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凰引凤》 第一章 王扇书生 一声鹤唳,那头老态龙钟的丹顶老鹤,又在曙色苍茫中凌空起舞了。传说丹顶鹤可活千年,当然不足凭信。 这只丹顶鹤在葛仙宫耽了二十年,二十年来已苍老得不像话。 宫门开处,踱出葛仙宫的香火道人孤鹤丹士。 丹顶鹤一敛翅,从高空疾掠而下。这是鹰的动作,没有人曾经见过鹤是这样下降的;尤其是老鹤。 鹤翅连翻,罡气呼呼,人与鹤全站在门阶下。 这是一件令人发噱的绝事。上了年纪的丹顶鹤羽毛零落,骨瘦如柴,老眼朦胧,唯一瞩目的是顶端那一块红色。 而丹士本人是一身宽大的灰袍,相貌清瘦龟形鹤形,骨瘦嶙峋须眉全白,顶门光光却红霞如丹。 人与禽相并一站,人鹤简直相差无几,引人发笑。 “去!去!”老丹士轻拍老鹤的脑袋:“饱餐一顿后,闲云野鹤,即将远历穷荒,但愿你受得了。” 丹顶鹤巨翅一张,向阶下一跃,冲霄而上。 老丹士踱下门阶,到了广场中心,扭头回望身后破败的葛仙宫,摇摇头,吐出一声依依不舍的叹息。 葛仙宫固然小而破败,但后面的丹房却大得出奇,三间两进,巨大的鼎炉和风窰极为扎眼,堆放的奇岩怪石名目繁多。 修道人好炼丹冶金,孤鹤丹士也不例外。 宫内出来一个虎虎生气的年轻人,四周立即显得生机蓬勃,似乎破败的宫观也有了生气,连久旱不雨毫无生气的草木也获得了生机。 “师父,弟子要走了。”年轻人一面系腰帕一面说。 丹士的目光,远远地落在山下不足两里地的祥云庄。庄中心那座三层高顶神气的端云楼,与十余里外城里的望蒿台遥相雄立。 “孩子,你想到外地走走吗?我是说,让你自己去见见世面。”丹士泰然地说。 “师父,上次跑了一趟伏牛山,把庄稼都耽误了,弟子真懒得走动。” “恐怕由不得你了。”丹士含糊地说。 “师父,你老人家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走吧!今天要种山?” “是的,开垦骆驼岭那块地,种黄苓。” “哦!也好,可惜你没有机会下种。” “师父……” “天色不早了,快走吧!脚上怎样了?” “得加两片瓦了。”年青人拍拍右小腿,有金属的响起传出。裤脚宽大,看不出里面藏了些啥玩意。 “走小路去?” “是的,从大路走回来。” “你如果不想到外地走动,最好不要从大路回来。准备,看你的功夫有没有进境?走!” 年轻人一提腿,像是跨步上楼梯.但脚起身升,这一步直跨出两丈外,只跨了三步,便越过了七八丈宽的宫前广场,第四步便降到山下的小径去了。 “去碰你的运气吧!年轻人。”丹士喃喃地说。 x       x       x 七八里外是紫云观,南北两峰左右拱抱,当山隘处有座骆驼岭。岭东北两里地,便是年轻人的家:荀庄。 荀庄是一座小小的在院,与三里外的祥云庄简直就不能比。两家的主人,也一文一武天生相克。 祥云庄主人邓国安,武林绰号称神刀,曾任天下四大镖局之一的开封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曾经荣任开封义勇门的二馆主。 江湖上提起顶尖儿人物,必定说“圣剑神刀,武林双豪。”神刀,就指邓国安,圣剑,是指开封老槐庄白道至尊皇甫长虹。 荀庄的主人荀伯昌,曾在紫云书院苦读,有了秀才身分,却始终考不上举人。 其实,荀伯昌并无意功名,祖上遗下三四百亩地,是地方名流,家里人口简单,只生了一个儿子荀文祥,日子过得平和安详十分惬意,鬼才愿意去争功名为五斗米折腰。 虽则与群豪为邻,早些年被邓庄主借口水源和两家田地交错耕作不便,强买了东南角百十亩肥田,但不影响荀家的生计。 荀文祥已年届弱冠,按理他早该有了老婆孩子,但他却要去学神仙,跟随孤鹤丹士修仙卖药。方外人如果成了家,别想名列紫霄。 下了葛仙山,荀文祥抄捷径越野飞驰,先回家向母亲问安,再奔两里外的骆驼岭,他爹已经在等他了。 开垦山坡地很费劲,父子俩干得却轻松得很。 荀伯昌负责用镰刀割草,虽然轻松,但额上依然见汗,红光满面的脸老纹甚少,看不出是个年届不惑的人。 “爹,你到树下去歇歇好不好?” “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别管我啦!” “这……” “你真的准备种黄苓?土质合吗?” “我和仙长验过了,正好合适。”荀文祥说,举锄刨向一株大树头,一锄下去,树干摇晃。 “儿子,你脚下好像穿着铁瓦。”其父盯着他宽鼓鼓的裤管说。 “是的,穿着干活不碍事。” “有多重?” “十斤的共四片。” “老天爷!你的脚上带了四十斤……” “还是跑来的,七八里路费约了半炷香。”他停下锄:“大概一年后,我可以扣六片瓦了,以三分之一炷香跑到,速度约略可比奔马。” 荀伯昌不再割草,往不远处的树下走,一面说:“歇歇手喝口水,来。我要问你,练这种脚力,是想平步登天做神仙吗?” 荀文祥放下大锄,跟在父亲身后,用腰帕抹着汗说:“这是基本的健身术。世间哪会真有神仙?” “你不是在修仙吗?” “应该说是修长青术。如果炼丹有成,人活两三百岁该是可以办到的。” 到了树下,他取过茶壶替父亲斟上一碗茶。 “儿子,我问你。”荀伯昌接过茶,席地而坐下:“就算你能活三百岁,又有什么用呢?” “爹的意思是……” “乌龟活上一千岁,仍然是一只乌龟。”荀伯昌大笑:“它既不能替旁的乌龟改善生活,也不能使自己升天,哈哈,活一万岁也是枉然。” “爹真会骂人。”他也笑:“能活长久些,总也不是坏事,是不是?” “为了活长久些,儿子,你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是的,太多太多了。”荀伯昌平静地说:“不要说你一天到晚苦得要死,三更灯火五更鸡,甚至三五天入关不眠不食。 “最重要的是,你修炼的结果,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完全忽略了身外的亲情、爱念世俗、人的责任……” “爹,你又要说抱孙子的事了。” “我当然要说,理直气壮,焉能不说?” “这件事儿子宁可以后再谈。” “以后多久?” “今年底。”他喝了一碗水:“如果儿子到达不了初步辟谷进程,那表示升仙无望天赋不足,需另作打算了,仙道无缘不可强求。” “我从来不过问你的事。儿子,你到底练到什么程度了?能驱妖捉鬼吗?”荀伯昌的语气依然带了不屑与讽刺的意味。 “儿子练的不是驱妖捉鬼,而是修炼融于万物,无外无内,古人早已失去的所谓通玄的本能。” “我听不懂。” “爹懂的,只是不相信这而已。儒家的天人合一,不也是令人迷惑吗?佛家的纳须弥于芥子,同样令人难信。” “妄想!”荀伯昌嗤之以鼻。 “爹想不想看人久已失去千万年的本领。” “谁让我看?你吗?” “是的。”他肯定地说。 “唷!想唬我吗?” 他微笑,盘脚坐成五岳朝天式,闭上双目说:“爹的镰刀,请放在一丈外。” 荀伯昌依言将镰刀放置于丈外的草地上,笑笑道:“你要变戏法吗?” 他全身开始放松,敛神内视,呼吸深长,逐渐看不到胸膛因呼吸而呈现的起伏状态。 片刻,草中的镰刀,突然向上一跳,刀头向上直立片刻,方噗一声跌落原地。 他吁了一口长气,张开双目说:“如果再远些,我的神意便无法达到了。我只练成了初步根基,早得很呢!” “看来,你好像有些道行。”荀伯昌抬回镰刀,翻来复去寻找刀会自动的原因:“唔!不像是先弄了手脚骗人的。” “神仙可以移山倒海,可以神游太虚,朝游北海暮宿苍梧,上穷碧落下黄泉……” “鬼话连篇。” “呵呵!如果没有这种鬼话的引诱,谁肯去学神仙?”他大笑而起:“爹不信可以去查一查,咱们这方圆的万千男女,恐怕除了爹之外,不是信神就是信佛,连紫云书院的那些酸秀才也不例外,甚至他们还有人信巫呢? “儿子也不信神仙,却信人有极神秘的本能与力量,只要先天秉赋够,这种本能与力量是可以逐渐发掘出来的。 “在某一期间,体内的某种神秘力量,可以令你举起万斤巨鼎。在某一期间,你可以看到过去未来。” “你能吗?” “我正在努力试图发掘。” “我看,你还是搬回家,好好读书房里那几百部书,学会处世的道理,做些有益于国计民生的事,以免白活一场。” “我会的,慢慢来。”他向外走:“爹不要动手,看儿子今天一定可以独立开辟这块荒地成良田。” x       x       x 申牌初正之间,荀文祥敞开胸襟,胸出壮实的胸膛,轻拂着手中的山藤杖,口中哼着小调。 荀文祥从容不迫沿着大道走向仙翁山,他忘了丹士的告诫。 第一座他要经过的庄子是祥云庄,一处他不愿经过,却又必须经过的麻烦地方。 他并不在意邓家人的霸道,修神仙的人自有容忍雅量。 祥云庄出现在视线内,他优哉悠哉小吟:“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 “蓬!蓬蓬蓬!蓬……”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渔鼓声,和着他的吟唱,有节有拍。 “你的渔鼓有点古怪。”他扭头微笑道。 “啪蓬啪蓬啪蓬蓬……”渔鼓有了音阶不同的变化,节奏也略有改变。 “像是鼍皮所造。”他又说,脚步并未慢下来。 那是一个穿灰衣走江湖唱道情餬口的中年人,干瘦清瘦,满面风霜,与他那些老同行一样,似乎都患了长期营养不良症,一张忧愁的脸孔,一双难得呈喜怒哀乐的老眼,一具渔鼓一只破包袱浪迹天涯。 大明朝已是崦嵫晚境,与过去的朝代走上同样的历史旧路,当朝的帝王一代不如一代。 目前,正德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嘉靖帝收拾不起来,加上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宇内沸腾。人口膨胀的结果,最明显的是流民日众。 官吏们的俸禄永远跟不上物价,县太爷的一月俸给,买不了十天粮,总不能一家大小喝西北风,钱从那里来? 浪民日众的现象是:江湖浪人一天比一天多,捉不胜捉,杀不胜杀,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不加过问了。 这位唱道情的浪人,那具渔鼓真不简单,檀木精制,不是传统的竹筒。 渔鼓通常用蛇皮或蛙皮蒙制,用鼍皮的从没听说过,鼍这种古代大爬虫,快被杀得绝了种啦! 唱道情的跟在他身后,用沙哑的嗓音说:“小兄弟,你是个识货的。” “夸奖,夸奖。”他世故地说。 “你唱得很好,音量宏音域广,低嗓特别佳,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魅力。” “天生的嘛!” “唱道情,像你这种有天赋低喉的人不多,如果你肯吃这一门饭,你将成为这一行的顶尖人物。” “我种地好得很,为何要去唱道情流浪天下?别开玩笑,老兄。” “你会肯的。” “为何?” “因为我看上了你,你必须跟我走,收你做衣钵传人。我的嗓门坏了,眼看要砸破饭碗喝西北风。” “那是你的不幸,是你的难题,改行吧,老兄。” 一阵低沉的动人心弦渔鼓声,充溢在天宇下,那么低沉,那么苍凉,令人心中发酸,心弦抖动,悲从中来。 似乎那孤寂的鬼魂正在向你诉说,古老的、凄凉的、万般无奈的不幸和辛酸故事。 你会感情脆弱地同情他的凄苦,与他分担心灵的痛苦和哀伤。 荀文祥站住了,缓慢地、庄严地转过身来,清澈明亮充满智慧的大眼,神光倏现亮炯炯地注视着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卖唱者。 唱道情的左手紧挟着长有两尺的渔鼓,正用灵活双掌,拍出阵阵神奇的节奏,老眼不再漠然,冷电四射,紧吸住荀文祥的眼神。 片刻,卖唱者的目光渐变。 渔鼓声更低沉,更低徊,节奏也在变。 “不要再拍那玩意了。”荀文祥忍不住发话:“你的迷魂魔音很够火候,可借你碰上道行比你深的我,告诉你,我是学道的。” “见了鬼啦!”唱道情的停止拍击渔鼓:“你阁下真人不露相,岂有此理,你怎不穿道衣?” “我学的道不是天师道。”他挥手:“你去另找传人吧,但我劝你不要用诱拐胁迫的手段来达目的,不然你会自食其果。” “依你。我姓汤,名青。” “呵呵!你干脆就叫清扬好了,表示你肚子里一无所有。”荀文祥与对方开起玩笑了:“你来到敝地,不是来卖唱的吧?唱道情该在黄昏时分到人多的村集找主顾,这一带会是些一姓庄,不欢迎浪人进入。” 这时,他们已接近祥云庄。 庄在路右约百步,一条车道笔直地涌向庄门,路口竖起一座木牌坊,匾额刻了三个漆金大字:祥云庄。 他们跟路口的牌坊不足五十步,路两侧槐树成行。 “倒了嗓,还卖什么唱?”汤青苦笑:“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呀?” “荀文祥。”他简要的答,向祥云庄一指:“你是为祥云庄而来?” “有这个意思。”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好意地说:“邓庄主邓国安大爷,曾经是开封威远镖局的首席镖师。 “也是义勇门武馆的二馆主,在少林俗门人中,是很了不起而且声誉极隆的白道名宿,他手中那把九环刀,绝非你这瘦小的鸡脖子能经受得起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 “你不是打祥云庄的主意?” “胡说八道。” “那你……” “我只是想向邓庄主打听一些消息。可是他庄中的人拳头大胳膊粗,态度傲慢无礼,不许在下拜会,拒绝接受拜帖,说是庄主已到开封去了。荀老弟,邓大爷神刀邓国安,是否真的到开封去了?” “我从来不理会旁人的事,更不知道邓大爷到何处去了,你找错人啦!” “这……” “你还是走吧,庄门那位看守已经注意你啦!”荀文祥说完,转身继续他的行程。 汤青随后跟上,仍在唠叨:“邓家的大少爷邓忠,曾经夺得许州龙虎擂的冠军,与会群雄恭送他入云龙绰号,轻功之佳武林罕见,他目前是否在家?” “你也不必枉费心机,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的事已经够忙,哪管他人的闲账!” “你是有意不说。” “废话!祥云庄的事与我无关,邓大爷对我可说毫无好感,我又何必替他隐瞒什么?况且邓家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虽则邓大爷为人并不怎么大仁大义。” “你一定知道,所以……” 荀文祥身形突然向前滑丈外,头也不回笑道:“所以你想抓我逼问,少陪。” 汤青的确是想擒他逼问。 不仅是想,而是已付诸行动,出其不意伸手,食中二指闪电似的点向他的身体要害,认穴奇准。 但他像是背后长了眼,指尖距体不足一寸,他已突然前沿,点穴术落空,危机间不容发。 “咦!”汤青讶然叫,伸出的手僵住了。 他已展开脚程,连奔带跑去了。 “我天涯浪客不信邪,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能跑得掉?哼!”汤青咬牙说,起步急追。 荀文祥他脚下如行云流水,不徐不疾遥遥领先,口中在小吟:“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 转过一处林角,歌声袅袅,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天涯浪客骇然止步,张口结舌,咦了一声说:“好家伙!这双老眼已不中用。好,把信息传出,查他的底该无困难。” 前面鬼影俱无,天涯浪客扭头回望,目光落在庄中高耸的瑞云楼上,眼中冷电再现,阴森森地冷哼一声,向右岔入另一条小径。 x       x       x 荀文祥已料定天涯浪客不会追来,绕过林脚便不奔跑,洒开大步向前走,神态悠闲若无其事。 久久,他似乎想起什么事,喃喃自语:“唔!不知那位守庄门的人,是否看到我奔跑了?大概没看到,不然以后我可能会有麻烦。” 附近的乡中近邻亲友,皆认为他是个没出息的书香门第败家子,有福不知享,却去替卖药的老道做守炉童子。 一表人才,却无生劳碌命,如果让人知道他身怀绝技,尤其是不小心让邓家的人知道,真可能有麻烦。 今天他一时兴起,有意摆脱天涯浪客的纠缠,无意中露了一手轻功脚力,说明他童心仍在,修养有限道行不够。 他真要是一个平凡的人,日后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祥云庄距仙翁山仅有两三里地,其间有一道长坡,坡上长着一片嫩绿的树林,小径从坡上向北岔出,通向山西麓的登山小径。 而从县城来游仙翁山的人,则走山东面的另一条小路,看丹井游葛仙宫,其实游山的人并不多。 刚接近岔路口,路旁的树林中踱出一个青袍飘飘的书生,年轻、英俊、魁伟,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双俊目明亮有如午夜朗星。腰悬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手中有一把没张开的玉骨折扇。 他一怔,暗中喝了一声采:好俊的年轻书生。 但他也感到奇怪:这书生躲在林子里干什么? 紫云书院那四五十位书生,包括附学生在内,他全都认识,都是本县的子弟,他哪能不认识? 这位书生他却感到陌生,大概是远道来游学的吧? 但他心中明白,这位书生来头不小,所佩的剑不是饰剑,而是真正的杀人家伙,书院的书生哪有这种凶器? “你过来。”书生向他说,用扇子向他一招。 读书人地位高,普遍受到人们尊敬。乡巴佬见了学舍中的准秀才,毫无理由地便感到自己低了级。 他不介意对方的傲慢,顺从地离开道路,向书生走去,脸上绽出世故的微笑,问:“公子爷,找小可有事吗?” 书生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目不转瞬。 “好锐利的眼神!”他想。 书生的目光柔和了些,沉静地问:“你家住在那里?” “山上。”他向山一指。 “这一带你一定很熟悉。”书生笑笑说。 “差不多,附近的庄子并不多。”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公子爷要找的人姓甚名谁?” “姓名无关紧要,多年不见,也许他已经换了姓改了名。” “哦!这……” “这人瞎了左眼,年约花甲,高颧骨鹰钩鼻,右手有六指。早些年,他姓赵,名兴。” “哦!他目前仍然姓赵,名却改为隆。”他不假思索地说。 书生大喜,欣然说:“好呀!他住在何处?” 他向山西麓一指,说:“顺着山脚绕下去,可看到一片森林,林北可找到两间低矮的茅屋。 “右一家是风水师贺瘸子夫妇,左一家就是六指赵的家,他是专门替人治牲口的兽医。” “哦!他几时做起治牲口的郎中来了?”书生微笑着,脸上有古怪的表情流露出。 “快五年了,他迁来时就干这门活。” “他与贺瘸子夫妇很要好是不是?” “这小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毗邻而居,不好也得好,贺瘸子夫妇比他早来了约有两年。” “唔!贺瘸子本来是好人。”书生的语气令人难测。 “没有事小可要走了,天色不早了。”他举步欲行。 “劳驾你带我去找六指赵。”书生拦住了他。 “这……那地方很好找……” “带路。”书生不客气地说。 “小可……” “你敢不带?”书生沉下脸问,不怒而威。 “小可有事……” 书生右手一伸,劈胸抓住了他的衣领。 两人一般高大健壮,但书生的手细皮白肉不起眼。论相貌五官,他并不比书生差,差的是穿得褴褛,脸色要健康得多。 “你如果拒绝。”书生凶狠地说:“我将把你打个半死,免得你抄近路去通风报信。” “你不像个读书人。”他平静地说。 “唔!你很有胆气。” “拳头也够硬。”他说,一拳捣向书生的肚腹。 书生冷笑一声,放掉抓领的手,顺势下沉,闪电似的改抓他的拳头。 他突然哈哈大笑,收拳仰身疾退,同时伸脚一挑,人已倒退丈外,撒腿便跑。 书生做梦也没有料到,一个村夫竟有那么快捷高明的身手。 骤不及防,防得了拳头防不了脚,书生惊叫一声,左小脚内侧挨了一挨,斜退了两三步,几乎摔倒。 荀文祥是向山上跑的,脚下隆然发出声,状极匆忙,像是情急逃命,真像一个被鬼吓坏了的村夫俗子。 书生摇摇头,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个蠢村夫手脚倒是真快,怪!我怎么竟然未能抓住他的拳头?看他奔逃的蠢笨相,不像是练武的人呢?” x       x       x 位于枣林北端的两座茅屋,找起来并不难。 再往北里余,有一座小村东,问起治牲口的六指赵,村民无不知晓。风水师贺瘸子,在附近更是小有名气。 当书生出现在茅屋前,虚掩的柴门看不出任何异样。倦鸟归林,屋后炊烟袅袅,说明屋主人已经回来了,可能正在后面做晚膳。 书生站在门外背手而立,右手的折扇握得死紧,轻咳了一声,叫:“独眼彪,你的老朋友有口信,要不要听听?” 右首的茅舍首先传出拉门声,屋内也有了动静。 首先出来了支着拐杖的贺瘸子,干瘪的嘴唇抿得紧紧地,用那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漠然地注视着来客。 书生淡淡一笑,点头打招呼,说道:“尊驾想必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拐仙贺增了,将近十年,江湖上的朋友一直不知尊驾的下落,想不到阁下竟在这荒郊僻镇上地方,得见尊驾的风采,幸会幸会。” 拐仙贺增漠然一笑,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欲言又止,他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承认自己的身分。 “公子爷,你是……”拐仙贺增终于惑然发问。 “在下申士杰,出道时尊驾已遁世失踪。” “哦!小老弟,你找独眼彪传什么口信?” “他出来就知道了。” 柴门开处,老态龙钟的独眼彪出现在门口,左手握了一柄拨火钩,独眼精光闪烁,目光落在书生身上。 他戒备着问:“公子爷,你要找独眼彪……” “独眼彪赵兴,想必就是你了,相貌没有改变多少,好,很好。”书生神色平静地说。 “公子爷……” “在下申士杰,打扰打扰。” “你是……” “为你带口信来,你是不是独眼彪赵兴?” “不错。是谁的口信?” “哦!你不是改了名吗?”书生颇感意外地问。 “在能一口叫出老朽绰号的人面前,隐瞒身分岂不徒费口舌?小老弟,你还没说出是谁的口信。” “天南一剑鲍世英。” 独眼彪脸色一变,叹口气说:“鲍世英果然神通广大,老朽整整躲了他十年,换了五处地方,最后仍然逃不出他的追踪。” “鲍老前辈目下也老了。” “谁又不老呢?”独眼彪感慨地摇头苦笑:“少年子弟江湖老,世上新人换旧人。” “你不后悔你早年所作的罪孽?”书生的脸沉下来了,语气奇冷。 “老朽不否认早年横行天下,名列黑道之豪所作的罪孽,但自问俯仰之间,仍然无愧于天,无怍于人。 “江湖道上,任何人也可以告诉你,我独眼彪亦正亦邪,亦侠亦魔,至少我不滥杀,不贪色,不取不义之财。” “哼!” “你不要哼。小老弟,你年轻,大概出道并没有多少时日。” “在下闯荡五年,名列白道后起之秀的武林四公子之一,玉扇书生申士杰誉满江湖,武林朋友赞誉有加。” “很好,很好。你记住我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有一天,你会在无意中走错一步,你就不会如此自命不凡了。当然,你这时春风得意,是听不进我的话的。阁下,你打算怎么办?” “你收拾收拾。”玉扇书生冷然地举步接近:“在下要带你走一趟湖广岳州府。” “天南一剑在岳州等我?” “是的。” “老夫若是不去呢?” “不去?笑话了。”玉扇书生傲然地说:“江湖道上,敢于拒绝在下要求的人,大概没几个。” 拐仙的老伴也出来了,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点着一根乌木寿星杖,老眼一翻,说:“年轻人,你好狂。” “狂者进取,有什么不对吗?”玉扇书生冷冷笑着问。 “就凭你这狂态,老身真为江湖白道人士悲哀!” “你是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在江湖行侠,其结果必将是天下大乱,成为无法无天的禽兽世界。” “老太婆,在下懒得和你计较。”玉扇书生冷笑道:“尊夫拐仙曾经是白道中声誉极隆的武林怪杰,所以在下不介意你的乖戾无知。” 拐仙冷哼一声,凛然问:“小辈,你与天南一剑有何渊源?为何替他出头?” 玉扇书生将目光移向独眼彪,冷冷地说:“鲍前辈是武林公认的一代侠士,在下不才忝为武林后学,不甘菲薄身列侠义门墙,一扇一剑行侠天下,见了不平事自然插手,你满意了吗?” “这是说,你只是凭一时意气,听信……” “贺前辈,以往在下尊敬你。”玉扇书生不客气地说:“而今天,尊贺竟与一代黑道妖孽在此同住五年之久,晚节不保,居心莫测。因此,在下鄙视你,你给我走远些,不然……” “不然,你要我的老命?” “哼!你认为在下不敢。” “你敢。”拐仙冷笑:“你这种人没有不敢做的事。我问你,你找独眼彪,自以为是行侠?” “不错。”玉扇书生傲然地说。 “是为了天南一剑的事?” “不错。” “你知道十年前双方血溅南京鬼面城的前因后果?” “在下只知道黑道邪魔袭击白道英雄的事实。” “什么是事实!正义与邪恶之争,这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难道你拐仙不是白道英雄?” “好吧!就算你是行侠。”拐仙撇撇嘴:“我问你,你既不是苦主,又不是原告,与天南一剑又非亲非故。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独眼彪犯了国法,你为何不报官用国法来治他呢?你出言恫吓,胁迫他走一趟岳州府,你知道要远出岳州府,办理远行离境的手续要办多久?” “江湖人不理会这些事,说走便走。”玉扇书生强硬地说。 “这么说来,你之所谓行侠,原来是不受国法管束,不问青红皂白……” “住口!”玉扇书生恼羞成怒大吼:“你少管在下的闲事……” “老夫非管不可。”拐仙也沉喝:“十年前鬼面城双方结怨拼死活,谁是谁非老夫一清二楚,因为老夫是当时的目击者,天南一剑野心勃勃……” “你给我滚远些!”玉扇书生狂怒地叱喝:“没有人相信你的鬼话。” 独眼彪苦笑,向拐仙说:“贺老兄,贤伉俪就不必管闲事了,这小子大概得了不少好处,他不会听你的,看他能把我怎样,我不信他。” “你是不是不肯随在下跑一趟岳州?”玉扇书生大声打断独眼彪的话。 “抱歉,你去叫天南一剑来理论,老夫在这里等地。”独眼彪率直地拒绝。 唰一声响,玉扇书生抖开了玉扇,冷笑道:“那么,在下只好擒住你拖到岳州了。” “你小小年纪,大话却说满了。你走吧,老夫不与你计较。”独眼彪冷冷地说,拨火钩徐升。 玉扇书生人化狂风,突然疾冲而上,玉扇一挥,无畏地斜向而出,好快。 独眼彪一声沉叱,迎着扇影一钩搭出。 玉扇疾沉,突然八面急张,但见扇影连闪,从钩侧迸发,风雷乍起,已裹住了独眼彪。 独眼彪一钩接空,便知不妙,同时感到扇劲上力道千钧,罡风将钩迫得向下沉,诡异的怪劲无可抗拒。 彻骨的扇风已从四面八方直迫心脉,浑身有被捆缚压迫的感觉,令他心中大骇。 独眼彪怒吼一声,拼毕生性命交修的真力攻出一招“万花吐艳”,钩影全力外拼,以进为退自保。 同一瞬间,拐仙惊叫一声,挺拐飞扑而上。 第二章 为博美人一笑 旁观者清,拐仙已看出玉扇书生艺臻化境,独眼彪要糟,因此事急上抢救。 但已太晚了,双方绝招一出,生死须臾,旁观的人加入已来不及了。 扇鸣而罡风的气爆声传出,人影乍分,胜负已判。 “哎……”飞退的独眼彪惊叫,血珠飞溅。 同一刹那,啪一声爆响,玉扇拍中拐仙攻出的拐杖。 拐仙毕竟老了,而且是横方向受力,身不由己,被震得侧飞丈外,踉跄地又退了三步。 玉扇书生玉扇轻摇,冷冷一笑说:“你们都老了,全是空有虚名的废物。” 独眼彪在丈外着地,屈下左膝挫倒,左肋下鲜血淋漓,被扇斜划了一条血缝,可能肋骨也受伤了。 拨火钩变成半月形,成了废物。 老太婆大惊,脱口叫:“般若大真力,九华地藏道场笑和尚的不传之秘,这小辈出手便用绝招伤人,好恶毒的心肠。” 玉扇书生玉扇轻摇,徐徐向捂住伤口挫倒在地的独限彪走去,阴森森地说:“你死不了,在下要活着带你到岳州。” “还有老身呢?”老太婆踱出来说,寿星杖也伸出来。 玉扇书生转对着老太婆,寒着脸说:“在下要废了你,免得你厚着脸皮倚老卖老到处充前辈吓唬人,也免得你在江湖上活现世……咦……” 异声起自枣林,一个簸箕大的钹形怪物,闪烁着银光飞旋而至。 玉扇书生知道厉害,扇交左手拔剑向怪物挥去。 怪物在剑尖前突然上升、倒转、回旋、返飞。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欲聋。 受伤的独眼彪一声呻吟,心衰力竭地向前一仆。 拐仙夫妇坐倒在地,双手掩耳浑身战栗。 玉扇书生打一冷颤,抱元守一举剑行动抗拒笑声。 幸而笑声倏起倏落,枣林中踱出一个一身银衣、佩银剑、手握银色遮阳帽的年轻少年郎。 刚才那可飞舞自如的怪物,就是这项绢制的银色遮阳帽。 这位少年郎比玉扇书生更年轻、更俊更潇洒,一双黑亮的星目魔力无穷,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子汉。 “这位仁兄练的不是般若大真力。”银衣少年一面接近一面说:“笑和尚一代高僧,会有这种狂傲的弟子。” 玉扇书生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咬牙,举剑问:“你是谁?阁下好精纯的慑魂魔音啊!” “夸奖夸奖。你比他们三个老废物要强些。” “在下申士杰,阁下尊姓?为何要助这几个废物?” “因为在下看不惯你那种自命英雄的可憎嘴脸。” “你……” “你是这样行侠的?我在等你的解释。” “你要管闲事?” “你不也在管闲事吗?”银衣少年咄咄迫人。 “这……” “哈哈哈……”林内笑声又起,踱出一个白发怪人:“银衣使者,他不是管闲事,而是别具用心。” “他是为什么?”银衣使者问。 “天南一剑的女儿,美得像瑶台仙子。这位仁兄为了要用独眼彪的脑袋博心上人一笑,所以拍胸膛保证来走一遭,假行侠之名,杀人以博美人一笑。” 自从老人出现,玉扇书生便恐怖地直发抖,惊恐地死盯着老人腰带上那具拳头大的玉雕骷髅头。 等老人逐渐走近更是如见鬼魅般,玉扇书生向后退走。 “你敢走?”怪老人冷叱。 “晚……晚辈……”玉扇书生语不成声,不敢再退。 “独眼彪心不够黑手不够狠,丢尽了咱们黑道朋友的脸,所以只配在这里现世。小辈,你行侠用他来祭剑,这算什么?你如果有种,何不向老夫来?”怪老人狞笑着说。 “晚……晚辈……”玉扇书生仍未恢复正常。 “老夫横行天下近一甲子,心狠手辣满手血腥,天下间想要将我玉骷髅毕天奇化骨扬灰的人,比粪坑里的蛆虫要多上千万倍。 “小辈,你把我一剑砍了再剥皮抽筋,保证你可以侠名满天下。 “声誉将盖过圣剑神刀。名利双收,一举成名。来啦!机会不可错过,你的剑磨过了没有?” 面对这位武林朋友闻名丧胆的宇内三魔之一,玉扇书生几乎快要崩溃了,突然扭头狂奔,急如丧家之犬。 玉扇书生一跑,玉骷髅老魔反而怔住了。 玉骷髅讶然叫:“武林一绝绝剑雷一鸣调教出来的门人子弟,怎么这样窝囊胆小?雷一鸣完蛋了,这小子真替师门增光不少,异教异教,报应报应。” 银衣使者哼了一声,说:“都是你,就会亮出你那活招牌唬人,你把他吓跑了,我要你赔。” “哈哈!你说得真妙,人跑了,哪能赔?” “不赔就惟你是问。”银衣使者说,突然一掌拍出。 玉骷髅哈哈一笑,侧跳八尺,摇头说:“打不得,万一你不小心摔破了头,你那老鬼师父找我讨公道,我可吃不消,走啦!赶快到县城找老酒填五脏庙要紧。这里的事,用不着你我插手。” 银衣使者将遮阳帽往上一戴,低低的帽檐隐约可看到锋利的暗藏花瓣式薄刃,如被削中哪有命在? “真该走了。”银衣使者说。 两人说走便走,扬长而去。 x       x       x 拐仙倒抽一口凉气,夫妇俩将昏迷的独眼彪抬入屋内,刚上了药,独眼彪便醒来了,虚脱地问:“老哥,那……那狂小子呢?” 拐仙一面熟练地裹伤巾,一面说:“走了,丢人现眼。” “那可怕的笑声……” “好像是一种可怕的、令人心智丧失的魔音,把那位自命侠义英雄的狂小子,吓得屁滚尿流逃掉了。” “是慑魂魔君来了?” “是玉骷髅毕天奇。老赵,你还记得江湖道上,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银衣公然亮相的?” “邪道第一高手银龙纪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头。咦!你是说他来了?” “是个穿银衣叫银衣使者的年轻小伙子……”拐仙将所发生的变故说了,最后说:“玉骷髅居然与银衣使者没老没小地笑,我料想银衣使者是银龙的门人或子侄,不然岂能获得玉骷髅的礼遇?” “这地方不能住了。”独眼彪失声长叹:“这些名震天下的凶魔在此出现,日后是非必多。老哥,咱们得赶快迁地为良了。” x       x       x 枣林的另一端,原先隐身察看的荀文祥离开藏身处,越野而走四中喃喃自语:“玉扇书生那种人如果算侠,侠也真不值钱了。唔!那银衣使者很不错,扮男装相当不错。” 他眼见这一场江湖的恩怨启幕和收场,觉得很有趣。 独眼彪的不服老;拐仙夫妇的主持公道;银衣使者的打抱不平;玉骷髅的嬉笑怒骂嘲世态度;玉扇收生的欺善怕恶……这对一个对世俗漠然的青年人来说,的确是很新鲜有趣的事。 襄城是一座山区边缘、民风淳朴的小城,想不到在无意中让他看到这一种不平常的事,真是眼福不浅。 想起银衣使者,他心底油然兴起羡慕的感觉。 同时,荀文祥也感到很奇怪,这小地方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一些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人物呢? 那位天涯浪客身手不凡,置身于卖唱下九流已经不同凡俗,出现在僻野穷乡更是不合情理。 他在想:也许有什么不平常的事要发生了。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必定与他无关,他用不着担心,因为他从不过问于己无关的事。 x       x       x 暮色四起,越过一座小岗,登山小径在望。 一脚跨入小径,他突然站住了。 路两侧林深草茂,小径向上蜿蜒伸展,前后不见人踪,可听到归巢的鸟满山叫鸣。 他站得笔直,凝神前视,裸露在外的手臂,表面的皮肤在收缩,鸡皮疙瘩触目,每一根汗毛直竖而起。 久久,鸟鸣声突然静止。 一声鬼啸起自右侧茂林深处,似乎突然阴风四起,树后草中四面八方似乎鬼影幢幢,鬼声啾啾忽远忽近。 他屹立有如石翁仲,呼吸似乎已经停止。 蓦地—— 异啸划空,一颗拳大光芒闪烁的绿星,划出一道快速的绿虹,从上面电射而下,距他身前约三尺左右。 突然折向往外飘,投入三丈外的茂草中,绿烟四散。 “咦!”林深入传出一声惊讶的叫声。 他的藤杖突然上升,信手一拂,身形不徐不疾地斜移一步。 杖上传出异音,另一道淡淡的晶晶光芒,从他的身侧一掠而过。 快逾电闪,掠过后方听到隐隐的破空飞行异啸,远出三丈外没入一株大树干内不见了。 荀文祥举起的山藤杖,出现三杖暗青色的四寸扁针,穿透山藤杖横贯在上,发出森森冷芒。 草丛中黑影暴起,远从三丈外飞扑而来。 狭锋单刀来势电耀霆击,狂野地及体,他人化轻烟,但见虚影一闪,便侧移了丈外,避开了凶猛的雷霆一击。 荀文祥沉声问:“冤有头债有主,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一而再下毒手?我要和你讲理。” 是一个穿黑衣裤,戴仅露出双目黑头罩的人,一扑落空,站在怹先前所立处,扬刀作势行第二次攻击。 “孤鹤丹士不在,我找你。”黑衣人说。 “你为何找孤鹤仙长?”他讶然问。 据他所知,这十余年来,从来没有登门找孤鹤丹士动手动脚的人,仅偶然有城里的人来买丹药。 孤鹤丹士除了不时到县城卖药外,便是带他远走的伏牛山区采药,最远曾带他到湖广荆山。 除了与野兽打交道之外,从没与人冲突,为何今晚有人上门行凶? “你不必问因果,你可是孤鹤丹士的弟子?” “在下尚未拜师,仅是老神仙的守炉弟子。” “那就好,他到何处去?”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平静地说。 他想起了独眼彪,要不是他多嘴,可能不会发生玉扇书生登门寻仇的事,他应该放明白些了。 “只怕由不得你。”黑衣人凶狠地说。 又是一个由他不得的人,天涯浪客就曾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我懒得和你计较。”他说,准备撤走。 黑衣人发出一声低叱,四面八方枝摇草动。 他知道附近潜伏着不少人,凭他出入深山大泽采药的经验,连潜伏的野兽也逃不过他的耳目,何况是人? 荀文祥除了与野兽格斗的经验外,他不曾与人交过手,虽然知道自己天生神力,技击精搏。 但却缺乏搏击的经验,稍一不慎,便会打人命官司,因此他从没打算与人争强斗胜,而他的生活环境也十分单纯,也没有与人拼命的必要。 今晚他碰上了需要拼斗的困境了,恐怕真的由不了他啦!但无论如何,他不希望与人动手。 如果他不及早抽身,人群合围就大事不妙了。 他一声长笑,杖向外一挥,左手一伸,头上的发结解开了,长发披散,身躯快速地旋转,罡风呼啸,冷气森森。 四面八方人影暴动,刀剑之声入耳。 黑衣人一怔,咦了一声,他像一阵阴风,从西南角逸走。 “哎呀……”西南角三名阻路的人,如被狂风所刮,向两侧飞跌,砰然有声。 “这家伙会妖术。”有人惊叫。 空山寂寂,他已平空消失了。 黑衣人只看到灰影乘风而逝,惊得毛骨悚然,收剑惶然急叫:“快撤!三弟,快传讯通知在葛仙宫守候的人小心,那老妖道可能比这家伙更可怕。” 胡哨声传出了,片刻便传抵山巅。 x       x       x 葛仙宫是近山巅的一座小道观,平时仅有三名香火道人在内清修。 后进殿侧方的大院,是孤鹤丹士的练丹房。 荀文祥自己有一间卧室。如果是炼丹期间,他不但要照顾炉火,要按时添加药材,要远到山腰下到丹井挑水,在火候紧要关头,还要唤醒丹士查察火候变化的控制秘诀,真够他忙的。 对外,他是随孤鹤丹士学炼丹阳术的守炉人。其实荀文祥却是孤鹤丹士的秘学传人。 孤鹤丹士在葛仙宫,耽了二十年漫长岁月,来时已年登耄耋,二十年来容颜依旧,他那只带来的丹顶鹤已出现老态。 县城附近的人们,皆知道他的丹药不错,谁也不知老丹士的过去,也没有人留意他的未来。 其实,孤鹤丹士不仅是炼治病的丹药,也炼各种稀奇古怪的所谓丹砂。 丹房后有一具巨大的奇异鼎炉,有大型风箱,也有从汝州与南召山区挖来的各种矿石,冶炼出来的怪金属,只有荀文祥知道其中奥秘。 总之,他是个富有传奇性、精研宇宙奥秘的传统玄门弟子,而非跳神撵鬼的道教术士之类。 他穿的博袍古意盎然,一辈子也没穿过装神弄鬼的道袍。但当地的人,皆依惯例称他老道、仙师,他也不以为忤,不加辩解。 他卖的丹药,都是一些平常用的丹丸散,从不替人治病,卖丹药为的是嫌些银钱开销,因为葛仙宫的香火有限得很。 荀文祥警觉地出现在宫门外,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宫观依旧,入侵的人都撤走了。 丹房一塌糊涂,所有的药材、矿石、药瓶……乱七八糟丢得遍地都是,显然来人彻底搜遍这地方,大概是搜寻什么他们志在必得的东西。 据三位香火道人说,来人是申牌左右到达的,人数众我。 先包围全宫,然后侵入寻找孤鹤丹士,把香火道人囚禁在大殿,搜遍了每一处隐蔽的角落。 孤鹤丹士是近午时离宫的,带了丹顶鹤,芒鞋竹杖飘然下山,迄今尚未返回。 荀文祥在丹堂北首的一株古松的树洞内,找到了孤鹤丹士留下的一封手书。 上面写着:“岁星昼见;客星扫北极五星犯东垣少宰。日中黑子现。本命离宫因而受引,四营变乱,六侵于七,少阳太阳蒙昧不明。 “为师与汝,将受此宇宙极源所扰,此即所谓劫数。为师避劫大荒,汝亦将历劫风尘。十年后再行相见。 “今后三年之内,汝每晚练气时,须首离足坎,以期水火并济,可望安度危难。天心莫测,好自为之。” 孤鹤丹士从不教他学神仙,仅教他长生保命术,虽则难免牵涉到五行阴阳等等神秘术数,但迷信的成分并不大。 譬喻说,吃的方面粗茶淡饭,多吃野蔬瓜果,内腑自然清而不浊,练技击气功,可以强身健体,有危难时可以自保,平时不受风寒疾病所侵。 早晚行功可令身心舒泰,清心寡欲不为七情所伤。寝时按本命星座定位,可令体内生机顺乎自然发展。 这一点近乎迷信,这与风水先生替人定宅位差不多,宅位定对了,宅主人兴旺有期;定错了,很可能殃及子孙。 修道人就相信宇宙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人体内循环流动,在某一时间,这种力量如果形成逆流,那就百病丛生,事事不如事,信不信由你。 有道行善气色的人,一眼便可看出对方是否体内逆流已经形成。有些江湖术士,就是对这种学问一知半解用来骗人。 荀文祥回到自己的居室,将丹士的手书火化了,心中将信将疑。显然,丹士的确有未卜先知之能,在劫乱光临前走避祸去了。 至于丹师说他将历劫风尘,那怎么可能呢? 他在这里土生土长,有田有地有根,平生无大志,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怎会有历劫风尘? 花了一个时辰,他将零乱的丹房整理停当,草草吃完晚餐,他在鼎炉上点起一根特制的径寸粗松明。 这枝松明的确特殊,玛瑙色的柱体看似松明,其实另有秘密。 不管怎样吹,也不会熄灭,风大时,火焰随风而动,似乎已经熄了,但仍有一星火影。 风一过,火星再吐焰苗。这就是他师父丹炉中炼出的异物,如果制来出售,很可能惊世骇俗。 更可能被官府捉去妖术惑众法办,官府最忌讳这些与众不同的奇事异物。 x       x       x 夜已深,不时传来一阵阵枭鸣,和三两声野狗的长嘷,好个凄凉的夜。 鼎炉的室中心,松明的火焰其色乳白略带青色,有焰没有烟,也没有一般松明的毕剥声传出。 他在距炉八尺左右打坐,背倚鼎炉,光并不影响他的视力。窗外,树影摇曳,月光将树影投射在窗纸上,像是鬼影在摇动。 丹室门大开,他面向门外,双目敛神内视,像一个石人。他的膝上,横置着他那根山藤杖。左股旁,放置着一堆熟裂的松球。右股旁,有一堆带有芒的麦粒。 今晚他破例穿上了灰色的宽大长袍,头上的黑油油长发披下双肩,垂及腰际,猛一看去,真会令人吓一大跳,真像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鬼魂。 窗外虫声倏止,风声飒然。 他心潮一阵汹涌,但丝纹不动。 片刻,左窗无声而启。 右窗人影一闪而没,但声息全无。 一个黑袍曳地,戴了头罩的高大黑影,鬼魅幻形似的突然出现在门口,双脚已在门槛内。 他不言不语,甚至双目也未张。 就这样,两人遥遥相对,不言不动,僵住了。 久久,神秘怪客似乎不耐烦,用阴森森带有七八分鬼气的声音问:“孤鹤丹士还没有回来吗?” “老神仙云游去了。”他沉静地答。 “你是他的弟子?” “也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在下是守炉人。” “你就是傍晚时分,在山下用五行遁术遁走的人?” “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来?”他反问。 “老夫要丹士的武林至宝拔毛洗髓九转神丹。” “这里只有一封金丸,二宝千金丹,三室救疫散,四神补虚膏,五腑保命丹,六味地黄……” “住口!”黑袍怪客沉叱。 他双目睁开了,星目炯炯。 “老夫已查出孤鹤丹士的底细。”黑袍怪人说:“他就是四十年前,以三颗九转神丸,救了行将入棺的飞云神龙,未留下姓名的白胡子老道,四十年人,他仍是那龟形鹤像的白胡子道人。” “在下不知道老神仙的往事,只知道老神仙从不卖珍丹宝丸。” “你不打算合作了?”黑袍怪人语气益厉。 “你们已经搜过了,还不死心?” “跑得了老道,跑不了宫观。小辈,你是不是倚仗有妖术在身,便可以吓阻老夫?” “正相反,在下真怕你们行凶。” “给你数十声数,权衡利害,数尽你将后悔莫及。” “你……” “一!二!三!” “你们讲不讲理?”他高叫。 “四!五!六!” “荀少爷,救……救命……”一名倒在地下的香火道人惊骇地狂叫。 “七!八!九……” 他星目怒睁,剑眉一轩,沉声说:“你们虐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香火道人,这算什么?你们……” “十!” 声落,黑袍怪人一闪不见。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向狼狈爬起来的三名香火道人说:“你们先进入药室,千万不要出来。” 三名香火道人踉跄地向药室门走,距药室门尚有五六步,突然三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摔倒在地。 不等他起身上前察看,两窗和门外,突然喷来五六道黑黑的水柱,血腥触鼻。 是黑狗血,专破妖术的宝具。 想躲也躲不掉,他成了全身污血的秽人。 “你们简直岂有此理!”他恼火地叫。 特装的松明一明一灭,被黑狗血所波及,但火焰一伸,室内重放光明。 三道电虹从左窗射入,全袭向他的胁肋。 他大袖一挥,三把飞刀消失在袖里。 “你们走吧!不要太过分了。”他强抑怒火说。 有物击中墙壁,发出一声异响,淡淡的轻烟片刻便弥漫全室。 他手脚一松,头向下一搭。 一个全身灰暗的人影,幽灵似的掠入,在他身前背着手向他审视良久,然后哼了一声,伸手便抓他的头发。 手一触他的顶门,人突然向下跌伏,跪伏如羊声息俱无,极像一位俯伏向神祷告的虔诚信徒。 松明的火焰一跳,再跳,第三跳颜色全变了。 火焰的长度也变了,由原来的两寸变成三寸,但焰径却缩小,拉得长长地,颜色转青,然后变绿。 原来明亮的丹房,变得一片朦胧惨绿,鬼气冲天。从血腥中,可嗅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草霉气味。 “咦!”门外传来了惊噫声。 啪一声响,绿焰爆裂,全室陷入沉沉黑暗中,仅有的光源终于熄灭了。 黑暗中,阴风乍起,气流激荡,啸风声有如鬼影啾啾,幽灵夜泣。 外面有奔跑声,脚步仓皇杂乱。 黑暗中,传来乍雷似的沉叱:“站住!你们都是些怕死鬼吗?邪不胜正,妖术何足道哉?你们这些心目中没有鬼神的人,怎么就被一些障眼幻术和法器的异声吓惨了?” “用火烧他出来。”有人怒叫。 “我来放火。”另一个低沉的嗓音说。 “我到外面弄些干草来。”另一个说。 “厨房内有柴草,我去……哎……” “啊……”另一个的狂叫声震耳。 “谁用松球打我?”有人怒喝。 门内黑影出现,上身向上伸,下身前移跨入院中,上身仍向上伸高,高出檐下仍在上升。 老天爷!那是一个巨大无朋,两丈高的巨灵,黑长袍直拖近地面,斗大的头须发如飞蓬,一双巨眼绿芒闪烁,手中举着一根两丈长的绿火通明的大刀。 夜雨飒然,满院子里都有啸风声传出,雨滴着地声入耳。 巨灵的头部,绿色的云雾腾涌。 “哎呀……”在院子里列阵的七八个人影狂叫。 “天!这鬼雨好厉害。”有人惊骇地大叫。 仅片刻间,院子里冷冷清清,鬼影俱无,人都跑光了。 被怪雨打得一个个抱头鼠窜,被巨灵吓了个屁滚尿流,连主事的黑袍怪人也溜之大吉了。 x       x       x 不久,丹房灯光重现。 荀文祥将三位被飞蝗石击昏的香火道人送走,自己勤快地清洗全身和丹房的黑狗血,换妥了衣裤,他闭上丹房门,踏入院子返回自己的居室。 刚点上灯,虚掩的房门悄然而开,他的卧室很简朴,一床一桌别无长物。 “把桌下的凳子拖出来坐,不客气。”他平静地说,将先前置于鼎炉上的特制松明放在床头的枕旁。 他是面向内的,竟然知道来了客人。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荀文祥咦了一声,一面转身一面说:“好香,原来是一位姑娘呀!” 真是一位姑娘,黑帕包头,黑色的夜行衣,这种紧身夜行衣穿在身材成熟的女人身上,曲线玲珑十分惹眼。 这位姑娘的身材十分诱人,浑身是魁力。 衣黑,肌肤却晶莹如玉,瓜子脸眉目如画,尤其那双深潭似的大眼睛,真有令人着魔的勾魂慑魄魁力。 背系长剑,系带在恰到好处的酥胸结了带花。小蛮腰被皮护腰扣得瘦小盈握,黑色的百宝囊外面绣了一头栩栩如生的展翅白凤凰。 看年纪,十六七岁花样年华,秀丽中有英风流露,站在门外,用充满疑问困惑的眼眸,大胆地注视长袍飘逸的主人,迟疑地问:“你……你是怎样弄的?” 室内品流甚高的幽香流动,幽香发自黑衣女郎的身上。 他脸一红,讪讪地说:“房里简陋,不宜女宾光临。在下先前不知来的是位姑娘,抱歉。” 陌生的姑娘,怎能半夜三更地入单身陌生男子的卧室? 所以黑衣女郎站在房门外,对他问非所答的态度似感不满,她说:“你还没回答本姑娘的话呢?” “哦!在下还不明白姑娘话中之意呢!” “我是说,那些风声、怪雨、两丈高的巨灵、烟雾等等。” “姑娘躲在后殿的飞檐上,应该旁观者清。” “我……” “吓愣了,是不是?”他笑问。 “哼!你……你胡说?我如果被吓愣了,岂不早跑掉了?相距甚远,看不清嘛。哼!我根本不相信世间真有鬼神。” “那你怎知是我弄鬼?” “那些人逃掉了,你以后的举动我都看到了,当然知道是你弄鬼。” “你是他们一伙的?” “不是,我是跟踪一个银衣人,把人跟丢了,迷失在这一带山林里,误打误撞赶上了这场盛会。” “他们是些什么人?” “我怎知道?他们都戴了头罩,定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但武艺相当不错,轻功更佳。” “你的轻功比他们高明多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此地不便,请姑娘移往大殿,请。” 大殿神案上的长明灯,投射出暗黄色的光芒。黑衣女郎在拜台上落坐,他则坐在左首的拜垫上。 “其实,说穿了不值一笑。”他正襟危坐目不旁观:“山上夜间本来就是凉风习习,只利用风箱口装置了一只音哨,风箱压柄适宜的重物镇住,自然慢慢压下,风声便可乱真了啦! “洒一些麦粒,麦粒有芒刺,岂不就是怪雨。巨灵更简单,丈余高的高跷,加上一件大袍就活龙活现啦!心虚的人不吓死才是怪事。” “可是……”黑衣姑娘说:“巨灵身上的怪光……” “那是精炼的青磷。斗大的假头安装了喷烟管,不值识者一笑。” “原来你们老道,都是用这种手段骗人的。”黑衣姑娘恍然地笑说。 “学道的人,多少会一些机械之学,穷理探微,涉猎术数。等到万一穷途末路,难免用来骗人。”他懒得为自己的身分辩护:“姑娘住何处?可知下山的路吗?”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哦!请问道长如何称呼?”黑衣女郎含笑问,深潭似的大眼在他的脸部凝视。 “这……贫道青松。”他信口胡说。 “我姓舒。”黑衣女郎大方地说:“看来,道长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便可应付眼前的困难。如果他们不死心去而复来,你应付得了吗?” “希望他们不要来。” “一般说来,武林人不愿冒险和具有法术的人动手的,因为胜者不武,负了脸上无光。” “你是说他们不会来了?” “大概是的。”舒姑娘语气颇为肯定:“你不需要帮助,我该走了。” “舒姑娘,我送你下山。”他自告奋勇。 “不必了,谢谢。” 送出宫门外,舒姑娘转身向荀文祥嫣然一笑说:“青松道长,我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姑娘有何请教?”他问。 “青松道长,你真是葛仙宫的道人?” “我在这里已经耽了十几年。” “据我所知,四十岁以下的人出家或学道是犯禁的,所以在江湖行走的僧道,绝无四十以下的人。 “不管你是不是玄门弟子,要是在外面走动,最好不要穿道袍,不然你地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我知道禁令。”他说:“我不会在外地云游。” “就算你穿了道衣,也不像个方外人。”舒姑娘摇摇头道:“至少,你没有仙风道骨的神韵。” “好,下次与人打交道时,我会摆出道貌岸然的神态,也许可以多骗些香火钱。呵呵……” “你再装也装不出多少道貌。”舒姑娘说,转身急步走上下山的小径。 荀文祥目送舒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淡淡一笑喃喃自语:“她是一位好姑娘。” 刚准备转身返宫,突然听到隐隐的警锣声。 在乡间,每一村镇皆编有民壮,如有匪警火警,即鸣警锣求援,附近村庄的壮丁,皆无条件地赶来声援救应。 但不论昼夜,警锣是不可乱敲的。 荀文祥奔上奔上宫旁的山坡,循声远眺。 西南方出现一片红光,警锣声清晰可闻。 “咦!祥云庄竟会失火?”他讶然自语。 祥云庄是附近最壮观的庄子,庄主邓国安不但是本地的富豪,也是声誉甚隆的武林世家。 庄内的房屋皆是砖造,每一户皆建有风火墙,邓家的子弟和佃户,皆有严密的,怎会失火? 荀文祥摇摇头,入宫而去。 祥云庄失火,根本不着他担心,邓家的子弟足以应付自如。 第三章 无意之祸 刚就寝,便听到大殿传来三声钟鸣。 他吃了一惊,一阵心血汹涌,一阵寒颤过全身,毛骨悚然的感觉令他警觉到又将有大事发生。 “你们到底有完没有?”他在心中暗叫。 半夜三更,大殿竟有钟声传出,事态极不寻常,击钟的人如不是疯了,就是有所为而来。 荀文祥真有点冒火了,悄然下床。 穿着停当,他信手抽出枕下的一柄戒尺纳入袖中,将一只鬼面具戴上,无声无息地走出房直趋大殿。 大殿其实并不大,供的神像仅有一个:葛仙翁玄,摆法器的长案上,有只金钟径不及八寸,与一般寺庙的钟鼓相较,显得小气多了。 幽暗的大殿长命灯光朦胧,香烟袅袅,半斜的拜台上,坐着一个梳三丫髻,绿衣绿裙腰悬古剑的年轻女郎。 女郎面向外,一双寒星似的明眸冷电四射。 久久,似乎等得不耐烦,站起转趋长案,伸手再次拍起钟锤,作势敲击金钟。 “不要再敲了。”殿角突然传出尖锐不带人气的语音,至少不像是正常的人声。 绿衣女郎一怔,警觉地扭头循声注视。 她脸色一变,但立即恢复原状。 那儿,相距不足两丈,站着一个黑袍拖地,大袖宽长,披发及腰难分男女,青面獠牙极为恐怖的高大怪人。 她放下锤,淡淡一笑说:“当然,我不信你是妖魔鬼怪,但你入殿的轻功身法,却是第一流的高手中的高手。” 怪人是荀文祥,左手徐抬,宽大的袖筒略一抖动,手露出袖口,蓦地向前一伸。 “蓬”一声怪响,一道眩目的惨绿色快速火流,向绿衣女郎喷去,一闪即没。 火流远及丈外,绿衣女竟然不为所动,仅星目不自觉地眨动数次,似乎早已料到火流绝难近身。 他的右手徐抬,又将有所举动了。 “大概还有不少法宝。”绿衣女郎说,纤纤玉手徐徐移向剑靶,星目中冷电更盛。 一条五彩烟柱激射而出,远出丈外便涨大三四倍,涌向绿衣女郎的脸面。 这次绿衣女郎没有先前镇定了,一声龙吟,晶光耀目的宝剑出鞘,信手一挥。 蓦地—— 风雷骤发,剑气随剑外进,挡住了激射而来的彩烟。 彩烟在剑气的阻挡下四散而逝,怪味触鼻。 绿衣女郎冷哼一声,娇叱道:“该死!原来是你在作怪。” 他也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葛仙宫方外人清修之地,姑娘午夜乱闯已是不该,乱击法器扰人清净,你还有道理。” “本姑娘不久前听人说葛仙宫出了妖魅,所以前来看看究竟,半夜三更不便乱闯,不敲钟便不会有人出来接待。看来,你就是把人吓走的妖魁了。” “你不怕妖魁?” “本姑娘从来不相信妖怪神佛。” “胆气不错。” “你为何要装神弄鬼吓人?” “你何不问那些人为何前来闹事。” “当然问过了。”绿衣女郎理直气壮:“他们是连夜上山找老道买药的,被妖魅吓得逃下山去了,你会妖术,必定是此宫假借卖药骗人的妖道。” “他们?他们是些什么人?”他冷冷地追问。 “三个胆都快吓破的村夫。” “他们……” “心虚的人最会强辩。”绿衣女郎打断他的话:“本姑娘已亲眼看见你用妖术,擒住你送官究办绝错不了。” “你是办案的公人吗?你为什么要擒我?”他笑了,虽然绿衣女郎看不见他鬼面具后的笑容。 “……” “你知道,诬告的罪是相当严重的,谁能替你指证我用妖术?你单方面的证词是不足采信的。”他毫不冲动地解释:“再说,你一个外地的青春少女,我不信你胆敢与我在公堂众目睽睽之下,打这种保输不赢的官司。” 他说的是真情,在襄城,谁不知道他是卖药的葛仙宫孤鹤丹士得力的臂膀,守炉人荀文祥? 而且他的父亲荀伯昌,在地方上是不折不扣的名士,耕读传家标准的上流名门士绅,也是本县名气相当大的秀才,上了公堂,县太爷还得客气地看座呢!秀才不是功名,却可提高身分地位。 “本姑娘不用世俗的传统办法送官究治,把你弄成残废,搜取所有的证物,附上你的亲手画押认罪状,半夜往公堂上一放。”绿衣女郎美丽的眸子里杀机怒涌:“这是白道英雄处置歹徒最光明正大的手法。如果为了省事,另一种手段就更简单了。” “哦!我已经看出,你要用另一种更简单的手段来对付我了。” “不错,因为本姑娘发觉你对官场的事并不陌生,很可能会在审问时反咬本姑娘一口。” “你总算不糊涂……” 话未完,绿衣女郎突起发难。她一不作手势,二不先发警告,但见晶芒电射,身剑合一发起攻击,锋尖闪电似的指向荀文祥的右肩井要穴,彻骨奇寒的剑气如怒涛排空,凌厉无比。 既使是外行人,也可看出这一把可绝壁穿铜,无坚不摧的宝剑。 内行人更一目了然,绿衣女郎的剑术极为神奥迅疾,已用内力御剑,剑上已可发出剑气伤人。 荀文祥是行家,虽则他从未用过真剑,更不曾真正与猛兽之外的人搏斗过。但荀文祥却知道这位绿衣女郎的剑术极为可怕,如果逃避,势将遭受到绵绵不绝的更猛烈攻击。 自卫的本能,驱使荀文祥将戒尺伸出袖口。 就在剑尖行将及体的瞬间,戒尺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与剑行巧妙的、神奥的猝然接触。 “铮!”龙吟震耳,人影倏分。 绿衣女郎侧飘八尺,脸色一变,讶然叫:“你……你用什么神奇兵刃,硬接我的寒魄神剑?” 荀文祥退了两步,戒尺已隐入大袖内。 戒尺仅长一尺,隐藏容易。荀文祥定下心神,说:“姑娘,你不该乘人不备用剑袭击。” “对付会妖术的人,必须抢制先机。再说,我的剑早就指向你,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你……” “再接我一剑。”绿衣女郎沉叱。 剑动风雷俱发,晶虹先向外迸,近身的瞬间突然转变为内聚,似乎有无数的剑指向一点,这一点正是他的心坎要处。 这一招不但快速绝伦,而且变化莫测,深得剑道神髓,令对方莫测所自来,招架或内避皆难逃剑势的控制。 他毕竟缺乏搏斗的经验,一看到势有异,顿萌退意,人突然下挫,高不及三尺,但见他像是幽灵幻影,化一阵微风,从剑尖前掠走。 眨睡间便脱出剑势的笼罩,出现在丈外,长身而起站稳说:“你如果不知趣,我要用三昧真火对付你。” 绿衣女郎第二把失效,大感意外,恼羞成怒啦! 绿衣女郎秀眉一挑,逼进说:“邪不胜正,有多少障眼妖术,你尽量施展好了,本姑娘今晚必定除去你为世除害。” 他左掌向侧倏然吐出,异音刺耳,惨绿色的火流随掌吐出,直喷丈外。 火流乍现乍熄,但丈外神案的一卷檀香,突然起火燃烧,而且燃烧甚烈。 “如果你脸上挨上这么一下,结果如何?”他沉声说:“你很美,姑娘,但脸上烧掉一层皮,太不幸了。你如果认为这是障眼法,我真替你……” “你认识这种暗器吗?”绿衣女郎打断他的话,左手一伸。 晶莹如玉的手掌中,排列着三枚金芒耀目,刻了飞凰图案的三寸菱形扁针。 “不知道。”他直率地说。 “真的?” “当然。” “本姑娘要用金凤针对付你。此针其实并不是金装的,专破内家气功,更可破妖术。” 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冷笑声。 “谁?”绿衣女郎警觉地喝问。 门外黑沉沉,鬼影俱无。 绿衣女郎转向荀文祥,冷冷一笑说:“原来你还有党羽,最好把他们叫出来。” 门外人影乍现,一位年约二十四、五,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双星目光采四射,穿一袭紫色长袍的年青人当门而立。 “小凤儿。”年轻人得意地说:“你找上了一个连金凤针都不认识的人来出气,岂不替令尊白道一代武林至尊丢脸吗?哈哈!小凤儿……” 绿衣女郎发出一声咒骂,挺剑疾射而出。 年轻人一声长笑,一闪即逝。 荀文祥摇摇头,也退出大殿。 x       x       x 荀文祥刚回到居处的院子,瓦面上传来一声怪笑,有人说:“取下你的鬼面具,上来谈谈。” 一个黑影端坐在屋脊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有什么好谈的?在下上不去。”他说。 “不要装了,小伙子。”屋脊上的人说,声如洪钟:“就凭你能用流光遁影身法,轻而易举地,避过那一招‘银汉聚星’,丈余高的瓦面又算得了什么?上来吧!” 他略一迟疑,将鬼面具纳入怀中,蓦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荀文祥无声无息地登上瓦面。 “好俊的轻功!了不起。”屋脊上的黑影叫。 “夸奖夸奖。”他客气地说,在瓦脊的另一端落坐。 “你与小凤儿神针玉女结怨,不会有好处的。”黑影老气横秋地说:“老夫给你的忠告:赶快远走高飞。” “在下根本不认识她。” “什么?你真的不认识神针玉女皇甫凤?” “在下应该认识吗?” “不要说你不认识武林第一家,白道至尊开封府老槐庄圣剑皇甫长虹吧? “在下用不着认识。” “这么说来……”黑影沉吟:“你也不认识我千里追风康骏了?” “你真的能千里追风?见了鬼了。”他摇头说。 荀文祥说的是实情,他从没在江湖上闯荡,从没打算做一个江湖人,怎知道江湖上的人物? 他唯一知道的江湖人,恐怕就是祥云庄的神刀邓国安了。至于圣剑皇甫长虹,他听都没听说过。 千里追风?听起来就令人发笑,夸大得简直离了谱。 他定神向自称千里追风康骏看去,看不出这个人有何异处,瘦瘦高高的,花白的头发挽了一个懒人髻,小鼻子小眼睛,其貌不扬,毫无奇处,能跑上一千里追得上风?真是见了鬼啦! “哈!似乎你不是我道中人。”千里追风康骏说:“小伙子,大概你尚未出师,也不曾随师友出外历练,躲在这小地方埋头苦练,成就颇为惊人。据老夫所知,武林中练成流光遁影奇学的人,屈指可数,令师贵姓大名呀?” “怪事,一定要有师父吗?”他问。 “那是当然,没有师父,怎能分辨派流出身?” “那很重要吗?” “当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就打洞,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重不重要?”千里追风摆出夫子说教的神情:“你总不能期望男盗女娼的家庭,养育出大圣大贤的子女来。” “唔!很像有道理。” “本来就有道理。同样地,一个人性已失,凶残恶毒的师父,绝不可能调教出一个养良方正的弟子。” “刚才你提到老槐庄白道至尊。” “不错,开封老槐庄的庄主圣剑皇甫长虹。” “这人为人如何?”他颇感兴趣地追问。 “江湖上有句口头禅:‘圣剑神刀,武林双豪。’圣剑,就是指皇甫庄主;神刀,就是贵地祥云庄的庄主神刀邓国安。” 皇甫庄主是武林世家,被誉为白道至尊。邓庄主在开封任威远镖局镖师期间,与皇甫庄主交情不薄,一剑一刀,誉满江湖。” “这么说来,他两人的刀剑,可说是无敌天下了。” “这个……也不一定。”千里追似乎对措辞相当谨慎:“他两人刀剑上的造诣,当然了不起,可以说闯荡江湖,罕逢敌手。 “但武功的高低,与武林声誉地位并无绝对的关连,武功高强,并不一定能受到江湖朋友的尊敬,以宇内三魔女来说,他们只能令人害怕。” “这是说,三魔四鬼并不弱于圣剑神刀了。” “很难说,一个成名的人物,大都很珍惜羽毛,如非必要,甚少向另一成名人物挑战,因此很难估料谁强谁弱。” “哦!刚才那位小凤儿……” “神针玉女皇甫凤,圣剑星甫长虹的千金,十五岁出道在江湖历练,两年来声誉鹊起,佳评如潮,名列江湖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与乃兄铁胆郎君皇甫士敬,号称武林双俊彦。” “看她今晚的所为,啧啧!委实看不出她在什么地方,我倒觉得她是非不分,武断骄傲……” “胡说!”千里追风用沉叱打断他的批评:“你这些话落在皇甫家有亲有故的人耳中,将是一场不小的灾祸,祸从口出,知道吗?” “知道知道。哦!你大概与皇甫家无亲无故。” “我?我是个孤魂野鬼,飘忽无定,千里遨游不落痕迹,从不趋炎附势。你用法术得罪了小凤儿,皇甫家朋友满天下,我真替你担心。”千里追风语气沉重地说。 “谢谢啦!我一个修真的闲云野鸽,与世无争不离本乡本土,奉公守法安贫乐道,那些英雄豪侠哪有工夫找我的麻烦?哦!被小凤儿追逐的少年公子是什么人?” “紫衣秀士费浩,来头不小。” “他不怕皇甫家?” “他什么也不怕,真才实学并不比小凤儿差多少,你听说过红尘双邪?” “我什么都没听说过。”他老老实实地答。 “红尘双邪,指江湖道两个神秘莫测,喜怒无常的怪杰。一个叫邪剑舒徐,一个叫千手天尊费蒙。 “这两位仁兄,江湖黑白两道的朋友皆敬鬼神而远之。 “紫衣秀士的老爹,就是千手天尊费蒙,父子俩的出神入化暗器,委实令武林朋友头痛。”千里追风热心地为他述说江湖知名人物:“小凤儿还对付得了紫衣秀士,她的金凤针鬼神莫测,连暗器一代宗师千手天尊,也有所顾忌。” “如果小凤儿吃了亏,那就有大风暴可看了,圣剑皇甫长虹最为护犊,一怒之下,佩上宝剑兴问罪之师,很可能又来一次正邪大决斗,那就谁是想安逸啦!” “难怪小凤儿那么嚣张了。”他感慨地说。 “所以你得远走高飞避祸。”千里追风整衣而起:“天快亮了!我也该走啦!” 说走便走,老人家滑至屋檐,轻如鸿毛向下飘落,三两间蓦尔失踪。 x       x       x 荀文祥呆坐在屋脊,久久不动,他的思路有点乱。他身边放了一支太平箫,原来想吹一曲以舒心中郁结,所以箫吹不成腔。孤鹤丹士走了,他一个留在葛仙宫干什么呢? 总不能自己冶炼那些永远难以摸透的怪金属,也不能炼膏丹丸散去卖,因为他没有卖药的凭证。 他想到今晚所碰到的人,那些人所过的生活,似乎有点令他心动,有些什么奇妙的感觉吸引着他。 但荀文祥一想到刀剑,便有点意兴索然。 他随着孤鹤丹士修真习性,目的是穷研天地之奥秘,探索物理本源,和如何保全自己,清净无为与世无争,如果亲近刀剑,岂不有违夙愿? 最后,他下了决心,决定安顿好这里的事,便搬回家自修。 父亲叫他读书,他真该丢开周易、礼经、律历探源……这些八辈子也穷研无尽的玩意,重读那些经世之学养志持气啦! 虽则父亲的书房积书数万卷,但乡试落孙山,枉有一肚子经世才华,却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读那么多书同样派不上用场,他又何必去钻那些书堆做书虫? 好在父亲说得好,说读书在明白事理,并不一定要做圣贤,如果存有功利之心去读书,不读也罢。 他觉得父亲很可爱,从没有板着脸向他说教,也不勉强他做任何事。 但如果做错了事就得要把他错的根源和结果自己分析出来,这一来便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主意一定,荀文祥回房倒头大睡,大概是四更将尽,他该在五更正起来炼服气术。可是由于决定搬回家,而且昨晚也历经多事,一睡下去便忘了时辰。 等到被窗上投下的晨曦所惊醒时,已经是朝阳初升时分了。 他一跃而起,拍拍脑袋说:“哦!我怎么睡昏了?” 起床后穿着停当,拉开房门想至井边洗漱,便看到门外站着两名带刀的青衣盘领的公人望着他。 “咦!”他手拉住门,讶然轻呼。 这两位公人他都认识,巡捕房的张三、李四。 张三一脸奸笑,迎门挡住说:“荀少爷,等会儿再出来。” 他大感困惑,讶然问:“三爷,是怎么一回事?” “等周捕头到达就知道了。”李四奸笑着接口。 “看来,两位好像是办案。”他说。 “是的,天没亮我们就来了。”张三仍是一脸奸笑。 “办的是……” “周捕头到了就知道啦!荀少爷,请耐心等候,公事公办,小的无可奉告。” 他只好退回房中,心中疑云大起。 “大概是昨晚那些人出了事。”他想。 他却没想到他自己。 不久,房门推进了,外面有一大群人。 国字脸膛,相貌威猛的周捕头周应龙,穿了从九品巡检官服,站在门外向他淡淡一笑说:“荀少爷,我们下山。” 荀文祥终于感到事态不寻常了,心中油然而出警兆,问:“周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小事一件。”周巡捕微笑着说:“祥云庄邓庄主与少爷有些小误会,请少爷去澄清一下,请动身。” 提起祥云庄邓庄主,荀文祥心中一震。老天爷,别又是强买他祖上留下来的那些田地吧? 几年前,邓庄主派篾片上门找他爹,说他家的田地断了邓家的水源,邓家愿出每亩四两银子的市价,买水源一带的田地,以免长此以往,两家伤了和气。 邓家是出名的霸道,练武人说起话来就带了?宸职云浇娜思宜蝗玫思椅迤叻郑?br /> 他爹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本来就是个怕事的人,受不了邓家的威胁,乖乖把百十亩肥田半卖半送让给邓家了事。 百姓小民谁不怕它?更怕巡捕上门。他怀着满腹委屈,乖乖随周巡捕下山。 x       x       x 在山腰,他看到那座神气的三层高大有名气的瑞云楼,二楼出现乌黑一大片。 “原来是昨晚烧的瑞云楼。”他想。 祥云庄如临大敌,每一个看到他的人,皆怒目而视。尤其大少庄主邓忠,似乎双目中要喷出火来。 踏入大厅,他吃了一惊,你爹娘都在,坐在左首的大环椅上垂头丧气。 上首主座,方面大耳相貌堂堂的庄主神刀邓国安,脸上杀气腾腾。客座,是本县的县丞荆大人。 右面的一排环椅上,坐着二少庄主邓义、大小姐美丽的邓淑、大总管邓勋。 平时对他倒还很客气的大小姐,今天也满脸寒霜。 “荀文祥带到。”周巡捕上前朝县丞荆大人行礼禀报。 荆大人倒也和气,笑笑说:“荀公子,请坐。” 他爹是本县的秀才,在县衙公堂上,照例免跪。 如果犯案有据,县太爷必须按律请出学政,革去秀才功名方可审问。 他也沾了乃父的光,居然有座位。 他在乃父身旁的大环椅前一站,向乃父问:“爹到底……” “儿子,坐下。”荀老先生有气无力地说:“不管怎样,要来的终须会来。为父知道你是冤枉的……” “荀老先生,请暂时不要说话。”荆大人摇手相阻。 他并没坐下,向荆大人惑然问:“县丞大人,这是不是问案?” “本管前来查案,希望先了解一些枝节疑问。至于升堂问案,那是知县大人的事。”荆大人和颜悦色地说:“荀公子,你认识一个绰号叫天涯浪客汤青的人?” “以往不认识。”他坦率地说:“昨天傍晚时分,小可返回葛仙宫,在庄外大道上,遇上这个叫汤青的人,那是一个唱道情的人。” “昨晚才知道的?”荆大人追问。 “是的。” “不对吧?邓家的庄客,亲眼看见你和他亲热地同来同去,在庄外探路。” “绝无此事,小可……” “那汤青一共来了多少人?” “小可怎知……” “是不是躲在东北的林子里,等你晚上领他侵入庄中杀人放火?” 荆大人一步步紧逼盯人,不容他有思索的时间,完全是以对待主疑犯的态度逼套口供,似乎早已认定他是凶嫌,咬定不放语气渐厉。 “荆大人……”他情急地叫。 “我劝你不要狡辩。”荆大人沉下脸:“本管已掌握了人证,你狡辩无用。贼人侵入击杀守望,分三处放火,火光中,有人亲见你以巾蒙面,领着三名主凶冲入瑞云楼放火,说!除了汤青之外,主谋人是谁?” “大人……” “前年你家将田卖给邓家,心情仇怨存心报复招引江湖亡命,夜袭祥云庄杀人放火泄愤,法虽不容,情尚可原。” “大人……” “荀公子,这件事令尊是否参与了?” “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他怒不可遏:“家父名重乡里,知书达礼……” “住口!”荆大人沉喝:“这里不是公堂,所以本官不问你咆哮公堂之罪,你得自爱些。” “儿子。”他爹惨然地叫道:“听他们说吧!你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听你的,你就等他们把重要的所求说出来吧,为父已明白了三五分了。” “荀老先生。”荆大人口气略弛:“祖业被夺,也难怪贤父子心中忿恨。但当初你两家双方皆同意售受,似不应愤恨难平。昨晚的事,邓庄主不愿深究,如无原告,本官当然不希望事情闹大。” “那么,大人为何而来?”他忍不住加以质问。 “本官以勘察火灾情形名义而来。” “那么,邓家并未正式提出控告了?” “邓家任何时候皆可提出控告。”荆大人得意地说,用意极为明显:“你已经承认与姓汤的在一起。” “邓家不提控告,大概有条件了,是我家剩下的百十亩田吗?”他咬牙问。 “条件并不苛。”荆大人阴笑:“邓家无意要尊府的百十亩田。 “其一,驱逐你出境,永远不许你踏入本县地境一步。其二,今后令尊令堂,不得藉任何理由离境。其三,你必须书凭立据,永远不与汤青那些人来往。” “荆大人,小可不接受任何条件。”他横下了心:“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忧日影斜? “小可昨晚一步未离葛仙宫,可提出有力的人证! “邓庄主要告他就去告吧,小可与他公堂见,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县太爷会凭邓庄主片面之词,就定小可杀人放火的罪。” “你既然不肯接受,那么,本官依法立即逮捕你收押,并进行审证取供。”荆大人威风凛凛地说。 他不为所动,向父母说:“爹娘,你们可以回去了,孩儿与他们周旋到底,我不信天理国法会被这些人弄得糟到这种程度。” “令堂可以回去。”荆大人说:“至于令尊,抱歉,必须请令尊至县衙一谈,因为所有的证据,皆疑与令尊有关,本官不得不委屈令尊走一趟县城。” “儿子。”他父亲向他正色说:“平日为父教你做人处事的道理,只要你问心无愧,为父一定会信任你的决定,我们就和他们公堂相见好了。” 他迟疑了,把父亲扯进去,的确令他心寒。 邓庄主是江湖名人,圣剑神刀武林双豪,与衙门里刑房的巡检巡捕交情非浅,那位周捕头就经常出入瑞云庄,叫邓庄主为前辈叫得亲热透顶。 这些直接掌握小民百姓身家性命的公爷们,要罗织罪状置他于死地,可说是易如反掌,他凭什么能和这些虎狼周旋。 “你们好恶毒的手段。”他咬牙切齿地说,而目光扫视一匝,最后死死地落在邓庄主脸上。邓庄主也死死地瞪着他,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抽搐,显然在强忍心头怒火。 唯一回避他目光的人,是小姑娘邓淑。邓淑其实不小了,年华十八,正是花朵般黄金青春少女最得意的年代。 “我答应前两个条件。”他继续说:“我表示小可情愿在威迫下低头。第三条小可如果要了,不啻承认与那些人是同党。 “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书凭立据等于是小可的催命符。如果大人坚持,那就公堂相见好了。” 周捕头悄然走近荆大人身边,鬼鬼祟祟附耳说了一些话。 荆大人向邓庄主投过了一道询问的目光。 邓庄主呼出一口长气,点点头。 “好,本官取消第三条。”荆大人让步了:“汤青那些亡命是逃不掉的,本县将行文天下缉捕归案。” “邓庄主的朋友,也将在天涯海角等他。”周捕头火上加油:“邓庄主朋友满天下,领袖群雄,那些鼠辈早晚法网难逃,你最好离开他们远一些。” “小可能走了吗?”他强抑怒火问。 “限你今天到县衙办妥离境手续,给你三天工夫与家人团聚。”荆大人挥手:“荀老先生,贤伉俪也可以走了! “得罪之处,尚请多多包涵。其实,本官也是为令郎好,令郎结交匪类,留在家乡,早晚会犯下滔天之祸的。” 荀伯昌冷冷地瞥了荆大人一眼,挽了眼泪模糊的老妻,领着爱子昂然出厅而去。 祥云庄距荀家不足三里地,远出里外,荀文祥仰天长叹,感慨万端地说:“这一天我知道会来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荀文祥气愤填胸,也热泪满眶,凄然叫:“爹、娘,孩儿该死……” “罢了,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荀伯昌转身,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孩子,他们总算没做得太绝,我们应该感谢苍天……” “我不会感谢苍天。”他爆发似的叫:“向苍天屈服的人,永远该活在地狱。” “孩子……” “爹,孩子自有主见。” “唉!”荀伯昌长叹一声:“孩子,你到许州投奔你族叔……” “不!孩儿自有去处。”他咬牙说:“孩子,你有何打算?” “闯荡江湖。”他庄严地说:“有一天,我会让那些陷害我的人,睡在梦中也会发抖,风吹草动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孩子,你……” “爹,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经过这次变故,孩儿获得一次最宝贵的经验。”他深深吸入一口气:“举世滔滔,想独善其身逃世的人,太艰难了。” “儿子,我不是曾经告诉过你吗?”荀伯昌又是一声长叹:“逃世修真,必须有逃世修真的条件,你有父母,有家世,并不是无牵无挂的人。有牵挂就难脱七情六欲的支配,不可能修至物我两忘,至禅门四大皆空的境界。这就是王法规定年未届四十不许出家的原因所在。孩子,你变了。”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答。 “儿子,我不知道该高兴,抑或是该害怕?” “爹!请放心……” “但愿我能放心就好了。” 路右林子里人影一闪,邓淑姑娘出现在一株大树旁,她秀丽的脸庞布满忧戚,垂下螓首,无意识地抚弄腰巾,期期艾艾地说:“荀伯伯,这……” 他星目怒睁,哼了一声说:“令尊好恶毒的阴谋,好绝的手段。” “文祥哥……”姑娘的脸色苍白。 “不许我返乡,荀家的田地总有一天会落在令尊的手上。不许家父迁离,就不怕我日后会回来报复。哼!请转告令尊,总有一天,他会噩梦连连,寝食难安,他将后悔嫌太迟了。” “文祥哥,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姑娘大声说:“昨天晚上,侵入瑞云楼的四名蒙面人中,其中之一身材和穿着打扮,的确像你,家父由于并未能获得确证,所以并未深入追究。你……” “我敢武断地说,这一切都是令尊的恶毒安排,谁知道那名汤青的家伙,是不是令尊暗地里派出陷害我的证人?恐怕连姓名都是假的……” “你胡说!天涯浪客是黑道中名号响亮的江湖亡命,家父乃……” “废话少说。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要些什么?你半途追上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气愤地问。 平时,本地人谁都知道荀文祥是个乐天知命,一团和气,从不与人计较的年轻人。 但今天,他真的变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性情大变,乃是情理中的事。 邓姑娘也察觉有点不对了,盯着他发怔。 “回去告诉你爹,我会查出实情,他不会永远得意幸运,哼!”他一字一吐地说,随着最后一声冷哼,他催促父母赶路。 近午时分,他在县衙办妥离乡手续,请领了至开封的路引。 在县城里,他听到一些消息,有几家大户昨晚飞贼入侵,劫走了不少珍宝,苦主受到不许报官的严厉警告,所以不敢报官。 县城在神刀邓庄主的家门附近,出了这种奇案,祥云庄哪有光彩?邓庄主成了一个大忙人。 祥云庄被一群来历不明白人侵人杀人放火,神刀邓庄主的威望,受到了极严重的挑战。 他虽不是江湖人,但也嗅出了危险气息。如果邓庄主变卦,他的处境岂不是更为险恶? 他不能再逗留三天,回家告别父母,带了百余两纹银,踏上了茫茫旅程,投入莽莽江湖。 x       x       x 许州,河南的中心,兵家必争的要地,商旅云集的大埠。建安元年,首都自洛阳迁此,一度曾是国都。 城并不大,周仅九里有奇,但因四座城门各建了一座关楼,扩建了外廊,门左右各建一座小门,便成了廊周四十五里的大城,俗称连环城。 城西南是风景区,是达官贵人的游乐地,最着名的有景福殿故宫和九曲池。 东首有一条街,北抵城西的高阳荀家,南经城南的关云长庙。关公庙故址,也就是关云长的故邸。 怪的是当时关公庙的名气,反而没有城东三十里的张飞庙(张桓侯庙或西乡侯庙)来得大。 关公庙之深入民心,那还是满清入主中原以后的事了。 沿池的小径走,可抵另一名胜区西湖。 沿途全是些大户人家,林园别墅星罗棋布,行走其间的,皆是有头有脸的地方上名流人物。 x       x       x 三更天,星月无光。 倚九曲池北岸兴建,颇有名气的德茂园,来了不速之客。 德茂园近池滨的吟风阁,其实是园主人退职致仕,前郑州府知府大人申弘毅的书房。 申弘毅是因病致仕的,其实他的病大有文章。 仕途一帆风顺,二十年苦干好不容易荣任一府之长,申弘毅却急流勇退装病退休,原因很简单:他受不了那群奸臣的压榨。 申弘毅的长公子已经二十岁乃冠之年,在州学舍挂名读书,考上秀才后就不再参加乡试,无意功名。 在州城,申公子申士方是本州四公子之一,有名的才子。 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子,真不单,满肚子才华再加上博览群书,还得加上用功苦读。 才能应付那些存心穷经诘难的骚人墨客。因此,申么子通常在书房用功,三更灯五更鸡,半夜立更还在吟风闻理首在书香内。 夜已深,伺候公子爷的书僮小勇已在壁角的椅上睡着了,小娃娃每晚都要偷空找时间睡大头觉。 申士方端坐在书案前,用心阅读展开的一本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已经被书僮清理妥当,金猊炉中残香依然发出淡淡清香。 他用手指轻敲书案,目光依然落在书卷中,说:“小勇,去沏杯茶来。” 小勇睡得正香甜,恐怕打雷也无法惊醒了。 没有回音,却听到另一陌生的口音说:“公子爷,真该睡了,鸡快叫啦?这样不要命的苦读,何苦来哉?你又不想登台入阁。” 烛火摇摇,随着语音,对面伸出一只巨灵之掌,送过一杯茶,放下顺手掀起杯盖,热气蒸腾茶香扑鼻。 “咦!”申公子抬头欣然叫:“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么没有听到开门声?” 第四章 初涉江湖 来人是荀文祥,一袭青袍,黑油油的头发草草挽了一个懒人髻,脸上依然挂着他固有的平和淡笑。 但他眉梢眼角多了一种往昔没有的特殊光芒,坐在案对面,背后是大窗台。 荀文祥自己面前也有一杯茶,明朗地笑道:“来了许久了!进内间生火烧水,忙进忙出你却读昏了头。” “哦!我真读昏了头,你来得正好,有几篇文章用错了典,几乎闹笑话,正好想找你……” “不用找我了,我忙得很呢!”他说,喝了一口茶。 “你忙什么?找到炼丹的新秘方了?” “我不再炼丹了。”他简要地说。 “那你……”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的事,以后你可以打听。士方兄,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的神色与往昔不一样。”申公子惑然注视着他:“我不信你这远避名利的人也会有祸事。你说的事是……” “伯父在市政司衙门,听说还有几个朋友。” “不错,去年到任的布政使刘大人,与家父是同榜进士,交情也不错,咦!你是说……” “草野疏狂之士,想不到竟需结交名利中人,我真是末路途穷,说来惭愧。”他失声长叹,感慨万千:“可知人在世间,要抛却七情六欲,的确不易。” “文祥,你怎么啦?”申士方惊问:“自有记忆以来,我从没发现你怨天忧人,你是……” “一言难尽,总之,我已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 “老天,又是为了田地?” “你猜对了,我要拜托你的事,是年底之前,请令尊设法将家父母迁离故乡。至于迁至何处,等我筹画妥当,自会派人将消息奉告。” “什么?迁居的小事,竟要劳动布政司衙门打通关节?你是不是这里有了毛病?”申士方指指他的头说。 “不说出来你当然认为是小事了,你说我说……”荀文祥将祥云庄陷害他的事一一说了。 “哎呀!你就麻烦了。”申士方忧形于色地说。 “什么麻烦?”他问。 “首先,我要知道的事,贵县的知县张家谋,是否曾经参与其事。据我所知,张知县对他的属下荆若天言听计从,两人狼狈为奸,与地方的豪霸相处甚欢。如果是荆若天荆县丞个人出面,尚有可为。” “你的意思是,如果张知县也参与其事……” “那就不好办了。”申士方摇头苦笑:“张知县的任期尚有两年,而且可能由地方士绅出面,联名上呈请求给予连任…… “而布政刘大人是去年到任的,如无特殊变故,任期长着呢! “那张知县原是刘大人的门生,他们师生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家父出面……” “原来官场中比我想像中还要混帐。”荀文祥呼出一口长气:“那就不用麻烦你了。” “不,我得试试,明天我向家父……” “不必了。”他摇手相阻:“令尊与布政使刘大人的同年交情,哪比得上他们师生的关系密切? “令尊如果出面,我敢保证将有一场大祸发生在你我两家。 “令尊致仕在家,一个过了气的同年,那比得上狼狈为奸的门生情谊深厚?千万不要轻试惹火焚身。” “这个……” “我会好好处理的。”他整衣而起:“今晚我来过的事,千万不可泄露出去。夜已深,我该告辞了,若日后有缘,后会有期。士方兄,请闭上眼睛!” “你……” 烛火倏灭,微风飒然。 申士方不以为怪,高声叫:“小勇,快掌灯,你这睡虫!” 等小勇从内间取来松明点灯,荀文祥早已失去踪迹。 x       x       x 关庙东面便是南大街,庙前的广场自然形成一处特殊的商业区,也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集中地。 南面,是几家旅店客栈。 开封盛远车行的站头,则在北首设了店面。 在这一带如果有人闹事,只要脚程快的,片刻便可奔出南门了,到了南关便躲藏有地方了。 因为平时城门有公人把守,被拦上城内就脱身不易啦! 巳牌时分。 荀文祥仍是昨晚的装束,人一来生得俊,而且身材修伟气概非凡,虽则梳了懒人髻穿了破青袍,依然掩不住光采,正所谓明珠在匣,宝光映掩。 广场北角,有一家制造乐器的小店。 这店堂不大,左厢便是试乐室。 荀文祥缓步入店,向含笑相迎的店伙计说:“店家,贵店是否可以订造各式的乐器呢?” 店伙计倚在柜上,右手指指壁上悬挂的各式乐器说:“是的,客官,但仅限于丝竹两种。 “至于革金等,客官可到敬业坊杨家去订造。小店的琴和瑟,可说誉满大江南北,中州第一高手名师辛师父的制品,可说天下闻名,宇内无双,客官……” “在下不要琴瑟,要订制一具渔鼓。”他微笑着说。 “渔鼓?”店伙愣了愣:“那该到敬业坊杨家……” “在下去过了,杨家不制渔鼓。” “客官,这就难了。据小可所知,那种玩意,通常是自制的……” “贵店可知道附近谁能自制?” 店伙说的确是实情,渔鼓不登大雅之堂,乐器店不屑制造这种简单乐器,制了也少有人问津。 在江南,这玩意制造更简单,砍一段碗粗的竹,捉一只五六两的大青蛙剥皮揉妥,半干时用蛋清作粘剂,蒙妥加上一道包线口环便大功告成,谁还到乐器店里定制? “这……恐怕你得到乡下去找。”店伙善意地说。 “最近这几天,是否有人看到一个用渔鼓卖唱的人?” “这个……” 他从袖里掏出一块碎银,悄悄塞入对方手中低声说:“大概你已经记起来了,这人的长相是……” “对,有这么一个人。”店伙看了银子的形状成色:“年约四十上来,干瘦虚弱,似乎有病缠身嗓门哑哑地,但唱起来另有韵味,那具渔鼓,好,真好。” “他人呢?” “五六天前从南面来,在长啸堂唱了几曲道情。” “我问的是这两天。” “昨天有人看到他一早出了北关。” “哦!谢谢。”他满意地点点头,递过一锭五两的银子:“天黑前如果你能替我弄到一具渔鼓,不论新旧,这锭银子你可以收下。” “客官。”店伙将银子纳入怀中,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天黑之前,你将可以得到一具渔鼓。” “谢谢,我会来取的。”他说,出店走了。 天刚黑,他得到一具竹制的旧渔鼓,是蛇皮制的鼓面,声音不错。 x       x       x 荀文祥住在北关的颍阳老店,那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客栈,晚膳后不久,店中仍在忙。 南院乙字号第三上房,传出一阵低沉迷人,高低音韵时徐时疾的渔鼓声。 在大院里在井旁洗漱的旅客,起初并不在意。 接着,低吟声清晰入耳—— “我本清都门上客,而今闾里天山隔; 披星戴月走风尘,海角天涯寻踪迹。 唉!东南西北走匆忙,名枷利锁梦一场。 君不见,青山默默存万载,秦皇汉武今何在? 莫如披发入山游,田精月华皆我有……” 砰一声大震,房门被人踢开了。 一个虬须猬立粗壮如熊的大汉当门叉腰而立,打雷似的大嗓门震耳欲聋:“狗东西!鸡猫狗叫的,你小子让不让人睡?简直岂有此理!” 骂得难听,火气真够旺。荀文祥正感到满肚子委屈,火上来啦! 自从被迫离家,不仅性情大变,而且恨上了周围的一切,他毕竟还年轻,修养不够,性情一变,最易被不如意的事激怒。 大汉气势汹汹当门一骂,可把荀文祥的无名孽火烧起来啦! 荀文祥放下渔鼓往床上一丢,拂袖而起了,星目中煞气倏现,剑眉一挑,大声喝道:“店里店外乱糟糟,有些旅客还刚入店呢!就算你是老母猪,这时候也不可能入睡,对不对?” 大汉铜铃眼一翻,勃然大怒,迈步跨入房内。 “哈哈哈哈……说错啦!他不是老母猪,而是一头大狗熊。”廊右的廊柱下,一个年轻人狂笑着说。 “对啊!嘻嘻……”笑声似银铃,是另一位美丽的女郎发话:“那是脱逃管束,原来是耍把戏的公的老狗熊,绝不是老母猪,唱道情的客官大概眼睛有毛病,猪熊不辨公母不分,真是简直岂有此理。” 走廊甚长,一共有十二间上房,每隔一根廊柱,便悬有一盏灯笼,所以光度不差。灯光下,可看清这两位打抱不平的男女,男的英伟女的俏丽,分站在廊柱两侧,神态悠闲似有所等候。 虬须大汉火冒三千丈,疾退出房,跨两三步便到年青人身前,伸出大手,短而粗的食指几乎点到对方的鼻尖上,厉声问:“小子,狗娘养的……” 骂声未落,年青人出其不意扭身一脚疾飞,噗一声响,重重地扫在虬须大汉的左胁下了。 大汉猝不及防,被踢得向右斜冲,刚叫出一声“哎”,便被俏丽的女郎一掌劈在右太阳穴上。 大汉支持不住了,失足挫倒。 年轻人到了,一把抓住大汉的发结向上提。 女郎到了大汉身后,一掌推出,击在大汉脊心上。 大汉直冲出院子,砰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然后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慌乱地爬起,转身踉跄冲来。 年轻人迎上,冷笑一声说:“这次在下要掏出你的招子来,绝不饶你。” 大汉总算不糊涂,及时止住冲势,狂怒地厉叫:“小子,你是故意冲在下来的?你……” “少臭美。”年轻人说:“你这种仅配跑腿放风的货色,还要人冲你来?你配?” “上呀!大狗熊!”女郎在一旁拍手叫:“你人熊屠霸一身横练刀枪不久,在开封神气极了。 “白吃白喝招摇撞骗,真替威远镖局增加不少光彩。有种你就冲上去,看百了谷的程少谷主能不能把你打个半死?” 大汉打一冷颤,悚然退后两步,死瞪了程少谷主一眼,绕过两人,垂头丧气进入荀文祥右邻的上房,重重地闭上了房门。 人的名,树的影,大汉人熊屠霸,被百了谷少谷主的名号吓得乖乖见机示怯下台。 “女人,就会多嘴多舌。”程少谷主向女郎埋怨。 “算了吧,少谷主。”女郎笑嘻嘻地说:“现在还不是,你要是打出事来,以后恐怕没有热闹可看啦,是不是?” “喝!少往你我脸上贴金。”程少谷主说:“凭我一个百了谷程少谷主,加上人你一个鬼手琵琶范绮春,打了一个跑腿的,威远镖局就鸡飞狗走不成?人家可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呢!” “至少,他们得防着些儿,对不对?”鬼手琵琶范绮春转向站在房门口的荀文祥:“喂!不请我们进房坐坐?” 荀文祥闪在一旁,笑笑说:“你敢进,就进来坐吧!” 鬼手琵琶一身短打扮,青衣扎脚裤,不但脸蛋美,身材也曲线玲珑,走起路来臀波乳浪,令人心动神摇。 她领先便走,明媚地笑说:“江湖儿女,没有什么不敢的。再肮脏的男人房间我也进过,我可不怕旁人说闲话。” 荀文祥一怔,心说:这娇娃说话真大胆,是一朵向道学挑战带刺的花。 程少谷主随后跟入,说:“小兄弟,鬼手姑娘的话你可别当真,你如果觉得美色当前毛手毛脚,保证你羊肉没有吃到,还惹了一身腥,那是一个眼看手不动的女菩萨,你知道吗?” “多谢关照。放心啦!我也是眼看手不动的泥菩萨。”他也轻松地说。 名义上说是上房,其实也是简陋得很,没有内间,洗漱、方便、进食,都得到院子那公共所在料理。 房内一床、一小长桌、两凳、一小柜,如此而已。 荀文祥在灯盏上添加了一根灯蕊,替客人倒了两杯茶。 程少谷主抢先开口:“敝姓程,程云鹏,江湖匪号叫万里鹏,不瞒你说,在下闯荡江湖,游踪可能不止万里。” “在下荀文祥。”他也自我介绍:“本地人氏,离家出门鬼混不到三天,尔后请多关照。” “我姓范,范绮春,一个江湖卖唱的,我的琵琶弹得不错。”鬼手琵琶的目光,落在他的渔鼓上:“看来,你我是同行。你的歌喉温润浑厚,中气充沛,很感人。怪事,人是本地人,居然落店。” “我是襄城人,在此地无亲无故……” “不对不对。”鬼手琵琶抢着说:“荀家在许州是名门大族,高阳里荀家千余年来名满天下。兄弟,对不对?” 鬼手琵琶这一说,荀文祥笑了,说:“千余年来,范姑娘,你知道换了多少朝代,增加了多少人? “昔日王树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家大族大,少不了有公侯将相,也有花子乞儿。 “再说,许州与襄城指距百里,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到过州城,而且请领路引也麻烦得很呢!” 地方管制甚严,即使有正当理由,离家百里必须向衙门申请路引方能通行,不然被查获了就得挨板子坐监牢,严重的可能判长期苦役或流放。这就是当政者防止百姓造反的好办法了。 当年朱皇帝就是当和尚四处流浪而打下的江山,知道百姓到处自由乱跑,早晚会出毛病的。 建国早期,抓住没有路引的流民,一律砍掉脑袋,现在总算禁令放宽了些,地方官也是张只眼闭只眼,打打屁股坐坐牢也就算了。 万里鹏眼神一动,说:“贵地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威震江湖武林称尊……” “我知道。”他神色不变:“你是说神刀邓国安。” “对,他曾经是开封威远镖局的首席镖师。开封出了两位顶尖的高手……” “圣剑神刀,武林双豪。”鬼手琵琶接口说:“老槐庄皇甫长虹,神刀就是襄城祥云庄的邓国安。” “他们庙大菩萨大,我只能对他们敬鬼神而远之。”他心潮一阵汹涌,但外表毫无异状:“我流浪天涯路死路埋,他不会认为我这卖唱的乡亲丢他的脸。” “本来就是如此。”鬼手琵琶说:“天生贵贱各认命,怨不了谁。神刀邓国安在家安居纳福了好些年,把义勇门二馆主的事辞去了。不过,恐怕他安逸不了,驿马星动啦!” “他好像有了些麻烦。”他说。。 “事情是这样的。”万里鹏喝了一口茶:“四川那群贪赃枉法的大小官吏,大家凑分子搜罗了一批金珠宝玩,派兵护送出川,准备投门生帖送国贼魏忠贤的礼。 “四川的官兵不能越境出川,但湖广的布政使答应方便,允许军船放武昌,条件是四川的护送官兵不能下船,免生事端。 “月初,四川的专使已和威远镖局的局主,金戈银弹南宫义接头。 “金珠宝玩从武昌对岸的汉阳府汉口镇上船起岸,由威远镖局运往京师。 “金戈银弹不能不接这趟镖,不接的话,威远镖局丢不起这个人,接了风险又太大。 “因此,他派亲信奔走各地联络沿途的朋友照应,一面敦请往昔曾在他局里帮过忙的镖师,以重礼和江湖道义,请他们重新出山襄助。 “据说,不但神刀邓国安已答应相助,连圣剑皇甫长虹也情面难却,答应助一臂之力。目前这件事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大概下月梢,四川的宝船便可抵达武昌,届时,威远镖局的人手,也该在汉口镇聚会了。 “而江湖道上也风云日紧,闻风而来打宝物主意的人,也在明暗间兴风作浪,看热闹的人更多。” “下月梢,四五十天时间,早着呢!”鬼手琵琶说:“但成败的关键,也决定在这段时期,双方实力的增减,就看这期间,谁能将对方的高手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们是来看热闹的。”万里鹏表明立场:“当然,那些金珠宝玩都是民脂民膏不义之财,能弄到手当然很好,有便宜可捡,何乐而不为。荀兄弟,有兴趣吗?” “你开玩笑。”荀文祥笑着说:“小可以往替仙长们看炉炼丹,下田种庄稼,穷极无聊离家闯天下,离开家尚不足三天,你问我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是否有兴趣,这不是存心作弄人吗?” “你准备怎样闯天下?”鬼手琵琶问。一双令人想做梦的水汪汪媚目,不断在他身上瞟。 “先往开封走走。”他拍拍渔鼓:“早几天,我碰上一个自称天涯浪客的人,他倒了嗓,邀我跟他闯天下,我没答应。” “道情本来就是我这种方外人的老本行,所以称道情的为黄冠体,要闯我自己闯,何必跟着他做手下。” “嘻嘻!你就唱刚才的那玩意?”鬼手琵琶笑问。 “有何不对吗?” “你算了吧!鬼才要听你那些什么黄冠体劝世文一类玩意。”鬼手琵琶撇撇嘴:“那玩意已经过时啦!” “你是说……” “目下流行时兴的,是改编元曲。花间月下,才子佳人,鸳鸯蝴蝶,或者悱恻缠绵……” “范姑娘,你就少寻他的开心吧!”万里鹏打断鬼手琵琶的话:“你专唱些有伤风化,伤风败俗的东西,没有理由把他拖下水。” “我是以前辈的身分,指导他混口食的技艺,怎算是拖他下水?”鬼手琵琶理直气垃地分辩:“他那些劝世文,只能在穷乡僻壤骗人为善,一天赚不了十文八文。 “那些有益世道人的玩意,陈义过高,而且玄之又玄,乏味无趣,他能靠那些东西餬口?别做梦了,阁下。” “算了算了,不知你是挖苦自己呢?抑或是骂这个世界?荀老弟不会像你一样嘲世。”万里鹏说,然后转向荀文祥:“天涯浪客汤青,也是来看热闹的,他恐怕已经快到湖广了。” “到湖广!有人看到他往北走……”他讶然说。 “那是江湖人的惯技,往北走是骗人的。早些天我和范姑娘曾在开封见到他,他为何往回走?” “哦!这……程兄,那天涯浪客与神刀邓?鳎欠裼薪磺椋俊?br /> “开玩笑!神刀邓国安是大名鼎鼎的白道巨豪,天涯浪客却是黑道的怪客,双方水火不容,怎会有交情?”万里鹏不假思索地说。 “也许我料错了。”他喃喃的自语。 “你说什么?”万里鹏问,没听清他的自语。 “没什么。”他泰然掩饰:“也许我该往南走,可惜我的路引是开封的。” “哈哈哈哈……”万里鹏大笑。 “程兄,你笑什么?”他惑然问。 “你既然决定闯江湖,怎么被路引难住了?那玩意只要知道找门路,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是说伪造?这……这可是重罪……” “去他的重罪。你只要有门路,肯花些银子,记住每一次关卡盖关防钤记,天下皆可通行无阻。”万里鹏说,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形贴身袋,取出三张折好了的纸递到他手中:“送给你三张开封武昌的空白路引,自己填,别忘了在武胜关盖关防钤记;当然你不能三张同时交出。 “如果你不想回故乡,把原领的路引烧掉。如果要回去,找巧手同道刻上开封府的查给钤记便可。” “谢谢……” “别客气,同是江湖人,我有义务指导你。这样吧!你如果决定南下,何不三人结伴同行?” “这……” “当然,这不能仓促决定,你有一夜的工夫权衡利害。江湖人是悲剧性的人物,所以说是亡命之徒,生死等闲,想安分守己就不要做江湖人。 “如果你肯结伴,咱们三人不愁寂寞,干脆暂称风尘三侠。哈哈,可惜范姑娘不喜穿红,算不了红拂。” “你自己了没有虬须。”鬼手琵琶也笑说:“你找一把假须贴起来,我就穿红,如何?” 谈谈说说,颇为融洽。万里鹏与范姑娘说了些江湖典故武林秘闻,荀文祥听得津津有味的。 他原来打算先找到天涯浪客,查证对方是不是神刀邓庄主召来计算他的人。虽然万里鹏说两人黑白不同道,但他仍难释怀。 荀文祥发誓要把邓庄主陷害他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天涯浪客往南走了,他必须也往南。 他对万里鹏十分感激,深感庆幸自己一出道便碰上热心相助的朋友。 他不知道程、范两人的底细,但这并不重要。 x       x       x 次日一早,三人背起行囊,风尘仆仆向南又向南。 万里鹏是一袭青袍,佩剑挂囊,显得英俊伟岸,十分出色。鬼手琵琶仍是那一身青短打扮,背上的包裹上加琵琶囊,青帕包头下,是一张粉脸桃腮的秀丽面庞,走起路来小脚健步如飞,当然有时也嫋嫋娜娜万种风情。 荀文祥的相貌并不比万里鹏差,却另有一种飘逸的神采流露。他穿一袭宽大的、形如道袍的博袍,肩挂渔鼓,背上有包裹,脚上是专用来走长途的多耳麻鞋,步履从容,走起来袍袂飘飘,大袖摇摇,真有三五分神仙气概。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当天便到了临颍县。 一落店,鬼手琵琶便嘀咕:“不走了,明天乘盛远车行的马车,脏死啦!这条路上灰怎么这样重?” 南北大官道真是大,平坦、笔直、可容几部大车并行,路两旁的树非榆即柳。 但人多,车多,久未下雨,一脚踏下去,浮泥直掩到脚踝,车马驰过,尘埃滚滚,好半天依然呛人,走路的确辛苦。 万里鹏不理她,向迎出的店伙说:“给我们两间相邻的上房。劳驾,请派人到车行的站头问问看,明天南下的车子还有没有座位?” “长程短程都可以。”鬼手琵琶接着交代:“我们急着要走,不能耽误。” x       x       x 第二天,他们乘发自临颍的短程马车到郾城。 郾城是大埠,地属许州。 官道四通八达,是车行的大站,有长程马车可到信阳州终点。 一早,他们便到了车站。 车站相当热闹,各式车辆皆备妥待发。 店伙昨天便替他们办妥手续,由车行的人领他们到达南下的客车房,交代车把式客人的行止。 这辆长辕马车设备不差,前面两匹骏马,后面四匹油光水亮的健骡,佩饰齐全相当神气。 两位车把式都年轻力壮,大掌鞭那根特大号长鞭真是长,不连杆仅算鞭身便有一丈八,足够在前面马匹上空抖鞭花。 他们早来早上车,座位是两侧对列,他们占了最前面的座位。第四位客人是老行商,老老实实在荀文祥的下首落坐。 接着上来了位豹头环眼的大汉,先把行李卷向座位下一丢,一脚扫入座下,旁若无人地瞄了车厢内先到的四个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傍在万里鹏下首坐着的鬼手琵琶身上。 鬼手琵琶抱着琵琶囊,靠壁而坐神态悠闲。 “妇道人家,给我坐到后面去,好没规矩。”大汉发话了,大环眼中凶光暴射,神色不友好。 那年头,妇女的地位低得可怜,前面的座位是上首,女人怎能坐?车如果另有眷座,眷座必定设在后面。 万里鹏转脸旁观,表示与他无关。 荀文祥微笑不语,像是局外人。 鬼手琵琶不言不动,冷然盯着大汉,毫无表情。 大汉将包裹往前塞,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拨鬼手琵琶,在泰山头上动土。 “啪”一声暴响,大汉挨了一耳光。 “你离开本姑娘远一点,不然我要废了你的手脚,你信是不信?”鬼手琵琶阴森森地说。 大汉晕头转向,大概这耳光挨得不轻,以手捂住了左颊,踉跄站稳,伸手到怀中掏,衣内藏有匕首。 匕首靶刚握住,随后上车的一位佩剑美丽小姑娘,丢下包裹说:“蠢东西!那位大姐号称鬼手,你一拔出匕首,这辈子就算完了。” 大汉突地一惊,倒抽一口凉气,脸红脖子粗乖乖退至后面,脸上的指痕开始慢慢地显现了。 小姑娘冲鬼手琵琵一笑,酒涡儿好深,傍着鬼手琵琶坐下。 小姑娘猛抬头,便看到刚刚转脸的荀文祥,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涌现惊讶困惑的表情。 荀文祥也一怔,淡淡一笑。 鬼手琵琶拍拍小姑娘的手臂,笑问:“小妹妹,你认识我?” 小姑娘其实并不小,只因为她穿得朴素,一头青丝梳成了代表丫环使女的双丫髻。 并且宽大的土青色外袄掩住了身材,下身中衣的布质也差劲,俏巧的瓜子脸,很容易让人把她看成小巧玲珑的小丫头。她的剑倒是江湖人的传统狭锋剑,似乎外表极为平凡,没有神气的装饰。 “我听说过你这具黑玉琵琶。”小姑娘指指鬼手琵琶抱着的琵琶囊,脸上有自然纯真的笑容:“我好喜欢音律,可惜我笨,而且也很忙,不然我会请范姐姐收我为徒,那该有多好?” 鬼手琵琶对小姑娘大有好感,噗嗤一笑,出其不意抓住对方的衣袂向上抓。 “哎呀!你……”小姑娘羞涩地、慌慌张张地掩袂,车厢中绝大多数是男人,掀衣袂岂不难为情? 一个无心,一个有意,有意的人当然成功。 衣袂掀处,出现一只黑革绣白凤的百宝囊。 “我也听说过你。”鬼手琵大笑着说:“白凤舒欣,这两年专在江湖上惹事招非的小捣蛋。见面胜似闻名,我喜欢你。” “且慢喜欢。”白凤说:“这两年来,讨厌我的人很多,希望范姐姐说的是真心的话。” “也许以后我可能会讨厌你,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你心血来潮,来找我的麻烦和我捣蛋啦!” “我想不会的。”白凤亲热地抓住了鬼手琵琶的手说:“范姐姐,你做的事,我很佩服。” “什么?你佩服我这勾引良家子弟……” “你所用的手段我不懂,但是,我知道那些被你整治过的人,就没有几个是好东西。范姐姐,听说玉扇书生已经放出口风,说要找你理论。” “我知道,他是为了好友骆柏年的事,要找我讨公道,我不怕他。” “那位白道仁兄十分自负,剑术超过其师绝剑雷一鸣,据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碰上他你真的要小心。”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谈说间,骡车已驶出南关。 车中十二位乘客,只有她俩是女的。 “范姐姐。”白凤重拾话题:“你到湖广?” “是的,你呢?” “我在信阳州恐怕有段时间逗留。” “办私事?” “不,料理一件不相干的事,范姐姐你一个人?” “风尘三侠。”鬼手琵琶指指两位同伴,顺便替双方引见:“百了谷少谷主程云鹏,许州的荀文祥。” 万里鹏向白凤抱拳施礼,客气地说:“白凤姑娘,久仰久仰。百了谷人间地狱,进入的人一了百了,但姑娘例外,欢迎芳驾莅谷光顾。” “少谷主盛情可感,有机会真希望能前往拜候。”白凤微笑着说,转荀荀文祥:“青松道长,要出外云游?” “对,出来见见世面。”荀文祥颔首说。 “咦!你们认识?”鬼手琵琶大感诧异,注视着荀文祥:“你叫青松道人?” “青松是道号。”荀文祥懒得解释:“早些天,白凤姑娘夜闯贫道的道院,故而认识。” “我在许州逗留,夜间发现一个银衣人行迹可疑,一时好奇予以跟踪,跟近襄城便失去踪迹,便在襄城落店暗访,当夜又发现那人的踪迹,跟进葛仙山又把人跟丢,无意中到了葛仙宫……” “白凤姑娘,那银衣人我略知他的底细。”荀文祥打断白凤的话,避免白凤将他会道术的事说出。 “真的?你知道?”白凤讶然问。 “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头上戴的遮阳帽可当兵刃飞去百步外的人,相当可怕。与他同行的人,叫玉骷髅,玉骷髅叫他为银衣使者。” “什么?宇内三魔的玉骷髅毕天奇?”白凤讶然叫。 万里鹏苦笑,接口道:“那是错不了,跟在使者姓柳,名如是,是邪道第一高手银龙纪年的得意门人。 “银龙与三魔的玉骷髅交情深厚。银衣使者去年秋第一次出现在山西潞安府,击败黑道之豪夜游鹰朱世群扬名立万。 “一年来在江湖出没无常,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人屈指可数。家父与银龙小有交情,所以知道其中渊源。白凤姑娘,你与他结了梁子?” “没有。”白凤坦然地说:“一时好奇而已。我以为我的轻功相当不错,岂知仍然比他差了一筹。” “你能从许州跟他到襄城,事实你比他高明。”万里鹏说:“邪道第一高手的门人,艺业不凡乃是意料中事。银龙喜怒无常,最为护犊,姑娘如非必要,最好不要与银衣使者结怨。” 众人谈谈说说,颇不寂寞。 官道沿途设有各种站头,官方的驿站、邮传站、递运所站。 民间的茶水站、民营车站、歇脚站…… 骡车每驶二十里,便得让骡马喝喝水歇歇蹄。 一个时辰之后,车行约三十里,石界沟在望。 石界桥北端桥头,两名锦衣骑士驻马路旁,雄健的枣骡屹立不动,人与马皆像是泥塑木雕的,只有马尾巴偶或拂动几下,尚可表示人马皆是活的,训练之精可见一斑,伫立桥头似有所待。 车内的万里鹏倚窗后望,冷冷一笑说:“诸位,麻烦来了。” 鬼手琵琶向后面瞄了一眼,一面解开琵琶囊口的扣带,一面寒着脸说:“威远镖局的名镖师飞卫姜易,兴问罪之师来了。少谷主,这家伙由我来对付。” “你对付不了他。”万里鹏说:“而且,许州客店只亮我的名号,他当然是冲我而来的。 “这姓姜的极为自负,手底下也的确值得骄傲,百了谷的名头唬不了他。” 距桥头约有两里地,车后蹄声如雷,在骡车掀起的滚滚尘影中,三人三骑飞驰而来,看看接近了车后。 三骑士从右超越,错过时向车厢不住冷笑。 “他们三个人,我们也有三个。”鬼手琵琶说:“荀兄弟,你不怕吧?” “首先引起纠纷的是我。”荀文祥若无其事地笑笑:“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白凤黛眉深锁,迟疑地问:“范姐姐,你……你们与威远镖局结了梁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五章 双凤争鸣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鬼手琵琶将在客店里与熊屠霸冲突的经过说了。 白凤摇摇头,笑道:“威远镖局的人,也未必霸道了些。如果姜易是为了这件无谓的小事而兴师问罪,那么,他面对的对手不是二比三,而是三比四。” “小妹妹,你敢和我们这种声誉不佳的人站在一边?”鬼手琵琶颇感意外地问。 “我管事的宗旨是谁是谁非,从不计较当事人的声誉如何。”白凤毫无心机地说:“威远镖局虽说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但他们吃这门饭,必须尽量避免与人伤和气才对! “如果护短纵容手下的人仗势欺人,事后不知反省却纠众报复,那他们就理屈了,我觉得该管一管。” “后面还有大援。”荀文祥指指车后说。 后面的尘影中,果然隐约可看到人马急驰的形影,蹄声更是清晰可闻。 “唔!来人好像不少。”万里鹏说。 尘埃滚滚,不易看清鱼贯飞驰的人马。 “共有五人五骑。”荀文祥说,他并未向窗外瞧。 “那就是八比四,恐怕咱们今天要栽。”鬼手琵琶不安地说。 白凤却向荀文祥粲然一笑,然后做个鬼脸,关问:“青松道长,白天你能对付得了他们吗?我是说风声、怪雨……” “别胡说!”他正色说:“你以为我是白莲教妖孽吗?消息传出去,被抓住可是要砍脑袋的。” 鬼手琵琶正与万里鹏将头伸出窗外,不安地向后瞧。车声隆隆,两人都没有留神,所以没听到白凤和荀文祥的对话,即使听到了分辨不出含义。 骡车已接近桥头,桥头右首的两名锦衣骑士仍在原处,人与马姿势依然保持原状,面无表情目迎骡车驶近。 桥头另有三个人,并排而立挡在路中央。 三匹坐骑已赶到桥左的树缘前,缰挂在树干上。 三人就是先前超越的三骑士,全穿了劲装,浑身上下,一个比一个雄壮。中间那人手长脚长,大马脸吊梢眉,三角眼精光似冷电。 老远便发出了一声震天长啸,那人伸手高举示意骡车减速停下。 盛远车行的总店设在许州,在开封设有分站,少不了与威远镖局有交情,车行的伙计,对那些名镖头多少有些印象。 这辆车的车把式,大概都认识飞卫姜易。 首席大掌鞭看到桥头拦路的姜镖头所打的手势,双眉深锁,脸色不大好看,但仍放松驭索,徐徐拉动刹车木。 他向同伴低声说:“老三,你看过这样拦车的阵式吗?姜镖头好神气,他哪将规矩放在眼里?” “算了,二哥。”另一名车把式苦笑:“不要得罪他,看他有何要事拦车?” 车距飞卫姜易约两丈左右刹住了,六匹健骡不安的骚动。 车把式二哥插妥丈八长鞭,站起赔笑问:“原来是姜镖头,请问姜爷拦车有何见教呢?” 骡车停在桥头中央,两面上下的车辆不用走了,堵塞了道路的交通,难怪车把式心里不舒服。 “有件小事,兄弟,休怪休怪。”飞卫姜易从右面临近:“耽搁片刻工夫,得罪之处,兄弟多包涵。” 声落,人已到了车窗外,阴森森的目光,利箭似的透入车厢内。 首先使落在万里鹏的脸上,冷冰冰地说:“尊驾定是百了谷程少谷主了,幸会幸会啦!” 万里鹏冷冷一笑,点头说:“正是区区在下,人熊屠霸怎么不来?” “他内伤不轻,在许州休养。” “他死不了。” “程少谷主,请下车,咱们到林子里谈谈。”飞卫皮笑肉不笑地说。 “哦!一定要谈吗?” “抱歉,一定要谈。” 鬼手琵琶一声轻笑,道:“姜镖头,有我一份吗?” 飞卫哼了一声,傲然地说:“有,你们三个人都在车上,全有份。” “那就下车吧!”鬼手琵琶说,从车座下拖出包裹:“包裹带上,别耽误了其他的旅客,反正事后姜镖头自有妥善的安排。” 三个提了行囊下车,最后跟下的是白凤。 后面,五人马骑到了,立马路旁相候,三女两男。 荀文祥看清了第一匹马上的穿绿色劲装的美女郎,怔了一怔,低声嘀咕:“这个世界太小了,又碰上啦!” 这位绿衣女郎,正是那晚向荀文祥递剑的小凤儿。 她是白道至尊开封老槐庄,圣剑皇甫长虹的千金,神剑玉女皇甫凤,白天里似乎更美,更明艳照人。 她那把寒魄神剑,在烈日下更是古意盎然。 那晚上荀文祥脸上戴了鬼面具,因此小凤儿没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这时见面,对他并未留意。 也许是荀文祥的飘逸风采与众不同,小凤儿居然多看了他两眼。 人下了车,飞卫易向车把式说声得罪,挥手示意把车开走。 车把式一阵迟疑,把客人半途留下,事情如果闹大,盛远车行怎担得起风险? 万里鹏哈哈一笑,高声叫:“大掌鞭,不怪你,你走吧!这件事与贵车行无关,贵车行庙小,无法与威远镖局大雷音寺争香火的。” 骡车终于驶离了。 飞卫向树林南面林与河岸间的一块草地一指,冷冷地说:“少谷主,请到开敞处谈谈。” “奉陪。”万里鹏说,领先就走。 飞卫拦住了走在最后的白凤,阴森森地说:“这件事没有你。姑娘,如果你是他们的……” “本姑娘是他们的朋友,当然算我一份。”白凤也冷冷地说:“就凭你桥头仗势拦车的态度,本姑娘也要找你理论。你们太嚣张了,你们是镖师,抑或是拦路打动的强盗?可耻!” “你……”飞卫姜易激怒得快发疯了,踏前一步。 驻马木立路对面的两位锦衣骑士,突然虎目眼神一变,精光四射,杀机怒涌。 不远处据鞍高坐的神针玉女皇甫凤轻咳一声,高叫:“姜师父,把那位姑娘也请去好了。” “你不请我也要去。”白凤沉声说:“本来我还想听听结怨的经过。再问明谁是谁非的? “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是非已昭然若揭,加上人熊屠霸不敢来面对理论,再笨的人也可猜出谁是理屈的一方了。” 亩大的草坪,正好适合舒展。 七个人在草坪中心面面相对。 神针玉女五男女则牵着坐骑,站在树林前缘的林荫下,似乎认为飞卫三人足以办事,还用不着他们加入。 两位锦衣骑士,不知何时已下了坐骑。坐骑仍在原处,但他俩人已在桥头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白凤的目光,一直就盯紧神针玉女,走到了广场中,她仍然留意着站在林荫下的五男女。 飞卫姜易神色依然傲慢,凌厉的目光盯着背手而立的万里鹏,阴森森地说:“程少谷主,你是不是认为你百了谷的声威,可以吃得住威远镖局,所以毫不顾忌地任意凌辱敝镖局的人?” 万里鹏淡淡一笑,甚有风度地说:“姜师父,你说这种话就不对了。不错,百了谷不是什么受人尊敬的地方。 “百了谷的人在江湖也不是什么好人,但百了谷的人不在江湖上仗势欺人,乃是有目共睹的事。 “百了谷不许闲人进入,入者必死,列为江湖禁忌,似乎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天下间禁地也不止百了谷一处。 “百了谷是我程家的私产,有权禁止外人进入,正如同贵镖局局主金戈银弹南宫局主的金戈别庄一样,同样禁止闲人在庄中出入。 “因此,你不必提百了谷题外话来混淆视听,今天的事很简单。贵局的人熊屠霸在旅舍仗势激人。 “我万里鹏路见不平惩戒了他,是非曲直,是个人的恩怨,与威远镖局百了谷扯不上一起。 “阁下,你是不是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来兴问罪之师呢?抑或是以人熊的朋友身分,来为朋友两肋插刀讨公道?” 白凤冷冷一笑,接口道:“不要为贵镖局再多树敌了,姜镖头,贵镖局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生意人和气生财,多树强敌早晚会垮台的。 “贵镖局一位小镖师仗势欺人被人打了,贵局因此而劳师动众大兴问罪之师,有此必要吗?” 鬼手琵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接口道:“白凤姑娘,你这不是废话吗?人家今日已横定了心。 “并且借题发挥抓住了机会,要趁机清除自湖广至京师镖路上的江湖群豪立威,你以为这是个人恩怨吗? “你瞧!人家把圣剑皇甫长虹的千金,誉为武林后起精英的小凤儿神针玉女都邀请来了啦! “可知他们已没有说理的打算,要借咱们这几个江湖道上颇有名气的人,来镇压天下的群雄了。 “少废话啦!姜镖头,有什么狠毒的手段,你就亮出来了,多费口舌必定暴露你们的阴谋,对不对?” 荀文祥一直微笑而立,像是局外人。 飞卫姜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抑怒火说:“你们的说词,与屠老弟所说的情形并不一样。 “这样吧!委屈诸位随在下返回许州,届时双方面对面分辨是非,在下将给诸位一次公道,如何?” 万里鹏哈哈狂笑,笑完说:“姜镖头,你说得真妙,你是官府提人呢?抑或是掳人绑架? “人熊屠霸练了铁布衫,挨了几下算得了什么?他居然不跟来,由你出面要把我们押回去给公道,这世间还有天理国法?” 白凤摇摇头,说:“姜镖头,这样吧!我们继续南下,尊驾可把人熊叫来理论,我们沿途等他,怎样?” “不行,屠老弟已经躺在床上,怎能赶来?”飞卫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你打算……” “他们三人必须随在下返许州。” “咱们不去。”万里鹏沉声说。 “在下只好强请了。”飞卫咬牙说。 “好啊!”鬼手琵琶叫:“说了半天,这才是你想说的真心话。划下道来啦!强者有理,这是至理名言。” 飞卫姜易不拔刀,跨前两步拍拍手,向万里鹏说:“程少谷主,咱们来亲近亲近吧!” 荀文祥向不远处站在树下的神针玉女举手,沉静地叫:“皇甫姑娘,令尊是武林至尊,该知道武林规矩,也该为武林主持公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神针玉女脸上尴尬,迟疑地举步而出,讪讪地说:“你们双方公说公有理,是非难分。不过,我认为到许州不失为解决之道……” “请教姑娘,我们的行程不但因此而耽搁了,我们的事也没有着落,损失是不是太大了?”荀文祥平心静气地质问。 “我相信姜师父会还诸位的公道。”神针玉女苦笑着说,显然知道飞卫一方理屈,却不肯承认。 鬼手琵琶怒火上冲,厉声说:“皇甫姑娘,你说的不是人话。我们有朋友在湖广病危,等我们前去援救。到许州来回要耽误四五天,误了朋友的性命,你能还这个公道吗?说呀!” 神针玉女也恼羞成怒了,怒眉一挑,说:“天下间没有这么巧的事,你真有朋友快死了。” 荀文祥从中间插入,隔开了一双将翻脸的母老虎,毫不激动地说:“皇甫姑娘,在下初入江湖,恕在下不懂江湖规矩。 “但活了二十来岁了,却知道天理国法人情。暂且撇开江湖规矩不谈,何不用国法来解决? “人熊本来向在下挑衅的,程兄和范姑娘路见不平出面干涉,人熊不服抢先出手打人,反而挨了揍,怨不得人。 “既然人熊受了伤躺在床上,何不请姜镖头报官请求缉凶?让公人来捉我们岂不更省事?!” 飞卫姜易冷哼了一声,狞笑道:“江湖人的事,从不惊动官府,恩怨也都自行解决……” “那么说,你们全是些不受天理国法管束的不法之徒了。”荀文祥冒火啦:“既然是弱肉强食禽兽,世界强者有理,那就没有什么好说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说。”飞卫大声说。 荀文祥虎目怒睁,叱道:“你给我滚!不讲理的混帐的东西!” 飞卫大怒,跨出两步一耳光抽出。 双方接触太快,谁也来不及出来拦阻。 荀文祥左手挽着渔鼓,右手一抬,手臂恰好错开掴来的巨掌,然后反手顺势挥出,是那么自然,那么滞洒。 “啪”一声暴响,掌背抽在飞卫的右颊上,这一记阴掌快速利落,一气呵成,快如电光一闪,令人目眩。 “哎……”飞卫狂叫,昏头转向踉跄后退,手忙脚乱地伸手拔刀。 “你的刀如果出鞘,在下要折了你的狗爪子。”荀文祥沉说,不怒而威。 他这一发威,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先前平和安详的微笑失了踪,虎目中神光似电,英气勃发。 他那迫人的气势,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那令人心寒的慑人目光压力极为凌厉。 旁立的鬼手琵琶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本欲抢出的白凤,低声说:“老天爷!你相信飞卫真的挨了一耳光吗?” “好像是的。”白凤的语气似乎并不怎么稳定:“我没看清打人的手法,却听到了耳光声,也看到了飞卫出拳,你瞧,飞卫吓坏了。” 飞卫姜易真的吓坏了,真的不敢拔刀,在荀文祥的迫视下,似乎健壮巨大的身躯,已平空矮了半截。 飞卫右颊指痕渐显,脸色可怖,手死扣住刀靶,拇指已压下卡簧,却不敢将刀拔出来,毛骨悚然地向后退。 神针玉女也吃了一惊,咦了一声。 万里鹏本来站在两人的侧方,但他仅看到飞卫迅疾地踏进出手,却没看到荀文祥反击,双方接触太快了。 等万里鹏警觉地想替荀文祥挡上一挡时,意外的变化却令他莫名其妙,本来他认为荀文祥绝对禁不起飞卫一击的。 飞卫姜易是江湖上大名鼎鼎艺臻化境的名镖头,二十余年走镖生涯,不知见过多少惊涛骇浪,碰上了不知多少高手名宿,从来没有失过风。 荀文祥年纪轻轻,而且出道没几天,在飞卫姜易面前岂能不吃大亏?这一耳光挨定啦! 可是,挨耳光的人竟然是飞卫。 包括挨揍的飞卫自己在内,全不知荀文祥是如何出手的。 飞卫姜易艺业超人,名列高手中的高手,即使是练了几年武的人,脸部也不易让人击中。 而高手中的高手竟然挨了耳光,而且是先出手攻击然后挨揍的,说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怪事!”万里鹏讶然叫,目光竟似难信地落在飞卫姜易身上,被飞卫那惊恐的神情吓了一大跳。 飞卫姜易抓住刀靶的手,真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飞卫先前精光锐利如刀的凌厉眼睛里,变成恐惧、慌乱、畏缩的错乱神色,如见鬼魅般悚然后退。 飞卫的两名同伴,本来站得远远地,认为飞卫自己一个人就可应付一切,用不着他们操心。 等到发觉不对,两人不约而同抢出,到了飞卫身旁,一个急问:“姜兄,怎么啦?你的脸色好难看,右颊……咦,好像是……” “快滚!”荀文祥沉喝,声如乍雷。 飞卫姜易打了一冷颤,手离开了刀靶,向两名同伴惶乱地急叫:“咱们走吧!日后再说。” 不管两名同伴如何惊讶,飞卫扭头从一旁绕走,慌张地奔向坐骑。 两名同伴见多识广,飞卫脸上的指痕已由红转青,再笨的人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乖乖地跟着开溜。 神针玉女的真才实学,比飞卫姜易强得多,武林至尊圣剑皇甫长虹的女儿,当然很了不起。 她很自负,艺高人胆大,并不因飞卫窝囊地退走而生怯,黛眉一挑,向荀文祥沉声问:“阁下,你用什么打了姜镖头?” 荀文祥已恢复先前安详平和的神态,淡淡一笑说:“还了他一耳光,没什么。皇甫姑娘,你是否也坚持要押我们回许州?” 白凤哼了一声,接口说:“她不死心的。瞧,他的四个保镖来了,五比四,她仍占上风。” 先前鬼手琵琶已叫出她白凤的名号,神针玉女早就对她留了心。两人都是武林后起之秀,两人在江湖的声誉皆正在上升茁壮中。 神针玉女托乃父武林至尊之福,佳评如湖乃是意料中事。 而白凤出道仅两载,身分如谜,出身何门更是如雾如烟,但声誉鹊起,有直逼神针玉女之势。 神针玉女芳名叫凤,江湖朋友告叫她为小凤儿。 舒欣的绰号叫白凤,当然也有人称她为小凤儿。 同性相斥,名头也值得一争。 两凤之间虽然一直不曾碰头,但双方皆暗地留了神,今天好不容易窄路相逢见了面,有事发生毫不足怪。 “你多什么嘴?”神针玉女挑衅地狠狠瞪着白凤:“岂有此理!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吧!” “你早就想找我挑战,对不对?”白凤迎上前去:“同样地,我白凤也想见识见识开封老槐庄皇甫家的圣剑,是否空有虚名。今天机会难逢,双方皆可如愿以偿,咱们就亮剑吧!” “好,你这头白凤,这两年来也神气够了,听人说你剑术很不错。”神针玉女挥手示意同伴退远些:“双凤不并立,今天你我来一次正大光明的公正决斗。” 白凤丢掉包裹,步向客位。 神针玉女成名比她早,白凤落得大方就客位表示风度。 荀文祥对白凤极有好感,那天晚上白凤表示要助他的心意,令他感动很深,与神针玉女那迫人的气焰相较,他对白凤有好感是极自然的事。 他曾经接过神针玉女的一剑,知道这娇美而不讲理的小姑娘很了得。他对武林各门派的武技绝学毫无所知,也不曾与人用刀剑拼过。 但他却知道基本的进击与防御的方法,兵刃的长短软硬虽然种类繁多,但基本目标只有一个。 他懂得防御自己,就能攻击别人,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 他唯一的兵刃,是数年前与丹士在偶然的一次冶炼中,提炼出来一种怪金属,灌制成一把尺长的戒尺。 凭这把小小的戒尺,他曾经与数千斤的巨熊搏斗过,以内力御尺,巨大的山岩也应尺碎裂。 那晚他用尺接了神针玉女无坚不摧的寒魂?窠#焉裾胗衽帕艘惶?br /> 他关心白凤,不愿让白凤冒险,伸手急拦说:“舒姑娘,她的寒魂神剑很霸道,我要和她讲道理。” 荀文祥拦住白凤,原因是顾忌神针玉女的寒魂神剑厉害,怕白凤的剑禁不起一击,倒不是怕白凤的剑术不如人,因为他对剑术所知有限。 白凤却不领他的情,摇头拒绝,说:“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要管好不好?” “姑娘家动不动就拔剑拼命,像话吗?”他笑问,笑容相当吸引人:“再说,这件事因我而起,该给我出面解决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白凤一呆,突然低首回避他的眼光,粉颊红霞泛现。 荀文祥的笑,他的关切眼神,他的诚恳语音……突然以雷霆万钧的声势震撼着她的心田。 那晚在葛仙宫,她只感到葛文祥是个可以亲近的陌生人,并无其他的感觉。但在今天,他眼中的荀文祥,似乎除了可以亲近之外,另有一种吸引她的潜在力量,正将荀文祥的心向她拉近。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低声说:“我并不想动不动就拔剑,但世间的事,有时不拔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能不拔岂不更好?”荀文祥拍拍她抓住剑靶的掌背:“瞧,桥头站满了看热闹的旅客,我不希望他们把你看成母老虎,请退。” 白凤的手离开了剑靶,低头一笑,顺从地、默默地向后退回原处。 “白凤……”神针玉女大叫。 “我不和你计较。”白凤毫无火气地说。 荀文祥拦住了白凤冲去的神针玉女皇甫凤,沉静地说:“皇甫姑娘,得意浓时便好休。” 神针玉女余怒未消,气冲冲地说:“先打发你也是一样,早晚我会找她的。” “你准备怎样打发我?” “你有兵刃吗?” “咦!你不是经常不管对方有无兵刃,出剑便要制人死命吗?” “你见鬼啦!本姑娘岂是那种人?你姓什名谁?江湖道上似乎没听说过你这种深藏不露的高手人物。” “在下荀文祥。襄城人。”他报出姓名,以便引人注意:“你可以向祥云庄神刀邓国安打听,我是他的邻居。 “同时,你可以告诉他,等我把事情查明,我会找他讨公道的,叫他不要得意得太早了。” “你与邓大叔结了怨?”神针玉女颇感意外地问。 “半点不假。” “那你一定是黑道下五门的小人。”神针玉女脱口说。 “小凤儿。”他冷笑道:“如果令尊真是名重江湖的武林至尊,恐怕他的名位得来并不光彩! “至少你是他的女儿,你的想法和做法,应该可以代表他待人处事的态度。你是一个凭直觉武断是非的人。” “胡说!你……”神针玉女怒叱。 “我也年轻,也有年轻人的缺点,有时也鲁莽冲动,但我在尽量避免犯错误。”荀文祥不理会神针玉女的暴怒态度:“你已经毫无理性地两次指我是歹徒,我不怪你。 “神刀邓国安与令尊是知交,是你的长辈,你告诉他,他那种官绅勾结,诬陷乡邻的罪行。 “假造事端谋压乡邻产业的恶毒手段,早晚会受到惨酷的报复。你告诉他,我荀文祥正在查事实的真相,在我向他行惨烈报复之前,他最好安分些。 “我对你们这些所谓白道英雄,已经感到不耐,在我开始憎恨你们之前,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远处桥头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响起清晰的叫声:“好!有种。多年来,敢与武林双豪叫阵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值得喝采。” 人真不少,谁叫的?下面的人确无法分辨。 荀文祥的口吻虽然不严厉,可把神针玉女吓了一跳,心中一惊,怒气渐消。 “你如果不打算押我们回许州,我们该走了。”荀文祥继续说,泰然转身举步。 白凤却不甘心,叫:“至少,该要他赔我们的车钱。” “飞卫姜易逃掉了,对,该找他赔。”鬼手琵琶不甘寂寞的起哄:“还有耽误一天行程的损失,都要她赔偿。” “算了,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以后找威远镖局赔。”荀文祥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劫他一票红货,保证他威远镖局鸿飞狗走。” 万里鹏对他可说佩服得五体投地,向两女说道:“算了,荀兄弟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听荀兄弟的,好不好。” 四人转身便走,意气飞扬。 “站住!”神针玉女的叱喝声传到。 荀文祥本想不加理睬,但白凤已经倏然转身,骂道:“可耻!你想怎样?” “本姑娘从没受过这种侮辱,姓荀的……” “你找我也是一样。”白凤抢着说,丢下包裹急掠而上。 一声龙吟,神针玉女的寒魂神剑出鞘,晶芒四射,剑身在烈日下一片朦胧,冷电四射耀目生花。 白凤也在急进中撤剑,是一把普通的佩剑,比起寒魂神剑来,品质当然相去十万八千里。 双方相对疾进,蓦地风生八步,剑气飞腾,双方皆在急怒之下,不理会礼教,不理会规矩。 年轻气盛,说打就打,毫无忌惮用杀人利器抢攻。 神针玉女撤出重重剑网,要先削断白凤的剑。 白凤冲进时声势汹汹,形如拼命。 万里鹏一皱眉,摇头苦笑道:“简直不像话,说打就打,女人!” 神针玉女的剑网绵密得无懈可击,眼看冲来的白凤将有断剑之厄。 但是怪事发生了,急进的剑影距耀目生花的剑网不足半尺,就突然折向扭曲斜旋,不可思议地斜穿过剑网极微的空隙,疾射神针玉女的右胯。 剑芒乍敛,人影乍分。 神针玉女斜飘八尺外,咦了一声。 白凤也奇招走空,侧射丈外脸色一变。 桥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好,接着沙嘎的嗓音传到:“圣剑碰上了邪剑,武林朋友眼福不浅。” x       x       x 邪剑舒徐名列红尘双邪,其实他背上邪名颇为冤枉,论为人,他也是规规矩矩的武林世家,问题出在他的剑术上。 他的剑术专走旁门,表面上看来没章没法,与人交手从不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功架。 随意拂挥钻隙攻虚,甚至八方游走嬉笑怒骂激对方冒火从中取利,避实击虚不时攻出致命的一剑。 当时武林相当混乱,自从张三丰在武当开山立派之后,百余年间,门派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建立道场,一技一艺也称门道派。 野心勃勃的人,参研出一招剑术,不管该招管不管用,也以一代宗师自命。因此江湖上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可说层出不穷,了无宁日。 以剑术来说,少林的达摩剑法、武当的太极剑法、仁义门的游龙剑法,可说是代表了佛道俗三派剑术之流。 由于学剑的人甚众,没规矩不能成方圆,便订下了许多规矩,花招日增。 再加以比武较技印证的机会甚多,这些所谓的客套功架五花八门,晃来晃去大半天,连一剑也不曾递出。。 因此,有些人讥笑那些练剑术的人为舞伎。 剑如果真的在为舞,真是穷途末路啦!上了战场冲锋陷阵,剑除了用来自杀之外,恐怕真派不上用场了。 邪剑舒徐并未开山立派,他的剑术不是“舞”,不轻易出招,不发则已,发则凶狠、怪异、准确、迅速。 有时邪剑也用花招,先乱敌方的心神,无常规,无剑路,抓住弱点便毫不留情地进攻了。 所以那些自命剑术正统的人,轻蔑地称他为邪剑。但栽在邪剑手上的高手名宿,却数不胜数。 他们对这位离经叛道的剑客,真是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干脆把他列为邪道人物,以表示对他的憎恨。 这一代以剑术享誉江湖的人为数甚众,而名号响亮的三个代表人物,第一是圣剑皇甫长虹,代表了白道侠义英雄正道人士。 第二是武林一绝绝剑雷一鸣,是一个并不怎么安分的白道大豪。 第三便是红尘双邪的邪剑舒徐,被视为邪魔外道无门无派的怪杰。 x       x       x 神针玉女用这一招正宗剑术精粹“云封雾锁”,几乎没封住白凤诡异奇绝的这一剑急袭。 一招棋逢对手,两人都冷静下来了。 正邪狭路相逢,无可避免地将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这时,被人揭破了身分,谁也不能示弱罢手了。 神针玉女深深吸入一口气,脸色变得庄严肃穆,斜举的剑升回原位,剑尖齐眉冷静地踏进一步,左手剑诀一引,滑步欺进。 白凤的神情也改变了,变得轻松从容,既然自己已被人揭破身分,她用不着隐瞒什么了。 白凤轻拂着长剑左移位,右滑进,时绕时停。 她的樱桃小口笑意甚浓,一面移位一面用嘲弄的口吻说:“小凤儿,你比你爹差远了,他就没有道貌岸然声明让我三招,你是一个小气鬼。唷!绝招来了!” 神针玉女已发起抢攻,飘逸地一剑点出。 白凤柳腰一扭,闪开正面向左滑走。 一剑落空,白凤闪动身法之灵活,已至无瑕境界,快速如电的寒魂神剑竟然以一发之差,从她的右胁下掠过。 说明了两人的功力相当,攻防之间险象环生,生死间不容发。 神针玉女也快,身随剑走,如影附形跟踪追击,一口气攻了十余招,攻势空前猛烈,每一招皆意到神到。 白凤不再轻松了,变换了十余种身法,仅回敬了三四招,两人各展所学,好一场武林罕见的快速恶斗,令旁观的人目眩神移。 获益最大的人,是全神贯注的荀文祥。 荀文祥目力超人,悟性大佳,而且根基深厚,他留心地将人与兽格斗的区别互相对让一下。 他发现心智与力量如果能互相为用,威力将相对地倍增。 神针玉女的凶猛霸道,与白凤的冷静机巧,如能熔为一炉,攻则必克,守则固若金汤,的确值得一试。 他欠缺的就是与人格斗的经验,能看到高手中的高手拼斗,获益匪浅。 二十招一过,双方的锐气直线下降。 荀文祥知道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这样再缠斗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没有结局。 两女内力修练火候相当,剑术也难分轩轾,锐气减弱便不至于走险拼命,往下拖就毫无意思啦! 神针玉女已开始采守势了,以静对动足地封锁白凤身法已慢的任何攻势,但如果想击中白凤也非易事。 他等得不耐烦了,高叫道:“舒姑娘,咱们走吧!还要赶路呢!” 白凤似乎也感到并无决胜的把握,她应声撤剑疾退出了丈外,拭掉脸上的汗水,向神针玉女说:“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今天的事,本姑娘记下了,后会有期啦!” 神针玉女哼了一声,绷着脸说:“你记住了,下次本姑娘要用神针杀你。” “我等着你。”白凤撇撇嘴说。 “我会找到你的。”神针玉女恨恨地说。 荀文祥呵呵笑,拍拍渔鼓说:“小凤儿,舒姑娘的事,在下管不着,但在下知道你的剑术练得并未到家,想胜她谈何容易? “你既然替威远镖局撑腰,与在下可说有了利害上的冲突,因为在下已决定向威远镖局讨公道。 因此,早晚你要与咱们风尘三侠作一了断,你好好准备,风尘三侠在前头候芳驾,死约会不见不散,再见了。” “你怎么说这种自私的话?”白凤向他娇嗔:“我和你们风尘三侠结伴同行,当然吉凶祸福也算我一份,你不愿意是不是?” “好好好,算你一份。”他大笑:“你比我还要凶,似乎不拼死小凤儿不甘心呢!哈哈!” “不许胡说!好多武林人也将我叫小凤儿。” “你穿回那天晚上的装束,人家就直接了当叫你白凤了,你那么美,怎么穿着,也没有人相信你是个江湖女混混,对不对?” 四人谈谈说说,有说有笑走向桥头。 x       x       x 神针玉女五个人,站在原地发怔。 一名女骑士向神针玉女说:“小姐,这件事恐怕得用急报禀吴总镖头,以免他们真的向镖车下手,届时措手不及啦!” “对,那姓荀的年轻人艺业深不可测,恐怕镖局的人对付不了他,得提醒吴总镖头一声。小春,你去跑一趟,知会姜师父一声。” “我准备折回许州,再跑一趟襄城找邓大叔。”神针玉女郑重地说:“上次我去拜望邓大叔有了些疑问。 “傍晚时分动身返襄城与你们会合,半途上碰上死缠不休的紫衣秀才费浩。 “一阵追逐,半夜在葛仙宫碰上一个妖道。为了追紫衣秀才,我放过了那掩住真面目的妖道。 “事后返城,再没有重访详云庄。这位姓荀的说邓大叔勾结官府,陷害乡邻,不知是真是假,我得回去问问。” “小姐,何必管邓老爷子的闲事?”小春加以劝阻:“邓老爷子家大业大,子弟众多,少不了遭受乡邻的嫉妒,闲言闲语是少不了的。 “小姐已奉老太爷之命,留意路上的动静,目下发现了强敌,怎能放弃折回? “反正邓老爷子已答应出面相助南宫局主,他早晚会出来的,这时折回祥云庄,恐怕邓老爷子已动身赴开封了,何必多此一举?” 神针玉女意动,点头同意道:“也好,你去吧!可沿留下的信记赶来会合。” “小婢遵命。”小春行礼向坐骑走去。 如果她折回祥云庄,便可弄清荀文祥的身分。也许她能及时觉悟自己的错误,便不至于日后闹出如许风波。 x       x       x 四人踏上了石界桥头,白凤突然扭头向两位锦衣骑士直瞪眼。 她那诱人的红艳艳小嘴噘得老高,凶霸霸地说:“你们跟来跟去,难道就不嫌烦?” 为首的锦衣骑士一脸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小姐,你就行行好,让我们装聋作哑跟着,反正我们碍不了小姐的事。小姐,你这一赶我们走,老太爷不打断我们的腿才是怪事啦!” “你们跟就跟吧!我会扔脱你们的。我再警告你们,不管我们出了什么事,绝不许你们插手,不然,哼!”白凤小鼻子一皱,做了个怪相,挥手赶来。 鬼手琵琶噗嗤一笑,拍拍白凤的肩膀说:“唷!带了保镖呢!你小小年纪,我正感到奇怪,令尊怎么放心让你闯江湖?” “你才小呢!我已经十七岁了。”白凤说,得意地拍拍酥胸。 “十七岁,不像。”鬼手琵琶放低声音笑:“怎样?有婆家了吗?” “你要死了!范姐姐,你……” “嘻嘻!别害臊,姑娘家早晚会嫁人的,我猜,你这野丫头一定还没有找到如意郎君,你爹大概不反对你自己找……”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不听不听。”白凤掩住双耳羞笑,粉颗红似西天的晚霞。 “我替你说媒,怎样?” “啐!你又不是媒婆。卖唱已经够糟!你再兼作媒婆,那……” “你别笑,我是当真的。”鬼手琵琶用手向前面的荀文祥背影一指:“那位小伙子,如何?” “鬼!鬼!不听你胡说八道。”白凤拍了鬼手琵琶一掌,脸更红了。 但她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向荀文祥的背影注目。 荀文祥在前面与万里鹏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谈笑风生,根本也没留意到后面的两位姑娘。 “小妹妹,机会不可错过。”鬼手琵琶真诚地说:“我看得出,你对他颇有好感,这就是缘分。” “他……他是个出世的方外人。”白凤低下螓首说。 “见了鬼啦!哪有二十来岁的方外人?” “真的,他是葛仙宫的老道。” “那是骗人的,这种年轻人我看多了,自以为清高,不会为名枷利锁所困,笑芸芸众生都是俗人。 “你如果要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保证他会臭骂你一番。你看他的言谈举止像不像个骗香火钱的老道?” “这个……我曾经怀疑过……” “不用怀疑,你不敢人我打赌?论才貌、论武艺,他都配得上你。” “我觉得,范姐姐,你和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渔鼓琵琶相伴走江湖,为武林留一佳话……” “我是个有了夫婿的人。”鬼手琵琶黯然低喟:“我已经二十六岁出头了。” “哦!你既然已有了夫婿,为何依然独自在江湖流浪?范姐姐,你……” 第六章 灵猫戏鼠 “一言难尽,往事不堪回首,我们不谈……” “不,我们要谈。”白凤坚持。 “没有什么可谈的。我那冤家目下在九江之豪老龙神沈四海手下鬼混。老龙神把持九江黑白行业,经营四海船行。 “包娼包赌,兼做人口贩子,勾结鄱阳水寇,尽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我那冤家干了一份好差事,我只好自己找活路罗!” “差事既然好,你还用得着自己找活路?范姐姐,我真不懂。” “他掌管九江的教坊妓馆,你懂了吧?昼夜在莺莺燕燕中鬼混,十天半月我见不到他的人影,你说我受得了?”鬼手琵琶苦笑,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我认了命,就是这样眼不见为净,死在江湖,也落得眼前清静。” “范姐,我……我好难过,我不知道该……” “不要为我难过,小凤,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小姑娘。我衷诚希望,你能获得美满的归宿! “一旦遇上了足以倾心人品才貌相当的人,错过了机会后悔就来不及了。小凤,我会替你留意的。” x       x       x 当天,他们在西平落店,一宿无话。 次日继续徒步南下,因为西平无法雇到车辆。 他们前后,有心人已盯上了他们。 已经是巳牌末,头顶上炎阳似火,官道上尘埃飞扬,热浪迫人。 两侧的高粱地像绵绵无穷无尽的青纱帐,高与人齐密不通风,人在官道中行走中,真像在烤炉里受煎熬。 白凤背了个大包裹,女孩子走江湖麻烦事比男人多,所以包裹也就特别大。 因此,白凤的火气也大,一面走一面说:“该死的飞卫姜易,穷凶极恶把我们从马车中激出来。 “不但损失了车钱,也苦了两条腿。该死的!下次碰上他,我要他下十八层地狱。” 前面的荀文祥转身止步,笑笑说:“所以我对这些人,反感日渐加深,他们凭什么任意欺负人?如果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岂不连命也保不住? “这世间已无王法了,守规守矩的人生与死都没有保障,我已经决定不做规矩的人了。包裹给我。” “不,不敢当。”白凤脸红耳赤地抓紧包裹。 包裹内有女人的衣物,那年头,这些东西上了男人的肩膀,那是十分忌讳的事,男人会走霉运的。 “你就没有江湖女英雄的豪气。”荀文祥说,手一提,几乎连白凤也被提离地面:“不放手连你也扛上肩。” “听说有些地方,新郎官抱新娘,就是用肩扛的。”鬼手琵琶怪腔怪调说:“荀兄弟,你就把她扛上肩吧!” 白凤乖乖放手,因热而酡红的脸蛋变红了,啐了一声说:“范姐姐,你会拔舌下地狱的。” “女人大多数死了会拔舌下地狱的。”鬼手琵琶笑嘻嘻地说:“毫不足怪,女人话多嘛。” “你们就不怕口渴?”万里鹏说:“好像前面有座小镇,叫什么五方院店,正好打尖,赶两步。” 五方院店约有二十余户人家,西北角有一座方圆三四里的小丘岭,很久很久以前,上面建了一座寺庙叫做五方院,但目下连院基都湮没了。 这里不是宿站,因此路旁的小店规模都很小,挂酒旗子的食品店前面建了凉棚,大槐树下有拴马栏。 拴马栏有三匹健马,店伙正在为健马准备水槽。 凉棚下,四张食桌有三张有客人。 店距官道约有百十步,因此不怕车马扬起的尘埃。 四人踏入凉棚,店伙便客气地上前招呼:“客官辛苦了。歇会儿,屋右院子里有水井,汗歇了就可以去洗洗尘。请坐,请坐,小的替诸位爷准备喝的。” 放下了行囊,万里鹏扫了邻桌三位食客一眼,摘腰帕拭汗,向店伙说:“伙计,这地方我来过,前面二十里是遂平城。” 店伙一面抹桌拖凳,一面说:“对,客官,错了这个村,就没有我这客店,小店是附近最好的一家,客官们可在小店用午膳,等毒太阳偏西再上道,这里到县城要不了一个时辰。” 邻座有位穿紫色骑装的英俊客官说话了,语气充满了火药味:“他们不必进食了,在下要送他们上路。” 三位骑士皆穿了薄绸子对襟骑装,一紫两青,佩了剑和百宝囊,都很年轻。 刚才发话的紫衣骑士,最为出色,二十来岁一表人才,英俊的脸桌神采飞扬,那双明亮如午夜明星的俊目,大有傲视天苍,睥睨群伦的神韵。 紫衣骑士虽然在进食,左手仍握着那根缠了红缨的漂亮马鞭。另两位青衣骑士皆在四十上下,壮得像山,膀阔腰圆,也生了一双不可一世的怪眼,一个留了八字胡,一个则留了两撇鼠须。 鬼手琵琶一张嘴就是不饶人,将琵琶往桌上一搁,撇撇嘴冷冷地说:“唷!我说姓费的,阁下说话那么犯那么冲,谁又惹了你紫衣秀士费浩啦?总不会是老娘我吧?” 这位紫衣秀士贾浩,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 尤其是他那位老爹千手天尊费豪,名列红尘双邪,与白凤的父亲邪剑舒徐齐名,号称暗器祖宗,江湖朋友闻名变色。 紫衣秀士冷哼一声,星目中杀机怒涌。 留八字胡的人粗眉一轩,怪眼彪圆,倏然踢凳而起,要发作了。 “怎么在下碰上的,全是些横行霸道莫名其妙的人?”荀文祥取下渔鼓鼓搁上桌:“有人你们这些货色,难怪天下大乱,真该有人出来教训你们这些人。” 留八字胡的人真火了,不怀好意地向荀文祥一步步地逼近了,看他气势汹汹,像要吃人。 白凤在对面坐下,笑笑说:“出山虎李彪,你可找对了人。” 出山虎瞥了白凤一眼,已到了荀文祥面前,双手微提,用打雷似以粗嗓门问:“阁下,你刚才说什么?” 荀文祥淡淡一笑,反问:“你老兄是不是耳聋?要不就是重听。” “你再说一遍看看?”出山虎要爆发了。 “好,拣重要的说。像你们这种货色,真该有人出来教训你们,听清楚没有?阁下。” 出山虎忍无可忍,伸手便抓。 好一招“金豹露爪”,五指一伸一屈,快逾电光石火,相距甚近,这一记小探爪按理必可万无一失。 荀文祥这几天来,真被这些蛮不讲理的人激怒了,他的性格不断在变,变得快走火火魔啦! 既然这世间强者有理,那就把自己变成强者吧! 他左手一抬,便扣住了出山虎抓来的有爪向上一托。 同时右手一伸,奇准地一把抓住了出山虎的整个脸部。 荀文祥的拇、小指扣在出山虎颊牙关下,食、无名指搭住双目,中指扣顶眉心,沉下脸说:“我要听听你的意见。阁下,说出道理,饶你。 “说不出让人心服的道理,你这一辈子就看不见花花世界,我要掏出你一双珠子来,说!” 出山虎整个脸部都变了形,浑身在战栗,双腿在弹琵琶,像是失了魂。 紫衣秀士大吃一惊,脸色大变。留鼠须的人骇然虎跳而起,伸手拔剑。 “阁下,冲在下来。”紫衣秀士急叫。 荀文祥哼了一声,冷冷一笑说:“你别慌,我会打你的,你以为刚才说了那些要送我们上路的狗屁话,就可以逍遥自在不受惩罚?在下会纠正你的错误想法。” “在下在棚外等你。”紫衣秀士向棚外退。 “咱们一件事,一件事了结,这位仁兄还没有说出理由来呢?你等一等好了。出山虎,你是不打算说了……” “在……在下该……该死……”出山虎表示意见了,说的话不像人声:“大……大人不……不记小人过,再……再郑重向……向诸位赔……赔不是……” 嘴巴堵住在手掌内说话,语音走样不像人声理所当然。 “你承认错误了?”荀文祥问。 “在……在下认……认错” “以后你……” “在下发誓,以……以后绝……绝不如此狂妄……” 荀文祥放手,举步向棚外走。 “小心地他的歹毒暗器。”白凤关切叫,随后跟出。 “好,饶你一次。没有下次,知道吗?” “下……下次不……不敢……” 紫衣秀士等荀文祥接近至丈二左右,右手轻拂着马鞭,阴森森地说:“你能一伸手就制住出山虎,武功已登堂入室。” 荀文祥对紫衣秀士不算陌生,那晚在葛仙宫引走神针玉女的就是这个人。那时他戴着面具,紫衣秀士当然不认识他。 “夸奖夸奖。”他站住等候:“现在,你我是不是先讲理?” “悉听尊便。” “先理后兵,你总算还有点风度,你说吧!为何禁止咱们进食,要送我们上路?我们得罪了你吗?” “昨天,你们在石界桥头,找神针女皇甫姑娘的麻烦。” “哦!原来如此。阁下,你要知道原因吗?” “在下不是为问原因而来的。” “不问就不问,反正你是不问是非的。阁下,你是小凤儿的什么人?” “你不必问。”紫衣秀士强横地说。 “你是以护花使者自居了……” “住口!你……” “奇怪!小凤儿不是不理睬你吗?” “那是我的事。” “你好可怜。”荀文祥直摇头:“阁下,小凤儿知道你替她争面子了吗?是不是你自作多情……” “在下不与你逞口舌之能。” “好吧!你打算怎样?” “在下要用暗器要你的命。”紫衣秀士凶狠地说:“小辈,你已经在费某的暗器有效控制下。” “真的?” “只要你一动,准死无疑。” “在下却是不信。”荀文祥说,举步迈进。 已到了棚外的鬼手琵琶大惊,脱口叫:“老天爷!怎能再往前……” 紫衣秀士手脚齐动,连马鞭也喷出一枚银针。 荀文祥大袖边挥,眨眼人影乍合,暗器无影无踪。 “咦!”棚内外传出惊诧的叫声。 “噼啪!啪!”耳光声似连珠炮爆炸。 紫衣秀士掩面后退,脑袋像是拨浪鼓。 荀文祥脚下,掉落十二枚各式各样的大小暗器。 荀文祥伸腿一挑,紫衣秀士仰面便倒。 荀文祥俯身就是一掌,然后将已不知人间何世的紫衣秀士提起,左手一勾,扶住了紫衣秀士的脖子,扭头往回走,像拖一条死狗。 留鼠须的人惊呆了。 出山虎腿一软,坐下啦! 万里鹏与鬼手琵琶目定口呆,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店伙计跟其他的食客们,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糊涂了。 白凤伸伸舌头,咋舌说:“荀兄,你是个铁打的金刚。那家伙的暗器,都是可破内功的绝活,你一双大袖便替他收齐了,不是妖术吧?可能吗?” “不是妖术。”荀文祥将人拖到:“这家伙发射的暗器只有一成劲道,因为我不许他用全劲。” “什么?你的话我不懂。” “不懂也好。”荀文祥将紫衣秀士往长凳上一搁:“阁下,清醒清醒吧!打起精神来。” 紫衣秀士终于清醒了,但也不敢爬起来,因为荀文祥已用夺来的马鞭,在一旁作势抽打。 “你……你……”紫衣秀士口吃得厉害,语不成声。 “你说这你要杀我。”荀文祥冷冷地说。 “我……我我……” “以牙还牙,你明白吗?” “那……那只是威……威胁的口头禅……” “在下却不以为然,你发射暗器射的全是要害。” “放……放我一马……”紫衣秀士完全屈服了。 “抽一百马鞭,怎样?” “兄台,放了我,我永远不会找你,我的朋友也不会找你;我的朋友很多。”紫衣秀士开始哀求了。 “你是个输不起的赌徒。” “在下认栽。” “以后离开我远一点,记住了。”荀文祥将马鞭丢在紫衣秀士身上:“正邪不两立,你替小凤儿护花,不会有好处的,阁下,你可以走了。” 他的风度极佳,态度从容不骄不惧,令旁观的人暗暗喝采。 紫衣秀士狼狈地站起,抬回马鞭,一言不发向栏上坐骑走去。 他走了五六步,突然回身说:“小凤儿是我的,阁下最好不要去惹她,不然你我之间,必有一个人下地狱。” “在下记住了。” “记住就好。下次你不找我便罢,找了你就不用在江湖上现世了。” 紫衣秀士扭头就走。 出山虎李彪偕同伴赶紧跟上,惑然问:“公子,你的暗器从来没有失手过,今天怎么了?” 紫衣秀士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今天见了鬼,刚准备下手,突然一阵心悸,气血一窒,像是中风,手脚突然发僵,完全用不上劲了,真像被鬼所迷。也许,我真的病了。下次,哼!下次我必定杀他,我不信下次仍会碰上鬼。” x       x       x 荀文祥原位坐下。 白凤摇摇头说:“荀兄,你放了他,日后将有大麻烦。” “人活着就是大麻烦,嫌麻烦就不用活了。”他泰然地说。 “那他爹千手天尊费豪,邪恶得连恶鬼也争相回避。只要这位整天追逐女人的宝贝儿子,回去如此这般一说,再加油添酱,那么……” “那么,那位亲爱的老爹,就会怒火冲天带上杀人家伙,来替儿子出头了,对不对?”荀文祥怪腔怪调地说。 “半点也不差。” “他来好了。”荀文祥似有所思:“我想,我一个人成不了事,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一双手。” “你在打什么主意?兄弟。”鬼手琵琶问,她已看出了些什么兆头。 “我要找一处地方。”荀文祥双目放光:“建起一座光亮的灯火台,引诱那些飞蛾前来扑火。” “你是说……” “把圣剑神刀引来,送他们下地狱。”荀文祥一字一吐地:“我们赶快下湖广,在湖广找地方好好安排。” “这主意不坏。”万里鹏鼓掌说:“我第一个赞成,荀兄弟,我那百了谷意下如何呢?” “不行。”荀文祥断然拒绝:“已经在江湖上叫响了的地方不加考虑,而且必须在威远镖局重要镖路附近。 “他们既然能巧妙布置陷害我,我也要合理合法地安排,让他们甘心情愿地往陷阱里钻。” “眼前就有一处好地方。”鬼手琵琶说:“可惜不是湖广地境。”。 “在何处?”荀文祥热心地问。 “在下一站遂平县,约五十余里的玲珑山寨,就是一处好地方,目前是慑魂神君杜君弘的盘踞地。” “在本乡本土不加考虑。”荀文祥说:“太近了,让乡亲们说闲话,何况我必须追踪天涯浪客,这种事以后再说。” “只要我们再和威远镖局的镖师们冲突一两次,保证圣剑神刀会赶来出头。”万里鹏肯定地说:“小凤儿回去如此这般一说,威远镖局不兴问罪之师才是怪事。” 酒菜送上来了。 反正不急于赶路,等热浪稍退再走也不迟。这里到遂平不足二十里,脚下放快些,半个时辰赶到并无多少困难。 四人从容进食,不像是要赶站头的旅客。 万里鹏与鬼手琵琶久走江湖,见闻广博,谈起江湖异闻武林秘事,头头是道材料很丰富。 白凤也对江湖奇闻了解甚广,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荀文祥是个好听众,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他来说,每件事都新奇得不像是实在的。他的记忆极佳,记下了不少奇闻异事,获益匪浅。 白凤本来不喝酒,但在鬼手琵琶的有意作弄下,她硬着头皮喝了几口酒,原来白里透红的脸蛋,一上酒成了一树石榴花,红得醉人。 最后一壶酒喝光了,店伙计送来煎饼、馒头,汤也上了桌,表示该进食了。 北面蹄声得得,一匹枣骝小驰而来。后面半里尘埃起处,两骑士拥着一辆马车,也正轻快地南下,鸾铃声隐约可闻。 枣骝驰入村口,到了这小店的岔路前,缓缓勒住坐骑,有位书生打扮,玉扇囊伴着佩剑的骑士。 书生目光落在店棚内,看到搁在凳上的琵琶囊,眼神一动,策马进入店前的广场,斯斯文文地在拴马栏前下马,向迎上招呼的店伙微笑着说:“在下仅逗留片刻,不必卸马包,替坐骑备水,好好招呼。” 鬼手琵琶脸色早变,死死地瞪着那位书生。这一切,皆落在荀文祥眼中,但他不动声色。 白凤也秀眉深锁,状似不屑。 万里鹏淡淡一笑,低声向鬼手琵琶说:“范姑娘,他是找你的。” 鬼手琵琶取过琵琶,一面解开囊口系带一面说:“我不见得真怕他,去年在扬州,我的慑魂钉就几乎要了他的命。” 荀文祥撕了一块馒头扬了扬,笑笑说:“不管他冲谁而来,由我打发他上路。” 白凤摇摇头,说:“荀兄,江湖上有些事,别人帮不上忙的。范姐姐为了戏弄白道之豪擎天手骆柏年的事,与这狂书生结了怨。 “这书生是骆柏年的好友,去年在扬州,范姐姐曾经用慑魂钉对付他,怨越结越深。 “个人恩怨,个人自行了结,你要强出头,将两面不讨好。弄得不好,范姐姐可能把你看成仇人。 “因为目前的情势,范姐姐并不需要你的,她琵琶内的慑魂钉在紧要时发射,足以自保。” “舒小妹说得对。”鬼手琵琶说:“论真才实学,我承认比他差了一大截,但他对我的慑魂钉,也毫无办法克制不了我。” 荀文祥一直就定神凝视从容不迫走来的玉扇书生,接口说:“你们都猜错了,他是冲咱们四个人面来的。” “你怎知道?”万里鹏不解地问。 “他的眼神已暴露出他心中的秘密。信不信立可分晓,当然他会首先与范大姐打招呼。” 玉扇书生一脚踏入棚口,果然呵呵一?Γ蚬硎峙寥坏厮担骸胺豆媚铮接肷讲换崤鐾罚擞肴俗芑峒妫遣皇牵俊?br /> 鬼手琵琶冷冷一笑,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这次又要求什么?说吧!本姑娘是很大方的,三年来,你我纠缠不清,了结了结也好。” 玉扇书生隔桌坐下,接过店伙送来的一碗茶,说:“要斗口嘛!在下甘拜下风,你敢说,我不敢听。呵呵!你这几位朋友,可否代为引见?” “你不是要找我们吧!”荀文祥笑问。 玉扇书生瞥了荀文祥搁在凳上的渔鼓一眼,点头说:“也许。你们是范姑娘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应该的,对不对?” “有道理。”荀文祥拍着桌面说。 “本来就有道理。”玉扇书生目光转向万里鹏:“这位定是百了谷的程少谷主了,幸会幸会。” “申士杰,你似乎有许多话要说。”鬼手琵琶扶起了琵琶,说:“你好像嫌仇人少呢?” “多你们几个,我玉扇书生同样活得身心愉快。”玉扇书生狂态渐显:“听说昨天你们都逼走了小凤儿。” “不错。” “你们知道家师与开封皇甫家交情不薄吧!” “也不错,武林一绝绝剑雷一鸣,号称白道翘楚人物,与武林至尊圣剑皇甫长虹有交情,也是尽人皆知的事,你阁下要替小凤儿讨公道?” “在下有此打算。”玉扇书生傲然地说。 “你与本姑娘的过节……” “今天一并结算,范姑娘意下如何?” “你似乎认定本姑娘对付不了你……” 荀文祥干咳了一声,抢着接口:“范大姐,既然这位仁兄要替小凤儿讨公道,兄弟有权和他说道理,让兄弟问问他。” 鬼手琵琶还来不及回答,玉扇书生已抢着说:“你们这些邪道小辈,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听说你打姜镖头,你姓荀?” “不错,荀文祥。” “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孤陋寡闻,你没听过的人多着呢。”荀文祥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本来他就对玉扇书生毫无好感,难怪他口上不饶人。 玉扇书生本来就狂,怎受得了?剑眉一挑,冷笑问:“阁下打了姜镖头,便自以为很了不起是不是?” “你也是皮肉发痒想挨一顿不成?” “可恶!在下……”玉扇书生变色而起。 “你想挨揍还不简单。你就来吧!”荀文祥说,放下馒头拍拍手往外走:“在下保证你痛快。” 玉扇书生也向外移,说:“阁下,你似乎没带兵刃。” 荀文祥呵呵笑,说:“你先不要怕,如果你认为有必要,随时可以用剑扇保命,没有人会怪你。” 他语如利刀,玉扇书生激动得直咬牙,厉声说:“又是一个逞口舌之能的人,等会儿……” “等会儿你就会哭爹叫娘。”荀文祥的话苛毒极了。 怪的是玉扇书生居然一反常态,不但怒气立消,反而笑嘻嘻地说:“对你这种初出道自命不凡,向高手名家叫阵以便扬名立万的人,在下见得太多了,不必和你一般见识,教训教训你也就算了。” “你既然客气,在下也不能小气,也给你些回报就是了。” 两人一东一西,相距丈余。 玉扇书生抱拳施礼,说声请,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荀文祥抱拳行礼,便大踏步欺近说:“你很有风度,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不客气啦!” 声落人到,伸手便抓。这一举动,可把玉扇书生激怒了,这不是泼皮瘪三的打法吗? 要不然就是狂妄无知! “噗噗!”玉扇书生闪身反击,两劈掌皆砍在荀文祥的手臂上,用上了沉重的内家开碑掌力。 荀文祥的手臂安然无恙。 玉扇书生却被反震得斜退丈余外,脸色大变。 “你很快,掌力也不轻。”荀文祥点头说,若无其事般向对方接近。 “你……你好精纯的铁臂功。”玉扇书生侧绕移位,抽出囊中的玉扇。 “夸奖,夸奖。你这把玉扇很精致,今天要易主。”荀文祥紧迫跟着移位。 “在下却是不信。”玉扇书生说,唰一声抖开玉扇,白芒耀眼。 这把折扇当然不是玉制的骨,而是百炼精钢镀了汞。因而形成银白色,扇线锋利,可削可割。 九合银丝织的扇面,禁得起刀砍剑刺,十分霸道,可列入宝刀之列。 荀文祥身形加快,一晃身便截住了对方的移动方向,一声长笑,大手一探说:“来一记探囊取物……厉害。” 玉扇书生连挥了两扇,罡风虎虎中,闪电似的削向伸来的大手,要削断荀文祥的手掌。 荀文祥探出的手真怪得骇人听闻,总是在折扇将及掌时收回寸余,恰好让扇间不容发地走空。 但随即重新透入,抓势更快,而且是抓向玉扇。 玉扇书生开始惊疑了,被迫采守势后退,完全失去了主动。 玉扇书生只好采用寓攻于守的后退闪避正面打法,展开了三十六路短打巧招,希望能候机找到空隙行致命一击。 信心一失,大势去矣! 荀文祥一双手又长又大,张开来左抄右捞,十个指头乍伸乍缩,已控制住了近丈的空间。 加上奇幻莫测的快速身法,好几次差半分便扣住了对方的手臂。只七八招照面,便把玉扇书生逼得手忙脚乱,岌岌可危。 魔手琵琶看得心惊胆跳,被荀文祥那捞鱼捉鼠的怪招吓住了,他很难相信这种无章无法的怪招,能把大名鼎鼎的玉扇书生闹得昏头转向。 玉扇书生真是穷于应付,扇根本攻不出招式。 扇往左挥,对方的手已探到右胁。等收扇往有保护右胁,左臂又有大手光临,顾此失彼。 连招架都来不及,遑论反击?除了闪避退缩,毫无作为。 “小心浑水摸鱼!”荀文祥怪叫,右手抓向玉扇书生的右膝。 机会来了。 玉扇书生一咬牙,把心一横,右腿略收,玉扇急沉,罡风乍起,向荀文祥挫低的脑袋疾拍而下。 岂知眼前一花,眼中只看到无数大手向中一聚,唰一声响,感到手中一震,扇便被抓住,而且合上了。 “这叫灵猫戏鼠。”荀文祥说:“扇是我的了。” 玉扇书生猛地全力抽夺。 如果换了别人,玉扇书生这一抽之下,扇的两根外骨锋利且有锯齿,必将对方的手掌割裂。 可是,扇夺不回来。 荀文祥的右手紧抓着合起的玉扇,像巨型大铁钳钳得牢牢的,伸直手臂说:“舍不得丢扇,但赔得上右手,过来吧!” 手往后收,硬把玉扇书生拖近。 玉扇书生知道大事不妙,比力显然差得太远,不再作无谓的挣扎,立即断然放手丢扇,火速拔剑。 玉扇书生拔剑的手法熟练而快捷,但仍然不够快,剑抽出一半,玉扇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的麻烦大了,老兄。”几乎贴身对立的荀文祥说,扇上逐渐加力。 玉扇书生颓然放下,让剑滑回剑鞘,毛骨悚然地说:“在下认裁,你想怎样?” 荀文祥收回玉扇,退了三步说:“你的剑术,应该比扇招高明,对不对?” “你……” “你是绝剑雷一鸣的得意门人,在下给你一次用剑露两手机会。拔剑吧!在下就用你老兄的玉扇,陪你玩玩。” 屋角的篱树旁,出现第一个黑衣人。 玉扇书生的手,徐徐地握住剑靶,用不稳定的语音说:“在下很少用剑,你不要逼我。” “呵呵,你是不是害怕?” “胡说!” “今天恐怕你非拔剑不可了。你阁下玉扇威震江湖,今天竟然丢了扇,不拔剑还用叫字号?这个消息若是传到鲍姑娘耳中,你还有脸去找他示爱?” “住口!你……你怎知鲍……” “我当然知道。似乎你老兄光临河南,就没有做过一件光彩的事。独眼彪的事你功败垂成,今天又丢了成名的玉扇……” “咦!你知道独眼……”玉扇书生骇然叫。 “你还没认出在下是谁?你的记性太差了。” 玉扇书生一惊,恍然地叫:“你……你是那……那位村夫!” “不错!你找我问独眼彪的消息,我告诉了你,你要抓我带路,被我一脚勾中几乎摔倒。后来,你找到了独眼彪,还有拐仙夫妇……” “不要说了!”玉扇书生大叫,以避免荀文祥把他被玉骷髅吓跑的事说出来。 “我已经看到你所谓行侠仗义的嘴脸,对你颇有反感。目下你又为了小凤儿的事找上了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你,除非你郑重道歉。” “你如果放弃与威远镖局为难的念头,在下愿郑重道歉,交你这位朋友。”玉扇书生一字一吐地说。 “你算了吧!在下不要你这种朋友。”荀文祥将玉扇丢在对方脚下:“借阁下之口,传话给威远镖局,荀某在江湖上等他们还我公道。你可以走了。” 玉扇书生拾回玉扇,大声说:“在下将一字不漏把话传到。天下间要找威远镖局麻烦的人不是没有,但谁也没有成功过。奉劝阁下早死了这条心,以免造成不幸的后果。” 第七章 慑魂魔君归正 荀文祥慢慢退回食棚,信手拈起渔鼓。 荀文祥说:“我是个讲理的人,一切后果皆须由威远镖局负责。不要逞口舌之能了,你赶快走吧!” 玉扇书生扫视了四周一眼,缓缓向不远处的拴马栏退,一面说:“这条路上是非已经够多,阁下最好即时安分些,与威远镖局结怨,对你将是最不幸的事。” “对威远镖局将更为不幸,信不信由你。看样子,你不少条胳膊丢腿,你是不走的了。” 玉扇书生打一冷颤,急退到坐骑旁,匆匆上马走了。 食棚两侧,已被十余名黑衣大汉守住了。 荀文祥背上渔鼓,向一脸困惑的万里鹏问:“程兄,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万里鹏不住摇头,苦笑道:“从他们的穿着打扮看来,很像是玲珑山寨慑魂魔君杜君弘的爪牙,却又不象。” “慑魂魔君的爪牙,以往都是穿黑袍的,这些人穿了劲装,所以不像。”鬼手琵琶加以补充解释。 “不管他们是何来路,冲咱们来的却是不假。”白凤秀眉深锁地说。 “是冲我们来的。”荀文祥肯定地说。 共有十四名大汉,一个个虎视眈眈,不言不动,似有所待。 “荀兄,你与这些人结了怨?”白凤问。 “你没看出这些人中,有两个熟面孔?” “熟面孔?这……” “那天晚上被巨灵吓走的人……” “哎呀!我记起来了。”白凤恍然叫,倏然而起。 “你坐下,这是我的事。”荀文祥将白凤按回长凳。 屋旁树篱又传来脚步声,有三名穿黑袍的人跟在一个高大的黑袍老人身后,面目狰狞缓步而来。 万里鹏倒抽一口凉气,骇然惊叫:“果然是慑魂魔君。” 鬼手琵琶打一冷颤,不安地说:“荀文祥,今天要是处理不当,咱们都得埋骨在此地,这老魔是不饶人的。” 荀文祥坚定的目光,紧吸住慑魂魔君的眼神,目迎对方走近,低声说:“不要紧,我已看穿他了,他无奈我何。” 慑魂魔君终于到了食棚外,向逼视的荀文祥狠盯,那双冷电森森的三角眼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他年届古稀依未现老态,黑白分明而且黑多于白,与一般老年人红丝密布的情形完全不同。 他腰旁悬着一只长革囊,里面不知盛的是何种怪兵刃。 其他随着在身后的三个黑袍人,年约五十上下,一个比一个狰狞。其中之一用手向荀文祥一指说:“师父,就是这个人。” 荀文祥举步到了糊口,说:“我认识你,虽则那天你戴了个头罩掩去本来面目,但你的眼睛却瞒不了我。 “那天晚上,你迫我要什么九转神丹,用什么乌鸡狗血,喷了我一头一脸,好家伙,你竟然纠集党羽跟来了。” 慑魂魔君举手一挥,阻止那人再说,向荀文祥阴阴一笑,用声调怪异的嗓音说:“你等于承认身分了,很好很好。” “当然好,没病没痛。”荀文祥微笑着说。 “你是孤鹤丹士的弟子?” “就算是吧!” “你会妖术?” “你也要用乌鸡白狗血来对付我?” “用不着,青天白日,妖术无所施其技。” “真的?你接着。”荀文祥大袖一抖,左手吐出袖口,一声怪响,惨绿色的火柱破空而出。 艳阳高照,惨绿色的火柱并不耀目,似乎并无奇处。 慑魂魔君冷哼一声,大袖挥出说:“障眼法雕虫小技……哎呀!” 袖风阻不住火柱,火柱方向略偏。 慑魂魔君的大袖红焰倏现,着火燃烧,黑烟一涌,火星飞舞。 “快撕袖。”荀文祥叫。 慑魂魔君骇然飞退,再不撕袖就惨了!事急矣!顾不了身分,在连挥数次火仍不灭的困境下,忍痛撕断大袖。 一声裂帛声,袖齐肩而断,丢出丈外,袖仍在地面燃烧,火焰熊熊。 荀文祥呵呵一笑,问道:“阁下,还要不要试试在下的道行?” 慑魂魔君脸色发青,奇丑的脸显得更狰狞,咬牙切齿拔出长革囊的兵刃,九音俱起,令人心神大乱。 那是一根三尺长的紫金棒,顶端系了一根九合金软带,带上共系了九个小金铃。每个铃所发出的声音都不相同,几乎都是变调音,音阶差距极大,因此铃者一起,每一个音都不调和,杂乱无章极为刺耳。 江湖朋友提起慑魂魔君的九音魔铃,莫不掩耳而走。 食棚内的人,包括白凤在内,全都惊惶地向店门退。 “荀兄,快……快走吧……”白凤急焦灼地叫。 慑魂魔君紫金棒一挥,铃带外拂,九音乍起,比出囊时所发的声音强了千百倍。 “蓬!蓬蓬蓬!蓬!……”渔鼓声在慑魂魔音中飞扬。 宛若从九天外传来,令人沉醉、凄迷,切切的连绵鼓音,充溢在天宇下,压下了杂乱的金铃声。 紫金棒越舞越急,慑魂魔音也越来越强烈。 渔鼓声音低沉,更凄迷。 慑魂魔君像疯子般旋舞,须发俱张。 荀文祥双目半闭,敛神内视,屹立如山,宝相庄严,只用右手掌温柔地拍击渔鼓,似乎身外的声色已完全摒弃至天宇外,与他毫无关连,即使天塌下来,也撼动不了他,他已和尘世隔绝了。 鼓声的节拍有了些变更,变得更为玄妙,更为凄迷,更且安抚魂魄的威力。 慑魂魔君的舞慢下来了,汗水已湿透衣袍。 “蓬!蓬蓬!蓬蓬啪蓬蓬……”渔鼓声又开始变化了,九音魔铃的声音显得逐渐软弱无力。 “住手!”是慑魂魔君的叫声凄厉刺耳。 渔鼓终于停止,死一般的静。 但天宇下,似乎仍可隐隐听到令人沉迷的渔鼓余音袅袅不绝。 响起几声残余的铃音,慑魂魔君无力地坐倒,棒铃丢在身旁。。 慑魂魔君脸色灰中泛青,满头大汗,呼吸急促,三角眼无神地半张,像是刚从囚车里放出来的死囚。 十四名黑衣大汉,与三名黑袍人,早已昏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已退入店堂的万里鹏、鬼手琵琶、白凤,三人盘膝而坐,昏昏沉沉脸色苍白知觉渐失了。 “我可以凝神聚气,震散你的三魂七魄。”荀文祥冷冷地说。 “你……你已修至地……地行仙境界……”慑魂魔君软弱地说。 “这不是妖术。” “老夫知……知道。” “你可以走了。” “我……我求你。”慑魂魔君挣扎着站起:“这一生,我杜君弘从未求过人。” “我已放过你了。” “我求你赐给我一颗九转神丹。” “什么?” “我只有一个孙儿。他……他从石洞跌下穴底,内腑离位伤势沉重,已拖了两个月,眼看要……要……”慑魂度君老泪纵横,语不成声:“为了求药求医,老朽心力交疲,绝望中,突然想起四十年前飞云神龙病危获救的事,恰好有一位朋友,知道令师孤鹤丹士的居处,因此派小徒去冒犯令师……” “你是用这等手段讨药的?”荀文祥厉声问。 “请原谅老朽情急。那飞云神龙是老朽的死对头,老朽深怕令师不齿老朽的为人,因此出此下策走险。” “在下不追究你的过错,你可以走了。” “小兄弟请……” “在下也不齿你的为人。”荀文祥大声说。 “老朽已十年不在江湖生事,请……” “不用多说,你走吧!”荀文祥说。 “我求你,你……” “抱歉,你名列宇内三魔四鬼,你造这的孽也太多了,你的小孙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慑魂魔君一把抓起棒铃,厉声说:“我杜君弘固然为恶一生,但十年前便已洗面革心退隐玲珑山寨。 “我儿子从没在江湖走动,他事母至孝不做江湖人。我的孙子今年十二岁,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你告诉我这些事有何用意?” “我不用再求你。”慑魂魔君语音凄厉:“我的孙儿如果死了,我将重出江湖,我将……” “你威胁我吗?” “我说的是心理要说的话。” “我会在江湖等你。” “我会回避你,但其他的人,哼!”慑魂魔君扭头便走,步伐沉重,苍老的背影令人心怜。 “站住!” “要杀我就动手好了。”慑魂魔君说,仍向前走:“我说过我不再求你。” “如果我答应救你的孙儿,你必须改邪归正,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慑魂魔君止步转身,手颤抖着举起棒铃,沉声说:“我会向你发誓,毁去这杀人的九音魔铃。” 荀文祥深深吸入一口气,庄严地说:“我相信你,但愿……” 一阵怪响,慑魂魔君把棒铃摔在地上,默运神功,一阵乱踏,九个小金铃被踏得破裂扁碎。 “你……”荀文祥讶然叫:“我还没见到你的孙儿呢?谁知道能否救活他?” “算了。”慑魂魔君惨然苦笑:“不管你是否能救活他,我也不会重出江湖了。” “你的孙儿带来了?” “不,在玲珑山家中。” “这……” “玲珑山也叫嵯峨山,在遂平西面五十余里。那地方是避兵的好地方,本朝初天下群雄并起,三十六天罡聚义该山,建玲珑山寨自保。直至邓将军邓愈兵出信阳,剿抚并施火焚三十六寨,那地方才恢复旧观。” “你在那儿做强盗?” “见鬼!那儿早就没强盗了,该山洞窟不下百数,真是隐居的好地方。” “我为你跑趟玲珑山。” “老朽感谢不尽。” “先不要谢我,等到了尊府再说。” “小兄弟可否立即动身?镇尾有老朽的坐骑,由此地抄捷径西行,可以少走二十里,天黑便可赶到。” “小可还有同伴。” “老朽有二十余匹坐骑,请贵友一同前往好不好?” x       x       x 遂平以西不少山,都不太高。 玲珑山这一带远离县城,地势偏僻,人烟稀少,四野全是荒原,也是不少因十年前闹旱灾而弃耕的废地。 这山中空有洞穴可以深入,各处洞窟不下百处,当大风一起时,百洞齐鸣异声慑人心魄。 本朝初天下大乱期间,玲珑山这里曾建寨避兵,以后便成了绿林朋友啸聚之场所了。但百十年来,这里已没有亡命啸聚,附近可供抢劫的大户并不多了,经常闹灾荒,有些村落皆已成了废墟。 杜家在山南建了一座庄园,自辟了地道,通向山上的两座隐秘山洞。 慑魂魔君的三位门人,分领着至马鞍岭这一带数千亩林地,也耕种着数百亩瘠田,十余年来,的确忘了江湖花花世界。 而往昔追随慑魂魔君肆虐江湖的二十余名爪牙,目前皆是四十以上的人,都有了家室之累。 老魔君自己无兄无弟,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仍然单传,孙儿杜辉华十二岁,以后便不见再生,三代单传。 如果小孙儿出了意外,那杜家就没有了后嗣,难怪老魔君情急之下,不择手段远至葛仙宫求药。 荀文祥只会治一般的常见的疾病,如今只有拿出孤鹤丹士的救命至宝九转神丹,不顾一切为命在旦夕的杜辉华下药。 连荀文祥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将死的人拖回阳世。 x       x       x 荀文祥侥幸成功了。 天黑时强灌下丹丸,二更天,已昏迷五六天的小后生,烧退人清醒,竟然知道叫口渴了。 四个客人受到杜家热烈的欢迎,老魔脸上有了笑容。 第三天,小后生已能够坐在床上与客人应付了。 这三天中,老魔君偕子杜士毅,逛遍了玲珑山每一角落,也到山西面的砂沟集赶了一次集。 杜家距砂沟集约有五六里,集上有百十户人家,是附近三十里内最大市集。 这天一大早,荀文祥看过病况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病人已用不着他多费心了。 荀文祥想告辞踏上南下的行程,杜老魔坚持留客小住一些时日,以尽到地主之谊。这几天相处,他发觉老魔并不如想像中的可怕。 老魔有意无意中,套问他的家世和浪迹江湖的前因后果。 荀文祥也没有什么可瞒的,陆陆续续把一肚子委屈向老魔实说了。 出了内室,老魔向他展颜一笑说:“小兄弟,我们到山上去走走。” “上山?”他讶然问。 “是的,晨间天清气朗,站得高看得远。” “也好。”他已料到老魔将有些事实要告诉他。 站在一处山崖向下看,十里内景物清晰可见,胸襟为之大开。 “小兄弟,看到南面那条河吗?那就是石羊河。”老魔指点着说。 “看到了,好像远在十里外。” “不错,河的这一面,全是杂树荆棘荒野。” “很可惜,应该可以利用河水,开出很好的耕地来。” “水量不大,源头二十里外的黑龙池。” “事在人为,可建造中型水库。看地势,挖掘深井定可获得充沛的水源。” “你喜欢这地方吗?” “很好。” “从河北崖到山麓,全是我十年前买来的,折算起来,一亩地不到三百文钱。我想,那一带可以建一座庄院。” “按地势,庄院该西靠,往来砂沟集方便些。但如果按这风水形势着眼,还是倚山比较妥当,不过照顾庄稼往返要辛苦些。” “有车马就不至于辛苦了。小兄弟,你要追踪天涯浪客汤青?” “是的,我要找出那天晚上袭击祥云庄的真相来。” “老朽对隐世后的江湖动静甚感陌生,因此……” “晚辈不希望老伯重出江湖。” “你带了老朽的手书,去武胜关盘蛇谷找呼风唤雨万千乘。他是老朽的至交,对江湖情势了若掌指,朋友众多,消息灵通,他定会全力相助,天涯浪客汤青绝难逃过他的耳目。” 荀文祥不知呼风唤雨是何许人,信口说:“也好,晚辈打算明早动身,在前辈府上耽误了五六天,天涯浪客那家伙可能已到达湖广,再不赶两步就赶不上啦!” “好吧!今晚老朽替诸位钱行。哦!小兄弟,你这次外出走动时,已经大非昔比了。” “前辈的意思是……” “你已成为江湖名人。” “江湖名人?”荀文祥讶然问。 “不错,你折辱玉扇书生,击败了慑魂魔君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四海轰传啦!” “这……” “这是老朽故意传出的,让想找你麻烦的人做梦也会惊跳起来。只有一件事老朽未曾传出。” “前辈你……” “小兄弟,英雄是捧出来的,真正的英雄,须等盖棺方能论定;想做活的英雄,就得有人作有计划的捧抬,知道吗? “你初出道势力单,不但不会有捧你的人,反而会受到有心人的压抑陷害,想要成为英雄名人,谈何容易? “所以老朽助你一臂之力,日后办事方便多了。 “不曾传出的事,是你在老朽这里做客,如果传出,有损你日后的声誉,老朽是江湖朋友深痛恶绝的人。 “请记住,日后如需老朽赴汤蹈火,派人带个口信来,杜家所有的子侄亲朋,任何时候皆以崇敬的心情,接受小兄弟你的差遣。现在老朽把传信的暗记告诉你……还有,你我交谈的话请勿外露。” 第三天,荀文祥他们出现在洛阳县城。 荀文祥并不打算到武胜关盘蛇谷找呼风唤雨。 因为万里鹏告诉他,呼风唤雨万千乘的声誉太差,为人阴险毒辣,与这种人交朋友,很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君子爱人以德,力劝他不要去找呼风唤雨帮忙,他对万里鹏处事慎重的态度十分地尊重。 荀文祥也就从善如浪将慑魂魔君杜君弘的介绍信给毁了,他准备自己去找天涯浪客汤青。 他们落店在小南门的义阳老店。 店的不远处是颇有名气的白马将军庙。 白马将军是唐节度使李朔,雪夜乘白马人蔡川擒吴元济,在河南部各州县,白马将军的故事家喻户晓。 李将军死而为神,完全出于后人的敬意。 太平盛世,小南门附近夜市可延至三更天。 晚膳时间已过,白马将军庙对街的平春酒楼更是热闹,酒客们都是有钱阶级,登楼聚饮并非为了果腹填五脏庙,来的人多少有点身分。 楼上雅座食客真不少,人声嘈杂。 一阵楼梯响,上来了荀文祥和鬼手琵琶。 灯光下,两人的打扮十分出色。 荀文祥是青袍飘飘,梳了道士譬,大有神仙气概,鬼手琵琶薄施脂粉,一身花衫裙百花争妍,凤钗儿在髻旁荡漾,右簪花映着灯光熠熠生华。 刚登上楼门,一个冒失鬼店伙匆匆劈面一拦,绷着脸不客气地说:“下去,等客人们叫卖唱的,再叫你们上来。” 荀文祥向角落的一桌一指,笑笑地说:“在下是约会来的,不信你可去问那几位客官。” 那一桌共有六位客人,全是粗胳膊大拳头的好汉,正停杯放箸,好奇地往这面一瞧,看清了荀文祥挂在肋下的渔鼓,更看到了鬼手琵琶抱着的琵琶,不约而同脸色一变,脸现惊容。 再看另一桌是万里鹏和扮了男装的白凤,同时推椅而起。 万里鹏咧嘴一笑,狞笑着说:“诸位,你们没有忘了约会吧?快告诉店伙不要阻拦,大家都有好处。” 鬼手琵琶伸手拨开店伙,领先便走说:“他们的老大还没来,不过,他们应该记起来了。” 荀文祥在万里鹏身旁落坐,拍了两下渔鼓,说道:“三辆马车,四名镖头,加上六名副手,在威远镖局来说,已经是阵容浩大,而且实力雄厚,比?绞倍嗔艘槐兜娜耸掷玻 1?br /> 白凤拉鬼手琵琶落坐,含笑接口道:“可是,镖车在郾城便偃旗息鼓,大镖头夺命一刀陈宝光,收起了威远镖局的镖旗,他们忧忧郁郁提心吊胆地往南走,却也瞒不了江湖朋友的耳目。 “他以为我们早就到了湖广,目前还用不着担心,今晚正好喝两杯定定神,明天过了武胜关再担心并未为晚,却没料到我们在此等个正着。” 鬼手琵琶纤手一拂,八吉齐鸣,说:“镖局的镖旗既然收起来不张挂,那就用不着按江湖规矩处理了,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极了,咱们等陈镖头到来后说个明白,让他心理上先有个准备。”万里鹏说。 四个人你弹我唱,把威远镖局的六人说得心惊胆跳。 坐在上首那位大汉推凳而起,正待有所举动。 荀文祥伸手虚拦,呵呵怪笑说:“大镖头,你这么一走,在下岂不要喝西北风?坐下啦! “生意不成仁义在,等陈大镖头到来,说开来再走好不好?咱们不会让你们为难,在酒楼闹事反脸,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对不对?” 万里鹏鼓掌之下,大声说:“对,你也说得对极了。他们在酒楼喝酒,镖车并未推楼上来,就算咱们打算劫镖吧!总不能在大庭广众间就动手了。再说嘛,这里又没有见到镖车。” 对面雅厢帘子一掀,踱出一个貌美如花的绯衣丽人,嫋嫋婷婷穿越两座食桌,到了荀文祥这一面。 醉人的香风满楼生香,她那妖丽艳的美丽脸庞媚笑如花,走起路来水蛇腰一扭一扭极为有韵律地摇摆,高耸丰满的酥胸也随之飘荡,极为醉人。 白凤首先一怔,接着黛眉一挑,哼了一声。 万里鹏脸色一变,回避绯衣女郎的勾魂目光,喃喃自语:“真要命,她怎会在此地出现?” 全楼的食客,皆被艳丽的绯衣女郎镇住了,她那种令人心荡神摇的美,把本已美丽的鬼手琵琶压了下去。 鬼手琵琶也有点失惊,赶快扭头他顾。 绯衣女郎冲荀文祥嫣然微笑,脉脉含情地向他凝视。 绯衣女郎悄然而立,真有如仙姬临凡,一双水汪汪的媚眼,透露出绵绵情意,万种风情。 荀文祥安坐不动,无畏地作刘祯平视。 “不要被她的迷魂魔眼吸住了!”白凤急叫。 绯衣女郎俏巧地一抖手中的绣帕,用又甜又美的嗓音向白凤说:“唷!小妹妹,你又知道什么是迷魂魔眼呀?要不要我教你?天生的本能嘛!保证你一点即会。” 白凤是男装女扮,被人一口叫破身分,不由又羞又恼,倏然而起。 “唷!小妹妹,干什么啦?”绯衣女郎毫不放松地逼她。 白凤一急,抓起一只酒杯,劈面就扔。 绯衣女郎玉手一伸,来势奇急的酒杯,突然停在她伸出的食指上,说:“你对我不礼貌,我要惩罚你。” 绯衣女郎的拇指扣上了食指,要将酒杯弹出回敬。 荀文祥长身而起,手一伸,恍若电光一闪。 荀文祥摘下了停在女郎指上的酒杯,顺手放下说:“打破了多可惜,至少也得赔十文钱。” 绯衣女郎一怔,目光回到他的脸上,笑道:“唷!你舍不得十文钱?” 苟文祥坐回原处。 荀文祥呵呵一笑说:“你知道,我这种人赚钱不容易,一晚上唱得口干舌燥,也赚不了百十文钱,当然舍不得。” “小气鬼!”绯衣女郎半娇半嗔,那种神情,真是媚态横生。 “当然没有你大方。”他的目光依然不变,坚定、从容、自信。 “你们刚才的话,本姑娘都听到了。” “没有什么妨碍姑娘吧?” “有。你贵姓呀?” “贫道青松。” “唷!真像有道行的修真之士。听你们刚才的口气,似乎要劫威远镖局这趟镖。” “有这个意思,姑娘反对?” “当然反对,因为这笔红货,已经是有主之物。” “哦?谁?” “正是本姑娘。当然,按理我不会分些好处给你,但你一表人才,风华绝世。” “姑娘夸奖。” “所以我破例分些给你。” “抱歉,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你的施舍。” “唷!你的意思仍想和我争?” “你说呢?” “我懒得猜你的心意。你放乖,道长,我已警告你了。” “贫道记住了。” “你似乎不愿放手?” “彼此彼此。” “你很年轻,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你练了长青术,玄门内功火候精纯。我猜,你已经年届花甲了。” “六十晋一,你的眼力好厉害。我猜,你所修的玄门与我不同。” “并非全同。但小同大异,源同道教。” “哦!难怪你的定力超尘拔俗。你是我最可怕的劲敌,但我有把握胜你。” “至少,你的迷魂魔眼就胜不了我。” “还有其他呢?”绯衣女郎说,扣指疾弹。 荀文祥左手扣住渔鼓的鼓面环,向上一抬。 “蓬”一声响! 无声无息的奇异指风,相距五尺击中了鼓面,如中金石。 “还有这个。”绯衣女郎绣帕一挥。 这绣帕张开如幕,轻柔地向荀文祥罩去。 他不敢大意,挺身站起右掌一伸,在身前轻轻地徐徐晃动。 绣帕在他掌前半尺左右,像波涛般涌荡,似被无形的气墙所挡住,进退不得。 “乒乓乓……”附近三尺外桌面上的食器,似被狂风所刮,向外面飞抛,打得七零八落。 连沉重的食桌也开始向外移动了,似被无形的鬼手向外推移。 “啪!”下面的长凳突然四足折向下坍倒。 两人宝相庄严,相持不下。 所有的人皆变了脸色向外退,食厅大乱。 六位镖师趁乱溜之大吉。 绯衣女郎持帕的手,开始出现颤动现象了。 荀文祥的左手,四个指头轻搭渔鼓的鼓面。 “咚!咚咚咚!咚……”渔鼓传出低低的异鸣。 绯衣女郎突然手上一震,脸色骤变。 渔鼓的异鸣节奏逐渐加快,最后已分不出拍击的声音,却变成一阵阵天云深处传来的雷鸣,令人闻之心潮澎湃,气血翻腾。 绯衣女郎原来嫩滑透着健康肉红色的脸颊,随着渔鼓时缓时急地节奏时红时白。 灯火摇摇,风雷声大作。 似乎整座楼已在狂风雷鸣中间撼动,在风涛骇浪中沉浮。 “噗!”异响乍起,绣帕中间破了一个钱大小孔。绣帕是丝制的,用利刀割裂不难办到。 但如果想用内力将绣帕破钱大的孔,千难万难。 绯衣女郎脸色苍白,突然飘退八尺,一把收了绣帕,用似乎出自天外的嗓音说:“你的修行大出本姑娘意料之外。 “但想轻易胜我,你还不易办到。如果你不放手,下一次你我将有一场空前绝后的生死比斗。” 说完,她退入雅厢。 帘掀处,可看厢内有不少人影。 荀文祥也额上见汗,向脸色泛灰的万里鹏问:“程兄,这个女人是谁?” 万里鹏神魂初定,悚然答:“宇内三魔之一,九真魔女金巧巧。江湖上传说她魔功超绝,但真才实学并不怎么高明,全凭魔功惑人而已,没想到……” “她比慑魂魔君强过数倍。”荀文祥凛然地说:“玄门奇学先天真气的火候精练,已可伤人于八尺以外。 “以后你们要是碰上了九真魔女,千万不可和她动手。走吧!人都吓跑了,今晚我们是白来啦!” 白凤跟在他的身后,犹有余悸地说:“荀兄,你们在斗道术?” 荀文祥摇摇头,沉吟片刻说:“很难向你解释清楚,这是一种御神的功夫,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以家师的功力来说,他可在片刻间,令隔室的重物移动,可令三丈外的物体炸裂。心神凝聚处,意及力及金石为开。” “你……你能胜得了魔女吗?” “这就很难说。”荀文祥谨慎措辞说:“两人的功力相当,胜负决定于当时个人的情绪啦! “当你认为自己的确理直气壮,你就会具有大无畏的信心。反之,你的心意神便无法集中,这就是邪不胜正的道理。” 回到客店,他们在万里鹏住的上房聚会。 第八章 意在镖银乎 万里鹏脸色仍未恢复正常,不安地说:“荀兄弟,有九真魔女插手,依我看还是放弃算了!再说,咱们事先并无准备,真也找不到地方藏匿三辆镖车。” 荀文祥并不想抢劫镖车,谁知道车内装了些啥玩意儿?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说:“这三辆镖车来得可疑,很可能是安排作为试探我们的陷阱。程兄,圣剑神刀对付得了九真魔女吗?” “不知道。”万里鹏眉心紧锁:“双方都是顶尖儿高手名宿,彼此都有顾忌,很少有不得不动手的机会。 “奇怪,威远镖局的人,从不敢得罪那些成名人物,九真魔女为何反常地公然声明要威远镖局的镖?” “管他呢!让魔女和他们打交道好了。”荀文祥已明白表示放弃:“程兄,可有天涯浪客的消息?” “城北的餐、旅客店,我都跑遍了,毫无消息。”万里鹏苦笑:“这位仁兄好像并未南下。也许,他溜到汝宁去了。” “我也查遍了城南的活动场所。”白凤说:“听几个地头蛇说,在南门外渡口,看到几个行踪可疑的人。 “他们乘船过河后,先后走上了至龟山的小径。 “那些人都背包裹,遮阳帽戴得低低很难辨面貌,其中一人腰悬一个长囊,是不是渔鼓就不知道了。” “怪事!”鬼手琵琶说:“天涯浪客不是默默无闻的人,以往从来没有隐起自己的行踪。怎么最近我们所碰到的事,都大为反常了。” “你说反常是什么意思?”万里鹏问。 “在许州,天涯浪客故意向北走,他何必故布疑阵?他没有故布疑阵的习惯。”鬼手琵琶一件件分析:“在郾城,天涯浪客曾在客店露过一次脸,他却不曾落店,从此他便失踪了。 “紫衣秀士眼高手低,不屑与正道人士交往,他竟追随在神针玉女身边,以护花使者自居。 “威远镖局的镖车,从不收起镖旗作掩盗铃的窝囊事。 “九真魔女金巧巧从不劫镖,竟然公然声称劫镖。老天爷!是不是天气热,一切都反常了。” “是有点失常。”万里鹏拍着膝盖说:“在下从没想到与人结伴,在许州与你们一见投缘,就这么糊糊涂涂走在一块了。” “几天之前,我还在作修仙梦,哪想到会背着渔鼓走天涯?”荀文祥拍击两下渔鼓:“正应了你们江湖人两句宿头命口头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在想,这一切并不是天热反常,也不是巧合。”鬼手琵琶用心地思索:“一定是有人在暗中策划什么阴谋。 “而故布疑阵,制造一些事端,让我们无意中卷入漩涡,天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鬼变故?” “会不会与威远镖局在湖广接镖的事有关?”万里鹏接口说:“威远镖局绝不会傻得不断制造纠纷,以增加日后走镖的风险,那么,谁是幕后主事人?” “不管是什么阴谋,似乎我们已经脱不了身。”鬼手琵琶脸有忧色:“除非我们隐起踪迹,远离河南湖广境地。荀兄弟,可能你已成为他们的威胁。 “你一再显示超凡的武功,令他们害怕了,很可能要倾全力对付你,不容妨碍他们阴谋的进行。” “你的意思是要我回避?”荀文祥问。 “问题是你是否能对付得了他们。”鬼手琵琶说:“荀兄弟,你的渔鼓真比九真魔女厉害?” “差不多。”荀文祥有点心不在焉:“如果能把天涯浪客的鼍皮魔鼓弄到手,九真魔女支持不了片刻,唔!我想,去龟山那些人中,一定有天涯浪客在内。” “凭臆测吗?”白凤问。 “凭过去的线索”。荀文祥简要地说。 “过去什么线索都没有。”白凤不以为然。 “虽然我不懂江湖门槛,打听消息都得依赖你们三位老江湖,但今天我用心去想,好像想出了一些头绪。” “什么头绪?”万里鹏热切地问。 “关键人物好像牵涉到千里追风康骏。”荀文祥说:“在我遇上了千里追风之前,所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应该是巧合。 “以后……唔!我离家了,千里追风知道我具有比神针玉女高明得多的武技,动了利用我的念头。哼!天涯浪客一直就跟在我们附近。” “什么?”白凤不同意:“你在钻牛角尖。” “信不信由你,他在引我们慢慢往他安排好的罗网里钻,我们在杜家逗留了五六天,他大概已准备妥当了。” “难道说,慑魂魔君也有份?”万里鹏问:“那几天在杜家作客,咱们未能研究主人的用意。 “荀兄弟,老魔君除了给你一封手书,并要你去救呼风唤雨求助之外,还说了些什么事?” 在杜家的时候,慑魂魔君从不在他四人同在时谈江湖事,有事便藉故把荀文祥单独约开。 像那天约荀文祥谈石羊北岸田地的事,事不关痛痒,居然把荀文祥约至山上再说,而且下山时,要他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因此万里鹏三人,除知道魔君有手书传给呼风唤雨之外,丝毫不知道魔群授给荀文祥传信暗记的事,荀文祥也不曾提起此事,他们三人也不知道魔君愿为荀文祥赴汤蹈火的约定。 “什么都没有说。”荀文祥不假思索地说:“老鹰君如约不再重出江湖,他不过问江湖的事,所以转请呼风唤雨助我,我已遵程兄的意思把手书烧掉了。” “不要说题外话。”白凤接口说:“说说你对天涯浪客的看法。” “他很可能是千里追风一伙的人,不时现出些许踪迹,让我们不生疑心,浪费工夫去追寻踪迹,一步步引我们入伏。 “慑魂魔君的出现,不啻间接帮了他一次大忙。如果我们跟踪往龟山方向走,正中了他的诡计。” “那就怪了,他为何不露出渔鼓以坚定我们的追踪心念……” “太明显了,我们岂不生疑?”荀文祥又拍了两下渔鼓:“好。咱们就将计就计,我要斗斗他们的鼍皮鼓,明早就追上去。” “我去问店伙打听龟山方向的动静。”万里鹏说:“以便早作准备。” “你不怕埋伏?”鬼手琵琶问。 “有这玩意在手,连九真魔女也休想近得了身。”荀文祥又拍了拍下渔鼓:“我不信埋伏的人比九真魔女更高明。”他转向白凤:“舒姑娘你能不能查出镖车内装的红货是啥玩意?” “这个……很难,恐怕连那几个镖头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物品,按规矩,押镖的镖头,不可以查询已密封的镖车内是何物品,以避免监守自盗之嫌。”白凤说出己见:“除非要我打开镖车……” “那就不必了,那会引起九真魔女的误会。” “我去打听魔女的落脚处,看她下一步作何举动。”鬼手琵琶站起来说:“荀兄弟,你可以早点休息,舒小妹,我们走。” 荀文祥是无法自己打听消息的,他根本不知道与地头蛇打交道的门槛。因此,他只能留在店中等候。 x       x       x 房中只有他一个人,这一进店房旅客似乎并不多。除了偶尔可听到伙计往来的脚步声之外,静得令人发慌。 这是一间分为内外间的上房,荀文祥住在内间,左邻是万里鹏,右邻是鬼手琵琶与白凤合住的上房。左右的人都出去了,当然听不到声息。 但他在打坐将届物我两忘境界,却听到左邻万里鹏的房内轻微的声息,以为是万里鹏回来了,并未介意。 先天真气在体内运行三周天,他听到极为轻微的启门声,心中一动,立即散去先天真气。 他信手抓起枕畔的渔鼓挂在肋下,重新闭目瞑坐。 外间的菜油灯,火焰一跳。 房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启开了。 门闩是被细薄的利器撬开了,撬门的人是行家,先慢慢削掉门衔口,便不难撬动门闩了。 削门衔口的功夫,不是普通毛贼所能办得到的。 这种有衔口的门,不可能用刀插入门缝撬开门闩,何况门闩已经加插,不破门绝难进入。 外间多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仅佩了一把防身匕首。 火焰一跳,灯焰摇摇,若灭不灭,火焰变青。 蒙面人先是一惊,退了一步,但立即恢复镇定,略一迟疑,无声无息地举步向内间走去。 灯焰拉得长长的,终于突然熄灭,房中一片黑。 蒙面人不走了,盯着内间的门帘发呆。 一声怪叫,外间的房门关上了。 蒙面人又吃了一惊,闪电似的退至门后,伸手一摸,怪事,两根闩竟然有一根已闩上了。 这是说,有人在房内把门关上的。 外间宽仅有丈余见方,虽则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如果有旁人在内,不可能不被发觉。 但是,房内哪有人影呢? 蒙面人顾不了发出声音,骇然拔门闩冲出外面去了。 房外廊下躲着另一个黑衣蒙面人,看到同伴慌乱地奔出,闪出低声急问:“怎么啦?里面没有人?人躺下了吗?” “有鬼!”冲出的人贴在墙上说,嗓音变得走了样。 “有鬼?你见了鬼了?” “这……” “说呀!什么鬼?” “你……你自己进去看好了。” “也许你真的被鬼迷住了,难道走错了房间?是空房吗?不可能的,眼线说那小辈根本没出去。” “里面没有人,只有鬼。灯火无风自熄,门会自己上闩,我全身汗毛竖立,直发冷,真的有鬼。” “你语无伦次胡说些什么?” “要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 房门推开了,里面一灯如豆,一切依旧,静悄悄一无异状。这位蒙面人胆子大得多,放轻脚步进内间,伸手去掀门帘。 身后,突然传出人声:“不要进去,老兄,我在外间呢!” 蒙面人吃了一惊,火速转身,匕首已经出鞘,反应极为敏捷。 桌旁端坐着荀文祥,左手扶着渔鼓,在脸上有怪异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将灯再挑亮了些。 “咦!你……”蒙面人讶然叫。 “我在外间,还没入寝。”荀文祥放下灯挑:“你们在隔邻搞鬼,利用板缝特开的小孔,施放什么迷魂香,内间里谁进去谁倒霉,幸好我没在里面。” “你……你?” “把你外面的同伴叫进来吧!我是很好客的。” 蒙面人突然疾冲而上,匕首一挥,人随势冲过夺门而走。刚到门口,只感到后脖子一震,被一只强劲的大手扣住了,立即浑身发僵,匕首坠地。 荀文祥将人拖回,往凳脚上一放,拉掉对方的蒙面巾,一脚踏住对方的右腕,笑笑说:“现在,我来听你的解释。” 那是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想拔出被踏住腕骨的手,却枉费心力,不拔则已,拔则压力随增,痛彻心脾。 “哎唷!不……不要踏了……”中年人痛苦地叫。 “说说你们的来意,我在听。”荀文祥说:“如果不从实招来,我要先踏碎你的手腕,说吧!我在洗耳恭听。” “我……” “说谎的人废定了。”荀文祥冷笑道:“你两人贵姓大名?说。” “在……在下神偷张坤,和鬼窃王辰。” “来此有何贵干?” “偷……偷你的渔鼓……渔鼓。” “哦!偷渔鼓?偷别人赖以谋生的家伙,这算那门子神偷鬼窃?你们也想唱道情混口食?” “有……有人出二百两银子,要我们来偷。” “老天爷!二百两银子,可买一百个这种渔鼓,你以为我这个渔鼓是聚宝盆吗?” “在下作案从不问原因,反正有人愿出重金,咱们就如约下手。” “谁主使你们?” “一叫赵武明的江湖浪子。” “好吧!我们去找他对证。” “银子他已给了,目下他在那里,谁也不知道。” “他怎知知道你们办成了?” “如果咱们得手,把渔鼓弄破,挂在东城城墙上的三秀堂飞檐下,如果失败,自会有人来找咱们取回一半银子。” “哦!看来,在下无法追出主使人了?” “大概是的,那位赵武明是个小人物,恐怕就是抓到了他,也追不出什么来。那位老兄滥嫖滥赌,八辈子手头也存了十两银子,他怎么舍得花二百两银子来请人弄坏你的渔鼓呢?” 说得合情合理,荀文祥不得不信,收回脚说:“怕我这个渔鼓的人,定然来头不小,你们可以走了,乖乖退给别人一百两银子。” 神偷爬起就跑,房外,鬼窃早就溜掉了。 荀文祥下意识地拍渔鼓,不住沉思。 “银子可能是九真魔女出的下策。”他想:“我这具渔鼓,名声已压下天涯浪客的迷魂鼓啦?明天,我要用渔鼓好好戏弄他们一番!” x       x       x 半夜里,第一个返店的是万里鹏。 所得的消息是:龟山附近东南五六里,其形如龟,是一处极平常的小山,附近既无名胜,也没住什么有名的人物。 倒是又五六里的劈破山附近,住了一位武林颇有名气的袖里乾坤陈群。 这位仁兄的大袖内,经常在紧要关头飞出一些救命的小玩意,但绝非暗器,可能是一条蛇,甚至会出现一只鸡。 试想在双方近身相搏的致命关头,一只鸡突然飞临脸部,任何人也会吓一跳,那情景将发生何种变化? 鬼手琵琶与白凤也回来了,一无所获。魔女已经失了踪,晚间无法追寻。 当他们三个人知道神偷来偷渔鼓的事,白凤最为吃惊,他断定道:“这两个下流贼绝不是神偷鬼窃,神偷鬼窃绝不会用鸡鸣五鼓返魂香作案。荀兄弟,你不该太早放了他们。” 荀文祥根本不知道神偷鬼窃的来历底细,说:“不管他们是谁,反正要偷渔鼓却是极明显的事。我想,还会有人来偷的。” “恐怕他们以为你的渔鼓是宝物……” “本来就是宝物,慑魂魔君和九真魔女,皆知道渔鼓的厉害,当然有人想破坏了。”荀文祥信口说。 他心中在想:能利用某些东西,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倒是一件很好玩又好笑的事。 白凤却盯着他笑,笑容纯真俏甜,说:“据我所知,你装神弄鬼的技术相当高明,不过,你这只渔鼓,可是极不寻常的真才实学。荀兄,如果真被他们把你的渔鼓毁了,你还能应付九真魔女这种宇内高手吗? “至少从你击败紫衣秀士与玉扇书生的武功看来,你已是武林这一代年轻高手中,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了,你击败他们可不靠渔鼓。” 荀文祥并清楚自己的武功已到了何种程度,反问:“舒姑娘,你胜得了九真魔女吗?” “这个……” “假使九真魔女不用主动的话,你……” “甘拜下风,在内力修为上差得太远了。”白凤坦率地说。 “程兄,你呢?”荀文祥向万里鹏问。 “我?算了吧!”万里鹏苦笑:“在年轻的一代中,兄弟虽不甘菲薄,或许与玉扇书生不相上下,如果想与那些内功火候纯青的老一辈名宿相较,差得太远了。” 荀文祥从没见过万里鹏出手,也就不再追问,说:“如果凭拳脚武功,我也不知道是否对付得了九真魔女。 “不管怎样,有渔鼓在,我就有把握稳操胜算。从现在起,我可得特别留心他们打渔鼓的主意了。” 白凤信手接过渔鼓,仔细地察看,惑然地说:“荀兄,我怎么也看不出这渔鼓有何特别的地方,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荀文祥已打定主意,要利用渔鼓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因此心中一动,不再说出渔鼓的秘密。 其实,渔鼓本身毫无威力可言,这是一具极平常的廉价渔鼓。 渔鼓具有强大威力的原因,是荀文祥的以神御音绝学,与音律的超凡造诣。 只要让荀文祥有机会凝聚心神,任何一种兵器到了他的手中,皆可以发出惊人的强大威力。 如果再有具神奇魔力的乐器,像慑魂魔君的九音魔铃,天涯浪客的鼍皮渔鼓,在他手中更是威力倍增,魔力无穷。 他真的想获得天涯浪客的渔鼓,这是他追踪天涯浪客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你不可能从外表估计一件宝物的价值。”他接回渔鼓拍击两下:“拍击的技巧与音律的控制也是学问。你信不信?我可以用这具渔鼓,要你哭就哭,要你热血沸腾你就奋然而起。” “如果把鼓面戳破……”白凤用手指弹了两下渔鼓。 “那就成了废物啦!”他毫无心机地说。 x       x       x 次日一早,四人提了行囊,结算店钱出城南下。 他们在渡头岔入至龟山的小径。 说是小径,其实大得可通车马。 万里鹏与荀文祥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我这老江湖居然花了一天一夜工夫,查不出丝毫有关天涯浪客的消息,反而是白凤姑娘获得了线索,说来惭愧。” 荀文祥扭头回顾,看到走在十步后的白凤,正与鬼手琵琶低声有说有笑地谈话,状极亲昵。 再往后看,半里外,两名骑士正策马徐行。荀文祥回过头,说:“她有保镖的人相助,而且机灵刁钻,消息灵通并非奇事。她似乎与范姑娘十分投缘呢!” “我也感到奇怪,范姑娘声誉不佳,舒姑娘也算是名门闺秀,两人居然相见恨晚,委实不可思议。哦!荀兄弟,你真的不在乎高手埋伏?” “我们不去闯埋伏,他们就会向我们明暗下手,不如将计就计,冒一次险试试看也是值得的。” “真要碰上九真魔女一类高手,兄弟可就帮不上忙了。”万里鹏愁容满面地说。 “我会应付他们的。如果他们群起而攻之,你们切记不要远离我身后。” “对,我会替你防范身后,替你摇旗呐喊。” “小弟先行谢过。”荀文祥感激地说。 荀文祥突然改变称呼谦称小弟,万里鹏反而一怔,猛地一把抓荀文祥的臂膀说:“兄弟,承蒙你看得起我,我会为你赴汤蹈火。你我一见如故,我叫你一声兄弟,你该不会介意?” “我叫你程大哥,怎样?”他用力握住万里鹏抓在臂膀上的掌背。 万里鹏深深吸入一口气,大踏步向前走。 “程大哥,你在想些什么?”荀文祥拍拍自己的前额说:“兄弟,我认为你找错了方向。” “错了什么方向?” “江湖忌讳甚多,事不关己而追根究柢,列为江湖大忌的。所以沿途愚兄就没有追问你的家世往事。 “更不知道你与神刀邓国安结怨的前因后果,也没有深入了解你与天涯浪客之间的恩怨牵缠。 “但我猜想你必定将天涯浪客列为关键人物,因而以他为目标,锲而不舍追寻他的下落。告诉我,你是为了他的鼍皮魔鼓鸣?” “不是,我怀疑天涯浪客与神刀邓国安暗中勾结来陷害我,必须找到他澄清一切疑团。” “你的事可否说来听听?” “好,事情是这样的……”他概略地将经过说了。 万里鹏静静地听完,再沉思片刻,摇头说:“兄弟,果然被我料中了,你找错了方向。” “关键难道不在天涯浪客身上?”他问。 “当然他算是主要人物,但并不重要。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神刀和天涯浪客绝不可能有交情,黑白不相容,神刀的武林地位,已是顶峰人物,他怎么愚蠢得暗中与天涯浪客勾结?” “那大哥的意思是……” “必须找到那天袭击祥云庄的人问问,就知道袭击是真是假了。” “可是,神刀声称不知袭击的人是谁,所以唯一涉嫌的人只有天涯浪客。” “你错了。” “这……” “凡是曾经与你见过面的人,包括慑魂魔君在内,都有可能。魔君的爪牙在山上要道上等你,晚上再侵入葛仙宫再次向你发动袭击,对不对?” “这……” “神刀树大招风,黑道朋友固然恨之入骨,时思报复,白道群雄嫉忌他的人,也希望他丢人现眼。因此玉扇书生也难免涉嫌。” “但……火焚瑞云楼与葛仙官受扰,几乎同时发生……”荀文祥剑眉深锁:“难道说,小凤此神针玉女也有份?至少她不会涉嫌。” “很难说,谁敢说安排的不是苦肉计?袭击祥云庄不是一个人所能办得了事的,定有别人,因此与其穷找天涯浪客,不如先找小凤儿,她不久会找上来的,问题是该如何诱出她的口供来。” “对呀!哼!她会招供的。”荀文祥冷冷地说。 万里鹏这么一提,把问题弄得更复杂了。因他这么一提,也把小凤儿拖入漩涡中心。 万里鹏料得不错,小凤儿也正跟着威远镖局十万火急速赶来的高手,他们马不停蹄赶到洛阳州。 她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成了漩涡中心,更没料到荀文祥以她为目标。 x       x       x 小径绕过龟山的西麓,附近找不到大的村庄,也没名胜古迹可寻。 他们四个人从山西绕至山南,远远地看到道旁有一座歇脚亭,一个中年村夫正在亭中歇脚。 白凤向远处的歇脚亭一指,说:“亭中有人,何不上前问问看?亭东有座小村落,我和范姐姐到村中打听,事后在歇脚亭会合,有事即发讯号呼应。” “好,我们这就先绕过去。”鬼手琵琶欣然同意。 “切记不可大意,小心了。”万里鹏郑重的叮咛。 事实上歇脚亭与山坡下的小村落,相距不到一里地。歇脚亭的茶水,显然是由小村庄供应的。 两女岔出小径,越野而走。 万里鹏也就与荀文祥举步,向一里外的歇脚亭走去。 他们到达时,亭中的中年村夫仍未离开。 万里鹏首先入亭,卸下包裹向村夫友善地颔首打招呼,瞥了茶桶一眼,向村夫说:“大叔早,请问贵地是什么地方?” 中年村夫朴实的面孔堆下笑,向山坡下的小村一指说:“小地方,那就是山阳里。客官不是本地人,怎么走到这条路来了?” “来找朋友的。”荀文祥也卸下包裹,拍拍渔鼓:“大叔,昨天小可有几位朋友经过此地,其中有位年约半百,干瘦清癯,脸色不佳,背着渔鼓唱着情混饭餬口的人,不知大叔曾可见过这个人?” “哦!这个……是不是嗓门沙哑,有气无力的人?”村夫热心地反问。 “对,就是这个人。”万里鹏兴奋地说。 “昨天黄昏时分,那人在村中唱了约有一个时辰道情,赚了百十文钱,并不在村中借宿。” “哦!可曾有人看到他往何处去了?” 村夫往东面一指,道:“往东走,两里外有座白龟神祠,里面住了三个香火道人。他和几个同伴,在神祠借宿,这时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白龟神祠如何走法?” “沿途下行约里余,路分为二,有走劈破山,左走龙潜湾。走左首小径,两里地就可到达祠前的石碑。” “承告了,谢谢。”万里鹏和气地道谢,一双星目不住地在村夫身上打量。 村夫的神色毫无异状,细心的整理脚下的破草鞋。 万里鹏看不出破绽,目光转向小村,看到在村口徘徊的两女。 “把她们招过来!我们到白龟神祠。”万里鹏说。 “好,也许能赶得上。”荀文祥说,出亭举手示意,一面发出一声短啸。 两女尚未入村,村的地势比亭高,看得真切,闻声急向歇脚亭急步赶来。 x       x       x 进入岔路口不到两里,果然看到一座碑亭。 亭座是一只俗称贝的大石龟,碑上的文字已斑剥难以辨认,年代可能已经超过千年以上。 右首是走道,百步之外建了一座小殿堂,祠额刻着“白龟神祠”四个漆金的大字。 走道两旁古林葱茏,荆枣丛生。 祠门大开,可看到中间的神案和大香鼎,居然设有拜台。 神幔内的神像看不清,可能真是个白龟。 上面的横帔,绣的金字是“玉夫子祠”。 拜白龟的人不算稀奇,还有拜乌龟的呢! 上蔡县着草台山有座白龟庙,祀白龟之神,连县太爷也率领着本县耆宿士绅春秋两祭呢!灵龟有福了。 “怎么不见有人?”万里鹏站在碑亭旁嘀咕。 荀文祥却哼了一声,凭他在深山采药深知兽性的经验,已看出走道左右的古林潜伏有人。 “人都在两侧的树林里。”他大声说:“主脑人物在殿堂等候,咱们走!” “你是说……” “咱们一走,他们就会追来了。”荀文祥将渔鼓挪至趁手处:“我宁可选择我期望的地方打交道,不希望他们选好的地方受人摆布。” “咦!荀兄。”白凤说:“林中真埋伏有人?” “你不信?” “这……我去搜搜看……” “不必了,我请他们出来。” 他两手开始击出一串低沉而紊乱的鼓音,时高时低杂乱无章。 “蓬蓬!蓬!蓬蓬啪啪蓬……” 枝叶摇摇,第一个人蹦跳而起,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个神色慌张,踉跄掩耳奔出。 渔鼓声倏止。 鬼手琵琶吃惊地叫:“老天爷!怎么全是女人?” 不但全是女人,而且全是穿黛绿色劲装的美丽年轻女人,共有九名之多。 一个个花容变色,掩住双耳不胜惊恐地注视着青袍飘飘,一脸庄严的荀文祥。 祠门口,踱出三名官装美妇。 中间美妇美得令人屏息,轻摇手中的绿绢团扇,一双水汪汪的媚目前人心魄,薄施铅华,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施脂粉的女人不易看出真实年龄,这女人的美,似比九真魔女更为出色,更艳、更媚、更动人。 她的美是迫人的,吸引人的,令人无法抗拒的,与那些羞答答逗人喜爱的美完全不同。 “哦!这……”万里鹏有点失措。 “好美艳的女人。”鬼手琵琶惊叹地说,有点自感形秽,目光竟不敢与美妇的视线接触。 白凤今天穿了村姑装,她的美属于含蓄的、灵秀的型类,当然缺乏美妇那种迫人的高贵风华。 白凤目定口呆,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美妇已走了十余步外,香风醉人心魄。 荀文祥是唯一把持得住的人,用赞赏的口吻说:“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光华眩目,美绝尘寰。” 美妇在丈外止步,圆扇不再轻摇,掩住酥胸前。 她明艳地嫣然媚笑,用悦耳的媚嗓音说:“好高明的以神御音术,果然名不虚传。尊定然是荀爷了,幸会幸会,你的嘴好甜!” 荀文祥欠身颔首为礼,微笑着说:“贫道青松,俗家姓荀,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妾身姓段。”美妇简要地答。 “段姑娘,你们久候了吧?” “料定你们该来了,天没亮就一切停当啦!” “天涯浪客呢?” “他那只渔鼓魔音道行有限,目下被囚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哦!原来段姑娘把他擒住了。九真魔女与姑娘有何渊源?” “妾身不认识九真魔女,但闻名久矣!” “那就怪了,姑娘……” “我知道你要天涯浪客,不错吧?” “姑娘肯割爱把他交给在下吗?” “可以,但有条件。”段姑娘笑答,笑容好动人。 “条件,姑娘请说。” “你与威远镖局结了怨?” “不错。” “显然威远镖局不会轻易放过你,因为你也不肯甘休,昨晚就扬言要劫镖。” “可惜被九真魔女插手打消了。” “条件是互惠的,我把天涯浪客交给你,你要助我截留威远镖局的一趟镖,两全其美,荀爷意下如何?” “这……在下不愿与九真魔女结怨……” “我不是指这趟镖。” “那……” “你先答应了,我再告诉你,我会与你联手,把威远镖局的金字招牌砸破了,一举两得。 “荀爷,我相信你我必能合作愉快,圣剑神刀加上镖局主金戈银弹,绝难在你我的联手合击下讨得了好的。” 万里鹏已定下神,接口道:“是湖广那趟镖吗?段姑娘,你要对付的人,恐怕比威远镖局的人多十倍,你以为联手就能对付得了吗?” “本姑娘正在设法邀集同道,实力足以对付得了想趁火打劫的人。”段姑娘傲然地说:“这条件对荀爷极为有利,因为荀爷也要劫镖的,是不是?合作后成功希望岂不是更大了吗?” “你摆出这种阵势,把我们诱来,在下委实看不出姑娘有多少请人合作的诚意。”荀文祥指指左右埋伏的九女:“你如果真有邀请的诚意,即使江湖人不讲礼数不用拜帖,也该派人知会一声,对不对? “用这种手段请人,在下有被强迫被愚弄的感觉,而且心中檩檩,几若身在噩梦中。段姑娘易地而处,姑娘有何感受?” “你……” “段姑娘,可能你一生中,从来没有碰上敢于拂逆你的人。” “这个……的确是的。” “今天你第一次碰上了。” “你是说……” “在下抱歉。不管段姑娘要做些什么,在下恕不奉陪,你我各行其事,互不干涉。”荀文祥说。 “你拒绝了?”段姑娘沉声问。 “正是此意,在下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恐怕在此情势下,你已另无选择了。” “真的?”荀文祥警觉地问,转身目光落在身后碑亭对面的树林内。 十多名青衣大汉,同时长身而起,迈步到了路中半弧形排开,堵住了去路。 “不要让这些人枉送性命。”荀文祥重新转身面向段姑娘说:“段姑娘,我是当真的!” “你以为你可以胜得了我的十绝剑手?”段姑娘说。 “非必要时,在下不开杀戒,但并不表示在下绝不开杀戒。”荀文祥沉静地说:“在下不知道你这些剑手有何神鬼莫测的武功造诣。 “但在下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禁不起渔鼓致命的一击。你要他们用膜封耳,等于是替他们打开了枉死之门。” “你很会唬人。” “不是唬人。”他一脸肃杀:“御音杀人,根本不需经由听觉,只要普通的声音便可由听觉感受,即使把耳膜弄破成了聋子,在下同样可御音杀他。快撤走你的人,在下不希望白龟神祠变成屠场。” “本姑娘一声令下,刹那间剑山聚合,即使你能侥幸,你三位同伴必难侥幸,你想到他们的处境吗?”段姑娘指指万里鹏三个人:“何况,你的魔音对本姑娘的威胁不大,本姑娘的定力,定以抵抗你的渔鼓魔音。” 万里鹏在紧要关头,显出沉着老练的江湖人本色,哈哈大笑说:“段姑娘,据在下所知,武林中以音杀人的高手为数甚多,其中佼佼者以慑魂魔君与银龙最为杰出,而荀兄弟比他们更胜一筹。 “在下不知段姑娘的来历,也许你和荀兄弟一样,是江湖上突然出现的一朵武林奇葩,你别自以为比老一辈的高手名宿更高明,但从你今天的行径看来,你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会胜得过荀兄弟。” “狂徒,你胡说什么?”段姑娘怒声问。 “在下只是提醒你。”万里鹏不在乎对方怒火:“如果姑娘真有信心,就不会带这么多党羽设埋伏倚众群殴了。 “姑娘,你已输了一盘棋。不要说荀兄弟的渔鼓可以克制你们的这些人,在下与这两位同伴也不是不禁一击的江湖二流混混,你大可不必要荀兄弟担心我们的死活,江湖人的生死祸福自己负责。 “不过,段姑娘的提议,在下倒是十分赞成,但却反对你用这种陈兵胁迫的下乘手段来对付人。” “你赞成本姑娘什么提议?”段姑娘怒意渐消。 “那就是劫镖的事。” “你是说?” “荀兄弟与威远镖局结了怨,劫镖讨公道不失为以牙还牙的最佳报复手段,让威远镖局知道任意欺负人是会受到报复的,以后他们对人必会客气些。 “湖广下月那趟镖,可说已轰动了江湖,闻风而来的人皆欲染指,谁的实力强就有夺镖的希望。 “咱们四个人成不了事,多几个人手自然希望更浓。但你竟然用这种威胁的手段强求合作,岂不是居心叵测令人起疑吗? “谁敢保证你不是威远镖局请来试探咱们态度的人?退一步来说,谁相信你有独当一面的智慧与武功?” “你是不相信本姑娘的超人武功了。” “你胜得了荀兄弟吗?” “信不信立可分晓。”段姑娘手按着剑靶:“荀爷,你我凭真才实学较量高低,尊驾意下如何?” 荀文祥挥手示意同伴退至碑亭内戒备,渔鼓往腰后一挪,左手夹牢,淡淡一笑:“姑娘何时出手皆可。” 这几天来,荀文祥对交手的事已经积了不少经验了。 双方动手相搏时,固然有千变万化凶险莫测,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懂得窍门便可应付自如。 他的拳脚本来就有根基,而且他那种专门对付猛兽袭击的打法,比对付人困难多了。 第九章 威远镖局劳师动众 对付猛兽,首先你不可与猛兽的爪牙强行接触,血肉之躯绝非铁爪所能抗拒的。 其次,你得找弱点行致命一击。而猛兽的弱点并不多,保护也容易,双目、下阴、腹部,都不是容易击中的地方。 所以,必须身手灵活,反应敏捷、快速、凶狠、准确,缺一不可,用来对付人,可说绰有余裕。 用兵刃对付猛兽,他也有一套独到功夫,那就是专敲断猛兽爪牙,不需把猛兽击毙来取胜。 猛兽一受伤,固然更为危险,但必定没有先前灵活,不难应付,断了一只爪也许更激怒更发威,但断了一双爪,如果有路可逃,必定敛威而逃。他相信用这种方法对付人,效果必不会差。 他曾经看到白凤和神针玉女交手,圣剑邪剑皆是武林秘学,但在他眼中,那种攻必取要害的神奥卖弄手法招术,似乎并不足惧。 他有他的见解,他宁可采用自己对付猛兽的办法来应敌。 他手中没有剑,段姑娘大感意外,道:“你为何不借一把剑?” “在下说过用剑吗?”他反问。 “那……那仍然要用渔鼓御音……” “在下绝不用渔鼓。” “那……你要用徒手……” “在下也没有说过用徒手相搏。” “可是……” “在下的短兵刃藏在袖中,必要时自会出现。” 段姑娘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双衣袖,看不出头绪,他的青袍本来就宽大,衣袖也宽大,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法宝,外表绝难估计。 “你……你不会是弄妖术吧?”段姑娘冷然道。 他心中一动,这陌生的美丽女人,怎知他会法术? “你放心,在下已经答应你用真才实学较量。”他不假思索地说。 段姑娘右后方的另一宫装美妇举步上前,寒着脸说:“大姐,这人的话靠不住,待小妹先会他一会,他如果用妖术,大姐可用暗器来对付他。” 段姑娘真有点迟疑不决,定力火候不足的一人,对妖术的确怀有戒心。 “二妹,但……我已经答应了他。”段姑娘说。 “他如果胜不了小妹的话,就不配与大姐动手。”妹妹举步超越,一声龙吟,长剑蓦然出鞘。 “你先上吗?”荀文祥问。 “不错,你害怕吗?”二妹傲然反问。 “你好像很骄傲?” “哼!” “在下即使害怕,绝不能临阵退缩,对不对?” “正是此意,你准备好了没有?” “你随时皆可进招。” 二妹冷哼一声,出其不意疾扑而上,招发“飞星逐月”,毫无警告地抢制机先突然的袭击。 剑既出剑气迸发,但见电虹一闪即至,排山倒海似的走中宫排空直入,气势磅礡极具威力,声势出奇地慑人心魄。 在压力万钧的强攻中,却隐藏着极凶险的不测诡计,已获得剑道神髓,与武林中的高手名家相较,毫无逊色。 荀文祥脚下从容不迫,在剑尖飘然后退,右胸与剑尖保持三寸左右安全距离。似乎,他像附在剑尖前的幻影,进与退的速度完全相等。 剑势尽,他也静止。 如果他要反击,举手之劳而已。 只消用肉掌拍偏剑身,便可乘机切入了。 二妹还不认输,连环进步第二招“分花拂柳”出手,剑锋一拂,罡风骤发,剑气如潮。 岂知就在剑锋斜转猛拂的刹那间,荀文祥右掌吐出袖口,啪的一声向上抬,拍中刚斜转过来的剑身。 凌厉的剑气,挡不住他的浑雄掌力,剑向上急升,分花拂柳快招瓦解,二妹空门大开,锋尖升高超顶,已无法变招了。 荀文祥的掌却趁势探入,掌进身随,贴身了,闪电似的一把扣住了二妹握剑的手掌,连剑靶一把抓。 二妹大骇,情急自救,罗裙一扬,莲足猛攻荀文祥胸腹要害。 荀文祥不愿意厚着脸皮去改抓女人大腿,扭身信手一带。 这一带,不但恰到好处地避过要命的一击,而目把二妹向后方带得前行五六步,站不立牢几乎跌倒。 “你比神针玉女高明不了多少。”荀文祥摇头:“凭你这种身手,想劫威远镖局的镖,那真是很难想像的愚笨事,威远镖局比神针玉女高明的人不知有多少呢!” 二妹踉跄转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她当然并不笨,知道相去太远了,事实上她用剑,荀文祥一只右手便让她当堂出丑,再不服输便毫无意思啦! “大姐,不可力敌!”二妹泄气地说。 白凤快步抢出,向荀文祥说:“渔鼓交给我,她们一点颜色看看。” 荀文祥却摇摇头。 白凤一怔:“怎么?” 荀文祥说:“我足以应付。” 段姑娘的手离开了剑靶,明白表示不打算动剑,说:“姓荀的,你真不打算寻天涯浪客了?” 荀文祥消去戒意,泰然地说:“姑娘如果肯给,在下当然感激。” “如果你愿合作。” “不可能的,姑娘。” “那你就得不到天涯浪客。” “天涯浪客又不是活宝,你以为奇货可居?算了吧!姑娘,经你这一闹,在下是愈来愈聪明了。” “你的意思是……” “你不懂就算了。不过,在下要奉劝你几句忠言。在你没弄清楚双方的恩怨之前,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你……” “你并没有迫我就范的把握,就不要自以为是贸然走险。现在,下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何?” “你给我什么机会?” “也可能是难题。你把天涯浪客押出来,我们三头六脸当面谈谈,这点你能办得到吗?”荀文祥问。 “只要你答应合作之后……” “这不是废话吗?” “什么废话?” “姑娘,你在投机,事实上天涯浪客并不在你手上,你只想凭人多势众威逼在下就范而已。再就是你并不把风险计算在内,不知己也不知彼。” “你说什么风险?” “在下如果胁迫你,你知道后果吗?” “哼!你……” 荀文祥人化电闪,眨眼间人已近身。 段姑娘骇然大惊,飞退拔剑。 已经来不及了,右肩胛已被扣牢,荀文祥挫低马步,将段姑娘横压在右膝上,弹性极佳的酥胸对他毫无感觉。 “你很美,段姑娘!”他沉静地说。 所有在场的众人,包括敌我双方,皆被荀文祥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快速的身法吓了一大跳。 二十余名男女大惊之下,纷纷拔剑合围。 万里鹏一声狂笑,拔剑在侧方戒备。 鬼手琵琶站在左前方,琵琶作势发射暗器。 白凤占住右后方,剑鸣隐隐。 没有人敢冲上,因为段姑娘身在险中。 段姑娘又羞又急,挣扎着说:“放手!放手……你……” “我如果要你招供,你招不招?”荀文祥问。 “你……你休想。” “你,国色天香,必定十分爱惜你的花容月貌。扭掉你的耳鼻,你也不招吗?”荀文祥冷笑着问。 “你……你敢把我怎样?”段姑娘依然强硬。 “不把你怎样,扭掉你的耳鼻,挖掉你的一只勾魂慑魄的媚眼,你死不了,好,我们现在来瞧瞧!先扭掉你美丽的鼻子,看没有鼻子的美女还美不美?” “你……”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住手……你要知道些什么?”段姑娘终于屈服了,虽然她的口气仍然愤怒。 “天涯浪客的下落。” “我……” “不要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怪事,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天涯浪客?” “是天涯浪客自己说的。” “原来你还是知道。” “那已经是五六天之前的事情了,天涯浪客经过信阳州,向一位朋友说你在追寻他,所以……” “所以你想趁火打劫?” “你的武林声望,已掩盖了老一辈的名宿,所以,我希望与你合作……” 荀文祥放了他,摇摇头苦笑着说:“但愿今天的事,你我都获得一些教训。不要再冒险找我,知道吗?” 段姑娘脸红耳赤,不住地揉动被扣住的右肩,恼羞成怒地说:“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如此无礼。” “你难道对我温柔了?” “啐!你……”段姑娘真羞啦! “好了好了,你已经耽搁了我半天路程,我该走了。” “如果你回心转意愿合作,我等你。”段姑娘红着脸说。 “呵呵!那会等得你的秀发苍白……”荀文祥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咦!姑娘,你还有大援在后?” 他的目光,落在白龟神祠的后面山林上,脸色逐渐凝重,左手本能地挪挪悬在肋腰旁的渔鼓。 段姑娘一怔,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一无所有。 “什么大援?”段姑娘问。 “山坡树林里那些人,不是你的?”他问。 “我只有十绝剑手,和九位弟子,你大概是见到鬼了,祠后根本没有人……咦!好像有人!” 十绝剑手有一半还在碑亭外侧,可看到路两端半里外的景物,一名大汉突然叫:“路两侧有人隐秘接近,已到了百步内。” 段姑娘脸色一变,挥手道:“占住神祠,严防意外。” 荀文祥察言观色,知道段姑娘说的是真话,立即举手一挥,当机立断向万里鹏道:“我们也退,人很多,不知冲谁而来,走!” 祠前约有十步,有一座高约两丈的旗斗,上面升了三面旗旛。 人都已退入殿堂,惟有段姑娘当阶而立。 荀文祥则安坐于旗斗,面向外,膝上放置着渔鼓,用五岳朝天式打坐,似已物我两忘。 祠迅即受到包围,全是粗胳膊大拳头的英雄好汉。 最后八名劲装高手,距旗斗约二十步一字排开,一个个怒目而视,周围的气氛不觉突然一紧。 然后是五名内穿蓝色劲装,外披罩袍的人,缓慢从广场右侧的树林内踱出,一个个昂首阔步不可一世。 左侧的树林内,也出现了三男两女,其中赫然有神针玉女皇甫凤在内。神祠内,传出万里鹏的惊呼:“金戈银弹南宫义!威远镖局的局主来得好快。” 右侧领先踱入广场的人,年近花甲相貌威猛,背系那柄带着红缨的三尺短戈,金芒醒目。 看外形,有点像左库戈援(锋尖)锐利而特长;胡(横刀)则具有前后双锋,胡尖端后两寸,系有红缨极为醒目。 这位镖局主身材魁伟,凭长相就有慑服人的威猛气概。 除了威镇天下的沉重金戈外,他腰间那只银弹的革囊,也令绿林朋友闻之亡魂丧胆,起而避之。 一双小臂有皮护套保持。普通刀根本起不了作用。 后方左右随行的四个人,是威远镖局四路总镖头,号称威远四霸天,他们是——东路总镖头神力天王吴一元、南路总镖头金刀伏魔徐天福、西路红砂掌骆永新、北路满天飞雨刘裕昌。 这四位仁兄,二十年来没替威远镖头丢过脸。 威远的精英,几乎全来了。唯一引起是非的人熊屠霸却没有到场,飞卫姜易却厚着脸皮赶到了。 站在阶上的段姑娘,脸色变了变,说道:“好大的阵仗,看来湖广起镖的事可能已经提早了。” 荀文祥安坐如故,点尘不惊,当然,他的心中难免紧张,对方声势浩大,但他并不感到害怕。 众人在二十步列队,金戈银弹独自上前。 荀文祥不是傲慢无礼的人,他从容不迫整衣而起。 他已可确定,神刀邓庄主并没有来。 前辈名宿,见了晚辈按例从主动行礼,金戈银弹极有风度,一反常态在丈外止步,抢先抱拳行礼笑道:“小老弟请了,大概你就是荀老弟,幸会幸会,老朽南宫义,威远镖局的局主。” 荀文祥煞有介事地稽首,从容地说:“久仰久仰,小可正是荀文祥,道号青松,难得局主亲临赐教,小可幸甚,幸甚!” “好说,好说。老弟真是邓兄的乡邻荀文祥?” “如假包换。” “哦!老朽早些天与邓兄把晤,邓兄概括提及与老弟发生纠纷的经过,这么一来,老朽总算弄清来龙去脉了。”金戈银弹转脸向站在祠阶上的段姑娘:“那位想必是云阳三燕的凌波燕段翠华姑娘了,何不过来赐教?” 凌波燕秀眉深锁,轻盈地降阶而下,走近说:“南宫局主果然名不虚传,居然知道本姑娘来历,委实令人佩服!” 云阳三燕,江湖朋友知者甚少。 云阳地处三峡的上游,往来的人皆乘船上下,甚少在该地逗留,更少与当地的人接触往来。 三燕是凌波燕段翠华、凌云燕罗萼华、凌春燕张春华。他们的家并不在云阳城内,平时深居简出,因此江湖朋友知者甚少。 金戈银弹豪放地呵呵一笑说:“四川虽不是敝局的镖路,但承蒙朋友们呵护,对贵地的事,老朽尚不算陌生。 “不瞒段姑娘说。尊府上的歪尾船一泊上汉阳码头,敞局主的弟兄们就知道是段姑娘的芳驾到了。” 歪尾船,是指专走三峡的船只,三峡号称天险,船只的构造与一般不同,最明显的地方,便是舵楼歪向一边,其次是船薄而轻。 三峡不出事则已,出事船必粉碎,再坚牢的船也难侥幸,船轻反而容易控制,是否出事关键在控舟的人而不在船。 “这么说来,局主已知本姑娘的来意了。”凌波燕沉静地说。 “不错,老朽奉劝姑娘一声,速返四川。” “本姑娘也奉劝局主一声,不要接这趟镖。” “段姑娘,事关敝局的声誉、兴衰,老朽身不由己,不得不接。” “那就没有什么好说了,咱们走着瞧,告辞!” “姑娘请留步。” “局主想先发制人防微杜渐?” “老朽绝无此意。” “谅你也不敢做这种犯江湖大忌的事。” “昨晚信阳州的事,姑娘已是涉嫌人,因此……” “信阳州发生什么事?” “咦!姑娘不是存心戏弄老朽吧?”金戈银弹沉声问。 “你明知道本姑娘不会说有失风度的话。” “昨晚敝局三辆镖车,在四更末五更初被人劫走了,现在不但遗留下迷魂药物的残味,也留有脂粉残香。” 荀文祥剑眉一舒,九真魔女该心满意足不找他了吧? 凌波燕冷冷一笑,撇撇嘴说:“南宫局主,你不以为本姑娘远从四川赶来,是为了你这三车不知是啥玩意的红货吧?” 金戈银弹老脸一沉,不怒而威,沉声道:“昨天在信阳落脚的人,都有涉嫌的可能,尤其是女性江湖英雄。” 凌波燕秀眉一挑,正想发作。 荀文祥却抢着道:“南宫局主,你报官了吗?” “江湖恩怨,按江湖规矩解决。” “是把昨天落脚信阳的人,全部抓起来了吗?” “老朽不是不守江湖规矩的人。” “哦!真够大仁大义的。” “涉嫌最重的人,就算你老弟你与九真魔女。”金戈银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老弟,你声称要动敝局的镖,已经有不少时日了。 “昨晚你在酒楼更是毫无顾忌的表明态度,看来,在许州你与敝局的人熊屠霸发生冲突,并非偶然事件,而是老弟的预谋了。” 荀文祥冷冷一笑,沉下脸说:“又是一个气焰万丈不讲理的人。好吧!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在下只问你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委屈诸位和老朽回信阳,老朽将谨慎查证。” “真妙,上次贵局的飞卫姜易,就是这么声势汹汹,便把在下从马车里拉下来,但耽误了在下的行程,也损失了车钱,告诉你,办不到。” “老弟……” “你们的拳头大刀剑利,便可任意主宰别人的生死,便可以随意扣留毒打你们不喜欢的人,是不是?这世间还有天理吗?简直就是弱肉强食的禽兽世界。”荀文祥越说越火:“南宫义,你听着! “我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些人的横蛮无礼嘴脸,就等你出面还我公道,既然你袒护人熊屠霸,先入为主反咬在下一口,而且,你今天已经包围了白龟神祠,显然你并没有打算和在下讲理。 “现在,我要郑重地警告你,你指证在下劫你的镖车,如果没有合情合理的人证物证,恐怕你难逃公道。” 他的态度当然不友好,可把金戈银弹气得发疯,四路总镖头更是激怒得脸色大变,怒火上冲。 “长上。”东路总镖头神力天王盛怒地一摆虎尾棍:“请退下,兄弟请他走。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小子,说一百句道理不如抽他一耳光,与他说话未免有损身分,把他拖回去算了。” 荀文祥怒火反而消了,将渔鼓改系在背上,掖起长袍的袍袂塞在腰带上,说:“相打无好手,生死关头谁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想拼命的人可先声明,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那位说大话挟虎尾棍的兄弟,你上吧!你是否要生死相拼?” 神力天王大踏步而上,神气地说:“你与九真魔女拼成平手,能毁了慑魂魔君的九音魔铃,在下岂敢小看你?当然会全力相搏,死了认命,你不会用渔鼓魔音?” “不用了。” “哦!为什么?” “公平相搏,无此必要。” “在下承诺,请亮兵刃。” “该用兵刃时,在下自然会用,你上吧!”荀文祥拍拍手说,转向金戈银弹:“南宫局主,你已经亲手打开了地狱之门,今天,你已断送了唯一化解仇恨的机会,一切后果,你得完全负责。” 金戈银弹本来已向后退,悚然止步。 荀文祥最后几句话,脸上的神色起了异样的变化,在庄严肃穆中,透出无穷杀机。这种仇恨蕴积而引发的无边孽火,却使极平凡的人也可以感?跗鹄础?br /> 他的瞳孔在放大、放大,焕发出一种神秘的、怨毒的奇异的光芒,一种连不相关的人也可察觉出危险的冷光寒芒。 他想起了神刀邓国安迫害他的刻骨仇恨。金戈银弹真不该在这时候,提起神刀邓国安,勾起了他无边的怨气。 “一元兄,千万小心。”金戈银弹悚然向神力天王叮咛,显然他已看出了眼前的危机来。 神力天王却麻木不仁,也许是太过自恃,仅略为颔首表示知道了,跨两步就拉近双方的距离,持棍行礼傲然地说:“姓荀的,请,吴某候教!” 荀文祥同时稽首行礼,拉开马步道:“得罪了。有僭。” 他公然表示先进手,可知他已不打算和这些人谦虚客套啦!” 声落人动,双盘手一分,丁字步突然滑进。 神力天王勃然大怒,这岂不是欺人太甚吗? 虎尾棍粗有一握,全长六尺,与齐眉棍差不多,精钢打磨涂以黄黑漆有如虎尾,全重四十二斤,单手进招可远攻丈外,大石头也棍下粉碎,这狂小子竟然以赤手空拳抢先进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三丈外的金戈银弹,也看得不胜惊讶,脱口叫道:“这疯子在干什么?” 干什么?荀文祥已狂野地斜撞而上抢攻。 神力天王愤怒地一棍劈出,也用狂妄的招式回敬。 疾冲而上的荀文祥身形急转,大喝一声,左手扣住了将及胸口的虎尾棍,化去沉重的千钧压力,右肩仍然斜撞而入,接着右掌来一记“问心掌”,按上了神力天王的胸口,真力骤吐。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对付长兵刃,如果不够快捷,便近不了身,近不了身就只有挨揍的份。 不远处观战的凌波燕,脱口道:“还有比我更倒霉的。” 神力天王嗯了一声,上体一仰。 荀文祥收掌握棍,一声长笑,挫马步奋神威向上一挑,力道千钧。 神力天王舍不得丢手夺棍,硬生生地被挑离了地面,居然反应奇快,双足一离地便顺棍猛踹。 荀文祥更机警,棍反而转向下压。 神力天王知道要糟,这一下去不被打破胸膛才是怪事,即使双脚能及时收回着地,也承受不了这可怖的压力。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立即断然推手弃棍,双脚一沾地,便用金鲤倒穿波身倒射两丈外,美妙地后空翻着地。 “咦!”四周响起惊叫声。 大名鼎鼎的神力天王,一照面便丢掉棍吃瘪。 神力天王站稳了,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先前集中心力自救,胸口挨了一掌并未感到痛楚,这时脱离险境,便感到受不了啦! 剧痛令他浑身发僵,眼前发黑,喉间发甜,脸色变得苍白失血,几乎站立不牢,身形一晃。 荀文祥并未追击,颇有兴趣地掂弄着夺获的虎尾棍,察看片刻,拉开马步单手来一记夜叉探海。 “嗤”一声响,虎尾棍插入地中四尺余。 他拍拍手,转向骇然变色的金戈银弹说:“在下就用这根虎尾棍,陪你们玩玩,谁是下一个?出来吧!” 他信手抓住虎尾棍一拔,虎尾根出土,接着一声长笑,拉开马步,展开了三十六路六合棍法。 但见棍出怒涌,罡风怒号。看不见棍影,只看到黄黑色的绵绵光圈八方飞腾,五丈内的暗劲山涌,飞浪走石风吼雷鸣。 三十六路棍法招尽,风止雷息,人影重现。 他横棍屹立,威风凛凛宛如天神当关,豪放地叫:“谁来赐教?兵刃暗器毒药迷香,在下一概奉陪,不自量的人最好不要前来送死。” 西路总镖头红砂掌骆永新举步而行,手一抖,咔喳喳一阵怪响,九节鞭抖得笔直,信手一抡,罡风骤发,然后收回掌中行礼说道:“在下骆永新,舍命陪君子就教高明。” “别客气,请上手。” “得罪了!” 九节鞭飞舞,怪声刺耳。 红砂掌一面舞鞭,一面游走取空门进手空隙。 荀文祥双手持棍,足踏四平,屹立原地丝纹不动,根本不去理会游走移位的红砂掌。 红砂掌已移至他身后,他浑然未觉。 “喀啦啦!喀啦……”鞭响渐近。 他稳如泰山,静如山岳。凝神内视,不为所动。 鞭声渐远,红砂掌绕到他左侧。 “不要浪费精力乱我的心神。”他平静地说:“修道人三花聚顶六合如一,天塌下来也撼动不了在下。” 红砂掌真有点心虚,身形转疾,绕了半周,突然折回他的身后。 他丝纹不动,以背向敌。 鞭声渐近,似乎发自脑后。 他浑如未觉,置之不理。 鞭声又远,显然红砂掌又重新走位。 他突然旋身,虎尾棍一伸,冷冷一笑,鞭声之所以又远去,原是红砂掌在弄玄虚,控鞭的力道可控制声音的远近,红砂掌正幽灵似的扑来,鞭如天雷下击。 “喀啦啦!”一阵暴响,鞭缠住了棍。 红砂掌身形仍然健进,左手掌殷红如血,以惊人的速度拍到。 荀文祥一声豪笑,棍向侧上方一挑,棍尾斜塔,不偏不倚恰恰撞在红砂掌的左手脉门。 红砂掌的出其不意攻势全部瓦解,狂叫一声,丢掉鞭斜飘丈余外,右手托住左腕,脸色灰白。 九节鞭飞舞着飞出五丈外,破空声浑雄已极。 看清楚变化的人并不多,双方接触一沾即分,生死间不容发,变化太快了,快得令人来不及转念。 这种超人的反应,正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大半出于本能,这是无法学得到的功夫。 北路总镖头走上前,抱拳说:“在下已经看出尊驾并未全力相搏,不然吴、骆两兄不死亦残。” “不必客气,事实上在下欠缺搏斗经验。不过,每经过一次搏斗,在下便多懂得一些窍门了。 “在下向你保证,在下将一次比一次辛辣,不久,便可意到神到,以后与在下交手的人,将一次比一次凶险,等到在下一开杀戒,以后向在下动手杀人,他得死。” 最后一个“死”字,说得声色俱厉,虎目之中慑人的冷电,如利箭般直透入对方的内心深处。 满天花雨打一冷颤,心中暗惊。 “在下刘裕昌,匪号满天花雨。” “哦!在下记住了。” “在下在用暗器领教?” “哦!阁下的暗器比紫衣秀士高明多少?” “在下不甘菲薄。紫衣秀士的父亲千手天尊费家,与在下旗鼓相当,可惜双方不曾印证过。” “好吧!你可以全力施展了。” “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放肆了。”满天花雨语气谦恭,徐徐向侧移位。 荀文祥深吸入一口气,左手持棍慢慢举起,直垂身前,右手斜立掌于胸腹之间,神目如电,视线向对方集中,徐徐跟随转向。 片刻功夫,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先前气势迫人的神情消失了,袍袖无风自扬,似乎把全身已笼罩在一阵阵神秘莫测的诡异气氛中,而且有一种看不见却可隐约感觉得到的光华向四周射出。 御神大法,一种人类已经失去的先天本能,没有灵根慧性的人,永远不可能发掘出这种本能来。 两把柳叶刀电射而出,在他身前五尺左右突然折向而飞,速度增加了数倍,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啸,远飞出七八丈去了,落入林中失去踪迹。 暗器随后而至,共有十余种之多,漫天飞舞急如骤雨。 但接近至丈内即自行折向,不断地在他四周上下飞舞,有如活物,似乎永不停止,永不脱离。 两丈外的满天花雨目定口呆,像个傻子。 而就在满天花雨发射暗器的后片刻,包围神祠的人已经发动,合围阻住了铜门,有人发令命里面的人速来缴械,不然将冲入擒人。 四支剑长围住了凌波燕,其中有神针玉女在内。 到底是谁下令发动的?也许连金戈银弹也没弄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正在留心各种暗器飞行轨迹的荀文祥。 他突然大袖一挥,围着他飞舞的数十件暗器纷纷落地,似是突然失去动力,也像突然死去的飞虫。 他丢掉虎尾棍,解下背上的渔鼓。 “蓬!蓬蓬蓬……” 令人心魄沉沦的鼓音破空而飞,像是暴风雨君临宇宙,似乎大地正在沉沦,天摇地动到了宇宙末日。 狂叫声刺耳,人群发疯似地掩耳向四面八方狂奔。 只片刻间,神祠前已看不到其他的人影了。 凌波燕总算神智未昏,她逃回神祠,与同伴在墙角伏地调息。幸而鼓音从这一面传来的威力减弱,不然她们也受不住鼓音的震撼。 逃出两三百步外的金戈银弹脸色泛青,惊恐地叫:“这家伙是白莲会妖孽,如不赶快将宇内双仙请到,咱们无奈他何。咱们回去,也许双仙也到了。” 广场中,荀文祥呆立良久。 他在兴奋中,却有一股惧意魔爪似的爬上他心头,不祥的阴影罩住了他,不安的感觉令他悚然心惊。 他做梦也没想到,心神的威力竟然如此可怕,似乎一发不可遏止,已有点不受控制的现象发生。 他意识到有点不妙了,这不是好现象,目下师父不在身边,没人指导他如何控制这种越来越强烈,用一次增一分威力的不可知能力。 他真有点害怕了,如果这种怪异能力再增强,无止境的增长,后果如何? “我也许要走火火魔了。”他恐惧地自语。 当一个平常的人,一旦发现自己可以信手推动万斤巨石,吃惊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他当然知道世间修真有成的人并不少,像仙人周颠、武当祖师张三丰、铁冠子张中等等,都是有信史可征的人。 他拍了两下渔鼓,鼓声并无异处。 “我不能再妄用御神心法了,说不定我会自焚自爆呢!”他悚然地想。 如果真走火入魔,一切都完了。 人影出现在祠门外,是脸色苍白的凌波燕,失神般向他走来,惶然地说:“威远湖广那趟镖,有你插手我只好放弃了,后会有期!” “我还没决定是否插手呢!”荀文祥说:“不过,姑娘的实力较威远相去甚远,放手比较聪明些。” “我知道昨晚劫镖的人是谁。” “姑娘可以不说。” “说出来你可以在心理上有所准备。” “那就谢谢了。” “银龙纪年。” “邪道第一高手银龙?”荀文祥颇感意外。 他想起银衣使者柳如是,和玉骷髅毕天奇。同时,也想起了万里鹏的话,火焚祥云庄,那天晚上出现在葛仙宫的人都有嫌疑。 “正是他,他的党羽真不少。”凌波燕说。 “目下他在何处?” “出东关走东北小径,绕过义阳山北麓,便看到小河边的一座树林,倚林面水那座农宅,就是他们聚会的地方,南宫局主如果能找出线索,找上门去吉凶难料。” “反正今天的行程已经耽误了,回去看看热闹也是好的。姑娘打算何往?”荀文祥看着他问。 “回汉阳上船。荀爷日后途径云阳,希望能光临寒舍,我姐妹当尽地方之谊。”凌波燕诚挚地说。 “在下曾经到过湖广荆山,有机会真想到四川游方。听说四川的药材名列天下第一。届时如途径贵地,一定趋府造访。” “妾将倒履相迎,扫径以待。” 十绝剑手出来了,然后是凌云燕、迎春燕。 最后出来的是万里鹏等三个人。 所有的人皆神色萎顿,余悸犹存,论定力,凌波燕最深厚,可知内功修为也最精纯,所以比众人复元得很快。 万里鹏到了荀文祥身边,苦笑道:“兄弟,下次你再搬弄那玩意,可真要了我的命,你那鬼渔鼓简直是妖怪,不是人力所能抗拒得了的。” “下次再使用,可能要出人命。”他也苦笑,暗中决定不再用御神心法借渔鼓克敌了,万一控制不住,说不这定把自己的命也送掉。 同时,他觉得鼓声能够伤害自己人,真不宜使用了。 送走了云阳三燕,荀文祥将银龙劫镖的事说了,征询他们三人的意见,是否回信阳看热闹? 三人都同意了,立即转身返城,仍在小南门义阳老店投宿。 上午落店,而且是去而复回,连店伙也感觉出事态不寻常,难免令人心中不安,紧张的气氛已可从惴惴不安的店伙身上察觉出来。 这一进数间上房相当幽静,曲折的走廊,小小的院子,精致的天并,设有形态各异的盆景。 人走过去,可能会迷失在内,这一进本来就是招待眷口众多,辈分复杂,携家带眷旅客的房舍,形式有如独院。 四个人分住四间,四间房拥有一个院子,一座雅院的小天井,一座起居间,和一个面向天井的食堂。 这是说,四间房的门户都是错落不同的,要想彼此照顾真不容易,把前面的院门一关,便与店中其他旅客隔绝了。 天井三面有廊,设有玲珑的矮栏,古色古香。 第十章 宇内双仙铩羽 荀文祥的房间,是在天井的右首,右面一折,便是供旅客话家常的起居间,型式有点像花厅。 安顿完毕,四人分成二组,两人一组以便照顾,分两处打听消息察看动静。 万里鹏和鬼手琵琶一组,目标是白马将军庙西首的高陞客栈,那是昨晚威远镖局丢镖的地方,目下镖局主金戈银弹一群高手皆在店中安顿,在对街平春酒楼窗口一桌小饮,可监视高陞客栈的动静。 荀文祥与白凤走一路,先探听九真魔女的去向,再出东门至义阳山麓,察看银龙的潜伏藏镖处。 两组人分头行事,已是巳牌正末之间,城中热流渐盛,天宇中万里无云,真不是活动的好天气。 万里鹏换了月白色宽长袍,薄缎袍走起路来真有点飘飘若仙的气概,一手中一折扇,手空增加三分公子哥儿气概。 鬼手琵琶则是水湖绿春衫,同色八褶裙,梳高髻,真像个贵妇,与万里鹏走在一起,珠联璧合十分出色。 两人登上平春酒楼,在窗口的座头就坐,吩咐伙计送来一壶茶,然后万里鹏下楼到对面的白马将军庙跑了一趟,在庙旁的小巷内找到了两名地棍,套出一些消息,十分满意地回到平春楼。 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尽够有心人有所准备了。 果然所料不错,两人的茶刚添了一次水,楼梯响处,神针玉女主婢随着一位曾在白龟神祠出现的年轻人,出现在楼门口,泰然向两人座头走来。 两人毫无火气含笑目迎。 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市闹区,除了痞棍流氓,谁也不会见面就拔剑相向,在官府落案是最犯忌的愚蠢事。 楼上只有三五名酒家,近午时分天气又热,不是上酒楼的好时间,酒楼的生意是在夜晚。 神针玉女的态度,已有明显的转变,变得不再狂傲,虽然脸上并无笑意。 年轻人年约二十三四岁,玉面朱唇英伟不群,穿一袭蓝色大袍,翩翩浊世佳公子气概不凡,含笑踱近抱拳道:“程兄,范姑娘,雅兴不浅,怎么回城来了?” 鬼手琵琶一向嘴上不饶人,笑笑道:“不能回来吗?皇甫少庄主,你不会在光天化日下掳人绑架吗?” 年轻人的来头不小,正是神针玉女的兄长,铁胆郎君皇甫士敬。 他老爹圣剑是老一辈的武林至尊,他也是年轻一代英雄人物中出类拔萃的高手中的高手。 “范姑娘真厉害。”铁胆郎君笑意更浓:“两位还没叫酒菜,在下兄妹作东,两位可肯赏脸?” “算了吧!”万里鹏也笑笑:“在下再穷嘛,也是百了谷的少谷主,请贤兄妹喝两杯还怕付不出酒钱。诸位坐吧!先喝杯茶润润喉,在下知道贤兄妹来,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是么?” “谢谢!”铁胆郎君在对面落座:“荀兄与舒姑娘,怎么没来?” 神针玉女打横坐了,侍女则站在她身后。 “他们有事。”鬼手琵琶说:“可能是打听威远镖局下一趟镖,是否也走这条路。皇甫少庄主,尊府替威远撑腰,以后的日子恐怕很难过,荀兄弟已决定先断威远镖局这条镖路,再到其他路上照着葫芦画瓢。” “是的。”万里鹏接口:“你们一再相逼,也难怪荀兄弟冒火。皇甫兄,南宫局主今日大概是老悖了,太过倚赖武力是行不通的。” “小妹妹,恐怕你也不会好过。”鬼手琵琶向神针玉女说:“荀兄弟不会放过你,听说你牵涉到他另一件事。” 鬼手琵琶心直口快,说出荀文祥要找神针玉女的另一理由。 她听万里鹏说的,其实她也不知道原因,万里鹏并没有将荀文祥在葛仙宫所发生的变故告诉她。 神针玉女的确被荀文祥在白龟神祠的表现吓坏了,处境一恶劣,便知道冷静地分析检讨。 神针玉女发现自己竟然成为双方结怨的导火线,事态严重,糟得不可再糟。 南宫局主的武功造诣,她知道比乃父圣剑差不了多少。而在白龟神祠,南宫局主没出手就狼狈落荒而逃,三路总镖头先后被荀文祥所击败,这已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使乃父出面,恐怕也难逃荀文祥的毒手。 她一听鬼手琵琶说荀文祥要找她,虽不感意外,仍然心中发慌。 “我是有错,但总不能说我是罪魁祸首。”神针玉女焦灼地分辩:“当初在石头桥头,我只是随飞卫前往看看而已,作主的仍是飞卫。” “那时候的情景,你们也应该了解,我作的事凭良心说也不算太过分,他真要找我,来就来吧!” “程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铁胆郎君苦笑:“当然,错在威远和舍妹,好在迄今为止,还没闹出人命,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程兄,兄弟有一个不情之请,务请程兄范姑娘鼎力帮忙。” “少庄主的意思是……” “解铃还需系铃人。兄弟负责要威远替诸位披红道歉,请两位为全权代表,在荀兄面前疏解美言一二。 “按情理论,威远镖局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武林地位与江湖声誉,坐二望一,如果真能替万里鹏四个人披红道歉,四人的声誉必将如日中天,光彩非凡,可说是极不寻常的一种殊荣。” “这件事,兄弟甚感为难。”万里鹏苦笑道:“问题表面上看来十分简单,但波诡云谲,我相信少庄主不一定作得了主。” “程兄,老实说,兄弟绝对作得了主,可是……” “可是另有困难?” “程兄,这件事真要闹到不可收拾地步,绝非江湖之福,至少卷入是非的人将包括武林大半精英。 “兄弟的老槐庄、威远镖局、程兄的百了谷、舒姑娘的柏园小有天,将皆成为风暴中心,何必呢?诸位都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必有容人的雅量,兄弟的提议,不算不合情合理吧?” “少庄主,你还没说出你的困难?” “这个……” “程某在听。” “威远公开披红道歉,先决的条件是请诸位先行必还三辆镖车上的三箱红货。” 万里鹏脸色一变,冷冷一笑道:“少庄主,威远镖局派在信阳的眼线,不会是酒囊饭袋吧?” “兄弟不懂程兄的意思……” “如果是我们劫了镖,绝无否认之理,当然会按规矩指定地点与威远了断。”鬼手琵琶接口说。 “程兄请看……”铁胆郎君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白绢递给万里鹏,说:“是不是荀兄的笔迹?” 绢卷约八寸宽尺二长,上面写着:“桐柏山秃狼谷候驾一月,过期不候。” 最下面,画了三辆威远镖局不插镖旗的镖车,具名处只写了一个“荀”字,画了一个渔鼓。 “一月,没有起迄时限,也没指定哪一天见面。”万里鹏递回白绢直摇头:“这是漏洞百出的陷阱,你们麻烦大了。 “兄弟从来没看过荀兄弟的笔迹,但我可以用人头来保证,这不是荀兄用来愚弄你们的东西。” “诸位昨天落店之后,与九真魔女大闹平春酒楼之后,返店便分头离店外出活动,四更天方分别返店。” “那并不能证明我们到高陞客栈劫镖。” “可是……” “少庄主!”鬼手琵琶正色说:“我们只有四个人,绝对没有其他朋友协助,四个人搬三只大箱,能办得到吗?你们显然找错对象。” “白凤就有暗地跟来的保镖。”神针玉女说。 “哦?” “那两位曾在石界桥出现的人,正是柏园小青天的龙虎双卫,邪剑舒徐最得力的爪牙。”神针玉女又说。 “少庄主。”万里鹏诚恳地说:“留书嫁祸的老把戏,谁都会玩,你能放弃先入为主的念头,听在下的忠告吗?” “程兄请说。” “依兄弟猜测,这件阴谋与下月湖广那趟镖有关。等威远出动大批高手在秀狼谷枯等穷搜,很可能折损大批人手,能派至汉阳接镖的人有多少?想想吧!老兄,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功夫。” “这……兄弟也怀疑到……”铁胆郎君迟疑地说。 “不必怀疑,赶快去找镖。”鬼手琵琶说:“就算你们找到了镖,并不一定是幸运,事情还没完没了。” “范姑娘之意……” “因为湖广那批红货,荀兄弟有兴趣。” “范姑娘,就算我求你好不好?”神针玉女不安地说:“威远接的那趟镖,也是事非得已的,他们动用官府的压力胁迫威远接下那趟镖,不接行吗?请少谷主和范姑娘在荀爷的面前……” “你求我也没有用。”鬼手琵琶语气依然十分冷淡地说:“荀兄弟的事,有他自己的主见。” “威远根本没有化解仇恨的诚意。”万里鹏说:“贤兄妹也不是威远镖局的人,我们也无法履行你们所提的先决条件,咱们不谈这些了,该叫酒菜了,贤兄妹想吃点什么?” “谢了,兄弟得去见见从开封赶来的人。”铁胆郎君离座而起:“兄弟相信昨晚失镖的事,与诸位无关,但愿兄弟能尽力化解这次大劫,告辞了。” 送走了铁胆郎君兄妹,鬼手琵琶低声向万里鹏道:“程兄,你为何不将银龙劫镖的事告诉他?” 万里鹏冷冷一笑,也低声道:“好姑娘,你还没有看出他兄妹俩的尴尬吗?他们根本作不了主。 “显然南宫局主已认定我们劫的探,派他们前来探口风,南宫局主毫无化解的诚意,白龟神祠之败,威远镖局已抬不起头来,岂肯罢了? “先决条件便足以证明南宫局主的强硬态度,咱们为何要告诉他?让他们去乱吧!乱对我们有利。” “哦!你的意思是……” “等他们到桐柏山秃狼谷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劫镖便可减去不少强敌的。” “我担心荀兄弟。” “你担心他什么?” “如果他知道银龙假借他的名号……” “奇怪!银龙怎么想到假借荀兄弟的名号?难道说,他未卜先知,知道荀兄弟在白龟神祠一定可以击败威远镖局的精英?” “威远收到绢书,这该是回城以后的事了,银龙必定有人跟踪威远的人往返,怎能不知?” “好像很合情理。唔!你看,谁来了?”万里鹏指指窗外示意。 高陞老店前,十余匹健马浑身汗水,骑士们正把坐骑交给店伙。 “威远的大援到了。”鬼手琵琶道:“唔!那两个老道好眼熟。” “宇内双仙!”万里鹏深深吸入一口气:“真是大援到了。高身材的是开封延庆观的正一真人常道长。 “戴九梁冠的是泛水县逍遥观的观主,曾在茅山金坛华阳苦修二十载,道术通玄的句曲练气士真阳仙师,两人都带了两位获得真传的弟子。看来,荀兄弟恐怕……这两个老道玄功盖世,道术神鬼莫测,我们走!” “走,你的意思是……” “快通知荀兄弟暂且回避,敌势过强暂避为宜。” “这……也好,走吧!” 可是,午间,荀文祥和白凤并未返店。 两人出城迳奔城外的义阳山,结果不知荀文祥躲到何处去了。 银龙潜伏的农宅内,鬼影俱无,是一座空宅,但灶灰尚温,有不少人住过的痕迹,所有的门板皆留有老江湖做过防险手脚的遗迹。 两人只好失望去返店枯等。 他们等得心中焦躁,口中冒烟,坐立不安。 黄昏时分,荀文祥和白凤风尘仆仆回来了。 一踏进院子,万里鹏便疯子似的奔出,如释重负地说:“兄弟,行囊已收拾好了,赶快走,由店后脱身。” 荀文祥一头雾水,讶然问:“大哥,你怎么啦?” “先离开再说……” “大哥你……” “威远把宇内双仙请来对付你来了。” “谁是宇内双仙?” “已经没有工夫和你细说。总之,他们是传说中的地行仙,任何武功高强的艺臻化境的武林高手,也在他们面前无法施展,所以……” “哦!他们既然来了,还走得掉?” “还不算迟,正好乘夜脱身,快!” “不可能的。”荀文祥向后一指:“监视网已经布得如天罗地网,我宁可在此等他们来。急不得,大哥进去再说!” “兄弟……” “叫了酒菜吗?”荀文祥泰然止步,微微一笑道:“我和舒姑娘可真饿惨了,真是饥饿交加。” “我去叫伙计准备。”鬼手琵琶说。 众人先在起居间商议,万里鹏迫不及待地问荀文祥说:“兄弟,你这一整天躲到何处去了。” “跟踪银龙那些人,可辛苦了我两条腿。”荀文祥说。 “银龙走了?” “嗯!” “到那儿去了。” “三箱红货埋在柏林内。那些家伙真有耐心,午间动身,尽抄小径左弯右拐,绕来绕去走的迷踪路,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最后你猜到了什么地方?” “一个半时辰,普通脚程也走四十里。” “走了五十余里。” “岂不快到九里关了。九里关是至桐柏山的路。” “桐柏山?他们去桐柏山干什么?” “这……先说你的事,他们……” “哼!他们真是见了鬼啦!竟然躲在双溪桥镇,藏身在大官道旁,真亏他们想得到。” “双溪镇?北州二十里的双溪桥镇?” “是呀!我们来时经过那地方。” “怪事,他们为何往北走?为何不到桐柏山……” “他们为何要到桐柏山?” 万里鹏将在平春酒楼,与铁胆郎君兄妹谈判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他们应该到秃狼谷去等威远了断的,反而往北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荀文祥大为不悦,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他们的不对了,大名鼎鼎的银龙,竟然卑鄙得愚弄威远嫁祸于我?好,我会去找他们讨回公道的。” 白凤哼了一声,恨恨地说:“那个穿银衣的什么银衣使者也在内,他在许州逗弄得我好苦。对,荀兄,我们明天就去找他。” 万里鹏摇摇头,断然道:“不!我不赞成去找银龙,两面对敌情势不利,咱们此地如能平安脱身,立即快马加鞭直奔湖广,找地方藏身等候剧变。” 白凤却不同意,坚决地说:“不,不解决银龙,他以后会兴风作浪,说不定又出什么鬼主意来陷害我们,你们不去,我去。” 鬼手琵琶一怔,笑笑说:“舒小妹,你好像有点变了,你从来没有坚决反对过任何事情。” 白凤脸一红,讪讪地说:“也许我记恨许州被逗弄的事。不过,嫁祸的事也的确需要追究,对不对?” 荀文祥低头沉思片刻,说:“对,我该追究这件事。明天再说。早些进食,我得作一番安排,今晚双仙必到,得好好准备迎宾。” x       x       x 三更初,每一处门窗皆虚掩着不上闩,每处走道的转角处,皆拉上了极细小的丝绳。 各房厅灯火全熄,唯一的光源,是天井一座盆景中,小假山顶端小凉亭上的一根粗大特制松明。 松明虽然如拇指,但蕊并不大,所以光度不太明亮,一根可点六个时辰。 荀文祥不在房内安歇,他坐在廊下,面对天井,膝上放着渔鼓。 强敌将至,生死存亡关头,他准备如果情势危急,便不顾一切用御神心法冒险。他一面练气,一面用心思索御神心法力量不断增强的原因,希望能参悟到控制这种力量的方法。 第一个黑影出现在对面的屋脊上,大红道袍夜间看似黑色,背上的剑鞘云头,映着星光,光芒闪烁。 松明的光,把强敌引来了。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大蝗虫,啪的一声飞撞在火焰上。松明一晃,火焰刹灭,但随即重放光明,火焰上伸。 他双目睁开了,星目炯炯。 “下来吧!”荀文祥泰然道:“贫道已久候多时了。” 他今晚穿了玉色宽大的薄袍,长发披肩,在不太亮的松明亮光照耀下,真带了几分妖异的气氛。 人影飘降,像飘落的两朵红云。 “贫道常道衍。”左侧老道大喇喇地说。 “贫造句曲炼气士真阳。”右首的老道也不友好。 他淡淡一笑,对方不友好,他也不必客气,坐姿不变,沉静地说:“贫道青松。两位道友带了四位高徒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句曲炼气士大概知道白莲教的底细,问:“道友是哪一条哪一坛的弟子。” 他哈哈大笑,反问:“贫道的底细道友还未查明?” “不要逞口舌之能!” “道友不是来讲理的?” “对白莲妖孽,没什么好讲的。” “那你来作什么?” “贫道要擒你交官府处置。” “你能吗?” “孽障,你死到临头,还敢无礼。” “你不像有道全真,我可要骂你了!” “无量寿佛!”常道衍向前跨出了两大步:“真阳道友,不必和他多说废话,待贫道擒了他。” “且慢!”荀文祥叫。 “你想干什么?” “你刚才念什么佛号?” “无量寿佛,有何不对吗?” “咦!你是信神呢,还是信佛呢?” “你……” “你干脆念南无阿弥陀佛,岂不……” 常道衍大怒,大袖一挥,狂风爆发。 “哗啦……”矮栏杆突然断折,相距两丈,好霸道的袖风。 荀文祥长发飘舞,守坐如故。 常道衍逼进四步,拉进了一丈,袖一抖,手向前一伸,指风罡气排空而去。 荀文祥一掌斜拨,上体一晃。 “啪!”指劲走偏,把他身后的砖墙射穿一个小孔。 常道衍一怔:“你不是白莲教的妖孽?” “你也试试!” 常道衍突然疾退两步,身形一晃。 “还有!”荀文祥低呼。 常道衍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惊叫:“你真会妖术?” 老道并没看到荀文祥动手,却看到了他半闭的星目,九梁冠竟然要自脱,不是妖术是什么? 句曲炼气士也看到了,猛地拔剑叫道:“道友,用天心正法制他,事急从权。” 两把冷电四射的长剑,分从两面旋舞而至。 两名老道均口中念念有词,一面缓慢逼近,剑每一挥舞,便涌出了刺骨裂肤的强劲剑气。 剑气随舞逐渐增强,呼啸声宛如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愈来愈烈,似乎房子也在撼劲。 荀文祥坐的姿势保持不住了,他双手左抹右推,衣袍猎猎有声,长发飘舞。 剑愈舞愈近,压力万钧。 荀文祥额上见汗,呼吸不平静了。 近了,两支剑在他身边摆动,形成绵密的剑网,将他困在网中。 右面不远处的明窗悄然而开,一只酒坛突然砸来。 一声暴震,酒坛距剑三尺便自行爆发,酒雨向头反洒,酒香扑鼻。 这时,两位老道同时沉叱,双剑一合。 “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溅。 荀文祥左膝跪地,右脚踏前一半,形成半跪姿态,右手的戒尺,架住了全力压下的两把剑。 渔鼓已滚落在一旁了,已无法使用了。 人影连续飘落,四大弟子到了。 “孽障,还不撤法就擒?”句曲炼气士厉声说。 “不要迫我!”荀文祥满头大汗含糊地叫。 “罡气一至,你将神魂俱灭。” “不要逼我!”荀文祥大吼。 罡气一催,剑气下逼,异鸣如雷声殷殷,气流的呼啸声尖厉刺耳。 两老道双手运气下压。 荀文祥的身躯逐渐下沉。 “孽障……”两老道同时厉叱。 荀文祥突然双目怒睁,瞳孔在放大,放大双目如炬,十分可怖。 一声爆震,蓦地廊柱摇摇。瓦片纷飞,人影激射,走石飞沙,碎片的破空飞行厉啸惊心动魂。 松明的火焰猛烈的跳动,明灭不定。 天井中的四大弟子,全被震倒在地。 两老道直飞出天井角,背部重重地撞在墙上。他们手中只剩下断剑靶,道袍零落,破帛飘飞。 “快走……”句曲炼气士厉叫,不似人声。 四弟子跟跄爬起,扶起两老道,惶急地向廊门一窜,老鼠般窜走了。 死一般的静,松明的火焰复明。 荀文祥匍伏在地,浑身颤抖。 瓦面上,人影齐至。 房中人影窜出,万里鹏三个人出来了。 响起数声暴叱,数声惊叫,风吼雷鸣,有人从瓦面上往下掉。 黑影如鹰隼下搏,松明再次熄灭。 万里鹏距荀文祥尚有一丈左右,突然狂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壁根下。 松明火焰再升,火光摇烁。 天井中,躺着三名从瓦面跌下,失去知觉的三个黑衣人,是威远的人。 其次到达的是白凤,骇然惊呼:“荀兄,荀兄……” 荀文祥失了踪,渔鼓也失了踪。 鬼手琵琶从另一角落窜出,惊问:“他是不是被的掳走了?” “不知道。”白凤失措地到处乱找。 万里鹏挣扎站起。恐惧地说:“是被人掳走了,也许死了。” 鬼手琵琶抓起了松明,急急地叫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金戈银弹一行可能随后就到。” 片刻,第二批黑影到达。 神力天王与红砂掌跌下天井,黑暗中看不清景物,向上叫:“没有声息,叫外面的人往里搜。” 四大弟子扶着两老道,从房侧越墙而出,沿小巷奔出小街,恰好碰上第三批赶来接应的金戈银弹。 “咦!两位仙长怎样了!”金戈银弹骇然问。 两老道破衣落,九梁冠已经失了踪,披头散发形如厉鬼。 句曲炼气士连站都站不牢,脸上发青,口角有血迹,有气无力地说:“南宫局……局主,那人不是白莲……白莲会妖人……” “仙长之意……” “他用的……不是妖术。” “那……” “那是一种极……极神异的玄……功,一种度劫神术。” “可是他在白龟神祠……” “南宫局主。”常道衍惶然接口:“他在贫道两人以降魔天心大法,以太清神罡御剑气雷霆一击之下,仍能御神反震。南宫施主,此人不除江湖大劫当头,无人能制他了,须及早为谋。” “老天!他……”金戈银弹骇呼。 “贫道已无能为力了。”常道衍强提起精神说:“可能他已经受伤不轻了,一切全在施主。” “接应的人想必将他擒住了!” “但愿如此。” “二位仙长……” “贫道要休息了。” 金戈银弹立即派人挟两位老道回高陞站,自己带人赶往义阳老店。第一批接应的人七零八落,第二批毫无所获。 他们总算找到了不少令人心惊的遗迹。 天井四周墙壁有碎裂的破片。 荀文祥应敌的地方,走廊地面的方砖一丈方圆内皆碎裂,下沉,后面的砖墙龟裂,上面的屋瓦一空,两根廊柱歪斜,栏杆尽折。 看了这光景,金戈弹银心中发毛。 句曲炼气士说得不错,此人不除,江湖大劫将临。江湖大劫是否将临,目前尚言之过早,但威远镖局目前的问题却严重万分。 所有的人皆四出搜索,按现场留下的迹痕,句曲炼气士断言荀文祥必定伤得不轻,须及时为谋。 因此,搜踪的人奉到指示:搜到后全力以搏,永除后患。 第二天夜间,方得到确切的消息:入暮时分,一辆轻车从城北的小路驰上官道,向北飞赶。 断后的一人一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按身材举动估计,多半是女扮男装,不是白凤就是鬼手琵琶。 所谓轻车,必定不用骡而用马匹,车厢特轻,必要时可以赶路快驰。 树玉沟三岔路口距城十二里,等消息传到城内,轻车可能已过了二十里外的双溪桥镇啦! 金戈银弹断然决定穷追,紧急召集人手。当第二批人偷越城关出城时,已经是三更初时分了。 城外寄养了一批坐骑,早已备鞍以待。 人一到,立即上马登程,向北兼程穷追。 马是不能长途“急赶”的,能一路赶上二十里而血不沸腾的良驹并不多见。就这样赶赶停停,昼夜兼程兼累得人困马乏。 巳牌初,到了九十里外的明港驿。 利用进食溜马的时间,向明港巡检司的人一打听,这些好汉们愣住了。 不错,轻车比他们早到了一个时辰,在驿西的一家农舍换马,车内出来一个矮小子,身上确实背一个渔鼓。 这是说,轻画仍在前面二十里。 怪事,轻车怎么可能在短期间换马?马是管制的牲口,平时想买也不容易,明港驿站没有马匹,谁预先替轻车准备了马匹? 金戈银弹找到了那家农舍,农舍早已人去楼空。 金戈银弹赶到山城,威远镖局在此地有朋友,一打听,轻车仍在他们前面二十里,始终领先他们一个时辰。 人马在城门天黑关闭前出城,连夜北赶。 巳牌正,距遂平的南门还有两三里。前面里余,青蓝色车厢的双头马车,正轻快地向城门驰去。 断后的那位骑士乘的是黄骠,不时扭头回望。 金戈银弹一马光先,兴奋而焦灼地连连叫道:“不要管马匹,赶快上去,不能让他们进城!” 一阵回光返照式的狂赶,十二位骑士有人落马。但仅差二三十步之遥,马车已经轻快地驶入城关。 遂平驿站就在这盛远车行遂平站头的右邻,官站民站都有宽大的广场。 轻车在盛远的站店前停住了,赶车的中年人灵活的跳下车,向正在照顾其他车辆的一名伙计欣然叫:“李三哥,轻车替我照顾,劳驾请五爷替在下准备四匹坐骑,我们要回家。” 店伙来了三个,一个去接断后骑士的坐骑,接车的伙计呵呵笑,向赶车的说:“三爷,请放心,十匹八匹马,敞店随时皆可张罗,哦!三爷,好些日子没见到三爷在城里走动了,忙些什么?” “往湖广跑了一趟。”三爷说,瞥了刚到的金戈银弹一眼:“做了一笔赔本生意,别提啦!” 断后的骑士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后生,含笑拉开车门。 首先出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腰悬一具渔鼓。 接着出来脸色蜡黄,鹰目炯炯的中年人。 店伙眼前一亮,笑着说道:“我的天!二爷居然乘坐马车,奇闻,莫不是髀肉复生了吧?” “如果乘坐骑,那些三脚猫怎么跟得上?” 金戈银弹先到的十个人,牵着浑身颤抖的坐骑,你看我我看你。 一名骑士向正在替轴上加油的店伙打招呼问:“店伙,那些人是何来路?” 店伙向走向店门的四人瞥了一眼,笑笑说:“你说他们呀!那是五十里外,玲珑山杜家的田庄管事,周二爷和吴三爷。杜家这几天正在大兴土木,兴建庄院,正在招募一批土木工人。” 金戈银弹闻言,绝望地长叹一声,向同伴懊丧地说:“咱们中了金蝉脱壳计,上了大当啦!” 一名骑士脸色不正常,抽口凉气悚然地说:“局主,我们留在信阳的那些人,恐怕已经……” “设法另找坐骑,咱们务必赶回去。”金戈银弹真的急了:“你往北走,招呼南来的人,火速赶往信阳会合,沿途必须严防意外。” 花了两天两夜工夫,赶了三百余里,结果是金蝉飞掉了,连壳也没捡到。 回程这三百余里,还得两天两夜,这来回五天的时间里,天知道信阳方面会发生些什么变故? 信阳方面,什么事也没发生。 金戈银弹在回程中,先后会合了后面陆续赶来的两批人,马不停蹄往回赶。回到信阳,已是第五天黄昏时分。 宇内双仙已伤势复原,店中毫无变化,所有的人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至少,目下不必担心了。 五天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也许荀文祥已经伤重不治啦!下一步棋,就是全力寻找失镖的线索。 x       x       x 日影西斜,炊烟四起。 白龟神祠东西约两里地,龟山的山麓下一座小村落,村南的一座农舍中,万里鹏与两位姑娘正在厅中用饭。 “荀兄已经失踪了。”白凤不胜懊丧地说:“两位今后有何打算?” “除了赶快离开是非之地,还能有何打算?”万里鹏苦笑:“咱们已尽了力,五天来音讯全无,再不起,可就走不了啦!” “怪事!威远的人皆一窝蜂向北赶,难道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鬼手琵琶秀眉深锁,转向白凤:“小妹妹,你那两位保镖难道也得不到消息?” “他们只负责暗中保护我,其他概不过问。” “哦……” “荀兄弟那天晚上,到底是被什么人所带走的?程少谷主是距他最近的人,难道也没看清?” “来人身法之快,骇人听闻。”万里鹏犹有余悸地说:“在下只感到黑影乍现,令人窒息的劲道历体,便被震得眼前发黑摔倒窗外,怎知是谁?” “会不会是金戈银弹呢?”白凤问。 “不可能的,瓦面上掉下来的几位仁兄,才是威远镖局的人,显然是被人打下来的。”万里鹏说。 “依你猜测,荀兄他……” “在宇内双仙罡气一击之下,恐怕……” “怎么样?” “恐怕凶多吉少了。”万里鹏直摇头:“在下将酒坛,远出丈外酒坛便被罡气震碎,宇内双仙的名字岂是白叫的?” “看来,咱们只有散伙一条路好走了!”白凤不胜烦恼:“明天小妹得动身了。” “你往南还是往北?”鬼手琵琶用眼角瞟了白凤一眼,说:“你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吧?” “姐姐你说什么?” “嘻嘻!我说的是你那两位保镖。”鬼手琵琶泰然地说,神色却不泰然。 “晚散不如早散,这件事如此结束真不值得。”万里鹏站起身说:“在下打算今晚便动身……咦!” 门外站着大袖飘飘的荀文祥,他的渔鼓不在身上悬着,脸色略呈苍白,一双星目依然明亮。 “程大哥,要动身了?”荀文祥微笑道:“诸位这几天辛苦了,为了小弟的事,诸位冒了万千风险,幸而金戈银弹的人皆往北走了,不然诸位危矣!” “哎呀!”白凤一看见荀文祥,不由雀跃欢呼:“谢谢天!天幸你平安无事,可把我们急惨了!” “谢谢诸位的关心,急难中更显得友情的可贵。”荀文祥举步入厅,笑容带有可以察觉出来的阴险味道:“劫后余生,大难不死,我总算懂了不少事。” “请坐,吃过了没有?”鬼手琵琶也止不住内心的兴奋,笑笑问道:“兄弟,这几天你藏身在何处?” “躲在城东咸喜堂附近。”荀文祥在下首缓慢坐了下去,说:“我已吃过了,诸位请继续用饭。” “兄弟,是谁把你救出来的?”万里鹏问。 “大概是云阳三燕的人。”他信口胡说。 “是她们?”鬼手琵琶讶然叫。 “猜想而已,在跳下一条横街时,背我的人不小心失足,我跌下街边的阴沟,恰好有人赶近,他便丢下我逃掉了。” “兄弟,你的气色好像不对劲。”万里鹏说。 “是有一点儿不对劲,前三天,我是死人多口气,精枯神散,黑白无常在床边徘徊等候勾魂。” “哦!好可怕。”白凤轻呼。 “不过,宇内双仙可说成全了我。” “他们成全了你?” “是的。”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鬼手琵琶说。 “在大劫临头,生死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我突然感到天地浑沌一片,接着心中灵光倏现,宛如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耀眼的雷电光华,一震之下,打开了智慧大门,发现了控制心神潜力的奥秘。 “虽则发现得晚了一些,几乎神散魄灭,玄门弟子重视劫数,度得过劫数的人,根基必定更深一层。度不过,则神形俱灭,我是度过了,一半归功于幸运,另一半则归功于灵性慧根。” “兄弟,我仍然不太了解你的话。”万里鹏说。 “其实,我自己也一知半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事情多得很呢!” “荀兄,你的渔鼓呢?”白凤问。 “丢掉了。” “丢掉了!那你以后……” “以后,天涯浪客会把它送来。”荀文祥轻描淡写地说。 “他会替你送来?你知道他的下落了?”万里鹏讶然问,意似不信。 “他会来的,因为他知道我要找他,不管有何种理由,他都会来找我的。今晚不会有风险,好好养精蓄锐。程大哥,我的行囊带出来了吧?” “带出来了,事先早准备好了嘛!”白凤接口说。 “兄弟,你真的复原了?”万里鹏关心地问。 “其实,我的伤并不重,宇内双仙的神罡剑气,几乎碎裂了我,在他们力道万钧的重压之下,我幸运地发现御神的秘诀,懂得了健、顺、盈、辅之道,领悟到了阴阳合仪,水火并济的神髓。 “短时期的精枯神散算不了什么,九宫未损元神未丧,有灵丹妙药加上所悟的心法,精力不难恢复。” x       x       x 次日一早,荀文祥便理妥行囊。早餐时,他说:“现在我们进城,住进高陞客栈再办其他的事。” 鬼手琵琶一惊,讶然问:“住进高陞客栈?那是威远镖局的高手们落脚处,双仙也住在店内,去自投罗网吗?” 他一面进食,一面泰然地说:“他们不会放过我,同样的,我也要向他们讨回公道,逃避反而助长他们的气焰。 “在这几天中,几位老朋友曾经非常热心告诉我一些事,获益匪浅。最佳的防御是攻击,这也是我所获得的经验之一。诸位如果有所顾忌,可以留在此地,等候情势的发展……” “这是什么话?”万里鹏道:“要去大家一起去。老实说,躲在此地,反而没有在城里安全。 “在城里只要能忍耐,不接受对方的挑战,谁也不敢在闹市里行凶。尤其是白道朋友,在官府落案,他算是完了。 “想落案的是很容易的,那些衙门里吃皇粮的府州县大爷,最讨厌们这些以武犯禁的亡命之徒,只要有人提出控告,准有人倒霉。” 鬼手琵琶瞥了白凤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妹妹,你是不会打退堂鼓的,是不是?” 白凤嫣然一笑,不假思索地说:“你说得对,四个人中,最先打退堂鼓的人绝不是我,水里火里都算我一份。” 万里鹏似有所思,问:“兄弟,你刚才说有几位老朋友告诉你一些事,怎么一路上没听你说到老朋友?他们是谁?” 荀文祥避重就轻地道:“那些老朋友并不可爱,可是却可以信赖。哈哈!咱们这一进城,金戈银弹晚上可得作噩梦了。” 他们四人出现在高陞客栈的座堂,所引起的骚动十分惊人。 金戈银弹是昨晚赶到的,店中不曾发生任何事故,宇内双仙伤势亦已复原,本来心中告慰,正自暗暗庆幸。 一听说四人竟敢胆大包天来落店,不由心惊胆落,暗暗叫苦。 威远包了整座东院。 荀文祥四人只好在二进院落脚。 二进院与东院之间,隔了一座东厅。 由过厅的阁廊过向东院,必须经过一座月洞门。 荀文祥一袭玉色薄袍,背着手站在月洞门外向东院瞧。他的一双星目与往昔不一样,瞳孔缩小,阴森森的寒芒像利箭,有一种慑人心魄令人发抖的无穷魔力,眼神所及处,似乎魔力亦可到达。 院子里栽了一些花木,两个威远镖局的人站在一株槐树下,留意着荀文祥的一举一动,看他有何意图。 荀文祥淡淡一笑,泰然走进院子。 两个镖局的人向树外移,显然有意阻拦他的去向。 他沉稳接近,一面走一面说:“南宫局主昨晚赶回来了,两位替在下带个口信给他好不好?” 一名大汉回避着他的目光,嗫嚅地说:“阁下……有口信?” “请转告他,在下可能晚上来!” “你……” “宇内双仙是三更正向在上发动袭击的。” “这个……” “礼尚往返,请他们好好准备,记住了没有?” “你……” “你如果记不牢,在下可以帮你记牢。” “在下当……一字不漏地转……禀局主。”大汉打一冷颤。 “很好,晚上见!” 他冷笑着瞥了不远处的厢房一眼,转身走了。 万里鹏三个人佩剑挂囊,在阁廊下等候变化,却毫无变化发生。 他步履从容而至,说:“已经约好了。现在我们出城去找银龙。” 白凤今天穿了黛绿劲装,显得曲线玲珑,头上戴了遮阳帽,脸蛋更是动人,雀跃地说:“好啊!这就走。” 荀文祥呵呵大笑,眼神中也恢复了原状,说:“舒姑娘,你忘不了银衣使者,是不是?” 白凤点点头道:“是的。必要的话,我想斗一斗邪道第一高手银龙,我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到了十字街,荀文祥领先向东大院走。 白凤一怔,道:“荀兄,该走北门才对。” 他摆摆头。说:“不走北门,跟我走错不了。” “咦!银龙躲在双溪桥镇了。”他肯定地说。 “那……” “上次我和你跟踪他们到双溪桥镇,跑了十几里冤枉路。其实,当天晚上他们又溜回来了。” 第十一章 向威远讨公道 白凤一呆,她不明白荀文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他明明是受了重伤在养伤呀! “咦!你像是知道……”白凤讶声问。 “我有极可靠的消息来源。”他简要地说。 荀文祥这次伤癒重出,的确的了显着的改变,连外行人也可察觉了来了。 其一、他说话和举动,都有了坚强的气概流露,有一种不容对方拒绝的坚决神情慑服对方,行动不受任何人左右。 其二、他一言一动都显得有点神秘。 最后,他的神态有了显着的变化,眼神经常变得深邃莫测,而且锐利阴森,心虚的人,常会被这种眼神所慑。 荀文祥说他对银龙的一举一动一切了然,有极可靠的消息来源,却又不肯进一步的解说。 万里鹏三个人一怔,你看我我看你疑问重重。同行这几天,那曾见过他亲自向人打听过消息? 万里鹏紧跟二步,惑然问:“兄弟,是云阳三燕供给的消息吗?” 荀文祥扭头瞥了万里鹏一眼,淡淡一笑道:“谁提供的消息无关紧要,问题是咱们能否证实真假。程大哥,你相信我这消息正确吗?” “这……” “小弟记得第一次和白凤姑娘见面时,你曾说过令尊和银龙小有交情。这次主张去找银龙赞成力的是舒姑娘,似乎大哥并无劝阻之意。” “愚兄为什么要劝阻?”万里鹏坦率地说:“咱们与银龙无冤无仇,他劫威远的镖,与咱们风马牛不相及。兄弟你要去找他,总不会替威远索镖吧?也许你为了留书借名嫁祸的事,去找他兴师问罪。他如果一口否认,伸手请你拿出证据来,你又能怎样?因此愚兄根本不需担心双方冲突的事,因为不会有冲突发生。” “如果小弟要逼银龙,大哥帮谁?”荀文祥问。 万里鹏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率地提出这种不易答覆的问题。 “愚兄只有置身事外了。”万里鹏慎重地答。 荀文祥和万里鹏二人的对话,走在后面的鬼手琵琶听得清清楚楚,也感到荀文祥问得出乎意外。 “荀兄弟,你不会是是想将镖转劫吧?黑吃黑并无不可,何况银龙不该留书嫁祸,错之在先。”鬼手琵琶说。 “对呀!得到镖再和威远打交道,妙极了!”白凤说。 他们彼此之间,开始有了不同的意见。 荀文祥不再多说,默默地向前走。 绕至义阳山北麓,后面已有人跟来了。 农舍中有人,屋前一位老农在修理牛车。 荀文祥在屋前的晒麦场对面的老槐树下落座,槐树的后面,是三丈宽水量不多的小河流。 四人背河面屋,以荀文祥为中心席地而坐。 不一会儿,南面十余个人影穿梭柏林中,在屋左各找大树遮荫,并不上前来跟他们打交道。 农舍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修车的老农丝毫不以来了陌生人而分心,敲敲打打不理会身外事。 白凤性子急,迟疑地问:“荀兄,我们在此地作什么?” 荀文祥安坐不动,笑笑道:“等人来打交道呀!” 白凤一怔,说:“等什么人来打交道?” 荀文祥道:“我们并不急是吗?” 鬼手琵琶已取出囊中的黑玉琵琶,眼望农舍说:“屋中怎么老半天不见动静?可能银龙不在?” 荀文祥点点头说:“几个首脑不在,但他们会回来的。” 万里鹏指指屋左不远处林下的人影,轻咳了一声道:“怪事,威远派来跟踪的人,为何没有高手在内?” 荀文祥笑笑,大声说:“高手如果跟来,势必动手相搏,岂不要出人命?没有高手,撤去并不丢人,何况他们皆奉有严令,不许强出头逞能出手。” 万里鹏大惑不解,又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来看风色的?” 荀文祥点点头,声音更大:“对,要不信你可以上前和他们打交道,他们绝不会像飞卫一样抖威风,会客气和你敷衍。” 鬼手琵琶苦笑道:“兄弟,你真有点令人莫测高深。” 荀文祥呵呵大笑,说:“范姑娘,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却又不好出口相询。你们要知道真相吗?” 屋右另到了几个人,鬼鬼祟祟在柏林内不露面。 农舍有了动静,门口多了两个中年汉子。 “你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们。”万里鹏说:“譬如说,五天养伤期间的事,兄弟,你只字不提。” “大哥,这是不得已的事。”荀文祥不假思索地说:“养伤期间,小弟知道了不少的江湖秘事。以往,糟在小弟初入江湖,对江湖情势毫无所知,因此只能看到眼前发生的变故,却不知变故后面波诡云谲的秘情。” “现在你知道了?” “还不够,不过也差不多了。”荀文祥欣然道。 “你问过我们是否要知道真相?” “是呀!” “何不说来听听!” 荀文祥举目四顾,片刻,他轻咳一声,以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威远下月湖广那趟镖,关系到威远镖局的存亡兴衰。”他的声音高得可传出三里外:“因此,不得不尽各种手段来争取优势,以清除镖路上的种种障碍,既然天下群豪着手组织打击威远的实力群,吸引威远的高手远出疲于奔命。 “威远也就将计就计,制造事端布下陷阱,引群豪自陷泥泞,分散群豪的实力和注意力,届时便可从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镖路上假镖虚张声势,暗镖的红货到了京师,这儿还在打打杀杀没完没了。” “不会吧?”鬼手琵琶不以为然地说:“红货绝难逃过无数老江湖的眼下,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荀文祥的嗓音大得连聋子都可听得见:“起镖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以上,主将镖局主金戈银弹就出现在信阳州。范姑娘,你相信吗?” “这……” “在白龟神祠,南宫局主不亲自出手,他明知在下击败了慑魂魔君和九真魔女,他那四路总镖头能胜得了我荀文祥吗?” “对呀!他为何不自己上?”白凤叫。 “那位金戈银弹是假的。”荀文祥说着哈哈大笑。 “假的?”万里鹏惊问。 “还有更令人讨厌的事。”荀文祥说。 “你的意思是……” “小弟卷入是非之前,斗智斗力的情势早就展开了。火焚祥云庄瑞云楼,夜劫襄城各大户,皆是双方计谋的一部分。 “不巧的是:小弟竟然被有心人看上了。想利用小弟的人,已知的有威远镖局、银龙、天涯浪客、九真魔女、云阳三燕。还有一批四川红货主人派来看情势的人,也正在注视情势发展准备打我的主意。 “这些人各代表一批凯觎红货的高手集团,相互之间勾心斗角,时机未至,还不打算显露本来面目,反正是愈乱愈好,届时谁能够有效地控制住我,获镖的希望当然最浓,威名也更大了。 “我讨厌这种勾心斗角的情势,因此,我打算让他们提早大拼,多拼掉一个,我便少一个劲敌。” 四周静悄悄,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可别胡猜啊!”白凤打破了沉寂。 “胡猜?要我提出证据来?”荀文祥笑说。 “是啊!总不能凭猜测……” “你以为我提不出来?” “那你倒说说看!” “好,被劫的镖箱内,盛的全是包银的铅锭。银龙发现中计,有苦说不出,所以转回此地,等机会送给其他来上当的贪心鬼。 “威远镖局既然放下了钓饵,当然有周详的准备,第二天便查出了银龙的下落,要利用失镖事件,扩大纠纷以及吸引群豪注意。 “所以,今天跟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将镖夺回的打算,除非迫不得已,在不远处潜伏伺机策划的高手绝不露面。” “我们将镖起出,看看是真是假?”白凤跳起来说。 “那是威远与银龙的事,让他们血流成河。”荀文祥拦住白凤。 “那……我们……” “我们走。” “就这样走?” “是的,这儿没有我们的事了。”荀文祥轻松地说,举步便走。 “威远这样做太可恶,去找他们。”万里鹏咬牙说。 “哈哈!这也难怪他们,湖广那趟镖,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有权不择手段保护自己。” “奇怪,兄弟,你真是神通广大,这几天你竟然得到了不少消息,而且消息都是很正确的。” “只要用心去想,可以推算出来的。”荀文祥说。 回程只有几里路,荀文祥背着手神色悠闲,毫无赶路的意思。 他的心情与神态,和来时完全不同,像是一个挑百斤粮食去赶集的人,去时辛苦,回程一身轻松。 白凤是最留意他神色改变的人,已看出有异了,阴森冷厉的目光已不复见,外表不再阴沉,言谈举止所流露的坚强气概也消失了,恢复以往的坦然安详神采。 这种令人难测的变化,的确令人莫测高深不胜困惑。 “荀兄,你的神情与来时完全不同。”白凤忍不住发问。走得太慢,四个人已成了并肩而行。 “是的,本来我猜想将有一场惨烈恶斗,因为我那震慑人心的渔鼓不在身边,他们已无顾虑,没料到我估计错了。改变的另一原因,是我想通了另一件事。” “你想通了什么事?” “大家都在不择手段假仁假义,我又何必认真?” “你的意思是……” “我不再和他们勾心斗角了,以不变应万变逗他们玩玩,凡是找上头来的人,直截了当打发他们。 “反正早着呢!等四川的红货一到,再打算尚未为晚,如果从现在起就开始紧张认真,到时候岂不精疲力尽了?” “哦!兄弟你有何打算?”鬼手琵琶问。 “陪他们玩玩呀!就在信阳住下来,让他们有从容布置的机会,这才能看清各方的实力,八方风雨会信阳,有热闹可看了。” “你不去找天涯浪客了?” “不了。” “为什么?” “其实,天涯浪客一直就隐身在我们附近,我不去找他,他就会来找我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制造有利的时机来控制我。 “不然,他是不敢冒失地出面的,他对我的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何时有利他清楚得很。哈!老相好在等我们啦!” 路左的树林中,枝叶摇摇,先后踱出五个人,幽香扑鼻,中人欲醉。 荀文祥泰然走近,微笑着说:“金姑娘抄近道追来,不会是再向在下提出严重警告吧,姑娘真该看完结果的。” 是九真魔女金巧巧,与四名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 光天化日之下,魔女更显得明艳照人,肌肤白嫩细柔,脸蛋看不出丝毫皱纹,鬼才相信她已是年届花甲的老太婆。 她那成熟女人的风华,真把十六七岁的白凤压下去了。 她一团和气,美丽的脸蛋绽起了矜持的微笑,表现她友善的态度,当然不会是为提出警告而来。 “我为那天在平春酒楼失礼道歉。”她真诚地说。 “不敢当,那天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荀文祥客气地欠身致意。 “有关你与宇内双仙的事,言人人殊,你能否将详情见告?”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双仙以为我是白莲妖孽,不问情由便下毒手,幸而在下机警,总算从剑下逃得性命,他们也可能受了些伤。” “看来,不是谣传是真的了!” “外界如何谣传,在下并无所知。宇内双仙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在下胜不了他们并不感到羞耻。” “羞耻?你客气啦!小兄弟,宇内双仙一生中,从来没有联手合击过,这是他们破天荒第一次合作。你能在他们剑下逃生,足以名列宇内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是非多,这件事在下并不感到欣慰!” “威远湖广那趟镖,你有兴趣吗?”魔女谈上正题。 “在下与威远仇恨愈结愈深,当然不愿放弃打击威远的机会。” “小兄弟,你们的实力太单薄了,你想要和具有实力的人联手吗?” “这个……” “我代表一群魔道高手,竭诚的欢迎你参加我们。” 荀文祥心理上早有准备,所以丝毫不感到惊讶。 第一个变色的鬼手琵琶,秀眉一挑,踏前一步。 “金前辈,少做你的清秋大梦。凭在平春酒楼你对我们强横霸道的态度,我们会投靠你吗?”鬼手琵琶说得声色俱厉。 “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死了这条心吧!”万里鹏也说。 “你是所有三山五岳人马中,实力最差的一群。如果我们要找人合作,当然会找最强的,怎么也轮不到你。”白凤也提出反对理由。 九真魔女脸上有明显的不悦,但并未发作。 “人如果多了,利润便会相对地减少。因此,金姑娘,在下不能答应你。”荀文祥满口生意人的口吻。 “本姑娘的人,并不是为利而来。”魔女说。 “那又何必劫镖?” “当然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其一、为了要给四川那些害民贼一次警告。其二、为了要逼江湖朋友人人讨厌的威远镖局关门。” “哦!原来如此。” “所以,红货的三分之二属你们所有。” 条件极为公平优厚,而且理直气壮,按理,在这种优厚的条件之下,任何魔道中人都不会拒绝。 “在下必须多加考虑,恕难这时答覆。”荀文祥支吾以对。 “你必须有所决定,本姑娘必须获得确切的答覆。”九真魔女现出本来的面目,辞句间流露出明显的威胁性。 “非常抱歉,金姑娘,你这是强人所难。”荀文祥的口吻听起来相当客气,但态度却很坚决。 “你必须有所决定。”魔女的语气更坚决。 “如果在下的答覆是拒绝,姑娘又作何打算?” “本姑娘还没亲口听到你拒绝。” “好,我答覆你。” “请说!” “在下四个人已有三个人反对和你合作,你得到的确切的答覆是,在下拒绝与你合作,要按自己的方式办事。”荀文祥正色说。 “好,本姑娘听到了!阁下,今天你好像没有带渔鼓。”九真魔女的口吻变了,脸色也变了。” “不错,那是谋生工具,目前用不着。” “那天在平春酒楼,你是仗渔鼓魔音,略略占了点上风,不错吧!”九真魔女冷笑一声说。 “好像是的。” “遗憾的是,你今天没有带渔鼓。” “金姑娘的意思是……” “你拒绝与本姑娘合作,如果你转与他人联手,将成为本姑娘一大劲敌。为清除竞争的阻力,早些除去你防患于未然,荀大侠,你认为有此必要吗?”九真魔女的理由显然极为充分。 这时撤回县城的人已陆续到达,最先接近的是威远镖局的人,他们避至路旁,袖手旁观。 显然,银龙的人并未与威远的人冲突,可能是双方皆心照不宣,皆无冲突的打算,因此各走各路。 “易地而处,在下也有这打算。”荀文祥同意九真魔女的见解。 九真魔女冷哼一声,纤手一动,剑吟乍起,用芒耀目的长剑出鞘。 “今天,你不会再幸运了!”九真魔女沉声说。 荀文祥挥手示意三位同伴退远些,泰然将袍袂拉起掖在腰带上。 “金姑娘,你的武功比双仙如何?”荀文祥问。 “本姑娘虽然从未与他们较量过,但一比一拼斗,本姑娘并不逊色多少。”九真魔女傲然地说。 “在下曾经接下双仙联手。” “那时你手中有渔鼓,而且你在双仙合击之下也受伤不轻,由此可知你并不能胜得了他们。” “原来你对渔鼓有顾忌……” “你借一把剑好了。” “干什么?” “本姑娘给你公平决斗的机会。” “小心了,在下的兵刃在袖中,需要使用时,在下自会使用。” “再问你一次,你肯联手合作吗?” “这不是问得多余吗?” “我要你回答!” “不肯。在下自己办得了事。”荀文祥坚决地拒绝。 一声剑啸,九真魔女的剑向前一拂,便完成了进击的准备,立下了门户。 剑身开始发生异象,烈日下,剑身寒芒闪烁,剑气迸发,一阵阵慑人心魄的剑法,波浪般有节奏地传出,内力之浑厚,武林罕见。 “小心她的夺魂魔剑!’”白凤关切地高叫。 在附近观战的人皆屏息以待,鸦雀无声。 荀文祥双掌一分,拉开马步斜身移位争取空门。 九真魔女的剑尖,紧随着荀文祥的身形移动,莲步轻移,身随剑走,逐渐的将双方的距离拉近。 绕了一圈半,剑尖已吸住了他。他神色冷静,一双星目瞳孔渐渐放大,奇异的湛湛神光逐渐炽盛。 蓦地剑气急进,阵阵剑光幻化为眩目的光华,排山倒海似的迎面强行射到。 “铮铮铮铮……”惊心动魄暴震似连珠炮爆炸,罡风四逸,人影急急地闪开,令人目眩神移。 人影电闪似的分开,双方换了位。 九真魔女竟然无法再发起抢攻,一双凤目之中神色瞬息百变,举剑的手,显得有点微微颤动。 荀文祥脸色庄严,右手戒尺举至后心。 有人发出惊咦! 有人张目结舌! 有人满脸惊愕! 有人倒抽凉气…… 剑仍在震鸣,余音袅袅不绝。 “你用的是什么兵刃?”九真魔女问。 戒尺毫不起眼,其中蓝中带黑,表面并不细致,不曾磨光。长仅一尺,宽一寸厚五分左右。 如不算手握部分,露出外面的不足六寸。 要说这毫不起眼的戒尺,能挡住无坚不摧的夺魂魔剑雷霆万钧疯狂的攻击,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打顽童手心的戒尺。”荀文祥冷冷地答。 “再接我几剑……” 声到剑临,晶芒似从四面八方聚合,一剑连一剑绵绵不绝,人影急剧的闪动,晶芒吞吐愈来愈快。 这次没有兵刃接触声传出,黑色的戒尺一而再从剑网的空隙中闪电似的楔入,迫使晶芒转变攻势自救,始终抢先一瞬而形成反客为主,比剑灵活百倍。 只片刻间,九真魔女已被逼得采后退封架自卫,先退了一圈,再被逼直线后退,直退出两丈许外,仍未能摆脱戒尺的纠缠。 荀文祥贴身切入,戒尺不断地在九真魔女的头、胸、胁各处要害弄影,甚至腿和膝亦受到威胁。 以快打快,剑气远逼丈外,打一场武林罕见的可怖快攻。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能够仔细看清招式,没有人能计算到底出现了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凶险局面。 除了急剧的剑气嘶鸣,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终于,一声冷叱破空传出,九真魔女蝴蝶似的飞飘出两丈外,着地再退了三四步,剑气四散。 荀文祥右手的戒尺已隐入袖中,神态自若地拉出掖在腰带内的袍袂放下,抖抖大袖瞥了魔女一眼,举步跨上道路,领着三位同伴扬长而去。 九真魔女右耳的耳环不见了,右袖撕裂,左手抬不起来,脸色泛青,大汗如雨,呼吸一阵紧。 她目送荀文祥的身影去远,仰天吸入一口长气,吃力地收剑入鞘,用无神的双目扫了四少女一眼,用苍凉无力的嗓音说:“我们走,通知我们的人,不要去招惹他,他的艺业深不可测,不可力敌。走!” 在坡上方的树林内,神针玉女与乃兄铁胆郎君并肩而立,脸上涌起惊恐的神情。他俩发现,不但双手掌心全是汗水,身上也被冷汗湿透了。 “哥,原来他就是那晚在葛仙宫施妖术的人。”神针玉女惊恐地说。 “真是他?”铁胆郎君问。 “错不了,虽则那晚他戴了鬼面具。就是他那把怪戒尺,震开了寒魄神剑。”神针玉女说。 “今天,他是凭着真才实学,击败了九真魔女的,九真魔女可说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老天,那晚他如果要杀我……” “你也死过一次了。” “我……我该死,我竟然两次指斥他是歹徒宵小。” “他现在正打算要劫南宫大叔的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歹徒了。” “那……” “妹妹,你看出危机了吗?” “是的,恐怕爹也很难胜得了他。” “邓叔替南宫大叔助拳,而邓叔把他逼离故乡,你想想看,会有什么结果?我相信他之所以迁怒威远,追究根源,可能问题出在邓叔身上。” “从邓叔派人送来的消息看,他该是书香门弟的知书达礼世家公子,不是不可理喻的人。我看这件事要不是邓叔亲来与他当面解决,后果可怕。” “对,解铃还需系铃人。咱们赶快回去,派人催请南宫大叔把邓叔找来。”铁胆郎君严肃地说。 “这……如果他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岂不……” “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邓叔不解决双方的死结,早晚会出灾祸的,你认为他不敢回家乡去找邓叔算账?” “走!咱们在路上边走边商量。哥,我看这件事,显然错在邓叔。”神针玉女一面走一面说。 “怎见得?” “那晚瑞云楼被人入侵纵火,火起时我刚刚离开葛仙宫,我不信他会分身术,邓叔说他率党羽入侵显然错了。 “真糟!难怪那天在石界桥头,他说我两度指斥他是歹徒宵小,我怎知道他就是那晚在葛仙宫戴鬼面具的人?” “所以,你得小心些,你先对他有成见,他对你的成见更深,今晚谁也别想好过。赶两步!” x       x       x 天一黑,东院威远镖局的人坐立不安,宛若大祸临头,事实上今晚的确即将大祸临头了。 荀文祥的警告,令他们心惊胆跳,惴惴不安。 高陞客栈又已有食厅,酒菜虽然没有平春酒楼着名,但也差不了多少。 掌灯时分,食厅高朋满座。当然,一些怕事的旅客不敢光临的,来的人皆是有意看风色的人。 威远的三十余名好汉,占了厅东首的五张食桌。 宇内双仙与四大弟子,占了一桌。 刀剑都不曾带在身边,这是避免发生流血事故的措施,有身分的人,不会在公众食厅拔刀拔剑耍无赖。 荀文祥四个人,占住中间的一桌,与威远的人只隔了一段八尺宽的过道。 其他散处各桌的食客,绝大多数是相关的人派来看风色的精明眼线,其中不乏身怀绝技的高手。 四个人根本不在乎威远的人多,谈笑自如旁若无人。 “兄弟,一整天前来试探口风的人真不少。”万里鹏喝了一杯酒,已有了三五分酒意,说的话却清晰得很。 “希望我们加盟的人也不少。荀兄,你拿定主意了没有?”白凤问,她也喝了两小杯,双颊红艳动人,正到了姑娘最撩人的微醉境界。 “我已经一再表明了,目下谈加盟不合时宜。你们知道,威远就希望那些三山五岳朋友,早些组成统一的集团。”荀文祥大声说。 “为什么?”白凤问。 “傻姑娘,一个名将可以统率百万大军,但绝不能率领百十个江湖高手名宿。名位之争,门户之见,利之分摊,功之先后,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一百个人足有一千条心,谁也不肯吃亏。 “只要派几个人打进去卧底,不必费多少心力,便足以令这些人土崩瓦解,不互相残杀才是怪事。 “而且,只要派人盯紧几个首脑人物,一切举动皆可掌握在手中,你看这一招妙是不妙呢? “我问你,如果我们参加了九真魔女一伙,你听谁指挥?你肯任由别人指挥你去跑腿?你希望首领是谁?你希望被派到何处独当一面?” “这……”白凤真被他问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明白了吧!目前你是我的朋友,你听我我听你都无所谓,但一举出首领来,问题都来啦!” “但……我们的实力毕竟是单薄有限,人手不够还真办不了什么事呢!”鬼手琵琶提出了她的意见。 “从现在起,咱们自己招兵买马,全力图谋江湖霸业。你看如何?”荀文祥的嗓门大得整座食都听得见。 远处角落的一桌,突然站起一个大汉,大叫:“好哇!荀兄,你如果有志江湖霸业,我黑鹰周展愿追随骥尾,共襄盛举。” 荀文祥向对方抱拳致意,笑说:“在下先谢周兄抬爱,等在下找到理想的地方建立山门,再周兄共襄盛举。” 另一桌传出一声豪笑,一个黑凛凛大汉大说:“对!荀兄,建立山门后,兄弟保证将有许江湖朋友望风而从,风云际会。 “这儿到桐柏山仅百余里,那儿有座回龙谷,谷北的展旗峰,是过绿林大家飞虎班一飞的山寨所在地,在山寨旧址山门,极为理想。” 白凤听了柳眉一轩,极感不悦地说道:“见的大头鬼了,你要我们去做绿林大盗吗?” 黑大汉哈哈狂笑。 白凤一瞪眼说:“有什么好笑的?” 黑大汉说:“白凤姑娘,做绿林那是等而下之的念头。绿林朋友不是江湖人,他们只能在小小的角落打家劫舍。天下间愿做强盗的人并不多,那多没出息?万一荀兄招引绿林党羽,那么,愿意跟他走的人恐怕就没几个了。” 鬼手琵琶淡淡地一笑,接口说:“咱们目前正在准备劫镖的事,这不是强盗又是什么呢?” 黑大汉撇撇嘴,说:“范姑娘,你说的是外行话,要不,你就是给那个‘劫’字给弄愚了,要知道,明火执仗抢劫是要杀头的,所以做绿林大盗最没出息,所冒的风险太大,而报酬却少。 “威远镖局这次假镖被劫,你能说是被明火执仗劫走的吗?即使威远没种报官,官府的人来查,最多说镖被撤走,绝不会判劫罪。 “就算抓住了偷镖的人,打打屁股坐坐牢而已,绝不会被判杀头罪,不信人可以向州衙门打听打听。 “劫镖的手段有多种,偷天换日、偷龙转凤、五鬼搬运、加灶减灶,声东击西……管叫那些自命不凡、仗势欺人的名镖局焦头烂额。如果荀兄有兴趣专门照顾名镖局,他将发现朋友众多,为他鼓掌叫好的人更多。” 荀文祥呵呵大笑,说:“在下并无意专门照顾名镖局,而是威远镖局首先照顾了区区在下……” 他将在许州与人熊屠霸结怨,直到信阳沿途所发生的事故简要地说了。 最后,荀文祥又说:“诸位,镖是银龙的人所劫,在下已于今早把这件事了断,是非黑白,用不着在下细说。 “威远早知假镖被银龙所劫走,竟然血口喷人咬定是在下所为,甘冒天下大不韪,午夜派宇内双仙来客店袭击。 “论辈分、论声誉,宇内双仙与在下简直是一天一地,可是,他俩竟然联手合击,诸位相信天下间会有这种怪事发生吗?” 不知何人突然大叫:“无耻!” “找他们讨公道。”另一人怪叫。 荀文祥推椅而起,向宇内双仙一桌走去。 人声倏止,鸦雀无声。 一名威远镖局的人劈面拦住了,是北路总镖头满天花雨刘裕昌。 “你打算挡住在下的去路?”荀文祥冷冷地说。 “老弟,这里面有误会,可否彼此冷静些?” “哼!” “老弟这……敝局主这两天可以赶到,届时相信可还老弟公道,目下暂勿重掀波浪,老弟意下如何?”满天花雨诚恳地说。 “阁下,你以为在下于太清神罡全力一击下逃得性命,就可以冷静得多了?”荀文祥沉声问。 “老弟……” “你让不让开?”荀文祥声调变了。 不但他的神色变了,这眨间,似乎整个食厅的气氛都变了。 全厅人数上百,每个人皆屏息以待,一个个成了不言不动的死人一样,在并不太明亮的灯光照耀下,食厅似乎变成阴森的阎王殿,神鬼雕像罗列其间。 灯火摇摇,风起了。 白凤打一冷颤,附耳向鬼手琵琶低声说:“他……他好像在施……法了,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鬼手琵琶也感到毛发森立,这时竟有冷风从各处门窗吹入,太不要思议了,她骇然一震,急急低呼:“荀兄弟,三更未到!” 荀文祥不理她,逼视着挡路的满天花雨。 他的大袖、袖袂,在微风中轻轻摇动,他一双星目,似乎只有眸子不见眼白,呼吸像是停住了。 满天花雨打一冷颤,仍想劝解:“老弟,俗语说……啊……” 随着惊叫声,满天花雨的身躯突然飞起,手舞足蹈地摔向两丈外的窗台,飞越一座食桌上空,砰一声倒在窗脚下,昏过去了。 第十二章 春风解冻 整座食厅只听见一阵惊叹声,宇内双仙脸色大变,倏然离座站起。 荀文祥向双仙走去,没有人敢再拦阻。 “两位今晚是在房中相候呢?抑或是在院中相等?”荀文祥笔直立在他们面前,脸上木无表情的问。 “贫道在院中相候。”正一真人常道衍镇定地答。 “三更正见,你们两人联手。” “贫道恭候。” 荀文祥缓缓转过身,向自己的食桌走去。 人声倏起,但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窃窃私议声四起,似乎这些人的嗓门突然间都坏了。 威远的人都成了哑巴,你看我看你做声不得。 扶起满天花雨的人,一杯酒把满天花雨泼醒了。 荀文祥已酒足饭饱,带着三个同伴步出食厅。 一个年约花甲的人站了起来,眼望着荀文祥一行离去的背影,悚然地说:“我的天!这里真有鬼。” 铁胆郎君扶满天花雨花下,低声道:“刘叔,怎么回事?” 满天花雨仍在冒冷汗,恐惧地说:“他……他的袖劲可……可怕,一阵无可抗拒的万钧潜劲涌到,我的护体神功突然崩散,身躯硬向上震飞。这人……威远这次栽定了。贤侄,你们兄妹今晚必须远避。”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刘叔。” “愚叔是怕你们有了三长两短,令尊恐怕就得陷入生死困境了,现在你兄妹退出,还来得及。” “已经嫌晚了!” “唉……” 三更天,院中黑得不见五指。 炎热仍未全退,但偌大的院子里冷清得令人全身发寒。只有三个人影在,四周死一般沉寂。 “你们为何不把其他的人手统统带来?”荀文祥首先出声,语音冷峻已极,打破了沉寂。 “贫道禁止他们前来,因为这是你与贫道三个人的事,用不着他们来。”正一真人常道衍沉静地说。 “你们认为太清神罡足以对付得了在下?” “正相反。贫道认为今晚是贫道与真阳道友兵解之期。” “你们本来有机会远走高飞。” “敢作敢当,这是武林人的本色。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贫道与真阳道友大错已铸,理该还你公道。” “你承认你们做错了?” “错在贫道误信谣言,因此将你看成白莲妖孽,故而不惜犯忌,双剑联手蓦然行雷霆一击。 “白莲会妖孽妖术实在可怕,可驱役万千人丧失元神,贫道定力有限,不得不出此下策。当发觉尊驾用的不是妖术,贫道便知已犯了终生遗憾的大错,尊驾仍肯让贫道与真阳道友联手吗?” “你的意思是……” “尊驾不是白莲妖孽,当然要按武林规矩公平决斗。只要尊驾允许贫道两人联手,并不违反武林规矩。” 荀文祥左手一抬,向侧一伸,绿色火流远射丈外,天地间,热流荡漾。 “这是不是妖术?”荀文祥问。 正一真人庄严的老脸上有了笑意,缓缓拔剑出鞘。 “天下间用火器比尊驾高明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你这种并不高明的白磷硝火伤不了人。”正一真人说。 “如果在下用妖术呢?”荀文祥问。 远在两丈外的句曲炼气士立即撤剑,跃然欲动。 “贫道即毫不迟疑地加入,那晚因袭击而生的悔愧之念一扫而空。对付白莲妖率的任何作为,贫道从不后悔。”句曲炼气士理直气壮地说。 “谁说在下是白莲妖孽?” “参与白龟祠铩羽而归的人,众口一词指证尊驾使用妖术,不由贫道不受骗。”正一真人说。 “难道就没有知道以神御音的绝技?慑魂魔君、银龙、天涯浪客,皆具有以音制敌的奇学。” “那是不同的,他们的威力不能及远,所发的魔音支持不了片刻。魔君的九音魔铃与天涯浪客的魔鼓,损耗内力至巨,比银龙发自丹田的夺魄神音为期更甚。因此,威远的人误会,乃是情理中事,贫道…… “这时候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了,天色不早,咱们早早了断吧!”正一真人一面说,一面举剑。 “贫道请求尊驾,准许贫道二人联手,不但可让贫道有幸在有生之年,得见识武林无上绝学,也可让尊驾平地春雷,名震天下。”句曲炼气士接着说。 荀文祥将手往身后一背,情绪慢慢轻松。 久久,他不言不动,低头沉思。 如果已有剑在手的宇内双仙猝然突击,这时可说是最佳的良机,丈余空间,刹那便可及。 但没有任何变故发生,双仙皆站在原地未动。 “你们可以走了。”荀文祥突然说。 双仙反而一怔,弄不清他的用意。 “在下也误会两位是不择手段的人。”荀文祥加上一句,徐徐转身举步。 双仙怔在当地,有点不知所措。 荀文祥背着手,缓步走向月洞门。 伏在附近树丛中或是瓦面上看热闹的人,不由同感失望,为看不到预料中的龙争虎斗而失望。 “希望下次咱们不要碰头,两位最好离开威远的人远一点!”南文祥在月洞门转身冷冷地说,然后转身走了。 一场可能是武林空前绝后的恶斗,因荀文祥的愤火消散而无疾而终。主战最力的白凤,也因见不到神针玉女出面而最感失望。 一早,真正的旅客都走光了,没走的,全是江湖朋友,彼此心照不宣,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彼此心中有数。 x       x       x 早餐仍在食厅,荀文祥四人来得晚,厅中已没有多少人。 客栈的早点是扎扎实实的,小米粥、烙饼、大葱、小蒜、硬馍……一应俱全。 邻座一位留了鼠须的中年人,吃相极不雅观,烙饼卷着大葱又粗又大,一口咬下去嘴都塞满了。 更恶劣的是,一面猛嚼一面含糊地说话,用手中卷着葱的烙饼向荀文祥扬了一场,含糊不清的大声说:“荀兄,你已吃定了威远镖局,要砸掉他们的招牌了,何不到开封去跑一趟?” 鬼手琵琶凤目圆睁,不悦地说:“你只管填你的五脏庙,不说话撑不死你的。你这厮没安好心,要我们去开封送死吗?” 中年人咽下口中的食物,翻着白眼说:“鬼手琵琶,干嘛生那么大的气?你说在下没安好心,恐怕是说你自己吧!” “哼!开封威远镖局,目下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能派得上用场的人都派出去了,谁还敢在你们太岁头上动土? “你们在开封一闹,南宫局主必定从什么要紧的鬼地方钻出来,赶回镖局保老家,咱们就可以查出他暗镖要走的路线了……嗯……” 一块硬馍从鬼手琵琶手中飞出,不大不小,半分不差射入中年人的大口中,把中年人打得往后便倒。 荀文祥喝完碗中的小米粥,大笑着说:“哈哈!威远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妙计,说不定会因信阳近来的变故而改变计划,虚实互换,岂不把你们骗得团团转?大家都在这里干耗,正好中了他们的计。” 中年人挨了一口馍,爬起来光瞪眼,怎敢撒野? 万里鹏放下手中的食物,剑眉深锁,说:“兄弟,你说在这里干耗要中计,依你之见,暗镖可能走哪条路?” 荀文祥摇摇头,说:“天下地理山川小弟不熟悉,但小弟知道一句老话:条条大路通长安。 “他们在此与咱们死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他的路就可能通行无阻了,那位仁兄说到开封去闹,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也可能有用,招牌被砸,南宫局主修养再好,也得大动肝火。” “那……荀兄弟,你要去开封?”鬼手琵琶问。 荀文祥盯着她笑了笑,说:“南宫局主就希望我到开封去,他在梦中都会笑死了呢!” “你的意思是……” “目下我们已是众所瞩目的人,我们这一走,你知道有多少人要跟来看热闹吗?他就可以从容布置了。所以任何人都可到开封去闹,我们却不能。” “这个……” “要不信你可以把那位仁兄弄来加以酷刑逼问,我敢保证他一定是威远派来的人,在信阳附近,威远所派的各式眼线绝不会少,说不定就藏在我们身边。 “口中尽说出仇恨威远的话,心中却在转其他恶毒念头打如意算盘。我会去开封的,但不是现在。” 那名中年人,早已老鼠般溜走了。 “兄弟,依你之见,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法?”万里鹏关切地问。 “等待。” “在这儿等待?” “是的。” “哦……” “如果我所料不差,勾心斗角大家观望的局面不会保持得太久。如果不是小弟适逢其会,在风云变幻的前夕平空出现,平地一声雷干得有声有色,吸引了所有群雄的注意,他们根本弄不清我的底细。 “所以,他们情愿花些工夫摸清我的意图,不然剪除异已的血雨腥风早就掀起了。以邪道第一高手银龙来说,他对我就存有戒心。” “你的意思是……” “他并不完全相信我是威远的死对头,也许是威远派出的钓饵。大哥,你也不能无疑,对不对?” “你是不是呢?”万里鹏笑问。 “问题不在小弟是不是,而在大哥信不信?” “这个……” “至少小弟是神刀邓国安伯邻居,就令人不得不怀疑。所以迄今为止,除了实力最单薄的云阳三燕,甘愿冒险亲自出面与小弟打交道外,我还没有见到那些首脑人物与小弟当面谈条件。 “九真魔女是最聪明的人,她也只是在小弟揭破威远假镖骗局之后,方完全释疑出面谈合作。她是第二个出面的首脑人物,可惜用的方法错了。” “兄弟,你希望他们用何种方法与你谈合作?”万里鹏试探他的口气。 “不是我希不希望,而是他们决定用何种方法才对自己有利。首脑人物可说皆是江湖上顶尖儿人物。 “所以,他们有他们独特的看法与作法,不会受旁人所左右,其中利害皆以自己为计算的中心,其他皆是次要的事了。因此,小弟宁可自己办事。小弟也犯了个相同的错误,对不对?” “兄弟,真要找人合作,你希望找谁较适宜?” “这得找到天涯浪客方能决定,他是第一个找上我的人,所以他有优先权。”荀文祥不假思索地说。 一直不参加意见的白凤,俏巧地用腰帕净手,笑笑道:“威远的人今早一无动静,似乎认为风雨已过太平无事啦!荀兄,你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吧?” 鬼手琵琶神色有点萧索,懒洋洋地说:“荀兄弟昨晚放过了双仙,他们不是不知自爱的人,不会再主动挑衅。 “荀兄弟连双仙都放过了,当然不屑再与威远的人计较。依我看,我们还是赶回湖广去吧!少在此等待,等不到什么的。” 万里鹏放下碗筷,淡淡一笑说:“范姑娘对威远态度的转变,是可以解释的。咱们的武功,在年轻的一代中,固然有我们的成就和地位,但比起那些真正身怀绝技的人,无可讳言地要差上一筹。 “荀兄弟再这样闲下去,以后得讯赶来的人,将一个比一个高强、荀兄弟不在乎,咱们可撑不住啦!所以范姑娘想早点离开。” 鬼手琵琶瞥了万里鹏一眼,哼了一声说:“程少谷主,你不必用激将法来激我,真要怕事,我就不会去招惹威远镖局。 “老实说,不管是银龙也好,九真魔女也罢,他们固然很了不起,但真要与威远的后台人物公然冲突,他们是讨不了好的,银龙就对双仙有所顾虑。我是一个江湖女亡命,招惹了威远又有何好处?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咱们今天可说已争足了面子,再不知足恐怕就要自找麻烦了,见好即收,你懂不懂?” 四个人之间,不但有了看法上的意见,也有了作法上的差异,相处久了,难免有此现象发生。 在口头上,似乎大家都默认年长的万里鹏是主脑,但在事实上,却以荀文祥为主事人,如何取决,当然听荀文祥的了。 荀文祥似已成竹在胸,以排解的口吻说:“你们的意见各有长短,都有忽略情势发展的缺点。 “如依程大哥的意见与某人合作,一我们便会失去行动上的自由,受对方的控制。如使范姑娘的意见,早日至湖广看风景,咱们更会受到大江南北的群雄纠缠注目,多增加不少竞争的强敌。” 白凤向他嫣然一笑说:“荀兄,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出你的意见呢?” 荀文祥呵呵笑,言词充满信心:“我们如果一走了之,就错过了看热闹的机会啦!我不是说过吗? “如果我们不是鬼使神差突然以高手的姿态出现,他们早就无所顾忌,按预定计划行动了。咱们且冷眼旁观,好好看清各方消长形势,再从中取利。” 其余三人默然无言。 当晚,四人离开了高陞客栈。 次日,威远的人大半离城到城郊隐身。 一连三天,信阳城出奇的平静。 密云不雨的局面,象征着暴风雨前的平静。 从那些行色匆匆的佩刀挂剑江湖人身上,可嗅出一种不寻常的危险气息,也可看出不祥的征兆来。 巳牌初正之间,义阳山下的小河旁,农舍南端出现了三个佩剑的人,沿小径昂然走向那座不算小的农舍。 距农舍不足百步,路旁建了一座长长的瓜棚。 棚下悬着大大小小的葫芦瓜,有些贴上了吉祥的纸字,有些刻上了风景、神像、人物……棚傍水而建,小河水流潺潺。 棚上有两个中年村夫,一旁放着上搁扁担的箩筐,两人轻手轻脚的,细心地整理那些葫芦瓜。 三位不速之客接近了瓜棚。 走在前面那八年约花甲,一头花白头发梳了一个道士髻,国字脸膛红光满面,气概不凡,一双明亮的老眼精光四射,极具威严。 其余二人一个年约二十七八,高大魁伟壮得像座山。 另一个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正得那位目空一切的玉扇书生申士杰,他那把失而复得的玉扇,仍握在手上,那是他的活招牌。 接近了瓜棚,一个村夫左手举起一只有翅膀的虫,向同伴说:“我说二哥,你目看过这种怪虫吗?好像本地没有这种害虫,好像是外地来的。” 另一村夫盯了飞虫一眼,撇撇嘴说:“是四川飞来的,至于是不是害虫,那就得问你是从哪一方面来看。在我来说,那只是没有用的废虫。” 这些带刺的话,把三位不速之客吸引住了。 捏着虫的村夫扫了站在棚外直瞪眼的三个人一眼,目光又回到手上的虫,说:“从四川飞到此地,真他娘的飞得够远了。” “是的,真远。我想是跟在红货前面看风色来的。这种虫在咱们河南另有一族,生长在开封,是同一类有交情的虫。” 国字脸膛的人哼了一声,眼中杀机怒涌。 玉扇书生迈步入棚,冷笑了一声,说:“你们损人也损够了吧!在下要替你们两个洗嘴。” 农舍前打麦场右方,桃树下站着一个五短身材,毫不起眼的灰衣人,闻言忙扬声叫说:“玉扇书生,屋后房里挂了两头叫驴。你如果对洗嘴有兴趣的话,何不去给叫驴洗一洗嘴?” 国字脸的人忍无可忍,沉叱:“士杰,给他们几下!” 两村夫哈哈狂笑,脚一伸箩筐飞砸而出,箩内的石灰满天飞舞。 玉扇书生骇然飞退,总算免了瞎眼之厄。 “哈哈哈……”两村夫飞掠而走。 三人狂怒地急追,快极。 两村夫越过了打麦场,那位不起眼的灰衣人已挡住了路口,手中多了一根镔铁五尺蛇纹杖。 “绝剑雷一鸣,你真不该离开四川。”灰衣人阴森森地说:“人离乡贱,货离乡贵;你在四川耽了那么多年,何必再闯荡江湖活现世?” 白道名宿武林一绝雷一鸣,与圣剑神刀齐名的风云人物,与圣剑神刀交情不薄,在此出现并不足为怪。 “咱们眼生得很。”绝剑雷一鸣神色阴沉:“你说这些话,不会是无名小卒,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你就叫我灰衣人好了。”灰衣人外表轻松,其实并不敢大意:“老夫不热衷名利不想在武林扬名。” “你是替玉骷髅助拳的?”绝剑雷一鸣冷冷地问道:“何不把他叫出来?” “该出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出来。”灰衣人举起蛇纹杖:“老夫知道你的绝剑是武林一绝,所以自告奋勇打头阵,见识见识阁下的绝剑。” “你不配。”绝剑向魁伟的壮年人举手一挥:“士俊,教训他。” 壮年人欠身恭敬地应睹一声,昂然举步上前。 “在下胡士俊,家恩师的大弟子。”壮年人向灰衣人抱拳行礼:“阁下,胡某就教了!” “呵呵!名家高弟,风度不错。”灰衣人说:“你比令师多点人味。别客气,不是印证武学,不是你完蛋,就是我丢命,你就拔剑上啦!” 胡士俊庄严地拔剑,将插在腰带上的剑鞘挪回原处,深深吸入一口气,剑举至眉心,一声剑啸,向外一拂,然后极有风度地持剑行礼,一拉马步,剑诀一引,剑升至中宫部位,完成进击准备。 一举一动,皆沉凝、稳健、神定气闲,赫然名家风度,与师弟玉扇书生的轻浮傲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股森严的气氛,与飘逸的功架,举手投足之间,蕴藏着逼人的英风豪气。 灰衣人神色一怔,拉开马步,蛇纹杖徐收,改用双手运杖,开始移位。 一声沉叱,胡士俊以气吞山河的声势进步抢攻,剑化长虹而出,无畏地走中宫行凌厉的强攻。 “铮铮铮……” 蛇纹杖封住了排山倒海似的三剑,立还颜色回敬,杖尾乘隙吐出。 胡士俊不硬接,剑走轻灵,快速地闪过了正面,长剑从杖侧楔入,急取向灰衣人的右胁。 灰衣人身法奇快,扭身杖头一挑,铮一声错开剑身,杖尾乘隙斜劈。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两人已换了三次照面,攻势逐渐加快,兵刃上的劲道也逐渐加强。 旁观的绝剑雷一鸣,突然厉声大叫:“混帐东西!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要剥你的皮。士俊,退!” 他疾冲而上,胡士俊则斜飘丈外脱出圈子。 灰衣人一声长笑,向农舍急撤。 绝剑雷一鸣发出一声粗野的咒骂,衔尾狂追。 门内黑影飞射而出,狂笑声震耳欲聋。 屋右的果树后银影乍现,一个银衣老叟大叫:“拼死这白道老狗杀才!” 罡风大作,人影飘摇,四只大袖狂野地挥拂,四只肉掌吞吐如灵蛇。 “噗噗噗……”掌袖接实声连绵不绝,一黑一青两个人影,瞬即展开了极为凶猛的搏斗。 银衣老叟向斗场逐步,一面走一面说:“雷一鸣,你不该现身的,这证明四川的宝船,已经提前下放了。难怪真的金戈银弹迫不及待地赶到啦……哼!你还不配跟老夫动手哩……” 原来胡士俊已经飞步赶到,毫无顾忌地挺剑进攻。 银衣老叟根本不屑拔剑,大袖一挥,硬卷攻来的长剑,“啪”一声响,剑竟然被大袖缠住,但胡士俊被震得倒飘丈外,脸上变了颜色。 姜是老的辣,胡士俊的剑,被大袖克制住了。 长笑声震天,真的金戈银弹南宫局主,终于率领四路总镖头出现了,从瓜棚方向掠入打麦场。 “银龙,今天把账好好算一算。”南宫局主飞掠而上。 银龙却向屋倒退,一面大叫:“毕老兄,走也。” 与绝剑雷一鸣徒手相搏的人是玉骷髅毕天奇,雷霆万钧的快速攻势,逼得绝剑雷一鸣无法抓住拔剑的机会。 双方功力相当,撤出毫不费劲,闻声收手飞退,在一阵震天狂笑声中,跟着银龙如飞而去。 远出两里外,玉骷髅说:“纪兄,你引走他们,我绕回去收拾南宫老狗后面的人,回头见。” 老鹰的身法快得骇人听闻,往杂林中一窜,三两闪蓦尔失踪。 人算虎,虎亦算人。 金戈银弹不上当,追不到一里便抄侧方出坡绕走。 他只看到银龙和玉骷髅二人同时撤走,却不曾看到两老魔其他的党羽,便知对方早有准备。 他当然也早有准备,谁犯的错误最少,谁就是胜家。 后面跟来的绝剑雷一鸣,却不知道前面的金戈银弹已经转向,树林中视界有限,金戈银弹的人又是悄然折回,因此仍向前觅踪迹跟进,两个门人胡士俊与玉扇书生申士杰,在后面戒备着。 胡士俊的功力比师弟玉扇书生深厚,所以走在最后,留意对方动静。 到了金戈银弹转向的林子里,杂草荆棘留下来的痕迹一看便知。 绝剑雷一鸣一怔,站在遗痕前面惑然不解地说:“踪迹一分为二,南宫兄走的是那一条路?” 玉扇书生跟上,察看片刻说:“看不出履痕脚印,很难分辨南宫局主是往那一方面走的。师父,反正我们与他们是不同路的,不一定要跟在他们后面策应,而且他们也一定对付得了银龙。” 绝剑左右看看,最后说:“看情形,南宫兄不可能将老魔追上,我们再跟下去,也只是白费劲。这样吧!向左追追看。” 刚走了二三十步,后面的胡士俊突然大叫了一声,向前一仆,奋余力着地向侧方急滚。 中间的玉扇书生一声怒吼,回身挥扇反扑。 黑影疾退十余步,是玉骷髅,他张狂的大笑着说:“逐一清除,这是第一个,哈哈哈哈!” 绝剑雷一鸣人如箭离弦,超越玉扇书生狂追,一面急急叫道:“不要跟来,照顾你师兄。” 玉骷髅飞掠而走,一面怪笑着说:“来吧!等你的爪牙快死光了,我玉骷髅再与你公平决斗。” 绝剑知道短期间不易追上,止步厉声咒骂:“你这大名鼎鼎的宇内三魔之一,竟然向一个晚辈偷袭,无耻已极,你算是人吗?狗都比你高一级。” 玉骷髅背着手站在一株大树下,嘿嘿怪笑道:“姓雷的,你少臭美,老夫在替你保全声誉,你却不知感恩,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果老夫与你决斗,你的门人关心你的死活,冒失地偷偷从后面向老夫动手脚,你还有脸活着吗?老夫成全你,你居然不知好歹,真是岂有此理。” 绝剑雷一鸣大踏步向他接近,厉声叫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你不会再逃走了吧?” 玉骷髅向后退,狞笑着说:“说得好听,威远高手齐出,你以为老夫会被你缠住,等他们到来要我的老命? “别说了!我玉骷髅说话算话,时机一到,你我将有一场公平的、势均力敌的生死决斗,但不是现在,再见了,哈哈哈……” 狂笑声,转身如飞而去。 这种令人气血翻涌的笑声,对绝剑雷一鸣这种内功已臻化境、定力超人的高手来说,已没有多少作用了。 而后面正在救助师兄的玉扇书生,却大叫一声,双手掩耳伏卧在地上,陷入了半疯狂境界。 绝剑急掠而回,急叫:“全身放松,不要运功抗拒……咦!” 在十余步外,他突然发现两爱徒身侧不远处,一株大树干旁,站着一个脸色奇冷的英俊年轻人,这年轻人所穿的青袍又宽又大,站在那儿背手而立不言不动,如不留心,真不易发现。 笑声已落,显然,刚才玉骷髅所发的夺魄神音,对这年轻人毫不起作用,而他的爱徒却狼狈万分。 玉扇书生脱力地伏卧着,一时还不能复原站起。 他急忙察看昏迷不醒的胡士俊,发觉是肩背挨了一掌,伤并不重,是倒地后痛昏了的。 他当然明白,老魔手下留情,要不然这一掌足以拍碎整个肩背。 “你是谁?”他向年轻人沉声问。 “他知道在下是谁。”年轻人向玉扇书生一指:“我知道你是四川那些官大人,花重金请你留意珍宝的安全。 “由于你与威远镖局的交情不薄,你替威远搭线承保那些珍宝,可把威远害苦了,你真不够朋友。” 口气不善,充满了冷嘲热讽。 “看来,这小辈也是银龙的人了?”绝剑雷一鸣突然脸色一沉:“你已经脱不了身了!” “如果在下是银龙的人,你这两个宝贝门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年轻人否认自己身分,让绝剑安心:“阁下,你我来一次豪赌,你敢不敢?” “老夫不是赌徒!” “不是赌徒才赌得更凶。” “胡说八道。” “我赌你一会儿要向在下动拳动剑,赌注是你的安全和自由。” “你说什么?”绝剑诧异地问。 “我的意思是说,等一会儿你要是不向在下动拳动剑,你就可以平安离开。你如果动了拳剑,在下便赢了你的赌注,你赌不赌?” “你这小子如不是存心找死,就是失心疯语无伦次。” “我只问你敢不敢赌?” “你既然不是银龙的爪牙,老夫不和你计较,你滚远些。”绝剑一面说,一面拖起挣扎的玉扇书生。 玉扇书生踉跄站稳,抬眼看到了年轻人,骇然惊叫:“师……师父,就……就是……他……” “他?他是谁?” “荀文祥。” 荀文祥淡淡一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绝剑用意似不信的目光打量着他,目光逐渐转厉。 “看样子,你的赌注输定了!”荀文祥说。 “就算你是荀小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绝剑冷冷地问。 “也许你有话要说。”荀文祥泰然回答。 “老夫只有一句话……” “请说!” “速离河南湖广。” “你明知在下不会离开。” “那就休怪老夫以老欺少了。” “谁怪你啦?怪事,你不知老夫不以筋骨为能,这句话的意思吗?” 绝剑脸色阴沉沉地向荀文祥接近,双手不住伸缩。 荀文祥掖妥袍袂,也冷静地相迎。 一丈,八尺……四尺…… 绝剑仍向前迈步,并无止步交代场面话的意思。 荀文祥也无话可说,相对而视。 一声冷叱,绝剑一掌吐出。 “小鬼拍门”掌上潜劲出涌,但速度似乎并不快,行家一眼便可看出,这一招是虚中有实,力道已发挥七八成。 荀文祥切掌化招,同时一声低叱,“袖底藏花”反击回敬,速度也不太快,像是缓和攻势。 但对方的招式一接触,掌势速度加快了一倍,双方直进碰头的步法骤变,拳来拳去,礼尚往来。 只听连声轻爆骤起,一照面各攻了五掌三拳,硬碰硬拼上了。 最后一掌绝剑击中了荀文祥右肩,自己的右肋也被荀文祥拍中,各向侧震退四五步,内力修为皆臻化境,双方皆未受伤。 一声低叱,荀文祥再次发起猛烈抢攻。 与高手拼搏,他的经验愈来愈丰富,他发觉比搏斗猛兽要容易些,猛兽的爪牙比人的手脚厉害多了。 绝剑这一次就没有第一次那么自信了。 他被荀文祥那种无畏的狂野攻势所慑,转采寓攻于守的攻打,希望先耗掉荀文祥的锐气,再徐图制造致命一击的良机。 可是事与愿违,荀文祥的猛烈攻势,随时间的飞逝而更为猛烈,更为凶狠,势如长江大河无休无止,以泰山压顶的声势主宰了全局。 第十三章 银衣使者 一阵险象环生的紧迫抢攻,把绝剑逼得八方闪避,共挨了十余掌中了五拳,仍未能抓住荀文祥的弱点反击。 最后一声爆响传出,绝剑左胸挨了一记重拳,身躯倒冲丈外,背部重重地撞在一株大树干上。 荀文祥如影附形疾冲而上,双手齐出。 一声剑吟,绝剑终于不得不拔剑了。 荀文祥冲势倏止,戒尺在手。 绝剑站稳马步,脸色苍白,沉声说:“老夫一生中,身经百战,第一次被迫撤剑,你准备了。” 荀文祥冷冷地一笑,沉下脸说:“姓雷的,你将在此谷断送一世英名。” 绝剑以行动作答覆,剑发“射星追虹”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杀着,他是真的拚命了。 荀文祥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对方既号称绝剑,怎可大意?小心地先求自保,对迎面射来的若有若无快速绝伦的剑虹,洒出一道戒尺结成的天网,尽量减少受袭的空间。 身形半转侧面向敌,身躯受直线攻击的面积减至最低限,戒尺上下分飞,点打挑劈牢牢地防守。 “铮铮铮……”兵刃接触的急剧震鸣连续爆发,罡风剑气直迫丈外。 第一轮强攻,荀文祥共退了丈五六,险象横生。 第二轮急攻,他仅退了两步,绝剑的可怕剑虹,已经威胁不了他,锋尖已经离开他的身躯。 荀文祥不但稳下来了、而且已经看出绝剑那些变幻莫测,霸道绝的绝招,有许多弱点可乘。 绝剑展开了第三次压力万钧的攻势,但剑上的力道已可觉察出大不如前了。 一声清叱,他开始转变态度,易守为攻,无畏地反击。 “铮!”他架住了袭向中宫的一剑,斜身一侧,戒尺一带,闪电似的反抽而出,“嗤”一声抽在绝剑右胯外侧,这一尺劲道不小。 “啊……”绝剑惊叫,急退、沉剑、阻击。 “铮!”剑又被震开。 戒尺再次排空直入,贴身相搏,短戒尺比剑灵活多了。 绝剑无法拉远距离,只能旋身闪避,但身形转动却又没有荀文祥来得迅疾,右肩挨了一下。 这一下几乎击散了绝剑的护体神功,吃惊地后退。 “铮!”保护中宫的剑又被崩开,成了不设防之城。 戒尺直射胸口,生死间不容发。 绝剑不愧称为武林一绝,百忙中挫身仰体,左手剑诀变掌,向射来的戒尺用卸字诀向上一抬。 如果是换了旁人行险攻入,这一掌不但可以将近身的刀剑震得向上扬失去准头,而且可乘势前拍,必可把对方胸腹拍裂。 可是,戒尺上的力道比想像的凶猛百倍,掌尺一接触,只感到手一麻,接着尺尖擦肩而过,火辣辣地。 剑无法收回自保,太快了! 不等这位白道中名震天下的高手绝剑雷一鸣有所反应,右肩已被荀文祥抓住了,右手一麻。 “噗!”小腹被荀文祥的右膝击中。 这一次打击,力道万钧,直钻心腑,立感气散功消。 “嗯……”绝剑绝望地叫,仰面便倒。 生死关头的刹那,玉扇书生到了,鬼魅似到了荀文祥的身后,玉扇疾攻向荀文祥的脊心要害。 荀文祥如同背后长了眼,扭身戒尺一拂,啪的一声,玉扇从中而折,顺势一尺劈向玉扇书生肩头。 “请手下留情……”是女性焦灼的惊叫声。 戒尺停在玉扇书生的左耳下腮骨分,尺尖顶住了柔软的致命要害藏血穴,只要一用劲,必将贯颅而入。 玉扇书生左手握住了腰下剑靶,由于不顺手,根本无法将剑拔出。 用两种兵刃的人,在这种危急时的缺点很难克服,三尺长的剑,绝不是一只手可以拔出来的。 右手只剩下寸长不到的断扇,身躯半挫,状极可笑,脸无人色,眼中涌起绝望恐怖的光芒。 绝剑雷一鸣蜷缩在丈外,抱住小腹痛得缩成一团。左肩衣破皮伤,被戒尺的直角形锋沿划破了。 两个人影飞跃而至,总算救了玉扇书生。 荀文祥脸上有汗影,冷冷地说:“你们来得正好,在下正要找你们。” 不远处,脸色发青的胡士俊,正挺剑踉跄地接近。 赶到的两个人是铁胆郎君和神针玉女兄妹。 先前叫“手下留情”的人是神针玉女,兄妹两神色惶恐,看到蜷缩在地的绝剑雷一鸣爬不起来,不由他们心惊胆跳。 绝剑是与圣剑神刀齐名的当今武林顶尖儿人物,功力比圣剑神刀相去不远,这时生死未卜,难怪他们心惊。 神针玉女酥胸一挺,暗暗吸了口气,镇定下来了,说:“荀爷,咱们可否平心静气的谈谈?” 荀文祥左手一伸,一指头点在玉扇书生的期门穴上,玉扇书生顿时如中电击,顿时躺下了。 “很好,很好。”荀文祥的戒尺缩回袖内:“在下是个喜欢讲理的人,对使用暴力颇不以为然,现在,你要谈些什么?” “荀爷……”神针玉女的口气显得十分客气尊敬:“你找他们泄愤,是不是有失公允……” “住口!”荀文祥打断对方的话:“这三位武林高手,与玉骷髅在此地打打杀杀。在下在此地袖手旁观,没招惹任何人。 “这位叫什么绝剑的人,一听到玉扇书生说出在下是荀文祥,他立即不由分说,立下毒手攻击。 “你已经两次平白无故指斥在下是宵小歹徒,这次当然也会指在下是凶徒了。现在,我给你问黑白是非的机会,然后给我滚蛋!” 他劈胸抓起玉扇书生,向前一丢。 “问吧!”荀文祥又说:“人交给你。” 铁胆郎君扶起玉扇书生,摸索胸背想解被制的期门穴。 “哼!你不要枉费心机了!”荀文祥冷冷一笑:“能解在下所制穴道的人,天下间数不出几个。” “荀爷,由于过去我的刚愎自负,我不该胡说人道。”神针玉女愁眉苦脸地说:“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荀文祥向已坐起的绝剑走去:“你们不是迷信武力吗?强者有理。 “现在,我让你问口供,已经是你另眼相看了。在下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今天。你没拔剑,算你走运。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早晚我会要你落得和他们同样的下场。” “噗”一声响,刚站起的绝剑被一掌劈倒了。 胡士俊恰好到达,厉叫一声,一剑递出。 荀文祥身形扭转,恰好让剑贴胸掠过,左手一勾,便刁住了胡士俊握剑的右手脉门,右掌发如电闪,噗噗两声急响,两掌劈在胡士俊左右颈骨上。 “哎……”胡士俊狂叫,仰面跌出丈外,剑丢掉了,晕头转向挣扎难起。 好快的手脚…… 铁胆郎君兄妹毫无阻拦的机会。 “你们不问口供吗?”荀文祥口气不耐:“那就把人还给我,在我改变心念之前,远远地离开我的视线以保安全。今天在下要捉的人中。没有你们兄妹在内,不过计划不是不可更改的。” “荀爷,你先别生气好不好?”神针玉女满脸赔笑:“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讲理的人……” “讲理的时机早就过去了。”荀文祥摆出拒人于千里外的姿态:“他们师徒三人根本不讲理,在下又何必自讨没趣?” “荀爷……” “皇甫姑娘,你并不是喜欢讲理的人,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在石界桥头,你要擒我到开封去听候威远镖局发落,当时飞卫姜易……” “荀爷,你要完全责备姜镖头,这是不公平的。”神针玉女抢着说:“人熊屠霸的确是被打得内伤沉重起不了床,就算他为人粗野,口出不逊,打得那么沉重也的确是有点儿过分……” “我想,你们把天下的理字都占尽了,别人都不要活啦!”荀文祥阴阳一笑,沉下脸来:“这一路上,在下受够了你们这些自称白道英雄的窝囊气,是在下以牙还牙的最好时机了。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在下已决定周旋到底,绝不罢手,我要逐一的清除你们这些只认刀剑不认理的人。” 他一把抓起浑身冷汗,左手不住发抖的绝剑,向前一推。 “该走了,姓雷的。”他再抬起绝剑的剑轻轻一拂,说:“你如果不肯走,在下割掉你的一双耳朵,再用你的腰带拴着你的脖子,索狗似的拖着走。你希望被人索着脖子走吗?不希望的话,给我乖乖走。” “你……你要老夫走……向何处?”绝剑虚脱地问。 “你不用问,届时自知。”荀文祥语气奇冷:“你是武林位高辈尊的风云人物,不会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难道说你是个怕死鬼吗?你走不走?” 右方十余步外的树影中,闪出了去而复返的玉骷髅毕天奇,身分多了一身银衣、戴了银色特制遮阳帽的银衣使者柳如是。 “哈哈哈哈……”玉骷髅仰天狂笑。 神针玉女大吃了一惊。 铁胆郎君脸色大变,脱口惊呼:“玉骷髅毕老魔!果然有你一份。” 荀文祥剑眉一轩,不悦地说:“玉骷髅,你真的不死心,硬要用夺魄神音献宝吗?在下已经知道你与银龙联手,对你已不耐烦了。希望你自爱些。” 玉骷髅停止怪笑,咦了一声说:“你果然很不错,看来,你是真的击败了慑魂魔君。还有皇甫长虹的两个儿女,居然也不在乎老夫的夺魄神音。小伙子,老夫真的是估错你了!” 铁胆郎君兄妹脸上有点变化,定力稍逊显明可见。 荀文祥扣指轻弹夺来的长剑,剑发出清越的震鸣。 “他们练的是佛门禅功。”荀文祥冷冷地说:“你阁下的夺魄神音对他们影响不大。毕老魔,你我赌个东道,如何!” “赌什么东道?”玉骷髅问。 “赌在下能不能以音克制他们?” “哈哈!你算了吧!” “你不信?” “你的渔鼓不在,何必逞能?” “你不要管在下有没有渔鼓,反正在下用音克制他们就是了。” 玉骷髅打量了荀文祥片刻,将信将疑,最后居然不敢打赌,弄不清荀文祥说的话是真是假。 “算了!小兄弟,目下你我道虽不同,但仍然算是同仇敌忾的人,哪有工夫赌东道?你把姓雷的带走,剩下的我来接收,如何?”玉骷髅友好地说。 “你能对付得了他们兄妹联手,在下颇表怀疑。” 银衣使者取下头上的遮阳帽,俊美的脸庞全部呈现眼前,凤目水汪汪,粉面桃腮,樱桃小口红艳诱人,虽则穿着的宽大银衣掩住了身材,梳的也是男装发结,但任何人也可看出他不是男人。 “还有我呢!”银衣使者说。 荀文祥眼前一亮,看呆了。 银衣使者小嘴一张开说话,颊分便出现了迷人的笑涡,俏巧的友好神情,平添了三五分妩媚。 “你到底是男还是女?”荀文祥惑然问。 “这重要吗?”银衣使者笑问。 “当然!” “哦!怎么说?” “男不与女斗,我就是胜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要与我交手?” “很难说。你是知道的,令师银龙上当劫去了威远的假镖,冒在下名嫁祸于我,而且日后因利害冲突,很可能成为死对头。” “我们并没将你看成仇敌啊?” “真的?” “我很佩服你,希望和你交个朋友。” “这个……” “请告诉我你们落脚的地方,我会找机会去拜望你,你不会拒绝吧?好朋友多一个,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对不对?” 那女性特有的柔媚悦耳声音,那明艳照人的面庞,那令人魂牵梦系的秋水明眸,那诱人心动的小嘴…… 加上在仙翁山荀文祥对银衣使者戏弄玉扇书生的事深具好感,这时荀文祥怦然心动就不足为奇了。 在此之前,他所接触的年轻女性,似乎皆缺乏女性特有的温柔可人本质。 鬼手琵琶那玩世嘲世的神态,他并不怎么欣赏,而且前者的年岁也大了些。 白凤呢?美则美矣!但对争强斗胜颇为热衷,而且另有他深怀戒心的原因。至于神针玉女,这个自负骄傲的女孩……不用说了。 人与人之间,第一个印象最为重要。 第一个印象可能掩盖了以后所看到的缺点,可能容忍一切瑕疵,忽略了对方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 银衣使者穿的是男装,并不是完全无疵的姑娘,也佩了剑,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又是银龙的弟子,显然对他已经构成了威胁,可能发生严重的后果,但这些都不重要,并不影响他对银衣使者的好感。 “希望我们真能成为朋友。”荀文祥认真地说:“如果你能说服令师,叫他不要再在我身上花费心机,你我不难成为好朋友,诚如玉骷髅所说,毕竟我们目前仍算是同仇敌忾的人。” “我会将你的话转告家师的。”银衣使者嫣然一笑,注视着他:“你还没有将落脚处告诉我呢?” “你也没答覆我的问题。” “嘻嘻……你这个人对功利二字很精明呢!我叫柳如是,出外闯荡江湖扮男装比较方便些。”” “有人说我穿了道袍,仍然不像老道,你穿了男装,一点儿也不像男子汉。我在白龟神祠栖身,欢迎你来!” “哦!白龟神祠,难怪,谁会想到你们会在那曾经引人注目的地方栖身,你现在要走了吗?” “有此打算。” “你请便吧!” “你呢?” “我和毕老伯收拾这几个人。” “你也请便吧!回头见。”荀文祥挥手道别,将绝剑雷一鸣向前一推,举步就走。但走了五六步,他抓住绝剑,回身观看,不走了。 银衣使者找上了神针玉女,一对雌老虎展开了猛烈的恶斗。 神针玉女的剑术,的确值得骄傲,攻得狠守得稳,身法也迅捷绝伦,快速的移位,像是同一瞬间由四面八方进攻,掏出了真才实学来,比那天在石界桥头怒斗白凤,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天,她保留了不少精绝狠招,显然不想让白凤看到她的剑术全貌。 今天情势不同,她不得不掏出压箱底的绝活了。 因为银衣使者的剑术也不弱,而那顶银色的怪异遮阳帽,比盾更具威力。这顶帽子不但可挡刀剑,韧性奇大,剑刺在上面,不但刺不破,反弹力却大得惊人,砍在上面,力道愈大反弹得愈高。 帽檐那些锋利的沿饰全部向上反转,成了数十把可致命的刀片,挨上一下那还了得?具有攻击防护双重功能,对方远攻近攻皆无法可施。 荀文祥第一次看到这种打斗的方式,看得津津有味。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他喃喃自语。 胡士俊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接着奔出两步拾剑。 旁观的玉骷髅背手而立,也看得正入神,但眼色看到有人影移动,便不假思索地一袖抖出。 “哎……”胡士俊狂叫,被袖风拍飞丈外。 这一袖劲道非同小可,胡士俊摔倒在丈余外,“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内腑被震伤了。 “师兄……”被制了穴道,躺在地上的玉扇书生狂叫。 铁胆郎君关心乃妹安危在旁戒备,但也不得不奔向胡士俊救应。 荀文祥怒火上冲,愤然说:“毕老魔,你好不要脸,竟然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突下毒手。你简直无耻!” 他这些话分量太重,玉骷髅被骂得怒火中烧,气得脸色发青,怪眼中杀机怒涌,一声怒啸,疯虎似的狂冲而至,大袖如山岳般下压,力道千钧。 荀文祥毫不退让,大袖上拂便接。 “噗!噗噗……”大袖狂舞,罡气如雷鸣,袖与袖的拍声连绵不绝,两人缠上了,似乎功力相当,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不远处人影急掠而至,共计有六个人,其中三个是熟面孔:紫衣秀士和出山虎、灵猿三人是熟面孔。 领先那人身材修伟,青袍飘飘,国字脸膛留了略现灰斑的大八字胡,老眼中精光四射,掠近急叫:“毕老兄,答应合作吗?助你一臂,如何?” 荀文祥已攻了二十余袖,取得了九成攻势。 玉骼髅愈打愈心惊,愤怒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恐惧,荀文祥袖上的神奇劲道愈来愈炽盛猛烈。 再拖下去,大事不妙,接了两袖退了三步,急叫:“纪老哥愿意让步,以后再谈。费兄,上!” 六个人到了,紫衣秀士大叫:“柳姑娘,不要伤她,把她缠到力尽活擒。” 叫声中,挥剑直上,剑发似奔雷,夹攻神针玉女。 神针玉女已锐气尽消,无法攻破盾网,正感到心中发慌,再加上紫衣秀士乘危夹攻,她怎受得了? 不由心中暗暗叫苦,知道糟了。 费兄疾冲而上,恰好碰上位于去路上的铁胆郎君。 铁胆郎君正要去救助胡士俊,看到费兄毫无顾忌地冲来,还以为费兄向他下手呢!不假思索地一掌吐出叫道:“慢来!千手天尊,你……” “啪!”千手天尊接了一掌,身形倏止。 铁胆郎君被震得挫退丈外,救人分心掌力未能全力发出,即使用了全力,也没有千手天尊的掌力浑厚,被震退乃是意料中事。 “好小子,是你!”千手天尊狞笑,左手一挥。 铁胆郎君身形未稳,但仍能扭身向外滚,滚动中伸手拔剑。 共有三种暗器射出,全部落空。 但千手天尊的右手后扬,狂笑一声。 铁胆郎君刚拔剑出鞘,刚挺身半跃而起,一切已嫌晚了,右上臂钉入一枚四寸三棱针,左肩打入一颗铁蒺藜。 “砰!”他再次摔倒。 千手天尊一掠而过,抬起一脚踢飞了铁胆郎君的剑,嘿嘿一笑,扑向罡风呼啸的打斗场中。 玉骷髅已到了山穷水尽境界,一双大袖早已断裂,被荀文祥一双巨手迫得团团转,真像一头被逼在死角里的一只山猫,虽然发狂自卫,但已陷入死境了。 荀文祥豪勇不减,他发觉老魔那猛烈强劲的袖风,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袖拍击处即使击实也伤不了他。 ?∫虼耍廖薰思傻厍抗ビ睬溃讲浇仁窒虏蝗萸椤?br /> 九次硬接之后,他硬把老魔的一双袖筒震断了,手伸出袖外,用上了浑水摸鱼的怪招,左一把右一掏的。 老魔身上与手臂,不知挨了多少下,被逼得连连后退,一双手已无法伸长,只能用双盘手保护胸腹窄小空间的要害,挨一下叫一声。 “啪噗噗……”四双手快速地接触碰撞,贴身相搏每一记皆不落空,谁禁受得起打击,谁就是胜家。 “哎……哎……”玉骷髅一再惊叫,右肩左小臂各挨了几下重的,双手虽则缩小至最极限,凭一双小臂保护胸腹,快速挥动左拦右架,仍然挡不住荀文祥狂风暴雨无孔不入的凶猛攻势,眼看再挨不了几下啦! 千手天尊终于在老魔气散胆消之前到达,从侧方狂野地冲到,左手先伸,右手随后抖出。 荀文祥在向老魔迫攻时,仍然留心附近的动静,眼观八方耳听八方,不但看到千手天尊用暗器击倒了铁胆郎君,也听到铁胆郎君叫出了千手天尊的名号,因此暗中留了心,果然千手天尊找上他了。 摄魂魔君的三位门人与十余名爪牙,在仙翁山拦截他,在众多歹毒暗器的偷袭下,他依然远走,可知他的反应是如何敏捷了。 目下千手天尊正面向他袭击,想伤他谈何容易? 他放了玉骷髅,顺转身应敌的扭势,伸脚一拨一挑,把老魔挑得向侧斜撞,挡住了千手天尊的去路。 左大袖一挥,数枚暗器被大袖卷住了。 玉骷髅防得了上盘,顾不了下身,身躯应脚而起,恰好上了千手天尊右手后发的暗器。 “哎……老费你……”玉骷髅厉叫,砰然倒地。 千手天尊大惊,呆了一呆。 荀文祥到了,大袖卷着的暗器反抖而出。 千手天尊不愧称暗器的一代宗师,身形疾闪,双手急抄,收回自己的暗器。 岂知荀文祥留了一手,手中暗接了一枝铁蒺藜。 这玩意体积大仅如小指尖。满身芒刺,不能用手接,他却接住了,袖中的暗器抖出,手中的铁蒺藜在后一刹那发射。 他的腕力无人能及,铁蒺藜飞出捷逾电闪,肉眼难分辨,千手天尊即使看到,也无法闪避了。 “哎……”千手天尊惊叫。 他的左肘嵌入了自己的铁蒺藜,左手废定了。这玩意不易取出,而且不能受到震动,动一动芒刺受震,痛入心脾。 “我要砍掉你一千只手。”荀文祥怒叫,飞扑而上。 千手天尊右手抱紧左肘,忍痛挫身低头,背身破空而飞,同时疾退发出一声撤走的怪叫声。 荀文祥大袖一挥,前扑的身躯平空斜转,间不容发贴身而过,好险。 千手天尊疾退两丈外,如飞而逃。 夹攻神针玉女的紫衣秀士一看不对,带了党羽追随乃父开溜,不理会眼看着要到手的神针玉女。 神针玉女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界,香汗淋淋手忙脚乱,眼看着要力尽被擒,紫衣秀士一走,顿感压力一松。 银衣使者对她的金凤针颇有顾忌,并不敢放胆抢攻,借帽盾加紧压迫,真也不易克制她的游斗术。 两人就在林边追逐,短期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玉骷髅坐在地上,痛得老脸发青,冷汗直冒,右股右肩,最少也挨了三枚暗器,想裹伤已力不从心。 铁胆郎君捧着右上臂,也痕得直皱眉头。 胡士俊也站起来了,脸无人色大汗如雨。 荀文祥扫了四周一眼,大踏步向躺在地下的玉扇书生走去,解去了对方被制的期门穴,冷冷地说:“你的同伴需要救助,带了他们快滚!” 玉骷髅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对荀文祥说:“小辈,你不替老夫起暗器裹伤,那就杀了我!” 荀文祥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笑容:“好哇!你这无耻的老魔,竟然撒起赖来了!” “老夫本是怀有极大的诚意,要和你合作,你却……” “哈哈!你倒怪起我来了?” “不怪你怪谁?” “奇闻!你得说清楚,是谁先动手的?” “你……老夫这一生这之中,从没有人敢如此耻骂过老夫。即使是有,骂的人也早就死去了!” “你早该挨骂了,你想要我死?” “你……” “算了,在下不与你计较。”荀文祥摇摇头:“老实说,你其实接不下我多少招,你这宇内数一数二的凶魔,真才实学有限得很,你比慑魂魔君好不了多少。你走吧!不要再倚者卖老活现世啦!” “你……你不替老夫取暗器裹伤?天杀的!那该死的千手天尊,他把老夫作为肉靶,岂有此理!” 荀文祥向激斗追逐中的两位姑娘大叫:“不要再打了,你们两人都有受伤的人要照顾,再不救人,误了他们的性命,你们得负全责。” 神针玉女急退丈外,飞奔而至。 “妹妹,扶我走!”铁胆郎君气急败坏地说。 “哥哥你……” “我还受得了,脱离险境再说。” 荀文祥踢了玉扇书生一脚,寒着脸沉声说:“你还不带了你的师兄滚蛋?想找死是吗?” 玉扇书生扶住了胡士俊,咬牙说:“放了家师,不然我不走。” “又是一个撒赖的。”荀文祥笑了:“对不起,在下必须带走俘虏杀鸡儆猴。你不走是你的事,目下唯一能动手的人是柳姑娘,走不走悉从尊便,相信柳姑娘必定乐意请你留下来的。” 银衣使者向他招手,焦急地说:“荀……荀大哥,来帮我救助毕老伯好不好?那几个白道欺世盗名的废物,交给我好了。” 荀文祥摇摇头,断然拒绝,冷冷地说:“老魔不知自爱先向我动手却脚,他被千手天尊的暗器所伤,与我无关,我可以不管他的死活。那几个人都受伤不轻,柳姑娘不会趁人之危吧?” “你难道见死不救?”银衣使者反问。 又是一个撒赖的。 荀文祥摇头苦笑,也真不忍心拒绝银衣使者的要求,向两人走去,一面说:“真是见了鬼啦!我竟然救要杀我的人?” 银衣使者笑盈盈地迎着他,欣然地说:“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果然没有料错。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敌要好,至少,我和毕老伯欠下你一份人情……” “少废话,谁也没欠谁的。”荀文祥把玉骷髅放平:“你走开些,我要替老魔脱衣裤取暗器裹伤。” “哎哟……老猪狗溜了!”银衣使者大叫,就要追出。 荀文祥一把抓住他的手,笑笑说:“让他走,他会到白龟神祠去找我的,我在他身上弄了手脚。” 绝剑老鼠般溜掉了,玉扇书生也扶着师兄匆匆溜之大吉。 神针玉女不走,镇定地替乃兄拔出右上臂的三棱钉,裹好再取左肩的铁蒺藜。幸而铁蒺藜是斜向击中的,并未深入肌肤。 玉骷髅的右股和右肩背,共挨了一针、一钉、一把小柳叶刀,全是小而重,可破内家气功的霸道狠家伙,幸而皆未中要害。 裹好伤,荀文祥将三枚暗器塞入老魔手中,哈哈大笑道:“毕老魔,留下做纪念很好玩的。用只锦盒盛着,可以当作传家之宝留传后世呢!哈哈……” 银衣使者过来了,掀起了红艳艳的小嘴说:“你也会说缺德话?一天中你击败了三大高手名宿,很高兴是不是?” 他止住笑说:“你难道要我愁眉苦脸吗?不错,人怕出名猪怕肥,以后可能有不少想扬名天下的人来向我挑战,强中更有强中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早晚我会碰上一个比我更高明的人。 “但是,如果因此而担心得坐立不安,岂不太傻了?哦!你不赶快把老魔带走吗?说不定绝剑已把党羽召来了。” “有你在,怕什么?” “我要走了!” “好吧!我会去找你。” “我相信你会来,再见!” 银衣使者持着玉骷髅走了,老魔像斗败了的公鸡。 荀文祥瞥了铁胆郎君兄妹一眼,冷冷一笑,举步便走。 “荀爷,请留步!”神针玉女扬声叫。 他略一迟疑,冷然徐徐转身,脸上寒意很浓。 “荀爷,与银龙合作,不会有好处的,做一个侠义英雄,不比名列邪魔光彩吗?”神针玉女诚恳地说。 他不言不动,神色更冷。 “南宫局主已经来了,他会专程向你道歉!” 他冷哼一声,转身欲行。 “荀爷,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 他扭头回顾,虎目中冷电森森,一字一吐地说:“你给我听清了。也许你真的不知道内情,也可能是以为我不知情。 “南宫局主居心不良,他根本没有向在下道歉的诚意,他在玩火自焚。我荀文祥目下已成了江湖中众所瞩目的风云人物,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我存在一天,他一天不能安宁。 “我荀文祥的名头愈是响亮,他就愈感不安,有如芒刺在背。只要能收拾我,其他邪魔就不足虑了。” “你不要胡猜……” “胡猜?” “不会的……” “哼!要不了多久,他的阴谋诡计就会暴露无遗了。目前我还不想拆穿他的诡计,但已为期不远了。我问你,在这三四天之中,你们是不是跟着大批高手,奔东逐北的跑了很多地方?” “是的,这……” “为何?” “听南宫局主说,是搜寻邪魔们的匿伏处。” “唔!可能你真的不知道。你们昼夜奔忙,共搜了十一处地方,但却没有搜柏林那家农舍,那是银龙的住处。 “在要劫镖的群豪中,银龙的实力最强,拥有高手最多的人,住处并不瞒人,你们为何不去搜他?” “这……这个……” “不知道?” “的确是不知道,也许南宫局主另有打算,不愿先找实力最强的人……” “哼!好理由。这几天,他没说要找我?” “这……奇怪,他从来没提过……”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那就证明你并不知道内情。” “你是说……” “哼!他是在搜我。每一次出动,都是匆匆忙忙的高手齐出,这点,你不感到很奇怪吗?”荀文祥盯视着她问。 “不会吧……”神针玉女迟疑地说。 “每一次都扑空,对不对?” “是的,这的确令我起疑。” “今天你们方分配地区觅迹。” “是的……” “因为今天我们四个人也分路打探消息。白龟神祠的住处,是我刚才决定的,程少谷主三个人还不知道呢! “他们在等我请村民带口信,告知今晚的落脚处,在此之前,我们的落脚处共换了十一处地方。” “这……” “每一次我们撤走后片刻,你们的人便到了!” “老天,你是说……”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赶快回开封去,以免玉石俱焚。”荀文祥冷冷地说。 人影飞闪而至,一个村夫打扮粗眉大眼的人,在二十余步外,向荀文祥打出一连串奇怪的手势。 最后,荀文祥回了两次手势,村夫即循原路退走。 “那是谁?”神针玉女问。 “我不会告诉你。”荀文祥说。 “有点像万里鹏,化装易容术十分高明。”铁胆郎君沉吟着说。 “万里鹏目下在义阳山北麓,那是银龙的落脚处。两位,赶快回开封,还来得及,再见了!” 荀文祥说完,三两个起落便消失在林木深处。 兄妹俩也匆匆举步,神针玉女边走边沉思着说:“哥哥,你想,南宫叔是否真的有许多事瞒着我们?” “这个……很难说。” “我觉得南宫叔他……” “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顾虑很多,人多口杂,有些事情保密是必要的。”铁胆郎君为金戈银弹辩解。 “譬如说,他知道假镖是银龙劫走的,也不能告诉我们吗?” “这个……” “他要我们前往交涉,为何要我们提还镖的先决条件?为何要我们等荀文祥不在场时,方向万里鹏提出?” “唔!妹妹,我看真有点不对。”铁胆郎君变色说。 “还有,在石界桥头,飞卫姜易,他一受挫折,便丢下了我,自己溜之大吉,这是不是有点反常?他是不是故意留下我来挡灾?按当时的情形,他大可光明正大地道歉了事,他为什么不做?” “妹妹,我们再好好想想。” “他在愚弄我们。”神针玉女寒着脸说。 “妹妹,先不要冲动。” “荀文祥在三天中迁移了十一次,我们扑空了十一次。你想想,南宫叔是否有人潜伏在荀文祥附近?” “大概是的。” “荀文祥南宫叔没有道歉的诚意。” “事实恐怕是真的。假扮南宫叔的许镖头,一再叮咛宇内双仙必须猝然袭击,似乎是别具用心。” “许镖头与四路总镖头,马不停蹄地穷追至遂平,要斩草除根,可见威远镖局根本就没有与荀文祥和解的诚意,却把我们兄妹拖下泥坑,脱身不得,这太不应该了。”神针玉女愈说愈气。 “我想,荀文祥可能真料对了。”千里追风和葛仙宫目击荀文祥惊走慑魂魔君的人,轻易地接了你一剑,知道他是个身怀绝技的人,便动了利用他分散众魔注意力的念头,连夜奔返许州见到了南宫叔。 “于是,南宫叔便安排了一连串妙计,等到发觉荀文祥出乎意外的高强,已经尾大不掉难以收拾了。 “目下的情势,已不容许南宫叔退缩,荀文祥是他最可怕的劲敌,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他不得不作最有利的打算。 “荀文祥一除,邪魔们何足道哉?妹妹,你发现南宫叔的踪迹吗?这条路安全事项的策划,本来是由他负责的,怎么一直就没见到他?” “是呀!他本来留在许州,早该赶来的。” “但他并没有来,南宫叔反而赶来了。南宫叔不是该在开封,与各路应邀的高手名宿,策划接镖护镖的大计吗?他突然赶来做什么?宇内双仙是这条路上的总策应,对付群魔并无多少困难。” “我们回去问南宫叔。”神针玉女愤愤地说。 “妹妹,千万不可鲁莽……”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妹妹,回去以后,切不可透露口风,我们在暗地里留心,看他在搞些什么花样,走吧!” “如果今晚袭击白龟神祠,那便是……” “哪便是一切皆被荀文祥料中了,我们的处境……” “我要找荀文祥谈谈!” “妹妹……” “你就不要管我了。”神针玉女不悦地说。 “那太危险……” “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觉得他是很磊落很讲理的人,要不然今天我们兄妹,早已陷入生死两难的绝境了。” 第十四章 鬼手琵琶失踪 未牌正,白龟神祠。 荀文祥背着手站在碑亭前,面对着大道。 后面百步外,就是白龟神祠。 道路转角处,出现了匆匆而来的万里鹏,老远便叫:“愚兄接到信息便赶来了,兄弟,今晚要在此地落脚?恐怕不太好吧?” 荀文祥等万里鹏走近,方呵呵一笑说:“预定在此地落脚,可是仍用老办法,风色不对便迁地为良,尽量避免与大群高手混战。” 万里鹏进入碑亭坐下,竖起大拇指说:“兄弟,我真服了你,你真有未卜先知的神奇力量。 “我已经查过了,这几天我们不断更换落脚处,每一次咱们走后不久,便有人继续赶到穷搜,会不会是巧合?” “不是巧合,而是有人透露消息。”荀文祥泰然地说。 “你是说,咱们一直就在对方眼线的监视下?” “不错。” “今晚会有人赶来么?” “会的。” “哦!兄弟你……” “已经有人发现我了,消息已经传出。” “这……” “今晚,哼!咱们准备捉人!” “捉人?捉谁?” “来讨野火的人,来一个捉一个。” “哦?准备敞开来干了?” “当然啦!逗了他们好几天,他们也感到不耐烦了,咱们也该反击啦!”荀文祥豪气飞扬地说。 “好,真该反击了。两位姑娘来了吗?” “该快到了,送口信的人靠得住。” “传口信那位村夫,举动有点像江湖人,你是怎么雇来的?” “花了两百文钱。两百文钱传一次回信,任何一个村夫也乐于跑一趟。你看!白凤来了!” 白凤已转过前面的路口,她穿的是黛绿劲装,曲线玲珑十分惹人,成熟少女的风华表露无遗。 “你们先到了!”白凤欣然问。 “我刚刚到,荀兄弟先来了。舒姑娘,沿途可曾发现跟踪的?你那龙虎双卫呢?”万里鹏问。 “他们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没发现跟踪的人。” “他们根本用不跟踪,知道今晚我们在此地落脚的人很多。”荀文祥笑嘻嘻,一点也不在意地说。 “这……”白凤惑然不解。 “荀兄弟准备今晚反击。”万里鹏加以解释。 “好哇!躲躲藏藏一夜数迁,真也烦透了。”白凤雀跃地说。 “烦总比和高手混战好得多,对不对?”荀文祥笑问。 “本来也是,混战毕竟对我们不利。哦!范姐姐还没到?” “可能她不会来了!”荀文祥轻描淡写地说。 “为什么?” “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瞧!带消息的人来啦!” 共来了四个人,两个是熟面孔。神色异常萎顿的绝剑雷一鸣,与玉扇已毁的玉扇书生申士杰。 荀文祥摆出友好姿态迎接来客,微微一笑说:“稀客稀客,诸位是在下第一批的佳宾!” 绝剑雷一鸣脸上也挤出一丝笑意,目光掠过万里鹏和白凤,最后回到荀文祥脸上,笑笑说:“阁下在雷某的任脉上动了手脚。” “不错,修道人最重视任督二脉,这二脉是修道人所发现的。因此,在下于任脉动手脚就不足为异了,在下道号是青松。”荀文祥说。 “雷某与你谈谈交换条件。” “交换鬼手琵琶范姑娘吗?好像成远镖局的人已经把她囚禁起来了,这是谁出的坏主意?” “不是威远的人劫走的。” “哦?” “雷某的条件也与范姑娘无关。” 荀文祥脸色一变,颇感意外。 “威远真的没有掳走范姑娘?”荀文祥剑眉深锁。 “他们的目的在你,不屑在他人身上打主意。你阁下消息很灵通,曾某用不着瞒你。不错,雷某是受四川朋友所托,留意珍宝的安全。 “所以曾某先行离开四川,与威远合作排除沿途的障碍,雷某的作法是光明正大的。栽在阁下手中,无话可说。” “那你的来愈是……” “你解了雷某经脉的禁制,雷某以重要的消息交换。” “与威远有关?” “没有,这消息与珍宝或威远无关,雷某宁可死,也不能用这消息来交换自己的性命。” “如果与威远无关,在下要来何用?” “对你的切身安危有关,信不信在你。” “这个……” “而且,有关鬼手琵琶范姑娘的消息,可无条件一并奉送。雷某在前面林子里等你,你要单独前来,只候片刻,来不来悉听尊……”绝剑雷一鸣说完,扭头就走,领着同伴扬长而去。 荀文祥低头沉思,剑眉深锁。 “他在搞什么鬼?”万里鹏似在自语。 “她不像是被威远以外的人所掳走的呀!”荀文祥也在自言自语地说着:“难道说,我都料错了?” “兄弟,你在说什么?”万里鹏讶问。 “没什么,为了范姑娘,为了一探究竟,我得接受雷老匹夫的条件才行。”荀文祥急急地说。 “兄弟,我陪你去。” “不必了,谅他也不敢兴妖作怪,他说要我单独前往的。两位留意四周的动静,一切小心了!” 进入三百步外的树林,里面只看到绝剑一个人。 “呵呵!你的人躲起来了?”荀文祥笑问。 “在四周戒备,防止外人闯入。阁下行功打通经脉,事关你我的生死,雷某不希望出意外。”绝剑郑重地说。 “阁下料错了,在下根本不需要行功。” “你……” “你站好,双手上举,浑身放松,气聚丹田。” 绝剑乖乖地接受摆布,闭上了双目听天由命。 丹田又称气海,先是丹田一震,然后是气机跃然欲动。接着中脘穴一麻,四脉如被电击,气血向上一冲,绦宫门户洞开。 “好了,小小障眼手法,见笑见笑!”荀文祥拍拍手笑着说,神定气闲,显见他并未用劲。 “你共下了七指按了四掌,上下推拿六合。”绝剑活动双手冷冷地说。 “不错。” “你用何种诡异的手法制我的?”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你把我看成傻瓜吗?” “如果老夫不来找你,后果如何?” “三十六个时辰之后,气血翻腾,但手脚反而麻木,不能动弹,再一个时辰后,自然又复原。” “什么,你说根本不必来找你?” “是的,但那最后一个时辰很难挨,你死过一次。” “你这小子好阴险。”绝剑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你不认为我仁慈?我本来打算把你囚禁起来,等南宫局主来讨价还价的。好了,该你履行条件了。” “你怎知我会履行条件?” “因为我可以要你上吐下泻三天三夜。只要在脐下一寸的阴交穴给你落一指头就够了。”荀文祥用手指着说。 “你小子胜了。” “在下听着。” “好,我告诉你……”绝剑放低声音说。 荀文祥静静地听完,双眉锁得紧紧的,良久,摇头苦笑。 “你真认出他的本来面目了?”荀文祥用怀疑的口吻问。 “他那易容术虽则高明,但习惯性的举动,瞒不了老夫的法眼。哼!你不相信老夫的判断。” “在下相信,只是不愿相信。”荀文祥心情沉重地说。 “你是说……” “不关你的事。” “那么……” “你说,你的人亲眼看到千手天尊的人把范姑娘带走了?” “不错,那四人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绰号江湖四煞星,活跃在汉中一带,江湖朋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的交不多。恰好老夫那位目击的朋友认识他们。” “那并不能就证明他们是千手天尊的人。” “他们是与黑道四天王一同到达信阳的,四天王正是千手天尊的朋友。好了,信不信在你。你的人已落在千手天尊手中,你不得不与他合作了。” “目下言之过早,千手天尊人虽邪恶,但范姑娘落在他手中,还不至于会有什么危险的。在下与任何人合作,皆对威远不利,与千手天尊合作,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嗯!”荀文祥笑问。 “因为千手天尊的一举一动,皆在威远的有效控制之下,你与他合作,对威远构成的威慑不大。” 荀文祥冷冷一笑,扭头就走。 回到了碑亭,白凤关切地问:“还好吧?有关范姐姐的消息,怎么样?” “绝剑说她已经被千手天尊的人所掳走,不知是真是假,她被掳的消息。我在纵走神针玉女兄妹时就知道了,却以为这是威远的人所为,所以打算今晚捉几个威远的人作为交换的人质呢! “真是怪事,目前在所有的各路人马之中,最不可能掳走范姑娘就是千手天尊……”荀文祥忧形于色地说。 “为什么?”白凤问。 “你不知道?”荀文祥反问。 “我知道什么?” “范姑娘与你情如姐妹,你不知道?她如果真落在千手天尊手中,今晚我对付威远的计划必须改变了。天色尚早,还来得及。” “你……你不带我去救范姐姐?” “当然要去,而且必须立即进行。千手天尊匿伏的地方我知道。咱们这就走。”荀文祥说走就走。 x       x       x 在南关外师河绕城起点的东面河湾旁边有一处叫周家大宅的大庄子,庄西端便是水量并不丰富的七八丈师河,对岸是墙根下的河岸。 师河绕城而过,形成西、南、东三面天然护城河。 庄门外剑拔弩张,刀剑在夕阳下闪闪生光。主人是左手肘裹了伤挂了吊膀带的千手天尊费豪,儿子紫衣秀士费治、四名得力爪牙,立于身旁。 稍后面,共有八名相貌狰狞,面色阴沉的人,佩的兵刃全是重家伙,他们是江湖上凶名昭着的四天王和四凶煞,实力空前雄厚。 客人并不多,但却是主脑人物。 镖局主金戈银弹南宫义,打扮与那天在白龟神祠出现的那位假局主一样,身材相貌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这位真局主的眼神极为凌厉,举动也沉着稳健得多。 四路总镖头来了两位,神力天王吴一元、金刀伏魔徐天福。之外是五位请为助拳的武林高手,江湖声望自然高人一等。 八比十四,千手天尊这一面占了优势。 千手天尊气色甚差,左肘包了伤巾,肿大得像是粗了一倍。 但在神色之间,依然镇静从容,他阴森森地说:“南宫局主,你说的理由未免牵强得很。鬼手琵琶是苟小辈的朋友,荀小辈又是贵镖局的死对头,在下捉了荀小辈的朋友,不啻替贵镖局分忧。 “你硬要索人,在下如果把她交给你,荀小辈日后我在下算账,你是否替在下挡祸消灾?你说呀!” 理直气壮,不由对方反驳。 但金戈银弹是有备而来,早就准备了一千个理由,不管理是否充分。 这位镖局主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从容不迫他淡淡一笑说:“常兄,你说替兄弟分忧,说得好像大仁大义,其实你我心中都很明白,你是为了要与荀小辈合作,才把鬼手琵琶捉来逼他就范的,对不对? “至于后一个理由,更是托词,目下本镖局已和荀小辈明暗中结算,只要你老哥拍拍手走路远离是非场,他怎会找你呢? “你把人交给兄弟带走,他当然会来找兄弟讨人,兄弟当然负责一切后果,你老哥根本用不着担心。 “费兄,你是个明白人,必能权衡利害轻重,把人交给兄弟,留一份情义,兄弟当感激不尽。” 四天王之一大踏步而出,厉声说:“说了好半天,全是些无用的废话,我铁臂天王愈听愈不是滋味。” “南宫义,你也不是来说道理的,不要再假仁假义了好不好?早些了断岂不干干脆脆?喂!那位吴大镖头绰号叫神力天王,与咱们黑道四大天王有盗名之嫌,来来来!咱们亲近亲近!” 神力天王在白龟神祠丢了虎尾棍,一直就心里不痛快,这时有人指名叫阵,可把他一肚子怨火引发出来了。 于是挟了新买的大铁棍大踏步而出,火爆地说:“吴某就陪你玩玩,看能不能打断你的狗爪子。” 铁臂天王拉开马步,取下插在腰带上的铁爪棍,刚完成进攻的准备,神力天王已火辣辣地抢到,铁臂一伸,当胸便点。 铁臂天王不敢大意,对方是威远四霸天王之一,而且名列首位,这一棍凶猛绝伦,力道万钧,绝不能逞强硬接,身形一闪,便待钻隙切入。 神力天王豪勇地迈步,一声沉叱,棍尾反挑,宛若电光一闪,劲风骤发,变招之快令人目眩。 “当!”棍与虎爪第一次接触,火星直冒。 “再来一记!”神力大王沉喝:“老树盘根”攻攻下盘,控制了方圆两丈空间,棍风呼呼刺耳。 铁臂天王很了不起,前纵、扑出,虎爪兜头便劈,左手也五指如钧疾探胸怀,用的是拼命打法,志在贴身行雷霆一击。 神力天王一声长笑,扭身侧倒。 这瞬间,棍尾一吐一吞,快逾电光石火。 “嗯……”铁臂天王问声叫,疾冲而过,远出两丈外脚下大乱,噗地一声虎爪失手坠地,手掩住小腹,走了两三步,然后一声惨叫,砰然栽倒。小腹下,血染下体,原来丹田破了一个大孔。 神力天正倒拖着铁棍,哼一声往回走。 杀戒已开,不可收拾。 另一位挟了托天叉的天王抢出,翻过铁臂天王察看,慢慢地站起,铜铃眼彪圆,切齿叫:“好,你们开始杀人了!” 神力天王止步回身,冷冷地一哼说:“兵刃无情,生死认命,你阁下是不是大惊小怪了?” 金戈银弹上前略加察看,叹息一声讪讪地说:“很抱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兵刃相搏,死伤难免,在下……” “你那些假仁假义的话说得太多了。不惜,用兵刃相搏死伤在所难免,谁死谁倒霉,只怪他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得谁。问题是双方目下并无深仇大恨,吴老兄分明不需要用这种阴险很招。” “这个……” “看来,咱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来吧!你我也拼个你死我活,我托天王要向你金戈银弹讨公道。” 托天叉一伸,作势递出,锋利的尖宽有一尺六寸,向上一提,任何兵刃也休想攻入,托天叉也称虎叉,在兵刃中算是极霸道的家伙。 一个穿灰衣的中年人拔出两尺二寸长的雷槌,迈步上前说:“南宫兄请退,让我惊天雷陈化友,见识见识托天王震江湖的天叉绝技。” 金戈银弹伸手示意惊天雷稍候,向在三丈外杀机怒涌的千手天尊说:“费兄,在下不希望再发生不幸的事,务请费兄将人交给在下带走,以免……” 千手天尊恨火中烧,举步上前抢着说:“人说你南宫义一生中,做的全是假仁假义的事,阴险狠毒攻于心计,笑里藏刀表里不一,果然名不虚传,你阁下已经探出费某实力单薄,所以亲自出动步步进退。 “就算是费某把人交给你带走,你也不会就此甘休的,对不对?因为你已经认定可以吃定费某了,是吧?你的银弹是武林一绝,十丈之内弹不虚发,今天费某倒要看看你是否浪得虚名?” “费兄,何必呢?你的左手已被荀小辈……” “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费某的左手废了,你的心里可高兴死啦!你准备好了没有?” 双方已面面相对,相距约丈五六。 “你任何时候皆可发射暗器。”金戈银弹傲然地说,先前镇定谦虚的神色已一扫而空不复存在了。 托天王托天叉一抖一旋,向惊天雷逼进叫:“笨鸟儿先飞,姓陈的,你我不要闲着,接招!” “铮”一声大震,雷槌击偏托天叉,槌影一闪,乘隙突入,快如奔雷掣电,两人搭上手,就是一场快攻。 另一面,千手天尊徐徐绕走,右手空无一物,随移动的脚步自然摆动,谁也弄不清他的暗器藏于何处。 金戈银弹的左手抬至胸口,掌心可看到四颗鹅卵大的弹丸,银光耀目,在掌心中圆滑地旋动,发出一阵阵互相磨擦的怪声。 两人都是当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无形的杀气未交手便已充塞在空间里,心意神首先作凌厉的接触,谁的气势弱,谁便是输家。 千手天尊猛地一闪,右手微抬,金戈银弹不无顾忌,身形一顿。没有暗器飞出,太平无事。 “嗤嗤!嗤嗤……”银弹转动磨擦的声音愈来愈急。 双方的同伴皆警觉地向后在退,免遭池鱼之灾,只有恶斗正烈的两个人在原地急急转动。 “哼!”千手天尊沉叱,身躯急旋而舞。 青芒快得几乎个人肉眼难办,两枚暗器破空飞到。 同一瞬间,金戈银弹也挫身发射银弹,四弹聚在一起,似乎黏住了,然后另一道银芒,追还在四弹之后,速度快了一倍。 青芒在金戈银弹身前三尺左右,突然由平行变成交叉而飞。 一声暴响,后发的银弹击中前四枚,五弹聚分。 “哎呀……”两人同时惊叫,急速闪动的身躯一顿。 在惊呼声中,双方的同伴皆抢出救人。 紫衣秀士来得最快,一声怒啸,双手齐杨,暗器满天飞。 院门内掠出四个一式村夫打扮,戴了黑头罩的人,以惊人的速度飞掠而至。 河岸的柳树葫芦中,也抢出了满天花雨、红砂掌两位总镖头,与六名身手矫捷的男女等人。 庄院侧方,五个黑衣人随着宇内双仙,无畏地越墙而入,窜入里面去了。 紫衣秀士挽住了右胯受伤的千手无尊,这一弹挨得不轻,右脚已无法举步。 金戈银弹右肩外侧被飞钱割裂了一条血缝。 两败俱伤,谁也没占便宜。 可是,双方开始混战,各我对方拼命。 紫衣秀士打出了十余件暗器,伤了威远两个人。他志在阻挡以便救人,因此被击中的人伤势皆无大碍。 有满天花雨八个伏兵加入,似乎仍然未能占上风,因为出来的四个戴头罩村夫,四支长剑交叉袭击有章有法。 三两冲错,威远最具威力有长兵刃的神力天王,首先便挨了一剑,擦右胁而过,几乎伤及肋骨,大铁棍竟挡不住神奥绝伦的三尺剑。 双方都红了眼,下手不留情,受轻伤的人也拼死不退。 不久,双仙与五个黑衣人出现在院门外,两个黑衣人扶持着神色萎顿的鬼手琵琶,另一人挟着她的黑玉琵琶。 “住手!”正一真人常道衍舌绽春雷沉喝,震得所有人耳中轰鸣。 片刻间,双方纷纷退出斗场。 双他从容举步徐徐接近,一脸萧杀。 句曲炼气士用手向四蒙面人一指,冷冷地说:“诸位施主的剑术,神乎其神霸道绝伦,定非无名小卒,可否除去头罩,让贫道看着施主们的本来面目?” 四个蒙面人互相打手势,四剑同时前指,一声低叱,四人同时飞退。 两老道上当了,误以为对方要进攻,岂知却是以进为退,刚来得及拔剑准备接斗,四人已退出三丈外了。 常道衍一怔,急掠而上叫:“你们走得了?贫道留客。” 四个蒙面人向庄院东面飞奔,身法快极。 但双他更是是轻功惊人,去势如电火流光。四人刚到达院墙屋角,常道衍已追及最后一人身后了。 “站住!”常道衍沉叱。 对方如不听制止,老道恐怕真要从后面送剑了。 一声娇叱传出,屋角窜出曲线玲珑的白凤姑娘,铮一声剑鸣,双剑接触。 蒙面人向前一窜,扭头扫了白凤一限,立即转身回扑。 白凤被震得连人带剑飘出两丈外,脸色大变。 常道衍一怔,讶然问:“是你……” 青影缓缓而至,荀文祥到了,挡在白凤面前,脸一沉,寒气森森,一字一吐地说:“很好,今天正好作一了断。” 后面的句曲炼气士吃了一惊,一拉常道衍的袍袖,徐徐后退。 蒙面人转身如飞而去,不再理会这里的事了。 “荀文祥!”斗场上的人几乎同声惊呼。 随后到达的万里鹏,扶住了白凤,跟在荀文祥身后,一步步向前迈步。 双仙竟然不敢递剑,他们大概知道荀文祥的戒尺随时皆可从袖底吐出,两人一步步后撤,神色颇为紧张。 一声剑鸣,万里鹏第一次撤剑,低声说:“兄弟,敌势过强。” 白凤蹑上两步,不胜忧虑地说:“荀兄,千手天尊的人可壮声势。至少,我们不至于太孤单。” 荀文祥止步,瞥了被黑衣人扶持着的鬼手琵琶一眼,用带有不满的口吻说:“千手天尊很聪明,终于制造出有利于他的情势了。看清形,我又被人所愚弄,他似乎又算定我们会在这恰当的紧要关头赶到,及时将范姑娘交给威远的人,这绝不是巧合,我得好好想想其中的可疑征候。” “荀兄你是说……” “绝剑雷一鸣提供的消息是正确的。问题是,他没有提供的必要,除非他希望我们与千手天尊合作。 “在已知的三山五岳人马中,千手天尊的实力目下最单薄。你如果想与人合作,会不会挑最可能失败的一方?” “千手天尊朋友不少……”白凤接口。 “我知道这期间,他隐藏了真的实力,但已可断言,他绝不比银龙一面强。” “所以我主张与银龙合作。”万里鹏说。 荀文祥不再多说,重新举步。 两方面的人皆各聚一方,壁垒分明,铁臂天王的尸体,搁在千手天尊这一方面的人群面前。 双他已退至金戈银弹的左首,剑已入鞘。 荀文祥直向中间走,冷然打量千手天尊的人,再向金戈银弹的人打量片刻。 “费老邪,是你把范姑娘掳走?”荀文祥问。 “老夫可是好意请她来的。”千手天尊大声说。 “老夫可是好意请她来的。”千手天尊大声说。 “这种请法,倒是别致得很。” “信不信在你。人已被威远的人夺走,你何不问问范姑娘,老夫不再与你为敌,双方合作,公举你为首领,我的朋友皆听命于你,联手来对付威远镖局,老夫所有的人,一切听你的吩咐,老弟意下如何?”千手天尊郑重地说,态度十分诚恳。 荀文祥目光灼灼地紧吸住千手天尊的眼神,他看到了什么。最令他感觉得最强烈的,是悲愤和仇恨的神情。 他瞥了铁臂天王的尸体一眼,明白千手天尊态度转变的原因所在了。以往那些想和他合作的人,所持的态度是要他服从,而不是要他做领袖。 千手天尊今天竟然当众明白地表示尊举他为首领,这在武林中是极为罕见的大事。 武林人最令人头痛的是重视浮名虚誉,好勇斗狠争强斗胜,谁也不服谁,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一个在武林位高辈尊的高手名宿,甘愿公举一个默默无闻的初闯世道年轻人为首领,的确是不寻常的事。 他看出千手天尊并没有多少诚意,是被悲愤和仇恨所逼而贸然决定的权宜举动。 他不能上当贸然接受。另一个他不能接受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千手天尊的底细。 再就是他知道威远的人,希望那些意图劫镖的三山五岳邪魔外道各路人马,能组成统一的联合阵线,人多口杂利害冲突,便可从中分化制造纠纷,用简单的争名夺利小借口,就可以令这些临时组合的乌合之众互相猜疑,互相牵制,甚至互相残杀。 这瞬间,他作了断然的决定。 “在下赞成联手对付威远的人。”他大声说:“如何合作的事,等在下深入了解情势之后,再作决定。” “老夫希望老弟尽速决定。”千手天尊知道他不能仓促决定:“银龙纪老兄与九真魔女金姑娘方面,老夫可以说服他们共襄盛举。 “云阳三燕仍未到达湖广,老夫负责派人请她们参与,她们对你极为推崇。只要你登高一呼,必将群雄响应,保证可在短期间内,消灭威远的主脑人物,彻底摧毁镖路上的所有明暗桩。” “老夫可是好意请她来的。”千手天尊大声说。 “这种请法,倒是别致得很。” “信不信在你。人已被威远的人夺走,你何不问问范姑娘,老夫不再与你为敌,双方合作,公举你为首领,我的朋友皆听命于你,联手来对付威远镖局,老夫所有的人,一切听你的吩咐,老弟意下如何?”千手天尊郑重地说,态度十分诚恳。 荀文祥目光灼灼地紧吸住千手天尊的眼神,他看到了什么。最令他感觉得最强烈的,是悲愤和仇恨的神情。 他瞥了铁臂天王的尸体一眼,明白千手天尊态度转变的原因所在了。以往那些想和他合作的人,所持的态度是要他服从,而不是要他做领袖。 千手天尊今天竟然当众明白地表示尊举他为首领,这在武林中是极为罕见的大事。 武林人最令人头痛的是重视浮名虚誉,好勇斗狠争强斗胜,谁也不服谁,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一个在武林位高辈尊的高手名宿,甘愿公举一个默默无闻的初闯世道年轻人为首领,的确是不寻常的事。 他看出千手天尊并没有多少诚意,是被悲愤和仇恨所逼而贸然决定的权宜举动。 他不能上当贸然接受。另一个他不能接受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千手天尊的底细。 再就是他知道威远的人,希望那些意图劫镖的三山五岳邪魔外道各路人马,能组成统一的联合阵线,人多口杂利害冲突,便可从中分化制造纠纷,用简单的争名夺利小借口,就可以令这些临时组合的乌合之众互相猜疑,互相牵制,甚至互相残杀。 这瞬间,他作了断然的决定。 “在下赞成联手对付威远的人。”他大声说:“如何合作的事,等在下深入了解情势之后,再作决定。” “老夫希望老弟尽速决定。”千手天尊知道他不能仓促决定:“银龙纪老兄与九真魔女金姑娘方面,老夫可以说服他们共襄盛举。 “云阳三燕仍未到达湖广,老夫负责派人请她们参与,她们对你极为推崇。只要你登高一呼,必将群雄响应,保证可在短期间内,消灭威远的主脑人物,彻底摧毁镖路上的所有明暗椿。” “这一来,威远保不成这趟镖,我们能得到些什么?”他明白地表示反对这种做法:“这是杀鸡取卵的笨办法。” “当然这些行动,皆需在他们接镖之后方行展开。”千手天尊进一步解释:“迄今为止,各路群雄一直就不曾正式对付威远的人。 “即使不得不交手,也点到即止各守分寸,用意就是等他们接镖之后现行比拼。今天为了范姑娘的事,南宜义竟然下毒手杀人,咱们如不还以颜色,他们将肆无忌惮放胆妄为了。” 千手天尊这些话,勾起了荀文祥隐藏在心中的新仇旧恨。 今天第一次出人命,在他来说并不足怪,那天晚上宇内双仙猝然袭击,要不是他不惜冒神形俱灭的大险,临危用御神大法自保,恐怕早就臭皮囊喂了蛆虫,第一个死的是他而非铁臂天王了。 第十五章 含羞折戈落弹 不远处的院墙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灰袍人,大笑两声,用清晰震耳的嗓音说:“费老邪说得不错,今天的事威远做得太过分了。南宫局主亲自出马索取范姑娘,其中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至少他不该公然纠众强索,他没有任何理由向费老邪耀武扬威,威远镖局湖广那趟镖,是否保得成仍是未定之数,南宫局主岂能凭天下黑道群雄扬言劫镖,便可以先下手为强杀人索人? “如果老夫扬言要摘取天下的月亮,皇帝老爷就要派人砍老夫的脑袋吗?至于上一次的假镖,劫的人是银龙。 “威远杀银龙的人也许在理字上站得住脚,向费老邪的人报复就不对了。宇内双仙,你们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吗? “忘记了你们在侠道中的身分地位吧?你们带人入庄带来了范姑娘,一未伤人二没恐吓,不愧称武林声誉极隆的名宿。但如果不站出来说公道话,在下就不再尊重你们了。” “咦!这人是谁?”万里鹏讶然问。 这人穿一袭宽大的灰袍,未配兵刃,布帕包头,戴了一张青面獠牙鬼面具,全身连耳朵也没露出外面,只可看到小眼孔中一双黑睛。 荀文祥突然举手向灰袍人连挥三次,灰袍人仰面便倒,消失在院墙后。 “荀兄,你……你向那人打手势?”白凤惊问。 “是的。”荀文祥简单地答。 “那是谁?” “一位朋友。请不要问,尔后便知,我已经请他离开,这里的事不需劳他的大驾。”荀文祥说完,示意两人在两人原地等候,大踏步向了相候的金戈银弹走去,脸上寒气逼人,神色奇冷。 正一真人常道衍跨出两步,依首说:“青松道友,神力天王吴施主,并无意下毒手杀人,双方全力相搏,失手的事极易发生。吴施主固然不对,但情有可原……” “你给我走开,我不听这些强词夺理的骗人话。我要找南宫局主,问问他准备如何处置范姑娘。”荀文祥声色俱厉地说。 金戈银弹淡淡一笑,神色安详毫不激动地说:“在下并不准备处置范姑娘,向费老邪索人,本人打算劳驾范姑娘向老弟你连络,转达在下向老弟你所致的歉意。因为这几天来,老弟你飘忽如神龙,行踪无定。 “在下多次追寻,曾徒劳往返,所以只好在范姑娘身上设法,也不顾范姑娘范在费老邪手中而受到伤害……” “你怎么全说些假仁假义的话?”荀文祥抢着问。 “老弟……” “阁下并无意无条件释放范姑娘。” 金戈银弹呵呵大笑,举手一挥。 挟持鬼手琵琶的黑衣人放了她,另一个璧还墨玉琵琶。她一言不发,从容地走向荀文祥。 “范姑娘,你没什么吧?”荀文祥问,脸上的寒意慢慢消溶。 “没什么。费老邪的人可恶,逼我诱使你和他们合作,吃了不少苦头。兄弟,你没挨过金针刺麻筋的折磨?他们在我身上施用过了。”鬼手琵琶咬牙切齿地说。 他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千手天尊。 千手天尊身后站出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大声说:“范姑娘,你可不能怪我,你嘴上不饶人不住咒骂,谁受得了?” “你给我出来,本姑娘要见识见识你张国良的妙手飞计绝技,你不出来就不是人养的。”鬼手琵琶切齿大叫。 张国良脸色一沉,飞步而出。 “张老弟,回来!”千行天尊焦急地大叫。 张国良怎能回来?鬼手琵琶的话,刻毒得任何人也受不了,不叫倒好,叫了更糟,张国良走得更快。 鬼手琵琶一跃而前,咬牙切齿迎上。 “范姑娘不可……”荀文祥大喝,一跃而前。 可是,已晚了一晚,一声弦鸣,急掠而来正想发话的张国良如中雷殛,身形一顿,手一按胸口,然后向下一栽。 荀文祥抓住了墨玉琵琶,将鬼手琵琶推出丈外,虎目中杀机怒涌,脸罩寒霜,一字一吐地说:“我料错了,原来你不是费老邪的人。” 奔出相助张国良的人,悲愤地大叫:“针贯心坎,死了!好恶毒的贱女人。” 鬼手琵琶脸色大变,惶然叫:“兄弟,你的脸色好可怕,你说什么?” 荀文祥一把拉断所有的弦线,说:“我明白你的身分了,你把天下间最精明、消息更灵通的人也骗住了。” “兄弟,你……” “三年前,你在安庆的吉祥老店,与紫衣秀士同时落店投宿。这次你也现在许州,与紫衣秀士出现葛仙宫晚不了几天。 “在五方院店,你两人表现得不像是互相认识的人。因此,在下以为你是费老邪的人,费老邪黔驴技穷,掳你实施苦肉计以诱我前来谈合作条件。你……” “你……怎么知三年前的事?”鬼手琵琶惊问。 “在下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荀文祥斩钉截铁地说。 紫衣秀士举步而来,大声说:“三年前在安庆,在下与她虽是同时落店,但仅互相客套几句而已,落店前在下并不知她的名号。” “没你的事,退回去。”荀文祥不客气地说。 紫衣秀士乖乖地退回,对荀文祥深怀惧意。 荀文祥将墨玉琵琶向下一丢,一脚踏破说:“擒你的人竟替你装上慑魂针,暴露了你的身分。有人目击四煞星擒你时,你琵琶内的钉已经发射完了。” “你……”鬼手琵琶恐惧地向后退。 “难怪威远镖局的人会倾巢而出来救你。三天三夜中换了十一次住处,都是你送出的消息,要不是我机警,早就被威远的人分尸剥皮了,有你作内应,出其不意给我三枚慑魂钉,我哪有命在?” “你……” “你杀了张国良,要引起混战,两方面的人都要找我,你好毒,你……你敢跑?” 金戈银弹身后两个青袍人向前冲出,让过鬼手琵琶,四剑列成罗网,阻止他追鬼手琵琶。 他本想冲上,最后忍下了,阴森地说:“南宫义,你叫那贱女人逃吧!反正我找你要人,你是跑不掉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金戈银弹哈哈大笑,召回四位青袍人,说:“老弟,不要怪范姑娘,她在开封出了纰漏,闯下杀身大祸,是老夫救了她的命,她欠了老夫一条命的情,因此她感恩图报,为老夫尽力。 “不错,千里追风与老夫交情不薄,在葛仙宫无意中发现了你,老夫的长子南宫星恰好在许州调度人手,便动了用你吸引群魔的念头,巧安排让范姑娘接近你,如此而已。” 东面的果林中,突然踱出铁胆郎君兄妹,神针玉女脸色难看,愤然问:“南宫叔,人熊屠霸的伤是假的了。这些事,为何要瞒我?” “贤侄女,任何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泄露的顾忌,不是愚叔有意……”金戈银弹含笑解释。 铁胆郎君哼了一声,拉了乃妹扭头便走,一面说:“南宫局主,不要再派人来找我兄妹了。” “贤侄……”金戈银弹急叫。 兄妹俩飞奔入林,三两起落便消失在林内。 正一真人常道衍脸色也难看已极,哼了一声说:“难道白龟神祠回来的人,众口一词说荀道友是白莲妖孽,唆使贫道与真阳道友除魔,原来局主已知用荀道友的事已不可收拾了,要及早除去永绝后患。好,你真够朋友,贫道一世英名,葬送在你这位好朋友手中,你好。” 一声剑啸,一声裂帛响,老道斩下一幅袍袂往地下一丢,冷笑一声收剑举步。 句曲炼气士也挥剑割袍,两人叹息着,一同扬长而去。四大弟子也一言不发,随在后面走了。 割袍绝义,金戈银弹怔住了。 传出一声阴冷已极的怪笑,一位三角眼青袍人说:“南宫兄,镇定些,少了他们,咱们同样可以办事,船到江心马行狭道,不可乱了方寸。” 金戈银弹讪讪一笑,点点头说:“对敌形势已成,不能因小意外变故而错失控制良机,而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荀文祥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胜感慨地说:“南宫义,据在下所知,阁下在江湖得意三十年,声威远播,唯力是尚。 “江湖人提起威远二字,确也畏惧惊恐,不仅黑道人畏之如虎,白道豪杰也敬鬼神而远之,你并没有几个令江湖朋友真正敬佩的朋友。 “你这次护镖的苦心固然值得同情,但手段卑劣,已违反了光明正大的武林传统道义,不足为法。你这样做,是自毁前程。” 金戈银弹虎目怒睁,恼羞成怒厉问:“阁下,你教训老夫吗?” 荀文祥淡淡一笑,冷冷地说:“当然在下一个小人物,不配谈论高手名宿的是非,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谈武功修为与武林声望,你阁下与圣剑神刀、红尘双邪、宇内三魔四鬼、邪道至尊银龙,都是江湖同辈的顶尖儿人物。 “而今天,绝大多数的人皆与你为敌,为什么?你以为他们都是为了四川那批不义之财吗? “你错了,那批珍宝并不值多少钱。他们并不在乎那些沾了血腥的民脂民膏。 “他们之所以找你,是为了替江湖朋友出口怨气,打击你威远的威信,威远两字太刺耳了。” “胡说八道!”金戈银弹不悦地说。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而你,除了要保全威信之外,还得保全威远的基业;威远的存亡续绝,皆寄托在这趟镖的得失上。 “阁下,你准备关门大吉吧!因为在下必须毁去这趟镖,是你阁下逼在下这么做的啦!” “你以为你胜了宇内双仙,便敢出此大言吗?”金戈银弹冷冷地问。 “在下知道你准备了众多高手,要一举歼尽天下群雄,你如果成功了,今后威远镖旗所至,草木不惊太平无事。 “失败了,对你并无多大损失,这趟镖仍可安全到达京师。因为迄今为止,知道你这趟红货提早到达,暗镖已完全通过信阳州的人屈指可数。” 金戈银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千手天尊一群人,也议论纷纷意似不信。 “荀兄,你怎知道的?”白凤讶然道。 “兄弟,这消息是真是假?”万里鹏也将信将疑急问,对荀文祥近来料事如神的神秘举动极感困惑。 荀文祥指指脸色不正常的金戈银弹,说:“他的神色,已经告诉你是真是假了。” 金戈银弹呼出一口长气,神色庄严地说:“阁下,你知道得太多,可惜知道得晚了些。老夫知道你是威远最可怕的劲敌,有你在,永远是老夫最危险的威胁。老夫势在骑虎,休怪老夫得罪你了。” 荀文祥从容举步接近,也神色肃穆地说:“阁下搜了在下三天三夜,今天当然不会放过在下。同样地,在下也不会放过你。” 金戈银弹刚解下威震江湖的金戈,后面已大踏步出来一位黑衣中年人,解下腰间的流星锤,傲然地说:“南宫兄,请退,杀鸡焉得用牛刀?让在下送他回家,我擎天一锤不信他是个铁打的金刚。” “李兄,不可轻敌,小心他的剑术。”金戈银弹叮咛。 擎天一锤哼了一声,向荀文祥迎去,冷冷地说:“大名鼎鼎的白莲会江北法主第一魔法师,也在李某锤下断魂,凭你学了几天的道行,还没放在李某眼下。姓荀的,你可放展妖术了,不然就没有机会啦!” 荀文祥一步步接近,冷静得不像个活人。 擎天一锤李兄拉开马步,流星锤开始旋舞,虎虎罡风啸声渐厉,劲道渐增。 荀文祥步速不变,三丈、两丈、丈五…… 流星锤破空而至,快得如同电光一闪,肉眼儿难看清,劲道骇人听闻。 “铮!”戒尺奇准地击中射向上的流星锤,狂向外侧呼啸而去。 荀文祥步伐不变,稳定地迈进。 流星锤快速地旋飞一匝,这次是旋扫而至。 “铮!”锤向上急展斜飞。 荀文祥已迈进了两步,双方距离已拉近至丈内。 流星锤不能让对手贴身。擎天一锤有点心惊,两锤急袭而攻,怎能不惊? 立即开始绕走移位,流星锤招势一紧,飞行的锐啸声愈来愈尖厉,链绳的破风更是刺耳。 “铮!铮铮铮……”锤尺接触声连续爆发。 不管锤从任何方向攻到,也难逃小小戒尺的有效阻击,四面八方皆形成毫无空隙的戒尺防卫网。 尽管擎天一锤内力修为已臻化境,三丈外御锤如臂使指,折向攻击灵活万分,吞吐盘折有如灵蛇,锤劲万钧,绳链比钢刀更具威力。 但在戒尺有效的点打挑拨下,狠劲一一瓦解,而且有反客为主的现象发生,像是荀文祥追逐锤,而不是锤攻击荀文祥。 攻了三五十锤,擎天一锤锐气尽消,自信心逐渐消失,恐惧逐渐取而代之。在荀文祥紧迫盯人的快速追逐下,双方的距离始终未能拉远至流星锤有效的、最具威力的远攻有利两丈空间。 荀文祥完全摸清了这种可从四面八方攻击的怪兵刃,反击了,一声低叱,戒尺一挑,半分不差搭住了从左侧斜飞而至的锤后半尺九合锤链绳。 锤向下疾旋,反绕住戒尺,缠了两圈。荀文祥左手一伸,抓住了缠勒住戒尺的流星锤。 擎天一锤收锤的劲道从锤绳传到,但已经晚了。 荀文祥哼了一声,双手猛地一带。 “哎……”擎天一锤厉叫,右小臂扣锤环的皮护套一震,无穷大无可抗拒的拉力传到,右臂像是断了,身不由己被拉得向荀文祥冲去,脚下大乱。 看出危机冲出抢救的一个青袍人,来晚了一步。 锤绳勒住了擎天一锤的脖子缠了两匝,擎天一锤半跪在荀文祥脚下,死死地拉住链绳以缓和脖子上的绕力。 擎天一锤的脸色泛青,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荀文祥左手一抖,硬生生拉断了锤头,反手便扔,锤头化虹而去,砸向挺剑冲来抢救,剑刚递出的青袍人。 青袍人想躲已来不及了,锤头来得太快,根本就难以看到。 而且,这时的锤头根本不可能飞出,锤本来是缠在戒尺上的,钢刀也不可能将九合锤链绳砍断。 “噗!”锤头闪电似的击中青袍人的右肩,肩骨立碎,右臂完蛋。 “当……”青袍人长剑失手坠地,冲势因锤的凶猛打击力而倏然中止。 荀文祥扔出锤头,左手顺势一掌劈在擎天一锤的右肩前,锁骨应掌而折,肩骨也被震裂了。 “在下还不屑杀你。”荀文祥说,松手放人。 几乎在同一眨间,两人全倒了,两人同时被毁了右肩骨,这辈子再也休想舞刀弄剑逞强了。 “你杀了我吧!”擎天一锤在地上厉声狂叫。 一声怒吼,四个青衣人同时飞纵而出,在两丈外剑即出鞘。 荀文祥毫不迟疑地急冲而上,一声低啸,但见他大袖飞飘,身形狂野地闪动,戒尺连续挥点。 在人影飞旋中,突然从剑影中疾射而出,在金戈银弹前面两丈左右倏然止步,人影重现。 “不要叫旁人送死,该你出手了。”荀文祥冷冷地说,脸上寒霜浓厚,整个人冷气森森。 后面,四个人四面一散。 “啊……”第一个青衣人大声嚎叫,扭身向下栽。 “砰砰!”另两个也倒了,右肩骨裂痛得无法站立。 最后一个右手无力地倒拖着长剑,吃力地往回走,咬牙切齿形如厉鬼,用不似人声的嗓音叫:“我……我与你拼……拼命……” 距荀文祥背后不足三步,突然身子打旋,倒了。 荀文祥浑如未觉,冷静得令人心寒。 金戈银弹脸色泛白,慢慢举戈。 远处,千手天尊举手一挥,群雄纷纷撤兵刃向前走。 屋倒,先前去而复返的四个蒙面人,也举步迈进。 万里鹏与白凤双剑并举,首先到了荀文祥身后。 金戈银弹这一面的人,已分列金戈银弹左右。 “你想群殴吗?”万里鹏沉声叱问。 金戈银弹一咬牙,沉喝:“把人救回,退!这是老夫与姓荀的事。” 荀文祥也向万里鹏和白凤说:“拦住千手天尊的人,你们退!” 神力天王带了三个人奔出,到了荀文祥身后,伸手扶起倒地的同伴,抬头叫:“局主,郑兄肩骨已碎了,痛昏了。” 了字一落,铁棍凶猛地劈向荀文祥的腰胁,这一棍如果击实,荀文祥大概会变成两段。 “哎呀……”已退出三立外的白凤惊骇地尖叫,向前冲来。 怪事发生了,荀文祥屹立不动,似乎不知身后有偷袭,冷静得像个石人,而铁棍距他的右腰胁不足半尺,神力天王突然仰面就倒,铁棍随人后移,棍头间不容发地挥过他的腰背后,毛发未伤。 “当!”铁棍飞抛三丈外,神力天王也跌了个手脚朝天,狼狈万分。 “不要杀他!”荀文祥说,仍站在原处并未回头注视,但他却知道身后的白凤要下杀手。 白凤到了神力天王身侧,剑已刺向对方的胸口,闻声收势,但剑尖仍移抵在神力天王的咽喉要害,大声咒骂:“你这浪得虚名卑鄙无耻的狗!不杀你,你并不见得幸运。” 她拔下头上的凤钗,俯身纤手急动。 “你这恶毒的女人……”神力天王狂叫。 这位仁兄身上共挨了七钗;左右期门、左右京门,左右大包、气海。 罡风呼啸,银弹似联珠破空而至。 荀文祥一双大袖徐徐举动,一双手指伸缩不定。 片刻间,荀文祥的双脚不曾丝毫移动,飞射而来的银弹一一失去了踪影,宛若泥牛入海。 身后把神力天王赶走的白凤大感惊骇,看得目瞪口呆。 白凤站在斜对方,相距仅丈余看得真切,可看清荀文祥的侧脸。 她看到荀文祥庄严的脸部,焕发着光华熠熠的神采,湛黑的眸子闪耀着奇异的神秘光华。 那破空而至捷逾电闪的银弹,距荀文祥身体丈外便力道自消,随袖风指动飘动、吸入、消失。 她已毫不怀疑荀文祥具有她不可知的神术,这种神术不是武功所能抗拒得了的,难怪宇内双仙在客店中,不顾一切猝行突袭,金戈银弹的武功,与宇内双仙在?僦洌牖袷な撇豢赡埽貌蛔潘p牧恕?br /> 她已感到不寻常的慑人气氛压体,打一冷颤后退。 对面,金戈银弹停止发射无望的银弹,金戈一领,突以骇人听闻的奇速,身戈合一化虹而至。 “铮铮铮!”戒尺连挥三记,金戈被阻住了。 风生八步,劲气如潮,白凤骇然急退出了丈外,几乎被这可怖的彻骨裂肌暗劲所震倒了。 乍合的人影中分,凶猛绝伦的瞬间接触突然中止。 被万里鹏拦住在三四丈外的一众群雄,被这电光石火似的可怖瞬间接触惊呆了。 金戈银弹享誉江湖三十余年,从没有碰上敌手,果然名不虚传,金戈攻势之猛,委实令人咋舌。 难怪魔道中这么多威震江湖的顶尖高手名宿,皆不敢贸然妄动,精英毕聚,仍然不敢公然与威远正面冲突。 金戈银弹暴退丈外,大喝一声,再次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一闪即至,金戈闪电似的走中宫突入。 一声爆震,戒尺击中金戈,金戈向外一展,接着戒尺已透影而入,噗一声敲中金戈银弹的胸口。 金戈银弹退了三步,脸色大变。 戒尺向前一引,荀文祥反攻了,尺影连闪,人到尺到。 金戈银弹不得不采守势,金戈撤至胸前,全力封招。 戒尺在戈尖前消失,却从左外侧出现。 “噗噗!”金戈银弹左胁与左胯各挨了一尺,未能封住快速的戒尺着体,尺下处气散功消。 金戈银弹总算如自己料错了,这两尺力道如山,真不好受,凶猛无比直撼内腑的打击力,令他支撑不住。 “铮铮!”总算封住了续发的两尺,狂乱地后退。 “噗噗!”右肩和左腰又挨了两尺。 异啸声刺耳,满天花雨刘总镖头及时到达两丈外,暗器漫天而至,用的全是会折向的玩意,冒险抢救局主。 荀文祥不得不对付从后面绕来的暗器,大袖连挥,暗器一一失踪。 等他转过身来,金戈银弹已在满天花雨的搀扶下,退出三丈外去了。 万里鹏不敢让千手天尊的人接近,急声大叫:“兄弟,他们要逃,不要放他们走了。” 白凤却奋起急追。 荀文祥掠出叫:“鱼龙反跃!” 南路总镖头金刀伏魔徐天福独自断后,挡住了白凤。 一声沉叱,沉重的紫金刀发似奔雷,挫身大回旋刀攻下盘,人刀浑如一体,要砍断白凤的双膝。 喝声传到,急冲而上的白凤本想沉剑接招,便不假思索地仰身反跃,来一记美妙的后空翻脱出危境。 如果白凤接招,剑绝难架得住沉重的厚背金刀。 她的内力修为也比金刀伏魔差了一大截,不但剑毁,一双腿也将被齐膝砍断,危极险极。 金刀伏魔一刀走空,本能地跟进了两步,顺势招发“力劈华山”,金刀已临白凤的顶门。 白凤身形向下落,双脚尚未沾地,除了等死,她已毫无办法闪避金刀伏魔这闪电似致命一刀。 “铮!”力道万钧的金刀被斜方向递来的戒尺架住了,金刀向上反弹。 “噗”一声响,戒尺抽在金刀伏魔的左肩上。 金刀伏魔总算经验丰富,刀被震得向上反弹虎口一麻,便知大事不妙,本能地抽刀下挫,双脚一蹬,躬起腰飞退丈外。 要不是挫腰暴退,必被戒尺击实,左肩骨不折才是怪事,不等身形稳住,转身忍痛撒腿狂奔。 威远镖局的人,已逃出六七丈外了。 荀文祥扶住了冷汗彻体的白凤,冷冷地说:“如果你能对付得了威远的高手,令尊又何必出山抛头露脸?” 白凤没留意他话中的含意,犹有余悻地说:“这些武林名宿,果然名不虚传,徐老匹夫反应之快,委实惊人,谢谢你救了我,我是两世为人。” 所有的人都到了,四位蒙面人也联袂到达。 “老弟,合作的事尊意如何?”千手天尊客气地问。 “在下答应考虑,目前恕难决定。”荀文祥说。 “老弟说威远的暗镖已过了信阳,是真是假?” “本来是在下的猜想,没想到金戈银弹心中有鬼,神色间已承认了,证实在下的猜想正确。” “老弟有何打算?” “这笔红货,绝不能让他到达开封。” “咱们立即拦截南宫老匹夫……” “他就希望你们钉住他。”荀文祥抢着说。 “那……老弟之意……” “在下自己打算,赶快回去准备。”荀文祥匆匆地说,向万里鹏与白凤举手一挥,匆匆离去。 临行,他瞥了旁观的四个神秘蒙面人一眼,淡淡一笑,并且荀文祥还举手表示,打了个招呼。 白凤略一迟疑,最后一言不发跟上。 x       x       x 回到白龟神祠,已是日落西山。 祠门口,站着戴面具的灰袍人。 荀文祥趋前拳施礼,含笑问:“前辈辛苦了,南宫局主已上当暴露暗镖的秘密,前辈是否已有所发现?” 灰袍人沉静地点点头,用变了嗓的怪声说:“本来,云阳三燕出现时,老朽便猜想红货必定是早就秘密到达武昌。 “绝剑雷一鸣曾经远至开封,按常情估计,他不可能离红货太远,他毕竟是四川珍宝主人重金请来的暗中保护的人。 “老弟大胆假设,出其不意以武力求证试探,果然把南宫义唬住,暴露了红货的秘密。老朽已将信息以急报传出,不久当有回音。” “一切有劳前辈了。”荀文祥说。 “老弟太客气了,今后消息之传递,是否仍保持原状?老朽认为,已没有保持秘密的必要。” “前辈明鉴,非如此便不足以收出敌意表,发挥操之在我的主动功效,前辈以为然否呢?” “这个……也好。告辞了。” “前辈好走。”荀文祥行礼相送。 灰袍人呵呵一笑,飘然而去。 白凤心中疑云大起,忍不住问:“荀兄,怎么从没有听说你有朋友?这人到底是谁?” 荀文祥向门内走,一面说:“舒姑娘,我从来也不没问你是否有其他的朋友,咱们今晚恐怕无法入睡,晚膳后休息一个时辰,准备动身,食物我早就准备停当,现在包裹内。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包裹随时放在手边说走便走。” 万里鹏挑亮神案上的长明灯,信口问:“威远的人已经走了,还会有意外?” 荀文祥拉出神龛内的包裹搁在拜台上,说:“如果我所料不差,银龙不久当可赶到了。” “银龙?他……” “他不会死心,我准备在此埋葬了他们。”荀文祥凶狠地说,脸上寒气森森。 “兄弟,如果银龙也与千手天尊一样表示态度,尊奉你为首领,互相残杀是可以避免的。”万里鹏不安地说。 “不可能的,大哥,论实力,所有的人中,数银龙最为庞大,他是邪道至尊,从没尝过挫折的滋味,与千手天尊失败后转变态度不同,他唯一的心愿,是要我向他效忠。他宁可战死,也不会放弃至尊的名位自甘人下。” “这个……” “大哥,可惜你作不了主,来吧!吃了饭再说。” 荀文祥带来烙饼、烧卤,简单但分量足。白凤一面进食,一面欣然同:“荀兄,你是否准备接受千手天尊的条件呢?” 他吞下口中的食物,笑笑说:“舒姑娘,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想看,如果我所料不差,千手天尊目前必定正与银龙那些人把盏联欢,七嘴八舌商量联手迫我屈服的大计,迫我带他们去劫镖。” “你是说……”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来了。” “这……” “我已知道暗镖的下落,现在用不着他们了,所以,他们不来便罢!来了,哼!” 最后那一声哼,奇冷无比,白凤和万里鹏情不自禁打一冷颤,几乎把手中的食物掉落地上。 他们和衣靠在壁角睡了半个时辰,被一个鬼啸惊醒了。 荀文祥最先警觉地背起包裹,从容跨出殿门。 夜黑如墨,星月无光。 白凤与万里鹏撒剑戒备着跟出。 广场中心站着三个黑影,两高一矮,中间那高大的人,穿一袭银色大袍,但天太黑,只可看出黑蒙蒙的形影。 第十六章 孤鹤飞归 “老夫纪年。”银袍人用洪钟似的噪音说:“老夫此来,是怀着诚意的。” “荀大哥,家师与诸位前辈,专诚来找你谈合作的事。”矮黑影接口,是银衣使者:“要不要请我们进去!” “呵呵!纪前辈,附近到底藏了多少人?”荀文祥站在阶上大声说:“五十呢,抑或是八十?祠内能容得下这许多人吗?费老爷好像没有来。” “老夫代表他来。”另一个黑影说,脸上有蒙面巾。 荀文祥目力超人,已看出这人正是白天四蒙面人之一。他举步下阶,后面白凤与万里鹏紧随左右。 “纪前辈,你们会商的结果如何?”荀文祥一面接近一面问:“是不是如果在下不接受合作,便以武力煎迫令在下就范?说啦!反正早晚都要说的,对不对?你就别客气啦!” “唔!你似乎什么都知道,看来,你会法术大概也不会假了。”银龙语音渐变:“咱们这次打击威远的威信,迄今总算谈妥合作条件,六批各路高手有志一同,公举老夫为总指挥,请你加盟出任副指挥,总管策应。” “你以为在下会答应吗?” “你会的。”银龙的语气极具自信。 “在下已击败了金戈银弹,知道暗镖的下落,为何要答应受你指使?再求在下加盟,你在作过分的要求。” “你……” “你们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他沉声说。 “你……你拒绝了?” “坚决拒绝。” “那……” “在下三个人办得了事,根本不需要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他语利如刀。 “你知道后果吗?”银龙厉声叫。 “你要利用夜色,暗器刀剑齐飞,对不对?阁下,你最好不要轻试,那时你将是一生中最不幸的一件事。” “好狂妄的小辈,费老兄说你击败了金戈银弹,老夫不敢小看你,且先让你尝尝夺魄神音的滋味,哈哈……” 银龙只笑了两声,喉咙似乎突然被人捏住了,接着浑身一震,猛烈地颤科。 “纪兄,你……你怎么啦?”蒙面人扶住银龙急问。 荀文祥站在两丈外,屹立如山宝相庄严。 右面林子里踱出九真魔女,扬声说:“他被神术制住了,快将他放下躺平。” 银衣使者大惊,急叫:“荀大哥,请……请不要……” 蒙面人放下银龙,一声长啸,拔剑出鞘,举剑沉声喝:“姓荀的,你在迫老夫走极端。” 荀文祥的戒尺伸出袖口,厉声说:“你如果下令发出围攻,荀某将大开杀戒。你有两条路好走,一是下令围攻,让金戈银弹笑死。一是退走,去找金戈银弹结算,你找我拼命愚不可及,倒因为果。 “你们到底是找金戈银弹呢?还是找我荀文祥穷开心?你们是替金戈银弹送死呢,抑或是有意互相残杀? “从你们今天这种愚蠢举动看来,可知你们全是些目光如豆,一群自私愚昧的乌合之众,能成得了什么大事?我好可怜你们。” “咱们找你,有两个原因,其一,要证明你不是南宫义安排的奸细,加盟血誓之后,便知分晓。其二,你能胜得了金戈银弹,便能对付圣剑神刀,有你加盟,咱们胜算在握。你的话极尽苛毒、讽刺、煽动……” “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言无益,一句话,在下绝不会加盟。你们既然不信任在下,在下同样不信任你们,彼此皆有成见,既不能同患难,也不能共安乐,你们何必找我,好来好去,你们走吧!”荀文祥抢着说。 “恐怕由不了你,阁下。”蒙面人厉声说。 “你要下令围攻?你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吗?” 蒙面人手一拂,剑鸣乍起,喝声似沉雷:“制住他!” 两支剑架住了他的脖子,是白凤和万里鹏。 “很抱歉,兄弟,戒尺请交给我。”万里鹏在后面说。 “荀兄,你是不是太固执了。”白凤幽幽地说。 荀文祥竟然呵呵大笑,毫无所惧地说:“你们两个的剑如果能制住我,我怎会让你们一直跟在身旁?算了吧!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连范姑娘也瞒不了我,虽然我猜错他是千手天尊的人。” 万里鹏冷笑一声,左掌按在他的天灵盖上,说:“兄弟,不要逼我,我知道你目下并未运功护体,你也无法凝神施术……嗯……” 随着叫声,万里鹏似被重物所击,向后飞撞丈外,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剑扔出两丈去了。 天太黑,谁也没有看清事故是如何发生的。 白凤手一松,剑无力地脱手,向下一仆,跪伏如羊。 急掠而来的蒙面人距荀文祥尚有丈余,荀文祥左手虚空连点三指。 从两侧树林中冲出的人远在三丈。便发现荀文祥已经平空失踪了。如何走的?谁也不知道。 x       x       x 次日一早,荀文祥单人独骑出了北关。 健马小驰,他的歌声嘹亮—— “孤鹤旧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 念累累枯塚,茫茫梦境,毕竟成尘……” 官道右侧的树林内,驰出一匹健马。 女骑士神针玉女冲荀文祥矜持一笑,策马并辔小驰,说:“猜想你会追赶威远的人,幸而料中了。” “你不会拦截我的吧?”荀文祥泰然问。 “我怎敢?威远的人已早走了半个时辰,家兄昨晚便先走了,他要去找家父。” “令尊已脱不了身了,姑娘。” 神针玉女脸上涌起了愁云,显得忧心忡忡。 “家父根本不知道南宫局主的安排。”神针玉女说。 “其实,南宫局的计谋是十分成功的,唯一失算的是估错了在下的实力。” “昨晚在白龟神祠的事,我听说了。” “南宫局主有人混迹在那些人中?” “是的,所以才能控制全局,荀爷,你怎知道白凤和万里鹏的底细?” “万里鹏的老爹百了谷主程旭,化装易容躲在银龙身边,被绝剑雷一鸣看出了底细,白凤的父亲邪剑舒徐,就是昨晚那位代银龙发令的蒙面人。 “起初,根据朋友所供给的消息,我猜想鬼手琵琶是千手天尊的人,因为她三年前在安庆与紫衣秀士同时落店相识。 “千手天尊与邪剑舒徐号称红尘双邪,两人暗中有交情,白凤的龙虎双卫,负责双方消息的传递。 “他们的行动,皆在我的朋友监视下,所以我猜想鬼手琵琶与白凤是同路人,两女之间的亲密表现也令我深信不疑,没想到仍然料错了,三个朋友原来是三个仇敌,你们这些江湖人真可怕。” “幸亏是你,换了旁人……” “如果我没有朋友,同样会中了他们的暗算,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是:永远不要信任对你太过于热心的陌生人。” “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你我是不打不成相识。”神针玉女粉颊涌起了动人的红霞。 “你很自私。”荀文祥冷冷地说。 “我……我自私?你……” “你知道我回程北上,用意在追威远的红货,如果我所料不差,在许州一带暗中负责押镖的人,定然是圣剑神刀。姑娘,你我能成为朋友吗? “如果是朋友,我能向令尊动手吗?我不信任你,你不要跟着我。”荀文祥不悦地说,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荀爷……” “你一个大闺女,跟在仇敌身边,难道你就不想想后果?”荀文祥的脸拉得很长,几乎要冒火了。 神针玉女却笑了,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像你那么小心眼,错了我认错,我自认为骄傲武断自命不凡,但是我会改,你总不会希望你做一个一生中从不犯错的圣人,今后再不管威远的事。 “自从你击败了玉骷髅与千手天尊之后,我就把你看成朋友。那天如果没有你,我兄妹已遭银衣使者和紫衣秀士的毒手。”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哼!等我把令尊毁了之后,你就会改变以前的想法,不管你如何在我身上下工夫,我不会轻易放过令尊,除非他离开威远远一点。” “家兄已经走了,他要把南宫局主欺骗我们的经过向家父禀告,家父便会再也不管威远的事了……” “哼!令尊如果撒手不管,他就不配称白道至尊,凭你兄妹俩的话,他能弃武林道义于不顾?你算了吧!要想令尊撒手不管,简直是异想天开。” 谈说间,前面出现一座歇脚事,亭内踱出一位灰衣蒙面人,背着手笑笑说:“消息已经证实,红货绕道光州,已于五天前越过光州地境,前面岔路备妥长程健马,响导在候驾抄小道至汝宁府拦截。” “谢谢前辈。”荀文祥在马上抱拳行礼。 “这小丫头必须留下。”蒙面人指指神针玉女说。 “我来弄断她的鞍缰,她就无法跟来啦!”荀文祥说。 神针玉女策马斜冲,笑说:“你休想……哎呀……” 首先是缰绳自断,然后是马肚带自折,人往下掉,鞍堕着下坠,马儿突然长嘶,发狂似的奔入路旁的高粱地。 “哈哈哈哈……”荀文祥和蒙面人大笑。 神针玉女几乎摔倒,大发娇嗔:“你……你你可恶,你……” 蹄声骤起,荀文祥向北策马飞驰而去。 蒙面人往亭后的林子里一窜,眨即失踪。 神针玉女咒骂着去追坐骑,坐骑早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好在随身的小包裹仍在马鞍上。 最后,神针玉女无可奈何地背上马鞍,向北举步,希望在前面的村庄里,能买得到马儿代步。 她记得,前面五六里就是双溪桥镇,那个大镇必可买得到坐骑。 她不能回头,必须追踪荀文祥,要是让荀文祥与她爹碰头。她老爹圣剑必定会凶多吉少。 荀文祥在相距丈余,竟然令她的缰绳和马肚扣带无故自折,想起来就会令她感觉毛骨悚然。 昨晚大名鼎鼎的银龙,黑夜中于三丈外发夺魄神音,无缘无故喉部受伤,她老爹爹的剑术再了得,也绝难逃在荀文祥手下讨得了好。 她已看出荀文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用软功夫缠住他或许有希望,她老爹如果也来硬的,那就大事休矣!昨晚要不是银龙使者及时出声叫唤,银龙恐怕不仅喉部受伤,可能会被废掉呢! x       x       x 走了两里路,已是日出三竿,大太阳愈来愈热,神针玉女背着个大的马鞍,委实有点吃不消。 后面蹄声入耳,两匹健马急驰而来,后面尘埃滚滚。 她起初并不在意,埋头赶路。 呼声到了身后,她扭头一看,咦了一声。 是白凤和龙卫。 白凤也看出是她,坐骑一慢。 她丢掉马鞍,拦住去路拔剑欣然叫:“好啊!借坐骑给我,你我过去的过结一笔勾消。” 白凤勒住了坐骑,哼一声说:“好哇!圣剑的女儿做起拦路打劫的劫路贼来了,你就不怕丢人现眼?我有事不和你计较,你我正邪两剑,以后再拼个你死我活。” “不管你怎么说,我要坐骑。”她横蛮地说。 “你的坐骑呢?”白凤问。 “丢了,被荀……被他撵跑了。” 白凤凰目一亮,挂缰下马牵着坐骑向她走近。 “你碰上他了?他没有揍你?”白凤笑问。 “废话!我已经向你道歉,他……” “那他为何撵走你的马?” “他……他可恶,不许我跟着他。” “他走了多久?”白凤急急地追问。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也想追他?” “反正往北追,错不了,”白凤说,踏马鞍上马。 “往北追,一辈子也休想赶上他,不信你就追吧!就算你追上了,他也不会理你啦!”她干脆闪在一旁说。 “你的意思……” “我知道他往何处走的,等我买到坐骑,再追尚未晚,你为何要追他?” 白凤重新下马,赔笑说:“我给你坐骑,我们结伴去追,如何?” “嘻嘻!你也想计算我?”神针玉女欲擒故纵。 “其实你也心理明白,你我之间并无仇恨可言。在石界桥头是你挑衅的,对不对?”白凤和气地说。 “我是上了威远镖局的当,万里鹏暗下重手伤了人熊,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且,这件事我已经向他道歉过了。” “所以,这件事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昨天你兄妹愤然离开威远的人,你我已经没有利害冲突。” “你真想要我带你去追?为何?” 白凤长叹一声,黯然地说:“昨晚银龙受创,我爹接手主持大局,被他用神奇的隔山打穴指力,制了任脉封闭气海、鸠尾,玉堂。 “连已获玄门心法真传的九真魔女,也不知解制的手法。 “目下形如废人,走两步也觉得神昏气虚,我必须求他给我爹一条生路,非找到他不可。我想,你也急需找到他,对不对?” “好吧!我陪你走一趟,你那些邪魔朋友呢?” 神针玉女正中下怀,一口答应,她本来就想赶追上荀文祥。 “有他插手,谁还能争得过他!反正我爹那些人志在打击威远镖局,对红货并无多兴趣,既然他有把握打击威远,我们又何必趁热闹起哄?因此大家同意罢手,不再过问这件事了。”白凤一面说,一面示意龙卫下马。 不久,两女放蹄北奔。龙卫背了马鞍,返回信阳。 x       x       x 午牌初,十余名挑夫挑了七八十斤重的长程货担,接近了双子坡,坡西北两三里,便是望牛岗。 这里,距陈留县城已不足十里,陈留县距开封约五十里左右,脚程快些,不需半天便可赶到府城。 首道上旅客络绎于途,这条府城至归德府大道的商旅甚多,沿途村镇相望,治安良好,宵小绝迹。 挑夫后面,跟着五匹健骡,由八名脚夫牵赶,每匹健骡各驮了两只大柳条货囊。表面上看,挑夫与骡队是两批商旅,其实却是相互呼应的伙伴。 官道开始上升,四五里长的双子坡草木丰茂,望牛岗上却光秃秃,坡东,便是缓流如带的汴河。 远远地,便看到望牛岗平坦的岗顶,站着一个穿白衣的人影,白色地长袍在烈日下极为夺目,数里外也可看得真确。 挑夫们以安详的,有节奏的步伐,扁担一翘一翘地震动,从容地赶路,不久便到了岗下。 白色的人影早就不见了,却换下一个青袍人,袍袂飘飘,大有凌风驭气的神仙气概。 第一个挑夫接近了青袍人,瞥了站在路旁的青袍人一眼,并未在意。 青袍人不但人生得俊,而且年轻,身上没有兵刃,脸上一团和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十二名挑夫都过去了,第一匹健骡随后跟到,前面有两个脚夫,一个牵骡,一个背了小包裹在前面领路。 “你们才来呀?”青袍人向背小包裹的人打招呼,似笑非笑,神情如谜。 背小包裹的人年约半百,一脸老实相,身材也并不怎么雄壮,唯一抢眼的是左手的拇指多了一根歧指。 “咦!尊驾的话是何用意?”这人讶然问,神色渐变,眼中涌起警戒的神情。 “你们后面一里左右,那六位大客商中有人认识在下,等他们到达,再将在下的用意相告好不好?”青袍人微笑着说。 后面里余,果然有六人六骑,这几个骑士皆作行商打扮,鞍后挂有马包,鞍前有长鞘袋。 “哦!原来你是找他们的。” “不,在下找你。” “找我?阁下……” “你阁下不是关中第一条好汉,号称六指神龙的傅大侠傅天声吗?金戈银弹以侠义柬将你请来,化装易容护送红货,对不对?” 镖局保暗镖,所冒的风险极大,所保物通称红货。 黑道朋友若是将红货弄到手,可以不必按规矩留镖一月,双方凭本事自行了断,镖局也不能传侠义柬要求同道协助,只以凭个人交情请朋友助拳。 总之,暗镖不丢便罢,丢了就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 六指神龙吃一惊,挥手示意驮队速行。 “阁下不等那六位仁兄了?我不信你的红货能跑得掉。”青袍人说,左手一挥,银芒破空而飞。 那是金戈银弹的鸽如卵大银弹,六指的神龙想阻挡已来不及了,第一匹骡仆地便倒,无声无息。 骡本来就不会叫,躺下来就再也不起不来啦! 前面十二名挑夫一阵乱,全放下担子,在货篮内取了剑,急涌而至。 其他七名脚夫由两人管往另四匹健骡,纷纷取出兵刃两面一分,五个人围住了青袍人。 六指神龙哼了一声,缓缓欺近说:“阁下小小年纪,发暗器的腕力却是上乘,不错,老夫正是六指神龙傅天声,阁下高名上姓呀?” “等那六位仁兄到达,他们会告诉你的。”青袍人说。 六匹健马正向岗上飞驰而来,骑士们已知岗上有警了。 “阁下不通名号不要紧,我傅天声等不及要领教阁下几手绝学,看是否配留下傅某的红货。” “那你就上啦!等不等悉听尊便。” 六指神龙抱拳施礼,说声得罪,拉开马步,一声低叱,走中宫抢入,立掌无畏地登出。 当然,这是虚招,信不信由你。 青袍人却不管是虚是实,来者不拒,等掌近胸口,伸手便抄,擒龙手急扣腕脉,宛若电光一闪。 他是荀文祥,敢于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六指神龙反应也迅速捷绝伦,右手一收,左掌发如雷霆,噗一声响,击中了荀文祥恰好拨出的右手。 荀文祥对搏斗已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左手一抄落空,顺势一掌吐出,拍在六指神龙的右肩胸上。 两人同时暴退,都禁受得起沉重的打击。 “你手脚之快,武林罕见,不过,下一次接触,你将难逃沉重一击。”荀文祥冷冷地说。 六指神龙脸色一变,伸手摸摸被击的肩胸,眼中有难以相信的表情,似乎仍难以相信自己已被击中了。 “老夫碰上了劲敌,咱们再拼一招。”六指神龙叫。 叫声中,双掌一错,急步欺进,招发“上下交征”,其力发如山洪,用了十成武功豪勇地抢攻。 荀文祥了也急速迎上,“如封似闭”封住了,“上下交征”,趁势回敬斜身深入,对方手上的如山劲道,在他的双掌化招下消散于无形。 一声冷叱,双掌从化开的空隙中切入,连劈两掌,有如电耀霆击。 右掌如开山巨斧,重重地劈在六指神龙的左锁骨肩窝上,左掌斜劈反削,也几乎在同一眨间击中对方的右胁肋。 “嗯……”六指神龙闷声叫,登登登连退了三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失血,呼吸一窒。 荀文祥如附形跟进,掌发似奔雷。 人影一闪而至,一个挑夫打扮的人从斜刺里掠到,铁拳在五尺外遥攻,赫然是武林绝技撼山拳,与少林的百步神拳不相上下的绝学。围魏救赵,逼荀文祥撤招自救。 荀文祥无暇伤敌,果然收掌自保,撤回的掌一挑,罡风骤发,与拳风行凶猛的接触,异啸乍起。 同时,荀文祥的左手已经连点两指,挑夫浑身一震,身影一晃,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一仆。 几乎在同一眨间,荀文祥身形似电,已不可思议地斜身撞入六指神龙怀中,右肘噗一声撞在对方的右胁上。 六指神龙再次暴退,喉间发甜,想呕,却又强行忍住了。 六指神龙脸色由苍白变为泛青,眼中精光一敛,退出丈外摇摇欲倒,幸而被抢出的同伴扶住了。 挑夫也被抱回,人并未跌昏,但浑身已经发软,说不话来,瞪着惊恐的双目,任由同伴抱回。 “还有谁来试试在下的手脚?”荀文祥沉声问,举目四顾,脸上寒气森森。 一名驮夫正要上前,蹄声骤止,喝声先到:“周兄请稍候,咦!你……” 六骑士皆作行商打扮,头上的遮阳帽戴得低低的,鞍有的鞍袋皆暗藏兵刃,各自下马取出刀剑向前接近。 先发话的人,挟着以布巾卷住的沉重九环刀,遮阳帽向上略推,现在整个脸部,是神刀邓国安,冤家路窄。 接着到达的,是国字脸膛,剑眉入鬓,留了三绺美髯,丝毫未现老态的圣剑皇甫长虹,挟着布巾卷着长剑,气度雍容神色安详。 荀文祥呵呵大笑,背着手神色轻松,笑完说:“邓庄主,真是人可何处不相逢,你想不到吧?你在家乡,你官绅勾结,有官府替你撑腰,我荀文祥认了。目下家父母已经完全离开故乡,留下的田地,你阁下的可以接收了。 “但愿你今后留得命在,不然把大明的万里江山,送给你,你也享受了不了,不要寄望留给你的儿孙享受,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在下即将返回故乡,把你的祥云庄杀个鸡犬不留,今天我不杀你死你,要留你作为见证。” 圣剑皇甫长虹含笑上前,居然打破惯例抱拳抢先向晚辈施礼,和气地说:“老朽皇甫长虹。小兄弟大闹信阳的事,五天前老朽已接到快报知道一切经过。” “哦!金戈银弹南宫局主,还没有逃来此地?”荀文祥冷冷地问。 “他可能会赶得到,是从许州赶来的,邓兄在十天前,已知道你暗中派人把令尊令堂秘密接走了,有关这件事,此中……” “皇甫长虹,在下与邓庄主的事,目下已是次要的事,何不谈谈威远的这笔红货?在下要把红货丢入汴河,阁下反对吗?” “小兄弟……” “阁下,荀某不是来说道理的,你与劫镖的强盗讲理,老天爷!这不是白费唇舌吗?你要是不反对,在下可要把骡子牵走了。”荀文祥豪气飞扬地说。 荀文祥举手一挥,脸上神色变得庄严肃穆,虎目冷光四射,瞳孔放大,衣袍无风而动,大袖向前一抖。 圣剑挟在左胁下用布卷住的剑,突然破空而飞,眨眼间落在丈六外的荀文祥手中。 不但圣剑大吃一惊,所有的人吓得打一寒噤,身上冒冷汗,手掌全湿了。 荀文祥缓缓打开布卷,瞥了连鞘长剑一眼,慢慢拔剑出鞘,审视片刻,收剑入鞘抛过去说:“阁下号称圣剑,死时该有剑在手,你们是自命不凡的一个一个上呢?抑或是一拥而上?请便。” 他露出这一手,真吓坏了不少人,圣剑接住了剑,神色不再从容,悚然地说:“你……你真的会妖术……” “就算是妖术吧!宇内双仙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你练的是佛门禅功,定力必定不差,运起禅功心法,神鬼不侵,可降妖伏魔,现在你开始运功吧。” 神刀邓国安解开布卷,一扳板鞘,九环刀一阵环响,光华熠目生花,向圣剑沉重地说:“皇甫老哥,他找的是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只好先让兄弟与他了断。” 南面坡下蹄声如雷,十匹健马绝尘而来。 荀文祥右手一拂,戒尺在手,沉下脸说:“你先来也好,你已经无法支使官府抄我的家,无法胁迫我父母了。 “县丞荆若天的家,已在荀文祥的朋友严密监视下。周捕头周应友一门老少十二口,我允许老少妇孺可以活,这里的事一了,他们的报应就快了,作为官绅勾结者戒。今天我不杀你,你上吧!” 邓庄主胸膛一挺,抱刀而立神色庄严,说:“荀小哥,我可没胁迫令尊令堂,这件事也与荆县丞周捕头他们无关,欠债还钱,老朽一人作事一人当,你可否放弃惨烈报复的念头?” “很抱歉,一切已安排妥当,不能再改,这种贪赃枉法的官吏如不除掉,日后不知要坑死多少无辜,受冤枉的人不止我荀文祥一个人。” 神刀邓国安一咬牙,仰天长叹一声,突然挥刀疾冲而上,一刀扎出。 “邓兄……”圣剑急叫,急冲而上。 荀文祥戒尺一挥,九环刀突然飞走了。 他一怔,左手一伸,便抓住了邓国安的右肩井,戒尺尖闪电似的拂过邓国安的丹田,厉声说:“你想自毁气海穴自绝?没那么容易。” “铮!”戒尺崩开了圣剑攻来的解围一剑。 荀文祥丢下发僵的神刀,向圣剑迫进,阴森森地说:“你们这些武林人既然认为强者有理,练武志不在强身,而在争名夺利,在下就让你们自食其果。” 圣剑庄严地举剑,一字一吐地说:“老夫年届花甲,仗剑行道江湖四十年,自问俯仰之间,无愧于天无怍于地。 “举世滔滔,人欲横流,好逸恶劳,人之天性,天下间有圣贤也有不肖,各地皆有盗贼强豪也是不争的事实。 “世间之所以有勇敢的人开设是镖局,用意是保障弱小本分者的生命财产安全,至少这是值得尊敬的行业,用争名夺利四字下定论,老弟你未免有失公允。 “老弟,练武志在强身是不够的,正如老弟你修仙学道,你一个人名登仙录,又何益于苍生? “世间并不因为你成了仙而好了多少,受苦受难的人依然沾不了你的光。 “老夫的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放弃行侠仗义的念头,这笔红货虽然沾满了血腥,但牵涉到不少人命。 “四川那些贪赃枉法官吏,会再次大肆搜刮,为害更厉。 “你要取走该无困难,但你得先杀死我皇甫长虹,威远关门大吉之后,道消魔长,尔后不知将有多少好逸恶劳的人为盗为寇,有多少无辜的商旅血溅于途;你这一辈子如果能安心,那你就动手吧!” 蹄声渐近,人马将到。 荀文祥怔住了,死死地瞪着庄严地举剑相候的圣剑。 除了雷鸣似的奔蹄声,静得怕人。 四周的人,脸上皆涌起悲壮的神色。 “锵……”响起第一声剑鸣,有人豪壮地撤剑。 “锵……”撤兵刃之声此起彼落。 一名挑夫捧着盘龙护手钩,大踏步上前说:“威远镖局三十年来,别无长处,可告慰的是有不少敢于决死,忠于所事的人。荀老弟,我断魂钩徐芳接你第二场。” 荀文祥不加理睬,阴沉沉举步向圣剑走去。 剑尖徐降,剑气迸发,剑吟声宛若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 戒尺徐伸,尺附近气流呼啸激荡。 “铮!”剑尺作眨间的接触,劲气迸发。 两人开始移位,即将行雷霆一击。 戒尺一晃,圣剑竟然急退两步,似乎有一股可怕的罡风,劲烈地刮在圣剑的脸面上,脸色也变了。 马群终于到达,来势如潮。 “荀大哥,求求你……”是神针玉女凄切地呼唤。 “文祥老弟,请住手!”是另一陌生人的叫声。 荀文祥深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脸上的煞气逐渐消溶。 神针玉女跌下马狂奔而至,一把抱住了圣剑向后退,泪下如雨。 来了一大堆人,金戈银弹脸色忧虑不安,近十天不见,人似乎苍老了十年,身旁,是千里追风康骏。 白凤身旁,站着腰悬渔鼓的天涯浪客汤青,另一个人是铁胆郎君皇甫士敬。 神刀邓国安的两子邓忠邓义,爱女邓淑也到了。 缓步上前的,是十天前在歇脚事指引荀文祥追踪的灰衣蒙面人,也就是叫文祥老弟的人,再跟上来的,是江湖怪杰千里追风。 “万前辈怎么也来了?”荀文祥问。 万前辈取了蒙面巾,露出慈眉善目,但眼神透着异彩的朴实面孔,笑笑说:“康老哥找到了我,也见到了慑魂魔君杜老哥。” “哦!他们胁迫你们?”荀文祥怒声问。 “不,他请我劝劝你,往昔我与他颇有交情。” “杜老前辈怎么说?” “玲珑山的庄院正在兴建,令尊令堂目下暂住在杜老哥的庄院中。杜老哥没说什么。” “万老前辈的意思呢?晚辈尊重前辈的意见。” “老朽深感荣幸,冲康兄的金面,与未来江湖大劫,老朽希望老弟放他们一马。这笔红货,关系不少人的身家性命,南宫局主也是狗急跳墙,事非得已。” 千里追风苦笑,说:“老弟,算起来老朽是罪魁祸首,是我出的馊主意,加上南宫局主的爱子少不更事,把我逼下梁山,等南宫局主发现不可收拾,已是骑虎难下了。” 金戈银弹上前,脸红耳赤地说:“老弟,千不是万不是,请恕老朽昏庸愚昧,一切尚请包涵,老朽当郑重向老弟赔礼。” 白凤偕同天涯浪客上前,她胆大包天,撇撇嘴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把天涯浪客带来了,就知道那晚火焚瑞云楼,并不是在葛仙宫出现的人都有嫌疑。” 天涯浪客挪了挪渔鼓,用沙哑的嗓音说:“老弟,那晚火焚瑞云楼,的确是玉骷髅和银衣使者带去的人所为,至于夜劫襄城各大户,则是兄弟的人所作,用意是牵制神刀,阻止他出面替威远护镖。” 白凤直逼至荀文祥身前,酥胸一挺,说:“你不替我爹解所制的经脉,我和你拼了。同行多日,你想想,你的食宿和衣裤洗涤,那一样不是我在照顾你的?要杀我,你就动手好了。” 荀文祥笑了,收了戒尺,退后一步说:“那天晚上幸好你没有砍我一剑,不然……把你爹抬到杜前辈家中,我可不和你跑信阳。” 白凤嫣然一笑,白了他一眼说:“难怪你的消息那么灵通,老魔君出动全庄子弟,再加上专会作怪的老奸巨猾呼风唤雨万乘千,带上一群专挖武林秘辛的妖魔鬼怪,谁又斗得过你呀?” 圣剑已偕爱女走近,向被荀文祥称为万老前辈的人说:“万老哥,你可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金戈银弹摇头苦笑,接口说:“要不是鬼手琵琶说出慑魂魔君曾有手书,要荀老弟到武胜关盘蛇谷,去找呼风唤雨万老哥相助,谁又猜得出在荀老弟身边神出鬼没的人是何来路?” 呼风唤雨不住握手,讪讪地说:“兄弟十分抱歉,论交情,除了千里追风康兄之外,咱们只可算是点头之交。 “但兄弟与慑魂魔君杜老哥,却有过命交情,当初荀老弟光临玲珑山杜家,杜老哥便看出荀老弟三位同伴可疑。因此荀老弟前脚离开了杜家,杜老哥便后脚率领子弟们秘密的下山暗中保护。 “当他知道荀老弟并未到舍下传书,他便派人把兄弟接来信阳相助,得罪之处,诸位请多包涵。” 白凤用肘碰碰神针玉女的手臂,笑笑说:“算你们这些白道英雄走运,哪一天,我们再来一次正邪大决斗,如何?” 神针玉女也相当开心,指指荀文祥向白凤笑说:“你将他带在身边助威,咱们再拼百十招。” “去你的,他呀!他会替我助威?那天晚上他一下了就把我打昏,再在我爹身上点了三指头,他会帮我?” “你想办法叫他帮你呀!”神针玉女向荀文祥做鬼脸。 邓淑姑娘泪盈盈地走近,可怜兮兮地说:“文祥哥,爹错怪了你,请你原谅好不好?请救救我爹。同时,欢迎你回故乡,不要去玲珑山杜家,那对你……” 荀文祥摇摇头,打断邓淑的话:“我不会回故乡了,玲珑山那一带的地很好,我那些田地,送给你们好了。” 他开始替神刀解了气海的禁制,也解了另一名挑夫的穴道。 “你们可以走了。”他向众人挥手说。 圣剑一把挽住了他,豪笑着说:“这里到开封老槐庄寒舍,不过六十里,老弟,是不屑交老朽这种浪得虚名的朋友吗?” 白凤伸手虚拦,嚷着说:“怎么?皇甫前辈,你们大难已过,一身轻松,家父却躺在床上等他去解禁制,你们怎么好意思?要不是我带了小凤儿抄捷径拼命赶,更应小凤儿的恳求绕着许州,把其他的人邀来解危,你们哪有这种神气?” 神针玉女琼鼻一皱撇撇嘴,拍拍胸膛说:“要不是我知道荀大哥的去向,你往哪儿追?你那老爹只好等死,小凤儿,你不会将令尊抬到开封来。” 两人争着称对方是小凤儿,可把众人都逗笑了。 荀文祥也忍不住笑,向北面发出一声长啸。 “你们两头小凤儿功力相当,剑术也各有千秋,吵起嘴来谁也不饶人,真要讲起命来谁也没有好处。”他拉开两位姑娘,转向圣剑:“皇甫前辈,此时此地,不便至尊府打扰,不管怎样,小可是尊敬你的,刚才前辈的话极有分量,小可也想通了,就算能修成正果名列仙班,对其他的人又有何好处? “举世滔滔,人欲横流,天理国法人情并不能保证天下太平,好逸恶劳择肥而噬的人多着呢! “唯我独清自求多福,不如秉悲天悯人的襟怀,做些有益世道人心的事,尽其在我,不算白活一场。” “天下侠义道朋友,欢迎你加入我们。”圣剑欣然说。 “行侠谈何容易?”他笑笑:“诸位扪心自问,那种强存弱亡的强梁态度,岂足为法?小可将遨游天下积修外功,希望日后见面,是朋友而不是仇敌。告辞了。” 白衣人策马从岗北面驰到,后面牵了另一匹坐骑,驰近勒缰将另一匹坐骑的缰绳抛过,善意地一笑。 荀文祥道谢毕,扳鞍上马。 呼风唤雨向白衣人挥手示意,上了自己的坐骑,向众人说:“兄弟也告辞了,还得跑一趟许州,撤走待命收拾两个不肖小官的人,诸位珍重。” 两人向荀文祥挥手示意,先走了。 荀文祥向众人抱拳一礼,向白凤叫:“小凤儿,你不走我可不等你啦!” 白凤向他明媚地一笑,脸红红地欣然奔向坐骑。 “荀大哥,要到何处?”健马远出里外,白凤在马上问。 “到玲珑山。”他感情地说:“我得先向杜老伯道谢。他老人家为了我的事,义薄云天不惜隐身率子弟重入江湖暗中呵护,在双仙手下救了我,为我修建庄院慨赠田地,亲至襄城接走我家父母,此情此义,我没齿难忘。” “想不到老魔头竟然是性情中人。”白凤喃喃地说。 “这就是我对你们那些人不下杀手的原因。” “你知道把我爹抬到玲珑山,要费多少时日?”白凤策马靠过来,小嘴呶起老高:“我要使用一切手段,拖也要把你拖到信阳州。” “你爹经脉的禁制不消十日自然会解。” “你好可恶!”白凤举起马鞭作势打他:“你明知我是虚应放事,却狠下心一下就把我打昏,你……都是骗我。” “谁知道呢?你难道敢违抗你老爹?” “大哥,说真的,那时我好难过。”白凤幽幽一叹,有点伤感:“我不能做一个不听话的女儿,更不能伤害我衷心喜欢的人,我……我真想死掉算了,我……”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荀文祥安慰她:“到玲珑山见过我爹娘之后,我再到信阳州去找你好不好?” 白凤高兴地说:“当然好。” 荀文祥也笑了;说:“咱们一言为定!” 白凤雀跃地握着他的手说:“大哥,但愿你早一天到来!” 他毕竟年轻,突然经历一场狂风巨浪,一旦风平浪静,心理和生理都松懈了。结局没出现惨烈的血腥,情至义尽;在他来说,乐于接受这种结局,心里不再有怨恨负担,一身轻松的快乐神情溢于言表。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时间去想,棋局已经胜负已分,还有什么好想的。他不是老谋深算的老江湖。 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他觉得白凤的快乐可爱神情,是感染到他的快乐而产生的,共享他的快乐,因此他所说的话,也必定没有扫兴的成分。 “我会的。风尘三侠散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啦!”他满面春风,心情开朗:“我要以三年时间积修外功,一定尽快去探望你。小欣,你的人在何处等你?” “事前没约定,大概会沿途找来。你既然要到玲珑山,正好一起来呀!”白凤以往有人暗中保镖,兼任传递信息,北追来出突然,保镖双卫怎知道她何处追。 “我还有一些事耽搁,不能陪你一起走。” “哦!你要……” “我的事虽然并不重要,但必须办妥。”他当然不便说出事由,每个人都有不能与人共知的隐私:“你不必急急赶路,怎么赶也帮不上你老爹的忙。从今天起,十天后你老爹的禁制自解,你赶到信阳,他正好恢复健康,仍是活蹦乱跳的令人头痛的老邪,呵呵!赶两步。” 白凤的江湖经验比他丰富,不会犯忌追根究柢。提起老爹的事,心中难免焦急,父女连心,恨不得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往南赶。 加上一鞭,两匹健马速度加快。 第十七章 重蹈江湖 站在葛仙宫的门外广场向山下眺望,目光会自然而然地落在两里外祥云庄,那座三层高顶神气的瑞云楼;那是这一带的地标,引人羡慕的权势人家代表性建筑。 失火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庄主邓大爷早已把楼修得焕然一新,比往昔更醒目。 荀文祥的目光移向另一边,小山的那一边,是他的家园荀庄,在葛仙宫无法看到,庄被小山的草木挡住了视线。 那里,已经不是他的故园了。 要说他心中没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半点不假。 按当时的社会结构,神刀邓国安怎么可能对他荀家造成伤害?只要他老爹往县衙递一封拜帖,早些年邓庄主天胆也不敢强买他家的百余亩地。 神刀邓国安是什么东西。一个靠吃镖行饭的第五等平民。在官府的档案中,属于刁民阶级。 而他老爹,却是书香世家的士绅,有高人一等的秀才身分,朝廷未来的治世官吏。地方官会保障士绅的权益,一封同年拜帖就可彰显特权的威力。两人走在城里的大街上碰头,邓国安必须恭恭敬敬避至路旁问安。如果不,一封拜帖呈入县衙,大不敬有辱士绅的罪名,至少会挨上几刑杖罚款若干,甚至可能枷号两三天示众。 他老爹从没使用所拥有的特权,在襄城是众所周知的老好人。结果,断送了水源充足的百余亩田地。 现在,所有的田地都没有了。 不但家破了,他也几乎死无葬身之地。 “他娘的!这那有天理?”他的目光回到瑞云楼,忍不住破口咒骂。 在陈留望牛岗,荀文祥向邓淑说,留下的田地送给邓家。那只是一时气头上的话,没有人肯把田地白送给仇人;尤其是几乎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他年轻,修真刚入门,血气方刚,那有这种豁达的修养?他不是做圣人的料。 他认了,但心底的怨恨很难一下子全部丢开忘怀,难怪他盯着瑞云楼诅咒。 经这这次血腥浓厚的惊涛骇浪,性情改变理所当然。他不再是不知人间疾苦险恶的无知青年,不再是听天由命苟且偷安的乡愚了。 遥望他生活了二十年的荀庄,他的家族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甚至更久些。现在,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他老爹的话,感慨万千。 他老爹那天在田地里对他半嘲弄地说:“乌龟活上一千岁,仍然是一只乌龟。它既不能替旁的乌龟改善生活,也不能使自己乌龟升天,活一万岁也是枉然。” 另一段话,可不是嘲弄,而是当头棒喝了:“儿子,你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不要说你一天到晚苦得要死,三更灯火五更鸡,甚至三五天入关不眠不食。最重要的是,你修炼的结果,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完全忽略了身外的亲情、爱念、世俗、人的责任……” 现在,他才真正体悟出父亲的伟大。 还有,他的师父孤鹤丹士,和那头老鹤。他在心里呼喊:“你们在那里?” 孤鹤丹士的确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不时鼓励他行走天下积修外功,多看看世俗的众生相。但由于生活优裕,根本不想离开温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天涯浪客汤青,要诱胁他闯天下唱道情,他嗤之以鼻。 这次他返回葛仙宫,主要的是处理一些留置在宫的一些私人物品,对故乡投下最后一瞥。在与孤鹤丹士和他参修的秘密角落,留下他迁居的讯息暗记。十年之后,除非孤鹤丹士找他,他是无法找到孤鹤丹士的。天下茫茫,丹士不可能在通都大邑留驻,可能循迹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隐修,他那有遍搜深山大泽的能力? 在葛仙宫逗留一天,向故乡投下最后一瞥,挥挥手扬鞭策马踏上南下的旅途,难免有点依依和惆怅。 距陈留望牛岗事故结束,已经近了前后共计九日。大官道旅客络绎于途车水马龙,应该不会有人认识他是威震中州的青松道人。何况他没穿道装,只是一位穿了宽长衫的年轻旅客,身上没携有兵刃,那像个江湖之雄?事过境迁,应该天下太平了。 难怪他有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本来就不是江湖人,根本不知道江湖人对恩怨的看法,和处理的态度。更不知道在望牛岗他放弃报复,单方面撒手不管一走了之的作法,那是形同儿戏,没有任何拘束力的个人道义行为,那是不算数的;真正遵守道义的人,早就和古代的圣人一样死光了。 神刀邓国安的名头声望,江湖朋友对他颇为尊崇。圣剑神刀,武林双豪,声誉之隆,中州武林人物无出其右。如果这位武林之豪真正讲道义,怎会横行乡里,勾通官府,大吃窝边草,一而再谋夺乡邻的田地? 邓国安甚至当着群雄的面,当着圣剑面前公然说谎,厚颜无耻说没胁迫荀文祥的父母,也与荆县丞周捕头无关。那天荀文祥被押往祥云庄,亲自经历刻骨铭心的迫害现场始末;假使当时他父母有拒绝胁迫的表示,可能永远出不了祥云庄。他一家老少的尸体,可能已被蛆虫吃掉一半了。 荀文祥还没想到,狂风巨浪之后,必定有余波荡漾,不可能突然风平浪静。 他更没想到,他大仁大义放过要把他化骨扬灰的仇敌,仇敌是否也会放过他。 由于他的出现,威远镖局的暗镖虽然保住了,但损失空前惨重,几乎精英尽失。金戈银弹本来就是一个阴险的枭雄,狐群狗党更是野心勃勃的假英雄,他们不会问谁造成这次血腥事故,只知昧着良心,要造成这次失败打击他们的人负责。 总之,荀文祥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后患。 从襄城南下至遂平玲珑山,不需回头走许州,走小官道下舞阳至西平,才会合南北大官道南行。小官道旅客不多,用健马代步的旅客也不多见,沿途偶或可看到三五辆客货车往来,与及附近乡镇的人走动。 近午时分,前面鲁店镇在望。这座小镇他不陌生,走这好几次,是一个与郾城县境交界的小市集,一处歇脚站。走了老半天,才走了六十里。 乡愁早就抛开了,怨恨与惆怅也随距乡渐远而淡薄,任由健马所之,无意快马加鞭趱程。 前后不见有旅客,偏僻城镇繁荣不起来。他把遮阳帽掀高些,举目远眺两里外的鲁店镇,镇不大,四周全被树木所包围,看不到房舍。近官道的几家路旁小店,棚下好像看不见有人歇脚。 “奇怪,怎么这段路上,只有我一个旅客,顶着大太阳赶路?”他自言自语,真希望有一位同伙一起走聊解旅途寂寞。 以往他与万里鹏四男女同行,十分投缘毫无寂寞的感觉。尤其是白凤舒欣小姑娘有意亲近,有说有笑怎么可能感到寂寞? 他突然想起白凤,她该已和乃父邪剑舒徐走在一起了,舒老邪知道被他作弄了,现在是不是正在诅咒他。 他刚觉得好笑,突然神色微变,侧耳倾听。 一带缰,健马小驰进入路右的松林。 他是以神御气的行家,可以感觉出某种耳力无法听到,却可用感觉感受到的这种音波。 没错,他感觉出这种声波的撼动,而且是他熟悉的音波,是从御音同道特地向他传递的声音。 “蓬蓬!叭蓬蓬!叭蓬叭蓬叭叭蓬……”是渔鼓的节拍。在曲调旋律来说,该称为过眼。 只有一个人,与那一个渔鼓,才能击出这种除非是行家,否则无法听到的音波,若有若无特别低沉可以及远的音波。 汤青,鼍皮渔鼓。 入林数十步,他在松枝上挂上缰。 “佩服佩服,你真听到了。”前面的巨松后,闪出潦倒的天涯浪客汤青。 白凤神通广大,把汤青带到望牛岗作证,之后不等事件结束,这位浪客便溜之大吉,乘乱溜走,威远的人不敢截留,以免引起荀文祥的干预。 “老天爷,你还敢留在许州附近?”荀文祥摇头大惊小怪:“你绰号叫天涯浪客,应该远走天涯海角避祸逃灾,居然仍在他们的地盘内鬼混,未免太不聪明了吧?看你这鬼样子,好像饿了好几天了吧?” “吃了好些日子干粮,哪能不饿。” “那你……” “如果我远走高飞,必须走大道,能逃这那些混蛋的监视?威远的人把河南布政使司,看成他们的后院。但在我这老江湖来说,暂时潜伏反而安全。” “他们真在捉你?”荀文祥不愿相信。 “那能假得了吗?别忘了我是黑道最令人头痛的成精浪人。”天涯浪客冷冷一笑:“大官道附近的城镇,几乎每一里就有一个眼线,连乌龟王八狗盗鼠窃全出动了,河南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各门各道的人谁敢不听他们的?要活捉搏杀的主要猎物有三个人,玉骷髅、银衣使者,我天涯浪客。三个罪魁祸首,在河南休想见天日。行动总指挥,正是你那位好乡邻神刀邓国安,他的神刀,天天在磨上油防锈,磨得锋利得根。” 荀文祥一直就躲在葛仙宫,不曾与任何人士接触,这次动身又不经由大官道,怎知江湖道暗潮激荡。 “没有我?”他仍然存疑,但感到诧异,要论罪魁祸首,对方应该把他列为第一。 “没听说他们要找你,不能乱说。”汤青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无意乘机煽风点火。 “那就怪了,他们应该把我看成罪魁祸首呀!” “明里他们不敢,暗中敢不敢就不知道了。” “唔!应该不会。我大仁大义轻易地放这他们……” “老弟,你大仁大义,他们用不着也大仁大义呀?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可不要被他们在望牛岗的示弱神态愚弄了。圣剑那一番假仁假义的话,是说给你这种读过书,明白事理想做圣贤的笨蛋听的;他那番慷慨激昂的表演,只有你这种人才欣赏,你们得罪这这些玩弄阴谋诡计的专家。你如果相信他们是方正的侠义英雄,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天涯浪客这番话,就有挑起仇恨的嫌疑了。 “也许他们怕我……” “他们用不着怕你,你这种人是容易对付的,明枪暗箭你能天天提防吗?我想,近期间你可以在河南大摇大摆南来北往,出了河南,你可要小心了,他们有不少外地的猪狗朋友,搞不好你将在天底下寸步难行。”天涯浪客危言耸听,说的其实也有几分真实性。 “这……”他有点相信了。 “他们不怕你,怕的是慑魂魔君。”天涯浪客诚意地分析:“那老魔有不少早年的忠心耿耿爪牙,聚集在玲珑山,那地方任何不怀好意的人接近,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胆敢向他们图谋不执,保证会受到雷霆报复性的袭击,屠门绝户绝不留情。祥云庄不是金城汤池,玉骷髅和银衣使者,就轻轻松松放上一把火,能禁得起老魔的毁灭性雷霆攻击?神刀也许不怕死,很勇敢;但祥云庄一两百名狐群狗党和老少妇孺,不可能人人视死如归。老魔不来则已,来则绝不会仅烧掉一角瑞云楼了事的,我保证。” 难怪邓家大小姐邓淑,劝他不要迁往玲珑山。 圣剑高高兴兴,欢迎他加入侠义道行列。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脸色难看。 “他们最好不要找我,哼!”本来忘了仇很的平静心湖,像突然被人投石而涌起涟漪重起波澜。 “应该暂时不会。除非你永远耽在玲珑山庄不出外走动,否则……不谈这些,我是来送渔鼓给你的,今后我不再吃唱道情这口卑下饭了,送给你这行家好好把玩。你是书香门第荀家八龙的后裔,不可能背着渔鼓走天下混口食,有这玩意在身边,威力在你手中,必定比九音魔铃厉害百倍。平时把玩,你会在其中获得不少乐趣。至少在受到人世惨重打击百劫余生之后,借这具渔鼓发泄悲痛哀伤的情怀。” “唷!你还会说俏皮话呢!”他阻止天涯浪客取下在肋下的鼍皮渔鼓:“谢啦!你留着。这玩意如果在伤心痛苦时把玩,眼泪得用脸盆盛装。我根本不需借用乐具做武器,背在身上是大累赘。” 其实渔鼓也可以演奏一些轻快的曲调,比腰鼓优异多多,变化更复杂活泼,甚至可与最复杂的琵琶合奏。 荀文祥之所以买渔鼓,主要是为了追查天涯浪客的去向下落,用任何乐器御发神音,都没有用喉音方便,银龙就是御音高手,用的就是喉音。在乐坛的人士心目中,俗谚说丝不如竹,竹肉;肉,反映人的声音。三国时代的超级名将张飞,在当阳独拒追兵,掩护鼻涕虫刘备,带了十余万难民逃命,面对潮水似涌来的曹兵,大喝一声,当阳桥崩坍河水倒流。当然这种传说有点过于夸张,但也说明人的声音的确具有各式各样的无穷威力。 “宝剑赠豪杰,红粉赠佳人;把武林神刃送人也没人要,真是呜呼哀哉。”天涯浪客泄气地嘀咕。 “没有以神御音秘学的人来说,你这神刃比废物好不了多少。哦!你怎么在这里遇上我,这么巧?” “你猜,这些日子我躲在何处?”天涯浪客笑问。 “西面的山区?”他向西一指。 “躲在你家后面的紫云山。” “咦!你……” “我知道你会返回故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挥别可能一生一世不再回来的故园;所以想把这个渔鼓,奉赠给你让鼓有好主人,不至于埋没成废物。而且,祥云庄附近,是藏身最安全的地方,那位捉人总指挥,目下正在信阳州附近调兵遣将。” 信阳州,白凤应该还在信阳等她老爹的经穴解禁。 如果神刀与威远的人也在信阳州,那…… “你还要躲躲藏藏?”他眼中冷电乍现。 “往西走关中。”天涯浪客没发现他眼中的煞气:“出了河南地境,他们就无奈我何了。河南是他们的地盘,出了河南谁肯听他们的?我如果真怕他们,怎敢参加千手天尊那些邪道大家连手,对付这些假仁假义的混蛋?” “不怕就和我走在一起,如何?”荀文祥提出邀请。 “这个……” “咱们走在一起往南行,大摇大摆走大官道,看那一个狗娘养的杂种,敢动你一毫一发。”荀文祥口中不三不四咒骂,江湖味十足。 “免了。”天涯浪客拒绝他的邀请:“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我那能一天到晚跟在你身边?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碰你,在街上用暗箭背后来一下,我难逃他们的毒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走也,咱们江湖上见,后会有期。” “胆小鬼!”他笑骂,举手一挥:“汤兄,保重,后会有期。” 这里有一条大路通过伏牛山区,可以到达河南府,再西出函谷关,便可到关中。 x       x       x 他不再慢吞吞赶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一天一夜,便驰抵玲珑山寨。 他父母安顿在老魔的山寨庄院中,受到贵宾般礼遇。所谓山寨,只是往昔避兵村民与匪盗留下的遗迹,名存实亡,山寨早就化为乌有。老魔另在废址上盖了庄院,采兵垒的型式建筑,隐约可以看出寨的气势。 慑魂魔君早年横行天下,结了许多仇家,退隐结寨而居,不得不作万全的准备,严防仇家上门。这一带方圆二十里地,都是他早年买下的。近邻唯一的市镇,是十里外的砂沟集。 这是说,未经允许而踏入这二十里方圆地域,死活都不会有人知道,何处土地不可埋人? 老魔不是孤军在江湖称霸的,他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死党,退隐之后干脆聚居在一起,放下屠刀拿起锄头,居然成为可以自食其力的朴实庄稼汉。 但他们的武功练得更勤,子侄们更是辛勤苦练,以自卫为目标,也随时准备出动应付意外。 老魔偕同几位亲眷,带荀文祥在附近走动察看形势。 上次在山寨住了几天,老魔含有深意地带他登山看形势,表示在石羊河到玲珑山麓这块地,可建一座庄院。他不知道老魔的用意,以行家的眼光告诉老魔,庄建近砂沟集比较方便些。如按风水形势看,还是倚山建造比较妥当,只是照料庄稼往来要辛苦些。他完全不知道,老魔是有心替他准备的。 工人们正在赶工,把要送给他的庄院,倚山纳入山寨的范围内,预防那些假侠义英雄找他报复。在陈留望牛岗,他已公开表明迁居玲珑山寨,如果庄建近砂沟集,早晚会出大纰漏。那些假侠义英雄阴险狠毒是不饶人的,已经把他看成心腹大患,早晚会前来报复快意恩仇,那能派子弟远出昼夜提防?所以把庄院纳入山寨的天险内。 要接近玲珑山寨袭击,得出动上千官兵,也难保证必可得手。大明开国功臣邓愈,牺牲了数千官兵才攻下山寨。 世间真正不畏死愿意死的人毕竟有限,敢前来令人丧胆的玲珑山寨送死的人找不出几个。 他父亲对这一带环境非常满意,把书房的藏书全搬来了。田地那需他老人家亲自耕种?成了山寨人人欢迎的老太爷。山寨没有一座很像样的社学,遂平县官方承认新学的学籍,不属于私塾,子弟可以参加县学的考试。老魔亲自劝驾,礼聘老太爷主持校务。老太爷那能拒绝?求之不得呢!毕竟一个书香门第的秀才公,下田地种庄稼只能算消遣而非专业,那能靠种地餬口? 一切用不着荀文祥担心,他可以放心投入莽莽红尘积修外功了。读万卷书行千万里,是清高的读书人心向往之的追求目标;修玄的人,以积修外功,来体会出世人世的循环天道,不至于因自私的修炼,完全与世俗断绝;应该活在天道循环中,人是不能远离人群与禽兽一同生活的。 修玄的人,早就发现所谓天道循环,根本与迷信鬼神的报应无关,而是指自然的天生万物中,生老病死春去秋来,才是天理循环。修长生想成仙,那是意图打破天理循环定律的努力途径。积修外功,可以从与世俗的深入接触中,找出究竟该择取何种态度,次定努力修炼的方向和目标。所行所事如果契合天理,可以增加心理上的追求信心与力量;反之,心中的罪恶感就会使修炼的意志崩渍。 他们也明白,要想打破天理循环的规律,是极为困难艰辛的。有些天理,目下不可能以人的力量来改变的,那能把寒冬改变成春天?但只要找到改变的秘诀和力量,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这一天终必到来。 不管修那一种玄,其中不可能有利用血腥来达到目标。但他所处的恶劣环境与凶险的情势,他不可能摒绝血腥了。 他年轻,以往没有涉足鬼域江潮的阅历,不知世道艰难,根本就不是修玄的料。他不是一个对人世漠然的老朽,而是一头受到挑战而奋战的猛兽。他与孤鹤丹士的遇合,是天理循环规律中的错误运行,所错误演化出来的结果;他根本就与仙道无缘。 荀文祥正式云游修积外功,有如猛虎出柙。老魔当然不会让他丢人现眼扮成乞食道人,把他打扮成游学书生,尽管江湖道有不少以书生为绰号的人,其实只是外形扮成书生而已,肚子里是否有墨水,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书生挂剑游学是合法的,学舍里练刀剑弓马,剑是合法博取功名的“生财”器具,可以合法地佩剑公然行走,因为每天都得好好练习。 在府州城市大埠,尤其是有龙子龙孙建藩王府的大城,佩带武器是犯禁的,不能佩带在外招摇行走;书生学舍官员例外。比方说,开封。开封有周王府,佩刀剑在街上招摇,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过往的武林人,必须包起来另行置放,或者藏在衣内,别让一些尽职的治安人员查获,当成携带凶器的暴民刁民法办。 这天午后不久,荀文祥出现在信阳州小南门的义阳老店。二度光临,店伙计个个心中叫苦。 这次,他所穿的宽大长衫换了玉色的,不再是青色的博衫。头上梳的也不再是懒人髻道士髻,而是正式的发结,不再不伦不类,人如临风玉树,气概不凡,与上一次半道装打扮迥然不同。随身携带的马包也大了些,表示盘缠丰裕。 感觉中,信阳的市面与往昔并无异样,街上很少看到携刀佩剑的人走动,可知近来没发生任何骚乱,早些天正邪双方大会信阳的盛况,早已烟消云散。 他逐渐了解江湖门槛,知道找同道的窍门。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跑错了门槛,那是白费劲。 任何一座城市,邪道的人,必定比正道的人多十倍。威远镖局虽然名动天下,以侠义道自居,声威远播,把河南看成基本势力范围。口碑并不怎么好。一旦发生事故,几乎难以获得邪道人士的帮助,不出来捣蛋抽后腿,已经情至义尽了。 他这次重来信阳,主要是从天涯浪客口中,知道神刀邓国安正在布网张罗,准备对付玉骷髅三个人。天涯浪客是夜劫襄城大户的人,用意在把神刀牵制在家,阻止神刀前往威远护镖。玉骷髅与银衣使者,则是群魔派来火焚瑞云楼的代表,用意也在把神刀拖住,阻止神刀协助威远。三个人分属不同的邪道小组合,但目标是一致的。 他人的恩怨是非与他无关,但神刀亲任搜杀指挥,而且前来信阳坐镇调兵遣将,就与他有关了。 他制住了白凤的老爹,红尘双邪的邪剑舒徐。邪剑是劫镖群魔之一。 但他喜欢白凤,在结伴同行期间,小丫头对他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像一个温顺的小主妇。从小丫头投注在他身上的含情脉脉目光,可感觉出小丫头所流露的绵绵情意。直至邪剑现身,小丫头才不得不出手对付他。 他不但原谅小丫头父命难违的苦衷,而且更为喜欢这位可人的刁钻活泼小姑娘。 算期限,邪剑父女在等候经脉复原期间,神刀恰好在最后一或两天到达,是否会发生事故? 如果神刀真的有心承认错误,应该不会迁怒邪剑父女。陈留望牛岗的冲突,赶来解围的人中,白凤是关键性人物,带来天涯浪客揭开瑞云楼之谜。虽然邪剑父女,也算是图谋劫镖的群魔之一,但反而上了当,连镖在何处也没看到;白凤反而有偕同神针玉女率来解围之德。 如果神刀赶到时,邪剑还没复原,这位阴险的神刀假英雄,会不会乘机找邪剑父女泄愤? 算日期,白凤南返信阳,迄今已过了十六天,邪剑复原已有六天了,应该动身返回豫西邓州老家啦! 在望牛岗他告诉白凤,邪剑所制的经脉,自当日起,十天内禁制自解,已明白表示不需他亲自到信阳州,替乃父解禁制。所订的后会,显然是指信阳州。 他不放心,因此急急赶来打听消息,希望神刀到达时,没发生血腥事故。他要知道邪剑父女是否发生意外,是否平安离境的。 最可靠的老手段,便是向地头蛇打听消息。 首先,他必须找到银龙上次最后藏匿的地方。舒老邪化装暗藏在银龙身边,上当劫到假镖的计策,很可能出于舒老邪所订的,结果几乎一败涂地。 舒老邪的藏身处,与银龙不在一起,除非正式大举出动,舒老邪才蒙上脸跟在一旁,必要时才上阵。所以两人合作的关系,只有少数身分高的人知道。 透露舒老邪底细的人,是绝剑雷一鸣,因此荀文祥才知道,舒老邪那时藏身的地方。 他记得那处地方,师河的一处小河湾,距以前千手天尊建立指挥站的周家大宅周庄不远,众方支援策应暗中往来方便。距银龙一群人的秘站,也不过里余。这两群魔道高手名宿,目标一致,行动也相互通声气,就是无法统合在一起,谁也不肯听别人指挥,都想做司令人。结果,成了两个临时凑成的组合,力量分散,有如乌合之众。荀文祥早就料定他们必定失败,所以坚决表示各行其是,拒绝联手合作,这些乌合之众靠不住。 绕南关沿护城河向东走,河南岸有一条小径向东伸,在城角折向东南,贯连东乡一带村落。 远出里余,路右的树林前缘,钻出一位敞开胸襟,流里流气的壮汉,躲躲闪闪隐身在树后向他招手。 小径上前后不见有人行走,当然是向他打招呼。 他是步行前往的,不需用坐骑代步,距离并不远。 “老兄,你认识我?”他毫不犹豫进入树林,已看出壮汉并无敌意。 “你是青松道长,对不对?”壮汉说:“你扮读书人很神似,但没易容,脸上该用假须肌肤改色,所以一看就知道是你。” 上次信阳风云际会,江湖朋友像是有志一同前来赶集。一些参与盛会的有头有脸人物,自然成为众所注目的中心,壮汉认识他理所当然,他才是那时众所周知的人物。 “你老兄是……” “一个在油坊充打手的泼皮。”壮汉居然调侃起自己来了,脸上也有自嘲的苦笑:“上次威远镖局的英雄好汉们,派人把本城的下九流朋友看得死死地,严厉警告不许咱们与那些黑道劫镖好汉合作,有些朋友被整治得很惨。” “我知道。”他恍然,下九流江湖朋友,与黑道人物走得很近,这是事实:“老兄,在下有事请教。” “我也有些事想告诉你。”壮汉躲在中途招手示意,当然有所为而来:“早些天又来了一群他们的猪朋狗友,毫不客气要求本城的下九流朋友合作,协助他们办事。他娘的!咱们被吃定了,实在心有不甘。” “哦!要求你们办什么事?”荀文祥心中一跳,首先便想到白凤的安全。 “协助他们封锁道路,替他们留意上次和他们作对的人,何时何人经过这里。尤其是其中的三个人,看到了就必须立即向南大街沈家大宅,找沈大爷飞鸿禀报。三个人是玉骷髅毕天奇、银衣使者柳如是、天涯浪客汤青。沈大爷宅中住了几个行动诡秘的人,可能是负责抢劫的人。道长,你一个人来,太危险了,赶快走,还来得及。你虽然不是他们指定要监视的人,但我不得不将你的消息向沈大爷禀报,马上就得进城。” 天涯浪客的消息是正确的,那么,确是神刀祁国安,在主持追搜劫杀的狗屁事了,但神刀并不在信阳。 劫镖以打击威远镖局威信的事,河南地区的英雄好汉,敢参与的人寥寥无几,威远吃定了河南地区的各门各路英雄好没。下九流的混口食朋友,更是见了威远的人如鼠见描。这位壮汉的胆子不小,冒了大风险向他提警告。 前来劫镖的几路人马,几乎都是河南地区以外的人。邪剑舒老邪,可能是唯一一家在河南邓州的人。 “谢谢你老兄的关照,你办你的事好了。”他抱拳行礼道谢,伸手往路的那一头指:“上次前面罗村罗成的家,住了几个人,他们……” “哦!道长是指红尘双邪的邪剑舒老邪。”壮汉可能是本地的包打听,消息灵通:“七天前他们还住在罗家,后来那位跟你在一起的大姑娘……叫白凤的大姑娘,冒着暴风雨从北面来。第二天,他们全走了,不走大官道,往西走的,可能走南阳,居然买了一辆轻车代步。” 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显然白凤拼命赶路,竟然只花了七天,就从陈留赶抵信阳,大概急于将好消息告诉她老爹,把可能追赶她的人,远扔在后面。 也可能是发现有人追赶,一到就催促她老爹动身,不能再等两天,走为上策。买的马车,当是载她老爹的,她老爹还要多等两天,经脉方能复原,未复原浑身软僵,不能乘坐骑。 已经走了七天,该到达邓州啦!他放下心头重担,白凤父女的安全不需他担心了。 “威远来的人,是何时到来的?”荀文祥仍然有点牵挂,对威远派来的人有了解的必要。 “大前天来的,当天就要沈大爷用十万火急的口信,把本城的下九流朋友,稍有名气的召至沈宅,听候他们发号施令,没给我们一文钱,却要我们不分昼夜替他们跑腿。” “难怪啦!老兄。他们是强者,弱肉强食,这是天理,所以他们理直气壮欺负你们。我如果没有几招花拳绣腿自保,早就被他们碎尸万段了。” “道长能不能帮助我们?”壮汉终于提出要求,这才是拦路通风报信的目的。 “我现在只有一个人,真正的落了单。”他那能帮助这些下九流的朋友出头,这些人靠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威远镖局吃定了他们,任何时候,他们都必须接受摆布,不然后果可怕,反抗的下场不问可知,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罢了。”壮汉也知道有困难,信阳是威远的最重要镖路,沿途州县城镇的江湖人士,包括三教九流的地方龙蛇,几乎全在威远镖局的有效控制下,确保镖路的安全,长时期的控制,敢表示反抗的人寥寥无几。一个外人,那能提供可靠的助力? 这次威远借黑道邪魔意图劫镖的机会,倾全力调兵遣将,用意就是一举歼除这些来自天下各地的高手名宿,不但可以杀鸡儆猴增强慑伏地盘内的龙蛇,更可扬威天下增加威远镖局的威望,一举两得,预计必可达成心愿的。可惜有了万全准备,却没把意外的变数计算在内。 “这里还留下那些人?我是指来自外地谋劫威远的人。”荀文祥想打听那些黑道邪魔,有那些人还没走。 “都走了,留在这里干什么呀?信阳小地方,他们都是大豪霸,不屑在这里抢地盘建势力范围。” “我也许会逗留三两天。哦!可有神刀邓国安的消息?据说他早些天就来了。” “没听说这。他应该不会来呀!他早已不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上次也没有人在这里见这他。”壮汉所知有限,信阳的地方龙蛇,不可能知道境外的事,只知道劫镖的事无疾而终,正邪双方虎头蛇尾突然一拍两散,威远的人先撤走的,如此而已。 圣剑神刀是化装易容,暗中跟在暗镖后面走的,走的是间道,并没经过信阳。 “他是调兵遣将的司令人,按理不会这么快就抢到这里来。谢谢你老兄的消息,有事请多关照。我不到罗家去了,回客店歇息。再见。” “道长,他们虽然没把你列为必须留意的人,但仍得小心。再见。”壮汉向林深处退走。 “再见。”他退出林,看小径前后鬼影俱无,却又哼了一声,踱出小径向西走。小径绕这一处茂林小坡,里外就是州城的东南角城楼。 仅走了百十步,他钻入路右的灌木丛形影俱消。 壮汉相当精明机警,从林右侧绕走,窜走如飞,要以树林的南端脱离现场,穿枝入伏,像在草丛窜走的狐狸,留意四周有何动静,起落不定,时窜时停。 仍然不够精明,没能及早发现凶险。 刚窜至一株大树下贴树藏身,小心地向前观察,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接着是拨枝声到了身后。 壮汉吃惊地转身,火速拔出藏在衣内的短刀戒备。 枝叶再动,钻出一个青衣中年人,身材高瘦,有一双冷电森森的鹰目,剑插在腰带上,气势慑人。 “李勇,你干了些什么好事?”中年人直逼近至丈内,冷笑令人心慌:“昨天分配监视地区时,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心不甘情不愿,只知道诉苦推托。” “王大爷……”壮汉脸色大变,心虚地向后退,短刀在斜动。 “那个穿长衫的人是谁呀?我要知道你引他入林,说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果你有一字说谎,后果你去想好了。”王大爷一面说一面逼近,背着手毫无拔剑的准备,对几乎位于胸口那把抖动的短刀,像是视而不见。 “他……他是……是……”李勇几乎语不成声,惊骇的神情令人同情。 “是什么人?”王大爷声如沉雷:“不许说谎,小心我剁掉你的手脚,让你慢慢死,哼!” “他……他是青松道……人……”李勇快要崩溃了,不敢不从实招出。 剁掉小臂小腿,片刻便会鲜血流尽;但如果先用巾扎紧要剁断处的上部,阻止流血,半个时辰以内死不了,痛苦绵绵十分凄惨。 “什么?青松道人?”王大爷大吃一惊。 显然王大爷偷窥处,相距至少也在五十步外,既看不清人的面貌,也不易听清谈话的字句。枝叶挡住视线,不敢接近以免惊动谈话的人;分枝拨叶偷偷接近,大白天也难免有声响发出。 “是……是的。” “该死的东西!难怪你隐起身形偷偷摸摸引他入林,显然和他勾结,商讨图谋咱们的阴谋。好,我要你一字不漏地.把所有交谈的话吐出来。先擒下你把你打个半死,再好好盘问你。你敢走?” 生死关头,怎敢不走?李勇已惊得心胆俱寒,转身拼命飞奔。 奔出二十余步,怎么身后没有声息?居然没有人追来,这位王大爷真会吓唬人。心中一动,不由自主扭头回顽,猛然止步怔住了。 先前与王大爷打交道处,多了一个人。是荀文祥。 王大爷跪在地上,后颈被荀文祥的左手扣住,右手五指如钩,扣住天灵盖,颈部受到完全控制,只要一扳或一扭,颈骨非断不可,张口结舌叫不出声音,鹰目出现骇绝惊怖的可怕光芒。 “快走,不要回头。”荀文祥低喝。 李勇打一冷颤,一言不发扭头飞奔。 “你……你是谁?”王大爷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声音破碎嗓门全变了。 “青松道人。”荀文祥五指逐渐收紧。 “你……你你……”王大爷如中电殛。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在……在下奉到的指示,是不……不招惹你。” “你准备如何对付李勇的说谎,我也要有样学样。我记得,好像是剁掉他的手脚,让他慢慢死;我没记错吧?你反对吗?现在,你不会再说谎了吧?嗯?” “是暂……暂时不要惊动你……”头部的压力一松,王大爷说话流畅了些:“只……要求留……留意你的动静,不……不要打……打草惊蛇……” “他娘的!把我当蛇?神刀邓国安目下在何处?小心手脚会被刹掉。” “可……可能在陈州附近。” “可能?” “也可能已带了人,向东进入南京地境了。” “他要干什么?”荀文祥大感兴趣。 “在图谋劫镖的人中,银龙和千手天尊这两股人马实力最强大。”王大爷强定心神,为自己的生命奋斗:“银龙的计策也最完备,志在必得,派玉骷髅和门人银衣使者,远赴襄城火焚瑞云楼,要拖住邓前辈无暇替威远护镖。邓前辈咽不下这口气,誓在必报。威远虽然不希望再生风波,但邓前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英雄?因此邀请知交好友,要找一些罪魁祸首彻底了断。” “我也是罪魁祸首呀!” “你不同,谁也不敢招惹你,以后……” “你们都是些欺善怕恶的英雄好汉。”荀文祥的右手,离开王大爷的天灵盖:“以后等实力够大时,再到玲珑山寨找我算总账,或者在江湖等我,他知道我要在江湖积修外功。” “银龙那一伙人,是在这里散伙的。当天咱们有人打听出他与四五个黑道名宿,要前往南京凤阳府的宿州,去找老魔潜龙吕海,不知要办些什么机密大事。因此邓前辈在陈州附近,等候助拳的知交好友会合,要前往宿州找银龙师徒了断。”王大爷不敢不吐实,保住手脚要紧。 “这老狗要继续拖知交好友下地狱,真够朋友;陷亲友于不义,他算哪门子侠义至尊。你老兄武功不怎么样,也是他的知交好友。甘心替他卖命。” “我是身不由己。”王大爷失声长叹。 “为何?”荀文祥好奇地追问。 “家师是邓前辈的知交,师命难违,我能不来帮着跑腿吗?” “唔!可敬。银衣使者柳如是,可能也是身不由己的,她是银龙的得意门人。难怪天下间门派林立,阿猫阿狗也广收门徒,一旦有事,可驱策这些徒众卖命送死。你走吧!尽你的责任,把我的消息传出,我不怪你。” “你……” 荀文祥收回左手,转身便走。 王大爷鬼迷心窍,以为天赐良机,荀文祥转身以背相向,妙极了。 不需挺身站起,身形左扭转,左手小臂的皮护套夹袋,一枚双锋针滑入掌心,顺势后甩,针去如惊电,射向相距不足五尺的荀文祥左背肋心坎部位,一闪即至。 真不巧,荀文祥恰好转身回头,恰好抬手,恰好捏住电射而来难见形影的双锋针,顺势一挥手,电芒反而没入王大爷的左肋;六寸长的双锋针仅露出一星针尾,锋尖该已贯入心房了。 “你……好阴……险……”王大爷厉叫,扭身重新仆倒,开始抽搐。 没搜掉敌人的武器,而以背向敌,让敌人有可乘之机,以便抓住回报的借口反击,确是有点阴险。 按武林规矩江湖道义,敌人乖乖招供,是不能杀之灭口的。 把尸体拖放在小径旁,留待对方同党善后。白凤父女可能已经返回邓州,他用不着替他们担心了。 第十八章 相见一笑泯恩仇 转入小南门大街,劈面碰上刚出城门南行的鬼手琵琶。花帕包头,青衣布裙,挽了一只包裹,挟了一把纸洋伞,酷似一个回娘家的朴素妇人,与以往的江湖浪女形象完全不同,仅脸蛋绝丽如昔而已。也许是少了一个琵琶囊吧!江湖风尘味消失了。 街上行人不多,从小路口进入大街的人,一照面便无法回避了。鬼手琵琶脸色大变,想跑却又迟疑,像是僵化了,依然明亮的凤目中,涌现惊惧的神情,僵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秀丽的面庞走了样。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范姑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别来无恙。”他不但不怒火冲天,反而笑吟吟神态轻松打招呼:“唷!走得匆忙,要赶出关走湖广?金戈银弹没替你安排避祸的安身立命所在?要被黑道豪霸们找到你,老天爷,你知道结果的。” 鬼手琵琶反而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 “你……你要把……我……”她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算了,我想过了,怪你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只是阴谋下的受害者。”荀文祥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是申牌时分,你不可能赶到百里外的武胜关了,落店吧!我作东。” “我本来就打算到义阳老店投宿,夜间赶路反而不安全,被人宰了也不知死因呢!”她心花怒放,荀文祥的友好态度,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怎么还在这里?听说白凤已透回邓州,她老爹被你制住……” “她是早些天走的,匆匆忙忙像逃避瘟疫。走吧!我是午后落店的,老地方,义阳老店。” 上次他们落店,共有四个人,说散就散,从此人各天涯;江湖闯道者生涯,必须挑得起放得下。现在两人能重聚在一起,敌友的关系已经模糊,也许是缘分吧! x       x       x 晚膳毕,两人在客院的小亭品茗,月华如水,小院中没有赏夜景的旅客。店伙替他俩沏了一壶好茶,少不了谈及这次风暴的一些秘辛。江湖传闻以失实的谣言居多,有些是当事人毫无所知的子虚莫须有怪事。 “金戈银弹为何不替你安顿,任由你在江湖冒凶险?”荀文祥对这件事表示关切:“出了武胜关便是湖广,就不在威远的势力范围内了,不但那些黑道邪道人物放不过你,连吃公门饭的白道人物,也对你另眼相看,你的处境真的很忍劣,找地方避避风头是保命良方。金戈银弹有能力在自己的地盘内,找地方安顿你,这是道义。” “什么道义?几文钱一斤?”鬼手琵琶冷笑:“只有你一个人讲道义,所以道义才不值钱。他利用我,出于挟恩要挟,是利害关系,与道义无关。计谋失败,他不杀死我灭口,已经够仁慈了,我还得感谢他放我一条活路呢!” “你们这些江湖闯道者,如果弃道义于不顾,岂不成了弱肉强食的猛兽天下?真是可怕。你打算今后……” “今后不能再靠卖唱掩护身分了……” “我抱歉,一时激愤,毁了你的黑玉琵琶。当时,你杀了那个什么叫张国良的人,意图引起混战,我真想当时一掌毙了你。毁了你的武器兼吃饭家伙,真的抱歉。” “我才要真心感谢你的仁慈,这种宽恕仇敌的事,只有你才会发生。你不要替我担心,天下大得很,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件各式事故发生,包括各种血腥事故。河南的劫镖事件,只是地区性的血腥冲突,你以为会轰动天下人人注目?别闹笑话自抬身价了。” “哦!这……”他对江湖事所知有限,难怪觉得诧异。 “大不了传闻在江湖引起一些人好奇,过些时日谁又记得这种平常的事?出了河南,谁知道你是几乎捣垮威远镖局的妖道青松道人?我打算走一趟江右。你如果想到江南散散心,何不一起走?不怕蜚语流长和我作伴吧?” “我打算逗留三五天,等有何事故发生。”他将从李勇与王大爷处,所获得的消息简要说出,最后说:“金戈银弹这次损失惨重,但他承受得了。神刀邓国安阴险狠毒,位高辈尊,猪朋狗友甚多,受不了庄院被人入侵放火,声威扫地的耻辱,誓在必报。不管他来是不来,我等他来找我,哼!” “消息如果传出,他不会来找你的。他不急,时辰未到,要想请得到能对付你的人,谈何容易?在这里等他,是浪费时间白费工夫。”鬼手琵琶的揣测,颇有见地。 “唔!有道理。就算他请到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助拳,赶来恐怕已是十天半月后的事了,那能在这里等他来算账?你到江右……” “江西九江。”鬼手琵琶脸色暗下来了,信手弹掉烛台蜡烛所结的灯芯:“回家看看。” “你家在九江?” “是的。这时候,我那个家一定鬼影俱无。” “咦!你的话好怪。夜间家中无人,并不稀奇……” “是不稀奇,很正常呀!”鬼手琵琶脸上的笑意,毫无愉快的神情流露:“我那位当家的,是九江一座楚馆的总管主事大爷。楚馆,是你们读书人口中的古称,存有雅意。所谓秦楼楚馆,你知道吧?” “去你的!”他脸一热,这位浪女说话百无禁忌。 “九江是大埠,位在吴头楚尾。现在的楚馆称堂班,比公营的教坊数量多十倍,或者二三十倍。我那位当家的,身边粉头之多可想而知。我受不了,所以身背琵琶走天涯。回去看看,如果晚上他在家,那我就乐坏啦!” “你的话是愈来愈奇怪。” “他一年到头都住在妓院里,连过年都不回家。如果晚上在家,那一定出了大事。” “你是说……” “一定是不治的风流病发作了,在家等死。不谈我,谈你,快打定主意往何处走。白凤对你有情,那丫头很不错。你如果打算前往邓州找她,她老爹邪剑舒老邪,不会反对你们交往的。”提起白凤,他蓦然心动。 一整天她都为了探听白凤的事奔忙,心情不曾发生异样的感受。这时夜静更阑,怎会突然发生这种心悸现象? 望牛岗事了之后,他以为风暴已过,今后将雨过天晴,从此天下太平。直至遇上天涯浪客汤青之后,才知道他的想法错误,他不但少见识,而且愚蠢。死了那么多人,那能奢望所有的人,能有一笑泯恩仇的胸襟肚量? 白凤父女匆匆离开信阳,绝不是急于返家。白凤快速赶回信阳,原因也不会是急于告诉她老爹,经脉禁制可以自解的喜讯;很可能发现危机光临,必须尽快脱出险境,一到信阳,就迫不及待远走高飞,不等他了。 前往邓州一看究竟的念头油然而生,非去不可。 “以后再说。”心意已决,反而有点急躁:“火焚瑞云楼是玉骷髅和银衣使者,小凤儿是跟踪银衣使者而前往襄城的,邓老狗已经知道底细,他如果找小凤儿报复,那是恩将仇报,哼!” “小凤儿父女暗助银龙,这是实情。所有曾经参与劫镖的人,邓老狗都把他们看成罪不可赦的死仇大敌,只要有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人的。” “他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去找他的借口。夜已深,明天你要早些启程,一口气直奔武胜关,早些脱离河南是非地。你到达的消息可能已经传出,我送你远出三十里外。按理他们不会找你,但我不放心。” “放心啦!他们不会找我的,威远的镖师,都知道我是他们的人。”鬼手琵琶肯定地说:“邓老狗派来这里任眼线的死党,想对付我也奈何不了我。金戈银弹打发我走的诚意可以信赖,不然我恐怕早已埋在开封某一块地里了。晚安,明天见。” 鬼手琵琶当然相信金戈银弹的诚意,能平安抵达信阳就是明证。 x       x       x 出境南走湖广,这里有三条路分别走义阳三关。但通常一般旅客只走中间的武阳(武胜)关,在这里查验路引盖出境关防钤记,出关便进入湖广应山县地境了。 全程约一百里左右,乘坐骑也要一日程。徒步更慢些,但也可以放快些抵达。不论车马徒步,都必须在武阳关投宿一宵,次日一早过关。这一带是豫南山区,黑道有案的问题人物,通常不走大道出关,翻山越岭偷渡以免麻烦,到处都可通行无阻。 鬼手琵琶持用的路引是伪造的,不怕查验,因此公然走关隘穿州过县;而且她也不是落了案的罪犯。 荀文祥也徒步相送,各撑了一把遮阳伞,并肩南行沿途有说有笑颇不寂寞,忘了日晒与脚下的辛劳。 自从相遇以风尘三侠结交,直至敌友分明之前,荀文祥与鬼手琵琶相处得融洽投缘,有不少江湖经验,是从鬼手琵琶处获得的。这位江湖浪女坦然承认是已婚的妇人,说话百无禁忌,对男女的交往相当守分寸,谈笑间说些荤话涉及饮食男女无所谓,对方出现恶形恶相,她可就成了母大虫。荀文祥在她眼中,几乎是什么都需要指导的小弟弟。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走在路右侧的行道树阴凉处,一面交谈,一面留意往来旅客有何异状。这条南北大官道宽阔笔直,视界前后可及三里外,旅客络绎于途,车、马、轿、驴骡不时成群结队往来,经过时尘埃飞扬,很少见到零星的徒步旅客行走。 日上三竿,他们已远出十里地。后面里余,有一群驮货的骡队,以稍快的速度,逐渐接近至他俩身后,并没引起他俩的注意。鬼手琵琶的话题,终于涉及劫镖事件的始末。 “荀兄弟,我所知道的事,是你在陈留堵住了那趟镖。”她虽然是老江湖消息灵通,但事后便不再接触以后所发生的事,对经过并无所知:“再就是威远镖局的镖保住了,圣剑神刀获得不少喝采,兄弟,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堵住了……” “没错,我堵住了镖,但圣剑说了一番颇有道理的话,邓老狗和金戈银弹厚着脸皮道歉,我只好放手,便宜了他们……”荀文祥把所发生的事,概略地说出,最后口气愤慨:“金戈银弹有一大堆的善后事急需处理,没有理由急于报复,岂有此理。反而是神刀急于雪耻理由充分,不以对付劫镖群魔做借口,而以对付火焚瑞云楼凶手为目标,把银龙师徒坐成复仇对象。汤青在襄城作案事实俱在,邓老狗捉他理直气壮。但暗中把小凤儿也算上,那是可耻的恩将仇报行为。在望牛岗要不是两个小凤儿赶到替他们解围,我怎肯轻易放过他们?” “我不在场目击,无法评论你大仁大义放过他们是对是错,便宜了他们却是事实,难怪威远开了一天庆功宴。我跟着他们赶到开封,正好赶上他们的庆功宴,所有的人,对所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只声称红货已平安抵达。他们不说,消息怎会传出?我的确毫无所知,因此大摇大摆下湖广,事件已经结束,这条路必定风平浪静了。不要替小凤儿担心,邓老狗必须倾全力对付银龙师徒,没有余力同时对付舒老邪父女。舒老邪父女甚少露面对付威远的人,没给威远造成伤害;威远不屑找他父女,神刀更不配把他父女列为报复目标。不要疑神疑鬼了,兄弟。”鬼手琵琶已看出他有点不安,不安的原因必定出在白凤身上,这番话用意是要他宽心。 “但愿如此。”荀文祥的话中含义,肯定的成分不多,对白凤的匆匆离境行动原因何在,存有无法释怀的忧虑,希望能查个一清二楚才能放心。 十二匹健骡组成的驮畎,正慢慢接近他俩身后。五名驮夫头戴遮阳笠,穿青对襟布衫,默默地驱骡赶路。骡是很少快步走的,不急不躁永远沉默,似乎是天生的苦命工作动物,除了吃草料别无所求。它本来就是人创造出来的动物,也就受到人的奴役摆布。 外表看不出异状,这只是官道上无数往来驮队之一,极为平凡,是河南湖广两地客货流通的重要工具。 但如果留心,就可以看出五个驮夫中的三个,脚下穿的不是劳苦平民的牛皮直缝靴,而是精制的短统快靴。直缝靴是两块牛皮合缝而成的,粗糙、简单、宽大、难看;短统快靴正好相反,通常是城巿小康人家所穿的。一些特权人士,可以在靴统上绣花纹,神气得很。 路面浮尘松软,一脚踏下去,尘埃飞扬,靴上满布尘埃,不易分辨穿的是什么靴鞋,只有草鞋一看便知。各走各路,谁也不会留心察看对方的脚部,沾满尘埃的鞋靴是何神型式。人的面孔,也是风尘仆仆看不出特征。 后面里余,两匹坐骑以正常的速度小驰,也逐渐接近驮队,两骑士也戴了遮阳笠,形影依稀,看不出体形面貌,鞍后有马包,是长程旅客。 南面没有旅客北行,北行的旅客要午后才能到达。 他俩的速度最慢,没留意身后的旅客。 “离城两三里没发生意外,就不会有事了。”鬼手琵琶挽住他的手膀,神情有点依依:“不要再送我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愿日后相见有期。” “也许我在杞人忧天,没有人打你的主意。”他站住了,扭头回头瞥了一眼:“相送三十里,这是我的心意。走吧!该放快脚程啦!可别等到天黑关门掩关还没赶到,明天可得耽误老半天,无法早些进入湖广了。” 身后,蹄声乍起。 “真要赶,百十里半天就可赶到。” “呵呵!想被旅客看成疯女人吗?”他大笑:“漂亮的大姑娘在路上飞奔,像话吗?” 蹄声急骤,健马像在冲刺。 驮队已快要接近身后,在前领骡的骡夫已到了三丈外。 “快三十岁了,那能再称大姑娘?兄弟,你还会说讨好姑娘们的甜言蜜语呢!”鬼手琵琶也开心地甜笑:“小凤儿才真是美而的大姑娘,善体人意,也活泼刁钻,她对你又爱又怕……”蹄声如雷,健马飞驰而至。 两人同时转身察看,阳伞后举。 官道宽阔,他俩靠路右行走,不妨碍车马。驮队则走在路中偏右,第一匹健骡已和他俩并排。 两匹健马则是在路中心飞驰,后面尘埃滚滚,已经超越了十匹健骤,也即将与第一匹健骡相并了。 变生仓促,谁也没料到会有变故发生。 第一名骑士飞离鞍桥,第二名随后飞跃而起。 已超到前面数步的第一名骡夫,取下遮阳笠做兵刃,挥动时风声虎虎,回头急迎下扑的第一名骑士。骑士飞越第一匹健骡上空,光华闪烁的长剑如长虹泻地,刺向骡背上的货囊搭带。 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两骑士要抢劫健骡所驮的货囊,想必是货囊中有贵重的货物。 镖局保暗镖,红货通常使用这种方式秘密运送,避免引人注意,愈秘密愈安全。 驮队中间和后跟的四个人,呐喊着拔出衣内的匕首或短刀,狂野地向前抢扑。 同一瞬间,骡背所驮的两只可盛百斤,看似不怎么沉重的货囊,分向两侧跌落。 第二名身在空中的骑士,双手疾扬电芒破空下射。 攻击发生得突然,人数也不少,双方发生接触,必定会波及走在路侧的人。事不关己,搏斗时不会立即波及旁人,被波及的人有充裕的时间回避,退过行道树与排水沟,便可获得安全脱出险境。 鬼手琵琶逐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事出突然,事先没有心理上的应变准备,仅讶然后退了两步。 “放松!”荀文祥的急叱,在她耳畔震鸣。腰间一紧,身形斜飞而起,从两株行道榆树中间穿越,耳听暗器破风的厉啸惊心动魄,双目朦胧难辨景物,身躯被挟牢,有如在腾云驾雾,一起一落,便落入路右的矮林,距官道已在六七丈外。 “这些天杀的狗东西。”她身形随下落的惯性,双足及地几乎摔倒。 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破口大骂。 荀文祥放了她,身形一动便钻出林缘,哼了一声,昂然向官道走去。 五个骡夫和两骑士,已经越出道旁丈余,倏然止步不敢冲进,每个人都扬刀挺剑戒备,眼中有惊骇的神情,可能被毫发无伤气势慑人的荀文祥慑住了。 七个人假装劫货互相攻击,真实是以荀文祥两人为目标,共有三个人用暗器突袭,刀剑猛然向他俩聚合,配合得天衣无缝,发起攻击的时机妙到巅毫,按理定然万无一失,即使是天下第一条好汉,也难逃七个人精准强劲的雷霆一击。 问题出在这七个刺客身上:他们的武功仅能算一流高手,而非超拔的高手名家。 荀文祥曾经面对许多超拔的、顶尖的高手名宿。他的经验愈来贪丰富,而且心中早有应付意外的准备。七个人的外露杀气与行动,已先一刹那撼动他的心神,在被对方杀气锁定的瞬间,采取保命的行动,爆发力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神动意发有如神助,在千钧一发中,不可思议地比暗器的速度快,幸运地脱出绝境。 面面相对,他有如金刚面对一群小鬼。 “范大姐,不要跟来。”他并没回头,但却知道鬼手琵琶跟出来了。 “我要知道他们的根柢。”身后的鬼手琵琶惊魂初定,愤火怒升。 “不急不急。不可惊怒激劝,神情放轻松些。愤火一冲,武功只能一发即衰。” 七个刺客情绪稳定下来了,七双怪眼狠盯着他,想要用慑人的眼神和凌厉的杀气,压慑他的气势。 “相好的,休管闲事。”中间列阵剑吟隐隐的留八字胡壮汉,一字一吐声震耳膜:“就算你小子与妖女有过命的交情,也该明时势知兴衰,智者不为。在下不问你的来历,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忘了今天的事,走!” 诱迫劲敌把力量分散,分而歼之是上策。 “咦!不是冲我而来的?”荀文祥意似不信:“阁下,你不认识我?”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年轻人踏上江湖路,谁知道阁下姓甚名谁?”壮汉拍拍胸膛:“你难道知道在下的来历。在下该认识你吗?” “你们又是那座寺庙的大神圣?如果不是,就不必亮名号了,以免丢人现眼。” “在下如果亮名号,你就不能走了。” “我与范大姐是同甘苦共患难的知交,我不会走的。图谋范大姐的人,应该知道我是老几,至少也该在动手行刺之前,先打听清楚她身边有那些同伴,看是否会影响你们行刺的成败;显然你们是自信太过的外行刺客,但布局却有专业刺客的水准。老兄,谁雇请你们行刺的?范大姐并不认识你们。” ?  霸谙隆颍 弊澈和蝗幌铝罟セ鳌?br /> 七个人七种暗器,真像一阵暴雨,有大有小,速度相差有限。人随在暗器后冲进,兵刃如排山倒海涌到。 荀文祥穿的是博袍,其实是夏日穿着的单面长衫,双面才能称袍,衫不但宽大,双袖更是大有两尺,拂动时有如两面大旗,可以完全遮挡身躯。 罡风狂刮,劲气迸爆,形成劲烈的爆发气旋,暗器像是万蜂归巢,消失在大袖的依稀袖网内。 人群涌到,刀剑齐飞。短短的铁尺已难看清形影,点打劈扫八方分张,撞入人丛波开浪烈,击中人体的轻响声如珠走玉盘,人影也像断撒的纷珠。 两冲错三盘旋,人撒了一地,有些人发出厉叫,有些人摔倒就昏厥了。 最后撒出的一名大汉,剑发狠招回龙引凤,在纵出丈外时旋身发招,想阻止荀文祥追击。 剑一出,这位仁兄便知道糟了,剑贴荀文祥的左侧掠近,眼一花,叭一声右颊挨了一耳光,眼前星斗满天。接着左颈侧一震,挨了铁尺不轻不重的一击,便失去知觉摔倒在草丛中。躺下处,另有一位同伴像具死尸。 七个一流高手刺客,片刻间便被摆平在地。 圣剑神刀那种超拔的、顶尖的高手名宿,在荀文祥面前也灰头土脸。 x       x       x 黑道朋友对付死仇大敌,是非常心狠手辣的。 鬼手琵琶气涌如山,把七个人拖入树林,先拉脱双肩关节,再用腰带捆住手脚。 七个人都被弄醒,荀文祥仅用轻手法把他们打昏而已。 第一个被拖出的是那位壮汉,双脚被捆牢在一株树干上,拉弯另一株树的一根横枝,用带栓住捆手的腰带,壮汉的身躯,便半悬空被拉直,脸朝上仅脚跟沾地。 横枝缓慢地要弹直恢复原状,绵绵不绝的拉力,把人的全身骨骼慢慢绷紧拉松,痛苦十分绵长猛烈。 荀文祥心不狠手不辣,却无法阻止鬼手琵琶报复。 “先查出他们的身分,弄清他们为何找你的原因,再决定如何处治他们好不好?”他在一旁插不上手,又不便动手拉扯:“看他们的路引,就知道他们的身分,也就可以猜出他们……” “你相信路引?那都是假的。万里鹏曾经给你三张,随你高兴,爱怎么填就怎么填。”鬼手琵琶不接受他的建议,拾起一段准备用来抽打的树枝,在壮汉的胸口拖拂了两下,凤目中冷电森森:“我不可能与这种下三滥的货色结下不解之仇,他们更没有疯狂突袭的理由。我要拆散他们身上所有的骨头,问出他们行凶的目的。” “鬼手琵琶,你不要问了。”壮汉痛苦地说:“咱们也没有多少内情招供,因为咱们也所知有限。” “是吗?你是谁?”鬼手琵琶眼神略变。 “不必问了,范姑娘。有人以五百两银子要你的命,但必须在河南境外动手,不能死在河南境内。那人是谁,咱们是不问来历的,这是行规。” “我鬼手琵琶只值五百两银子花红,真是悲哀。”鬼手琵琶是老江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能是你们知道我的黑玉琵琶毁了,身分也随之大减啦!这里距边境还有百十里,仍在河南境内,阁下,你得赔多少违约金呀?” “相差不远哪!只要没有外人目击,差百十里谁知道呢!咱们也是被迫不得不提前动手的。” “怎么说?” “沿途你大摇大摆赶路,不像是逃命的人。昨天突然发现你有了同伴,咱们的风险增加了一倍。如果再多一两个人,咱们毫无机会。你的黑玉琵琶虽然毁了,但用手发射慑魂钉,依然威力十足;除非周密配合用暗器突袭,咱们必定会付出重大的代价。咱们失败认命,给咱们一个痛快,不怨你。我只知道这么多,逼死我也是枉然,你动手吧!给我一剑。” “我一定要知道谁出的花红。”鬼手琵琶咬牙说:“不然绝不让你死得痛快。” “我不知道……哎……唷……” 鬼手琵琶扳了一下横枝,张力陡增,弹力把人体猛然绷紧放松,壮汉痛得冷汗直冒。 “你招不招?招不招?” “你剐了我,我也招不出所以然来。”壮汉绝望地叫:“委托的人也是行家,知道本行的规矩,咱们不能盘委托人的底,仅按规矩带咱们认识事主。你在开封公然走动,咱们自己进行调查你的根柢,知道你是鬼手琵琶,如此而已。你想知道委托的人是谁,从开封有那些人要你死的方向查,应该心里有数。而且指定不要你死在河南,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不必浪费时间盘问了。”在一旁的荀文祥有点恍然:“如果在河南杀掉你,假仁假义的慈善面具岂不被揭掉了?不但被人认为不讲道义,同时会被人看成有损声威的丢脸行为,保不住地盘内的威信声誉。死在地盘外,就与他们无关了。请人杀而不亲手杀死你,他们可说非常够情义啦!你如果用大嗓门指控他们的罪行,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们有许多能任意置你于死地的人才,那用得着做蠢事请杀手杀你?没人肯相信你的指控会是事实。你的身分名头,比他们低了八九级呢!” “难怪我跟他们返回开封,他们绝口不提望牛岗结局的事,诚恳地向我道劳,送我一笔程仪打发我离境。原来是怕我泄漏他们的事,所以请不相关的人封我的嘴,好毒。”鬼手琵琶眼中怨毒的光芒炽盛。 “咱们从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是非,也不想知道是非黑白。在咱们来说,生意就是生意。”壮汉全身绷得笔直死紧,说话仍可听清,只是嗓音完全走样:“所以就算把我剁了,我也说不出其他的事。” “这些人……”鬼手琵琶征询荀文祥的意见,指指壮汉和其他六个脸色死灰的人。 “废了算啦!”荀文祥不是一个嗜血的人,杀了这些人于心不忍。 动手相搏时杀人的心态,是一种反射性的动作,与仁义道德无关,那时的唯一反应是杀了对方保全自己。这时对方已失去抵抗力任由宰割,冷酷无情加以屠杀,彼此并无深仇大恨,除非是人性已失的人,不然是很难下手的。 “在河南地区,你们能在短期间,召集众多的一流高手办事,定然是秘密山门建在开封附近的组合。”鬼手琵琶脸上的杀气慢慢地消溶。 “这个……” “山东曹州的玄武门?” “我们在开封对岸的封丘有联络网。” “我不废你们。”鬼手琵琶在荀文祥的协助下,释放所有的人:“你们走吧!贵门欠我一份情。” “在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壮汉恢复自由,脸色仍然泛青,向荀文祥抱拳行礼:“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尊驾的武功修为,世所罕见,年纪轻轻,竟然具有超世的武功,令人难以置信。可否见示名号?” “青松道人荀文祥。” “咦!你就是……”壮汉大吃一惊。 “荀文祥,那就是我。威远镖局欺侮我,所以正在大办丧事。” “老天爷!你哪像一个道人?称神仙还差不多。”壮汉竟然会说风趣的话:“开封的人很可提及你这个人,提及的人神色都怪怪的,不愿多谈,害怕的神情却相当明显。荀爷如果下手不留情……” “这里将会有一堆死人。”鬼手琵琶悻悻地说。 “感谢两位云天高谊。” “算你们走运,哼!” “哦!有件事也许两位有兴趣。”壮汉挥手打发六位同伴去照料坐骑健骡,郑重地说:“有一群掩去本来面目的人,很可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早些天在许州,鬼鬼祟祟走襄城……” “唔!多久的事?”荀文祥急问。 襄城,他的老家。早几天,他从陈留秘密经许州回老家看看,在葛仙宫逼留了两天。那些鬼鬼祟祟的人,难道是去找他的。按理,无此可能,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潜赴襄城老家,人人都知道他急于到玲珑山寨与父母团聚。 “我们暗中跟在范姑娘后面,初六日抵达许州的。”壮汉当然记得某日抵达某地的事。 “哦!初六日我已到了玲珑山寨了。他们如果是找我的,不会前往襄城呀!明知我不会在襄城逗留,我家的田地已送给神刀邓老狗了。” “我有位弟兄曾经到他们的落脚旅舍,想留意他们的动静,曾经偷听到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要走襄城叶县,尽快赶往南阳,好像是要捉某些人,称要捉的人是邪魔外道。可惜他们落店后就深居简出,无法查出他们是何方神圣。咱们里道人也被称为邪魔外道,对这些人最好保持警戒,范姑娘务必小心在意。” “我会小心的,这些侠义道神圣,比邪魔外道更可怕更阴险。你知道银龙纪年吗?” “当然知道啦!红尘双邪的老大,抢走威远镖局的镖就是他,这消息早就传遍江湖了。” “他劫的是假镖,在信阳,他那伙人失望地散去,银龙老邪向东走罗山光州,据说要前往凤阳府宿州,去找潜龙吕海。”鬼手琵琶把荀文祥所获的消息说出。 “那怎么可能?”壮汉笑了:“有关江湖重大的事故消息,本门是不会忽略的。” “你的意思……” “潜龙吕海上个月,在卫辉府铁臂神熊家中做客十余日,之后便动身到洛阳访友去了。卫辉在封丘西面不远,我该知道他的动静呀!” “威远的人也知道吗?” “应该知道。威远对那些邪魔外道的高手名宿,怀有高度戒心,严防他们打镖车的主意。卫辉在河对岸不远,威远在各地都有朋友做眼线。” 鬼手琵琶饱含深意地,扭头向荀文祥注视。 “那么,神刀邓老狗,跑到陈州去等朋友会合,到宿州去找银龙师徒有何用意?”荀文祥像在回答鬼手琵琶的疑问:“金戈银弹没将潜龙的事告诉他?再说,该由金戈银弹去找银龙,邓老狗凭什么强出头找银龙报复?邓老狗已经不是威远的镖头,只是威远请来护暗镖的人而已。自始至终,邓老狗没和银龙照过面。用火焚瑞云楼做借口,未免太近牵强。” “重施布疑阵诡计,进行某种阴谋。兄弟,你要千万小心。说不定他们又来一次明修栈道,暗中从叶县抄小径,从西面潜行接近,抄玲珑山寨的陈仓后路。从东面的遂平接近,休想越雷池一步。”鬼手琵琶忧形于色:“你现在赶回去也许晚了一步,但也可能还来得及。” “范大姐,你不要杞人忧天好不好?想闯入玲珑山寨,最少也得死掉一百个人。我如果闯进威远,也会杀掉他们一百个人,甚至更多些,他们付得起如此惨重的代价吗?走吧!我还得送你出二十里外呢!” “我不会离开你,不管你是否愿意。”鬼手琵琶领先便走,丢掉因交手而破了的遮阳伞:“你我相处的后一段时日,你的行动神出鬼没,鬼主意令人莫测高深。你现在就有出鬼主意的神情,必定打定行动的主意。有我助一臂之力,保证你不会后悔。” 他的确有行动的打算,计划中不想拖累鬼手琵琶。 第十九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消息内容各有不同,真真假假难辨真伪。如何采取正确的行动,得凭经验见识决定取舍;如果正确成功,那该是老天爷多给了些好运道。 所有的消息,真实性都不高,人云亦云,加油加酱传播,每个人的说法都不同,与谣言其实相差不远,可信度有限。 即使是目击证人传出的消息,经过转折传播,几乎可以保证面目全非;每个人的说法都加上自己的揣测、看法、可能……岂能不走样已非本来面目? 两人走上了回头路,荀文祥哪能把鬼手琵琶赶走? “你的猜测真有八成准确?”鬼手琵琶用怀疑的口吻问:“真靠得住?有根据吗?” “当然有误差,但误差小就可以放手去做。下赌注也有一半赢的机会,有八成胜算足以把家当全押下去。”荀文祥半开玩笑半认真,语气乐观:“金戈银弹损失了不少人手,想立即报复谈何容易?邓老狗可说毫无损失,找银龙报火焚瑞云楼之仇,重建至尊的声威,可说绰有余裕。报复的机会必须把握,他不会放弃的。他的布局一定颇为神尽诡奇,你我的加入,就会打乱他的计谋。我估计他不会把你我计算在内,我们最好不让他们过早发现。” “那就得化装易容。”鬼手琵琶不再怀疑:“也许我得改穿男装,活动方便些。” “也好。你不要露面,我回客店准备,让那些被胁迫做眼线的蛇鼠,把信息传给威远的人,让他们安心。” 不久,眼线们发现他一人一骑奔向武阳关,显然要前往湖广,不需防范他了。 x       x       x 这次群魔劫镖事故,轰动江湖,成为近十年来,江湖风暴最强烈的一次江湖大事;也是正邪冲突最令人瞩目的一次。 威远镖局损失了不少人手,但保住了面子,镖并未丢失,声威更盛于往昔。 神刀邓国安与圣剑皇甫长虹,出面暗中替威远护镖。圣剑神刀,武林双豪一起出动,镖保住了,两人表面上看,都没有损失。 但在神刀的心目中,他的损失最大。损失不能以人手或金钱计算的,该计算名头声誉等等无形损失。 庄院被人入侵,火焚瑞云楼;襄城的好些大户被贼人大肆搜劫,全城骚然。他是襄城的城隍土地、江湖的巨豪、武林的至尊,可说声威扫地,丢尽了面子,损失难以估计,难怪他认为是奇耻大辱,誓在必报。 金戈银弹已经是焦头烂额,那能再全力帮助他找群魔算账?按情理,找群魔算账是金戈银弹的事。但金戈银弹有严重的善后事宜待办,的确无力立即进行报复。 圣剑皇甫长虹也帮不了他的忙,一子一女坚决反对再介入威远的恩怨是非,连宇内双仙也与金戈银弹割袍绝义,皇甫家岂能再助纣为虐。 邓国安不甘心,镖送抵开封的当天,他得不到奥援,一气之下,不参加威远的庆功宴,立即进行复仇大计,召请朋友助拳的信使,向四方飞驰。 仅以一两个邪魔为报复目标,邓国安那些朋友当然乐于襄助啦!一群侠义英雄打起除魔卫道的旗号,铲除三两个邪魔伸张正义,声誉必定水涨船高,名利双收光彩极了,踊跃参与的人纷纷赶来共襄盛举,布网张罗的行动,如火如荼地分头进行,风暴正紧锣密鼓酝酿中。 散布真真假假各种消息的工作,早已在暗中进行了。 规模不算小,多多少少会有风声传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关的人士,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怀有野心的急进人士,也乘间煽风拨火。 魔道人士已经四散,承认劫镖失败;因此被点名的银龙师徒,不可能获得外援。在神刀这些侠义道英雄来说,有如打落水狗,气焰高涨,一个个兴高釆烈不可一世。 x       x       x 这次魔道人士劫镖,都是闻风而来的高手名宿,各据有一群伙伴,各自为政,没有行动的主事人,也没有与人联手的兴趣,形容为一盘散沙,名实相副,怎能与有统一指挥的威远抗衡?如果没有荀文祥鬼使神差介入,他们很可能全军覆没葬送在河南。 劫了假镖,不得不承认失败,有荀文祥介入,他们毫无希望。这些人本来就各自为政,散去时也就一哄而散。 银龙很够朋友,他与邪剑舒徐交情深厚。咽喉被荀文祥所制,五天后才复原。这期间,她身远还有六位知交,包括他的门人银衣使者在内。 邪剑舒徐霉运当头,被荀文祥迎面点了三指头,整条任脉像是变了形,只能躺在床上等候最终变化。九真魔女在散去之前,曾经试行替他疏解任脉,把他整得腹痛如绞鬼叫连天,乖乖承认学艺不精,疏解不了被制的经脉,带了爪牙退出河南。 白凤去追荀文祥,一走半月音讯全无。这期间,银龙师徒偕知交好友,一直在旁照料,严防意外,已经知道威远不会善罢甘休。 住在客店中,不可能事事守秘。银龙师徒意欲前往宿州找潜龙吕海的消息,就是从客店传出的。 七天前,白凤快马加鞭,匆匆返回信阳,带回好消息。算时日,仍需三天经脉的禁制才能自解。 同时,她也带回坏消息:侠义道名号响亮人士,已纷向许州集中。她后面,已出现追蹑的人马。 不能冒险在信阳等三天,在途中等经脉自解。当天,邪剑父女和五位朋友,乘车马西奔,要赶回邓州准备应变,还以为是威远的人不甘心,要乘机大举报复。 荀文祥放手不管了,威远只怕荀文祥,荀文祥不管,其他邪魔外道何足道哉?乘机反击重建威望,势在必行稳操胜券。 银龙掩护邪剑离开信阳,这才带了人东奔,当天在罗山县城投宿,次日动身,从此失去踪迹。 其突没有人在后追蹑,而是白凤心虚疑神疑鬼。 他们出其不意撒走,信阳的眼线亲眼看到两群邪魔分道扬镳,毫不在意;因为白龟神祠最后一战,威远已认为胜利在握,不再理会群魔的最后一搏,已经快速北撒,不再在邪魔们身上浪费精神啦! 三天后,神刀的追踪爪牙才赶到信阳,立即向东追踪,直追至光州,完全失去银龙一群人的踪迹,在那一带东行城镇查访,信息往北传。信使并没绕道信阳,所以信阳的人,并不知道银龙的有关消息。 信息传递速度有限,不可能使用逐驿快马飞传,因此情势的变化,远道的人不可能知道。望牛岗事件结束,直至荀文祥抵达信阳,信阳的各方龙蛇,还不知道劫镖事件已完全结束了。谣言与传闻,全靠交通发达处的旅客传播,速度更慢。而在稍偏僻的城镇,根本就没有传播的传媒,外地发生的天大事故,也很难知道。 远在北面数百里外的司令人,不可能在三五天之内,知道信阳州发生了些什么事故。尽快赶来布置的人,只知按最初的指示办事,在后续送来的指示到达之前,只能按最初的指示执行所交的任务;因此荀文祥和鬼手琵琶在信阳,并没受到干扰。 七个刺客行刺,威远的人毫不知情;那是另一件事故,其他的人也不可能知道。两人光临的消息,还没传出百里外呢! 各地的爪牙,只是一些受到控制的地方龙蛇,毫无应付突变的能力和权限,更没有替威远卖命的念头,强出头十之七八会送掉老命。那些邪魔杀起人来,冷酷无情杀人如屠狗。 从信阳往西行,三二十里便进入桐柏山区,地广人稀,山深林茂行旅稀少,走了老半天,除了可看到乡民往来之外,看不到半个走长途的旅客。 在这里,像是世外而非莽莽红尘,生活在这一带的人,对世间的要求不多,他们也不同生活圈子以外的事。追踪的人,一定可以循踪紧蹑不会失误。 问题是,当时没有人想到要追踪。劫镖失败群魔四散,威远的人也向北飞遁。十天半月以后再来追踪,根本不可能发生接触了。 银龙师徒是向东走的,从西面这条路追踪,目标当然不会是银龙师徒;当然是邪剑父女。 威远的人,绝不可能追蹑邪剑父女。 神刀的人,没有理由追蹑邪剑父女。 眼线们知道荀文祥和鬼手琵琶,已南出武阳关到湖广去了。却又发现刚从北面来的七八名旅客,分两路向西走,各据有坐骑,打扮很像进山采购药材的客商。 事不关己不劳心,蛇鼠们懒得理会这些人。他们只负责留意玉骷髅、银衣使者、天涯浪客三个人的动静,留意这三个人是否经过此地。 x       x       x 邓州,可能是中原地区,最小最小的州城。 在行政上,它是南阳府的府属州;在等级区分上,它是三等州,或者叫下等州。当然啦!谁也不会公然称自己的城声为“下等”,这只是官方文书上的称谓。 这座州城真是小,城周仅有四里地。幸好本朝洪武二年,加筑了一座外城,城外套城,城周十五里,因此内城西南隅的紫金山,成了州城的中心。 州境内山多田少,除了山还是山。外城的街道,民居散落街巷参差不齐。 邪剑舒徐的家,位于外城朝阳门大街的中段,是一座两层五进的普通大宅。舒家在本州颇有地位,是在家地主,平民中的第一等人。田地在城外的东乡,有地数百亩,建有一座小农庄,经常有二三十名长工处理农劳。他全家都住在城中的这座大宅内,街坊都不知道他是红尘双邪的老二,只知道这位舒大爷,平时在家的时日不多,经常远出访友流连忘返,很少人知道舒家是武林世家。 半月前,舒大爷访友归来,宅中出人的人减少了些。之后,邻居们不时发现有陌生人在街上往来。但街上的居民人情薄,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即使看出有异,也懒得理会。 偏僻的小山城,陌生的外地人活动,很难保持秘密,打听消息不论是找蛇鼠或居民,都会引人注意;尤其会引起公门人的戒心。 两天之后,邻居发现主人回田庄就不再返城了。 在乡村白天侦查,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贯连邻村的小径,往来的全是熟悉的乡亲;而且小径仅绕过村口,村内不可能有陌生人进入。即使经过村口,也会引起村内的家犬吠叫。夜间侦查,想接近也相当困难。舒大爷的朋友前来邓州拜望,通常是在城内的大宅接受款待。要想侵入他田庄的宅院,唯一的办法是扮强盗突袭。 一天天过去了,毫无动静。 田庄距城约六七里,乘坐骑片刻可到。往南里余,是州城至新野县的官道。往北三四里,是湍急的湍河。 只有千日做贼,那能千日防贼?有经验有实力的豪霸们,有一套对付防范严密地区的方法;实力必须比防守的人强大一倍以上,才能软硬兼施完全主控情势的变化。 当邻村传来附近有异样活动的消息时,舒家田庄正式展开应付变故的行动。 风雨欲来,舒家田庄进入戒严状态。 x       x       x 天险不足恃,没有真正攻不破的金城汤池。舒家田庄有足够的自卫能力,建筑群每一处都是防险的坚固据点,而具有出击的实力,不会枯等强敌打上门来。 x       x       x 八名扮成采购木材的客商,本来是分为两拨走的,离开州城进入山区之后,便走在一起了。 他们无意赶路,有时甚至下马牵了坐骑走,逢村必停,遇镇必止,走走停停,一天走不了五六十里。沿途不断向所经的村落巿集,打听半月前途经此地的一些旅客动静,声称那些人是他们的同行伴当,先走前个月,所以沿途询问那些同伴的行踪。 抵达康县之后,行程更慢了,途中即使见到一处孤立的种山人家,也停下来借口饮马,详细询问有关同伴的消息。但在神情的表现上,似乎并不怎么重视所获的消息。唐县到新野一百二十里,他们走了将近三天。 这条县级官道在群山中向西伸,不时有结伙往来的旅客,每队约有三十多个人,可以防备猛兽或剪径的小股盗匪。因此沿途所发生的动静,这些人便成为传播的传媒,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平凡小事,也会向两端传出。 八位采购药材客商的事,少不了分向两面的巿镇传播。他们走得太慢,消息早就传抵邓州了。 新野,更小的名实相副小城,土城墙只有丈余高,城内城外五六条街一二十条巷,居民只有七八百户,人丁外流严重,都前往府城谋生去也。 南阳府辖地最广,北起与襄城毗邻的叶县,南至与湖广交界的新野,辖地纵横千里,但小城当了一半,府城也只有六里城周,比许州小一半,实在没有府的气势。 他们在未牌左右,就在小西门内西大街的义阳客栈早早投宿,立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们就希望有人注意,注意他们的人愈多愈好。 天色还早,投宿的旅客甚少,刚在柜台与管事师爷打交道,师爷一板一眼把路引的资料,一笔不苟填写在旅客流水簿上,一旁来了一位青衣中年人。 “诸位辛苦。”中年人的目光,落在摊在柜面的八张路引上:“从开封来,远道的稀客哪!不走府城走信阳,多绕了三百里,很不寻常哦!” 为首出面打交道的旅客年约半百,国字脸膛气概不凡,有一双锐利的鹰目,大八字胡极具威严。 “在信阳打听行情,多走三两百里值得的。在下姓卜,卜一元。”旅客直瞪着中年人,眼神不友好:“阁下贵姓大名呀!还有何指教?” “在下姓姚,姚成栋,名俗得很,但很好记。”中年人也虎目炯炯逼视着对方:“指教嘛!不敢当,只想看看诸位的路引,这是随身的旅行身分证明。” “哦!你是……” “在衙门里有份苦差事。” “失敬。”卜一元眼神一变:“要查在下的路引吗?” “那怎么会呢!如果我必须派人到开封,携带路引去查真假,那该是一个或两个月以后的事了,有用吗?派差的日交是每天两百文,那是浪费公帑。” “大家省事,没有必要去查,是吗?” “对极了。但如果有人不识相,在本地落了案,那就非查不可啦!案一发,就算路引是假的,也用不着查了。卜老兄是行家,我没说错什么吧?” “你……”卜一元怒意上脸。 “我只是提醒你。”姚成栋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了。你马包中一定有剑……” “在山区旅行,容许携带兵刃。” “对,我一点也不介意你携剑。”姚成栋虎目中神光乍现:“剑术了得而又姓卜的人,在下有点印象。明早诸位早些动身,好好歇息,少在街上走动,我不希望本城的人大惊小怪,争相瞻仰英雄豪杰的丰釆。” “阁下……”卜一元脸色一沉,七位同伴也怒目相向。 “你给我听清了。”姚成栋站得笔直像巨人:“在我这种人眼中,人只分两种:好人和坏人。你们如果奉公守法,就是好人,否则就是坏人。我告诉你,奉公守法的人,几乎不可能成为英雄豪杰。私人解决纷争打打小抱不平,就是向我这种人挑战,向皇法挑战。” “可恶!”卜一元恨恨地说。 “你看你,你像个英雄豪杰吗?”姚成楝嘲弄地说:“我不管你们为何而来,却知道诸位必顿安分些好来好去,千万别在我这里给我添麻烦,记住了。” 冷然瞥了六人一眼,大摇大摆出店扬长而去。 “天杀的!这混蛋……”卜一元气得脸都变绿了,冲姚成栋出店的背影大骂。 “客官,他不是混蛋,是绰号叫鬼见愁的巡捕老爷。”掌柜师爷说,将路引向前推出:“姚老爷捉犯重案的现行犯,最令人喝采的是他喜欢带弓兵,一声令下,箭雨似飞蝗。他的看法是,留活口宪判是浪费公帑,迁延时日,对那些受害者是不公平的。诸位如果忽视他的警告……” “谁要你多嘴?”卜一元大拍柜台怒吼。 “好,不说不说。”师爷赔笑:“来人哪!领客官到二进院玄字号四间客房安顿。” 来了四名店伙,替他们扛马包。 练武的人,统称为武林朋友。练了武而又从事江湖行业,则统称为江湖人。江湖人分为各门各道,正邪黑白名类繁多。 车船店脚牙(衙),算是江湖行业。衙,指吃公门饭的治安人员,在分类上归类于白道。从事白道的武林朋友人才最盛,虽则职位低微,却也是发展抱负的好出路,出了许多名震天下的执法英雄。鬼见愁姚成栋,就是南阳府的名捕,不但精明机警,而且武功惊人心狠手辣。名义上他在新野任职,但府城发生了疑难大案,推官大人会把他召去承办侦缉重任,名满南阳。 吃镖行饭的朋友,可说是白道人物的代表。一旦被称为侠义英雄,那就什么都不是了;绿林道的土匪强盗,有时也被称为英雄。 吃公门饭的白道人士,通常不会是英雄;他们的职务不容许他们做英雄,只能有办事的英雄气概。姚成栋提警告的作法,就是表达英雄气概。预防犯罪,最好的作法是防微杜渐,双方都识相些,以免劳民伤财,出动大批人手办案,是非常花钱的事。县衙的正式捕快,大大小小不足十手人,其他都是按摇役征用的。额外征调,得花不少公帑,甚至得自掏腰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天下太平,无案可办大吉大利。所以,有把案隐瞒的事发生。过境的龙蛇有如瘟神,必须预防这些人发狂闹事。 晚膳毕,八个人在一个房间内聊天。 “你们看,在这里引起一些纠纷,舒老邪会不会赶来看风色?”卜一元脸色有点难看,被鬼见愁提警告的事仍然心中不爽:“如果他交通官府,咱们将会有困难。这个鬼见愁显然认识我,恐怕有后患。” “不可能的,舒老邪以身为邪道引以为傲,绝不可能交通官府。”坐在床口那位大脸中年人语气肯定:“不需在这里制造纠纷,消息早该传到他耳中了,他会出来看究竟的,他不会坐等兵临城下,引蛇出穴的妙计定可成。在这里制造纠纷,要是引起鬼见愁反脸公事公办,咱们什么事也不用办了,他会把咱们当为山贼格杀勿论。 “偏僻地区,近境的龙蛇必须自爱些,凡是有根有柢的龙蛇,都知道收敛以防不测。只有那些无根无柢的亡命,才敢耀武扬威惹事生非,出了事,飞快地远走高飞。” “孟老哥的话有道理,咱们必须避免官府介入。”那位五短身材的人说:“咱们已经给了舒老邪充足的时间准备,他会出来和咱们攀交情的。新野不是他的地盘,这里的官方干预,咱们也不能怪罪他交通官府呀!卜兄,不要和鬼见愁这种小王朝头头计较,咱们按计行事,横生枝节对咱们有害无益,犯不着。” 有人明智地分析利害,卜一元脸上的不快消失了,横生枝节必定影响大局,意外愈少愈利计划的进行。 “我也不想生事,只是这一口怨气难消。”卜一元仍难完全释怀:“那混蛋既然知道我是谁,竟敢当面说那些混账话,分明是有意灭我乾坤绝剑的威风。他娘的!真是龙游浅水,有一天,哼!” “算了吧!卜兄。”五短身材的人有耐心地劝解:“大局为重。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人生地不熟,在人矮檐下,低一下头也就算了。明天咱们一早就走,早一步赶到上官店布置,那是三不管远境地带,谅这个鬼见愁也不敢跟去撒野。” 上官店在新野与邓州的交界处,地属邓州。西距邓州城五十余里路,距新野还不到二十里。通常往来的旅客,不在上官店投宿,那只是一座边境的小巿集。自县至州,徒步是一日程,乘马只须半天。县的治安人员,那有闲工夫去管州境的事? “好吧!咱们早点歇息。”乾坤绝剑卜一元只好罢休,本来就知道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道理。 即使是天下级的豪强,也不可能在天下各地耀武扬威,所以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压了也没有多少好处。一些地方性龙蛇,甚至会以除去天下级豪强为目标,一旦成功,就会晋身天下级强龙的行列,值得以生命投入争取机会。 绝大多数的天下级豪强,是从地方龙蛇经过努力奋斗而晋任的。所以那些天下级的超级龙蛇,拼命培植实力,为保持名位而用尽心计,避免被崛起的龙蛇所淘汰取代,因此江湖是非多,斗争极为惨烈。名利之争,注定了要用你死我活收场,很少例外。 x       x       x 鬼见愁不是独自前往客店提警告的,出店后偕同两名在店外戒备的手下,到了县前街的三元宫,在宫前的广场碑亭歇脚。 这里是街上的儿童们玩耍的地方,栽了几株枝干盘虬的龙爪槐,和一些花木。也是来进香的人活动交际的地方,人人都可来的公众游憩区。 附近有些巿民活动,有些人在树下兴高采烈下棋。一些儿童爬树嬉戏,叽叽喳喳无忧无虑。 一高一矮两个褐面膛中年人,像是帮闲一类不安分人物,随着他们三人进入广场,在碑亭旁的树下歇脚,席地坐下倚树低声交谈。 “姚头,他们是不是冲山里的天王来的?一名身材高大的手下嗓门不小:“如果是,正好利用他们呀!上个月昊天大王在东面的盘蛇谷,抢走了湖广兴隆栈十二担荆子关特产柴胡王,会不会是兴隆栈的人,请他们来找昊天大王结算的?” “你算了吧!这些伪善的侠义道英雄,是来找一些倒霉鬼报仇的,他们八个人,那配进山去找昊天大王追赃?你可曾听说过有那些威震江湖的侠义道高人,去和强盗拼命的?” “这……” “天下间绿林道好汉,占山为王的没有一万,也不少于八千。你可曾听说过,有那一座山寨,是被几个侠义道英雄攻破的?那些绿林之豪,也自称英雄。那些口口声声自称行侠义道英雄,只会欺善怕恶找些小豪小霸玩玩找些乐趣,哪敢去碰那些绿林英雄?” “确是如此。”手下同伴懒洋洋地说:“只有咱们这些小人物,才不得不与山大王们,硬碰硬拼你死我活。十二担柴胡王,值不了百两银子。那些侠义英雄,肯为这点点银子闯山行侠仗义玩自己的命?” “山里面有不少倒霉的亡命,安分守己逃灾避祸。这些侠义英雄如果不是受害人,绝不容许他们来寻仇逞英雄。明天他们如果不走,我会要他们走,哼!” “一天盘查诂问十次八次,他们能忍受得了?对,就这么办。” 公门人玩法,是有一套的,要替某个人安上一两个罪名,太简单了。 神刀邓国安把荀文祥逼得离乡背井,就是利用荆县丞周捕头的特权达到目的。荀文祥的秀才老爹,不怕与县太爷理论,却无力与地方交通官府的恶霸打官司周旋。卖盗栽赃,是这种恶霸的惯技,权势士绅也禁不起这种惯技的毒害。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善良的人,死在这种恶霸手中。 “我还有更毒的手段对付他们。”鬼见愁也可能偶或玩法:“他们如果不识相,这条官道就是他们的不归路。这种欺世盗名的烂货,多死几个必定有益世道人心,哼!” “姚头,那两个人是否有些岔眼?”手下同伴向树下低当交谈的两个人,呶呶嘴示意。 “这种人是无害的,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们。”鬼见愁瞥瞥树下的两人一眼,举步出亭:“咱们四处走走,招子放亮些。” 两人离去后不久,在树下歇脚的两人也离开三元宫。 x       x       x 这一带丘陵起伏,草木葱茏,走在小官道上,林荫可减少日晒之苦。 十里亭在望。那是一座小山坡的坡脚,四周白杨围绕,有一座颇为壮观的八角亭,和一排歇脚棚,也称接官亭。歇脚棚主要的功能,不在于供旅客歇脚,而是供那些接官或送官(通常是知县或以上的官)的官员士绅,作为休息或摆设供张的地方,人数可能上百名,不配在棚屋歇息的人,只好到树下活动等候。平时,才是旅客歇肩的地方,各有供茶水的茶桶碗杓。 八人八骑以平稳的速度西行,意态悠闲有说有笑。鬼见愁没派有跟踪的人,他们已无顾忌。 慢吞吞走了十里路,最需要是喝茶水。顶着烈日赶长途,马儿也需要喝些水。看到十里亭,都想补充人和马失去的水分。 歇脚亭中,已有两个歇脚的人,一高一矮,像两个平凡的旅客,各携了一个包裹,不像是铺盖,盛的是啥玩意,外表不易估猜。但从矮身材小伙搁在石柱凳上的包裹估计,内行人必定认为里面藏有刀剑武器。 那年头,旅客携带铺盖旅行,平常得很,至少可以省下棉被租金。赶不上宿头,找株大树展开铺盖就可省下夜店钱,铺盖内主要的家当就是棉被。其次才是换洗衣裤。 八个人都不在意这两个平凡的旅客,先牵了坐骑在亭侧的小溪卸马衔饮马,这才陆续在树下系坐骑,进亭找茶水解渴。 第一个入亭的是乾坤绝剑卜一元,尾随在后的是那位大马脸中年人。每个人都佩了刀剑,手中有马鞭,走路时挺胸凸肚,神气得很。 江湖上各门各道的牛鬼蛇神,各自发展出一套外表的特征,也就是所谓江湖味。言谈、举动、衣着、气势,一看便知是何来路。不管日后他的身分地位提得多高,这种江湖味仍然残留在日常生活中,内行人一眼便看出同类的征候,嗅出同道的气息。 一个有爪牙前呼后拥的豪霸走路的姿势,绝对与一个小骗棍迥然不同。习惯的养成,不是三天两天就可改变的,必定经过一段长时间培养成为积习,即使无人在旁,也会自然流露出惯常的举动。 这种挺胸凸肚的神气姿态,常会引起旁人侧目。 首先是那位高身材的年轻人,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然后是矮身材的人离开石栏凳,先一步抓起茶架上一只土瓦碗,拈起茶杓慢吞吞舀茶,也瞟了走近茶桶的乾坤绝剑一眼。 瞟人一眼,被人桶上一刀,并不是稀罕的事。 两个蠢旅客不长眼,立即引起乾坤绝剑的反感。 “你看什么?”他鹰目一翻,凶光四射:“茶杓给我,滚到一边去,滚!” 矮身材旅客刚提起茶杓,手猛然一挥,满杓茶泼在乾坤绝剑脸上,水花飞溅。 “给你就给你。”矮身材旅客大声说,语声刚起,茶杓随即将茶水泼出,有心算计无心,一发即中。 泼茶已注入内力,劲道不小。 “哎……狗娘养的……”乾坤绝剑厉叫,连退三步,眼前只看到水影,双目难睁。 大马脸中年人骇然变色,急步抢进。 “慢来,不关你的事。”高身材年轻人劈面挡住去路,右手伸出虚拦。 “狗东西你……”大马脸中年人怒骂,一耳光抽出。这记鬼王拨扇在惊怒中出手,快速凌厉疾逾电闪。 “叭叭叭……”耳光声暴起,像是连珠花炮爆炸。 高身材年轻人反击之快,目力难及,只看到他的右手闪了几下,如此而已。 “呃呃……”大马脸中年人仰面暴退,在亭口把冲来的一位同伴撞得一同退出亭口。 “我要毙了你……”乾坤绝剑含糊地厉叫,右手握住了剑靶。 矮身材小伙子飞跃而起,双足凶狠地踹在乾坤绝剑的胸口上。 一声厉叫,乾坤绝剑也倒退出亭,被抢来的同伴及时扶住了。 同伴全到了,人人变色,惊骇与愤怒让他们忘了一切,不约而同刀出鞘剑离匣。 高身材旅客跟出,足踏四平,双手外张像个大字,虎目中冷电森森。 “冲上来,一起上。”他声如沉雷:“生死由命,看谁埋骨在这里。” 乾坤绝剑痛得直不起腰。大马脸中年人更惨,双目暂时难睁,口角溢血,牙齿松动,失去动手相搏的能力。 六比一,四剑两刀。六个人两面一分,碎步两面夹抄,咬牙切齿像要吃人。 可是,没有人敢抢先发动。对方孤家寡人赤手空拳,面对四剑两刀,依然气势浑雄抢先挑战,要他们一起上,在气势上已有令人胆寒的威力。 短身材旅客站在亭口,双手抱肘笑意盎然,褐色的面庞五官秀逸,露出半掩的雪白贝齿,毫无加入的意思,像一个毫不相关的旁观者,谁死谁活与他无关。 “快上呀!机会大好。”矮身材旅客的嗓音怪怪地,脸上兴高釆烈的神情却十分正常:“我这位兄弟不开杀戒,你们死不了,占了天大便宜。人多势强,你们有八个人,八比一,不要害羞,没有外人目击,不会有人耻笑你们这些英雄豪杰不要脸倚多为胜,快上啦!” 亭后的林子里,突然出现鬼见愁,带了四名手下,全副武装,佩的不是铁尺而是佩刀,钻出林飞掠而至。 “谁说没有目击者?我就是执法的目击者。”先冲近的鬼见愁声震林野,佩刀在手威风八面,狠瞪着六个扬刀举剑,却又不敢出手的人:“你们在干什么?” 乾坤绝剑总算恢复了元气,胸口的一踹没损及肺腑。 “鬼见愁,是你故意派人算计在下的?”乾坤绝剑鹰目中快要喷出火来:“我给你记下了。”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鬼见愁苦笑:“我那有闲工夫算计你这种风云大豪?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离境,我就要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了。你活着,影响不了我的身分地位;你死了,也对我的名位毫无增益。我不像你,你惟恐天下不乱。我却希望天下太平,不必每天和死神打交道,不必让妻子儿女每夜做噩梦。” “你……” “我比这两位旅客早来片刻,目击全部经过。你阁下的态度,的确怪他们不得。易地而处,你的反应恐怕要暴烈百倍。你们走吧!我要和这两位不露相的真人谈谈。”鬼见愁挥手下逐客令。 “我也要问他们的来历。”乾坤绝剑不肯干休:“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碰面的。” “你既然撂下狠话,我也不甘示弱。”高身材旅客虎目怒睁:“你最好先问问我,日后我是否肯放过你。我不能让你安逸,所以不将名号告诉你,让你天天担心我去找你。而我也会随时去找你,你必须时时提防无名人上门。我不会杀死你,只要毁掉你身上的一半器官,让你活现世,以免你再佩上剑处处欺压良善。你最好天天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向你家所供的神佛祷告,请求神佛不要让我找到你。记住了没有?” 嘴皮子上逞能虚言恫吁,事极平常。但一旦某一方获得有实力的奥援,可不能当成虚言恫吓了,而是实质上的威胁,未来的灾祸。 语气凶狠,目光凌厉,气势如山,加上他刚才胆气超人的勇敢表现,没有人敢认为他在虚言恫吓。 “好,我记住了。”乾坤绝剑压下怒火,乘机下台,举手一挥,率先退走。 八个人愤怒地上马,临行狠瞪了众人一眼,叭叭一阵鞭响,无辜的健马腾跃飞驰。 “亭子里坐,咱们谈谈。”鬼见愁抬手肃客,相当客气:“两位的确真人不露相,在下走了眼。” “公爷,会耽误行程哪!”高身材旅客也一团和气,往亭子走:“我兄弟俩当然是真的人,你看,地下有我的影子,保证不是鬼。” “别给我嬉皮笑脸装疯扮傻。两位是跟踪他们的?有何用意?”鬼见愁在石凳坐下,饱含深意地瞟了矮身材旅客一眼。 “是,也不是。” “怎么说?” “我怀疑他们是远道前来寻仇,对我的朋友不利,所以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 “贵友是谁?”鬼见愁的公门人习惯冲口问根柢。 “这……恕我守秘。” “我猜猜看:邓州舒老邪。” “厉害。”高身材旅客由衷地说。 “这几位侠义英雄,确是冲舒老邪而来的。早些天,他们就有人前来踩探了。他们沿途慢吞吞走,不时放出风声,我猜,他们在用引蛇出洞妙计,要把舒老邪引出决战。小兄弟,赶快去警告舒老邪,千万要小心提防。到底他们来了多少人,我的确不知道。” “谢谢公爷关照。” “舒老邪人并不邪,邪的是他的剑术。严格说来,他还不配名列邪道人物。在邓州,他可是奉公守法,深得各方人士敬重的地主,我不希望这种人受害。赶到他们前面去,好吗?不耽误时间了,走吧!” “谢谢,我这就走。” “大姑娘,你这一手真阴险。”鬼见愁临行,向矮身材旅客翘起大拇指:“脚下也够辛辣。那位大剑客自以为天老签第一他第二,栽得真冤。” “嘻嘻!我的手本来就阴险,但在我这位兄弟面前,不好玩真的。真要存心下毒手,那位大剑客不死也得脱层皮。”矮身材旅客是鬼手琵琶,她的手绰号就称鬼手,不但琵琶弹得好,琵琶和手都能发射歹毒的慑魂钉。能把名剑客乾坤绝剑狠揍了一顿,她心花怒放得意洋洋。 真要正式交手,她接不下乾坤绝剑十招八招。交手中不可能分心分力发射慑魂钉,分劲发射肯定会立陷死境。 “你最好不要和他拼剑,他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两位,后会有期。”鬼见愁含笑叮咛。 五个人昂然举步返回县城,不再跟踪。前面约五里地便是州县交界的岭脚,不用再跟到底啦! 第二十章 风雨欲来风满楼 五里地健马一冲便到,岭脚下的巿集上官店,在炎阳下显得毫无生气,只有一两百户人家,街巷弯弯曲曲,房舍参差不齐。集场在西首,是三排棚屋式建筑。牲口场稍广阔些,空荡荡少见有人走动。 不是集期,难怪少见有人走动。 集场车端有一条小街,虽然今天不是集期,但仍有几家小店铺营业,供应往来旅客的饮食,与贩售日用百货。 八骑士住进小街一家稍像样的小客栈,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那有巳牌时光投宿落店的旅客?而且旅客派头大神气万分,携有刀剑令人害怕。 小客栈只有两间小客房,之外是两间大统铺。大统铺可供十个人住宿,一床被一个枕头,一夜店钱两百文,不要被枕减五十文,膳食另计。有些穷旅客自带铺盖,省一文算一文。行走在这条路的阔绰旅客很少见。两间小客房可供携眷的旅客住宿,当然两个男人也可将就将就。 八个人包了两间小客房和一间大统铺。乾坤绝剑和大马脸中年人,共住一间小客房。安顿洗漱毕,店伙刚送来茶水,后面跟入两位年约半百,身材伟岸穿青长衫的人。 乾坤绝剑眼角瞥见入房的身影,倏然变色而起;看清了来人,警戒的神色消失无踪。 店伙胆小,匆匆放下大茶壶,两个茶碗,一言不发急急出房走了。 “卜老哥,怎么只有你们八个人来?”那位留了小胡子的壮汉,拖唯一的条凳坐下:“邓老哥何时可以赶到?先后来了两位信差,他们只告诉我们耐心等待,说不出所以然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乾坤绝剑喝了一碗茶:“咱们是赶来配合你们布棋局的,要把舒老邪诱到此地来。国安兄不久将到,届时会派人前来指示机宜。你们是舒老邪离开信阳三天之后,才赶到信阳的,跟到这条路上来,与随后赶来的信差往返传讯,没把舒老邪的动静详细禀报,到底有何重要消息?情势如何?” “不能在这里布局。”壮汉摇手说。 “信差不是告诉你要在这里布局引蛇出穴吗?” “你们远在数百里外,怎知这里的情势?咱们按计不断放出找他的风声,也派人在州城和田庄附近出没,确已引起舒老邪的注意。骚扰的人故意时进时退,退的时候多,想把他们的眼线引出。可是,他们的人仅远离田庄十里左右,便不再远追,屡试不爽,可知不可能把他们引出穴来,必须接近至十里左右布局,在这里毫无希望,相距太远了,他们不会放胆远追的,知道守住田庄的重要。” “哦!这……这很糟糕。”乾坤绝剑粗眉锁得紧紧地。 “怎么糟糕?” “如果不能把舒老邪与他的朋友诱出,突袭田庄的人就没有充裕的时间,逐屋搜寻他的妻子儿女;舒老邪如果半途得讯快马加鞭往回赶,岂不功败垂成吗?” “只要捉住舒老邪……”壮汉不同意他的看法。 “很难,那得牺牲一些人,而且三五个人也困不住他,他的朋友也不易对付。唯一的好办法,是掳获他的女眷,才能逼他就范。捉不住他或者没有活口,怎知银龙老邪的下落?国安兄的目标是银龙师徒,只有舒老邪才知道银龙的下落。那一群邪魔在罗山动身后不久,就失去踪迹,人的确不曾经过光州,很可能躲在某处地方,等候机会再劫镖,报保劫假镖的耻辱。除非能抓住舒老邪,不然绝难查出银龙师徒的下落。” “那就必须接近田庄十里内布网张罗,不然绝不可能把舒老邪引出十里外。”壮汉说得斩钉截铁:“想引他来,有如望天开眼。我问你,换了你,你会把不明底细的劲敌,远追出五十里外吗?” “这……我……我不会。”乾坤绝剑摇头:“穷寇莫追;一里我也不会追。” “对呀!所以非推进不可。” “晚上我们再商量。”乾坤绝剑需要时间作决定。 “好的,晚上我和朱家兄弟来,他俩曾多次接近侦查引诱,相当成功。你说,邓老哥到底何时可以赶到?” “快了,如无意外,咱们约定本月二十五日,由他派人来这里找你我作最后协调。还有五天,布局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咱们推进,这里得派一两个人等国安兄的信差。” “我这里只有十二个人,再派人手……” “布局用不着全部出动呀!晚上再商量好了。” “好吧!我晚上再来。” 五天就要布妥网罗,时间应该够了。 x       x       x 高身材旅客是荀文祥,两人出了十里亭,目送乾坤绝剑八人八骑绝尘而去,只能望尘兴叹。 就算能用轻功作短期间追赶,能支持得了多久?轻功是不能作长途飞赶的,片刻就血液沸腾了。 “咱们不必急,慢慢走。”他放慢脚步:“这几天在后面跟踪盯梢,一天只走三四十里,他们虽然并不急,不必白费劲猛追啦!” “鬼见愁说,要超到前面去呢!”鬼手琵琶说:“这老狐狸厉害,居然看出我是女扮男装的。” “你我人生地不熟,怎么超越?路只有一条,你知道何她有山间小径抄捷径吗?”他不必估计,就算有小径可抄,也追不上飞驰的健马:“鬼见愁能克制这八个目中无人的豪霸,当然厉害。你我这么一点点初级易容术,那逃得过精明老公人的法眼?” “他该为这些人可能是冲舒老邪而来。” “我们也疑心他们是冲舒老邪来的,所以盯他们的梢呀!既然他们慢吞吞不急于赶路,必定是要等后面的人赶来才采取行动。凭这八位仁兄,那配去舒老邪家中撒野?奇怪,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请来的人?会不是舒老邪的早年仇家来算过节的?” “不管是何方神圣来找舒老邪的晦气,你也会插手干预的,对不对?小凤儿……” “对,我会先礼后兵。在没弄清他们的恩怨是非之前,我不会下手。因此虽然已经猜想,他们是邓老狗或威远请来的人,在还没完全确定之前,我都不会下杀手,那四耳光我就手下留情,没把那位仁兄打得满地找牙。”提起白凤,他怦然心动,急急打断鬼手琵琶的话,表现得有点心虚,他的关切已超越喜欢的境界了:“我们盯牢这些人,看后续赶来的人中,有些什么可怕的牛鬼蛇神。我不该识这些江湖高手名宿,得靠你指出他们的身分来厉。” “我也认识不了多少高手名宿,江湖上高手名家车载斗量,那能一见便知道底细?你不能全靠我。” 说江湖道的高手名宿数量之多,有如车载斗量,的确不是夸大,实有其事。吃江湖饭与及从事合法或非法江湖行业的人,几乎占了全人口的三分之一,各门各道都有杰出的人才,不但互相竞争,也与其他三分之二人口竞争,所产生的高手名家,真多得可以车载斗量。即使是久走江湖的名宿,闯了一甲子岁月的道,也认识不了多少各门各道的名家高手,虽然知道许多高手名宿的名号,其实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个名满江湖的人。 鬼手琵琶并非有意谦虚,她的确认识不了几个高手名宿。一个闯了几年江湖的女流,也不容许她有亲近高手名家的机会,与高手名宿结仇的机会也不多,她也没有对付高手名宿的能耐,仇无从结起。荀文祥非常幸运,短期间就认识不少高手名宿,见过一些风云人物,以及各门各道的英雄好汉。更幸运的是,那些超级高手被他整治得灰头土脸,他成了突然在天宇中升起的熠熠朗星。 如果他有野心,这一代的风云榜榜首,非他莫属,开山立门向豪强之途大步迈进,只要撑过开创期的危机,必定名利双收逐鹿江湖霸主。 他没有这种打算,甚至避免锋芒毕露引人嫉妒。 乾坤绝剑这些人,如果是威远或神刀请来助拳的人,只要他一露名号,很可能把这些人吓跑。信阳州留守的人,就奉命不要招惹他。 不久,抵达上官店东面的岭脚,下面里余,就是如在脚下一览无遗的巿集,连鸡犬也可看清。 两人往树丛一钻,透过枝隙仔细向下观察,看到街中段小客栈前的广场,店伙正在洗刷八匹健马准备上槽,大概溜完马作最后的梳洗。 “他们为何这么早就落店?应该一口气赶到邓州呀!”鬼手琵琶惑然。“谁道他们……” “在这里等人,错不了。”荀文祥肯定地说:“晚上我去找他们攀攀交情,查出他们此来的目的。” “你想到巿集投宿?” “是呀!不住进去,怎知道他们的动静?” “不久前与他们发生冲突,能住进去夜间侦查?”鬼手琵琶是老江湖,对侦查有丰富的经脸:“你看呀!声势有多大?一进去就大家大眼瞪小眼,说不定打起来。再就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党羽,说不定反而被他们群起而攻呢!” “这……那你说该怎样?” “在这里露宿,晚上再进去。”鬼手琵琶说:“他们不会知道我们蹑在后面,防备不会太严,摸进去抓警哨取口供,谅无困难。” “对,他们先招惹我们的,去捉他们有现成的借口,理直气壮,捉起人来没有罪恶感。” “嘻嘻!你也会掩耳盗铃呀!”鬼手琵琶碰碰他的臂膀娇笑:“你刚出道,江湖的优良传统未学到,江湖坏习惯先学会了。既然不进巿集投宿,近午时分,我绕集南去找食物,水葫芦加满水。现在,先找住处,希望晚上别下雨。” 住处很好找,岭腰草木葱茏,天气炎热,树丛内露宿相当安全,不易被搜山的人发现。 选在一处树林前缘,可以俯瞰上官店,左侧可看到下面官道下坡一段路。只要挺身坐起,就可透过草梢,观察上官店的动静,和官道行人的景况。头上浓荫蔽日,凉风习习暑气全消。居高临下,真是良好的监视观察最理想所在。 x       x       x 情势的变化,不是单方面所能控制得了的,此中变数太大,连某一方有一个人,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引起牵动大局的变化比方。说三个人走路,其中一人不慎一脚踏空,不幸折断胫骨,那就一定会引发一连串的变故,至少办事少了一个人;缺一个人事情就办不成了。 所有各方的人,都犯了知己不知彼的错误,看谁犯的错误少,谁就是胜家。 近午时分,鬼手琵琶仍是男装,绕岭脚越野而走,远绕至集南,找到一家位于巷尾的农舍,花了三两碎银买食物。农舍主人认为是天赐的银子,让妻女杀鸡摘菜,准备了一蓝丰盛菜肴。 就在她穿越巷尾,钻入坡下树林时,不远处另一家房舍的窗,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怎能发现有人在窗内窥伺?这里距集场小街的客栈远得很呢! 她曾经怀疑乾坤绝剑另有同党,藏匿在上官集。潜入集中买膳食,却把这件事忘了。 她走后片刻,一位年约半百的尼姑,带了一位年华双十的美丽青衣女郎,和蔼可亲笑容令人感到温馨,向农舍主人详细询问,有关她在农舍买食物的经过,农舍主人当然和盘托出无需隐瞒。 不久,有人循她登岭的路线,悄然小心翼翼向上探索。踏草的痕迹清晰可辨,她忽略了走动不留痕迹的禁忌。 不久,小客栈乾坤绝剑与大马脸壮汉,在房中接见尼姑和美丽女郎。 正在研究农舍中一位年轻人买食物的事,脚步声急促,另一位同伴领入一位膀阔腰圆的黑凛凛大汉。 “咦!至刚兄,你怎么来了?”乾坤绝剑大感意外,欣然相迎:“提前到达三天,很顺利是吗?” “沿途毫无警兆,所以速度快。”大汉抱拳向尼姑行礼:“了慧庵主大概等得不耐烦了,是否曾与舒家田住的人有所接触了?” “我们最早跟来的人,对情势和你们那边的打算,可说毫无所知,所知的是要我们在这里等候,等你们的消息,其他不必过问。”尼姑了慧话中有埋怨的意思:“可说被捆住了手脚,整天无事可为。为了怕打草惊蛇,我们只敢派三两个人在城内城外走动侦查,避免与舒家的人接触,始终没发现他们远出走动。你们来了,人在何处?” “在待机的位置等候发动。”大汉含糊以对:“他们发现征兆了吧?是否跟来此地了?” “不错,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但迄今为止,他们从没远出十里外,跟踪的人一到老槐沟,便打道回府从不超越。邓檀樾到底有何计划……” “届时他会告诉庵主的。”大汉至刚兄仍然守秘:“一元兄,你们如期到达,国安兄却提前三天。为免走漏消息,国安兄可能提前发动,你们这里好好准备。薄暮时分,穿云燕高老兄将偕同洛川双杰,前来协调行动计划。现在,我要了解这期间的情势变动,回去向国安兄转达,作为策定行动计划的依据。时限急迫,我们赶快进行。” 立即召集地位重要的人,在房中研讨最近的情势。 乾坤绝剑这批最后到达的人,不但无意隐起行踪,反而公然四出走动,有意张扬。与早期到达在此地潜伏等候的人会合之后,更是活跃,公然聚合在一起走动,潜伏的人纷纷从寄居匿伏处走出来,有意炫耀实力,小客栈成为他们聚会活动的中心。 二十名男女,实力空前强大。 他们希望有人前来侦查,似乎事与愿违,一直没发现有人踩探的征兆,过往的旅客勿匆而过,不见有旅客停留;事实上这条路上的旅客并不多。 这里的情势非常单纯,只有在州城活动的人,活动的情形稍有变化,乏善可陈。而前来协调了解情势的三个人,对主力方面的活动情形,以守秘为由坚不吐露,连目下人在何她,也讳莫如深。因此,研讨的时间全程仅半个时辰,大汉便偕同两位伙伴,欣然告辞走了,约定晚上有人前来作最后协调。 分散借住在民宅的共有十二名男女,他们是从信阳追踪白凤的第一批人,追到信阳,发现银龙一群人东走罗山,邪剑一群人西走桐柏,已经走了三四天。他们在信阳等候第二批人到达,也等候指示。最后续向西追,奉到指示要他们在上官店等候,向邓州作小规模引诱性的侦查,并无积极行动的打算。 他们不是土匪强盗,活动其实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江湖朋友寻仇报复,有如家常便饭,报复的手段非常暴力,而且不择手段。但如果是名列侠义道的人物,就不能采取不择手段的手段进行,必须保持名望声誉,不然就不要玷辱侠义的崇高名位,退出侠义道行列,才能为所欲为。或者沦为邪魔外道,无所不为。 送走了大汉三个人,尼姑独自与乾坤绝剑在小客堂品茗,等候午膳。 “卜施主,有件事我想弄清楚。”中年尼姑并不像一个有道的佛门弟子,说话时目光直接平视:“你确定今早在十里亭那两个年轻高手,是鬼见愁派来有意折辱你们的人?” “一定是。”乾坤一剑提起这件事就羞恼交加:“如果是旅客,应该经过这里。但包括你们留在这里的人,所有的村民皆不曾发现这两个混蛋经过。” “卜施主,鬼见愁如果存心折辱你,在新野城当众折辱,岂不多增几分光彩和声威?”尼姑了慧的分析颇有道理:“他犯得着在无人目击处,冒断送一些人手的风险,和你拼老命?” “这……是有点不合情理。”乾坤绝剑总算不糊涂。事过境迁,能有时间冷静思索,就会接受劝解;愤怒时通常会失去理性,不接受别人的意见。 “贫尼怀疑,会不会是施主的仇家,派人故意折辱你的?施主个人的恩怨,如果影响这里的事,恐怕会增加不少困难,施主得赶快把这件事了断才好呢!” 横生枝节,肯定会误事的。 “庵主是否多疑了?”乾坤绝剑对仇家的事不以为然:“在下的仇家,不会远跟出千里外进行报复,也不会折辱了事。也许我错怪了鬼见愁,这只是偶发的事故,运气不好,碰上两个初出道的初生之犊,看我们不顺眼,抓住机会初试锋芒。在下年轻时,也曾经做过这种蠢事。庵主问这件事,是怀疑在下会连累国安兄的事吗?” “施主请不要误会。”了慧庵主有点不悦,语气冷淡:“贫尼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别无其他用意。邓施主的事原因单纯,应该不会招惹不相关的人干预。贫尼打算四处走走,留意有何不寻常人物活动。” “庵主请便。” x       x       x 这间民宅的内进卧房小窗,不但可以看到巷尾的景物,也可远眺东面的一部分岭脚。如果把头伸出窗口,可以看到向北上升的岭脊。官道从岭脚绕过,西面通过上官集。 “小莲,你没越过官道查看?”了慧庵主从窗内,指指东北一带岭脚:“人可能上岭去了。” 年华双十的美丽女郎将头伸出窗外,观察片刻摇摇头:“徒儿循踪到了官道旁,恰好有一队西行的旅客经过,无法找出足迹,以为那人沿官道走了,并没想到他会越过官道登山,所以失望地返回。”小莲说:“这种买食物的小事,没造成任何伤害,师父为何还要过问?” “我疑心是舒家的人。” “应该不会是舒家的人,他们不会派人远出五六十里外踩探,甚至对我们派去侦查的人不予置理。徒儿肯定地相信,舒老邪绝对有能力,擒捉我们的人取得口供,没有派人到这里侦查的必要;他也怕我们擒捉他的人。” “为师仍然有点不放心。” “师父的意思……” “如果是舒老邪的人,跟在后面弄鬼,在紧要关头突然发动袭击,前后夹攻,局面谁控制得了?” “这个……” “准备走,跟我去看看,弄清了才放心。” “好的,徒儿这就准备,要不要带剑?” “带上,不能大意。” 不久,师徒俩到了集东的街口。官道穿过巿集,街口便是官道进入巿集的门户,设了夜间可以关闭的栅门,管制巿集的出入。 街右的一家小店门外,一个村中的少年,倚在门外的一株李树下,大啃一个烙饼。少年穿破旧的圆领衫,葛布青裤有不少补丁,可能家境不太好,一个粗烙饼就是午膳。任何人也不会对这种少年留意,街巷中有许多这种青少年。 师徒俩当然没留意,向东走上了逐渐上升的官道。 x       x       x 食物共有两份,午膳和晚餐。预计晚上在这里露营,不用再到巿集另备晚餐了。 食罢,用水葫芦的水洗漱,饱餐之后心情愉快,远离尘嚣没有烦恼。 鬼手琵琶号称江湖浪女,按理适合生活在繁华世俗中,居然在脱离尘嚣处身山野时,心情反而显得奔放活泼。 “嗨,兄弟。”她将盛有晚餐的食篮,急挂在树上,向倚树放松身躯安坐的荀文祥娇叫:“你既然要在尘世修积外功,总该有认定某种身分的打算呀!不管你预定何种身分,都不能从一而终,要经常改变身分,才能应付各种千奇百怪的世事变化。但却不能采用方外道人的身分,你还没活到四十多呢!穿道袍梳道髻走在大街上,一定被抓去法办。” “哦!我说过我要穿道袍吗?”荀文祥用双手倚树作枕,懒洋洋显得无聊:“谁规定积修外功一定要穿道袍的?我修的不是天师道,从来也没穿过道袍呢!” “你以往穿的宽大……” “是及博袍演变而成的很适体的长衫,有七成像古代士大夫所穿的制衣。你如果到神祠上香,留心看看某些神只的服饰,是不是与我的长衫差不多?古代那些所谓神的人,塑像的服饰就是制衣,宽大穿着麻烦,把身躯深藏在衣内。穿这种改良型博袍,装神弄鬼妙用无穷,可以盛藏作多法宝,挥舞时可以幻发风雨雷电,厉害吧?” “你的确会装神弄鬼,会幻发风雨雷电,我领教过了。”她喜吟吟走近傍着荀文祥坐下,拉下荀文祥的作枕右手,亲昵地以对方的肩窝作枕:“连你的渔鼓,也会幻发风雨雷电。我用琵琶御音,只能扰乱三丈以内的人神智。喂!别藏私,教我几招,如何?” “唷!你好像认为是分糖果,随便分给你几块吗?”荀文祥仍然懒洋洋,毫不介意有女在怀:“你知道那会花多少多月下苦功?我修了十四年,还是门外人未登堂奥呢!老神仙说我天资和根基都是天生的奇材,天生奇才修炼也如此困难。在白龟神祠,我一急就用上了真正的御神心法,几乎走火入魔,非常危险。你如果妄练妄用,很难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小气鬼。”她伸出纤指点在荀文祥的鼻尖上,心情喜悦的神情美感十足:“舍不得是吗?” “舍不得让你苦练吃苦头是真。”荀文祥捉住她的手,在掌背轻咬一口,大笑:“呵呵呵!我知道你的鬼心眼里,在打些什么妙主意了。” “说说看。”她妮声笑问。 “想给我买一个渔鼓,自己买琵琶,希望结伴走天涯,向我偷学一些零碎。” “自作聪明。”她偷笑:“不会啦!你只会拍着渔鼓,唱些忠孝仁爱抢救堕落人心的老调,或者因果报应悲情劝世文。我,唱的却是风花雪月郎情妾意,哥哥妹妹有伤风化的绝词俚调,配起来根本不搭调。” “你不要钻牛角尖,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荀文祥懒洋洋的神情消失无踪:“琵琶号称鬼乐器,可演奏千奇百怪的魔音;渔鼓的如意变化节奏,比天鼓更仇越。你奏十面埋伏,添加呐喊马嘶;我伴奏京都第一鼓手李喜五的作品乱石崩云三十六挝,添加过脉春雷惊蛰,保证可以满座皆惊,人人血脉贲张心动神摇,奋然而起。” “老天爷,你到那儿去找听众呀?绑架?”她故作惊怪,大声抗议:“这世间人欲横流,人心都死了。你演奏一些振奋人心的不合时宜乐曲,岂不是有意给自己过不去吗?居然要拖我下水,跟着你一起倒霉,一起饿死,真是岂有此理,该打!” 说打就打,轻擂了几粉拳。最后被荀文祥抓住她的粉拳,两人笑成一团。 “我决定回九江,回家看看。”她止住笑,重新将螓首枕在荀文祥的肩窝上,躺得舒舒服服:“看我那个当家的是否还活着,是否等我回去替他办身后事,毕竟名义上,我仍然是他的妻子。他斗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肚子里没有半滴墨水,那能像艳词大师柳永一样名满青楼?那些秦楼楚馆的艳妓,不会像吊柳七一样替他送葬,得要我替他料理身后事,唉!” 吐出一声深长叹息,她先前的快乐神情消失无踪。 “范大姐,不要想得太多。”荀文祥紧揽住她的纤腰,一手轻抚她的秀发:“人生有许多无奈,所以有人看破红尘;有些人自暴自弃,糟蹋自己的生命。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那位当家的,也许已改邪归正……” “兄弟,不要讽刺我。” “哦!你……” “好像所有的人都认为,丈夫之所以成为坏人,都是家有不贤妻所致。”她神情悲愤:“不知是那一位吃狗屎长大的古大圣大贤说的: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祸。又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天啊!好像天下的男人好坏祸福,女人都必须负责。其实女人一旦出嫁,便成了夫家永世翻不了身的奴隶,她能做什么?怎能把丈夫教成圣贤?” “范大姐,不要激动。”荀文祥轻抚她的粉颊,摸了一手泪水。 “我的故乡在瑞昌,得罪县城的豪绅,几乎闹了个家破人亡,只好迁至九江谋生,获得我那当家的老爹帮助,总算获得定居。家父心存感激,嫁女相酬。” “荒唐。”荀文祥摇头苦笑。 “我那公公是浔阳武馆颇有名气的馆主,性情暴躁骄傲。你知道,武馆是歹徒恶棍的培养所,城狐社鼠的集会巢窝,建帮组会的集中营,称雄道霸的基地。婚后不到一年,公公为了护短,门徒受辱,亲自带了门徒,去踢星子县另一家武馆的山门,被打得吐血抬回九江,内伤不治进了天堂。婆婆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腰痛胸痛肚子痛,反正浑身样样痛缠绵床席;一急一气之下,不到一月也上了天堂。父母一死,我那当家的像是获得彻底自由,与那些师兄师弟正式成为城狐社鼠,做了娼门的红人,把我丢在家守空房。就这样,我有责任?两年之后,我只好离家自谋生路,从此我恨透了男人。” “范大姐,我抱歉……” “唷!谁要你抱歉啦?我不会要你负责的。”她吐出苦水之后,心情突然获得解脱,换上了笑容:“你不同,你绝不可能成为人间贱丈夫。我喜欢你,可惜你晚生了好几年,你我今生无缘,相逢恨晚。你不记仇,叫我一声大姐,我会为你去死……咦!” “不要动,静观其变。”荀文祥手上一紧,不许她跳起来,眼中神光乍现,可以感觉出跃然欲动的气势。 了慧庵主和美丽女郎,宝相庄严从四丈外的树影中踱出,缓步接近脚下无声无息,地面的枯叶小草居然没发出松动的声响,真像两个幽灵幻现,飘移。 美丽女郎的面庞酡红上颊,也流露出怒意,晶亮的明眸想移开目光,却又一瞥之后随即移回。 荀文祥与鬼手琵琶都是男装,两人并靠在树干上,亲密地像是并肩拥抱,任何人看了,绝不会产生第二种念头,一个可能是女强人的大姑娘,有勇气看已经算相当大胆了,难怪这位女郎脸上有羞怒的神情流露。女郎挟有用布包住的长剑,毫无疑问定是一位女强人。 荀文祥不带剑。鬼手琵琶的剑藏在包裹内,包裹放在右面丈外的另一株大树下,那是她准备露宿的地方。她想跳起来去抓包裹取剑,有剑在手胆气也壮些。 荀文祥的右手,本来让她作枕,这时缓缓抬起收回,动作缓慢温柔,毫无紧张蓄劲的现象。 他俩不移动,无意挺身站起,沉着的神情,流露出无畏无惧的气势,有效地消除对方猝然攻击的反应,但也限制了争取防御先机的机会。 通常迅速的行动,定会引起对方立即采取激烈的本能反应。灵猫伺鼠,一步步潜行接近。如果老鼠突然出现警觉的神情,一动之下,猫必定立即采取行动扑上去。 这时突然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 敌我未分,陌生人相逢,通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能把所看到的人都当成强敌,先下手为强。 了慧庵主的脸上,本来也有点不屑的怒意,但随着脚步的接近,突然变成欣然的神情。 “你们果然有了前后夹击的准备。”了慧庵主轻拂着拂尘,语气沉静不带火气,虽然说的话充满杀伐味。 “你在说些什么呀?”鬼手琵琶有点憬悟,来人确是冲他俩而来的,干脆装糊涂。 “女施主必定是白凤姑娘。”了慧的目光又转向荀文祥:“那一位想必是万里鹏程少谷主了。” 情势明朗化了,只是认错了人。 美丽女郎的面庞,恢复了原貌,羞病的神情不再明显,显然对男女相悦在一起并不介意,两个男人可就令人难以接受啦! 猝然扑上的危险消失了,正式打交道短期间不会有危险,毕竟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有打交道的风度修养。 “哦!你这位师太认识我?”荀文祥沉着地扶起鬼手琵琶,相挽相扶挺身站起。他很小心,平静缓慢的行动,不会引发对方先发制人的暴发性攻击。 攻击的情况必然会发生的,问题是何时发生。他终于争取到有利的时间,避免受到猝然的攻击。 “贫尼是跟在你们后面来到此地的,比你们晚三四天离开信阳,虽然不认识你们,但却是为你们而来的。”了慧庵主站在三丈外,随时皆可能一闪即至。 “我们也不认识你们……” “事到如今,多言无益。两位出现在此地,想必对停留在上官集的人了然于胸了,贫尼如果所料不差,程少谷主既然在此,银龙那些人果然不曾东走,定然与白凤姑娘的亲友在舒家聚会。两位请随贫尼前往上官店,以便一同前往邓州舒家,了断火焚瑞云楼,与夜劫襄城大户的悬案,两位施主幸勿相拒。” 一切都明白了,是追踪白凤南下信阳的人。 “哦!师太与这件所谓悬案有关?”荀文祥神色依然不变,没流露警戒的神色。 “贫尼释了慧,新郑县知止庵住持。”了慧庵主有耐心地闱明自己的立场:“襄城邓施主,是敝庵的外地名誉护法檀樾。火焚瑞云栈夜劫襄城大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寻仇报复江湖恩怨事故,而是劫盗重刑案了。贫尼助邓檀樾追凶,是情理中事。” “哦!庵主原来不是以江湖道义,帮助邓国安的了。”荀文祥冷冷一笑:“以重刑案称这件事,形同儿戏;你一个出家人,重刑案关你什么事?出家人四大皆空,请告诉我什么叫四大皆空好吗?我在洗耳恭听。” 了慧庵主脸色变得很难看,像被平民冒犯的王公贵胄。这种牵涉血腥的事件,佛门弟子早该回避的。 “少谷主好厉害。”了慧庵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依然明亮的大眼中异光森森:“看来,必须强请两位了,事非得已,得罪了。” “很好,在下也有意留客,留你们与上官集你的人打交道,看你请得动我呢,抑或是我能留下你。” “小莲,你去请白姑娘。”了慧庵主挥手示意。 “徒儿遵命。”小莲慢慢解开布卷,取出连鞘长剑,插在腰间的鸾带上,举动柔和冷静,信心十足,佛门定静的修养到家。 “切记收敛心神,不可冒进。”荀文祥挽住拔剑欲出的鬼手琵琶,附耳郑重地叮咛。 “兄弟,看出什么了?”鬼手琵琶也低声问。 “这个尼姑潜藏内修的修为,似乎不是正宗的禅门心法,有一股异常的邪味隐约可以感觉出来。这位门徒沉静平和的外相,是装出来的。我估计她必定先采守势,耗掉你六七成真力,抓住好机,就会以雷霆万钧的攻击,突然把你摆平。记住,将计就计。她不能等,你能等就胜了一半。” “好,我会小心的。” 小莲持剑行礼,剑尖一降,便滑进一步立下门户,有章有法,赫然名家风釆。 “舒家的邪剑,鬼神难测。”小莲心平气和毫无慑人气势,甚至出现恬静的笑容:“小凤儿,我得防着你一点,请进手。” 等于宣示防守为主,让客主攻,不出荀文祥所料。 鬼手琵琶不想纠正对方的错误。她对白凤的剑术不算陌生,事实上在结伙同行期间,她不时留意白凤与人交手,对剑路变化颇有心得,短期间冒充白凤,并无困难。 她是江湖这一代年轻高手中,相当出色名气在前列的名人;虽然真正慑人的是黑玉琵琶,但剑术的造诣并不差,只是很少用剑与人搏斗,她也不携剑。黑玉琵琶被荀文祥踏毁,她不得不佩剑自保。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挥剑直上,快速地招发七星联珠,以猛烈的连续冲刺,豪勇地抢攻,气势如虹。 荀文祥剑眉深锁,暗叫不妙。 不是说好了要收敛心神,不可冒进吗?七星联珠是狂野的连续进手狠招,极耗真力,凶猛有余,灵巧不足,对方可以灵活的内功,诱使攻势后期成为强弩之末。 这简直就是强攻猛压的拼命打法,要一招就把对方摆平志在必得。 小莲正好相反,剑起处身形小步滑退,以防守最严密的云封雾锁化招,剑以小幅度守住中宫,对方风雷骤发的七星联珠,无法长驱直入。 铮铮铮三声暴震,火星飞溅。 第四剑,更快速一倍。 小莲第四剑同时封出。就在双剑行将接触的刹那间,鬼手琵琶的第四剑突然外撇,身形从直进变为斜冲,剑尖下沉,反吐,有如电光一闪。 小莲的反应十分惊人,已同时斜移出八尺外,锋尖从右肋下掠过,几乎沾及腰巾。 “真够邪的。”退出威力圈外,小莲脱口称赞。 “再来一招。”鬼手琵琶声出剑发,招出骊龙采珠,仍然劲道猛烈,攻势如潮。 小莲斜移半步,沉剑急拔。 没封住这一招,因为招发一半,鬼手琵琶的身影已经移位,剑探出一半便中途变招,闪出八尺外去了。 “不急不急,慢慢来。”鬼手琵琶一面移位一面说:“我的邪招必须制造机会攻出,我会找到机会的,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失去机会。接剑!” 一沾即走,从八面游走进击,剑有如散乱的星光,闪烁不定乍起乍落。 缠斗不休,却没有一次攻击是深入的,表面上仍然由鬼手琵琶主动,其实每一剑攻击都是半途而废的。 荀文祥估计得十分正确,对方不能等,要擒人捉人,缠上三天三夜,能等吗?从攻招封招的光景估计,双方的功力相当,缠上三天三夜并非无此可能。 引诱对方全力进攻的打算落空,小莲终于失去耐性,一声娇叱,突然冲进剑发飞虹戏日,改用强攻招术攻上盘,攻势太突然,猛烈的强度无可克当。 鬼手琵琶虽然早有提防,但依然凑手不及,攻得太突然太猛烈,自己的剑无法收回封架,对方抓住的机会太好了,准确得让她毫无封架或闪避的机会,势将破对方的剑,斜贴她的剑锷直贯右肩窝毁掉右臂。 那一声娇叱,也让她的心神突然涣散。 她是御音的行家,知道声音打击的威力。被神奇声音攻击的人,通常是感到脑门轰然一震,如中电殛,像是被木棒直接击中头部,全身立即失去控制。小莲这一声娇叱,声浪没有女人嗓门的高亢,而是怪异的低沉,像是木棒外面裹了厚布,噗一声击中脑门,立即神智涣散,没有轰然震骇的感觉。 要不是心理上早有提防,她绝难逃过这招神来之剑,必定被废受擒。 生死间不容发中,她右手腕一收五指一松,剑脱手身躯倒飞而起,立即神智涣散,不知身在何处。 铮一声爆响,脱手的剑因惯性而受重力控制,自行旋转了半匝,被小莲的剑所挡住,反震而斜飞起八尺高,呼啸着急剧翻腾,远出三丈外,嚓一声贯入一株树干八寸,剑鸣隐隐。 弃剑冒险自救,死中求生。娇叱声并没造成太大的伤害,她也是御音制人的行家。 如果是论剑印证,她输了而已。论剑印证,是不会用真剑较量的。如果是因事故而拼搏,丢剑逃命仍有脱身的机会。所以弃剑自保,危急中确有保命的功效。问题在于有否抓住弃的机会,以及是否具有弃的经验和技巧。 她办到了,在千钧一发中保全了自己。 全力蹬飞,这种倾余力爆发的潜能十分惊人,竟然像使用金鲤倒穿波身法一样,倒飞出将近三丈,半空翻落时,恰好落在荀文祥面前,被荀文祥抱住了,神智一清,昏沉感就在荀文祥接住她的瞬间,突然神奇地消失了。 她知道,荀文祥的神意解除了她所受的震撼。 小莲一剑走空,被鬼手琵琶的弃剑击偏了三寸,不假思索地衔尾追击,剑化虹飞射而进。 “大胆!”双手接过鬼手琵琶的荀文祥,抽出左手食中两指虚空点出。 小莲这一剑追击,事实上涵盖了荀文祥。 蓬然一声怪响,小莲仆倒在地向前滑,伸出的剑仍抓得牢牢地,锋尖距荀文祥的右靴尖不足半寸才停下,浑身失去活动的能力。 这瞬间,一阵神奇的低沉声浪,充溢在天宇下,树林似乎也受到影响,枝叶彷佛出现微小的颤动现象,声浪不大,怪异得有如有鬼魅出现。 “躲到树后去,伏地敛神内视。”荀文祥放下鬼手琵琶低喝,将她推到身后。 她有点昏昏沉沉,荀文祥的声音有如醍醐灌顶,迅速窜至树干后,慌乱地伏下。 三丈外,了慧庵主屹然卓立,宝相庄严,双手合十,拂尘悬垂在掌下,口中发出绵绵无尽的低沉咒语,衣袂袍摆无风自摇。 不是咒语,是诵经,也称梵呗或梵唱,一神特殊的外国语文,用特殊的语法念出。知道的人很多,懂的人似乎却很少;在众多的佛门弟子中,真正懂得天竺梵文的人也不多。 信佛虔诚度不够的信徒,加上不懂梵语,在听经诵咒时,十之七八会昏然欲睡。 孔子不语怪力乱神,对鬼神存疑。儒家的智者也认为,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意思是说,人的事已经摆至半,那能有精力去伺候鬼神? 可是,十个读书人,有八九个祀奉鬼神。对外国来的佛,也怀有相同的祀奉心理。十个地方官中的七八个知县大人,囊中有金刚经,据说可以驱邪克鬼;以神道设教,是当政者奉行的圭皋。在那些经咒中,真正懂的人数不出几个。 比方说:南无波伽花地,波利匿,波罗蜜多一,大至他,乌翁,何利,地利,四利,数鲁地…… 念咒时,有些字音高低有点不同,也有连音;乌翁两字就是连音。南无两字也不能念原字的音。 如果有人在你身边念上面一段妙文,你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猜猜看,猜中者有奖。 去找有道高僧,或许可以得到答案。 或者去找某一位信鬼神的县太爷,也可能得到答案。 那是金刚般若波圣蜜经中,般若无尽藏真言的前半段。只要把这些真言念出,就会降妖伏魔。至于翻译成汉文到底说些什么,那并不重要,懂不懂无关宏旨。 诵经念咒,应该垂眉低眼,状极卑下虔诚,诚意正心才能灵通须弥山。 但了慧庵主那双依然年轻的晶亮明眸,异光闪烁逼视着荀文祥,瞳孔放大,黑湛湛像是夜间猛兽的眼睛。那股近乎妖异的光芒,像天罗地网般把人困住,令人感到身躯正在咒语声中,逐渐融化在天罗地网里了。天地茫茫,那股催眠的神奇力量无可抗拒,神智逐渐进入另一陌生的世界,准备接受陌生世界的指挥。 荀文祥的外形,也变得令人望之心惊。 脚下移动呈现扭曲的步伐,不是走天罡步,而是探索大地找支撑的最佳点,一方面吸取大地力源,一方面稳定被神奇声波撼动的重心;重心一失,就断绝大地力源。 他头顶的发结松脱了,披下一头长发。双手一张,掌抱腹气脉上升,一张之下,左右平伸徐徐掌心向上升,惊天捧日兴云起雷,劳宫穴吸取天宇的精华,结合大地上升的力源,阴阳在体内一合,迸发出石破天惊的爆发性能量。 但是,他无法凝集能量。 梵呗的低沉声浪绵绵不绝,了慧庵主的眼神紧慑着他,那妖异的光芒,似乎愈来愈炽盛。 除了声音,整个躯体是绝对的静。 他正好相反,似乎浑身都在动。 双手不住升沉、张合、推挽……双脚逐没找到力源支撑点,仍在探索、移动、晃摇、合力支撑不使倒下。额上开始冒汗,汗开始下注…… 他的双目,光芒暗了些,又暗了些…… 整座树林似乎充满诡异的声浪散播,充满妖异的震动景象,那种无形的压力波波绵绵汹涌。 终于,双足找到了支撑点,半丁半八,膝盖微挫,晃动的身形倏然稳如泰山。 他的双掌再次上抬,出现有力的线条,表示吸收天地精华的能力增加了,脚下的土地灵气沛然上升,逐渐形成天地交泰的力场中心。虎目重新张得大大地,神光暴涨,像电光迸射。 “孽障如再反抗,将五内崩裂万劫不复。”了慧庵主还没看出危机,低喝想要他放弃反抗以便活擒。 蓦地长啸震天,他双足猛然挺直,双掌一升一沉,划出环合的线条,五指徐收,倏然重新张开,在腹前面下沉落,再翻掌向外猛吐,风雷俱发,山林撼动,似乎地面也为之摇摇。 了慧庵主像被一只无形的万斤巨锤所撞击,倒飞出两丈外,摔了个手脚朝天,再滑了八尺,挣扎难起。 他呼出一口长气,略为舒张手脚,一面吐纳,一面整理衣衫。树后仆伏的鬼手琵琶,以及仆伏在前面的小莲,早已昏迷不醒。幸好都是匍匐在地的,地面的草和松软的泥土,分散吸收了部分声波,昏迷的人也不会用精力抗拒,因此五脏六腑所受伤害微小。 一场罕见的禅功与玄功全力一搏,功深者胜。他的根基要扎实些,了慧庵主也估错了他的能耐。 第二十一章 可疑的小家伙 紧要关头,人人都在忙碌。上官店的两组男女,终于发现了慧师徒失了踪。了慧庵主是几位主将之一,身分地位比乾坤绝剑还要高些,立即引起恐慌,全部出动分搜集内集外。 一男一女联袂搜至集南端,沿小街逐家查问。上官店没有尼庵,一个尼姑不难找,走到何处都引人注目,向居民查问是唯一可靠的办法。 共查问了十余家居民,居民一问三不知。就算知道,居民也不愿承认,以免惹祸上身,对这些佩刀挂剑的外来旅客,居民怀有恐惧理所当然。 刚准备穿过一条小巷口,要向另一民宅查询。女的是二十余多少妇,明眸皓齿刚健婀娜,凤目特别灵活说利,突然看到巷内出来一个十四五岁村童打扮的少年。 “等一等。”她向走在前面的男同伴叫,目光落在闻声止步的少年身上:“这个小鬼可疑。” “有何可疑?一个放牛顽童而已。”男同伴不以为然:“不要管别的闲事,找人要紧。” “这小鬼穿了耳孔,是女的……” 小伙子吃了一惊,扭头便跑。女扮男装被揭穿,走为上策。 这位假少年,正是了慧庵主出东街口时,所看到倚树吃烙饼的褴褛少年。 小巷子弯弯曲曲,少年快得像惊鼠,窜走如飞,转折极为灵活,三窜两窜,便消失在一条防火巷中。 男女两人地形不熟,起步也晚,追的速度比少年慢,根本没看到少年钻入幽暗的防火巷,只知道沿巷穷追,追到巷底的路口,才知道人追丢了。 信号发出了,二十名男女封锁了东南角几条小街巷,气势汹汹声称要捉一个小贼,逐屋搜查恶形恶相,可把集上的居民吓坏了。 有很多住宅建有地窟和地屋,和各种不同用途的房舍,要搜遍每一处角落,真需要充足的时间。目下已是申牌末,没有多少时间可用了,天一黑,怎么搜?只有二十名同伴,得派一半人封锁通道。一个地头熟的少年,何处不可藏身?布网封锁等候,反而较为有利,藏匿的人必须脱身,现身就逃不掉了。 上官集人心惶惶,大街小巷很少有人走动了。 扮男装的少年是谁?他们第一个念头,是舒家派来的眼线。枯等了不少时日,天天盼望舒家派眼线来侦查动静,却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好不容易在紧要关头等到一个,岂能让他走脱? 好不容易搜了两条小街,向居民威迫利诱,用尽手段,仍然毫无所获。除了继续小心搜寻之外,别无他途。 x       x       x 鬼手琵琶不是宽洪大量的人,屡遭劫难在枉死城中进出,满腹怨毒极需发泄,对敌人那会仁慈? 她不但要荀文祥制了了慧师徒的气血两门,更撕她们的腰带绞成捆绳,分捆了两人的手脚,分别背对树干,捆牢在树干下。 她知道荀文祥不会杀这两个人,却又不能加以释放,因此打算先加以囚禁,离开时再带到上官集雇人看管。 两人坐在预定露宿的大树下,距两个俘虏仅十步左右,可以有效监视动静,不需郑重在旁看管。 “这个已获佛门降魔心法的尼姑,定然是邓老狗请来对付银龙的主将。”荀文祥远盯着气色败坏的了慧庵主,神色泰然毫无敌意:“银龙仅可支持片刻,如果武功相差不远的人,抓这尼姑背后,用可破内家气功的暗器助攻,否则难逃尼姑的毒手。” “报龙不是笨蛋,他人手众多,其中有不少暗器名家,不会蠢得独自和这尼姑决斗。”鬼手琵琶当然了解魔道人士的看法和作法,那些拥有党羽的人,通常避免亲自上阵。暗器名家通常避免用兵刃正式搏斗,一动手就用暗器打头阵,放弃绝技与人拼命,岂不是玩自己的命吗?有党羽可用而不用,招收党羽来做老太爷吗? “对,英雄式的决斗,早已不时兴了。千手魔君、满天花雨,都是这种货色,动不动就暗器满天飞。银龙如果知道这尼姑的底细,我敢打赌,他绝不会让这尼姑有行法的时间,一声令下,至少有十种歹毒暗器,在尼姑身上开花。”荀文祥苦笑:“只有我这个笨蛋,让这个尼姑,有充足的时间,运功施展降魔大法,几乎把我当成魔来神形俱灭。该死的!下不为例。” “嘻嘻!你本来就是笨蛋呀!让三个仇敌在你身边翻云覆雨,你还对仇敌言听计从呢!”鬼手琵琶开心地大笑:“更蠢的是,居然把家产白白奉送给死仇大敌。神刀邓老狗交通官府,峻使狗官与捕役破你的家,谋夺你的田产,软禁你双亲,把你驱逐出境,伙同威远镖局的白道狗熊,千方百计谋害你。结果,你仍然把剩余的田产送给邓老狗。老狗居然再三恩将仇报。你看,这尼姑就是邓老狗请来的人,把你当魔来降,你仍然放过这个尼姑。” “罢了,别提啦!”荀文祥沮丧地说:“都怪我年轻识浅,怎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如此奸险?这次邓老狗要是被我碰上,我要他后悔八辈子。” “你要他后悔,我要他死。”鬼手琵琶凤目中杀机怒涌:“这种欺世盗名的武林败类,鱼肉乡里交通官府的恶霸,比真正的邪魔恶毒百倍,他活着,必定有许多人遭殃,你不杀他,我杀。” 两人的话,了慧师徒听了个字字入耳。 “舒姑娘,你不要昧着良心胡说八道。邓施主被尊称武林双豪,为人大仁大义,举世同钦。”了慧庵主仍把鬼手琵琶看成白凤:“为人排难解纷,誉满江湖……” “闭上你的嘴!”鬼手琵琶跳起来,像发威的母老虎:“邓老狗是你知止庵的外地名誉护法檀樾,捐了些香油钱给你饱食终日,你就感恩戴德,把他当成大仁大义的活菩萨祀拜,昧着良心不过问他其他的恶行,你才是为了一些香油钱而胡说八道,你还有脸说?” “不平则鸣,贫尼当然要说。” “该死的烂尼姑……” “银衣使者是银龙的门人,伙同玉骷髅夜裹祥云庄,火焚端云楼,同时派人夜劫县城十余家大户。你老爹是银龙的知交,你与银衣使者同时出现在祥云庄附近,要说你与银衣使者无关,谁会相信?”了慧说得理直气壮,将生死置于脑后:“银龙劫威远的镖,你老爹就化装易容躲在银龙背后翻云覆雨。邓施主请人对付你们,名正言顺错不在他。” “这些事,都是邓老狗告诉你的?” “是的。” “你只相信一面之词,没打听求证?” “贫尼信得过邓施主的为人。” “你知道他是谁?”鬼手琵琶拉起懒洋洋提不起劲的荀文祥。荀文祥对与尼姑说理不感兴趣。 “他是百了谷的少谷主,万里鹏程云鹏。百了谷主与银龙交情不薄,暗助银龙劫镖,没错吧?” “他姓荀,荀文祥,年方二十岁。他老爹是襄城的秀才,耕读传家,是襄城名门老好人。他的邻居,正是神刀邓老狗。前后三年,邓老狗交通官府,把他家的田产谋夺一空,买盗栽赃,把他打成匪类,几乎把他搞了个家破人亡。这次劫镖事故,他正是千里追风阴谋戕害下的受害者,把他推上江湖险恶路,让他做引诱群魔的媒子。金戈银弹南宫局主,派我在他身边监视他怂恿他。最后,仍是他替威远赶走了群魔,保全了威远的镖。你大概又聋又瞎,或者故意装得又聋又瞎,不理会其他的事是黑是白,昧着良心替邓老狗杀人放火。要不是他大仁大义,邓老狗早就被他杀死在陈留望牛岗;威远的镖,也将被他丢入汴河。”鬼手琵琶愈说愈火:“我,就是南宫局主,派在他身边做内应的鬼手琵琶范绮春。早些天在信阳州,南宫局主派杀手要杀我灭口。他恰好赶上,这个大仁大义的书生,不念旧恶,救了我这个他昔日的死仇大敌。我说得太多了,你也不需听任何事了,因为你师徒会死在这里,我找个土坑把你们埋了。” “贫尼只……只知道,劫镖群魔夜袭祥云庄杀人放火的事。”了慧庵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邓施主派爱子前来知止庵,请贫尼缉凶卫道除魔,来去匆匆,的确无暇打听其他的事。事实上除了与先后聚会的人在一起之外,并没有时间与旁人接触。一到襄城,十二个人就快马加鞭往信阳飞赶,仍然来晚了三四天,银龙与舒老邪都走了。荀施主的事,贫尼毫无所知。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所知道的事,都是邓施主父子所透露的。” “你真是又聋又瞎呢!哼!” “贫尼误认两位是……” “所以说你真的又聋又瞎呀!你们要谋杀舒老邪?” “邓施主派人来传话,要准备把舒老邪诱出两面夹攻,怎么说我们谋杀?” “邓老狗在何处?”鬼手琵琶探口风。 “不知道,午前他派人来传话,说要提前发动,傍晚再派人来作行动执行最后调配。” “你们居然不知道主事人在何处?” “都是分开走的,怎知道人在何处?” “把你们在上官店的人,告诉我好吗?你知道,我们有权用江湖手段逼供。” “贫尼可以死,绝不做这种出卖背叛的无义勾当。”了慧庵主厉声说。 “你这位女弟子呢?她也不怕酷刑逼供?”鬼手琵琶伸手撑了小莲的粉颊一把。 “她同样不怕死。”了慧嗓门仍大。 “好,我得试试她怕不怕。喂!兄弟。” “我又怎么啦?”荀文祥情绪依然低落。 “你来问口供好不好?” “一、二、三,三个女人在一起,男人最好闭上嘴走远些。”荀文祥无精打釆,指指点点引人发笑:“不关我的事。” “唷!兄弟,你不要做了笨蛋又做傻蛋好不好?你瞧。”鬼手琵琶恶作剧地捧住小莲的脸,扳至让荀文祥可以看到的一面:“是不是漂亮的青春少女?让你高兴怎么问怎么处置,悉从尊便,带到一边去,不让尼姑看到就成啦!这种事我不便帮你,带走啦!不要说你不懂这种事。” “胡搞。”荀文祥笑弯:“我还没学到你们江湖人的坏习惯。我们根本不需要口供,跟在他们后面,也来个前后夹攻,见一个摆平一个,见两个就摆平一双。我不相信这些英雄好汉都不怕死,不怕留下妻子儿女做孤儿寡妇。我还不想杀死邓老狗,只想弄断他的手脚割掉耳朵,让他那些被杀的亲朋好友的家属们,到他的祥云庄找他讨公道,他为了自己的名利,害死了那么多亲朋好友。了慧庵主,你庵里还有些什么人,会到祥云庄讨你的尸体返庵火化吗?” “兄弟,你不懂。”鬼手琵琶瞪了了慧庵主一眼:“人多势强,人多了就不怕死啦!这些英雄豪杰为了名利,为了抱负志向,通常是不怕死的,不会为了家属将成为孤儿寡妇而烦恼。妻子可以改嫁,脱下罗裙反转穿,带了儿女去做拖油瓶,认别人作爹,不会饿死的。” “范姑娘,你不要说得那么刻毒。”了慧庵主大声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为了名利而挥刀舞剑的。至少我师徒在新郑知止庵修行,就不管外事,不知道什么江湖动静。邓施主与家先师有交情,他的长公子前来找我,把江湖大乱,襄城他的祥云庄遭匪徒杀人放火,威远镖局遭到群魔袭击,全境血腥满地的事说出,请我偕爱徒参与除魔安境的行动。佛说出世必先入世;出家人岂能漠视全境血腥无动于衷?因此无条件地参与缉拿杀人放火邪魔的行动。迄今为止,在上官店两组前后赶到的人,还没正式展开行动,也没见到邓施主,到底要怎么做,要傍晚对分才分晓。我不知道你两位受到何种冤屈,我还没听过有关你们的事。贫尼师徒既然参与其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事,无怨无悔,有什么恶毒的手段,你们就施展出来吧!” “大姐,你知道这尼姑的底细吗?”荀文祥又动了妇人之仁:“新郑县虽是我的邻境,我连襄城本乡本土的事也所知有限呢!你是老江湖……” “老江湖也所知有限呀!那能像你们读书人所说,闭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呀!诸葛亮在隆中耕读,未出门便决定了天下三分。”鬼手琵琶怪腔怪调,嘲弄味甚浓:“我不但不知道新郑有座知止庵,更不知道有个了慧庵主是何人也。这尼姑一见面,便咬定你是万里鹏,我是小凤儿,可知不是什么老江湖,她只是一个容易受人摆布利用,半聋半瞎的笨女人。” 鬼手琵琶与荀文祥相处了一段时日,女人很会揣摸男人的心理,对荀文祥的性格,可说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她知道荀文祥一开始就没有除去了慧庵主的念头,她又何必做刽子手?尼姑师徒是正大光明和她俩交手的,并没对她俩造成伤害。 荀文祥开始替了慧庵主解绑,她也替小莲解捆绳。 “不要只听一面之词。”荀文祥替尼姑师徒解了气血两门的禁制:“管闲事必须多打听,才不会受骗。你如果仍然认为邓老狗是大仁大义的豪杰,回去后欢迎你到襄城打听我荀家的事。我荀家在襄城颇有名望,不需偷偷摸摸前往侦查打听。” “我不必去打听。”了慧庵主悻悻地活动手脚,大概被捆得受不了。 “你还真有点刚愎呢!” “你释放我师徒,还用得着我去打听谁是谁非吗?没见识。”了慧庵主竟然忍住笑教训他。 “我如果有见识,会把剩余的田地白送给邓老狗?在陈留望牛岗我拦住他的暗镖,当时就应该要他的狗命。”荀文祥不否认少见识:“你们走吧!去告诉你们的人,白凤是我荀文祥的朋友,舒老邪是她老爹,所以舒家的事,我管定了。你们的人如果自认比威远的人强,比圣剑神刀了得,比宇内双仙强一百倍,那就准备让我试试你们到底有多强。那位乾坤绝剑的绰号,夸大得离了谱,比四川的绝剑雷一鸣多了乾坤两个字,我看并不怎么样嘛!我和他的账还没算清,他赖不掉逃不掉的,下次见面,绝不会有鬼见愁救他了。你们请吧!” 了慧庵主终于知道,乾坤绝剑八个人栽得不冤。 “贫尼来去匆匆,仅在许州见过邓施主一次,之后除了偶或见到传信的人之外,迄今还没有见过他。在上官店的人,还不知道邓施主到底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打算,非常神秘。贫尼可以保证,除非光明正大与舒老邪先礼后兵,否则贫尼绝不参与鬼祟的行动,你满意吗?” “满意,刚才你师徒的表现就很不错。”荀文祥拉了鬼手琵琶的手让出去路:“你的伏魔神音的火候,比银龙高三分以上,邓老狗请你来对付舒老邪,不知是何居心。舒老邪的田庄中。聚居有不少邪道高手交情深厚,那些邪道高手名宿,是不会和任何人做英雄式决斗的,他们会明暗俱来,四面八方用中程短程武器,一下子把强敌摆平。如果他们知道你的伏魔神音可怕,你活不了多久的,你还没修至意动神发的境界,暗箭难防。” “贫尼的火候……” “你不要自负。”荀文祥打断她的话:“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你的佛门禅功修为深厚,动了玄功禅功一搏的念头,因此让你有充裕的时间行功御神,而我却因令徒攻击范大姐的行动分心。范大姐是我唯一的朋友……” “该说是亲如手足,情胜同胞的生死相共朋友。”鬼手琵琶像在向天下宣告:“比亲姐弟还要亲。你们千万不要欺负我,更别想对他撒野。谁敢对他不利,我会用慑魂钉从背后追魂夺命,我杀人是不择手段的。” “我是女人,知道女人可怕。”了慧庵主脸一红,自嘲的笑意流露女性还没逝去的风华:“一旦情急,任何可怕的手段都会不假思索使出,我怕你。多感两位盛情,容图后报,告辞。” “好走。”荀文祥行礼相送。对这位几乎势均力敌的强劲对手,他还真有惺惺相惜的念头。要不,那一记御神反击,了慧庵主可能永远不来了。 x       x       x 目送了慧庵主师徒的背后远去,小莲不时回头张望。 两人并坐在大树干下歇息,没留意岭下上官店的骚动。 “那丫头对你有意,春心动矣!”鬼手琵琶说话百无禁忌,她指的是小莲:“我还是喜欢小欣,她鬼心眼多,可以弥补你粗枝大叶的缺点。何况这丫头练的是佛门禅功,与你的玄功格格不入。” “我承认有点佛道不相容的排斥感,毕竟我还年轻,阅世的经验等于零,只注重个人修持,与大自然浑然一体,讨厌干扰别人或被人干扰。” “佛门弟子好像也有这种想法呀!四大皆空……” “那只是那些自命是佛门弟子的人,自我标榜别有用心的说法而已。” “怎见得?”鬼手琵琶像是夫子问难,挤入他怀中躺得舒舒服服。 “出世必先入世,这句话就代表了他们的心态。怎么是入世?先扫除尘世的魔障罪恶吗?所以才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愚民说法。” “唔!似乎你有点道理。” “本来就有点道理呀!等我把河南地区的人杀光,鸡犬不留,再放下屠刀成佛去也,这世间还有天理吗?” “嘻嘻!你在有意歪曲佛理。” “也许吧!我告诉你,如果佛是四大皆空的,是和平渡化世人的,是众生皆有佛性的。那么,三十三天和须弥山那些比天地更长寿不朽的古佛们,为何要养那么多得比恒河沙数更多的护法菩萨金刚天神?须弥山四周,就有四座巨大无朋的金碧辉煌,武力十足的城堡佛地。那些天王部的神只,忿怒形象极为可怖,手多脚多武器更多,他们在干什么?我敢保证,他们绝不是向穷苦悲惨的凡人,伸出慈悲的手拯救凡人去成佛的;而是你如果不信佛,所有的武器都会落在你头上,打你下地狱,让那些千奇百怪的狞恶神兽,拿你当点心,你渺小得比蝼蚁更微不足道。世间如果人人都能成佛,天上肯定会被佛挤破,地下连蝼蚁也没有了,因为所有的生物都成佛去了,都绝了种啦!再也没有人修佛了。天师道那些妖道们,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与佛门弟子一个鼻孔出气,真伟大。” “老天爷!你在向我发什么牢骚呀!”鬼手琵琶格格娇笑:“寺庙里的金刚天王,天兵天将,佛道一家,都拥有强大的武力,是用来对付我这种人的,也用来保护那些帝王将相土豪恶霸的;因为这些人都拜神佛,我不拜,所以我注定了不得好死。” “好了,这只是一点点感慨而已,无意伤害任何人,更无意指责那些大多数敬神礼佛的人,他们祈求庇佑或者祈求福禄寿全的心惑,是可以谅解的,我们都无权批判别人是对是错。回家吧!大姐。” “你的意思……” “我陪你回家,看你那位当家的还有没有救。你已经快要三十芳龄,再在天下流浪终非了局。一个人如果没有野心,靠一双手吃苦耐劳养活自己,大概不会有多大困难。至于是否好死,也没有计较的必要。一场天灾一场战争,一死就是几十几百万人,好死横死,并无多少不同。无疾而终与被化骨扬灰,是对生的人产生吓阻作用,对死的人不会有影响,一死百了,死的痛苦反正不会再承受了。尽快把这里的事了断,我陪你回九江。” 鬼手琵琶默不作声,伏在他怀中久久,久久。 他叹了一口气,无意中扭头下望。下面里外阳光下的上官店,街巷中行人似乎减少了许多,只有从官道往来的旅客,往来并无异状。 “起来,抹掉眼泪。”他扶起鬼手琵琶,胸襟已被鬼手琵琶的泪水湿透了:“上官店好像出了什么事。了慧庵主应该还没到达,怎会有不同寻常的情况出现?” “兄弟,晚了断不如早了断。”鬼手琵琶眼红红地,但神情是快乐的:“我们已有揍乾坤绝剑的借口,他那些人也会帮他耀武扬威。不必等他们向舒家发动袭击才插手,早些打发他们,也等于替小凤儿减少这方面的威胁,是吗?” “对呀!夜长梦多。”他挺身而起:“带上行囊,到下面落店去也,在这里露宿,毕竟食宿不便。走啊!” 整妥行装,两人欣然向下走。 “兄弟,你相信有来生吗?”鬼手琵琶挽住他的臂弯,突然正经八百地问。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他不假思索:“我只知道修玄目的在追求长生,与大自然争命。当然希望有一天能像传说一样产生奇迹,历经劫难,无法修成白昼飞升境界,退而求其次经历尸解,死后化为凤毛羽化。至于羽化后能否真的成仙,并不重要,反正谁也没看到羽化后的仙。” 羽化的说法有二。一是尸体化为羽毛。凡是开棺后不见尸体,只看到一根羽毛,就说是羽化了;羽毛见风即起,升天去啦!一是不需经过生死大劫,肉身可以变化,身上变生羽翼,可以一飞冲天成仙去也。这种说法始于晋代的方士,信不信由你。晋代,是丹士们的黄金时代;练内外丹的风气,漪欤盛哉,真炼死了不少人,只好诳称他们成仙去也,仙是不会再返回红尘的,在天上快乐得很呢!与天地同寿,没有一切烦恼。 其实成仙长生不老的观念,并非起于晋代,那是很古老很古老的老观念,自有人类就存在了。秦始皇没有时间修炼,做皇帝惬意得很。但他也想成仙,想长生不老永远做皇帝,干脆派人去求仙取仙丹。结果派去的人都带了金银珍宝跑掉了,五十多就枉生去也。死后他的臣民,依照他生前的遗命,把天搬到他的墓穴里,安置在他的棺椁上方,让他与天在一起,聊算升天。棺椁上方的窟窿,半圆形覆盖整座墓殿,星宿都是以珍珠宝石镶成的,与夜间所看到的星空一模一样;日月则刻在两旁的石壁上。四周地面,是壮丽的河海山岳象征大地。死后拥有天地,该比成仙还要快乐。即使是皇帝,他不可能获得长生,反而死得更快。 “真笨哦!”鬼手琵琶白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长生成仙谬论不感兴趣。 “我笨?”他一头雾水。 “我希望有来生而非长生。” “这……”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找你。”鬼手琵琶满脸酡红,丢下他向前飞奔。 “此生未卜,怎知他生?想得这么远,这才是笨呢!”他摇摇头自言自语。 他并不笨,再一想就明白鬼手琵琶的用意了,也感到脸上发烧,心跳加快。 同行期间,他根本就没把两位女伴看成女人,沿途风雨飘摇,在一起出生入死,亲密的接触极为自然,时时刻刻都在警戒中,那有闲情想及儿女之私? 鬼手琵琶罗敷有夫,难怪曾说今生无缘,相逢恨晚,用意是愿缘结来生。发乎情止乎礼,不像是江湖浪女。 x       x       x 上官店的搜索并不积极,因为人手不足,只能派大部分人手定点封锁,小部分人手逐屋搜查。明知力所不逮,仍然不愿放弃。 执行定点封锁的人,都位于屋上,居高临下监视各街巷,有人窜出便受到控制,踪迹一现,脱身难上加难。 到达西街尾的三男一女,已搜完五家房舍,开始进入第六家土瓦屋。一人把守前门,一人站在后口的瓦面上。街尾近出集的栅口一家民宅屋顶,有一个监视街内与栅外的佩剑人,可以监视整条街的动静,距搜屋的四男女,远在百步外,如有发现,立即可以赶到。街道宽仅丈余,正所谓小街小巷。目下居民皆不敢外出,必须外出的人惶然急走,紧张的气氛笼罩全巿集。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都佩了剑,腰间有百宝囊,气势相当强烈,眼神凌厉令人害怕。 不管宅主人有所表示,两人已排闼直入。 一老一少两个人惊惶地瑟缩在门侧,敢怒而不敢言,不知携有凶器的人为何闯入。 “老伯,我们要搜你的家,搜一个十三四岁,女扮男装,穿得破烂的人。”为首的中年人倒也和气:“如果你们知道她躲在屋子里,最好告诉我们,我们不会为难你。要被我们搜出来,休怪我们得罪你了。” “你……你们……”老人结结巴巴。 “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不希望有伤和气。搜不到人,我再向你道歉。” “那……那你搜吧!老汉家里只有祖孙两人,其他的人到洗马坡走亲家去了,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 “谢谢老伯合作。”中年人立即往屋后闯,女的随后跟入。 这样搜颇具威力,搜得相当彻底,街上的房舍没有乡野村舍复杂,藏一个人并不容易。有经验的行家,一眼便可看出何处可以藏匿。问题出在人手不足,搜查的速度太慢,时间有限,搜一座房屋,至少得花一刻或半刻时辰。 屋有连三进,刚搜完二进主宅,后进屋顶突然传出一声急啸,然后沉叱声震耳。 两人急急闯入后院,跃登屋顶。 长啸声划空,各处负责监视封锁的人,纷纷向这里聚集,剑离匣刀出鞘。 堵在后门屋顶的人,发现柴房有人影窜出,一闪便飞越后院墙,立即传出一声急啸,飞跃而下,恰好飘落在墙头,一声沉叱左手疾扬,一颗寒星射向刚跳落防火巷的灰影右股。 灰影身材矮小,确是穿得褴褛,正是要捉的人,身形极为迅疾灵活,灰影一闪,便窜出三丈外,暗器落空。 防火巷窄小,不能放胆追。如果被追的人用暗器反击,对向而进,绝对无法闪避,一发便至,恐怕想看到暗器的机会都没有。 灰影快得不可思议,真比脱兔快三倍,在幽暗的防火巷中窜走,几乎难以看清实影。后面追的人追出巷口,早已失去灰影的踪迹。外面是一条小巷,怎知该往那一头追?附近全是零乱的房舍,小巷曲曲折折,前后不见人,难下决定。 “分头追,我往右。”最先追出的人,向跟来的同伴说:“你最好小心些,逼急了他会反击。” 屋顶各处,闻警的人正陆续从瓦面飞越而来。 地区缩小了,搜的范围也小,反正人躲在这一段小巷的某一座房屋内,跑不了啦! 乾坤绝剑到达小巷的北首,先到的人立即向他禀告情况。有些人已经分头向下跳,分配搜的地区和范围。众人兴高采烈,其实谁也弄不清要捉这个人的目的何在。 他们根本不在乎有人知道他们的身分来历,而且欢迎舒家派人来踩探,任由踩探的人自由活动,反而担心舒家不知道他们来。 就算这手人是舒家派来的眼线,也没有大张旗鼓擒捉的必要呀!问题出在第一批人马的主事人,了慧庵主不在。第二批的主事人乾坤绝剑心中有鬼,认为是荀文祥的矮小同伴混进来,侦查他的动静,伺机生事报复,因此要捉来出口怨气,口中不便明言,先捉到再说。 范围缩小,用不看担心时间不够。每两人为一组,立即从四面开始逐屋搜寻,逐渐往中心地点推进。 x       x       x 距栅口还有百十步,便看到仓皇急步出栅的十余名旅客,挑了货箩走得飞快,像是逃避瘟疫。 “里面出了状况。”了慧庵主脚下一紧,快步急走。 “一定是我们的人闹事。”小莲肯定地说。 不必找人问情况,向有人慌乱走避处定可到达现场。 折入一条小街,屋顶上站着一位扬剑戒备的同伴。 “庵主快来,到那一近去搜屋。”同伴看到他俩,急急向右前方一旨:“乾坤绝剑卜兄在那边搜屋,庵主快去助他。庵主到何处去了,咱们都在担心呢!” “怎么一回事?”了慧庵主不理会对方催促。 “捉一个可疑的人,女扮男装。” “什么?捉一个可疑的人?”了慧庵主脸色一沉:“你们在干什么?关城罢巿捉强盗呢,抑或是洗村劫镇扮强盗?是谁做主满集捉人的?” “这……”同伴张口结舌。 “就一个可疑的人,你们就封锁巿集搜捉。捉住了,你们怎样?杀了他?如果他是本地的人,你们想到后果吗?你们是兵还是匪?”了慧庵主声色俱厉。 已经又来了一位中年同伴,话说得严重,两人都怔住了,兵和匪都不是他们能扮的。 “赶快停止你们有失身分的荒谬举动,太过分了。”了慧庵主再加重语气:“我们不是来扮强盗而是捉强盗的,强盗还远在五六十里外。你们早就知道,欢迎舒家的人前来侦查,证明我们此来是光明正大的。就算来人可疑,这人曾经冲犯我们吗?” 又奔来两个刚搜屋完毕的同伴,脸有惭色收了剑,往了慧身后一站,说声抱歉,呼出一口长气。 了慧的话,是用御神技巧说的,声沉而可以远传,是有意让同伴们听到的。 属于她一组的十二个人,片刻间便有六位到了她身后。搜索的行动,逐渐终止。 乾坤绝剑终于出现了,身远有一位同伴。 “庵主怎么啦?”乾坤绝剑是从一家民宅出来的,不知道屋外发生的变故,看到了慧庵主身边聚集了八个人,大感不悦,显然这些人已经停止搜屋,功败垂成。 “本庵主正要问你在干什么。”了慧庵主脸色难看:“现在我在挽救我们这些人的声誉,在避免灾祸发生。” “你说什么?”乾坤绝剑受不了这种责难式的诂问,脸上也变了颜色,像被激怒了的准备发威的猛虎。 “你在捉什么人?舒老邪的眼线?”了慧嗓门震耳:“我们不捉眼线,舒老邪也不招惹我们的眼线。这半月以来,这是双方的默契,也是正邪之门光明正大的了断道义。咱们这些人,都在侠义道中颇具声誉的英雄人物,居然扮封村搜镇的强梁,侠义何在?” “你……”乾坤绝剑要恼羞成怒了。 “如果你捉住了这个可疑的人,是上官店的居民,居民肯吗?一旦有人鸣锣告警,四乡民壮出动,卜施主,你要我们怎么办?杀?” “不会发生这种事。”乾坤绝剑厉声说。 “是吗?” “当然。”乾坤绝剑硬着头皮沉声说。 “那你就准备面对民壮的枪林箭雨吧!贫尼恕不奉陪。”了慧不想再争论,不想与一个心怀报复的刚愎高手名家说理:“贫尼立即带着我这组人,动身前往邓州。你去乱搞吧!有谁愿意留下与卜施主并肩站吗?” “庵主,我们去收拾行囊吧!早走早好。”她身后的一名同伴说:“我抱歉,一时兴起,也一时糊涂,居然几乎成了强盗,实在有愧。” 所有的人,已有九成到达,围在四周低声议论纷纷,明显地分为两方,神色各有千秋,反对或同意,都呈现在神色上。 反对的人不多。乾坤绝剑的八个人,有一半收了兵刃。 了慧庵主如释重负地哎了一口气,颇感欣慰,她这一组十二个人中,有十个人和她站在一远。只有两个人站在两组人的中间,这两人是乾坤绝剑抵达时,最先与乾坤绝剑接触商讨的两个。 “你们最好留在此地。”乾坤绝剑下不了台:“邓老兄的信使,不久便可赶到。你们前往邓州,完全破坏了行动大计,你们要负责。” “邓老兄请我们来捉强盗的,而不是要我们来做强盗。”一个中年女人冷冷的语音阴森森:“目下我们已经成了无法无天的强盗了,你不感到可耻吗?” “你给我闭嘴……” 街右的屋项,两个人居高临下突然现身鼓掌。 “乾坤绝剑姓卜的,你才应该闭嘴。”停止鼓掌的荀文祥声震屋瓦:“上官店今天幸好不是集期,不然必定四乡骚动,民壮势将封锁全境,你们这二十个男女强盗,铁定会不死也将上邓州的法场。他娘的!我要听你们这些打着侠义英雄的烂旗号,扮强盗之实的好汉们怎么说。” “兄弟,你是白问了。”鬼手琵琶正式用女性的悦耳嗓音说话:“在十里亭,他们八个人就扮强梁扮强盗抢水喝;在这巿镇里做强盗,就不足怪了。” 两人手拉手向下跳,飘飘然像凌风下降,速度比跳落慢两倍,有点像凌空蹑虚绝顶轻功身法。 人人变色,乾坤绝剑更是大吃一惊。 众人都知道要捉一个女扮男装的人,鬼手琵琶正是女扮男装,只不过穿的衣裤没有补丁而已。她的剑,已改插在腰带上。 了慧庵主师徒并没感到意外,但暗叫不妙。要是双方打起来,她师徒俩岂能置身事外? 街两端有不少胆大的巿民围观,七嘴八舌有骚动不安的情景出现。 站在两组人中间的两名壮汉,原是了慧庵主一组的人,由于不同意了慧庵主的意见,因此站在两组人的中间,表示倾向于乾坤绝剑的作法。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名壮汉厉声问。 “打抱不平的人,也是捉强盗领赏的人。”飘落堵在街西端的荀文祥气大声粗,本来洵洵温文的形象一扫而空:“你们,亮名号,报上名来,看你们是否还在那些州县落了案,以便一并领赏。” 一口咬定对方是强盗,就不可能善了啦!定可获得上官店巿民的支持,立即引起巿民的鼓噪。 他年纪轻轻,又没有人认识他,这些英雄们都不曾参与威远的护镖战,怎知道他是老几?何况两手空空,形象是遇着兵还要打架的秀才;只动嘴不动手的虚张声势秀才。 “你给我滚!”壮汉反掌一耳光挥出。 叭叭叭叭四声脆响,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反击回敬的,太快了,只看到他模糊的手快速闪烁。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快主宰了全局。打击如电光连闪,声音已连串起来了,约略可分辨是四响。 壮汉呃了一声,仰面便倒,被手疾眼快的同伴扶住,立即失去知觉,口角鲜血溢出。 打耳光稍偏后些,可以把人打昏。 “这种货色,也敢在我面前撒野,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快上来几个像样的,我会一个个弄成残废,雇人抬到邓州领赏。”荀文祥向四周点手叫:“你,你,你……你三个英雄人模人样,一定是首领,擒贼擒王,你们先上,上!” 第一个被指的,正是乾坤绝剑。 乾坤绝剑快要爆炸了,狠狠地拔剑。 鬼手琵琶冷哼一声,拔剑出鞘。 “我陪你练剑,千万不要用剑在我这位兄弟面前逞英雄。”她踏进两步升剑:“名震天下的白道名剑客绝剑雷一鸣在信阳,被我这位兄弟打得像丧家之犬,狼狈地逃回四川。你这把绝剑,比绝剑雷一鸣的绝剑强十倍吗?别找死了,你只配和我这种江湖三流人物练剑。” 信阳护镖之战,事故已在江湖哄传。在场的英雄好汉们,虽然不曾参与正邪之斗,但多少听到一些风声。绝剑雷一鸣保红货到达湖广,由威远接手承保赶京师,这不是秘密,知道内情的人甚多。绝剑师徒逃回四川的事,参与的群雄众所周知。 荀文祥的青松道人的名号,不但高于圣剑神刀,也与宇内双仙并驾齐驱,在场的人当然有所耳闻,只是不曾见过面,不通名见面也不相识。 乾坤绝剑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脸色骤变。 “范大姐,你不要夸张事实吓唬他。”荀文祥不希望她和对方练剑,胜算不到两成那能练?上前拉住了她:“雷一鸣大剑客非常了得,和我拼内功拳掌拼剑,都能支持十招八招才灰头土脸。这位大剑客一定更厉害,剑术是乾坤双绝。我不信邪,和他玩玩。”大袖一抖,戒尺露出袖口。 “青松道人!”有人惊呼,总算有人猜出他的身分了。 “猜对了,那就是我。”荀文祥举步上前,笑吟吟不再是无赖秀才:“神刀邓老狗浪得虚名,只接了贫道一尺,就弃刀认栽,委实令人失望。姓卜的,你一定比邓老狗强十倍。别害怕,我不会杀死你,只要把你废了,带到州城领赏,上官店的乡亲们会替我作证,指证你们在这里封集搜劫。上啦!你不上我上了。” 首先是了慧庵主身后的一男一女开溜,然后是乾坤绝剑的三名同伴悄然后撒。 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人的名号,会令许多人闻名胆落。青松道人荀文祥的名号,至少在河南地区,会让不少人闻名心胆俱寒,食寝难安,怕他找上门来。 神刀邓国安,就不让这些爪牙碰荀文祥,甚至绝口不提。事实上整个正邪各展神通期间,神刀一直就没露面,与圣剑护送红货走间道,在陈留望牛岗,才第一次正式露面,被荀文祥击败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不提荀文祥,表示与荀文祥无关,也表示心虚。 乾坤绝剑失去挺剑上的勇气,他是知道青松道人荀文祥一些底细的人。在十里亭冲突,被鬼手琵琶泼了一脸茶水,被踹得几乎吐血,他心中明白,要不是鬼见愁及时现身,八个人都得栽在十里亭。 现在人虽然多了一倍半,但显然支持他的人寥寥无几,一群斗志已失的人,那能言战? 再溜走了两个人,这位大剑客完全绝望了。 “在下有大事待办,不想和你什较。”乾坤绝剑斗志化为乌有,见机打退堂鼓,收了剑:“姓荀的,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对,后会有期,后会一定很快,因为我和鬼手琵琶范大姐,要前往舒家拜访舒老邪。”荀文祥的戒尺缩回袖内:“舒老邪的女儿白凤,是我的好朋友。她救了威远的红货,也没在襄城入侵祥云庄。你们之中如果有威远请来的人,我对恩将仇报的人深恶痛绝,我要他生死两难。你们再在这里胡搞,我不会装聋作哑。范大姐,咱们去落店,跟在他们身边,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招。” 人都走了,二十位侠义道高手名家,竟然被两个人唬住,灰头土脸。 第二十二章 暴风雨过是春风 他俩必须住另一家客栈。乾坤绝剑所住的客栈,已没有单间可以让他俩住宿。 相距不远处的另一家小客栈更小,两座小单间,一座大统铺,两单间正好还没有旅客住宿。这里不是宿站,客栈平时也没有几个旅客投宿。房舍狭小,旅客如果有坐骑,还得让店伙牵至街尾近集场处的厩房上厩。 办妥落店手续,一阵忙碌,洗漱安顿毕,店伙先送寝具,再送茶水。单间其实可住两三个人,是安顿有眷旅客的房间,如果有女客,才有仆妇送盥洗用水。如果全是男客,就得自己到天井的水井自行料理。 荀文祥当然得到水井料理,简单地洗漱就在水井旁。浴房在井侧的右厢,夏天不可能有热水供应,打水也得亲自动手,小地方的客栈一切自理。 刚洗完脸,抖落一身风尘,脸巾还在脸上抹来抹去,单间客房门外刚出来的鬼手琵琶脱口叫:“小心……” 廊下飞纵而出的灰影,已到了荀文祥身旁。天井仅两丈见方,人影一闪即至。 鬼手琵琶位于他的前方,灰影是从他背后扑上的,怎敢用慑魂钉阻拦?只能随喝声抢入天井。 他闻声知警,扭身巾随势后拂,像是背后长了眼,知道身后有警。 传出一声轻笑,他的巾突然上扬。 虎腰被抱住了,轻笑变成大笑。 鬼手琵琶也到了,一把便揪住抱腰人的右手臂。她绰号称鬼手,抓人非常灵光,杀人也灵光。 “嘻嘻……”抱腰的人大笑,是被他伸手在某处敏感地带掏了一把所引起的。 要是轻笑晚一刹那发出,洗面巾将像刀或锤击中耳门和后胸。掏敏感地带的手,会造成严重的伤害。从身后接近,是犯忌的事,非常危险;因此武朋友很少在朋友身后亲热地挽背搭肩打招呼,反击将非常猛烈,很可能致命。 “怎么会是你这冒失鬼?”鬼手琵琶脸色都变了,额上冒冷汗:“你知道双方都有凶险吗?胡闹。” “人家高兴嘛!”抱腰人是扮成褴褛小伙子的白凤,被拉到前面来兴高釆烈眉飞色舞:“我天天盼望荀大哥来,果然被我盼到了。范大姐,你怎么也来了?看到你和他一起吓唬那些人,我还吓了一跳呢!他对你……” “他原谅了我。不要叽叽呱呱,到房里说。”鬼手琵琶拉了白凤往客房走:“原来那些人搜的是你,你孤身远来这里钻入他们的网罗,真机灵呢!你的保镖龙虎双卫呢?共来了多少人?” “我是一个人来的,来了三天啦!”白凤说话像连珠炮,喜上眉梢:“他们来了十几天,派了一些人在州城逛来逛去,神气得很。我们又不是恶霸,哪能干涉他们?我忍不住啦!跑来看他们到想要干什么。” “想抓你父女报仇,简单明了。”踏入房的荀文祥说:“你们在信阳机警地早溜走三天,不然就可能被他们料理掉啦!你是否在南下途中……” “离开许州我就发觉不对了,后面有人飞骑紧跟。”白凤得意洋洋:“威远有许多人留在各地,根本不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一旦发现我落单,怎肯放过机会?我不得不飞骑南奔,我爹还无法与人交手,不得不逃之大吉。嘻嘻,我够机灵吧?” “呵呵!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独自跑来冒险,就蠢得很啦!他们逗留不进,定有阴谋,你明知有危险,仍敢前来窥探,胡闹。” “说真的,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跟来的人。”白凤噘起小嘴:“双方都没正式打交道,我们也没碰他们的人,他们应该讲道义,礼尚往来不禁止我们活动呀!天杀的!金戈银弹……” “不是金戈银弹的人。”鬼手琵琶说:“是神刀邓老狗,要报火焚瑞云楼夜劫襄城大户的耻辱,要把你们当强盗处治,这老狗才是真正的恶霸。” “原来如此,好险。”白凤伸伸舌头:“只隔一间家宅,马上就要搜到我藏身的一家。我好焦急,手中没有兵刃,闯出去也杀不出一条生路。天老爷保佑,让你们及时赶到。” “天老爷是势利鬼,才不会保佑你。”鬼手琵琶撇撇嘴:是荀兄弟心血来潮,特地和我赶来看究竟的,已跟在第二批爪牙后面好几天了。也许真有天意的存在,让我们三个仇敌化解仇恨之后,仍能重聚再续友情……” 花了一番唇舌,鬼手琵琶把在信阳巧险的经过概略地娓娓道来。 “金戈银弹也不是好东西,买杀手灭口一定是他派人暗中进行的。”她最后感慨地说:“威远有今天的成就,名列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就是他能暗中使用无所不用其极的龌龊手段,用尽心机而获致的。为了保待声威,保护镖路的安全,不知牺牲了多少受波及者的生命。假以时日,他将荣登白道至尊的宝座,不信可拭目以待。” “不可能。”荀文祥持相反意见:“他已年过知命,精力不可能再增进,又没有余暇苦练,只能每况愈下,还能保持多少年锐气?还能有多少精力管理千头万绪的局务?小欣,要不要我们先送你回去?” “休想赶我走。”白凤做鬼脸:“万里鹏不在,我正好补上风尘三侠的缺。以往想起来真气人。” “唷!你气什么?”鬼手琵琶笑问。 “你们以往口口声声自称风尘三侠,把我排除在外,看成你们的跟班,怎能不气?” “传说中的风尘三侠,是两男一女,怪不得我们把你排除在外呀!你还埋怨生气?其实荀兄弟最喜欢的人是你,你才是他的跟班。你从没替我缝过一件破衣,你心里明白是不是?”鬼手琵琶忍作剧地伸手探她的胸怀心坎部位:“你的鬼心眼瞒不了我,你更喜欢他。但你老爹舒老邪,肯让你在他身边撒娇耍赖吗?” “要死啦!”白凤拍了鬼手琵琶的手一记重的,脸红似一树石榴花:“谁说过风尘三侠一定要两男一女?只要三个人就成。你不要也得要,你是大姐对不对?以往万里鹏比你年长做老大,现在你做老大,应该感谢我才对。家父不是输不起的人,很佩服荀大哥。连银龙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希望日后能把银衣使者改拜在他门下,进一步深研以神御音绝学呢!” “你愿意吗?银衣使者很美……” “我当然不愿意,废话。”白凤几乎要跳起来抗议,脸红红瞪了荀文祥一眼。 “废话少说啦!”荀文祥不想卷入漩涡,他喜欢白凤是毋庸置疑的:“小欣,知道银龙的消息吗?邓老狗把银龙列为首要目标,向外宣扬说你与银衣使者,带了几个人,由玉骷髅率领杀入祥云庄杀人放火。在信阳,我听说他师徒远走宿州……” “他们的确在我们动身之后,向东到宿州访友的。”白凤必定知道银龙师徒的打算:“但听家父说,他师徒不一定去宿州,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万里鹏父子本来要回百了谷的,后来却和银龙一群人同行,可能双方要合办某些事。百了谷主父子,不可能也去宿州。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银龙在信阳无意中走漏了消息,被威远的眼线查出行踪,邓老狗亲自带了人在陈州,等候朋友会合,赶赴宿州对付银龙……唔!不对。”荀文祥脸色一变。 “怎么啦?”鬼手琵琶看出他的神色有异。 “了慧庵主曾经说过,邓老狗曾派信使前来传递口信。又说,傍晚时分,再派信使来传递行动计划,要提前三天向舒家发动袭击。她不知道邓老狗目下在何处发令。如果老狗真在陈州,这里怎么又有一个又邓老狗遥控?” “对呀!老狗会分身术不成?”鬼手琵琶思路相当缜密悦敏:“这里的两批人,在舒家的大门口枯等,主事人却用信使遥控,这些人居然在即将展开行动生死相拼前夕,不知道主事人在何处,岂不反常?” “我明白了,这老狗好阴险。”荀文祥拍桌苦笑:“他放出风声,说要到宿州对付银龙,有意让舒家松去戒心,其实却秘密赶到此地主持大局。” “那……他应该在这里会合这里的人呀!”鬼手琵琶意似不信:“那能派人遥控?” “老狗不从信阳这条路上来,下叶县走南阳抄舒家的后路。如果我所料不差,该已潜伏在舒家田庄的西面十里以内了。” “哎呀!”白凤惊得跳起来。 “按所看到的情势,我可以作大胆的推测和假设。”荀文祥按住白凤坐下:“不必急,还有时间。” “兄弟,说你的大胆猜测假设吧!”鬼手琵琶也挽住白凤,表示安慰和支持:“你这未来的秀才,满腹经纶,弓马战策文武全才,也诡谋百出,运筹帷幄制胜千里,的确可怕,一定见解高超。” “他们远在这里布兵,用意就是吸引舒家的注意。北来的人,一定会走这条路,舒家坐然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一边。一旦发动,从东面推进,公然进攻舒家田庄,杀人放火一沾即走,舒家能不追吗?他们且战且走,诱舒家倾庄而出。届时西面的奇兵突出,一举攻入田庄,控制了老弱妇孺,结果如何?” “老天爷!”白凤骇然惊呼。 “小欣,你父女只有一条路好走,乖乖跟他们到襄城投案;襄城的官府是他的靠山。如果不,那就在田野里决死,或许死了就能救老弱妇孺。” “这老狗好恶毒。”鬼手琵琶咬牙切齿。 “这只是我的大胆估计猜测……” “一定是这样,兄弟,至少也有九成可能。” “我们准备走。”荀文祥突然拍桌而起。 “大哥……”白凤惊问。 “估计也好,猜测也好,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我们所知道的有关消息有限得很,无法作精准的判断,毕竟行动操在对方手中。他们的计划,也可能因情势的变化而随时改变;行动提前三天,就是变化之一。别让他们再改变,咱们先一步赶到舒家,既可以早作提防,又可以主动找他们各个击破。快去买食物,要赶夜路。” “我去叫店伙准备。”鬼手琵琶取过枕下的盛钱荷包:“还有一篮食物做晚膳,多添些菜吃了再走。” “大哥,我替你拾掇拾行囊。”白凤红云上颊羞笑着出房:“你把住房门,准备拦阻想来踩探的人。有你这位大菩萨往房门口一站,保证百邪回避。” 以往同行期间,一直就是她心甘情愿地,照料荀文祥的起居,所以鬼手琵琶戏称她是荀文祥的跟班。 “你老爹就是老邪,他还和你算计我呢!”荀文祥跨出房外,在走廊边抱肘屹立,真像个把门的门神,可监视整座客院。 “你不要再惹火我老爹,哼!”白凤黛眉一挑:“如果你不用神通,我老爹不见得怕你。” “那就算我怕你老爹好了;因为我喜欢你,爱屋及乌哪!” “这还差不多。”白凤兴奋地冲他嫣然羞笑。 x       x       x 乾坤绝剑二十只斗败了的公鸡,那敢派人来踩探?躲在店中商讨应付的计策,等候信使到达。荀文祥三人悄然离店他们毫无所知。 从上官店前往舒家田庄,全程约六十里。 夜间官道上行人断绝,用赶长程快步急赶,行囊轻,一个半时辰尽够了;不急赶,最多两个对辰。初更起动身,二更尽便可抵达。 三更正,舒家田庄的西庄门悄然而开。 这一带的私人田庄,多数建了庄墙,不欢迎外人进入。甚至连入庄小径都是私有的,有效地防止盗贼侵入,自卫力强大,小股强盗攻庄,所付的代价必定极为惨重,得手的成功率甚低。四组人都穿了青劲装,系剑挂囊。每组五个人,有十头上了嘴套的猎犬。嘴套可禁制犬吠,牵犬人可从猎犬的举动找出猎物的位置。 夜茫茫,星斗满天。地里的高粱已经收获,田野视界可及百步外。隔开地亩的树篱,高度超过三丈,但丈五以下枝杆皆已砍除,影响视界并不严重。可藏人的地区,只有一些公有的灌木林地或荒野,小河或沟渠草木繁区也可藏匿,再就是村农的果林和麻田。 西面零星散布了几座小村落,相距最近的一座也在七八里外。村落不易藏匿大批人手,陌生人投宿里正必须报官备案,不报官也容易走漏消息。那年头,江湖龙蛇活动的地区,以城镇为主,在乡间藏身极为困难,也无利可图,官府管制近乎严酷,即使是荒僻地区,也不易长久藏匿。任何一家藏了陌生人,被查出连邻居也负责连坐。 四组人无意与人拼搏,目的只在于侦查潜伏者的位置,所以猎犬加了嘴套,以免发出声息。 地头熟,平时对地势一清二楚,有备而来,速度甚快。 四更正,四组人顺利地平安撒回。 x       x       x 上官店的客栈中,二十位高手名宿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眼巴巴枯等信使前来传讯。这里所发生的事,尤其是青松道人与鬼手琵琶现身折辱他们,声称替舒老邪出头的消息,必须告知信使,他们根本对付不了青松道人,必须增加一倍以上人手才能奋起周旋。 更令他们担心的是,青松道人随时都可能前来借口闹事,处境非常危险,要是被摆平几个人,那就瓦解已成定局,不可能前往邓州会合。 他们根本不知神刀邓国安目下在何处,这时怎能撒走前往会合? 直等到掌灯时分,信使才风尘仆仆赶到。 变生意外,情势险忍,青松道人现身的消息,有如一声春雷。信使是名号响亮的名家,曾经参与信阳正邪决战,对青松道人可说闻名胆落,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将消息传给主事人。 这里的人该如何应变?信使做不了主。 这是人分两地,两地的距离远在数十里外,所面临最大的难以克服困难,是主事人的指挥时处严格的考验。信息往返需一天半天,这一天半天到底会发生多少意外的变化?怎能随机应变采取立即的改变行动?等于是立即截断了两方的联系,各自为战妙计成空。 信使只能告诉他们:等候。然后匆匆进食,然后十万火急飞骑返报。 健康的健马,也只能急驰十里;飞驰,不足两里;之后,人疲马乏,比徒步快不了多少;再驱策奔驰,不多久就得背了马鞍走路啦!想要奔驰六十里,那是梦想。信使返报的速度,事实上比正常的徒步快不了多少,因为坐骑已经走了六十里,回程那能快? 急必偾事,人马的体能都是一消难复的。次日清晨,村民发现距上官店十余里的官道旁,有一匹因力竭而倒毙的坐骑,值钱的鞍和鞘袋仍在马尸上,骑士可能无法背动而放弃了。 信息没能及时传抵主事人手中,两面的人讯息中断。 x       x       x 庄西南四五里,是一处小岗阜区,草木葱茏,是这一带三座小村包括舒家田庄在内的采樵区,是官地。州衙指定有由三村派出的人经管,平时仅准许拾取枯枝割草,采伐有定期,因此平时很少有人进入。岗西南三里左右,是前往湖广的间道,也是前往武当山进香的香客必走的唯一古径,往来的旅客很少,都是附近村落的人来去。 午牌末,岗南的尾端树林内,三侠客坐在树下轻松地午膳,地面排满了用荷叶盛着的食物,烙饼则放在食篮内,甚至有一葫芦酒。 白凤今天穿了一身白,白得三里外也可看得到。烈日炎炎,阳光下的白色尤其耀眼。 鬼手琵琶是一身墨绿,隆胸细腰,比白凤更丰满出色,刚发育完成的白凤那能比?仅灵秀活泼不如白凤而已。 荀文祥是青灰色的宽大博衫,梳了道士髻;青灰是僧道出家人便服的颜色,他的外形也与道士差不多。今天,他要以青松道人出面。他没带剑,真该佩剑才配称风尘三侠客的。 白凤紧傍着他席地而坐,管制着那只酒葫芦。其实他平时少喝酒,他老爹管制相当严,酒量有限,喝半盏就玉面通红。白凤会作怪,每次仅滴几滴在他口中,禁止他自握酒葫芦,说是讨厌酒鬼。两人亲昵的光景,不足为外人道。鬼手琵琶却不在意。初结交时,鬼手琵琶就曾经鼓励她亲近荀文祥,坦然表示自己是罗敷有夫,已和谈情说爱绝缘的人。 鬼手琵琶是反世俗的女人,对男女之防并不在意,与荀文祥与她,无拘无束谈笑戏谑,视同理所当然,亲昵坦然不及于乱,相处从没发生把持不住的心理问题。 三人有说有笑神情愉快轻松,像在郊游野宴,四周杳无人迹,这里是他们的天地。 “文祥哥,他们真会从这一面来?”白凤终于提出切身的同题,她已不着痕迹地改变了亲昵的称呼。 “一定。”荀文祥不假思索向西北天际一指:“这里到你家的庄西,不足五里地,健马一冲便到,地面的田地没有障碍。” “昨晚小欣家的人,发现西北的小河旁树林内,系有许多马匹,不可能绕到这一面进袭呀!”鬼手琵琶存疑:“从那一面冲,比这一面近了许多,何必绕到这里来?” “不行,那远有两座村庄,一定会有人鸣锣告警,片刻可传遍三十里的村庄。”荀文祥用木箸指指点点:“先潜抵此地待机,等庄东入侵的人冲庄挑战虚张声势,引庄中的精说出击追逐,突然及这里以雷霆万钧的声势突击,肯定可用最少的代价,出其不意冲抵庄墙下。” “这……怎么毫无动静?”白凤仍然存疑。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何时展开行动,但我敢料定的是:他们必定在申牌正末之同,潜抵此地待机,等候从上官店那些从东面来的人,发动袭击诱使庄内的人出击,看情势才决定冲出的时机。” “那还是白天呀!他们……” “但距日落仅有一个时辰;去掉诱袭的半个时辰,奇袭入庄结束之后,但可四散撤走。四乡的民壮还没集合,黑夜中民壮也不敢到处追逐。他们扮强盗所冒的风险甚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时机的选择最为重要,必须进如雷霆,急似狂飙。白天袭击根本不可能;夜间死伤的人无法搬走,只要有一个活口落入官府之手,祥云庄便注定了要化为乌有,所以袭击的时间,一定要在日落之前。” “如果是今天发动,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我们怎知他们是否在今天发动呀!先来看看比较稳当些。再说,我另有主意。” “唔唔!兄弟,不会是馊主意?桑俊惫硎峙么蛉に骸澳憧墒亲莺徂沣氐闹鹘兀 ?br /> “我相信文祥哥的主意一定非常妙,我肯定。”白凤对他却是信心十足。 “保证一定妙。”荀文祥眼中,出现狰狞的光芒:“小欣,你希望强盗攻庄吗?” “当然不,好笨的话。”白凤俏巧地拍了他一掌。 “你希望官府为了强盗的事,治安人员把你家当成旅舍来来往往调查,知州大人天天把你老爹呼来唤去,天天收交办案费没完没了吗?” “我那像你那么笨?” “我像个笨人吗?嘴碎。” “那就把你的妙主意说来听听,看妙是不妙。”鬼手琵琶不理会他俩斗嘴,放下碗催促。 “斗贼如果斗于屋内,屋内的家具可就要稀里花啦了。咱们循路去找他们,让官府到那边去查案,给他们一次惊喜,准备走。” “就我们三个人?”白凤一怔:“回去叫人……” “就他一个人就够了,小丫头。”鬼手琵琶说:“你忘了白龟神祠的事?” “这……” “来的全是有头有脸高手中的高手,大白天那有脸充强盗?放心啦!我们只要跟在他后面,捉死鱼或者打落水狗就成。记住,千万不要逞英雄上前帮他拼命。在上官店岭上,我躲在树后,被他发威的一声长啸,震得立即昏迷不醒,厉害吧?”鬼手琵琶似乎现在还心有余悸。 荀文祥在白龟神祠,就发现以神御音有能伤及自己人的缺点,因此不敢妄用,只有在情势殆危时,不得不用来保命。他正在参修定向传音的技巧,这需要时间不能速成,是否能成功,也没有把握。 “那是了慧庵主逼的,也是你自找的。”荀文祥说:“你冒充小欣,斗那个小莲,我以为你听话游斗,结果你形同拼命,让我操心分心,几乎灰头土脸。你们女人真的很奇怪,就是不听话。喂!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有权喜欢你。”鬼手琵琶傲然地拍拍酥胸。 “那就不要跟在后面下杀手,不要把杀戒的罪逼算在我头上。” “不会啦!我还想洗净手脚跟你修玄呢!”鬼手琵琶背着荀文祥,向正在收拾餐具的白凤做鬼脸。 x       x       x 越过岗阜区,沿一条小河的东岸向西北小驰,烈日炎炎,乡村小往中鬼影俱无。距舒家田庄已在十里外,前面可看到果林后面小村的散落屋顶。 白凤是主人,一马当先,她对附近的环境了如掌指,地头热。她骑的是一匹白底淡红花斑桃花马,据说是女人最好骑乘的牝马。人白,马白,十分抢眼,英姿焕发,曲线玲珑。 离开小径不远,到了一座矮林前勒住坐骑,透过枝叶的空隙,可看到前面里外果树围绕的三家村。 “记住,你要做的是引子,小必了。”荀文祥向白凤说:“可别一高兴就忘了天地在那里,要引他们出来。” “记住了啦!不会误事。”白凤策马驰出。 前面是光秃秃的田地,堆放着一排排的高粱垛子。健马先是小走步;接近至半里地,开始大走步。一声马嘶,桃花马速度加快,轻快地向右奔向村口。片刻又换了小走步开始踩花,人马浑如一体,她挺坐在鞍上顾盼自雄,人和马像在舞蹈,美感十足。 一声马嘶,果林突然冲出五匹枣骝,奋蹄腾跃,蹄声如雷,尘埃滚滚中,向她狂猛地冲刺。 桃花马巧妙地大回旋,她也向下一伏,回头风驰电掣向树林冲,四蹄翻飞伏鞍远扬。 人太多,她怎敢逞英雄?领先约百步,引后面的五骑士放胆狂追。 枝叶摇摇,桃花马冲入林中。她像一头飞舞的凤凰,美妙地腾空三叠过云后旋翻,轻灵地飘落,点尘不惊。 “来得好。”她娇叫,一声剑鸣,长剑出鞘:“捉住一个,可向州衙领五十两银子捕盗赏。” 五骑士的骑术也不错,人落地健马斜驰,五人似乎脚不沾地,半弧形列阵气势汹汹。 “果然是舒老邪的女儿白凤。”中间那人留了掩口髯,粗眉大眼相貌威严,年已半百出头,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咱们前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觉赶到,今天就被发现了,舒老邪真不简单。要活的,她是咱们入庄的保证。” “百步神枪西门百禄,你真不要脸。”白凤认识这个人,这人挟了一支三尺六寸浑铁镖枪当兵刃,可以投掷作远程攻击:“你是威远被辞退的烂镖师,虽然很烂,但仍是白道的高手名宿,居然扮绿林强盗准备打家劫舍,你为何不干脆投身绿林道?把你捕送州衙,赏格可能有一百两银子。” “可恶,咱们才是来捉匪盗的,你和玉骷髅银衣使者,不但夜劫襄城的大户,更杀入祥云庄火焚瑞云楼,官司你打定了。”百步神枪独自上前,脸上有兴奋的神情:“你一个人就敢来踩探,胆气不错。你老爹到底知道多少消息,你最好从实招来。”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徐徐后退。 “你的龙虎双卫吗?谁?” “你是见多识广的名镖头,应该有推理的见识和能力呀!谁陪伴我出生入死并肩闯荡,你应该知道的。” “我应该知道吗?何不叫你的人出来少费唇舌,大家当事岂不甚好?”百步神枪的目光,第一次投落树林内。 “好吧!”她举手高呼:“快出来啦!这些强盗要见你们呢!” “来啦来啦!叫那么大声,想把天叫崩吗?哈哈!”应声钻出大袖飘飘的荀文祥,和笑容近乎妖媚的鬼手琵琶。荀文祥的笑声,令人感到入耳便心脉沉落。 “青松道人荀文祥。”有人骇然惊呼。 百步神枪不认识荀文祥,当然已经听说过他的名号,反应超人,一声沉叱,三尺六寸浑铁镖枪破空化虹,狞然急袭先下手为强。 与会法术的人交手,必须不让对方有行法的机会。 荀文祥冷哼一声,大袖一拂,把力道千钧几乎贴身掷来的镖枪,抓得牢牢地。顺手向后一带一拂,镖枪侧飞。把另一个瘦竹竿似的大汉击倒了,枪横击在左肋下,有骨折声传出。大汉是同时从侧方扑上的,根本没看到横扫而来的镖枪,变化太快了,目力已发生不了多少作用。 人影闪电似的贴上了,戒尺先一刹那击中百步神枪的左耳门,一击便昏,被荀文祥抓住向后甩。 “捆上。”荀文祥叫。 “得令。”鬼手琵琶兴高釆烈拖人往后退。 最后三个人到了,三支剑喷出满天雷电。 一双大袖连摔带抽,风雷骤发,劲烈的袖风像龙卷,形成爆发性的力场,剑触及毫无作用,连人带剑一起卷往,砰然摔翻地面亦感到震动。 三个人被摔翻两个,立即昏厥。另一个挨了一劈掌,再被一脚踢翻。 如汤泼雪,三个人连一招也没攻出,接触太快了。 两女笑嘻嘻忙着捆人,在林前砍树枝打桩稳定手脚,动弹不得。 五匹马被驱走,马通灵,回头奔向小村,那里是马群安顿的地方,失主的马会自行觅群,马是群居的动物。 三人退至树下躲太阳,等候小村出来的人打交道。那些人一定会出来的,派出的五个人失踪,坐骑奔回,怎能不出来看结果? 荀文祥掂弄着那枝沉重的浑铁镖枪,枪尖锋利无比。 “重有四斤六两。”他说:“膂力足的人,真可以在百步外杀人。用来做兵刃,可将人挑起扔出两丈外,兼具长枪短枪的功能。锋开三棱,有切割的功能,不能用手抓拨,可列在宝刃之列。可惜杀气太重,我不能用。” “是很厉害。”白凤说:“这位这气的大镖头,脾气暴烈得很,威远的人都怕他,南宫局主只好请他走路。他双手力可掣奔牛,普通的刀剑触枪即折,威震大河南北,我还真不敢用剑斗他的枪。” “嘻嘻!难怪你逃得飞快。”鬼手琵琶打趣她。 “我先前根本没看清是他,你别挑毛病好不好?别忘了你是大姐,好意思泼冷水?”白凤拍拍酥胸:“真要拼命,我不见得宰不了他。” “你们都不要和这些家伙拼命,没有足够的本钱。蹄声隐隐地面浮动,他们来了。你们守住这五个人,必要时宰掉算了。”荀文祥语气凶狠,把玩着镖枪,流露出狰狞的气势,不想丢弃。 他说不能用,杀气太重;可是,却不忍释手。这支枪外形独特,渐细的枪尾也是尖的,可以两端伤人。胆气不足的人,看了也心中发毛,双手使用在人丛中格斗,真有排山倒海的威力。 片刻,人马如潮水般伸到,骑士在二十步外下马,一个个气涌如山,因为看到五个同伴被打在地下晒太阳。 等二十五名骑士恶狠狠接近至十步左右,荀文祥才从林中钻出。 “邓大爷,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早晚会见面的;咱们有缘,没几天就碰面了,别来无恙。”他一出林,就向领先向晒太阳同伴接近的神刀邓国安打招呼,笑吟吟一团和气。可是,双手拍打着的镖枪,却似乎涌发出慑人心魄的拷青与闪亮的光芒。 他要用枪了,对方的人手太多。 两女站在五个俘虏内侧,两支剑随时皆可刺劈。 “是……你……”神刀邓国安像是见了鬼。 四个相貌特别狰狞的人快步抢出,左右分别长剑发龙吟,像母鸡保护小鸡,卫护脸色扭曲的神刀邓国安。 “谢谢你还记得我。”荀文祥颔首为礼,右手握枪,枪拍打着左掌心:“我那些田地,你接收了吧?留下的田契,有家父的画押加指模,你只要填上你的姓名就行了。你有张知县荆县丞和周捕头做走狗,办过户毫无困难。邓大爷,但愿你的万代儿孙,皆可以享有我那四五百亩田地。至于你,不需享受那些田地了。你得到了些什么,便该付出些什么;你付出生命,你的子孙才能享受你得到的田地,这是公平的。” “你说完了吗?”右首第一名狮鼻海口,长剑特重的中年人厉声问。 “你是邓老狗的什么人?有何高见?”荀文祥脸上装出来的笑容消失了,虎目中冷电森森。 “朋友。咱们南阳豫山四霸天,与邓老哥有过命交情。最近十年来,豫山四霸天很少在外走动,名号恐怕已被江湖朋友所淡忘,你就称我大霸天好了。你就是邓老哥所说的荀文祥,侵入祥云庄杀人放火的悍盗青松道人?” “他是这么说的?”荀文祥狠瞪了神刀一眼。 “不是邓老哥怎么说,而是你该怎么说。男盗女娼的贱种,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娼盗……呃……” 大霸正骂得痛快,恶毒的话像洪水滚滚而出,刚看到耀目的星光,星光已贯体而入。 是荀文祥愤怒掷出的沉重镖枪,贯入右肩窝,后透琵琶骨,透体一尺左右,身躯倒摔出两丈左右,发出骇绝的狂嚎,挣扎难起。 那把沉重的长剑,神奇地出现在荀文祥手中。 真可算是雷霆一击,石破天惊。 二霸天虎跳而上,剑发狠招剖石分流,剑沉力猛风吼雷鸣,要将他劈成两半。这种二斤十二两以上的长剑,双手使用真可以把人中分或横断。 “铮!”双剑接触,火星飞溅。 二霸天的剑向斜上方反崩,空门大开。 耳光声暴响,剑光再闪,二霸天握剑的右手,小臂随剑飞出丈外去了。身躯也扭曲着摔倒。 刚随后冲出的另两霸天,骇然止步剑向下垂,在荀文祥伸出的剑尖前发抖,失去冲上的勇气。他们没料到,老二一上去就倒了。 “冲上来,你两个出口恶毒的杂种。”荀文祥单手举剑,愤怒地破口大骂。其实,这两霸天还不曾开口说话。 除了四个抢出抢救伤者的人以外,其余十九个人,一个个直冒冷汗,还有人浑身发抖。 那贯体如穿鱼的一枪,剑过臂断的一剑,含笑杀人然后暴怒如狂的形象,一举一动皆令这些玩命的英雄好汉,坏得冷汗彻体,心胆俱寒。 神刀几乎像是崩渍了,不敢拔出刀匣内的九环刀。 两霸天不敢冲,其他的人也没有冲的勇气。荀文祥手中那把重剑,季实令人望之却步。 “你们有二十五个人。”荀文祥一字一吐,每一字皆有如敲打在头上的小铁锤:“人多不好带,我要杀掉你们一大半,其他的人割断脚筋,拖往州衙领赏,不管你们是否反对。你们上吧!先上先死,绝无例外。” 剑一动,异虹闪烁,映着烈日光芒刺目。剑身传出隐隐龙吟,声浪逐渐增大,龙吟成了风雷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他眼中似电的神光,有洞察肌骨慑魂撼魄的无穷威力。没有人敢大胆地接触他的目光,一个个转首他顾。 有人徐徐后退,有人收了兵刃脸色惊怖。 剑尖轮向脸色灰白的神刀,左手搭上剑靶后端。双手右把握剑,表示他不用兼防守的招式,而用完全进攻的强压狠招进攻,谁碰上只有一个结果:剑到人裂。左把握剑,通常封架防守的招式经常出现,缺乏雷霆万钧的威势,但比较灵活些,伤人的距离约短两三寸。 彷佛风起了,烈日下,隐约可以听到风掠过枝叶的簌簌声,但枝叶并没出现动的迹象。地面也没有尘埃扬起,只可看到他的袖袂徐徐飘动,衫尾也一飘一飘地掀摆。总之,以他的所立处为中心,声和光幻现神秘诡吊的力场,向四面八方扩张。众人的身躯出现毛发森立的反应,心脉下沉,眼中的天色也似乎暗了些,这是瞳孔收缩的生理现象。 在侧方看守俘虏的白凤,首先感到有点寒气袭体,一拉鬼手琵琶,脸色不正常徐徐后退。 “他被骂得新仇旧恨如山洪暴发,要发威了。”她声音反常地出现气虚现象,凤目中有惊骇的光芒:“慢慢退,谁也阻止不了他大开杀戒。老天爷!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回家。” “让他杀吧!”鬼手琵琶也恨上心头:“这些打着侠义旗号,行恶毒勾当的恶霸,比真正的邪魔外道更可怕。把他们杀光了,天下虽然不至于立即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荀文祥确是被激怒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以目前的情势来说,如果他三人没有自保的能力,下场是十分悲惨的,被神刀押到襄阳投案,铁定会上法场。舒老邪毫无疑问地,也会家破人亡。 他动了,滑进两步,左手离开了剑靶外向张,剑也同时徐徐外张,口中隐隐传出像是云天深处,传下的隐隐殷雷声绵绵不绝。 人群徐徐向后退,一寸寸向后挪动。 任何骤然的移动,都会破坏平衡,引发他的神功爆发,一发即不可收拾。 “不可移动,谁动谁死!”清亮的女性嗓音起自两女的后方树林:“荀道友,上苍有好生之德,任何一滴鲜血,都会有损你的道基。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神刀转身急喝:“庵主……呃!” 远在两丈外,神刀的身躯竟然飞起、摔落,滚了两滚便寂然不动了,口角有血溢出。 一群人排草而出,领先的是了慧庵主师徒,后跟的是邪剑舒徐、田庄三管事、龙虎双卫、两位中年人,舒家的精英来了一半。 荀文祥眼中的杀机徐徐消溶,严肃冷森的神情也慢慢消退。 “舒老爷,您说怎办?”他丢掉剑:“他们是来抢劫舒家田庄的,不了主。” “这个神刀……” “他是罪魁祸首,伤了肺部。肺是真正的气血融和炉鼎,他今后休想再舞刀弄剑了。” 危机已解,有人开始替伤者施救。 “他是不该找我的。”邪剑冷冷一笑:“威远借机来一次正邪大了断,扫清镖路大振声威。我既然名列邪道,而且与银龙交情不薄,因此在银龙身远暗中相助,但除了你之外,从没与人交过手。小欣跟踪银衣使者前往襄城,她俩虽然相识,但交情泛泛,所以并没走在一起,更没有向祥云庄劫一草一木,瑞云楼起火,她还在你的葛仙宫和你打交道呢!” “这些事,没有说的必要了,这些侠义英雄只听一面之词,只知道你是邪魔外道就够了。” “幸好他们走运,没给我造成伤害。饶了他们吧!让他们日后来找我好了。我邪剑舒徐对天发誓,日后如果有人胆敢前来行凶,我一定要把他们埋在麦地里做肥料,再到他们的家杀他个鸡犬不留永绝后患。我既然是邪魔,就用邪魔的手段回报他们。”邪剑这番话,咬牙切齿杀气腾腾:“邓老狗胆敢要将我押至襄城,让他那些猪狗官吏摆布我,我记下了,我会去找他那些猪狗朋友的。慑魂魔君不杀他们,我杀。” “这些侠义英雄你认识吗?能否记下他们的名号?” “大概可以认识一半。”邪剑指着已被朋友拔出镖枪的大霸天:“这四个恶贼不是侠义道的人,他们是府城东北面十余里,在豫山做土霸的隐身大盗,自称豫山四霸天,每年在外地作案一两次,灭口的手段非常残忍,老少妇孺一个不留。不能饶他们……” 三四两霸天突然飞跃而起,剑化长虹猛扑三丈外的白凤。 正替俘虏百步神枪解绑的中年人,冷哼一声,左手疾扬,三枚青虹破空飞射,两枚奇准地没入两霸天的胸口,另一枚远飞出五六丈才劲尽跌落,劲道与准头骇人听闻。 两霸天叫不出声音,重重地摔落在白凤脚前。 “邓老兄,你竟然请来可怕的隐身大盗助拳,真够朋友,我追魂一钻一世英名,算是毁在你老兄手上了。”这人扶起百步神枪,向刚被救醒的神刀怒目相向:“陷友于不义,这种事你怎么能做得出来?你的心肝一定是黑的,无耻。” “邓施主,贫尼在上官店候命的人,返报的信使走后,一直没见到再派来的信使,因此推派贫尼前来舒家探动静,碰上了舒家的人,一起前来看究竟,舒施主知道这里要发生事故。”了慧庵主慈说出前来的原因:“如此结局,贫尼深感遗憾,即将返回上官店,就此北返新郑。今后施主请不要光临知止庵,贫尼绝不再过问外事。南无阿弥陀佛!贫尼罪过,罪过。” 师徒俩向荀文祥合掌深深稽首,头也不回迳自走了。 群雄悻悻地带了受伤的人,不屑地狠瞪了神刀一眼,上马回转小村。 神刀身边,只剩下四个人,大概是真正的知友好友不忍离去,带了他上马,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舒老邪必须善后,发现有四具尸体。大二两霸天本来仅受重伤,而且创口也经过包扎,居然也断了气,可能是引起公愤,救他们的人反而要了他们的命。 惺惺相惜,了慧庵主的出现,消去荀文祥怒涌的杀机。他也承认了慧那声调近乎梵呗的话,有令人心静的力量;也感受到了慧庵主慈悲的襟怀,有效地及时抚平他心中的激愤和戾气。 了慧庵主假使晚一刹那出现,他的剑将爆发出石破天惊的神奇潜能,势如狂风扫落叶,能逃出剑下的人,绝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x       x       x 三人并骑越野而走,善后埋尸的事与他们无关。 “看来暴风雨已过去了。”白凤喜上眉梢:“文祥哥,在我家多住些时日好不好,教教我和范大姐御音之术,我会是一个好学生呢!” “不能耽搁过久,我送范大姐回家。”荀文祥也春风满面,没发生大规模搏杀,他颇为满意:“你如果有兴,咱们一同前往。沿途如果有机会,不妨管一些我们能力所及,需要我们援手的人间不平事。办任何事都需要钱,钱能通神。我带的金银不多……” “包在我身上。”白凤一听邀她同行,高兴得几乎要从雕鞍跳起来:“先讲明白,我家田庄的钱,都是清清白白勤耕力种赚来的。我老爹并不邪,而是南阳的武林世家,三代不曾从事江湖行业,每一两银子,保证不含血腥只有汗味……” “你在说些什么呀?”鬼手琵琶怪笑:“我卖唱走江湖,钱也是清清白白赚来的。你这么唠叨……” “那就不要她一起走好了。”荀文祥说:“我怕唠叨。” “你敢?”白凤轻抖马鞭示威:“我跟定你了。” “这叫做夫唱妇随,少不了你啦!嘻嘻!”鬼手琵琶娇笑。 三匹马突然冲刺,三人的笑声在田野飞扬。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