍然控帆。 由于幽冥玄女三个人在船上时,她不便和霍然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后来又联合行动援救浪里飞和水虎,也没有时间商量,霍然不希望笑魔君介入这场是非,因此一直不曾去与笑魔君会合。 现在悍匪们都走了,她想先一步知道霍然的打算,霍然既然不再进行灭口的行动,不再找寻知道出山虎劫走珍宝和李小姑娘的人,也就表示不再理会泗州水怪,也不会去找闹江龙,那么,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飞天猴知道出山虎曾经登上快马船,如果这悍贼再落在密探手中,势将招出出山虎。霍然如果执行灭口的打算,的确不该救飞天猴的,杀掉知道内情的人,飞天猴应该是第一个被灭口的人,下一个,当然是闹江龙或者泗州水怪。 其实泗州水怪并没赶上登快马船,并不知道出山虎的行动,但这水怪替密探跑腿做走狗,早晚会查出登上快马船各路水陆群雄的底细。 参与抢劫快马船的人甚多,哪能找到所有的人灭口?真要一劳永逸,最好的上策是把密探消灭掉。 霍然不是魔道人物,他不能有把密探们消灭掉,密探奉命行事职责所在,他不能下毒手杀害这些人。 “到南京。” 他语气十分坚决:“到南京去闹,逼使皇帝返回京都。这些密探不可能久留江南追查,必定随皇帝回京。必要时……” “什么必要时?”傅姑娘一怔。 “必要时放出风声,说我曾经从劫匪手中,抢获一些珍宝,让密探们找我。我知道闹江龙曾经黑吃黑,抢获一些珍宝。你也知道,他几乎追上了出山虎。他所抢得的珍宝中,又被女飞贼空空缥缈偷走了一些,今后,密探们有得忙了。” “去找到我爹,大家商量商量好不好?”傅姑娘的观念,有了显着的改变,不再阻止他想进行的事,她知道想阻止也没有用。 “好,我不会鲁莽从事。” 他的话让姑娘心安,不鲁莽就表示用理智权衡情势:“我约了一些人在南京会合,独木不成林,人多顾虑也多,所以我会小心谨慎进行。” “哦!你约了些什么人?” 船行似箭,风浪不小,虽则艳阳高照,湖大大,无风也有三尺浪,控船要紧,他无暇详说。 “找到你爹再说。”他一言带过。 x       x       x 笑魔君父女的船,是向太湖的水上朋友借来的,父女俩都会操舟,不能把船丢掉。 霍然的船是买来的,可以用完即丢。他把行李搬到笑魔君的船上,船立即驶向苏州。 听完霍然说出所邀到南京会合的人,笑魔君忍不住摇头骂人。 “你这笨蛋出道没几天,对江湖的事故又盲又瞎,真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 笑魔君在后艄跳脚:“那天涯三凤,是一代老魔苍龙丹士的鼎炉,替那妖道诱骗女人的帮凶,这秘密瞒不了人,目下苍龙丹士是国贼江彬的护法,防止刺客的主事首脑。 “这三个妖女,不但暗中替江贼侦查劫贼,也负责清除那些可能骚扰京都权贵的牛鬼蛇神,对那些可能具有潜在威胁的各路英雄好汉,先一步清除防患于未然。 “侠义道人士,对江贼与京都权贵毫无威胁,向黑道、盗匪等等知名人物下手探查,一有异动就先下手为强。她们找金笛飞仙原因就是全笛飞仙是邪道知名人物,小子,你坑了凌波燕和五通神那些人,那些人一到南京,等于是进了网入了罗。” 鼎炉,指用来发泄淫欲的女人,练邪术的方外人,把练降龙伏虎看成必修的秘术,必须利用女人以加快进程,事实上如无女人相助,有如纸上谈兵,绝难获得经验和效益,事倍功半。 红教的喇嘛就深得其中三昧,他们的揲儿法就公然与女人会开无遮。其实与裸体女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之后,神秘感消失,男人所忌讳的种种毛病,都会无形中消失,用不着苦练降龙伏虎。 霍然愣住了,脸上神情百变。 “我得加快赶往南京。”久久他才咬牙说:“那三个妖女,我一定折了她们的凤翅膀。” “来不及了,小子,你急也没有用。”笑魔君摇头苦笑:“你将面对那个苍龙丹士,他是已修至地行仙的老淫魔,你……” “他就练成大罗金仙。我也对付得了他。” 霍然直咬钢牙:“他娘的!他最好不要惹火我,如果凌波燕和五通神三个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你又怎么了?” “我要大开杀戒,我要弄一把宝剑,杀!” “不要激动,小子,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 他大叫:“抹布全部放下,满帆,我要赶往南京。” 傅姑娘松开控帆的滑车,帆全部挂满,船速渐增,向北破浪飞驶。 x       x       x 溪口镇戒严罢市,暴怒如狂的宋大人,下令搜镇,认为走脱的两个囚,短期间不可能弄断铐镣远走高飞,一定还藏匿在镇上某处地方。 浪里飞是溪口镇人,镇上的乡亲藏匿他理所当然。 所有的人全部出动,大搜镇内镇外,闹了个鸡飞狗走,想得到必定白费劲。 警卫与巡查两个人成了白痴,问不出任何线索,但所有的人心中有数,必定是飞天猴所为,专门对付飞天猴的五个轻功超凡高手全栽了,表示飞天猴的实力极为强大,凭出神入化的轻功将人救走,是合情合理的事。 要捉飞天猴谈何容易,也不知该到何处去捉,死囚被救走,线索也就终止了。 午后不久,堂屋中宋大人主持会议,十余名地位高的负责人与会,贝秋霞便是其中之一,而且她的地位相当高,说的话有分量。 外聘的几个重要人物也参与了,泗州水怪和南人屠是其中的两个。 穿云燕死了,泗州水怪等于失去一条得力臂膀,这鬼女人的飞针可派用场,连霍然也几乎栽在飞针下。 泗州水怪拥有自己的人手,是密探们与太湖地区,各路牛鬼蛇神的联络人,宋大人对他颇为倚重,但真正决策性的行动,却不让他参与,以防备他走漏风声,对他并不完全的信任。 他曾经替好几个密探的负责人效命,似乎失败的机会,比成功的机会多,上两人一姓古,一姓黄,都不得善终,因此宋大人不让他参与机密的行动,把他看成只供差遣的走狗,他也乐得清闲,正好可以避免与霍然拼老命,他知道霍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两次突袭皆没把霍然弄死,霍然怎会放过他?能够避免与霍然照面,他求之不得大为宽心。 “咱们枉有这许多超等的高手,足以平定一场叛乱。” 宋大人显得特别焦躁,语气凌厉神色冷峻:“结果,连两个囚也看不住,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登堂入室轻轻松松把人带走了。你们说,你们到底是那一种超拔的高手?吃饭的高手?” “长上,现在责备任何人,也无补于事了。” 那位身材高瘦,长了一双鹰目的人说:“目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设法把飞天猴抓到手。” “怎么抓?到何处去抓?” 宋大人冒火跳脚:“他救了人必定远走高飞,船恐怕已经驶离太湖了。你知道三万六千顷的太湖,附近有多少州县?方圆数百里有多少山林港汊藏匿?咱们能出动水师营五万大军,十万御林禁兵,在这一带把他搜出来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无光,还真没有将飞天猴捉住的好主意。 “长上,这次得借重陈浩的人了。这一带他们熟,他们就有办法查出小悍匪冷面煞星的下落,知道如何找人合作办事,这次能把浪里飞两个悍匪弄到手,他们功不可没。陈浩,你负责重新布线,与各地的朋友打交道,把飞天猴的下落消息打听清楚,办得到吗?” 泗州水怪的心跳加快了一倍,他敢拒绝? 这次宋大人缉捕飞天猴的行动,另有人负责策划布线,与他无关,他与南人屠穿云燕几个人,是临时加入的,成败皆与他无关,听候差遣跑腿,派不上正式用场,用不着他奋勇争先,也不敢有所表现,怕霍然找到他头上,尽量避免露面。 即使他几个人处处逃避责任,结果仍然断送了穿云燕。现在,却要他出面负责布线,与太湖地区的牛鬼蛇神打交道,他怎敢拒绝?危险却是可以预见的:凶多吉少。 他前一个主子,就是派他负责网罗太湖地区的人才,打梅坞的主意,确也与太湖双蛟连络上了。 卢人屠是苏州人,对太湖的情势当然熟悉,这表示他仍可派用场,也对他表示重用的恩惠,他必须感到光采,努力有所表现感恩图报,回报密探们赏识他的恩惠。 可是,他不但没感到受宠若惊,反而心中叫苦,在太湖地区他算老几? 更不妙的是,霍然很可能在各处等他算账,很可能揭发他也是抢劫快马船众贼伙之一,那就麻烦大了。 “在下尽力而为。” 他不敢拒绝,而且得表示乖顺:“洞庭西山在下还可以找到一些朋友,明天在下即带人前往联络。” 其实他在打主意溜之大吉,利用机会带了同伙远走高飞,尽快逃离太湖地区,逃离霍然活动的范围。目下这个主子宋大人靠不住,禁不起霍然一击。靠不住的主子怎能投靠?他不想把老命丢在太湖。 弄巧反拙了,宋大人就等他自告奋勇出死力。 宋大人并非直接指挥他的主子,只是几组追查劫匪的主事人之一,本身有许多可用的部属,和外聘的江湖有头有脸人物供奔走,一切线索中断,才不得不利用他重新布线侦查。 “好,明天我们赶往洞庭西山。” 宋大人也欣然说:“我们上次到东山,飞天猴就带了党羽,在我们身侧伺伏,等候机会撒野。这次到西山,他可能重施故技又跟在我们身边图谋不轨,哼!我们等他跟来。” 乘机溜之大吉的打算落空,泗州水怪心中叫苦,洞庭西山他哪有朋友可以相助?上次派南人屠、穿云燕几个人,为了讨好洞庭双蛟去计算霍然,所派去的全是自己人,没有洞庭西山的同道相助,因而功败垂成。 如果到了洞庭西山而没有朋友好找,宋大人岂肯饶他?一定看出他在说谎,说谎的用意不点自明。 他急得冒冷汗,幸好贝秋霞提出疑问,暂时解了他的困,宋大人并没向他追问西山有哪些朋友可用。 “长上,我担心那姓霍的狂徒,仍在西山逗留。”贝秋霞忧形于色:“这狂人是一大祸害,有他在一定妨碍我们找线索的行动。” “你以为我肯放过他?” 宋大人咬牙切齿:“等在无锡附近查缉的人赶来会合,就有可以对付他的人了,届时再把他搜出来剥皮抽筋,我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他恐怕到南京去了。” 贝秋霞语气不肯定:“不管他在这里或者到南京,日后都是心腹大患。也许,我得先赶回南京报讯,由南京的人对付他,家师已修至地行仙境界,对付他绰有余裕。而且,也让南京的人提高警觉。” “贝姑娘,你想想看,这混蛋会不会也是抢劫快马船匪徒中的一个?”宋大人提出爆炸性的疑问。 如果是,不管需付出何种代价,也得全力搜捕,这是密探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就必须忍耐,避免付出重大的代价,妨碍主要任务的执行。 泗州水怪的心跳又加快了,身上也再流冷汗。 上次在梅坞,霍然当着黄大人面前,指称他是劫皇船的盗匪,黄大人当时没加理会。幸而黄大人死在梅坞,随行的一群京都密探全死了,他见机逃出梅坞,保住了秘密,也保住了命。 如果宋大人知道他曾经意图抢劫快马船,肯定会把他法办,即使他不曾登船,罪仍然落实,日后宋大人如果再和霍然碰面,霍然说出德州所发生的事故,再指称他是劫船贼,后果可怕。 “应该不会。” 贝秋霞说:“浪里飞与水虎是飞天猴的弟兄,他们十弟兄登上快马船抢劫,抢走几箱珍宝,带走一名美女。姓霍的如果也是劫船贼,怎会把这两个悍匪,交给我们换取玉面天罡的女儿?浪里飞与水虎必定认识他,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登船的人只顾抢劫,绝大多数匪徒都以巾蒙面,谁知道其他各路匪徒的底细?我总觉得大有可疑,他实在没有跟来溪口镇,在咱们附近窥伺,留意咱们动静的必要,一定是做贼心虚。” “他是否涉嫌,早晚会查出来的,八路人马分别在各地追查,抽丝剥茧逐一盘根究柢,相信不可能有人漏网。至于是否能捉住,赃物是否能追回,就得碰运气了,至少我们这一路人马查对了方向,也追回一些珍宝。姓霍的如果去南京骚扰,确是可虞。” “你赶回去好了,明早就动身。” 宋大人采纳了贝秋霞的建议:“如果我在西山无法找到线索,也许也要回南京重找踪迹,飞天猴的事,等风声过后他们松懈之后,再来捉他。” 泗州水怪松了一口气,宋大人并没进一步逼他。 x       x       x 小快舟直驶无锡,不再经过苏州。 霍然去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往南京。 天涯三凤是密探,虽则不是追查抢劫快马船匪徒,金笛飞仙师徒与五通神几个人,如果已经到了南京,铁定是羊落虎口,难怪他心焦如焚。 他像是个铁打的人,船驶入漕河(运河),昼夜兼程拼命赶,除了必须购买食物之外,沿途极少停留。好在笑魔君父女的操舟技术,并不比他差多少,三个人轮流驾舟,急如星火。 救人如救火,他希望能赶在金笛飞仙的前面。 船驶入龙江关码头,距会晤期还有五天。 江湖朋友约会,通常不会提前到达,能提前一天已经难能可贵了,来得太早恐被仇家闻风而至有所不便。 笑魔君是老江湖,老谋深算见多识广,无形中成为决策者,霍然也真愿意让老魔主持大局。 笑魔君的第一步行动,是暂时住在船上。接着是改装易容,外出打听消息,与地方龙蛇搭上线,留意各方的动静,先把耳目的事办妥,而且自己的行动必须保持秘密,以免反而被对方布下的网罗所困住。 霍然的注意力,重点放在金陵老店。这是码头区的老字号旅舍,名气不小,投宿的旅客十分复杂,各方龙蛇在这里进行各种活动,高尚的旅客望之却步。 他扮成水夫,留意店内的动静,也希望能早一步发现金笛飞仙那些人。 感觉中,他已经有不祥的预感,虽则他早来了五天,恐怕已经来晚了。 天涯三凤如果存心计算金笛飞仙这些人,半途便可下手,用不着等到了南京,再露出狰狞面目,计算坑害朋友,是最容易简单的事。 等待的焦虑不言可喻,真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一连三天,三个人分头打听侦查,竟然毫无消息,江湖朋友根本不知道金笛飞仙几个人的下落。 终于会晤的期日降临,自朝至暮毫无音讯。 第二十四章 异光闪烁 晚膳毕,他返回码头南尾的泊舟处。 笑魔君父女,也匆匆返回,脸色不大好,看脸色便知道碰上了不愉快的事。 “毫无消息,这些人好像已经在天底消失了。” 笑魔君一进舱便发牢骚:“南京城内城外,全是说官话的北兵。稍有名气的蛇鼠,全都逃到外地暂避风头,想找一两个稍有分量的人物也不容易,这个策划安全的家伙,还真有几把刷子,南京已经找不到危险人物了。小子,你混进店内,大概也毫无所获,一脸霉像。” “老太爷,你好像更霉。” 霍然开始拾掇包裹:“他娘的!他们真可能落在天涯三凤手中了,不可能所有的人,皆在途中出了意外,你知道替皇家策划安全的人是谁?南镇抚司?” “主事的人是国贼江彬,目下他提督东厂与锦衣卫。南镇抚司是南都锦衣卫的人,其实派不上用场。” “唔!这个人怎么可能了解江湖道的情势?” “别忘了,他在京都,就掌握了侠义道的活动,北地一大鹏就是他的爪牙,北剑神剑秦泰也是他的鹰犬。早些年山东响马造反期间,他带领边军在天下各地剿贼,就网罗黑白道群雄做他的走狗。” 京都豹房的无数奇技异能人物,大半是他网罗而来的,可以说,江湖上的牛鬼蛇神,他都有深入的了解,他身边的人才多如过江之鲫。天涯三凤如果是他的走狗,一点也不奇怪。 “好,我要看这混蛋到底有多厉害。”霍然咬牙说,将包裹打结。 “霍兄,你干什么?”傅姑娘盯着他的包裹讶然问。 “我要到金陵老店投宿。” “什么?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在店里等人来撒野,这才能制造闹事的借口。” 霍然的虎目中杀机怒涌:“如果我不去落店,表示我已经发现警兆,心虚溜之大吉,他们就耍不出什么新把戏了,便会开始大举搜捕,首先我就输气,我也玩不出什么花招了。” “这……你知道危险吗?” “呵呵!已经知道有危险,威胁就减少一大半啦!” 霍然的心情开始放松,知道冲动激愤成不了事:“两位请替我在暗中留意着,如非情势殆危,请不要露面,我要让他们天天做噩梦。” “可是……” “我会小心的。我毕竟不是万人敌,而所要面对的不止一万人,这几天那个皇帝,已经住进紫禁城,设在中山王府的军帐行在,已经撤除了。必要时……哼!” 皇帝有上百座漂亮华丽的军帐,出京皆带了军帐南北到处跑,很少住在皇宫内。如果不出京,皇帐设在皇店街的大将军府内。 出京,设帐处为行在,有时候,干脆称为“家里”,皇帐是他的家,皇宫反而是客馆,原因是他见了夏皇后就害怕,宁可不要那个皇宫的家。 夏皇后吃定了他,他便在外尽量虐待女人出气,夏皇后死了,他凌虐天下女人暴虐性格不但丝毫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在扬州就糟蹋了几万个女人。 到达南京的前一段时日,行在就设在中山王府,中山王府在城南,王府占了南城的一半,府四周有四座花园,足以容纳皇帝一群昏君佞臣。 现在总算搬近了皇城,城南聚宝门一带的百姓,松了一口大气,秦淮内河(城内的一段)重新开放,因为皇帝不再在秦淮河钓鱼,御林军不再满城戒严。 霍然的语气已经表明,必要时他会到皇城去闹。因为国贼江彬一直就在皇帝左右,也毫无疑问进了皇城,南都的皇城是空架子,里面没有皇帝,当然也没有皇帝的三宫六院,正好让一群佞臣与昏君在内鬼混。 “好,有你一定有我。” 傅姑娘也拿定主意豁出去了:“你在明,我在暗。爹站在明暗交界处,运筹帷幄,主理内外,群策群力,把南京闹翻天。” “小子,一定要冷静。” 笑魔君叮咛:“我们人手太少,斗智不斗力,要用智慧和他们玩命,冷静才能智慧生,谈笑克敌比横眉竖目胜算要大得多。” “我知道,老太爷,别把我看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我的经验愈来愈丰富啦!我这就走,点起灯才能吸引飞蛾,落店去也,呵呵!”霍然大笑,表示心情大佳并没激愤,提起简单的包裹,跳上岸匆匆走了。 x       x       x 龙江关客货船并不多,规模却非常大,停泊的以上江来的竹排木排为主,工部所设的钞关只负责抽取竹木税,船只皆是江上下的小型舟艇,已经看不出百年前的盛况。 百年前,世界超级巨舰的舰队,就是从这里建造出发的,那就是郑和下西洋的无敌舰队。永乐大帝归天之后,世界超级舰队也随之寿终正寝,从此海权没落,大汉天威不再向外发展,从此国威一落千丈。 由于龙江关不是正式的客货运码头,金陵老店的旅客,不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士,知道内情的人不以为怪。发现行径怪异穿了奇装异服的人,也不需大惊小怪。 霍然就是行径怪异,穿了奇装异服的旅客,青衫的下摆抄起掖在腰带上,一点也不斯文,胁下挂着有如乾坤袋的革囊,不三不四,不像书生倒像是讨饭的花子,一根竹杖挑着半大不小的包裹,不伦不类像个逃荒的。 他大踏步进入灯火明亮,人声嘈杂的店堂,泼野地拨开挡路的几个旅客,“砰”一声包裹搁上了大长柜。 “大爷住店来也。” 他用官话大叫大嚷:“要单间的上房,有独院更妙,大爷另有朋友,这两天可以赶到,大爷预订房间,替我留意就是。” 他左一声大爷,右一声大爷,柜内的掌柜师爷与伙计,听得直皱眉,但看清他泼野慓悍的气势,乖乖改变态度不敢发作得罪顾客。 “小店还有上房,保证客官满意。”师爷取过流水簿赔笑:“请客官出示路引,以便登记。” 他有真的路引,但使用的却是可以乱真的路引。 师爷一看清路引所列的姓名是霍然,眼神一变,笑容消失了,恐惧取而代之。 来自京师,至南京采购,按记载完全合法,期限是十二月末,一切合乎规定。 师爷召来一名店伙,领他住进三进大院的上房。 店堂小有骚动,片刻即归平静。 x       x       x 傅玉莹负责暗中留意动静,扮成一个小花子型的小厮,也像一个拾荒的,更像一个打杂小厮,金陵老店规模甚大,水上往来的旅客到埠时间不一定,因此昼夜皆有旅客出入,晚间稍少些而已。 她在店内混迹,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店伙也忽略了她,她也尽量不与店伙照面。 霍然落店引起些小骚动,他的嗓门大,是个气大声粗,善挑剔难侍候的旅客,要茶要水要酒菜,把负责照料的两个店伙,摆布得团团转,稍有不周就拍桌子骂人,故意引起注意,扮得十分成功,成了这座大客院,最引人注目的大爷级人物,其他旅客都认为他相当嚣张。 既然称为大爷霍然,当然有嚣张的本钱和理由,大爷的绰号,不是人人皆可自称的。 不久,便来了几个男女,扮成普通的旅客,在附近活动或冷眼旁观。 姑娘不认识天涯三凤,也不认识一些江湖名人,毕竟出道没几天,认识的有头有脸人物有限。 但她认识一个人,曾经打过交道的人。 这人扮成水客,站在对面的廊下,照明灯笼的光度不足,但有心人仍可概略分辨五官面貌。 她颇感意外,心中疑云大起。 这人身材修长,留了大八字胡,脸上皮肤粗糙,慓悍之气不因穿了水客装而有所掩盖,由于站在暗影中,更多了几分阴鸷狠猛的戾气。 如果这人携有大刽刀,更可明白显示身分了。 她没认错人,没错,是江北之雄,实力庞大的闹江龙吕大江。 闹江龙曾经率领大群爪牙,追逐她父女讨取出山虎。她父女也曾在扬州,追踪闹江龙制造报复的机会,可惜不曾如愿,在瓜洲被几个悍贼逗引得到处乱窜。 她父女俩不知道那天晚上,霍然曾经痛惩了闹江龙一些人,只知闹江龙追逐空空缥缈的女贼,讨索被女贼窃走的一箱珠宝,碰了大钉子。 “这恶贼为何在这里踩查霍然的动静?”她大感纳闷:“难道他知道那天晚上,霍然和李小姑娘在一起?” 那天晚上情势恶劣,笑魔君要霍然带走李小姑娘,事先并不知道霍然真能保护李小姑娘突围,黑夜中混战,按理,闹江龙不可能知道霍然的事。现在,闹江龙居然盯上了霍然,实在不合情理。 除非……除非唯我神君说出那次事故的经过,当然可能性甚小,唯我神君不是多话的人,那天晚上混战中各走各路,事后唯我神君已向北到京师鬼混去了。 如果这恶贼知道那天晚上的事,霍然又多增加一些意外的强敌,官方和匪盗都以霍然为目标,有点不妙。 “我得摸清这恶贼的底细。” 她喃喃自语:“这恶贼的势力范围在江北,北抵淮安,竟然胆敢捞过界,江南群雄怎容得下他过江来撒野?” 不久,闹江龙带了两个仆妇打扮的女人,悄然出店走了,到了码头北端的一艘小船前,码头那边过来了三个人,双方在小船旁会合。 “没错,就是大爷霍然。” 闹江龙向走近的三个人说:“我可以肯定地供给正确的消息,那就是他与空空缥缈有关。” “空空缥缈盗取了你一箱珠宝。”一名中年人说。 “没错,我几乎追上她们了,由于有这个混蛋大爷霍然帮助她们,我损失惨重。” “那么,他知道飞天猴抢获了珍宝和美女,在太湖现身捉守飞天猴的老五老八,交换玉面天罡的女儿,用意是引飞天怪现身,也在打飞天猴所获珍宝的主意了。”中年人加以分析。 “这我就不知道了。” 闹江龙说:“我所知道的是,他就是那个该死的大爷霍然,你们如果放手,我来策划把他弄走出口怨气。” “没你的事,孽龙。” 中年人口气相当托大:“你只要替咱们证实他的身分,就可以离开他远一点了,明天我带从太湖赶回报讯的人前来指认,然后……再见。” 举手一挥,中年人带了两位同伴离去。 傅玉莹不敢跟得太近,躲在码头对面的货堆旁侦伺,相距甚远,小船的船灯也光度有限,因此不但看不清三个中年人的相貌,也听不清双方交谈所说的话。 她心中一动,转而跟踪三个中年人。 跟了半条街,三个中年人在一座栈仓旁小楼房,与一个守门人打了招呼,然后进入屋内。 小楼房一看便知是民宅,竟然有把门的人。 她越过栈仓,接近一处堆放杂木的地方,两个年纪不小的人,正在收拾着散落的小木料。 “老伯辛苦了。”她变着嗓子,向一位老人行礼笑问:“小可向老伯打听一家栈号的仓房,请老伯指教。” “哦!小哥要打听那一家栈号?” 老人倒也和气:“这一带码头老汉相当熟悉。” “叫盛昌栈,代理湖广来的木料运销。” 她伸手指指百步外那座栈仓:“听说是那一家,小可却找不到人询问,大概夜间没有人守仓,所以没有人应门。” “小哥,代理木料运销的栈号,没有叫盛昌的。” 老人用行家的口吻说:“也许你记错了,不是代理木料行销的栈号,你得到挹江门码头去找。” “哦!也许真的记错了,那家栈房的左邻,是一栋小楼,不知老伯是否知道,那家小楼经营些什么生意?那位把门的人好凶,比恶狗还要凶。” “凶?你没被他们捉住打得半死,已经不错运气好了。” 老人摇头苦笑:“那本来是南京工部衙门,派在这一带查缉私货的税丁秘密住处。当今皇上驾临南京后不久,换了一批身分特殊的官员,平时鬼鬼祟祟进出十分神秘,已经不负责查缉私货,查缉什么没有人知道,反正进出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 “官员?不是平民?”她大感诧异。 “当然是官员啦!龙江关的大官小吏,都绝足不来走动,连附近几家栈仓也不来查了,小哥,离开那地方远一点,我们在码头干活的人,相戒不走近那地方,以免惹火烧身,那些人来头大,惹不得。” “谢谢老伯关照,小可那敢再去询问?多谢。”她道谢离去。 她愈想愈不对,怎么可能是特殊的官方人士?官方人士会与闹江龙拉上关系,闹江龙的神通未免太大了,强盗交通官府,像话吗? 怀着满腹疑团,她重新返回金陵老店。 x       x       x 霍然要店伙撤走食具,沏来一壶茶,他在等候,等候即将到来的变化。 可是,眼看时光飞逝,街上已传来三更起更的更鼓声,依然毫无动静。 大爷霍然已经抵达,按理,对方必定迫不及待,大批高手将倾巢而至缉拿他,为何毫无动静? 金笛飞仙师徒不曾到达,五通神三个人也毫无音讯,难道天涯三凤就此见好即收?那是不可能的事,对方的埋伏人马,应该早几天就各就定位了。 会不会是笑魔君得到的是假消息?天涯三凤并不是苍龙丹士的情妇。 也难怪他怀疑,当初老魔与唯我神君,都说炼魂修士与中州双奇一些侠义道人物,是暗中保护快马船的人。 目下虽然他还不曾获得确证,无法确鉴证实是真是假,但玉面天罡那些位高辈尊的侠义道英雄,所说的话应该不是信口开河,不可能昧着良心,替炼魂修士那些人掩饰,玉面天罡与南天狮子,都是有口皆碑方方正正的名宿。 不管笑魔君所获的消息是真是假,他都要在这里等候,衷心希望金笛飞仙几个人,确是在途中有意外的耽搁,而非被天涯三凤计算了,晚到三两天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大计。但如果真是被天涯三凤所诱陷,他会直接去找苍龙丹士算账。 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一把剑,一把锋利的剑,尽管剑锋利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赤手空拳杀起人来干净利落,而且安全可靠。 在南京佩剑行走,是十分危险的事,皇帝目下在南京,城内城外到处都是穿上鸳鸯战袄的边军、御林军、家将、侍卫、十二团营亲军……每一位将爷(兵的总称)都可能找麻烦,引起血腥纠纷,所以除了可藏在衣内的短兵刃之外,没有人敢公然佩刀剑在外行走,各色各样的治安人员,随时皆可能对佩刀剑的牛鬼蛇神采取行动。 要闯进紫禁城闹事,手中最好有剑。 笑魔君知道他武功深不可测,骁勇绝伦,因此曾经说,他如果用宝剑杀人,老天爷也不饶他。 即使所用的不是宝剑,普通的剑在他手中同样可怕。 三更一到,旅客渐稀,客房区人声渐止,已落店的旅客皆已就寝,店伙走动减少,依然毫无动静。 熄了菜油灯,他开始在床上行功练气,以打发漫长的等待时间,等待即将到来的变化。 久久,一座小窗传出轻轻的三声叩击声,稍顿又是两响,那是预定的暗号。 拉开窗,傅姑娘猫似的钻入。 “咦!这恶贼居然在南京,又居然敢混在店中盯我的梢,这怎么可能?” 听完姑娘说出跟踪闹江龙的经过,他大感意外:“也许,他以别的身分面目,勾结官方的人,在南京进行不法的勾当,碰上了我,要找机会报受辱之仇,他最好不要冒险撒野。” “我担心他的出现,耽误了你的事。” 姑娘甚感不安:“两面树敌,你甚至不知道前来下手的人,到底是哪一方的神圣,这会影响你出手的心态,对付两方的人,你能一视同仁吗?” 他一怔,一时难以回答。 如果天涯三凤真的坑害了金笛飞仙师徒,除掉五通神几个人,那么,他就有强烈的报复意识,出手当然毫不容情。 而在意识上,他对闹江龙敢向快马船下手抢劫,颇感佩服甚至惺惺相惜,这就是在仪真河道,他握弯铁棍吓走闹江龙的原因所在,不然闹江龙绝难全身溜走。 他打伤闹江龙不少手下是事实,闹江龙找他报复理所当然,他不可能痛下杀手,动手时心态不同。 如果向他袭击的人,暴起发难无暇表明身分,也就难以分辨来人的底细,动手生死决于瞬间,心态不同会吃大亏的。 “等他们来就知道了。” 他不能表示凶狠的态度,其实他一直就不曾下毒手杀人:“午夜已过,不会再有人来撒野,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有那些人在打我的主意,不得不暂采守势,你爹呢?” “他老人家正在监视闹江龙的船。” “你老爹仍不愿放过他?” “他也不会放过我爹呀!” “让那家伙来找我,你父女俩大可袖手旁观。” “我仍然不放心那些与闹江龙勾结的官员,得进一步深入调查他们的底细,我这就走。” “时辰不早了,白天可以打听呀!你就在这里歇息吧!我到外间留意动静。”霍然拍拍姑娘的肩膀,将姑娘扶至床口,摸索着向外间走。 黑夜中有不见姑娘的脸上表情,他的亲昵举动,在姑娘的身心方面,引起极大的震撼。 上次乘船离开东山到苏,与林小姑娘文韵华姑娘,一起挤在窄小的船舱内,她终于进一步了解霍然的为人。 那时,她就对文韵华、林涵英一大一小两位姑娘,心中油然兴起敌意,这表示她少女的心湖,逐渐引起了波澜,感情发展有了一定的方向和目标。 黄毛丫头十八变,而且说变就变,她不再反对霍然的作为,而且对霍然的作为产生认同感。 她和衣往床上一躺,心潮汹涌哪能入眠?床上遗留有霍然纯男性的气息,让她觉得心跳快了一倍。 她的注意力,专注在外间的黑暗空间里,透过轻软的房帘,偶或传来霍然轻柔的移动声。 她知道,霍然正不断地在门与窗之间移动,透过缝窗缝,留意房外的动静,外面的声息连她都可以隐约分辨。 “难道他感觉出今晚会有事?”她在心中暗忖:“他却要我歇息,他也需要歇息养足精力呀!” 最后,她在胡思乱想中,朦朦胧胧梦入华胥,奔波了一天半夜,她的确需要充足的睡眠以恢复精力,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x       x       x 练内功有成的人,并非真的寒暑不侵,只不过不像一般的人敏感,承受力比较强韧而已。 傅玉莹的剑术受教于魔剑许天化,内功也师承于许天化,所修炼的六合神罡,是玄门罡气的正宗别传,火候相当精纯,体质当然也与众不同,承受寒暑的韧力非常可观,严冬季节穿单衣不足为奇。 但并不表示她是铜筋铁骨,完全不畏寒暑,现在,她就是被一阵彻骨寒气冷醒的。 六月末,江南怎么可能寒冷?即将进入秋剥皮季节,南京城快要成为一具大蒸笼啦!即使莫测天心,突然气候剧变,下了一场六月雪,她也不可能从床上冷醒。 她确是被一阵寒气冷醒的,房中没点灯,她却知道自己必定冷得发抖,冷得汗毛直竖脸色肌肤发青。 她想挺身坐起下床活动,但手脚甚至身躯,皆已冻得麻木了,不听指挥,心有余而力不足,动弹不得。 神智是清醒的,她总算知道分析,原来并非真的天候剧变,房中的气温并非真的呵气成雾滴水成冰,而是那隆冬季节的罡风声,令人在感觉出寒气袭人而已。 另有一些幽邃奇异的凄惨声浪,也令人入耳心底生寒。 房中真有风,飒飒的阴风声浪非常怪异,像吹拂过凋林,像透过狭窄的窗缝,像刮起满地枝叶。 或者,像在闹鬼的破幽屋中,拖着脚镣行走的死囚,所发出的拖曳与喘息声浪。 “霍兄……”她在脱口大叫。 在毛骨悚然恐惧惊怖中,她惦记着霍然的安危。 她以为自己在拼命大叫,其实没有声音发出,只是感觉出自己在叫而已,咽喉的肌肉也无法发出活动能量,叫声只存在她的意识中。 听觉和视觉都正常,但房内黑暗,视觉派不上用场,因此听觉尤其显得锐敏。 这瞬间,外间传来转厉的风声,以及各种可怕的声浪爆发,以及惊心动魄的鬼哭神嚎极为刺耳。 “天啊!”她心中狂叫:“鳌鱼翻身了!” 这简直像是天地的末日,似乎整座房舍皆在摇撼,狂风呼呼,地动天摇,大木床发出格支支怪响,衾被抛起,蚊帐飞扬,她像是躺在狂风中的轻舟里。 鳌鱼翻身,是地震的代名词。神话上说,女蜗娘娘炼石补青天,断鳌足以支地,那么,那条独足鳌该已死了。但又说地是负在鳌背上的,鳌鱼如果感到不舒服,就会翻身或者伸懒腰,地就会大动特动甚至倾倒啦!所以称地震为地动,或者鳌鱼翻身。 她还没想到是异物在作怪,以为是地震。 绿焰眩目,幽光满室。 她知道碰上了些什么人了,床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状极可怖的人,穿的是灰绿色衫裙,腰间有佩剑,有百宝革囊,曲线玲珑的胴体极为诱人。 她大叫一声,眼前一黑,一只冰冷的手,已按上了她的印堂,她立即失去知觉。 x       x       x 外间异声满室,风雷声大作。 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掀窗飞跃而出,其中之一背了昏迷不醒的傅姑娘走在前面,领先跃登瓦面。 “师姐,我们怎能先走?” 跟上来的另一个女人急急地说:“下面……” “师父已经交代过,捉住任何人,都必须先行撤走,以免被人截住,捉一个算一个。下面交手的事不要我们管,走吧!” 店后是一条小街,全是住宅区,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在外走动,住宅外面也没有门灯,黑沉沉鬼影俱无,已经是五更初,东方还没发白。 两个女人跳下小街,向南急走。 街道窄小,黑沉沉难以看清景物,街上鬼影俱无,怎知有人在屋角潜伏?潜伏的人即使小有移动,走动的人也无法发现。 走在前面的女人,左肩扛着傅玉莹,耳目更不灵光,速度也不快。 “嗯……”这女人突然叫了一声,双脚一顿身形踉跄几乎栽倒,但晃了两晃,最后仍然倒下了。 后面另一个女郎更糟,一声未出便砰然向前仆倒,背心出现一把飞刀柄,奇准地从左琵琶骨下方,贴背肋骨缝楔入,直透心房,认位之准骇人听闻,白天用匕首扎,也不见得能扎入心坎要害。 共钻出五个人影,背走了傅玉莹,带走了死尸。 x       x       x 上房的外间相当宽阔,旅客可以当作客厅使用,有凳有桌,甚至可另加床铺,让旅客的随从住宿。 霍然在外间伏桌歇息,其实他在用听觉,留意外面的声息,用感觉探索外面的动静。 所谓出神,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感觉活动,其实是凭锐敏的意识与经验,从感觉中察觉外界的动静,在意识中呈现像是实质的形象,并非真的元神出窍,能够真的朝游北海暮苍梧。北海与苍梧,仅是事现于意识的形象而已。 有些人走火入魔,常会把思念所呈现的假象当成真的,真真假假如虚似幻,已经分辨不出真相假相了。 估计中,前来讨野火的人数不会多,闹江龙毕竟是匪类,在龙江关不敢出动大批歹徒行凶。四更将尽,更不适宜大群匪徒活动。 他在门与窗上,设了一些防险小技巧,不论对方潜入或明闯,都会早一刹那发生警报。 估计错误,必须付出代价。 前来袭击的人数,超出他估计的最大限。而且糟的是,来人不是凭武功与技巧快速入侵的,房中事先设置的巧妙器具,可以定时自行泄放一种有毒的气体,利用房内房外温度的差异,所形成的对流现象,慢慢一丝一缕散逸入房中。 然后,是人从四面八方从远处飞掠而至,霎时阴风大作,灰雾涌腾,无数鬼物御风涌到,门与窗几乎同时崩毁,各种声光破空涌入。 他真有措手不及的无力感,幸而在发觉气机与神智出现异状时,能及时警觉,以药物和行功双管齐下,总算克制住嗅入的毒物发作。 已经来不及了,雷霆袭击已接踵而至。 他曾经在洞庭西山,受到意外的骤然急袭,多一次经历,就多一分应付意外危险的能力。 情势殆危,他用上了性命交修的神功奇学自保。 在第一道闪光乍现的刹那间,他向下一挫形影俱消,第二道闪光续现时,他已经消失在房中。 满室金蛇乱舞,风雷殷殷中,满室异物此现彼隐,各种异象变幻莫测。 后续从破门窗冲入的,才是真正的人,有些持有稀奇古怪的法器,有些是法刀七星剑等杀人利器。 破的门窗、桌、凳、茶具、杂物,满室飞旋形如活物,在各种异光闪烁风雷殷殷中,与幻化的鬼物和入侵的人,纠缠在一起,激发了可怖的暴乱,已分不清到底是何物在缠斗,刺鼻的怪味与尘埃烟雾,把整座客房变成混沌世界。 人的凶暴阴厉叱喝声连续爆发,震耳欲聋,刀风剑气更把飞旋狂舞的杂物木具,砍裂得逐渐分解成碎片,但仍然乘风飞舞不休,落地后又再飞起,似有另一种神奇的潜力,在驱动这些杂物,或者受到风雷的激荡,诱发这些杂物御风雷飞行,无休无止。 片刻,又片刻。 蓦地传出一声锐啸,一声沉叱,猛然风止雷息,各种闪光同时熄灭。 第一支火把出现,第二把随即进入,空中火光大明,共进来了四支火把,拥簇着一个梳了灰道髻,穿了青道袍佩剑挂囊,脸色依然红润的年约花甲的老道,背领上不但插了几面小杏黄旗,而且腹前有盛了六把小法刀的护腹革囊,手上有白马尾制的拂尘。 内外间的零乱残破现象,像是遭了一场兵灾。 五男三女三个穿黑袍宽衫裙的年轻人,男女手中都有剑,左手另有一支织金三角敕令旗,旗杆是铁制的,旗尖锐利如枪尖,旗杆旗面都可伤人。 八男八女衣裙零乱,喘息声清晰可闻,浑身大汗,脸色不正常。 满地都是碎裂的器物,有些器物已成了碎屑。 “人呢?”老道问,鹰目炯炯扫视四周。 “很……很可能碎……碎裂了……”一名年轻男人喘息着说。 “碎裂了?我说过要活的。”老道沉声说。 “他……他反击太……太过激烈,弟子们不……不得不全力施……展……” “该死!碎裂了,怎么没看到血肉?” “这……” 八男女这才有机会寻找血肉,白费心机。 “人恐怕已经逃掉了。”一个举着火把的中年人冷冷地说:“连血腥味也没有,那来的碎肢残骸?” “问问外面的人,可曾发现有人逃出。” 房门口那位举火把的人把口信传出,立即有两个男女奔到。 “回禀仙长,没有人逃出。” 那位年约半百,豹头环眼的人入室行礼禀报:“法坛三仙姑曾经进入后房,好像带走了一个人。咱们的眼线坚决表示,霍小狗只有一个人投宿,没有其他的人来与他会合,法坛仙姑也许已经将人擒住带走了。” “哈!按理这小辈绝难在炼魂大阵中逃得性命。”老道自言自语。 “但……师父……” 一名发髻已被打散的女人说:“弟子们的确遭受到非常强烈的反抗,法坛三位师姐负责后房的攻击,既然她们已将人擒走,这里向弟子们猛烈攻击的人又是谁?” 老道哼了一声,开始仔细环室观察良久。 “你们不曾炼化任何生物。”老道最后说:“碎了的法器都是你们的,你们自己自乱阵脚互相攻击。” “师父……弟子……” 女弟子亟口分辩:“弟子们入室便各占方位发动攻击,的确受到无穷外力的反击,绝非自相残杀,法器所爆发的光芒不会乱了视觉……” “回去再说。” 老道其实也说不出所以然,无法提出证据:“也许真由法坛的人把他带走了,眼线知道投宿的只有他一个人。撤!” 片刻间,里里外外的人全撤走了,总人数超过四十大关,实力极为雄厚,而先走了的人,还不计算在内,可知这次有计划的猛烈急袭,出动的人手委实可观。 x       x       x 金陵老店规模不小,前后有五进,三间门面,里面的客院有大小二十座之多,房舍错落,大客院还栽有花木,如果没有店伙引领,很可能迷失在内。 要封锁偌大的客店不是易事,四五十个人包围一座客院则绰绰有余。 入侵之前,霍然所投宿的客房,已经先布置了巧妙的坑人玩意,仅派有扮店伙的人守候,其他的人皆远在邻舍候机,听信号急速抢入发起猛烈的急袭,因此,事实上不可能完全封锁上下每一角落。 屋顶由于房舍错落,少不了形成不少幽暗的角落,入侵的人仅在上面布了三名警哨,防止有人上屋脱逃,注意力全放在设有门窗的两端,任何人逃出登屋,绝难逃过三位警哨的耳目。 可是,警哨只注意是否有人跃登,却没看到有人扮壁虎,从檐角的侧方,像蠕虫一样贴檐滑上瓦栊,像壁虎一样缩在檐角的阴影中。 也许更像躲入瓦缝的蝙蝠,全身缩小得比张翼时小了十之九,不走近根本无法看出是何玩意,已经失去人的形态,也不像蝙蝠。 他是霍然,比原来的体积缩小了一半以上。他像是一团胶状物,更像一团死肉,没有声息,没有呼吸,完全的死寂,成了无生命体。 体内余毒未消,又在半昏眩中,全力自保耗损了大量精力,孤注一掷的念头,几乎令他精神与体力崩溃,最后不得不忍受痛苦,以剩余的精力逃生。 他知道碰上的是什么人了,至少知道来人的邪术出类拔萃。而且,这间客房早就替他准备了,天罗地网很可能在半月以前完成的,对方把他列为可怕的劲敌。 他以为来袭的人,必定是闹江龙。 如果天涯三凤是官方的人,夜间或许会派人侦查监视,不会夜间发起袭击。白天出动大批高手或御林军,公然围店缉捕,要犯想跑也跑不了,何必夜间冒要犯可能突围脱逃的风险。 他估计错误,来的不是闹江龙一群匪徒。闹江龙那些人不可能会妖术,更不可能有那么多会妖术的人,用炼魂阵摆布他。 对方准备之周详,攻击方式的快速与布置皆出乎他意料之外,完全失去主动无法抗衡。 他知道在内间歇息的傅姑娘遭了殃,但他已经连自保的力量都消失了,自己的命也保不住,那能兼顾傅姑娘?所以不得不忍痛先求自保。 入侵的人都是从屋上撤走的,不从店门出入以免走漏风声,有几个人从他蛰伏的檐角经过,没有人留意有人在屋上蛰伏。 很不妙,天快要破晓,他却需要时间,天一亮脱身就难了,一定有人留下监视,警讯一发出,附近的人就会潮水似的涌来。 昏眩感消退得很慢,手脚的麻木感也恢复困难。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定下心神将生死置于度外,不再挂念时光飞逝,专心以意志力默默行功,以大恒心大毅力克服困难。 比起那天在洞庭西山,被南人屠几个人下毒手暗算袭击,身体的创伤要轻些,但中毒的危险性与痛苦,却严重万分,伤害的绝望感觉刻骨铭心。 东天第一线曙光初现时,他悄然从店侧的小巷飘落,隐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小心翼翼沿街边探索而走,已可行动自如,悄然脱出天罗地网。 x       x       x 笑魔君已在船上等候,脸上神色凝重。 “你果然没落在他们手中。”笑魔君脸上惯有的笑容消失了,说话阴沉与以往不同:“我曾经返回金陵老店留意动静,从店伙口中知道你的住处,受到大群高手袭击,据说他们颇有收获。但我知道你不会落在他们手中,因为你事先已经有所提防。那么,他们的收获……” “令嫒恐怕已经落在他们手中了。” 霍然沮丧地说:“只怪我狂妄大意,栽得好惨,我抱歉,我会替令嫒尽力援救,任何代价在所不惜,好在他们的目标在我……” “小子,你还不明白?”笑魔君苦笑。 “明白什么?” “有闹江龙在翻云覆雨,我父女脱得了关连?” “与闹江龙有何关连?那些人是皇家密探已无疑问,施妖术的首脑,九成九是苍龙丹士。我甚至可以肯定,贝秋霞的师父玄灵教主也来了,闹江龙只是……” “只是一群黑道匪徒的当家老大,是吗?” “是呀!” “码头栈仓旁的民宅内,住着一群神秘的人,那是国贼江彬的家将精锐,和锦衣卫的一群高手密探。闹江龙与那些人往来,小子,想通了吗?” “咦!他们勾搭在一起……” “闹江龙才是暗中保护快马船的混蛋。” 笑魔君沉声说:“那一群杂碎,被炼魂修士一群侠义道群雄出现分了心,分散了注意力,因而失去保护快马船的机会。后来分别追查劫贼将功赎罪,扮演黑吃黑以掩人耳目,确也被他追回一些珍宝和美女。 “目下他来到南京,仍替江彬国贼暗中效命,我弄到一个从禁城出来传信的信差,获得正确的口供,赶到金陵老店找你,却晚了一步。我女儿的剑术出类拔萃,但据店伙说,并没看到有人用刀剑交手,她怎么可能被弄走而不曾发生恶斗?” “连我也几乎被妖术炼得神形俱灭,令嫒绝对没有任何挺剑交手的机会。” 霍然咬牙切齿:“本来我对闹江龙这狗杂种有好感,不与他计较,想不到他竟然是密探的走狗,我又输了一步棋。午后我进城,找熟悉紫禁城的人讨消息。” “你的消息……” “不要在小枝节上与他们闹着玩,擒贼擒王;打蛇必须打在七寸要害上。” “去找皇帝?” “去找国贼江彬,皇帝所作的种种丧尽天良的勾当,都是这国贼所唆使的,他也是密探的首脑,锦衣卫的首长,我一定要先找他,先设法救令嫒,再和那个狗皇帝玩命,目下皇帝与江贼都躲在紫禁城。紫禁城的形势如不先行了解,绝难找到昏君奸臣的宿处。” “好,我带你去。”笑魔君说:“我有朋友熟悉宫城的形势,再花些时日绕城探……” “不能浪费时日,我只要知道里面的概略格局便可。我得歇息,午后动身。” “你歇息,我到城内城外打听消息。” 笑魔君表面依然神色镇定,但心中却万分焦虑,父女连心,心中焦急是意料中事,让霍然躲在船上歇息,匆匆上岸找朋友打听金陵老店事故的一切消息,希望能打听出爱女的正确下落,以便策划救人。 第二十五章 深夜造访 有一个老江湖相助,找门路方便多了。 笑魔君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钻门路的手段十分宽广,而且不择手段,所以绰号称魔,比那些侠义道手面广人缘佳的高手名宿,更为灵通广博,效率更高。 二更天,笑魔君与霍然,由两名中年人领路,在城南的马鞍坊一家民宅中,拜会了宅主人杨怀德。 这一带全是制马鞍的人家,杨怀德本身就是一家工场的主人,专门制造王公贵胄名门子弟的名贵马鞍,在马鞍坊名气不小。 杨怀德不是江湖人,但对本地的大爷级人物不算陌生,善良的百姓,对这些江湖大爷不敢不怕。 伴同笑魔君前来拜会的两名中年人,就是南城一带城内外的大爷级人物,夜间造访,已经把杨怀德吓得冒冷汗了。 为首的大爷,是北面朝天宫一带的地头龙,三手丧门姜霸,绰号已经令人心中发毛的姜丧门,与中山王府一些将爷有往来,称大爷有充足的本钱。 “这位老太爷,想看看你们家老太爷留下的图样。” 三手丧门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把笑魔君称为老太爷。 “我知道你们家,藏有早年修建宫城的图样,已保存了四代,你没把图样烧了吧?” “还在还在。” 杨怀德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当初使用的桑皮纸,已经有些朽坏了而已。小的这就上阁楼取来,供老太爷过目。” 南京是早期的皇都,按旧例分设都城、皇城、紫禁城。 以往在南京建都的皇朝,本来都建有皇城,但随着皇朝的覆没更代,每代都略有改变或重建。 原来的宫城,在元朝至元十五年,被拆掉所有的宫殿,把建材运至大都,遗址改为御史台衙门。 朱元璋在至正十六年攻入金陵,将御史台衙门改为军府,又改为王府,最后才建筑皇宫。 然后,大兴土木修筑紫禁城,同时增修都城,甚至修建周一百八十里的外城,动员军民上百万,耗资金银上千万。 筑城的经费,有一大半出于本城第一富家沈秀所捐输。 沈秀,也就是传说中,拥有聚宝盆的沈万三,也就是商人所供奉的财神。 那时,城南半座城,都是沈秀的产业,上百种生产行业都是他设立的。 比方说马鞍坊,就是沈秀制鞍工厂的所在地,以厂命名。其他油坊,织绵坊……都是他的。 财高震主,与功高震主同样危险,沈秀能捐资千万筑城,如果用这些钱来造反,那还了得? 结果,城筑成了,沈秀也遭了殃,朱元璋决定宰了他永除后患。 朱元璋连替他开国的功臣也杀光了,杀一个妨碍他的财主小事一件易如反掌。 结果,母仪天下的一代贤后马皇后,替这位财主讲情,沈秀捐财替皇帝筑城建官,杀掉了哪有天理? 结果,朱元璋大发慈悲,免了沈秀的死罪,全家充军到云南。 这位天下第一的大财主,结局成了谜,是不是被平定云南镇守云南的沐英杀掉了不得而知,沈家的下落成了历史之谜。 都城的南门也叫聚宝门,就是因为据说沈秀有一个聚宝盆而取的,南城一带本来是沈秀的产业。 朱元璋发了一笔空前庞大的财,不但筑城的钱有着落,更没收沈秀的全部资产,他的吴王府与赐给徐达的中山王府,一一是沈秀的产业。 他没收了聚宝盆,聚宝盆却根本不能聚宝,空欢喜一场,不能替他变出一文半文或任何珍宝。最后,他把盆埋在城门下了事。 杨怀德的高曾祖父,就是当年庞大的工程人员之一,所以藏有建宫的图样,一搁百五十年,居然有人需要这些图样,其实图样已经毫无价值了,快腐烂啦,客人在杨家逗留了一夜,次日近午时分才离去。 下一步,是绕宫城实地勘查对证图上的资料,留意进出路线、御林军布置等等事项,用上了盗贼踩盘子的技巧,预作充分准备。 x       x       x 霍然的狂妄性格,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再认为没有人奈何得了他,对这次公然落店接受挑战的狂妄举动,深感后悔,对失踪了的傅姑娘自疚自责,积极地打听有关那晚袭击者的底细。 勘察皇城是有时间限制的,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城内夜禁由于皇帝的光临,提前一个更次实施。 这是说,二更起更就关闭各处街道的栅门,禁止闲人在外游荡,夜市一律停止,犯禁的人,很可能从此失踪,禁令雷厉风行,南京的人叫苦连天。 夜禁对牛鬼蛇神的影响并不大,连一些地老鼠,也知道绕走某些小街巷,可以通行无阻不至于被抓,能高来高去的人,更没将夜禁当作大不了的事。 这天傍晚,他出现在城北洪武街南端,武胜桥旁的亲兵校场附近。 南京城内外,本来有十二卫拱卫南京的兵马,目下突然增加了二十余万北兵,住宿大成问题。 御林禁军可以安顿在皇城外围,与拱卫皇城的六卫兵马挤一挤,其他的边军与卫所军,分散在都城内外驻扎。 武胜桥的亲兵校场没有营舍,由国贼江彬的十二团营亲军建帐扎营,附近已经成为禁区。 江彬本人的军帐虽然也在,而且设置了辕门,但他本人则带了家将与锦衣卫的高级人员,住在皇城内,随时皆可进入紫禁城(宫城),与皇帝身边的数百名不三不四、怀有奇技异能的喇嘛活佛道士、和尚(包括少林寺的僧兵领队大师级高僧)、勇士、材官……醇酒美人百无禁忌鬼混。 霍然不可能知道江彬的动静,只知道江贼所带的十二团营亲军的驻扎地。 擒贼擒王,他要先和江贼打交道。 江贼掌理锦衣卫,派出的数十批密探,都是以锦衣卫名义在各地横行,其实有十之八九不是锦衣卫的正式官兵。 如果傅姑娘是被苍龙丹士或者玄灵教主擒走的,必定将人交与江贼处理,因为密探的目标是他,不相关的人该由江贼审讯处置。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方面的人放出风声,因此傅姑娘目下到底落在何人手中,五天来毫无消息。 他是按常情推断人在江贼手中,其实他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认定,反正密探的负责人是江贼,找江贼名正言顺。 由于金笛飞仙师徒,以及五通神几个人,一直不曾在金陵老店出现,他来南京盗宝的打算,无形中取消了,目下的第一要务是设法援救失陷的傅姑娘。 江贼没能抓住他,就不会断然将傅姑娘处决。 看清了警卫的活动情形,他决定了大胆的急袭行动,以牙还牙深入中枢,行快速猛烈的突袭。 他要求笑魔君在预定撤出处潜伏,接应他撤出立帐区,如果撤出的路线被封锁,想撤出可就难了。 十二团营是江贼亲选的亲军,成军已有六载,名义上是补锦衣卫的不足,因为锦衣卫不可能经常保持整齐壮盛的军容,其实却成为江贼出巡时摆威风的亲兵。 十二团营的每一个官兵,皆是从京军三大营(五军、三千、神机)调来的,不但骁勇绝伦,而且有神机营的火器。 十二团营现有精锐官兵六万人(编制是十二万人),南来随驾的只有一万二千,由江彬亲自指挥,替代了侍卫上直军(御林禁军)的地位。 霍然要面对一万二千骁勇的亲兵,如果退路被封锁,他毕竟不是万人敌,想突围冲出谈何容易? 所以笑魔君的接应责任十分沉重。 当他出现在西南角校场边缘时,外型与气质完全变了。 头上有仅露双目的鬼形头罩,穿深灰色有斑紧身夜行衣,手中有一根两尺二寸方形小铁棒,腰间有百宝囊,不再是狂放的书生,而是不干好事的歹徒形象。如果手中有刀或匕首,可就是百分之百的匪徒亡命了。 担任撤退区掩护的笑魔君,也掩藏本来面目,戴了布袋型鬼面具,兵刃也用剑取代杖,藏身在校场的西北角,留意是否有巡逻队经过。 如果内部发生情况,有派来外围封锁的兵马出现,收到霍然撤走的信号时,必须立即发起猛烈的攻击,制造混乱,让霍然乘乱钻隙而出。 钟鼓楼传来三更起更的更鼓声,百万人口的南京城,逐渐市散人稀,行人纷纷返家闭门睡大觉,只有值班的治安人员,以及一队队五城兵马的官兵,配合所谓“北兵”的兵马所组成的巡逻队,在重要的街道巡走。 每一条街的栅门,皆由各街坊的民壮把守,除了巡逻兵马与更夫之外,没有夜禁通行证的人一概加以扣留,次晨解至捕房法办。 但高低参差的街巷屋顶,夜行人飞檐走壁忽隐忽现,下五门鼠辈,也翻墙越壁活动频繁。 这半年来,由于皇帝在南京快活,二十余万兵马在南京与江西之间来来去去,治安的确比往昔好得多,犯罪率急剧下降。 但受到官兵骚扰,甚至迫害的案件,以及官府所乘机枉法的事故,却直线上升。 当然,这些罪案是永远不会公布的。 霍然像幽灵,幻没在一排排整齐的军帐暗影中。 所有的警卫,完全忽略了有入入侵的情况,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潜入生事,这种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轮值的警卫只是按例站岗,毫无所谓“敌情”观念,江西的叛乱已经平定,战场远在数百里外,都城所在地,哪来的敌情? 建了辕门的中军帐附近,却是警卫最森严的地方,八座大如房屋,内部设备华丽的中军帐,除了帐外帐内的卫士之外,外围包括辕门、里长的驰道,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中军卫士以外的人走动。 江副大将军,是大大有名的怕死鬼。 其实,他却是颇有名气声望的勇将,脸上的箭疤,就是他亲冒矢石,勇冠三军所留下的光荣标记。 但那道箭疤,却是被刺客所留下的永久纪念。 他的勇敢是有名的,至少,他曾经在京都皇帝的大将军府,所设的斗勇豹房的兽槛,把自以为天生神武的武德皇帝,从猛虎的爪下把皇帝救出。 至少,他敢带了皇帝,在苏州大同一带边墙,出塞向蒙古的骑兵冲锋。 当年的永乐大帝,是第一个敢亲自带了兵马,向蒙古军冲锋陷阵的皇帝,正德是第二个。 虽然正德皇帝那年所攻击的蒙古兵,其实是一小队游骑而已。 在他的夺权当政的十五年岁月中,经历了无数次狂风巨浪。 对外,有刘瑾之变、山东响马之变、肏藩之变(庆府安化王肏番——左金旁——造反),江西宁藩之变…… 对内,斗垮锦衣卫钱宁、斗垮东提督张锐、斗垮满朝公卿…… 这期间,他到底受到多少刺客行刺,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所以怕死不是他的错。 他身边除了三百名心腹亲兵之外,另有三十名勇悍的家将,以及百余名以重金礼聘而来,不三不四的所谓随从,这些人才是他的贴身卫士。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官兵如果没奉命召见,擅自接近中军帐的人杀无赦。 这天晚间,中军帐内气氛不寻常,灯火辉煌,重要的心腹皆参与秘密会议,内外的警卫增加了一倍,警戒特别森严。 高坐公座上的威武副大将军朱(江)彬,满脸怒容正在大发雷霆。这恶贼其实生得相貌堂堂,鹰目炯炯极富威严,左颊的箭疤平添几分狰狞的霸气,大多数官兵在他面前不敢抬头。 “尚云峰。”他像在叫吼。 “属下在,右下侧一排长案座,站起一个豹头环眼,鹰目如炬的穿便装中年人,略为欠身应喏。 “带几个人去,把乔尚书的脑袋给我提回来,不可惊动乔家的人,秘密处决,那狗东西可恶。” 南京也有六部衙门,只是权势没有京师的六部大,只能算是闲官,也被人戏谚地称为养老院。 南京的兵部尚书,目下是乔宇,这位乔尚书刚正不阿,是一个有名的硬骨头尚书。 他胆敢把公卿加以秘密处决,敢派人把乔尚书的头提来,可知他的权势委实惊人。 他掌理锦衣卫,处决公卿名正言顺。 “属下遵命。” 尚云峰欠身应喏。 “且慢,长上请三思。” 左首一位中年人急急站起:“昼间乔尚书逆了长上,夜间他便午夜飞头,今上怎么想怎么说?恐有后患,不宜秘密处决。” 今上,指正德皇帝。 “我一定要取得各城门的钥匙。”江彬拍案怒吼。 “长上,秘密处决了他,仍有他人反对,今上恐怕更不肯允准将城门钥匙交付长上。今上目下以镇国大将军名义御军,即使他仍是皇上亲颁圣旨,也不能取得城门钥匙呀!我们其实用不着城门钥匙,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越城自由进出,何必引起天下人的注意?” “我不管,我一定要取得各城的钥匙。” 江彬乖戾地再次拍桌怒吼:“你们也只有少数人,有本事自由进出。城外出事需要大量人手,只有开启城门才能赶往处理。像早几天你们在龙江关,今上身边那几个混蛋自命不凡,派了五六十个人,埋伏捉一个小盗贼,结果丢人现眼。如果我有城门钥匙,派三百名精锐出仪凤门,片刻便可合围,小贼插翅难飞,再就是……” “长上的意思……” “那是权威的象征,你不明白,蠢货。有了城门钥匙,表示我的权威,比今上还要大,你懂不懂?” “意思是说,比宁王殿下更大了。” 中年人冷冷地说:“宁王殿下造反,长上也要反?” 江彬脸色一变,冷静下来了。 宁王造反,结果目下囚在某一艘龙舟内。 白天他向兵部乔尚书索取城门的钥匙,包括皇城的城门钥匙,理由是他的兵马,夜间不能调动自由进出。但乔尚书拒绝了,向皇帝奏明利害。正德皇帝总算不糊涂透顶,准了乔尚书的奏。 天下任何一座城,天黑城门关闭,即使皇帝下圣旨,也休想开启城门。这是大明皇朝的祖宗法制,谁敢违逆? 夜间开启城门,唯一的例外,是战乱期间,派兵夜间出击。 他的确想造反,但也知道造反的实力不足。 他的四卫兵马称外四家,驻地在京都附近,而守京都的御林各卫,共有二十六卫之多。 他身边的十二团营亲兵,全额只有十二万名,却有六万名空额,六万名空缺的钱粮,都进了他的金库。 正德皇帝不喜欢穿龙袍,自称镇国公镇国大将军,离开皇宫四处游荡,喜欢穿盔甲军装。 他的盔甲军装,与正德皇帝所穿的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到脸形,所以两人一同并辔奔驰,官兵军民皆俯伏高呼万岁,窝心得很。 偶而正德皇帝不在,官兵军民以为他是皇帝,也俯伏高呼万岁,他哪能不动心? 但他相当机警阴狠,知道实力未足之前,不能取而代之,因此他所养的随从、家将、宾客、亲兵,都是他阴养的死士,静候机会龙飞九五。 时机未至,不是时候。 正德皇帝没有儿子继承皇位,他会等到那一天的,不能操心过急,这时不能过早暴露他的野心。 “我要亲自向今上讨取。” 他挥手示意尚云峰可以坐下,等于是取消了杀乔尚书的命令:“至少,我要取得水西门与通济门水门的钥匙,我们的船才能自由进出,才能避人耳目。缉捕盗匪小贼的事,你们得费心机了,万一那个姓霍的混蛋,另有其他的党羽,胆大包天盗劫我的船,你们必须负责,知道吗?” “长上请放心,姓霍的已经没有同伴了。” 中年人急忙摆开城门钥匙这种严肃话题:“他在苏州太湖所招纳的党羽,已经被苍龙仙长的人,略施小计便一网打尽了。独木不成林,他一个人成不了事。” “你还说他成不了事?” 江彬又冒火了:“他一个人,就把我们派在太湖,查缉被劫珍宝美女的上百高手,整治得灰头土脸,死伤惨重。要不是玄灵教主的门人,及时赶回来报讯,我还不相信呢!你们还敢轻估他,所以才有金陵老店袭击的失败。哼!给我集中人手,务必在最短期间捉住他或者毙了他。” “是的,属下将集中人手……” “捉不住他,杀不了他,每个人罚俸三月。” 江彬拍案咆哮:“船上的物品如果被他盗走任何一件,你得赔。你们务必毙了他,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是的,长上。” 中年人愁眉苦脸,不再多说。 “苍龙仙长为了争功,坚决表示这小贼是他的人用计引来的,一群党羽也是他的门人捉住的,所以坚持由他指挥,在金陵老店布阵捉他。结果,人不但没捉到,他还有两名心爱的女弟子,平白无故失踪,你们务必不要大意,加派人手看守我们的船。” “长上,何不明天就将船驶往扬州?” 中年人不安地说:“日防夜防风险太大,船早一天离境,就多一分安全,多留片刻便多一分凶险。” “不行。” 江彬坚决地说:“今上又到中山王府安顿了,我们的船怎能悄然离开?徐鹏举那狗东西倚仗功臣世勳余荫,居然敢对我无礼,竟然派了家将,严密看管所有的船只,我不能公然把船驶离。我没将他放在眼下,但毕竟他是世勳王亲,暂时让他神气一时,日后,哼!” 正德皇帝很少住在紫禁城,大多数时日驻驾中山王府,中山王府是朱元璋往昔开国前的吴王府,后来赐给徐达。 正德长驻中山王府,并非有孝心住在祖宗的老家,而是方便在外面冶游,文武百官不在他眼前让他生气。 中山王徐家世守南京,目下已经传至第八代。 王爵是追封的(死后追封),因此事实上下传的子孙,并没真正袭封中山王,袭封的是徐达生前的爵位魏国公。目下第八代的魏国公徐鹏举,现职是守备南京兼中军都督府佥书。 徐鹏举也有不少家将,但并不想动武,只冷静地告诉江彬:这座门只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出入过,连当今皇上也不走此门,你敢走吗? 为了这件事,江彬恨透了徐鹏举,发誓有一天,会把徐家搞个烟消火灭。 江彬把掳劫来的珍宝美女,藏匿在卫风快船上,共有五艘之多,随同皇家船队进退,不便潜行离开,皇家船队有一部分泊在龙江关,主要的船只,却泊在中山王府的秦淮内河(秦淮河城内的一段)王府码头。 江彬的私有船只,没有任何人敢过问。 但徐鹏举不怕这恶贼,借口是身为南京守备最高指挥官,有责任保护皇家船只的安全,派家将领了不少官兵,严加看守皇家船队,江贼的五艘卫风快船,当然也包括在内。因此除非能在夜间悄悄溜走,白天绝不敢公然离开。 眼看搜刮的金银珍宝即将满载,必须及早先行驶回京都,却没有机会溜走,江贼感到十分愤怒和苦恼,所以要设法取得南京各城的钥匙,准备夜间开启通济,将五艘卫风快船夜遁。 恶贼纵兵搜刮劫掠江西、南京,名义上是替正德皇帝办事,其实自己已吞没了一半,而且最好的奇珍美女,留给自己享用,先后秘密派船运回京都老家。 所以后来正德皇帝回京崩于豹房,他天命告终,当时居然不在豹房,在家中策划兵变造反,被皇太后密诏大学士杨廷和入宫,设计将恶贼父子诱入,功败垂成。抄家的结果,金银珍宝珠玉堆积如山,仅黄金就有七十大柜,白银二千二百柜,每一柜重一千二百斤。 “总之,我不管你们如何应付。”江彬加强语气,声色俱厉:“三天之内,我要船驶离南京,驶离之前出了任何意外,我唯你是问。” “这……”中年人心中叫苦。 “如有什么三长两短。”凌厉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我要抄你家赔偿,把你们弄到杀虎口修筑边墙,甚至砍你们的脑袋,哼!” 帐门外本来有四个警卫,未经召唤,绝不敢掀门闯帐,帐门内也有两名警卫,负责管制帐门。 帐门一掀,内的两名警卫还没看清变化,鬼影幻现,短铁棒左右分张,立即向两面栽倒。 中军帐宽广,公案距帐门足有四丈以上,鬼影的出现无所遁形。 “有刺客!” 中年人飞跃而起大叫,半途拔刀出鞘:“大家小心。长上,退!” 江贼这十余年来,不知受到多少刺客行刺,成了惊弓之鸟,一听“刺客”二字就心惊胆跳,尽管他悍勇如虎,但上了年纪,愈活愈怕死,权势愈大愈珍惜性命。 四名随从已左右一夹,保护他钻入内帐溜之大吉。 “铮”一声狂震,短铁棒架住了雷霆一刀,火星飞溅,中年人被震退了两步,刀依然握得牢牢地,马步也不乱。 可是,入帐的霍然已豪勇地切入,左掌疾吐,像是响起一声轻雷,掌心贴上了中年人的右肩。 中年人是随从的司令人,武功当然超尘拔俗,所使用的宝刀能与短铁棒相抗衡,可知内劲之浑雄,的确无与伦比,刀上的劲道石破天惊。 霍然已全力卯上了,下手不留情,已知对方了得,他本能地全力攻击速战速决,攻势之快速,真有如电光石火轰雷掣电。 一声厉叫,中年人仰面飞退,口中鲜血喷出,背部撞中一根帐柱,军帐摇摇。 这瞬间,刀剑一涌而至。 霍然不再拖延,铁棒有如满天雷电,奋勇前冲,要捉向后帐遁走的人。 他不认识江贼,只知道那人一定是这些人的首脑。 惨号声暴起,刀剑飞抛,他的左手似乎比铁棒更霸道,一触人体,被触的人必定骨析、震起,把同伴撞倒,反而阻挡同伴的进路。 可是,他无法快速地把拼命缠斗的人击溃,眼睁睁看到江贼的身影消失在后帐。 警号声大作,营区大乱。 “真糟!”他不得不承认失败,疾退出帐,顺手击倒了五根帐柱,帐终于坍倒了。 有一半人追出,其他一半皆被他摆平在倒下的军帐内,被摆平的人是死是伤,他并不知道。 数百座军帐,住了一万二千官兵,虽然设有悬灯的灯柱,但光丝仍然模糊,黑夜中警号长鸣,衣不蔽体脚不及靴的官兵,从梦中抢出帐外,怎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还以为是失火,根本就没想到有人入侵的情况,乱得一塌糊涂。 最后总算听到有人大叫捉刺客了,这才有人想起赶快取兵刃。 叫喊声吆喝声震撼着夜空,整座校场像被戳破了的蚁窝,到处都有衣衫不整的人奔窜,军官发的号令已无人理会。 十二团营总算是训练有素的劲旅,不久便有人提刀挟枪,涌向杀声震天处,潮水似的涌向交手缠斗的地方。 霍然很难杀出重围,中军帐在重重军帐的中心,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他一根小铁棒实在无法杀出一条生路,冲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东南角方向,突然出现二十余个蒙面人,快速地接近第一重军帐,砍翻四名警卫,向帐幕投掷磷毒火弹,见人就杀,像二十余头猛虎冲入羊群。 营帐火起,火弹爆炸声此起彼落,片刻间升起三二十处火头,烈焰飞腾,外围第一重军帐成了火海,照得全城的天空一片火红。 二十余蒙面人一击即走,一面放火一面杀人,大火一起,便飞快地从原路撤走。 官兵们再次大乱,纷纷抢着救火。 霍然压力大减,咬紧牙关突围而走,杀开一条血路,从西北角飞掠而走。 西北角也传出杀声,笑魔君及时发起攻击策应。 次日军方发表消息,说昨晚士兵闹营,不幸引起火灾,有百十名官兵受伤云云。 消息是瞒不住的,十二团营受到神秘人物袭击,死伤惨重,凶手很可能是江西宁府的密谍。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南京城。 宁府的密谍威震天下,活动中心在京都而不在南京。宁府的刺客更是名动两京,是宁府锄除异己的杀人工具。领导密谍与刺客的人,是宁府的军师,南昌铁柱宫的老道天师李自然。 真正凶手的身分,人言人殊谣言满天飞,到底是些什么人,谁也无法证实。 x       x       x 两人飞檐走壁出了仪凤门,直奔龙江关泊舟处。 “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笑魔君一面更衣一面说:“他们人数不少,似乎早有准备,纵火杀人手段狠毒,实力颇为庞大。小子,会不会是金笛飞仙那些人?她们没遭毒手,但是……她们怎知道你今晚袭击校场军营?” “不可能是她们。” 霍然肯定地说:“咱们运气好,恰好碰上一群浑水摸鱼的好汉。天杀的!我一定要买一把刀,或者一把剑,才能干净利落痛宰他们,对付潮水般涌来的人,棍棒实在派不上多少用场。” “你如果大杀特杀,我的我的女儿就死定了,他们会把气出在我女儿头上。” 笑魔君语气中充满绝望感:“你捉不到他们有分量的人,杀又解绝不了问题,小子,咱们的处境恶劣得很。” “我还没放弃希望。” 霍然狠狠地将换下的衣物扔下:“首先得找出令嫒到底失陷在何人手中,这些率兽食人的恶贼是唯一的线索,必须弄到一些有分量的人,才能获得正确的消息。一旦证实是他们掳走的,令嫒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但要开杀戒杀人,而且要到紫禁城放火,那个猪狗皇帝,必须为这件事负责,哼!” “我已经打听清楚,那个皇帝又躲到中山王府去了,不在紫禁城,防卫能力等于是减弱了一半。” “明天打听江贼的消息再说,我希望先找他,证实令嫒的下落,再决定是否去找那个猪狗皇帝。老爷子,你可不可以找得到城南的蛇鼠?” “你的意思……” “王府秦淮河码头,泊了大小上百艘船,谁知道哪些船上载有珍宝,只有地方蛇鼠才有侦查打听的能耐,咱们哪有工夫去守候侦查?” “好,由我负责去找。” “明天仍然分头行事,我查江贼那些牛鬼蛇神的活动情形,一定可以抓住机会,把几个牛鬼蛇神弄到手。尤其是那些妖道,哼!” “你如何打听?你的门路……” “我不一定需要找门路。” “那你……” “我会制造机会,让他们来找我。” 霍然狞笑:“在金陵老店,我等于是去送死,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我要用我的方法诱使他们来找我。我不能躲起来,躲起来我人孤势单,很难找得到他们的,必须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来找我。” 人孤势单消息不可能灵通,躲起来必定一事无成,盯梢踩盘子必须有人手有时间,而他现在就是没有人手和时间,救人如救火,必须及早查出傅玉莹的下落。 “也好,只是太过危险。” 笑魔君不住摇头:“一有动静,他们就会一涌而至像潮水,在城里你毫无用武之地,逃走也恐怕无路可逃。” “放心啦!我对大街小巷留了心,预先有所准备,任何街巷也可脱身,时间地点由我选定,甚至比在荒郊野外更安全。” 霍然信心十足地说:“老爷子,船不能在这里停泊得太久,我们来策划以后的聚会处,狡兔三窟有其必要,可别让他们堵死了我们的活动范围,如果失散,没有预定聚会处,你我怎能满城你寻我找?” “对,咱们好好策划。” 笑魔君当然赞成,这本来就是江湖人士应变的手段。 x       x       x 灯笼坊接近水西门,在秦淮内河的南岸,整坊三条小街,都是制灯笼贩卖的小门面,供应各种灯笼,小至走夜路的照明小圆灯,大至上元节的大型花灯,一应俱全。 当然,本来是沈秀的产业,现在已经不是了,都成了自制自售的商号。 由于夜禁提前一个时辰,因此,天刚黑便开夜市,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做买卖,满街都是灯笼,极为热闹,顾客多半是附近街坊的人。 霍然穿了他的青衫,买了一盏走夜路用的小气死风圆灯笼,要店伙临时用朱笔写了一个“霍”字,通常这表示是灯笼主人的姓氏,是有主之物。在黑漆的街巷里行走,这种小灯笼是必需的照明工具,通常可以使用一两个月,是消耗量最大的货品。 把霍字写在灯笼上,可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街道并不宽阔,逛夜市的人又多,走在人丛里,危险性相当高,他一点也不介意。走了半条街,这才大摇大摆,伸出灯笼照路,进入一条小巷,幽暗的小巷似乎空荡荡不见人踪。 但他知道,有人跟来了。 有两个人跟来,远在十余步后,手中没有灯笼,脚下无声轻灵如蹑鼠的猫,如不转身仔细察看,黑暗中不易看清是人,穿的是黑衣,漆黑一片,难辨形影。 这一带距水西门不远,水西门设有水门,管制秦淮内河的船只出入,也是船只进入大江的航道。 通济门也有水门,而且有水闸,不但管制船只的出入,也管制秦淮内河的水位。 江贼要取得南京各城门的城门钥匙,当然也包括上下两水门。通常船只从水西门出城,但稍大型的船只,宁可改驶通济门,走外河入江。 内河的船道窄小,船只又多,夜间航行更引人注意,所以江贼的船要走通济门或水西门。 那时,秦淮内河远没成为正式的风月场。数十年后,水西门外风月区被一场大火烧光,当局禁止风月场重建,风月场才慢慢地发展到城里来,秦淮内河才正式成为晚明风月代表性地区,成为世纪末的销金窟。 如果船从通济门驶出有困难,当然预先得准备第二条路。这第二条路当然是水西门,没有第三条可走,因此派人潜伏在水西门附近,候机接应船只驶出,预防意外发生,潜伏的人也免不了留意附近的动静,排除可能发生的困难,不许妨碍有任务的人在附近活动。 走狗们已经知道大爷霍然邀集同伴前来南京盗宝,金陵老店袭击失败,让霍然漏了网,走狗们更是提高戒心,把霍然列为最危险的盗宝贼,是必须全力扑杀的首要目标,广布眼线追查他的下落。 霍然竟然出现在水西门附近,眼线终于发现他了,对日后藏宝船的航行,构成严重的威胁。 信号已经传出,紧急召集打击小组的信号向中枢传送。可是,信息传递速度并不快,而霍然却是活动的目标,不曾在原处停留,跟线非紧蹑跟踪不可,跟丢了如何向上级交代?必要时还得拼老命出手搏杀。 霍然钻入黑暗的小巷,跟踪的人心中一急,便不顾不得跟得太近的禁忌,逐渐向前接近。 霍然手中有灯笼,眼线实在不需要跟得太近的。 留在小巷口的另一位眼线,眼巴巴地向后面的市街张望,心中焦急有点手足无措,怎么支援的人还没赶来?目标钻入黑暗的小巷,天知道支援的人能否赶上? 街上行人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但来来往往人数不少,不可能留意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是不是怀有敌意的敌方同伙。 一个弯腰驼背,上了年纪显然健康不佳的老汉,手点着一根竹手杖,一步一顿摇摇晃晃从身侧经过,突然手杖一挥,快逾电光石火,哪算是半死不活的老汉,简直就是一头扑向猎物的雄豹。 “噗”一声响,手杖击中眼线的耳门,人还没倒下,老汉已经贴身扑上了,拖死狗似的把人快速拖入小巷,丢掉手杖,将人抱住腿弯扛上肩。 同时随后抢入两个人,堵住了小巷口。 “从屋上走,高手快到了。”一个人低喝。 老汉肩上一个沉重的人,跃登丈余高的檐口,轻灵敏捷,纵跃如飞,消失在邻屋的瓦脊后。 街北人影排众狂奔而来,人数不少。 两个堵在巷口的人,也跃登瓦面飞遁。 十余名扮成各种身分的人,用布卷了兵刃,声势汹汹狂奔而至,越过巷口向街南狂追,没有眼线接应指示,这些人怎知道目标己进入小巷? 两个眼线一直不曾扑上动手,等候接应的人赶来,他们有自知之明,凭两人之力,绝难把这个自称大爷霍然的人收拾掉,金陵老店大举袭击,依然让霍然神不知鬼不觉,逃出绵密的天罗地网。 接近巷底,仍然不见后面有人赶来,他们不知道,负责联络与传信号的同伴,已经被人消除了,更不知道接应的人因无人联络而追错了方向。 正感到进退两难,前面的灯笼突然改变方向,两眼线一惊,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霍然向侧方的一家住宅靠,泰然自若将灯笼插在墙缝上,退了三步,背着手嘿嘿阴笑。 两个眼线相距不足十步,惊讶失措,不敢上前。 “你们犯了跟踪的大忌。” 霍然迈出三步,拉近了一半距离:“不但跟得太近,而且后面的同伴又不跟来,犯了错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老兄们,我等你们片刻,等你们的同伴跟来,以便一网打尽。” “你胡说什么?”那位留了鼠须的人,硬着头皮装糊涂,但已开始松开包兵刃的布卷。 “狗王八!你知道我说什么。”霍然破口大骂:“我要消息,你们得用消息换性命。” “胡说八道。你到底……你要什么消息?” “要你们一群躲在水西门附近的人,秘巢到底在何处?听说是由一个什么大仙领队,我要和这个大仙好好亲近。老兄,你愿意说吗?” 另一位左额有刀疤的人,伸手拉住同伴要拔出兵刃的手臂,明显地要制止同伴情急拼命。 “似乎阁下已猜出咱们的身分。”这人的老公鸭嗓门,有点沙嘎刺耳。 “你们也看出我是大爷霍然呀!各有神通,半斤八两,最后谁是赢家,还是未定之天,是吗?” “暂时你是胜家。” “所以我有权提出要求。” “在下即使告诉你在何处,你也找不到,在下相信你从太湖来没有几天,对南京地头并不熟。” “确是如此,你很精明。” “在下干脆带你去。”这人豪爽地说。 “这……” “你不敢?” “哈哈!大爷我求之不得呢!这就走吗?” “跟我们走。” “谢啦!请领路。” 他走两步取向灯笼:“先小人后君子,话先讲在前面,如果你们居然记不起巢穴在何处,带着大爷我,像碰到转磨鬼一样,在不知名的大街小巷乱转,那就休怪大爷心狠手辣了。” 那人向同伴悄悄打手势,昂然举步便走。 双方并没交手,武功的高低谁也不知底细。一个人押两个人,而且又在黑夜的小街巷内,简直是开玩笑,两个家伙随时皆可以进为退猝然攻击,一击即分随时皆可脱身,甚至可能出其不意把霍然毙了呢! 进入另一条小街,行人稀稀疏疏,两个家伙居然乖顺地在前面领路,没有任何异动。 第二十六章 刀山剑网 迎面来了两个人,然后跟在后面。 唿哨声打破小街的沉寂,后面又多了两个人。 前面出现两盏门灯,是街右那家颇有气势的大宅的门灯,朱红的字迹清晰可辨,但却在外层虚糊了一层黄色棉纸,绘了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云雷图案。如果白天或夜间不点燃烛,只能看到外表不知所云的图案。 宅门内突然人群涌出,刀剑的光芒闪烁。 跟在后面的四个人,拔出刀剑隐发龙吟。 “大概到了。” 霍然大声说。 两个眼线向前一窜,转身时刀已出鞘,远在三丈外,已是安全距离。 “你这混蛋胆气超人,在下算是服了你。” 额有刀疤的眼线扬刀说:“你已经到了地头,阁下,这里就是副大将军派在这里的秘站,你满意了吗?” 江彬赐姓朱,是正德皇帝的干儿子,所以他的部属皆称他为朱副大将军,而聘请的人,仍称他的本姓,叫江将军。 从称呼上,便可概略了解这些走狗爪牙的真正身分,这位眼线只称副大将军,可知必定是江贼的心腹部属。 “非常满意。” 霍然流里流气地将灯笼插在地上,撩起衣袖,将青衫的下摆掖在腰带里,一副秀才要打架的派头:“所以,你们两个是完整的,没少掉胳膊缺了腿,我大爷霍然不亏待愿意合作的人。你们退!让你们首脑们和大爷我打交道讲理。大爷光明正大,规规矩矩来到南京,一落店便遭到许多狗娘养的杂种袭击,像一群疯狗乱吠乱咬,我要公道,我要讲理……” 对方可不想和他讲理,大宅走出来的十余个男女,刀举剑扬来势像狂风,刀剑发如暴雨。 后面四个跟来的人,发动更快,四个人两刀两剑,悄然扑上了,刀劈剑刺上下齐到,攻他的背部,刀剑急递,刀风剑气彻骨生寒,光芒有如电闪雷击。 他大旋身双手一分,掌起处像是轻雷迸爆,可怕的掌风有如万斤巨锤痛击,刀剑向两侧激扬。 人化惊电从刀剑中间楔入,左掌轻拍,将一把刀拍出偏门,右爪抓入,抓住一个人的脉门,一扭之下夺获一把剑。 “杀吧!” 他怒吼:“不讲理者死!” 剑光眩目,扭曲伸张了几下,旁观的人看不到剑影,只能看到剑光满天飞旋吞吐,人的形影也难以分辨实体,闪动的速度太快了。 “哎……”狂叫声暴起。 人体接二连三飞退、抛掷。 剑光回旋,贴地迸射有如狂龙闹海,冲入涌来的人丛,楔入刀山剑网的空隙,然后一声长啸剑光分张,断手断脚与人体撒了一地。 十几个人,哪禁得起他的剑急剧切割?他的剑攻击时宛若电耀霆击,刀剑一触即自行向四面八方抛掷,剑光所经处,着手手断,及腿腿折,贯入人体有如摧枯拉朽,练了八九成火候的气功,也挡不住他的剑光长驱直入,击破护体气功如中败革,一楔而入毫无阻滞,不浪费时间拔剑,干脆把中剑的人挑飞。 虎入羊群,如汤泼雪,三冲错两盘旋,门外只剩下两个能完整站立的人,盯着他浑身战栗,像是吓坏了。 一声狂笑,他踹破了宅院门,疯虎似的抢入,掠过大院子,冲入灯光明亮的大厅。 “天老爷!”一个右腿齐膝折断的人,坐在地上盯着他冲入大宅的背景悚然惊叫:“这……这家伙是……是人是……是鬼?魔鬼!” 没有人能封架住他的剑,剑光任意拂挥,所触及的刀剑与人体,绝不会是完整的。片刻的快速扫荡,将近二十名高手纷纷崩溃。 两个完整的人中,其中一名是操刀的额有刀疤的眼线,胆都快被吓破了,躲在宅门旁的墙根下浑身颤抖,手中仍死握住刀不曾脱手。 “天啊!他……他会把我……我们杀光,我……我却把……把他引……引来……”眼线惊恐地说。 “大概会的。” 不远处墙根的暗影中,踱出一个糟老头,用嘲弄的口吻说:“他是一个太岁,你们冲了他,还能有好结果?杀光你们,天下虽然不至于就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老不死,你……” “我老不死是魔,来向你们套交情的。似乎你并不是什么有地位的人物,但却是供给口供的最佳人选,我老魔捞不到大鱼,抓个小虾也不错。” “老混蛋……” 糟老头突然一闪即至,手一伸便及体,食中两指尖点在眼线的七坎大穴上,认穴奇准,近身的速度极为惊人。眼线手中有刀,却没有出刀阻挡的机会,应指浑身立僵,甚至叫不出声音。 糟老头在唯一完整的另一个人扑上之前,将眼线扛上肩撒腿便跑。 是笑魔君,乘机浑水摸鱼。 这个大宅的大厅好大,分堂上堂下,左右有廊,廊外有厢,后面有穿堂,想必是南城的大户士绅住宅,难怪被征用作为秘窟。 堂上并肩站着四男一女,年纪都不小了,都佩有兵刃,穿得相当华丽,一看便知是爷字号有地位的人,气概风度有模有样。 堂上堂下灯火通明,整座大厅足有二十盏各式灯笼与烛台,悬的、挂的、插的搁的一应俱全,形容光亮如昼虽则有点夸大,但灯光耀目却是不争的事实。 霍然仗剑闯入,在堂下止步,瞥了堂上的五男女一眼,便知碰上有分量的人了。 再留意对方流露在外的狞猛、阴沉、冷森的慑人气势,他知道碰上了劲敌了。 五男女眼神极为阴厉,但也呈现惊讶的神情,对他的出现,显然大感意外。 在外面拦截的人,想必全都遭了不幸,他才能直入中枢,他手中的剑仍留有血迹。 “你们在迎接大爷我吗?在下深感荣幸。” 他的神色骄傲、狂放、泰然,但暗中已运功戒备,每一条肌肉皆跃然欲动,随时皆可能爆发出无穷威力:“我,大爷霍然。诸位必位高辈尊,请教诸位的高名上姓以便称呼。” “两个老道自以为是神仙,却全都浪得虚名,未卜先知的神算是骗人的,完全算错了你这个姓霍的年轻人。” 中间那位留了三绺长须、鹰目高颧的中年人冷冷地说:“所以栽得好惨。现在,你胆大包天找上了我。 “找上你是事实。” 霍然轻拂着长剑,笑得邪邪地:“胆子再大也包不了天,谁也不知道天到底有多大。喂!你知道我大爷霍然的底细,所以派人引诱我来,是吗?” “没错。” “我想,你一定是密探中甚有地位的人。” “也没错。” “你真蠢,老兄。” “大胆!你说什么?” “你们一而再抢我的女人,实在其蠢如猪。”霍然语惊四座,摆出强横高姿态:“在未曾获得大爷准备作案的证据前,便安排陷阱大举袭击,更是愚蠢玩法的狗屁勾当,不啻授人以柄,白白送给我大举报复的好机,不论在公在私,大爷我都有痛宰你们的一千个正当理由。所以,大爷理直气壮找上门来,阁下是这里的负责人吗,贵姓大名呀?” “该死的混蛋!你该听说过老大的名号。” “我就不知道你是老几。” “夺命萧。” “唔!好像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夺命萧坚。” 霍然毕竟是秀才,对经史子集颇有涉猎:“天下四大混世魔头之一。你是江南人,是金陵梁朝皇帝梁武帝的本家,与那位导致台城陷落,梁武帝饿死台城的误国王孙萧坚同名。呵呵!你也想成为饿死正德皇帝的元凶?没错,一定是。” 冷嘲热讽,铁定可以把混世魔头激怒得失去理智。 可是,夺命萧却更为阴沉冷静。 “我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与身手高明的匪盗。” 夺命萧阴笑:“你在太湖,为了夺回玉面天罡的女儿,杀伤本部不少人,为了女人不惜与皇家密探玩命。本来我打算等玉面天罡那些侠义人士前来南京,利用他们对付你的。但他们在镇江逗留不进,老夫甚感失望,只好退而求其次,任由皇上身边的一些目空一切的人对付你,想不到他们更令老夫失望,而且让你找到此地来,老夫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捉你杀你本来不是老夫的事,老夫只负责防止盗匪骚扰朱副大将军的财产。上次在德州快马船被劫,损失匪轻,追凶追赃是老夫的责任,也必须加强警戒防患于未然,既然你找来了……” “大爷找来了,当然不肯善了。呵呵!你防患于未然,必须杀掉我以防止我盗宝。我不但要准备盗宝,而且要讨回我的女人,双方势成骑虎欲下不能,只有一条路好走,而且必须一直走到路尽头,除非……” “没有什么除非。” 夺命萧打断他的话,语气具有强烈的权威性:“老夫要悬赏一万两银子取你的命,或者以一万两银子礼聘你为我效力。现在,我等你选择,一万两银子,你可以在江南买三千亩地……” “去你娘的!我买三千亩地来干什么?留待官府眼红,随便找个借口抄家没产?而且有三千亩田地的人,早晚会被派为粮绅。像我这种有正义感,有良心的粮绅,一定会被打下十九层地狱的,你在用恶毒的手段坑害我,去你娘的没安好心的混球。” 大明皇朝有计划地消除大户豪绅,却又不断地培养豪绅。官府与豪绅之间,永远一代代恶性循环此消彼长。 因此江南人普通奢侈,有钱就尽量享受,天知道哪一天轮到自己破家?先享受再死,死也瞑目。 出钱捐款修建南京城的天下第一财主沈万三(秀),就是第一个被宰的豪绅。 夺命萧出手便是一万两银子,大方得令人侧目,计重六百二十五斤,挑也要十几个人(挑银子通常是四十斤)。 也只有这种特殊人物,才有如许惊人的特权。 为了一文钱,也会打破对方的头。悬赏一万两银子杀一个人,天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了一万两银子奋不顾身?这是致命的威胁,绝非空言恫吓。 “你是个人才,所以我破天荒给你两条路走。” 夺命萧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威严地发表恫吓的言论:“通常老夫言出如山,斩钉截铁颁发唯一的指示,老夫辖下的人,唯一的行动是依命执行。” “去你娘的!” 霍然扮泼皮光棍,还真有几分神似:“大爷还不是你辖下的人,你少在大爷面前……” “你会是我辖下的人。” 夺命萧又打断他的话:“蝼蚁尚且惜生,人更惜命,你并非一定要死,而且唾手可得极高的权势和财富,所以我相信你会权衡利害,作最佳的选择。现在,老夫立等答覆,马上!” “大爷已经知道你是个极有权势的首脑,所以我要你,和你算一算前前后后的账……” “你这小辈的狂疾,已经无药可救了。” 夺命萧不断打断他的话,权威的习性难改:“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阁下,你知道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嗓门也愈来愈大,表示狂疾继续发作:“这世间的人,所要的当然是权势、女人、财宝,大爷我何能例外?这样好不好?我也不想和你们互相砍杀,杀得血流成河,宁可见好即收,得一些好处就收敛,皆大欢喜。其一,把我的女人完整地还给我。其二,送我一艘载珍宝的卫风快船。你看,大爷我毫不贪心吧?” 女人,他是指在金陵老店被掳走的傅玉莹。 迄今为止,连消息灵通的笑魔君,也打听不出爱女傅玉莹到底落在何人手中的。 那天晚上袭击金陵老店的司令人,确已证实是江彬身边的两个神仙级老道。 江彬与好几百个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在皇帝身边陪皇帝胡地胡天。他们被皇帝玩弄,也玩弄皇帝,在京师一直就安顿在皇店街的大将军府,组成拱卫豹房的主力,比御林侍卫更受重用,更亲近,是皇帝的心腹玩伴,曾用千奇百怪的所谓秘技,逗引皇帝玩乐,包括如何凌虐女人。 这些人,其实都是江彬网罗而来的,骨子里可说是江彬的心腹,透过这些人而直接控制皇帝。 所以后来正德皇帝死在豹房,江彬被太后诱擒伏诛,这千余名不三不四的杂碎,也被一网打尽。主要的原因,是江彬所指挥的锦衣卫官兵们,因大权旁落而心中不满,抓住机会临时倒戈。 锦衣卫才是真正的侍卫,但反而不受重视,只有少数人是江彬的心腹受到重用,绝大多数官兵的权势地位,都比那群不三不四的人低一级,不满的情绪有如毒瘤,一旦发作便会危及主体。 江彬的五艘私人卫风快船中,就没有锦衣卫的人看守,全是江贼的心腹鹰犬担任守护,虽则卫风快船是锦衣卫的建制船只。 这一群人,称呼的名目也千奇百怪。 和尚通常称为国师、活佛、菩萨、长老……老道通常是神仙、真仙、真人、法师……反正都高人一等,莫知所云。 如果有门路,找得到心怀激忿的锦衣卫官兵,打听有关那些不三不四杂碎的消息,事无钜细皆可一清二楚。 可是,却没有任何官兵,知道那天晚上两个妖道在金陵老店到底掳走了些什么人,只知道妖道的人有不轻的损失,却一无所获没捉到疑犯。 霍然和笑魔君,却认为傅玉莹肯定是被妖道的人掳走的,所以要向江彬的重要走狗施压,两妖道本来就是江贼的心腹爪牙。 光临太湖地区追查快马船被劫珍宝美女下落的密探,是江贼派出的心腹,已经有劫持林涵英的前科,霍然重施故技,讨索被掳走的傅玉莹,名正言顺有例可稽,因此他坦率地提出指责和要求。 可是,他料错了,夺命萧并不知道傅玉莹的事,只知道密探在太湖劫持林涵英的事故,所以说起话来,各说各话,牛头不对马嘴。 其实,那一千多个杂碎中,也有一些正派的好人,但为数有限。 而绝大多数各色牛鬼蛇神中,因利害权势的冲突,受宠的程度差异等等利害摆不平,充满了权利斗争的气息,各有集团,各有首脑,明争暗斗相当炽烈火爆,结党营私相互攻讦习以为常。 听夺命萧的口气,便知道这个宇内混世魔头与两个神仙老道之间,存有严重的歧见和嫉恨,对老道们轻举妄动,袭击金陵老店的举动不以为然,甚至轻视和不屑,老道们失败,他反而快意。 “这小王八蛋已经无药可救了。” 那位长了一张三角脸,留了花白鼠须的人阴森森的语音相当慑人:“萧老哥,你还有心情和他斗嘴皮子?一个存心找死的人,心态与那些上法场的泼皮亡命是一样的,明知必死,说话百无禁忌,这种人最佳的应付方法,是尽快把他生剁活剥。我活阎王横行天下四十年,还真第一次碰上这种不知死活的小王八蛋。” “先弄清他的意图,岂不可以进一步了解他的底细?这小狗还有不少党羽,咱们的眼线居然查不出线索,最好由他亲自说,省事得多。” 夺命萧并不急于动手,修养工夫到家:“小辈,那天晚上夜袭亲兵校场,大闹十二团营营区的那个扮鬼怪的人,想必是你了。” “你可以猜三次。” 霍然嘲弄地说:“猜中了,有奖。咦!奇怪。” “小狗,什么奇怪?” “吵吵闹闹老半天,你其他的人怎么还没赶回来保护巢穴?” “我这里本来没有几个人。不过……唔!确是可疑,我这里共派出三组人兜截,怎么一组也没赶回来?小狗,一定是你的党羽把我的人引走了。” “也许吧!” 霍然含糊其辞,想起那天晚上,夜袭亲兵校场的事,的确有人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很可能有意策应他的行动:“喂!阁下,大爷我所提的两个条件,你到底有没有权作主答覆?” “你……” “我不能在这里枯等,听你唠叨等天亮。阁下,你不像一个威震天下的混世魔头,倒像一个快进棺材、得了痴呆症的老朽,委实让我这种江湖后进失望,不要再唠叨探口气,我立候答覆。” “萧老哥,我实在受不了。” 活阎王大感不耐,阴目中杀机怒涌:“你还有心情接受他的侮辱?” “唔!看来真探不出什么口气,这小狗精得很。” 夺命萧的态度开始转变。 “活捉他用酷刑消遣他,还怕得不到口供?” “说得也是。” “交给我。” 活阎王肯定地拍胸膛:“唯我是问。” “也好,要活的。” “他一定是活的。” “有劳了。” “这是我分内的事。” 活阎王慢吞吞拔出佩匣中的阎王令,似乎手中并没注入真力。 阎王令其实是外型略加改变的雁翎刀,不再像雁翎,尖端改成尖角形,像官府所发的令牌,分量比雁翎刀沉重,是双手使用的重兵刃,双手没有数百斤神力,格斗时挥舞不了几下,就力尽劲消了。 长处是用来砍劈挡拦托,对方的刀剑不断也会连人带刃被震飞。 霍然的神情突然有了微妙的改变,浑身汗毛根根竖立。 依情势估计,两个魔头的对话,的确是由活阎王独自下堂动手,要活捉霍然。 霍然却感觉出凶兆,一阵心悸毛发森立。 人影似流光,刀剑似雷霆。 阎王令反而后发,而由夺命萧与其他三个人,先一刹那向堂下猛扑,半途刀剑出鞘,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灯火摇摇,刀剑攻击的风雷声惊心动魄,刀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幻化为电火流光。 活阎王随后跟进,随时准备追击。 霍然在风雷及体的前一刹那,利用灯火摇摇视觉有变的瞬间,身形下挫、暴退。 这瞬间,他的剑吐出、隐没,闪动的剑光,像是一动便倏然隐没、消失。 速度打破视力的极限,就会有这种现象发生;光芒乍现乍隐。 “啊……”厅门口突然现身冲入的两个人,掷掉手中的刀剑,厉叫着身躯向两侧抛起,一个左手齐肩而折,一个断了右臂。 人影消失在厅外,一闪即逝。 “呃……”冲抵堂下的四个人中,一个生了一张蠢笨鳃鱼嘴的人,左手掩住右肋下,踉跄的向前冲。 夺命萧姓萧,使用的兵刃?皇求锒墙#背逯撂冢久挥谐稣泄セ鞯幕幔羧灰言谔庀r耍渌礁鋈烁挥谐鍪值幕幔裨谔婊羧凰托小?br /> “陈兄怎……么了……” 后面的活阎王,一把扶住了鲶鱼嘴同伴急问。 “我……我挨了一……剑……” 鲶鱼嘴中年人吃力地嘎声叫:“这……这怎……怎么可……可能……呃……救我……” “这小杂种好精明。” 退回的夺命萧悚然地说,连嗓音都变了:“难怪两个老道栽了,咱们也……” 厅门人影重现,是一脸不屑的霍然。 “大爷早就知道你们这些位高辈尊、欺世盗名的混蛋不是东西,不敢和晚辈们公平拼老命,只会玩弄阴谋诡计保全你们的地位,怎会上当?” 霍然扬起血迹斑斑的长剑,堵在厅门威风八面:“我要用技巧和你们玩命,逐一替你们从江湖除名,让你们永远没有机会替皇帝和国贼江彬效犬马之劳。你们这种混世的魔头,替皇家和奸臣卖命做走狗,为祸天下更烈,除去你们也算是一场功德。” 一声厉吼,四个人狂野地疾冲而上。 一声狂笑,霍然一闪即逝。 他有勇气和潮水涌去的大批官兵拼搏,却不想和几个艺臻化境的混世魔头群殴。 他不会远走,人还没弄到手呢! 这五个魔头的武功,对他具有相当危险的威胁,他用八成真力御剑,以绝技发招,将那位长了鲶鱼嘴的人刺了一剑,竟然受到极大的抗衡阻力,只贯入那人的右肋下两寸左右而已,对方护体神功的抗力空前强韧,是他所碰到的高手名宿中气功内力最浑厚的一个。 也许玉面天罡的玄天神罡,可以和这人人相提并论,难怪那些侠义道高手名宿,不敢跑到南京来行侠仗义,都有自知之明,禁受不起大批混世魔头大张挞伐。 他不想逞能,不想五比一或四比一拼老命。 逐一清除,他信心十足,一比一,他可以任意切割这些混世魔头。 与人交手接触,他的经验愈来愈丰富,攻击发招的技巧也日臻成熟,感觉更是愈锻炼愈锐敏,一接触到对方的外发气势,便可估计出对方的压力是否造成威胁,以便采取最有利的行动应付。 这些混世老魔头阴毒无耻,对他构成相当危险的威胁和功力,对付这些老奸巨猾,不能逞匹夫之勇。 他暂且采取飘忽缠斗的手段周旋,忽隐忽现制造乘隙一击即走的机会,没料到刚离开厅门,四个混世老魔不但不曾追击,及而消失在后堂,连受伤的同伴也带走了,厅中只留下两条断臂。 “这些老魔也是胆小鬼。” 他重新出现在厅门外,向空旷的大厅大叫小嚷:“你们哪配称一代混世魔头?分明是贪生怕死的鼠辈胆小鬼。” 厅中灯火通明,但鬼影俱无。 略一思索,他跃登屋顶,窜高纵低在附近的屋顶走了一圈,重新返回正屋的屋顶。 夜已深,各处市街的夜市早就散了,街巷中除了巡走的治安人员之外,不再有市民外出走动。 这座大宅占地颇广,足有十五六栋建筑,除了大厅仍然灯光明亮之外,其他的房舍皆黑沉沉灯火全无。 外出的走狗已被击溃,宅内的老魔们去向不明,这处密探的巢穴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看来这些密探已被迫放弃,派出的人不再回来了。 所谓秘窟,如果一旦被人发现,就不能算秘了,非放弃迁地为良不可。 他跳下院子,失望地准备离去。 一转身,眼角便发现光影有了变化,灯光透出大厅门,的确有人在厅门活动。 是一个一身白,白衣白裙飘飘若仙的女人。 “贝秋霞。” 他脱口轻呼,相距仅十余步,虽则灯光照在女人的背部,前面脸貌不易分辨,但他一瞥之下,便知是贝秋霞,对这位美丽可爱的敌人,他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 贝秋霞也没让他失望,迄今为止,还不曾正式向他动手相搏,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把他当成不两立的敌人,用软手段和他周旋。 贝秋霞的出现,他并没感到大意外。 贝秋霞知道他要到南京盗宝,赶回南京通风报信是意料中事。 袭击金陵老店的人中,很可能有玄灵教主在内。 玄灵教主是贝秋霞的师父,说不定那天晚上,房内房外行法的人当中,就有贝秋霞在内。 大宅内到底有多少人,他并不知道,凭猜测该是夺命萧司令,司令人已经溜之大吉,大宅内应该人去宅空,贝秋霞怎么会事后再现身?他颇感困惑。 他必须再次与贝秋霞打交道,这次,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但在心理上,他真不想毁了这个在他心目中曾经留下美好印象的女人中的女人。 贝秋霞在厅廊上等候他接近,毫无回避的意思。 “你也在这里?” 他站在阶下问:“你回来得很快呢!别来无恙?” 他恢复了书生气概,不再摆出亡命泼赖相。 “还好啦!” 贝秋霞在他面前,一直就没明显地流露出敌意,这次也不例外,笑容有点矜持:“我回来,上命所差嘛!你声称要到南京盗宝,对我们具有强烈的威胁,所以……” “所以,你和你师父玄灵教主,安排金陵老店的天罗地网,几乎成功地把我送入地狱。” “我发誓,我不曾参与。” 贝秋霞正色说:“安排金陵老店袭击,主事人是苍龙丹士和他的一群弟子,家师与几位门人,担任外围策应而已。” “哦!天涯三凤是奋勇冲入的主力了。” “人手的调配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天涯三凤不会奋勇打前锋,她们和我一样,对你又怕又爱……” “什么?爱?” 他大惊小怪。 贝秋霞一脸绯红,因失言而羞态可掬。 “没有什么啦!” 贝秋霞一挺酥胸,头一抬驱走了羞态:“我们这些随师在江湖闯荡的女人,那配称冰清玉洁?对敌我的意识,也不怎么强烈,对一个英俊勇敢的年轻异性动情,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在梅坞所展示的神勇,天涯三凤哪敢和你面对面拼搏?我也是,遗憾的是你我不能成为朋友,更糟的是我必须奉命行事。霍兄,我衷心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恐怕不可能了,贝姑娘。” 霍然叹了一口气,他一直就没把贝秋霞当作敌人:“金笛飞仙师徒,以及五通神那些人,是不是被你们处决了?” “她们算什么呢!那些人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我们在镇江设有中枢,她们陆续到达镇江,便被我们的人捉住了。五通神几个人颇为机警,居然发现凶兆,而且能成功地逃向扬州,但……” “但仍逃不出你们的天罗地网。我猜,捉住他们的人,不可能是你们的密探,而是栽在同道手中的。” “这……” “闹江龙。” “咦!你知道……” 贝秋霞大感吃惊。 “闹江龙是你们收买的走狗,我早就知道了,你们身边那个泗州水怪,也是二三其德,出卖同道的滥货色。江彬那混蛋真厉害,也确是了不起的将才。在京都,他控制了北地侠义道人士,在南京,他控制了黑道与匪类。假以时日,他很可能主宰天下江湖道,成为江湖之王,我非宰了他不可。” 其实他并不能证实,闹江龙是江贼所收买的走狗,没想到略一露口风,贝秋霞的态度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何必呢!” 贝秋霞叹了一口气:“江副大将军对江湖人怀有结纳的诚意,名利的给与毫不吝啬,这毕竟是咱们这些江湖亡命最好的出路。” “你在替他作说客?” “是,也不是。” 贝秋霞用含情默默的眼神凝视着他:“是,是因为他向你开出两条件要我转达,不是,是因为我怀有私心,希望和你在一起成为亲密的朋友,你是我……我心目中的……的……” 贝秋霞脸红到脖子上了,说不下去转身往厅门走。 “江湖上真正的佳子弟并不多。” 跨入厅门,贝秋霞继续用柔柔的语音说:“霍兄,你是极为出众的佳子弟,天涯三凤是很大胆很放浪的女人,她们怕你怕得要死。这次我回来和她们悬谈,从她们口中,我可说是进一步了解你的为人,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成为要好的亲密朋友,只有天涯三凤那种女人,才应该怕你。” “我这人并不可怕,对我怀有歹毒念头的人才应该怕我。” 霍然并肩入厅,故意避免涉及男女感情的话题:“天涯三凤坑害了金笛飞仙那些人,她们最好趁早逃到天尽头躲起来。” “哦!你到这里多久了?” “刚到片刻。”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用音号传警讯,速度是非常快的,中山王府距这处中枢并不算遥远,这里是水西门附近的重要中枢,你出现在灯笼坊时,消息便传出了。” “唔!也许你们消息的传递真的非常快捷,难道说,江贼就算定你能找得到我,要你转达两个条件?” “江副大将军是非常精明能干的。” “好吧!就算他精明能干,有先见之明,非常了不起,他的两个条件是什么?” “以一万两银子做礼金,聘请你做他的随从,返京时引你进大将军府的豹房,与皇帝亲近。其二是…… “是什么?” “霍兄,这是非常难得,极为优渥,错过了永不要来的好机会,一旦进了豹房……” “其二是什么。” 霍然不为所动,紧迫追问。 “他们在等我的信号。霍兄……” “你可以发信号了,不关你的事,好来好去,我知道身不由己的滋味,你不可能背叛他们。” 不需贝秋霞说明,他知道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权势愈大的人,要求也愈简单。不是得,便是失;不是死,就是活;要求非常简单明了,所需要的回答也非常简单明了。 “霍兄,务请三思。” 贝秋霞娇怯怯地向他恳求:“机会稍纵即逝……”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哦!有件事我想弄清。” “什么事?” “你们把我的女伴怎样了?” “你的女伴?你是一个人到达南京的呀!” 贝秋霞愕然:“谁?不会是玉面天罡的女儿吧?” “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 霍然不悦地说。 “霍兄,我真的不知道谁是你的女伴。” “那天你们夜袭金陵老店,掳走了我的女伴。” “这……不可能的。” 贝秋霞摇头:“苍龙丹士的心爱女弟子,平白无故失踪了两个,所有的人,根本就没看见有真的人和他们交手,毫无所获。霍兄,你的女伴也在房里?是谁?” “就是在溪口镇,你示意要凌云燕用飞针对付的假小村夫……” “原来是她,我们已查出她的底细了。” 贝秋霞恍然:“她是笑魔君的女儿,她父女在太湖活动不是秘密。泗州水怪已经知道她父女的底细,如果她父女在南京……” “她父女来了,这也不算是秘密,南京的蛇鼠,都知道她父女在南京活动。” “闹江龙正着手布线捉拿她父女。” “可能的。” “闹江龙是我们的人。” “我知道。会不会是那混蛋,把傅姑娘秘密掳走了?” “那怎么可能?闹江龙的人,并没参与金陵老店袭击。霍兄,离开她父女远一点,闹江龙如果要捉他们,就表示她父女可能是钦犯。” “我知道。现在,你可以发出信号了。” “霍兄,我抱歉。” “我说过不怪你。” “他们奉命死……死活不论,但一定要提头回报。” “要他们来吧!” “我抱歉,我抱歉……” 最后是一声娇啸,默默地凝视他片刻,幽幽地长叹一声一转身出厅在门外回顾再三,才依依地走了。 第二十七章 神剑降妖 对某一个人产生好感,理智的天秤必然会发生偏差。 对敌人产生好感,必然会发生大麻烦,一旦敌意减弱了,肯定会发生轻微或严重的伤害。 “我真的很笨。” 霍然站在灯光明亮的大厅自言自语:“应该断然处置的,或者及时采取行动。” 贝秋霞从厅内出来的,他以为对方的人已经到达了。 现在,他发觉贝秋霞是独自先行抵达的,利用与他打交道的机会缠住他,替随后赶来的人争取时间,当贝秋霞发出信号时,后续的人才进入大宅。 就在贝秋霞出厅的同时,大厅才受到包围。 如果早片刻离开,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同时,争强的念头,也像怒涛般汹涌,他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夜袭亲兵校场,其实也是好强的意识所驱使的。 他敢无所畏惧地来南京活动,明知要面对无数强敌,如果情况发生便示弱溜走,那又何必来南京丢人现眼? 假使他对付不了这些人,而且事先逃走;那么,他还有勇气去找江彬国贼?去找无道皇帝,江湖朋友怎么说?无胆的吹牛英雄? 被贝秋霞有计划地拖住,替走狗们争取时间,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很笨,面对有好感喜欢的女人,敌我意识便减弱了,成了上了当的大傻瓜。 上了当便失去主动的好机,但他并不后悔。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剑垂身侧留心观察四周。 这种格局齐全的宽广大厅,有如一座大殿堂,有宽广的活动空间,可以尽量施展手脚,如果人手不足,根本不可能堵住所有的门窗出路。 江南式的厅堂,与北方的厅堂明显有所不同的,是门大窗多,而且大多数是高大明窗。 江南不像北方的气候酷寒,很少有门窄窗小的厅堂格局,尤其是那隔厢的排窗屏窗,毁窗而出轻而易举。 上面的绘花承尘,也隔阻不了高手破空出困。 他心中大定,定下神冷然肃立,虎目半闭,用心灵、用感觉、用经验,搜索内外的动静。 最先传出微小声息的地方是后堂口,飘出两个幽灵似的人影,几乎无声息,像是幻影而非实体,出现在堂上并肩屹立,冷然居高临下向他注视。 然后是厅门外人影幻现,两男一女也脚下无声,男的跨入两尺高的门限,女的则是跃起飘入的。 灯光明亮,烛台的火焰不曾摇曳…… 他张开了虎目,移至右面的一根厅柱下,眼中神光炯炯,也冷然向前后出现的人注视着。 堂上的两个人穿青道常服,头上戴了代表高级道家权威的九梁冠,佩的七星剑装饰华丽,手中有颇带仙气与权威的白马尾拂尘。腰间有大型八宝乾坤袋,袋外侧有一排画了符篆的十二支小杏黄旗。 厅门内的三个人,一个戴了箍住高发髻的尺余高法冠,穿大红袍红色金栏大袈裟的活佛,手中转动着中型转轮藏,腰间另佩有尺余长的金刚杵,尺余长的镶金人骨笛,另有一把镶宝石柄的法刀,浑身有不少零碎。 另一位穿朴素的青僧便服,没披袈裟,顶门光光,戒痕闪亮,身材结实,手点一根禅杖。 女的徐娘半老,风华醉人,绿衫绿裙,粉面桃腮美艳而高贵。佩的剑也装饰华丽,鞘口三寸像是用珍珠嵌成的图案。 两厢的后面有声息,但不见有人现身。 所有的人皆不言不动,都成了石人。 烛火开始有了变化,开始小有摇曳,也似乎光度稍弱了些,可能是心理作用,其实光度并没改变。 气温逐渐下降,感觉中单衣不胜寒。 他的目光,转投注在堂上的两个老道身上。 两个老道年纪不小了,从道冠上的估计,应该是道官,品级如不是提点,就是正一;或者称大真人、高士。可是,穿道常服有点自贬身价了。 像堵住厅口那位活佛,可能是国师级的喇嘛,穿的红教法服就适合身分,至少品级不低于王法或佛子。 至于那位穿僧便服的朴素老和尚,很难辨别身分地位。 反正由江彬引进豹房,跟在皇帝边鬼混的人,身分地位绝不会低,至少应该是阐教,更可能是善世。 两老道的鹰目极为慑人,眼神好冷好冷,也锐利得像可透人肺腑的利镞,可彻骨裂肤的利刃,一触及这种目光,浑身会平空感觉寒流袭体,毛骨悚然。或者,像被僵死慑住了。 他一点也不受这种具有惊魂慑魄,可撕裂精神意志魔力眼睛的震慑,开始敛神内视,手中沾有血迹的长剑,徐徐升起锋尖。 那位长了一字眉,留了绺山羊胡的老道,阴森森地举步下堂,冷如寒冰的目光紧吸住他,在丈外冷然止步,拂尘轻拂了两下。 “你把我两个心爱的女弟子怎样了?” 老道发话了,一字一吐,每一声皆有如利镞,从耳膜钻向脑门,令人发生痛楚与晕眩感,但声音其实并不大,也不高亢,但震波却十分怪异,像是深压在地底九幽已久,突然从某处缝隙中迸爆而出的声音,带有诡异的鬼气,有一种诡异的劲道打击头脑。 他感到奇怪,倒不是被这种慑魄的声音所撼动,而是他联想到贝秋霞透露的讯息,与这老道的话所透露的用意,令他感到困惑。 显然,傅玉莹并没落在这些人手中。如果这些人掳走了傅玉莹,为何不用人质来威胁他就范? 老道反而向他质问女弟子的下落,那晚他自顾不暇,生死难料,那里会有闲工夫捉人呢? 贝秋霞见过傅玉莹,知道傅玉莹的底细,傅玉莹如果被捉,情势与局面可说已被这些人所主宰控制,老实说,他还没有周全的应付对策呢! “金笛飞仙师徒,以及五通神那些人,都是大爷我的朋友,你把我的朋友怎么了?”他反问。 贝秋霞已经明白地说出,金笛飞仙那些人的遭遇了,人到达镇江,便不幸地进了网入了罗。 无穷杀机已从心底涌升,他等老道正确的答覆。 “处决了。” 老道慑人的声音更缺乏人味了:“这些危害治安的匪类,杀无赦绝不宽贷。” “闹江龙难道不是匪类?” 他紧迫质问。 “他们已改过自新,替朝廷维持治安。” “泗州水怪是参与在德州抢劫快马船众匪群之一。” “他并没登船抢劫,替朝廷追缉匪盗将功折罪。” “以匪制匪,你们的手段的确厉害。但金笛飞仙那些人,并没抢劫任何人,你们……” “闭嘴!是你唆使她们来南京盗宝的。” 老道喝阻打断他的话:“你是主谋,她们已经招供,指证你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悍匪。” “所以,你布下在天罗地网捉我。我想,你就是什么苍龙丹士了。” “正是贫道。恶贼,你愿改邪归正吗?把贫道的两位女弟子交出,贫道网开一面……” “你们的罗网已经布妥,不会开启任何一面。妖道,你还没问我愿不愿饶你呢!我那些朋友在泉下的鬼魂,正等我替他们报仇索命呢!” “你这恶贼仅凭一点点匹夫亡命之勇,就敢大逆不道妄想盗劫朝廷珍宝?孽障罪该万死……” 拂尘一动,蓦地声如天风降临,无俦的暗劲潜流,有若怒潮爆发,罩住了扬剑屹立的霍然。 他飞退丈外,衣袂飞扬猎猎有声,宛若被狂风所刮,硬生生被涌退出丈外。 大厅似乎陷入风雨中,灯火摇曳明灭不定。 “咦!”苍龙丹士讶然惊呼。 估计中,霍然必定会飞摔出三丈外,甚至会飞掼在墙上成了扁鸭。 这一记神功猝然一击,足以将霍然的五脏六腑,震成一团烂肉,骨碎肉烂只留下将腐的皮囊,作为示众天下的警世死尸。 霍然仅飞退丈外,竟然能稳稳地屹立。 老道左手一抖,大袖飞扬。阴风再发,数道金虹破袖而出。 霍然的身影倏然幻没,出现在左面的大厅旁,五道金虹失去目标,回头反飞返回老道的大袖内。 “孽障果然有几分神通。” 苍龙丹士厉声说,插妥拂尘拔出七星松纹古定剑。 “道友,群策群力。” 另一老道在堂上高叫:“这孽障已练成元神分身遁术,隐现能在同一瞬间完成。道友的神通,仅能御神追逐他的精魄,而他的精魄已经不存在了,道友一个人以神逐神,蹑不住他的。” 这位老道的意思,是大家联手一起发动。 这是犯忌的事,大伤苍龙丹士的自尊,来的这些人中,都是身分地位高高在上的名宿,每个名宿都是身怀绝技狂妄骄傲目无余子的高手中的高手。 彼此之间为了争宠,本来就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和,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初生之犊,劳驾名宿出手已经自贬身价了,哪需要其他的高手名宿加入围攻? “没你的事!” 苍龙丹士怒叫:“你们只须防备他遁逃,我要把他化骨扬灰……” 话未完,身形倏没,同时幻现在霍然身前。 糟了,身形刚幻现,伸出的剑还来不及挥动,抬起的左手也不曾升至出手的部位。 电光一闪,传出的异声如击金鼓,轰一声清鸣,电光没入苍龙丹士的咽喉。 电光是霍然发出的沾血长剑,他的左手爪五指,半屈半伸,所发出的可怕潜劲,已在苍龙丹士幻现的千瞬间,控制住妖道的灵智与肉体。 这是说,苍龙丹士幻现的同一刹那,已受到无俦的潜劲所笼罩控制,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苍龙丹士已成了网中的死鱼,发不出任何自救的神通,武功和道术,突然被束紧压缩,却又无法达到缩至极限,猛然爆发的境界。 这有如发招攻击,招式走空,余势已尽,真力来不及收招变招的情况相同,正是盛衰交替的最危险境界,那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会令人发疯。 剑击破护体神功的异响,证明苍龙丹士可能已具有降妖伏魔的护身罡气。 霍然的平凡长剑,竟然贯穿了苍龙丹士的咽喉。 一脚将苍龙丹士的尸体踹倒,他移位到了厅正中。 第一次下杀手杀人,他的心多跳了两下而已,没有丝毫自疚感,心底的杀机反而更为汹涌澎湃。 金笛飞仙师徒,以及五通神几个人的死,让他深感歉疚,这一剑代表他的内疚得到舒解,代表他勇往直前的勇气和决心,代表他来到南京的目的,不达目的绝不甘休,是他迈出翻天覆地的第一步,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苍龙丹士的尸体刚应脚飞起,身后已罡风压体,无形的强劲压力像崩山般倾泻而至,无穷刚猛的潜劲撼动他的心魄,护体神功有骤然爆炸的现象发生。 兔死狐悲;苍龙丹士中剑的瞬间,其他的人不再理会身分颜面,不约而同发起攻击,已感觉出苍龙丹士凶多吉少,本能地出手抢救。 生死须臾,抢救无及。 绝顶高手行致命一击,速度快逾电光石火,即使站在一起的人,也来不及策应抢救,眼中看出危险,行动却跟不上神意。 霍然一声低叱,一招回眸反顾硬接身后攻来的潜力万钧攻击。 一声狂震,火星飞溅,罡风乍起,劲气迸爆直逼两丈外,传出慑人心魄的风雷声。 霍然飞震出丈外,脸色泛青,马步不稳,几乎挫倒在大柱下。 从后面攻击的人,是那位老和尚,禅杖佛冠式的杖头崩碎飞散,急剧挫退六七步,脚一软刹不住马步,仰面撞倒在壁根下挣扎难起。 同一刹那,霍然向下一挫,仰面便倒,剑贴着脸孔向上吐出,用的是双手。 躺倒时身躯仰面后滑,剑刺入高贵艳丽美妇的小腹,美妇的剑几乎擦他的发髻掠过,他下挫躺倒的速度如果稍慢一瞬,脑袋必定被美妇的剑贯穿。 美妇呃了一声,仆倒在他的身上。 他收左手抓住美妇的大腿一甩,美妇的身躯翻转向侧飞起,撞向冲来的另一名老道。 老道吃了一惊,闪身躲避出左手横挡,没料到剑光一闪,从美妇的身下吐出,贯入老道的右大腿外侧,贴骨穿透前后,肌肉两面开孔。 一声狂叫,老道一跳两丈远,再单足急跳几步,便到了大开的厅门口,右大腿鲜血泉涌。 霍然一跃而起,面对着挥动转轮藏,左手已拔出金刚杵的大活佛,藉跃势借力加力,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幻化为光轮破空激射。 尺余长的金刚杵,恰好从大活佛手中飞出。 这玩意柄重尖轻,又笨又重,用来象征降魔驱鬼摆摆样子并不难,用来格斗可就唬不了人了。 可是,从大活佛手中发出,却形如活物,而且速度快得像一道异虹般挟风雷破空而至。 “铮”一声暴响,飞旋的剑靶与金刚杵骤然接触,剑鞘崩碎折断,金刚杵也翻腾着斜飞。断剑略为折向,旋转更急剧。 大活佛已来不及闪避,大吼一声,转轮藏慌乱地一抬,本能地格挡飞来的断剑。 轰然一声大震,火光眩目,烟火飞溅,转轮藏猛然爆炸,里面盛藏的喷火法宝,因猛烈撞击而自行爆炸,声响震耳欲聋。 大活佛浑身是火,狂叫着满地乱滚。 霍然斜冲出两丈外,砰一声撞破了右厢的大屏窗。 “救……我……” 美妇躺在地上,掩住小腹求救。 退至厅门口的老道,向反弹倒地的霍然奔去。 霍然精力行将耗尽,元气大伤贼去楼空,刚挣扎着站起,手脚发软眼前发黑,老道已狂风似的扑到,他已无力招架,手中也没有兵刃可用。 老道右腿肌肉受伤,仅行动有些不便而已。 “你得死……” 老道凄厉地喊叫,剑伸出了。 厅门人影冲入,一道电芒破空而至,奇准地贯入老道的背心,老道仍挺剑前冲。 撞毁的大屏窗有人钻入,及时抓住了霍然的后腰带向侧急拖。 “右闪……” 抓他的人同时急叫。 他本想拼余力反击,闻声精神一懈,呼出一口长气,任由拖他的人将他向右边拖出丈外。 老道从破屏窗冲出,砰然倒地。 进来了不少人,一位画了花脸,穿了劲装,曲线玲珑的女人,一剑刺破美妇的咽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是……你们……” 霍然心神一定,踉跄站稳。 他只是脱力而已,电光石火似的极短期间,他连续攻击几个武功与道术盖世的名宿,不得不竭泽而渔全力施展,精神与肉体将近崩溃边缘。 x       x       x 在大群走狗涌入前宅的同时,十二位男女也从宅后远走高飞。 霍然仍有余力行走,但飞檐走壁得靠笑魔君助一臂之力,街巷禁止夜间行走,有治安人员巡逻把守,必须从屋顶脱身。 帮助他的人是笑魔君,危急问,用梭子镖毙了老道的人是飞天猴。 冷酷地杀死美妇的画花脸女人,是也会邪术的幽冥玄女。 飞天猴共来了十一个人,包括笑魔君和分水神犀。 笑魔君居然与飞天猴一群剧盗走在一起,颇令霍然惊讶。 这位老魔其实不配称魔,只是对好恶的表现态度十分激烈,被人戏称为魔,而且干脆以魔为绰号,哪肯与剧盗攀交情? 也许,老魔因爱女失踪,人孤势单急于找人相助,不得不与剧盗合作吧! 但霍然发现不时助他登高纵低的老魔,神情愉快笑容常挂,不像是担忧爱女安危,不得不勉强与剧盗合作的人,颇感纳闷,但不便询问。 飞天猴的同伴中,有人对南京的地形相当熟悉,不时降下黑暗的小街巷,窜走的速度甚快。不久,从一座大宅的后园跳墙而入。 宅内有几个人接应,而且派有警哨,行家一看便知是一处藏身的秘窟,大概是剧盗们的临时垛子窰。 有酒有菜,是恢复精力的最佳法宝,将近三更正,第一件事便是进食。 飞天猴只替陪主客的五位弟兄和朋友引见,其他的人在另一间小厅进食。 做贼的人最好隐起身分,知道底细的人愈少愈好,因此霍然不以为怪,他也不想进一步认识其他的人。 分水神犀和幽冥玄女都是陪客,老相好不需引见。 “老太爷,你怎么和这些家伙走在一起的?” 霍然一面进食,一面向笑魔君问:“我猜,这些家伙一定跟在我们后面来的。” “哈哈!霍老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的行踪,完全在咱们有效的控制下。” 飞天猴大笑:“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咱们这些亡命,对恩仇特别重视。不论是恩是仇,跟在你们后面暗中照料,固然是道义在肩,同时如果没有你,咱们的仇也报复无望。因此,在下召集了不少人,只要你受到威胁,咱们就立即策应,够朋友吧。” “狗屁!” 霍然笑骂:“怎么不说存心不良,跟在我们附近趁火打劫。” “哈哈!这叫作公私两便。如果我们不是躲在暗中,怎会知道傅姑娘的下落?傅老前辈得到闹江龙是密探走狗的消息,等于是间接救了我们的命。本来我们一到南京,便知道他在南京隐身,本来要找他合作的,几乎一头撞进鬼门关,投桃报李,所以我们愿意为傅老前辈救回爱女。” “哦!你们知道傅姑娘的下落?” “他们知道。” 笑魔君笑吟吟地说:“他们藏身在暗处,不进行其他的活动,因此旁观者清,消息特别灵通,所以我信任他们。” “人真被他们掳走了?” 飞天猴接口:“是被另一批人秘密掳走的,水西门秘窰的人并不知道。苍龙丹士是那晚袭击的司令人,他的人都不知道。这些替皇帝与国贼江彬卖命的走狗,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乱得很呢!” “难怪这些人,再三否认掳走了我的人。傅姑娘被囚禁在何处?是否有立即的危险?” “囚禁在中山王府,目下皇帝正在王府快活。” 飞天猴信心十足地说:“危险是免不了的,是否急迫就无法估计了。傅老前辈今晚动手抢救、袭击、救人、进退等等计划,都准备妥当了。你精力还难以复元,可以到预撤出城的地方,和我们负责策应掩护的人在一起,守住撤退的那一段城墙……” “你是见了鬼啦!我哪需要等候恢复精力?” 霍然粗心大意,大感不耐:“我打前锋,把南京闹他个天翻地覆,要闹就闹大些。谁知道中山王府囚禁人的地方?” “我知道,在后花园。” 分水神犀大拍胸膛:“用头我就可撞开囚牢门,我当先。” “霍老弟,你去找皇帝,把皇帝身边的高手名宿与侍卫吸引住,救人的事,由分水神犀与傅老前辈负责。你如果吸引不住他们,救人无望。” “小子,我们都策划好。” 笑魔君笑容依旧,毫不激动:“或者我可以和你一同去找皇帝,我相信配合你并无困难……” “吸引那些杂碎的事我负责,老太爷你不必参与。”霍然傲然地说:“那些人奈何不了我,多一个人反而活动受到牵制。事不宜迟,略为协调赶快动身。” 他没发现有些人在暗笑,加快进食显得急躁。 救人如救火,他哪能不急躁? 姑娘失陷,他一直就心急如焚,傅姑娘成了他牵肠挂肚的焦点,我去傅姑娘,他才发现自己对傅玉莹的好感和关切与时俱增,魂牵梦萦,即使要他去跳火境以换回傅姑娘,他也将毫不迟疑往火炕里跳。 傅姑娘在他的心目中,比重已经和李秋燕小姑娘相等了,虽则他这期间所做的一切,皆为了李小姑娘的日后安全而奔忙。 时间宝贵,略加协调便分批动身。 x       x       x 中山王府号称南京第一广厦,占了南城的一半。 府在南城的中央,东南是贡院(夫子庙)。再往东过秦淮内河,是最大的东花园。 目下东花园至贡院街的一段河面已列为禁区,码头河两岸泊满了皇家船只。 正德皇帝如果在中山王驻驾,经常在码头一带,带了一些护驾侍卫与佞臣钓鱼,所以码头后面那条小巷,当地居民改称为钓鱼巷。 这位皇帝喜欢渔猎(包括捉女人也称渔色),后来从南京返驾,终于在淮安清江浦积水池钓鱼翻了船,导致风寒入骨,病沉返京,不久崩于豹房。 王府距东花园仅两里左右,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码头看管船只的警卫同样多,任何百姓休想越雷池一步,犯禁者格杀不论,连官员往来也需携腰牌与通行证。 王府如果有警,而且恰好正德皇帝在王府,驻守码头区的警卫们,必定调出大半至王府戒备。 假使码头有警,王府的警卫也将派人赶来处理。 霍然打前锋,先行出发。南城一带的街巷他相当熟,不需飞天猴派人领。 他先出发,怎知道后面是否有人跟来? 三更末,王府灯火通明,警卫森严,除了巡逻的人,每个警卫皆各守岗位,没有闲杂的人走动。 每一处警戒区都是三人一组,组与组之间皆保持目视连络,任何一组出事,邻组皆能及时发现。 要想潜入如此警戒森严的地方,想闯入难似登天,但王府占地太广,数百栋各式各样楼房星罗棋布,里里外外处处栽有花木,武功超绝经验丰富的夜行人,处处皆有隐身的地形,接近并无困难。 黑影像幽灵,从西南角的房舍悄然潜入,外围的警戒毫无所觉。 只有一个更次活动,时间实在不够。 飞天猴选择三更末入侵,不像一个有经验见识的剧盗。 x       x       x 西水门附近的秘窰受到骚扰,住在王府的人怎能安枕? 议事厅内灯光如昼,里里外外人群你来我往,但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以免惊动在内府住宿的正德皇帝。 先后已派出三批人前往缉捕凶犯,也先后传回令人心惊胆跳的消息,死伤之惨空前沉重,详细情形仍然无法知悉。 第四批高手派出了,朱(江)彬与十余名大员,仍在议事厅坐镇,在座的三十余名行动负责人,不断计议商讨对策,总计不下五十个人,一个个心惊胆跳坐立不安。 这些大员中,有一半是不三不四的便装人员,僧道俗俱全,有男有女,老少兼备,一看便知不是好路数。 江贼的住处有多处,白天他必须跟在皇帝身旁张罗,役使文武百官,由他的心腹在各地胡作非为。 夜间的宿处,通常在皇城的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或者亲兵校场十二团营的军帐。 如无必要,他不在中山王府走动,原因是魏国公徐鹏举不买他的账,虽则徐鹏举并不敢激怒他。 自从亲兵校场营区受到袭击之后,他不敢再在该处住宿,为了积极准备将载珍宝的私有船只偷偷驶离码头,他不得不在中山王府委屈地住几天。 西水门附近秘窟的人,是他的最忠实走狗,负责策应运宝船偷越的重任,极为重要,居然受到不明人物的袭击,而且死伤惨重,他又气又急,激怒得快要发疯了,亲自指挥心腹爪牙应变。 第一次警讯传回,证实袭击的人是大爷霍然,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奸,气得暴跳如雷。 第二次警讯传来,报称派出的第二批人,进入秘窟便无动静,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眼线探哨不敢进入踩探,详情尚待调查。 派出的第三批人,正是大活佛与两妖道,五六个顶尖的高手名宿,怎么可能进去之后就毫无动静? 第四批人已走了许久,人数最多,所有的人等得心中焦躁,也心惊胆跳。 高坐公案上的江贼,不断地猛喝茶水,心中焦躁的人,常会感到口渴,喉间发紧,心跳不正常。 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应付刺客有丰富的经验,今晚他的公案两侧,就有八名高手心腹拱卫。座后,有四个武功出类拔萃的人,保护后方的安全。 “这个活神仙苍龙丹士,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拍着公案怒叫:“那姓霍的泼贼,一到南京现身,便该立即围捕正法的,他偏要逞能,布什么鬼炼魂阵活擒问口供,反而损兵折将遗患无穷,让那泼贼闹到身边来了,像话吗,他真能干呢!” “长上,也难怪老神仙逞能。” 堂下右侧长案的一个高瘦老人说:“那泼贼在码头闹区,傍晚旅客众多时光落店,派出大量人手围捕,不但惊动全城,而且成功的机会不大。老神仙布阵失败,可知这泼贼委实不易对付。” “这泼贼既然扬言要来盗宝,为何四出骚扰?天杀的混蛋,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认为他盗宝是假。” “什么是真。” “志在长上。”老人苦笑:“声东击西。” “你认为袭击亲兵校场营区的人是他?” 江贼居然脸色一变。 “有此可能。” 老人加以分析:“冲入帐的刺客,使用铁手棍,伤人而不杀人,死的人是被另一群匪徒所杀的。长上该记得宋大人从太湖传回的详情,那泼贼的确伤人而不杀人,所以,很可能是他。负责调查的人,指称可能是宁王的密谍,恐怕靠不住。” “可一不可再,他最好不要再来。” 江贼咬牙切齿:“我要将他化骨扬灰,剥他的皮做坐褥。你们记住,不要砍坏他的头,我要将他的头骨涂漆留来把玩,甚至用来做夜壶。当年围攻南京,把梁武帝饿死在台城的侯景,就是被湘东王萧绎,将他的头煮烂,漆了头骨用来把玩的,这泼贼胆敢……” 一声惨叫传入,打断了江贼的话。 所有的人,都变色惊跳而起。 “有奸细……” 狂叫声接着传入。 警哨声此起彼落,外面大乱。 十二个随从,迅速地拥着江贼溜之大吉。 x       x       x 霍然怎知皇帝住在何处? 即使是大白天,要逛一趟中山王府,一天恐怕也无法走遍各处。 他像感光的飞蛾,本能地向灯光明亮处摸索,地形不熟,又不能先对付警卫,无巧不巧,被他摸到灯火最盛的议事厅。 江贼不是他今晚的主要目标,偏偏又摸至江贼的会议处所。 江贼应付刺客经验丰富,想得到必定碰不上头。 天色不早,时不我与。他必须吸引府前面的侍卫,策应到后园救傅玉莹的人,所以不再偷偷摸摸浪费时间,看到大楼前御林禁军屏列戒备的情景,便知道找到重要的中枢要地,很可能皇帝仍在里面,与大群美女会开无遮,通宵达旦快乐逍遥。 他气涌如山,从楼前不远处的上座花棚下窜出,劈面碰上右首花台一组三入警哨绕来,双方一照面,不远处灯柱的一串大灯笼光度明亮,警哨一看便知他不是自己的人,立即冲到。 他不再妇人之仁,剑猛然左右分张,风雷乍起,剑光如匹练,奇准奇快地划过两名警卫的咽喉,左掌同时吐出,用劈空掌攻击第三名警卫。 第三名警卫不知道他用劈空掌攻击,一面冲上一面拔绣春刀,突然发现他伸掌,本能地扭身略闪,反应出乎本能,极为锐敏迅疾。 掌劲远在丈五六外及体,重重地击中警卫的右肩,肩骨内陷,警卫斜退丈外,发出痛苦的凄厉叫号,非常尽职地用叫号声示警。 所有的警卫,都是按地势配置的,必定与邻近的两组保持有效的目视距离,任何一组发生状况,相邻的两组必可看到变化。 引起的混乱十分激烈,他奋勇冲向大楼前的石阶,挥剑硬闯左右分列的八名警卫刀阵。 剑不是闯阵的好兵刃,但在他手中,比刀的威力毫不逊色,冲刺砍劈剑使刀招,真有雷霆万钧的威力。 已开了杀戒,他心中的障碍已经排除,痛下杀手毫无顾忌,勇力与技巧精准圆熟,发招如获神助,一冲之下,八名警卫倒了五个。 冲上阶,里面的人才蜂拥而出,他排众直入,有若虎入羊群,所经处波开浪裂,一口气劈翻了十几个人,冲入广阔的宏大厅堂。 邻近的崇恩阁,也传出呐喊声,两个画花脸的人,一个用浑铁手杖一个用剑,来去如风,相互交叉掩护,见人就杀。 接近房舍,便投入一两颗纵火的青磷毒火弹,引火制造更大的混乱,一击即走四处乱窜,逐渐接近霍然活动的地区。 中山王府像被戳破了蚁窝,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种灾祸。 有几座房舍出现火舌,烟雾开始弥漫,家将、兵士、侍卫、帮闲,不但要拼命寻找刺客搏斗,还得拼命扼守皇帝的寝宿处,而且更需奋勇救火,全府鼎沸。 霍然是强攻,两个花面人采取游斗,居然在会合之后,配合得极为圆熟。 一旦两个花面人被可怕的高手堵住,霍然便立即赶到、切入,剑下无一招之敌,所向披靡,奔东逐北如入无人之境。 同一期间,王府东花园的警卫们,纷纷整队赶往王府赴援,码头区也派人前往王府守备。 三十余名赤着上身,身上携有各种物品的人,在分水神犀与飞天猴的率领下,一部分人登上两艘运宝船,砍翻了守船的人,架起桨驶离码头。 其他的人一部分向码头的警卫发起雷霆攻击。 一部分人分别纵火焚烧其他的船只,阻断了航道,不许船只追赶驶走的宝船,制造更大的混乱。 警锣声与号角声,震撼着沉睡了的南京城,全城开始戒严,像是乱世有贼兵犯境攻城。 第二十八章 大闹王府 同一期间,十余名蒙面人,毙了把守水西门以及把守西水门的官兵丁勇,用巨斧砍毁了闸门锁与城门锁,升起西水门水闸,原来流量仅有一半的秦淮内河,流量增加了一倍,水势汹涌而去。 在秦淮内河下航的船只,毫无疑问速度可以加快了许多,毫无阻碍地出城远扬。 太平盛世,南京是旧皇都所在地,不论官兵或民众,毫无乱世的心理准备。一旦有人有计划地组成有强人实力的亡命,突然作乱发难,十之九可以成功得手。 两艘被动走的卫风快船,在水门内侧接走了十余个蒙面人,驶出水闸门,顺风顺流冲出水口,冲入外河,向上新河飞驶,鸿飞杳杳。 x       x       x 中山王府人声鼎沸,杀声震撼南城,浓烟四起,火光烛天。 惊醒了的市民,以为中山王府失火。但王府有自己的人,不需街坊的救火人员进入王府,而且御林禁军正在出动戒严,没有人敢外出走动自找麻烦。 霍然负责策应,主要任务是吸引侍卫们追逐,因此他东窜西奔,见人就剑劈手抓指东打西,不管东南西北,任意所为,找人多处冲杀。 两个花面人跟在他后面,像两个疯虎张牙舞爪。 他不清楚王府的建筑格局,大小百余栋建筑难分方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楼房,到底有多少庭台园林花榭,反正能走则走,不能走就跃登屋顶飞越。 赶散了一群侍卫,越屋跳落一处花木扶疏的大院子,对面灯光如昼,有不少人高举许多巨大的黄色大灯笼。宏大的门楼与两廊,也挂满了一排排云纱宫灯。 甲士共有三重,都使用长兵刃,戈戟金枪都是重家伙,人数真有两三百之多,兵刃前指阵势森严。 阵前缘,另有穿了不三不四各样装束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形成阵前的零星斗阵,严阵以待。 后面宏大的门外廊上,两卫密密麻麻,拥簇着一个仅穿了宽大黄博袍的人,这人手中居然有一把雁翎刀,三十余岁正壮年,满脸横肉,身材倒也雄壮。这人后面,也有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僧道俗俱全,有男有女。 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正是皇帝在京都设在皇店街大将军府豹房的弄臣们。 三人往下跳,便陷入这一面的兵将拼命阻挡、围攻,杀声震耳。 对面的阵势不为所动,严阵以待。 中间相距约有三百步左右,院子之大可想而知,中间是平坦的花砖地,四周是树木花坛、花台、花棚。 左右涌出两队箭手,在广场中心列阵,一阵梆响,箭如飞蝗。 目标不仅是霍然三个人,附近拼命和他们缠斗的人同时遭殃,第一波箭雨,便射倒二十人以上。 “不能冲,退!” 高大的花面人,用怪嗓门大叫:“这是雕翎,可贯重甲,危险!” 霍然本来已向前冲出三丈,也被箭手敌我不分的手段所震,断然放弃前冲,疾退入后面的房舍,刚好退在乱箭的前面,乱箭射在门窗墙壁上,声如暴雨打残花,中箭的人纷纷狂嚎走避。 他打破屋右的窗户钻出,跃去右面房舍的屋顶。 房舍外围的大树与屋齐高,广场的箭手看不到屋上的景物,当然也看不到人。 “那边的人一定是皇帝,我非找他不可。”,。 他向跟上来的两个花面人说。飞掠而走,要绕到前面的大楼,准备从飞檐抢入楼内。 “再不退就天亮了,去不得。” 花面人急叫。 天一亮,恐怕就走不了啦! “给我几颗青磷火弹。” 他咬牙说:“我不甘心。” 两个蒙面人同时递出手,他无暇察看,放下剑接过六枚鸡卵大的青磷弹,双脚踏稳瓦面,默运神功力贯右臂,逐一将弹投向两百步外的大楼前。 第一枚毒火弹在甲士列阵的左翼爆炸,毒火四溅,刺鼻的磷烟迸涌。 毒火沾在盔甲上,除了脱甲别无他途,沾在手脚脸部,必定皮焦肉烂。 “啊……哎……” 惨叫声大起。 阵势大乱,人群狂乱地退入厅堂。 “走!下次偷偷地来。” 他不得不退走,直咬钢牙:“我非找这该死的混蛋皇帝不可。” 跳落屋后,是一座小花园,劈翻了五个搜索的侍卫,向对面黑暗的屋影飞奔。 且战且走,直奔王府的西南角。 “我得到后园看看。”他沿一条花径飞奔,四面察看进路:“不知老太爷救人的事是否顺利,我不放心。” “分工合作,各负其责。” 花面人的怪嗓音在后面说:“你一去,不啻把武功可怕的侍卫往后园引。信任老太爷,好吗?” “可是……” “没有可是。临时更改计划,章法一乱大事去矣!你愿意负失败的责任吗?”花面人怪叫。 “你这家伙火气还不小。” 他不悦地嘀咕。 他只认识飞天猴的几个人,根本不知道飞天猴到底有多少人手可用。 这两个一高一矮花面人,穿了两截灰衣,一直就跟在他后面搏斗,黑夜中难以分辨是人是鬼,他也无暇分心留意,惨烈的搏杀他哪敢心有二用? 所以不知道这个人是何来路,只知两人的一剑二杖,在潮水似的侍卫与走狗疯击中,可以独当一面派得上用场,至少不需他多费心照顾。 “我知道你关心则乱。” 花面人口气柔和了些:“但大局为重,你只要尽你的力量,完成你该完成的事,局势便可有效地控制。老太爷见多识广,计划周详,调兵遣将胜算在握,救人必可成功,放心好了。前面小心……” 一声沉叱,他剑化长虹猛扑墙根下闪的三个人影,人与剑浑而为一,向前一仆贴地前射。 三枚暗器从三方向他集中,像三道难辨的暗芒,从他的背部上空,间不容发地掠过。 剑光贴地飞旋,乍升沉忽左忽右,三个人影几乎鱼贯倒下了,六条小腿撒了一地,求救的号声惊心动魄。 “向右走!” 花面人指示走向。 不久,沿途不再有人搜索,已经远离斗场,火光也被高楼大厦拦住,只有天空反映的红光透下,三十步内可辨景物,对意在脱身的人不利。 “从屋上走,跳落小街便可脱身了。” 花面人脚下已有点不稳,勉强可以跟在后面,精力耗损过钜,再不及早脱身,可能就走不了啦! 跳围墙固然容易,但前面一段短草坪容易受到围攻,登屋风险小些,至少屋顶不可能有大量人手埋伏,受到围攻的机会不大。 他不假思索向房舍奔去,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脚一沾瓦面,突然心潮汹涌,心生警兆,身形再起,后空翻鱼龙反跃,大喝一声,手中剑破空下飞,急剧翻腾幻化为环,有如雷电下击。 三个黑影从不远处的屋角,以眩目的速度掠出,恰好截住两个花面人,花面人还没到达起跳的位置。 高的花面人发现人影扑到,仓促间一杖急挥,把最前面的人逼退丈外,却被第二个人乘机一剑长驱直入,闪电似的近身了。 近身攻击,杖便失去了优势陷入危局。 花面人反应超人,百忙中杖尾一挑,冒险自救,居然“铮”一声暴响,杖尾幸运地与及体的剑尖接触,劲气一迸,两人同时斜震出八尺,生死间不容发。 第三个人找上了矮花面人,远在丈外双掌齐出,不用兵刃攻击,黑夜中突然用劈空掌远攻。 矮花面人的剑刚升起,等候对方扑上,却没料到对方在剑一挥剑气迸发,挡住了第二记劈空掌力,掌力泄散声像是罡风掠过林梢。 这人身形续进,第三掌即将近身吐出,没料到光环自天而降,剑尖奇准地拂过顶门,脑袋突然中分,向前一栽,把身形踉跄的矮花面人撞倒,两人跌成一团。 “去你们的!” 自空而降的霍然,一脚踹在与高花面人交手的劲敌头盖骨上,天灵盖下陷,人向下挫。 霍然急降而下,一把夺过这人的剑,一声沉叱,剑化激光射向第一个人,剑出如穿鱼,锋尖贯胸透背。 呐喊声传到,人影掠走如飞,足有十余人之多,向这里急抢。 “你……你们走……” 吃力地爬起的矮花面人嘎声叫,举起抖动的剑,用意是掩护霍然和高花面人脱身:“我挡……挡他们一……挡……” 话未完,站立不牢向前一栽。 霍然已看出有异,一闪即至。 “五毒阴风掌!” 他惊叫,嗅入异样的怪味。 他不假思索地拖起矮花面人,扛上左肩抱住双腿弯。 “快走,我断后,快!” 他向高花面人急叫:“上屋,不要回头。” 高花面人不知同伴被他扛在肩上,应声飞跃登屋。 一声怒啸,霍然一剑劈翻了追得最快的第一个人,再一剑逼退另一个使刀的大汉,反身飞跃,肩上有一个人,依然一跃两丈高,骇人听闻。 超越屋脊,很不妙,高花面人刚往下跳,屋上已出现五个人,截住了霍然的去路,立即在屋上展开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 他肩上有人,活动大打折扣,无法应付五个可怕高手的围攻,连发十余招,重新跳落小花园,往花树丛中一钻,如飞而遁。 x       x       x 全城戒严,军方与治安人员,挨家挨户搜寻袭击中山王府杀人放火,惊动圣驾的凶手。进出城关的人,受到严厉的盘诘搜查。 南京本来已经戒严了六个多月,这次只是加强戒严而已,市民旅客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只是多了些茶余饭后,背地里谈论时政,讽刺昏君奸臣的资料话题而已,当然也怨声载道。 丢掉了两艘载宝船,江贼痛心疾首。船是他的,载满了他从江西各地,包括南京附近所搜括来的奇珍异宝。其中还有搜自南昌宁王府,纳入私囊的珍宝器玩,价值钜万,损失无法估计,难怪他心痛得把那些饭桶部属骂得狗血淋头,几个锦衣卫负责人,一律革职查办。 当天,受惊的皇帝,急急忙忙住进了宫城,宫城外(皇城)的禁军,也撤入宫城严加防守。 从此,这位皇帝不敢再外出走动耀武扬威,颁下圣旨严办有关失职官员,有不少人进了天牢。 魏国公小王爷魏鹏举也遭了殃,降职、罚俸。 魏国公流年不利,两罪并罚。 另一罪是他的妾侍很多,嫡妻的儿子他不喜欢,喜欢妾侍的儿子,想把爵位让妾侍的儿子继承,被御史查出参了他一本,真是流年不利。 江贼尽管愤怒如狂,但也惊破了胆。刺客不但找他,更惊动了圣驾,无数怀有奇技异能的宾客弄臣,加上无数侍卫与御林军,还有中山王府的家将,竟然被三个刺客杀得伤亡枕藉,刺客来去自如,天知道日后哪一天,这个亡命大爷霍然再来找到他行刺?恶贼心胆俱寒,动了北返京都的念头。京都是他的地盘,他控制了不了南京的局面情势。 正德皇帝也又惊又怒,但仍然不想摆驾班师回京。 江西方面的大军还没撤回,他的心腹大将许泰,仍在江西“平乱”,天天向巡抚江西的王阳明先生找麻烦,把江西搞了个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其实乱早已平定一年了,只不过朝庭并没宣布,俘虏宁王与一群叛臣,仍然秘密囚禁在皇船上。 皇帝仍以“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的名义,仍在亲征平乱,南京、江西仍然是个战乱区。 凶手刺客是钦犯,劫船贼也是钦犯:因为江贼的船,名义上仍是皇家船只,本来就是锦衣卫的卫风快船。 可是,这些凶犯到底是何来路?负责缉拿钦犯,搜查全城的治安人员,谁也不知道谁是钦犯。 江贼的人传下的军令,指称刺客钦犯姓霍,叫大爷霍然。 但奉命缉凶的人员,谁也没见过大爷霍然,谁也不知道大爷霍然是高是矮,如何去捉呢? 有数十万军民生活其中的南京,搜查一个叫大爷霍然的钦犯,以及许多无名无姓不知面貌的劫船贼,简直开玩笑。负责缉拿搜的人,想不马虎也不行,一个个心中有数,虚应故事,阳奉阴违,敷衍了事。 进出城门的人,只要不带凶器,不带盗贼做案的工具,长相不怎么狰狞,负责搜查盘诘的人,通常不会留难。外县的人只要有合法的路引,也可通行无阻。 午后不久,中山王府警戒区南面,靠近内河的小街酒坊中,飞天猴与三位弟兄,偕同扮男装的幽冥玄女,叫了几味酒菜,一面进食一面留心邻桌的食客,热烈地谈论昨晚中山王府发生灾祸的谣言故事。 茶坊酒肆,是打听消息的地方,谣言更多,愈传愈离谱。 传出的消息几乎众口一词,昨晚没抓住任何一个钦犯。 飞天猴这些悍匪,讲义气够朋友,将危险生死置于度外,大胆地接近王府打听消息。 可是,王府的戒严区扩大,这里距王府已在两里外,闲杂人等禁止再往北接近,禁区内的居民也禁止在外走动,挨家挨户搜查可疑的人,大街小巷只有官兵们走动。 他们在南京有朋友,消息相当灵通,只是不放心,必须亲自出动打听正确的消息。 他们已经活动了大半天,从各方所获的消息,的确证实昨晚没抓到任何钦犯,却死伤两百余名精锐。 “他们的确没抓到任何人。” 飞天猴显得忧心忡忡,放低声音向众人说:“那么,霍老弟和小丫头为何踪迹不见,真令人担心,会不会是狗官故意封锁消息?” “向老大,不要白担心好不好?” 幽冥玄女却相当乐观:“霍大爷像一条神龙,会千变万化,这些杂碎哪捉得住这条神龙?那些活神仙大活佛,禁不起他一击,像是土鸡瓦狗。我想,他一定出城避风头去了。” “如果出城,为何不到江东门会合见面,废话。” 飞天猴显得烦躁不安:“一定要设法弄到几个狗官的心腹,证实霍老弟的确没落在他们手上才放心。” “狗官已跟着皇帝,躲进皇城的锦衣卫衙门,皇帝也躲进宫城,兵马已向皇城宫集中,守护得像铁桶,如何去弄狗官的心腹?如果能进去,我还想把皇帝的桃花帐弄到手呢?这狗皇帝躲进宫城,我失去机会了,可惜。” 幽冥玄女仍念念不忘盗取桃花帐,她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昨晚如果没有霍然大闹中山府,引走了码头区的警卫,他们劫船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 要不是霍然挑了水西门密探的巢穴,即使成功抢到宝船,也驶不出水门,很可能全军覆没。想盗取皇帝的桃花宝帐,简直是自不量力,异想天开。 现在,他们甚至没有接近禁区的能力,中山王府在闹区的殿堂,想偷越两道城深入禁宫,不啻痴人说梦。 “不必痴心妄想了,仙女。” 飞天猴苦笑:“前天我碰上空空缥缈的人,她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一两个月在码头区守候,等候机会登皇船盗宝,结果多次远在码头区外,便被迫得落荒而逃,最后一次仅接近外侧的船旁,便被三个可怕的黑影追得躲入小巷爬沟逃命。唔!看看进来的是谁,认识吧?” 店门进来了三个人,每个人都长了一张死板板面孔,像是街坊上的普通市民,但那股内蕴的慓悍气势,行家同道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闹江龙的死党,淮扬三霸。” 幽冥玄女冷笑:“烧成了灰,我也分辨得出他们的原形。” “五通神与当头太岁那些人,就是被这几个混蛋设计诱擒的,他们是同道,而且往昔颇有交情。” 飞天猴暗中咬牙切齿:“五通神那些人,是霍老弟招来的。霍老弟为了金笛飞仙五通神那些人遭了不测,一直心中负疚,耿耿于心,要不是遇上傅老魔,我们也必定上了闹江龙那狗王八的当,咱们留心些,挖出他们的根来,不宰掉他们,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我负责盯梢。”。 幽冥玄女自告奋勇:“找出他们的狗洞再说。这件事,最好能让霍兄处理。” “可是,霍老弟他……” “我叫你别担心,你最好相信我。” 幽冥玄女说:“我敢说他一定平安无事。如果他愿意和我们交朋友,早晚会和我们见面的。至于傅小丫头……” “你的鬼心眼我知道,你巴不得小丫头死掉,哼!” 飞天猴有点不悦。 “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幽冥玄女轻笑:“你知道我喜欢霍然。” “他不是你这一类型的人。” 飞天猴正色说:“人贵自知,知道吗?你不是自寻烦恼的人,如果在他身上施手段,你不但自寻烦恼,甚至会反脸成仇。我敬重他,你也会失去我这个朋友。” “好了好了,我保证不用手段勾引他,任其自然发展,够了吧?你不能保证他不喜欢我,是吗?咱们分头行事,你们继续找门路打听消息,我盯这三个狗东西的梢,有下落我将尽快返报。” x       x       x 霍然送走高身材的花面人,自己却被截住了。截住他的五个高手勇悍绝伦,攻势极为猛烈,他的精力己耗损得差不多了,左肩还扛着一个人,怎禁受得了五个可怕高手的猛烈围攻,不得不重新找出路急遁。 要脱身并不难,堵在外围拦截的人并不多,中山王府的范围实在占地大,哪能派出许多高手在府外围拦截? 五个高手追不上他,不久便被他甩脱了,一面发出信号继续搜寻,追向府西一带房舍,他却从南端逾另一栋房舍的屋脊,跳落幽暗的小街溜之大吉。 先后躲过三队官兵的搜捕网,见路就走。 他心中暗急,扛着的人像是死了,身体渐冷,毫无动静,身上散发出异味,还真有点像腐尸臭。 他对五毒阴风掌不陌生,那是一种歹毒的邪门阴柔气功,平时修练不断吞服毒物,促使生理机能变异,另服食药物与毒物在体内中和,发时借内功将毒质发出,功力的深浅可决定外发的距离。 被有毒质气体击中的人,毒性渗入并不快。但如果击实,毒质强行迫入肌血,那就会急剧发作,侵害生理机能,从损伤处很快地扩散。 如无独门解药,毒性一发便难以挽救了。 击中要害,当然会立即毙命,不必等毒性发作,与普通的伤害并无二致。即使一个村夫,一拳击中某人的印堂,同样会致命。 矮花面人是在八尺甚至一丈外,被五毒阴风掌的掌风击中的,掌劲的伤害程度并不大,没被击实,毒性渗入缓慢,应该不至于急剧发作,怎么扛在肩上的人像是死了? 这人矮小体轻,扛在肩上毫不费力。他心中一急,急于找地方藏身。检查中毒的程度,救人要紧。 没被毒掌击实,身上不会有受伤的骨肉需要处理,他有把握对付缓慢渗入体内的毒质,人的体内本来就有抗拒毒物入侵的本能,只要抢救及时,料亦无妨。 不知窜过多少街巷,躲过多少搜查的人,最后发现一座寺庙,心中一动,往寺右的一座民宅绕走,飞越院墙隐没在房舍深处。 南城一带大宅甚多,本来就是南京的精华区,有许多大宅人丁少,空房舍甚多,是藏匿的好地方。 全城鼎沸,天快亮了,搜捕的人必定遍布城内外,这时出城十分危险。 寺庙在大宅的左方不远处,靠寺庙一面的房舍,必定不是宅中重要人物的住处,以免受至闲杂人等的窥伺,寺庙是公众活动的地方。 全城沸腾,市民们哪能安枕?人们都起来了,惊疑不定,等候变化,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灾祸,每家都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察看动静。 真幸运,这家大宅人丁少,在房舍内外窜走许久,仅发现几个人走动。 更幸运的是,找到房舍深处的一间小室,里面堆放了不少杂物,蛛网尘封,门扣已坏,许久不曾有人整理了。 室内太黑,他清出一处地方将人放下,摸索着首先卸除这人身上的零碎、剑鞘、百宝囊、盛青磷弹的如意袋……他立即发现是女人,难怪又矮又轻。 这女人浑身散发出异味,寒气外溢。一按心脉,他心中略安,心跳微弱,仍有呼吸,好现象,昏迷不醒而已,的确没被毒掌击实。 他的百宝囊中,有各种救急的膏丹丸散,不知多少次,有人使用迷香和毒雾对付他,他一嗅便知碰上了些什么性质的迷毒药,从来就不曾受到伤害,可知他对迷药毒药涉猎颇广,应付的经验与技巧也有独到的功夫。 血液增加流速,关键在于呼吸和心跳的频率加快,气血加速流动,体温才能增加。 这方面的技巧他学有专精,真气导引术便可派上用场,而导引术是内家中级的根基,正宗内功火候有七成便可运用自如。 片刻工夫,体温便开始升高,再片刻,呼吸便逐渐恢复正常。 之后,便是等候药力与体能配合,逐渐中和或排除毒物了,寒毒渐退,便已成功了一半,性命算是保住了,双脚已退出鬼门关。 小室在房舍深处,听不到外面的声息,花面小女人短期间无法复原,不宜移动,天快亮了,更不可能离开远走高飞。 为防意外,他必须进一步摸清所处的环境,如果发生意外,该如何应付。 掩上外无扣内无闩的室门,他悄然外出。 x       x       x 宅院外面是小街,宅左是颇具规模、但已香火寥落的大寺庙,殿堂不少,而且有一座阿育王塔。 原来这里是南京最古老的大寺建初寺,也称大市寺,吴大帝孙权所建,塔内有一颗佛陀的舍利子。 年深日久,以后各朝代的寺庙,愈建愈宏丽,这座建初寺便成了小寺庙啦! 上了屋顶,借朗朗星光,察看所处的环境,他有点恍然。 他曾经在中山王府附近踩盘子探路,对南城不陌生,记得这座小寺庙,所以知道处身在南城的西南隅。 这里叫佛陀坊,距秦淮内河不远,也距王府的西园与万竹园不远。这里,仍然是中山王府毗邻的范围内。 知道位置,他留意大宅的内部形势,略一分辨方向,先彻查前宅。 x       x       x 晨曦初现,晓色朦胧,一队劲旅伴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沿街逐屋搜查,盘问户主,清点人口,最后到达这座大宅前。 不需叫门,门已自动开启,几个人迎出,一个个害怕颤栗。 全街紧张,坊正甲首早就敲门唤醒住户,宣布即将有官兵逐屋搜查钦犯,住户早就心惊胆跳先期待候了,有些住宅干脆不闭门户相候。 四十余名式各样的人,神气地涌入大厅前的院子,前面几个举着灯笼和火把的人,突然骇然发出惊呼。 院侧排放着一列尸体,共有十一具之多。 厅阶下,也排列着九名男女,男三女六,男的英俊魁梧,女的妖艳而又刚健婀娜,而且,每个人皆佩有刀剑,一个个忧形于色,见了涌入的人并不害怕。 “咦!贝仙姑,你们在这里?” 一位穿蓝长衫,佩了一把古剑的中年人,上前讶然惊呼:“令师真遭到不幸了?据我所知,出事时令师并没在王府内……” “家师奉命在外办事,遭了池鱼之灾。” 贝秋霞不多作解释:“苍龙仙长也遭了不幸。王府出事我们不在,不是我们失职,而是已经奉派外出,在府外不幸被杀。司徒前辈,你们……” “搜寻凶犯。” “开玩笑,凶犯还会躲在王府附近,等你们搜寻?恐怕人已远离南京近百里外了,你们真勤快呢!” 贝秋霞嘲弄地说。 “贝仙姑……” “这里是家师一位弟子的住宅。” 贝秋霞似笑非笑:“家道中落,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多少还有一些先人遗留下来的古玩字画,多少还值几个钱,家师在这里借住,死了也在这里善后。诸位公事公办,尽管搜,请冲家师薄面,不要带走任何东西,就算我求你吧!” 她的意思一明二白,请不要顺手牵羊没收宅主的财物,可知乘机敲诈勒索,甚至公然没入私囊,是这些人的惯技,把搜查当成发财的机会。 她是自己人,心知肚明,所以首先便表明,凶犯早就远走高飞,搜查的目的,并非为了搜查凶犯。 “贝仙姑,说话不要那么刻薄好不好?” 司徒前辈笑容有点勉强:“我与令师之间,双方虽则小有成见,但相处仍有情谊,各自职责所在,小成见并不影响私交。我反对令师对付大爷霍然轻举妄动,在职责上我应该将利害向长上分析得失,我们不打扰你们了,要不要派人协助善后?” “我们还有人手,灵骸暂寄建初寺和洞神宫。” “如有需要,请派人知会一声,告辞。” “十分感谢,前辈请便。” 四十余人心情沉重地离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些人庆幸自己仍然活着,也对玄灵教主的死寄以同情哀悼,怎能再搜查惊扰死者? 所有的人,皆没发现有人在暗处侦伺。 这些人当然知道,不可能搜得到凶犯。 宝船已被劫走,已证实是从水西门破闸驶走的,凶犯怎么可能仍在城中匿伏,但上命所差,不得不奉命行事,即使认真搜查,也懒得遍搜每一角落,倒是对大户人家留心些,乘机翻箱倒柜,掠走财物比搜人重要得多。 x       x       x 小室的小窗并没有封死,曙光透入视觉不受阻碍,看清花面人的五官,霍然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是她?”他脱口惊呼。 是傅玉莹,千真万确,用油彩绘了花脸,但五官他极为熟悉,一看便分辨出本来面目了。 傅玉莹仍在沉睡中,体温已接近正常,表示寒毒已消失大半,其他余毒也所剩无几,并非仍然昏迷,仅介昏与睡境界。 用巾拭净油彩,果然是傅玉莹,嫩滑的面庞,秀丽的五官轮廊,半点不假。 他坐在一旁沉思,百思莫解。姑娘在金陵老店失踪,他历尽艰辛四处奔忙,最后大开杀戒,与剧盗合作,怒闯中山王府,把南京闹了个天翻地覆。 这一切,都是为了傅玉莹。 做梦也没想到,陪同他怒闯中山王府的人,竟然是傅玉莹。 他不顾一切要救的人,居然就在身边,而且并肩奋战,他了一无所知,这笑话可闹大了。 疑云重重,他愈想愈糊涂,最后他懒得多想,将从厨下偷来的一包食物,放在姑娘的身侧,就在胡思乱想中朦胧进入梦乡,累了一夜,他真需要充足的睡眠。 x       x       x 京师与南京两座城,代表南方和北方,两城最大的不同处,表面以房屋的建筑最为显着。 京城凡是高大的楼房,都是皇家所有,平民百姓即使是官绅或亿万富豪,一概禁止建楼,皇帝特许的例外,例外少得可怜。 南京的建筑,高大的楼房不一定是皇家的,平民百姓仍可建筑楼房,仅在进数间数有所限制。 比方说,平民百姓绝不许三间五架以上,三间以内,架可以加至八架,屋檐不许有斗拱,屋内不许彩绘。 一品大官,也只许厅堂各七间。 南京的平民百姓房舍,可以建楼,因此大街小巷的房屋,高低参差相差甚大,夜间高来高去利用屋顶走动非常不便,窜高纵低不但浪费大量精力,而且稍一大意,很可能跌死。 他出现在高耸入云的大楼飞檐上,楼好高好高,像是站在石头城上,俯瞰全城,万家灯火在脚下闪烁。 没错,他所立处,是中山王府的某一栋大楼顶端,也许是世恩楼,或者迎恩阁。脚下的花木扶疏大院子,很像玉兰院。 对面那栋大楼,似乎更宏丽些,三层楼遍悬华丽的灯笼,光如白昼。 甲士出现了,御林禁军出现了。 侍卫接着出来了,另有一群不三不四的僧道俗两面拥簇,迎接那个黄博袍的皇帝。皇帝后面有更多的侍卫,和更多的佞臣与不三不四的牛鬼蛇神,想起这个皇帝遍刷扬州的处女寡妇,把搜括的珍宝美女运送京都享受的事,他气涌如山,热血沸腾。 数千年有史以来,百姓与皇帝之间,永远永远是奴役与被奴役的对立情势,永远无法改变。 天下是皇帝的,皇帝高兴如何宰割于民,连老天爷也管不了,即使老天爷是皇帝的老子,老子也管不了儿子的事。 因此,造反的观念也一代代往下传,成功了,就改朝换代;失败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叛逆。 怪的是造反成功的人,又重新成为奴役天下的天子,形成恶性循环,永远不想改变奴役与被奴役者的关系,真是可悲。 一声震天长嘶,彷佛九天风雷。 他左手一伸,挽住小姑娘的肩背。 “等我,我送你回家。” 他沉声说,手中剑一举,凉风振衣,吸口气神功迸发:“小妹妹,不要来。” 他像一头怒鹰,从九霄向下搏,从十丈高的楼顶,像下击的雷电,俯冲向对面的大楼前。 身后有人跟下,感觉中,他知道是小姑娘跟随俯冲,冲向剑海刀山。 “你不要来……”他大叫。 已无暇他顾了,甲士如潮水般涌到,戈矛戟架森森如林,光芒刺目的锋刃向他汇聚。 他必须排众急进,冲近那个皇帝。 剑劈掌飞,他像猛虎冲入羊群,直冲三丈,侧溃十寻,甲士在他剑下体裂头飞,冲出一条血路,直冲至台阶下,身后死尸遍布,血流满地。 身后的小姑娘突然超越,像一道电光向上迸射。 “不……” 他厉叫,连劈十余名拼命阻挡的牛鬼蛇神,杀开血路跟上,要策应小姑娘:“秋燕,危险……” 来不及了,那位皇帝自称威武大将军,自诩天生神武,可力搏虎豹,拔出宝光四射的雁翎刀,与十余名牛鬼蛇神与侍卫,同时出手向小姑娘攻击。 一连串兵刃狂震声震耳欲聋,火星飞溅中,小姑娘突然化为一团烟雾,风一吹袅袅消散。 他迟了一步,不但没能抢救小姑娘,自己也陷入刀山剑海中,四面八方锋刃乍合。 他如受万斤锤撞击,轰然一声大震,神功在临界点猛然爆炸,四方的人群向外飞抛。 他自己也承受不了可怕的压力,身躯震起三丈高,罡风似怒涛般卷起,烈火迎风及体,身形控制不住,浑身着火被风刮起,随即砰然摔落。 奋身一滚,身上的火焰乍熄,一蹦而起,发觉处身在大楼的左侧院角,两侧是花团。 大楼前烟雾弥漫,有火光而无法看到人影。 思路清晰了,替他分劳超越抢出,向皇帝攻击的人,是傅玉莹而非小秋燕姑娘。 “玉莹……” 他焦灼地尖叫了,却发现认错了。 烟雾涌腾,上部突然中分,一个裙袂飘飘,宛若凌空阶仙女形影,脚下有云雾,冉冉向上飞升。 是小秋燕,脸上有令他心弦为动的娇柔笑容。 “大哥哥,你已经送我回家了。” 小秋燕的悦耳声音直贯他的内心深处:“我有了依靠,我在家等你,等你一辈子……”话未完,风一吹,身影倏然消散。 一声娇叱,烟雾里蹦出一个人,浑身浴血,手中剑光华四射。 是傅玉莹,脸上有顽皮刁钻的笑容。 “狗皇帝逃进楼去了,我们进去宰了他。” 傅姑娘雀跃地娇叫:“这是你的心愿,我们共同来完成,霍大哥,我当先。” 猛地前空翻三匝,头下脚上以飞隼投林奇速,向大楼疾射而下。 “不!玉莹,去不得……” 他大叫,双手一振,大鹏展翅冲霄而起,急起追赶傅玉莹。 皇帝身边甲士如云,具有奇技异能牛鬼蛇神上千,他一个人有勇气向狗皇帝挑战,多一个人他照顾不了。 傅玉莹上次曾经在脱身时受伤,这次似乎情势更为凶险,冲入大楼不易,进去后想出来更是困难。 真糟,飞起一半,突然被一道夭矫而起的白虹,嗤一声击中脸颊,真气一泄,人往下坠。 这瞬间,他看到另一道金虹,贯入身在空中,向大楼飞射的傅玉莹背心。 “玉莹……”他心胆俱裂,凄厉地厉叫,眼前一黑,天地茫茫。 第二十九章 土鸡瓦狗 由国贼江彬引介聘请的牛鬼蛇神,陪伴皇帝鬼混为非作歹,只有少数的人能随皇帝进入宫城,绝大多数的人皆安顿在豹房。 豹房位于大将军府,在皇店街的中心。当初建造皇店街,就拆掉了两坊的民宅,拆掉民宅赶走居民,小事一件,只要皇帝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些牛鬼蛇神的家属、弟子、门人,都安顿在皇店街,还不配在大将军府走动。 南来南京之后,这些家属、弟子、门人,也不配住在官方的宿舍内,当然也不可能住进中山府,所以皆在各处征用民宅安顿,随时听候差遣。 贝秋霞是玄灵教主的门人,另有一些姐妹与仆从,住宿的大宅,就距中山王府不远,现在,这间大宅就成了玄灵教主停尸善后的丧宅。 苍龙丹士也死了,这妖道的门人子弟、情妇、随从,比玄灵教主的人还要多一些。 苍龙丹士的责任,比玄灵教主要重些,两人都是国贼江彬的心腹,权责却不同。 玄灵教主负责主内,派人协助在外查缉抢劫快马船,抢走金珠美女匪徒的密探,并没有指挥权,因为密探的身分地位,高得连大官员也得听命服从。 苍龙丹士负责对外,派人收买江湖的牛鬼蛇神,直接打击那些可能危害宝船的匪徒,有完全自主的权威,资金与人手皆直接由江贼拨发。 因此,妖道的人不住在城内,住城外可以保持行动自由,更方便与江湖人士接触。 妖道那些爪牙的秘密,就在龙江关码头区,栈仓旁的小楼房内。 这些混蛋哪配征用民宅?因此由一些密探出面征用。 几个密探当然是江贼的部属,锦衣卫有地位的军官,因此事实上也可以干预妖道的爪牙行事,出面与地方打交道,只有密探才胜任。 笑魔君父女最初所打听到的消息,就以那些密探为对象,直至发现闹江龙出现与密探打交道,仍然不知道有妖道的爪牙在内隐藏。 论消息灵通与否,笑魔君虽说是江湖人精,见多识广熟悉门路,讨取消息的手段也令人害怕,不敢不和他合作。 但比起飞天猴、幽冥玄女这些剧盗与黑道名女人,笑魔君就差远了。 飞天猴往昔不知道闹江龙是密探的走狗,原因是他根本没打听闹江龙的底细,忝在同道,双方毫无瓜葛,势力范围各占一方,没有利害冲突,没有探底的必要。 一旦引起他的注意,起了疑心,闹江龙怎逃得过他的侦查网?那栋小楼的底细,更是被他查得一清二楚。 苍龙丹士与几个门人的尸体,就是安顿在这座小楼里,小楼的动静,皆在飞天猴所派眼线的监视下,把死尸同棺木载来,连码头的居民也有目共睹。 天一黑,小楼就受到精明的好汉所监视。 主人被杀,派在外面活动的人,纷纷闻讯赶回善后。 树倒猢狲散;苍龙丹士死了,门人子弟那配受到江贼礼遇?再也不可能返回京师啦!好在获得很可观的抚恤金遣散费,等把尸体寄厝在城东的洞神宫,所有的人都必须各奔前程,自立门户了。 撑门面的几个密探,也打算明天就撤走,责任已了,用不着戒备森严啦!连把门的人也免了。 二更将尽,楼下的厅堂香烟缭绕,七具棺木分别两排,作法事的弟子也准备安歇了。 天涯三凤穿了孝服,为死去的师父兼情夫戴孝。 她们早已出师,是江湖名女人,有她们的地位和局面,成就颇令人刮目相看。 在情夫身边的时日其实不多,情夫死了她们并没感到太悲伤,虽则流了几滴眼泪,干嚎了几声。失去发财的机会,才真的令她们伤心。 她们只能算是二流人物,而江贼需要的是超等人才,不论真才实学或声望,她们距江贼所需的人才标准太远了,连做跑腿的资格都不够。 几个密探与她们倒还相处融洽,漂亮大方的荡女谁不喜欢?几个人在内进的侧院小厅吃宵夜,两桌共有十七八个人。 她们与五名密探是一桌,桌上摆满了从不远处颇有名气的食店江宁居送来的精美点心,二三两进的小厅,也有她的同伴进食。 “陈姑娘,如果你们不打算回京师。” 那位叫江文言,地位甚高的密探,向大凤、彩凤、陈凤诚恳地说:“那就留在南京吧!南镇抚司还可以聘请你们办事,聘礼并不少,在衙门里我还作得了主。” “算了吧!南镇抚司仅有权监督南京的闲宫,本身的公务已经够清闲了,哪有聘请外人办事的必要?” 彩凤、陈凤摇头拒绝:“圣驾如果回京,你们更清闲啦!” “追查被劫宝船的案件,是不可能因此而中止的。” 江文言不死心继续劝说:“你们继续与闹江龙合作,闹江龙就是由本司拨专款聘用的。日后奖金成数,可能会增加,身分地位,也将急剧提升。” “你要我们受闹江龙指挥?” 彩凤冷笑。 “不,你们另有所属,仅相互协助暗中合作而已。其实,论江湖名头、声望、实力,你们听他指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呀!” “哼!别说了,江大人。” “难道说,你们不想替令师报仇?由本司支持,报仇岂不容易得多?” 报仇,当然是指向大爷霍然报杀师之仇。霍然已是钦犯,利用南镇抚司出面支持,公私两便,比她个人寻仇报复方便得多。 三凤全都脸色一变,脸有惧容。大爷霍然一支剑杀入中山王府,抬出的尸体就有两百具以上。凭她们几个人。敢向霍然报仇?在太湖东山梅坞,她们见识过霍然的身手,不论是武功或邪术,她们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会去请师门好友,替家师报仇。” 彩凤口气虽硬,其实色厉内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会在江湖走动,游说高手同道找他了断。如果替你们办事,谁还敢沾惹我们?” “本司……” “你们?你们靠不住。” 彩凤撇撇嘴:“这恶贼用的必定是假话,毫无根柢可查。今后他必定不用霍然的名字,不再亮大爷的绰号,你们官方行文天下捉拿大爷霍然,能捉得住他吗?” “这……” “你们必定奉命捉他。” “那是一定的。” “何不拨给我们一些金银,由我们替你们向江湖人士买消息?如何?” “本来有额定的活动费用……” “那是不够的。想想吧!江大人,值得的。” “好,我得先向上级请示。” “最好早作决定,我们急于早日离开南京。” “皇上也可能提早返驾京师,在南京过年的计划了。” 江文言无意中透露皇帝的动向:“昨晚钦犯的大胆凶悍犯驾事件,文武百官惴惴不安,已商量聊合劝圣驾返京,魏国公也怕再生意外……” “那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更得早些离开南京,霍小狗如果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们的处境凶险得很。” “他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底细?江湖朋友知道你们是苍龙丹士弟子的人,就没有几个,你们也从没明里和我们往来。” “那可不一定哦!小心撑得万年船。咦!是什么声音?” 彩凤突然放箸而起。 小厅门本来是大开的,人影乍现。 两面的明窗,也在同一瞬间轰然破毁,有人撞毁明窗入厅,人数不少。 两桌的人刚发觉有异,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 暗器漫天,打击有如轰雷掣电。 入侵的人全都是暗器名家,全用双手连续发射暗器,不用刀剑搏斗,堵住三方稳健地用暗器连续攻击,倒下的人也加上两枚才放手,宛若暴雨打残花。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 厅外,也传来清晰的惨叫声。 攻击有如迅雷疾风,三两下就结束了,撤走的迅速更快,共带走了七名重伤的人,其中有彩凤和老三灵凤李珠。 老二青凤韩芬,身上共中了五枚暗器,一枚梭子镖正中心坎,当场毙命。 梭子镖是飞天猴的杀人利器,在江湖极具震撼力。 x       x       x 在厉叫声中,霍然惊跳起来。 可是,身躯被按住了,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在他全是汗水的脸颊轻拍。 “霍兄醒醒,你在作噩梦,不要紧,你……” 耳中听到熟悉的语音。 他完全清醒了,真在作噩梦,浑身冷汗,心跳加快了一倍。 傅玉莹的娇躯,半压在他的胸膛上,双手轻拍他的脸颊,神情惶急。 “哦!”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真在作噩梦,我怎么可能从十丈高楼的顶端,像苍鹰搏兔一样俯冲飞降而下的?荒缪绝伦。” “你……你梦见什么了?” 傅姑娘坐正身躯,粉颊突然嫣红似火,但却勇敢地凝视着他,晶亮的明眸中,绽放着异样的神采:“会飞?” “没什么啦!噩梦而已。” 他不想说梦:“哦!你元气恢复了吧?” “你在梦中叫我,叫声好怕人。” “这……” “霍兄,不怕你笑我,我……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你是让我心中想念一生一世的人。” 姑娘闭上了明眸:“你梦中有我,我并没白活。” 他心潮一阵汹涌,默默地将姑娘的手,搁在双掌中轻抚,深深地叹息一声,默默无言。 “她也是让你一生一世想念的人,是吗?” 姑娘也幽幽一叹追问。 “你是说……” “小秋燕,你梦中也叫她。” “是牵挂,玉莹。” 他又深长叹息:“密探仍在太湖活动,闹江龙又是密探的走狗。我担心有一天,他们会查出我带了小秋燕前往杭州,跟踪前往追查,我在杭州的活动,瞒不了精明的行家循线找出踪迹。留下了来踪去迹,绝难逃过追踪高手的探索。救人须救彻,我……” “你要护她一辈子吗?” “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 姑娘摇头苦笑:“我们这种愤世的亡命,连自己的生命也难以自保呢!不管你爱一个人也好,养一个人也好,都不可能永远形影相随,庇护她一辈子生死与之。小秋燕一个弱女,她根本无法真正独立存活,这样吧!我和你替她安排安身立命……” “你似乎聪明过度,反而说起笨话来了。” 他笑了:“你又不是老天爷,决定她的命运替她安排。喂!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并没落在狗官的人手中,你们在弄什么玄虚?” “没有什么玄虚啦!” 姑娘嘻嘻笑:“几个妖女把我掳走,被飞天猴他们在巷子里堵住,杀死,把我藏起来,和我谈条件,我如果不答应,他就把我囚禁起来,让你焦急,我能不答应吗?毕竟他救了我,而且我也想找那个狗昏君出口怨气。没有你吸引住所有的高手聚集中山王府,他们哪有将船劫走的能耐?要怪就怪我好了。其实飞天猴早就到了南京,你的一举一动他了若指掌,暗中在一旁策应,也乘机浑水摸鱼,这个剧盗很坏,对你可是愿意用性命巴结你。” “我非捧扁这该死的混蛋不可。” 他大为不满:“你看,多危险?我不知道是你跟去……” “如果你知道我跟去,局面将完全改观,很可能你我和我爹,都会葬送在中山王府,你如果分心照应我,什么事都办不成了。你就是那种保护神型的人,你会让受你庇护的人永远站不起来,生死关头自顾不暇,分心他顾结果是同时覆顶。 “昨晚你把我看成陌生人,依然不顾一切把我带出险境。大哥,如果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 “幸好不知道是你。” 他抱住投入他怀中的颤抖娇躯,轻拍姑娘的背部:“我以为扛在肩上的人死了,不能留下尸体让人追查认身分找线索。如果知道是你,我一定会重新杀入中山王府,把王府化为火海血池。玉莹,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反而心惊胆颤,当时我却气涌如山,毫无恐惧,回想起来真的好害怕,不要笑我。” “你在噩梦中,那种撕裂的嘶叫,已经让我好害怕了,我……我哪笑得出来?” “好了好了,危险已经过去了。” 他把姑娘扶正坐下:“快进食,你一定饿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爹呢?就是另一个花面人呀!他老人家赢了。” “你爹赢了?”他一怔。 “他老人家和飞天猴打赌,赌你认不出我们,你到底梦到些什么?说来听听好不好?”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很好笑就是了。” “好笑?你不是笑醒的吧?那种笑,我这辈子宁可再也不要听到。” “不要唠叨了,赶快填饱肚子,你爹已脱身,放心好了,这里是佛陀坊,距中山王府并不太远,目下全城戒严搜查凶犯,你我能否活着出城,谁也不敢逆料,反正准备拼命有其必要。不过,可能不会再来搜查。” “不会再来?搜过一次了?” “搜查的人来了,但没有搜。” “这里是大官的宅第?” “玄灵教主的落脚处,妖道的尸体就停搁在前进的厅堂,目下作主的人是贝秋霞,搜查的人客客气气走了。我和这个女人真有缘,日后恐怕我愈来愈难动手对付她了。我不希望再和她见面,偏偏就再见三见,烦人。” “我会对付她的。” 姑娘悻悻地说:“你说她会御神大法,可知她必定对你有相当的了解,知道凭妖术武功,她都对付不了你,所以改用这种怪异暧昧的手段和你周旋,像伺鼠的猫,等候好机扑上来一记致命一咬。” “算了,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啦,她师父玄灵教主死了,玄灵教的教门在京师,她会和其他弟子带了教主的尸骸回京,今后不可能碰头了,除非我们有事前往京师。有她阻挡搜查的人,我目下暂时是安全的。天黑之后,我们再出城。” “我不领她的情。” 姑娘悻悻地说。 “呵呵!她根本不知道宅中藏匿有钦犯。” “但在心理上,仍然有欠她的感觉,就算恩怨扯平好了。” 姑娘指的是在溪口镇,贝秋霞指使凌云燕、柯玉洁,打了她三枚飞针的事,那次幸好有霍然及时拉住了她,不然她难逃飞针贯体的噩运。 “恩恩怨怨扯不清,打起交道来会吃亏的,她已不足为害,不必理会她了。” 霍然是有感而发的,恩怨扯不清就会影响心情的平衡。他的确无法硬起心肠,对付这位可爱的敌人。 x       x       x 最危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最致命的地方。 大宅是玄灵教主在南京的落脚处,作为安顿弟子门人的地方。 教主经常在皇帝身边陪侍,向皇帝提供声色的享受,所以很少前来逗留,由几名得意门人主持。 贝秋霞是几名得意弟子之一,但她主持外务,也很少在这里住宿,她甚至可以接近皇帝左右,身分地位与一些王亲国戚相等。 因此搜查的南镇抚司高阶人士,也对她相当客气,尔后便不再有人登门搜查盘诘,这座大宅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玄灵教主死了,门人弟子全集中在大宅安顿,先后赶回的人陆续增加,一些友好同道,也不时前来上香致哀。 皇帝身边最受宠幸的十神仙十活佛,也有几个前来致祭哀悼。 玄灵教主是十神仙之一,身分地位高高在上,凡是前来致哀的人,都不是等闲人物。因此,大宅也是最危险的地方,白天如被发现,可就走不了啦! 很不妙,返回的人渐多,安顿的房舍也必须增加,后进已开始有人走动了。 藏匿的小室,位于西跨院的后外侧,中间的第四进主宅厅堂,已经有人打扫主宅的各房各室了。 玄灵教主这次随皇驾下江南,带了不少门人子弟和教中执事,分为内外活动。内,是随同教主活动的人;外,指随同密探在外地活动的心腹。 贝秋霞是主外的人员中地位最高的人,与密探的高阶层人员保持密切接触,是密探与江湖人接触的最佳助手,但不是密探的部属。 玄灵教主死了,贝秋霞便成了当然的主事人,接待外宾非她莫属,内部管理用不着她关心。 申牌左右,最后一批门人有八位之多,四进院又开始忙碌,房间尚可容纳,还用不着清扫置杂物的小室。 两次有人经过小室外面的甬道,幸好没有人入室察看。 室内的霍然和傅玉莹,心情也愈来愈紧张,似乎天老爷也和他俩作对,时光消逝得特别慢,已经是申牌末,小窗依然可以看到阳光。 两人躲在房门对角的杂物堆中,随时皆可突然钻出,把进房的人摆平,除非进来的人不曾发现房中有异。房门是半坏了的,任何人都可推门进入。 除非来人堆动杂物,不然就不可能知道有人藏匿。 提心吊胆留意倾听外面的声息,正所谓屏息以待,一被发现,大事不妙。 只要一黑,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已经两次听到脚步声,共有四个经过房外,谈笑声清晰可闻,幸好房门一直就没被推开。 红日西沉,室中光线渐暗。 又传入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凭经验可以分辨,共有三人匆匆经过室外。 两人蛰伏蓄劲待发,随时皆可能扑出。 “他们在忙些什么?” 姑娘颇感不安,附耳低声问。 “不知道。” 霍然也感困惑:“天快黑了,不要怕。就算有人闯进来搬动这些破家具杂物,发现了我们,大不了再大闹一次,奔东逐西定可脱身出城。除非他们已经发觉我们,先期布下天罗地网,不然绝难困住我们。” “应该不可能不知觉就发现我们呀!” “所以不必担心,如果真的发现我,他们也不敢妄动,他怎敢妄动不惜一切代价?贝秋霞是聪明?耍换岚咽o碌娜硕纤偷簟!?br /> 贝秋霞的确是聪明人,自从第一次交手,栽在霍然手中,之后便避免和他冲突,知道双方相差太远,宁可智取不想力敌,让别人上前拼命,自己避免插手。 “如果她向你动手,你下得了毒手吗?”姑娘旧事重提。 她总觉得,霍然无意用激烈手段对付贝秋霞,等于是心中有了负担,或者自捆手脚,对霍然不利,这威胁令她心中不安。 “你真笨哦!” 霍然拍拍她的肩膀:“不管是什么人,在双方一旦生死相搏时,精神与体力稍有差池便会送命,唯一的反应是杀死对手,哪能权衡利害再出手?除非是只有两个人打交道,有余暇衡量要不要下毒手。我目下与全南城为敌,任何情绪上的问题都是多余的。” “那我就放心了。” “好好歇息,不必担心,天一黑我就走,快了。” 两人坐在一起,透过杂物的空隙,留意那扇没有闩的室门,随时准备应变。 外面寂然无声,不再有人走动。姑娘往他身上一靠,坐得安安稳稳。 “有你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她挪动着身躯,以便坐得最舒服,脸红红地低语:“温暖、安全、满足,我总算了解依靠两字的真意了。” “废话!文不对题。” “什么文不对题?” “这里危险、紧张、不安全……” “不跟你说啦!” 姑娘悄悄拧了他一把。 “不是我煞风景扫兴,主要是提醒你凶险仍在。哦!你体内仍有冷的感觉吗?” “没有,阴风毒大概已经消散了。” “这里面又闷又热,你居然说温暖,存心作怪是不是?你这种善感的心境,等脱险了再说好不好?” 七月初盛暑,大宅通风不良,小室在堂奥深处,本来就空气不流通,又闷又热。 姑娘在五毒阴风掌的发作期间,浑身冰冷,对闷热已无感觉,毒除之后百脉回春,现在应该觉得闷热难耐才对。 霍然说中了她的心境,她一点也不介意闷热,倚在霍然身上,她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亲和感,外界的一切她毫不关她的意识,全放在她和霍然身上,这里是她两人的天下,这种感觉令她心满意足。 当然她不可能浑然忘我,她想起在乘船赴府城时,林涵英倚在霍然身畔的神情,虽然当时的情景谈不上亲密,她仍然有喝了醋的感觉。 “但愿日后我们能有机会说。” 她几乎要挤入霍然的怀里了:“我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然哪能仗剑在天底下多管闲事?也许等到放下剑不再任性,才能恢复女性温柔贤淑的天性……” “跟你老爹在江湖以邪魔面目玩世,你哪能放下剑?” 霍然打断她的话:“我们这次闯的祸太大,往后的日子将非常难过。其实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可怜虫,日子更是不好过。” “像小秋燕……” “不谈她。” 霍然的心抽动了一下:“她是活在另一世界的人。她老爹读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书,教那些醉心功名的学子膜拜天地君亲师,结果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被他所教的忠于君的君坑了,今后再也不执教鞭啦!活得痛苦,不言可喻,反而没有我们活得轰轰烈烈如意些。”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唷!又来劝我?” “不是啦!” “那就问吧。” “你轰轰烈烈闹得天翻地覆,为了什么?” “这……” “像我和我爹在江湖,以邪魔面目混世,目的是愤世嫉俗,游戏风尘管些小闲事。你呢?” “我?我是被泗州水怪一些人引出来的,当然也想乘讥遨游天下增长见识,情势愈来愈复杂,正所谓情势不由人。既然演变到这种地步,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轻抚姑娘的秀发,语气温柔:“倒是这期间,我认识形形色色的各方人物,体会众生相的痛苦与快乐。再就是认识你、小秋燕、林涵英、贝秋霞这些娘,你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让我领略到不同的感受,人生的经历丰富了许多,所以我不后悔此行。” “我想,你真正……真正在你心中,占了一席地的人,该是小秋燕。” 姑娘柔声说。 “不错,因为她需要保护,我觉得我有责任感,所以事情愈闹愈大。现在她已经改姓霍,是我的小妹妹,她爹娘反而成了她的义父母,我很担心有人循线查出根柢,所以必须把江贼赶回京师。这艘被劫的快马船是江贼的,把他赶走或宰了,才能一劳永逸拔除祸根。” “这件事有我一份,我有理由积极参与,打蛇打头,我们去找江贼,找皇帝理论。” “真可惜,昨晚没能接近那个皇帝。” 霍然惋惜地说:“为了策应救你,我公然吸引那些人,结果让他们有时间列阵,无法冲破他们的铜墙铁壁,下次必须与密探接近,天天晚上去闹,哼!” “你听到什么吗?” 姑娘突然说,警觉地挺身坐正身躯凝神倾听。 “不妙,他们发现我们了。” 霍然跳起来,将剑递给姑娘:“紧跟着我,切记不可放手拼命,脱困第一。不能在他们预期的地方决战,必须由我们主宰情势。准备走,不能从小窗冲出,尽量避免往明处钻,我领先。” 本来没有声息,更没有风,却传入隐隐的风声,室内的气温正徐徐下降。 x       x       x 贝秋霞忙于接待前来吊唁的大小人物,无法兼顾安顿教中弟子的内务。 她也无意阻止官兵入宅搜查,只希望搜查的人不要顺手牵羊,乘机劫夺宅主人的财物,毕竟她是这家大宅的借住客人。 而乘机劫夺财物,是这些南来锦衣卫与国贼江彬那些不肖部属的惯技,江贼也公然鼓励他们这样去做,值钱的珍宝当然得给他,因此把南京与江西两地,搞得民穷财尽如遭匪劫。 她也没料到,钦犯会藏在她的住处内。 她知道霍然来南京志在劫宝,所纠集来的人绝非庸手,闯入中山王府惊扰皇驾,是她意料中事。 既然昨晚船已劫走,人已安全脱出王府,怎么可能仍然藏在城内?人该早已远走高飞了。 参与随乃师在水西门秘窟的行动,不了解中山王府所发生的事故,霍然的后期行动她并无所知,怎么也没料到霍然仍在城中逗留,所以毫不注意住处是否有人藏匿,其他的牛鬼蛇神谁敢打她的主意。 内厅中点起灯火,她不安地接待来客。 客人中有十仙十活佛中的几个,身分地位皆比她高得多。 领队的人是江贼的心腹,几个官阶相当高百户以上的锦衣卫密探,以及江贼的私人豢养心腹随从。 “咱们已经证实,钦犯是背了受伤的人逃出王府的。” 那位领队的莫大人单刀直入说出来意:“背着受伤的人高来高去逃走,能支持得了多久?要不了多久就会力竭,必须找地方藏匿,以便抢救受伤的人。” “据外围防守的人所说昨晚的情形,各街警戒的叙述,经过详细调查,已可确证钦犯并没远离,仍然潜藏在王府左近。附近十余条街的十四坊,皆经过逐屋详细搜查,查出唯有你寄住的一家,杨百户与擒龙客司徒永昌,并没带人入内搜查。” “我并没阻止司徒前辈搜查呀!” 贝秋霞一脸委屈:“你们不会是前来问罪吧?” “经过各方查证,综合各方意见,我为有搜查的必要,与你无关。” 莫大人安抚她:“当然不会认为你窝藏钦犯,你是副大将军最得力的臂膀。” “那你们就搜吧!我的人也全力配合。” “你不必操心,也目下由大定慧活佛,和老神仙天罡真人负责。调查费时,所以拖延至现在,天色将黑,为免钦犯兔脱,必须先布阵行法,把钦犯逼出来。当然钦犯是否真在这里藏匿,并无积极的证据,大肆搜查反而让钦犯警觉,行法驱出比较稳当些。” “那……我的人有四十人之多……” 你们只须负责前进院的扼守,不可插手以免引起误会。时间急迫,快将你的人召集至前院,扼守内部,其他不要你费心。” 莫大人相当客气,她的身分地位仍然受到尊重。 “好的,我这就把他们召至前进院集中布阵以待。” 她当然遵命,不要她参与,她求之不得,要她和霍然拼命,她的确缺乏拼的勇气。 她师父几个神仙和活佛,就是死在水西门秘窟的。 她那一点点道行算得了什么?连摇旗呐喊也不配呢! 她在心底向老天爷祷告,保佑霍然不要躲在这里,她四十余名教中子弟,那禁得起霍然切割? 如果杀入她扼守的前进院,她真有毛骨悚然如见恶魔的感觉。 活佛和老道带了人布阵去了,莫大人与两位随从仍陪着她商量一些要事。 “宋大人从苏州派人带来口信。” 莫大人说:“要请你回去主持大局。” “他从来就不听我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要我回去干什么?” 她的态度已明白表示不满和拒绝的意图:“如果当初他肯听我的,也不至于伤了那么多人。一个极端迷信自己智勇双全骄傲自负的人,替他办事一定会遭殃的。抱歉,我不会去。” “你不要否定他的能力。” 莫大人冷冷一笑:“他有他的长处,办事能力受到肯定。他在太湖附近严密的追查,已查出姓霍的钦犯南来的踪迹,更查出泗州水怪,曾经参与山东德州劫快马船的行动,曾经与姓霍的因争上船而在河中火拼,泗州水怪已经招了供。再就是查出太湖出没的笑魔君父女,也牵涉到德州劫船罪案,已经派人召闹江龙前往,据说闹江龙曾经追逐过笑魔君父女,要闹江龙前往太湖,追缉笑魔君父女。 “笑魔君父女已和霍然秘密抵达南京,一直掩去本来面目暗中活动。 “南京方面的人,不知他父女的底细,太湖方面的密探,也不知道他父女已经离开了太湖。” “大爷霍然在太湖,与笑魔君父女走在一起。” 贝秋霞以行家的口吻说:“霍然既然来到南京,笑魔君父女也可能一起来了。要闹江龙前往太湖追缉笑魔君父女,有用吗?宋大人的消息可靠性,仍然值得怀疑。” “不管怎样,他仍然是查缉劫匪的主事人,他召请你去,你最好听他的。” 莫大人有点不悦:“令师生前十分看重他的才干,他更是副大将军的亲信,开罪了他,不会有好处的。” “家师派我去协助他,当然有不得不派的理由。” 贝秋霞也有点不悦:“他是副大将军的心腹,谁敢不巴结他呀?好吧!把家师的灵骸安顿之后,我赶往苏州。” “最好早些动身。” 莫大人明显地催促:“你还有人在这里善后,实在不需你费心操劳。再说,你不希望替令师报仇?” “要论报仇,我该留在南京,和他保持接触。他在南京,民到苏州远在数百里外,如何替家师报仇,我还没炼成千里慑魂术呢!” “贝仙姑,你还不明白吗?”莫大人问。 “我明白什么?” “副大将军不希望这个姓霍的胆大包天匪徒,再在南京惊扰圣驾。你和宋大人循线查他的底,他能不赶去设法遮掩吗?” 原来如此,江贼害怕了。 “你们今晚能捉住他,岂不祸消患除了吗?” 贝秋霞心中懊恼不已,原来要她到苏州的原因,是要她将霍然引走,让她面对无穷凶险。 “谁知道他到底在何处藏匿?你这里只是可疑的藏匿处之上,共出动了七队人马,这一队人手最多,因为你这里最为可疑,希望真能捉到这个罪该万死的贼王八,副大将军发誓要活剥他。” “预祝你们成功。” 贝秋霞确是真诚的祝福。 “但愿能成功,我得前往看活佛神仙们布阵了。” “你反正也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不懂才要看呀!” 莫大人偕随从离座,脸上有不屑的冷笑:“我既不信死的泥塑木雕神佛。同样不信活的活佛神仙。” 贝秋霞闭上嘴,不想得罪这个不信神佛的将爷,将莫大人送出厅,她立即着手应变。 x       x       x 其实没有风,只是听到飒飒秋风而已。 气温也并非真的下降了,而是因飒飒秋风声,而引起心理上的联想,而产生温度下降的感觉而已。 傅玉莹对妖术心中有所疑惑,因此也容易受到心理压力的撼动,但飒飒的秋风声,还不至于令她害怕,只是有点心中发毛。 有霍然在她身边,她的胆气比往昔盛壮得多。 西水门秘窟,那些神仙活佛在霍然的雷霆攻击下,有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天快黑了,脱身并非难事。 可是,当风声以外的怪异声浪传入,她便有点心慌了,那种有如鬼哭,入耳令人毛发森立的怪异声浪,一听便知不是人类所发的声音,令人平空产生莫名的恐惧感,似乎已到了不可测的妖异世界。 “不要怕,那是法器所制造的声音,用来吓唬凡夫俗子极具威力,知道底细可以一笑置之。” 霍然的手,按上的背心,给与她强力的鼓励:“定下神默默行功摒弃外物,气血便可平顺了。”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凝神运气行动。 果然不错,一阵阵绵绵传入的怪声,不但变小了,而且消失了震撼神智的威力,恐惧感因此一扫而空,身上也没有寒冷的感觉,毛发开始恢复原状。 片刻,房门悄然而开,像是被风吹开的,破旧的室门,本来就无闩无扣可控制,风一吹自行打开。 半闭的双目刚感觉出有光影流动,霍然的另一温暖的巨掌,已按上她的天灵盖,语中听到细小、清晰、直入耳膜,甚至进入心灵的喃喃低语。 至于说了些什么,她却无法分辨音义,反正这种声音,令她的意识进入另一种空茫境界,浑忘身外的一切,声光已经不再存在她的意识中,她根本不知道体外发生了些什么事。 各种怪影与各种五色光芒,不断进入小室,然后倏然逸出,都不会在室内停留。 久久,久久,她浑然忘我,像已沉沉入睡。 各种怪影与光芒,进出的次数逐渐减少了。 开始有烟雾逸入,她口中塞入一颗丹丸,她知道霍然用手捏住她的牙关,口对口吹口气,丹丸入喉,一股清香令她气血更为流动顺畅。 接着,耳中又听到了霍然的声音,重新进入虚无境界,那种声音有令她忘我的神奇效力。 久久,外面有脚步声,有火光,有人快步急走。 室门是大开的,有两个人高举着灯笼,向里面察看片刻,并没入室搜寻,然后匆匆走了。 室中重新陷入黑暗中,大概是两个家伙偷懒,不想进入蛛网尘封的肮脏小室搜索,反正小室甚小,瞄一眼便可察遍全室,杂物堆中应该没有人隐藏。如果有人,早就被声光怪影吓得没命飞逃啦!毒烟迷雾也早该将人熏出,没有一寸寸搜寻的必要。 翻过地皮来找,只是夸张的形容辞而已,事实上难以办到。 久久,终于万籁俱寂。 按在她背心和天灵盖的手掌挪开了,耳中不再听到霍然的声音。 她悠然苏醒,神智一清。 第三十章 威震江湖 人在大厅聚集,其他的人在院子里待命,一个个懒洋洋提不起劲,白跑了一趟人人失望。 主要的人物聚集大厅,与贝秋霞品茗商谈。 “人可能藏在不远处的建初寺。” 那位仙风道骨,号称活神仙的天罡真人,说的话似乎欠缺信心,“可能”两字说得有气无力:“我们的人手不足,贝施主务请协助咱们前往搜查。” “仙长明鉴。” 贝秋霞怎敢得罪这位活神仙,又不愿听任驱策:“弟子的人讨厌佛寺,对建初寺也不熟悉,不但派不上用场,甚至反而会误了仙长的事。” “你们负责外围堵截,连这点用场也不胜任?”天罡真人脸色难看:“你知道莫大人可以命令你。” “仙长,我也得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如果钦犯来找我,或者仍在这里潜伏……” “废话,贫道这几位佛道至尊人物,联手使用搜魂大法,召来揭谛功曹,以及鬼府神兵,遍搜每一角落,外围有六丁六甲封锁,任何有一口气的人,也无所遁形,钦犯怎么可能在这里潜匿?钦犯也没有必要找你这种小人物报复,哼!” “好吧!我去。” 贝秋霞知道老道已经动怒,银牙一咬只好服从。 “你是唯一与钦犯多次接触的人,有你参与,可以及早认出钦犯,所以贫道想借重你协助。” 天罡真人语气不再凌厉:“要不是建初寺范围太大,贫道人手不足,贫道还不想要你协助呢!快准备动身。” “好吧!弟子这就集合人手。” 贝秋霞无可奈何地说。 建初寺目下其实规模并不大,占地仅比这座大宅大些而已。 这座佛门在江南最初建造的佛教道场,自从其他寺院陆续修建之后,已成为小寺院啦!后来修建的佛寺,一座比一座雄伟。 南朝四百八十寺(其实有七百多座),最大的同泰寺(本朝重建取名鸡鸣寺),建初介乎中下之间,目下在内苦修的僧侣,还不到四十名。 以天罡真人的五十余名高手,搜寺该无困难,实在不必逼贝秋霞的人协助,老道只是有意突显自己的权威而已。 x       x       x “该准备了。” 霍然长身而起,拉起傅玉莹:“把剑系妥,将有一场激烈大搏杀。” 姑娘的剑已经丢掉了,她现在的剑是霍然的。 霍然白天便准备了一根废櫈脚,两尺余长四四方方,这玩意十分坚硬,有棱有角,运内力挥舞,打破人的头,比打破鸡蛋更容易。 “人都撤走啦?” 姑娘一面整理剑与百宝囊,一面低声问:“人走了,还有激烈的大搏杀?” “你要对付贝秋霞?” “得看她是否机灵了,或者幸运之神眷顾她。” “你的意思……” “人撤走了,但仍在大宅内,必定商量搜另一处可疑的地方,改变计划岂能仓促?因此我知道他们还没动身。这些混蛋既然来找我,我当然也有权找他们,必须杀得他们闻名丧胆,望影心惊,尔后他们才不敢放心大胆打我们的主意,多除去一个,就少一分威胁。” “他们来了些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都是些活佛神仙级的杂碎,江贼的走狗大多,我根本不认识几个人,走。” 出了甬道,仍可嗅到令人昏眩的烟雾味。 两人不走屋顶,穿厅越舍直奔前进院。 x       x       x 大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重要人员正在分派人手。 贝秋霞还在厅内,等候她的人前来集合,四十余名教中子弟,已到了四分之三,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整理兵刃和法器。 天罡真人沉着稳健,详细地分配任务。两个喇嘛一个和尚,以及三名高年老道,都十分合作听任他安排。 “大定慧活佛道长,请从寺门搜进。” 天罡真人向那位装束怪异的大喇嘛客气地说:“有六位施主同行,人手稍嫌不足……” “佛爷拒绝从寺门搜进。” 大定慧用浓重的京腔官话抗议:“霍孽障不是莽夫或懒鬼,不会躲在大殿或者从寺门突围,佛爷岂不白忙一场?佛爷要从寺后搜进,派给佛爷多少,佛爷并不介意。” “霍小狗胆大包天,贫道算定他一定会从寺门突围,所以请道友负责,只有道友才能堵得住他。” “混蛋!谁堵得住我大爷霍然?” 西厢的屋顶,突然传来宏钟似的震耳沉喝:“凭你们这几十个土鸡瓦狗,胆敢找大爷送死,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些送命好汉,也非常可怜你们……” 用的嗓音也是京腔官话,学大定慧佛的腔调维妙维肖,如不留心,很可能认为是同一个人说话,上下相隔不少于十步,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说话?要不就误认说话的人会分身法。 大定慧佛气得肚子冒烟,不等霍然说完,人化流光,三两闪便到了屋下,左手人骨笛右手转轮藏,两面一分一振,狂鹰展翼冲霄而起,向瓦面跃升。 爬伏在瓦沟中的傅玉莹,双手连扬同时挺身而起,“砰砰”两声闷响,绿焰飞溅,臭味四逸,两枚青磷毒火弹,在大定慧佛身上开花爆裂。 “哎……啊……” 大定慧佛狂嚎,脚向下落踏中檐口,浑身绿火闪烁,青烟弥漫,像一只大绿火球,踏毁檐瓦,手舞足蹈向下栽。 大定慧佛穿得大红大绿一身零碎,沾上了毒火真够瞧的。 任何盖世禅功,也抗拒不了有如液体的青磷毒火焚身,跳在水池里也扑灭不了这种毒火,一离水毒火重新自燃,不烧尽绝不会自行熄灭。 这种歹毒玩意,江湖朋友用来纵火,玄门方士更使用得出神入化。 会妖术的人似乎运用得更高明些,妖术绝对少不了毒青磷助威,妙用无穷。 对付妖术,这玩意更是破妖术的绝活,以毒攻毒,看谁使用的技术高明。 中山王府惨烈的搏杀故事重演,霍然与傅玉莹像一双雌雄猛虎扑入羊群,跳下屋便轰雷掣电似的冲入人丛,剑劈棍飞冲出一条血路,宛若风扫残云,如汤泼雪。 天罡真人号称活神仙,手一抖就是一记掌心雷,雷火直喷两丈外,右手也随后一扬,青虹破空而飞。 击倒八名高手,冲向大罡真人的霍然,在雷火及体的前一刹那消失,似乎在同一瞬间出现在右侧,恰好被天罡真的青虹截住。 “什么东西!” 他左手一抄,青虹入手,是一把小飞剑爆出火星,小剑在他掌中扭动有如活物。 “还给你!” 他左手一抖,小飞剑向天罡真人方位激射,这种尖重尾轻的小飞剑,发射后不会翻腾,以直线飞行,速度够便幻化为青虹。 风雷声殷殷,劲道比天罡真人所发的强一倍,速度也强一倍,青虹已隐约难辨。 聪明人永远比笨的人幸运,天罡真人就比同伴们聪明。 号称第一活佛的大定慧佛,浑身着火的惨状,老道已经心虚,掌心雷击中虚影,飞剑反而回头攻击,更是心胆俱寒,身形一闪,像是平空隐没了。 两个领队人一死一逃,三十余名高手,在刹那间倒下了一半,即使群龙有首,也无人敢上前拼命了。 仅逃走的四五个人,天罡真人是逃得最快的一个。 长啸声中,两人无畏地冲入灯火通明的大厅。 鬼影俱无,贝秋霞的人都从后面走了个精光大吉,没有任何人参与大院的惨烈搏杀。 贝秋霞比天罡真人更聪明,她的四十余位教中门人弟子,一个也没折损,甚至没有人出厅。 她对霍然的嗓音十分熟悉敏感,霍然在远处屋顶嘲弄大定慧佛,她一听嗓音便知道是霍然,虽然霍然模仿大定慧佛的口音维妙维肖,一听便知道不妙了。 她不但阻止门人子弟外出,而且断然下令逃生。 师父已经死了,几个教中主要执事也兵解归天,不能再有任何损失了,她必须保持玄灵教的元气,保一个算一个,出去铁定会全军覆没的。 这几十个人,哪能与昨晚中山王府的阵势比?中山王府尸横遍地,她可不想也在剑下溅血,一念正确,保全了所有的门人子弟。 “再去中山王府找皇帝。” 傅姑娘兴奋地向霍然娇叫,已找不到人厮杀了。 她发现与霍然并肩搏杀,胆气与攻击的技巧,突然进步得连她自己也感到纳闷,也极为兴奋鼓舞。 出剑得心应手,对手封招攻招的技巧与劲道,彷佛她已经预先知道了,攻击与反击皆如获神助,予取予求所向披靡,胆气一壮,她油然兴起再闯中山王府的念头。 黑夜中可以来去自如,官兵只能在街巷布阵拦截,他们不需走街巷,街巷窄小,在屋上往来自如,如龙在海,如虎归山,何所惧哉? “好,走。” 霍然拾了一把剑系在背上:“让那个狗皇帝明白,他并不真的是天老爷的儿子,他不能拿天下的百姓当成刍狗,会有人向他反抗讨债的。” 他俩并不知道,正德皇帝已经仓皇返回宫城躲起来了。 那一班佞臣弄臣,也进了皇城躲进各衙门避祸逃灾,中山王府连御林禁军也没留下。 中山王府徐家的子孙,历代世袭镇守南京,袭爵的直系爵主是魏国公,是公而不是王,但南京的人,通常仍然称之为王爷。 爵位五等:公、侯、伯、子、男。 王,超然于五爵之外,可不是容易得来的,列于皇亲国戚之列。 事实上徐家的女儿,为后为妃并不少。 汉朝,非刘不王;不是皇家刘家的人,不许封王。 文官例不封公侯;只有开辟疆土军功彪炳的人才能封公侯,文官的最高爵位只能封伯。 徐达是死后赠封的王,本爵世袭仍是公。但他世守南京,祖上有王爵,因此可以拥有编制内的家将、材官,以及额内的校尉。 国贼江彬也养有家将,但却是私养的违禁爪牙。 南京守备当然有权调动兵马,全府灯火通明,家将家丁严密守备各处楼阁厅院,兵马则成队列阵在各处守卫,刀出鞘弓上弦,严阵以待。 可是,所有的人皆紧守岗位,无意出击拦截,除非入侵的人冲阵,任由入侵的人自由去来。 霍然和傅玉莹无畏地深入王府中心,在昨晚皇帝现身的大楼前,先是仰天举剑长啸,然后叫嚣要皇帝出来打交道,狂妄已极,目无人君大逆不道。 扼守大楼的只有一列家将,不理会他的嚣张咆哮,甚至有人发出嘲笑声,要他俩到宫城去找皇帝,皇帝已经不在此地,不必浪费工夫。 两人不能再闹了,皇帝不在,家将兵丁不理会他们。 在南京,中山王府受到普遍性的尊敬,历代公爷虽然有些不如人意,但南京人仍然尊敬徐家的人。如果他俩大开杀戒,肯定会受到南京人的唾骂,有皇帝在内是例外,昨晚的袭击就获得南京人士的喝采。 大爷霍然的声誉威望,以奇速向江湖流传,成了众所注目的英雄人物,轰动天下的风云钦犯。 两人乖乖离去,大摇大摆撤走,居然在王府门外向列阵的官兵,公然追问国贼江彬的住处,声称要取江贼的项上人头。 官兵们当然不理会他们,一问三不知。 他俩并不知道,同一期间,飞天猴一群人挑了龙江关密探的巢穴,毁了苍龙丹士的住处,而这件大案,官方与江湖朋友皆认为是大爷霍然的杰作。 x       x       x 全城大乱三天,三天后解禁,市面恢复旧观,谣言耳语满天飞。 街上仍然不时看到巡逻的官兵,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一个个焦头烂额。 搜捕钦犯的工作加紧进行,赏格到达天价:纹银一万两。 一万两银子,目下在江南,可以买将近两千亩肥田,足以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没有人理会这一万两银子,谁敢招惹把南京闹得天翻地覆的大爷霍然? 大爷霍然是何许人也? 没有人知道他是高是矮,反正能向皇帝的御林禁军挑战,杀得中山王府尸横遍地的人,必定头如笆斗眼似铜铃有如鬼王,刀枪不入可力敌万人的盖世霸王,谁敢不要命赚取这一万两银子? 皇帝不曾返驾,表示不会在暴力威胁下逃跑。 数十万官兵,仍在蹂躏江西,要将数十万兵马撤回,岂是一月两月所能办到的事?所以还得在南京逗留,兵马暗中慢慢从南京撤。 知道底细的人也不少,飞天猴是剧盗,幽冥玄女是黑道名女人,分水神犀是水贼,他们的朋友,当然也是横行天下的亡命,必须与各门各路的牛鬼蛇神接触,消息才能灵通。 因此,有关大爷霍然的事迹,皆由这些人用夸大性的口吻传出,把他当成同道,甚至称之为自己人。 自从十年前白衣军败没,江湖上爆发出由国贼江彬主导,利用白道群雄迫害勾魂白无常事故,引发江湖大风暴,白道与侠义道人士,成为众矢之的,数年来一蹶不振,黑白道寻仇报复有如焚天烈火,武林精英损失惨重。 之后,白道与侠义道群雄,相戒避免在江湖走动,在家韬光养晦,即使仍然在外行走,也避免多管闲事。 这次霍然在南京示威,公然承认前来抢劫皇家搜刮得来的珍宝,更由飞天猴一些有心人,有意无意地打出他的旗号壮声威,大爷霍然无形中赫然成为黑道的巨豪,一夕之间名震江湖。 白道与侠义道人士,本来这几年就一蹶不振,在太湖就不敢管霍然的事,之后更不敢接近南京。 因此南京事实上已是黑道龙蛇的天下,国贼江彬再也找不到侠义道人士替他卖命了。 一府两县(上元,江宁)的治安人员,根本就无法获得黑道人士的合作,拒绝供给有关大爷霍然的消息,也就无法掌握霍然的动向。 最后总算是南镇抚司的人有办法,与某些江湖人士取得联系,他们的密探无孔不入,而且掌握有生死大权,比一府两县的冶安人员消息灵通,权势也比治安人员大上一万倍,活动的经费也多千万倍。 南镇抚司的主子是国贼江彬。 江贼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话传出了,眼线的人手增加了一倍。 传出的话很简单:贝秋霞姑娘希望与大爷霍然面谈。 贝秋霞不是南镇抚司的人,她目前的身分,是南镇抚司的贵宾,也是南镇抚司委托的全权代表,希望与大爷霍然会晤。 缉拿大爷霍然的赏格,是国贼江彬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出面悬赏的,与南镇抚司无关。 x       x       x 城西有一串小山。北面从幕府山向南延伸,依次是卢龙山、四望山、石头山、清凉山,山虽小,但仍然是山而不称岗。 四望山在定淮门外,西面临江。 往北两里余是挹江门,往南是清凉门。 城墙往南向上升,沿山脊建筑,上面建有兵垒与烽火了望台。 京师北迁,卫军北移,兵垒与烽火台已废,但经常有官兵巡城。 正德皇帝光临南京,巡城的官兵增加了三倍,禁止民众登临。 其实这一带城门城墙,城内城外,当时市街稀少,居民不多,仅春季有大量游春客前来游春,平时罕见人迹,算是南京最荒僻的处所。 清凉山巅最着名,最宏丽的翠微亭,清凉门内的清凉台,平时也很少有游客登临。 北面的挹江门仪凤门,以及南面的水西门(三山门)聚宝门,却是最繁荣最拥挤的精华区。 有山的地方繁荣不起来,交通不便,市街难建,虽则山小得可怜,但仍然是山,注定了不适宜民居,也就无形中成了隐龙伏蛇的地方,蛇鼠藏身的好所在。 上元县的巡捕们,偶或在这一带山林小屋走走,即使碰上几个避风头的歹徒恶棍,也开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 昨晚午夜时分,四望山便有人蛇行鹭伏接近,两三个人为一组,陆陆续续隐没在山林中,每个人都带了干粮水葫芦,刀剑皆用布卷住。 在山下的小径附近,各组两面一分,各走各路,消失在山林深处。 山中各处建有一些小屋,一些居民种了些杂粮度日,有些是官府雇用看守山林的人。 所有的小山,严禁伐树采薪,保持山林的完整,因此草木葱茏郁郁苍苍,三五百个人躲藏在内,绝难发现形影。 山西北通向挹江门的小径旁,有一座看山人的小屋,几个男女在用早膳,一大早进食有酒有菜。 这里看不到城内的风景,远眺挹江门码头人影如蚁。 江上帆影片片,江水在朝阳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夏汛虽然已过,但时届涨潮,一阵阵潮头向上游汹涌,势如千军万马船奔腾,极为壮观。 在座的五男三女,其中一女是贝秋霞,这次穿得朴素,青衣布裙像个普通民妇,不施铅华,依然明眸皓齿保持贵妇的风华,不因荆钗布裙而掩去颜色。 满脸虬须的闹江龙吕大江,坐在最下首,可知这位黑道大豪,在八人中地位最低。 上首那位国字脸膛,相貌威严的壮年人,也穿了两截平民简单服装,也掩不住剽悍威猛的气质。 他们一面进食,一面商讨一些细节,时间充裕,他们并不急于进食。 “吕大江,你的人真有把握对付他?”国字脸膛壮年人,用不信任的口吻问:“你那些乌合之众,能比得上中山王府上千铁卫与各门各道的高手名宿?” “小提督,情势不同。”闹江龙讪讪地说:“我那些乌合之众,在可以纵横的地方布阵拼命,每一个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敢杀敢拼的江湖之雄。你们不同,在中山王府有如在家斗虎诸多顾忌。 “最重要的是,你们必须保护皇驾第一,施展不开,只能死守挨打。再就是黑夜中他动你们静,所以任他纵横无可奈何。现在不同,大白天无所遁形,我的人在暗严阵以待,有如天罗地网,策应你们的主力攻击,他将寸步难行。” “希望你们能发挥全力,在这里能捉住?!毙√岫讲辉俜泶蹋骸拔业娜丝伤稻14〕觯滤裉觳宄崮逊伞h绻娴纳裼拢沃桓乙辜淠质拢克晕业娜诵判氖悖刂锎蒜病!?br /> “如果能在这里把他毙了,小提督可否向令尊建议,不要将我派往太湖,协助宋大人搜寻笑魔君父女?” 闹江龙乘机提出要求。 这位小提督,正是江彬的长子江勳。 江贼有五个儿子:勳、杰、鳌、熙、然。 勳、杰、鳌目下都是锦衣卫指挥。 江贼赶走了提督东厂的张锐,排掉了总督锦衣卫的钱宁,接管了东厂和锦衣卫,把三个儿子都安插在锦衣卫大权独揽。 而且,他也是提督十二团营。 江贼目下的头衔,是威武副大将军,职称是提督赞书机密军务。因此,他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副大将军,喜欢称他为提督。 在扬州唆使皇帝,遍刷杭州的处女与寡妇,就是以提督府的名义,向扬州知府发布命令的,他在扬州开设提督府,树立军门代颁圣旨。 江勳掌理北镇抚司,北镇抚司是除皇帝之外,最高权力的衙门,特务密探人数上千之多。 闹江龙是南镇抚司聘请的眼线细作,北镇抚司并不能直接指挥他。 但江彬提督东厂和锦衣卫,正是南镇抚司的顶头上司,所以闹江龙请江勳,向江彬请求免派至太湖接受宋大人指挥。 “不行。”江小提督断然拒绝:“笑魔君父女,在太湖地区活动。你知道笑魔君父女,从出山虎那群淮泗强盗手中,夺获从快马船抢得的珍宝美女,必须替我追回。那些珍宝和十名美女,都是家父精挑细选,准备带回京师,安置在豹房供皇上享乐的,一定要追回来,知道吗?” “小提督明鉴。” 闹江龙苦着脸申诉:“贝仙姑所料不差,姓霍的在太湖,与笑魔君父女走在一起,姓霍的闹到南京来,笑魔君父女很可能已经潜来南京,到太湖哪能找到他”太湖不是我的地盘,我也施展不开……” “胡说!”江小提督不悦地说:“你是不是怕笑魔君父女?我知道你在扬州,被他父女盯住摆脱不了,要不是恰好有一群侠义道名宿介入,把笑魔君父女吓跑,你可能栽在他父女手中,所以你心中害怕。” “笑魔君父女算什么东西?在山东我就杀得他和唯我神君丧胆而逃。”闹江龙爆发似的抗议:“我是栽在姓霍的混蛋手中的,那时我身边没有几个人,姓霍的身边还有空空缥缈几个女亡命,不得不暂且回避他。这次,我要他的命。如果笑魔君父女潜来南京,我正好找他父女追索珍宝美女,把我派往太湖,你们将得不偿失。” “小提督,闹江龙的话颇有道理。” 贝秋霞替闹江龙争取留下的机会,也替自己争取:“泗州水怪有线索追查霍然在太湖的行踪,实在没有多少价值,因为霍然已经在这里,犯得着追查他过去的行踪吗?” “你的意思……” 江小提督粗眉攒在一起。 “泗州水怪靠不住。” 贝秋霞冷冷一笑:“我从霍然口中,知道水怪也是德州劫船贼之一,这消息是我提供给宋大人的,那时宋大人不肯相信。这恶贼转而向你们投效,我一直就怀疑他是前来卧底的。我冷眼旁观,进一步了解他,发现他工于心计,狡猾机警,几乎所有曾经指挥过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岂不奇怪?这就是曾经指挥过他的人,过于信任他的结果。他在太湖活动的能力有限,手面并不广,纠集了几个二流货色,游说太湖三蛟,结果所有的人都遭了殃,这种人能靠得住?” “贝仙姑,你不想重返太湖,所以也希望闹江龙不要前往,替自己留后路,是吗?”江小提督将矛头指向贝秋霞,但语气倒还温和:“今天的事如果顺利完成,我再决定你的去留。” “也好。”贝秋霞不再申诉。 “贝仙姑,你估计姓霍的悍匪会来应约吗?”江小提督转移话题。 “这……”贝秋霞迟疑地无法肯定回答。 “你和他接触最频繁,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你的御神大法,道行比令师差不了多少,让你瞥上一眼的人,你就可以看穿他的过去未来。” “问题是他比我的道行更深。” 贝秋霞叹了一口气:“我哪能了解他?而且这次并没和他见面商谈,他派人告知见面的时地,我怎能知道他约会的诚意有多少?不过,我估计他会来。” “为何?” “这个人血气方刚,才华傲世,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绝不会轻于言诺。”贝秋霞不假思索地说:“他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劲敌,你们确也没有能对付他的人,所以,他一定来的。” “那就好,今天一定要解决他。” 江小提督语气肯定。 “他派来的人转告,允许我带两个人赴约。你们指派的两个人呢?来了吗?” “你动身时,他们就会现身的。” “他们是谁?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但一定知道他们的名头,见面就知道了,他们扮你的随从,距午正还有两个半时,你可以好好歇息。这里的事办妥,你就不必前往太湖了。” “但愿能顺利办妥。”贝秋霞放下餐具:“我真该好好歇息了,养足精神以应付危机。” “用不着你出手,贝仙姑。”江小提督似乎信心十足:“只要你能把他引出,就没有你的事了。” “但愿如此。” 贝秋霞却显得信心不足。 x       x       x 密探们把注意力,完全放在霍然身上。 而霍然却像一个孤魂野鬼,行动飘忽快捷,只在金陵老店正式露了一次面,行动让密探们无从捉摸,所以有关他的线索,密探根本无法掌握他的动静,有关他的消息,大部分是不正确的。 他们甚至查不出笑魔君父女的去向。 除了贝秋霞猜出父女俩已跟随霍然到了南京之外,其他的人还认为父女俩仍在太湖活动。 她们更没料到,霍然会与飞天猴合作,那是不可能的事。 霍然曾经捉住飞天猴十兄弟中,老五浪里飞胡勇、老八水虎孟彪,用来向宋大人交换玉面天罡的女儿。 按常情推断,霍然与飞天猴两人之间,已是誓不两立的死仇大敌,怎么可能联手合作呢? 迄今为止,密探们无法了解全盘情势,无法获得完整正确的消息,不知己也不知彼,主动权完全操在霍然手中,根本不知道霍然的大群同伙,到底是些什么人,甚至误以为与霍然出现的贼伙,是一些趁火打劫的盗匪,与霍然无关。 在这期间的多次接触中,霍然闯入中山王府也只有三个人而已,并没与大群匪徒同时出现,血案也同时在不同的时地发生。 三天前他再次侵入中山王府,只剩下两个人了,显然第一次侵入所背走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有人再加入,所以与其他的匪徒无关。 消息不正确,估计错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江贼父子正在不断付出代价。好在他们付得起;付得起,算是优势之一。 皇帝更付得起,不想匆匆走京,南京游兴未尽,威武大将军,也不能在一个钦犯的威胁下低头。 所以江贼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由儿子亲自带人出马,用各种手段调动精锐鹰犬,誓获大爷霍然而甘心。 利用贝秋霞出面,这步棋相当高明。 贝秋霞是唯一与霍然多次接触,而没受到任何伤害的人,很可能是霍然对贝秋霞有了好感。 上次在太湖,霍然公然向密探威胁,用悍贼交换女人,定然是好色之徒。以美丽的贝秋霞,对付好色之徒成功有望,果然有了回应,霍然答应与贝秋霞见面。 近午时分,贝秋霞沿山林中的小径,莲步轻盈走向西北角最高处的望江亭,身上没携带兵刃和法袋。 她换了白色衣裙,飘飘若乘风凌云的仙子,明艳照人风华绝代,比在太湖时更为出色,像官宦人家的高贵夫人或小姐。 前面树后踱出两个人,一男一女拦住去路。 她心中吃惊,但并不感到意外。 她认识这俩个人,是江贼身边的十大保镖中的两个。 江贼竟然把平时寸步不离的保镖派来,难怪江贼的儿子敢亲自带人前来冒险打先锋。 这两个男女年岁已经不小了,白天江贼出现在公众场合,必定有十大保镖以随从身分,陪侍在左右专门对付可能出现的刺客。 满脸皱纹长了一张朴实可亲面孔,年纪花甲的人,是江湖声威慑人的毗迦王王先禄,传说中十八重地狱主宰王之一,掌理剥皮地狱。 道教有十殿王。 佛教有十八重地狱,每一狱有一王掌埋,剥皮地狱的主宰,就是毗迦王。 这位江湖魔中之魔王先禄,绰号就是毗迦王。 别看他长了一张朴实可亲的面孔,骨子里却心硬如铁,狠毒绝顶,连身上的血也是冷的,杀人剥皮仍然一团和气。 据说,正德皇帝那三副人皮马鞍,就出于这老魔之手,连硝制人皮的绝活也是超一流的专家。 女的年在半百上下,比徐娘稍老些而已,但头发已泛灰白,头面倒还清清爽爽,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大美人,穿了青衫布裙,点着一根罗汉竹手杖,脸上经常流露出微笑,和蔼可亲母性味十足。 可别让这女人的和蔼外表愚弄了,她却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母夜叉邹淑仪,绰号吓人,姓名却高贵。 她衣内所暗藏的追魂毒匕长一尺,靶端云头有九合金丝链,可扣在手臂的护套上,可飞出杀人于三丈外。 这一双男女保镖,不但杀人的技巧威慑群雄,武功之高也超尘拔俗,正是具有奇技异能的可怕魔道顶尖人物,江湖人士畏如蛇蝎的凶残杀星。 风秋霞当然认识这两个魔头,她师父玄灵教主,也是江贼礼聘而进入豹房的,与江贼有密切往来。 江贼把最好的人才留为己用,所以这两个魔头并没留在豹房陪侍皇帝,仅在江贼出入豹房时,跟随在江贼身边任亲随。 武林泰斗的少林寺,也派有三位长老在豹房陪侍皇帝。 少林是唯一有僧兵建制的大寺。 九年前白衣军(山东响马)的巨魁刘三、赵燧、杨虎,进兵亳州,把少林僧兵杀得七零八落。 从此,少林开始暗中积极训练俗家年轻子弟(年不满四十的男女,不许出家为僧道),也从此开创少林大开山门的局面。 据京都人士所知,少林在豹房的三位长老,禅功和兵刃,皆胜不了毗迦王手中的一把狭锋单刀,而且几乎伤在他左手暗藏的八寸剥皮刀上,可知这个老魔头的内外功,是如何惊世了。 贝秋霞心中暗惊,也心中一宽,有这两位魔头在,不怕霍然话不投机反脸了。 “两位前辈难道是陪同晚辈前往的人?”她赶忙上前行礼:“晚辈怎敢……” “贝姑娘,不必介意其他的事。”毗迦王笑吟吟地说:“粉墨登场各扮各的,避免露出马脚,目下我和夜叉是你的随从,必须恰如其分。你先走,俗礼免了。” “恕晚辈放肆,恭敬不如从命。”她再次行礼告罪,迈步走在前面。 不久,望江亭在望。 第三十一章 铲恶除霸 三人早到片刻,举目四望,草木葱茏视界有限。唯一可以远眺的是临江一面。 他们的目光,落在北面的小山径上,果然所料不差,霍然是从挹江门方向来的。 “这小狗指定时地约会,竟然不先行前来等候,未免太狂了,居然不怕我们可能带了大量人手前来对付他。” 毗迦王脸上经常涌现的笑容消失了,鹰目中冷电乍现:“我一定要亲手剥他,哼!” 指定时地约会,主人应该先到,如果对方带来的人数超定的人数,主人可以及早趋避,早到可以有所准备,甚至可以先暗中布置策应的人。 主人居然后到,表示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否依约带两个人来,来多也不介意。 他甚至穿了青衫,没带兵刃,施施然沿小径登山,像一个游山的少爷公子。 沿小径下望,可以远及两里外,山径上的确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没带有同伴。 贝秋霞俏立亭中,高贵的风华令人不敢亵渎。 男女两魔头在身后懒散地分立,扮随从十分神似,像老仆仆妇,一点也没有会武的神态流露。 “午正,霍兄真准时。”贝秋霞媚笑如花,态度亲切友好:“怎么没带同伴来?” 她的扮相是主人,两魔头是随从,不需替随从引见,她也不想暴露两魔的身分。 “呵呵!”霍然大笑着在石桌的圆石凳落坐:“你派人传话,要和我面谈。我派人回覆,指定时地和你会晤。双方并没提及面谈的性质,更没提及仇恨和责任,我不需带同伴来助威。贝小姐。你约我到底有何指教?对令师的不幸,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你提任何要求,我有权接受或拒绝。当然啦!只要是合情合理,我会考虑接受的,如果论王法,你就不必说了。” 如果论王法,贝秋霞也站不住脚。 玄灵教主既不是官,更不是捕捉盗贼的治安人员,不管是为公为私,霍然都可以堂而皇之置之不理。 “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和你会晤的,要论师仇,将责任推给你负,也有欠公平。”贝秋霞表明自己是明理的人:“如果我请求你离开南京,不会是不情之请吧?” “有要我离开的理由吗?” “你继续在南京骚扰,知道会坑害了多少人吗?” “理由不充分。”霍然断然拒绝:“而你,反而没有留在南京的理由,正好乘机将令师的灵骸运返京师,这里的事已用不着你费神了。江彬那国贼刮尽江南江西的珍宝,他私养了上千亡命替他搜刮珍宝美女,唆使皇帝坏事做尽,他得为死去的人负责。我不必用何种大仁大义的名义找他伸张正义,反正我一定要和他周旋到底势不两立,他一天在南京作恶,我就找他一天。我找他与你无关,你不能要求我离开。” “官家的事,根本轮不到你管。”贝秋霞不死心,继续说服:“你已经劫走了两船珍宝,应该心满意足了,人不能太贪心,须知物极必反。” “在太湖我曾经向你表示过,要来南京盗宝。但盗宝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是向昏君奸臣挑战出口怨气。至今为止,我还没打听载珍宝的船泊在何处。我否认你乱栽赃的指控,我绝对没劫走任何载珍宝的船只。” “你的人……” “贝小姐,不要说一些捕风捉影,无凭无据的话,我不想谈这种事,我答应和你见面,只想知道有关你我之间,仇仇怨怨的善后意见,其他的事一概免谈。同时,请听我的忠告,速离南京,以免刀剑无情。我不讳言对你有好感,但牵涉到生死存亡,好感并不能消除双方的敌意和仇恨,早晚会走上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绝路。言尽于此,你如果没有合理的要求,我得走了,后会有期。” “我是代表江副大将军,来向你提要求的。” 贝秋霞不得不放弃私人要求,表明代表的身分。 “哦!是狗官要你出面的?” 霍然故意流露出意外的惊讶神情,其实并没感到意外。 贝秋霞没有任何要求和他会晤的理由,双方已是誓不两立的仇敌,要会面也只有一个可能:拼个你死我活。 “我是全权代表。”贝秋霞的态度渐趋强硬。 “失敬失敬,我怀疑你的身分地位,在昏君与狗官身边,恐怕不比令师低。公事公办,你是先私后公,私了比公了有效,无效只好公了啦!你说吧!你这位代表,有些什么要求?我在听。” “我……” “贝小姐,你请注意情势和规矩,我是胜家,狗官是输家,输家是没有要求的地位的,提要求的,通常是胜家的一方有权提出。” “你还没获胜呢!霍兄。” “这是事实,不容争辩。当然,你必须将狗官的要求转达,在其位谋其政,我不怪你。说吧!狗官有些什么要求?他有什么交换要求的价码和条件?” “其一,交还两艘珍宝船,以往不究。” 霍然一怔,这是赢家才配提出的条件呢!口气强硬,某些地方不对。 他惊觉地长身而起,冷然举目四顾。 四下里草木葱茏,看不出异状:“那是不可能的事,珍宝船只与我无关。” 他凝视着贝秋霞,虎目中神光炯炯:“我想,第二个要求,一定是我向狗官投案伏法了。” “不是。限你立即离开南京,带了你的同伴早离疆界,不会派人追捕,不行文天下捕你归案,取消钦犯通缉令,当然,两船珍宝如不交出……” “就没有谈第个二条件的必要。”霍然替对方说出答案:“贝小姐,你在浪费唇舌。” “霍兄,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必说了。” 霍然向亭口移动:“我答应和你见面和平地商量善后事宜,为双方的仇恨试图化解,完全是冲私下的情谊,你知道我并没真的将你列为必杀的走狗。你如果代表狗官出面,我毫无兴趣,没有再谈的必要了,告辞。” “你知道你我之间,只有仇恨而无情谊。” 贝秋霞脸色一沉,一字一吐。 “那是你的看法,与我的看法无关。” “我要替家师报仇。” 贝秋霞大声说。 “悉从尊便。” “你不能走。” “你可以在江湖找我,找我报杀师之仇。”霍然也沉声说:“你如果再借狗官的密探行凶,你知道结果的。” “为报师仇,不问结果。” 贝秋霞一拉马步,猛然一掌吐出。 霍然身形斜退,飞越栏杆出亭。 毗迦王一声冷叱,如影附形出双掌来一记上下交征,掌出似乎毫无劲道,这一招也不是强攻的招式,本身就具有诱敌出招封架的虚势。 母夜叉也从侧方闪电似的掠到,也是双掌齐至,用的招式却是小鬼拍门,也是抢入中宫连环发掌的半虚招,距离近发劲不足的巧打。 两人都是卖弄巧技的招式,并无强攻硬抢的雷霆气势,显然是策应主人贝秋霞的主攻,让主人乘机切入行雷霆一击,这是仆从替主人制造机会的策应技巧,技巧并没有致命强攻的实力。 贝秋霞确是飞跃出亭,乘机长驱直入的。 霍然上当了,并没把两个仆从的虚攻放在心上。 更糟的是,他真以为这两个魔头,是贝秋霞的随从,摆出策应的阵势也像随从,他也不知道这不出色的两个男女,会是威震江湖的魔道名宿。 贝秋霞知道他不会下杀手,他也的确不忍心下杀心。两人多次打交道,贝秋霞多少了解他的心态,徒手相搏,他更不会下杀手痛击。 他不会挨打而不还手,也不想闪避,双爪一分,分别抓向伸来即将近身的手掌。 这双男女随从的掌没运真力,招式巧而已,只要快速地抓住每人的一只手掌,定可不费力地将人飞扔而出,至少,可逼两男女撤招。 这瞬间,他心潮汹涌,看到了凶兆。 在太湖西山受到南人屠一群假游客攻击,也是在发动的刹那间他看出凶兆。 出亭扑来的是贝秋霞,脸上涌现出奇怪的表情,既不是纯粹的兴奋,也不是全然的怜悯。 这两个男女仆从,如果真是贝秋霞的人,贝秋霞的脸上,绝不会出现这种怪异暧昧的表情。 玄灵教主的人,根本不配和他动手动脚。 一次经验一次乖,经验丰富的人,应付危险的反应也就特别锐敏,在电光石光似的瞬息间,常可化险为夷逃脱灾难。 久蓄的劲道突然迸爆,威力石破天惊,爆发、外迸,再两方的劲道汇聚,形成聚合的力场中心,中心点所承受的压力大得惊人,真可用无坚不摧来形容。 响起一声猛烈的气爆,气流扰动有如小型龙卷风,人影在旋风中飞舞、抛掷。 八寸剥皮刀飞旋破空,幻化为一道经天光环,追逐着抛起的人影,有如活的青虹。 尺八长的追魂毒匕,也从母夜叉的袖底飞出,后面的细小九合金丝链也幻化为小激光,栲青色的匕身快得仅可看到芒影,射向飞舞抛掷急剧旋转向人影。 贝秋霞停在两丈外,黯然叹息一声。 旋转抛掷的人影,倏然萎缩成一小团,急剧地沉落,然后骨碌碌向坡下急滚,压倒了小树,压平了野草,有如高山滚石,瞬即消失在树隙草丛下。 “他是我的!” 毗迦王兴奋地大叫、跃起、追出:“我的剥皮刀先击中他的……” “查验尸体才能决定是谁的。” 母夜叉也飞抢而出,滑草下降速度惊人。 两人联手连续攻击,近攻远攻耗损了大量的精力,起步太晚,不可能紧迫追下。 贝秋霞并没随后追出,发出一声娇啸做信号。 x       x       x 下山的坡度并不大,向下滚滑的人,如果是自然滚落,速度不可能快,应该被一些小树丛或大树所挡住,绝不可能左歪右扭,恰好从空隙中滑下山脚。 可是,被压倒的草木仅有百十步,之后便消失了痕迹,似乎人不再滚落,而是飞走了,或者钻入地下了。 两个魔头在附近穷找,分枝拨草草木遭殃,似乎要将地皮翻过来,把钻入地下的人揪出,像两个疯子,更像扒虫喂雏的老母鸡。 人就是不见了,可能飞天遁地逃走啦! 唿哨声从各处传来,最后十余个人向下急降,领先的赫然是江小提督,身手非常的矫捷。 “人呢?” 江小提督在上面数十步,便大声询问。 山坡向北倾,侧方不远处便是至挹江门码头的小径,下面百十步也有人向上抢,埋伏的人等得不耐烦,现身出面拦截。 “可能往山下逃走了。” 毗迦王不得不承认失败,脸色难看已极。 受到雷霆打击的,绝不可能滚至中途便融化了,生有人死有尸,现在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可能,便是往山下逃走了。 下面有埋伏网,不可能往上逃而不被发现,而下面的人正向上蜂拥急升,可知人并没往下逃。 西面临江,江岸芦苇有如青纱帐,没有民宅,只有沿岸南北伸的一条小径,江流汹涌,没有船只近岸行驶,是无路可逃的绝地。 人是从北坡滚下的,距西面山脚远得很呢!西面却传来呐喊声,警号也划空而至。 “人在西面山脚!”有人高叫。 “混蛋,人怎么可能逃到西面去了?”江小提督又急又怒:“临江一面是绝路,只派了几个人扼守,是谁乱发信号?该死!” “恐怕真逃到那边去了。” 有人领先急走:“受伤逃走的人,怎知何处是绝路?情急逃走难分东南西北,被咱们的人截住了。赶快前往追捕,不能让他跳江淹死尸体流失,咱的奖金也泡水啦!” 为图利个个争先,谁也懒得理会江小提督是否同意,一个个争先恐后,分枝拨草向山西麓狂奔。 x       x       x 人数超过三百,全都集中到山西麓,在各处埋伏的人,皆急急赶来会合,还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变故,赶到后才知道,目标可能从这里逃走,藏匿在某一处草窝狐洞里,目标受了伤,不敢跳江泅水逃走。 可是,找到的尸体,却令所有的人,一个个极感不安。 两个老魔头更是脸上无光,又气又急而且愤怒如狂。霍然被他俩击伤无可置疑,但所找到的十七具尸体,皆表示霍然不曾受伤,而且把负责扼守绝路的十六个高手,杀了个精光大吉。 十七具尸体全排放在一起,的确是分派在这一带扼守绝路的人。 三百名高手,仍不死心在附近穷搜踪迹。 十余名经验丰富的人,仔细地检查尸体。 江小提督脸色像债主,强抑怒火的神情十分吓人。 “全是被暗器击毙的。”负责验尸的主事人,心情沉重地宣告答案:“只是每一处创口,皆被人取走暗器时,用钝器改变创口的形状,无法看出是被何种暗器所击中。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一个人所为,所以,钦犯不会逃来这里。” 大爷霍然确是一个人,从北面方向登山应约的。 就算霍然真的往这条绝路上逃,也绝不可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把布伏的十六个人用暗器毙了。 如果他真的受了伤,更无法办到,杀十七个高手的人,当然不是他。 大爷霍然如果不曾受伤,是不可能不战而逃的。 逃的人成谜,死的人更成谜。 最心惊的人是贝秋霞,暗暗叫苦。霍然逃走了,日后怎肯再对她怀有几分温情放过她? 江小提督同样心惊胆跳,失败得太意外了,昨晚天一黑,所有的人皆陆续就位,布下了绵密的天罗地网,东南北三面,任何人闯入,铁定会被暗器阵击杀。 暗器无功,再一拥而上,四面八方的人皆快速奔到合围,大白天猎物无所遁形,准备得如此周详,竟然失败得好惨。 山西麓是绝地,布伏扼守的人数最少,猎物竟然从防守最薄弱的绝地脱身,布局有失漏功败垂成。 难怪这位脾气火爆的江小提督,狠狠地把几个负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人甚至被几耳光打得眼黑脸肿。 直搜至黄昏将临,这才一个个垂头丧气撤走,从定淮门抬了尸首入城,像一群残兵败将或丧家之犬。 x       x       x 毗迦王肯定表示霍然受了伤,是有所根据的。 那种大肚子剥皮刀,本身的分量相当重,用以压下肌肉,让皮肤撕离。 飞行时急剧旋转,弧形的刀刃,形成外弧的锋缘,剖开肌肉的功能增加十倍,剖割的面积也比飞刀大五六倍。 拾回的剥皮刀有血迹,霍然铁定受了伤,即使内力对抗得了两魔头的雷霆轰击,也绝对没有余力,抗拒得了剥皮的一击。 击破内家气功并非限于宝刃,普通的刀剑,如果有精纯的内功御使,同样可以击破内功修为相等对手的护体神功,对手的内功修为稍差一分半分,更是如击败革摧枯拉朽。 母夜叉的追魂毒匕首却劳而无功,霍然身躯蜷缩,突然下坠急沉,毒匕首因九合金丝链绳是软的,远攻很难如臂使指收放自如,不易紧急改变毒匕直线飞行的射线,准头一失便一击落空。 母夜叉的愤怒,比毗迦王更甚。 “给我十个人自由行动。”母夜叉一面走,一面向江小提督恨恨地说:“我要用尽一切手段,紧迫追踪这个人,我一定要将这个人弄到手,一定。” “你十个人就够了?”江小提督冷冷地问,不信的神色写在脸上:“我们有上千个人加紧追踪他,结果如何?玄灵教主苍龙丹士那些人……” “这个姓霍的没有不起。”母夜叉抢着说:“我和毗迦王由于需留些后劲,用兵刃后续攻击,心中有所顾忌,第一击留了后劲,因而失去击毙他的机会。如果第一击全力施展,恐怕已将那小狗打烂了。我们掌上用了七成劲,便已将他打飞三丈,可知他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下次……哼!” “好,我给你十人,你自己挑选,可以自由行动,直接向我负责。”江小提督首肯:“你如果能把人活着带回,另加奖金一万两。” “我将尽力而为。” 母夜叉说:“活的很难保证。” “回去你立即进行。” 江小提督表现得更为急切。 x       x       x 与权倾天下的江彬国贼作对,有如用鸡卵砸石头。 赏金之重,空前绝后,有钱可使鬼推磨。 何况江贼身边本来就猛将如云,具有奇技异能的高手名宿,真有上千之众。 但江贼也有缺点,那就是他只能拥有军方的支持,而各地的大小官吏他掌握不了,缉拿钦犯的勘合塘报(军方文书)下达各府州,只有盖长方形关防(文官是正方形关防)的衙门奉命执行。 府州衙门收到便归档束之高阁,肯通知捕房执行的地方少之又少,因此大爷霍然的缉捕令,在天下各地没有人理会。 霍然不敢大意,如非必要,不愿亮名号避免麻烦,因此见过他,认识他本来面目的人并不多。 所以当他出现在御街最南端,西向大街的名酒楼孙楚酒坊时,二楼食厅的所有酒客,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酒客中就有应天府的便衣巡捕在内,也不认识这个穿了青衫,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就是把南京闹得天翻地覆,把皇帝赶出中山王府的钦犯大爷霍然。 刚刚天黑,孙楚酒坊食客盈庭,冠盖云集。 本来就是酒菜名满金陵的老酒坊,主顾几乎全是南京的名流,要不就是官宦人家的豪门子弟,普通人真付不起一席酒菜十余两银子的高价消费。 向东走百十步,便是从洪门伸出的宽大御街,各式衙门天没黑就车轿绝迹,普通的市民绝不敢随便行走。 警卫人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有如鬼城,与孙楚酒坊这一面的几条商业区大街,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一面灯火如昼人潮汹涌。 霍然的同伴是扮男装的傅玉莹,像一位少年俊逸的书生。 天一黑,他俩在城?诔峭猓腥缌诓缀#14菰粕剑材魏尾涣怂牵偈鋈讼攵愿端牵腥缜蚨坊3┯邪盐绽慈プ匀纭?br /> 他们必须估计得十分正确,大意不得,一旦暴露身分,必须在大群高手名宿赶到之前离去。 两人占了西食厅近街窗的一副食桌,附近的食桌几乎都是满的。 孙楚酒坊有三间门面,前后也有三进,楼上楼下都设有厢座,几乎座无虚席,厢座内不时传出娇俏的女性嗓音,那都是携眷登临的豪门酒客。 他俩所占的食桌,是中厅的普通雅座区,有近二十副食座,全厅的景况一览无遗。 梯口有两处,通向左右两大食厅各有两座门,窗都是明窗,如果发生暴乱,任何通道都可脱身,跳窗也极为方便。 身在险恶环境中与强敌周旋,不论何时,皆得注意不要置身绝地,以免被堵死瓮中捉鳖。 他与贝秋霞在城外四望山约地会晤,四望山草木葱茏,四面八方皆可活动自如,江小提督先一日在山三面布伏,仍然困不住他。 山西其实不是绝地,谙水性的人,同样可从大江脱身。 江小提督却忽略了,仅派了少数十个人堵截,却又没预先在江边备有船只。 从大江泅水脱身,用船只拦截捉人十拿九稳,泅水逃走的人脱不了身。 孙楚酒坊不是绝地,安全无虑。 如果中山王府是虎穴龙潭,这里简直就是鸟语花香的人间乐园啦!所以两人有恃无恐,叫来酒菜开怀进食。 直至酒足饭饱,这才准备行动。 他俩当然不是偶然在这里出现的,楼下食厅和街上人都有他的人把风警戒,另有人负责计划地放出风声,有如点起灯火,以引诱飞蛾。 楼出现三个人,预期光临的人果然来了。 是贝秋霞,像个名门淑女。 两个随从换了人,仍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可能真是随从。 贝秋霞笑吟吟地走近,双方言笑宴宴,毫无生死对头的敌意流露,倒像是亲昵的老朋友。 “请坐,要不要店伙加碗筷?”霍然笑吟吟肃客入座:“容光焕发,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定是又有了新妙招,我真得特别提高警觉了。” 贝秋霞嫣然一笑,不理会他语含讽刺,笑是冲傅玉莹而发的,凤目一直就在傅玉莹脸上转,大方地在对面落坐,男女两随从则退至一旁。 “你不要话中带刺,霍兄。”贝秋霞妩媚地瞟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身不由己,情势不由我主宰控制。” 凤目一转,转向傅姑娘:“真被我料中了,傅小妹,你父女真的在南京,而不在太湖。宋大人派人要我到太湖找你父女,他就是听不得老实话。” “哦!为何要召你到太湖找我。” 傅姑娘虽则对这妖女恨之切骨,但依然保持良好的态度。 “有人供出你父女俩,夺获了出山虎从快马船所劫得的珍宝美女,那是宋大人的责任。” “原来如此,我知道供的人是谁。” 傅姑娘早就知道,闹江龙早晚会揭发这件事:“你们实在很蠢,居然相信这种烂透了的消息。”。 “怎么会烂透的?” “闹江龙率领一大群牛鬼蛇神,倚仗人多势众,把我父女和唯我神君三个人,赶得落荒逃经三县,才把他摆脱,尔后我们再盯在他后面,找机会宰他出口怨气。你想想看,我们能带了珍宝美女,没命地飞逃数百里吗,真是没知识。” “宋大人本来就没知识呀!所以他深信不疑。”贝秋霞语气中有感慨:“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是对错蛮干到底,非要碰得皮破血流,才肯放弃愚蠢的错误成见,连他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也同样愚蠢,我认为你父女,已经随霍兄潜来南京,就是没有人肯相信,仍然催我去太湖找你父女俩。” “该死的!你以为一定对付得了我。”傅姑娘修养不够,大为光火:“我将纠正你的错误……” “你算了吧!”贝秋霞毫不生气,依然笑脸如花:“不论是武功拳剑或内力修为,你笑魔君父女,只能算是二流人物,而我是超一流的。要不……” 霍然突然一掌斜拂,气流一涌。 贝秋霞晶亮的凤目中,倏然焕发的妖异光芒,在掌拂劲气流的瞬间倏然消失,眼皮不住眨动,似在抗拒看不见的异物。 本来正在站起,准备出手的傅姑娘,眼神一乱,随即颓然坐下。 “你还想班门弄斧?”霍然笑问:“贝小姐,你知道你为何仍然活得如意的原因吗?” “我知道。”贝秋霞泰然地说:“霍兄,你知道我的御神大法,颇有几分道行。” “你别客气,你不止几分道行,而是炉火纯青,有十成神通。” “夸奖夸奖。你对我有好感,确是出于真心,你在等机会,等我激起你的杀机,因为你知道我不能背叛江副大将军,早晚一定会和你生死相见。在我断然出手行致命一击之前,你不会毫无理性地置我于死地。也许,这与你的本性,或者英雄气概有关,你一直就伤人而不杀人,除非情势逼得你非杀不可。” “你料错了。” 霍然否认对方的看法。 “错不了的,霍兄。” “你的御神大法对我无效。” “我知道。但凭经验,甚至比倚仗御神大法更管用,那么,原因是什么?” “你可以让我和你们的首要人物保持接触。” “唔!你好像真在利用我。”贝秋霞脸色微变:“所以,你知道四望山有埋伏?” “没错,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他们,我答应和你会晤,你必定向他们和盘托出,你凭什么要求和我见面?当然是他们所授意的,我还能大意轻心信任你?只是,我没料到陪你同来的两个混蛋,高明得令人心惊胆跳,他们几乎成功地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那两个混蛋如此高明,居然如此阴毒,扮随从未免太委屈他们了,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事先我不知是他们。”贝秋霞一言带过,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色:“我知道你受了伤,不要紧吧?” “还好啦!左肩背被割裂了一条缝,伤了肌肉,几乎损害到琵琶骨。我还没听说过这种怪兵刃,委实阴狠霸道十分厉害,即使当时我的护体神功,不会受到雷劈似的掌功重击,也抗拒不了那种怪兵刃的急袭,所以我不得不见机逃走。” “你是从山西麓走的?” “是呀!那是我预定的退路。” “不可能。”贝秋霞拒绝相信:“我旁观者清,你不可能像鬼魂般幻没,瞬息千里遁至西面,更不可能在片刻间,把潜伏在西面的十七名高手杀了。” “你既然不相信,那就乱猜好了。” “一定是你的同伴所为。” 贝秋霞的目光,落在傅姑娘身上。 “与我无关。”傅姑娘淡淡一笑:“霍兄根本不许我同行,最大的原因,是他喜欢你,怕我记恨你在溪口镇,要凌云燕用飞针暗算我的仇恨,拔剑宰了你出气,所以不许我同行。” “霍兄,你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助你?”贝秋霞忍不住追问:“你已经抢走了两艘珍宝船,应该心满意足了,没有必要仍在南京继续骚扰,留一步路给我们这些混口食的人走,好吗?我请你离开南京,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我坚决否认抢走两艘船的事。”霍然提高嗓门,吸引了附近食客的注意:“国贼江彬助纣为虐,到江南来恣意掠夺江南的珍宝美女,从淮安到江西,成千上万的士绅家破,成千上万的美女受淫辱,荼毒天下惨无人道,天怒人怨。我大爷霍然不是为名利而与你们作对,更不是为江南江西的在死冤魂伸冤,我只是一个气愤不平的亡命,看不惯就多管闲事,与仁义道德无关,我对珍宝毫无兴趣,不要把劫宝的罪名硬按在我头上,我说得够明白吗?” 全厅震动,突然喝采声四起。 “大爷霍然在这里,好汉子!” 有人大叫大嚷。 “杀走狗!” 另有人大声起哄。 “贝小姐,时辰不早了。” 霍然的嗓音,压倒了喧哗叫嚣声。 “霍兄,什么意思?” 贝秋霞脸色难看,想勉强笑又笑不出来。 “这里距御街很近。”霍然说:“你还来得及赶回去向江贼报警。” “报警?” “对,报警。因为我即将从御街飞越皇城,把南镇抚司衙门放上一把火。南镇抚司衙门的锦衣卫杂碎,正是替江贼父子,罗织江南官民入罪,以便勒索抄家的帮凶刽子手,我要进去杀人放火,让他们知道并非江南无人。贝小姐,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狗官今晚在南镇抚司衙门,连夜开会分兵调将,要大举布网张罗捉霍爷,正好乘机把他毙了。” 有人在角落那一桌大叫:“霍爷,多宰几个害民贼,替咱们南京江西的人出口怨气,杀!” 小狗,指江贼的长子江勳,掌理北镇抚司,南来之后便兼掌南镇抚司,列具黑名单罗织富绅大豪的罪状,按名敲诈勒索指定献金,连一些在凤阳安居纳福的王亲国戚,也难以获免。 “好哇!我们这就走。”霍然放箸而起。 贝秋霞脸色大变,偕两随从匆匆先遁,如果食客们找上她,可就麻烦大了。 如果她不及早禀报,麻烦更大,知情不报,江小提督怎肯饶她? 南镇抚司衙门将如临大敌戒备,后衙立即有青磷毒火弹爆炸,火焰一冲,奇臭刺鼻,然后杀入两个蒙面人,阻止官兵救火,皇城震动,御林禁军彻夜戒备。 幸好两个蒙面人仅逗留片刻便撤走,数处火头总算被控制住了。 南京最高特务治安机关,被蒙面强徒指名杀入纵火,可把南京的好市民乐坏了,笑话闹大啦! 由于霍然在孙楚酒坊,公然扬言袭击南镇抚司衙门。所以虽则袭击的是难辨身分的蒙面人。这件大案自然也落在霍然头上,钦犯的弥天大罪,又增加了一项。 x       x       x 霍然与飞天猴之间,完全由笑魔君居间协调,双方如有见面洽商的必要,就选一处偏僻地方夜间会晤,而且没有其他的人在场。 飞天猴十分固执,坚绝不将同伴引介给霍然见面,让霍然保持超然的英雄形象,也避免同伴万一落在密探手中,所招的供牵涉到霍然。 事实上运筹帷幄的人是笑魔君,老谋深算还真有几分将才。 以四望山霍然与贝秋霞约会的事来说,江小提督调兵遣将的布网行动,就完全在老魔的意料之中。 掩护霍然撤走的绝地山西麓,由飞天猴带了一群江湖暗器名家,先期埋伏盯牢了派来警戒的十六名密探。 在江边的芦苇丛中,不但藏有两艘快舟,也布了几个水性高明的人,携带浮筒绳索等物。 如果无法登船,就从水际泅水遁走,连在水下呼吸的荻管也准备充分,算无遗策,果然能及时把负了伤,真力将尽的霍然,从水际悄然撤走。 有一个江湖人精心策划,更有一群讲义气,愿生死相许的亡命全力相助,难怪霍然能无往而不胜。 密探们知道他有人策应,可是飞天猴那一群亡命,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出面,像在阴沟里活动不见天日的老鼠。 南京地面的蛇鼠又不敢全力合作,因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查不出暗助霍然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唯一能与霍然面对面打交道的人,是身分地位并不太高的贝秋霞,也是密探唯一可以利用的人,因此江小提督只好在贝秋霞身上打主意。 南镇抚司衙门受到袭击,衙门在京城外皇城内,距宫城(紫禁城)已是不远。这次袭击,比袭击中山王府更轰动,更具震撼力,虽则这次被杀的人不多,仅十二个人而已。 江贼父子终于害怕了,知道情势险恶,钦犯很可能要进入宫城骚扰皇帝,后果可怕极了。 五更天,贝秋霞被四名密探,带入南镇抚司的后衙。乱了一夜,尸体已处理停当,火已救熄,钦犯已走,天将破晓,钦犯不会来了,衙门应该是安全的。 一般府州衙门,通常设有审理各种案件的三座堂。 大堂审理一般普通案件,处理一些小纠纷,是开放性的,准许民众观审。 二堂审理重大案件,允许某些民众有限度地观审,必要时才清堂,将观审的民众驱走。 三堂审理严重案件,或者牵涉到风化的案件,不许民众观审,民众也不可能进入到三堂。 南镇抚司衙门也设有三堂,通称刑堂。 一般百姓根本连在衙门外逗留的权力也没有,搞不好被警卫捉进去,不论有罪无罪,进去了就休想要平安地出来,哪有机会一窥审案的奥秘? 连最高刑法机关三法司,也不敢过问南镇抚司经手的案件,通常被逮进南镇抚司的人,除非能有大量金银珍宝活动,不然想活着出来,恐怕比登天还要难。 这里是真正无法无天的司法机关,直接向皇帝个人负责的阎王殿,犯人一律是钦犯,绝对不会被判决偷鸡摸狗。 要放人也简单,开了侧门一脚踢走,不会宣布罪名,表示这人已经破财消灾,一切不用提了。 贝秋霞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曾经随乃师进入大将军府豹房。因此对南镇抚司的森严戒备,并没感到意外或恐惧,只是有点不明白,何以在破晓时分把她找来。 江贼父子根本不可能在此地稽留,何况这里曾经被钦犯侵入杀人放火。 江贼父子怕刺客怕死是众所周知的,反正权势愈大的人愈怕死愈不想死,只要发现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反应便是尽快离开险地。即使他父子俩胆子大不想走,那些忠心耿耿的保镖随从,也会毫不迟疑,当机立断保护他父子立即溜之大吉。 保得住主子的命,才有光明的前途远景。 主子如果不幸死了,就得树倒猢狲散啦! 玄灵教主和苍龙丹士不幸被杀死了,他们的门人子弟爪牙,也将绝望地离去另找生路,即使留下,身分地位也值不了多少钱了。 贝秋霞不得不留下替江贼父子卖命,因为江贼父子不许她离开,仍有利用价值,她是唯一能与霍然保持接触的人,其他的人根本找不到霍然的形影。 踏入灯火明亮的厅堂,她大感惊讶。 不但皇帝身边几个亲信在,江贼父子与亲信保镖也列席。 高大魁梧左颊有疤的江彬高坐堂上,一双怪眼光芒四射,脸色阴沉难看已极,像要吃人的猛兽,她大感惊讶,今晚这父子俩的胆气,怎么突然壮起来了?真是异数。 “你坐。” 江彬不等她行礼参见,手一抬示意要她在西面下首就座。 “你的消息很有价值,损失才能减至最低限度。”江贼铁青着脸嘉许她:“这个该死的悍匪亡命,必须及早歼除,不然将是心腹大患,你知道后果严重吗?” “贱妾知道。” 她恭敬地应喏,心中极感不安。 “我和所有的人商讨过了,商讨出对付这恶贼的计策,也找出我们失败的问题所在,我们都是来自京师的人,对南京所知有限,人地生疏施展不开。本地的蛇鼠,压不住过江的强龙,虽然愿意合作,却派不上用场,这就是我们失败的主要原因。” “南镇抚司有的是人才呀!”贝秋霞盯着对面那位南镇抚司指挥:“南都附近的牛鬼蛇神,哪一个敢不合作?” “这些牛鬼蛇神靠不住,被姓霍的吓破了胆。” 江贼恨恨地说。 “这也难怪他们丧胆,我们的人也……” “你也丧胆了?” “这……” 贝秋霞倒抽了一口凉气,有点不妙。 “我们的对策是,必须重用江湖人。”江贼加重语气:“我让你负责指挥,出动所有的人手,以江湖人对付江湖人,才有歼除这悍匪的可能。我已经拨了一笔专款,作为请江湖顶尖人物的经费。” “贱妾并不熟悉江南的江湖顶尖人物……” “镇抚司会派人替你穿针引线。目下闹江龙仍然留在南京,必要时由他出面。” “他?”贝秋霞冷笑:“这个人在扬州,便被姓霍的吓破了胆。天涯三凤与苍龙丹士的一群人,受到不明来历的人歼除净尽,他就认为是姓霍的挑了那处秘窟,吓得要往太湖应宋大人的召集。那处秘窟死了几个人,闹江龙生怕死了的与失踪的人受不了酷刑,招出他的底细,这几天躲得稳稳地准备动身,他还敢出面请人相助?” “我已经禁止他前往太湖,这里的事重要。”江小提督说:“他的人手足,手面广,这期间他的表现,就比我们自己的人成就大。最重要的是,他铲除了霍小狗的一些朋友,早晚会被查出线索,他怕霍小狗找他,所以图谋霍小狗的心更切,多给他一些金银做活动费,他绝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信任他,好吗?” “也不得不信任他,毕竟他是江湖豪霸级的风云人物,只要他有勇气和姓霍的拼命,凭他手下的一两百名弟兄,明暗下手软硬兼施,说不定便可制姓霍的死命。在江南,他的号召力比我强百倍。好吧!我们只能倚赖他了。” 贝秋霞无可奈何叹了一口长气:“要他来找我吧!我要知道他心目中,能请得到些,值不值得花可观的金银请。” “他那些人,大多数是有案的罪犯,不便进城。”江小提督说:“他也不例外,你去找他。” “我去找他?我怎知道他躲在何处?” “我会派人携带金银,带你出城去见他。你回去好好准备,切记要化装易容。” “好的。”贝秋霞顺从地应喏:“如果能获得江南的江湖人士合作,成功的希望甚浓。不过,我觉得仅用金银收买,恐怕不如人意,能请得到有头有脸的人吗?我怀疑。” “钱可通神,你知道吗?”江小提督不以为然:“一天到晚把江湖道义挂在嘴上,用特大号嗓门穷嚷嚷的大豪大霸,愈容易收买,当然得在满足他们的方面下工夫,我们有特权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是的,人本来就是为满足欲望而活。生活的目标、志向、理想,本来就是欲望之一呀!” “少废话了,你回去好好准备。” 江小提督不想听她含有讽刺性的话。 第三十二章 重返太湖 出钟阜门不远,使是丘陵起伏的山区。 二十里便是幕府山,站在城郊的山坡北望,幕府五峰好像并不远,但真要走,还得费大半天工夫。 小径蜿蜒向北伸,沿途草木葱茏鸟语花香。 二十名村夫挑了箩担,两个老村夫在前面领路,后面另有两男一女老村夫妇,踏着正午的酷阳,出了城走上北行小径。 一看便知是北乡一带小村落,进城贩卖农产,采购日用品返家的村民,他们脚下不徐不疾,箩担并不重,轻快地赶路不时的用土腔交谈着,表示他们是本地人。 远出五六里,小径向岗攀升,路旁大树下闪出一个老村夫,打出一串手势,然后重返树林不再现身。 挑夫们似乎无视于老村夫的存在,埋头赶路互不相关。 “前后无人,毫无有人跟踪的迹象。” 后面那位老村夫,向老村妇说:“应该不会有人看出破绽,但也非常可惜。” “可惜什么?” 老村妇问,她是贝秋霞改扮的,化装易容术十分高明,肤发与走路的姿态真神似老村妇。 “我希望有人跟来,可以获得口供呀!” 老村夫赫然是江小提督:“只要能查出霍小狗的藏匿处,一定可以捉住他,如果是他跟来,那就更省事了。” “凭这二十几个人,就能对付得了他?开玩笑。”贝秋霞撇撇嘴:“四望山三四百人布下天罗地网,结果断送了十六个人,结果惹火了他,他到镇抚司衙门去闹,又死了十二个。” “哪混蛋只敢在夜间袭击,凭绝顶轻功来去自如而已。”江小提督脸上挂不住,要冒火了:“在四望山,他仍然倚仗轻功逃得快,不然他早就化骨扬灰了。这二十几个人,他绝对逃不掉。而且,你知道负责断路的有多少人” “不知道。” “毗迦王母夜叉全在。” 江小提督指指小山岗的树林:“另有在皇上身边护法的四护法两金刚。” “皇上身边的人,并不比令尊身边的人高明。” 贝秋霞淡淡一笑,不在公堂,她的态度可就不怎么驯顺:“毗迦王母夜叉在他毫无提防之下,联手骤然以绝学行致命一击,仍然劳而无功,剥皮刀仅划伤他一条小血缝而已。如果把希望寄托在四护法两金刚身上,你会失望的。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行动,也不可能跟踪,他的目标是闹进紫禁城。你以为他真是未卜先知的活神仙,知道我们要运三万两银子出城,去交给闹江龙做活动费?” “很难说。”江小提督苦笑:“我觉得这个人十分怪异,令人莫测高深,既然他否认劫走两艘船,表示他在南京大闹,并非为了财宝。如想造反,一来他没有可以造反的人,二来他应该知道,杀死一个皇帝,绝不会改朝换代,轮不到他坐江山。那么,他在这里闹有何好处?他能得到些什么?” “这是成名捷径呀!大爷霍然已经名震天下了。” “以后他能用大爷霍然的名号,在江湖耀武扬威吗?天下各地悬榜捉他,收容庇护者与钦犯同罪,在江湖他将寸步难行,人人都会为了重赏而通风报信。” “也许,这是一个天生反叛性格,把玩命当作游戏,不把生死当一回事的不正常怪人吧!” “但他喜欢漂亮的女人,就不能说他不正常了。我觉得他在南京,甘冒天下大不韪,疯狂地杀人放火,一定有某些隐情。有人说他是宁府的密谍,是妖道李自然的密谍首脑,用意是围魏救赵引开我们的注意,另派人进行营救宁王的阴谋。宁王与妖道皆秘密囚禁在船上,劫走船只恐怕是估计错误劫错了。” “你算了吧!你以为我在京都,白混了八年?”贝秋霞娇笑:“令尊与宁王殿下之间的事,我会不知道吗?” “当年百了刀周凌云大闹京都,把宁府派在京都活动的神龙密谍,以及外围组织四海盟,杀得烟消火灭。神龙密谍的真正首脑,是百变金刚林华,和千面玉郎臧贤。这两个人,是不是与令尊有八拜之交?他俩能躲过周凌云的百了刀,原因是躲到尊府逃过大劫,甚至可能躲入大将军的豹房,没错吧?怎么又平空钻出一个密谍首脑来了?好像王阳明率兵攻入南昌,并没捉住百变金刚,他是不是在令尊身边?” “你给我闭嘴!” 江小提督终于冒火了。 宁王在兴兵造反之前,京教师有不少王公大臣,暗中皆与宁王勾结。 江彬、钱宁(东厂)、张锐(锦衣卫),都与宁王暗中挂了钩,宁王的神龙密谍,就窝藏在这些人的豪华大宅内,出入豹房密伺正德皇帝的动静。 直至宁王反迹已露,他们知道宁王不成气候,这才见风转舵,重新倒向正德皇帝的一边。 所以江彬的二十余万边军,根本就不热衷于向江西的宁王作战,也没有机会作战,大军刚出京师,王阳明先生已凭一群士兵民壮,便平定了叛乱活捉了宁王。江彬的大军如果早到,很可能反而投入宁王的叛军阵营呢! “好了,好了,这些过去了的事,说来无趣。” 贝秋霞还真不敢触怒这位小提督:“赶两步吧!闹江龙那些人,躲在这些山区,难怪无法把他们作合理的使用,躲得太远了吧?你们早该重用他的,他与四海盟的余孽颇有交情,四海盟在江南一度红透半边天。” 江小提督不想听她借题发挥,气得大踏步走到前面去了,被人揭隐痛疮疤,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在京都的人,谁不知道江贼早年曾与宁王勾结?这是公开的秘密,他不能责备贝秋霞胡说八道。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天一黑,十二座城门便关闭,交通断绝,所以必须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入城。 第十三座城门金川门永远关闭了,永乐大帝是从这座门攻入南京的,赶走了建文帝,夺得乃侄的江山。 十四个老村夫,都用布卷包了兵刃,在小岗顶集合,垂头丧气走上了返城的小径。 白等了一天,难怪他们垂头丧气。 不过,掩护三万两银子安全运出的任务却完成了。 距城仅有五六里,轻轻松松不必赶路。 说是小径,其实可容四人大轿行走,最窄的路段也有丈余宽,因此十四个人各找同伴边走边聊天,前后几乎挤在一起了。 路两旁长满了茂林修竹,平坦的山坡也遍栽果木,视野有限,只能远及小径前后百十步而已。 谁也没料到路旁有人埋伏,他们也不怕埋伏,十四个身手超绝的高手,本来是对付大爷霍然的主力,谁敢不要命向他们袭击?他们有把握袭溃一队御林禁军。 埋伏的人有二十余名之多,人数比他们多一倍。 人多一倍便可强攻,打埋伏算是杀鸡用牛刀。 第一群暗器发自路右的草木丛中,光芒迸射势如暴雨打残花。 暗器的种类洋洋大观,毫无防备的人难逃大劫。 袖箭、背装弩、飞刀、钢镖、梭子镖、飞鱼刺、柳叶刀、开锋飞钱、扔手箭……形成连续飞舞的铁雨钢流,向这群毫无防备,精神萎靡的可怜虫集中攒射。 埋伏的人毫无出面挺身而斗的意思,大概知道拼不过这些超尘拔俗的高手,沉着地以大量的暗器连续攻击,三人为一组配合得宜。 第一波铁雨钢流,便毙了一半人,第二波…… 厉叫声中,完好与受了伤的人,向路左急分,慢了一刹那的人随即被射倒。 只有三个人脱困,仆倒在树下的草丛暂避,然后发出震天怒啸,运起十足护体神功,双手交叉挥舞,罡风似怒涛,把射来的暗器一一拍飞,重行冲上路面,要扑向对面发射暗器的人。 一声狂笑,跃出霍然和傅玉莹,两把剑光芒闪烁,挡住了去路。 二十余名发射暗器的人,在飞天猴一声唿哨的指挥下,隐身在后面的村林内,他们避免露面与对手决战。 “铮”一声狂震,傅玉莹的剑,被毗迦王的狭锋单刀震出偏门,毗迦王左手一伸,露出大肚子剥皮刀,要剖开姑娘的胸膛。 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抓住了毗迦王的左手背,连掌带刀溶成一团烂肉。 “你死吧!”霍然沉叱,剑靶的云头撞破了毗迦王的天灵盖,始顺手将剑向侧方扔出,身形斜转。 剑飞旋一匝,快得目力难及,锋尖恰好贯入扑来的母夜叉胸口,直透后背。 母夜叉的追魂毒匕已经发出,恰好贯入旋到正面的毗迦王胸口。 同一瞬间,傅玉莹的剑刺入另一人的右胁,入体近尺,几乎透左胁而过。 “走,让他们善后。” 霍然拔回剑,拉着傅玉莹的手向北大踏步走了,去向是贝秋霞二十五个人所走的路。 x       x       x 人多好办事,何况办事的人都是一流的专家。 幽冥玄女就是跟踪的专家,早些天她跟踪闹江龙的死党淮扬三霸,当夜并无所获,次日花了一整天,跟着淮扬三霸黄昏出城,走上了至幕府山的小径。 她不但武功出色,道术也颇有根基,跟踪三个毫无提防的人,可说是大才小用。 女人的耐心比男人强,她的耐心更为可圈可点,绰号叫幽冥玄女,大白天据说也可以幻形遁影。 由于专心放在霍然身上,飞天猴暂且将闹江龙的事搁下,闹江龙远离城厢躲起来,并不影响霍然在城内的活动,因此并不急于找闹江龙算账。 这是说,闹江龙的藏身处早就受到监视了。 幕府山共有五峰,最南的叫北固峡。这座峰石头最少,峰南麓散布着不少大户人家的园林别墅。 那座本地人称为杏园的大宅,春日里四周的杏林有如花海,在本地并不怎么有名气,很少引起注意,由于不在路旁,杏园内的情形极少有人过问。 五更正,便有人在厅堂、院子、花园各处,各占一处空间练拳脚、练气、练器械、练暗器。 各练各的,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各具秘学不让他人偷窥堂奥。看别人练功,是犯忌的事。 一个在中庭大院侧方练掌功的人,突然发现一个黑影站在一株大杏树下,夜色朦胧,相距仅十余步,仍可看清轮廓。 黑影也无意借树隐身,屹立在枝叶的前缘,穿了长衫,背着手不言不动,像个有意现身的幽灵。 “你在干?来了多久啦?”练功的人不悦地沉声问:“你是闹江龙的人?” “不是。” 黑影抄起长衫的下摆掖在腰带上,将插在腰带上的连鞘剑挪至趁手处:“你到底是谁?” “大爷霍然。” 练功人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一掌虚空拍出,事先已运功戒备,神意一动立即反应,浑雄刚猛的外发劲道迸爆,发出隐隐风雷。掌一发,人随即扑上了,双爪齐伸,猛虎扑羊贴身擒人。 霍然已料定对方必定出手,这是高手名家必然的反应,左掌在身形左扭时斜推,感觉出对方刚猛的掌劲压力极为猛烈,斜引时仍感到左掌一震,推偏的浑雄掌劲更为凶猛,风雷声加强了一倍。 如果他要硬接,很可能撼动气机。 他不敢大意了,左掌一抬,托住对方的左肘,扭身飞起一脚,“噗”一声扫中了对方的左肋。  “来了半个更次啦!在各处走走等候天亮,等候和小提督商量一些事。” “他在后院……” “找不到他。”黑影抢着说:“内院房舍甚多,黑沉沉灯火全无,而且每处通道的门都加了锁,麻烦得很。他锦衣肉食的快乐日子过惯了,早已没有一天练三次的习惯,天不亮不会出房,我只好等啦”口气不对,这里当然不会有闹江龙的人,而江小提督带来的爪牙中,以有谁敢说这种嘲弄性的话呢? 练功人警觉地一步步接近,一双怪眼夜间似会反射星光。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这只是敌对的人,感觉出杀气的存在,因而由心理所引发的错觉而已。 人的眼睛在夜间,是不会反射光线的。 “你真的不是闹江龙的人?” 练功人语气凌厉,在八尺左右止步。 “我再说一遍,不是。” 黑影仍然背着手状极悠闭,毫无戒备的意思。 “你是谁?” “大爷霍然。” “呃……” 练功人没料到他禁受得起雷霆一掌,更没料到他的反击有如电光一闪,一扑落空,斜摔出丈外挣扎难起,肋骨很可能断了三根以上。 “你这家伙的撼山掌,可以在八尺左右裂石开碑,居然猝然下毒手攻击,毫无高手名宿的风度,可恶!”霍然冒火地说:“你一定经常出其不意下毒手杀人,所以你只配做个狗官的刽子手,呸。” 他的嗓门大,立即吸引了在别处练功的人。 “大爷霍然来了,毙了他……” 挣扎难起的人嘶声大叫,向奔来的人示警。 早起练功的人,大半携带自己的兵刃,叫声在夜空中传得特别清晰,大爷霍然四字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传呼喊叫声更带来骚乱。 “去你娘的!” 霍然一脚把那人踢昏,向奔来的人沉喝:“大爷霍然在此,上!” 最先奔到的两个人,大概是练暗器的,皮护腰的暗器袋有几把飞刀,正好用得上,远在十步外便悄然发射飞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刚拔出第二把飞刀,剑光已同时掠过右膀,右手与飞刀坠地,人也发出可怖的叫号,向房舍逃命。 像黄鼠狼闯进了鸡窝。住在这栋楼房的二十余名名家精锐高手,无法分辨奔窜的人影,等剑光及体,才知道对方不是同伴,反应已来不及了,不断手就断脚,似乎各处都传来可怕的叫号与求救声。 另一栋楼房住着闹江龙的人,人数超过五十,总算知道同仇敌忾的道义,纷纷抄兵刃赶来察看究竟,还弄不清发出了何种变故。 先后闯入五六个人,最后一个逃出,传出大爷霍然来了的警讯,也传出江小提督的人崩溃的噩耗,后面的人立即向后转,纷纷向园外逃。 园外早已布下死亡之网,出来一个死一个。 x       x       x 天终于亮了,全园死寂。 大楼四周仅留下两具尸体,断手断脚则零星散布在各处。 受伤的人已被救入大楼,抢救的人皆能平安地将人救回。霍然不攻击救伤的人,允许救人的人平安的进出。 大楼前阶上的石鼓,正好用来磨剑。 霍然所使用的剑是取自那些密探的,品质并不佳,用来砍断人的手脚,自然有些地方卷口。 磨剑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厅内终于出来了贝秋霞俏丽的身影,气色仍然高贵亮丽笑容动人。 “为什么呢?霍兄。” 她勉强装出来的微笑,依然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可以让霍然不至于怒目相向。 “他们利用你吸引我,我也利用你一块块蚕食,情势因各展神通而有胜有负,看谁神通广大。” 霍然停止磨剑,没有水磨剑的声音实在刺耳:“大家按规则玩这一场游戏,我觉得相当公平,你不会认为我违反规则吧?” “我想,你真的有许多同伴,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无可奉告,消息灵通知己知彼,是致胜的不二法门。那位江小提督还好吧?好像今晚他一直就不曾露面。据说他是有名的悍将,比他爹江彬更骁勇,他竟然自始至终龟缩不出,委实令人失望,他怎对得起死亡枕藉的部属?叫他出来。” “霍兄,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贝秋霞用怨艾的口吻说:“你说你喜欢我,却不断利用我,我的处境愈来愈艰难险恶,你这算什么?” “你不能怪我,贝小姐。”霍然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我喜欢你,并不能改变敌对的情势。我上次已经明白表示要利用你,也指出他们利用你吸引我的目的,你与他们已知而忽视,怎能怪我?” “可是……” “我承认我对你仍有好感,真的不希望和你生死相决。你愿意就此离开南京返回京师吗?” “你知道我不能,身不由己。” “那么,我……我只好毁你的手,你才能摆脱他们的控制了。”霍然黯然地说:“我抱歉。” 不论是毁手或毁脚,便成了废人。 江贼父子要的是高手中的高手,替他卖命,成了废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死了更好,可以省下一大笔遣散费。 剑一升,龙吟隐隐光华闪烁。 “我实在不明白。” 贝秋霞没有拔剑的意思,知道霍然不会向她出手:“你已经得到你所要的,应该心满意足了,那两船珍宝价值百万……” “我再次明明白白告诉你,那两艘船与我无关。我在南京杀人放火,唯一的目的,是赶这些昏君奸臣离开南京,他们所劫掠的珍宝美女太多了,他们应该心满意足,再不走就得付出代价。” 霍然一字一吐,声震屋瓦:“有些人练了不世武功,放言高论要仗剑鸣不平,要为人间主持正义,但碰上真正的人间惨事,他们却装聋作哑了。有些人则背弃了练武人的宗旨,背弃了正义风骨,反而助纣为虐,制造更多的人间惨事。” “霍兄,你太偏激……” “是吗?”霍然冷笑,嗓音提高了一倍:“江彬国贼在扬州,泯灭天良和皇帝遍刷寡妇处女。你师父玄灵教主,用万余名处女之血,替皇帝炼制桃花妖帐,我没冤枉你们吧?迄今为止,我没看见哪一位英雄豪杰,为这件事举剑鸣不平;没看见任何一个受到尊敬的高手名宿,举剑呼吁主持正义,更不可能有人奋起作搏浪一椎了!既然你们正邪双方都令人失望,我这个默默无闻的武林后学,只好以亡命的面目,举剑向昏君奸臣提警告了。现在,我的目的你明白了吧,我要先消灭你们活动最积极、作恶最多、武功最强劲的人,减去阻力再到皇宫去闹。这个江小提督,是你们的实际司令人,我就是有意利用你引他出来的,他必须死!下一个就是他老爹江狗官。” “江小提督有四铁卫保护他,你杀不了他的。”贝秋霞仍不想放弃说服:“不久之后,来接他的人更多,你恐怕自身难保。放弃吧!霍兄。” “你们有意乘机把我引出来,我将计就计把你们埋伏失败回城的人,已经一网打尽了。出城接你们的人,也会遭到全军覆没的噩运,不要寄望他们了。” “你真有许多同党?” 贝秋霞脸色大变,扭头向厅内叫:“江小提督,已经没有指望了,出来吧!我们仍可全力一拼,你愿做躲在屋内,被人搜杀的懦夫吗?” 四个中年人先大踏步出厅,江小提督随后出来了。 四个中年人雄壮如狮,气势慑人。 江小提督也威风凛凛,大概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得不鼓起勇气面对事实,胆气壮了许多。 权势愈大的人愈怕死。 江贼父子都有功臻化境的贴身保镖,在发生事故时,保镖只负责掩护他脱离险境,除非是刺客近身,不然保镖绝不参与搏斗,保护主人脱身是第一要务,设法避免让主人陷入险境。因此昨晚情势险恶,四铁卫并没参与搏斗,保护江小提督躲在密室中,根本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情况如何演变。 四个中年人两剑两刀,刀剑出鞘龙吟隐隐,江小提督的绣春刀晶亮如一汛秋水,是实力级的利器。 贝秋霞的松纹古定剑,也是宝剑级的神物。 四个中年人抢出,两面一分,四双精光四射的怪眼,凶狠地紧紧盯着一步步迈进的霍然。 “江狗官,我要你。” 霍然一步步徐徐逼进,不理会四周虎视眈眈,跃然欲动的四铁卫。 他要从中间通过,逼近江小提督:“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知道你是我的。你老爹出祸国殃民的坏点子,你们南来的三个儿子是执行人,所以你设计要引我出面,我也想要你的命……” 左面两个中年人身形倏动,一刀一剑幻化为迸射的激光,刀风剑气迸发如怒涛,人、刀,剑皆已难辨形影。 电光闪烁了两次,霍然的身影似乎一化为三,接着聚合为一,刀风剑气发生激烈的变化,化为劲流四面迸散,在丈外仍有彻骨裂肤的威力。 “再找你老爹算害民债。” 霍然继续说,继续缓缓向前接近,中间仅停顿了一刹那:“他如果躲进宫城,与皇帝在一起,那就妙极了,省了不少事……” 身影再次幻化、停顿。 刀光剑影也一闪,再闪。 最先攻击的两个中年人,掩住腹与肋的大创口,旋了一匝,踉跄稳住马步,但仍然向前蜷曲着摔倒。 另两个中年人的一刀一剑,在同伴倒地的前一刹那狂野地攻击,攻击幻现在前面的虚影,却被眩目的光华纵身侧贯入体内。 “昏君奸臣一起杀。” 霍然恢复原状的身形再进,语声继续:“昏君奸臣都进了地狱,你们的十余万残余兵马,我不信仍能留在江南,残害江南江右的可怜百姓。” 谁也没看清四铁卫是如何被杀的,只看到四铁卫分两次,连续发起抢攻,只看到刀剑的光芒如幻似虚闪动,如此而已。 “呃……啊……” 最后两个中年人,斜冲出两丈外,终于号叫着摔倒。 江小提督胆都快被吓破了,几乎握不住刀,浑身颤抖,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霍兄,求求你,不……不要斩尽杀……绝……” 贝秋霞挡在江小提督身前,掩护小提督后退:“你……你杀了他,我……我也活不成了,江副大将军会……会剥我的皮,你……你杀了我吧……” “你让开,我非宰了他不可。”霍然怒叫。 “请……请高抬贵手,先……先杀我……” “我不杀你,绝不饶他。” “不!你……” 贝秋霞声泪俱下。 “不杀他可以,但有条件。” “江……江小提督,你……你可以决……决定。”贝秋霞扭头哀叫:“你……你得做……做主。” “你……你有何条……件?” 江小提督几乎语不成声。 “立即带兵滚回京师。” 霍然声如雷震。 “老……老天爷!”江小提督几乎惊倒,踉跄站稳叫起天来:“十余万大军还在江西,怎……怎么可……可能立即回……回京,你……你以为是一家三口大……大搬家,所有家当一……一担挑了就……就走?” “调兵遣将,那是你的问题。” “我又没有神……神仙的乾坤袋,十万大军装了就走,你……” “不关我的事。” “给……给我时间。” 江小提督哀叫:“你把南京闹……闹得天翻地覆,皇上在……在中山王府,已经吓……吓坏了,本……本来就……就有意回……回京……” “你需要多少时间?” 霍然心中一动,其实他对兵马调动行军的事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不能说走就走。 “现在是七月、八月、闰八月……”江小提督用指计算:“大军集中、调动、回到南京也……也要两个月。从南京动身北返,最快也得到闰八月……” “好,闰八月。”霍然说:“明天,你必须派羽书传令,把派至苏州、扬州、淮安、凤阳各地的八队密探,限期立即撤回,不许再追查快马船被劫的珍宝美女,更不许追查丢失的两船珍宝。” “好,我答应你。” 江小提督咬牙答。 “办不到,后果你得完全负责。”霍然剑一拂,啸风声慑人心魄:“我会派人盯牢你的密探,必要时把他们杀光,再找你父子算账杀入紫禁城,在皇宫纵火。你如果认为我在虚言恫吓,我将纠正你的错误。” “我一定办到。” 江小提督心中大定:“八位千户都是我的心腹,他们会服从我的调度。我知道有两队久无信差返回,可能已经失踪,所以这两队恐怕得耽误一些时日,当然我会加派信差去找他们。” “好,我信任你。”霍然慨然应允:“我在南京等你的表现,这期间我停止活动,但会暗中监视你小子,如果发现你违背承诺。哼!” “本座言出如山,希望你也遵守承诺。” “我这种亡命一言九鼎,你们却靠不住。” 霍然收剑后退:“你必须立即返城办理,希望你我后会无期,一旦有后会,你不会再幸运了。” 他发出一声震天长啸,昂然举步离去。 x       x       x 贝秋霞与江小提督两个人,凄凄惨惨出了园门,只惊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几乎无法举步。 园门外堆满了尸体,足有五十具以上,闹江龙的尸体,就摆在路中央。 “天啊!他……他们一……一个也没逃……掉……”江小提督像狼暤:“这……这姓霍的混蛋,到……到底有……有多少党……羽?” 要包围杏园,最少也需要一百个人。 “闹江龙与天涯三凤联手,杀了霍然的几个朋友,他们的下场是两方面的人,都全军覆没。” 贝秋霞也感到脊梁发冷,嗓音也变了:“我们知道他的党羽中,有笑魔君父女a有金笛飞仙师徒,有五通神几个江湖凶枭。就是说,他的党羽都是有来头的人物,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知道皇上已有意返驾,刺客败了他的游兴。” “这天杀的霍小狗,我真想亲手剥他的皮。” 江小提督一面走一面大骂:“皇上本来打算游玩苏杭的,苏杭美女天下闻名,苏杭富户之多也天下闻名,最少也可以带二十船珍宝美女回京享受。霍小狗这一闹……” “幸好霍然在南京闹。”贝秋霞冷笑:“南京有紫禁城可以躲,在苏杭你们逃得过他行刺?所以你该庆幸。你打算如何对他呢?你知道违反承诺的后果吧?再出动大批人马对付他,可知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正德皇帝在上月初,就曾经示意臣下,要打算畅游苏杭,江贼父子就曾经积极的做好准备。 所派出至各地追查珍宝美女的密探有几队之多,其中三队派往苏杭,宋大人的一队就是三队中的一队,附带的任务就是探路,以便日后皇驾光临时,供给游乐的消息。 所谓游乐,就是搜括珍宝美女享乐。 天下的财宝美女都是他朱家的,他可以予取予求,正德皇帝不但任意淫欲天下的美女,连他的臣下妻妾也照玩不误。 目下在皇宫的刘娘娘,是山西晋府晋王殿下的宠妃,晋府的端王朱知烊,以晋系算辈分是第六代。如以东宫直系计算,正德皇帝朱厚照系出燕府,燕府纂位成功,后传“厚”字辈也算第六代,实际上是第七代。这是说,晋王是正德的堂叔,把堂叔的宠妃抢来做玩物,几近乱伦。 在豹房得宠的马娘娘,是延绥总兵马昂的女儿,兵马指挥华春的妻子。另一美人,是马昂的爱妾杜氏。另一位戴姬,是另一总兵戴钦的女儿。 反正漂亮女人被他看上了,立即指名索取,不管美女是什么人,伦常不算一回事。 “我会改弦易辙来暗的。”江小提督咬牙切齿:“我要花一百万两银子要他的命。回京之后,再布线进行,你留在江南替我物色人才,我拨给你十万两银子活动费。” “好,我留在江南替你物色人才。” 贝秋霞欣然答应。 十万两银子,挑也要上百个人。 两人一面谈说一面咒骂,咬牙切齿直奔钟阜门。 x       x       x 小快船是笑魔君向太湖的朋友借来的,霍然要重返太湖,在太湖还得使用,他得把在太湖地区活动的密探赶走。 傅玉莹很细心,把船里船外整理得焕然一新,舱内加添了行囊,食物和日用器物,像是要以船为家了。 山东人跑到江南来以船为家,霍然也感到有点好笑。 至少,他知道风帆(谐音翻)叫抹布:吃饭的着(住,船不可以住留不动)叫筷(船走得快);鱼叫做吃有余,不能吃时大翻身;虾子叫做转弯(瞎子),忌讳真不少。 傅姑娘扮成小厮,兴致勃勃容光焕发,能平安离开南京,她感到心满意足。 “飞天猴那些人已催我们动身。”她边清理厨具边说:“他希望我们的船走在他的船后,以便照应,沿途他有朋友关照,保证不会有麻烦。” “要你老爹警告那头猴子,离开我远一点,别让人误会我入了他的伙,我对做强盗没胃口。”霍然在整理绳索滑车:“各走各路,大家有好处。这里的事还没尘埃落定,得等两三天再动身。” “文恭,早走早平安……” “我不信任江贼子,必须逼他们。” 霍然不想早走:“晚上我要到南镇抚司衙门走走,表示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他们,要他们的命,他们如果敢敷衍背信,我就放火宰人。” “文恭,我觉得你犯不着盯着他们,无法抓住他们背信的证据,在外地的密探,不一定肯听他们调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也可以暗示密探不必急急撤回。 “在太湖的那位宋大人,很可影响小妹妹的安全,我们去把他们赶走岂不更好?慢一天小妹妹就多一天危险。” “唔!有道理。” 他欣然说:“泗州水怪在宋狗官身边,是一大威胁,那混蛋江湖朋友众多,追踪查迹定可查出我在苏杭的活动脉络。我们明天就走,但今晚一定要到南镇司衙门上上下下走一趟。” “顺便进皇城,在城头跑一趟露露面。” 姑娘兴奋地说:“让他们知道,皇城宫城都挡不住我们。幽冥玄女仍想到宫城去偷那什么桃花帐,你要不要帮她?没有你帮助,她毫无希望。” “见了鬼啦!她是不是存心要我破坏承诺?她休想,叫她快死了这条心,我轻易地放过江小狗官,用意就是取得那混蛋的承诺,撤回密探,让皇帝早离江南。我如果破坏承诺,狗官父子把心一横,那就大事不妙。其实你我都知道,江贼父子都是胆小鬼,保镖众多,我们要宰他们不是易事,今后他们在何处住宿,恐怕连他的亲信也弄不清,再也不可能将他们诱出来了。结果,小妹妹将更为危险。” “我知道你非常关心小妹妹的安全,你在南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是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是我第一件入世所管的人间冤苦事,必须救人须救彻,不然我不会心安,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呀?我们明天就走,我急于看她呢!”姑娘不假思索地说:“她会记得我的。” “如无绝对必要,我不会去接近她,以免替她带来灾祸,尽可能离开她远一点。” 霍然将舱面清理停当,抬头看了看天宇:“晚上可能有雨,夜行靴得加防滑的攀带,登高跃落得特别小心些。你去不去?” 做贼的偷风不偷雨,由于行动不便,下雨天屋主也紧闭门户警觉些,高来高去尤其危险。 “你去我还能不去?办事有你就有我。”姑娘拍拍酥胸:“我要让你觉得,我是唯一配合得上你的人。” “是的,你是唯一配合得上我的人。”霍然喃喃地说。 他想到小秋燕。小秋燕是处处需要他保护的人,不论是精神上或肉体上,他都被牢牢地拴住了,其中有快乐,也有痛苦,更有太多的忧虑和操心。 今后,他还得为小秋燕奔忙,办事不能有始无终。 叹了一口气,他进舱准备夜间出动的用具。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