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长剑美人情》 一 海边有风,天上无月。 风,并不很大,但卷着浪花,把司马白的头发,和身前的衣裳,吹得微微飘舞,也溅上了一片微咸的潮湿。 无月,无星,时光约莫是黎明之前。 司马白,则名白,人白,脸白,心胸坦白,衣色也是儒衫飘拂,一片雪白。 这位在江湖中,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圣剑书生”,经历千百阵仗,克服过无数险厄,应该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了,但对于眼前这点不太大的风浪,却双眉深蹙,目光笼忧,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定! 是怕风?…… 是怕浪?…… 都不是,他……他是怕人! 司马白的手中,如今正握着一柄实质的剑,眼前,却有两个幻影的人。 说来也妙,这两人的身材,像貌,甚至于年龄方面,都完全相同,都是色拟天人,容夸绝代、约莫二十三四的黑衣娇娃,唯一的区别,只是其中有位娇娃,在眉心部位,多了颗比绿豆还小的朱砂红痣。 这两位娇娃,年龄不大,名头可不小了,她们是当代武林中,任何门派也要侧目相视,不敢轻易招惹的“东海双珠”。 眉心没有朱砂红痣的,是妹妹,叫柳明珠。 眉心有颗朱砂红痣的,是姊姊,叫柳还珠。 司马白仗剑海边,在深夜中等待黎明,是不是约斗“东海双珠”? 不是,他只约斗“东海一珠”,他约的是被称为“刁蛮女”的柳明珠。 柳氏双珠,与他关系不同,柳还珠,使司马白爱得发狂!柳明珠,却使司马白恨得澈骨! 但柳还珠和柳明珠,却又是一双情感极笃的同胞姊妹,司马白欲与其中一人结爱,一人为仇,岂不大有矛盾? 当然有矛盾,但这“矛盾”形成已久,根深蒂固,无法调和,司马白今夜已下决心,要以自己最得意的杀手绝招“天罡快剑”,先杀柳明珠,然后在柳还珠万一也得讯赶来时,再献剑束手,由她刺杀自己,替她妹子报仇雪恨! 恩仇犹在念,天色未黎明…… 虽未黎明,但离金轮幻影,曙色腾光之时,业已不远,这也正是光明来临的刹那之前的最黑暗的时刻! 最黑暗的时刻里,发生了最黑暗的事情! 腥!…… 司马白的儒衫,曾被浪花卷湿,当然会有点腥,但先后腥味不同,这后发生的腥味,是来自足下。 司马白望海出神,对幻影中的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倩影,正自一个爱得发痴,一个恨得发狂之际,陡然发觉有只什么小小东西,从沙滩上爬上了自己脚背。 目光微注!多足双螯,形若琵琶,还带着一条钩卷长尾! 司马白蓦然想起“刁蛮蝎女”柳明珠生平最爱豢养的那些各种大小毒蝎! 其中最厉害的“双钩蝎”或“天牌蝎”的毒性之重,可使被蛰人瞬间化血,尸骨无存! “圣剑书生”艺业再高,也不敢丝毫怠慢?右足倏扬,连蝎带鞋,飞起数丈。 自己也一纵身形,凌空挥剑! 好快的“天罡快剑”,在这剑光微一掣动之下!那只不知是何种类的蝎子,业已被司马白劈斩成百余碎块! 蝎成碎块,人起沙中! “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蓦然从沙滩上的沙中翻跃而出,带着大片海沙,以及手中一线蛇形碧芒,向司马白猛扑而去。 虽然,来人一身全黑,并以黑布蒙头,在这黑夜之中,难以细辨身分,但司马白却至少可以从三件事儿上判定来人就是“刁蛮蝎女”柳明珠! 第一、是她养得有蝎,人未出而蝎先现! 第二、是身材、修头适中,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除了“东海双珠”,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当代武林的红粉女杰之内,谁能有这么好的身材? 第三、是她手中那一线蛇形碧芒,正是武林人物闻名胆裂的独门兵刃“冷碧灵蛇丝”。 有了这三点证明,和预先人藏沙中,准备戏弄自己的刁蛮特征,司马白觉得用不着打招呼了,应该抢在她姊姊柳还珠赶到拦阻化解之前,赶紧施展自己的撒手绝学! “天风卷海”、“天星垂野”、“天沙洗甲”三绝招凌空倒发,剑影弥天,司马白认为最多再加上一招“天摇地动”,便立可把这恨之入骨的“刁蛮蝎女”柳明珠,斩在剑下! 想法虽然如此,事实却是不然。 “刁蛮蝎女”柳明珠的向司马白飞扑之势,虽颇凌厉,但她腾挪闪展等身法变化,却似不甚高明,竟躲不过司马白由“天风卷海”,转变为“天星垂野”,剑光一闪之下,便刺中左胸心窝要害! 鲜血狂喷之下,连蒙头黑布,也被司马白伸手顺势抓去! 亡魂! 柳明珠心窝中剑,当然留香无术,即将亡魂,但司马白却心神钜震,也将亡魂! 因为,黑布被抓,容貌显露,这位窈窕黑衣佳人的眉心部位,生长有比绿头更小的一颗朱红痣! 这不是“东海双珠”中的“刁蛮蝎女”柳明珠,而是她胞姊柳还珠。 司马白下定决心,展尽绝学,所一剑穿心的!竟是他爱得发痴的柳还珠,不是他恨得入骨的柳明珠! 九州聚铁今成错,东海翻涛难洗愁!…… 这局面怎么办呢? 暂且莫去理它,海面上狂风大作,中有绿色漩涡,那是“时光隧道”! 海水改成湖水,沙滩换成草地,人,则还是司马白。 不过这个司马白,还未成名,他不是在东海沙滩上,剑刺柳还珠,年约二十八、九,英挺,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白衣“圣剑书生”,他只是倒在太湖湖畔草地上,年六,七岁,衣裳破碎的落拓少年。 何止衣裳破碎?司马白连肉体也破碎了,他身上至少有十六、七处兵刃,暗器之伤,伤势轻重不一,有的只是被削去少许皮肉,有的已见了骨! 这么多的伤,当然会流出大量的血,司马白全身上下,已成了一个血人,看他斜仆湖岸,头发还浸在湖水中的情况,似是重伤狂奔,渴极思饮,但刚一伏下,水还未曾喝进口中,便因失血太多,晕了过去! 云在悠悠……魂在悠悠……歌在悠悠…… 云是太湖晴空中舒卷生姿,百变百态的云片云带。 魂是司马白体中,晃晃悠悠,疲弱已极,即将脱体而逝的一楼精气。 歌是起自湖中一叶扁舟上的一个白发渔翁口内。 云,悠悠得闲适自在,魂,悠悠得凄惨无比,歌,悠悠得极尽萧疏放逸。 “黄芦岸白萍渡口,绿杨缇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一曲元人白仁甫“沉醉东风”的“渔父词”,刚刚唱到尾声,在舟尾操浆的一个黑衣垂髫少女,突然站起身形,遥指岸边,向那白发渔翁叫道: “二叔,你看,那……那是什么?……” 白发渔翁丝毫无动于衷地,淡然一笑答道: “二丫头,我早看见了,那是个身受重伤,死于湖岸的人,你二叔腕底风雷经百战,腔中热血洒江湖,对死人,我看得多了!” 那被称为二丫头的黑衣垂髫少女,摇头说道: “不对,我分明还看见他微微动了一下,人没有死!” 说到“人没有死”,黑衣闪处,人已纵向湖岸。 这垂髫少女,年龄不过十三四岁,但轻功居然俊极,纵起时,小小渔舟,毫未摇晃,并能于纵出数丈后,在水面上微一点足借力,飞登湖岸,用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蜻蜓点水”身法。 到了岸上,先把司马白身躯放平,向他心窝左近,点了三指,便顺手取了两件东西,纵回渔舟。 白发渔人笑道: “二丫头大概又想管闲事了,我看见你似乎为那人点了‘三元大穴’?!” 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伸,先向白发渔人递过一枚形状如蝎的奇特暗器,扬眉叫道: “二叔,我给你看上两件东西,愿不愿意管这闲事,就全在你了。” 白发渔人接过那蝎形暗器,略一注目,皱眉摇头说道: “这是‘天蝎四凶’的独门暗器,那人若是‘三天蝎斗门’的人物,便是万恶凶邪,不值得救……” 黑衣垂髫少女接口道: “他不是‘天蝎门’中人物,而是在大腿上,中了这枚奇形暗器!” 白发渔人苦笑道: “二丫头,催舟,越快越好!” 黑衣垂髫少女闻言,一面赶紧坐下,荡动双桨,一面向柳东池问道: “二叔,要去那里?是‘西洞庭山’的‘游龙窟’?还是……” 柳东池怀抱司马白,坐在船头左手按住司马白的“命门”大穴,右手还替他诊察脉象,并不等黑衣垂髫少女问完,便接口说道: “去‘无怀小居’……”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又是一怔!柳眉微蹙,诧声问道: “二叔要去‘无怀小居’?满天云雾遮名利,不许山庄惹俗尘!葛伯伯肯见人么?” 柳东池叹道: “不见也得见,这少年伤多毒重,命若游丝,一只脚到了‘鬼门关’口,另一只脚也到了‘枉死城’边,除了你葛伯伯那位‘瞽目天医’以外,谁还能绾魂地阙,续命九幽?再说,‘无怀小居’虽然高蹈自隐,不染俗尘,却还不致于连我这多年老友,也一例拒人千里,不肯延见吧?……” 说话间,黑衣垂髫少女,双桨连连,船行如飞,前面山形秀拔,但可惜水云太浓,山麓更有雾气,使人难睹景物。 黑衣垂髫少女,遥指那云雾极浓之处,苦笑叫道: “二叔你看,葛伯伯果然拒见俗客,在他‘无怀小居’之外,布有极为神妙,不宜乱闯的‘六合微尘阵’呢!” 柳东池庞眉掀处,一丝清啸,突发口内! 这啸声高而不厉,持续甚长,似是直上九霄,极为清越!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柳东池发出这持久不断的清越啸声,不禁娇笑说道: “‘游龙摧魂啸’,又称‘天龙八音’,这是二叔最为名震七海的招牌功夫!葛伯伯究竟肯不肯沾点尘俗,开阵延龙?转瞬间便可见分晓了!” 柳东池收了业已连变了两个音节的清越啸声,怪笑说道: “‘六合微尘阵’虽然颇具妙用,却还难不倒我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这老瞎子,如果再假作痴呆,佯装高雅,我便硬闯‘无怀小居’,索性连他那只‘七宝医箱’,都给搬走……” 黑衣垂髫少女听出柳东池在发话中已暗运“千里传音”的上乘内家绝学,把话声传入山麓雾影,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只一答话开庄,复姓“司马”少年的那条小命,便可保住。 果然,柳东池语音才落,半山雾影中,便响起了苍老吟声道: “虽道无怀却有怀,怀君底事不常来,啸音连变知情急,七宝医箱已半开……” 随着吟声,一道软索飞桥,已从半山雾影中,凌空垂落! 柳东池双眉微蹙,“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飞桥迓客,连‘七宝医箱’都已知趣半开,但却仍不把‘六合微尘阵法’收去,这情形颇不寻常,难道葛老瞎子有了麻烦,避免什么大敌强仇,上门寻事么?……” 自语至此,在船头站起身形,侧顾黑衣垂髫少女又道: “救人事急,我带这娃儿,先走一步,看光景,‘无怀小居’可能有事,二丫头把我这‘游龙舟’,觅地藏好,随后再来!” 语音了处,人飞六丈有余,双手仍捧抱司马白,只把脚尖往那软索飞桥之上,轻轻一招。 一阵铃声轻响,软索飞桥立即回收,把柳东池接入潆潆雾影! 雾影所幂之处,是建造在高峰半麓的一片精雅庄院,有位须发如银的瞽目葛衣老人,站在三间精舍之前,向柳东池含笑说道: “二弟已有年余未来,可想煞我老瞎子了,听你‘游龙啸’音虽急,内力真元,仍极弥沛,不是本人有甚伤痛……” 柳东池似与这“瞽目天医”葛心仁交情极厚,一面毫不客气地,大踏步走入精舍,把司马白放在软榻之上,一面向随后进室的葛心仁说道: “‘七海游龙’虽老,但想叫我伤病,恐还不太容易,大哥快替这娃儿诊视诊视,他的命儿,可说比我要紧,不仅要还他鲜龙活跳,最好更转祸为福,我想请大哥大破悭囊,赐他一粒可以脱胎换骨的‘天医七宝丹’呢!” 在柳东池发话之时,葛心仁的右手三指,已搭上司马白左腕“寸、关、尺”上,略一诊察派象,便骇亟说道: “奇怪,这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会招惹上歹毒绝伦的‘天蝎四凶’?!” 柳东池见葛心仁目无所睹,却三指一搭,便知病情,不禁好生佩服地,怪笑说道: “大哥不愧‘天医’盛誉,指法如神……” 葛心仁连连摇手,截断柳东池的话头,皱眉说道: “多年老弟兄了,二弟不必再为我捧场,此子既与二弟关系密切,我舍却一粒‘七宝金丹’,原无不可,但他失血太多,小命儿虽可保住,若想脱胎换骨,转祸为福……” 柳东池不等葛心仁再往下讲,便自双眉一轩,接口说道: “大哥放心,只要你肯舍‘七宝金丹’,不单定可脱胎换骨,并可能藉此机会,造就一要武林奇葩,因为小弟远游‘峨嵋’,巧遇‘长眉尊者’,蒙赐一粒‘小还丹’,刚才因恐求医不及,业已先行喂了他了。” 葛心仁一听柳东池如此说法,便立即打开软榻前几上所置的一只小小竹箱,取出一粒金色丹丸,放进司马白的口中,再取出一只紫晶小瓶,而瓶中奇香药液,帮助司马白把金色丹丸服下。 柳东池一旁看得失笑说道: “一粒‘七宝金丹’,半瓶‘太乙玉液’,再加上一粒‘峨嵋’圣药‘小还丹’这娃儿将来在武林中,定必独放异彩,耀祖光宗,不负先人令誉……” 葛心仁道: “不负先人令誉,他是武林世家?” 柳东池回手入怀,取出那幅绘有三十六个持剑人形,暨“天罡六式”字样的白绢,向葛心仁递去。 葛心仁接过白绢,因既不能注目观看,又非凸凹之物,无法用手触摸,遂皱眉问道: “柳二弟,这是什么东西?” 柳东池道: “这是一幅绘有三十六式‘天罡剑谱’的纯白丝绢,我从榻上少年所有青钢长剑的剑柄之中抽出。” 葛心仁“哦”了一声道: “莫非这娃儿竟是苏州‘天平隐士’司马长苍之子?……” 柳东池取回白绢,仍自收藏入怀,点了点头,接口答道: “大概不会有错,这娃儿虽周身浴血,连脸上也有几道伤痕,但从眉目之间,已可看出六七分司马长苍的傲世风标,与热肠侠骨!” 葛心仁听完柳东池所说,手捋银须,想了一想,突然扬眉叫道: “麟儿何在?” 一个十三四岁,药僮打扮的俊秀小童,后门外应声入室,刚向葛心仁恭身行礼,葛心仁便向小童嘱咐道: “准备‘天香洗髓液’和‘雷火金针’……” 柳东池大喜接道: “大哥竟不辞大费心力,要此机会,把这娃儿的‘督任二派’和‘生死玄关’,也给打通冲破么?!” 葛心仁笑道: “我与司马长苍,虽无交情,但一来久仰,倾慕他仁厚侠风,彼此属于道义神交;二来更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费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已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以‘天香洗髓液’与‘雷火金针’并用,也只能打通‘督任二派’,至于冲破‘生死玄关’的最最高明及最最要紧手段,须等这娃儿伤毒痊愈后,再由二弟为他亲降殊恩的了!” “七海游龙”柳东池是人生经验极岂的江湖侠士,也是懂得好歹的外场人物,他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对于冲破“生死玄关”之举,既不是“不肯为”,而是特意留给自己,耕作对“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报恩之举。 由于彼此交情太厚,故而既不必称谢,也不必点破,柳东池只是笑了一笑说道: “大哥施展‘雷火金针’,聚气透穴,约莫要多少时光?” 葛心仁道: “兹事体大,必须极度慎重,否则,万一走火入魔,便成画虎,大概由下针开始,直到成功,最快也要六个时辰左右?” 柳东池道: “好,大哥在室内施针,小弟在室外护法,就便也略加巡视,不许宿小之徒,侵居‘无怀小居’!” 葛心仁笑道: “二弟好厉害的眼光,你已看出我这‘无怀小居’有事?” 柳东池哈哈一笑说道: “大哥虽厌见俗客,但‘无怀小居’四外,利用原有山石林木花桥,再加匠心,所巧布‘迷踪天径’,已足隔一切尘嚣,何必再发动从不轻用的‘六合微尘阵’呢?大哥对小弟不妨明言,可是获得秘讯,有甚穷恶之辈,要来生事么?” 葛心仁道: “我倒不曾获得什么秘讯?只于昨日静坐练气之际,突然心血来潮,以‘先天易数’,虔心一卜,深觉卦象不吉,恐有祸变,才未雨绸缪地,在‘迷踪天径’外,再发动‘六合微尘阵法’,以期为我这‘无怀小居’,图个干净而已!” 柳东池失笑道: “大哥的‘先天易数’,已参造化妙机,难道所谓‘祸变’,竟应在小弟与这娃儿身上?” 葛心仁寿眉一轩,朗声说道: “为了一代仁侠司马长苍的后人,我这‘无怀小居’,纵遭尘扰,甚或祸变,都还值得,并决不推辞……” 语音至此略顿,又替榻上的司马白,略诊派象,继续说道: “何况卦象有凶邪之气,决不会应在二弟这等正人侠士,来探老友。如今,这娃儿药力将发,我要静心为他运针通穴,极忌尘扰,有二弟这位专克任何凶邪的‘七海游龙’,善为护法,我便毫无顾虑的了。” 柳东池闻言,向葛心仁抱拳一礼,转身出室,这精舍门户,便由那药僮关好。 由于胸罗万象,加上轻车熟路,所谓: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那里难得住这位“七海游龙”柳东池,只见他几退几转,便出得“无怀小居”,坐在雾气犹湖的一方林中青石之上。 柳东池要在庄外护法之意有二,一来他熟悉此间地势,知道“无怀小居”背后及左右两方,全是百级高峰,陡立如削,无法上下,若有人来,非走当湖一面不可。 二来,他觉得自己到达“无怀小居”已久,侄女柳还珠却仍未进庄,心中有点奇怪,想要出来看看,是否生甚事变? 如今,他虽人坐林内,但因地属山麓,已可把太湖名湖景色风光,尽收眼底! 余青登远屿,一碧接长天,江帆飘若叶,人影淡如仙,名湖景色,虽极宜人,但柳东池既称“七海游龙”,自然早已看惯,故而他虽目扫四外,却并非览景,只是看人,想看看侄女柳还珠何往?以及有无什么扎眼江湖人物踪迹? 目无所见,耳有所闻…… 这声音不大,只是有点轻微的悉悉索索,但柳东池何等耳力,一听便知是有身负上乘轻功的武林人物,正攀登峰,向葛心仁所居的“无怀小居”接近。 “七海游龙”早年是凶邪克星,火气极大,定必迎下峰麓,来人若是江湖宿小,加以驱逐,不许扰渎老友“瞽目天医”的甭修之所…… 如今却既因人到暮年,火气渐平,又因自己护法事大,不宜远离“无怀小居”,柳东池遂仍坐林中,静看来者是侄女柳还珠?抑或其他江湖人物? 片刻过后,峰麓人影微晃! 不是柳还珠了,因为柳还珠一身玄衣,在峰麓晃动的,却是一条黄色人影。 人近,身现,果然是个四十上下,身穿黄色儒衫,骨瘦如柴的獐头鼠目男子。 久在江湖,必通相术,柳东池一看便知这黄衣儒生,不是正派人物。 因“无怀小居”幕藏在浓浓雾影之中,既有“迷踪天径”,又有“六合微尘阵法”,柳东池遂暂不出声,想看看对方有多大能为,怎样闯入雾影? 那黄衣儒生本在施展极上乘的轻功提纵术,往前飞跃,但到了雾影浓处,却突然止步,目光细一扫视,低低“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江湖中只说‘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无怀小居’之外,许有‘迷踪天径’,怎么雾影这浓,好像另藏阵法,我倒不可轻进,要先看看阵法名称,暨门户变化……” 语音略顿,目闪厉芒,向雾影中仔细凝视,约莫半盏热茶时分过后,方“呀”了一声,自语又道: “葛心仁果然高明,这片雾影的门户变化,相当神奇,不是‘须弥芥子’,便是‘六合微尘’,但阵法虽妙,拦得住寻常江湖俗客,却拦不住我‘万博黄狼’……” 话方至此,身侧林中,起了一声清咳! 这清咳之声,自然是“七海游龙”,柳东池所发出。 柳东池因听对方叫得出“六合微尘”之名,便不肯容他闯阵,随着清咳之声,从林中缓步走出。 黄衣儒生,闻声转面,与柳东池目光互对,便觉心神一震! 他也是久闯风尘的老江湖,一看便知柳东池气宇高昂,有股难以形容的慑人威严,从目光中隐隐流露! 黄衣儒生本有狂傲之意,如今却一齐收敛,抱拳陪笑问道: “请问老人家高名上姓,是否也住在峰腰‘无怀小居’?” 柳东池不答反问,冷冷说道: “尊驾自语中,曾自称‘万博黄狼’,想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中的大总管皇甫通了,迢迢万里,远来太湖,有事要找我葛大哥么?” 这黄衣儒生正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的大总管“万博黄狼”皇甫通,他听对方把自己名号身份,一口叫出,不禁又是一惊,再度抱拳笑道: “在下正是皇甫通,有要事从青海远来,求谒‘瞽目天医’葛大侠,老人家既兴葛大侠兄弟相称,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可否赐告称谓,俾免皇甫通有所失礼!” 柳东池笑道: “血神妃名震寰宇,血神宫富冠西疆,皇甫总管未必知道我这七海飘游,居无定所的老渔人柳东池吧?” “柳东池”三字,已使皇甫通听得一怔,再加上前面那句“七海飘游”隐语,顿今这位以见闻广博,而又心知狡毒,才得是“万博黄狼”的“血神宫”大总管,立即改容相向,抱拳长揖的陪着笑脸说道: “哎呀呀!‘一仙双龙三奇四凶’是当代武林中,十大绝项高人,皇甫通有幸得见其中之一的‘七海游龙’柳大侠金面,真是异常缘福!” 常言道: “有手不打笑脸人”,柳东池明知“万博黄狼”皇甫通,并非端人,但因对方执礼甚恭,遂也含笑说道: “皇甫总管不必太谦,贵上‘血神宫主’冷飞琼,名列‘三奇’,也是‘十绝’之一……” 皇甫通仍然满脸陪笑,接口说道: “敝上颇念柳大侠风仪侠誉,曾嘱‘血神宫’所属,若有江湖偶遇,务必严禁失礼,要替敝上代请柳大侠的远安!” 皇甫通极擅词令,话儿说得太漂亮了,使柳东池不得不按照江湖礼数,点头笑道: “多谢冷宫主云情美意,皇甫总管先替我谢上一声,柳东池若过‘积石山’,定会上‘血神宫’,看看冷宫主去。” 皇甫通恭身道: “柳大侠若能光降,‘血神宫’蓬荜生辉……” 柳东池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目注皇甫通,冷然问道: “皇甫总管不必再客套了,说正题吧,你自青海,万里远来,要见我退隐已久,不问江湖是非的葛大哥,究竟是为了何事?” 皇甫通笑道: “葛大侠的青囊妙术,冠绝天下,皇甫不辞跋涉,只为延医……” 柳东池摆手道: “皇甫总管跑了冤枉路了,我葛大哥……” 皇甫通也以微微一笑,截断柳东池的话头,扬眉说道: “柳大侠不必代葛大侠推却,须知求医者既非寻常之人,谢医者更非寻常之礼!” 柳东池有点勃然大怒地,双目一瞪,神光如电叱道: “皇甫通,你太放肆了,你居然把我葛大哥看成富贵能淫,威武能屈的寻常江湖医士?!” 皇甫通虽见柳东池业已发怒,却毫不畏怯,依然含笑道: “柳大侠错怪我了,‘瞽目天医’若是寻常俗士,皇甫通也不肯为他星霜万里,远涉江湖!常言说得好‘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柳大侠功力虽然盖世,却无前知慧觉,你料得到皇甫通所谓的‘琼瑶医礼’不是‘瞽目天医’,葛大侠梦寐以求之物呢?” 柳东池向皇甫通深深看了两眼,觉得对方神情侃然,不似虚语,遂点头说道: “好,算你颇有辩才,但要见葛心仁,非先过柳东池这道关口不可,你先说说看,命你为他万里求医者,是那一个非常之人?” 皇甫通突然肃立恭身,抱拳答道: “就是敝上,血神宫主!” 柳东池微觉惊奇地,“哦”了一声说道: “冷飞琼居然病了,以她那身寒暑不侵的深厚修为,曾得了什么病呢?” 皇甫通苦笑道: “一来属下不敢对宫主妄肆猜测,二来未经神医诊断,更不敢妄下断语,柳大侠请恕个罪吧!” 柳东池双眉一剔,目中突射神光,紧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 这两道目光锋芒森厉,皇甫通虽然本人已其一流功力,身后更有极大来头,仍不禁被他看得心神生怵! 柳东池把森厉眼神,微一收敛,但仍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缓缓说道: “血神宫富冠西陲,号称敌国,若是冷宫主重病求医,当然得准备上一份岂厚医礼,但不论是冷宫主,或皇甫总管,均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你们应该知道我葛大哥是何等人物?他视黄金如粪土,薄富贵若浮云……” 皇甫通接口道: “是……是……敝上原不敢以寻常俗物,亵渎葛大神医……” 柳东池的目内精芒,又复闪了一闪,寿眉双轩,朗声说道: “故而,我想猜上一猜,作个大胆假设,皇甫总管所谓不寻常的岂厚谢医礼物,可是‘三龙胆’么?” 皇甫通凝望着柳东池,不曾答话。 其实,他也用不着答话,从他双目中所闪射出的惊佩目光,便已证明了柳东池猜个正着。 怔了片刻,皇甫通方失声叹道: “柳大侠料事如见,真是神人!皇甫通请教高明,葛大侠肯不肯接受礼物,对敝上施展回春妙手?” 柳东池毫不思忖地,点头答道: “肯,我可以代我葛大哥答允皇甫总管之请。因为有双重原因,一是‘三龙胆’其礼当收,一是冷宫主其人当救!” 皇甫通闻言,喜形于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紫色玉瓶。双手捧向柳东池道: “既得柳大侠千金一诺,皇甫通也不必亲见葛大侠了。这瓶中是一粒‘七寸飞龙胆’和一粒‘九毒蓝龙胆’……” 柳东池把眼一瞪道: “还有一粒‘响尾沙龙胆’呢?莫非是要等我葛大哥到了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中,或是替冷飞琼治好病儿再给?” 皇甫通暗惊这位“七海游龙”江湖老到,词锋好不犀利,遂赶紧陪笑答道: “敝上深知葛大侠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无论何等疑难杂症,均可着手回春,更生平不轻承诺,一言九鼎,那里会有‘留礼后谢’的失敬想法?……” 一面说话,一面又从怀中摸出只体积较大的黄色玉瓶,遂向柳东池道: “这‘响尾沙龙胆’大了一些,紫玉瓶中,容纳不下,故而另贮在此,柳大侠请替葛大侠收下了吧。” 柳东池毫不客气地,接过黄色玉瓶道: “我葛大哥适有要事,无法立即启程,冷宫主病情可急……” 皇甫通不等柳东池往下再问,便白面含笑地,抱拳接口说道: “不急,不急,敝上也知道葛大侠久隐江湖,一旦重作出铀云,行囊药箱,必须略作摒挡,只请葛大侠于三个月内,驾临‘血神宫’便可!” 柳东池点头道: “好,皇甫总管请回覆贵上,就说柳东池奉陪我葛大哥,定于约期之内,抵达‘血神宫’,拜候冷宫主。” 皇甫通大喜,向柳东池长揖为礼笑道: “多谢,多谢,等柳大侠驾临‘血神宫’时,皇甫通定要敬你几杯宫中珍藏的‘百花百年陈酒’!” 这位“万博黄狼”,倒十分干脆,毫不纠缠地,话完立即转身,欲往峰下走去。 柳东池忽然叫道: “皇甫总管请暂留贵步!” 皇甫通停步转身,抱拳问道: “柳大侠还有何事?请尽管分派,皇甫通无不遵办!” 柳东池摇头笑道: “我非‘血神宫主’,怎敢对皇甫总管用甚分派字样?只是请教一声,皇甫总管来时,可曾见到这山峰之下,系了只小小渔舟?” 皇甫通略一寻思,摇头答道: “渔舟到未见着,却见着不少蝎子!” 柳东池吃了一惊道: “蝎子?什么样的蝎子?” 皇甫通道: “大大小小,各形各色都有,为数恐有百数十只,我初见之下,先还以为‘天蝎四凶’中,有人在此,但旋又看见一个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招,那大群毒蝎,便随她同隐林中,遂不曾多管闲事!” 柳东池越听越越觉惊奇地,双眉紧皱问道: “还有个能指挥百多只毒蝎的黑色垂髫少女么?那少女身材高矮,多大年纪,长的是什么模样?” 皇甫通一一作答,居然正与柳还珠的身,龄、貌相,完全符合。 柳东池心中好不纳闷,向皇甫通挥手道: “皇甫总管请回青海,上覆冷宫主,就说葛心仁与柳东池。决不失约!” 皇甫通躬身行礼,向柳东池再度告别,独自驰下峰头。 “七海游龙”柳东池本是身经百战,足能作到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之人,但等“万博黄狼”皇甫通走后,他居然也无法再沉住气!…… 因为皇甫通所说,酷似柳还珠的黑衣垂髫少女,在峰下统御无数毒蝎之事,委实太以怪异?! 衡情度理,皇甫通不可能对自己无中生有的,编造什么谎言? 度理衡情,那在峰下能统御无数只毒蝎的黑衣垂髫少女,也决不是柳还珠。 那黑衣垂髫少女,究竟是谁?倒可不必管她,但柳还珠至今不来,人去何处?怎不令久经大敌,沉稳异常的“七海游龙”柳东池,从心中起了怙掇? 尤其是那么多毒蝎,到了峰下,显明地决非偶然,定是“天蝎四凶”中,有人抵此! 这种盖世凶邪,所为何来?是追踪被自己所救的司马长苍后人?还是想对峰上隐居的“瞽目天医”葛心仁有何行动?…… 无论是挂念柳还珠,或关怀葛心仁暨被自己所救那显与司马长苍有关的伤病少年,都是令柳东池心中怦然,沉不住气! 他有点觉得大哥“瞽目天医”葛心仁这世外桃源似的“无怀小居”,似乎难再安静,即将有事变发生,遂决定不能盲目待变,应该知己知彼,制敌机先,下峰去探究竟! 谁知柳东池主意刚定,决心下峰一探的正待举步之际,峰下突又传上了有人登峰声息。 这次的步履之声,听去并不陌生,有点像是柳东池正在惦念,不知她出了什么事儿的侄女柳还珠! 柳东池刚刚一怔,一条窈窕黑衣人影,便自飞坠眼前。 一点不错,来人正是柳还珠,虽然衣裳整齐,不似曾与人动手打斗,但眉目之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寻常人难以发现,老江湖却一望便知的异样神色! 柳东池眉头一皱,目光在柳还珠全身上下,不住打量,口中淡淡问道: “二丫头,你出了什么事了?” 柳还珠嫣然不答,反向柳东池问道: “二叔,你一向目光如电,嗅觉如神,可否嗅得出我身上多了一些什么气味么?” 柳东池心中一动,连嗅都不嗅地,便随口答道: “似乎有些蝎子气味?” 柳还珠“呀”了一声道: “二叔真是‘神鼻’,我至少被数百只大小毒蝎,困住了相当时光,直到如今,果然还残留了一些气味……” 柳东池沉声道: “你在何处被困?” 柳还珠道: “峰脚右后方,不是有个外口是小,里面却深,广数丈的清幽水洞么?我想那地方适合藏舟,遂把二叔的‘游龙舟’,驶往该处。” 柳东池点头道: “好,那地方的确是个藏放舟船的好所在,我倒把它忘了。” 柳还珠把小嘴一噘道: “上次好,这次却大大不好,我系好‘游龙舟’,刚待出洞,却发现至少有一、二百只从来不曾见过的大小毒蝎,把我困在洞内!” 柳东池似出意外地,“咦”了一声问道: “你是困在水洞?不是困在峰下林口?” 柳还珠愕然道: “二叔怎会突有此问?” 柳东池皱眉道: “二丫头,你说下去,既被毒蝎所困,又是怎样脱身?” 柳还珠道: “蝎类盛产北方,南地已少,再有这多数量,列队出现,显非偶然,我便立即想到二叔所救的司马少年身上,推断可能是‘天蝎四凶’中的人物,尾随追至!” 柳东池道: “这推断颇为合理,主宰毒蝎的凶人,可曾出现?是‘天蝎四凶’中的那一个?你可曾和他们动手了么?” 柳还珠摇头若笑道: “来上三数只毒蝎,未必逃得过我的‘散花指’,和家传‘度厄金针’,但数量那么多,有的更身长数尺,大得出奇,未免使我怯场,只是疑神待变,不敢轻易乱动!” 柳东池点头道: “敌不动,我不动,原是内家以静制动妙决,但你又怎样脱离大群毒蝎的包围圈呢?” 柳还珠道: “就在我久候之下,有点不耐,想对最前面的几只毒蝎,试加撩拨之际,突然从水洞之外,传进一种相当低沉,但颇有节奏的吹竹之声,那大群毒蝎,便纷纷退去,走得一只不留!” 柳还珠的这些答覆,着实令柳东池大感困惑,因毒蝎之来,倒非太大意外,但“万博黄狼”皇甫通所说那与柳还珠年龄、身材、貌相、衣着,均颇仿佛,能够统率毒蝎的黑衣少女,却是谁呢?…… 柳还珠见柳东池闻言之后,皱眉沉思,不禁有点愕然地,诧声问道: “二叔,你在想什么?” 柳东池不愿说出另一黑衣垂髫少女之事,遂改变话头,向柳还珠问道: “二丫头,你被大群毒蝎围困甚久,可曾看清它们的所有尾钩,全是同一色泽?” 柳还珠道: “我看见了,二叔问此做甚?” 柳东池道: “那‘天蝎四凶’中所豢毒蝎尾钩,均加添了特有色泽,依‘红黄蓝白’之分,可以一看便知是属于‘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或知‘天蝎秀才’所豢……” 语音至此微顿,目注柳还珠道: “二丫头,你所见毒蝎尾钩,属于‘红、黄、蓝、白’那一色泽?武林中曾有论断,‘神君最辣,童子最损、尼姑最阴、秀才最狠’……” 柳还珠的答覆,再度出人意料,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不红,不黄,不蓝,不白,我所看到把我围困了相当时光的大群毒蝎,尾钩全是‘黑色’!” “七海游龙”在江湖中是极杰出的前辈人物,见闻所及,足迹所经,知识何等渊博,但如今听了柳还珠“红黄蓝白”以外的“黑色”答覆,也不禁只有惭愧得发出一声苦笑! 柳还珠道: “二叔,别老是追问我了,那复姓司马的少年人,情况如何?葛老人家允否施展回春妙手,性命保得住么?” 柳东池道: “他既与‘司马’二字有关,我怎会不尽全力?更何况加上位能夺阴阳造化的‘瞽目天医’,替他施展回春妙手……” 柳还珠喜道: “他的命保住了?……” 柳东池笑道: “岂单保住性命,如今正在脱胎换骨,打通‘督、任’二脉,冲破‘生死玄关’,加上他家传‘天罡六式’的‘上清剑谱’,最多三五年后,是位足以啸傲江湖,为武林大放异彩的少年英侠的了!” 柳还珠笑绽娇靥,高兴已极地叫道: “二叔,我们看看他去!” 柳东池摇手道: “他此时正用‘雷火金针’,怎能打扰……” 话方至此,一阵清朗歌声,已自峰上传下,那歌声唱的是: “有缘有法不须求,九转丹成十二楼,能自膏肓消病毒,不令豪杰葬山丘……” 柳东池自然听得出这是“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歌声,不禁大感惊奇地,“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奇怪,刚才葛大哥还说为那司马娃儿施展‘雷火金针’,至少也需六个时辰,才能收到理想灵效,怎会这快便出室作歌,难……难道那娃儿有甚异常禀赋……” 他的自语未毕,柳还珠已娇笑一声道: “二叔不要乱猜测了 葛老人家既已出得静室,便不虞惊扰,我们该上去看看的了。” 话完,不等柳东池答话,便向那幕罩“无怀小居”的云雾之中纵去。 柳东池知道自己这位侄女,对那司马少年,好似有缘,才如此特别关怀,不禁失笑摇头,跟随在后。 这时,那大片云雾,突如雪遇滚汤般。急遽消失化去。 柳东池知晓这种情况是葛心仁正在收去“六合微尘阵法”,遂赶紧提气传声叫道: “大哥请慢收阵法,小弟还有事密禀!” 那正在迅速化消的云雾,在柳东池一叫之下,又复停止化消,重行向中幂集。 一到那三间精舍之前,“瞽目天医”葛心仁果然独自在室外负手蹀踱。 柳还珠抢前两步,躬身行礼,娇笑叫道: “葛伯父好,二丫头柳还珠给你老人家请安。” 葛心仁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并笑呵呵地,向柳还珠说道: “还珠,这次不必你扯着胡子,向我纠缠,我也决定将那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法传你。” 柳东池笑道: “大哥的医道,真是越来越能夺天地造化之功,竟于这短时内,更令‘雷火金针’……” 葛心仁微微一笑,摇手接道: “不是我的医道大进,是二弟给这娃儿服食的那粒‘峨嵋小还丹’的功效太灵,才能着手成春,提前通穴,如今就等你用‘龙虎真气’,帮助他冲破‘生死玄关’,我们进屋去吧……”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柳东池提气传声之语,又复含笑问道: “二弟要我缓收‘六合微尘阵法’则甚?难道真有什么魑魅魍魉,不肯放我在世外清修要来‘无怀小居’生事么?” 柳东池一面举步入室,一面笑道: “人家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大哥却是怀医无罪,怀技其罪,有人万里求医,放不过你那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超荜迈扁手段!” 葛心仁苦笑一声,口中吟道: “荜扁难超心已冷,此生不作出山云……” 柳东池笑道: “不行,大哥就再作一次出山云吧,小弟已替您答允了病家的万里求医之请。” 葛心仁的“瞽目”,与众不同,他眼珠既未碎裂,又无严重障碍,故而他在闻言一怔之下,眉头微皱,瞪着两只看来与常人无异的长长细眼,与柳东池愕然相对! 因为他知道柳东池虽与自己交情太厚,但也决不会轻易替自己作主,允人求医,到底是其人必救?还是…… 他尚未想出所以然来,柳东池又复笑道: “不单要作出山之云,还要作‘出山长云’,因为小弟答允对方,于三个月内,陪大哥同去施医,间关险阻,山水迢遥,要跋涉万里以上呢!” 葛心仁苦笑道: “病家住在何处?” 柳东池道: “青海积石山。” 葛心仁把“青海积石山”的地名,在口中覆诵两遍,陡然失惊问道: “病人不会是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吧?……” 柳东池笑道: “大哥身在云烟之内,心在江湖之中,常言道:‘不入江湖鄙江湖,入了江湖爱江湖,若走三步江湖路,此生不会忘江湖。’青海积石山境,江湖人物,何止千百,大哥怎会一猜便中的,知道是‘血神宫主’冷飞琼呢?” 葛心仁叹道: “我非贪财之人,二弟也非平白好事,若不是这位性情怪僻无伦,行为正邪难论,在当代武林中,极特殊的红粉魔头,你会代表允医,要我再作‘出山长云’,跑趟青海万里路么?” 柳东池暂时并未说出自己已收“三龙胆”聘医厚礼之事,只是含笑问道: “大哥这样说来,是愿意为冷飞琼一施回春妙手,走趟青海积石山了?” 葛心仁点头道: “慢说冷飞琼其人,应加援手,与我并另有旧交,就是贪图与二弟万里西游的长途相聚,我也情愿跑趟青海……” 语音至此略顿,微微一叹又道: “我浪迹江湖,交游虽广,但知心者能有几人?尤其柳二弟宛如天际神龙,每每一现即隐凡经短暂之聚,辄深去后之思,这一回,风尘万里,长日征途,我俩老哥儿们,可有机会聊个够了!” 这番话儿中,充满极为真挚的良友深情,感动得英雄有泪,从不轻弹的“七海游龙”柳东池的一双英雄虎目之内,充满了欲滴泪水! 他们闲谈中,业已走进内室,果见从太湖湖滨救来的垂死白衣少年,虽仍满身血渍,面有伤痕,但仅从那两道寒光似的目光,已可看出伤毒全祛,并还获益甚钜! 柳还珠生性豪迈,根本不拘世俗男女有别,一个箭步,当先纵到床前,先向白衣少年脸上身上,略为注视,含笑问道: “你是不是复姓司马?” 白衣少年似遵医嘱,尚未敢遽然起床,只在枕上颔首,向柳东池暨柳还珠拱手说道: “在下司马白,多谢柳大侠与柳姑娘见义相救的再造之恩!” 柳东池知道是葛心仁已将自己身份,对司马白说明,乃温言笑道: “司马老弟不必多礼,我们之间,可能还有深厚渊源,我看你貌相神情,与苏州的‘天平隐士’司马长苍颇为相像……” 话犹未了,司马白即接口说道: “司马长苍,正是先父名讳!” 柳东池闻言一惊,急急问道: “你……你……你父亲是……是……是何时?……以及怎样过世?他那一身深厚功力,不……不会是为仇家所害吧?” 司马白的一双俊目之中,泪光又见涌现,他忍了一下,伸手拭去泪渍,缓缓答道: “先父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先中‘天蝎尼姑’所施剧毒,然后又遭‘天蝎秀才’,率七名手下凶人,无耻暗袭,先父力断三凶,又断了‘天蝎秀才’一臂,但蝎毒已发,因用力过度,真气大耗,封不住通心血脉,终告不幸,而我全家大小,在群凶惨事杀戮下,也只逃出我一个人了!” 柳东池也听得泪光连转,几乎垂泪,但他克服能力,自较司马白为强,钢牙一挫,化悲痛于愤怒地,朗声说道: “记得仇人是谁就好,孩子,且振作一些,既在湖滨巧遇,捡回了一条小命,显然是天意不绝司马后人,我柳东池誓竭全力,在三年之内,把你造就成,足寻‘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报仇雪恨的秀出英杰……” 说至此处,脸儿一偏,向葛心仁问道: “葛大哥,这娃儿如今应该可以离枕起坐了吧?我想立刻为他以‘龙虎真气’,助冲‘生死玄关’!” “可以,可以,我只是因他伤毒初愈,督任新通,才命司马老弟,尽量静卧休息,其实,若有必要,他早就可以下床行动的了!” 司马白家学渊源,对内家修为,早窥门径,一听柳东池要用“龙虎真气”,帮助自己冲破“生死玄关”,遂盘膝阖目,异常乖巧地,先把本身真气调匀,再准备接受外来助力,柳东池见司马白自己盘膝端坐,自调真气,遂暂时不去理他,竟从怀中取出“万博黄狼”皇甫通替“血神宫”宫主冷飞琼所送来内贮“响尾蛇沙龙胆”、“七寸飞龙胆”、“丸毒蓝龙胆”的黄色玉瓶和紫色玉瓶,把瓶塞拔掉,向葛心仁含笑叫道: “葛大哥恕小弟弄狡猾,请把尊口张开,我要请你吃一点希罕东西!” 两只玉瓶的瓶塞才去,葛心仁已在面逞诧色地,用鼻连嗅! 但这所谓“三龙胆”,全是稀世罕有,任凭葛心仁身是神医,善识百草,也无法仅凭一点气味,便能嗅出个所以然来! 等听得柳东池要自己张口,虽觉事有蹊跷,因彼此交情太厚,仍毫不迟疑的如言照作。 他的嘴儿才张,雨线胆汁所化的绿色飞泉,已分从黄玉瓶和紫玉瓶射出,投向葛心仁的口内。 苦味一尝,葛心仁便告心头雪亮,不禁有“感激”与“可惜”等两种情绪,立自心头涌起! 但不管他有何感触?“三龙胆汁”已化泉飞射,若一闭口发话,或稍加避让,便定然糟蹋了这绝无仅有的天材地宝! 柳东池在转瞬之间,方用内力把瓶中胆汁,全部逼射入葛心仁的口中,哈哈一笑,扬眉叫道: “葛大哥,这就是血神宫主,冷飞琼派人献为医礼的‘三龙胆汁’,大哥既已服下,再用你珍藏‘太湖’泉眼的‘仙乳灵浆’洗润双目,大概便可复明,重见这万劫江湖,和花花世界的了。” 葛心仁满面矜惜神色,方自长叹一声,柳东池又含笑叫道: “大哥不必多话,快去修为自疗,莫要糟蹋药力,我也要帮助司马老弟,冲破‘生死玄关’,彼此都不惊扰等事后再复细叙衷肠,静室暂借,从此闭关,二丫头也替我在门外护法!”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暗凝功力,使右掌灼热,并色呈赤。 红的,按向司马白的头顶“百汇”灵穴。 好个“七海游龙”居然对“无愁小居”主人,鹊巢鸠占地,下了逐客之令! 葛心仁一苦笑,果然不再多言,转身与柳还珠一同走出静室。 柳还珠边行边自嫣然笑道: “葛老人家,‘三龙胆’是希世罕有的目科和伤科圣药,难……难道你竟不需用么?” 葛心仁叹道: “贤侄女那里知道,我隐居‘太湖’,不问世事之举,便在尽屏百务,悉心调治双目,年来颇有绩效,跟前已可隐约觉出有光影晃动,这等情况下,只消‘三龙胆’中任何一粒,已可重睹天日,岂不把另外两粒希世难觅,好处无穷的至宝奇珍,平白糟蹋了么?” 柳还珠“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如此,但葛伯父多服两粒罕世奇珍,应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定必目力奇强,从此可以透视云雾!” 葛心仁摇头道: “一来,‘三龙胆’除了疗伤明目以外,祛毒之力尤强,多余的两粒,若能移赠司马白,在他将来去寻全身是毒的‘天蝎双凶’报仇雪恨时,岂非大有助力?……” 柳还珠微一笑接口说道: “这到并不一定,司马白应该刻苦用功,发奋图强,自力雪耻才对,若是一味靠奇缘巧遇天材地宝来帮助报仇,似乎也不是人子之道?” 葛心仁闻言,暗赞柳还珠颇有胸襟,议论正确,长眉微轩又道: “二来,这‘三龙胆’药性太凉,纵要全数服用,最好三天一粒,才可消受!今日幸亏是我,倘若是别人,你二叔极可能弄巧成拙,他这‘霸王请客’,多半会变成‘阎王请客’要了我这条老命儿呢!” 柳还珠失笑道: “我二叔看似粗豪,其实生平作事,决不鲁莽,他定因葛伯父是位盖世神医,否则决不会如此大胆!” 葛心仁苦笑一声道: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去煎上一剂暖药,调和脏腑寒气,你二叔用‘龙虎真气’帮助司马白冲破‘生死玄关’,不单极关重要,也需相当时间,我去煎药,并用灵泉洗眼,这里的护法重责,就交给你了。” 柳还珠见葛心仁要走,忽然想起一事,低声含笑叫道: “葛伯父,我有一事请教?” 葛心仁诧然止步,转过身来,柳环顾四周,然后娇笑问道: “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所豢毒蝎,是否均把尾钩染成特殊色泽?” 葛心仁点头道: “由于他们四人,均有养蝎逐依序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色泽,以资易于识别。” 柳还珠道: “除了‘天蝎四凶’,把所豢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四色,另外还有没有善豢大群毒蝎,并把尾钩部位,都染成墨黑之人?” 葛心仁的风度神情,一向极为沉稳,如今听了柳还珠的问话,居然全身一震,失声说道: “贤侄女何有此问?你是在何处见过大群黑钩毒蝎?” 柳还珠笑道: “就在这峰脚之下,我用来藏放二叔‘游龙舟’的水洞之内!” 说完,便把对柳东池说过的那番话儿,又对葛心仁说了一遍。 葛心仁越听越觉双眉紧蹙,等到把话听完,方微一摇头,苦笑说道: “我也弄不清豢养黑钩毒蝎者,究是何人?但魔踪迭现,‘无怀小居’可能从此多事,我煎药洗眼,约需半个时辰,贤侄女独自在此坐镇,务须特别小心,不要出甚事儿才好。” 说完,便即转身匆匆走去。 柳还珠秀眉微蹙,心中暗忖,看葛心仁神情表现,似乎明明知道豢养黑钩毒蝎之人是谁?甚或与他颇有利害关系,不知为何竟不肯对自己明讲? 其实自己心中,也有隐情,因关系重大。抱愿太宏,连对最亲近的二叔柳东池,都未透露! 茫茫世劫,如火如荼。釜底抽薪,我入地狱…… 这位侠女,年龄虽轻,心胸却壮,从她远眺凝思的妙目之中,闪射极深沉、极美丽的智慧光彩!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在这半个时晨之内,“七海游龙”柳东池帮助司马白行功冲破“生死玄关”的静室内外,毫无变故,可说是静如死水! 那位葛心仁果然在半何时辰才过之际,便又翩然踅来。 柳还珠闪动妙目,对他脸上细看,除了略觉神光焕发,并未觉得有何明显异样,遂含笑问道: “葛伯父,‘三龙胆’药力定已发作,又经灵泉洗眼,你老人家多年的失明视力,业告恢复了吧?” 葛心仁苦笑道: “那有如此容易?‘三龙胆’与‘仙乳灵泉’,虽是对症下药,但要想使我信盲双目复明,却最快也要在七日以后!” 他说话之间,突向柳还珠微微一舒左掌。 柳还珠目力极镜,立见瞽目葛心仁在左掌掌心部位,写了“目力已复”四个极小字迹。 她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之人,一见葛心仁这等缜密神情,便猜出可能有甚强敌,正觊觎“无怀小居”,葛心仁才佯作目力未复,诱敌现身,或疏于防备,易加应付…… 柳还珠忖度之间,耳边又听得葛心仁所发,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音密语”说道: “贤侄女,我目力初复,强度未正常,你且仔细看看这‘无怀小居’入口处的青竹篱门之上,有无什么异常之物?” 柳还珠仔细一看,失声说道: “有,那竹筒门上,飘扬着一根不应有的黑线!” 葛心仁摇头道: “不会只有一根,最少也有两根,此处由我镇守,贤侄女请到篱门近处细看,两根黑线之间,约有多少距离?以及那线儿是属于全黑?抑或尾有金红色泽?” 柳还珠好奇心动,纵身驰向篱门,暗忖来敌究是何人? 怎会竟把葛心仁在“无怀小居”以外所布置的“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视若无物,这等进退自如?…… 诧念未毕,又是一惊! 因她已到篱门之前,发现黑线果有两根,线头深入竹内,线身随风飘扬。 竹质紧密外面更有竹皮,非寻常木门可比,足见这植线入竹之人,具有极上乘的高明内家功力! 柳还珠对两根黑线之间的距离,以及线质色泽,仔细加以观察,便即驰返精舍。 她年岁虽轻,却极为胆大心细,来去之间,曾把功力聚于耳目,暗察周围,知道篱门上虽有奇异黑线,但这“无怀小居”,似乎未被外敌侵入。 葛心仁不等柳还珠开口,便向她问道: “贤侄女看清了么?据我推断,篱门上至少有两根黑线,线与线之间,约莫是几寸距离?” 柳还珠一面暗佩这位老人家的经验之深,见识之广,一面含笑答道: “葛伯父猜得不错,线有两根,是用内家上乘功力,把线头飞植入竹,我看得十分仔细,两线之间的距离,是六寸左右!” 葛心仁本是边自问话,边自变眉深蹙,满面生愁,如今听了线距六寸,似乎愁眉稍解,喃喃自语说道: “好,好,既有六日光阴,至少人隔千里,我可以躲过她了……” 柳还珠正听的一头雾水,葛心仁自语忽停,又向她问道: “贤侄女看清线是纯黑?抑或尾有金红色泽?……” “葛伯父这一回却猜错了,那线儿既非纯黑,也无金色,是由黑红两种线,合扭而成,但黑色稍重,红色稍轻,约莫是七黑三红而已。” 葛心仁听得好似感慨颇深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一别多年,想不到‘玄阴铁线’之中,虽有三成线丝,却仍无半点金色?!” 柳还珠忍不住地问道: “来敌何人?怎么听来竟像是葛伯父的多年老友,那些极富神奇变化的‘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居然竟难他不倒?……” 葛心仁长叹一声,正待答话,精舍房门,忽告“呀”然而启。 两人回头看时,柳东池面带微笑,当门而立。 葛心仁喜道: “二弟的‘龙虎真气’,委实惊人,这快便大功告完成……” 柳东池接口笑道: “这娃儿本身禀赋,已是上佳,再得‘小还丹’暨大哥金针妙手之助,自然事半功倍!如今他正按我所传,把真气调匀,周行百穴,暂时还不宜惊扰,我们便在门外聊聊……” 说至此处,语音忽顿,把双目精光,盯在葛心仁的脸上,扬眉问道: “大哥,‘三龙胆’的功效如何?你用‘仙乳灵泉’,把双目洗过了么?” 葛心仁笑而不答,却指着柳东池须边的几粒汗珠,缓缓说道: “二弟,你须边有汗,可见劳心劳力的辛苦程度,我命僮儿就在这室外摆酒,大家歇息歇息,饮几杯吧!” 柳东池满面惊喜神色地,抢前一步,手把葛心仁的双肩,失声叫道: “大……大哥,你……你已经看得见了?……” 葛心仁微微一笑,立即呼唤僮儿,在室外陈设椅几,准备酒菜。 柳还珠却向柳东池道: “二叔,葛伯父虽然目力初复,但‘无怀小居’之中,也发现怪事,被人侵入了呢!” 柳东池闻言一惊眉峰微聚地,立向葛心仁注目问道: “大哥,来敌是谁。‘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居然都拦他不住么?” 葛心仁苦笑道: “这两种奇门遁甲之术,我原是从对方处学来,江头难卖水,孔门莫论文,纵把‘青龙偃月大刀’耍得再好,又那里难得住关夫子呢?” 柳东池脸色大变,“呀”了一声道: “是诸……” 一个“诸”字才出,葛心仁便瞥了柳还珠一眼,截断柳东池的话头,苦笑道: “二弟猜得不错,当今天下武林人物中,再凶再狠的恶煞魔头,我都敢惹,就是不愿惹她,命中磨蝎,避之始吉,我想与二弟立即走趟青海积石山吧!” 柳东池点头道: “这位魔头既来,自愿躲她为妙但不知她是否仍按昔年规矩,以‘黑煞勾魂线’,照例规定时日?” 葛心仁伸手一指道: “有,黑煞线现在篱门,两线之间,距离六寸,也就是给了我六天准备时日。” 柳东池道: “既有六日光阴,至少也可避她在千里之外,小弟极愿奉陪大哥,立刻起程,但既对司马白有意成全,总得传授他一些……” 话犹未了,葛心仁便接口道: “我想以三日工夫,对司马白悉心传授,然后便由还珠贤侄女陪他在此,自行苦练,等待我们回来,因那魔头,从不对后辈出手,更极爱根骨灵秀的年轻人,他们不单无险,反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柳东池笑道: “大哥如此安排,当然极好,但司马白虽必听命,我这刁蛮侄女,却……” 他这句怀疑柳还珠未必听话之语,尚未说完,柳还珠便娇笑接口说道: “二叔,你猜错了,我在这风光明媚的‘太湖’之滨,锻炼‘错骨分筋手法’多好,才不愿意跋涉万里,到那山穷水恶的青海去呢!” 柳东池道: “二丫头的批评不对,边疆景色,并不穷恶,反颇雄伟……” 柳还珠嫣然接道: “穷恶也好,雄伟也罢,我不喜欢,总可以吧?我只喜欢水,不喜欢山,这‘太湖’的三万六千顷云色波光,够多美妙,何况我还更喜欢葛伯父那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呢!” 葛心仁失笑道: “贤侄女不必绕着弯子,拿话扣我,我说过必传,图解也早就画好,贤侄女拿去看看,以你资质,多半一看就会,万一有甚不懂之处,乘这三日光阴,向我尽量发问便了。” 说完,便自袖中取出一本绢册,向柳还珠含笑递去。 柳还珠见自己梦想多年,威力无边的一套武林绝艺,果蒙葛心仁慨然相授,不禁喜得打跌地,躬身接过。 葛心仁笑道: “这七十三式手法,有一贯脉络,易学难精,必须多次反复实用,方能体会深微,发挥最大威力……哦,我想起了,贤侄女家传绝技‘东海雕翻手’,与此颇有异曲同功之妙,可以彼此参照研练,或许更有大成,你……你练过‘鹰爪力’吧?” 柳还珠道: “练过,想学‘东海雕翻手’非先把‘鹰爪力’练到相当火候,根本无法施展!” 葛心仁点头道: “内力够劲,才是根本,贤侄女以‘错骨分筋手’与‘东海雕翻手’,两者合参,成就必大,也可为武林放一异彩的了!” 柳还珠娇笑道: “因为‘东海雕翻手’,有震有抓,故而我除了‘鹰爪力’外,还九夏三冬的苦练过‘大摔碑手’!” 葛心仁欣然道: “那更好,‘鹰爪力’用助‘分筋’,‘大摔碑手’用助‘错骨’,均为基本功夫,看来我与你二叔青海归来,你定已把这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练得熟练异常,可以发挥出绝大威力!” 在葛心仁发话之时,柳东池双眉微蹙,似在想甚心事? 葛心仁发现后,诧声问道: “二弟,你在想些什么?” 柳东池虎目一翻,神速电闪答道: “大哥若是无需摒挡,我想我们便立刻前往‘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向‘血神宫主’冷飞琼问疾施医……” 葛心仁不等柳东池往下再说,便截断了他的话头,愕然问道: “二弟,我们不是拟定,以三日光阴,对司马白加以传授……” 柳东池也照样截断葛心仁的话头,微轩双眉,接口笑道: “我方才仔细思忖,司马白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只要把他家传绝学‘天罡六大剑式’练好,年轻一辈中,已罕敌手,甚至可以与一流顶尖人物,略作颉顽!至于进一步打磨精致的细腻工夫,则等我们青海归后,再悉心栽培,此时倘若一下传授太多,恐他喜而忘形,贪多误事,反而会道心大乱!” 葛心仁静听柳东池把话说完,颇以为然地点头含笑道: “二弟这种想法,极有道理……” 柳东池接道: “大哥既然同意,我们立刻便走,那魔头已到‘太湖’‘黑煞勾魂线’又现篱门,对大哥关系,委实太大,我们早点西行,离她越远越好!” 葛心仁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富有江湖经验的细心人,已可看出他眉宇之间,有种强自遮掩,但仍时常流露的忧虑神色! 柳东池话一讲完,葛心仁便满面苦笑地,长叹一声说道: “二弟既如此替我担忧,我们便索性小心一点,不必由‘无怀小居’正面出庄,改走后山小径,来个不露丝毫风声的金蝉脱壳,岂不更为稳妥?” 柳东池连连点头,偏过脸来,向柳还珠看了一眼,含笑说道: “二丫头,最少半年以内,你可以自由自在,没有管头,但绝不许轻离这‘无怀小居’宛如野马脱缰,闯甚大祸!‘天罡六大剑式’图解,我已交还司马白,你告诉他,这是他父亲‘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毕生心血结晶,综各派剑法大成,但能悉心苦练,得其精髓,自然能天下无敌了!” 柳还珠一改平日对二叔的刁蛮娇憨神情,连连点头,慎重记下。 葛心仁也向柳还珠笑道: “贤侄女,六日后,可能有个非‘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所能阻挡的绝美黑衣道姑,闯进‘无怀小居’……” 柳还珠自作聪明问道: “是否就是那‘黑煞勾魂丝’的主人……” 柳东池叱道: “二丫头不许自作聪明,此人厉害非凡,但生平决不向后辈出手,也决不肯放过知道她底细来历之人。对付她的秘诀是……” 柳还珠秀眉双挑,一声娇笑,妙目中微闪神光,接口叫道: “二叔,我是有名的鬼灵精,我偏要自作聪明,猜一猜看!二叔所说的对付那黑衣道姑秘诀,是不是大智若愚,不卑不亢?” 葛心仁失声赞道: “贤侄女真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你与司马白根骨之佳,委实罕见,祥鳞威风,仙露明珠……” 柳还珠娇笑道: “葛伯父不要再夸赞我了,我自知大器难成,却颇有小鬼聪明,我曾尽量设法,讨那黑衣道姑喜欢,以期既保全这‘无怀小居’,或许并可获得些意想不到的特别好处?!” 柳东池笑骂道: “对,就看你够不够鬼灵精,能不能讨那黑衣道姑喜欢?此人或恨或爱,均走极端,若能获得她的压箱底儿真传,包你一生受用不尽……” 语音至此一顿,脸上神色,突转郑重地,沉声继续说道: “但万一你画虎不成,弄巧成拙,也只好自作自受,你二叔对那黑衣道姑,相当头痛,也不便招惹,我无法包庇你了!” 柳还珠笑道: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如形,闯荡江湖,当然应该自己负责,倘若老是倚赖二叔包庇,侄女那一年才能长成人呢?……” 柳东池“哈哈”大笑,向柳还珠一挑拇指,点头说道: “好,有志气,江湖百险须当闯,艰危历尽自成人!大哥,我们从后山秘道,去往青海积石山去吧,二丫头的心胸志气,比你我当初的这等年龄,强得多呢!” 葛心仁身是神医,精于“望、闻、问、切”,自通风鉴,他此时目力已复,对柳还珠脸上,仔细盯了几眼,便点头含笑,叫来“无怀小居”中几名仆役药童,告知自已有事外出,最快也要半年左右方回,此间一切,悉由柳还珠主持指挥。 嘱咐完毕,便与柳东池二人,相偕由后山秘径,离开太湖隐居,赶赴青海。 柳东池一面陪同葛心仁举步,一面想起适才主事,含笑问道: “大哥昔年目光未瞽之前,便有神医而兼神相之誉,如今幸喜复明,适才曾对柳还珠仔细端详,可看出此女休咎,我总觉得我这位二侄女志气高超,聪明绝顶福泽相当厚呢!” 葛心仁摇头道: “二弟前两句!‘志气高超,聪明绝顶’说得丝毫不错,但第三句却不太对,还珠贤侄女不是福泽中人,她是经常把福泽惠众,使人在福中,已居福外的标准侠义中人,并还命中注定,有次难以避免的大大劫数!” 柳东池素悉葛心仁一向神相无差,闻言之下,不禁惊得止了脚步…… 葛心仁摇头笑道: “二弟暂莫担忧,还珠贤侄女目前喜气腾眉,诸凡得意,我所说的这场大劫,约莫要应在十年之后!” “十年”,在江湖人物来说,是段足以安排一切的充裕光阴,使柳东池听得透了一口长气! 葛心仁正色道: “二弟不要以为有‘十年’光阴,为还珠贤侄女仔细防范,定可帮助她度此灾厄,殊不知她虽然煞中带吉,五行有救,但所谓‘救星’却决不会属于你我,似乎是阴人……” 柳东池皱眉道: “大哥看得出么?她的‘救星’,究竟是谁?” 葛心仁笑道: “风鉴之术,不过凭藉经验,从眉眼口鼻等各种特异之处,略卜休咎,怎能无微不察的到达神仙地步?但我虽看不出,却猜得出,还珠贤侄女的‘救星’,就是她那颗经常分己福惠众的‘伟大侠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我们此身既许江湖,便莫关凶吉,只问其当不当为,这也正是古圣贤‘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问收获,但问耕耘’之训了!” 柳东池听得连连点头,胸中浩然之气一沛,也就把关怀柳还珠祸福之事丢开,陪同葛心仁西行,共作万里长游。 两位老人一走,柳还珠自然把一颗芳心,全部关注到司马白的身上。 男女之间,缘份天定,柳还珠在太湖之滨,发现司马白全身浴血,只剩奄奄一息之际,尚觉此子眉宇间英气勃然,如今司马白神定气足,人似玉树临风,当然更使柳还珠,对他更添了几分爱意! 司马白方面,则既惊柳还珠容光绝代,性情温婉宜人,更知自己性命是她所救,衔恩慕艳之下,口中虽无什么誓海盟山的甜言蜜语,但心中早已把柳还珠看做情不容辜,恩不容负的知心爱侣。 司马白身上的重伤、奇毒,早经痊愈祛除。 柳还珠只是陪他“凝链”由于多服灵药,暨特殊助益,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所急遽生出的特强真气内力。 除此之外,柳还珠深知他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威力无边,是当世武林的绝艺之一,关系极为重要,遂以身喂招,一式一式地,陪同司马白细心研练! 司马白对于葛心仁、柳东池、柳还珠等,探衔一天二地之恩,对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深衔三江四海之仇,他知道自己未来既报仇 再报恩的责任太以钜大,所经风险,亦必极多,非于此时把握机会,炼成一身绝艺不可…… 于是,在柳还珠循循善诱,蜜意陪伴之下,司马白简直废寝忘食,把整个天姿,毅力,都悉数投入自己的家传绝艺“天罡六式”。 一日、两日、三日……六日。 常人六年之内,无人达到的境界,司马白居然半恃灵药之力,半恃天姿之好,再加上丝毫不懈的刻苦用功,有了超过精熟妙悟! 柳还珠看得意中人如此颖悟,如此上进,自更芳心可可,越发柔情似水蜜意如云。 那曾经钉在“无怀小居”竹门上的“黑煞勾魂丝”呢,它不是表示要在六日之内,来寻葛心仁生事的么? 说着,这六日之间,“无怀小居”中,平静如水,决没有发生过半点事故! 但常言道:“好景不常”,又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就在第六日的傍晚,司马白与柳还珠在“无怀小居”门前,携手俯览“太湖”,欣赏余霞焕彩,闪耀金波的无边黄昏妙景之际,陡然间,柳还珠全身一震! 她的发髻之上,多了一根与头发同样色泽,也差不多精细的“黑煞勾魂丝”,司马白虽看不出来,但因两人是柔情蜜意地手儿相携,却觉得她这突然一震! 司马白“咦”了一声道: “还珠,你怎么了?是衣服穿得太少,受了凉么?” 柳还珠的妙目之中,有惜别伤离的泪光微闪,但她尚能竭力控制,不会明确流露地,嫣然一笑,目注司马白,点头说道: “我是有点冷了,司马大哥请去替我取件披风,我还想看看这虽然极绚烂美丽,但却一晃即逝,会变无限凄凉的黄昏暮景!” 男女相悦之际,谁都爱替对方做事,司马白闻言下,自然如奉纶音,转身就走。 但他那里知道,他这一走,会走起多少波涛,和掀多少血腥屠杀,情海巨变! 司马白的白衣背影才杳,柳还珠的面前,立告又闪黑影。 这黑影来得太快,太轻,像一抹电,一阵风,但却决未带有半丝声息。 这是个黑衣人,也就是葛心仁与柳东池,一再叮嘱柳还珠,务须严密注意的黑衣道姑。 年龄,看不出,肤色的润滑,像三十来岁,气度的沉稳,像四十来岁,但仿拂也比二十来的女人,来得美艳,比五十来岁的女人,来得世故老练! 柳还珠见了这黑衣道姑,却一点不惊,只是躬身一礼道: “我算计着您该来了,但葛心仁老人家已……” 黑衣道姑脸上神情,异常淡漠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道: “我早就料到他必会设法躲我……” 柳还珠道: “葛老人家是与我二叔同赴‘青海’,应人之请,疗治疾病,他的久盲双目,也告复明……” 黑衣道姑的脸上,微现惊奇神色,目注柳还珠,讶声问道: “盲目业已复明?他……他……,他是获得特别希世机缘?还是倚靠他自己的歧黄医技?” “一样一半,葛老人家隐居在此之意,本就是用太湖灵泉,清洗调摄双目,恰好又由青海送来了‘三龙胆’,作为聘医厚礼……” 黑衣道姑失声道: “‘三龙胆’?是不是‘七寸飞龙胆’、‘九毒蓝龙胆’,和‘响尾沙龙胆’?” 柳还珠点头道: “大师猜得不错!” 黑衣道姑沉吟道: “三龙胆十分难得,是希世珍奇,价值在万金以上,谁舍得以这厚聘礼延医,咦……你刚才说葛心仁与你二叔,是去‘青海’?……” 柳还珠颔首道: “六日之前,便已动身,少说点也去了千余里了。” 黑衣道姑苦笑道: “你放心,我并不想追他,否则,何不早来?他们既去‘青海’,则以厚礼延医的病人,莫非竟是‘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么?” 柳还珠知晓,这黑衣道姑隔距千里,迫已不及,遂佯作忽然想起答道: “对,对,正是什么号称富甲边陲的‘血神宫主’!” 黑衣道姑双眉略蹙,微一沉思,目中电闪寒光,望着柳还珠道: “你呢?你决定没有?是不是随我三年,立刻就跟我走?” 柳还珠适才还对司马白柔情如水,此刻却毫不考虑地,毅然答道: “希世机缘,怎可放弃?我早就作了跟随大师决定!” 黑衣道姑脸上,露出一片慰然微笑,立即转身,往峰下走去。 柳还珠回望“无怀小居”一眼,钢牙暗咬,也丝毫未曾耽搁的,立即追随黑衣道姑,手中却抛落了早就备好书就,并折叠妥当的一张薛涛笺纸。 片刻过后,司马白取了披风走来,却不见柳还珠的踪影! “还珠……还珠……” 连叫数声,未闻答应,司马白才目光细扫四外,才看见阶前落叶之上折叠的薛涛笺纸。 拾起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司马大哥,我有急事暂离,归期难定,约莫在廿日左右,你要好好用功,不许懈怠,若没有理想进度,我会罚你!” 末后,则署了“还珠”两个簪花小字。 根据黑衣道姑适才之言,分明柳还珠要随她三年,柳还珠为何却对司马白留言,说是归期约在廿日左右? 这是柳还珠的狡狯,因三年之期太长,恐使司马白难耐相思,误了上进,不如弄个含含糊糊的廿日左右,反可激励他朝夕不懈,好好下点工夫,锻炼他家传剑法绝艺! 果然,那张恭涛笺,虽然带给司马白莫大猜疑,却也给了他莫大信心! 所谓“莫大猜疑”,是司马白弄不懂柳还珠究竟是为了何事暂离,这件事儿甚至于匆迫得要她立刻动身,竟来不及与自己一面而别?…… 所谓“莫大信心”,则是司马白深信柳还珠不会失诺,定于二十日左右,翩然回转! 男女刚刚相爱之时,最为甜蜜,连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愿有,何况是二十晨昏? 故而,在这二十天中,司马白委实望穿秋水,尽相思,但他也下尽苦功,朝夕弗懈! 因为他若未到达,甚或超越一种理想进度、柳还珠归来定必嘲笑,或嗔怒轻视司马白只重儿女情,不振英雄气,没有上进之心,和独立自主能力!…… 更何况,他血海深仇在身,司马白十分明白,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艺臻化境、凶毒无论,司马一氏,只剩了自己这条根,身上所担负的责任艰难,委实重如山岳,那里容他丝毫懈怠? 于是,一日复一日,日日练武技! 一夜复一夜,夜夜练绝学! 二十天过去了,英雄磨练得沉着不少,英雄技也练得精进许多,但儿女情却…… 当然,司马白在儿女情方面,像他的名儿一样,是一片空白! 柳还珠失诺了,她不曾在二十日左右回来。 司马白失望之下,改了盼望之期,也就是缩短了盼望之期,他以为柳还珠必系因要事耽误,正在匆匆赶回,不是于今夜与自己共诉相思,便是明晨会对自己考问别来进境! 为了期能给柳还珠一份惊喜,为了获得意中人点头微笑的嫣然嘉许,司马白用功得更勤勉了,已从朝夕弗懈,变为片刻弗解! 功夫虽然大进,情绪却饱受折磨! 今夜……今夜是所望成空! 明日……明日仍伊人杳杳!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苦心盼明日,绝艺未蹉跎! 司马白家传的“天罡六式”的一切精微变化,均已熟练,但他已望眼欲穿地,望过了六十个“明日”! 六十个“明日”,加上原来的二十日约期,司马白苦等柳还珠,差不多快等了三个月了! 常言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黄昏,终于被他等来! 来的不是他最爱好,最相思的柳还珠,而是司马白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在苏州的“天平山”麓,司马白椿萱在堂,生活优裕,有着极幸福的家庭,就在看见几双蝎子之后,便父母双亡,家庭破碎! 如今,他在这太湖湖中“无怀小居”之中,居然又看见了所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蝎子,盛产于北方,南方也不是没有,但像司马白所看到的这种,却属极为罕见! 它,出现在曾经植有“黑煞勾魂丝”的“无怀小居”的竹扉之上。 除了吐纳,练剑以外,司马白每日必有两次,会走出竹扉,痴望峰下,等待柳还珠归来的翩然倩影。 一次是清晨,一次是黄昏。…… 暮霭微烘处,炊烟半瞑中,湖光长曳白,塔影半留红,黄昏,本是一天之中最易怀人的时光,司马白也不例外,他在做完一遍吐纳内功,练完一套“天罡六式”后,便满腹相思,准备出门望“柳”。 对他说来,此处不是“无怀小居”,而是“有怀小居”,所怀有二,一是怀仇、一是怀人,“仇”自然是恨比天高的杀家之仇,“人”则是情比海深的柳还珠! 距离竹扉,有数尺,司马白便倏然止步,全身毛发,都在一刹那间,寒森森的竖了起来! 竹扉之上,有只蝎子! 司马白这样怕蝎子么? 那倒不是,但这只蝎子特别! 状若琵琶,身长七寸,在形态上说,不过比普通蝎子,大了一点,所谓“特别”之处,是指它的尾钩! 蝎子,又名护背虫,一钩坚挺,倒卷护背,这只蝎子,也是如此,但尾钩色泽,却异于全峰酱紫,变成雪白! 白钩蝎子,世人少见,司马白却曾见过。 血仇在念,记忆自深,三个月前,司马白便在苏州“天平山”的家中,发现一只蓝钩毒蝎和一只白钩毒蝎,一场令他切齿难忘的血腥屠杀,便随之而起! 曾几何时,居然又发现这白钩毒蝎,司马白不禁胸中血气狂翻,一把无名之火,不禁直冲头顶! “呼”! 他出手了,隔空吐劲,向那白钩毒蝎,便相距数尺的一掌遥击! 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加上服食不少“小还丹”,“七宝金丹”,“太乙玉液”,“天香洗髓液”等希世圣药,再加上发奋图强旦夕不休的刻苦锻炼,以及先天优异的上乘根骨,司马白此时功力,岂是等闲,已可与当代武林中一流高手,互相抗拮。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二 “扑,砰!” 掌风到处,白钩蝎先被“扑”然压爆,连“无怀小居”的那两扇青竹扉门,也被“砰”然震碎! 司马白见自己仇火煎心,一时失手,把葛心仁“无怀小居”的门扉毁损,不禁剑眉一蹙,心生愧念! 但他愧念虽生,两道充满仇火,奇亮如电的炯炯眼神,却决未放过丝毫隐微地,细察四外! 因经过柳还珠的相告,司马自己知道“天蝎四凶”,为了区分起见,把每人所豢毒蝎的尾钩色泽,漂成“红黄蓝白”。 依序排列,白钩毒蝎正是两名杀家血仇之一的“天蝎秀才”所豢! “天蝎四凶”中,数这“天蝎秀才”性情最为褊狭,手段最为凶狠,自己既杀白钩毒蝎,则这一代凶人,必将盛怒出面。…… 谁知理虽如此,事实不然,司马白极为仔细的目光四扫之下,竟未发现丝毫敌踪? 司马白先是奇诧,忽又恍然顿悟,想出了自以为是的所以然来! 他认为葛心仁所布的“六合微尘阵”,暨“迷踪天径”,虽然挡不住虫,却挡得住人,那“天蝎秀才”如今多半是人在阵外? 司马白正这等猜测,四周雾影渐起,并越来越浓,果是有人触动阵法,生出妙用模样。 司马白见状,双眉一剔,手横长剑,一闪身形,便纵出“无怀小居”。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猛虎”,他是仇火煎心,想寻找“天蝎秀才”,一泄杀家血仇! 其实司马白如今成就虽高,火候不够,睦若遇上“天蝎秀才”那等物级凶邪,多半难遂报仇之愿,反而仇上加仇,连本身也遭受伤损,甚至会丧失性命! “六合微尘阵”法,幕盖范围甚广,司马白到了阵法边缘之际,浓雾之中,果现人影! 他曾获柳还珠传授,懂得门户变化,深知倚仗阵法妙用,阵外之人。看不见阵内情况,遂大着胆儿,悄然接近,想看看阵外人影,是不是心目中想搏杀泄恨的“天蝎秀才”。 距离既近,看清形容,来人是个身着白色劲装,胸前有显形图案的精壮汉子,虽非“天蝎秀才”本人,却与三月前“天蝎秀才”所率进攻“天平山”自己家园的七名凶徒,同一打扮! 司马白钢牙暗咬,暂耐仇火,故意在雾影中,咳嗽一声! 说也奇妙,两人虽仅隔数尺,司马白能看清阵外之人形容,阵外白衣汉却连司马白的人影都瞧不见,跟前只是白茫茫的一围浓雾! 一闻雾影中有人咳嗽,这白衣壮汉便赶紧抱拳恭身,陪笑说道: “请教,可是‘瞽目天医’葛老前辈!” 司马白“哼”了一声,冷冷答道: “葛大神医隐居避世,已厌江湖,不见任何俗客……” 白衣壮汉急急接道: “敝上不是寻常江湖俗客,因有急病求医,不惜任何重谢,务恳尊驾转请大神医,一施仁心妙手!” 司马白闻得“天蝎秀才”居然有了急病不禁心中一动,故意问道: “尊上何人?” 白衣壮汉立即肃立躬身,一抱双拳,恭恭敬敬的壮容答道: “敝上复姓欧阳,单名个纶宇!” 司马白道: “原来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秀才’,生了什么病呢?” 白衣壮汉道: “是中了蝎毒?” 这是一句极端出于意料之外的答话,使司马白听得几乎难以置信。 他先是气愕,后是一哂,仍在雾影中向那白衣壮汉,冷然说道: “欧阳纶号称‘天蝎秀才’,被推为‘天蝎四凶’之一,生平精于调养各种毒蝎,他会中了毒蝎,岂不是天大笑话?” 白衣壮汉貌相虽颇凶狞,但在这“无怀小居”之前,因上命所遣,有求于人,却不得不神色恭顺,下气吞声,陪着笑脸说道: “俗谚有云:‘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又道是‘善射者,每伤于矢’,恰好正为敝上误中蝎毒之事写照!” 司马白道: “他是养蝎名家,难道竟不能自解蝎毒么?” 白衣壮汉苦笑道: “敝上当然另存苦衷,不然也不会烦渎葛大神医的久隐法驾!” 司马白暗忖倘真如此,倒是自己先杀“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报仇良机,遂又问道: “欧阳纶人在何处?” 白衣壮汉道: “病卧峰下舟中,因知葛大神医久隐灵山,不问世事,未敢冒昧登门,才特遣在下先容,倘葛大神医允旅妙手,敝上必不惜任何重酬,并立即亲自登峰……” 司马白接口道: “不必了,我代葛大神医答允此事,也不必欧阳纶亲自登门,今夜子正,自会遣人下峰,取送解毒药物!” 白衣壮汉闻言大喜,连连抱拳躬身,表示感谢之意! 司马白忽又问道: “尊驾是否曾对我‘无怀小居’之中,放进一只白钩毒蝎?” 白衣壮汉闻言,顿时惶恐万分地,以一种尴尬神色,拱手答道: “尊驾原谅,那是在下为神奇阵法所阻,难以入庄,万般无奈,才放蝎引人,如今我立即放回就是了。” 语音才顿,便欲撮唇作啸,召回那只极为罕见的白钩毒蝎。 “不必再多事了,那只白钩毒蝎,擅入‘无怀小居’,蝎已被我杀掉……” 白衣壮汉听得眉峰紧皱,为之一怔,司马白便又接口说道: “不过这样也好,我恰好可用蝎尸炼药,对‘天蝎秀才’歇阳纶,来个以毒攻毒!” 白衣壮汉虽觉话不顺耳,因知主人情性极怪,也不敢多问,只是抱拳说道: “在下遵命,务望葛大神医的惠临,敝上在峰下舟中候驾,所乘是艘江湖中极负盛名的‘天蝎白舟’,一看便知,不会认错!” 司马白冷笑道: “放心,葛大神医不可能亲自下蜂,但时届子正,定会遣人送药,为欧阳纶疗祛蝎毒就是。” 白衣壮汉不敢多言,向雾影中恭施一礼,便自转身走去。 “六合微尘阵”十分奇妙,对方一退去,失了感应,雾影便渐渐淡了起来。 但司马白的一颗心儿,却“卜托”“卜托”的不住腾腾乱跳! 也难怪他会紧张,事情也委实太巧,司马白刚把家传绝艺,独下苦功,练得有点火候,杀家大仇之一“天蝎秀才”欧阳纶便神差鬼使地自动送上门来,怎不令他血气翻腾,惊喜交集! 喜的是想不到这么快便能亲手歼仇,用不到海角寻踪,天涯跋涉! 惊的是对方乃当代一流凶人,自己功力火候,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是否其敌?会不会画虎不成,弄成一团大糟,反而连葛心仁这所“无怀小居”,也一齐断送! 葛心仁与柳东池,远去青海,自然归期尚早,但柳还珠若在,也好有个商量,免得自己心中忐忐忑忑的难于定计! 想到此处,不禁又钩起对柳还珠的满腹相思,加上此时雾影已消,司马白遂向峰下注目。 但峰下被光接天,斜阳欲坠,那里会有柳还珠的窈窕人影,只看见一只雄伟船影! 那是一条白色的船,从高望下,既觉雄伟,则船必不小,桅杆顶端,还飘扬一面长旗,上有“欧阳”两个大字! 司马白暗惊这位仇家“天蝎秀才”的气派不小,并深觉子正报仇之举,成功与否?虽难管,但必有一番凶险,却可断定! 惊虽惊,怕却不怕,初生之犊,尚不畏虎,何况司马白仇火腾胸,更复绝艺新居。正想及锋而试! 他回到“无怀小居”之中,完成了两项细密准备动作。 第一种是要药,司马白当然不会真想替“天蝎秀才”欧阳纶当真疗祛蝎毒,他是向葛心仁那位名叫“麟儿”的药僮,说尽好话,要来一粒色泽朱红,嗅来奇香,但却入口断肠的剧毒药丸。 第二种准备,是化装,因司马白在遭遇杀家惨劫,曾与欧阳纶对过盘儿,生恐一被认出,大功难成,遂央求麟儿相助,用易容药物,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三十来岁的脸色焦黄壮汉。 司马白毫未隐瞒,把今夜的意欲所为,坦诚相告,并对麟儿说明,“天蝎秀才”欧阳纶凶残无伦,万一事败,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希望麟儿与“无怀小居”中的几名待役,能在今夜子正以后,找个隐密之处,略事趋避,以防不测! 麟儿自幼追随葛心仁,学得十分老练沉稳,虽然年轻,却决不气盛,也不好事,闻言之下,点头笑道: “司马大哥放心,‘无怀小居’外有‘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防护,我们再藏入‘小琅擐’秘洞,‘天蝎秀才’欧阳纶纵起凶心,也难加杀手!倒是司马大哥,单人独闯虎穴上他的‘天蝎白舟’,务须多加小心!” 司马白轩眉道: “我明知今夜之行,难免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麟儿接口笑道: “我知道这是人子应尽之责,不然就要劝阻司马大哥的了!……哦,还有一件事呢,我要略加说明,‘天蝎秀才’欧阳纶,是双手血腥,满身孽债,人人可杀的极恶穷凶,否则,我也不敢把老人家的‘九毒赤龙丸’,为司马大哥偷了一粒了!” 司马白拱手道: “多谢,多谢,葛老人家归后,若对此事,有所呵责,由我独自承当,请求处罚就是。” 麟儿知道司马白将拚大敌,必将利用这有限时光,调调真气,凝凝内力,遂极为识趣,不多言,并不等子正,老早就与“无怀小居”的两名侍役,藏往最隐秘难寻的“小琅擐”洞穴之内。 司马白一遍功行作罢,已近亥末,遂略为收拾,下峰而去。 才到峰脚,便见黄昏见过的白衣壮汉站在湖岸似有所待。 那只相当伟巨的“天蝎白舟”,则泊在离岸,两三丈处,舱中灯火辉煌,除了桅杆顶端,飘扬上书“欧阳”两字的白色长旗外,船头船尾,并各绘了一只蝎形图样,蝎身紫酱,尾钩则作白色。 司马白身形才现,岸边肃立白衣壮汉的目光立注。 司马白冷然道: “仍然是尊驾迎宾?” 白衣壮汉方自一怔,司马白又复从鼻内冷“哼”一声,扬眉说道: “尊驾发怔则甚?护庄雾影虽浓,使你不曾见我形貌,但总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那白衣壮汉此助已听出司马白果然在“无怀小居”护庄雾影中,与自己答话之人,遂赶紧一抱双拳,躬身问道: “莫非葛大神医,便遣尊驾来此送药?” 司马白一瞪眼道: “废话,若不送药,我来此则甚?但你先转告欧阳纶一声,葛大神医所索药礼甚高,他未必付得起呢?” 白衣壮汉尚未答话,那条“天蝎白舟”之上,突然有人哈哈一笑接道: “只要葛心仁名不虚传,当真能把我所中蝎毒,完全清除,他便索万两黄金,作为医礼或是更高昂的代价,我也立刻照付,毫不皱眉!” 司马白一听便知此人声若豺狼,正是不共戴天深仇“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声音,却佯作不知,向那白衣壮汉问道: “这是何人,听他语气,竟似能代‘天蝎秀才’欧阳纶做主?” 白衣壮汉一抱双掌肃立答道: “说话之人,就是敝上。” 司马白“哦”了一声,这才面对“天蝎白舟”朗声说道: “黄金易获,重礼难偿,欧阳先生是名震宇内,一言九鼎之人,要不要先问问重礼内容,万彼此成交,你蝎毒虽祛,医礼却无法付出,则‘天蝎秀才’岂不自砍招牌么?” 舟中的“天蝎秀才”欧阳纶,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道: “说得有理,来人请登‘天蝎白舟’,我们当面谈谈这桩生意。” 岸边白衣壮汉闻得主人这样说法,便向司马白躬身伸手,作势肃容。 换在先前,这离岸三丈距离,真还难住司马白,如今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那里还放在心上? 身形微微一闪,好似连腰都不曾扭,腿都不曾弯的,便贴波平射,万分轻妙地,飘然上了船头。 这份轻功的美妙利落程度,把那白衣壮汉,看得为之一怔! 连“天蝎白舟”上的“天蝎秀才”欧阳纶也自看得失声赞道: “想不到‘瞽目天医’葛心仁门下,竟有如此身手的一位使者?” 司马白钢牙暗咬,暂且把胸中高腾的仇火,往下压了一压!…… 这时,“天蝎白舟”舱口的深垂珠帘,由两名髫龄美婢,伸手挑起。 司马白毫不客气,也毫不疑惧地,举步进舱,直等走进舱门,才暗惊这“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气派委实极大! 舱中不单布置得堂皇富丽,美轮美奂的华逾王侯,并在主位与客座之间,放了四扇透光纱屏,屏上是当代名家所画的山水人物。 纱屏制作得极为考究精细,虽然透光,却不透明,使隔屏对座的主客二人,只可互见对方七分清晰,三分朦胧的身影而已。 主座上早已有人,面貌虽不真切,但约略上已可看出,是个白衣书生。 司马白才入客座,先前所听过豺狼似的语音,便又响起说道: “我们虽隔纱屏,已算是面对面了,使者不必再吞吐其词,可以直陈所需,谈谈生意。” 司马白深知对这等一流江湖凶人,越豪迈坦白越好,伸手取起几上香茗,呷了一口,侃然说道: “葛老人家要我传话,欧阳先生若在服药以后,剧毒得祛,便替他杀一个人!” “天蝎秀才”欧阳纶失笑道: “这算什么重酬,欧阳纶两手血腥,杀人如草,闯荡江湖以来,死在我手下的英雄好汉,少说点也当以千百计,要我杀一个人!这种医礼,未免嫌轻了吧?” 司马白冷然道: “欧阳先生莫发狂言,不要轻于应诺,葛老人家要你杀的,显然绝非常人!” 欧阳纶笑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常人,但纵是身居九五的当今皇上老儿,欧阳纶也照样敢对他动动脑筋!” 司马白道: “如此说来,这桩生意业是已成交的了?” 欧阳纶道: “条件我已允诺,但是否履行,却得看葛心仁的药物是否灵效而定?” 司马白笑道: “‘神医妙药’虽不能使白骨生肉,却能令活人不死……” 欧阳纶道: “好,使者如今尽管直说葛心仁要我代他去杀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司马白把语音放得极为低沉地,隔着纱屏,一字一字,向欧阳纶说道: “天……蝎……尼……姑……” 刚才,这位“天蝎秀才”还狂妄得夸称,连皇帝也都敢杀,但如今听了“天蝎尼姑”四字,却居然为之愕住?…… 司马白轻音一笑道: “有胆九重刺天子,无能江海杀尼姑,欧阳先生感觉困难了吧?好在这桩生意,尚未着手进行……” “无能”二字,把位“天蝎秀才”欧阳纶刺激得断喝一声道: “把药拿来!” 司马白一面探袋取药,一面仍以椰揄语气,侃笑问道: “欧阳先生敢杀,能杀,而肯为葛老人家杀死与你齐名当世,可能还比你更厉害一点的‘天蝎尼姑’?” 欧阳纶仿佛盛气已动,厉声答道: “各种毒蝎,一向以容易同类相残,要我杀‘天蝎尼姑’不难,但眼前无法办到,必须限个时日。” 司马白自己把异香扑鼻的“九毒赤龙丸”,拈在手中,想了一想说道: “以百日为限如何?” 欧阳纶想了一想,点头答道: “好,就这么办,把药拿来,咦,你手中所持,像是药物中号称至毒的‘九毒赤龙丸’呢?” 司马白既惊对方的见识之广,又觉得做作已够,遂把“九毒赤龙丸”,从纱屏风脚下隙缝递过,并含笑道: “欧阳先生的见识不错,但这‘九毒赤龙丸’中,加了九滴‘天香玉露’,和一些‘太已葆元散’,才可以毒攻毒,但欧阳先生若是胆惧,也就不必服食。” “哈哈……哈哈……” 欧阳纶一阵纵声狂笑,笑毕说道: “欧阳纶有胆如天,慢说这是‘瞽目天医’葛心仁专炼灵丹,便当真是粒入口断魂的穿肠毒药,我也照样把它吃下肚去!” 纱屏透光,可以看见欧阳纶当真拈了那粒“九毒赤龙丸”,放进口内! 腾腾……腾腾……腾腾…… 这是司马白自己听得见自己的剧烈心跳! 他不是怕,是不知道药灵不灵?万一麟儿开了玩笑,拿一粒益元灵药,或真正的祛毒丹丸,由自己来给“天蝎秀才”欧阳纶服用,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还好,司马白这种腾腾心跳的迷惑,并未等得太久,谜底便告揭开。 卟!一片腥红! 这是一大片腥红血水,从欧阳纶的口中,把原本相当雅洁华丽的透光纱屏,弄得污秽不堪! 哈哈……哈哈…… 这是司马白的笑声他当然要笑,因为三个月前,“天蝎尼姑”便是先弄诡计,使父亲司马长苍中毒,如今,自己照方抓药,报应循环,把两个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业已除掉一个…… 哼哼……哼哼…… 司马白“哈哈”得意狂笑未绝,纱屏后的“哼哼”冷笑又起! 司马白怔了,因为他听得出作这“哼哼”冷笑之人,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那种独树一帜,相当难听的豺狼声带! 扑!这次不是喷血,这次是有人伸手把纱屏抓破! 一抓一甩,纱屏飞往窗外,屏内真象,方告大白! 屏后,有两个身材貌相衣着,都极为相像的“天蝎秀才”欧阳纶! 一个,坐在主位之上,一个却刚从那张披有虎皮的主位太师椅后站起! 那坐在主位上的欧阳纶七窍溢血,显然已中了“九毒赤龙丸”的毒力惨死。 事情明白了,这是一出双簧。 答话之人,是真的欧阳纶,坐在椅上中毒死之人,是假的“天蝎秀才”。 司马白目光四扫,暗叫大事不妙!…… 深仇未报,他倒不是胆怯想跑,是因舟中地窄,施展不开,容易受制,想设法离舟登岸,再以家传绝学,与这太已狡猾的不共戴天深仇,决一死战! 但目光不扫还好,这一目光四扫之下,却把司马白扫得寒生心底,眉头越发深皱! 因为无论窗口,舱口,那里还有出路,都被数以千百计的大小毒蝎排满! 每一支毒蝎,都对敌发威的,高高竖起尾钩! 每一根尾钩,都代表了“天蝎秀才”招牌,被欧阳纶漆成白色! 欧阳纶发话了,如今,已无纱屏之隔,他是把两道凶狠的目光,盯在司马白的身上,缓缓说道: “我与‘瞽目天医’葛心仁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不愿行医,也无所谓,为甚么却遣人送来毒药害我?” 司马白觉得事既至此,理应先为葛心仁洗刷,遂朗声答道: “葛老人家已与‘七海游龙’柳大侠,偕游青海,根本不在庄内。” 欧阳纶道: “你是谁呢?听你语气,并非葛心仁门下弟子,为何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会听说江湖传言,‘天蝎四凶’是向来眦睚必报的么?” 司马白仇火一腾,气往上撞,索性伸手把所作化装,完全去掉。 由于他与他父亲司马长苍轮廓相像,神韵相若,遂使欧阳纶目光才注,便恍然说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州天平一役的漏网之鱼!” 白色儒衫的大袖一挥,便将一大一小两支毒蝎,向司马白凌空飞来! 司马白是吃过苦头,知道欧阳纶这出手向自己飞来的,名叫“阴阳双蝎”,蕴有绝大威力,更藏巧妙变化! 一大一小两支毒蝎中,看来大蝎形状,比较凶狞,其实那只是一枚形状比较奇特的独门铁铸暗器。 小蝎则是活物,并是欧阳纶费心搜罗的洪荒异种,蕴有奇,会自行凌空转折,专门为对方心神为大蝎所慑一心应付时,突出奇兵,把对方一螫致命! 欧阳纶智珠在握,佯作无知,一式“风卷残云”,挥剑便向当先飞来的那支大蝎,电疾狠劈! 剑光落处,两蝎成一,小蝎业已中途转折,不知踪影! 但那支大蝎却连尾带足,至少也被欧阳纶这电挥一剑,劈成了三四十块,纷纷坠地。 “天蝎秀才”欧阳纶虽然暗喜司马白似已上当,但也暗惊别才三月,这小子有何缘福、不单重伤不死,并还内力这充,出剑这快,有了令人难信的奇高进境。 就在欧阳纶心中惊喜交集之际,司马白倏然身躯微旋,反臂又是一剑! 招势是并不太称玄虚的“反臂倒劈丝”,但因司马白动作太快,认位太准,以快增威,以准增力,便成发威力无伦的一招“反臂倒劈蝎”! 那支小蝎是中途悄坠,贴地平飞,并绕了半个圆弧,从背后袭司马白的左腿部位。 这是洪荒异种,趾上有蹊,可以半借人力,滑翔飞行,毒性更极强烈,只要容它飞近,高举尾钩一落,司马白的一条小命,便到了鬼门关口! 但就在这支小蝎滑翔飞行得将近司马白而近司马白身后的刹那之间,司马白的身形忽转,剑光又劈! 转,转得快,劈,劈得太准! 这一剑,把那支小蝎,由钩至身,一劈中分,那两半蝎尸,坠地以后,仍有点卜卜跳动! 欧阳纶对这支能飞小蝎,一向爱如性命,见状心中奇痛,并有点不肯接受这种一出手便遭重挫的万分意外事实,有点愕然发怔! 欧阳纶毕竟少年气盛,艺成后,初度出手,便震强敌,不禁志得意满,一挑双眉,狂笑说道: “‘阴阳双蝎’,双双归阴,欧阳纶,你‘天蝎秀才’四字,被当世武林目为一流凶人,还有甚么够份量的玩艺儿,向你司马少爷,抖露抖露,像这等仅仗虫豸之力的下三流手段不必再现眼了!” 欧阳纶看得咬碎了牙,更听得气炸了肺,蓦然振声一啸! 这一啸,着实不凡,论高度,堪称裂石穿云,论强度,堪称震山摇狱,把他这支“天蝎白舟”,都震得门窗“格格”的剧烈颤抖! 在啸声中,欧阳纶的两支手儿,也从袖中伸出! 他肤色本来不黑,如今更白得毫无血色,皮肉似枯,手臂僵直,十指微钩,向司马白缓缓抬起,而在抬臂之际,他的全身骨节,更在“格巴”“格巴”地,不停作响! 更吓人的是这艘“天蝎白舟”的宽大舱中,陡然起了一阵极为寒冷,微带腥气,不知其所自来,却能令人毛骨悚然,肌肤起栗的奇异阴风! 显然,“天蝎秀才”欧阳纶业已恼羞成怒,要施展甚么怪异绝学,而这种攻势,一经发动,也必凌厉阴毒得无与伦比! 论功力,司马白此时虽未入圣,业已超凡,纵遇再厉害的攻击,也足可抵挡一阵! 但论江湖经验,和对敌阅历,他这初出茅芦的毛头小伙子,却差得太远! 故而他怕是不怕,却有点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觉! 这种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觉,换句话说,就是心底生寒! 这是对敌大忌,因为心一生寒,不单锐气立馁,也无法神凝起稳,顾虑周全,容易被明眼敌方,找出破绽! 就在欧阳纶破绽已露,欧阳纶也认为时机已至,双臂猛然高抬,石破天惊的杀手即发之际,“天蝎白舟”以外,突然响起一声娇叱! “住手” 欧阳纶眉头才皱,舱外珠帘揭处,走进来一名貌相身材均与柳还珠一般无二的黑衣少女。 欧阳纶与司马白同自一惊! 欧阳纶的惊,有其原因,他惊的是“天蝎白舟”此时业已悄悄离岸数十丈远,舱外并早布“蝎阵”,这年轻黑衣少女娃,是怎样登舟!又怎样能无声无息的通得过“蝎阵”,进入舱内! 司马白的惊必,似乎没有原因! 他早盼柳还珠,晚想柳还珠,好容易才把柳还珠盼望归来,心中应该是个“喜”字,不应该是个“惊”字! 其实,仍有原因,他是惊于声音不对。 黑衣少女虽然只说了“住手”二字,欧阳纶便觉得与自己在“无怀小居”之中,所听惯了柳还珠的轻柔语,有点不对? 不对之处是柳还珠的声音,是万分轻柔,这黑衣女子的语音,则虽极娇诡,却有点嫌刚! 耳中有所疑,眼内遂细看。…… 果然,听起来有一点点不对,看起来也有一点点不对! 柳还珠的眉心部份,有颗原砂红痣,这黑衣少女却没有。 欧阳纶听清看明之后,心中的“惊”字之上,又加了一个“奇”字? 他奇的是天下竟会有如此相像之人,而这绝似柳还珠的黑衣少女,居然也闯到这一般江湖人均望而远避的“天蝎白舟”之上。 欧阳纶略敛惊色,目光则仍盯在黑衣少女身上,沉声说道: “姑娘何来?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黑衣少女淡淡答道: “船形奇特,一望而知是‘天蝎四凶’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说话一多,越发使司马白听出她那硬梆梆的森冷语调,与柳还珠的无限娇柔,迥异其趣。 欧阳纶苦笑道: “柳明珠既然知晓这是甚么所在,你居然敢到‘天蝎白舟’之上,对我欧阳纶,发号施令!” 黑衣少女点头道: “不错,我不单不许你施展‘九阴白骨抓魂手’,并要你取出独门解药,替这位朋友解毒!” 因舟中并无别人,司马白自然知晓黑衣少女的语中“朋友”是指自己,遂骇然说道: “我中了毒!” 黑衣少女并非单对欧阳纶如此,对于司马白照样冷冰冰的说道: “不错‘天蝎白舟’之中,四面八方的想像不到,目力难睹处,共有针尖大小的一百零八小孔,其中暗藏欧阳纶独门特炼的奇质轻药粉,孔穴被他适才啸声,一震而开,毒粉为真气挤逼,无形无色,飞浮空际,你愚笨识陋,既未屏息提防,自然是业已吸入,暗隐肺腑的了!” 话是几句好话,但措词似乎失当,仅仅那“愚笨识陋”四字,便把位心高骂嗓得一头是火,俊脸生红,对这极像柳还珠,而不是柳还珠的黑衣少女。 他闻得自己脏腑蕴毒,有点将信将疑,但“天蝎秀才”欧阳纶,如此,司马白又那有时间来调气行功,察看体内情况? 黑衣少女语音方了,欧阳纶便十分惊讶地,“咦”了一声问道: “奇怪,你这小姑娘竟是何来历,居然对‘天蝎白舟’中的情况,都会如此……” 好,欧阳纶“都会如此清楚”一语中的最后“清楚”两字,虽未说出,等于承认黑衣少女所料,果是实情,司马白也要无须调气行功,便知脏腑有毒! 黑衣少女听得欧阳纶的问话,仍然神色森冷地,“哼”了一声道: “常言道得好‘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又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天蝎四凶’杀人如草,一身恶孽,两手血腥,我若非大有来头,敢上你的船么?” 欧阳纶冷笑道: “小姑娘休要夸口,放眼当今,八荒四海五岳三山的武林人物之中,任何一个,也不配对欧阳纶发号施令……。” 黑衣少女听欧阳纶说至此处,晒然一笑,接口说道: “话不可说得太多,弓最忌拉得太圆,你虽不识云山,眼前却瞻仰了金身佛相,有我在此,你那‘九阴白骨抓魂手’根本不能施展,还不快把自炼奇毒的独门解药,拿出来么?” 这份冷,这份傲,这份狂,慢说欧阳纶听得怒满胸膛,连司马白听得都有点不太顺耳。 但“天蝎秀才”毕竟“惯经战阵;久走江湖”,仍能勉强压抑心头怒气,打了一个“哈哈”,故作毫不在乎的轻松状道: “说大话易,作大事难!小姑娘既有这等不平凡的来历,要不要先显点不平凡的本领,给我欧阳纶开开眼呢?” 那黑衣少女摇头道: “用不着显甚不平凡的功夫,我只消给你看件不平凡的东西,便不怕你这自命不凡的‘天蝎秀才’,不俯首低头,乖乖听我号令!” 欧阳纶气极而哂,轩眉笑道: “好好好,我拭目敬观,看看是甚么帝王金牌,阎君令?” 黑衣少女道: “阎君只能会鬼,帝王只能役人,我这东西却专门能制你们这等徒有人面,却具鬼心,比人还刁,比鬼更恶的魑魅魍魉!” 她这番话儿,似乎又说得痛快淋漓,不太讨厌! 一面说话,一面并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粒丹丸。 那是一粒比龙眼略大的银色蜡丸,丸上居然也画了一支蝎子! 但这支蝎子的尾钩部份,却涂作黑色,看去与代表“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的“红、黄、蓝、白”回为异趣! 司马白看不懂这蝎蜡丸,有何威力?欧阳纶却着实为之全身一震! 黑衣少女手拈蜡丸,冷冷又道: “欧阳纶,你刚才不论起了凶心,暗凝‘九阴白骨抓魂手’力,至令‘乌钩蝎毒’,深入丹田,如今若要这粒独门丹丸,纵令‘瞽目天医’葛心仁,人在现场,也无法救你的了!” 欧阳纶双眉紧皱,默默不语。 黑衣少女知道他是在悄悄行功,暗察丹田毒势,遂冷笑说道: “你察看丹田间的毒势也好,否则还不知道已难活过四个时辰,而仍自大自傲地,不肯乖乖听命,求我取这粒专祛‘乌钩蝎毒’的独门灵丹呢!” 又过片刻,“天蝎秀才”欧阳纶才废然一叹,脸上那股冷傲神色,也为之收敛不少。 黑衣少女冷笑道: “你明白了,我所说的不是虚声恫吓之语吧?” 欧阳纶苦笑道: “‘乌钩毒蝎’,天下无伦,我不相信你肯把这粒独门解毒,平白给我。” 黑衣少女道: “当然不能平白给你,我有两项条件,你若回答半个‘不’字,这粒稀世难得的‘乌钩毒蝎’,便将在我两指之间,化为粉碎!” 这时,司马白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怪愿望,他希望黑衣少女的两项要求,不必太苛,而使欧阳纶在四个时辰之内,不致惨死! 其实,倘若略加分析,司马白的这种愿望,合情合理,并不奇怪。 因为,他根据目前情况,看出“天蝎四凶”名不虚传,自己则虽有奇遇,修为尚浅,三月旦夕苦练,家传绝艺“天罡六式”中的撒手招式“天外飞罡”的六招绝顶变化,尚刚刚仅得大概,今夜委实自行蹈险,来得有点鲁莽,决杀不了欧阳纶,则这“天蝎秀才”,若是死在甚么“乌钩蝎毒”之下,岂不泯灭报仇机会?…… 念方至此,欧阳纶苦笑一声,业已目注黑衣少女说道: “柳明珠,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姑娘提条件吧!但江湖中,说得好,光棍只打九九,莫打加一,希望你不要过份为难,逼得我欧阳纶羞刀难以入鞘的悍不顾命才好!” “好,‘天蝎秀才’果然厉害,在身受人制之下,仍能反击,这几句话儿,说得既不失身份,也颇具威力!” 黑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放心,条件不算苛刻,尤其是对你‘天蝎’秀才的尊严无损!……” 司马白又看呆了,因为这黑衣少女的身材貌相,太像柳还珠,语音神态却迥然为相异,但如今似因欧阳纶甘愿低头,她心中高兴而嫣然一笑,了又酷似柳还珠,所差的,只是眉心中那粒朱砂红痣而已。 黑衣少女语章略顿,伸出食指,指着司马白,向欧阳纶道: “第一个条件是你把独门解药,送给这位朋友,不论对方有多大仇恨,都另订时地一会。” 欧阳纶钢牙一挫,扬手抛出一粒白色丹药,向司马白说道: “半年以后,我们在‘洞庭湖’面一会。” 司马白一面点头,一面暗下决心,非在半年之内,痛下决心,把“六六天罡剑法”中的绝诣“天外飞罡”,练到圆通自在的精妙地步不可! 黑衣少女又道: “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你这半年之内,杀掉‘天蝎尼姑’,或是夺走她的‘蝎尾毛鞭’,并破掉她的‘天尸气功’!” 这几句话儿,听得欧阳纶一怔,连司马白也同样为之一怔? 因为她这条件,与司马白先前向欧阳纶所提的条件,竟差不许多,只是把百日之限,改为半年,并加了一项或是破除“天蝎尼姑”的“天尸气功”,夺走她最厉害的“蝎尾毛鞭”而已。 欧阳纶一怔诧道: “你们是一路的么?怎会所提条件,都差不多呢?……” 黑衣少女笑道: “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若差不多,也是巧合,你对我这第二项条件,答不答应。” 欧阳纶咬牙道: “好,半年后的‘洞庭之会’,姑娘最好也能到场,我才可以如期缴卷!” 黑衣少女颔首道: “你既然如此说法,我便到时也走趟‘洞庭’,一搅‘岳阳楼’暨‘君山’胜景也好,并为了便于记忆,干诡便把会期定为五五端阳如何?” 欧阳纶方一点头,黑衣少女便把手内丹丸递过,并扬眉说道: “天蝎秀才,‘乌钩蝎毒’的唯一解药在此,请你把‘天蝎白舟’拢岸,该送客了!” 欧阳纶是何等凶狡之人,先把那银色蜡捏破,取出丹药,仔细嗅了一嗅,又用舌尖略为辨别,方放心服下,目注黑衣少女,点头说道: “解药居然不假,但你怎有这大胆量,在未离‘天蝎白舟’之前,便让我服?难道不怕……” 黑衣少女把嘴角一披,不等欧阳纶再往下讲,便手指司马白接口说道: “我和这位傻朋友不同,若不把你欧阳纶摸透,怎会轻易上你‘天蝎白舟’?我知道‘天蝎秀才’千坏万坏只有一事不坏,就是说话算数,生平极少反覆!” 这几句话儿,把欧阳纶听得目闪如光,轩眉狂笑道: “想不到我欧阳纶在武林之内,还有小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音?好好好,我要保持我这唯一‘不坏’之誉,立即拢舟送客,彼此‘洞庭湖’见!” 语音一落,果然立即命人把“天蝎白舟”,拢向岸边。 司马白蹩了满腹疑云,一下“天蝎白舟”,便向那黑衣少女,抱拳问道: “请教姑娘,是否姓柳?” 黑衣少女“咦”了一声,愕然叫道: “你怎么知道?……” 一语方出,司马白又急急说道: “请问姑娘……” 他虽然听得这黑衣少女果真姓柳,越发情急,想问清对方底细,但因太以缺乏男女交往经验,以致在“请问姑娘……”四字之后,便自呐呐不能出口。 黑衣少女白了司马白一眼,哂然说道: “有话就尽管问,不要这等婆婆妈妈,缺少了男子气概!” 司马白俊脸之上,一阵灼热,自知耳根均已烧红,赧然抱拳说道: “可不可以请教燕名?” 黑衣少女极为大方地,应声答道: “有甚么不可以呢?我叫柳明珠!” “柳明珠?……”司马白惊呼一声,又有点结结巴巴的问道: “柳……柳姑娘,你……你……你有没有甚么孪生胞妹?或是姊姊?” 柳明珠道: “柳明珠我有个姐姐,叫柳还珠,但自幼分散,已有多年见……” 语音至此,忽然顿住,目注司马白,微一打量,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难怪你能猜出我姓柳,大概你和我姐姐柳还珠相识,她如今在何处呀?” 司马白一时之间,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应声答道: “她本来就在这峰上‘无怀小居’暂居,但……但在八十天前,却……却突然失去足迹?!” 柳明珠又对司马白略一端详,扬眉说道: “你对我查名问姓,自己也该报个身世来吧,以及怎样和我姐姐结识,也要请教请教。” 有了话题,司马白遂立即自述身世,暨蒙柳东池、柳还珠搭救结识经过,说得颇为详尽一字不隐。 柳明珠聆听之间,双眉连轩,娇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冷笑神色。 直等司马白把话说完,她方一伸手,将欧阳纶所给的独门解药,向司马白递去道: “这是我为了救你这条小命,向‘天蝎秀才’欧阳纶勒的独门解药。” 司马白满口称谢,伸手接取丹丸。 药才接过,柳明珠翻手就是一掌! 一来她功力极高,动作快如闪电,二来司马白决未提防,她会突然伸手打人,以及这记耳光,挨得实而又实! 不但挨得实,并且挨得重,柳明珠凝了相当程度的内家真力,手下决未留情,“拍”的一记诡响起处,司马白的左颊之上,立即红肿好高,现出五枚纤纤指印! 司马白被打昏,却被打怔,他呆了半晌,方苦着脸儿问道: “柳姑娘,你……你为何打我?” 柳明珠冷笑道: “我才不屑于打你呢,我是替我姊姊柳还珠打你,也是你爹爹‘天平隐士’司马大侠的泉下英灵打你!” 两顶大帽子,压得司马白不敢作声,只得静听柳还珠的申斥! 柳明珠冷冷说道: “司马大侠全家遇难,血脉几绝,只有你这一条根苗,被我姊姊所救,应该如何养源增本,奋发图强,务期大成,上报父母冤仇,下酬爱侣恩情,怎么在尚未把家传绝艺‘天外飞罡’练熟,并吸收江湖经验,磨出本身应变能力之前,便如此躁急,一闻敌踪,立刻轻举妄动?以你目前成就,欧阳纶即令不仗‘天蝎白舟’中的剧毒埋伏,也杀你有余,倘非与我巧遇,必将命丧舟中,则我姊姊归来,岂不燕心尽碎,柔肠寸折?你父母在九泉之下,岂不废然长叹,血泪难止,愚而不孝,躁而不义,我代表我姊姊柳还珠,以及司马大侠的泉下英灵,打你这么一记耳光,以示儆戒,不算是太过份吧?!” 司马白被器得无法辩说片语,只把一张原已略呈红肿的俊脸,更腹胀成了猪肝色泽! 他羞、惭、窘、愧、百念并生,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一头钻了下去! 柳明珠秀眉双挑,杏眼一瞪,正欲继续斥责司马白,忽然眼前玄光略闪。 她微一伸手,不知接住甚么几乎目力难受的细小东西,看了一眼,扬眉说道: “我有要事待办,没工夫教训你了,半载光阴,一晃即过,你若不刻苦淬励,在家传绝学上,造极登峰,并吸收江湖经验,磨去幼稚思想,‘洞庭湖’也不必去了,否则,徒自贻羞,为司马一氏,丢人现眼而已!倘真如此,下次相逢,我不会只打你一记耳光,而要至少打落你几颗门牙的,奉送你十个大耳括子!” 语音才落,身形已腾,化成一丝黑烟,居然向“无怀小居”方向,登峰而去! 男孩子无不好强,司马白当着柳明珠,只是咬牙强撑,其实他初次出道,便受重挫,尚没受过多大磨练的心神上,业已承受不住这等重大打击! 柳明珠身形才杳,司马白勉强忿住的眼泪,已宛如断线明珠,垂胸洒落! 这是惭愧之泪,也是羞辱之泪,男孩子挨了女孩子一记耳光,除非是万分皮厚无耻之流,都会产生极强烈的羞辱委屈意味! 泪珠先滴,跟着是双耳雷鸣,眼前金花乱转,心中一片空虚…… 司马白如今是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的内家高手,外来的打击再强,他都可以应付承受,但这等心神上的惭愧、羞辱、气恼,却使他无法承当,人昏倒地。 等到司马白自行醒转,日正当中! 来时是子正,如今是午正,他这一气晕,居然昏睡了将近六个时辰?! 司马白大吃一惊,翻身站起…… 他惊的是自己在“天蝎白舟”中,曾中剧毒,虽由柳明珠向欧阳纶索得独门解药,但时隔这久,尚未服用,岂不业已发身死?…… 但人已站起,证明未死,欧阳纶的独门解药,偏偏仍握掌中,岂不是大大怪事? 转念一想,或许欧阳纶“天蝎白舟”中所布置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尚未到发作时间。 好在眼前并无敌踪,司马白便索性坐了下来,澄心静念,调气行功,把自己脏腑情况,细察一遍。 功行九宫雷府,气转十二重楼,一遍功夫作罢,司马白又诧异了,他发现自己身体内外,无论任一部门都没有中毒情况。 惊定生疑,疑未定而再生惊! 惊定之疑,是发自意念,疑时之惊,是来自景观! 司马白偶然抬头,峰鹿峰腰,白烟缭绕。 在常人眼中,或许以为是云、是雾,但在练武人眼中,尤其是目力奇强的内家高手眼中,却一看便知这是火后白烟,决非自然云雾! 火后之烟何业,难道是甚么胆大狂妄之人,前来放火,烧掉了“无怀小居”?…… 这一惊,岂同小可,司马白顾不得再研究自己为何未中奇毒之事了,赶紧提气腾身,向峰上窜去。 倘若“无怀小居”被焚,司马白觉得无法对葛心仁、柳东池等交待,何况“无怀小居”中还有麟儿,和其他几名侍役,他们生命安全与否,更应立即探看,以谋挽救! 攀登未久,司马白便连连顿足。 果然不错,“无怀小居”确实被人放火烧掉,并片瓦无存,烧得极为干净! 不单房舍篱圃,荡然皆尽,连葛心仁半由人工,半倚天然形势,费尽苦心,所布置“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也都成为一片灰烟! 司马白满心痛恨,泪流满面之下,脚底越发加快…… 因为物已无救,人尚未知? 他要查明麟儿等,是否在这场莫名其妙的魔火之中,惨遭劫数? “怎么交待?……” “怎么交待?……”司马白在登峰之际,心中,脑中,反反覆覆的,全是这四个字儿! 葛心仁对自己有天高地厚的救命再造之恩,等他青海归来,发现家灭人亡,却叫自己有何脸面、以及拿甚么话儿,向他交待?…… 悔恨之中,“无怀小居”的旧址已到。 房舍虽告成灰,但麟儿等为躲“天蝎秀才”欧阳纶的藏身石洞,却非烈火能焚,依然无恙! 司马白抱着莫大希望,进入秘洞…… 他希望麟儿等,能躲过这场无妄非灾,则物毁人存可略减心头歉疚,并有望能从麟儿口中,问出放火凶徒,究竟是什么魑魅? 他如今并未怀疑别人,只认为多半是那凶残无比的“天蝎秀才”欧阳纶所为! 秘洞之中,人影阒然…… 麟儿等,不见人踪,也不见尸骨,但洞内石壁上,却留下一行字迹,写的是“放火者,黑衣人也!” 司马白三月以来,与麟儿亲近盘桓,认得出这是麟儿笔迹。 但“黑衣人”三字,却使他看得双眉深处,心中悚然失惊! 首先,惊的是猜测错了,欧阳纶衣白,舟白,连手下人役,所豢毒蝎尾钩,都全是白色,放火者,既是“黑衣人”,则这桩事儿,显与那“天蝎秀才”无涉! 其次,他想了柳明珠是一身黑衣…… 是了,不会错了,在自己惊惭交进,即将晕倒之前,柳明珠声称有急事待办,闪身侠峰所奔方向,正为“无怀小居”想不到,她所谓“急事”,却是登峰放火…… 想到此处,司马白不禁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 昨夜,柳明珠那样对他申斥,并掴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司马白因自知该骂该打,心中只愧不恨! 如今,他却把柳明珠恨入骨髓,咬牙之余,对天立誓,非对这丫头,加以适当处置不可! 不过,所谓“处置”,并非动了杀心,因柳明珠究竟是柳还珠的胞妹,爱屋及乌,司马白只祈祷麟儿等人未死,自己设法擒住此女,交给葛心仁发落,问她个焚毁“无怀小居”之罪即可。 立誓后,司马白便在这未被烈火炎威所波及的秘洞之中,盘膝静坐。 一来,此地已毁,他要考虑今后行止! 二来,对自己没有中毒之事,尚存疑念,要仔仔细细再复察一遍。 经过极为审慎的详细体察,司马白认为自己体内,绝无中毒状况。 本来,他准备把柳明珠为他向欧阳纶勒索而来的那粒独门解药毁弃,但一转念间,却反而妥为保存。 司马白想通了,他忽然悟出,在这种步步危机,寸寸鬼域的险恶江湖以内,当圆能时,无过份狷介,有了这粒解药在身,不单可防范自己万一毒发,并可用来解救被“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害的其他善良人士。 关于今后行止,他在静坐运功之中,也已有了决定。 司马白认为“无怀小居”既毁,自己无须再在“太湖”勾留,不如慢慢去向岳阳,一路磨练江湖经验,并探听“天蝎尼姑”足迹,若是天缘凑巧,能够亲手报仇,免得驱虎吞狼的利用欧阳纶之力,岂不更为理想。 当然更重要的苦练家传绝艺“天外飞罡”,好在骊珠早得,所差的只是从不同对手身上,吸取实战考验,则江湖任侠,沿路拔刀,产险不平,济救民物,何愁到处不是机会? 主意既定,便在洞中划壁留书,简报此间情事,与自己去向。 这是留给葛心仁、柳东池二老看的,因二老归来,突见“无怀小居”的遭劫情况,必然惊疑万状,弄不清自己与柳还珠、麟儿等人的生死去向,胡乱猜测,可能会生出不少无谓事故! 留书既毕,又从烧成断瓦断垣的废墟之内,找出一些散碎金银,司马白便孤剑支身,开始了他生平第一次的江湖游之旅。 游侠目的,既重磨练,便不能怕事,而要找事生事…… 事有奏巧,司马白尚未离开太湖,便遇上一桩热闹。 就在太湖西岸,他发现不少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似乎奔向同一所在,更怪的是这些江湖人物,虽然身形各别,年貌不同,却有一项相同之处,就是不用别的刀枪战棍兵刃,一律是身边佩剑。 经他试加探问,所获得的答覆是去往“水月江村”,参与“红丝斗剑大会”。 司马白对“红丝斗剑”四字,颇感新奇,但等他进一步探询究竟时,对方地神秘一笑,不告而去。 连问数人,个个如此,不禁更激起了司马白的好奇之心! 他心中暗忖,不论这大会是何性质,但既系“斗剑”,又有这多人来,必然云聚当世武林的用剑高手,凑凑这场热闹,对自己极欲磨练的“天外飞罡”定当有益无损! 至于大会性质,只消跟到那“水月江村”,一看自知,又何必与一干作神秘之人,多费唇舌。 好在携剑赴会的江湖人物颇多,司马白定计以后,不再寻人询问,佯作深知内情模样,神情孤傲地,随在人后举步。 天下事往往如此,他不再问人,反而有人竟问起他来。 这是一个形容稍嫌猥琐,腰间悬了一柄旧剑,年约五十左右的瘦小黄衣之人,他似乎在赴会群豪中,特别注意司马白,挤挤撞撞的走到司马白身边,突然压低语音问道: “借问一声,这位老弟是不是复姓司马?” 司马白先颇惊奇,但转念想起父亲司马长苍未归隐前,也是一流剑客,交游不少,这黄衣人或许便是从容貌上有所辩识才突然发此一问。道理想通,含笑答道: “在下司马白,尊驾怎样称谓?” 在他以为这黄衣人既是父亲旧识,必会对自己身世,继续探问,谁知那黄衣人竟不再追询,只以一种微带粤音的奇异语声答道: “我姓鲍,名叫恩仁,司马老弟参与这‘红丝斗剑大会’,是重在‘红丝’?还是重在剑?” 司马白被问得一怔!不知这鲍恩仁所问之语,究属何意。 鲍恩仁含笑又道: “我是问司马老弟要‘剑’或要‘线丝’?抑是想陇蜀并吞,鱼掌兼得?” 司马白愕然答道: “赴会之人,均系剑士,各人自己有剑,却还想甚么‘剑’?至于‘红丝’二字,意属何旨,我更根本一无所知。” 鲍恩仁“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司马老弟对这‘红丝斗剑大会’,竟完全空白,看来你定是路过‘太湖’,无心巧遇这场热闹,并非有意赴会。” 司马白点头道: “正是如此,鲍兄若是对这‘线丝斗剑大会’性质,深为了解,不防请指点指点。” 鲍恩仁笑道: “一团空白也好,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又道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以老弟如此人材,反正绝不会在‘红丝斗剑大会’之上,吃甚亏儿?你干脆就给它来个不问不问,作位糊涂贵宾便了!” 司马白因不知底细,遂越听越有点莫名其妙?暗忖“斗剑大会”所重定在功力深浅,暨剑法变化,却与“人材”二字,有何关涉? 心中虽疑念难释,但鲍恩仁既不肯加以解释,也未便强行追问,遂转变话来说道: “鲍兄看来江湖老到,交游定广,你知不知道去往‘水月江村’的众多群雄之中,有没有甚么知名剑士?” 鲍恩仁目光一亮,应声答道: “知名剑士多呢,胡思乱想,溢竽充数者,固不乏人,但五狱三山,八荒四海中,以‘剑’成名者,泰半参与,即令本人不到,也会逶派得意弟子,前来碰碰机缘,故而这场大会,定集当代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大观,不然,我又怎肯不辞数千里的,赶来开眼界呢?” 司马白看了鲍恩仁一眼道: “鲍兄远来,只为开眼界么,你不是想‘丝’要‘剑’?……” 鲍恩仁是位江湖经验极丰,身份特殊的江湖怪杰,一听便知司马白是想套话,遂呵呵一笑说: “像我这样又穷又老之人,对‘丝’早已无缘,只不过得在江湖间闯荡太久,刀头剑底难免曾受人恩,总想找个机会,略为补报而已……” 语音至此略顿,竟伸手腰间,把所佩旧剑,拔了出来! 司马白本来以为此剑定不凡,正欲凝神赏鉴,但一闻出鞘声息,便自双眉略蹙! 因名剑出鞘,必作龙吟,或焕奇芒异彩,森肌生撷,夺人眼目! 鲍恩仁业已拔剑一半,慢说芒彩龙吟,连寻常铁器相触的“呛踉”之声,也无所闻! 等他完全把剑拔出,司马白不禁苦笑,原来只是一柄剑形竹片而已!……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看见了么?我根本不是剑术名家,只挂柄竹剑,当作幌子,前来凑场热闹,若有好买卖,亦不妨顺手牵羊,捞点油水!” 司马白道: “鲍兄作的是甚么买卖?” 鲍恩仁笑道: “我甚么买卖都作,任兴所至,随遇而安,但因几乎只有收入,没有支出,也可以说是没本钱的买卖。” “没本钱的买卖”六字,把司马白听得为之双眉略蹙,神情一怔。 鲍恩仁的反应十分敏捷,见了司马白脸上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又复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莫要误会,我鲍恩仁虽有点贪财,但生平最多巧取,决不豪夺,我不是甚么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 司马白也觉这鲍恩仁虽看去极为机灵精警,但眉目间却毫无邪气,遂摇头笑道: “在下怎会有这等想法,鲍兄太多心了……” 话方至此,有条红黑相间,动作轻捷的人影,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那是个身材极矮,约莫还不到五尺之人,身穿长衣,右红左黑,中分两色,看去极为对异,在这大道之上,又是白日行,居然大展轻功,不顾忌惊世骇俗,可见此人纵非巨恶神奸,也必相当跋扈,不是甚么良善之辈! 鲍恩仁目遂这衣分红黑二色的矮人背影突然皱起双眉,叹口气儿说道: “想不到这个魔头,竟也现身,看来‘水月江村’中,又难免一场劫数!” 司马白听出鲍恩仁的语意,哦了一声,扬眉问道: “听鲍兄言中之意,莫非此人是个一身血债的大大凶魔?” 鲍恩仁道: “他那双色长衣,代表‘阴阳’,已把招牌背在身上,司马老弟竟还不知道么?” 司马白虽初出江湖,阅历不丰,但亲炙老父,也听过不少当代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闻言以下,略一寻思说道: “我所听说过外号中有‘阴阳’二字者,一是‘阴阳神丐’……”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接口道: “‘阴阳神丐’许文渊是侠,‘阴阳无常’刁小二是魔,也就是刚才施展‘草上飞’轻功,横行无忌的那一位了……” 司马白恍然道: “原来‘阴阳无常’是名叫刁小二……” 说至此处,见鲍恩仁目注自己,不禁赧然一笑,抱拳说道: “小弟初涉江湖,见闻甚浅,所知仅此,鲍兄可知‘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细底?……” 鲍恩仁摇头道: “刁小二独来独往,素不合群,故而底细无人能知,只晓得此人左手早断,装的是只上有小剑的假手,心毒手辣已极,凡曾与他动手过招之人,几乎悉数死绝,从无一人活命,右手长剑血红,左手小剑墨黑,江湖中遂称其为‘阴阳无常’,他自己则自诩为‘阴阳剑客’。”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这等说法,有点不信地,挑眉问道: “如此说来,这刁小二岂非剑法精奇,举世无敌?” 鲍恩仁笑道: “剑法精奇是真,举世无敌是假!……” 司马白抓住破绽,急急问道: “怎么是假?鲍兄适才不曾说过,凡与刁小二动手之人,从未留过活口么?” 鲍恩仁笑道: “其中有个道理,就是那刁小二极其刁钻,非有十分把握,绝不出手,真若有甚绝世高人,向他叫阵,他在自知不敌之下,可以放弃一切颜面名利,倚仗一身滑溜轻功,逃之夭夭!” 司马白剑眉忽剔,星目中电闪奇光,向鲍恩仁发话问道: “鲍兄,小弟司马白在江湖中乃甫出道之无名小卒,绝无任何威望,那极其刁钻的‘阴阳无常’刁小二,不会惧怯我吧?” 鲍恩仁看他一眼笑道: “司马老弟动了侠肝义胆,想要伏剑斩魔为世除害?” 司马白点头答道: “小弟确有此意,鲍兄会不会以为我无此能力,反而作了刁小二的剑下之鬼?” 鲍恩仁呵呵大笑,摇头说道: “不会,不会,我这一双鬼眼,尚称识人,看得出老弟英华内敛,宝相外宣,年岁虽轻,在内功修为的境界!但‘阴阳无常’刁小二,也是一流凶魔,决非寻常草寇,老弟既有此雄心,我们便须妥为策划,我要问你一句话儿,你更必须听从我一项提示!” 司马白拱手道: “鲍兄有话,尽管请问。” 鲍恩仁又向司马白看了两眼,含笑说道: “假如我不曾猜错,老弟应该是一代大侠司马长苍哲嗣……” 司马白点头接道: “鲍兄猜得不错,先父正讳长苍……” 这“先父”二字,听得鲍恩仁悚然一惊,伸手抓住司马白的肩头,失声问道: “司马大侠竟……竟……竟过世了么?这……这是几时的事?” 司马白提起家难,神色立转凄惨,叹息一声,低低答道: “为时不久,约莫是三个多月以前。” 鲍恩仁双眼一翻,突向司马白抱拳一礼,然后正色说道: “司马老弟,请恕我失礼冒味,我想请问一声,令先翁司马大侠是天年已尽,福寿全归?还是被……被甚……” 司马白知晓他是想问是否被仇家所害,却有点碍难出口,遂接着鲍恩仁的话头说道: “是被仇家‘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联手暗袭所害,不幸先父遇难,合家大小,也均惨遭不测,只剩司马白一人,算是在九死一生中,侥悻逃得性命!” 说至此处,难抑心中悲痛,双目内不自觉地,浮动了闪闪泪光! 他是覆巢之下的唯一完卵,激动原不足奇,但那鲍恩仁居然也激动得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甚至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渗出! 司马白发现鲍恩仁太以激动,正自诧异,鲍恩仁又向他问道: “这样说来,老弟是因有奇遇,幸逃大劫,如今已功力精进,天涯寻仇?” 司马白点头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辞海角天涯,寻找‘天蝎双凶’,乃人子应尽而不尽之道;至于功力方面,则虽有奇遇,不敢自诩大成,尚有待多多磨练,这次参与‘红丝斗剑大会’,也只是想找个磨练机会而已!” 鲍恩仁听到此处,忽然喃喃自语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红丝,只要剑了……” 司马白莫名奇妙,诧声问道: “鲍兄,你在说些什么?” 鲍恩仁不曾作答,反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令先翁的‘天罡六式’,乃当代剑法翘楚,老弟资质极佳,又有报仇大任定已苦练成功,尽得其妙的了?” 司马白也知在险恶江湖之中,应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但因看出这鲍恩仁似与父亲,颇有渊源,人又只正不邪,遂毫无所隐的,率然答道: “剑法中六种基本招式,既六六三十六种精微变化,均已练熟,但家传绝艺‘剑外飞罡’,却稍稍欠候,犹待磨练!” 鲍恩仁口中再度喃喃自语道: “夺剑,夺剑,非夺此剑不可……” 司马白忍不住地问道: “鲍兄一再口中自语‘夺剑……夺剑……’,到底要夺的是甚么剑呢?小弟修为火候,业已丝毫无隐的对鲍兄明言,你认为我是否斩得了那‘阴阳无常’刁小二?” 鲍恩仁不答前问,却答后问,连连点头地,正色说道: “杀得了,杀得了,杀一个区区刁小二,‘天罡六式’已足,用不着通神绝诣‘剑外飞罡’!但老弟务须特别注意刁小二的那只左手!” 司马白诧道: “左手?鲍兄不是说他左手早断了么?” 鲍恩仁道: “因为每一个与‘阴阳无常’刁小二动手遇害之人,都是在优势情况下,突遭不测,显得极有蹊跷!我经过调查,并加研究,觉得可能刁小二那只左手,并未真断,趁与彼此缠身近战,出人不意,暗弄鬼蜮!” 司马白皱眉道: “江湖中竟有如此卑鄙之人么?” 鲍恩仁叹道: “莽莽江湖,极为黑暗,极为险恶,也极为龌龊!光明仗义之辈,能有几人?即以老弟的家难而言,令先翁司马大侠何等功力,我敢断定必是中了‘天蝎尼姑’或‘天蝎秀才’甚么卑鄙龌龊伎俩,不然,必不至于让他们得手逞凶!” 司马白想起自己的伤心凄惨遭遇,知晓鲍恩仁所说,实为经验之谈,遂真心请教地,抱拳说道: “鲍兄,你既肯指点,便索性指点得明白一点,小弟应该怎么注意防范刁小二那只歹毒左手?” 鲍恩仁叹道: “鬼蜮之道,无穷无尽,欲想防范得面面俱到,未免太难,我认为最安稳的办法,还是来个攻势防术!” 司马白一时不曾会意过来,又向鲍恩仁刚一抱拳,鲍恩仁便加以解释地,含笑续道: “‘天罡六式’,妙绝当今,老弟不妨一上来便立展绝学,或明或暗地,废了他那只左臂,刁小二便有毒难施,只等报应临头,让老弟替天行诛,在人前露脸的了……” 说到此处,前途十来丈外,已现出一座建在湖边的巍峨庄院。 鲍恩仁一伸手指道: “老弟看见没有?那就是‘水月剑客’江函秋率女隐居的‘水月江村’。” 这“水月剑客”之名,司马白倒曾听过,微吃一惊道: “江涵秋名头不小,一柄‘秋水芙蓉剑’,十二粒‘灭魔弹月珠’,曾经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在太湖隐居,在这等人物庄中,刁小二还敢猖狂撒野么?” 鲍恩仁叹道: “老弟那里知道,江涵秋中人暗算,真气被破,才在盛名盛年之时,退隐江村,不问江湖锋镝,这次突然发起甚么‘红丝斗剑大会’,可能另存深意,并不是仅仅为女择婿而已……” 司马白骇然道: “为女择婿?此话怎讲?” 鲍恩仁道: “老弟不必要我解说,前面已到‘水月江村’,庄丁自会发给每位赴会来宾,一份大会说明,稍为过目,便即明白。” 果然,才到庄门,一份印制得极为精美的大会说明,便由迎宾的庄丁,双手捧送给鲍恩仁、司马白观看。 赴会来宾,并不直接走而是由庄门右侧走向湖边,湖边搭了三座席棚,一座较技平台,席棚分为“主棚”“红丝棚”“斗剑棚”,较技平台则广达十余丈方圆,伸出在“太湖”水面之上。 司马白随着鲍恩仁,走向“斗剑棚”中落座,并藉机细看那份大会说明。 一看之下,方知难怪有这多武林人物,来此赴会,原来这“红丝斗剑大会”之上,共有两件不平凡的彩头。 “水月江村”的庄主江涵秋,已厌江湖,颇有出家之念,但还有两件东西,抛撇不下。 第一,是他尚未出闺阁的独生爱女江小秋,第二,是他仗以成名,为当世武林中,有数神兵之一的“秋水芙蓉剑”。 于是,江涵秋召开此会,对会上剑艺出众,压盖群雄者,赠以“秋水芙蓉剑”,倘若此人年貌相当,并将爱女江小秋妻之,继承“水月江村”产业。 话虽如此,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江函秋赠剑之举,只属次要,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自己看破红尘,出家参道之前,为爱女江小秋,找个美好归宿! 鲍恩仁见司马白业已看完大会说明,遂向他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看说明,已知大会主人江庄主之意,要不要改坐‘红丝棚’呢?” 原来志在求凰的少年人,都坐“红丝棚”,挟技求剑的年长人物,则坐“斗剑棚”,但也有一些年约四十的厚皮无耻之人,坐进“红丝棚”中,“斗剑棚”内的年轻俊品人物,却只有司马白一位。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问自己要不要改坐“红丝棚”之语,苦笑一声,摇头答道: “小弟热孝在身,深仇待报,怎会动甚绮念,有意求凰?鲍兄莫要拿我开胄了!” 鲍恩仁冷冷一笑,目光略注“红丝棚”中,嘴角微披,喟然叹道: “司马老弟虽是孝义男儿,志成君子,但这丑恶江湖,不知自爱的厚颜无耻之辈,却也多得很呢!” 司马白起初不知鲍恩仁为何发此感叹哂薄之语,但随着他日光注处,往“红丝棚”中,看了一眼,也就恍然大悟。 原来那身高不满五尺,年龄足有四十一、二的“阴阳无常”刁小二,竟坐在“红丝棚”内。 鲍恩仁道: “老弟,看见没有?江涵秋庄主既如此盛大择婿则他独生爱女江小秋姑娘,必具天人姿色,又恰值二八妙龄,这刁小二身似侏懦,年逾不惑,更自称左手已残,不知齐大非偶,竟厚起脸皮,坐进‘红丝棚’中,岂不令人齿冷?” 司马白此时也对刁小二更添了几分鄙厌之意,哂然说道: “‘水月剑客’江庄主突然厌于江湖,不会昧于眼力,恁刁小二的声名、年龄、貌相,要想妄结‘红丝’,岂非痴人说梦?” 鲍恩仁叹道: “话不是这等说法,因既召开大会,比剑择婿,自以反技为主,万一‘红丝棚’中的,一些少年子弟,技艺浅薄,无人能是刁小二的对手,则江涵秋无法当众食言,真会相当为难的呢?” 司马白突然义形于色地,轩眉说道: “鲍兄!我们不是在途中早就动除恶之念了么?寻一适当机会,由你或我,登台出手,把刁小二废掉,或是索性为江湖除恶,岂非可为江庄主解除烦恼的了……” 鲍恩仁看他一眼,失笑接道: “愿是宏愿,心是仁心,但这宏愿仁心,恐怕非司马老弟无法实现,我有自知之明,这两手鬼划桃符,不必丢人现眼,倘若上台,也不过在那‘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剑下,多名江湖冤鬼而已!” 司马白那知鲍恩仁另有用意,听他如此说法,便轩眉说道: “鲍兄既如此谦逊,此事便由我司马白独任其难,别看了他刁小二……” 话犹未了,“当嘟嘟”的清脆钟声响起,显然是午时已届,大会开始! 大会开始,主人自然出场,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才一走入主棚,便把“斗剑棚”和“红丝棚”中的所有来宾目光,一齐吸住。 江涵秋内家真气被破之事,极少人知,他“水月剑”四字,昔年颇着威名,年又五十未到,貌相清癯英武,神情高雅飘逸,业已足使群雄注目,但更吸引人的,却是他腰间所系那柄绿色鲨鱼皮鞘,真金什件的“秋水芙蓉剑”。 剑的外形已够精美,内容则更惊人,昔年“天南剑会”之上,古剑实刀,到了不少,江涵秋的这柄“秋水芙蓉剑”,曾连折三柄“红毛缅刀”,两柄“龙泉名剑”,而本身锋芒,仍如冷电寒霜,丝毫无损,是震惊武林,传遍江湖之事! “斗剑棚”中,比较年长的群雄目光,都被“秋水芙蓉”名剑吸引,“红丝棚”中,那些年轻人则把贪慕眼神,盯在江小秋的身上。 这位姑娘,太美俏了,年龄是最美妙的“碧玉初分瓜年华”,貌相则无论用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或“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来加以形容,均非过誉。 大概只有两个人例外,鲍恩仁与司马白。 司马白一来本身热孝在身,自无求凰之想,二来他的一分情,早已献给了柳还珠,年岁虽轻,江湖阅历虽浅,却已有了“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想法,更何况柳还珠也是绝代仙姝,天人颜色,风神美秀程度,决不在这位江小秋姑娘之下。 鲍恩仁则江湖经验太丰,又精风鉴之术,他在略一注目以后,便双眉微蹙,觉得江小秋美则美矣,但禀赋嫌薄,似乎不是福厚之相?! 故而,其他群雄,不是看人,便是看剑,司马白与鲍恩仁,却与众不同。 司马白的炯炯双目,紧盯忝颜无耻,坐在“红丝棚”中,引得众人侧目的“阴阳无常”刁小二,尤其是刁小二经常缩在袖中,轻不显露的那支左臂。 他自经鲍恩仁谆谆警告,便起了戒心,并动好奇之念,立意要研究研究刁小二这支左手的厉害之处何在?怎会有多名武林人物,死在他“阴阳双剑”之下?…… 鲍恩仁又不同,他此来目的,相当超然,不想“红丝”,不想“宝剑”,一双小眼,神光十足,滴溜溜满场乱转,也不知他是想找人?抑或寻物? 由于大会主旨,已以文字说明,江涵秋起身登台,略说了几句客套之语,便宣布大会开始,红丝名剑,希望各有理想归宿,倘能同归一主,更是妙事,所有胜负,除当场明显分出外,均由主棚中,自己特别请来的两位老友,雁汤超凡上人,和武夷一瓢子,公平评判。 鲍恩仁等江涵秋语毕下台,回归主棚,便低低“咦”了一声,压低语音,向司马白说道: “司马老弟,你看出诧异了么?为女择婿,为剑择主,乃是大喜之事,为何大会主人江涵秋的眉目之间,反隐有忧郁意味?” 既然称“隐”自不明显,司马白先未察觉,但听鲍恩仁这一点破,却又想出江涵秋的豪笑壮言中,确实有些难以发现,并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 他们谈论之间,业已有人上台。 这人是从“斗剑棚”中,以极俊轻功,飘身五丈,窜上水面平台,抱拳四揖,朗声说道: “在下管凌霄,生平醉心剑艺,那位当代名家,不吝赐教几手?” 语音才落,一条青色人影,翩然登台,也不行甚江湖礼节,只是目注管凌霄,冷冷说道: “宝剑当归名士,美人必配英雄!管朋友技不足归,品不足配,你想的是那一样呢?” 这条青色人影,是位年轻三十八、九的青衫文士,手中持着一柄带鞘长剑,风神相当潇丽,但言语方面,却十分尖酸刻薄! 管凌霄果然被这青衫文士挖苦得目中冒火的,厉声喝道: “尊驾何人?这‘技不足归,品不足配’之语又复何解?你若不给我管凌霄一个明白交待,休想生下这较技台去?” 青衫文士应声答道: “点苍袁五……” 常言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青衫文士只报了极为简单的“点苍袁五”四字,满座群雄均已知晓这便是在西南一带极负盛名的“迥风煞剑”袁长青! 因袁长青在“点苍七剑”中,排行第五,遂在江湖中往往简称为“点苍袁五”四字。 管凌霄蓦然听得来人竟是手下极辣,得号“煞剑”的西南有数人物,也不禁心神微振! 袁长青冷冷又道: “你表哥‘风雷剑客’辛隆,不失为当代一流人物,你不过趁你表哥病重,偷了他的‘风雷剑谱’,习练未久,岂不是‘技不足归’?并丧心病狂,曾欲逼奸表嫂,岂不是‘品不足配’?……” 管凌霄聆听至此,业已满面通红,听不下去了,嗔目厉声喝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暗室之事,外界怎知?……” 袁长青不等管凌霄往下再说,便冷笑一声接道: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这该死笨贼,怎不想想你表嫂的娘家姓孰?” 管凌霄这才蓦然想起表嫂姓袁,以及平素闻得表嫂虽不谙武技,却出身武林世家之证,禁目注袁长青,从心底泛起寒意! 袁长青钢牙一挫,恨声说道: “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表嫂袁蓉,是我胞妹,你虽逼奸未遂,她伤于夫婿病逝,悲愤交集,投缳殉夫,这笔帐儿,由我点苍袁五,替天行道,为妹复仇,和你算一算了!” 语音至此微顿,转身面对主台,抱拳高声道: “江庄主,超凡大师,一瓢真人,袁长青并无妄求,可否请准暂借实台,诛一武林败类?” 江涵秋才一含笑点头,却突又变色叫道: “袁兄小心……” 原来就在袁长青转身向主台发话之际,背后风雷已掣! 这是管凌霄的偷袭动作! 他听说表嫂袁蓉,因羞悲交集,业已投缳而死,这“迥风煞剑”袁长青,又是袁蓉胞兄,遂知报应临头,决无幸理! 既然无幸,不如先发制人,遂趁着袁长青向大会主人江涵秋发话,请求借地诛凶之际,一招“风雷入壑”,便向袁长青的“脊心”死穴刺去! 这招“风雷入壑”,是偷学他表哥辛隆的“风雷绝艺”之一,但管凌霄得谱不久,功力欠纯,以致虽是同样剑招,便不如辛隆亲施,来得迅疾,要比较迟缓一些。 袁长青似处背后有眼,在“水月庄主”江涵秋刚刚开口招呼前,便已电疾转身。 他外号“迥风煞剑”,这身躯一转之下,真快得好像一阵迥风! 这一转身,人对了面。 人虽对面,剑未对面,因为两柄剑儿的方向相反,是一柄刺入,一柄拔出。 刺入的剑,是管凌霄的剑,由于他功力欠纯,协作稍慢,而袁长青的转身动作,又复太快,以致发剑时虽观准对方背后“脊心”,刺入时,却成了胸前左胁。 左胁皮肉,依然丝毫未伤,只把袁长青所著青衫,刺穿了一个小洞。 拔出的剑,是袁长青的剑,但他的剑,不是从手中剑鞘拔出,则是从管凌霄的心窝拔出。 一淄血雨,随剑洒飞,管凌霄又似忏悔罪恶,又似颇够英雄,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告尸身仆倒。 暴雷似的彩声,起自四座! 这是为袁长青的迅疾动作,凌厉剑艺喝彩! 因为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只看见袁长青转身,却未看见他自鞘中拔剑,当然更未看到他是怎样把长剑刺入管凌霄的心窝之内。 快到局外人都难看清来龙去脉,这位点苍袁五的“迥风煞剑”,自然名不虚传! 不是全场人都在喝彩,有一个人,却在冷笑! 冷笑只是“哼”的一声,极为短促,但来势却极为惊人! 笑声发自“红丝棚”内,尾音却落在较量剑技的水面平台之上。 短短一“哼”,人飞数丈,身法之快,着实罕见。 来人身穿长衫,两色中分,右红左黑,容貌阴恶,身若侏儒。 司马白“咦”了一声,向鲍恩仁笑道: “想不到刁小二这早上台,‘迥风煞剑’遇上‘阴阳无常’,要有好戏看了。” “老弟不要光看好戏,你既动为武林中除恶之心,便应全神贯注,藉此机会,细看刁小二无求不应的杀人神秘手法!” 司马白点了点头,表示遵命受教,不再多言,细看台上情况! 袁长青久走江湖,自然从刁小二相当诧异的形容服装之上,看出来的是甚么人物? 心神微震,抱拳问道: “在下借地诛凶,专为复仇,对‘名剑美人’,皆为所冀,刁朋友为何登台?……” 一语未毕,刁小二阴阴说道: “我登台找你,也是为了复仇!” 袁长青一怔道: “点苍袁五与刁朋友地北天南,从无瓜葛,我们有甚仇恨?” 刁小二向仆倒台上的管凌霄遗尸,伸手一指,狞笑答道: “这是我新交好友,你既能为妹复仇,我就该为友雪恨!” 这时,在台上值役庄丁,正要过来收敛管凌霄的尸身,刁小二却冷然喝道: “不必,湖水清凉是葬处,青山何必定埋人?江湖中,胜是王侯,败为草芥,人在名在,人亡名亡,一具臭皮囊,何须势动掩埋,喂了湖中鱼鳖,反而有点用处!……” 语音才落,右足已扬,竟把管凌霄的遗尸,踢得飞起数丈,“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地,坠入“太湖”之内。 满座群雄,刚听刁小二说管凌霄是他新交好友,又见他对好友尸身,如此处置,不禁均暗暗摇头,觉得这“阴阳无常”刁小二,真是武林凶星,残恨已极! 袁长青却对刁小二之举,视若无睹,只从怀中摸出粒绿色丹丸,擒入口内,并在鼻孔之间,抹了些绿色药粉。 刁小二冷笑道: “这是能临时增长功力的换骨灵丹,抑或能化劫消灾的仙家妙药?” 袁长青道: “是‘点苍’一派自练极具灵效的祛毒丹散……” 刁小二说道: “你中了毒。” 袁长青道: “如今虽未中毒,但袁长青为了保全我点苍袁五这点声名,却不得不加以预防……” “此话怎讲。” 袁长青道: “根据武林传言,凡与刁朋友过手之人,从未留过一个活口……” 刁小二一阵阴森的厉声笑起处,截断了袁长青的话头说道: “这是事实,所以我‘阴阳剑客’刁小二,又得了个第二外号,叫做‘阴阳无常’!” 袁长青嘴角微披,冷冷说道: “袁某不相信刁朋友有此无敌奇能,认为可能是暗中弄甚鬼祟?故而在向尊驾就教之前,先以自炼丹散,擒抹口鼻,预作提防……” 刁小二一面聆听袁长青的话儿,一面已从左袖之中,伸出一柄长才四寸,只见剑锋,不见剑柄的墨黑小剑。 跟着,右手伸向腰间,一控一抖,一柄长约四尺,血红色的如带软剑,又告垂落在地。 刁小二内劲一凝,软剑立即坚挺,便欲以这右手红色长剑,左手黑色小剑,向点苍袁五叫阵。 但他右手血红长剑,刚一坚挺,眼前剑影已幕! 这是袁长青的机灵之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本属武家诀窍,何况刁小二以心黑手狠,驰名江湖,袁长青怎肯不抢这先手主动。 太早攻击,显得小气,太晚攻未必能占先机,袁长青遂恰到处地,把握刁小二右手血红长剑,刚刚坚挺的一刹那间,挺剑出招,发动攻势! 敌必当王,射先中马,对方既是极有份量的武林凶人,袁长青自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点苍派”镇派学“迥风舞柳剑法”中,威力最强的二十五手“追魂快剑”! 点苍剑法本以灵活巧捷称长,这二十五手“追魂快剑”,更是捷中之捷,快中之快! 一招五变,五招回张,真如在刹那之间,布起了一面千百柄剑影交织的漫天剑网,把刁小二的身形,密罩在内! 刁小二一声厉啸,身形电闪,挥剑相迎。 “叮,叮,叮,叮……” 一连串兵刃交接的脆响起处,两人因身形变化的过度迅疾,面目已难辩清,均自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虹,以及一团红黑相杂的万变光影! 鲍恩仁看得点头赞道: “点苍剑法,名不虚传,袁长青行五艺冠,他的造诣修为,恐已独秀群伦,不在掌门人以下了!” 司马白则有点讶异地,讶声说道: “刁小二空负盛名,并不怎么样嘛,他在袁长青这一轮快剑攻击之下,仅能应付,无法争回等级,若论剑艺等级,勉强可列上乘之末,绝对不到上中,怎会有那多成名人物,折在他的手内?” 鲍恩仁道: “其中必有蹊跷,点苍袁五为此曾会未雨绸缪,我们要聚精会神,细看其中究……” 他这“细看其中究竟?”一语中的最后一个“竟”字,尚未出口,台上人影已分。 光影于急闪之下,陡然一静,刁小二巍立未动,但因应付这阵风狂雨骤急攻,颇为费力胸前略见起伏! 袁长青全身上下,也未见伤痕,但却若面死灰,腾、腾、腾的,退了几步,站立不隐,跌坐在地。 司马白自经鲍恩仁叮嘱,始终都在全神贯注,却仍绝未看出刁小二动过甚么阴险手脚? 万分惊诧,太以好奇,他连招呼都未向鲍恩仁打,便自长身提气,一窜登台! 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又连服那多药灵丹,加上天赋极佳,家传甚好,这一窜之势,直如凌空虚渡,飘降天仙,其轻灵美妙之处,求之当代武林的成名高手,已自难能,何况是个十七八岁,初出茅芦的俊美少年。 故而,司马白才一登台,便把满座群雄,一齐镇住包括那正有点趾高气扬,自鸣得意的刁小二在内。 司马白不仅甚么江湖过节,也不作任何交待,一上台便向盘膝坐地的袁长青问道: “袁朋友,你是中了刁小二那厮的甚么暗算?” 袁长青闭目不答,脸上泛出一种死灰色泽,所着青衫之上,则起了一阵轻微波纹,看出是因他身躯颤抖所致! 司马白看出袁长青不是不答自己,仿佛正在凝功逼毒,无法答话,遂愤然转身,怒视刁小二道: “刁小二,你究竟是以甚么鬼蜮伎俩,一再害了不少武林侠士?” 刁小二一声阴笑,方扬双眉,司马白又复目闪神光沉着脸儿说道: “说老实话,否则我司马白要替天行诛,恁你这点修为,绝对逃不出我三剑之外!” 刚才是以身法震人,如今是以话震人,三剑要斩“阴阳无常”,所有在场人物之中,谁敢出此狂言,夸此海口。 有人在发笑,有人在沉默,有人却在发抖。 发笑的是一般目光浅近之人,讪笑司马白不知天高地厚。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三 沉默的是比较有见识之人,他们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已有“点苍袁五”先倒在前,司马白决不会轻举妄动,何况这年轻俊品人物的上台身法,又那等轻灵镇人,故而他们虽均保持沉默,静观究竟,心中却均有同一期待,期待世所罕睹的精彩局面,也期待着司马白当真把这两手血腥,恶行无数,人人侧目的武林祸害“阴阳无常”刁小二除掉! 发抖的人,数量最少,只有刁小二一个。 但他自恃颇甚,只是气得发抖,不是怕得发抖,勉强一咬钢牙,忍住心头怒火,看看司马白,狞笑说道: “司马小儿,你不必问了,快拔剑吧,反正你的死法,与‘点苍袁五’一定相同,在你死前,刹那定会恍然大悟地明白究竟。” 司马白也知多言无益,遂向刁小二深深看了一眼,立即伸手拔剑! 在他长剑出鞘之前,包括刁小二在内的会场群雄,都有同一想法。 他们均认为司马白既发狂言,必有神兵之助,匣中长剑纵难比拟江涵秋所有“秋水芙蓉剑”那等旷世神物,也必吹毛折铁,具有锐利锋芒,谁知长剑出,所料不然。 司马白手中所执,只是一柄极为寻常,坊间所购的青锋俗剑。 只有一个人,看得出司马白长剑才一出鞘,便已满身都是煞气! 这个人,是鲍恩仁,他与司马白之父司马长苍关系密切,知道司马家传的“天罡剑法”,除了各处精致变化之外,基本剑式有六,并各起了一个生面别开,以史为记的雅切嘉名。 这六个剑式是“共工触天”、“盘古分天”、“屈原问天”、“秦穆观天”、“邹衍谈天”、“张衡论天”。 其中煞气最重的一式,便是“共工触天”,这一剑虽然精密不如“盘古分天”,沉哀不如“屈原问天”,但却霸气最重,拼命搏杀时,施展开来,威力厉无比!如今,鲍恩仁知道司马白定是一起手便施展这招剑式! 漏了,漏了一个人,感觉得出司马白全身上下,充满煞气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个是深知司马白细底,与他极有渊源的鲍恩仁,另一个则是与司马白同台而立的“阴阳无常”刁小二! 同台而立,距离甚近,自然容易感受,刁小二陡然觉得身上一寒,周身毛发都一根根的竖立起来!…… 他横行江湖多年,“阴阳无常”之下,不知杀了多少成名人物,却从未经历过这等怪异现象。 刁小二悚然一惊,微退半步。 对敌之时的气势,也就斗志极为重要,刚才刁小二还张牙舞爪,气焰甚狂,就这半步之退,便告盛气立绥! 司马白剑已出鞘,那肯再复容人,右腕微掣,剑光幂天,已把那心神微怵,略退半步的“阴阳无常”刁小二,圈入风雷百变以内! 刁小二不是弱者,立即恢复正常,挥剑迎敌! “叮!叮” 这两声脆响,表示两人只接了两剑,但台上已响起一声高呼: “我明白了……” 这是司马白的呼声,在声中,他窜退丈许,“阴阳无常”刁小二则他那柄红色长剑当作拐杖一般,拄剑而立! 情况不太妙,司马白所着白色儒衫的右胁部位,插着一柄黑色小剑! 那是刁小二的“阴剑”,是这“阴阳无常”,左手中所持之物! 司马白一声高叫:“我明白了……”以后,便把胁下所中的黑色小剑,伸手拔出,那不是整柄小剑,只是长约四寸剑尖! 但台下群雄,却看得毫不明白,有点迷惑? 因为“阴阳无常”刁小二自称早已废断的左手假掌之上,仍有一段见剑锋,不见剑柄长约四寸的黑色小剑。 刁小二左手黑剑既在,阴阳无常胁下黑剑何来。 这位“阴阳无常”的左右双手未空,如何向司马白施展这不知所来神秘暗器?…… 就是台下群雄,纷纷错愕之际,一条人影突又飞身登台。 这次登台的,是鲍恩仁。 他毫不客气地,才一登台,便把刁小二的左手衣袖扯落,那性情极为凶傲的“阴阳无常”,居然变得异常乖驯,毫未反抗。 但衣袖才落,所有在场群雄,都大感意外,同声发出惊呼! 原来,刁小二的左手手掌,根本未废未断,他那黑色小剑,也并非只有剑尖,没有剑柄,剑柄更比平常略精,正握在刁小二的手掌之内。 鲍恩仁从刁小二手中,取下那柄黑色小剑,转身起到台口,向台上群雄,朗声说道: “‘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左手根本没废,他每次杀人之际,都是利用贴身交战,背对群人,暗发令人难防的下流杀手……” 说至此处,空然按动手中剑柄崩簧,四寸长的黑色剑尖,便毫无声息射出,插在恰从台下岸走的一支野犬腿上。 那支野犬,才一中剑,便立告倒地死去,叫都不曾叫出一声。 最妙的是,二截剑尖,虽已飞出,却从剑柄内,又出现一截剑尖,替补了原来地位,恢复了原来形状! 鲍恩仁冷笑道: “这黑色阴剑,见血封喉,奇毒无比,以及无数武林人物,均枉死在刁小二这等阴毒下流的手段之下,连如今在台上的‘迥风煞剑’袁大侠,恐也……” 话方至此,那位一直跌坐在地,脸若死灰,不曾发话的袁长青,怒然伸手入怀取出一卷白绢,好似极为费力地,向司马白伸手递去。 司马白不知这是何物,更不知这是何意?但见了袁长青勉强伸手的痛苦神情,以及目中所流露对自己感激期许的复杂神色,也不忍不加以接。 但才一接过白绢,袁长青便全身一阵强烈痉孪,连坐都坐不住的,立即倒在台上,双目紧闭,嘴角间沁出一丝血渍,也掀起一丝凄惨笑容! 司马白方自一愕,鲍恩仁已感慨甚深地,摇头叹道: “阴剑太毒,袁大侠不过仗着不太对症的点苍灵药,以及一口怨气,延命须臾,如今他见司马老弟已为他代报冤仇,业已含笑而逝!……” 司马白见状也知袁长青气绝魂飞,续命无术,遂在台上对袁长青遗体抱拳欠身,以示礼敬前辈! 鲍恩仁忽然压低语音道: “点苍袁五,乃当世有名剑客,他临终所赠,必非凡物,老弟好好收起,我们会后再看。” 司马白刚把那卷白绢收起,鲍恩仁又向台下群雄朗声说道: “在下鲍恩仁,这位老弟,名叫司马白,乃昔年仁义满乾坤的司马长苍大侠哲嗣,年岁虽轻,对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却已神髓,适才能把凶狡歹毒无比的‘阴阳无常’刁小二,一剑穿心,足为明证……” 他方说到把刁小二“一剑穿心”之际,原本拄剑呆立的“阴阳无常”,突然身上起了一阵抖颤,支持身体的红色长剑一软,人便仆倒在台上。 台下群雄,这时才知人人想杀,而人人均对他相当顾忌的“阴阳无常”刁小二果已被司马白一剑穿心,从此永除祸害,不禁均欢声雷动,喝起了哄堂大彩! 鲍恩仁作了个安静手势,止住台下疯狂喝彩!继续说道: “司马老弟,初出江湖,便诛巨憝,此举功德无量,在下提议对司马老弟,予以两项嘉奖,第一项的嘉奖是贺号,诸位同不同意我们共同贺号,称司马老弟为‘圣剑书生’?……” 台下无人应答,但再度响起了暴雷似的掌声,已经代表了多数同意! 这一来,司马白突然获赠美号,倒把这位“圣剑书生”,弄得相当窘迫,有点面红耳赤! 鲍恩仁俟掌声略停,又复说道: “如今该研究第二项嘉奖了,司马老弟虽得‘圣剑书生’之号,却无‘圣剑书生’之实,因为‘书生’是实,‘圣剑’却虚,我们何妨使其名实相符,大会主人江庄主……” 司马白听至此处,知鲍恩仁极擅词令,太以狡黠,他是先让与会群雄,共同贺号自己为“圣剑书生”,然后再向大会主人江涵秋,索那柄“秋水芙蓉剑”,当作“圣剑”。 方法虽然极妙,但当面开口,总觉难堪,正待向鲍恩仁阻止之际,突然又生变故! 原来鲍恩仁说到“大会主人江庄主……”时,目光注向主棚,却见主座上的江涵秋江小秋父女,业已不在。 江氏父女身为主人,怎能轻易双离会场,鲍恩仁双眉方蹙,那位坐在主座右侧的武夷一瓢道长,已向台上笑道: “鲍朋友放心,江庄主身体忽感不适,已由他爱女江小秋姑娘,扶回后宅,服药将息,但江庄主行前留话,只要无人再与司马老弟较量,并在剑术上有以胜之,便将爱女江小秋,暨‘秋水芙蓉剑’,妻赠司马老弟!” 这是鲍恩仁正在大动脑筋,极为期盼的好消息,但对其他与会群雄来说,却是个坏消息! 因他们或慕美人,或图名剑,都是有所为而来,如今,美人名剑,均将有主,满情希望,顿告成空,那得不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不过,常言道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司马白当场献技,绝艺惊人,正派群雄知道他确实配得“秋水芙蓉”名剑,而英姿玉貌,又恰与江小秋姑娘匹对,邪派群豪则纵有嫉妒之心,也惊于“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前车之鉴,自问非敌,不敢有登台较量之心! 由于这种不同心情,故在武夷一瓢道长宣布江涵秋欲对司马白妻女赠剑之后,全场先是静默片刻,然后才起了比先前稀疏不少,有欠热烈的部份掌声! 对于司马白本人来说,一瓢道长宣布的惊人消息,却一半是好,一半是坏! 赠剑,是好消息,他自知“天蝎双凶”,厉害无比,自己欲报父母深仇,除了本身艺业,必须刻苦修为,多加磨练之处,若有这柄罕世神兵“秋水芙蓉剑”在手,确属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妻女,是坏消息,除去自己热孝在身,不宜论及婚姻外,柳还珠早已先入为主,她的刻骨深情,暨救命深恩,岂容轻易辜负? 故而,司马白伤透脑筋了,允婚,实不可能,但若当从拒婚,则江小秋脸面何存,武林女儿,多半性烈,万一这位姑娘,羞窘无奈,来个自尽而死,则自己平添孽果,岂不也将问心生咎,永世难安。 司马白伤脑筋之下,仍然极理智,作了决定。 首先,他确定了原则,即令婚期可延到除孝之外,柳还珠的恩情,也决不容许辜负,换句话说,对于江小秋姑娘的婚事,是绝对不能应允。 其次,不娶人女,却取人剑,这是太以令人伤心,并对自己有损风格的行为,不如把这“水月江村”之行,当作一场梦境,等下台后,索性向江氏父女,暨武夷一瓢道长、雁荡超凡上人等,坦坦白白,悄然把话说明,干脆连人带剑,一齐不要。 司马白主意打定,心头沉重立失,变成了一片清凉…… 但天下事那能尽如人意,就在司马白刚刚面带微笑,目闪神光之际,惊人祸变又起! 所谓“祸变”,是“水月江村”的庄内,突然有片火光,触天而起,并隐隐可以听得见凄凄悲哭之声! 一瓢道长和超凡上人,虽是修持精深,定力坚厚的世外高人,但对于这等突然发生的情况,也不禁惊奇得诧然双双起立,回头目注庄内。 一名满面泪痕的庄丁打扮之人,匆匆赶来,向一瓢道长暨超凡上人,低声有所禀告。 超凡上人全身一震,合掌当胸,吟了声:“阿弥陀佛”,脚下地不自觉的,凝了内劲,踏得土陷寸许。 一瓢道长也吟了一声“无量佛”号,霍然转身,目内电扫“斗剑”“红丝”的两棚群雄,神情颇为沉痛地,朗声说道: “‘水月江村’,突遭惨变,庄主江涵秋已死,所佩‘秋水芙蓉剑’,也被凶人夺走,除了台上的‘圣剑书生’司马白老弟,稍留以外,诸位均请散去了吧!” 一来,名剑已失,名花有主,诱人目的已无,二来“水月江村”所遭,显非寻常祸变,那群多半只知利害,不重义的寻常江湖人物,谁愿惹火烧身,故在听完一瓢道长话后,连问都不愿深问地,便纷如鸟兽散去。 鲍恩仁也向司马白问道: “‘秋水芙蓉剑’已失,老弟若不愿牵此红丝,我们也悄悄溜走了吧。” 谁知司马白刚刚打定的心念,居然起了变化,星目中神光一朗,摇头答道: “红丝虽不必牵,道义却不能废,江庄主纵无赠剑之实,已有赠剑之言,我要进‘水月江村’看看江小秋有无需助处,以及能否为江庄主缉凶报仇,略尽棉力?” 好,人家怕事,他要找事,自己身上,已有极为沉重的血海深仇,还要为人仗义,看来司马白倒不愧公号外号“圣剑书生”之中的那个“圣”字。 鲍恩仁暗暗点头,心中甚为嘉许地,与司马白一同飞身下台,走入主棚。 一瓢道长稽首为礼,向司马白苦笑说道: “司马小施主,风波顷刻,祸起萧墙,江庄主言犹在耳,人化南柯,‘秋水芙蓉剑’也……” 鲍恩仁不等一瓢道长再往下说,便即微一摇手,截断他话头说道: “道长不必解释,司马白老弟,不慕美人,不重名剑,但对于维持武林正义,则艰危罔顾,决不后人,他要进‘水月江村’,看看江庄主是被甚么凶邪所害,并愿协助江小秋姑娘缉凶报仇,报酬江庄主有言赠剑德意!” 一瓢道长想不到对方竟有这等肝胆,目注司马白,刚自肃然动容,一挑拇指,超凡上人已吟声佛号说道: “义肝侠胆芝兰品,定是龙华会上人!司马小施主请……” 由刚才前来报案的庄丁引路,司马白、鲍恩仁、一瓢道长、超凡上人,便离开这群雄已散的湖边会场,赶往“水月江村”后庄。 进入后庄,火势已弱,约莫把“水月江村”焚去一半。 江小秋姑娘是刚从急痛晕厥之下醒来,跪在她爹爹江涵秋的遗体之旁。一见一飘道长,超凡上人等到来,江小秋便盈盈起立,两只大眼眶中,热泪泉流而出。 一见一瓢道长、超凡上人同来的,还有司马白和鲍恩仁,遂赶紧举袖一拭,银牙紧咬,强忍住满眶眼泪! 鲍恩仁江湖经验,极为老到,仅仅从这一个小动作上,便看出江小秋姑娘,个性极为刚强,不是荏弱女子。 一瓢道长向江涵秋遗体,端详几眼,并未见有甚么伤痕,遂向江小秋说道: “大变既来,贤侄女务必节哀,细商报仇之事要紧,令尊遗体,未见伤痕,难道是定在三日后才发作的阴恶‘蝎毒’,竟提前追魂夺命了么?” 听到“蝎毒”二字,司马白全身一震,鲍恩仁也眉头深蹙! 江小秋闻言,点头答道: “不错,但‘蝎毒’是被这支东西,引得突然发作,并猛烈得令人措手不及!” 话完,俯身伸手,掀起江涵秋所着长衫,方使一瓢道长等人,看出江涵秋左腿近膝之处,有支小蝎,伏在其上。 但这支小蝎,并非活物,是枚铁质奇形暗器,只把尾钩色泽,漆成金黄,令人看去,分外眩目怪异而已。 司马白因听柳东池暨柳还珠,向他细说这“天蝎四凶”,遂在一见蝎钩色作金黄之下,便脱口惊呼道: “天蝎童子!……” 超凡上人看了司马白一眼,吟声佛号,向江小秋说道: “贤侄女请说下去。” 江小秋因父亲惨死,虽在外人面前,强忍悲痛,但眼角间仍不免有泪珠现出,遂伸手拭去,不令顺颊下流咬牙说道: “爹爹在会场上,便觉全身不适,似乎‘蝎毒’发作,遂命我扶他回转静室,安歇服药,谁知才到内宅,左膝一麻,中了暗器,立告毒力大发,连救都未及救他,便……便……” 饶她江小秋是位刚强侠女,但说到老父惨死情状,仍不禁泪如雨下,语不成声! 那份刚强,那份纯孝,那份宛如带雨梨花的娇媚姿色,连曾经沧海,对她无意的司马白也看得不禁心生怜爱! 一瓢道长对江小秋,略以温言劝慰,继续向她问道: “既有暗器,必有来人,贤侄女有没有看见伤你父亲的来人是谁?” 江小秋含泪答道: “爹爹毒发去世,后宅烈火又起,慌乱悲痛之中,不曾看得,只仿佛瞥见从爹爹身边闪现,窃去佩剑的,是条身着黄衣的矮小人影……” 司马白瞿然一惊,脱口说道: “毒蝎尾钩,漆作黄色,来人又身材矮小,穿的黄衣,定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童子’!” 江小秋目微函,瞥了司马白一眼,突然柳眉挑处,拉着一瓢道长和超凡上人,暂离大厅走入内室。 司马白不懂江小秋此举何意?遂向鲍恩仁投去一瞥询问眼色? 鲍恩仁双肩微耸,两手一摊,也表示莫测高深,莫名其妙?…… 过了片刻,一瓢道长和超凡上人,从内室回到大厅,江小秋却未随出。 一瓢道长向鲍恩仁、司马白一个稽首,面含苦笑地,发话说道: “鲍施主,司马小施主,贫道要先向两位告个罪儿……” 鲍恩仁笑道: “彼此平素虽然缘悭一面,但均是江湖中道义神交,道长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一瓢道长向江涵秋遗体,指了一指,失声长叹地,摇头说道: “江庄主生平不轻然诺,但他刚才在大会上要贫道代为宣布的两桩诺言,却都已无法兑现!” 鲍恩仁道: “道长无须代江庄主解释,鲍某知晓这是事出不已,‘秋水芙蓉剑’既被‘天蝎童子’盗去,那里还能赠送司马白老弟,作为贺号‘圣剑’重大彩头?” 一瓢遭长目光微瞥司马白,以一种充满歉意的语声说道: “至于另一桩承诺,则因江小秋贤侄女身遭父丧,志切父仇,不便遽论婚姻,也要请司马小施主推情曲谅!” 司马白俊脸通红…… 因他本来想答以“我本来就不想娶她”,但却明知江小秋必在内室窃听,何必令她在极度悲伤下,更添万分羞窘,故而口中呐呐,满脸通红,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鲍恩仁见状,一笑代为答道: “这是人情之常,司马老弟不单不介意,并对江小秋姑娘,更为敬佩!” 一瓢道长目光凝注司马白,流露出嘉许敬佩神色,从道袍大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向他递去。 司马白说道: “道长,这……这是何意?” 一瓢道长笑道: “这是一幅‘秋江落雁图’乃江氏传家古物,江小秋贤侄女对司马白小施主,深情歉疚,无以为情,请贫道代赠,略表心意!” 司马白那里肯接,方自连连摇手,鲍恩仁忽地一笑道: “司马老弟初涉江湖,只是脸嫩,不是不识抬举,我替他接受,并多谢江姑娘了!” 一面说话,一面果然老实不客气地,把一瓢道长手中画轴接去。 司马白无法阻止,只得皱起剑眉,向鲍恩仁低声说道: “水月江村鲍兄,报仇……” “报仇”二字,才一出口,鲍恩仁便已知其意,边将那“秋江落雁”画轴,揣入怀中,边问一瓢道长笑道: “道长,‘天蝎童子’名列‘天蝎四凶’,素以阴损著称,江小秋姑娘欲报父仇,艰险必多,司马老弟愿仗义助她一臂之力!” 一瓢道长吟了一声“无量寿佛”,出人意表的摇头答道: “多谢司马小施主的云情美意,但江小秋已立血誓,非要手刃父仇不可!一念纯教,往往格天,贫道与超凡大师,也只好勉循其意,两位施主若无别事,不防请便,无须再淌这场浑水的了。” 逐客之令已下,鲍恩仁虽然久历风尘,脸皮甚厚也觉得再留下去,无甚滋味。 他与司马白交换了一瞥眼色,便自双双告辞。 江小秋不再出现,超凡上人因多庄丁,尚在救火,不肯远离灵堂,遂由一瓢道长,代表主人,送出庄外。 出得“水月江村”,双方揖别之际,一瓢道长忽以一种极诚恳的神色说道: “司马小施主清禁绝艺,人中之龙,江小秋姑娘赠你传家古画,必自深意,江湖中若有余暇,不防好好体会体会。” 司马白犹未及答,鲍恩仁已向一瓢道长,抱拳含笑说道: “道长放心,我这司马老弟,是知情识趣,并绝顶聪明之人,他不会辜负江小秋姑娘的一片美意!” 别过一瓢道长,离“水月江村”,司马白忽然叹道: “这‘水月江村’之名,取得虽美,却嫌不太吉祥,江涵秋人归九泉,居庄院也半化劫灰,岂不真成了镜花水月了” 水月江村点头道: “江涵秋是位江湖侠士,委实不应获得如此凄惨下场,老弟反正要斗‘天蝎双凶’,万一遇上‘天蝎童子’时,仍不防暗助那江小秋姑娘一臂之力!” 司马白道: “那是自然……?” 四字才出,鲍恩仁突然“卟叱”一笑! “鲍兄为何发笑?” 鲍恩仁笑道: “我笑的是‘水月江村’虽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但我们的‘水月江村’之行,却均有良好收获,未成空……” 司马白一时间不解其意,愕然问道: “鲍兄此话怎讲?” 鲍恩仁“咦”了一声道: “老弟在大会之上,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为武林除去祸害,群雄贺号‘圣剑书生’,又获得三件异宝,难道还不算重大收获么?” 司马白听他说是自己获得了三件异宝,不禁苦笑,正待发问,鲍恩仁又复说道: “司马老弟,有桩怪事,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好问你。” 司马白皱眉道: “小弟初涉江湖,对于复杂百态,尚是一张白纸!鲍兄!……” 鲍恩仁接口道: “‘阴阳无常’刁小二那段能够飞出伤人的黑色小小剑尖,分明渗有剧毒,见血封喉!老弟与他近身过招,猝不及防之下,右胁中剑,已受暗算,你却怎会安然无事的呢?” 司马白起初被他问得一怔,但忽然与自己曾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独门奇毒,也告安然无事一举,发生联想,方“哦”了一声说道: “可能我不怕毒?” 这句话儿,把位久走风尘,江湖经验极丰的鲍恩仁听得皱起眉头,司马白也发觉自己说得大嫌笼统,遂又加解释道: “可能我是在不知不觉下,受了两位前辈奇侠的特别成全,业已改变体质,不畏任何毒!” 鲍恩仁问道: “那两位前辈奇侠,竟有此等夺天地造化之能?” 司马白道: “一位是有‘瞽目天医’之号的葛心仁老人家……” 鲍恩仁点头道: “难怪,难怪,葛大神医的歧黄妙术之精,被推为当世第一国手,生死人而肉白骨,虽过甚其词,但只要让他药物顺手,立起沉疴、绾魂九幽,甚至于改变体质,却必然可以作到,老弟所说的另一位前辈奇侠,又是谁呢?” 司马白应声答道: “‘七海游龙’柳东池……” 这七个字儿,居然使鲍恩仁听得悚然一惊,目注司马白道: “司……司马老弟,你……你与‘七海游龙’柳东池关系是否深厚?” 司马白虽觉鲍恩仁的神情,有点异样,却猜不出为何如此?仍照实答道: “关系不厚,只是萍水相逢,但小弟这条性命,若非柳大侠和他侄女柳还珠所救,早就填了沟壑,喂了太湖鱼鳖!” 鲍恩仁听司马白说是与柳东池关系不厚,才把神略为放缓地,继续问道: “听老弟之言,莫非东池的足迹,就在这太湖左近么。” 司马白道: “原来确在太湖的‘无怀小居’勾留,但约莫八十日前,已与葛心仁老人家,联袂同去‘青海’。柳前辈艺高义厚,一代侠宗,鲍兄若对他景仰,等柳前辈青海回来,小弟愿为引见。” 鲍恩仁方发出一声苦笑,司马白又向他面带诧色地,皱眉而道: “鲍兄,你方才说我在‘水月江村’之行中,除了诛邪贺号之外,还得了三件异宝?” 鲍恩仁笑道: “老弟难道还不自觉么?我便依序而言,第一件应该是点苍袁五送给你的那方白绢。” 司马白蹙眉道: “一方白绢,也算至宝?……” 鲍恩仁道: “临终所赠,绝对不是俗物,依我所料,不是‘回风快剑’秘诀,便是‘七剑倾心图’……” “回风快剑”秘诀,无须解释,所谓“七剑倾心图”,却有点令人难解? 鲍思仁见了司马白的错愕神情,遂又复笑道: “所谓‘七剑倾心图’,‘点苍七剑’每人均有一方,由七人共同签名,凡遇对‘点苍’一派,或‘七剑’本人,有重大恩情者,可持以为赠,拥有此图之人,凡遇难事,一函相邀,无论天涯海角,赴汤蹈火,‘点苍七剑’皆誓所不辞,赶来效劳……” 话方至此,司马白已把点苍袁五所赠的那条白绢取出。 果然,帕上一角,绣有七柄小剑,剑旁并各有“点苍七剑”的亲笔签名。 司马白知道这件东西对自己未必有用,但点苍袁五临终持赠之情,却极为可感,遂微微一喟,仍复揣向怀内。 鲍恩仁道: “第二件至宝,应该是那幅‘秋水芙蓉图’,但此图珍贵之处何在?我亦不知,等到了前途旅店之中,再与司马老弟共同仔细研究。” 司马白道: “小弟在‘水月江村’中获赠之物,仅此二者,鲍兄怎说有三件呢?” 鲍恩仁微笑道: “前两件是有形之物,后一件是无形之物,但若以价值而论,反而是无形之物,高得多了。” 司马白恍有所悟问道: “鲍兄是指那‘圣剑书生’贺号?……” 鲍恩仁摇头道: “贺号除外,不在其内,我所说的第三件无形至宝,是指司马老弟已获得江小秋姑娘的一颗纯挚芳心!” 司马白一惊道: “鲍兄此语何来?江小秋对我甚为冷淡,灵堂一面,便避入内室,我们走时,她连送都不曾送呢?!” 鲍恩仁笑道: “这是礼,不是冷淡,江姑娘是黄花闺阁,新居父丧,何况更面对老弟这会论婚嫁之人,再怎大方,也非躲不可,但她与老弟临别之际,秋波深注,已传无限真情……” 司马白赧然道: “有这等事,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鲍恩仁道: “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弟请想,江小秋若非对你属意,绻绻情深,她又何必把甚么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图’,送给你呢?” 司马白也觉鲍恩仁说得有理,不由“唉”了一声,顿足说道: “早知如此,这幅‘秋水芙蓉图’,就不该接受……”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再往下说,便“咦”了一声,截断他话头问道: “奇怪,江姑娘又没有逼你立即订婚约,彼此大可先建关系,留结后缘,老弟为何总是有些不欲领情,你是嫌江姑娘容貌不美?还是家世不正?” 司马白叹道: “鲍兄何出此言?江姑娘天人颜色,侠义门风,青眼相加,司马白只有感愧,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还卿明珠,相逢恨晚……” 鲍思仁是一点就透之人,闻得此言,然微笑说道: “我只道老弟初涉江湖,交友未广,谁知你风流倜傥,早结情人……” 司马白窘得俊脸通红,赶紧加以解释道: “也说不上是情人,但‘七海游龙’柳前辈的侄女柳还珠,对我太以天高地厚……” 听他提起“七海游龙”柳东池来,鲍恩仁的神情,总觉得有点异样…… 就在此时,约莫二三十丈以外的山林之间,陡然捷如电掣云飘地,掠过一条矮小黄色人影! 鲍恩仁一声低“咦”,向司马白悄然问道: “司马老弟,你内功深厚,目力定强,有没有看清这黄衣人的形相?” 司马白道: “此人貌相十分怪异,眉眼口鼻,十分稚气,宛如幼童,但神情却十分阴森凶毒,显然是个中年以上的久走江湖人物!” 鲍恩仁闻言,不禁双眉紧皱,两眼望天,一片沉吟神色! 司马白好生解地,说声问道: “鲍兄,你在想些什么?” 鲍恩仁道: “我在猜想,刚才那条形若幼童,神情凶恶的黄衣矮小人影,是不是‘天蝎童子’?” 司马白想不到鲍恩仁竟有这种念头,大吃一惊,皱眉说道: “若论形相,倒有几分可能,但鲍兄注意他的行进方向没有?那条黄衣矮小人影,是奔的‘水月江村’方向。” 鲍恩仁点头道: “正因为那黄衣矮小人影,奔的是‘水月江村’方向,我才怀疑到‘天蝎童子’身上!” 司马白道: “鲍兄此话怎讲?那‘天蝎童子’在‘水月江村’之中,杀人夺宝,得意远跑,却又回头则甚?” 鲍恩仁笑道: “天下事遇到难解之时,不妨掉过来,想上一想,‘天蝎童子’若是‘得意’,自然远跑,若是‘失意’,便可能再回‘水月江村’,意图泄愤……” 司马白惊道: “失意?失甚么意?他杀了人,放了火,夺走了‘秋水芙蓉剑’,希世神兵,还说是不得意么?难道‘天蝎童子’凶毒到非要把‘水月江村’,烧得干干净净,杀个鸡犬不留?” 鲍恩仁长叹一声说道: “我恐怕‘天蝎童子’真会有这种想法?因为据我以江湖经验觉察,‘天蝎童子’杀人是真,放火是实,但夺宝却恐未必了。” 司马白道: “此话怎讲?江涵秋庄主身边所佩的‘秋水芙蓉剑’,不是在死后被夺了么?” 鲍恩仁道: “那柄剑儿,外表装饰得太以富丽堂皇,与我所闻‘朴而不华’的传说有异,故而我在大会之上,初见剑时,心中便动过疑念?” 司马白皱眉道: “鲍兄以为江庄主身边所佩,不是江湖中万众觊觎,价值连城的‘秋水芙蓉’神物?” 鲍恩仁颔首道: “老弟不是听得江庄主早就中了定期发作的‘金钩毒’么?以江涵秋的江湖经验,既知有人觊觎他所拥至宝,而又力所难敌,便决无再把‘秋水芙蓉剑’放在身边,任人取夺之理……” 司马白被鲍恩仁分析得好生佩服地,“呀”了一声说道: “鲍兄真是析理入微……” 一语才出,鲍恩仁便向他问道: “司马老弟,你目前有无急事?” 司马白摇头答道: “我与人订了洞庭湖之约,但日期远在五五端阳,时光还早得很呢!” 鲍恩仁轩眉道: “老弟既有闲暇,我们不妨回头也奔‘水月江村’,一来可以求证刚才那矮小黄衣人影,是否‘天蝎童子’?二来万一所料属实,也可仗义援手,免得江小秋姑娘,与一瓢道长,超凡上人等,又复有所……” 他这句“又复有所不幸”的“不幸”二字,尚未出口,司马白衣飘处,宛苦轻烟的,已驰向“水月江村”方向。 鲍恩仁见他如此仗义勇为,暗暗点头,也施展了极上乘的轻功,追随在后。 这位风尘奇侠鲍恩仁,委实心机灵妙,料得丝毫不差,他与司马白途中所见黄衣人影正是“天蝎童子”。 天蝎童子卫权,是当世武林中,一等一的凶人,尽力奔驰,身法如电,那消多久,便到“水月江村”。 但“水月江村”之中,有些地方,仍在起火,似乎无人加以理会。 卫权见状一怔,暗忖照此情状,“水月江村”中已然无人,究竟是江涵秋未死?抑或是其女江小秋在江涵秋死后,以极迅速的行动,迁移他处,放弃了这片基业?…… 思忖之间,见那作响之物,是大厅门外所插的一面素旗,被狂风吹拂所致。 卫权既见素旗,料定是江涵秋已死,遂举步向那似乎充作灵堂的大厅走去。 一进厅门,见匆促之间,虽然陈设简陋,但灵帏素幔中央,果然停了口黑漆棺木。 这棺木,不单木质珍贵,似是上等香楠,油漆得也极为考究,显示江涵秋退隐以来久备自用之物。 卫权一声狞笑,站在距离棺木约五尺以外,冷然说道: “江涵秋,当世武林中,凡与我‘天蝎四凶’兄弟姊妹作对之人,谁得善终?你女儿业已弃你而逃,你还想睡这一口好棺材么?” 语音落处,右手微扬,隔空吐劲,向那具色漆上好棺木,一掌击去! 这位“天蝎童子”卫权,委实太狠,他准备以内力劈空劲气,将棺木震碎,使江涵秋暴尸露骨,死后都不得安宁! 由于棺木太好,并非轻击可碎,卫权在这劈空一掌之上,遂凝了九成以上内力! 棺木虽是极佳上好之物,但棺木所盛放的,却不是江涵秋的遗体,而是一些猛烈火药! 一掌重击,火药立爆! “轰”的一声晴天震霹起处,强劲气流,四外狂排,那些香楠碎木,更复如箭乱射。 发生不意,“天蝎童子”,卫权立处厄境! 饶是卫权久经大敌,应变绝快地,立即功凝百穴,气运四梢,但只不过勉强保住性命,仍受了极大伤损。 因为这位“天蝎童子”与棺材距离太近,尤其他那当空吐劲,把棺木震爆的右手,更距离棺木,仅约三尺,火药一爆之下,使右手齐肘立断! 跟着,又有十余枚散碎棺木,宛如飞刀利箭的,打中他的胸腹各处! 这是“天蝎童子”功力过人,应变迅速,仓卒间,强提了一口真气,护住脏腑,既胸腹要害,换了稍差一点的人物,必然立告尸横就地! 一般凶邪,在这种大上恶当的情况之下,必定怒极如狂,寻人拚命! “天蝎童子”卫权不然,他根本不寻任何人发怒泄恨,他只是双足一顿,带着满身血渍,冲破灵堂屋顶地,疾遁而去。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也是他的厉害之处! 因卫权知道,这等情况下,对方必然步步设伏,自己一手已断,身上又有十来处碎木之伤,亟需止血调养,倘若再遇强手,以及那柄厉害无比的“秋水芙蓉剑”时,岂非必遭大厄,决无幸理? 暂忍一口气,且保百年身,“天蝎童子”卫权居然能体会这两句名言,压制愤怒!咬牙而遁! 果然,“天蝎童子”卫权才一冲破灵堂屋顶遁去,灵堂地下,便出现了一个暗穴,穴中站的是江小秋与一瓢道长,超凡上人。 江小秋妙目含泪,狠声说道: “想不到此计居然不成,还是被这万恶妖孽,侥幸逃走!……” 超凡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面色沉重,皱眉说道: “贤侄女看见没有?‘天蝎童子’卫权身受如此重伤,仍能凝聚罡烈,冲破屋顶,功力委实可怕!这一来,彼此结仇太深,贤侄女苦习绝艺之事,刻不容缓,他日艺成出道,寻找此贼报仇时,也务须特别谨慎,决不可丝毫大意,并应该先谋克制他那最拿手的‘金钩毒蝎’之道。” 江小秋才一点头,两条人影又如云飘电掣地,落在灵堂之前! 江小秋瞥见来人是司马白和鲍恩仁,便向一瓢道长苦笑低声说道: “侄女从此必须千里投师,一心学艺,不能再有任何俗缘牵连,请真人代谢他们来援,日后有缘江湖再相见吧!” 语音甫落,已随手关了地穴,却把一瓢道长,推出门外一瓢道长无可奈何,只得迎出灵堂,向司马白,鲍恩仁稽首为礼笑道: “两位施主,为何去而复返?” 鲍恩仁与司马白因未见“天蝎童子”卫权的狼狈遁走情状,遂抱拳答道: “我等于途中发现‘天蝎童子’卫权,驰奔此一方向,深恐这万恶凶人又来‘水月江村’逞凶,遂特地赶回,以期万一有事,可略为道长暨江姑娘等,拔刀相助!” 一瓢道长念声“无量寿佛”,陪笑说道: “多谢,多谢,贫道等也猜出‘天蝎童子’卫权,可能复回逞凶,已然设伏相待,可惜此贼气数未绝,只炸断他一只右手,并身负重伤,虽未取其性命,但约莫半载以内,也无法再乱逞凶锋的了!” 鲍恩仁听得一瓢道长,如此一说,又无挽留叙谈之意,只得与司马白交换了一瞥眼色,再度向一瓢道长告辞。 一瓢道长合十当胸道: “两位仁义感人,恕贫道要协助江小秋姑娘,料理庄中后事,不便相留,以及远送,但司马小施主江湖闲暇,却不妨把那幅‘秋火芙蓉图’,仔细看看!” 退出“水月江村”鲍恩人发现司马白眉宇间,似略有悻悻之色,便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你为何微有怒意?莫非嗔怪那江小秋,有点不近人情?” 司马白剑眉双轩,淡淡答道: “我不会生气,每个人都有其择友自由,人家不愿意与我们接近,并非甚么重大过错。” 鲍恩仁笑道: “老弟错怪江姑娘了,我想她似乎有甚难言之隐,以第一次的匆促下逐客之令而言,分明是预知‘天蝎童子’卫权必回,不愿老弟与这名凶人朝相,多结无谓怨仇,看来这位姑娘用心颇深,对你更是绻绻情真的呢!” 司马白不愿就此问题,再复多谈,遂剑眉微蹙,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我们换过话题好么?” 鲍恩仁知他初出江湖,对于男女之事,尚嫌脸嫩,点了点头问道: “老弟要改变甚么话题?” 司马白道: “鲍兄曾说你在‘水月江村’的论剑大会之上,也颇有收获,此语……”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再往下问,便自“呵呵”一笑,从身上掏出了不少东西。 那是五张纸,一本书,一枚黄色圆筒,一粒比核桃略大,光色却不太闪亮的珠儿,和一柄乳白色的短短匕首。 司马白愕然道: “鲍兄身边的实货不少,这些都是甚么珍贵之物?” 鲍恩仁笑道: “老弟还不明白么?在‘水月江村’的大会以前,这些都是别人之物,不是我的东西。” 司马白恍然道: “鲍兄是位神……” 脸嫩就是脸嫩,一个“偷”字,他居然不好意思出口。 鲍恩仁笑道: “老弟还记得初相逢时,我的自我介绍词么?我说我作的是没本钱的买卖,但却决非江洋大盗!” 好,谜底总算揭开,鲍恩仁等于自承是名怀有肱箧妙技的神偷义侠。 司马白有些吃惊的,向鲍恩仁手中那些东西,看了一眼,咋舌说道: “鲍兄的神通太以广大了吧?‘水月江村’大会,为时并不太久,你在一晃眼间,竟……竟拿了人家那多东西?” 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语音微顿之下,把个“偷”字,改为“拿”字。 鲍恩仁失笑道: “我这还是经过选择的呢,一不要金银财宝,二不要寻常之物,否则,所得彩头,恐怕连弄上两只箩筐,都装不下呢!” 司马白听他说到“不要金银财宝”之际,不禁向鲍恩仁手中那粒核桃大小的珠儿,瞟了一眼。 鲍恩仁玲珑剔透,拈起那粒珠儿,向司马白含笑说道: “这粒珠儿,不是隋珠赵璧等价值连城之物,但珠贵却有以过之,它叫‘押忽大珠’,可解奇毒,并辟毒蛇猛兽,我本来想转赠司马老弟,如今知你已是不畏万毒的特异体质,便留以自用,在江湖中仗义助人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却将那柄乳白色的短短匕首,向司马白递去。 司马白连摇双手,鲍恩仁失笑问道: “老弟为何拒绝我的持赠?莫非狷介太甚,渴不饮盗泉之水,饥不食嗟来之物?” 话儿恰好说中司马白的心思,但他不好意思点头,又复把张俊脸,胀得通红! 鲍恩仁正色说道: “老弟请相信我,我知道你的身世,更深深钦佩令先尊翁司马大侠的高仁厚德!既敢与你交游,必对本身品格,深有自信,决无惭愧之处。” 说至此处,拈着那柄匕首,扬眉又道: “这柄‘寒犀匕’是我窃自八闽独行巨寇,‘飞天鹞子’罗文昌的怀中,罗文昌心黑手辣,而又相当狡猾,绝非好人,‘寒犀匕’在他手上,只是造孽济恶用具,转赠老弟却足以济人救世,解厄消灾,两者价值相交,着实差得很远呢!” 经鲍恩仁这样一加解释,司马白不便再复狷介,遂一面,倒手接取,一面问道: “请教鲍兄,这‘寒犀匕’,闻名定知乃通天犀角所制,除锋利外,是否尚有祛毒作用?” 鲍恩仁点头道: “断金切玉,无坚不摧,除了尺寸稍短外,锋利程度,绝不下于‘干将’‘莫邪’等前古神物,以其柄端磨水,更可祛解百毒,老弟本身虽具特界体质,但此‘寒犀匕’在身,急难之间,也可发挥救人功效!” 司马白闻言,知这“寒犀匕”委实是件武林福宝,遂谨慎藏起。 鲍恩仁指着那只金黄色的圆筒,冷笑说道: “想不到‘辣手鲁班’班小平,居然也来参与‘水月江村’大会,被我顺手摸了他一具珍逾性命,但也歹毒无比的‘追魂双绝鲁班筒’……” 司马白一听“追魂双绝鲁班筒”之名,便不由向那只原本不太引人注目的黄色圆筒,看了眼。 只见这黄色圆筒,径约两寸,通体金黄,但两头筒口,却分镌一圈红色细丝,暨黑色细丝,圆筒中部,也有一个红色按钮,既黑色按钮。 鲍恩仁叹道: “在武林之中,‘五云捧日摄魂钉’既‘七孔黄蜂钉’,因过份歹毒,已被列‘七大禁物’以内,凡使用者,皆为江湖不齿,但‘辣手鲁班’班小平却甘冒大不讳,以其巧手匠心,将两般凶物,合而为一!……” 司马白骇然道: “如此说来,这‘追魂双绝鲁班筒’,岂非兼具‘五云捧日摄魂钉’及‘七孔黄蜂针’之妙?” 鲍恩仁道: “一物两用,分红黑两头筒口,红的是‘七孔黄蜂针’,黑的是‘五云捧日摄魂钉’,以‘红黑二钮’,分别控制,老弟请想班小平与人动手之时,只要凶心一动,取出此筒,按动机钮,立可追魂,即令对方身手太高,掉转筒口,再来一记,便算大罗神仙,也必难逃浩劫的了!” 司马白脸色一怔,向鲍恩仁拱手说道: “功德,功德,鲍兄这巧施妙手,这桩大大功德,你不单使不少仁人侠士,能免遭班小平的魔掌,甚至还可以邪制邪,发挥更大积极作用!……” 鲍恩仁目光一亮,狂笑说道: “好个‘以邪制邪’,司马老弟提醒我了,我要动点脑筋,使那倚仗灵心巧手,害死过不少英雄豪杰的‘辣手鲁班’班小平,死在他自鸣得意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 司马白旨着另外五张白纸,和一本书儿,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这些又是甚么?看纸上绘有圆形,象是拳经剑谱?” 鲍恩仁点头道: “不错,这是‘五鬼阴风爪’,‘三阴绝户掌’,‘子母阴魂指’,‘骷髅白骨抓’,‘十八楼’,以及‘修罗八剑’的练功秘诀!” 司马白听得不禁怔了一怔,剑眉深蹙地,苦笑问道: “这些都是极邪恶的功力,鲍兄盗取秘诀则甚?难道还想练么?” 鲍恩仁笑道: “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虽不屑参练这些邪恶功力,但对其略加研究,知晓虚实长短,总不是什么坏事!” 司马白闻言,先是怔了一怔,但微经思忖后,也自点头说道: “鲍兄这种想法,确有道理,常言道:‘丈有所短,尺有所长’,倘若真能穷究百家,择其精微,综成众妙,绝对会比专攻某一剑法掌法,来得适应面广,威力也更凌厉!” 鲍恩仁喜道: “司马老弟,你支持我这种想法?” 司马白道: “鲍兄的想法,虽超越保守,比较新颖,却属于进步,不会有错。” 鲍恩仁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地,把那五张白纸,一本小书,递向司马白道: “老弟既然赞成,这些东西,就送给你,我再继续搜罗,集其大成……” 说至此处,见司马白己有推辞之色,遂把语言放得极为诚恳地,继续说道: “老弟请想,我一来在姿质方面,远逊老弟,二来年龄太大,再加十年苦炼,已是就木之人,那里比得上由你来完成这种想法,收效宏远,具有重大价值!” 司马白听他说得如此诚恳,知晓若是坚辞,鲍恩仁必然不悦,遂含笑说道: “这是一桩宏愿,小弟独力也难期有成,鲍兄且把这几样东西,放在身边,有闲暇时,我们共同研究便了。” 他既作此允诺,鲍恩仁自也不便再复勉强,遂揣起“修罗八剑”的剑诀等物,向司马白笑道: “老弟的下一步行程。可有定所?” 司马白摇头道: “没有,鲍兄可以随意安排,只要在四月底前到达‘岳阳楼’左近便可,因为我有五五端阳的洞庭之约。” 他因独涉江湖,寂寞无伴,鲍恩仁既颇风趣、见阅更广,是位极好的游侠良伴,才有这等说法。 鲍恩仁随口问道: “老弟的五五端阳之约,是与何人所订?” 司马白因与鲍恩仁已成知已,自然毫无所隐地,应声答道: “‘天蝎白舟’主人!……” 鲍恩仁道: “是‘天蝎秀才’欧阳纶?” 司马白方一颔首,鲍恩仁又有点神情紧张地,向他注目问道: “这约会从何而定?莫非老弟与‘天蝎秀才’欧阳纶,已然朝过相么?” 司马白道: “岂仅是朝相而已,欧阳就在日前,出现‘太湖’,我上过他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全身一震,口中惊“咦”一声,双眉深蹙说道: “老弟这副风神,厮熟之人一看便知是司马大侠哲嗣,欧阳纶素称凶毒,他的‘天蝎白舟’之上,有影无形的陷阱重重,向有‘人间地狱’之号,何况他又与你有杀家深仇,老弟既登‘天蝎白舟’,怎可能和和平平的另订五五端阳洞庭之约?是你肯放过他?还是欧阳纶强盗发了善心,他肯放过你呢?” 司马白苦笑道: “恨重一天二地,仇深四海三江,本来委实谁也放不过谁,但当时情况特殊,却也只好如此!” 鲍恩仁投过一瞥莫名其妙的奇诧目光,司马白不等他开口追问,就把“天蝎白舟”之上情事,以及自己怎样晕死岸边,蒙柳东池、柳还珠相救,送往“无怀小居”,由“瞽目天医”葛心仁祛毒成全,柳东池又与葛心仁联袂同去“青海”等一切经过,都详详细细的,向鲍恩仁说了一遍。 说完经过,长叹一声,以一种充满感激的神色,又自苦笑道: “由于,‘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独门奇毒武功,我又不怕‘阴阳无常’刁小二伤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左手阴剑’,才知柳东池前辈与葛心仁老人家,大概因我需向‘天蝎双凶’寻仇,前途十分艰险,业已煞费苦心,不知以什么灵丹妙技,为我改换体质,可能终身抑或多少年内,不畏任何毒力!” 鲍恩仁也听得感慨不已,抬头一看天光,向司马白笑道: “老弟,天已不早,你既无急要起程,我们便寻个舒服宿处,吃顿丰富晚餐,再在旅舍房中,好好研究那张既称‘秋水芙蓉’的江氏传家宝图,究意有何妙处?” 司马白也想看看图上所画,究系何物?还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太湖附近,地方富饶,鲍恩仁与司马白不仅找到一家兼营膳宿的宽大客栈,并吃了顿精美晚饭。 莱肴不论荤素,均是湖鲜,尤其一味“鲍肺汤”,尤其隽美无伦,使鲍恩仁饮啖得逸与遄飞,不知不觉之间,竟与司马白对干了五六斤陈年绍兴。 两人饭罢,己觉微醺,入卧房后,鲍恩仁遂把江小秋托一瓢道长赠司马白,一再声明此乃传家至宝,望司马白加以珍视的“秋江落雁图”展开观看。 但在展开之前,鲍恩仁却先用手掂试重量又对书轴部位,仔细观察。 司马白笑道: “鲍兄此举何意?看画价值,只在笔墨,难道与重量还有关系?” 鲍恩仁道: “我们推断‘天蝎童子’卫权二次重返‘水月江村’之故,定是为了所夺‘秋水芙蓉剑’非真,才怒欲泄愤,故而如今特别细看,江小秋是否把真的希世神剑,藏在这幅图内,赠送老弟?免得怀宝不知,失之交臂,才是天大笑话!” 司马白失笑道: “鲍恩兄打的是如意算盘,天下那有如此现成美事?……” 鲍恩仁道: “江小秋对老弟芳心暗属,雅意殷拳,传家之宝,必非俗物,我们应该仔细看看,她一再叮咛老弟,务须善加珍视仔细参详的价值何在?” 这时,鲍恩仁已把画轴部份,检视完毕,觉得并无异状,遂把画儿展了开来。 书中风景是名园一角,远处有只奇形石舫,水中画了数十朵,或是盛开,或是含苞的红白芙蓉,空中则有数十只鸿雁,似正飘翔,准备下降! 画景极幽,笔墨淡远,似可直追宋人,依所画花鸟山水而言,名之为“秋江落雁”,或“秋水芙蓉”,均无不可。 鲍恩仁细看有顷,双眉微轩,有点带有考究意味地,向司马白笑道: “司马老弟,你对于这幅江氏传家宝画,看出甚么名目没有?” “有,小弟认为共有三点值得注意之处!” 鲍恩仁想不到他竟看出了这多名堂?不禁微吃一惊,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请抒高见。” 司马白道: “第一、空中鸿雁共是七十二只,水上芙蓉,共是七十二朵,此数决非偶然巧合……” 鲍恩仁道: “老弟认为这一雁一花之数,代表了甚么意义?” 司马白剑眉微扬,目闪神光答道: “空中鸿雁目光均笼罩足下芙蓉,姿态则各不相同,我们若以‘芙蓉’假设为‘鸿雁’之敌,则七十二只鸿雁的不同姿态,岂不便是七十二招凌空搏击的精妙剑法?……” 鲍恩仁听得不禁好生佩服地,向司马白失声喝采赞道: “好,老弟的见解真高,你眼明心巧,一探得江涵秋生平最得意的‘月照芙蓉’剑法,正最擅纵身凌空,倒扑搏击,招数正好也是七十二式!” 司马白淡淡一笑,并未露出甚么自满神色,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是七十二朵芙蓉花中,有一朵比较特别……” 鲍恩仁“哦”了一声道: “是那一朵?” 司马白指着位居中央的一朵红色苞蕾答道: “是这一朵,这朵花儿,不单位居七十二花之中,也是唯一的红色苞蕾,红得并特别鲜艳,其他苞蕾,则全属白色。” 鲍恩仁苦笑道: “老弟的心思之细,与眼力之高,比我强多了,但这朵特别鲜艳的红苞蕾,却不知代表甚么特别意义?” 司马白摇头道: “这意义的可能性质太多,无法凭空推断,必顺等到了现场,细加勘察,才会明白!” 鲍恩仁惊道: “现场?有现场么?漫江秋水,一片芙蓉,这场合未免太多,我们又如何知道画上指的是甚么所在?” 司马白含笑道: “这便是我所说的第三点值得注意之处了,小弟认为作画人存了深心,留有标的。” 话完,伸手向画上那只奇形石舫,指了一指,并对鲍恩仁问道: “鲍兄八荒游侠,久走江湖,可知这只奇形石舫,是在何处?” 鲍恩仁伸手抓头皮,想了好大一会,方摇头苦笑说道: “关于此事,我因未加注意,不敢断说,关山腾景,石舫甚多,较著名也有北平‘颐和园’石舫与苏州‘狮子林’石舫,但均舫有两层,与这图上所绘的只有单层,头尾都高高翘起的石舫,形态并不一样。” 司马白笑道: “既然想不出来,等到江湖巧遇,或是巧遇江小秋,一瓢道长等人,再研究吧!常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至宝神物,更是无法强求……” 鲍恩仁接口道: “关于朱红苞蕾,既奇形石舫,是否有关藏宝之事,眼前虽无法推料,但老弟既看出飞雁姿态,似乎有关剑法,便不妨在旅途之暇,试加研练参究。” 司马白闻言之下,双眉方自一轩,已被鲍恩仁看破心思地,向他问道: “老弟是否认为图上所绘,尚不及你家传艺‘天罡六大剑式’,来得神妙?” 司马白不大好意思地,后脸微红,向鲍恩仁笑了一笑。 鲍恩仁正色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先前也共同认定丈有所短,尺有所长,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以老弟的禀赋资质,又迭经奇遇,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我认为你不应该仅精家传剑法,便为满足,你何妨更下苦心,发扬光大,尽量吸收所知剑法弃其糟粕,存其精英,以集天下剑法大成,为武林之中,放一异采?!” 司马白俊脸之上,满含愧色地,向鲍恩仁作了一个长揖,赦然笑道: “多谢鲍兄明教,小弟敬酒接受,务期不负厚望就是!” 鲍恩仁两手一张,伸了一个懒腰,以微蹙,苦笑说道: “这旅社前厅,鱼鲜酒美,由其那盅‘鲍肺汤’,实为邦厨绝味,以致为贪杯,喝多了些,如今竟有点不胜酒力之状,一切细节,明天再谈,好好睡一觉吧!” 司马白饮得虽没有鲍恩仁多,也觉得有点身倦神慵,两人遂倒身就枕,同入梦境。 练武人的睡眠,本极精灵,纵在梦中,有少许声息,也易清醒,但鲍恩仁与司马白却今夕不然,这一场大觉,简直睡得鼾声如雷,沉酣已极! 等他们一觉醒来,双双睁目,已然红日满窗,到了次日近午。 司马白先翻身下床,准备呼唤店家,送水盥洗,并失笑说道: “这一觉睡得真香……” “香”字刚刚出口,突然目注桌上,神色之间,好似有所惊怔? 鲍恩仁一跃而起,皱眉问道: “司马老弟,你发觉了甚么不对?……” 司马白苦笑一声,手指桌上。 鲍恩仁目光注处,见桌上用茶杯压了一张白纸,纸上有十四个书法甚佳的龙飞风舞字迹,写的是: “‘神偷’偷人我偷‘偷’,三宝到手好彩头!” 鲍恩仁顿足道: “司马老弟,快请察看一下,你身上是否丢了甚么东西?” 司马白取出身边各物,细一检视,发觉鲍恩仁所赠的“寒犀匕”,以及江小秋所赠的“秋火芙蓉”,均已不见,遂苦笑答道: “小弟的‘寒犀匕’既‘秋火芙蓉’,均已不见,但不知鲍兄是否也丢了东西?因照留画人的口气看来,他一共偷了三物!” 在司马白察看之际,鲍恩仁也已自行检视,目中腾射怒芒,厉声说道: “不错,一共只盗走三样东西,我丢的是那枚‘追魂双绝鲁班筒’!” 司马白笑道: “鲍兄何必如此激怒,东西被偷,也就算了,反正这些宝物,本是意外所得……”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话完,便看他一眼,摇头苦笑接道: “老弟的心脸虽宽,我鲍恩仁的气度也不会太嫌狭隘,但因有两种特别原因,却使我对这盗宝之人,决放不过。” 司马白道: “那两种特别原因?” 鲍恩仁道: “第一,便是那句‘神偷’偷人我偷‘偷’,分明对我挑战,使我无法不加追究,以免缄默不弱!” 司马白本想再劝,但知武林人物性命为轻,声名为重,像鲍恩仁这等身怀肱箧妙技的盖世神偷,居然被人偷了东西,委实是奇耻大辱,遂忍住话头,未曾开口。 鲍恩仁又道: “第二,那枚‘追魂双绝鲁班筒’,歹毒无伦,若是落在穷凶极恶之人手中,滥肆杀戮,造成武林浩劫,岂不间接也是我鲍恩仁的罪孽?” 这第二桩理由,更是冠冕堂皇,听得司马白也不禁悚然动容,目注鲍恩仁问道: “鲍兄对这盗宝留书之人,打算怎样追究?宝随人杳,冥冥鸿飞,你能查得出他是谁么?” 鲍恩仁道: “江湖中有江湖中的一套,我先去拜会一下此间各种行业的地头蛇们,问问近日有甚么扎眼人物,落足勾留,再作推断,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司马白点头道: “鲍兄说得有理,我们立刻办事!……” 鲍恩仁摇手道: “老弟不必前去,你既身无急事,便请在店中,享受湖鲜,等我半日。” 司马白讶道: “鲍兄要独力捉贼,不需小弟为助?” 鲍恩仁道: “这不是动手过招,只是踩盘索线,并免不了要与下五门的江湖人物接触,老弟是堂堂‘圣剑书生’,世家少侠,不会习惯那一套江湖切口,帮会规矩,你不必去了,若获贼踪,我再和你共同捉贼就是!” 他既这样说法,司马白自不便勉强,听恁鲍恩仁连盥洗都不及地,单独匆匆出店。 鲍恩仁走后,司马白盥洗已毕,独坐房中,越看越觉得那“神偷偷人我偷偷,三宝到手好彩头”的留书,笔飞墨舞,字儿写得好极! 不加细看还好,越加细看越爱,司马白不禁伸手取起那张留书白纸,失声赞道: “能写出如此一笔颇为神髓的右军草书,其人必非俗子,鲍兄若查出蛛丝马迹,欲加追究时,我定要设法化解,免得双方各走极端,酿成事变才好!” 他这自言白语的感叹方毕,突然目光发直的,又复怔住! 原来司马白将留书白纸,取在手中之后,才发现留书之下,还有留书。…… 留书之下的“留书”,不是写在纸上,是写在桌上,照样龙飞凤翥,铁画银钩,写的是: “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 这两句桌上留书,把司马白看到呆呆发怔,莫名其妙! 因为凡属要明了一件事儿,加以适当处理,至少得知道四个“何”字,就是何时?何地?何人?何故? “风清月白鼋头诸”一语中,只明了了“地点”是在“鼋头渚”,但“有人怀壁欲沉江”,却太嫌笼统,是“何人”怀壁?为了“何故”?欲于“何时”沉江?均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那留书人盗得“追魂双绝鲁班筒”、“寒犀匕”、“秋水芙蓉”等三宝,即悄然逸去,何必还在留书讽刺鲍恩仁,又复在桌上留下,这一十四个字迹?…… 凡人,无不好奇,江湖人物尤甚! 司马白虽然看得发呆,想得发怔,却偏要竭尽智力,对这桌上十四字留书,加以推理研究。 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司马白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再一有心推究,终于被他在一片茫然中,略为归纳出几项头绪。 首先是“时”,时间虽未说明,但根据“风清月白”四字,已可推定属于夜间,并因“鼋头渚”离此不远,无数“夜间”中,最大可能,便是今夜。 其次是“地”,地点已知,在“鼋头渚”。 关于“人”、“事”二字,虽然太以复杂,无从推料,但司马白也可断定“此人”或“此事”,必与“自己”或“鲍恩仁”有极为重大密切关系,否则,对方在桌上留书,岂非毫无意义? 司马白既然归纳出这点结论,他似乎应该去往“鼋头渚”上,看个究竟? 不,他没有动,连房门都没有出,只吩咐店家,送来一碗“红两鲜”面,充作午膳。 他虽不关心“怀璧”的“壁”,却有点关心“沉江”的“人”,决心不论这是“何人”“何事”,均应设法先把“人”救下,不令“沉江”再说。 此时不动,原因有二: 第一是时间还早,“鼋头渚”距此,不过十里路程,纵令吃完晚饭,再复行动,也不会耽误了“风清月白”四字,等到达“鼋头渚”上,最多也不过月出东山而已。 第二是等人,司马白因鲍恩仁不曾看见这“纸下留书”,想等他回来,研究一下,或许以鲍恩仁的丰富经验,敏锐观察,会有甚么比自己进一步的发现? 何况,鲍恩仁查缉贼踪之事,有无结果?他也深挂心头,想要问个究竟,早知为快! 常言道:“观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等人的时光,几乎比“寂寞时光”,更难挨过,司马白左等右等,难过万分地,一直等到晚霞幻彩,几欲上灯,鲍恩仁仍然不见归踪,杳如黄鹤。 他不能再等了,连晚饭也顾不得吃,除在房中留字说明自己去向外,并厚赏银两,嘱咐店家,鲍恩仁一回店内,便请他赶去“鼋头渚”上相见。 这不是司马白急躁,而是因为“今夜”,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夜晚,司马白若是延误,万一那“怀壁之人”,就此“沉江”,岂非有见死不救之咎?北固诸方拱,南徐一带收,长风天堑险,皓月海门秋,长江,是美的,月下的长江尤美,上游东峡,犹见奔腾,至此,已将入海,开阔浩潮,益显气势,九派归东,群流汇左,寒潮弄月,远浪浮天,那份高华局象,实非黄河、奥粤江等水,所能比! 本篇所述的“鼋头渚”,并非如今“无锡蠡园”的旅游胜地,而是在长江注入太湖水口附近的一片野岸,岸边有块巨石,斜伸入江,形似鼋头而名,与无锡蠡园之“鼋头渚”,有大小鼋头之分。 司马白到得这片长江野岸时,果然东天之上,才见月白。 蒙蒙初月淡,点点数峰青,他顾不得欣赏长江美景,真气一提,身形电拔,便到了那一大块斜伸入江形若鼋头的巨石之上。 因这巨石甚高,方圆也不在小,司马白若不登石,根本看不见有无人?拿不准自己究意是未会白跑?抑或是受了戏弄? 在司马白纵身之际,认为石上多半无人,但人影凌空,高出巨石以后,居然看见石上盘膝坐着一位身着白色懦衫之人。 这白衣书生,约莫四十上下,风神极为俊秀,但脸色却嫌过于苍白,目光也有点黯淡散漫,他装束十分潇洒,却有桩扎眼之事,就是用朱红色的细绳,把一方长约七寸,宽约四寸的书形白玉,牢牢绑在胸前! 唔,有道理了,这是“怀璧”,扯来这风华高朗,令人一见便有点油然生敬的白衣书生,当真有“沉江”之念! 司马白落足石上,那白衣书生便抬起头来,向东天看了一眼。 这时,半轮月魄,才吐清光,照得万派江流,成了一片翻澜银海! 白衣书生偏过头来,向司马白伸手微招,含笑发话说道: “请走到近来,我目光已散,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 说也奇怪,司马白一见此人,便从心中起了一种油然生敬之心,听他发话一喊,便应声走过,抱拳长揖,陪笑说道: “武林末学司马白,向前辈请安。” 白衣书生听了“司马白”之名,又向他脸上,仔细盯了两眼,扬眉问道: “你叫司马白?司马长苍是你何人?” 司马白想不到竟有这多武林人物,一见自己貌相,便看破自己家世? 由此可见这白衣书生必与父亲有旧,那敢怠慢,肃立恭身答道: “长苍二字,乃是先父名帏!” 白衣书生“啊”了一声,神色十分凄怆的,摇头叹道: “岁月不居,故人已逝,人生寿夭,夫复何言?……” 语音微顿,目注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是吴大器教你来的?” 司马白对“吴大器”之名,茫然以太陌生,想说出旅店桌上的“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留言,又觉有点失口,遂把头儿摇了一摇,代表了回答。 白衣书生虽见司马白摇头,仍然满面笑容,温言说道: “你是我故人之子,是非吴大器寻来,也无所谓,何况……这‘小鼋头渚’,十分荒僻,能够巧遇,更……更有……前……缘……” 这位白衣书生,听谈吐、看神情,分明是武林高人,江湖前辈,却不知怎似身染重病,气息短促,连稍长一些话儿,都说得十分吃力? 司马白见他有些呛咳,急忙说道: “前辈保重,晚辈囊中有当代神医葛心仁老人家所赐药物,要不要……” 话犹未了,白衣书生已略一定神,摇手接道: “不必,司马老弟看去根骨深厚,灵秀聪明,你应该懂得‘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的道理?” 司马白自然懂得,心中惊忖:“难道这位白衣前辈,竟得了甚么‘必死之病’?!” 惊念未毕,白衣书生又复笑道: “老弟身边带剑,对你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定必精熟的了?” 司马白恭身答道: “夙夜匪懈!” 白衣书生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这“夙夜匪懈”四字的不亢不卑,十分满意,伸手自怀中取粒丹药服下,精神略旺的含笑说道: “令尊毕生心血,均溶入‘共工触天、盘古分天、张衡论天、邹衍谈天、屈原问天、秦穆观天’等六大剑式之中,故人已逝,心血犹存,老弟既得家传,使我一温旧梦如何?” 司马白丝毫不曾推诿地,立即拔剑出鞘,向白衣书生摆了一个表示尊崇前辈的“五岳朝天”,开剑架式。 白衣书生苦笑道: “我精神不够,不必窥全豹了,想当年,令尊曾为‘屈原问天’一式,向我咨商,老弟就施展这一招吧。” 司马白恭身一礼,剑光抖动,剑影幂空,果然全力施展,把这招“屈原问天”的精微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衣书生先是一阵“呵呵”大笑,笑毕,又感慨颇深,幽幽一叹说道: “好,好,名招法剑,如对故人,青出于蓝,如今虽尚水胜蓝,冰凝由水,将来却必寒于水,老弟根骨珊珊,前途不可限量!尤其这招‘屈原问天’,与当地十分配合,‘汨罗江’上,鼋头渚前,一样沉哀,两股憾事,他是尽忠尽力,我是天不假年,天若能问,我真也要作篇‘离骚’,问她几问的了!” 司马白听这白衣书生满腹牢骚,却因摸不着头绪,难于动问。 正自纳闷之间,白衣书生又复叫道: “司马老弟请近前来,试试可能把我胸前的朱红色的细绳弄断?” 司马白走到白衣书生身前,正待伸手,白衣书生又复笑道: “注意,要凝内家‘三昧真火’,并用‘金刚指’力,这是极坚韧的‘蛟筋’,不是寻常细绳!” 司马白如言凝气,约莫在指上加到十一成功劲之时,那根蛟筋细绳,才告砉然折断。 白衣书生从胸前取下那长约七寸宽约四寸厚约两寸的书型白色玉石,递向司马白笑道: “老弟请看!” 司马白接在手中,觉得份量极沉,尚未看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白影忽飘! 他想起一事,大惊伸手,但已迟了一步! 那白衣书生以一种绝妙身法,闪脱司马白的抢抓,纵出大石,一坠数十丈的落向那滚滚东流的江水之内。 司马白悔恨万分,暗骂自己赶来之意,便是因知有人怀壁沉江,欲加救阻! 如今壁虽在手,人已沉江,自己初愿未谐,反似成了贪得之辈! 因他心内惊愧,虽由于对方身法灵奇,闪躲太妙,一把未曾抓住,被白衣书生纵身沉江,乃急忙赶至石边,探头下视,看看可有甚么挽救的余地? 司马白在石上探头之际,白衣书生恰好身形落水…… 从数十丈高空坠落,水是流动,人体也不可能立即随水漂流,而是一刺入波,不知沉下水中多少尺寸? 司马白看得在石上顿足,暗叹白衣书生此命定休,自己多半是心余力绌。 倘若人体是在水面漂流,自己还是没法追随,企图挽救,如今,人沉江内,目力难睹,不知会被水下暗流,冲向何处?岂非心余力绌,根本就没有抢救机会! 司马白毕竟遍身侠骨,一片仁心,他在明知无望之下,仍尽速驰下鼋头怪石,一面沿着江边,赶往下游,一面竭尽目力,扫视江波,希望那白衣书生,能从水下浮出。 皇天不负苦心人,奔驰了三四十丈以后,江波之中,突然白影一闪! 司马白大喜过望,因那块玉石太重,随手向江岸一抛,人便凌空纵出! 他此时功力,着实不弱,一式“神龙渡海”,转化“飞鹰攫兔”,居然在江水中,把所见白影,捞了起来! 入手太轻,司马白己知失望,脚尖轻点右膝,身形强拔半丈,一仰一翻,再略为屈伸,真象条天矫神龙般,仍然回到岸上原地,只不过脚踝以下,稍见水湿而已! 再看从江中捞回之物,果然只是一件白色儒衫。 从式样、颜色看来,正是适才“鼋头渚”上的白衣书生所着,但衣上却添了不少血渍,以及不知是鱼或江猪的利齿啮咬痕迹! 见了这样情形,司马白失声一叹,向江水把手一拱,自言自语地,祷祝说道: “这位无名前辈,请恕司马白心力已尽,望前辈得脱龊龌江湖,早升灵空仙界!” 祝毕,懒洋洋地,便欲举步回转旅店,连被他丢弃岸边的那块白色书形玉石,也不想再要。 但才走几步,忽然想起那白衣书生先要自己演练剑法,再命凝聚内家三昧火,烧断蛟筋,岂非考验之意? 考试合格,才临终赠以玉石,这东西显非俗物,必然大有来头! 自己虽无贪得之心,但欲任其弃置江岸?那位无名白衣书生,泉下亦难瞑目! 何况,自己忘了询问白衣书生姓名有了这方玉石,凭藉鲍恩仁的丰富江湖经验,或可猜出些蛛丝马迹? 经过这一考虑,司马白才回几步,把那玉石捡了回来。 还算那玉石质坚,虽被司马白随意抛落江岸,并不会受到甚么损坏! 但这玉石既不透明,又无字迹,捧在手中,力加摇晃,也听不出任何声息,不知是完全实体,一片浑成?抑或内有所贮? 司马白知道仅凭自己这点经验见识,根本不必乱猜,遂足下加劲,尽快驰回旅店。 距离他所住旅店,约莫尚有两三里远,一条黑影,已在月光下飞驰而来。 司马白老远便看出是不鲍恩仁的身法,迎上叫道: “鲍兄……” 来人果然正是鲍恩仁,他在彼此相距五六尺外,停住脚步,向司马白苦笑说道: “司马老弟,你真雅兴不浅,我们自己,被人偷了东西,尚须大费神思,设法追还,怎么又赶去‘小鼋头渚’,管甚么有人‘怀壁沉江’的无聊闲事?” 司马白一见鲍恩仁的无精打彩模样,便知他白忙一日,定未获得甚么确切讯息,遂把手中那块书型玉石,递与鲍恩仁,含笑说道: “虽是闲事,并不无聊,鲍兄请看,这便是小弟此行收获!” 鲍恩仁接过玉石,看了一眼,便眉头皱皱,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这是甚么东西,它的价值何在?” 司马白原本希冀鲍恩仁一见之下,便失声惊呼,问自己此宝何来?如今见他反问自己,禁微觉失望地苦笑答道: “价值何在?小弟也不得而知,但既是一位武林前辈,临终所赠,想来必非俗物……” 鲍恩仁道: “那武林前辈是谁?既称‘临终’,怎样去世?是受了重伤,抑或中了奇毒?……” 司马白不等鲍恩仁话完,便自微微一笑,接口说道: “那‘小鼋头渚’之事,说来甚长,我们回店,弄些酒菜充饥,再后细讲,我看鲍兄神情,大慨空自拜叠了不少的‘地头蛇’们,也未获得昨夜对我们窃宝戏弄之人的来龙去脉?” 鲍恩仁“?摺绷艘簧溃?br /> “来龙去脉虽然不清,蛛丝马迹,总算有得,经过我拜访,盘查,再归纳,研究的一番辛苦,业已从千头万绪之中,整理出一共只有三个涉嫌人物,曾经时地吻合,在那旅社附近,现过足迹。” 司马白边与鲍恩仁,一同返回旅店,边自问道: “这三名涉嫌人物是谁?鲍兄请说来听听。” 鲍恩仁道: “司马老弟初涉江湖,未必晓得他们名号,根据我研究的涉嫌轻重,顺序排列,第一个是曾与我并有‘神偷’之名,但一黑一白,誓难并立的‘辣手空空’水中月……” 司马白插口道: “水中月既称‘辣手空空’,则鲍兄这白道珐箧高号称‘妙手空空’?” 鲍恩仁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表示司马白猜得不错,继续说道: “第二,是位介乎正邪之间,但患有偷窃狂,手段也相当高明的‘空手无归’萧慕人……” 司马白听得似乎有所疑惑地,“咦”了一声,剑眉双蹙地问道: “鲍兄,三大神偷,云集小镇,这种情况,不会是太偶然吧?” 鲍恩仁颔首道: “老弟说得不错,除了我是无心路过之外,水中月与萧慕人,必系有意而来,我正想研究这湖滨小镇,有什么能令他们眼红心动的目的物呢?” 司马白道: “还有第三位涉嫌人物是谁?” 鲍恩仁道: “论理偷我们三宝之人,决不出水中月与萧慕人之间,第三人只是陪亲,因为此人昔年曾被我大偷一次,十分尴尬,也可能藉此报仇,他叫‘小气鲁班’……” 司马白听了“小气鲁班”之号,心中一动,截断鲍恩仁的话头问道: “鲍兄,你所说的‘小气鲁班’,不会名叫‘吴大器’吧?” 鲍恩仁诧道: “正是吴大器,此人生得一双巧手,但却极为小气吝啬,向来独善其身,不肯助人,又极少在江湖走动,司马老弟涉世未深,怎会知道他呢?” 司马白俊目之中,神光电闪地,轩眉笑道: “小弟不单知道‘吴大器’之名,并也知道窃取我们‘寒犀匕’、‘秋水芙蓉’图、‘追魂双绝鲁班筒’之人,究是准了?” 鲍恩仁急道: “是谁?是水中月?还是萧幕人?老弟快加判断,我们好赶紧追踪……” 司马白笑道: “鲍兄所费心思,完全错误,‘辣手空空’水中月与‘空手无归’萧慕人,虽是神偷,并曾巧在附近出现,却均非正犯,盗走我们之人,正是鲍兄以他作为陪亲的‘小气鲁班’吴大器呢!” 鲍恩仁意似不信地,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如此判断,有无根据?” 此时,两人都已回到店房,司马白因腹中已饿,遂招呼店家,送来酒菜,一面与鲍恩仁倾杯对饮,一面把自己到达“小鼋头渚”上,所发生的情事,详细说了一遍。 鲍恩仁眉头双聚,似乎听得有些出神……… 司马白说完经过,举起杯来,饮了一口酒儿,又复笑道: “鲍兄请想,那位白衣无名前辈,一见小弟,便问是否吴大器寻来?可见这桌上所留的‘风清月白的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字样,必是那‘小气鲁班’所留,三宝被窃,也不会是甚么‘辣手空空’或‘空手无归’的杰作了!” 鲍恩仁静静听完,点头说道: “这样说来,当然是吴大器,但他为报昔年之仇,把那枚与他外号略嫌冲突的‘追魂双绝鲁班筒’盗走,已够躁我脸皮,何必要起贪心,把老弟的‘寒犀匕’和‘秋水美蓉图’,也顺手牵羊,一并带走?” 司马白笑道: “我也有点奇怪,因见财起意,乃是常情,彼此既属武林人物,他见了那柄断金切玉,又能祛毒的‘寒犀匕’,怎会不顺手牵羊,但那幅‘秋水芙蓉图’,有何妙用,连我们也尚未参详明白,吴大器竟视为‘三宝’之一,悄然攫去则甚?” 鲍恩仁冷笑道: “我已对这项疑问,细加推想,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司马白见他杯中已空,遂替他提壶斟满,含笑问道: “鲍兄有何卓见?” 鲍恩仁道: “我认为‘小气鲁班’吴大器不是昨夜与我们同在前堂饮酒,就是凑巧住在隔室,才听见我们得了‘寒犀匕’‘追魂双绝鲁班筒’等彩头以及‘秋火芙蓉图’的秘密研究,才动了贪念,在枕榻上、或酒菜之中,用了迷神药物,致使我们睡得沉沉若死,听凭他作了手脚!” 司马白笑道: “鲍兄这种推断,十分合理,但称昔年曾偷了吴大器,怎未在前堂中认出他来?” 鲍恩仁叹道: “老弟有所不知,此人除了有一双巧手,得号‘鲁班’之久,易容之术,亦告天下无双,男女老幼几可随意幻化,不是存心细察,谁能认出他本来面目……” 说至此处,忽似想起一事,目中神光电闪地,向司马白问道: “老弟在‘小鼋头渚’上,所遇白衣书生,左眉末梢,是否有一根极长寿毫,纯作白色?” 司马白略为回想,含笑说道: “那位白衣无名前辈,不单左眉眉梢,有根极长白色寿毫,左唇角下,并有粒半红半黑小痣,这样说来,鲍兄竟知道他是谁了?” 鲍恩仁皱眉道: “我觉得司马老弟可能遇仙!” 司马白一怔道: “遇仙?遇什么仙?莫非鲍兄认为那白衣无名前辈,竟是纯阳仙人吕洞宾所幻化的么?” 鲍恩仁摇头道: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裹奇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吕洞宾只会飞过洞庭湖,醉倒岳阳楼,或是三戏白牡丹,他怎会跳下‘小鼋头渚’,自沉江水之内……” 语间顿处,饮了一口酒儿,吃了两只醉虾,又复目注司马白问道: “老弟知不知道,当代武林有十位绝顶高手,正邪混难,被称为‘一仙、双龙、三奇,四凶’?” 司马白轩眉道: “知道得不太清楚,我只知四凶即‘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四人总称,先父则是‘双龙’之一的‘人中之龙’……” 鲍恩仁点头道: “另一条龙,便是我对他极为头疼,他却对你有救命深恩的‘七海游龙’柳东池……” 司马白道: “三奇是谁?” 鲍恩仁道: “一奇你已见过,便是以医道称奇的‘瞽目天医’葛心仁,另外一位是性格称奇的青海积石山‘血神宫主’冷飞瑗……” 司马白见话未说完,遂急急问道: “还有一奇,又是谁呢?” 鲍恩仁笑道: “另外一奇,因当事人虽各有奇术,但武功修为,尚非一流,故由三人合成,我鲍恩仁也忝三分之一!” 司马白笑道: “鲍恩仁偷术之奇,委实妙绝天下,另外与你并名的两位,又是谁呢?” 鲍恩仁道: “‘小气鲁班’吴大器,也属三分之一,他是‘技奇’,其余一奇,则是位脸上浓圈密点,成篇极好文章的袁大麻子!” 司马白失笑道: “连一脸大麻子也能入‘奇’选么?莫非他是‘相奇’?”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四 鲍恩仁正色道: “老弟切莫轻看了袁大麻子,他本人虽然‘相奇’,但相人之术尤奇,风鉴之精,并世无二,江湖好事之徒,还将‘麻衣神相’改了一字,称他为‘麻脸神相’。” 司马白听得兴趣盎然地,饮干了杯中酒儿,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双龙三奇、四凶均已谈过,如今该谈到‘仙’了!” 鲍恩仁道: “‘仙’是奇之冠,功力最高,他的全名应该是‘陆地游仙’霍出尘!” 司马白扬眉道: “好外号,好名字,就这‘陆地游仙’霍出尘七个字儿,已画出一位宛如古月苍松的武林前辈人物!” 鲍恩仁道: “霍出尘的左眉末梢,有根银色寿毫,为其貌相特征,故而我怀疑老弟在‘小鼋头渚’所遇,就是这位艺压八荒,名冠天下的‘陆地游仙’!” 司马白苦笑道: “那位白衣无名前辈的风神器宇,以及左眉末梢的色寿毫,均有点象是鲍兄所说的霍出尘前辈,但堂堂‘陆地游仙’,会有甚么不可解的烦恼,而需抱璧沉江,而他送给我的那块壁玉,体积不小,份量又重,相当累赘,却有甚么用呢?” 鲍恩仁点头道: “老弟问得好,这两项问题,都相当难解,‘陆地游仙’沉江自绝,已是天下奇事,尤其这方玉石,被霍出尘那等看重,竟欲怀以殉身,必系武林奇宝,但我怎从来未听说过,它……它的价值,在何处呢?” 鲍恩仁一面说话,一面把两道目光,盯在那玉石之上,一瞬不瞬! 但他空白凝目有顷,仍复双眉皱结,看不出所以然来! 司马白突然灵机一动,含笑叫道: “鲍兄,我们暂时莫猜哑谜,还是设法先找那‘小气鲁班’吴大器吧,小弟认为即令吴大器不知这玉石妙用,也至少知道那位在‘小鼋头渚’上,沉江自绝的无名前辈,竟是不是鲍兄所猜的‘陆地游仙’霍出尘?” 鲍恩仁被司马白一言提醒,点头说道: “对,找吴大器!只要找到这‘小气鲁班’,一切疑问都将迎刃而解,我们所失三宝,也可以完全追回……” 司马白苦笑道: “话虽如此,但鸿飞冥冥,戈人何慕?那‘小气鲁班’吴大器,盗宝一走,海角天涯……” 司马白话方至此,鲍恩仁便摇手说道: “老弟不要悲观,吴大器并不十分难找,我知道至少有三个地方,可能发现他的踪迹?……” 司马白闻言喜道: “是那三个地方……” 鲍恩仁尚未及答,庭院之中,突然响起“当”的一声“报君知”声! 司马白向窗外略一注目,便剑眉双轩地,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天下巧事真多,所谓说着曹操,曹操就到,这位相士,浓圈密点,满面文章,会不会就是与你既吴大器三人合称一支的袁大麻子?” 鲍恩仁因坐得靠里,遂站起身形,望了一眼,走到门口,抱拳笑道: “袁兄,这真是江湖巧遇,小弟有点疑难之事,既巧遇袁大相士,要请你铁口直断,指点迷途的了!” 那位身材瘦削的麻面相士,本是投宿旅邸,想不到竟遇熟人,遂边自缓步走向鲍恩仁所居房中,边自笑道: “你这油滑成精的老偷儿,有甚迷途,要我指点,金银宝气,一望而知,还会找不准下手方向么?……” 鲍恩仁道: “袁兄休要诙谐,我先为你引见一位卓荣不凡的世交老弟。” 袁大麻子听有外人,遂不再与鲍恩仁相互调侃,进房与司马白见礼。 鲍恩仁尚未引介,袁大麻子已含笑说道: “鲍兄无须再引介了,清奇后逸,人中之龙,这位老弟,应该是司马后人……” 说话之间,目光凝注司马白,突然失声一叹! 鲍恩仁惊道: “袁兄失声惊叹则甚?莫非司马老弟的流年不利,气色欠佳?” 袁大麻子摇头道: “流年须仔细推算,我是见司马老弟,孝纹将隐,恐怕他堂上双亲,在百日之内……” 话犹未了,司马白珠泪双垂,鲍恩仁失声赞道: “袁兄果是神相,司马大侠尘缘已尽,约莫就在百日之前,夫妇同作古人!” 袁大麻子欷觑一声,向司马白说道: “老弟若对我这点相人之术,信得过时,请赐观双掌,或许可略知祸福,便于趋避!” 司马白此时已知这位“麻脸神相”,名下无虚,遂先左后右,伸出双掌,让对方仔细观看。 袁大麻子看完双掌,向对司马白脸上,细看一番,皱眉说道: “这事十分奇怪,司马老弟新遭父母之丧怎么反到有一身喜气?……” 鲍恩仁点头道: “迭经奇遇,艺有大成,又获得不少珍奇之物……” 袁大麻子听至此处,接口问道: “鲍兄且莫打岔,我话未说完,司马老弟虽然一身喜气,但却散而不聚,你说他获得不少珍奇,究竟是尚未到手,或是得而又失,才要我指点迷途的呢?” 这几句话儿,几乎是目睹当前各事,使鲍恩仁与司马白听得好不惊服! 司马白正要开口,却被鲍恩仁以眼色止住,干笑两声,向袁大麻子说道: “袁兄神相,名下无虚,司马老弟近来确实获有几项珍奇,但有的是尚未到手,有的是得而复失,故而要请袁兄费神,尽量指点详细一点!” 袁大麻子闻言,毫不推托刁难地,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司马大侠,人中之龙,是我夙所敬佩人物,哲嗣英物,武林奇葩,又有鲍兄引介的这种关系,小弟必竭驽钝,敢不尽力!……” 鲍恩仁大喜,侧头向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你的福缘不浅,袁大相士虽然技冠天下,却一向惜艺如金,只肯浅谈,不肯深入,今日有此机缘,你不如把生辰八字,一齐报出,索性烦他细批,以窥来日吉凶,也是一段武林佳话!” 司马白还有点不好意思,那袁大麻子却向他微微一笑,颔首说道: “也好,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江湖再遇,不知何年何月?我们且尽半日盘桓,奉扰司马老弟与鲍兄一顿美酒嘉肴便了。” 对方既如此热情,司马白遂报了生辰八字,请袁大麻子替他细批流年气运。 鲍恩仁因知袁大麻子平时确实不肯如此献技,心中高兴异常,命店家添了好酒好莱,就在房中,彼此畅饮。 用毕酒饭,袁大麻子细心推算,以五年一论,替司马白细批了一本两年运气,向他略加解释笑道: “命由天定,运随心转,故而天下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而已,老弟禀赋极佳,一生福厚,惟十年之后,有一大厄,袁某再三参详,似乎只有一‘忍’字能解,若过此劫,花好月圆、子孙昌炽、寿元当至‘九八’之数,否则,东海波涛,恐葬却一身侠骨!” 这几句话儿,斩钉截铁,确异于一般江湖相士的模棱两可之言,听得司马白不禁有点毛骨悚然,暗把“十年一大厄”、“东海波涛”,以及“忍”字等有重要事儿,牢牢记在脑内。 袁大麻子解释完毕,合起所批流年气运,方看见他在对面之上,大大写了一个红色的“情”字,而在“情”字之下,又用墨笔写了十六个小字,是“祸中有福,福中有祸,珠光秋色,蝎尾蛇头”! 袁大麻子先指着那红色“情”字,向司马白正色说道: “司马老弟,你命中犯有复杂桃花,所有祸福,均由‘情’字而起,但‘情’之一字,魔力太大,勘得透时,是仙是佛,用得深时,是圣是贤,寻常人则只有胡里胡涂地,随其支配左右,袁某不敢,也无能妄泄天机,书此一字,请司马老弟多加戒惕便了!” 司马白连连抱拳称谢,袁大麻子又复笑道: “以上所说之言,均为命中定论,一般风鉴学者,或许多可推出,但‘祸中有福,福中有祸’以下的‘珠光秋色蝎尾蛇头’等八个字儿,却是我袁大麻子的独得之秘,我虔参所觉,司马老弟的‘福’亦在此,‘祸’亦在此,故而特在封面标明,至于,何谓‘珠光’?何谓‘蝎尾’?何谓‘蛇头’?则皆所谓灵机字样,时至,自然应验,如今定欲加以解释,我也说不出所以然了!” 鲍恩仁目光凝注那经袁大麻子指为独得之秘的“珠光秋色,蝎尾蛇头”八字,心中好不骇然,暗惊这袁大麻子的“麻脸神相”,修为之深,已参造化,着实到了不可思议地步! 因为,他是局外人,事不关已,旁观者清,一看之下,便觉“珠光”是柳还珠之光、“秋色”是“江小秋之色”、“蝎尾”是“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的杀人利器,三者都已与司马白有了不可解的关系,只有“蛇头”二字,如今尚不可解而已! 他万分钦佩之下,伸手替袁大麻子斟了一杯酒儿,扬眉笑道: “袁兄,司马老弟的流年气运,已承细批,并加哲语指点,委实感激不尽,但有关失物之事……” 话犹未了,袁大麻子向鲍恩仁盯了两眼,“噗叱”一笑接道: “这事有点妙,司马老弟即与鲍兄同行,则只有别人失物,那有你们丢了东西之理?难道终朝打雁之人,真会被雁儿啄了眼么?” 鲍恩仁脸上一热,无可奈何地,只有自我解嘲,哈哈大笑说道: “上得山多终遇虎,偷人今日被人偷,这是我偷遍江湖,第一次被人倒打一耙的丢人现眼之事!东西或可不要,脸面不能不找,袁兄神相通灵,再请费费心吧!” 袁大麻子摇头道: “寻找失物之事,与相法何关?鲍兄说了外行话了……” 司马白一旁笑道: “测个字儿如何?” 袁大麻子笑道: “测字乃是偶触灵机,有时到颇有所验,司马老弟或是鲍兄,请先诚意虔神,在我这些字框之中,随手抽一个吧?” 鲍恩仁果然煞有介事地,先行正襟危坐,口中默祷有顷,再闭起双目,在袁大麻子随身所带的一大卷携之中,抽了一枚。 司马白见鲍恩仁那副神情,先是几乎失笑,但旋即想起,万事须诚,何况这袁大麻子是当今第一神相,决非凡流,到要看看鲍恩仁出了个甚么字样?而袁大麻子又有甚么惊人独到见解。 袁大麻子从鲍恩仁手中接过字卷,展开一看,只见是个“猫”字。 鲍恩仁目光瞥处,首先“呸”了一声,双眉深蹙说道: “倒楣,我是‘鼠窃’,遇到了‘猫’,当然被无形受制……” 袁大麻子笑道: “鲍兄与司马老弟所丢的东西,根本不必寻找……” 鲍恩仁惊道: “为甚么呢?是东西已被毁弃?或是无法追回?” 袁大麻子笑道: “古人失猫之诗有云:‘失去浑无迹,不寻却又来’,岂非说明了有望不寻自回?鲍兄与司马老弟只要善修令德,说不定珠还合浦之时,还会有甚意外收获的呢?” 鲍恩仁听他说得太嫌笼统,不禁眉峰微聚,袁大麻子眼力之强,委实观人入微,业已看透鲍恩仁心意地,微笑说道: “触机之事,本来笼统微茫,但彼此不是外人,鲍兄若要小弟说得实际一点,我也不妨来个极大胆的假设!” 鲍恩仁道: “袁兄请尽管说得实际一点,我们彼此推敲,不也比那些禅机玄理,来得更有趣味!” 袁大麻子干了一杯酒儿,吃块鱼腹,目闪神光,点头说道: “好,我来作桩寻常相士所不敢为的大胆实际假设,鲍兄与司马老弟失物之事,可能与‘小气鲁班’吴大器有关?” 这末后一语,真把鲍恩仁与司马白一齐惊得呆了!…… 因为,他们连所失何物,均未告诉袁大麻子,对方却突然假设出了“小气鲁班”吴大器的名号,岂不神乎其神? 鲍恩仁怔了片刻,失声问道: “袁兄,此断何来?” 袁大麻子笑道: “这也是偶然触机而已,猫虎同科,虎名‘大班’,则猫似可名‘小班’,加上猫若受宠,或受惊吓发威时,喉中声气‘呼鲁’作响,岂不与吴大器的外号‘小气鲁班’,互相吻合?” 鲍恩仁瞪大双眼,苦笑说道: “妙论、妙论,袁兄定是见着吴大器了?……” 袁大麻子接口道: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然我也不容易这快触动灵机,由个‘猫’字,想到‘小气鲁班’身上。” 鲍恩仁道: “袁兄知不知道吴大器的如今下落?” 袁大麻摇头道: “我是在这镇市之外,曾见他身形一现,却不知去了甚么所在?” 司马白有所好奇地,指着那个“猫”字,向袁大麻子问道: “此中可有灵机?” 这一问,问得袁大麻子顿时面含苦笑,向那个“猫”字凝视有顷,方缓缓说道: “‘猫’,从‘犬’字,从‘苗’,猫性又喜食鱼,若问‘灵机’,鲍兄与司马老弟,不妨到‘水边园林’,试试看吧?并因‘猫’字恰是一十六画,机缘或在十六日后!” 司马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对这“麻脸神相”袁大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蓦然想起一事,拱手笑道: “袁大相士,在下想起一桩传说,颇欲就正高明!” 袁大麻子笑道: “彼此不算外人,老弟无论有甚事儿,尽管请问,袁某有知必答,无须过份客气。” 司马白笑道: “传闻前代有人,精于风鉴,进而可以相物,某日饮茶,忽觉其心爱茶盅,午时当碎,乃讶而凝视其是否灵验?既致碎之由,其妻治膳待客,久候不至,乃寻至书房,见其凝视茶盅,怒而拂袖碎之……” 袁大麻子听至此处,接口笑道: “这桩传说,脍炙人口,可能颇有因由,决非无风兴浪!但‘物’之可‘相’,至少要有两面原则,第一、相‘物’之‘人’,必须有极高灵性修为,学问渊博,被相之‘物’亦非凡俗,倘一纸一木,皆欲强求,岂不枉费灵智,活活把人累死?” 司马白失笑道: “那是当然,不过据袁大相士精究几鉴,学冠天下而言,在灵性修为方面,总该足够了吧?” 袁大麻子方把双眉一皱,鲍恩仁已“噗叱”一声,失笑说道: “袁兄今日可谓生意兴隆,司马老弟难得遇见江湖高人,被你的生花妙舌,说得太以服贴,大概又想要你施展一下‘相物’绝学!” 袁大麻子目注司马白,苦笑道: “司马老弟又出甚么难题?你总不至于要我对这些庸俗不堪的杯盘筷盏,费脑筋吧?” 司马白笑道: “当然不会,袁大相士人是‘神人’,所相相烦之物,自然属于‘仙物’,你且看看这块玉石,是否尚有一相价值?” 说完,遂把“小鼋头渚”所得的那方玉石取出,放在桌上。 袁大麻子先是并未十分注意地,随便向那玉石,看了一眼。 但一看之后,目眺竟被玉石吸引得一瞬不瞬,并闪射出炯炯神采! 鲍恩仁见状,向司马白笑道: “司马老弟,这项题目出得极好,我今日也开了眼界,到听听袁大麻子能把这块玉石,相出个甚么结果?” 袁大麻子凝望玉石有顷,徐徐合上双目,蹙眉似在思索? 目光三合三开之后,双眉方展,磨些浓墨,在玉石上用笔狂草了八字儿,写的是: “遇花而开,出尘而解!” 八个字儿写完,这位袁大麻子突然脸上目中,神光齐萎地,向鲍恩仁苦笑道: “所学欠深,灵机止此,鲍兄,我……我太累了!” 鲍恩仁歉然笑道: “默察休咎,极耗心神,袁兄请好好用些酒菜……” 大麻子摇头道: “我还有桩约会,要告辞了,江湖流转,必有后缘,鲍兄与司马老弟,于再相会时,请记得告我,这‘遇花而开,出尘而解’等八字相物之辞,是否尚有征验?” 话一说完,这位被当代江湖人物,誉为“第一神相”的袁大麻子,便向鲍恩仁、司马白告辞出室,自行踅去。 司马白看着袁大麻子扶着“报君知”竹杖而行的蹒跚背影,微叹一声说道: “有时竭智尽虑的苦苦思索,会比拚命战斗,更费心神,鲍兄请看这位袁大相士,不过与我们略作清谈,竟目内神光萎黯,足下步履蹒跚,显得十分疲累……” 鲍恩仁对于司马白的话儿,似未理会,只是翻着两只眼睛,凝注虚空,嘴中喃喃说着“不懂”,“有道理”,“不可解”等语。 司马白失笑道: “鲍兄,你在忖度甚么?甚么叫‘不懂’,‘有道理’,而又‘不可解’呢?” 鲍恩仁道: “我是在想那仿佛费了袁大麻子莫大心思灵智,才推算出来,写在玉石上的‘遇花而开,出尘而解’八字。” 司马白正对这八个字儿,莫测高深,闻言之下,急急问道: “鲍兄有何高见?” 鲍恩仁自行斟杯酒儿,饮了两口这种风味甚佳的“花雕陈绍”以后,咬咬嘴唇,苦笑说道: “第一句‘遇花而开’,既似油头滑脑,又似藏甚灵机?是某种花草,与此玉石有关?抑或是有某位姓花,名花,或号花之人,能开此石?胡里胡涂,莫名其妙,也无从参详,故而,我对这句话儿的看法,只是‘不懂’二字!” 司马白失笑道: “既然不懂,鲍兄怎又说是有道理呢?” 鲍恩仁道: “第一句‘不懂’,第二句却‘有道理’呀,司马老弟记不记得我猜测你在‘小鼋头渚’之上,所遇的白衣无名书生,是甚么人物?” 司马白道: “当然记得,鲍兄认为那位白衣无名书生的左眉眉梢有根极白色寿毫,可能便是‘一仙、双龙、三奇、四凶’中的绝顶人物‘陆地游仙’霍出尘!” 鲍恩仁点头道: “以貌相神情而论,一定是他,这方玉石,是‘陆地游仙’霍出尘送给你的,而袁大麻子由‘相物’灵机,所书断语之中,居然出现了‘出尘’二字,不是‘有道理’么?” 司马白闻言,也暗佩袁大麻子确实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慧力灵机,他目注鲍恩仁,继续问道: “鲍兄口中喃喃自语之词,似乎极度矛盾,袁大相士的第二句‘相物断语’,既然‘有道理’,怎又‘不可解’呢?” 鲍恩仁答道: “他第二句‘由物断语’,是‘出尘而解’四字,‘出尘’两字,直接点明玉石来路,当然‘有其道理’,但‘而解’两字,却‘不可解’!因为如今的霍出尘,跃下‘小鼋头渚’,已成‘江底沉仙’,不再是‘陆地游仙’如何能由他解释这方玉石,究竟有何珍贵之处?是司马老弟辟水有术,能去江底水晶宫中,拜访这位‘沉仙’?还是霍出尘返魂有术,能回阳世,与司马老弟再作一聚?” 司马白听鲍恩仁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也心中茫然地,连饮了两杯酒儿,有点呆呆发怔? 鲍恩仁见司马白杯中已空,遂提壶替他斟满,苦笑说道: “这种‘花雕陈绍’,酒性温和,多饮几杯无妨,我们如今虽非‘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却是‘酒入奇肠,化作纳闷气’,因为除了袁大麻子那些灵机断语,令人纳闷之外,还有一件事儿,更令我万分纳闷的呢!” 司马白本在啜饮,闻言之下,目闪奇光,向鲍恩仁惊问道: “鲍兄还对甚么事儿,如此纳闷?” 鲍恩仁道: “这湖滨小镇,既非通都大邑,又未举行甚么‘水月争夺大会’,为何吸引得‘辣手空空’水中月,‘空手无归’萧慕人,‘小气鲁班’吴大器,‘麻脸神相’袁大麻子,甚至于连‘陆地游仙’霍出尘,都在附近出现,这种情况,不会是太偶然吧?!” 司马白颔首道: “确实不可能是偶然巧合,鲍兄前已动过这项疑念,我们刚才只顾请那袁大麻子相人相物,倒忘记向他问问此来则甚?” 鲍恩仁苦笑道: “不一定要问袁大麻子,前述诸人之中,我们只要能找到一个,便可真相大白!” 司马白道: “鲍兄要想找谁?” 鲍恩仁应声答道: “敌必当王,射先中马,要找自然是找对我们最有价值之人……” 司马白想起鲍恩仁曾说之语,扬眉说道: “鲍兄是要找‘小气鲁班’吴大器么?我记得鲍兄曾说至少有三个地方,可能会发现他的踪迹,不过……” 鲍恩仁看他一跟道: “不过甚么?司马老弟怎么言有未尽?” 司马白笑道: “袁大麻子不是说那‘猫’字,是‘失去浑无迹,不寻却又来’么?……” 鲍恩仁苦笑一声,接口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袁大麻子之言,不过只能略作参考……” 司马白不等鲍恩仁往下再说,便自扬眉一笑,接口说道: “鲍兄想找‘小气鲁班’吴大器。小弟自不反对,但不知是在那三个地方。可能寻得着他的踪迹?” 鲍恩仁道: “第一,吴大器极为贪杯,我们可以遍搜左近酒肆……” 司马白不表同意,摇头说道: “江南是鱼米之乡,人民富庶,到处皆有美酒,吴大器虽令贪杯,也不必在左近酒肆卖醉!” 鲍恩仁道: “第二,吴大器极为好色,我们可以向这镇上的妓娼之中……” 话犹未了,司马白便又表反对地,截断鲍恩仁的话道: “好色之人,未必急色,吴大器盗走三宝,明知我们不逊损失,必会追寻,若敢仍在妓院娼寮中,鬼混勾留,未免太胆大了?” 鲍恩仁自以为独得其秘的两种追寻吴大器的意见,都被司马白反对,不禁有点气沮地,苦笑说道: “第三项的可能性更小了,我是想再去那‘小鼋头渚’看看!” 司马白剑眉一轩,霍然站起身形,点头说道: “好,我们把握时机,立刻就走!” 他这种动作,把鲍恩仁着实吓了一跳,目注司马白,大感意外说道: “司马老弟,你怎么突然赞成,不再表示反对了呢……” 司马白笑道: “一来,吴大器既知‘陆地游仙’霍出尘前辈,意欲‘怀壁沉江’,并在桌上留书,告诉我们,则他定会归向霍前辈报命,或是去往‘小鼋头渚’看看霍前辈的凶吉?究意是业已‘怀壁沉江’,抑是‘留壁沉江’,或‘人壁俱在’?” 鲍恩仁“嗯”了一声道: “经司马老弟这一分析,我以为可能性更小的第三推断,居然变成可能性最大的了!” 司马白道: “何况,袁大麻子从那‘猫’字之上推料,说猫性嗜鱼,欲寻‘小气鲁班’踪迹,须在近水之处,则鲍兄前往‘小鼋头渚’之议,岂不又与袁大麻子的拆字灵机相合?” 鲍恩仁哈哈大笑道: “老弟越说越妙,但为何要立刻就走,去心太急?” 司马白道: “这倒并无太大道理,我只是认为吴大器必对‘陆地游仙’霍前辈,极为关怀,去得晚时,恐怕错过而已。” 鲍恩仁点头道: “也有道理,我们不论在‘小鼋头渚’之上,有无所得,已不必再返此处,且唤来店家,结帐立去便了。” 司马白闻言,便唤来店家,结清酒饭等帐,与鲍恩仁立即再度赶赴“小鼋头渚”。 由于距离不过十里路程,那消多久,便又到达那方斜伸江中,地势不太狭小的“鼋头”形状的巨石之上。 但石上江边,都是空荡荡、静悄悄地,那里有丝毫人迹? 司马白目光一扫四外,有点失望的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鲍兄,我们可能来得太早,吴大器在店中桌上留语,有‘月白风清’字样,我们且在石上小坐,等到月上东山,看看有无讯息好么?” 鲍恩仁笑道: “老弟洞庭之约,为时尚早,我又身无急事,便在此欣赏江风月色,坐等终宵,也无不可!不过我却觉得那小气鲁班吴大器,似乎已来过的了?” 鲍恩仁愕然道: “鲍兄何以见得?” 鲍恩仁伸手指着靠近江水的大石边缘,双眉微轩,含笑说道: “老弟行走江湖,对于身边各事,要尽量观察入微,才会有不少意外收获,与各种便利,你去仔细看看,那靠近江水的大石边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司马白先虽注目,只是大略看看,看看有无人踪?如今听得鲍恩仁这样一讲,不禁有点面红耳赤地,赶紧走过细看。 他人极聪明,并非笨蛋,这一有心细看之下,自然便看出端倪?! 大石边缘,有点香灰烛泪。 江边风大,香灰已几被拂散,只剩极少残余,非经细看,委实不易发现。 烛泪虽比较显目,但也只有淡淡数点,足见鲍恩仁目力之锐,以及心思之细,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就这点烛泪香灰,便显示出业已有人曾来石上,对江祭拜。 对谁祭拜?答案当然不会是祭拜甚么江神野兔,而是新于昨夜才沉江自绝,位居“武林十绝”之首的“陆地游仙”霍出尘! 祭拜之人是谁?假如上面的答案正确,则这二项答案,毫无疑问地,便是“小气鲁班”吴大器了。 司马白见了香灰烛泪,心中再一忖度,便已明白,转身走回,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鲍兄,一步来迟,鸿飞冥冥,如今方想起袁大麻子说过,机缘当在十六日后,时机未至前,浑无迹象,何必空等,我们走吧!” 鲍恩仁笑道: “浩浩奔流,大江东去,月夜之下,景色想必更佳,我们无须亟于离去,且在此坐上一夜,或是半夜,也许香灰烛泪,并非吴大器所留,他会突然撞到,不也合了袁大麻子所说的不寻还自来么?” 司马白自然听从鲍恩仁的建议,两人便在石上坐下,调息一遍,用些内功,皓月银辉,便自东山头上,逐渐腾起。 司马白本在静坐之中,突然剑眉微轩,口内低低“咦”了一声! 鲍恩仁压低语音,悄然笑道: “老弟内功比我精纯,耳力自健,是否听出甚么异奇声息?” 司马白道: “来人踪迹还远,是奔向北方,但却并非一人,似有三四人的模样?……” 此时,鲍恩仁也有所闻,“嗯”了一声,点头说道: “不错,四个,假如我判断不差,应该是三人一兽!” 这种说法,使司马白太吃惊了,他向鲍恩仁愕然注目问道: “鲍兄,你……你怎么听得出人兽之别?……” 鲍恩仁笑道: “有些学问,必须是经验累积,决非可以从书本上,或心传口授获得,普通人定以为来者共为四人,其中有一人几乎落足无声轻功绝高,但我却可以根据经验听出,可能是三人一兽,而那只兽儿,不是异种灵猿,便是苗蛮边荒一带,所特产的猱狒一类!” 司马白觉得金星神猱与金毛狒狒等蛮荒异兽,会在江南出现,未免太以离奇,正自对鲍恩仁判断之语,有些将信将疑之际,石下江边岸上,业已有人声…… 那是声如银铃的妙龄女子语音说道: “两位姬家妹子,‘鼋头’形状的巨石之上,果然有人,我们上去看看。” 语音才落,破空风响已作,一蓝一金两彩等四条影儿,飘然纵上了“鼋头”形状的斜伸江水巨石。 司马白稳坐未动,但目光微瞥之下,却不禁对鲍恩仁好生佩服! 原来,飞身登石的,果是三人一兽。 一位蓝衣女子,长发披肩,容貌十分美丽,但眼神太媚,似嫌过于荡冶,年龄约在二十八九。 两位彩衣少女,年龄只有二十上下,相貌绝似,显系孪生,是作苗人装束。 另外一兽,约有半人多高,形相似猿,一身长长金毛,双臂奇长,指爪尖锐,看去极为威猛! 司马白不曾见过这种异兽,但从形相上可以看出不是金毛狒狒,便是比金毛狒狒更珍贵罕睹的金星神猱。 三女之中,似以神态艳冶的蓝衣女子为首,她闪动两道勾魂摄魄的妖荡目光,一扫鲍恩仁、司马白二人特别向司马白多了一眼,方轻启朱唇,用极好听的娇脆语音问道: “你们二人之中,是不是有人要怀壁沉江?” 这一问,有点出于鲍恩仁和司马白的意外,但司马白仍应声答道: “不错!” 他即以“不错”为答,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鲍恩仁便知司马白闲得无聊,要想逗弄这看来显非正道的三人一兽,并探询对方怎样知道有人意欲“怀璧沉江”?以及那方“玉璧”究竟有何值得保存?或启人觊觎的特殊价值? 鲍恩仁因亦不知“玉璧”底细,觉得有机会略为探询也好,故对司马白意欲逗弄对言之举,未加阻拦,只是双眉深蹙的,向那只双爪垂地,侍立在左面一名彩衣苗女身边的金毛怪兽,深深盯了几眼。 蓝衣女衣听了“不错”之答,又复媚目流波地,看着司马白,荡笑问道: “小兄弟,是谁要‘怀璧沉江’?不是你吧?” 好,一开口就叫人“小兄弟”,这蓝衣女子,委实妖冶大胆已极! 司马白的脸皮,本来嫩极,但参与一次“水月大会”,得了“圣剑书生”贺号以后,居然也老练得多,剑眉微挑,应声答道: “你猜错了,即将在月白风清之下,于鼋龙头渚上,‘怀壁沉江’之人,正是区区在下!” 蓝衣女子闻言一怔?又向司马白盯了两眼,口中“啧啧”连声道: “潘安容貌,术蚧风神,展望前途,无限美好,你……你要沉江则甚?” 司马白道: “活不下去!” 他答得干脆,却使那蓝衣女子听得皱眉,“咦”了一声,失惊问道: “小小年纪,怎会活不下去?你是为病所缠?为仇所逼?为贫所迫?还是为情所苦?” 问得够彻底了,大凡厌世之人,都脱离不了这“病,仇,贫,情”等四种原因。 司马白的答复,属于无声,只向这蓝衣女子,翻了一个白眼! 蓝衣女子虽遭白眼,却未生气,仍堆起满脸媚笑,再度问道: “小兄弟,你既欲沉江,却怀的是甚么壁呢?” 司马白第二度默不置答,响以白眼。 蓝衣女子一阵银铃脆笑方挑双眉,坐在司马白身边的鲍恩仁,突然怪笑说道: “姑娘,不要怪我这位老弟,对你响以白眼,江湖中最讲究礼尚往来,你问了我们半天,也该让我们问问你了。” 蓝衣女子把目光移注到鲍恩仁的身上,冷然说道: “你们想问甚么?无非是想知道我们来历?……”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摇头接道: “来历何必要问,我猜也猜得出来!” 蓝衣女子方自有点不肯相信地“哦”了一声,鲍恩仁已手指那两名彩衣苗女,扬眉笑道: “苗岭‘通天峡’中,有位‘通天教主’,手下‘双凤四怪半朵花’,威震西南一带,这两姑娘,多半便是被称为‘通天双凤’的姬彩凤和姬小凤……” 蓝衣女子和两名彩衣苗女交换了一瞥惊诧眼神,等于说明了鲍恩仁猜得不错。 鲍恩仁继续指着那只金毛怪兽笑道: “‘通天四怪’,均非人类,全是披毛带角之属,这只全身金毛,神态威猛的猿形怪兽,就是其中之一,指爪具有奇毒,疾走如风,周身皮骨奇坚,刀枪不入的‘通天猩’吧?” 这不是的恩仁卖弄见闻之博,知识之丰,而是就便对司马白说明了“通天猩”的特性既厉害之处,免得万一动手时,可能吃亏上当! 蓝衣女子媚声荡笑道: “你这人卖相虽不怎样,眼力和江湖知识,到属极佳,再猜猜,我是谁吧?” 鲍恩仁道: “眼前诸位,只有姑娘的来历身分,比较难猜,因为我心目中虽有两人,却均在形容之上,略有丝毫差别!” 蓝衣女子笑道: “说说看又何妨?我不相信你的眼力,竟能高明到无微弗察地步?!” 鲍恩仁道: “两个人的名号,我都不必说出,姑娘应该自己明白,一位是身上衣服不对,一位是头上头发不对……” 话方至此,蓝衣女子一声娇叱接道: “好,算你高明,不必往下猜了,既无需知晓我们来历,你们想问的,却是甚么话儿?” 鲍恩仁自与司马白灵犀相通,闻言笑道: “姑娘们是怎样知晓这‘小鼋头渚’之上,有人意欲‘怀壁沉江’之讯?” 司马白一面猜不透鲍恩仁隐隐约约地,似与那蓝衣女子在打甚哑谜?一面却赞佩鲍恩仁所问的,正是自己心中之语。 蓝衣女子答道: “我们看见两句诗儿,写的是‘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 司马白直到此时,才知“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的留诗,并不是自己旅店房中的桌上才有,只不过自己发现稍早,并及时行动,比这蓝衣女子等三人一兽等,早来一夜,遇得“陆地游仙”霍出尘,获赠了那方不知妙用的无名玉壁。 鲍恩仁道: “这两句诗儿,是谁写给姑娘观看?是不是那‘小气’……” 刚刚说到“小气……”二字,蓝衣女子便连连摇头,接口说道: “不知道是谁写的,因在一座酒肆的壁上发现,遂特地赶来,看看是否与我们不辞数千里,所寻之事有关?” 鲍恩仁与司马白知道“小气鲁班”吴大器,先未寻得适当之人,才在酒肆壁上留书,后来发现了司马白,才特地又在店中桌上留字,只有一点不可解的,便是那方玉璧,若有特殊珍贵价值,吴大器何不自己向霍出尘求取?若无特殊珍贵价值,他又何必到处留计,引人求宝,免得与霍出尘同坠“小鼋头渚”,永沉江底? 鲍恩仁疑念满怀,索性向那蓝衣女子问道: “姑娘们远自西南诸省,不辞万里赶来,要找寻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蓝衣女子两只妙目,微一转动,似乎略经思索后,点头笑道: “告诉你们,也无妨碍,你既见闻甚博,可知约莫两百多年之前,‘太湖’之中,出了一名怪杰,叫做‘七妙湖仙’……” 鲍恩仁颔首道: “知道,那‘七妙湖仙’,复姓东方,单名一个‘逸’字,是以‘书、画、琴、卜、拳、剑、医’被称‘七妙’,但世间事儿,往往难料,这东方逸的医道虽妙,却治不好他自己所患恶疾,方值盛年,便告溘逝,他的‘七妙绝学’,也从此失传……” 蓝衣女子笑道: “你讲对了前半段,却不知道最后一段,东方逸自知不久人世,勉竭最后心力,将他‘七妙绝学’手缘成书,以‘妙法’藏入一方厚厚玉璧,并虔卜气运,知道此书将于二百年后,流传人间,遂埋于‘太湖’之滨,留传有缘……” 说至此处,忽然语音一顿,偏头目注司马白,媚笑叫道: “小兄弟,你们问我问得已够多了,如今该我问你,你既自称活不下去,要在这‘小鼋头渚’之上,怀璧沉江,则你的‘璧’呢?” 那方玉壁,因体积太大,又极沉重,无法带在身上,司马白是用一方白布包住,放在身边,听蓝衣女子问起,遂立即取过解开。 鲍恩仁想要阻止,业已不及,只得双眉微蹙,听其自然!…… 司马白解开白布,把陆地游仙霍出尘赠的那方书形玉壁,放在身前,目光微睨蓝衣女子,一语不发。 蓝衣女子赶前两步,向那方书形玉壁,细看几眼,点头笑道: “当真有点像是传说中甫于最近出世的‘七妙玉’呢,小兄弟,你肯送给我么?” 司马白俊目双翻道: “为甚么我要送你?” 蓝衣女子伸出春葱似的三根手指,媚笑答道: “有三个原因,第一、你既活不下去,则怀璧沉江不怀壁沉江,有何分别?送我作个人情,岂不是好……” 司马白气得双眉方挑,蓝衣女子满面笑容,继续说道: “第二、这块‘七巧玉’并非一般人可以开启,不知妙诀,何异顽石?小兄弟整日提块石头,又重又压,不如送给别人,来得轻松愉快!” 话完,不等司马白生气,便已媚眼如丝,格格浪笑接道: “小兄弟莫要瞪眼,第三种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你为了活不下去,才想怀壁沉江,但若肯把壁送我,我却可以让你活得下去!” 司马白嘴角微披道: “你有这大本领?” 蓝衣女子笑道: “当然有啊!刚才我业已分析过,凡属厌世之人,不出‘为仇所逼,为病所缠,为贫所迫,为情所苦’四者……” 司马白冷笑道: “对于这‘仇、病、贫、情’等四种无奈憾事,你都有办法解决?” 蓝衣女子点头道: “当然,假如你是为仇所逼?我替你把仇家杀掉!假如你是为病所缠?我替你把病治好!假如你是为贫所迫?那更好办,我送你千两黄金,或是价值更高的无数珠宝……” 司马白存心逗弄这看来媚眼乱飘,极不正派的蓝衣女子,遂剑眉微聚,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问道: “唐代女道士鱼玄极说得好:‘易决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倘若我是为情所苦呢?” 蓝衣女子先指着自己鼻尖,然后又一指“通天双凤”姬彩凤和姬小凤,嫣然笑道: “我和这两位姬家妹子,姿色均颇不恶,你可以随便选上一个,作你老婆,甚或得陇望蜀,三个都要,则夜夜元宵,朝朝寒食,长枕大被,享尽风流,还会谈得上为情所苦么?” 鲍恩仁在旁静听到此,微笑说道: “姑娘,这种交易,不大好谈,因为我这老弟,年龄虽轻,坎坷太甚,他是‘仇、病、贫、情’四种痛苦都有。” 蓝衣女子银牙微咬下唇,想了一想,轩眉含笑说道: “好,我委实想要这块‘七妙玉’,便出个大价钱吧,愿意把四种痛苦,一起替他解决!” 鲍恩仁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你遇着好主顾了,再不认趣,大概便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蓝衣女子道: “小兄弟,我们把四种痛苦,一一解决,你先说吧,你的仇人是谁?我一定在最短期间,替你把他杀掉!” 司马白本极聪明,已从鲍恩仁语意之中,获得暗示,存心逗弄对方,遂皱起眉头说道: “仇、病、贫、情四大痛苦,一一的解决起来,有多麻烦?够多困难?你们人多势众,看来均身手甚高,又带着这只必然猛恶无比‘通天猩’,既想要我这块‘七妙玉’,干脆出手抢走,岂不直接了当?” 蓝衣女子笑道: “换了别人,我们早就这样作了,但对于你这小兄弟,却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三姐妹,都对你印象甚佳,来个‘霸王硬上弓’,岂不太煞风景?” 当面锣,对面鼓,蓝衣女子到大大方方地,直抒爱意,司马白虽有心逗弄对方,仍听得有点耳根发热,俊脸飞红! 西子含羞,自添娇韵,潘安徽窘,也见风神,司马白那张微红俊脸,真把蓝衣女子,看得呆了,把语音变得更嗲,神情变得更媚地,呢声说道: “小兄弟,别客气了,天大难题,你三位姊姊,包可替你解决,让你舒舒服服快快乐乐,活将下去!你……你的仇家是谁?” 司马白俊脸更红,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鲍恩仁旁笑道: “我这老弟脸嫩,有事求人,羞于启口,由我代他奉告如何?” 蓝衣女子颔首道: “当然可以,究竟是那个凶神恶煞,与他有仇竟逼得这样可爱的一位小兄弟,怀壁沉江,不想活下去了?” 鲍恩仁叹道: “此人太以难惹,来头极大……” 蓝衣女子媚眼一瞪,闪射出凶狠阴毒光芒,接口说道: “尽管说吧,无须有任何顾虑,在当世武林中,还没有我和‘通天双凤’,有所忌惮,不敢撩拨之人!” 鲍恩仁静等蓝衣女子夸完大话,方缓缓说道: “好,我说,逼得我这老弟不想再活下去之人,是‘天蝎四凶’之一,‘天蝎秀才’欧阳纶!” 司马白听鲍恩仁照方抓药,竟把自己为难“天蝎秀才”欧阳纶的题目,转用到这蓝衣女子身上,不禁几乎失笑! 蓝衣女子与姬彩凤、姬小凤等三女,也想不到自告奋勇,欲待司马白除去的厉害仇家,竟会是“天蝎四凶”之一,不由均自一怔! 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我没有过甚其词吧?仇家委实厉害,姑娘等不必为难……” 江湖人最禁不起的,更是一个“激”字,蓝衣女子不等鲍恩仁话完,双眉一剔,目闪厉芒接道: “‘天蝎秀才’欧阳纶在旁人眼中,虽是了不起的恶煞凶神,在我眼中,却也不算甚么,小兄弟,给个限期吧,让你三位姊姊替你办事。” 司马白还未开口,鲍恩仁已然说道: “欧阳纶不是等闲之辈,彼此既有诚意,限期应该定得长,百日以内如何?” 蓝衣女子眉头皱道: “欧阳纶行踪飘忽,如今尚不知人在何处?百日之限,虽不甚短,却也不长!……只好勉为其难,为了表示诚意在百日之内,纵令杀不了欧阳纶,也必把那艘‘天蝎白舟’,放手烧掉……” 语音至此顿住,目光特盯在司马白那微添羞红,俊得可爱的脸庞儿,媚笑问道: “如今该谈病了,小兄弟身体上有何折磨?不会是由于长得太俊,不太老实而惹起的风流病罢?” 司马白的耳根,又热了起来,向那能言善道,满肚子都是鬼精灵的鲍恩仁,瞥了一眼。 使他不以眼色暗示,鲍恩仁也早已自告奋勇,成了他的“发言人”,装出一脸痛苦神情,微叹接道: “不是风流劣疾,它是不治绝症,否则,我这老弟怎会不想活下去呢?” 蓝衣女子道: “甚么不治绝症?直说无妨,我认识不少神医,这两位姬家妹子所住的‘苗领通天峡内’,有片灵泉滋润的‘百草仙坪’,坪上简直无药不备……” 鲍恩仁委实太会作戏,煞有介事地,摇头一叹,缓缓说道: “普通药物,恐怕无济于事?我这老弟是为情所苦,相思伤心,为仇所逼,积郁伤肝,心肝俱伤,是不是不治之症?” 蓝衣女子点头道: “心肝之疾,确非普通药石,既庸俗医人,所能着手回春,看来要用‘通天菌’了……” 鲍恩仁听了“通天菌”三字,脸上突有喜色,但却竭力忍住。 司马白则与他不同,根本不知道所谓的“通天菌”,是样甚么东西? 蓝衣女子脸儿微偏,向姬彩凤、姬小凤扬眉问道: “姬大妹,姬二妹,你们回转‘通天峡’,到‘百草仙坪’之上,弄朵‘通天菌’来,办得到么?” 姬彩凤面有难色,皱眉答道: “‘通天菌’共仅两朵,是‘通天峡’的镇峡之宝,倘若明求,教主定然不允,只有盗取,但那条守菌神蟒,十分通灵厉害……” 话方至此,蓝衣女子向姬小凤叫道: “姬二妹辛苦一趟吧,刚才这位小兄弟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知道你和那条守菌神蟒,交情颇好,你去有机会的!” 姬小凤蛾眉微皱,目光注向司马白。 司马白也是个鬼精灵,他此时已从鲍恩仁的神情语气之中,看出“通天菌”必有大用! 鲍恩仁唯恐司马白少年性傲,错过机会,遂藉着摸出酒瓶,暗以“曦语传音”功力,向他耳边说道: “司马老弟,向这丫头,灌点米汤!” 这可出了难题,司马白抬起头来,与姬小凤目光一对,想要开口,终仍无法启唇,不知说些甚么是好地,俊脸通红,又复垂下头去。 好,胸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言相对,灵犀互通,原是最高级的“米汤”! 姬小凤见了司马白那份神情,以为他是想求自己,而又脸皮太嫩,羞于启齿,才窘得俊脸通红,不禁心生怜爱地,立即点头说道: “好,我走趟‘通天峡’,试试看吧,我们在甚么地方相会?” 鲍恩仁接口道: “端阳前一日,‘岳阳楼’上如何?” 姬小凤想了一想,点头道: “地点可以,时间方面,有没有问题?这位小兄弟既有心肝之疾……” 蓝衣女子笑道: “二妹放心去吧,心肝之疾,虽极难治,但也不一定会马上发作,何况我的‘雪魂丹’,灵效虽比不上‘通天菌’,也颇能延年益寿,我会送他几粒,便保险不误事了!” 司马白本是一向盘膝坐地,如今突然站了起来,捧起那块“七巧玉”。递向蓝衣女子,并含笑说道: “三位姊姊,如此深情,小弟司马白无以为报,这方‘七巧玉’……” 他这种动作,真把鲍恩仁吓了两跳!…… 司马白居然进步得敢老起脸皮,对蓝衣女子侃然发话,已把鲍恩仁吓了一跳! 而他真把“陆地游仙”霍出尘临沉江前,所送给他的那方书形玉石,送给蓝衣女子,更是把他吓了一跳! 但此时阻止,业已来不及,鲍恩仁只好眉头微蹙地,听任自然发展。 蓝衣女子竟不接玉石,摆了一摆手儿,向司马白娇笑说道: “司马小兄弟,且慢慷慨,你那‘仇、病、贫、情’四种痛苦,仅仅解决一半,还有‘贫、情’两个字呢?” 司马白大慨是豁然顿悟,开了窍儿,剑眉一轩,含笑说道: “深仇有得报之望,痼疾有痊愈之期,司马白己有生趣,其他两个字儿,便不必再提,大丈夫‘贫’而何惧?至于‘情’字……” 说到“情”字,那种最高级的无言米汤又来,他只俊目含情地,一扫当场三女,便顿住话头,不再说将下去。 “米汤”效力,强大绝伦,姬小凤首先娇颜微酡,向蓝衣女子说道: “姊姊研究研究这方‘七巧玉’吧,为了争取时间,我要先回‘苗领通天峡’了。” 话完,微一挥手,便自飘然纵下鼋头巨石,独自驰去。 蓝衣女子这时也不再客气,接过那方玉璧,便边自解去外面包里,边自笑道: “司马小兄弟,你虽然获得这方玉壁,大概也不知是否真正的‘七巧玉’?让我来试上一试!” 这种学问,连鲍恩仁也茫然了,他颇为好奇地,向蓝衣女子问道: “怎样试呢?” 蓝衣女子笑道: “我来开玉,假如是真的,便会被我弄开,而玉中也会藏有一册‘七巧真经’!”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盘膝坐下,把那方“七巧玉”,抱在胸前。 司马白与鲍恩仁均是武学行家,一看便知蓝衣女子是正用她的本身真火,融烤玉壁。 这以真火化壁之举,不单司马白能,鲍恩仁一样也可施为,见状之下,不禁有后悔,来得太嫌匆忙,没有用这种方法,试上一试!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蓝衣女子脸上微露喜色地,把玉壁放在石上,骈起右掌五指,以指甲施劲一划! 一声脆响,玉璧应指而开! 不单玉璧应指而开,蓝衣女子并伸手从裂玉之中,拈出一本薄薄的绢质小书。 鲍恩仁看得皱眉,心中禁不起的涌起一股悔恨之意。 他与司马白一同走过看时,只见那本小书,封面上写了四个篆字,赫然正是“七巧真经”。 但等蓝衣女子伸开封面看时,这本“七巧真经”,居然通体皆无一字? 司马白失惊道: “假的,这不成了一本‘无字天书’,有甚么用?” 蓝衣女子摇头笑道: “不假,这在我意料之中,要使这‘无字天书’,变成有字的‘七巧真经’,我还要另费一番心力……” 语言顿处,突把司马白拉过一旁,塞给他一个体积不大,份量却相当不轻的皮袋。 司马白既已开窍,立刻便八面玲珑,毫不客气地的,把那只皮袋,收了下来,并乘机低声问道: “姊姊是否姓花?” 蓝衣女子方自一怔!司马白又复涎着脸儿,加以补充说道: “是看姊姊长得象朵花儿,才这样猜的!” 蓝衣女子笑了一笑,未作答复,拉着司马白边走回原处,边自说道: “司马小兄弟的‘仇、病、贫’三字,都已解决,如今我要去处理这本‘无字天书’并替你找寻‘天蝎秀才’欧阳纶,只得彼此别过,且等端阳前一日‘岳阳楼’头重会之时,再解决那个‘情’字。” 话完,与姬彩凤,既那只“通天猩”,化为三缕轻烟,纵下鼋头巨石。 司马白居然不单会在人前作戏,还会在背后作戏,走到鼋头巨石之旁,目送蓝衣女子与姬彩凤,仿佛是依依不舍模样! 蓝衣女了与姬彩凤驰出十数丈后,偶一回头,发现司马白仍在石边凝望,不禁足下微停,向他挥了挥手。 司马白也遥为挥手,使蓝衣女子与姬彩凤,怀着一股奇妙情绪,再度转身离去。 直等她们两人一兽,走得太远,司马白方转过面来,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鼓儿收槌,戏儿收场,我们也该走了……” 鲍恩仁道: “走,慢点走,我有三件事儿,先要问问老弟。” 司马白不解其意,方对鲍恩仁投过一瞥询问眼光,鲍恩仁业已伸出一根手指,目注司马白道: “第一、老弟从一个在台下看戏,都还看不甚懂的乡巴佬,那会突然变成一位在舞台上表演得极为出色的一流演员?” 司马白俊脸赧然,有点难以为情地,怔了怔,缓缓答道: “这也许就是所谓‘顿悟’,我突然觉得既入鬼魅江湖,必须面对现实,硬起头皮,挺起脊梁,自己设法应付,不能事事依赖别人助力,但念头虽定,脸皮仍薄,鲍兄要我向她们灌点‘米汤’,我仍是无法出口!” 鲍恩仁叹道: “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何必要出口呢?眉语眼波,往往远胜过山盟海誓!我是旁观者清,不论男人女人,长得漂亮一点,总占便宜,老弟适才那欲说还休,羞羞怯怯,目中流电,脸上生霞的绝世风神,委实惭煞潘安,拓煞卫术蚧,把那三个鬼丫头,迷得如醉如痴,这碗无声米汤,炖得太浓太稠,灌得太有效了!……” 这回,真把司马白的一张俊脸,窘成关夫子,或宋太祖的模样,神情尴尬已极! 鲍恩仁见了他那副神情,忍俊不禁地,“噗叱”一笑又道: “第二,那蓝衣女子把你拉到一旁,塞给你一件甚么体己东西?” 司马白红着脸儿答道: “是一只皮袋,份量相当不轻,根据她所说替我解决了‘贫’字之语,定是金银等物。” 鲍恩仁摇头道: “不止,拿出来给我看看。” 司马白毫不犹豫地,取出皮袋,检视袋中各物,见是一叠厚厚金叶,两只元宝,四粒足有龙眼大小,显然价值连城的罕世明珠,还有只小小玉瓶,瓶中贮的是三粒大小有如梧桐子般的雪白丹药。 鲍恩仁看得啧啧连声,扬眉笑道: “乖乖,这份情意,相当厚呢!老弟要谨慎收好,莫要令我这老偷儿见财起意,或是再遇上甚么‘辣手空空’水中月,‘空手无归’萧慕人之属……” 语音至此,忽看着司马白,含笑叫道: “司马老弟,依你看来,那蓝衣丫头送你的这几件体己之物中,那一件的价值最高?” 司马白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黄金有价珠无价,自然是那四颗无论大小、光泽,都极为难得见到的稀世明珠!” 鲍恩仁摇头道: “不对,我要把老弟这答案略为改动一下,‘黄金有价珠无价’,此句虽可保留,但下面还要加上一句,‘灵药高于罕世珠’。” 司马白道: “鲍兄,灵药就是玉瓶之中的三粒白色丹丸么?那……那是甚么药儿?” 鲍恩仁道: “刚才穿蓝衣的丫头,业已自行透露,只是老弟未曾注意罢了,那三粒白色药丸,是用雪莲、雪参、雪芝、雪藕等稀世灵药所炼,对祛毒、疗伤、延年,益寿,均极着的‘雪魂丹’,武林人物在需用时,往往不惜以万两黄金买一料呢!” 司马白道: “这样说来,鲍兄定已知道那蓝衣女子的姓名来历?” 鲍恩仁点头道: “我本来猜她不是‘雪魂仙子’花寒玉,便是‘天蝎尼姑’……” 由于“天蝎尼姑”是司马白的不共戴天深仇,故而鲍恩仁的话犹未了,便把司马白听得跳将起来,愕然失声问道: “鲍兄,你……你竟会猜……猜她是‘天蝎尼姑’?……” 鲍恩仁笑道: “当时我确有此想,才出了那道难题,要她去杀‘天蝎秀才’,老弟请想,你要‘天蝎秀才’去杀‘天蝎尼姑’我要‘天蝎尼姑’去杀‘天蝎秀才’,岂不是极有妙趣,也极有妙处?” 司马白回想当时之语,口中喃喃说道: “对,鲍兄曾有甚么‘一个头发不对,一个衣服不对’之语……” 鲍恩仁笑道: “雪魂嗜雪服,尼姑缺青丝,我说那‘一个头发不对,一个衣服不对’之语,便是猜那长发披肩的蓝衣姑娘不是换掉了平时爱着的一身雪衣,便是戴一头假发……” 司马白插口道: “如今是否由于‘雪魂丹’之故,鲍兄才确定她是‘雪魂仙子’?” 鲍恩仁摇头道: “不,在她提起‘雪魂丹’之前,我已经确定把‘天蝎尼姑’排出‘可能性’了,因为我想起老弟风神酷似令先尊,假如对方若是‘天蝎尼姑’,不单不会对你起甚怜爱之心,反而要下毒手了!” 司马白想了一想,点头说道: “不错,她是‘雪魂仙子’花寒玉,因为我曾猜她姓花,她却未加否认。” 这一次轮到鲍恩仁奇怪起来,以一种诧异眼神,望着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你是怎样猜出她姓花的呢?” 司马白笑道: “我是半由灵机,半开玩笑,问她长得像一朵花儿,莫非姓花,她未加否认,却塞给那只皮袋。” 鲍恩仁突把脸儿一沉,正色说道: “第三、假戏不能真作,只宜假唱,老弟怎么当真把那方‘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了呢?” 司马白也把脸一正,昂然答道: “我也不是随便送的,我有四大理由!” 鲍恩仁“哦”了一声,诧然说道: “有这么多的理由么?老弟快讲,我要请教高明!” 司马白道: “鲍兄,如花寒玉所言,那块玉壁,既重又大,我们无法开启,宛如废物,带在身边,是个累赘!” 鲍恩仁摇头叹道: “这第一种理由,便极勉强,老弟其余的三大理由,也未必会太充份了……” 司马白失笑道: “充份,充份,下面的三大理由,无不极为充份,鲍兄记不记得我们在旅店中,请那‘麻脸神相’袁大麻子,相这玉璧之时,他所作相物之语?” 司马白含笑摇手,截断鲍恩仁的话头,剑眉双轩,目闪神光接道: “好了,小弟的第二种理由,便是根据这第一句卦语,‘雪魂仙子’花寒玉姓‘花’,她又果然能开玉璧,岂不是‘遇花而开’,足见数有前定,而那位袁大麻子,也委实灵机慧目,相术通神!…” 鲍恩仁被司马白这一提醒果然丝毫不差,不禁对那袁大麻子,暗暗心折! 司马白道: “第二句相物之语,是‘出尘而解’,也就是我肯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的第三种理由,因为根据袁大麻子的神相所断,‘能开’与‘能解’,并不是一回事,花寒玉获璧有心,开玉无益,这种空头人情,何不乐得作一作呢?” 鲍恩仁苦笑道: “袁大麻子的第二句相物之语,似乎也灵验了,花寒玉开璧所获的‘七巧真经’,只是一册毫无用处的‘无字天书’,‘出尘而解’,未免杳渺无期,因为‘陆地游仙’霍出尘自沉江底,已化波涛,还会有第二个名叫‘出尘’,或号称‘出尘’之人,能把‘无字天书’,变成‘有字’么?” 司马白叹道: “天下事无奇不有,袁大麻子既作此语,或许将来便有其人?不过小弟觉得即令花寒玉在‘七巧真经’上,有所收获,也是她费尽心思的辛苦报酬,我们占了人家不少便宜,常言道受人点滴,当报涌泉,投之桃李,报以琼瑶,赚钱的生意,当然最好,就算是作了次蚀本买卖,也不必有所懊恼了!” 鲍恩仁向司马白深深看了一眼,面带愧色,微叹说道: “老弟侠骨高怀,胸襟如海,果然是朵不世出的武林奇葩!鲍恩仁的狭隘襟抱,与你一比,真是太惭愧!” 司马白笑道: “鲍兄怎么突然对我客套起来?第四种理由,才是主要理由,前面三者,无非搭配而已。” 鲍恩仁此时已完全收敛了自以为老江湖的倚老卖老神色,向司马白拱手笑道: “请教,请教,老弟这第四项的最重要理由,又是甚么?” 司马白道: “小弟在答复这项问题之前,想先向鲍兄提出一项问题。” 鲍恩仁一时之间,料不透司马白会对他提出甚么样的问题,点了点头说道: “老弟有甚疑问?” 司马白笑道: “不是疑问,只是探问,小弟发觉‘雪魂仙子’花寒玉提起‘通天菌’时,鲍兄曾有略异寻常神色,是不是这种特产灵药,对鲍兄有甚特殊用处?” 鲍恩仁叹道: “老弟的视察能力,居然精进神速!我本身对‘通天菌’并无所需,但这种只有通‘天峡百草仙坪’一地特产灵药,却对我一位关系密切之人,有生死祸福的左右能力!” 司马白含笑说道: “那就对了,小弟闻得‘通天菌’只有一地特产,又有毒蟒守护,便知定极罕有,并极难求,它的药效,可能还没有他物堪以代替!” 鲍恩仁道: “老弟所作判断,一点不错。” 司马白正色道: “小弟自与鲍兄结识以来,蒙教迪鼎助,愧无所报,遂不肯放过这突来机会,想替你把那‘通天菌’,弄到手中……” 鲍恩仁闻言,不禁对司马白递过一瞥感激目光,司马白又复笑道: “小弟深恐姬小凤虽返‘通天峡’,因事极难为,未必尽力,遂特地在她行前,先赠‘七巧玉’,这样岂不可令姬小凤设法盗那‘通天菌’时,特别卖力一些!” 鲍恩仁听得一抱双拳,以一种极为感激神色,向司马白含笑说道: “老弟设想入微,不管‘通天菌’能否到手,我都对你的厚意云情,十分感谢!” 司马白道: “关于‘雪魂仙子’花寒玉与‘通天双凤’来历,我根本毫无所知,鲍兄说说好么?她们似乎都不是甚么正派人物?” 鲍恩仁道: “正虽不正,邪也并不太邪,只是作事全凭好恶,不接受甚么世俗礼法的规限而已,倘严格立论,她们是在忽正忽邪,可正可邪之间,老弟与她们交往,着实得费点心呢!” 说至此处,取出酒瓶,咕嘟嘟地,饮了几口,扬眉又道: “那‘雪魂仙子’花寒玉,原名为‘天欲妖姬’花袭人……” 司马白皱眉道: “这个名号不好,彷佛邪气太重……” 鲍恩仁笑道: “那时她委实身在邪路,是位欲海淫娃,但因根骨尚佳,灵明并未全昧,突被高人点化,孽海回头,改名花寒玉,隐居‘大雪山’中,不涉绮情,也受人尊敬地,改号‘雪魂仙子’!” 司马白嘴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却不曾发出语音他是想问“雪魂仙子”花寒玉既已自忏绮缘,跳出孽海,为何在与自己目光相对时,仍似闪射情? 但话到喉边,觉得似有未妥,遂不曾出声,把话咽了回去。 鲍恩仁道: “至于‘通天双凤’身后‘通天教主’,虽然有点穷奢极欲,不太正派,但却只在‘苗岭通天峡’内,自立为尊,与世无涉,手下人物,也极少在江湖出现……” 司马白道: “小弟记得鲍兄说过,‘通天教’下有什么‘双凤四怪半朵花’,老弟若是遇上要特别小心一点!” 鲍恩仁接口笑道: “‘双凤’你已见过,‘四怪’均非人类,无可足述,只有那‘半朵花’,老弟若是遇上,要特别小心一点!” 司马白“哦”了一声道: “这‘半朵花’又是一个甚么样的女子?……” 一语方出,鲍恩仁便连摇双手笑道: “错了,‘半朵花’不是女子,是个男人!” 司马白不解道: “男人怎么称为‘半朵花’呢?” 鲍恩仁笑道: “妙就妙在此处,此人身是男子,却一副娘娘腔,说起话来,嗲声嗲气,行走举动,也扭扭捏捏,十分肉麻,号称‘蛇腰仙郎’,姓华名化,因‘华’字与‘花’字同音,‘化’字又只是‘花’字一半,加上他男人女相,遂被称为‘半朵花’了!” 司马白慨然道: “起初我觉得不通,如今却又觉得这‘半朵花’的别号,起得极为恰当,太传神了!” 鲍恩仁正色又道: “这‘蛇腰仙郎’华化,真像条奇毒水蛇般,刁猾阴损无比,表面笑颜相向,暗箭伤人!司马老弟若遇此人,不可交结,离他远点最好!” 司马白笑道: “我是诧异鲍兄对中原武林江湖之间的各种门道知识,博闻强记,熟极如流,已极难能可佩!居然对苗蛮化外,也照样……” 鲍恩仁灿然一笑,连摇双手,截断了司马白的话头说道: “司马老弟,你不要把我捧得太高,苗蛮化外,我虽曾略有经历,却所各不多,这些事儿,是我一个好朋友告诉我的。” 司马白随口问道: “鲍兄这位熟知苗蛮化外人物掌故的友好是谁?” 想不到他这随口一问,竟会把这位谈论滔滔,辩才无疑的鲍恩仁问得有点脸上微红,难以作答! 他迟疑片刻,方缓缓答道: “此人惯走边荒,常在苗蛮一带,游侠济世,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慈’字,号称‘千手观音’……” 司马白把“千手观音”东方的名号,念了一遍扬眉笑道: “这位东方慈法号‘千手观音’,想必是位巾帼英雄?……” 鲍恩仁颔首道: “不错,是位武学颇高,仁心侠骨不让须眉的红妆女杰!” 司马白笑道: “得号‘观音’,自然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但‘千手’两字,涵义又如何呢?是她精于各种暗器?还是与鲍兄同行?也擅‘空空妙手’……” “空空妙手”四字才出,鲍恩仁便连连摇头,红着脸儿接道: “她是精于收发各种暗器,并最恨我所擅拔鸡毛,端烟袋的偷窃伎俩,昔年就是为了对我屡诫不听,才弄得彼此反目……。” 由于这彼此反目一语,再想起鲍恩仁答话时于寻常的尴尬神情,司马白不禁猜想他与“千手观音”东方慈,不仅只是友好,可能还是一双武林侠侣?…… 既然有此猜想司马白索情再向鲍恩仁顺口问道: “鲍兄,这位‘千手观音’东方慈的侠踪何在?如今是否仍于苗蛮化外一带……” 鲍恩仁以一声长叹,截断了司马白的话头,皱眉说道: “她由于整日游侠蛮荒,于不知不觉间,中了瘴毒,如今左半身行动不便,现在‘衡山’养病。” 司马白道: “人在‘衡山’,甚为凑巧,鲍兄大可乘着我们有事‘洞庭’之便,看看东方女侠。” 鲍恩仁微一摇头,愧然说道: “我对东方慈,心有愧疚,不便前去探看,否则必碰钉子!但若能对她所中积年瘴疾……” 说至此处,目光微注司马白,忽把语音顿住,不再说将下去。 司马白此时已心头雪亮,剑眉微扬,向鲍恩含笑问道: “鲍兄,说老实话,你想要‘通天菌’之故,可是为了‘千手观音’东方慈么?” 说也奇怪,鲍恩仁何等江湖,几乎可以说年老成精,脸皮奇厚,但每次提到“千手观音”东方慈时,他却均情不自禁地,显露出一种忸怩神色! 如今听得司马白这样挑明一问,他又脸色微红,点头苦笑答道: “不错,只要能有一朵‘通天菌’,东方慈的多年痼疾,便可痊愈,而我和她的一些隔阂误会,也有望化解了!” 司马白一拍胸脯,轩眉说道: “鲍兄放心,这椿事儿包在我的身上!……” 鲍恩仁见了他那副神情,不禁一声苦笑,接口说道: “老弟盛意,固极可感,但你也不可把事情看得过份容易,因那‘通天菌’镇教之宝,姬小凤纵肯为你尽力,是否能如愿到手,却仍说不定呢?” 司马白俊目之中,神光电闪说道: “鲍兄有所不知,我不是专门指望姬小凤,她能盗来‘通天菌’,当然最好,否则我也拜请‘瞽目天医’葛心仁老人家施展他上追华扁的绝世罄囊妙技,为东方女侠疗去痼疾!” 鲍恩仁想起司马白所说与“瞽目天医”葛心仁的交情,不禁慰然笑道: “老弟说得有理,依我看来,仰仗神医之望,恐怕还比期盼灵药,来得大些……” 说至此处,忽又眉头一蹙,苦笑说道: “但葛心仁是与柳东池在一起,‘瞽目天医’可以拜求,那条‘七海游龙’,我却惹他不起!” 司马白记得已听得鲍恩仁一再畏见“七海游龙”柳东池,遂失笑问道: “鲍兄为何怕见柳前辈呢?” 鲍恩仁脸上又现出一种尴尬神色答道: “我昔年偷过他一件紧要东西,气得这位‘七海游龙’,暴跳如雷,曾声言江湖再遇之时,至少也要剁我一手!” 司马白是跟着柳还珠称呼,闻言之下,不禁失笑说道: “柳二叔不会那样凶法,鲍兄放心,这椿过节,也包在我的身上,替你一并化解!” 鲍恩仁双眉一挑“哈哈”大笑道: “我生平只有这两件烦心事,并不知应该如何解决此事,你居然能仗鼎力,一一周全,老弟真成了我鲍恩仁的大恩人!令我又终日咎心,不知应如何答报的了!” 司马白笑道: “彼此道义之交,鲍兄如此说法,岂不见外?……这‘小鼋头渚’之上,大概业已无事,我们不能像傻瓜一样地,呆等小气鲁班吴大器,应该作何打算?” 鲍恩仁目中精芒一转,突然轩眉问道: “老弟可有胆量?” 这句“可有胆量”,把司马白问得一怔,目注鲍恩仁,皱眉说道: “小弟的胆色如何?鲍兄应该知道,莫非你又打算带我去甚么剑树刀山,龙潭虎穴?” 鲍恩仁道: “剑树刀山,龙潭虎穴,未免太硬化了,这回来个软的,我们去‘温柔乡’……” 司马白诧道: “温柔乡在何处?又是个甚么地方?” 鲍恩仁道: “温柔乡就是章台,章台就是秦楼楚馆,秦楼楚馆就是风月场所干脆说得粗俗一点,就是带你去逛窑子!” 就在他们把“护穴龙鳞”佩带完毕,重行上路以后,又复遇见岔事。 由于时已近午,鲍恩仁与司马白有些饥渴,遂寻了一处酒肆,打尖歇息,并想就便探询“小气鲁班”吴大器留书所说的“芙蓉园”,是否就在附近。 这酒肆不大,但酒醇菜美,生意相当不错,二三十副座头,完全客满,根本毫无虚席。 鲍恩仁等用毕酒饭,正待结帐,店家却陪笑告以业已有人惠过。 鲍恩仁诧问是何人请客?店家说那人未留姓名,只称与鲍恩仁、司马白等是多年老友,些许小东不成敬意,倘若他们定要相见,便去此村西头的蔡家词堂一会。 司马白闻言,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此人既要惠帐请客,又隐匿姓名,显得有点鬼祟,我们要不要去趟‘蔡家祠堂’?” 鲍恩仁微一沉吟道: “照理说来,不必多事,但西行顺路,便去看上一看,也无所谓……” 虽然有人惠过酒帐,司马白仍给了店家丰厚小费,并向他打听,左近有无“芙蓉园”的地名,虽无所知,但因司马白出手大方,小费给得太多,遂陪着笑脸说道: “客官们若是无甚要事,那‘蔡家祠堂’,可以不必去了。” 鲍恩仁听得心中一动,伸手轻拍店家肩头,冷笑问道: “为甚么不必去呢?那‘蔡家祠堂’,莫非不是善地?” 店家点头答道: “那‘蔡家祠堂’荒废已久,听说时常闹鬼,其中并极多毒蝎……” 这“毒蝎”二字,才一出口,便使司马白目光发亮地,接口问道: “店家,你看见过没有?那‘蔡家祠堂’里的毒蝎尾钩,是否与众不同,甚么色泽?” 这也难怪,他与“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秀才”暨“天蝎尼姑”,有不共戴天的杀家深仇,自然一闻“毒蝎”二字,便猜疑会不会与双凶有甚关连? 店家摇头答道: “小人不曾见过,但曾有两名过路之人,进入‘蔡家祠堂’避雨歇脚,不久便狼狈逃出,口中大叫‘毒蝎’,栽仆尘埃,全身化血而死!” 司马白点了点头,山得酒店,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这样说来,找们更要走趟‘蔡家祠堂’的了,万一若能巧遇‘天蝎尼姑’,来个快意恩仇,岂非再妙不过?” 鲍恩仁轩眉一笑,与司马白二人,向这小村西头走去。 小村街市不长,走约半里,便已绝少住户,到了西郊。 所渭“蔡家嗣堂”,原来建筑,倒颇巍峨,但蔡氏在当地究非大姓,显赫一世,后代立告衰微,祠堂也就渐渐荒废。 到了如今,更因传说内有“毒蝎”,人迹罕近,显得蛛网尘积,十分阴森! 司马白遥望这“蔡家祠堂”的荒颓情景,便止住脚步,门中低低说了一声“奇怪?” 鲍恩仁道: “老弟奇怪甚么?” 司马白道: “酒肆中那位替我们惠帐之人,既要请客,为何又约我们来到这么荒凉颓败的所在约会?” 鲍恩仁从鼻中低低“哼”了一声,目光神闪,扬眉说道: “未曾到此之前,我就有种直觉,觉得那替我们惠了酒帐之人,似乎并无好意?” 司马白颔首道: “小弟此行这种想法,若是友好,现身何妨?这等鬼鬼祟祟,定有阴谋,我们……” 说至“我们”二字,司马白故意顿住话头,向鲍恩仁看了一眼。 这种动作,等于是说进不进入“蔡家祠堂”,完全请鲍恩仁来作决断。 鲍恩仁目光微注丈许以外的“蔡家祠堂”,双眉微轩,含笑说道: “当然进去看看,我们怕些甚么?慢说老弟侠肝义胆,艺业通神,不会懊怯甚么虎狼蛇蝎,魑魅魍魉,就连我这老偷儿,也贼胆包天,专门掘翻毒虫穴,捣碎马蜂窝,甚至敢到阎老五的台前,向他拍拍桌子!” 司马白年轻气盛,本就好事,再听得鲍恩仁如此一说,剑眉轩处,便向“蔡家祠堂”满布蛛网灰尘的大门走去。 但他自从“水月大会”以后,迭经奇事,稍有阅历,虽然心中并无所懊,却也真气微提未雨绸缪的作了防备。 才进祠堂大门,两人便觉一怔! 因为进得大门,有个小小院落两旁各建三间小屋,迎面便是奉祀蔡氏历代祖先的祠堂正殿,如今在那已颓破败的正殿隔扇门上写着八个红色草字赫然是: “追物还本,索命为利!” 这八个字儿,色作暗红,下端微有淋漓痕迹,似是以血为书,但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看去十分恐怖! 鲍恩仁冷笑道: “这场约会,果非善意,但这‘追物还本,索命为利’一语,意义似不太明显,令人难懂……” 话犹未了,司马白忽动灵机,接口笑道: “鲍兄,我倒有点看懂,这场约会,恐怕不是冲我,是冲你而订!” 鲍恩仁道: “老弟此话从何而来?” 司马白指着大殿隔门上的“追物还本,索命为利”八个红色字儿笑道: “小弟入世未久,只有人欠我债,我没有机会去抢夺或巧取别人的甚么东西,鲍兄则妙手空空,偷遍寰宇,想找你追还失物之人,必然甚多,这个怕是遇着甚么老债主了?” 鲍恩仁被司马白调侃得为之失笑地,点了点头,扬眉说道: “老弟这种看法,可能近于事实,但我生平有‘三不偷’,就是‘不能偷的不偷,不宜偷的不偷,不敢偷的不偷’,既然出手,便不怕人,如今倒要看看殿中是那位债主,他又有甚么本领,能把我这条老命索去,当作利息?” 语音才了,伸手便推大殿隔门。 但这位盖世神偷的江湖经验,极为老到,他并非用了全力,只是轻轻一推,立刻缩手疾退。 果然,隔门才一震动,一方巨石,便从门上坠落,鲍恩仁若无戒心,人立原地,怕不立被砸了个脑浆迸裂! 如今,鲍恩仁既以后退,巨石自然砸空,一声震响起处,腾起了满殿尘雾。 这时,隔门已开,但祠堂大殿之中,却仍黑暗暗地,尘雾飞场,不见人声人迹。 司马白讨厌对方装神弄鬼,扭扭捏捏,首先举步入殿,鲍恩仁生恐他有所失闪,自然紧随在旁。 一进殿门,有张小小供桌,挡住去路,桌上放了只盈尺小小木箱,箱盖上又写了四个红色字儿是“有胆开箱”! 司马白剑眉微剔,伸手便揭箱盖。 但那箱盖,看似虚掩,却一揭未曾揭起。 司马白正在审视箱盖机构是在何处,并应怎样揭开之际,陡然面色忽变,猛一缩手! 鲍恩仁惊问其故,司马白皱眉答道: “小弟右手肘上,似乎被甚尖锐之物,突然刺了一下!” 边自答话,边自注视右肘,果见衣袖之上,微有血渍! 鲍恩仁双眉忽剔,不再设法开启木箱,右掌扬处,立以内家掌力,把木箱隔空劈碎! 木箱一碎,箱中之物赫然在目,是只已被击扁,长约六七寸的狰狞巨蝎! 鲍恩仁先看巨蝎钩,见属暗红,遂知“天蝎四凶”中最厉害的“天蝎神君”,可能便藏在这“蔡家祠堂”的大殿之内! 但自己与“天蝎神君”素无过节,这个魔头,怎会突向自己,追甚失物?讨甚旧债? 他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眉头深蹙地,向司马白说道: “老弟赶紧封闭通心血脉,这是‘赤钩天蝎’,其毒非比寻常……” 话方至此,殿中有几点蓝色火光飞闪,灯烛立燃,眼前一亮! 如今,这“蔡家祠堂”的大殿之中,景物清晰可辨,殿中供桌之后,除了“蔡氏列祖列宗”神位以处,还供了一尊佛像。 那神像蟹面巨目,袍服冕旒,是作王者打扮,但嫌面容狞厉,有点像是怒目金刚摸样,与一般帝王塑像的温和肃穆迥异。 供桌左侧,站有人,是个身穿黄包长衫,颀长瘦削,面容显得相当阴恶,约莫五十七八的斑发老者。 鲍恩仁一见这黄衣斑发老者,不禁眉头微皱,略抱双拳,含笑说道: “班兄,鲍恩仁真想不到,在前途酒肆中,惠然破费之人,竟会是你?” 黄衣斑发老者阴恻恻地笑了一笑,目注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这就叫‘山不转,路会转’,又道是‘世事随缘逢债主,人生何处不相逢’?在‘水月大会’之上,鲍兄曾经轻轻拍了我一下肩膀,彼此略述寒温,想不到你居然就利用了那一刹间,对我施展了空空妙手……” 一听对方如此说话,司马白立时明白,知道这黄衣斑发老人,就是与“小气鲁班”吴大器,几乎有同号之雅的“辣手鲁班”班小平,难怪他会在大殿隔门上,写了甚么“追物还本”字样。 鲍恩仁一听班小平说他曾施空空妙手,立即叫起撞天屈来,截断对方的话头说道: “班兄,你何出此言?鲍恩仁戒偷已久,你这‘辣手鲁班’身边,也不会带有太多的金珠珍宝,值得我下手偷么?” 班小平冷笑道: “少装胡羊,真人面前,还说假话,我的‘追魂双绝鲁班筒’呢?” 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一伸,神色异常冷峻,完全是副债主索债姿态! 鲍恩仁因那“追魂双绝鲁班筒”,已被“小气鲁班”吴大器盗去,东西不在身边,遂索性耍赖地,连连摇摇头说道: “班兄,话儿怎可这样说法?常言道得好‘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你不能因为我有妙手空空之号,丢了东西,就硬栽在我的头上,‘追魂双绝鲁班筒’,威震江湖,体积不小,我若藏在身上,能不能瞒过你的眼目?” 这时,班小平业已发现鲍恩仁的身上,并无明显凸凹之处,确似不曾藏有“追魂双绝鲁班筒”,不禁有点奇怪地,皱眉说道: “我不相信不是你这老偷儿见宝起意,更不相信还有别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我贴身珍藏之物,赶快说出实话,还我东西,否则,这位在‘水月大会’上,曾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三的‘圣剑书生’司马白,就没有救了!”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五 原来班小平曾参与“水月大会”,故而知晓司马白贺号成名之事。 鲍恩仁起初因司马白被“赤钩天蝎”所伤,心中着实耽忧,但一再目注司马白,发现他虽右肘见血,神情却始终自若,方想起他受柳东池、葛心仁格外成全,体质已变,既不惧“天蝎秀才”的“白钩毒蝎”,则“天蝎神君”的“赤钩毒蝎”,可能也不会对于司马白起了太严厉的致命作用!……。 故而,这位盖代神偷的心中早宽,闭言之下,故意“呀”了一声,目注班小平道: “班兄说我这司马老弟即将无救之语,是从何来?莫非指他适才被箱中毒蝎,螫中手肘之事?” 班小平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鲍恩仁,你久走江湖,眼皮子不会太薄,你认不认得,刚才那只蝎子?” 鲍恩仁道: “那蝎子不过长约六七寸,相当巨大,腹下红点,可能是张‘天牌’?……” 说至此处,故意回顾一眼,佯佯吃惊地,失声叫道: “哎呀!这只蝎子,尾钩色作暗红,有些特别,难道竟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所豢之物?……” 班小平目中电闪厉芒,相当得意地,狞笑连声,扬眉说道: “赤钩天蝎,螫人化血!若过了一盏热茶时分,再服独门解药,亦必无救,你若不顾这位刚刚成名的‘圣剑书生’性命,便赶紧说出把我‘追魂绝命鲁班筒’,藏在何处了吧?” 鲍恩仁也知“赤钩天蝎”的蝎毒,委实厉害,方自仍有点不十分放心地,向司马白看了一眼,司马白己剑眉双扬,含笑说道: “鲍兄,江湖人物,往往过份夸大,一只小小蝎子,赤钩也好,白钩也好,只不过蕞尔毒虫,这位班朋友,怎么说得它好似阎王帖子一般,能要得了我的命呢?” 班小平先见司马白被蝎钩螯中,未曾立即昏倒,已觉有点诧异,如今听他更能开口说话,语音神色,又复这等轻松自若,不禁更觉惊奇! 他静待司马白话了,向对方打量两眼,嘴角微披冷笑说道: “少年人刚刚成名,莫要不知天高地厚,你不晓得那只‘赤钩天蝎’,是谁豢养之物?” 司马白笑道: “刚刚鲍恩仁兄已然说过,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 班小平似乎相当得意地,狞笑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天蝎四尊’的所豢神蝎,各有不同,是从尾钩色泽上,加以区别,‘赤钩天蝎’正是‘天蝎神君’所豢之物,你知不知道‘天蝎神君’的忌讳规戒?” 司马白冷然不屑地,摇了摇头。 班小平道: “神君对于不知其来厉身份之人,有时尚可宽大,但若知其名号,便只有唯命是从,否则,神蝎一现,便死无葬身之地的了!” 话音才了,司马白便报之以一阵极具哂薄意味的“哼哼”冷笑! 班小平笑道: “你笑些甚么?问问鲍恩仁看,我说的可全是实话?” 司马白道: “何必去问鲍兄,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腆颜无耻,狂捧‘天蝎神君’的甚么臭脚?” 班小平怒道: “此话怎讲?……” 司马白接口笑道: “你说神蝎一现,我们便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却要请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木箱之中,死的是否一只半点不动,一掌就死,空自染红尾巴,却螫人无效,吓人不到的蕞尔小虫……” 他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向那藏放“赤钩天蝎”,已被鲍恩仁掌力击碎的木箱,指了一指。 班小平目光微注,又看看司马白,脸上现出惊讶难信神色? 司马白哂道: “你说‘天蝎神君’忌人知他名号,我却知道他号称‘天蝎神君’,名叫蔡昌……” 话方至此,班小平厉声叱道: “司马小儿,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直呼神君名讳,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转瞬间,便有大大小小,上百只‘赤钩天蝎’……” 司马白连连推手,截断班小平的话头,双轩剑眉,含笑说道: “班小平,‘天蝎神君’蔡昌比你聪明,一蝎无功,百蝎何效?他决不会再像吓唬一般武林人物那样,放出甚么蝎子来了!” 班小平久久未见自己倚为靠山的“天蝎神君”,有甚动静,不禁心中也略觉惊疑,但仍厉声喝道: “司马小儿休狂,纵令蔡神君不屑对你施放神蝎,凭他‘赤尸神功’,暨其他精粹绝学,也非你这等乳臭未干之辈,所能抵敌抗拒!” 司马白点头道: “你这次说得到还有点道理,常言道:‘生姜毕竟老的辣,甘蔗还让老头甜!’,‘天蝎神君’蔡昌是成名人物,位列当代‘十大奇人’之中,若论功力火侯,司马白自然难免弱上一筹,不敢过份狂妄……” 鲍恩仁深究司马白近来江湖经验大进,今夜与班小平所作对答,也不亢不卑,相当得体,心中颇为佳许! 但他深知“天蝎四凶”中,向有“神君最辣,童子最损,尼姑最阴,秀才之狠”之语,那“天蝎神君”蔡昌,毒辣狂暴无比,万一怒极发难,凭自己和司马白的武学修为,真未必抵挡得住! 由于鲍恩仁深有戒意,故而他未怎插口答话,只是全神提防分明尚伏在暗中,未曾出面的“天蝎神君”蔡昌,有甚突如其来的暴袭举动!? 司马白说至“……不敢过份狂妄……”时,语音微顿,侧顾鲍恩仁道: “鲍兄,‘天蝎神君’蔡昌一向妄自为大,功力方面,也着实要比我们老辣,今夜他所豢毒蝎,被你一掌震死,又听我故意犯忌,对他直呼名号,却直到如今,隐身未动,似乎大大反常,你这老江湖,可猜得出原因何在么?” 鲍恩仁也已隐隐感觉司马白似有仗持,但仍不敢有所懈怠,一面仍多戒备,一面皱眉答道: “我正为此事奇怪,‘四凶’之中,天君最辣,除非蔡昌本身,遭遇到甚有困难以外,他似乎绝无再默默忍耐,不下毒手之理……” 班小平听至此处,以眼角余光,向供桌之后,偷偷一瞟。 这动作,并不明显,却已被司马白发现,哑然一笑叫道: “班小平不必看了,我鲍恩仁兄,老谋深算,猜得丝毫不错,‘天蝎神君’蔡昌遇到了大对头,本身发生严重困难,性命危险,那里顾得了你?你以为他如今还会仍藏在神像之后么?” 班小平悚然一惊,觉得既然被对方看破,无须再作隐瞒,遂索性对大殿中央的神像之后,高声叫道: “蔡神君……蔡神君……” 连叫两声,神像之后,那里有人答应,班小平不禁心中一寒,急出一头冷汗! 鲍恩仁的心中,也大觉惊奇,暗忖司马白怎会宛如目睹,料事如神?难道有甚高人,暗中对司马白作了甚么传音指点? 司马白见班小平神色大变,不禁哑然失笑地,轩眉叫道: “班小平,你写在门上的‘追物还本,索命为利’的两句话儿,写得虽狠,但‘追物’未获脏证,‘索命’失了靠山,凭你手底下那点功夫,恐怕比‘阴阳无常’刁小二都有点不如,想对我和鲍兄逞凶,简直痴人说梦,这个台阶,可怎么下呢?” 这番话儿,相当挖苦,真比掴他一记耳光,还要使班小平觉得难过! 但倚为靠山的“天蝎神君”蔡昌,不知何故地,突然失了踪迹,仅剩自己一人,委实声势太孤,遂只得忍气吞声,冷冷说道: “司马小儿休狂,无需蔡神君鼎力为助,凭班某一人,照样……” 司马白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哼”了一声,哂然不屑接道: “班小平,我看你这副色厉内荏,口中虽作狂言,心中却在发抖的模样,委实太以可怜,且替你找个台阶,我们于月圆之夕,在‘芙蓉园’中一会何如?……” 班小平如获佳音,丝毫不敢再作狂妄地连连点头说到: “好,好,不是十五,便是十六,我们‘芙蓉园’见……” 边自答话,边自转过身形,闪出祠堂大殿。 司马白意在套他口气,高声叫道: “班小平不要怕嘛,我已给你台阶,何必急于逃走?你知不知道‘芙蓉园’在何处?” 班小平生恐有变,连片刻都不肯停留,边行边自答道: “知道,知道,‘芙蓉园’是在‘落雁坳内’……” 尾音落处,人已闪出了祠堂大殿。 鲍恩仁默不作声,静听班小平确已去远,方目注司马白,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这次的处事应变,十分老练稳重,足见江湖精进,你与班小平定约月圆之夕一举,是否想试行向他套问,看看知不知我们费了多少心机,均打听不出的‘芙蓉园’在何处?” 司马白道: “我确实原作此想,也总算有点收获,详细地点,虽尚未悉,也总算又知道一个‘落雁坳’了。” 鲍恩仁颔首道: “既然称‘坳’,定在山中,园以‘芙蓉’为名,又必有大片池塘,我们只向有山有水之处找寻,总比较毫无范围,盲目乱闯,来得有效多了!” 司马白见鲍恩仁始终不曾问他为何知晓“天蝎神君”蔡昌业已离开这“蔡家词堂”之故,不禁微觉诧异,扬眉叫道: “鲍兄,你不对小弟推测,天蝎神君蔡昌踪迹之事,觉得有点奇怪?” 鲍恩仁笑道: “当然奇怪,但却无须询问,显然是那位把‘天蝎神君’蔡昌弄走、惊走、或是气走的隐形武林高人,曾以‘蚁语传声’功力,使第三人无法与闻地,向老弟耳边,作了嘱咐!” 司马白好生佩服地,向鲍恩仁看了一眼,微笑说道: “鲍兄真高,你委实料事如神,宛如目睹一般……” 鲍恩仁因心中,有个大大疑团,遂截断司马白的话微笑道: “但有椿事儿,我却料不出来,非向老弟请教不可,‘天蝎四凶’威震海宇,每人功力,均极老辣,并各有专长独到之处,能把‘天蝎神君’蔡昌,不动声色逼走,此人太不寻常,是那一个呢?” 这一问,可把司马白问得满脸尴尬地,苦笑一声摇头答道: “这位高人,未曾见示姓名身份,耳边传音,又低若蚊哼,无从辨听,鲍兄能不能试加猜测?” 鲍恩仁想了一想,也自连连摇头地,面带苦笑说道: “山泽之间,虽多异人,但知名之士之中,功力能高过‘天蝎神君’蔡昌者,似乎只有两人,他们一个大去,一个远去均不可能在这蔡家祠堂悄然出现,为我们度厄消灾,委实费思量了……” 司马白愕然道: “鲍兄所谓的大去之人,和远去之人,却是那两位呢?” 鲍恩仁道: “大去之人,是虽未怀壁,却已沉江的‘陆地游仙’霍出尘,远去之人,是如今正皆葛心仁前往‘青海积石山’的‘七海游龙’柳东池。” 司马白“呀”了一声,表示同意地,点头笑道: “他们两位确有惊走‘天蝎神君’蔡昌的威名功力,但这两位前辈,也确实一远一逝,均不可能在此出现。” 鲍恩仁正色道: “推断隐形奇人身份,还在其次,老弟曾被毒蝎螫过,应该调气行功,细搜脏腑经脉……” 司马白接口笑道: “小弟适才试过,虽被‘赤钩天蝎’螫中,却无甚大碍,已把那点毒质,凝功逼出伤口之外!” 鲍恩仁见司马白满面得意之状,不禁眉峰深蹙,缓缓说道: “司马老弟,我想作椿你不大愿意听的大胆假设!” 司马白发现鲍恩仁神色郑重,急忙一抱双拳,陪笑说道: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鲍兄尽管教训,小弟绝无不愿意听之语!” 鲍恩二道: “葛心仁虽是当世第一神医,柳东池也以灵药神功,双管齐下,为老弟尽了心力,但宇宙之大,何毒不有?老弟敢不敢说你有万全把握,不惧任何毒质,并永远能保持这种奇异体能,不失时效?” 司怪白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我绝无把握,更绝对相信会有某种奇异毒质,不是我能抗拒!” 鲍恩仁点头道: “好,如今我便作椿大胆假设,假设‘赤钩天蝎’毒力,大异寻常,非老弟侥幸获得的奇妙体质,所能抗拒,而‘天蝎神君’蔡昌又被人逼走,无从取得独门解药,则这‘蔡家祠堂’之中,将是何等局面?” 司马白想了一想,额间微现冷汗地,神情悚惧答道: “局面太可怕了!大概是我毒发不支,仆倒在地,化作一洒血水!” 鲍恩仁嘴角掀一掀,淡淡说道: “人生至古谁无死,青山到处可埋人。司马白一死,并不十分可怕,但你父母惨死的不共戴天之仇未雪,柳还珠、江小秋、花寒玉,温柔等几位红颜知已……” 话犹未了,司马白已满面通红,知道鲍恩仁词婉而讽,是责怪自己伸手开箱,致遭蝎螫之举,太过莽撞! 鲍恩仁见了他的愧怍神情,微徽一叹正色又道: “那只木箱之内,显有特殊凶险,老弟内五行功力,已到三花聚顶地步,只消稍凝功劲,不难化腕成钢,小小毒蝎,又怎能伤得了你?……” 司马白认错道: “鲍兄教训得是,嗣后定当力戒骄矜,事事小心……” 鲍恩仁道: “江湖之恶,无奇不有,蜂蝎微豸,往往竟毒于胜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总而言之,一个‘慎’字,四海去得,一个‘骄’字寸步难行,老弟莫要怪我倚老卖老,对你唠叨才好!”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的规劝之语,口中虽在唯唯,但心内仍有点觉得自己“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纵令在毒物方面,尚有不能抗拒之物,但功力方面,却大概业已足与“天蝎四凶”等成名老魅,互相颉颃…… 就在他这一点心中傲念才起之际,眼神中居然也掩饰不住地,有了自然流露! 鲍恩仁何等江湖经验?自可做到“聆音察理、监貌辨色”地步,他从司马白眼神之中,看出言教不如身教,若有机缘,自己不妨听任这位司马老弟,好好地吃点苦头,受些折磨,方可使他棱角稍平,成为大器! 常言说得好:“诚于中者,必形于外”,鲍恩仁由于曾受司马长苍深恩,对于司马白,委实悉心爱助,故在发现他福缘太好,于短期内所获太多,进境太快,以及矜念骄心,尚难尽释之际,不由自主地,低低叹息一声。 司马白有点奇怪,他不知自己心中意念,竟能被鲍恩仁从目光中看破,正待询问鲍恩仁为何叹息?居然又有奇事发生! 那是一阵既似哂薄,又似示威,更似挑战,总而言之,绝对是不怀好意的阴森冷笑! 冷笑不足为奇,奇的是它的来处! 初起时,是在这蔡家祠堂的大殿之右,但一瞬之后,突又起于左方,跟着忽前,忽后,忽而又如地底透出。 司马白与鲍恩仁正惊奇四顾,那阴森森笑声,突从四面八方,一齐发出,威势委实令人震慑! 司马白见识究浅,厉低语音,向鲍恩仁一皱双眉,悄悄问道: “鲍兄,来人究有多少?” 鲍恩仁的答复,居然大出司马白的意料之外,他是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只有一个。” 司马白微微一怔,又复问道: “只有一个,人在何处发笑?难道竟是江湖罕见,非有极上乘玄功修为,无法施展的‘六合传声’,这种玄功,当世中能者无多,看来可能是‘天蝎神君’蔡昌,去而复转,老弟要收敛矜念,小心一点!” 少年人总是少年人,鲍恩仁要他收敛矜念,司马白反而双眉一挑,“哈哈”大笑说道: “好,蔡昌来得正好,敌必当王,射先中王,这位‘天蝎神君’虽非我不共戴天的杀家血海深仇,司马白也颇愿会会他这等威震寰宇的一流高手,以作我对‘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的寻仇参考!” 司马白话方说完,那用“六合传声”功力施展,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阴笑忽停,换了个相当尖锐的奇异语声说道: “少年人不可太狂,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永无止境,经验必须累积,凭你那点侥幸所得,在茫茫尘寰中,算得甚么?‘敌必当王’,你不是王者之敌,‘射先中马’,你恐怕连马影子都射不中!……” 这阵相当尖锐的奇异语声,并未施展令人迷惑心神的“六合传声”,故使司马白,鲍恩仁一听便知,发话人是在祠堂大殿以外的院落之中。 由于对方语意太以挖苦轻视,司马白忍耐不住,身形一闪,便出大殿,鲍恩仁自然也紧随着跟了出去。 院落中,果然只有一人。 这人身着赤红长衣,脸上却戴着一个金色面具,以致除了觉得他语音尖锐外,年龄、貌相,全看不出来。 司马白是初生之犊,不畏猛虎,一直走到这金面人的四尺之前,方始止步。 但他总算还懂“江湖叙礼,年长为尊”之礼,一抱双拳,发话问道: “尊驾何人?” 金面人伸手一指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大迈迈地答道: “金为尊色,我是王者。” 司马白有先人之见,又觉“神君”便是“王者”,更应对方身上,穿的是赤红长衫,遂冷笑一声道: “不必多掩饰了,我知道你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蔡昌” 金面人道: “你不必管我是谁!总而言之,狂妄绝非好事,尤其是少年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忌之在狂!我看你外和内刚,口谦心狂,有点不大顺眼!想让你受点教训,以后行走江湖,便会戒惧谨慎,不再以管窥豹,以蠡测海!” 司马白尽管心中业已气极,表面上仍竭力忍耐,向正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鲍恩仁,微施眼色,抱拳笑道: “小弟要受教训了,鲍兄请退后一步如何?” 鲍恩仁点头道: “好,我作壁上观,老弟请尽量大展神威,倒看是‘生姜究竟老的辣’?抑或‘尘世新人换旧人’?” 司马白静等鲍恩仁退到西廊之下,方转身面对那金面人道: “好了,放蝎子吧!” 金面人愕道: “放甚蝎子?” 司马白傲气腾眉,冷然说道: “既称‘天蝎神君’,自然是倚靠那些赤红尾钩的蝎子看家,若不施展你最拿手的本领,又怎能使我司马白接受教训,见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金面人又发出一阵极尖锐的怪异笑声,连摇双手说道: “不必,不必,较量甚么功力都可,就是不放蝎子,一来,你曾被蝎螫,安然无事,我知道你可能有奇异抗毒体质,二来,我今天只想要你受点教训,不想要你的这条小命!” 司马白气得俊脸通红,身躯有点发抖…… 但他如今已略有江湖经验,知道既逢强敌,不宜气燥心浮,遂吸了一口长气,勉强镇定下来,点头说道: “尊驾既能施展‘六合传声’,其他功力,必也不凡,司马白由你挑选,或是一阵分胜负,或是斗尽兵刃、暗器、软硬轻功,均无不可!” 金面人笑道: “既要使你受点教训,自然必须把你打服,也就是要让你把你的看家本领,完全施展,才会输得甘心,输得服贴,为此理由,一阵不够,我们斗三阵吧!” 司马白猜想对方是故意刺激自己,气机失调,功力自减,遂乘着金面人发话之际,暗地调匀呼吸,平心静气! 等到对方话完,他果然业已释燥静矜,脸上毫无怒色的,微笑点头说道: “好,我们就斗三阵,第一阵,斗甚么呢?” 金面人对司马白盯了两眼,似乎微觉意外地,怪笑说道: “想不到以你这等年轻气盛之人,居然还忍得下已矜之气?好,忍一时方足以振千秋,我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第一阵,我们斗剑!” 司马白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地,剑眉双皱,又向金面人问道: “你说,第一阵要斗甚么?” 金面人怪笑答道: “斗剑!因为你司马家的剑法,在当世武林中,允称翘楚,而你在‘水月大会’上,也是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才获得‘圣剑书生’之号,第一阵若用别的功力胜你,你未必肯服,唯有以‘斗剑’胜你,你才知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以及剑上有剑!” 司马白刚刚平静下去的一口恶气,几乎又被对方气得腾了起来,不由向这金面人恶狠狠的看了几眼! 金面人笑道: “你在看些甚么?” 司马白道: “你想与我斗剑,你的剑呢?” 金面人忽然捧腹大笑…… 司马白简直被他笑得胡涂起来,摇了摇手,皱眉问道: “别再笑了,我问你的剑呢,你却笑得如此怪声怪气则甚?” 金面人道: “我笑你虽是剑道世家,又以剑成名,却对剑的精义,还不了解?!剑有‘有形之剑’,和‘无形之剑’……” 司马白以为他是指自己练而未成的“无形剑法(气)、剑外飞罡”,遂骇然问道: “你所谓的‘无形剑’何指?” 金面人道: “一、无形之剑,就是可以指物代剑,武功到了火候,朵花片叶,何异三尺青锋?譬如说,我的眼,可以看透你的口‘秦穆观天’,我的头,可以撞胜你的‘共工触天’,我的手,可以巧于你的‘盘古分天’,我的气,可以强越你的‘屈原问天’……” 司马白听得静,听得呆,他仿佛有那么一刹那的木然…… 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怒恼,构成他那一刹那的木然,是为了奇诧?! 他奇诧这金面赤衣之人,究竟是谁?怎会对自己的家传绝艺“天罡六大剑式”,熟悉得如数家珍? 不单六大基本招名,丝毫不错,并似把招式中所函精义,也一齐看破说出! 一刹那的木然,转瞬即过,司马白目射金面人,加重戒心地,点头说道: “虽然仅仅数语,业已足证尊驾是高人了,但司马白不斗‘无形之剑’,我先亮剑,你赶紧取兵刃吧。” 话完,伸手,撤出了青钢长剑! 金面人笑了一声,伸手到脑后发髻上,拔下一根短小之物。 这根短小之物,不是小剑,也不是匕首,是根发簪长约七寸不到的骨质发簪。 司马白几乎盛气又动,目注金面人,剑眉双挑,冷然问道: “这根又短又小的骨质发簪,就是你的兵刃么?……” 金面人笑道: “足够的了,若非你是司马长苍之子,‘天罡六式’妙绝当今,我可能不用此簪,只用一柄纸剑。” 司马白又从这金面人的谈吐神情之上,隐隐觉得对方自称“王者”,虽属戏言,却谈笑间不失尊严,着实有点王者气象! 他有此感觉,赶紧再平盛气,双手捧剑,向金面人摆出了一个架式! 金面人看得“咦”了一声道: “这是‘五岳朝天’,我们门户不同,没有辈分之别,你何必又这样客气?” 司马白正容朗声道: “你是‘王者’,我是武林中末学后进,江湖论礼,除了行辈以外,总推年长为尊,只要尊驾不是我不共戴天深仇,司马白便对你恭敬一些,也决不会低了身分!” 掌声几响,鲍恩仁站在西廊之下,低低叫了一个“好”字! 就在这鲍恩仁低声叫好,对司马白的应敌态度,赞许间,司马白献剑已毕,右臂斜挑,已向金面人攻出“天罡六大剑式”中,一招绝学! 他知遇罕见劲敌,那敢丝毫怠慢?第一招便是极为精微,极具变化的“盘古分天”! 除了“盘古分天”的基本剑式以外,并含蕴着“鸿钧调元”、“寰宇大化”、“三悬扎极”、“九抱苍穹”、“日月山河”、“两仪上下”等六种精微变化! 每一招都是费尽司马长苍心血的的妙绝奇招…… 每种变化都是精中有精,微外生微的穷极灵奥。 像千条剑影,从天洒落,像万朵剑花,从地涌起,像一片剑墙,山飞海立般,横空横卷而来,不论威势气势,均慑人已极! 金面人喝了声: “剑招真好,可惜施用人的修为尚弱,你用‘盘古分天剑’,我就用能开阴阳,善书八卦的‘盘古分天手’吧!” 在司马白攻得如此之奇,如此之妙,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以下,那位金面人居然仍有悠闲发话? 发话声中,手内骨簪微摆,赤衣飘处,旋身而舞…… 他这舞蹈的身法步法,真是妙到毫巅,司马白把“盘古分天”的六种精微变化,一齐用完,也未沾上对方半丝衣角,只发生“叮,叮,叮,叮,叮,叮”的六声脆响! 第六声脆响过后,司马白咬牙变式! 常言道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自己的“盘古分天”,在“天罡六式”中,业已极具威力,金面人居然能应付得如此从容,则除了威力最强的“屈原问天”以外,根本绝无胜机! 故而,司马白咬牙之举,是提足真气,聚尽全力,施展“屈原问天”,向金面人拚命搏击! 长剑才舞,极为美妙动听的龙吟虎啸之声随起! 司马白长叹一声,顿足收剑…… 在旁观阵的鲍恩仁,到有点莫名奇妙起来,“咦”了一声问道: “这场比斗,绝世罕睹,我正正待好好欣赏,司马老弟却突然收剑则甚?” 司马白那张雪白俊脸,如今更从苍白之中,浮起了一片羞红,郝郝然苦笑说道: “屈大夫孤怀寂寞,抱忠自沉‘汩罗’,他的‘问天’,应该是‘无声之问’,我怎么长剑才舞,剑啸大作,这算是甚么‘屈原问天’呢?” 这句话儿,把鲍恩仁反问得也觉然,双眉一蹙说道: “这是何故?剑啸何来?司马老弟难道自己也不明白么?” 司马白苦笑道: “小弟当然明白,所以我才认输收剑!……” 语音顿处,一举手中青钢长剑,以极尴尬的神色,继续说道: “因为我手中这三尺青锋,已不是剑,在人家骨簪六触之下,变成了一根笛子!” 原来,刚才那“叮,叮……”六声脆响,便是金面人用骨簪在司马白剑柄之上,刺穿了六个透明小洞。 剑一穿孔,舞动起来,自然带起了一片“嘘嘘”乱响的袭吟虎啸声息! 司马白举剑说明,知耻认败之后,仍向鲍恩仁叫道: “鲍兄莫为小弟担心,第一阵虽已认败,我还有两阵机会……” 说至此处,忽似觉得面前业已无人,赶紧注目看时,那金面赤衣之人,果已退出数丈,站在这“蔡家祠堂”的大门门楼之上向司马白笑道: “我有要事,不能不走,前途尽可相逢,三阵之约,也必践诺斗完,司马老弟不妨准备一下,下一次,我再见你时,要斗你‘生死玄机’已破,‘督任二脉’已通,自诩不弱的玄功内力!” 说完,赤红长衣一闪,人已消失不见。 司马白不是痴呆之人,知道人家那等功夫,既然要走,追也无用,不禁长叹一声,满面渐愧地,便待弹指断剑! 鲍恩仁急急叫道: “老弟不要毁剑,这柄上有六个小孔的青钢长剑,可以,留作纪念,激励你刻苦用功,我倒有个希望,希望你和那金面赤衣人第二阵比斗完内力玄功后,第三阵再由你出题,向他挑战剑法!” 司马白深觉鲍恩仁说得有理,不禁豪气勃发,俊目闪光地,收起长剑,点头说道: “小弟谨遵鲍兄教训,我若能激励上进,练成本门剑术中,最上乘的‘天外飞罡’,第三阵定必仍以剑法,向他找回场面!但……但这金面赤衣的高手,……究竟是甚么人呢?” 鲍恩仁道: “老弟莫非觉得他功力太高,有甚可疑?” 司马白道: “我知道山泽之中每多异人,功力太高,并不可疑,可疑的是此人不单对我家传剑法的招式变化,均极精熟,又知我‘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在内力玄功方面,颇会自恃,他……他……他对我太熟悉了!” 说至此处,满面苦笑地,目注鲍恩仁,剑眉深蹙说道: “鲍兄一向江湖老到,料事如神,你能不能猜出这金面赤衣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鲍恩仁道: “这人身份,太以难猜,因为我几乎想不出任何人能对老弟家传剑法,暨内功火候,了解到这等清楚地步……” 语音至此微顿,双眉微轩又道: “这金面赤衣人是谁,我虽猜不出来,但他不是‘天蝎神君’蔡昌,到是可以确定!” 司马白表示同意地,点头说: “小弟也觉得不是蔡昌,因为‘天蝎四凶’凶名久着,天蝎神君尤以手辣见称,倘若果是蔡昌,在今日比剑,占了上风之下,必然不会这等好说话的,放过我了!” 鲍恩仁向司马白深深看了两眼把语音尽量放得委婉地缓缓说道: “对方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一时也无法大海捞针,加以揣度,最重要的是老弟要奋发自强,尽力砥砺本身所学,勿存骄矜,自满之心……” 司马白俊脸通红地,接口说道: “小弟这次所受教训颇大,决不忘却,鲍兄请放宽心,从今以后,我不敢再存任何矜满之心,并把握任何上进机会。” 鲍恩仁满面欣慰神色,连连点头说道: “老弟能有如此体认,获益不小,我们这趟‘蔡家祠堂’不算白来,如今可以找找从‘辣手鲁班’班小平口中所套出来的‘落雁坳’了!” 司马白举起手中青钢长剑,向剑身上被金面赤衣人用骨质发簪所刺穿极为匀称的六个透明小洞,看了一眼,苦笑摇头,果然极为郑重地,收了起来。 天下事奇妙无伦,就在鲍恩仁与司马白刚刚离开约莫一盏热茶的时分以后,这“蔡家祠堂”,便受了包围。 不是受了人的包围,是受了蝎子包围! 为数上百,甚至上千的蝎子,每一只都是尾钩赤红的异种毒蝎,大大小小的包围了“蔡家祠堂”。 但蝎影乱飞中,也有人影…… 那是一个头戴金色面具,身穿赤红长衣之人,他从无数毒蝎的包围圈中,走进“蔡家祠堂”,但“蔡家祠堂”中,已无人影! 金面赤衣人细搜一遍,毫无人迹,似乎暴怒起来巨掌连挥,把这座本已颓败不堪的“蔡家祠堂”完全震塌毁去。 司马白与鲍恩仁,正往西行。 他们“洞庭”有约,自太湖起身,自然往西,何况,鲍恩仁又已问出,约在百余里之外,有处水木清华的风景胜地,正是名叫“落雁坳”。 虽然,日期还早,未到十五十六的月圆之夜,但鲍恩仁与司马白略一计议,觉得不妨早去,先看看这“落雁坳”,中,是否有座“芙蓉园”?假如地点不错,便无须再复跋涉,司马白可以就在“芙蓉园”中,用上几日苦功,等待“小气鲁班”吴大器,留书“温柔乡”中所定的那场约会! 不错,那“辣手鲁班”班小平说得不错,在这“落雁坳”,果然有座“芙蓉园”。 以“芙蓉园”的规模气势看来,定然是一座名园,但也居然像那曾以到过的“蔡家祠堂”一样,毫无人迹,十分荒芜! 司马白自然曾向附近居民探听,据说荒芜的原因,由于闹鬼,“芙蓉园”内,时常鬼影憧憧,更有两三次,园中彻夜传出凄厉嚎哭之声,次日便在园中“芙蓉池”畔,发现了七八具狰狞白骨! 由此一来,游园者立少,即令有二三胆大者,进入园中,但归去后,也非病即死! 渐渐,不单“芙蓉园”无人敢去,连“落雁坳”也成了极荒凉的所在。 司马白问清情况,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鲍兄,那‘芙蓉园’内,越清静无人越好,金面赤衣人业已声明第二次约会,要与我较量玄功内力,我应该尽力准备,在这方面,下上几日苦功!” 鲍恩仁笑道: “对,老弟在‘芙蓉园’内,下点苦功,我也可趁此机会,替你寻宝!” 司马白诧然道: “替我寻宝?鲍兄此话……” 鲍恩仁笑道: “世间事,旁观者清,我看出江小秋姑娘在‘水月大会’上,已对老弟,一见倾心,她所送给你的‘秋水芙蓉图’,决非凡物,定有特别价值!假如‘芙蓉园’地点不错,正是图中所指,或许有些罕世宝物,可以被我找到?” 司马白道: “小弟对于身外宝物,倒毫不在念,我着实应该清静一下,澄心息虑,把家传剑法,暨各种内外功行,好好下点功夫,免得有所疏失!” 鲍恩仁颔首道: “这种想法,当然正确,我们可以分道而行,老弟修炼你身内之宝,我则帮你寻觅身外之宝……” 司马白“咦”了一声,似乎略觉诧异地,目注鲍恩仁道: “咦!鲍兄不是贪得之人,怎会突对身外之物,如此重视?” 鲍恩仁叹道: “这也是由于那金面赤衣人的刺激,我认为‘蔡家祠堂’的论剑一战中,老弟手内若是柄前古神物,便不致于被对方用根骨簪,刺出六个透明小孔,似乎变成笛子的了!” 提起此事,司马白不觉便有点面红耳热,剑眉扬处,傲然说道: “关于此点,我与鲍兄看法,微有不同,我不想倚仗甚么宝器神兵之力,假如有第二次向那金面赤衣人比剑机会,我仍然会用身畔这柄留为知耻纪念的六孔残剑!” 说至此处,已入“落雁坳”中,“芙蓉园”的园门在望。 鲍恩仁听了司马白不打算倚仗神物利器之力,只打算用那六孔残剑,痛下功夫,以向金面赤衣找回场面之语,不禁暗暗点头,深觉这位老弟颇有骨气,本质又好,将来必成大器! 一进这“芙蓉园”的园门,鲍恩仁突然面呈喜色,吹了一声口哨! 司马白道: “咦!鲍兄为何眉飞色舞地,如此高兴,你难道……”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往下再问,便高轩双眉,含笑说道: “我如今方知‘小气鲁班’吴大器约我们到‘芙蓉园’相见之举,含有深意!” 司马白想了一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不禁目注鲍恩仁,愕然问道: “鲍兄,小弟怎么灵机蔽塞,想不出吴大器的深意何在?” 鲍恩仁笑道: “老弟记得江小秋送你的传家至宝,也就是被吴大器在旅店中偷走的那副‘秋水芙蓉图’么?我当初便认为图上所画,可能乃是实景,如今果然证明就是这‘芙蓉园’呢!” 司马白皱眉道: “鲍兄的灵机何来?……” 鲍恩仁失笑道: “老弟可能是被那金面赤衣人气胡涂了,你顺着我的手儿,注意园内河池的东南角上!” 他边自说话,边自伸手一指。 司马白顺着鲍恩仁的手指看去,见在一大排秋柳掩拂之后,有只建在河池之中,与岸边用拱桥连接的奇形石舫。 看见这只石舫,司马白自然想起“秋水芙蓉图”上所画之物,不禁颇以为然地,向鲍恩仁点头说道: “鲍兄心思真快,那石舫看来真似‘秋水芙蓉图’上所画,丝毫不错……” 但语音至此忽停,立又皱眉叫道: “不对,不对,根本不对……” 这回鲍恩仁倒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起来,看着司马白道: “老弟,你为何既说不错,又叫不对?” 司马白苦笑道: “石舫形状,委实与‘秋水芙蓉图’上所画的,一般无二,但鲍兄应该记得,图上芙蓉,共是几朵?” 鲍恩仁道: “那副‘秋水芙蓉图’虽已被窃,但图上的要紧之物,却怎会不记得呢?我们细细数过,池内芙蓉共是七十二朵,空中鸿雁也是七十二只,才参悟出可能便是江渔秋仗以成名的七十二式,‘寒月芙蓉’剑法!” 司马白颔首道: “鲍兄记得不错,但请你再看看,这满池芙蓉,怕没有两三百朵,与画上根本不相同了!” 鲍恩仁举目四眺,果见亭亭荷叶,满池都是芙蓉,不禁在微愕之后,接着“噗嗤”一笑。 司马白道: “鲍兄笑些甚么?” 鲍恩仁道: “我是笑以老弟如此聪明之人,居然笨得自行钻进了牛角尖内!” 司马白被他调侃得俊脸一红,皱眉问道: “小弟笨在何处?” “图上所画,乃是死物,池内芙蓉,乃是活物,当初依景绘图时,或许恰似七十二朵,时移事毕,生生不息,如今变成数百朵还算多么?” 司马白听得也不禁哑然失笑,鲍恩仁双眉扬处,又复说道: “何况,那幅‘秋水芙蓉图’之与‘寒月芙蓉’有关,全在画上一花一雁之相互动情身法,与这实际上的池内芙蓉多寡,根本就毫无关系!” 司马白道: “既与实际芙蓉,无甚关系,鲍兄怎又喜于到了地头,要在此寻宝?” 鲍恩仁道: “我所谓‘寻宝’之意,与这满池芙蓉的朵数无关,反正任它弱水三千,我也只取千瓢而已!” 司马白一时之间,未能悟出鲍恩仁的语意,不禁向他看了一眼。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像你这等青年才俊,必然天悟神聪,资禀特异,可以走马观碑,也可以过目不忘!” 司马白皱眉道: “鲍兄,你怎么突然有点道学唠叨起来,说的都是些题外之语?” 鲍恩仁摇头道: “我这人决不道学,更不会唠叨,说的也正是题内之话。” 司马白苦笑道: “鲍兄直接讲吧,我被你的玄机哑谜,弄胡涂了……。” 鲍恩仁道: “我说老弟应该有过目不忘之才,是认为那幅‘秋水芙蓉图’,虽然不在手边,但你可能还清清楚楚记得图上一切。” 司马白略一回想,点头答道: “大致上有点轮廓,但太精细的所在,或许难免有所忽略?” 鲍恩仁道: “我记得老弟当初在赏鉴‘秋水芙蓉图’时,曾眼光独到地,发现了不少特点……” 司马白对于此事,确实尚记忆如新地,接口扬眉笑道: “我发现了三大特点,但不知鲍兄如今要特别提出的,是那一点呢?” 鲍恩仁对当时情况,也记得相当清楚,微微一笑说道: “是第二点,老弟当时发现图上只有一朵赤红苞蕾,其余七十一朵或系盛开,或系含苞的花儿,则全是白色。” 司马白似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认为此事与宝物有关,如今想在池中寻找这朵红色苞蕾?” 鲍恩仁方一点头,司马白却扫他之兴,摇头一叹说道: “鲍兄这种想法,虽或不无道理,但却行不通了……” 说至此处,伸手一指四外又道: “鲍兄请看,满池芙蓉,既因时移事毕,由七十二朵有限之数,增为数百朵之多,自然红白相间,不像当初众白一红,目标显著,可以一索即得……”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话完便满面含笑地,接口说道: “怎么行不通呢?我们大可放弃白花,把满地红色芙蓉,都一朵一朵的仔细勘察一遍。” 司马白道: “花在河池中央,四外又都是些亭亭翠叶……” 鲍恩仁大笑道: “司马老弟怎么突然如此偷懒起来,慢说以你那身高绝修为,就是我老偷儿这点轻功,也可以踏叶行波,甚至登萍渡水,不曾溺身在这河池之内……” 语音顿处,目光一扫,又指着那片荷池,扬眉说道: “池虽不小,花数也多,但若你我二人,分头勘察,也要不了太久时间,便可把每朵红花,看一遍了。” 司马白听他这样说法,遂点了点头,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好,鲍兄既有此意我们便一东一西,分头察看也好……” 司马白说至此,突然发现面前地上的一片枯黄落叶,略微动了一动。 他“咦”了一声,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此时有风无风?” 鲍恩仁虽不懂司马白何以突有此问?仍指着河池,应声答道: “老弟请看,满池亭亭翠叶,无一摇摆,那里有甚风来?” 司马白道: “我也觉得无风,但地上这片枯黄落叶,却怎会突然动了一下?……”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弯腰伸手,准备把那片枯黄落叶拾起。 鲍恩仁老于江湖,对于各种事物的警戒性,自然稍高,见状摇手止住司马白道: “老弟慢点……” 司马白方自一怔,鲍恩仁已折了一段竹枝,挑起地上落叶。 司马白笑道: “鲍兄这样小心则甚?难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一片小小枯叶之下,也会有甚……” 他的语音到“也会有甚……”而断,因为枯叶被鲍恩仁用竹枝挑起之后,叶下果然有件既在鲍恩仁意料之中,却也出他意料之外的小小东西。 那是一只长才寸许,但却尾钩高竖,神态狞恶的小小蝎子! 鲍恩仁既如此慎重,则叶下有蝎,当然是在他意料之中,为何又说出他意料之外呢? 奥秘在于尾钩! 鲍恩仁认为既然叶下藏蝎,则这只蝎子尾钩,应该与“蔡家祠堂”中,曾螫了司马白一下的毒蝎相同,定是赤红色泽! 但枯叶一去,小蝎竖起尾钩,满地团团乱转,使人可以看清,尾钩竟属墨黑?! 这一下,鲍恩仁傻了眼了,目注黑钩小蝎,口中喃喃自语道: “红钩是‘天蝎神君’,黄钩是‘天蝎童子’,蓝钩是‘天蝎尼姑’,白钩是‘天蝎秀才’,如今又出了黑钩毒蝎,这……这……是何人所养之物?……” 司马白一旁答道: “是柳明珠!……” 鲍恩仁一时未听清,便“呀”了一声,接口笑道: “就是老弟朝思暮念,把她想煞,对她爱煞的那位柳姑娘么?” 司马白苦笑道: “我所想念的,是柳还珠,这只黑钩毒蝎的主人,是柳明珠!……” 他因火焚“无怀小筑”之事,对柳明珠十分痛恨,故而提起这三个字儿,火气便来,觑准地上那只正在竖起尾钩,发威乱转的小小毒蝎,扬手便是一掌,隔空劈出! 司马白怒恨之下,虽然杀鸡不必牛刀,这一掌未出全力,但也凝聚了七八成功劲! 罡风锐啸,“呼”的一声,地上草叶四飞,连土地都被击出了个小坑! 鲍恩仁认为那只黑钩小蝎,必已为罡风动气撞压得成为蝎酱! 谁知事太奇怪,那只小蝎居然承受得起如此沉重一击,毫无所伤,只不过吓得六足如飞,赶紧逃入大堆枯叶落枝之中,藏匿不见! 司马白钢牙一咬,向鲍恩仁压低语音悄然说道: “鲍兄,少时倘若柳明珠在此出现,你要尽力设法,助我把她生擒……” 鲍恩仁有点奇怪,正待问故,司马白已把其中一切,向他详述一遍,苦笑又道: “鲍兄请想,葛心仁老人家青海归来,‘无怀小筑’竟化劫灰,我若不设法生擒柳明珠,却怎样向葛老人家交代?” 鲍恩仁双眉微蹙,一面向司马白连连点头,一面却心中暗忖…… 他所忖度是江湖之大,真无奇不有,“红黄蓝白”以外,居然又出了“黑钩毒蝎”?…… 呼!…… 忖度未毕,这“芙蓉园”内,起了一阵飕飕的阴风! 唐代诗人杜牧所咏:“秋尽江南草未凋”之句,可见江南地气之灵,得天之厚! 尤其这“落雁坳”的“芙蓉园”中,似乎特别温暖,虽是冬季,满地芙蓉,仍有花有叶,并未尽凋,在这等环境中,那阵冷冷的阴风,便来得越发有点更显突然! 司马白与鲍恩仁的第一个意念,便因曾见“黑钩”毒蝎,怀疑这阵突如其来的阴风,是出自人为? 但他们瞩目四顾,却在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发现任何藏人迹象。 司马白低低“咦”了一声,剑眉微蹙,向鲍恩仁说道: “鲍兄,这阵寒风,似乎是突如其来,有点古怪?……” 鲍恩仁笑道: “虽是突然而来,但也不一定准有古怪,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莫去理它,还是踏叶行波,一东一西,分头把池中所有的红色花儿,都细细勘查一遍!” 司马白道: “小弟谨遵鲍兄之命,但‘天有不测风云’的下一句,是‘人有旦夕祸福’,我们若是有‘福’,或许能有预期收获,否则,池中必生古怪,有‘祸’临头,也说不定?……” 鲍恩仁笑了一笑,正待接口,司马白剑眉轩处,忽又说道: “我司马白与鲍兄,谁也不是怕事之人,俗谚有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分头开始,有什么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山精海怪,希望它们展尽能为,一齐出现!” 语落,人飘,叶已一式“野鹤孤飞”,纵落在池中一片荷叶之上。 鲍恩仁所有武技中,最擅长的,就是轻功,他一面与司马白同时飘身,一面笑道: “司马老弟,我们如今落足之处是荷池中央,你往东走,我往西走,搜遍池中红花,再来此处聚合,看看可有甚么意料之中的特殊收获?” 司马白点了点头,立即向东举步。 他不知道鲍恩仁所谓意料中的宝物,究竟是甚么东西? 故而只得遵从鲍恩仁所嘱,每见一朵红色荷花,便到花旁仔细看看。 但看来看去,除了觉得荷花绝美,正如宋儒周敦颐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中外通直,不蔓不支,香远益清,亭亭静立”而外,根本看不出与江湖人物眼中的“宝物”二字,有何关系? 因无所得,行动遂快,不消多久,已把东半池的红色荷花看完,回到了荷池中央。 鲍恩仁恰好也和他先后抵达,回到原地,目注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你可有什么发现?” 司马白两手一摊道: “小弟一双浊眼,除了领悟些‘花中君子’的清雅风神,根本毫无所得,鲍兄的法眼如何?” 鲍恩仁苦笑道: “我是福薄之人,没有深厚办法,但……” 司马白见他话未说完,便沉吟住口,不禁心中微诧问道: “鲍兄为何欲言又止?” 鲍恩仁笑道: “但我们有的是时间,老弟若不嫌烦,何妨交换一下,你往西走,我往东走,看看适才彼此勘察时,有无遣漏之处?” 司马白知晓鲍恩仁是怕自己心粗有失,自然只得点头,重又向西半池细加察看。 说来奇妙,鲍恩仁重行勘察司马白所看过东半池,仍无所得,但司马白却在鲍思仁所看过的西半池中,有了发现。 鲍恩仁因仿佛怕自己料错,搜遍荷池,竟无所得,正有点心内怏怏之际,忽然听得司马白在西池喊道: “鲍兄,你来……” 鲍恩仁足点荷叶,一式“紫燕凌波”,飘出数丈,到了司马白的身边,讶然问道: “老弟有发现么?想不到我还一向自诩精细,今日竟自己有了遣漏?” 司马白伸手一指道: “鲍兄请看!” 鲍恩仁目光注处,方知司马白所指,并非红色苞蕾,而是微微低于水面的一根无花无叶残茎。 他看了一眼,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以为这残茎之上,是朵红色苞蕾,我们来迟一步,叶已被人折去?” 司马白道: “茎上是花?是叶?是白花?抑是红花?均不得而知,我只觉得这残茎断处,太以齐整,若是为风吹折,不应如此,倘系被人用刀剑等物,削断取走,则其中必有玄虚,值得研究的了!” 鲍恩仁听得连连点头,满面欣慰神色,向司马白含笑说道: “老弟看得清而想得深,精进如此,委实难得,这种经验见识,已比任何实物,来得更有价值……这……” 他一面说话,一面微俯身形,把右手往池水之中伸去。 司马白笑道: “是花是叶,已被人抢了先手,鲍兄还去取那一段残茎则甚?” 鲍恩仁道: “我是求证……” 话犹未毕,已从池水中,拉出一根七八尺长的笔直之物。 花茎叶茎,均不会笔直,故而司马白一眼看出,那一件东西,像是深插池泥的一根铁棍。 鲍恩仁因立身叶上,必须提气凝功,多有不便,何况手中又加了重物,遂向司马白说道: “老弟,事情有蹊跷了,我们上岸研究……” 人随声起,飘然离地,纵回岸上。 司马白自己也随同行动,身在空中,便对鲍恩仁问道: “鲍兄,你手中像是一根铁棍?” 鲍恩仁苦笑道: “是根中空铁棍,但口上尚有螺,老弟明白此物用处了吧!” 这时,人已上岸,鲍恩仁遂把那根湿淋淋的铁棍,向司马白送去。 司马白接过一看,果如其言,遂向鲍恩仁含笑问道: “鲍兄当非认为这中空铁棍以内,藏有甚么宝物?” 鲍恩仁叹道: “铁棍显系特制,深插池泥,更非偶然,我如今且做一椿大胆假设,离题不会远了。” 司马白道: “愿闻鲍兄高见!” 鲍恩仁道: “我认为棍中所藏,是柄宝剑……” 司马白向铁棍的空隙中,看了一眼,目内异芒突闪,点头笑道: “鲍兄想得可能接近事实,因铁棍空隙,属于狭扁,正是剑身形状!” 鲍恩仁继续说道: “螺旋以上,乃是剑柄,但柄外经过精细特别伪装,看来只是池中一朵红色苞蕾。” 司马白道: “鲍兄似乎越说越接近事实,你认为这是柄甚么剑呢?” 鲍恩仁应声答道: “假如当真是剑,我可以肯定推断,是那柄曾为‘水月大会’标的,被称为当世第一利器的‘秋水芙蓉’!” 司马白觉得藏剑之处,既载于“秋水芙蓉图”上,而江小秋赠图之际,又曾声称这是她传家至宝,便知鲍恩仁猜得极有道理,多半接近事实…… 他剑眉轩处,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析理高明,我来为你求证一下。” 这句话儿,到使鲍恩仁吃了一惊,看着司马白,诧声问道: “司马老弟能求证么?你用甚么方法?” 司马白道: “应该可以,因为我刚才看这铁棍空隙形状时,曾发现棍中并非完全中空还藏有一根什么极为细小之物?” 这话完全出于鲍恩仁意料以外,他刚“哦”了一声,司马白业已设法把棍中之物取出。 但一经取出,司马白便有点失望,因为那只是一段细细竹枝。 鲍恩仁一看司马白的脸色,便失笑叫道: “老弟不要失望,竹枝之上,多半有人镌字,这是留书水中,不会毁损的最好办法。” 司马白注目细看,果见竹枝之上,镌有字迹…… 但字迹十分简单,只有“月白风清”四字。 司马白把竹枝递与鲍恩仁,面含苦笑地,皱眉说道: “鲍兄,无法求证的了,这‘月白风情’四字,我不懂代表了甚么意义?” 鲍恩仁接过竹枝细看,果然除了那莫名奇妙的“月白风情”之外,别无其他字迹。 司马白道: “鲍兄,你江湖老到。推理精深……” 鲍恩仁急忙向司马白连连摇手,截断他的话头,苦笑说道: “司马老弟莫给我高帽子戴,我根本弄不清楚这‘月白风清’四字……” 说至此处,突然“咦”了一声,向司马白看了一眼笑道: “老弟不是为了应付金面赤衣人的第二阵‘内力玄功之战’,想在这颇为清静的‘芙蓉园’中,行行吐纳、用用功么?既有此意,不妨去到那只石舫之上,静坐入定,调气凝神,我在舫外,为你护法,等到晚间月白风清之际,看看可有甚么异动?或是触景生情,有甚妙悟?” 司马白此时心中,有情,有怒,有恨,却并无甚么“秋水芙蓉剑”被他人捷足取去的得失之心! 是情提起柳还珠,勾动他缅怀风神,伊人何在的无限相思…… 怒是在那金面赤衣人的手下,受尽侮辱,碰了太大钉子,立意好好准备,在第二阵“内力玄功之战”上,略挽颜面…… 恨是看见“黑钩毒蝎”想起火焚“无怀小筑”之事,意欲生擒柳明珠,才好对“瞽目天医”葛心仁老人家有所交待…… 情能撩人,怒能恼人,恨能损人,唯一能把这些撩人、恼人、损人情绪,暂时抛开的方法,便是来个调气凝神,静坐行动,返虚入浑,物我两忘! 故而,鲍恩仁才一提议,司马白便立表赞成,举步向那石舫走去。 石舫分为上下两层,原本大概是园主眺景饮宴之用,如今因“芙蓉园”荒废已久,这石舫上自也乏人打扫,蛛网尘积。 司马白走到石舫上层,选张矮榻,略为拂拭尘灰,便盘膝坐了下来,调匀一口真气,缓缓周游九宫雷府,奇经八脉之间。 内家上乘妙诀,果非寻常,起初他还有点离念纷纭一心难静,但未稍多久,脸上已布满一片湛然宝光,百虑齐触,神与天会! 他在石舫的上层矮榻上,静坐用功,鲍恩仁却在石舫下层,倚栏想事。 鲍恩仁想的是甚么事呢?答案仍然是那仿佛含有无限玄机的“月白风清”四字! 他对司马白推称难解玄机之意,是要司马白尽屏思虑,好好用功。 其实,这位江湖经验极丰,心思极细的盖代神偷,早就觉得池中藏剑之事,已有可以推敲的蛛丝马迹! 江涵秋父女既然藏放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剑”之处,绘为“秋水芙蓉”秘图,可见得绝未告诉第三人,否则,这卷秘图,还有甚么价值? 如今,其中果然似有藏剑之处,但剑已失去,则取剑之人的身份,并不难以推断! 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当初藏剑之人,便是如今拥有“秋水芙蓉图”,而参透图中机微之人,二者必居其一! 当初藏剑之人,是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江涵秋既在“水月大会”时,惨死于“天蝎童子”手下,便只乘下了江小秋姑娘。 如今拥有“秋水芙蓉图”之人,则是“小气鲁班”吴大器。 经鲍恩仁这一分析判断,似乎取去“秋水芙蓉剑”者,不是江小秋,便是吴大器。 不然,其中尚有变化! 万一,有人黑吃黑,或吴大器酒醉情迷,又把“秋水芙蓉图”遗失,落入第三人之手,则这第三人身,便毫无线索,决非鲍恩仁仅凭经验才智,所能捉摸! 在这江小秋,吴大器,以及可能有,又可能没有的“第三人”间,有没有彼相相关,可以贯通串连的线索呢? 有,那就是“月白风清”四字。 如今,鲍恩仁在石舫下层,把玩着从泥中拔起的那根藏剑铁棍,倚栏深思的,就是想这“月白风清”四字,究竟与江小秋有关?与吴大器有涉?抑或另有一位对这四个字儿关系密切的“第三人”…… 若能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冥心窍想之下,居然被鲍恩仁从漫天云雾中,想出了一线曙光! 不过,这似乎是种合理而不可能之事…… 天下事,只要合理,便应该可能,怎么合理而不能呢? 妙就妙在此处,鲍恩仁脑中所突然闪现的一线曙光,是他想起了两句诗儿。 那是吴大器在旅邸中盗走“寒犀匕”、“追魂双绝鲁斑筒”、“秋水芙蓉图”等三宝之后,所留写桌上,被司马白发现的“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 吴大器诗中有“风清月白”之语,而留在手中藏剑铁棍以内的细细竹枝之上,也镌有“月白风清”字样。 看来抢先下手,取走“秋水芙蓉剑”的,似是吴大器了? 但吴大器不可能…… 一来,吴大器在“温柔乡”妓院留书,邀约自己等来此相会,必然不会故意抢先下手,把玩笑开得太以过分。 二来,吴大器分明盗宝之后,并未远飙,踪迹就在自己左近,他既知司马白仗义挥金,为小凤仙赎身等情,也不可能再有恩将仇报的不太友好举措。 三来,在池中踏叶行波,不动声色地,取走“秋水芙蓉剑”之举,需要相当功力,鲍恩仁深知吴大器的轻功,逊己尚远,他没有这等火候。 但吴大器虽不可能,却从他身上引出“第三人”。 所谓的“第三人”,便是在当世武林中,有顶尖身分的“陆地游仙”霍去尘。 吴大器“风清月白”之诗,便是为了霍去尘所留,他所盗走的“秋水芙蓉图”,自也可能曾给霍去尘过目。 于是,霍去尘便有了三大可能…… 第一、霍去尘功力盖世,从池中踏叶行波,不动声色地取走“秋水芙蓉剑”,在他说来,真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椿。 第二、“月白风清”四字,便由霍去尘身上而起,则藏剑铁棍中的枝上留字,自然可能便是这位“陆地游仙”所为。 第三、霍去尘有取剑动机,他在灶头形状的江边矶石之上,把内藏“七巧真轻”的“七巧玉”,送给司马白,司马白却就在原地,转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霍去尘虽无法阻止,但心中必盛震怒,他可能取走“秋水芙蓉剑”,对司马白表示惩罚! 有此三大可能,“陆地游仙”霍去尘似可被判定为取走“秋水芙蓉剑”之人了。 不,他虽是各种条件适合的最为可能之人,却也是最不可能之人! 因为,司马白不单目睹他沉江自绝,还沿途追杀,费尽心力!只证明霍去尘坠江以后,并为江猪江鱼等凶恶之物所伤,捞起他所著的一件血衣,证明这位“陆地游仙”,已告羽化,在武林中从此消失! 吴大器是既不够格,也无动机。 霍去尘则既有资格,也有动机,却因人已早死,根本毫无可能。 江小秋虽知藏剑之处,却与“月白风清”四字,丝毫沾不上边。 原藏剑的第一人江小秋,不可能,拥有“秋水芙蓉图”的第二人吴大器,也不可能,可能看过“秋水芙蓉图”的第三人霍去尘,更不可能!…… 有可能的三个人,都不可能,其他没有可能的人,更不用说。 鲍恩仁倚栏沉思,起初是越想越觉分明,后来是越想越胡涂,想到末了,反而成了一片空白! 咦! 鲍恩仁想得紊乱不堪的神思,陡然一扫而空,心中立刻紧张起来! 这阴风惨惨,鬼气森森的“芙蓉图”中,除了司马白、鲍恩仁之外,居然出现了第三人。 普通的第三人,只会使鲍恩仁奇怪,不会使这身经百战,见识不少大大小小场面的盖世神偷为之紧张。 但这第三人有点特别,才一露面,便使鲍恩仁心中一紧!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金色面具,身上穿着一件赤红长衫之人。 这副装束,应该是“天蝎四凶”中“天蝎神君”蔡昌。 但同样以这副装束,在“蔡家祠堂”中,与司马白比剑,使司马白大大受了一次教训之人,却又分明不是“天蝎神君”蔡昌。 如今,“芙蓉图”内,也出现了个金面赤衣的同样束装之人,他到底是不是蔡昌呢? 照说,彼此未交一语,也未动手,鲍恩仁应该无法辨认。 但鲍恩仁认出来了,由于他看见金面赤衣人后,心中立觉一紧之上,便可猜出来人正是当世武林中的著名凶邪之一“天蝎神君”蔡昌! 鲍恩仁何以认辨得出之故,在于金面人所着的那件赤红长衫! 上次在“蔡家祠堂”中,与司马白比剑的金面人,穿的虽然也是件赤红长衫,却是一色金红,并无其他花样。 如今这金面人所着赤红长衫之上,却有七朵大小不一的绣花。 远看,是绣花,近看,却是活花! 其实,那不是花,那是七只大小不一的赤钩毒蝎,爬在这金面人所着的赤红长衫之上。 有了这七只活招牌,鲍恩仁算再笨,也一眼便即认出来人是凶辣无比的“天蝎神君”蔡昌,心中才陡的一紧! 一紧之后,跟着又是一奇? 一紧的情绪,感自第三人,一奇的情绪,却感自第四人…… 第四人?第四人是谁?…… 乖乖,今夜这“芙蓉园”中,够热闹了,也够希奇了,那第四个出现的,居然又是位金面赤衣之人! 第二位金面赤衣之人,是在第一位金面赤衣人对面的草树丛中,摇摇摆摆走出。 那身上那件赤衣,虽然一色全红,但眼力锐利的鲍恩仁却已看出,不是在“蔡家祠堂”中,与司马白互相比剑之人。 分别在于他身材不够高,比“天蝎神君”蔡昌,已矮了约莫半个头,比与司马白比剑的金面赤衣人,恐怕足足要矮上一个头的高度。 鲍恩仁看得暗暗称奇,心想司马白遭遇复杂,困难太多,这一路必然好戏连场,热闹已极! 此刻,他只惊奇而不紧张了,索性悄缩身,退进石舫下层的暗影之中,静看这二位金面赤衣人的来意如何?以及两人之间,是和谐?抑起争斗? 第二位金面赤衣人,才一出现,第一位金面赤衣人便愕然止步,所着赤红长袍之上,并立起抖颤! 长袍抖颤原因,不外两者,一是害怕,一是心中愤怒! 以“天蝎神君”蔡昌的名头身份,他不会害怕任何人,身上长衫颤抖之故,自然显系怒极! 怒极而抖,跟着便有动作,他把长衫下摆上所爬七只毒蝎中的最大一只,抖得“呼”的一声,凌空飞起! 毒蝎既已离衣而飞,自然是扑向那不知姓名来历的第二金面赤衣人。 怪事来了,那从蔡昌身上飞起,七只毒蝎中的最大一只毒蝎,于扑到距离第二金面赤衣人三尺左右之时,居然凌空自落,“拍”的一声,掉在地上,并似遇见克星,不敢向前,心胆皆裂地,凶势立敛,畏畏缩缩,一步一步地,爬了回去。 “天蝎四凶”除了内外功力,均属一流以外,所豢毒蝎,也以通灵凶恶,威震江湖,并各将自豢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以分门户! 蔡昌横行多年,绿林中闻名丧胆,谁知今夜在“芙蓉园”中居然不单有人敢与他扮成同一形象,连他所豢毒蝎,也会惧怕对方,替他丢脸憋气! 毒蝎在空中一落,蔡昌所穿红袍,便抖得越发剧烈…… 等到毒蝎爬回,他右足一举,便把那只丢了他脸面的那只赤钩巨蝎,活生生跺成蝎泥! 足下猛跺,口中也怒“哼”一声,赤红长衫上共余六只或大或小毒蝎,便一齐离衣飞起! 这回,这六只或大或小的毒蝎,倒绝未替它们的主人“天蝎神君”蔡昌丢脸! 它们不像第一只毒蝎那般中途丧胆坠地,竟一齐扑上第二金面人所着的赤红长衫。 但它们虽然上身却未逞凶威,一齐静蛰不动,似乎变成第二金面人所着赤红长衫上的六朵奇异绣花! 蔡昌见状,知道不妙,立刻举步向前! 就在他举步之际,第二金面人所着赤红长衫襟底,也爬出了一只毒蝎! 这只毒蝎不大,长才寸许,尾钩色属墨黑,似乎就是挨了司马白一记内家劈空重掌,匆匆逃去那只! “黑钩小蝎”才一出现,第二金面人着赤红长衣上所蛰伏的六只“赤钩毒蝎”,竟一起纷纷坠地,僵直不动,似己死去! 蔡昌本已举步向前,似已怒极,要与第二金面人交手! 但忽见“黑钩小蝎”出现,对自己所豢“赤钩毒蝎”,似有极大克制能力,不禁止步一怔?! 一怔之下,这位凶名颇大的“天蝎神君”,居然顿足飞身,来了个不战而退,隐入了“芙蓉园”夜色初沉的密密草树以内! 第二金面赤衣人,遥向司马白、鲍恩仁所处的石舫,看了一眼,随即飘身,向“天蝎神君”蔡昌所隐没的方向追去。 转眼之间,“芙蓉园”重归寂静! 蟾魄初出东山,虽未全圆,清光颇朗,“芙蓉园”中树木,因系斜照,投影极长,看来甚具幽趣,但也颇似无数张牙舞扑,意欲攫人的狰狞鬼怪。 鲍恩仁独坐石舫下层的暗影之中,心想若以那只“黑钩小蝎”而论,则第二金面赤衣人,岂不就是司马白对她痛恨已极,要求自己帮他加以生擒,好对“瞽目天医”葛心仁交待“无怀小筑”被火焚毁之事的柳明珠么? 但柳明珠小小年纪,姿质再好,修为终欠火候,怎么可能使凶名恶着的“天蝎神君”蔡昌,才一看见那只“黑钩小蝎”,便吓得顿足飞身,不战而退? 柳明珠?似不可能,但若不是柳明珠,那第二金面赤衣人,又是谁呢? 鲍恩仁想不通了…… 他有点哑然苦笑,暗笑自己素诩见闻广阔,在当世武林中,识人极多,料事度情,每有微中,但对最近所发生的事儿,所遇着的人儿,所见到的物儿,都往往莫名奇妙,如坠五里雾中! 好,等吧,等到“天蝎神君”蔡昌,或那去追蔡昌的第二金面衣人转来,这椿疑团,总不致于没有机会打破! 半转星横,蟾魄西沉! 鲍恩仁竟等了整整一夜,这分明多事的“芙蓉园”中,居然安安静静,绝未再生事故。 安静终于打破,而打破这片安静之人,竟是司马白! 蟾魄西沉之后,东方刚吐出那么一点鱼肚曙色之际,司马白突在石舫上层,发出一怒吼! 这时,鲍恩仁经过沉思,想得头昏脑胀,而毫无结果后,也在静坐,调息吐纳。 龙虎方调,神天未会,石舫上层陡然传下这声霹雳般的怒吼,着实把鲍恩仁吓了一跳! 他身形一长一穿,便到了石舫上层,向司马白愕然问道: “司马老弟,你用功方毕,应该神归紫府,气纳丹田,六脉平和,天君顺畅,怎会突然如此震怒?” 司马白俊脸之上,泛起一片惭色,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鲍兄教训得是,但那金面赤衣人,在‘蔡家祠堂’中,对我折辱太甚,一见此人,我就忍不住心头火起……”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再往下讲,便“咦”了一声,皱眉接道: “老弟是在何时?暨何处?又见着那金面赤衣人了?” 司马白微伸右手,向右舫窗外,指了一指,双挑剑眉答道: “就是适才,就在此处,小弟一遍功行作罢,入定方回,才一睁眼,便看见窗外露出那张使我旦夕难忘的可厌的金面!” 这番话儿,使鲍恩仁听在耳中,几乎有点难以相信? 因为自己坐在石舫下层,就在静等两位金面赤衣人之一,转回“芙蓉园”,以期揭开谜底,那有金面赤衣人已来,而自己竟毫未发觉之理? 尤其,他自己是为司马白护法,居然业已有人到了石舫上层,仍无觉察,万一对方心怀歹意,下甚辣手,却怎样对司马白交代? 司马白一看鲍恩仁脸上神色,便知他有点不信自己之言,遂苦笑说道: “鲍兄若是不信,不妨到窗外看看,也许那金面赤衣人,去尚未远,或是留下些尚可勘察出来的蛛丝马迹?” 他的话儿方了,鲍恩仁已如一缕轻烟般,闪出了石舫窗外。 司马白并未料错,窗外虽已空园寂寂,不见人踪,但窗台之上,果然留下足证有人来过痕迹。 积尘被人拂去一片,在窗台上留下了彷佛是用指甲划出的“风清月白”四字。 这四个字儿,真使鲍恩仁看傻了眼,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说道: “唉!月白风清、风清月白,到底是谁在搞这些风月无边花样?弄得我扑朔迷离,心中一片胡涂,脑内不清不白!” 司马白不曾听清他这些自言自语,在石舫之中,发话问道: “鲍兄,你在咕里咕噜,自言自语地,说些甚么?” 鲍恩仁一面回到石舫上层,一面又突从不清不白之中,有所顿悟地,目光一亮说道: “我明白了,是有三个……” 他明白了,司马白却胡涂起来,看着鲍恩仁,诧声问道: “鲍兄明白甚么?你所谓的‘是有三个’,却属何意?” 鲍恩仁道: “是有三个金面赤衣人!” 这答案自使司马白听得更为愕然,目中神光注在鲍恩仁脸上问道: “鲍兄,一个金面赤衣人,已使我十分头痛,怎又会有三个?……” 鲍恩仁接口道: “当然是有三个,不然我怎么看见两个金面赤衣人在园中打架,而又有一个金面赤衣人,藏在石舫上层窗外,悄悄看你静坐练气?” 话完,便把自己在石舫的下层,亲眼目睹有两个金面赤衣人,先后在“芙蓉园”中出现情况,对司马白说了一遍。 司马白听得方把一双俊目,瞪得大大之际,鲍恩仁又道: “司马老弟不妨与我一同前去看看,地上尚有六只‘赤钩毒蝎’遗尸,和一滩蝎酱,足以证明我所说全是实言,绝非梦呓!” 本来,司马白对于鲍恩仁的话儿,应该完全相信,毫不怀疑,但因事太离奇,遂当真与鲍恩仁一同走向他所见两个金面赤衣人相斗之处察看? 果然,鲍恩仁说得丝毫不差,地上有一滩被踩扁的蝎酱,和六只大小不一,但均已僵直死去毒蝎。 而每只毒蝎的尾部,均被漆成赤红色泽,看去益发可怖! 司马白凝视这些毒蝎遗尸有顷,双蹙剑眉,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脸戴金色面具,身穿赤红长衣的蒙面人,究有几个?” 鲍恩仁道: “在此互相争斗的,已有两个,还有一个藏在石舫窗外,偷看老弟用功,应该共是三个。” 司马白取出上有六个小孔的青钢长剑,看了一眼,挑眉说道: “还有在‘蔡家祠堂’中,曾使小弟接受严重教训并留下这柄‘六孔残剑’作为纪念品的那一个呢?” 鲍恩仁不加思索地,在司马白话完之后,立即应声道: “应该仍是三个,据我推想,不会再有第四个了!” 司马白聪明绝顶,自然可以聆音察理,知晓鲍恩仁语中隐意,“哦”了一声接道: “鲍兄认为‘蔡家祠堂’之内,与石舫窗外的金面赤衣人,是二者合一?” 鲍恩仁点头道: “我确是这种想法,因为至少这二名金面赤衣人,均未对老弟存在恶意……” 司马白听得好似不太同意地,目中方闪神光,鲍恩仁又复笑道: “老弟请想,‘蔡家祠堂’以内的金面赤衣人,若有恶意,比剑时,尽可刺人,何必刺激?石舫窗外的金面赤衣人,更是乘着老弟入定练气,透过我的防守,到了老弟近侧,若有恶意,伤你更如翻掌折枝?!” 这是事实,事实自然比较空谈的说服力,来得强大得多! 司马白喟一声,俊脸煞白地,又把那柄六孔残剑,收了起来。 收剑以后,他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看来你对三个金面赤衣人的姓名来历,均已推料出来……” 鲍恩仁苦笑道: “推料虽会推料,但却无甚所得,除了‘天蝎神君’蔡昌以外,对其他二人,都无法确定。” 司马白说道: “无法确定?至少那豢有黑钩毒蝎的金面赤衣人,应该是柳明珠呀……。” 鲍恩仁道: “我起初也有这等想法,但细一盘算,却又断定不是!” 司马白微感意外问道: “鲍兄是根据何事,竟下此结论,断定那金面赤衣人,不是柳明珠呢?” 鲍恩仁道: “根据老弟所说,柳明珠在‘天蝎白舟’之上,曾与‘天蝎秀才’欧阳纶见面,欧阳纶怕不怕她?” 司马白道: “欧阳纶凶焊绝伦,怎会怕她,只不过需要她那粒独门解药,才不得不略受挟制!” 鲍恩仁笑道: “好,老弟请想,在‘天蝎四凶’中,‘天蝎神君’蔡昌的凶名,尤高于‘天蝎秀才’欧阳纶,欧阳纶既不怕柳明珠,蔡昌怎会望影而逃,连斗都不敢斗她几招?”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的这种解释,也觉柳明珠不会有能使“天蝎神君”望风丧胆的如此威势。 这时,鲍恩仁突然又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你再细想一下,第一次到‘小鼋头渚’矶石滩所遇情事,那位‘陆地游仙’霍出尘,究竟是否已归劫数?” 司马白不解道: “那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小弟不是已向鲍兄报告了么?霍前辈分明身患不治绝症,才自沉于‘小鼋头渚’的矶石之下,小弟为了尽力,还循流数里,捞起霍前辈不知在江水中受了何物伤害的一件血衣,他老人家那里还会有丝毫生望?……” 语音至此顿住,向鲍恩仁望了一眼,诧然皱眉,又复说道: “鲍兄,你……你为何突然会有此一问?” 鲍恩仁道: “我怀疑陆地游仙霍出尘,便是二位金面赤衣人之一。” 司马白奇诧万分地,追问道: “鲍兄怎会突然有此妙想?” 鲍恩仁道: “不是妙想,是我独自在石舫下层,长夜无聊,以此遣闷,但想来想去,却觉得只有‘陆地游仙’霍出尘一人,才与我们从藏剑铁管所发现的‘月白风清’竹枝镌字,略有关系……吴大器……” 他目光一闪,想起石舫窗外,也有留字之事,尚未告知司马白,遂苦笑又道: “司马老弟,我还忘了告诉你,你在天色黎明时,所见金面赤衣人,在石舫窗外!也有留书,写的是‘风清月白’四字!” 司马白把这“月白清风”和“风清月白”二语,反覆念了两遍,也突有所悟,点头说道: “鲍兄所疑,不是没有道理,‘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正是小气鲁班鲍恩仁,为了霍出尘前辈在我们所住旅店桌上,留的诗句,但霍前辈追随屈原,李白,已为江底波臣,这……” 司马白刚刚说到这个“这……”字,眼前寒光电闪,突有一物飞来! 那是一道乳白色的寒光,但先后还带有二线黑色长尾! 司马白因此行迭遇怪异,不敢大意,遂先行避开正面,然后从侧方功凝右臂,伸手一撮! 那道乳白色的寒光,虽来势极快,仍被司马白闪开撮住! 但寒光才一入手,司马白便自惊奇得大感意外地,口中“噫”了一声! 原来他撮在右手拇指食中三指之间的那道乳白寒光,竟是鲍恩仁在“水月大会”上,施展神偷手段盗来,送给司马白,却又被“小气鲁班”吴大器,转手盗去的“寒犀匕”! 鲍恩仁则因江湖阅历太丰,根本不理会司马白所撮到手的,是何物件?便已飞身向那道乳白寒光来处扑去! 饶他是第一神偷,轻功绝世,扑到发出乳白寒光的一业翠竹中,业已不见人影,只有两枚甲虫,被两根松针,钉在一株较为粗大的竹身之上! 鲍恩仁眉峰一蹙,暗惊此人的身手之捷,并转面向司马白问道: (缺295 ̄296页)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六 (缺295-296页)“……” 话犹未毕,忽然想起林中所见,遂向司马白招手笑道: “司马老弟请随我来,我也给你看件奇怪东西……” 他一面发话,一面走向竹林,司马白自然也莫测高深地,随同举步。 进入林中,鲍恩仁指着被松针钉在巨竹之中的两枚甲虫,向司马白苦笑说道: “司马老弟,你且研究研究,对方人已隐去,却留下这两枚甲虫,是何奥妙?” 欧阳纶向甲虫凝目有顷,起初目光中一片茫然,但到了后来,却闪射异采! 鲍恩仁看出他的神色变化,不禁双眉微轩,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最近似乎灵机如泉,你好似业已参透这两只甲虫的机微了呢?” 司马白道: “我认为这两只甲虫,便是‘小气鲁班’吴大器所留表记!” 鲍恩仁不解道: “吴大器会和虫儿,发生甚么联系?” 司马白笑道: “一只虫儿,可说彼此无关,但既然留下两只虫儿,就和吴大器关系密切的了!” 鲍恩仁简直越听越觉胡涂,正自目注司马白,司马白又复笑道: “小弟这种猜测,是由于鲍兄提醒,鲍兄刚才若不是提起‘温柔朗’既‘小凤仙’之事,小弟便无此灵机……” 鲍恩仁急得不等司马白往下再说,便怪叫一声,瞠目问道: “司马白老弟不要再打禅机了,赶快说出这两只虫儿,与吴大器,以及‘温柔朗’、‘小凤仙’等,会有甚么奥妙关系?” 司马白点头笑道: “好!我来说明,鲍兄是否曾向我分析过吴大器的性格,说他好酒好色?” 鲍恩仁道: “不错,但与这两只虫儿何关?” 司马白摇头道: “不是两只虫儿,这是‘虫二’!” 鲍恩仁瞪眼道: “两只虫儿与‘虫二’有何不同?” 司马白笑道: “当然不同,两只虫儿,毫无意义,‘虫二’则是‘风月无边’,岂不恰好代表吴大器的好酒好色性格?” 鲍恩仁自也知晓“虫二”正是“风月无边”,但他沉吟有顷,突然摇头说道: “不对,听起来很有理,事实上不对劲,连我刚才认定是吴大器的见解,也应该一齐推翻!” 司马白正在诩诩得意之际,突被鲍恩仁浇下这么一头冷水,不禁愕然问道: “鲍兄,你认为事实上有甚不太对劲之处?” 鲍恩仁道: “吴大器有灵心,有巧手,但却没有这大本领!凭他那身轻功,会使我在一发现寒光电闪时,便立即向此追扑,仍未能发现他半丝踪影么?” 司马白尚未答话,鲍恩仁突然又有一个极奇怪的动作… 他是谨慎小心地,把钉虫入竹的那两根松针,拔了下来,仔细察看,见松针并无毁损,遂持交司马白,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不必再钉虫了,你凝足内力,使这两根松针入竹试试!但这种青竹,竹皮既坚且滑,松针更质脆易折,凝劲贯力时,要特别小心一点!” 司马白点了点头,照鲍恩仁所说,接过松针,凝劲一试! 但不试还好,一试之下,却使司马白为之脸色发白! 原来,松针虽被他内劲所贯,刺透青竹竹皮,但还未到达林中人钉虫深度之际,便告断折! 假如这是一场内力玄功的比赛呢?司马白岂不等于又在竹中人的手下,败了一阵? 他自从遇难毁家,死里逃生,巧遇“七海游龙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等,转祸为福以来,心中沾沾自喜,认为最得意的功力,共有两项! 一是家传绝学“六大天罡剑式”,一是由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迭服不少灵奇圣药的真气内力! 如今,在“蔡家祠堂”内,他的“六大天罡剑式”,败于金面赤衣人,在“芙蓉园”内,他的真气内力,却又逊于林中人…… 假如金面人与林中二人者合一,则此人功力之高,使自己无法抗衡,也就是雪耻无望! 假如林中人不是蔡家祠堂中所遇金面赤衣人,则更证明了莽莽江湖之内,高手太多,以自己这点侥幸所得,委实不该坐井观天,崖岸自大! 由于这种感触,司马白在松针一断之下,便立即全身发抖,俏脸煞白! 鲍恩仁看了司马白一眼,边自把那柄添了伸缩细微的“寒犀匕”递过,边自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你如今该同意我说吴大器没有这大本领了吧?……” 司马白脸上惨白如纸,俊目中,却突闪精芒,摇手说道: “鲍兄,这柄‘寒犀匕’,虽然威力大增,我却不想要了,我再遇‘蔡家祠堂’所曾遇的金面赤衣人时,定然仍以身边那柄六孔残剑,作为兵刃!” 鲍恩仁正待劝慰,但与司马白目光一对,知他受了极大刺激,心意已坚,此时不宜硬劝,遂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好,我先替老弟把这‘寒犀匕’收起,等向那金面赤衣人,找回场面以后,再给你作为卫道降魔的第二随身兵刃!” 司马白笑了一笑,未置可否,剑眉微剔,好似下了甚么决心般,向鲍恩仁朗声说道: “鲍兄,这‘芙蓉图’内,除了‘风月无边’的内人外,还出现了三位金面赤衣人,个个神神秘秘,身份如谜,使我们如坠五里雾中,任人捉弄,我们乘这长夜方过,天色已明之际,采取主动好么?” 鲍恩仁笑道: “能采主动,当然最好,但人在暗处,我在明处……” 司马白不等鲍恩仁话完,便自目闪神光,接口说道: “我所谓‘主动’,便是查个清楚,好在洞庭之会还早,我们目前又身无别的要紧事儿,你搜东南,我搜西北,把整座‘芙蓉园’彻底翻它一遍,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或可疑之物,我就不信他们真能像天狐潜踪,不留下丝毫破绽!” 鲍恩仁道: “老弟即有此想,搜它一遍,也无不可,但据我推测,热闹必在晚间,白天恐怕不会有你所预期的效果?” 司马白仍然坚持已见,并索性下了决断,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我们要搜遍,搜得细点,一草一木,不可放过!若有收获,赶紧传声相呼之处,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左右,彼此再在此聚合!” 虽是经验极丰,见闻极广的老江湖,却绝未料想到司马白另有用心,业已作了一种出人意料决定! 他只看出司马白的神色,有点略异寻常,仍以为是年轻人好胜太甚,失了光彩所致,遂未怎在意地,点了点头,遵从司马白的意见,向“芙蓉园”的东南部份,仔细察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任凭鲍恩仁目力再锐,看得再细,在大白天里,这“芙蓉园”中,却平平淡淡,决未藏有任何扎眼之人,以及任何扎眼之事! 但察看之时,虽未发现甚么不平常的事儿,察看过后,却有不平常的事儿发生。 鲍恩仁回到原处,久久未见司马白的踪迹! 他一算时间,差不多已与司马白分别了三个时辰,这才悚然一惊,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因为司马白年轻性急,他若有了不寻常的发现,必然早就传声相唤,招呼自己,若是无甚发现,也必早就转回,怎会毫无音讯? 既然发现情形有了岔异,鲍恩仁不肯呆等,他立即起身,向司马白所负责的“芙蓉园”西北部份,加以察看,并凝气传声,含笑叫道: “司马老弟,我看我们是白费力,是不是驰出‘落雁坳’,好好吃喝一顿,等到晚间再来?……” 寂寂空园,除了有些地方,偶发回音以外,那里听得见司马白的答话? 如今,鲍恩仁几乎可以断定,司马白不在园中,事情有了蹊跷? 他赶紧足下加快,飞速察看,终于在西半园中一个极显目的所在,发现了司马白烧枝代笔,撕衣当纸的所留书信。 书信是留给鲍恩仁的,证明了司马白的失踪,不是被动,而是主动! 不是遇见强敌,身罹灾劫,而是司马白知耻自勉,发愤图强…… 司马白在留书之上声明,他不要甚么添加了伸缩细丝,倍增威力,弥补短处的“寒犀匕”,甚至于也不愿再在“芙蓉园”中逗留,企图寻得“秋水芙蓉剑”,他只想悄然独遁,摒却所有干扰,静悄悄的寻个幽秘之处,痛下苦功,精练“六大天罡剑式”,以及家传掌法中的绝诣“剑外飞罡”,并使真气内功方面,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因为,司马白连经挫折,他已深深明白,欲得惊人艺,须下苦功夫,非如此发愤图强,决无法从金面赤人衣人手下,找回场面,何况还要为父母报仇,应付必然凶险绝伦,“天蝎秀才”欧阳纶不久将约来多少穷凶恶极魔头,助纣为虐的洞庭一战! 对于鲍恩仁,司马白表示深为感激,更深为抱歉! 感激的是自相识以来,鲍恩仁对他悉心照顾,使司马白在江湖经验,既各种处人处事方面,都获益太多,这份恩情,过于友而近于师,到了天高地厚地步。 抱歉的是,自己对鲍恩仁竟小弄狡猾,不告而别,请鲍恩仁原谅少年人的这份向上苦心,莫加怪责,此去倘有小成,必全力维护江湖正义,产除万恶凶邪,以造福武林,作为对鲍恩仁深恩之报! 至于鲍恩仁的行踪,司马白到希望他继续留在“芙蓉园”中,以超然地位,冷眼旁观,把三个金面赤衣人,以及“风月无边”的林中人身份,到底谁又是谁?弄弄清楚,他日江湖再遇之时,谈告起来,必然极为有趣! 司马白的这封留书,把鲍恩仁看得从恍然顿悟而呆呆而神…… 多日相聚,情感颇深,司马白把鲍恩仁看成半师半友,鲍恩仁把司马白当作极亲密的小兄弟! 在想不到的骤然分袂情况之下,鲍恩仁的心中,难免有点怅然…… 但他知道这份怅然别离,不会太久,最多到五五端阳的前一二日,彼此便可在“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上相会! 鲍恩仁何曾不想追踪去找司马白?但此念却才起即泯! 一来,他断定司马白既下决心,便不会让自己找到,自己即令费尽苦心,寻得线索,司马白也不肯与自己相见。 二来年轻人能够漠视“寒犀匕”、“秋水芙蓉剑”等神物利器,而一心练艺,发愤图强,乃是极难得的事儿,自己为何不加以鼓励?…… 鲍恩仁想通利害,怅然之念,不单飞身出了“芙蓉园”,也出了“落雁坳”。 他不是走,他要遵照司马白之意,把“芙蓉园”中的各种怪事,弄它个清清楚楚…… 鲍恩仁除了好好吃饱喝足以外,他更花了一番心血,改了装束! 他是当世第一神偷,就精于易容,等到黄昏日落之际,鲍恩仁也变成了一位金面赤衣人。 潜足潜踪地,进了“落雁坳”,鲍恩仁心想今夜“芙蓉园”中,定必更热闹了,自已是第四金面赤衣人,不知有没有第五、或第六金面赤衣人出现?…… 在他揣测之下,业已露过面的三个金面赤衣人中,只有一个可以把身分确定! 那就是第一金面赤衣人,因赤衣之上,爬了七只“赤钩毒蝎”,他应该毫无疑问的,便是“天蝎神君”蔡昌。 第二名金面赤衣人,也就是放出“黑钩小蝎”,能克制蔡昌所豢“赤钩毒蝎”的,像是柳明珠,但柳明珠却不应有使“天蝎神君”甚为慑惧,不战而退的身手功力,不过无论如何,仅在黑钩小蝎一事上,这人也和柳明珠,必有极密切的关系! 第三名金面赤衣人与林中人,显然对于司马白,都是一番好意,他们也极可能是一而二,二而一,不然如何“风清月白”和“风月无边”的留字留示,关系那等密切? 不论此人是谁,由于那柄“寒犀匕”作为证据,必与“小器鲁班”极有渊源,进而再推,在“蔡家祠堂”中,以绝世神功,挫折司马白少年傲气,故意激励他上进的那个金面赤衣人,极有可能也是此人,一路追随,明激暗护,侧击旁敲,琢玉成器,这位神秘人物着实费尽苦心,对司马白期望太甚! 这些推论,都是鲍恩仁在用酒饭时,独自浅斟低酌的沉吟所得,他改扮金面赤衣人之举,并非在“芙蓉园”外改扮,而是进入园内,选了一株池边十来丈高的枝叶茂密乔木,纵上半腰,在浓枝密叶中,觅地坐稳,然后才穿上赤红长衫,戴好金色面具! 鲍恩仁虽也变成了第四位金面赤衣人,但却拿定主意,除非在必须混淆某方眼目之时,决不现身,只是默默注视“芙蓉园”中一切情事,再与自己的已有推论,配合参研,纵然仍难水落石出,也必可多获不少相当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鲍恩仁进园之际,业已黄昏日落,在那株池边乔木半腰,坐了片刻以后,阴阴夜幕,便已撄人垂落! 今夜的“芙蓉园”中仿佛更静,更为阴森……。 但鲍恩仁却认为必然多事,三位金面赤衣人和一位可能便是第三金面赤衣人的林中人,都不可能像天际神龙,一现既隐,都不再来,园中的静寂,阴森,应该不到初更,便将打破! 这位盖世神偷,心机尚称细密,看人料事,极有眼光,但今夜他的盘料,却似不甚灵验! 初更……二更……三更……远村梆柝,隐隐传来,到了三更,“芙蓉园”中,仍是一片沉沉死寂,那里有昨夜那翻热闹? 鲍恩仁静坐枝叶之中,为时太久,衣履都为风露所湿,他有点凛于夜寒,遂伸手入怀,摸出只扁扁酒壶,拔开壶塞,喝上几口酒儿,驱寒解闷。 谁知第一口酒儿,刚刚入口,尚未下喉,耳边突闻人声! 是人声,也是吟声,耳边低吟的是: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坐中宵?” “昨夜星辰昨夜风”,是唐代诗人李义仁的好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二语,便成了专对鲍恩仁而发。 鲍恩仁知道吟声是对自己而发,但却不知道是何人吟诗?以及人在何处? 因不单耳边吟声,细如人哼,听辨不出是或不是熟人? 而这类择人专注的“传音入密”功力,也可能是从任何方向,使聆音之人,摸不准发音人的所在? 鲍恩仁不惊,但却大奇! 他早就料定,今夜园中,热闹必多,如此似乎不过是开始得迟了一点而已,自取何惊之有? 奇,却太奇怪了,“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坐中宵”,对自己念这两句诗,分明知道自己昨夜也在“芙蓉园”中,并似也了解自己的身份! 但自己与昨夜的形相迥异,如今自己也是位脸戴金色面具,身穿赤红长衫之人,吟诗者怎会看得穿赤衣金面之后?……除非…… 除非甚么?除非是这吟诗人比自己来得更早,藏得更巧,眼看着自己易容更衣,否则,任凭他是谁,也没有这种比神仙还厉害的未卜先知能耐! 鲍恩仁江湖经验太丰,知道对方既如此保持神秘,自己也不必像只呆鸟般,到处找寻,闻声以后,只把双眉微轩,仍然效法曹孟德“短歌行”中所说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地,把口中酒儿,饮下腹内。 接连三四口酒儿下腹,“芙蓉园”中的沉沉静寂,再度打破! 这次,不是虚无飘缈的“传音入密”吟声,而是极为实际的夜行人疾驰脚步声息! 声息来自园外,但一转瞬间,人影便出现在“芙蓉园”中。 这也是个蒙面人,但却非金面赤衣,而是以黑纱蒙面,身上穿了件宽宽大大的黑色长衣。 虽然,有纱障面,有宽大黑衣障身,但这黑衣人行动间步履婀娜,使鲍恩仁这等老于江湖之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年轻女子。 这黑衣女子对于“芙蓉园”,好似轻车熟路,入园后,便连往荷池之中,踏叶行波! 鲍恩仁见她所行方向,乃是西池,遂心中暗道: “这位姑娘,大概是来取剑,看她对方向把握得那等正确,莫非就是‘秋水芙蓉剑’的原主人江小秋么?” 念方至此,黑衣女子已到达西池之中的原藏剑处,但发现红色苞蕾已失,“秋水芙蓉剑”不在,不禁“呀”了一声,呆在当地!就在此时,有人发话…… 话声极为飘缈,既似从天外飞来,亦似在池底传出,又是鲍恩仁与司马白在“蔡家祠堂”中,所听见的“六合传音”! 说的话儿,则极为简单,只有八个字儿是:“五五端阳,洞庭还剑”! 那黑衣女子,见识不陋,初闻人声,虽颇惊讶,但旋即听出这似从天外飞来,或从池底透上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六合传音”,便卓立莲叶之上,只把目光四扫,保持镇定,等候次一步的讯息…… 果然,“六合传音”再作,这次更为神奇,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说的则仍是“五五端阳,洞庭还剑”八字。 黑衣女子二度闻声,不再犹豫,也不再流连地,双手一拱,向天拜了一拜,便即纵身离地,驰出“芙蓉园”外。 鲍恩仁一旁静看,起先认定这黑衣女子定是“秋水芙蓉剑”的原主人江小秋姑娘,但旋又觉得不对,江小秋最低限度也得在发边插朵小小白花,以示为她父亲江涵秋戴孝,但那黑衣女子的蒙面薄薄黑纱之中,却未见此物! 何况,“芙蓉园”中,不应该就此无事,自己既想探个明白,也不宜就此现身,故而他不便对黑衣女子拦阻盘问,只得任她驰去。 如今,时间已在三更之后,夜更静,夜色更沉,“芙蓉园”中,已成了一片死寂! 鲍恩仁除了先听得两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坐中宵”,以及两次响起的“五五端阳,洞庭还剑”等“六合传音”,既那前来池中取剑,失望而去的黑衣女子外,便告别无所见! 他所等待的第一金面赤衣人,第二金面赤衣人,第三金面赤衣人,以及可能便是第三金面人化身的林中人,居然在今夜这漫长时光中,一个都不出现! 但鲍恩仁一来因司马白业已悄悄溜走,自己无法相寻,身无急事,二来江湖经验太好,有的是耐心,他仍自毫不躁急地,独坐乔木,静静等待! 直到东天欲曙,居然又有人声,这次说的是:“斗转星移,不如归去。” 这八个字儿语音,不再像是“六合传音”般,忽西忽东,忽而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而是清清晰晰,明明白白地,从头顶上方传下。 鲍恩仁方一抬头,一片赤红光影,业已迎面飞下! 鲍恩仁本待闪避抗拒,但忽又觉得这片赤红光影,未挟寒芒,不像兵刃暗器,遂来了个胆大包天,静以待变! 他真够沉稳,料得不错,当头飞落的赤红光影,不是兵刃,不是暗器,只是一位金面人身上所着的赤红长衫! 鲍恩仁发现果然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并系藏身在同一株乔木之上,自己竟毫无所觉,足证武学修为方面,差得太远,根本不成比例! 那比鲍恩仁藏得更高的金面赤衣人,飘降到鲍恩仁所藏身的巨大枝桠之处,竟止住身形,与鲍恩仁来了个并肩而坐。 鲍恩仁看出这位金面赤衣人,对自己毫无恶意,遂微一抱拳,含笑问道: “尊驾是昨夜在石舫上层为司马老弟暗中护法的‘风清月白’?还是掷还‘寒犀匕’的‘风月无边’?” 他自己认为如此问法,十分俏皮,谁知却碰了他金面赤衣人的一个软软钉子! 金面赤衣人听得鲍恩仁的盘问自己身份话儿,便冷冷一哼,摇手说道: “但得‘风清月白’,自然‘风月无边’,查根究底,最是无聊,我们讲些比较实际的话儿好么?” 鲍恩仁脸上一热,有点赦赦然地,向这金面赤衣人抱拳说道: “尊驾有何指教?” 金面赤衣人道: “这‘芙蓉园’中,只是剑气冲天作怪,引来不少觊觎人物,你争我夺,酿为劫数,造成大堆朽骨,和无数屈死冤魂,如今剑已被人暂时借走,还剑时地,并定端阳洞庭,此处已无油水可捞,你这位三只手的老偷儿,也不必‘为谁风露坐中宵’了!” 鲍恩仁早知自己身分,逃不过对方法眼,遂不加否认地,含笑说道: “虽无油水可捞,却有热闹可看,除了尊驾与我临时装扮,滥竿充数之外,还有两位金面赤衣人呢!” 金面赤衣人道: “你是指那昨夜在此池边,斗蝎子的两个?” 鲍恩仁点头,那金面赤衣人却“喟”然一叹,摇头说道: “他们也都不会来了,他们之中,一个是心有所图,追踪夺宝。一个不是业已身死。便是受了重伤。那里还会再来照顾这业已失去价值的‘芙蓉园’呢?” 鲍恩仁骇然问道: “两名金面赤衣人中,有一名豢养‘赤钩毒蝎’的显然便系‘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蔡昌,死得可是他么?” “不会是蔡昌那厮,因为我在一处僻谷中,发现极为激烈的打斗痕迹,地上并有多种大小毒蝎遗尸,以尾钩色泽区分,共计赤、蓝、黄、黑四色!” 鲍恩仁惊道: “这种情况,岂不表示‘天蝎神君’已与‘天蝎童子’‘天蝎尼姑’联手,由蔡昌出面,把那豢养‘黑钩毒蝎’的金面赤衣人诱入僻谷,不显武林身份,实行下流群殴?……” 金面赤衣人颔首道: “情况正是如此,你这老偷儿对当世武林人物的行情颇熟,应该知道‘天蝎四凶’,并非徒得虚名,全是一流高手,三凶合殴,威势如何?那豢养‘黑钩毒蝎’的金面赤衣人,孤掌难鸣,绝难再占上风,所以我才判断他能侥幸不死,也必身受重伤,不会再来这‘芙蓉园’了……” 鲍恩仁道: “尊驾所谓心有所图,追踪夺宝之人,必系指的‘天蝎神君’蔡昌,则蔡昌目的何在?就是那柄藏在‘芙蓉池’中的‘秋水芙蓉剑’么?” 金面赤衣人“哼”了一声道: “‘秋水芙蓉剑’还在其次,这般罕见凶邪,突然从四面八方,齐聚‘太湖’左近的主要目的,是想争夺如今已归司马白所有的‘七巧玉’!” 鲍恩仁笑道: “若是如此,这般凶邪,必将枉费心机,因为司马白老弟虽从‘陆地游仙’霍出尘手中,获得那方‘七巧玉’,却又立刻转手,送了别人……” 金面赤衣人恍然道: “怪不得我觉得那块‘七巧玉’相当沉重,不易掩藏,似乎司马白并未带在身畔,他……他这方宝玉,得来不易,怎又大大方方送了人呢?” 鲍恩仁此时因对与自己并肩坐在乔木枝叶上,促膝谈心的金面赤衣人的身分,已有了一项假设构想,遂毫不隐瞒地把司马白第二夜再上“小鼋头渚”的所遭所遇,既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业已变成一册宛如“无字天书”的“七巧真经”等事,向身边这位金面赤衣人,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金面赤衣人静静听完这段经过,不禁哑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司马白这位老弟,到是真够大方,那方‘七巧玉’何等珍贵,万众觊觎,他居然肯脱手送给那‘雪魂仙子’花寒玉么?” 鲍恩仁叹道: “司马老弟绝顶聪明,他把‘七巧玉’赠送花寒玉之举,原有双重用意,一是看出我亟需‘通天菌’,为了‘千手观音’东方慈治疗宿疾,二是深信袁大麻子所作‘遇花而开,出尘而解’卦语,三是解决一件相当沉重,不易携带,而又容易启人觊觎,招灾惹祸之物!如今,第一句卦语‘遇花而开’,业已应验,‘七巧玉’已被花寒玉开启,变成一册容易携带,但却莫名奇妙的‘无字天书’,必须等第二句卦语‘出尘而解’也告应验,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为‘有字天书’,才知道得益者究属何人?司马白老弟有没有作了次亏本买卖?” 他在说到“出尘而解”之时,曾特别留神,暗中察看金面赤人的态度上有无变化? 原来,鲍恩仁心中始终有点觉得“陆地游仙”霍出尘,可能沉江未死,并就是坐在自己对面之人。 但那金面赤衣人在神色上绝无任何变化地,只是淡淡说道: “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既已演化到这等地步,吉凶祸福,此刻难论,总而言之,群邪蜂起,世劫方殷,江湖之中,必然有番好热闹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看着鲍恩仁,诧声问道: “司马白呢,他怎么今夜竟不来‘芙蓉园’?……” 鲍恩仁不等对方再往下问,便即叹息一声,接口说道: “这位老弟自在‘蔡家祠堂’中,施展家传‘六大天罡剑式’,在一位金面赤衣人的手中,受了严重挫折,便感脸面无光,心头郁郁难欢,如今业已悄然暂离恩怨,一心凝练功力,以期找还场面,除了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定端阳洞庭之约,他会必到以外,如今人去何处?连我也猜不着了!” 金面赤衣人“哦”了一声道: “小小年纪,有此志气,倒也总算难得!这样说来,你这老偷儿,也成了孤寡游魂,荡来荡去,我们在一路之间,缘法可能还不会少呢?” 鲍恩仁道: “尊驾原系世外高人,鲍恩仁丞愿高攀!但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却连你姓名都不知晓,未免过份不公平罢?” 金衣蒙面人笑道: “彼此风来水上、雪度寒塘,互询姓名,岂非多事?你不妨猜我是谁?若能猜得出来,岂不特别有味?” 鲍恩仁原本就想猜测他的身分,闻言之下,扬眉笑道: “尊驾既然觉得猜想比较有味,我们何不来个味外添味?” 鲍恩仁笑道: “所谓‘味外添味’,便是加些彩头之意,猜得着时,你不妨有所嘉勉,或送我一点东西,猜不着时,则不妨处罪,或要我帮你作件甚么事儿?” 金面赤衣人道: “你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自信心么?我的身分,不好猜呢!” 鲍恩仁笑道: “越是不好猜,猜起来才越有味,但茫茫环宇,芸芸众生,毫无范围,也苦无从猜起!最好是像猜射灯谜那般,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地,让我有所捉摸……” 金面赤衣人听鲍恩仁说至此外,点了点头,接口笑道: “汉赋千千字,唐诗万万篇,宋词无数阕,元曲尽人传!范围若是太广,便等于没有范围,未免对猜谜之人,太刻薄了!” 鲍恩仁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心中微喜地,含笑问道: “尊驾这等说法,定然打算给我一个比较狭的范围,譬如说李义山诗,晏成道词,左太冲的赋,马东离曲……”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这老偷儿江湖油猾,精得像鬼,并不打算让你过份容易猜测,我只想给你三句话儿,作为参考资料!” 鲍恩仁笑道: “尊驾请讲,鲍恩仁愿闻其详,并一试灵机,加以推测……” 金面赤衣人笑道: “老偷儿不要眉飞色舞,若是猜错,我会罚你作件令你哭笑不得之事……” 鲍恩仁接口道: “猜得对呢?……” 金面赤衣人道: “若能猜对,不论‘雪魂仙子’花寒玉成功与否,我都设法替你那位‘千手观音’,弄朵‘通天菌’来就是。” 鲍恩仁精神一振,目注坐在自己对面的金面赤衣人道: “好,重赏之下,或有智夫,尊驾请把那足以作为参考资料的三句话儿,告诉我吧!” 金面赤衣人道: “好,你细心听着,第一句参考资料是‘我是一个病人’……” 他自己认为这句话儿,毫无边际,定会令鲍恩仁感觉无可捉摸! 谁知鲍恩仁却听得目中灵光连闪地,点头含笑说道: “病过之人,才有瘟癖之抱,捧砚愿为诗弟子,散花偏染病维摩,尊驾是位病人,我老偷儿又何尝不是病人,我们大概病的是肝肠太热,看不惯丑恶江湖,彼此既有知已之情,猜想起来,应该容易进一步!” 金面赤衣人想不到“病人”二字,竟反似带给鲍恩仁不少良机,遂看他一眼道: “第二句,我是一个‘死人’!” 鲍恩仁忽然捧腹大笑,那金面赤衣人佯怒拂袖说道: “我是在给你参考资料,你却这样捧腹大笑则甚?难道我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鲍恩仁笑道: “我笑的不是尊驾把话说错,而是笑我老偷儿今夜变得聪明无比,能够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你才告诉我两句参考资料,我却连第三句参考资料,是甚么话儿,都已猜出来了!” 金面赤衣人方一愕然,鲍恩仁业已笑道: “我猜你第三句参考资料,定是:‘我是一个仙人’……” 这句话儿,显然猜个正着,使那金面赤衣人失声叹道: “老偷儿,……” “老偷儿”三字才出,鲍恩仁便一扬双眉,含笑说道: “尊驾请想,你既是一个‘病人’,又是一个‘死人’,却偏偏如此鲜龙活跳,能在‘芙蓉园’内,大显神通,除非是位‘仙人’,岂不成为‘僵尸鬼’了?……” 金面赤衣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地,哂然一笑说道: “三句参考资料,都已告知,你这老偷儿,应该猜猜我是谁了!” 鲍恩仁道: “是如今就猜?还是等到与司马白老弟彼此相会的端阳时节再猜?” 金面赤衣人道: “你恐怕等不到五五端阳节了?”这句话把鲍恩仁吓了一惊。 金面赤衣人遂又笑道: “老偷儿休惊,你印堂虽暗,但暗中隐蕴宝光,似乎可借阴人之助,有惊无险,转祸为福,不至于身犯太大灾厄!” 鲍恩仁听得对方如此说法,方自心尖一宽,那金面赤衣人又复笑道: “老偷儿,我们在此一别,便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再见之期,当在端阳左右,因你学有专长,我想奉托你一件事儿……” 鲍恩仁有点受宠若惊地,“咦”了一声,目注那金面赤衣人道: “鲍某读书学剑,两无所成,潦倒江湖,甚是寂寞,我……我还会学有专长?” 金面赤衣人笑道: “当然有,你若非实至名归,这‘举世第一神偷’之号,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才知又被对方调侃,不禁一声苦笑,双眉微耸说道: “尊驾不必当着和尚,骂贼秃了,你想利用我学有专长之意,莫非是要我这老偷儿,替你去偷件什么东西?” 金面赤衣人道: “不要你专门作贼,只要你顺手牵羊……” 鲍恩仁道: “顺谁的手?牵什么羊?” 金面赤衣人微叹一声道: “世劫方殷,群邪蜂起,你这老偷儿,由于前往‘岳阳’途中,若是与‘天蝎尾姑’相遇,不妨大展空空妙手,向她怀中,摸件东西!” 鲍恩仁“啐”了一口道: “乱摸女人怀中,已是江湖大忌,何况还是那淫凶刁泼无比的‘天蝎尼姑’?” 金面赤衣人见鲍恩仁有不太愿意接受任务的推却之意,便含笑说道: “这件东西,不单对我有用,更与司马白报复杀家之仇,关系相当密切!” 鲍恩仁听说事情与司马白有关,态度立变,“哼”了一声道: “既然事关重大,又当别论,我也只好不避嫌疑,向那‘天蝎尼姑’的怀中,摸一把了……” 语音至此微顿,看着那位自称说是“仙人”,又是“死人”、“病人”的金面赤衣人道: “尊驾请交待得清楚一点,究竟要我去摸‘天蝎尼姑’的什么东西?总不会要我偷她一只蓝尾巴的蝎子?” 金面赤衣人道: “不是蝎子,是只袋子,那只袋子,被‘天蝎尼姑’相当珍视,可能贴身收藏,是蓝色鹿皮所制,袋口有三条金线,约莫只不过掌心大小……” 说至此处,突又特别提醒鲍恩仁的,向他提高语音,郑重说道: “老偷儿,你下手之际,可得特别小心,‘天蝎四凶’中,数‘天蝎尼姑’最阴,她对这只蓝色鹿皮小袋,视如性命,必防被盗,很可能会在皮袋之旁,加上一只蝎子,老偷儿不要上得山多终遇虎,来个阵前失风,被蝎子螫上一下,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鲍恩仁笑道: “多谢关照,天光大曙,‘芙蓉园’不必再留,尊驾若无其他交待,我老偷儿要告别了!” 金面赤衣人笑道: “好,我们大家都走,我要略为绕道,先去一趟‘华山’,这真成为‘君向潇湘我向秦’了!” 语音才落,赤衣已飘,一飞就是七八丈远地,飞出了“芙蓉园”外! 鲍恩仁除去白白忙了半天,并未发生作用的金面赤衣装束,恢复他原来形相,也不再在“芙蓉园”中勾留,信步走向西南,并由于惦记金面赤衣人的嘱咐,途中特别注意“天蝎尼姑”踪迹! 一干群雄,暂时风流云散之际,司马白却落入了风流魔障之中! 他不是发奋图强,要尽屏百欲,苦练神功,以期向那把他折辱太甚的金面赤衣人,找回场面么?怎会所愿未谐,反而落入风流魔障呢? 这就叫事有凑巧,又叫做万般本天定,半点不由人!…… 司马白为恐鲍恩仁赶来阻止,故而一离“芙蓉园”后,他便展足功力,全速飞奔! 以他目前修为,确实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这一下定决心,只求脱身以下,真是奔驰得星驰电掣!…… 但速度虽快,路途不熟,司马白竟奔入一个死山坳内! 等到司马白在双壁夹立的谷地中,狂奔十余里,出得谷口,发现竟是个四周高峰刺天的死山坳,没有前去路径时,那份懊丧心情,可以想见。 照理说来,既是死山坳,司马白便非走回头路儿不可…… 但司马白却不肯…… 来,十余里,回,十余里,共总三十来里的谷道奔驰之苦,对于司马白来说,委实不算什么,故而,他不走回头路儿之故,并非不肯,而是觉得不必! 司马白突然想通,自己对鲍恩仁不辞而别,放弃寻找“秋水芙蓉剑”,悄然离开“芙蓉园”之意,并非有什么急事,要赶往什么特定地点,只不过想尽屏百务,专心一志地,对家传剑术,暨内功修为方面,好好下番苦功! 一来,为必然十分凶险的“端阳洞庭之会”,作点准备…… 二来,也为将来向那金面赤衣人找场之事,储备一些资本…… 既然目的如此,则这山坳是死?是活?前途有无出路? 又和自己有何关系? 死路更好,鲍恩仁久走江湖,路途甚熟,他即令发现自己独别,放心不下的随后追踪,也决不会追踪到这“死路”之上。 自己就在这似乎不会有任何滋扰的死山坳中,练气练剑地,下上数月苦功,必然小有成就,那时再赶去“岳阳”,重与群雄角逐! 由于这种想法,司马白在发现所走的是条“死路”时,起初虽甚懊丧,但细一寻思,反而十分高兴! 这片山坳,四峰刺天,虽然前无去路,景色却相当不错。 司马白觉得自己身边本带有一些干粮,加上黄精山叶,飞禽走兽,可以就地取材,以百白为期,在这片小天地中,应该决无枵馁之虑! 饮水问题,更易解决,看那苍崖翠壁之间,到处都是些喷珠溅玉的飞瀑流泉,不妨随兴取用。 若适风雨,也有不少大小山洞,可以容身,看来自己竟误打误撞,找对地点,这片小山坳中,正是个隐居练功的好所在…… 动念之间,突然觉得口渴…… 司马白身边,本有水壶,但既见四壁都是些飞瀑喷泉,他遂想喝几口新鲜水儿! 于是,他选了一道离他最近的挂壁飞泉,凝气运功,张口一吸! 以司马白目前功力,足可施行内家上乘“接引神功”,这张口一吸,自然吸得壁上飞泉之中,分了一小股,向他口中飞注。 清凉,甘芳,泉水在所有溪河江湖中,水质最称上佳,自极新鲜好喝! 唯一的缺点是泉水多在山中,偶有蛇兽遗尸,或腐烂果木,杂陈其间,可能蕴具奇毒,在饮用之前,必须察看仔细,不宜随便入口。但司马白却避免了这层先看水源的麻烦手续…… 因为,他不必看,他不怕毒! “七海游龙”柳东池与“瞽目天医”葛心仁等两位前辈奇侠,成全了他,使他成为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 “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白钩蝎毒”毒不倒他,“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特炼毒剑毒不倒他,“天蝎神君”蔡昌的“赤钩蝎毒”也照样毒不倒他…… 司马白迭经试验,有了信心,他知道再厉害的凶人奇毒,都奈何不了自己,何必在饮水之前,还要先检察水源,多做这项多余举指。 但天下事无奇不有,天下事也往往有百密一疏…… 司马白如今的体质,委实不怕任何人为毒力,但他怕不怕另一种天造地设的奇妙自然毒力呢?…… 一路狂奔,自即口渴,加上泉水极甘,并仿佛有种从未尝过的特殊芳香,司马白不由自主地,尽与入喉,喝得着实不少!“扑拉拉……。” 这是飞鸟振翼之声,从壁上泉水飞落之处,飞起一只比普通野鸽、斑鸠之类,大不多少的黄色鸟儿。 黄色钩喙之中,叼着一朵其形若莲,色泽却青绿相间的罕见奇花,花瓣之上,尚不住迎风洒落水滴! 司马白虽觉得既罕见,花亦少睹,却仍未十分在意。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一暗,乌云四卷而起,杂有隐隐雷鸣,这小山坳中,业已满布雨意。 司马白并无替换衣物,自然怕被倾盆大雨浇得全身尽湿! 四壁虽然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有不少山洞,可以避雨,但司马白朵不开人之常情,他是选择距离最近的一个。 那山坳不单离他最近,洞口仿佛最大,就在司马白所饮那道飞泉的及地之处,终年水气氤氲,长满肥厚苔藓,地上甚是滑溜。 司马白身形微闪,便到洞前,天空中益发黑暗,电光连掣,豆粒大的雨点,便自乘空洒落! 司马白见这洞穴,入口虽然不大,其中却似十分深邃! (缺323-332页)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七 既是死坳,便只有来时的一条直路,自己若不快追,被她跑掉,便成了冥冥鸿飞,弋人何慕?岂不冤枉透顶? 在这种心情之下,司马白当然追得极快,像一缕烟,像一根箭,甚至于像一抹闪电! 他追上了么? 答案是否定的,山坳虽然不曾变活,路仍是一条死路,但比司马白早走片刻的柳明珠,却已无踪无影。但司马白也没白追,他总算遇见了人! 就在将追完那一条死路,到了狭窄谷口之际,一条黄影,从谷外疾闪而入! 司马白追得既快,那人来得又疾,便几乎在谷口撞个满怀! 来人若是一身黑衣,司马白会把他当作柳明珠,出手决不客气! 但因来的只是一条黄衣人影,司马白遂微一伸手,想推开对方,免得彼此相撞,轻轻推开便可! 谁知天下事往往如此,你一心存客气,对方却会当作福气。 那条人影,忽见谷内有人向外疾驰,迎头撞到,竟凶心立起,不问青红皂白,扬手便是一掌,劲气呼出,显见凝力不小! 司马白本是轻轻伸手一推,发现对方居然如此凶横?遂,也只得翻掌吐劲! (缺334-335页) 答案都是否定的,故而,司马白呆了,一阵心酸,立有泪光在俊目之中,闪烁含蕴! 但对敌之时,发不得呆,就在司马白一呆之际,班小平的手中,便多了一件东西! 司马白目光一注,他认得这件东西,但却并不害怕,那是鲍恩仁在“水月大会”上,施展空空妙手盗来却又被吴大器偷走的“追魂双绝鲁班筒”。 他也知道这东西共有红黑两个筒口,红的是“五云捧日摄魂钉”,黑的是“七孔黄蜂针”,等于把二大凶器,合于一物,是武林中极有名的阎王贴子! 并不害怕之故,是司马白遽遭大变,心头一片空虚,他不单不怕死亡,反而视死亡为解脱乐事! 说不怕死,还怕什么最多不过致人于死的“追魂双绝鲁班筒”呢?…… 班小平一连两掌,在内力上显占上风,业已不怕司马白,何况“追魂双绝鲁班筒”又已在手,遂扬眉狞笑叫: “徒负虚名,并无实学的司马白小儿,你大概想不到,‘追魂双绝鲁班筒’业已被我寻回了吧?鲍恩仁老偷儿既然不在,我就先拿你开刀,你想清炖,就挨上一记‘七孔黄蜂针’,你想红烧,就尝尝‘五云捧日摄魂钉’,我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选择死亡机会!” 司马白面罩寒霜,披唇不答! 班小平用“追魂双绝鲁班筒”的红色筒口,比着司马白,满面狞笑,举步向前! 司马白双眉高轩,夷然不惧地,决没有什么后退,或闪避打算! 他在等待,等待班小平的手指按动“追魂双绝鲁斑筒”上的红色崩簧! 如今是红色筒口,比准自己,只要红色崩簧按下,“五云捧日摄魂钉”一发,自己便消除一切烦恼,解决一切痛苦! 司马白着实有不少烦恼,也有不少痛苦! 烦恼是欠了“四海游龙”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天高地厚的“恩”,欠了柳还珠、江小秋、花寒玉,甚至温柔、深深、款款、切切、默默,程度不一的“情”,最大的烦恼,则是必报父母之“仇”,而报仇过程,又可以想象得出的,定会万分艰辛,必须以极大毅力,极高功力和极强助力,互相配备或许有望! 痛苦则是特异体质消失了,充沛内力损耗了,几乎又回复了刚遭大难,逃离家门后,晕绝在“太湖”岸边的平凡境界,这样还报什么恩?酬什么情?找什么场?雪什么仇?尤其在秘洞中暴逞兽欲,品节已亏,还在江湖中扶什么义?任什么侠? 这么多的痛苦,这么多的烦恼,几乎全是司马白无法解决的事,他还有何生趣? 他在等死,只有一个“死”字,可以解决一切,故而司马白不怕什么“五云捧日摄魂钉”,反期望班小平赶紧按下那红色崩簧,让筒中喷出的硝烟、火弹和无毒钉,来替自己消除烦恼,解决痛苦! 眼看班小平走到距离司马白只有三步,右手拇指也已紧紧按住筒上红色崩簧,即将发射之际,这位“辣手鲁班”突又狞笑一声,摇头说道: “不好,不好,‘红烧’而死的滋味,太以浓烈,我给你来个清炖……” 边自说话,边自把手上的“追魂双绝鲁班筒”,掉了一个位儿。 等以内装“七孔黄蜂针”的黑色筒口,对准司马白的脸腹部位时,又复狞笑道: “司马小贼,你猜猜我为何要改用‘七孔黄蜂针’来送你归西?” 司马白死志已决,那里还会管它“红烧”、“清炖”,有何不同?遂寒着脸儿,不予理会。 班小平牙关微咬,双眉不住轩动,一副得意神情,缓缓说道: “我不是对你发什么慈悲,是痛恨那鲍恩仁老偷儿入骨,想在你死后,割了你的头颅,用石灰淹好,当作礼物送他,使他在精神上,先受重大打击,再复在肉体上,用各种残酷刑罚,让他受尽折磨……” 说至此处,语音略略一顿,向司马白脸上,看了两驮,继续狠狠说道: “故而若用‘五云捧日摄魂钉’,你容必焚烧被毁,使老偷儿无办法认出人头是谁?不如改用‘七孔黄蜂针’……” 司马白听得已自不耐,剑眉双剔地,向班小平厉声喝道: “班老贼少夸海口,你司马小爷,金刚不坏,慢说‘七孔黄蜂针’,就是‘十四孔黄蜂针’,又其奈我何?……” 这不是司马白突然发觉转机,又有了战斗意志,而是他想激怒班小平早点下手,早点解决! 果然,班小平被激得目露凶芒,一阵厉笑,狞视司马白道: “司马小贼,你乳臭未干,那里见识过我‘追魂双绝鲁班筒’的厉害?筒中‘七孔黄蜂针’,与寻常武林所用不同,根根都是寒铁所铸,无坚不摧,专破内家真气,和各种护峰功,往往淬有特制奇毒,见血封喉,你便当真是个金刚,是尊罗汉,在我这黑色崩簧,一按之下也必立即归西……” 这班小平十分歹毒,他着实不肯给司马白任何机会,在话将说完之前,便用右手拇指,按下了“追魂双绝鲁班筒”上的黑色崩簧! 故而,最后的“立即归西”四字,是与崩簧的“格登”一声,同时响起! 火焰狂喷,烟云弥漫,一大五小的寒星闪处,果然“立即归西”! 但“立即归西”的,不是“圣剑书生”司马白,而是“辣手鲁班”班小平! 原因在于“格登”之后,所发出的,不是“七孔黄蜂针”,而是“五云捧日摄魂钉”! 换句话说,有比班小平手艺更高,心思更巧之人,替他在“追魂双绝鲁班筒”上,动了手脚,把筒中红黑崩簧,互相易位! 再换句话说,是崩簧易位,按钮不易,成为按动红色按钮时,是发出“七孔黄蜂针”,按动黑色按钮时,是发出“五云捧日摄魂钉”! 他凶心大动,按下了黑色按钮……。 于是,便从红色筒口之内,喷射出了烟云、火焰,和一大五小,宛如五云捧日的六点寒星! 黑色筒口,距离司马白三步不到,红色筒口,更是就在班小平的身前,近在咫尺! 按钮才一着力,“格登”脆声便响,班小平立即尝到他适才所说“太以浓烈”的红烧滋味。 “五云捧日摄魂钉”委实厉害,班小平不是金刚,不是罗汉,他连脑袋都被爆掉半个的,立即归西! 司马白圆睁俊目,心中只奇不乐! 因为死的是他才好,死的既是班小平,根本不曾解决他心中的痛苦烦恼! 他看出班小平是死在“五云捧日摄魂钉”,则那只从班小平手内,落在地上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中,尚有“七孔黄蜂针”未发。 司马白此时死念未消,遂想拾起“追魂双绝鲁班筒”,再给自己来上一下。 但刚待伸手,眼前红影忽闪! 一位金面赤衣人,飘身进谷,到了司马白的面前。 一路行来,所谓“金面赤衣人”,出现了三四位之多,有的是友,有的是敌! 司马白悔惭怒恨之下,神智已有点不清,他怎能辨认出这位刚刚由谷外闪入,飘落在自己面前的金面赤衣人,究竟是那一位呢?…… 无从辨识,只有发呆?…… 才一发呆,灾祸立至! 这金面赤衣人居然是敌非友,他出手了! 赤色长衣的大袖挥处,一枚尾钩赤红的蝎形暗器,直飞司马白心窝“七坎”死穴! 赤红尾钩的蝎形暗器一现,司马白应该立即明白,这位金面赤衣人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蔡昌! 但他仍然傲立如山,绝不闪避! 因为他正想死,死在自己手上,死在朋友手上,抑或死在敌人手上,都差不多,纵或滋味略有不同,但一螟无知,都可以解决己力所无法解决的痛苦与烦恼! 更何况“天蝎神君”蔡昌何等功力,既已抢先出手,司马白便算反身想躲,也躲不及! 故而他傲立如山,听凭那尾钩赤红,显然极为厉害的蝎形暗器,在心窝的“七坎”死穴之上,透衣而入! “扑通……扑通……” 第一声“扑通”,当然是司马白被一蝎穿心的尸身倒地之声,但第二声“扑通”,却又是什么呢? 有点出人意外,第二声“扑通”之声,竟是“天蝎神君”蔡昌用赤红蝎尾的独门暗器,向司马白下了毒手,司马白未加抗拒,并已一蝎穿心,尸身倒地,蔡昌得心应手,应该仰天狂笑才对,他为何也像具死人般的仆倒了呢? 这现象,起先的确奇怪,但等蔡昌仆倒在地以后,却又并不奇怪。 蔡昌恰巧是倒在司马白之旁,但两人的倒法,却不相同。 司马白是心窝中袭,仰面而倒,蔡昌则是莫明其妙地,俯身仆倒! 两人这一倒地,在司马白的前心,和蔡昌的后背,各有一件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色泽不同,相映成趣! 一件红色,一件白色。…… 司马白胸前“七坎穴”上,露出一截赤红色的蝎尾……。 蔡昌背后的“脊心穴”上,嵌着一粒龙眼大小、六角形的雪白明珠…… 赤红蝎尾无须解释,是蔡昌所发厉害无比的奇毒独门暗器,前半截业已极为准确的,在“七坎穴”部位,透入司马白所着青衫,只留一截赤红蝎尾,在青衫之外。 这是铁铸蝎形暗器,不是真蝎,故而喂毒尖锐部位,是在蝎头刺入,不是靠那赤红蝎尾的尾钩螫人! 但龙眼大小、六角形的雪白明珠,却又是何物呢? 这粒明珠,似乎还会变化,就这片刻之间,由大而小,渐渐消失,终于完全不见,“天蝎神君”蔡昌则全身直挺挺,硬梆梆的,好像变成了一具冻尸! 哦!明白了…… 但也必须见闻广博,极有江湖经验之人,在目睹这种奇异变化之后,才会恍然明白。 在蔡昌“脊心穴”上,迅即化去的六角形雪白明珠,是千万年冰雪精英所化,被花寒玉于“雪山”巧得,使以炼成一身冰雪奇功,得号“雪魂仙子”,平素对此珍逾性命,轻易不肯示人的“雪魂珠”! “雪魂珠”既已化在蔡昌体内,这位已遭劫数的“天蝎神君”,必然成了一具“冰尸”,但“雪魂珠”的主人“雪魂仙子”花寒玉? 花寒玉出现了…… 她不是一闪而入,而是仿佛疲惫已极地,从谷口之后,一步一步走进! 不单“雪魂珠”已化,她也不配再称“仙子”! 因为花寒玉太狼狈了…… 她脸上身上,至少有十处以上的伤痕,每一处伤痕,都是新伤,都还带着斑斓血渍! 衣衫也破烂不堪,东一片、西一条,上一个孔,下一个洞的,不知经过了多少剑刺枪挑,刀砍斧劈! 看光景花寒玉是经过了以寡敌众的一场大厮杀,浴血苦 战,侥幸得脱重围,但却毫不矜惜的,反复与敌拚命,甘愿 牺牲她视如性命的那粒“雪魂珠”,使“天蝎神君”蔡昌百脉皆凝,从此永坠寒冰地狱! 花寒玉如此狼狈,脸色本就难看,但一进谷口之后,脸色却更难看了! 这原因不在于她看见她自己最心爱的“雪魂珠”,业已化去,而是看见司马白胸前“七坎”死穴之上,所露出的那一截赤红蝎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花寒玉是为了那册尚自空无一字的“七巧真经”,吃足苦头,而“天蝎神君”蔡昌自然也是这群凯觎“七巧真经”的凶邪之一! 花寒玉认得赤尾蝎形暗器,知道它的厉害,一见司马白是在“七坎”死穴上,被这种毒物打中,便知本无半丝生望,自己虽然出其不意,猝然以“雪魂珠”出手,杀了“天蝎神君”蔡昌,也不过只能为司马白泉下泄恨而已! 她是比司马白年长不少,但对于这位丰神俊朗,英秀无比的小弟弟,在相识之后,却也由于缘份前决,忍不住爱意滋生,如今忽见司马白业已死于“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之下,怎不芳心尽碎! 花寒玉本身多处受伤,伤势并均甚重,适才勉竭全力,发出了那粒“雪魂珠”,更是即将不支虚脱,故而虽见司马白己遭不幸,却连哭都哭不出声,只向前跌跌撞撞地,抢了几步,便扑倒在司马白的遗尸之上。 但花寒玉才一扑上司马白的遗尸,便似受了什么莫大惊疑般,口中“咦”了半声…… 后面如何?后面是一片静寂! 因为花寒玉只“咦”出半声,她便无法支持,四肢一松,不知是死去?抑或晕去地,瘫爬在司马白的遗尸之上,一动不动! 真是完全静寂么?…… 不见得! 下面不动,上面在动! 所谓“上面”,不是指爬在司马白遗的花寒玉,又复苏醒过来,而是指这谷口右侧的百丈峭壁顶端,有条人影在动! 这条人影,看见了不少事情,他看见司马白怎样败于班小平的掌下,他看见班小平怎样死于自己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他看见司马白怎样胸前“七坎死穴”上,中了“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尸身仰面倒地! 他也看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蝎神君”蔡昌中了“雪魂珠”,变成一具冻尸,归诸劫数! 他只能看……不能动…… 无论他是那一方的朋友?抑或完全是局外身份,他也没有办法搭救这场劫运中的任何一人…… 因为距离太高,上下纵不及百,也有八九十丈,这个人功力有限,他无法恍如绝世飞仙般,轻轻易易地垂空而降! 何况,不论是斑小平,司马白,或蔡昌,每个人死法虽然不同,但死得却均极为透澈! 所谓“透澈”,就是“准死无救”,慢说是目睹惨状的壁顶之人,并不知医,就算他是当代第一神医“瞽目天医”葛心仁,他也救不了班小平,司马白,和蔡昌等人中的任何一条性命!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两句话儿说得好,也说得对,再好的灵药、圣药、妙药、仙药,只不过能医“不死”之病,也就是“尚有希望”之人而已,至于“必死”之病,恐怕“阎王”都不能医! 班小平死得最惨,中了自己的“五云捧日摄魂钉”,脑袋都被炸掉半个,尸身被焚,他还有任何可能不进枉死城么? 司马白是“七坎死穴”上,被“天蝎神君”的独门暗器,透衣而入! 心是人身极脆弱,最致命的部份,挨上寻常一刀一剑,或是一掌一指,都将惨死无救,何况是“天蝎神君”蔡昌以内力所发的蝎形剧毒暗器? 司马白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业已消失,内力真元,也告大大损耗,他连班小平都斗不过,他怎么挨得起这等致命重击?决非任何人力物力可救! “天蝎神君”蔡昌死得比较平淡,他是“脊心穴”上中了“雪魂珠”,并被珠溶体内! 换句话说,他整个身躯,已成为一块人形坚冰,尸体或可亘古不坏!但气息却永远断绝,淌若还有魂魄,最多也只可以在地狱之内,去闯个“天蝎鬼君”! 花寒玉的出现,全身带伤,仆爬在司马白遗尸之上的情况,当然也在这位怪客目中,看到此处,所女“追魂谷”口的动态画面,皆已静止,皆已结束! 故而,前面业已写过“上面在动,上面在动”,壁顶上的怪客,看不下去,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看谷下那些已遭劫数,已成尸体的人,他含着两眶热泪业已流了不少,因胸前衣襟,完全湿透连连摇头地,一声叹息而去。 好,男主角司马白己死,这故事该结束了。 不,故事还没写到一半,风云有变化,时事万变! 孤叶青撑米,蒲芽绿散罂,赤符心作佩,采线有长萦。时令是近“端阳”了。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坐观垂钩者,徒有羡鱼情。地点是“洞庭湖”。 不,“洞庭湖”太广泛了,地点是八百里田园中的一个最有名的湖畔胜处。 宋朝时人陈与义写得好:“晚木声喧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这里是“岳阳楼”! 目远洞庭水,人倚岳阳楼 有诗意吧,不,倚楼的人,并不太有诗意,他虽然不能 算是老人,一双眸子中,也显露出极高智慧,但神情却太焦 悴了,他的跟角、额间,刻画了太多风霜,一袭青衫,也满是征尘酒渍,似乎不甚如意,十分落拓! 但说他不够诗意吧,这位在“岳阳楼”上,倚栏远眺的青衫憔悴之人,口中却在吟诗…… 又错了,不是诗,是词,他吟的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 “几度夕阳红”不过才吟出一个“几”字,身后突有人接口说道: “不好!” 青衫人住口回头,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年轻书生,年约十七八岁,衣白,人白,貌相秀丽,身材挺拔出群,比起青衫人的憔悴落拓,这白衣书生,实在太英气、太漂亮了! 青衫人双眉微蹙,指着渺浩洞庭,和一发君山,目注白衣书生问道: “尊驾是说这景色不好?……” 白衣书生摇头笑道: “吴楚东南拆、乾坤日夜浮……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去不见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杜工部,李滴仙、孟囊阳等三位唐代大诗人都力加赞美,在下敢说这八百里洞庭的景色不美么?” 青衫人苦笑道: “那么尊驾是说我这个人儿不好?” 白衣书生又复摇头笑道: “彼此虽然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江湖萍遇,从未识荆,但尊驾除了形神焦悴,似乎曾怀重大悲愁之外,全身上下,并不带半点邪气,我为何会嫌你不好?……” 语音至此,微微一顿,不等青衫人再问,继续扬眉说道: “我是指尊驾适才口中微吟的那阙‘临江仙’词儿不好!” 青衫人有点微感意外地,向白衣书生看了一眼,问道: “那一句不好?” 白衣书生应声道: “浪花淘尽英雄!”青衫人道: “不好之处何在?” 白衣书生道: “浪花淘得尽者,不是真正英雄,真正英雄不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长江逝水,亘古如斯,白骨埋丘,英雄安在?……” 白衣书生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 “话不能这样说法.白骨纵然归朽坏,英雄伟迹总长存!曹孟德洒酒临江,横槊赋诗。周公瑾督率水军,雄姿荚发,诸葛武侯纶巾羽扇,谈笑风流……” 话犹未了,那青衫人突似触动了什么伤感,目中先现泪光,并截断白衣书生的话头,厉声喝道: “伟迹长留的那些,全是前代古人,我所感叹被浪花淘尽的,乃是今人!” 白衣书生不料青衫人突然发了脾气,眉头徽皱,把语声放得和缓一些,含笑问道: “那些今人,能否请教一二?” 青衫人刚待开口,突然目中泪光微闪,叹息一声说道: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这种触目怆怀,提起来都觉伤心之事,不提也罢……” 人家不愿再提勾惹伤心的往事,白衣书生当然未便勉强,笑了一笑,扬眉说道: “尊驾刚才提起曹孟德洒酒临江之事,他那首‘短歌行’作得好:‘慨当以慷,尤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尊驾既然块垒未消,尤思难忘,在下便请你喝上几杯酒儿,以杜康解忧如何?倘若不能举杯消愁,你不妨再去‘洞庭湖’上,狂啸迎风,抽刀断水!” 青衫人相当豪迈,并不推辞,立刻谢了一声,便与白衣书生同坐一桌,倾杯狂饮,仿佛酒量甚佳? 但人是极奇怪的动物,尤其在心情变化方面,往往宛若夏云,无法捉摸! 刚刚白衣书生请教他被浪花淘尽的,是那些今代英雄?他拒面未答,不肯勾惹伤心,但不多时后,青衫人却又主动要向不再追问的白衣书生,吐露一切。 七、八杯酒儿下腹,青衫人长叹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胸中有物,不吐难消,老弟还想不想听我所见的断肠往事?”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向青衫人略举杯,扬眉答道: “无所谓,美景良辰,喝酒第一,听不听旁人闲事,有什么要紧?但倘若尊驾一定要拿我作倾吐闷郁对象,在下也不妨洗耳恭听!因为我有的是闲功夫,不过端阳,我不会离开‘洞庭湖’面。” 这就叫“以妙对妙”!…… 他想请教时,对方不愿作答,如今对方愿意作答,他又听不听无所谓了! “叱”的一声,青衫人又是一大杯“洞庭春”美酒下腹,指着白衣书生腰间所佩的剑鞘说道: “老弟,请恕我痴长几春,如此托大称呼,你除了腰间悬剑以外,目光中英芒隐隐,显然也是武林中人……” 白衣书生对青衫人的“老弟”之称,夷然无忤,点头一笑答道: “尊驾法眼无差,在下略通武技,倘若稍为轻狂一点,也可以自称为‘武林世家’……” 青衫人道: “既然如此……” 四字才出,神情陡的一震! 因为刚才不曾细看,如今对坐之下,青衫人这才看出白衣书生腰间只悬了一具蟒皮金什的上好剑鞘,但鞘中却无宝剑。 剑,带剑不带鞘之人,固然不多,但带鞘不带剑之人,更是绝无仅有! 青衫人有此发现,不禁神情微震“啧”了一声问道: “老弟的剑鞘虽好,但空鞘何用?你的剑呢?” 白衣书生道: “我的剑儿,被人暂时借走,来此之意,便是等人还剑!” 青衫人神情又微微一震,顺口问道: “还剑之地?……” 白衣书生比他爽快得多,豪不隐饰,也毫不迟疑的,应声答道: “洞庭名湖!” 青衫人继续问道: “还剑之时?……” 白衣书生仍是立即答道: “天中佳节!” 所谓“天中佳节”,便是“端阳”别称,因如今已是“五月初四”,故而换句话说,便是“明日”。 那青衫人似乎有点贪得无厌,人家有问立答,他却一问再问…… 他目光闪处,瞟了白衣书生一眼,慢慢自行提壶,把空杯斟满,又复问道: “还剑何人?” “何地?”的答案是“洞庭湖”,“何时?”的答案是“端阳节”,但这“何人?”两字,却不会获得答案! 不是白衣书生的豪放之情突变,而是他答不出来,双眉微蹙,苦笑答道: “抱歉,尊驾要失望了,或许不会相信,在下只是践约而来,等人还剑,却不知道约我之人的姓氏来历!” 青衫人连连点头,以一种奇异神情,向白衣书生举杯说道: “老弟喝一杯吧,我不单相信,可能并不猜得出约你来此,准备对你还剑之人是谁?” 白衣书生怔了一怔,立即与青衫人干了一杯,边自继续替对方斟酒,边自笑道: “这倒妙极,我听你的闷郁,你猜我的疑团,这到是比四外清景,暨盘中鲜鱼,更名贵,更难得的下酒妙物!” 青衫人道: “我先说?还是先猜?” 白衣书生道: “尊驾刚才曾说:‘胸中有物,不吐难消’,你还是消消块垒,告诉我有那些当世英雄,已被浪花淘尽吧!” 青衫人这回不曾豪饮,只是举起杯儿,徐徐啜了一口,扬眉说道: “老弟既属武林世家,自具识人慧眼,我且说出几个人物,由你评定,是不是当代英雄?” 白衣书生笑道: “你非使君我非操,此地煮酒无青梅!尊驾尽管说吧,反正我们两人,总不会包括你这定必令人低回与感的故事之内!” 青衫人摇头道: “不一定,纵然不在故事之内,却难免会对故事多少沾上一点关系!” 白衣书生“哦”了一声道: “会这样么?尊驾请道其详,我命人再添五斤‘洞庭春’,为你助助谈兴!” 话完,果然立刻命人添酒。 那青衫人嗜酒如命,酒量又复极好,先干了两三杯刚刚添来的“洞庭春”美酒,然后咳嗽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我要说出那些已被浪花淘尽的人名了,老弟不妨试行评定,他们算不算得上是当世黑白两道中的英雄枭杰?” 白衣书生道: “尊驾请讲,在下洗耳恭听,我们此举,也可流传后世,永为武林佳话,叫做‘以英雄下酒’!” 青衫人道: “老弟请听,第一个是‘辣手鲁班’班小平……” 白衣书生眉峰一皱,目中似略哂薄神色地,摇头说道: “班小平,算得什么人物?他不过心灵手巧,会制作一些歹毒暗器,心肠十分狠辣而已,慢说是‘白道英雄’,便连‘黑道枭雄’四字,都嫌不够资格!” 青衫人道: “老弟不要失望,在这椿‘英雄’大淘汰的故事之内,‘辣手鲁班’班小平,不过是个开场配角而已!” 白衣书生道: “这种无甚评判研究价值的开场配角,不必说得太多……” 他话方至此,青衫人便又饮了半杯酒儿,接口说道: “想说多点,也不可能,因为配角只有班小平一人,其余四位,便全是足以令人惋惜,使人低回的主要角色!” 白衣书生微微感觉意外地,“呀”了一声,扬眉问道: “居然除了班小平外,还有四人之多?” 青衫人略一领首,缓缓说道: “名列‘天蝎四凶’之一的‘天蝎神君’蔡昌……。” 白衣书生微惊不震地,点头说道: “蔡昌够身分了,‘天蝎四凶’全是身怀内家上乘绝艺的一流魔头,他在当世武林中,当然不是‘英雄’,却绝对当得上‘枭雄’二字,但不知怎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不予作答,喝完了杯中所剩的半杯酒儿,扬眉说道: “我打算先讲人名,后说故事。” 白衣书生仿佛好奇之心,已被勾动,亟待一闻其详,赶紧执壶斟酒,替青衫人把那空杯满上。 青衫人道: “第二个人名,可能冷僻一点,老弟未必知道,她叫‘雪魂仙子’花寒玉……” 白衣书生年岁虽轻,见闻却并不浅陋,闻言之下,领首说道: “我知道,花寒玉此女,生具绝色,先堕邪道,后归正途,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浊水青莲,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我承认她的身分,与‘英雄’相等,是位‘英雄’!” 青衫人伸手端起酒杯道: “第三位老弟应该知晓,他是‘陆地游仙’霍出尘!” 这回,果使白衣书生听得神情一震,失声说道: “会有这等事么?‘陆地游仙’霍出尘艺高辈尊,被武林群雄推为当世第一人物,他……他老人家能……能够被谁淘汰?……” 青衫人长叹一声道: “我们初见面时,不是业已说过了么?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 白衣书生业已听出兴趣,急于知晓全部真相!遂截断青衫人的话头说道: “尊驾莫感慨了,你刚才说有四人,赶快请把最后一人的姓名说出,在下急于听故事呢?” 青衫人把口一张,突又欲语还停地,目注白衣书生道: “最后一人的姓名,恐怕会使老弟听得比适才闻及‘陆地神仙’霍出尘的名号,还要吃惊!” 白衣书生意似不信地,双眉一皱,诧声接口,向青衫人问道: “有可能么?当世之中,有谁能比‘陆地游仙’霍出尘的名望更大?” 青衫人伸手,端起酒杯,白衣书生也举杯相属,欲陪青衫人共饮。 青衫人“咕噜”一声,把整杯烈酒,一倾而尽,朗声说道: “最后一人是约莫半年以上,在‘太湖’畔‘水月大会’上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一举成名的‘圣剑书生’司马白……” 白衣书生此时正举杯及唇,闻得司马白三字,果然神情一震,手儿发抖,把酒儿泼得胸前白衣,一片狼藉,甚至连杯儿也告脱手坠地,“哐啷”一声碎去! 飕…… 这是破空之声,并带着一点黄影,从“岳阳楼”外飞入,直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居然功力甚高,身形动都不动,只掣出腰间剑鞘,微一扬手,把那点黄影,劈得落在桌上。 那点黄影,不是寻常飞刀袖箭暗器,却是一只尾钩金黄的巨大毒蝎! 白衣书生原本神情极稳,听得青衫人说出“圣剑书生”司马白名号之时,神情已变! 如今更目中电闪精芒,牙关一咬,向青衫人急急说道: “尊驾务必请在这‘岳阳楼’上等我,在下去去就来……” 说到“等我……”,身形已窜起半空,下面那“在下去去就来”一语,竟是在“岳阳楼”外发出! 这位白衣书生竟太以情急,也不怕惊世骇俗地,就在“岳阳楼”如此名胜,酒客众多之处,大展相当高明的轻功身法! 青衫人目注白衣书生的飞身背影,摇了摇头,微仰脖儿,又是一杯“洞庭春”美酒下腹。 此人委实酒量极好,酒兴亦浓,他又替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儿。 但这杯酒儿,他却不曾饮入喉中,一阵酒香起处完全象白衣书生适才那样,泼洒在胸前青衫之上。 不过,刚才白衣书生是心惊手震,自己发的。 如今这青衫人泼洒胸前之举,是被人推的。 推他之人,是刚自“岳阳楼”下走上的一个瘦矮黑衣老叟。 青衫人因这黑衣老叟貌相,对自己甚是陌生,不禁微觉一怔? 黑衣老叟伸手往脸上一抹,以极罕见的快速手法,取下一副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便立刻变了一种貌相。 原来,刚上“岳阳楼”的黑衣老叟,便是有“当世第一神偷”之称的鲍恩仁。 “老偷儿原来是你,我计算明日便是‘端阳’,你也该到了!” 鲍恩仁冷笑道: “我当然会在五五端阳之前赶到,但你却为何只到了一半?” 青衫人愕然道: “到了一半,此语怎讲?” 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吴大器,你还要装蒜?照我推测,你定是两人一路,还有一个一会儿坠江自绝,一会儿又变成金面赤衣人的‘陆地游仙’霍出尘呢?” 吴大器苦笑一声,目注鲍恩仁,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老偷儿,你猜对一半,但也猜错了一半” 鲍恩仁道: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怎会又对又错,我又不和你打甚禅机?” 吴大器道: “前一段,我确实与‘陆地游仙’霍出尘同行,但如今也就是后一段,却成了单独行动” 鲍恩仁问道: “霍出尘呢?” 吴大器道:“死了!” 鲍恩仁冷笑一声道: “少骗人了,我经过仔细推敲,断定在‘蔡家祠堂’中,故意折辱司马白的金面赤衣人,就是‘陆地游仙’霍出尘,他根本不曾在‘小鼋头渚’,坠江死亡!” 吴大器目中微显泪光,点头答道: “老偷儿,你断定得对,‘陆地游仙’霍出尘在‘小鼋头渚’,坠江以后,确曾幸逃一劫,但我所说的却系指他的二度死亡了!” 鲍恩仁阅世极深,仅从吴大器神色之上,已知他所言非假,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问道: “霍出尘号称‘陆地游仙’,功力之高,被推当世第一,他……他会在幸脱大劫之后,又告再度死亡么?” 吴大器摇头叹道: “运数一到,神仙难逃!何止霍出尘一个,死的人还多呢!” 鲍恩仁因自己所寻找的一些人物,有不少似已突然消失,踪迹杏然?闻得吴大器之言,注目问道: “听来你似曾目睹一场武林浩劫,但不知除了‘陆地游仙’霍出尘之外,死的还有何人?” 吴大器苦笑不答,伸手提壶,满斟了一杯“洞庭春”,向鲍恩仁递去。 鲍恩仁摇头道: “听故事要紧,何必喝甚酒儿?我又不像你既好色若狂,更贪杯如命!” 吴大器以一种异样神情,看着鲍恩仁,摇了摇头说道: “老偷儿莫要固执,喝一杯吧!我怕你在听完故事后,连这杯酒儿,也没有心肠再喝得下!” 这几句话儿,份量极重,听得鲍恩仁疑心大动,接过杯儿,点头说道: “好,我喝下这杯酒儿,但你要把所谓‘故事’,替我说得详尽一点!” 话完,一仰脖儿,把整杯“洞庭春”美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吴大器既然知道这椿故事,他当然就是那谷口削壁顶上,不仅鞭长莫及,也功力不够,无法抢救司马白劫难之人! 如今,他遂把当初目睹之事,向鲍恩仁具细无遗,说得十分详尽。 在他以为鲍恩仁与司马白交厚情深,听完故事后,至少会为这“圣剑书生”英年夭折之讯,泪下如雨! 谁知所料不然,鲍恩仁静静听完,不仅毫无悲容,并斟了三杯酒儿,自行徐徐饮尽! 吴大器诧然道: “老偷儿,你是否毫无心肝?你……你……你还饮得下酒?” 鲍恩仁笑道: “我为什么饮不下酒?你没看见我已浮三大白么?” 吴大器道: “你……你这老偷儿,以前还有点仁义,如今好像变得毫……毫无心肝!” 鲍恩仁失笑道: “谁说我毫无心肝?我这‘三大白’,饮的是‘有心之酒’,每一杯均有每一杯的特别意义!” 吴大器瞪大两眼叫道: “有甚特别意义?我要请教,你非对我说个明明白白不可!” 鲍恩仁笑道: “你且坐下,不要行动,听我细说,第一杯酒儿,我便是为你而饮!” 吴大器更感惊奇,怪声叫道: “为我……” “为我”二字才出,鲍恩仁已面带微笑地,接口缓缓说道: “班小平的‘辣手鲁班’,是‘辣手’有名,‘鲁班’无实,你这‘小气鲁班’,倒名副其实,确有几分‘鲁班手段’!我猜你定在‘追魂双绝鲁班筒’上,换了崩簧,班小平才欲用‘七巧黄蜂针’伤害司马白老弟之时,反而自己尝到了‘五雷捧日摄魂钉’的滋味?” 吴大器颔首道: “你猜得不错!事实正是如此!” 鲍恩仁笑道: “班小平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凶邪伏诛,从此江湖中以‘鲁班’为号者,剩你一个,我是否该为你这成了功德,全了名望的‘小气鲁班’,浮一大白?” 吴大器道: “好,算你会说,还有两杯酒呢?又包含了什么特别意义?” 鲍恩仁道: “司马白老弟,除了亲仇之外,最大苦恼便是情孽纠缠,喜爱他的女孩子们太多,柳还珠、柳明珠、江小秋、花寒玉、温柔等等,层层情网,困煞英雄,尤其是‘雪魂仙子’花寒玉的那段因缘,最为复杂……最难摆脱!如今,花寒玉竟施展‘雪魂珠’与‘天蝎神君’蔡昌,同归于尽,司马白的大敌既除,情孽也灭,我岂不应该为他双浮大白?” 吴大器看着鲍恩仁道: “大敌既除,情孽也灭,双浮大白,自然不错,但这种高兴的主体,是司马白,应该以‘圣剑书生’的生命存在与否作为前提……” 鲍恩仁点头道: “说得有理!” 吴大器道: “如今司马白已遭劫数,无限情仇,尽化南柯梦境,我们只有悲悼这位老弟,英年夭折,……” 鲍恩仁听到“英年夭折”之语,便截断吴大器的话头,扬眉笑道: “我不相信司马白老弟会死,因为不单我稍通风鉴,看得出这位老弟,不是夭寿之相,便连袁大麻子也不曾在为司马白细推流年之后,提出什么戒慎之语?” 吴大器叹道: “我的目睹,难道还不如你们的占卜么?我来问你,任何人在胸前‘七坎’死穴上,被‘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透衣而入,还能活得成么?” 鲍恩仁瞟了吴大器一眼,边自斟酒,边自含笑向他问道: “真是‘七坎’死穴,你看得清么?” 吴大器道: “我看得一清二楚,决对不会有错!” 鲍恩仁一伸右手,在掌中现出一只小小白虎,虎长仅约二寸,但两只锋锐虎牙,却突出额前,足有寸许! 吴大器怪叫一声道: “这是我的独门暗器‘白虎双牙锥’嘛,何时竟被你这老偷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得去了?” 鲍恩仁笑道: “你难道忘了我刚上‘岳阳楼’时,曾推你一把并曾洒了不少酒儿,在你身上。” 吴大器皱眉道: “你摸走我的‘白虎双牙锥’则什?” 鲍恩仁道: “我要借用你这锋锐无匹,专破各种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独门暗器,变个戏法!” 吴太器讶道: “要变戏法?你倒真有闲情逸致!” 鲍恩仁笑了一笑,手持那只“白虎双牙锥”,便向自己胸前的“七坎”死穴拍去! 吴大器方自失声惊叫,那“白虎双牙锥”,已正中鲍恩仁“七坎”死穴,并穿透他所着黑衣,只留半截尾部在外。 吴大器沉着脸儿道: “老偷儿,你莫活得太不耐烦,我这‘白虎双牙锥’,只一见血,双牙会再长寸许,直透心窝,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便活不成了!” 鲍恩仁微微一笑,手持虎尾,把那“白虎双牙锥”,自胸前拔出,交还吴大器道: “你这‘白虎双牙锥’,比起‘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如何?” 吴大器道: “你别忘了我有一双巧手,专制奇妙暗器,并精于冶金铸铁,除了无毒之外,蔡昌的蝎钩,并不及我的虎牙,来得锋利!” 鲍恩仁笑道: “好,你且看看虎牙之上,可曾沾着我心窝血渍?” 吴大器摇头道: “不必察看,若一见血,虎牙必会暴长!但你究竟练了什么奇功,能够挡得住如此足以洞金穿石的锋锐之物!” 鲍恩仁“哈哈”一笑,伸手入怀…… 吴大器精于制作冶炼各种锐利兵刃,当然也渴欲知晓能够防御这种锐利兵刃之策,故而目不转睛地,注视鲍恩仁的动作。 鲍恩仁的手儿,从怀中慢慢缩出,向吴大器把手掌一舒,扬眉叫道: “吴大器,考考你这‘小气鲁班’,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吴大器目光一注,见鲍恩仁掌中托的是枚径约一寸三四,非金非革,非甲非石的钱形之物,他先还未甚注意,但取在手中,反覆略加察看后,不禁失声叫道: “护穴龙鳞,这种罕……罕世异宝,是……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道: “你记不记得温柔姑娘?” 吴大器道: “那个温柔姑娘?难道是‘温柔乡’乐户中的招牌小姐?” 鲍恩仁点头: “不错,你离开‘温柔乡’,可曾再去?” 吴大器正色道: “我虽好酒色,并不沉溺,一路上恼人烦人的江湖大事,如火如荼,那里还有工夫,和还有心情,再去‘温柔乡’,找小凤仙,床帏叙旧,妍妍老妍头呢?” 鲍恩仁失笑道: “不去才对,去了你必扫兴,因为小凤仙已被司马白老弟,不惜千金,量珠脱藉!” 吴大器有点大出意外地,听得怔了一怔,眉峰微蹙说道: “司马白要割我的靴腰子?……” 鲍恩仁笑道: “司马白老弟已被不少红粉佳人,缠得透不过气,他那里还有如此风流雅兴?只因知道小凤仙是你的老相好,才在为温柔脱藉除牌之际,把小凤仙也一并赎身,让她脱离苦海!” 吴大器“呀”了一声,苦笑道: “千金挥手,代赎娥眉,这份人情,我可欠得大了,为了明白来因去果,老偷儿且把当时情事,说得详尽一些好么?” 鲍恩仁一面饮酒,一面遂把与司马白同去“温柔乡”妓院,追查吴大器行踪的那段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吴大器静静听完,向鲍恩仁问道: “这样说来,是温柔送了二十四片‘护穴龙鳞’,护住前胸后背各大要害,‘七坎死穴’自然是必护之处!否则,你的‘白虎双牙锥’,锐利无比,既已破衣,怎会不见血呢?” 吴大器自然懂得鲍恩仁如此解释的言外之意,略一寻思,点头说道: “我的‘白虎双牙锥’在你的‘七坎穴’上,见不了血,则‘天蝎神君’蔡昌的独门蝎形暗器,打在司马白的‘七坎穴’上,也不会对那位‘圣剑书生’,构成太大伤害!” 鲍恩仁笑道: “便因如此,我才喝得下酒,我才认定司马白老弟不会惨遭劫数……” 话犹未了,吴大器便似想起甚事,连连摇手,截断鲍恩仁的话头道: “不对,不对,其中尚有蹊跷!” 鲍恩仁诧道: “蹊跷何在?” 吴大器道: “根据我在‘水月大会’所见,以及一路暗中随行,所睹情况,司马白老弟的年龄虽轻,成就却高……” 鲍恩仁接口道: “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除了家传‘天罡六大剑式’,极为精微外,真气内力方面,也有大成,至少要比你我,高明深厚多了!” 吴大器瞿然道: “我所说的‘蹊跷之处’,便在于此……” 鲍恩仁方一皱眉,吴大器已把谷口壁顶所见,司马白与“辣手鲁班”班小平,两度合掌,竟非其敌,被震得连连后退,身形摇晃,足下跄踉等情,加以叙述。 鲍恩仁怪叫一声道: “这就真的怪了,班小平老贼除了仗恃那枝‘追魂双绝鲁班筒’外,能有多高修为?无论由你或我上阵出和,班小平都不会是三掌之敌……” 语音至此顿住,细一寻思,又复说道: “我们试加推断,班小平的功力,不可能突飞猛进,则造成这种蹊跷原因,定是司马白老弟不知遭遇何种祸变!在真气内力方面,有了一时难以恢复的极大损耗!” 吴大器举杯微饮,并回想当时情景,似有所悟地,点头说道: “老偷儿,你的这种推断,大概十分正确,完全近于事实,因为我在谷口壁顶,初见司马老弟时,就觉得他相当狼狈,神情十分焦悴,好似身受重伤?或经历了什么重大不如意的事故?……” 鲍恩仁叫了一声“奇怪”,好生不解地,双眉深蹙说道: “司马老弟独自别去之故,便是受了‘陆地游仙’霍出尘所扮金面赤衣人的刺激……” 吴大器插口道: “关于此事,我要替霍出尘解释一下,霍兄对司马老弟期许甚高,盼有大成!他认为年轻人不宜过份一帆风顺,才故意加以磨折,激励上进……” 鲍恩仁笑道: “我不是蠢人,当时虽未摸清全盘事实,但已感觉得出霍游仙是对司马老弟故意磨折激励!但问题怪在司马老弟受激独别,意在暂摒百欲,全力进修,怎会在那谷中,遭受什么祸变?他内力极充,剑法极好,更有特殊体质,万毒不侵,能令他精神焦悴,真元大耗的其人其事,岂不煞费推敲?” 吴大器叹道: “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多呢,在你未曾上这‘岳阳楼’前,我已遇着一位对司马白老弟,极为关怀之人!” 鲍恩仁问道: “晕啦?除了我与‘陆地游仙’霍出尘外,关怀司马老弟之人,大概定是他那些红妆腻友!” 吴大器遂把与白衣书生相遇之事,向鲍恩仁说了一遍。 鲍恩仁听完道: “你们不曾通过姓氏么?你认为此人是谁?” 吴大器道: “本来我也猜想不到,但见了他腰间悬了一具空的剑鞘,又称前来‘洞庭’之故是等人还剑,才窥透了一些端倪……” 鲍恩仁想起“芙蓉园”中,失去“秋水芙蓉剑”之事,答应说道: “莫非是‘秋水芙蓉剑’的原主人,江涵秋的爱女江小秋姑娘?” 吴大器颔首道: “我的猜测与你这老偷儿是不约而同,全无二致……” 鲍恩仁举目四顾道: “江姑娘呢?” 吴大器又把“岳阳楼”外飞进一只尾钩金黄的巨大毒蝎,引得白衣书生纵身追去等情,加以叙述道: “那白衣书生一见毒蝎,在击毙之后,立即追去,并要我不可离开,务必在此等他!” 鲍恩仁道: “黄钩毒蝎,是‘天蝎童子’表记,而‘天蝎童子’又恰是在‘水月江村’中,害死江涵秋之人,如此一加对照,那如白衣乃生定是江小秋了!” 吴大器苦笑道: “是她,不会有错,但江小秋虽似武功进度极快,有些奇异遇合,欲与‘天蝎童子’作为对手,总嫌软了一点!我正不知是呆坐此处,苦苦等她,抑或设法追踪,替她打个接应,你这老偷,一向足智多谋,替我拿个主意好么?” 鲍恩仁伸手向楼外极目青苍的洞庭浩淼景色,指了一指道: “若能追踪,当然是替她打个接应,比较稳妥,但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却到那里去追?那里去找?” 吴大器苦笑道: “你这想法,再度与我相同,看来只有在此尽量等一等了。” 鲍恩仁道: “你大概知道江小秋姑娘是在等谁还剑?” 吴大器笑道: “我当然知道,但江小秋姑娘却不知道,否则,她又怎会失之交臂?” 鲍恩仁怪叫一声道: “失之交臂?难道就是你么?” 吴大器道: “借剑之人,不是我,但还剑之责,却落到我的头上!” 鲍恩仁道: “这事有点古怪,听来似乎不太合理,其中定必尚有什么玄虚?……” 吴大器叹道: “一点都不古怪,当时借剑之人,是‘陆地游仙’霍出尘,孰料霍出尘出尘而逝,作了真正的天上游仙,遂托我向江小秋,来践还剑之约。” 鲍恩仁向吴大器全身上下,略一打量,因不见剑影,遂诧然问道: “你既是还剑之人,则那柄锋芒绝世,为武林人物万众觊觎的‘秋水芙蓉剑’呢?” 吴大器苦笑道: “我是奉命来向江小秋道歉,还剑之事,不得不略缓时日,因那‘秋水芙蓉剑’,被霍出尘一时失手,落在了寒潭弱水之中……” 鲍恩仁听得方一皱眉,吴大器又复叹道: “此事非从头说起,无法使你明白,但若细说,又嫌话长……” 鲍恩仁接口道: “既然话长,不妨尽量短说。” 吴大器点了点头,伸手取起酒杯,但这次他却未一倾而尽的猛喝鲸吞,只是皱着眉头,浅浅地喝了一口。 鲍恩仁善伺人意,他看得出吴大器与“陆地游仙”霍出尘的交情甚深,一提起霍出尘业已出尘而逝,作了真正的“天上游仙”,他便十分伤怀,连喝起酒来,都一副追思忆旧的悲怆模样,失去了往日豪放! 他深知人既仙去,无可慰劝,遂不去催促吴大器,只是一面也自己举杯啜饮,一面目光暗转,偷偷打量“岳阳楼”上的来往人物,察看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状况? 吴大器三次举杯,还没有喝下半杯酒儿,便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人生寿天,似乎真有天定,霍出尘内外功力,均臻绝顶,想不到竟会得了一种可以自知死期的不治绝症!……” 鲍恩仁点头道: “这种情况,我和司马白老弟,都已猜出来了,不然,以霍游仙那等功力,那等身分之人,又为何要来个‘有人怀壁欲沉江’呢?” 吴大器道: “约莫半年前,天下群豪,云集太湖左近之故,无非获知‘七巧玉’出世之讯,纷想获得玉中所藏的‘七巧真经’……” 鲍恩仁恍然道: “原来霍游仙送给司马白老弟的那方‘七巧玉’,是新近寻得,并非旧有之物!” 吴大器道: “这块宝玉,似乎不太吉祥,霍出尘才把它得到手中,便发现自己体内,有种绝非药力可以控制的不治之症,一发即死,而发作之期,纵仗精纯修为,勉强抑压,也不可能超出二三日的光阴……” 鲍恩仁叹道: “英雄难与命争……” 吴大器道: “你说得对,霍出尘是位英雄,英雄的想法,自与寻常人不太相同,他认为自己死后,‘七巧玉’必再引起武林纷争,决非江湖之福,不如索性怀璧沉江,使它与身俱灭!除非……” 鲍恩仁接口道: “除非能遇上十分喜爱,品行、姿质又值得扶掖之人,霍游仙或许肯把那方‘七巧玉’,慨然相赠?” 吴大器点头道: “一点不错,我和霍出尘交厚,深知他最喜爱青年才俊,遂想起‘水月大会’上所见过的‘圣剑书生’司马白来,于是便发生了旅邸中盗宝留诗之事。” 鲍恩仁先向吴大器拱了拱手,又替他把杯中斟满,含笑说道: “我代表司马白老弟,谢过吴兄对他青眼相垂之德!” 吴大器摇手道: “老偷儿不必称谢,要知道我此举还另有私心,并不单单为了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不解道: “不单为了司马白,还为谁呢?” 吴大器苦笑道: “是为了霍出尘,说老实话,我并不相信以霍出尘的功力修为,当真会抗拒不了什么不治之症?遂想先令他暂不沉江,或有转机?退一步说,纵使霍出尘无常已到,劫数难逃,但辛苦得来的‘七巧玉’,若有传人,也可使他在泉下瞑目!” 鲍恩仁听得连连领首,向吴大器一挑拇指,含笑说道: “高!吴兄这种想法,面面俱到,十分高明,令人佩服!” 吴大器突然“咕嘟”一声,又干了一杯“洞庭春”酒,苦笑说道: “高明个屁?结果是霍出尘虽把‘七巧玉’送给了司马白老弟,自己却仍从‘小鼋头渚’之上,纵身沉江!” 鲍恩仁微微一叹道: “霍游仙何必……” “何必”二字,才一出口,吴大器便截断鲍恩仁的话头说道: “就是‘游仙’二字,才害得他纵身沉江!……” 语音至此略顿,见鲍恩仁满面疑问神情,遂又加解释说道: “在司马白老弟接过‘七巧玉’之前,霍出尘觉得体内的不治之症,已正发作,他要保全他‘陆地游仙’体面,不顾在病症严重时,满地乱滚乱爬,死相狼狈难看,遂仍如原意,在‘小鼋头渚’上,飞身数十丈,自坠长江,临死之前,总算凌虚御风,使他的‘游仙’外号,有了次名副其实经验!” 鲍恩仁皱眉道: “霍出尘的故事,似已至此了结?但事实上这位‘陆地游仙’,以后却又曾一再出现!” 吴大器叹道: “常言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可留人到五更?’我却要把这两句话儿改为‘阎王注定五更死、三更想死也不成!’霍出尘坠身入水以后,竟被一条甚为罕见的极毒‘锦带江蛟’,咬了几口……” “怪不得司马白要想抢救之下,只发现了霍出尘的一件血衣,莫非‘锦带江蛟’,蕴有奇毒,以毒攻毒,反而把霍游仙的不治之症,治好了么?” 吴大器苦笑道: “小说上可以这样写法,事实上却那有如此巧妙?以毒攻毒,确有转机,但那能根治,只不过为霍出尘延长了几个月的生命而已!” 鲍恩仁喟然一叹,擎杯浅饮,静听吴大器把种种奇妙经过,往下叙述。 吴大器道: “人从高处,骤受巨震,神智已昏,故而蛟缠人时人也抱蛟,蛟咬人时,人也把那条‘锦带江蛟’,恶狠狠的咬了几口!” 鲍恩仁失笑道: “‘七巧玉传赠圣剑书生,霍游仙大啖江蛟肉’!这到成了后世以此作为题材,撰写小说之人的一段精彩回目!” 吴大器道: “岂单‘大啖江蛟肉’?霍出尘还‘痛饮江蛟血’呢!但饮血之后,全身发胀,人便昏迷,等到醒来,已是衣履破碎不堪,身带无数大小伤痕,躺在远离‘小鼋头渚’二三十里的一处无人江滩以上……” 鲍恩仁叹息一声,十分感慨地,望着吴大器,缓缓说道: “许多谚语,皆从数千年生活进化,暨实际体察中,统计得来,故而往往屡验不爽!常言道:‘英雄只怕病来磨’,霍游仙确实被那所谓‘不治之症’磨得苦了!在他神志清醒后,定尚不知仅可延长数月寿命,只以为鬼使神差地,脱过了追魂浩劫?……” 吴大器道: “当然如此,老偷儿心细如发,善度人意,你且猜猜霍出尘重获生命后,心中最关切的,是甚么事儿?” 鲍恩仁应声道: “江湖人物,一般都能把钱财也就是‘利’字看淡,高明一些的,对‘名’字,也能撇开,比较难以摆脱,应该是‘情’,‘仇’二字!” 吴大器摇头道: “霍出尘人如其号,宛若游仙,飙举世外,‘情’字,从不牵惹,‘仇’字也……”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接口笑道: “吴兄莫把‘情’字解释得太狭义了,所谓‘情’字,并不仅指‘男女之情’,应该把‘父母之情’,‘子女之情’,‘亲友之情’甚至于对什么心爱珍物的眷念之情,都一齐包括在内!临撒手时难撒手,大千世界总关情,通常说来,人在临终之前,对周围的景、物、人、事,都分外特别眷念!” 吴大器对鲍恩仁投过一瞥敬佩眼光,放下酒杯,抚掌赞道: “老偷儿果然善于推理,霍出尘的心思,被你猜个正着!他重获生命后,心中最关切的只是一人一物,人是司马白老弟,物是‘七巧玉’,两般恰好都是他最后接触到的……” 语音顿处,双眉微蹙又道: “不过这样说法,易生误会,我要代霍出尘解释一下,所谓关切‘七巧玉’,并非后悔把此宝赠人,而是生恐司马白无法把此玉弄开,获得玉中秘笈,并可能怀壁招灾,反而惹来了什么意外祸事?” 鲍恩仁点头道: “霍游仙设想周到……” 吴大器道: “对于司马白老弟,霍出尘是既爱其姿质,又知是故人之子,更与自己有过‘小鼋头渚’之上的一段缘法,遂想暗中相随,尽量设法激励传授,使这少年才俊,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鲍恩仁叹道: “霍游仙用心良苦,我应该代表司马白老弟,对他的‘天上仙灵’,敬谨致谢!” 说完,斟满一杯酒儿,恭恭敬敬地,向天举杯,然后把杯中美酒,慢慢洒在地上。 吴大器道: “下面随行之事,应该用不着我来叙述。” 鲍恩仁道: “前半段用不着,但我却有一项问题……” 吴大器道: “什么问题?” 鲍恩仁道: “霍游仙既然一路暗随,可知道司马白老弟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并被花寒玉当场开玉,取出了‘七巧真经’,但所谓‘七巧真经’,只不过是本仅有封面却无内容的‘无字天书’而已?” 吴大器道: “司马白老弟赠送‘七巧玉’之际,霍出尘尚昏睡江滩,还未醒来,那里可能知晓?只不过后来因发现‘七巧玉’不在司马白老弟身边,又有不少凶邪人物,欲对‘雪魂仙子’花寒玉拦截抢夺,才查出其中究竟!” 鲍恩仁道: “如今该说后半段了,你说在‘芙蓉园’中,借去‘秋水芙蓉剑’,留言‘五五端阳洞庭还剑’之人,是‘陆地游仙’霍出尘么?” 吴大器颔首道: “霍出尘本来以为‘秋水芙蓉剑’应归司马白老弟所有既然一路随行,自可随时归还,不料原主人江小秋姑娘也来取剑,又弄不清楚其中原委,此剑究应归属何人?遂用‘六合传声’功力,向江姑娘说了‘五五端阳,洞庭还剑’之语!” 事情至此,逝世的业已逝世,失踪的也告失踪,端阳洞庭大会,又近在明日,鲍恩仁心中宛如五味瓶翻,充满酸甜苦辣,以及无数疑问,自非追根究底不可,遂饮了一口酒儿,又向吴大器问道: “霍游仙一身功力,高明得世罕其俦,他要借用那柄‘秋水芙蓉剑’则甚?” 吴大器道: “霍出尘发现觊觎‘七巧真经’,拦截‘雪魂仙子’花寒玉的凶邪太多,其中并有几名不太为世所晓,罕出江湖的厉害人物!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有了那柄‘秋水芙蓉剑’在手,仗恃它的绝世锋芒,霍出尘才有把握,保护‘雪魂仙子’花寒玉,使那册‘七巧真经’,不落凶邪手内,免得成为济恶之具!” 鲍恩仁目注吴大器道: “再往下说……” 吴大器自斟自饮,接连干了两杯“洞庭春”,长叹一声道: “下面便太凄惨了,首先是司马白老弟有心上进,独自潜行,你、我,包括霍出尘在内,都无法猜得准他究竟走的是那条路径!” 鲍恩仁也废然叹道: “这就叫阴错阳差,合有此劫,条条大路,皆通‘洞庭’,霍游仙只是大侠,不是‘真仙’,他那里可以知晓司马白老弟,走的是那条路呢?” 吴大器道: “就在此时,你也黯然离开,江湖凶邪对于‘七巧真经’的公然攘夺,亦告开始!起初,花寒玉因功力不弱,尚能应付,但群邪越来越多,局面便十分凶险!” 鲍恩仁道: “霍游仙该出手了……” 吴大器点头道: “霍出尘在‘雪魂仙子’花寒玉力已难敌之下,长啸出手,‘秋水芙蓉剑’精芒狂卷,斩杀一十七名凶邪,但因众寡太以悬殊,花寒玉身受重伤,‘七巧真经’也被其中一名凶邪抢走,连霍出尘本人,也或重或轻地,身上带了几处伤损……” 鲍恩仁惋惜道: “霍游仙虽费苦心,那册‘七巧真经’,却仍告落入凶邪手内……” 吴大器道: “老偷儿不必惋惜,霍出尘个性极强,不甘被凶邪人物检甚便宜,拚命带伤追敌,终于把‘七巧真经’夺回,但就在他追敌期间,我却在一片峭壁顶端,看见司马白、班小平,‘天蝎神君’蔡昌,‘雪魂仙子’花寒玉等,似乎均已同归于尽的凄怆欲绝之事……” 鲍恩仁向吴大器深深看了一眼,嘴角微牵,仿佛欲言又止! 吴大器既有“鲁班”之称,自然心性极巧,扬眉叫道: “老偷儿有话就说,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疑难之处?” 鲍恩仁问道: “你既目睹惨剧,怎不替那些身遭劫数之人,收收尸呢?” 吴大器叹道: “不曾,但我既目睹这场惨剧,委实应该不分正邪,都替死在谷口那些武林人物,掩骨埋尸,老偷儿定也知我吴大器,不会如此心狠的弃而不问……” 鲍恩仁道: “吴兄当为而不为,定有事非得已的特殊苦衷!” 吴大器苦笑道: “请教老偷儿,救人与埋尸两者,以何为急务?” 鲍恩仁应声道: “论礼以死者为尊,论事以救人为急,因救了人再来埋尸,无甚妨碍,若等埋完尸再去救人,却恐延误时间,使活人也变成死人的了!” 吴大器颔首道: “老偷儿讲得对,我当时便如此立意,先去救人,再来埋尸……” 鲍恩仁接口问道: “吴兄是去救谁?不会是那位身上业已带伤,仍去追还‘七巧真经’的‘陆地游仙’霍出尘吧?” 吴大器道: “正是霍出尘,当我下得峭壁,正待着手埋尸之际,霍出尘突然传声相唤,说他伤重病发,命在顷刻,要我立即赶去,与他见上最后一面!” 鲍恩仁道: “这种情况之下,吴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应该先去探视霍出尘了。” 吴大器饮了半杯酒儿,继续说道: “我见了霍出尘,他果然人已垂危,‘七巧真经’虽勉强夺回,‘秋水芙蓉剑’却失手坠落于一处弱水寒潭之内……” 鲍恩仁一面持壶为吴大器斟酒,一面脸带惋惜神色叹道: “霍出尘这次定是真的羽化……” 一语方出,吴大器便摇头接道: “没有,霍出尘还活了一月有余……” 鲍恩仁说道: “他是怎样延长生命的呢?难道竟会巧得不能再巧地,又遇见一条‘锦带江蛟’么?” 吴大器叹道: “这位‘陆地游仙’,委实有鬼神不测之能,他传了我一种‘神仙点穴’手法,命我替他点遍全身穴,据说能聚气搜精,再加上他原本修为,约莫可以延长两个月左右生命!” 鲍恩仁“哦”了一声道: “我也听说还有这种神奇手法,但被‘神仙点穴’聚气搜精之人,每隔七日一次,会熬受莫大痛苦,到期后,更精气皆竭,绝无活望,霍游仙是位英雄人物,他……他何必如此偷生?……” 吴大器道: “他不是偷生,是为了必须要争取这约莫两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心愿!” 鲍恩仁问道: “什么心愿?” 吴大器苦笑道: “还不是为了司马白老弟,霍出尘要利用自己一生中最后两个月的光阴,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成‘有字天书’,帮助司马老弟艺业跃进,冠冕武林,否则,他等于是把一件无用之物赠人,反害得风波大起,九泉之下,亦难心安……” 鲍恩仁这才恍然,失声叹道: “霍游仙真是一片苦心,但当时吴兄以为司马白老弟已死,你没把谷口所见惨事,告诉霍游仙吧?” 吴大器道: “霍出尘正在为司马白老弟拚竭余力,我怎忍告此噩耗?只是偷空又去了一趟谷口,打算动手埋尸,但却怪的是那些武林人物遗体,却已一具不见!” 鲍恩仁嘴角方牵,吴大器又复说道: “当时我见司马白老弟的尸体失踪,也曾期盼他或有生望?如今知他在胸前‘七欺穴’上,佩有‘护穴龙鳞’则侥幸度劫之望,自然更大,只不知会不会赶来岳阳?……” 鲍恩仁笑道: “五五端阳的‘洞庭大会’,他是主体,必然不会不来……” 语音顿处,目注吴大器道: “吴兄,你的话中,有一处前后不对……” 吴大器道: “有何不对?” 鲍恩仁道: “你说霍出尘用‘神仙点穴’之法,可以延命两月,怎又说他只活了一月有余?……” 吴大器道: “老偷儿问得有理,但这前后不对之故,却是另有曲折?” 鲍恩仁惊道: “还有曲折?莫非霍游仙在考究‘七巧真经’之际,遇到凶邪袭击?” 吴大器摇头道: “那倒不是,是霍出尘约莫费了一月苦心,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成‘有字天书’以后,竟大失所望,因‘七巧真经’甚为平凡,名过其实!霍出尘的一身修为,业已远远超过了经上所载!” 鲍恩仁叹道: “这倒颇有可能,因为经过一再推敲,发扬光大,在某几种艺业上,后人往往业已超越前人,故而有些前古剑谱,远代拳经,只不过具有抱玩和参考的价值而已!” 吴大器道: “霍出尘既失所望,对于还胜下的一月生命,觉得毫无趣味,不值得每隔七日一次的,再去熬受那无边痛苦!” 鲍恩仁失惊道: “这样说来,霍游仙乃是‘自绝’?……” 吴大器干了一杯“洞庭春”,脸上神色,仿佛感慨无穷地,点头答道: “可以说是‘自绝’,但霍出尘一未再度投江,二未以头撞壁,他是采用了一种极特殊的方法!” 鲍恩仁道: “慷慨成仁易,从容就死难,霍游仙的第二度‘自绝’,应该是‘从容就死’,我想请教一下,这位功力高深,公推当世第一的‘陆地游仙’,是采取什么方法,磨灭他那还剩一个月的生命?” 吴大器长叹一声,目中微蕴泪光,自行斟了一杯酒儿,擎在手中,缓缓说道: “就在‘七巧真经’从无字转为有字的当夜,我一觉醒来,突感异样,周身奇疫奇胀,经脉之中,有种几不休止,也几乎使人难过到了极点的奇异跳动……” 鲍恩仁对于武学之道,原是大大行家,闻言之下,失声说道: “霍游仙原来采取这种‘此身纵化黄鹤去,功力仍留天地间’的特殊‘自绝’方法,他……他……他竟把他数十载的精厚修为,转注你了!” 吴大器道: “隔体转注,所得减半,何况霍出尘又大有消耗,即将油尽灯干,约略说来,我大概平添了自行闭关苦练的十载修为而已。” 鲍恩仁有点艳羡地,向吴大器举杯笑道: “恭喜吴兄,真好造化,添了这十年修为,你也足与当世武林的一流名手,互相颉顽的了!” 吴大器也举酒杯,但非自饮,是像鲍恩仁先前那样,先行向天一举,然后恭恭敬敬的,慢慢洒在地上…… 他藉酒明心,表示出对霍出尘的感谢追思之后,长叹一声道: “我当时实是机缘凑巧,在不由自主下,不知不觉地,捡了便宜,想来有点愧对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诧然接口道: “吴兄怎出此语?此事与司马白老弟,似乎是风马牛毫不干及?” 吴大器道: “我得司马白老弟,是霍出尘深所期许,心中钟爱之人,当时司马老弟,若也在眼前,他必是霍游仙功力转注对象,平添十载修为的侥幸之人,不会是我吴大器了!” 鲍恩仁摇头道: “你无须这样讲,常言道:‘欲除烦恼须无成,每有因缘莫羡人’,司马白绝不会有此侥幸之想,吴兄也千万不可再存甚么愧对之念!” 吴大器点头道: “我知道,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再落言诠,便成矫情,我只说当时事吧,万缕千丝,俱已抽毕,马上就可以与日前互相衔接的了!” 鲍恩仁问道: “功力一经转注,精神气血全枯,霍游仙这回是半丝不假的超世羽化了……” 吴大器颔首道: “他还保持了‘陆地游仙’身分,是聚元调气,作了一遍功夫后,才含笑端坐而逝,逝前有两件遗物,要我代致……” 鲍恩仁接口道: “甚么遗物?要吴兄交给谁呢?” 吴大器首先取出一卷地图道: “这是‘秋水芙蓉剑’失落所在的寒潭地形图,老偷儿认为应该交给江小秋?还是司马白呢?” 鲍恩仁苦笑道: “一个是剑的原主,一个是原主所赠之人,应该给谁,我也无法定论……” 吴大器道: “无法人断,便恁天断,由现在开始,我先遇见谁,便交给谁吧!” 鲍恩仁笑道: “这办法不错,即令交给江小秋,她若有诚意,仍可再度赠送司马白的。” 吴大器又取出一封小柬,递向鲍恩仁道: “这是霍出尘指明交给司马白的!”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八 鲍恩仁接过看时,只见小柬封面写了“七巧真经”四字,他方一愕然,正待问话,吴大器已自说道: “从‘无字天书’变来的平凡‘七巧真经’,已被霍出尘焚去,这是霍出尘自出心裁,手着之物,要我交给司马老弟,彼此留个纪念!” 这封小柬,并未封口,但既是指明交与司马白之物,鲍恩仁便决不展视,仍自交还吴大器道: “吴兄收好,等见司马白时,再复转交,此既费霍游仙心血手着,多半会令司马白老弟,一生受用不尽!” 吴大器见鲍恩仁不看“七巧真经”内容,暗赞对方的君子风度,遂收起小柬说道: “长话短说之下,我已把往事约略说完,如今,‘洞庭大会’已迫在目前,我们那位能幸脱大劫的司马老弟,怎么还不出现?……” 话方至此,“岳阳楼”下,一阵响动,走上几个人来! 鲍恩仁与吴大器,除了注意司马白的踪迹以外,也颇关怀江小秋独追“天蝎童子”之事,如今听得有人上楼,遂双双注目看去,希望来人是司马白、江小秋,或至少有其中之一! 但等人一登楼,鲍恩仁与吴大器,却为之双双失望! 那是在当地江湖中,颇有凶名的“岳阳三鸟”,“金鹰”赵百昌,“银隼”钱万胜,“墨雕”孙化,以及另外一位约四十来岁,面色焦黄,左颊上并有条恶刀瘢的青袍道士。 四人一上酒楼,便立即要菜索酒。 “岳阳三鸟”,是极为凶恶的地头蛇,酒保一见,在眉头暗蹙下,赶快过去奉承,免得稍有迟延,便可能惹他们这几位恶煞凶神,发了脾气,把酒楼陈设,砸个稀烂,并甚或闹出人命! 其他一些知趣识相的当地酒客,也在“岳阳三鸟”和那青袍道士上楼后,立刻结帐离去。 鲍恩仁当然不走,并在以眼角余光,略瞥对方后,向吴大器低声问道: “吴兄,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东西的来历?” 吴大器点头道: “我早来数日,曾对当地情况,略加注意,知道这是可能与‘天蝎四凶’,互有勾结的‘岳阳三鸟’,但那青袍道人,却似外来人物,老偷儿精于易容,你看他焦黄面色,是天生貌态?还是以黄汁涂擦,用这极上乘的化装手段?” 鲍恩仁仍未从正面打量,只用眼角一瞟,便自低声说道: “吴兄,你看这青袍道人的那两只手儿!” 吴大器看了一眼,点头低道: “手掌、手腕,一样焦黄如蜡,看来他是天生如此,并非经过化装……” 他在点头,鲍恩仁却在摇头,嘴角哈笑地,悄然说道: “吴兄,你号称‘鲁班’,确有一双‘妙手’,但缺少两只‘妙眼’,这道人的皮肤,焦而不枯,黄而未透,不单绝非天生,经过化装,他的化装术,还仅通皮毛,根本未到家呢!” 吴大器闻得鲍恩仁这样说法,心中一动,扬眉问道: “老偷儿既看出他经过化装,则这青袍道人会不会和……” 他这“会不会和老弟有点关系?”之语,尚未出口,鲍恩仁已取了些碎银两,放在桌上,作为酒帐,站起身形,准备离去。 吴大器不解鲍恩仁为何突然要走?也只有与他一齐行动,等下了“岳阳酒楼”,方诧声问道: “老偷儿为何离去,我们不等江小秋么?何况‘岳阳三鸟’向与凶邪勾结,或许可在他们的谈话之中,获知一些有关‘天蝎四凶’的特殊消息?……” 鲍恩仁笑道: “我的想法,本与吴兄相同,但在听了耳边的‘曦语传声’之后,便改变原意。” 吴大器道: “哦!居然有人在‘岳阳酒楼’上,对你施展‘蚁语传声’么,此人是谁?他说的是甚么话儿?” 鲍恩仁道: “此人语音生硬,似乎故意做作,尤其细若蚊哼,我一时难以辨别是生人抑或熟人?至于传声之语,则甚简单,只是‘么魔小怪,不足注意,司马白或在君山有难’?” 吴大器惧然道: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到湖边雇船,走趟‘君山’!自你看破那青袍道人曾经易容后,找还打了如意算盘,疑心他就是司马白呢?” 鲍恩仁摇头道: “司马白是高傲万分之人,他若来洞庭赴会,应该光明正大的来,何必辛苦化装,与‘岳阳三鸟’那等第二三流的人物,混杂一起则甚?” 吴大器笑道: “老偷儿说得也是,你认为那青袍道人,是甚么来路?” 鲍恩仁道: “我除了看看出此人曾藉化装,掩饰本来面目外,别无所知,截至目前为止,此人似乎并无甚么特别研究价值!” 说至此处,业已到了码头,鲍恩仁因知吴大器嗜饮,遂雇了一只较大的船儿,厚给船资,命船家多备美酒佳肴,往那宛如水晶盘中青螺一点的“君山”驶去。 由于鲍恩仁出手大方,被船家认为是极难接到的好客人,船家遂在开船之后,进舱禀道: “启禀两位尊客,近日‘洞庭湖’上,颇多江湖人物,途中万一有甚争端,尊客休惊,由我们船家应付,包管不妨事的。” 吴大器笑道: “船家莫要看走了眼,我们也是江湖人,只不过正派一点而已,湖上若是有事,可以为你们担当一二……” 车夫、舟子,久走江湖,均具眼力,船家早就觉得这两位客人,虽极大方,身上也有一种正而不邪的江湖气息流露。 如今再听吴大器这样嘱咐,恭恭敬敬地,垂手应诺! 鲍恩仁道: “船家担心何事?是不是近两日在‘洞庭湖’上,发现了‘天蝎白舟’?” 船家知遇内行,不敢遮瞒地,应声答道: “‘天蝎白舟’是昨日才在‘洞庭’出现。但非固定停泊,乃是到处游驶,尊客放心,‘洞庭湖’面,有八百里方圆,范围极广,我们未必遇得上呢?” 鲍恩仁又取了一块碎银,递给船家作为特别赏钱,并含笑说道: “船家不必故意躲避那‘天蝎白舟’,我们不怕‘天蝎四凶’,便遇上也不妨事!” “天蝎四凶”威镇江湖,船家听鲍恩仁交代自己,无须避免“天蝎白舟”,更知这两位客人,必然大有来历! 就在船家心中有点又怕又敬之际,鲍恩仁又复含笑问道: “船家,我再请教你一件事儿,这两日‘岳阳’‘洞庭’一带,有没有出现一位人长得十分俊挺的年轻的白衣书生?” 船家连受赏赐,正苦无以答报,闻言之下,应声答道: “有,有,那位白衣相公,长得可漂亮了,他约莫在个把时辰前,也从‘岳阳楼’下,雇船前往‘君山’……” 鲍恩仁急忙仔细一问形貌,方知船家所说的年轻白衣书生,竟是江小秋,并非心中所欲探询的司马白。 船家退去,吴大器闻得酒香,馋瘾已发,一面自斟自饮,一面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老偷儿,我们这趟‘君山’,不会白跑,看来即令遇不着劫后重生的司马白老弟,也可以替江小秋姑娘,打个接应!” 鲍恩仁眉心皱结,目光凝注船窗以外的清波,似在想甚心事,对吴大器未作理会。 吴大器诧道: “老偷儿,你在想甚心事?” 鲍恩仁被吴大器这高声一叫,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苦笑答道: “我是在想‘岳阳楼’上耳边所闻的传音密语,究意是谁所发?” 吴大器笑道: “择人专注的传音密语,使第三者无法与闻,自然细若蚊哼,你不是业已说过听不出究是‘生张’?抑或‘熟魏’?此刻,事过境迁,却又伤起这种必无结果的脑筋则甚?” 鲍恩仁道: “我是忽然想起,语音属谁虽不可辨,但在无意之间,却仍有蛛丝马迹可循。” 吴大器问道: “甚么蛛丝马迹?” 鲍恩仁伸手摸摸自己鼻尖,扬眉笑道: “我因作了‘三只手’的买卖,故而极少以本来面目对人,南北东西,随缘萍转,几乎随时皆倚仗自认尚称精妙的易容手段,变换形貌!故而,江湖中,知晓‘鲍恩仁’三字者尚多,但知晓‘鲍恩仁’究竟长得是副甚么佬佬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之人,却不会超过十个……” 吴大器杯中已空,又自行提壶斟酒,并向鲍恩仁点头说道: “我相信你的话儿,这样一来‘岳阳楼’上对你作耳边密语之人,便该有范围了!” 鲍恩仁苦笑道: “不单有范围,范围还极为狭小!但苦的就是我居然在狭小范围里,找不出正确答案!” 吴大器道: “范围小到甚么程度?” 鲍恩仁答道: “小到这传音发话之人,必然熟悉我与司马白老弟结交,并对他十分关切的这段故事!” 吴大器深以为然地,颔首说道: “对,知晓此事之人,数量的确更少,譬如:霍出尘、蔡昌、班小平、花寒玉……” 话犹未毕,突又失声叫道: “咦!奇怪,这些全是死人,他们还会生出‘鬼门关’,再上‘岳阳楼’么?” 鲍恩仁苦笑道: “深知此事的,除了你所说的四个死人之外,还有四个活人!” 吴大器一怔,把举到口边欲饮的酒杯,停了下来,目注鲍恩仁道: “四个活人?那四个活人?……” 鲍恩仁屈指计道: “身带‘黑钩毒蝎’,被司马白所痛恨的柳明珠是第一个,当事人‘圣剑书生’司马白是第二个……” 然后指着吴大器的鼻尖,和自己的鼻尖,缓缓说道: “你是第三个,我是第四个!……” 吴大器一声怪叫道: “死人除外,你我除外,范围小得只剩下柳明珠与司马白了!” 鲍恩仁叹道: “范围再小也没有用,你敢确定是柳明珠?抑或司马白么?” 吴大器道: “是司马白!” 这句相当肯定,而回答得颇为迅速的话儿,有点出于鲍恩仁的意料之外,他目注吴大器道: “吴兄,你这种推断,有根据么?那‘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若是司马白所扮,他为何还要说出‘司马白或在君山有难’之语?” 吴大器道: “我正是从这句话儿上,获得灵感,换句话说,这也就是我的推断根据!” 鲍恩仁看他一眼道: “吴兄请抒高论!” 吴大器道: “要推事理,先立‘假设’我认为不论司马白是否痛恨柳明珠?那位柳明珠姑娘,必对司马白十分有情,鲍兄请衡断一下,这‘假设’能否成立?” 鲍恩仁笑道: “咦,你叫我鲍兄,不叫我‘老偷儿’了?无须衡断,你的这项‘假设’,绝对可以成立!” 吴大器笑道: “女孩儿家多半比男子痴情,尤其眼高于顶,轻易不肯假人词色,真有绝代容光的巾帼英雄,一旦对人生了爱苗,必更天昏地黑,海枯石烂地,爱得异常强烈!那青袍老人若是柳姑娘,既知司马白有难,早就不顾一切艰险,奔往‘君山’,与心上情郎,同生共死,不会坐在‘岳阳楼’上,与‘岳阳三鸟’饮酒,并以‘蚁语传声’,向你说甚‘司马白在君山有难’的风凉话么?” 鲍恩仁静听完,表示完全同意地,向吴大器一挑拇指说道: “高明,的确高明!吴兄讨论,析理入微,推情极细,我也觉得那‘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不是柳明珠了!” 吴大器颇为得意地,举杯微饮,并尝了一箸船家特制奉客的“洞庭醉鱼”,含笑又道: “可能人物只有柳明珠,司马白既你我,如今四去其三,岂非不必再猜,就可确定那青袍道人便是我目睹他惨遭劫数,偏偏能死里逃生的‘圣剑书生’司马白么?” 鲍恩仁皱眉道: “若是司马老弟已来赴会,他何必‘岳阳楼’上骗我?” 吴大器笑道: “我也考虑及此,结论则为司马白老弟定非恶意欺骗,可能是种善意谎言?……” 鲍恩仁怪叫一声,苦笑说道: “平日我自诩善度人情,精于推理,今日看来,要把这‘推理专家’四字,让给你了!请教专家,甚么叫‘善意谎言’?” 吴大器道: “我认为司马老弟可能有两种用意,第一,他定对‘岳阳三鸟’弄甚狡猾,或把这与‘天蝎四凶’声气相通的地头蛇们,有所利用,生恐我们不悉内情,多言愤事,才把我们设法支走……” 鲍恩仁“嗯”了一声,点头说道: “有此可能,想不到别来数月,司马老弟竟油头滑脑学得象个老江湖了!” 吴大器亦颇感慨地叹道: “江湖一染缸,清白难久彰,白者能变黑,黑者能变苍!……。” 鲍恩仁白他一眼道: “推理专家莫发感慨,请继续推理,你既说第一,必有第二……” 吴大器道: “第二是司马白老弟可能已知江小秋姑娘,独追‘天蝎童子’、‘君山涉险’之事,偏又分身乏术,左右为难,才故意说他自己有难,善意地骗骗我们两个老头儿湖上催舟,代他作次护花使者!” 鲍恩仁连连点头道: “真是专家,越推越合情理……” 语音顿处,目光一注远方,双眉微挑,“哼”了一声道: “不论那青袍道人,是否司马白老弟所扮,他也不会说谎,‘君山’果然有事!” 吴大器随着鲍恩仁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两件引人注意的事物! 物是一艘船一艘纯白色的,奇形的船,泊在距离“君山”,约莫二三十丈以外。 事是因距离尚远,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两条人影,在“君山”岸边,虎跃龙骧,正作恶斗! 吴大器手指那只白色奇形大船,向鲍恩仁轩眉说道: “我虽今日初见,也知道这就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点头道: “正是,我们如今要作一决定,就是从‘天蝎白舟’旁冲过,直驶‘君山’,看看那两条恶斗人影,究竟是谁?抑或不找麻烦,避开这只‘天蝎白舟’,略为绕道?……” 吴大器双目之中,精茫微闪说道: “鲍兄,你知不知道小弟何以被江湖人物,赐享‘鲁班’之号?” 鲍恩仁道: “当然知道,吴兄除了心细手巧,喜制各种精密之物,还得过一柄‘五丁宝斧’,和三招‘鲁班斧法’……” “我这三招‘鲁班斧法’,确极精微,比起甚么‘程咬金的三斧头’来,要高明多了,只不过因内力不够,自知藏拙,才极少施展而已!” 鲍恩仁忽然想起一事,扬眉笑道: “吴兄如今既得霍游仙转注功力,等于面壁十年,这三招斧法,有沉雄内力支持,该在江湖中发发威风了吧?” 吴大器道: “鲍兄命船家催舟,不必绕道,若是有人生事,我例取出‘五丁宝斧’,发发利市,把这只江湖侧目的‘天蝎白舟’,替欧阳纶生生劈碎!” 这时,那船家因见“天蝎白舟”挡在前面,遂把船行速度,慢了下来…… 鲍恩仁不等船家进舱请示,便向舟尾发话,高声笑道: “船家莫存顾忌,依尽直驶‘君山’,我们要赶去看看是何人?并为了何事?在岸边相斗!” 那船家虽对远远白色大船,颇有忌惮,但看出鲍恩仁与吴大器也是江湖异人,并出手大方,赏赐甚丰,遂“喏喏”连声,不变航道,提心吊胆地,摇着橹儿,催舟直驶! 船行渐近,看得分明,那只白色大船的船头船尾之上,各漆着只巨蝎,尾钩乃是白色,吴大器知道“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等所养毒蝎,是以尾钩色泽,分为“红、黄、蓝、白”,作为认别,遂在看清船头船尾均漆的“白钩毒蝎”后,点头说道: “果然不错,这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横行江湖的那只‘天蝎白舟’……” 谁知他正在确定自己猜对之际,鲍恩仁却突然摇头说道: “吴兄,在远处看,我本来也以为是‘天蝎白舟’,但到了近前,这看法却发生动摇!” 吴大器大为惊奇地,指着船尾船头的“白钩毒蝎”图样,皱眉说道: “鲍兄,你……你认为这不是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道: “大致看来,当然是‘天蝎白舟’,但欧阳纶这艘船儿,久走江湖,部份武林人士,已对它耳熟能详,眼前此舟,似乎与传统中的,有两点不大一致?” 吴大器道: “我对这些江湖掌故,远不如鲍兄熟悉,倒要请教一下,是那两点不一致呢?” 鲍恩仁道: “欧阳纶爱炫富有,自奉极奢,‘天蝎白舟’之上,无论日夜,均灯火通明,仆从如云,笙歌缭绕,如今这艘船上,却一无丝竹二无灯火,寂寂沉沉不见人……” 吴大器“哦”了一声,有点不以为然地,含笑说道: “这第一点不一致之外,似乎可以解释:欧阳纶人若离舟,便无须再摆排场,那些仆从姬侍,也可各取所适,偷偷懒。” 鲍恩仁笑道: “吴兄解释得虽略牵强,却也不无可能,我再说第二点吧吴兄看见那根高高桅杆,‘天蝎白舟’的桅杆杆顶,一向飘扬一面长幡,幡上书写斗大‘欧阳’二字,眼前白舟,却无此物,只在桅杆顶上多了一只不知内贮何物的两大木桶,看去十分怪异!” 吴大器对于鲍恩仁所下的第二点,无法解释,遂指着船头船尾的蝎形图样问道: “鲍兄若认为这不是‘天蝎白舟’,则这两只‘白钩毒蝎’,又作何解?” 鲍恩仁笑道: “我并未认定这艘船儿,不是‘天蝎白舟’,只因看去有两点相异之处,才想研究研究!” 吴大器双眉轩处,向远方略一注目,不禁瞿然叫道: “不能再研究了,在君山动手之人,越斗越离岸边越远,我们再若去迟,可能便难于寻找!……” 话完,起身出舱,挥动衣袖,向舟后水面,拂了两拂! 吴大器自获“陆地游仙”霍出尘功力转注后,内劲方面,果然异常雄浑,与前判若两人,这一拂袖之下,舟尾水花狂卷,所乘船只,像只箭头般,疾标而出,加快了不少速度! 这种惊世骇俗的神奇表现,使船家又惊又喜,以为遇仙,越发毫无顾忌地,把橹儿舵儿,掌得稳稳! 鲍恩仁自然不能让吴大器一个偏劳,也在船的另侧凑趣。 但任凭他们以内力催舟,用最快速度,赶到“君山”,业已不见了打斗之人踪迹! 吴大器向鲍恩仁发出一声苦笑,鲍恩仁遂对船家说道: “船家请在此稍等,我们到岸上办点事儿,一个时辰左右,定会回来!” 船家陪笑道: “客官尽管请便,慢说个把时辰,便等上半日,又有何妨?人不回来,船不会走!” 鲍恩仁喜爱这船家相当上路识趣,又抛过一块碎银,便与鲍恩仁飘身上岸。 上岸以后,鲍思仁先不追人,却向岸边的一些凌乱脚印,仔细注目! 吴大器道: “鲍兄想从这些脚印中,看出打斗双方的身分来么?” 鲍恩仁仍在边自注目,边自扬眉答道: “身份虽看不出,但我看出打斗双方,一个内力甚雄,一个轻功极俊……” 吴大器向岸上一种极为清晰的大型脚印,一种淡得若非仔细注目,几难发现的较小脚印,看了两眼,点头笑道: “鲍兄神眼,果然看得有理,但你不妨试加推论,其中有无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毫不加思索,好似胸有成竹地,便自应声答道: “没有!” 他答得这样干脆,倒弄得吴大器有些不解起来,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是否根据我们推断‘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便是司马白老弟,才猜测这地上的两种脚印,并无……” 鲍恩仁摇头道: “那‘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究竟是谁?仅凭推理,怎可断言。我是因为曾与司马白老弟,共同行止了一段时间,平素观察力量,也尚称仔细,才看得出这两种脚印中,大的比司马白壮大,小的又比司马白纤小。” 吴大器皱眉道: “司马白老弟生得秀里秀气,是副标准美男子,俏书生的身材,则这双比他纤小,留痕不深,显然轻功极俊的脚印,应该属于女子所有!” 鲍恩仁点头道: “小弟完全同意,正因花寒玉已死,柳还珠不知,也不会这样凑巧地,来赴‘端阳洞庭之会’,故而进一步可以把这女子的身分,确定为柳明珠,或江小秋的二者之一……” 吴大器目光微转,想了一想,突然笑道: “假如以鲍兄的这种两分法,作为论据,进一步地加以推理,似乎又可归纳出单一对象,确定为柳明珠了!” 鲍恩仁笑道: “吴兄如何立论?” 吴大器道: “假如是江小秋姑娘,则根据她在‘岳阳楼’上,剑劈‘黄钩毒蝎’,立追敌踪的已知情况,似可判定她的对手为‘天蝎童子’卫权!” 鲍恩仁道: “相当合理……” “但卫权号称‘天蝎童子’之故,便因身材矮小,另一只脚印,既甚壮大必不是他,因而可以反过来猜测,他的对手,也不是江小秋了……” 他正说得头头是道之际,鲍恩仁突然微侧身形,伸手一指道: “吴兄你看……” 吴大器随着鲍恩仁的手指看去,只见约莫三十来丈以外,有个白衣书生以极快步履,奔向岸边,但所见白色儒衫,似已污秽,染有不少血渍! 由于距离尚远,任恁鲍恩仁与吴大器的目力再好,也无法看清究竟是这白衣书生自己受了重伤?抑或染的是旁人之血? 鲍恩仁因未见过江小秋的男装形象,遂向吴大器问道: “吴兄,这是不是你在‘岳阳楼’上相遇之人?” 吴大器只觉身形颇象,面貌却无法看清,遂试探性的略提真气,高声叫道: “江姑娘……” 既已提了真气,自能传声及远,但那白衣书生,却连理都不理,只在岸边解下一只梭形小舟,便纵入舟中,荡浆而去。 吴大器道: “这白衣书生定然不是江小秋姑娘,否则,她定必向我追问司马白的死讯!鲍兄,我们且向他出现的山脚之处,搜一搜着,他满身血渍,定经打斗,或有什么蛛丝马迹?……” 鲍恩仁正在点头,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时近端阳,‘洞庭湖’上的怪事多了,难道这白衣书生,竟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么?” 这时,吴大器也看出蹊跷原来那满身血渍的白衣书生,独驾小舟的所行方向,竟是直对湖中那艘“天蝎白舟”驶去。 鲍恩仁与吴大器四目遥注,见那白衣书生把小舟驶近以后,竟飘身纵上了“天蝎白舟”。 吴大器苦笑道: “此人既然敢上‘天蝎白舟’,多半便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我们且再看看舟上会不会起争斗!” 那白衣书生应该便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或其手下人物,否则,只要争斗一起,便属敌气同仇,不论那白衣书生究竟是谁?吴大器与鲍恩仁也会立即赶去,替他打个接应。 就在吴大器与鲍恩仁聚精会神地,凝目注视之际,怪事再度发生! 在“天蝎白舟”西南方约莫六七十丈以外,从漠漠水云中,又出现了一艘巨型白舟! 约莫百丈的距离,虽然太远,但因那艘巨型白舟的全船灯火通明,到也约略可辨。 船头、船尾均有图样,但看不清是否“蝎子”?以及尾钩泽色? 桅杆飘有长幡,幡上书有字迹,但也看不出是否“欧阳”两字? 总而言之,若从外型看来,远的那艘白色巨船,比近的这艘白色巨船,因桅杆顶上,多了飘扬长幡,竟更像“天蝎秀才”欧阳纶横行江湖的“天蝎白舟”! 更妙的是,远的那只白舟,才一出现,近的这只白舟,便立即起锚,转舵追去! 吴大器目注鲍恩仁,眉头紧皱道: “鲍兄,‘天蝎白舟’也闹双包,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明日便是端阳,‘洞庭湖’上,会不会弄出两个司马白呢?” 鲍恩仁苦笑道: “我也莫明奇妙?简直可以说被弄得满腹疑云,一头玄雾!” 吴大器指着那两只一前一后渐行渐远的白色巨舟,扬眉问道: “我们要不要追?” 鲍恩仁摇头答道: “吴兄请看,它们走得多快?我们这种单橹小船,只宜在岸边游湖赏景,纵然船家技好,不畏风波,也无法追得上呢!” 说至此处,双眉微扬笑道: “但既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回,吴兄刚才之议,我到赞成,不妨去往那满身血渍的白衣书生的出现之处看看。” 鲍恩仁既赞同此议,吴大器自然便与他一同走往三十来丈以外的那片山脚。 果然,才到山脚,便发现了情况…… 鲍恩仁与吴大器才一转过山脚,便相顾一怔,止住脚步,鲍恩仁手指一片树林,皱眉说道: “吴兄,你嗅出蹊跷没有?这片树林之中,有好重的血腥气息!” 吴大器点头道: “我闻见了,我们进林看看!” 这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深知林内右有藏敌,则凶险必甚,否则,也不会把“追敌入林”,列为江湖禁忌之一! 如今,他们虽见白衣书生已去,入林之时,仍极谨慎。 他们不是并肩闯入,而是一前一后,前面的吴大器,注意前、右两方,后面的鲍恩仁,注意左上两方,这样一来,除非敌人是从地底冒出以外,那一方若有情况,他们也会及时发觉。 这措施,并未经过磋商,他们完全靠的是互相一对眼神便懂心意的高度默契。 行约丈余,未遇埋伏,林中倒出现了一片两三丈方圆空地。 空地上血污狼藉,躺着三具人尸! 江湖人物,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有的为情,有的为义,整日都在刀头喋血,剑底飞魂,区区三具人尸,似乎并不值得使吴大器、鲍恩仁等经多见广之人惊异。 但他们见这三具尸体,却均心神微辱,有点相顾愕然? 吴大器与鲍恩仁又惊又愕之故,是发现这林中的三具死尸,有三个特点: 第一,三人全是女的。第二,三人都顶上光光,没有头发。第三,三人身上都穿了一件极为触眼,看上去有种怪异感觉的蓝色缁衣。 吴大器眉头一皱,在尸前数步之外,便驻足侧顾,鲍恩仁道: “鲍兄,你比我在江湖中走动时间较多,所接触的范围也广,知不知道这三个身着怪异缁衣的尼姑来历?” 鲍恩仁突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一面注目往附近树上打量,一面向吴大器说道: “吴兄,请特别加强警戒,我们先看看清楚,附近有没有蝎子?” 这位江湖经验特别丰富的盖代神偷,业已由蓝色缁衣,想到了“天蝎尼姑”身上。 但吴大器与鲍恩仁用尽目力,搜遍四周,也未发现半只意料中的“蓝钩毒蝎”踪迹。 吴大器方对鲍恩仁摇了摇头,突又面色微变,目注自己等适才来路方向…… 因为,他的功力,如今已远高于鲍恩仁,突然听出极细、极微,令人几难辨识的步履声息! 仅从这种步履声息之上,已可知悉,来人不凡,定属一流高手。 果然,微风飒然,这片林中小空地上,立即出现一人…… 又是一个尼姑,也穿的是一件色泽极为诡异的宝蓝缁衣。 年龄由于是光了头顶的比丘尼,难于估计,约莫是三十三四模样? 貌相十分美丽,但那一双桃花眼中,不时流射水汪汪的目光,遂显得太以妖冶?! 手中,持着一柄蓝色拂尘,蓝色缁衣胸前,似乎绣了七只图案奇异花朵,但若仔细看去,可以发现是七只有时会微微蠕动的轻巧功力,根本不必问了,这才是司马白不共戴天的深仇之一,“天蝎四凶”中的“天蝎尼姑”。 “天蝎尼姑”到了林中空地之上,目光先注地下人尸,然后才对吴大器、鲍恩仁,略一打量,淡淡问道: “人是你们杀的?” 吴大器因不愿与“天蝎尼姑”这等人搭讪,遂退后一步,由更擅辞令的鲍恩仁答道: “不是,我们也是刚到。” “天蝎尼姑”嘴角微披,以一种高傲不屑神色,“哼”了一声说道: “嗯,凭你们这两个糟老头子,大概也杀不了我的门下?……” 语音至此略顿,柳眉双蹙,自言自语地,诧然又道: “八方豪俊,齐集‘洞庭’,死了几个门下,不足为奇,但她们每人带了七只,一共有二十一只‘蓝钩神蝎’,却去了何处?” 目光转处,睦看鲍恩仁问道: “你们有没有看见是何人杀了我的门下?有没有看见我的‘蓝钩神蝎’?” 鲍恩仁摇头道: “我已说过,我们是嗅得血腥气息,好奇寻来,刚刚到此,甚么也没看见!” “天蝎尼姑”目中的水汪汪冶荡目光,突然转为凶厉,刚把手中蓝尾长拂,略一摆动,又像只狗般用鼻连嗅! 她像是嗅出甚么气味,遂暂时不理吴、鲍二人,循味走到了空地一角…… “天蝎尼姑”的目光,停留在一株大树之前,树脚的泥土,似乎新近翻过? 她半为搜索,半为炫功示威地,伸手虚空一推,便以内家暗劲,把那株大树,推得连根翻倒! 大树既倒,树根下现出窟窿,其中果然掩埋了大大小小不少蝎子! 蝎子被埋,当然已死,并每只蝎子的尾钩,都已被人折断取去! “天蝎尼姑”脸色大变,双眉深蹙地,想了一想,转身对鲍恩仁问道: “你们这两个糟老头儿,知不知道我的身分?” 鲍恩仁笑道: “你这副打扮,等于是块活招牌,在江湖中稍微走动之人,谁不知道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尼姑’?” “天蝎尼姑”道: “既然知道我的身分,应该立即自行了断,还要等我来动手么?” 鲍恩仁问道: “了断甚么?” “天蝎尼姑”道: “你们看见了不应该看的事儿,替我双双自行挖掉眼睛,并割掉舌头,免得向江湖泄漏,倘若不愿变成盲哑,便干脆一些,来个自尽而死!” 鲍恩仁微微一笑,先伸手指指头发,又摸摸自己胡子…… “天蝎尼姑”倒被他这种动作,弄得有莫名其妙起来,“咦”了一声问道: “这是何意?” 鲍恩仁道: “我们既有头发,又有胡子,不是你的门下,你凭些甚么……” 话犹未了,“天蝎尼姑”已听懂鲍恩仁的语意,接口问道: “你们既已知道我的身分,还敢反抗?莫非不怕‘七蝎搜魂’之惨?” 鲍恩仁伸手指着那树脚窟窿中,所埋的大堆蝎尸,故意刺激对方地,摇了摇头,怪声怪气说道: “以前,我们真还以为‘天蝎四凶’,真有多大名堂?如今一见……” 话犹未了,“天蝎尼姑”面色微沉,自鼻中冷冷“哼”了一声! 就在她这一“哼”之下,有只毒蝎,便从她所穿宝蓝缁衣上,离衣而起,神态狞恶慑人地,向鲍恩仁凌空飞来! 吴大器生恐鲍恩仁无法应付,正待出手,鲍恩仁却轩眉笑道: “吴兄慢点出手,区区一只毒蝎,恐怕还不敢接近我这老偷儿呢?……” 说至此处,那只毒蝎果在距离鲍恩仁三尺以外,便不再进,自行坠落在地! 吴大器想起鲍恩仁会在“水月大会”之上,偷到过一粒专克各种蛇蝎的“押忽大珠”,遂微微一笑,不再替他担心。 那只把蓝色尾钩翘起老高,发威飞来的毒蝎,如今竟倒拖蝎尾,威风尽杀的,慢慢爬了回去。 因为毒蝎无翼,本不会飞,是靠“天蝎尼姑”缁衣抖动之力射出,落地后,畏怯“押忽大珠”气味,不敢向前,只得瑟缩而退,向它主人爬去。 但它主人“天蝎尼姑”,却嫌这只毒蝎丢了她的脸面,右足顿处,毫不怜惜的,把蝎儿踩成了一滩蝎酱! 鲍恩仁道: “天蝎尼姑,你仅驱一蝎,无法搜我之魂,还是把你身上那些蝎子,统统放出来吧!” “天蝎尼姑”不是傻瓜,知道对方身上,必然带有甚么克毒异宝,一蝎既告无功,十蝎百蝎,也是白费,遂冷然喝道: “老匹夫休要嚣张,我不用神蝎,一样成功,你就尝尝我的‘蝎尾抓魂手’吧……” 鲍恩仁冷笑道: “‘蝎尾抓魂手’也未必够看了!‘天蝎神君’蔡昌的一身功力,比你如何?他还不是……” “天蝎尼姑”等不及他的话完,便向鲍恩仁急急接口道: “我正在找蔡大哥,你……你是不是见着他了,他如今人在何处?” 鲍恩仁摇头道: “人没有了,魂在阴曹地府,大概因生平作恶太多,业已报应昭彰,下了‘阿鼻地狱’!” “天蝎尼姑”一怔道: “你是说我蔡神君大哥,业……业已……” 鲍恩仁笑道: “你这人怎得笨得画人儿定要画出肠来?好,你得明白吧,‘天蝎神君’蔡昌恶贯满盈,不知自量,竟敢以卵击石,业已死在我老人家的‘九天九地神仙掌’下!” 吴大器听鲍恩仁信口开河,说得神气活现,煞有介事,不禁为之失笑! “天蝎尼姑”闻言,向鲍恩仁盯了两眼,意似不信地,摇头说道: “我不信蔡大哥会死在你手,仍要以‘蝎尾抓魂手’,来领教领教你‘九天九地神仙掌法’!” 一面说话,一面右腕微伸,五指摄紧,略一目钩,便成了蝎尾毒形状,手儿自腕以下,也渐渐呈现了淡兰色泽!鲍恩仁哪里会甚么听来蛮吓人的“九天九地神仙掌”,深知“天蝎尼姑”的“蝎尾抓魂手”一飞,自己纵然不被抓了魂去,也非弄得灰头土脸不可! 故而他极识时务地,见好就收,并装出一副傲然神色,把嘴角微披说道: “吴兄,好朋友应该分享光荣,我杀了‘天蝎神君’,就把这‘天蝎尼姑’,留给你来漏漏脸吧……” “天蝎尼姑”冷笑道: “你们两个老匹夫妄自嚣张,今天反正是死定了,谁先送命,都是一样” 右手一翻,“呼”然发掌! 她这“蝎尾抓魂手”,果然厉害,不单掌风极劲,并还含蕴着一种奇腥气息! 这时,吴大器已抢步上前,袍袖挥处,与“天蝎尼姑”硬碰硬的接了一掌! 奇腥气息,首被微带热力的“罡气”化去驱散,内劲方面也谁都不会胜谁,成了铢两悉称之势! 直到此时,“天蝎尼姑”方知对方确有实学,心内微惊,目注吴大器道: “老匹夫你炼的是那门功力?” 吴大器道: “‘九天九地神仙掌’!……” “天蝎尼姑”一怔,皱眉说道: “风闻‘九天九地神仙掌’,是,‘陆地游仙’霍出尘的独门功力,怎么会者这多?你们两个老匹夫,到底谁会……” 吴大器索性替鲍恩仁吹嘘,不等“天蝎尼姑”说,便接口笑道: “我们两个,都练的是‘九天九地神仙掌’,不过我的功力,比他差了三成,他的火候,则约莫可以与‘陆地游仙’霍出尘,互相伯仲!” 他们一吹一唱,真把“天蝎尼姑”吹得有点心中微怯,暗暗伸手拿下了刚刚发掌震树时,插向腰间的蓝尼云拂!她刚击出了上蕴奇毒的蓝尾云拂,一道寒光,突然迎面飞到! “天蝎尼姑”依仗自己这一云拂长尾,是用人发特制,不畏刀剑,遂冷笑一声,抖手向寒光郑去! 谁知道那道寒光,竟是活的,长尾云拂卷时,它也往回倒卷…… 互相卷纠,一夺一扯之下,“天蝎尼姑”不畏刀剑的云拂长尾,居然扫数断却,落了一地! 另一道寒光,则似条灵蛇般,回到了鲍恩仁的手上! “天蝎尼姑”不知鲍恩仁用的是轻过吴大器匠心改造,能发能收的“寒犀匕”,还以为这千千瘪瘪,像只老鼠的瘦老头儿,真有甚么宛若“神仙”的通天本领?…… 云拂长尾难禁“寒犀匕”绝纪锋芒,一断之下,“天蝎尼姑”真吓了一跳,生恐人家就势追袭,赶紧提气飘身,一退丈许。 鲍恩仁故意加以椰揄,收起那柄“寒犀匕”来,抚掌狂笑说道: “名满天下的‘天蝎尼姑’,居然一招就逃,可见‘九天九地神仙掌’,足称举世无敌!” “天蝎尼姑”红云满面,又羞又怒地,一挫银牙,厉声叱道: “狂妄老匹夫,谁怕你们?我是因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缠,明日在‘洞庭湖’面,再取你们狗命!” 语音落处,不等鲍恩仁再加奚落地,对她答谈,便身形一转,蓝衣电飘,隐入林木深处! 鲍恩仁目送“天蝎尼姑”身形隐后,方叹了一口气儿笑道: “想不到这个妖尼,竟对我们连吹带唬,吓得跑了!” 吴大器与“天蝎尼姑”硬拚一掌,并未吃亏,不由信心大增地,扬眉说道: “其实真要大家拚命,我们也……也……也未必怕她!……” 鲍恩仁笑道: “内力方面,吴兄或许足可抗衡,但这妖尼的毒辣花样多呢,就拿她那根‘七煞消魂云拂’来说,便有不少英雄豪杰,莫名其妙地,饮恨殒身其下!” 吴大器也知鲍恩仁说的乃是实情,遂边自点头,边自笑道: “这妖尼大概时运不济,触了霉头,她决想不到鲍兄脱手而来的,竟会是柄锋芒绝世的‘寒犀匕’,才用拂尘卷缠,把件厉害无比的惯用杀人兵刃,被你削断!” 鲍恩仁笑道: “说来这桩功劳,还该记在吴兄的‘鲁班妙手’之上,若非你把‘寒犀匕’弄得能发能收,我又怎舍得向那妖尼脱手掷出去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有所动作,是选了一处较松地面,在低头挖坑…… 吴大器道: “‘天蝎妖尼’已走,鲍兄还挖坑则甚?想要埋谁?……” 鲍恩仁向散落满地的蓝色拂尘尾,伸手一指,扬眉答道: “这大篷蓝色拂尾,具有剧毒,若不深埋三天,任其随风飘散,纵或不致害人,也必然成为多兽之害!” 吴大器“呀”了一声,目注吴大器道: “游侠江湖,泽及禽兽,鲍兄到着实具有菩萨心肠……” 一语方毕,忽又想起一事,俯身帮助鲍恩仁掩埋那蓝色拂尾,并皱眉说道: “这样看来,那杀死三名小尼姑,染得一身血污的白衣书生,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否则,他们同属‘天蝎四凶’,怎会自相残杀……” “残杀”二字,刚一脱口,鲍恩仁便截断吴大器的话头,接道: “不,恰好其反,由于这林中所见,我到认定那白衣书生,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 吴大器深为不解,向鲍恩仁看了一眼,皱眉愕然问道: “鲍兄从何立论?” 鲍恩仁此时已把林中散飘蓝色拂丝,集于一处,忽又叹了一口气儿,将所挖土坑,再予加强扩大。 吴大器向那三具女尼尸体,瞄了一眼,对鲍恩仁含笑问道: “鲍兄是动了仁念,想把她们也加以掩埋,免得被野狗乱啃?” 鲍恩仁点头叹道: “祸福可能变顷刻,青山何处不埋人?江湖凶险,无限风波,或许不消多久,我们也尸横气绝,希望有人能为我们掩埋遗骨……” 这几句儿,却也勾起吴大器的无穷感慨,边自帮手挖坑埋人,边自苦笑说道: “鲍兄说得也是,修为高深如‘陆地游仙’霍出尘,无常一到,还不是盖代英雄,立化南柯梦境,要我来替他收拾遗蜕!” 鲍恩仁想起自己尚未回答吴大器有关“天蝎秀才”欧阳纶的身分之问,遂微笑说道: “吴兄刚才问我以何立论,肯定那满身血渍的白衣书生,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 吴大器道: “洞庭盛会,就在明日,侠义道与凶邪人物,必然泾渭分明,各谋团结,‘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之间,怎么会同室操戈?……” 鲍恩仁道: “吴兄有所不知柳明珠在‘太湖’初救司马白时,会仗恃‘鸟钩蝎毒’,逼迫欧阳纶作了一桩承诺,在‘洞庭大会’之前,欧阳纶要杀了‘天蝎尼姑’,或是夺走她那极厉害的‘蝎尾猬毛鞭’,和破了她的‘天尸气功’……” 吴大器听得颔首说道: “原来欧阳纶曾向司马白老弟,既柳明珠作过这种承诺,则那白衣书生,真有点像是欧阳纶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边自用脚踩紧所掩坟土,边自皱眉又道: “鲍兄,我也闻得江湖传言,‘天蝎尼姑’所炼‘天尸气功’,既‘蝎尾猬毛鞭’,厉害阴损无比,但刚才动手之时,这一种功力和一种兵刃,却怎么都未见她使用?难道……” 吴大器的话儿虽未说完,但那“难道”二字以下的语意,却已显然,就是“难道她的‘蝎尾猬毛鞭’已被‘天蝎秀才’夺走,‘天尸气功’也被欧阳纶所破不成?” 鲍恩仁略一寻思,连连摇头,脸上神色也逐渐沉重起来! 吴大器讶道: “鲍兄摇头则甚?” 鲍恩未答所问,反而向吴大器问了一句话儿,他问的是: “吴兄,假如你抓住一条毒蛇的尾巴,最好的处理办法,却是甚么?” 吴大器不必深思,应声答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立刻砸碎这条毒蛇的头,否则,岂不遗害自己?” 鲍恩仁笑道: “吴兄所答,是极为正确的唯一答案.我再问你,‘天蝎秀才’欧阳纶会不会比你笨呢?” 吴大器仍是应声答道: “论手艺,既专门知识,他不可能精于我,但若论心机谋略,这种成名凶邪,必然比我聪明百倍!” 鲍恩仁道: “好,根据吴兄的答案,‘天蝎秀才’想杀‘天蝎尼姑’,只消出其不意,突然下手,反而容易,想夺她的‘蝎尾猬毛鞭’,破她的‘天尸气功’,却甚为难!倘能破其功,能夺其鞭,欧阳纶也必趁势把‘天蝎尼姑’杀掉,决不允许她有活下去的机会,再作任何反噬!” 吴大器道: “成立,成立。鲍兄的推论,完全合理成立!但经你这一分析,‘天蝎尼姑’刚才对我们未用‘天尸气功’,既‘蝎尾猬毛鞭’之故,并非客气,只是为了掩饰!” 鲍恩仁道: “对,毛病出在你那一记‘九天九地神仙掌’上,表现了极高功力!‘天蝎尼姑’若有把握,杀却我们灭口,她必无所不用具极,但一没有把握,她便索性一走了之,藉加掩饰!” 吴大器皱眉道: “这样说来,‘天蝎尼姑’与‘天蝎秀才’之间,有了勾结,至少也有了默契?” 鲍恩仁叹道: “同属‘天蝎四凶’,均是丘之貉,他们之间,有甚勾结默契,也委实绝非意外!” 吴大器道: “如此分析,那白衣书生又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 鲍恩仁失笑道: “此事颠颠倒倒,颇为有趣,起初以为他不是,然后以为他是,最后又认定他不是,但在这是是非非之间,却发现必有一桩重大欺骗,与恶毒阴谋,藏在这群凶邪之间!” 吴大器道: “欺骗的对象和阴谋的日标,莫非都是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笑道: “除了他还会是谁?根据已知各事,我倒又可以作一项大胆假设……” 吴大器笑道: “鲍兄的推理术,快追上你的肢箧技,小弟愿闻高论!……” 鲍恩仁道: “明日便是端阳,洞庭湖面之上,有桩武林盛会,大会主体的‘圣剑书生’司马白,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有不共戴天之仇,两人之间,必有一场石破天惊的龙争虎斗……” 吴大器皱眉道: “刚刚赞你聪明,鲍兄怎又说些痴话?这是书人皆知的必然之事,算得了甚么假设?甚么推理?” 鲍恩仁失笑道: “吴兄莫要性急,听我说将下去,这场恶斗结果,欧阳纶若胜,他心狠手辣,决不容人,司马白一遭惨死,万事俱休……” 吴大器听不下去,仍然插口说道: “司马白老弟为父母报仇,为江湖除害,至孝大义,足感天地,应该百灵呵护,鬼神佑之,我不信冥冥彼苍,竟如此懵懵?” 鲍恩仁笑道: “但‘天蝎秀才’欧阳纶若是不胜,花样就会来了……” 吴大器他听出鲍恩仁的语气,不禁颇为高兴地,扬眉问道: “你能猜得出那毒辣无伦的‘天蝎?悴拧费袈冢嫘┥趺椿ㄑ俊?br />  鲍恩仁苦笑道: “江湖阴谲,千奇百怪,我又不是欧阳纶肚内蛔虫,怎知他起甚阴谋?用甚毒计?只不过能从已知状况中,推测出对方必会使用的一种花样而已。” 吴大器也有觉,皱眉问道: “鲍兄,你所推测的花样,是不是与‘天蝎尼姑’有关?” 鲍恩仁道: “不是有关,就是利用‘天蝎尼姑’,欧阳纶于挫败之余,向司马白老弟,展示一根‘蝎尾猬毛鞭’,并从‘天蝎白舟’舱中,推出一个倒绑双手的‘天蝎尼姑’,声称她‘天尸气功’已被……” 吴大器闻先知后,触类旁通地,惊出一身冷汗,接口说道: “其实,欧阳纶所展示的‘蝎尾猬毛鞭’,乃是假物,真正的杀人凶物,可能正紧握在‘天蝎尼姑’的倒绑双手之中,而她那阴损厉害无比的‘天尸气功’,却不单未破,反而凝足十二成地,张口即可喷发!” 鲍恩仁颔首笑道: “你我两心相同,吴兄认为这花样阴不阴毒?厉不厉害?司马白老弟更是忠厚君子,他上不上当?倒不倒楣?在接近‘天蝎尼姑’后,还有没有侥幸,可能?……” 吴大器摇头道: “在‘天尸气功’的迎面猛喷,‘蝎尾猬毛鞭’的当头痛击,又在得胜疏神,未加戒备之下,慢说司马白老弟,或是你我,便换了‘陆地游仙’霍出尘来,也一样无法侥幸!……”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向鲍恩仁看了一眼,扬眉叫道: “鲍兄,猜得出‘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的这种勾结花样,只是智慧表现,若能破得了他们这种无耻恶毒谋,才有实际价值……” “哈哈!”鲍恩仁笑了一声,脸上现出一种极有自信的神色,应声答道: “容易,容易,要破解‘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的这种合谋毒计,真是易如反掌折枝……” 吴大器有点不信地,“哦”了一声,眉峰微蹙问道: “会容易么?我怎么想来想去,仍觉得对方这种花样,恶毒无踌,不易破解!” 鲍恩仁笑道: “怎会不容易呢?我们只要把这项推测,先向司马白老弟说明,明日他与‘天蝎秀才’欧阳纶交手之后,若是当真出现这种情况?他便佯作不知,故作接近‘天蝎尼姑’,却以劈空劲气,猝然出手,或把我这可以伸缩的‘灵犀匕’拿去,藏在袖中一用,岂不立可报却父母深仇,并使欧阳纶弄巧成拙,空自贻笑,甚至会羞愤得当众自绝了么?” 吴大器笑道: “计是好计,这就叫‘将计就计’!但如此一来,我们必须在明日之前,找着司马白老弟,和他仔细研究不可!” 鲍恩仁道: “找他还不容易!我们回‘岳阳楼’!” 吴大器与鲍恩仁一面举步出林,走向江边,一面含笑问道: “鲍兄如此认定那与‘岳阳三鸟’一同饮酒的青袍道士,定是司马白了?” 鲍恩仁道: “八成是他,纵不是他,我们也定可从那青袍道士口中,问出司马白老弟踪迹。” 到了岸边,他们立即上船,命船家驶回“岳阳”,鲍恩仁在船中双眉皱结,有点苦思入神! 吴大器道: “鲍兄又在动些甚么脑筋?意想得这般愁眉苦脸!……” 鲍恩仁目光微抬,凝望着船舱以外的漠漠水云,苦笑说道: “我在寻思,为甚么‘天蝎白舟’会闹双包?以及杀了三名小尼姑,上了我们适才见过那艘‘天蝎白舟’的白衣书生,究竟是甚么身分?” 吴大器笑道: “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鲍兄不必为这种茫无边际,无法推测之事,费神思了!” 鲍恩仁虽然接受吴大器的这种建议,不伤脑筋,但仍平静未久,便使他不得不大伤脑筋! 问题是出在他们重回那可以登临眺远的“岳阳楼”之后…… 就在鲍恩仁与吴大器一去一来之间,“岳阳酒楼”上,出了大事! 在当地颇有凶名,极具势力的“岳阳三鸟”,完全身无伤痕的,死在酒楼之上,那位与他们同席饮酒的青袍道士,却如平步蹑云般,从楼窗中飞了出去!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过岳阳人不认,朗吟飞过洞庭湖”。这是“纯阳仙人”吕洞宾的传世诗句,尤其在“岳阳”“洞庭”一带,对于吕仙,更几乎无人不崇敬膜拜! 偏偏“岳阳三鸟”有劣迹,偏偏那从楼窗中飞走的,是位青袍道士,于是,大家都相信那是吕仙显圣,为“岳阳”地面除害! 鲍恩仁与吴大器会面“岳阳楼”后,所得出了这等岔事,不由均相顾傻跟! “岳阳三鸟”之死,与他们毫不相干,并乐闻此种为江湖除害,大快人心之事。 但他们两人都猜测那青袍道士就是“圣剑书生”司马白,如今青袍道士飞出了“岳阳楼”,却是踪迹何往? 尤其明日便是端阳会期,鲍恩仁等好容易才判断研究出“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之间,似有阴谋勾结情事,急于寻着司马白,彼此研商妥善对策。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瀚,司马白这一失踪,那里还有把握能于一夜之间,把他找到? 何况鲍恩仁等,又不知司马白明日将与“天蝎秀才”欧阳纶,会于何处?岂非有眼睁睁的看着司马白上人恶当之虑? 相顾苦笑之下,吴大器长叹一声,向鲍恩仁皱眉说道: “事儿太不凑巧,但黄鹤已去,优思无益,古人说得好,何以解扰,惟有杜康,我们干脆再上岳阳楼去,喝它几杯,或许能碰见司马白老弟,也说不定。” 鲍恩仁苦笑道: “喝酒可以,但却不必再上‘岳阳楼’了……” 吴大器愕然道: “却那里喝呢?莫非鲍兄发现了甚么比‘岳阳楼’风光更好的饮酒胜地?” 鲍恩仁摇头道: “我们喝酒,不是眺赏风光,是想碰机缘,等等想见之人,吴兄请想,司马老弟既已杀了‘岳阳三鸟’,扮作吕仙模样离去,他还有可能再上‘岳阳楼’么?” 吴大器失笑道: “鲍兄说得也是,你认为去往何处饮酒,比较容易遇得着司马老弟?” 鲍恩仁双眉微蹙,目光闪动,往四下不住打量…… 蓦然间,他伸手一指,扬眉叫道: “有了,我们不如就在这湖上游荡,也许会有所发现。” 吴大器微笑道: “那就叫船夫给我们换艘大船,多备酒共……” 话未说完,那船夫就接口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这两句话,有点突如其来,鲍恩仁不禁听了一怔,目注那船夫模样之人,扬眉问道: “准备好了?你替我们准备了些什么?” 那船夫模样之人,向鲍恩仁、吴大器,抱拳躬身,陪着笑脸说道: “准备好了,一艘舒服快捷大船,百斤美酒,不少鹅鸭鱼肉菜肴,以供两位老爷子明日欢度端阳的游湖之用!” 鲍恩仁笑道: “有酒有菜,委实妙极!但船家怎会未卜先知,晓得我们老兄弟俩,要在端阳游湖呢?” 船夫模样之人拱手笑道: “小人粗俗舟子,只会驶船弄菜,怎会未卜先知?只不过是仙人交代而已!” 吴大器听得愕然道: “仙人?……甚么仙人?……” 船夫笑道: “自然是纯阳仙人,他老人家三度白牡丹,飞剑斩黄龙,留下来的仙诗,脍炙人口,多得很呢!” 吴大器恍然道: “交代你为我们准备船只卤菜之人,是不是个青袍道士。” 船夫赶紧肃立正色,双手先在胸前合十,对空拜了两拜,然手答道: “那是吕仙!他老人家不单赏了小人一个金针字,还在船上画了一道神符,说是明日纵在湖上遇见甚么邪魔鬼怪?也尽量放心,定可安然无事,交代过后,立即隐了踪迹,若非吕仙寻常道士,那里办得到呢?” 吴大器静静听完,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鲍兄,我们不必辛辛苦苦地,到处去乱找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这位神通广大,但不知为何变得有点鬼鬼祟祟的司马白老弟,明日还会在船上出现?……” 鲍恩仁叹道: “我觉得司马老弟好像受了甚么重大打击?连性情都有些改变?……”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便命船夫带路,上了一艘相当宽敞的漂亮大船。 上船以后,鲍恩仁又向船夫问道: “船家既讨水上生活,可知‘洞庭湖’上,近日出现了一只白色大船?” 船夫道: “老爷子问的是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微一领首,那船夫继续笑道: “有、有,那艘‘天蝎白舟’,相当神秘,上午在湖东出现,中午便到了湖西,算算水程,几乎神奇得不可能呢!” 鲍恩仁懒得说明是“天蝎白舟”闹双包,只对船夫笑道: “船家有没有胆量替我们到湖上寻找那艘‘天蝎白舟’,并把它远远缀住?……” 船夫笑道: “本来不敢,因‘天蝎白舟’威震江湖,沾上它祸多福少,人均避之者吉……但如今情况不同,船上既有辟邪神符,小人又知道两位老爷子是纯阳仙人的朋友,自然甚么都不怕!” 鲍恩仁道: “神符现在何处?” 船家答道: “就在舱中书桌的右边抽屉之内,老爷子们,既是纯阳仙人的朋友,便请自行取来看吧,一般人则不可亵渎的呢!” 鲍恩仁一面吩咐船夫,准备酒菜,解缆开船,一面便与吴大器入舱就座,并观看青袍道士留下的所谓“神符”。 但等从书桌抽屉中,取出那张黄纸,才知道根本不是“神符”,只是八句似偈非偈之语。 不过那青袍道人心思甚巧,除了字迹是用狂草之外,并把八句话儿,组织成符篆形状,才使船夫有了错觉。 鲍恩仁边自细看,边用行楷,把那八句话儿,一字一字的抄录下来。 吴大器一旁寓目,只见吴大器所抄录的是: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恩仇情义,何者是真?玉已生瑕、米已成粥、歧路难回、当湖一哭!” 吴大器看完这八句话儿,双眉微蹙地,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这张黄纸上的狂草留书,是不是司马白老弟的笔迹?” 鲍恩仁双目微合,脸色异常沉重地,正在深思,闻得吴大器这样一问,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 “是他,以前只不过是我们推测之事,如今有笔迹为凭,可以确认那青袍道人,就是‘圣剑书生’司马白了。” 吴大器道: “鲍兄神色凝重,是在想些甚么?” 鲍恩仁伸手指着自己所抄录的八句话儿,向吴大器苦笑说道: “语不可解!我不知道这位老弟,鬼头鬼脑,在弄些甚么玄虚?” 吴大器又对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恩仇情义,何者是真?玉已成瑕,米已成粥,歧路难回,当湖一哭”等八句话儿,细看几眼,皱眉说道: “前面四句,只是发发牢骚,鲍兄所谓的‘语不可解’,定指后面四句!” 鲍恩仁含颔首道: “连第八句都是牢骚,把我弄得迷糊的,只是五、六、七三句……” 这时,船夫把酒莱送进舱来,果然准备充份,十分丰厚精美! 鲍恩仁斟杯酒儿,在鼻间嗅了一嗅,领略芳香,却未饮下目注吴大器,苦笑说道: “吴兄请想,是甚么玉生了瑕?是甚么米成了粥?又是甚么人?入了甚么难回歧路?” 吴大器略一寻思,摇头说道: “我的想法,可能不太正确……” 鲍恩仁接口道: “没有关系,吴兄请尽量把你的想法说出,我们大家研究!” 吴大器道: “我觉得司马老弟这八句留话之中,语气十分沉痛,不像是对别人所发感慨……” 鲍恩仁点头道: “我也有这种他定是自抒胸抱之感,但以司马老弟那等骨格品行之人,他怎会白玉生瑕?又怎可能入了甚么‘难回歧路’?” 吴大器道: “这就难以胡乱揣测的了,好在只消缀上‘天蝎白舟’,必可与司马老弟相见,等他明日当湖一哭之时,定将真相大白!” 鲍恩仁道: “我到有一种想法,不知合不合理?” 吴大器斟酒举杯,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请抒高论!” 鲍恩仁道: “上次司马老弟虽仗身佩温柔姑娘所遇‘护穴龙鳞’,幸脱大厄,但根据吴兄在壁顶所见他在内力方面,竟弱于班小平,可见不知怎的,会有了极大朽耗……” 吴大器道: “当时情况,确实如此!” 鲍恩仁叹道: “司马老弟先有亏耗,再受重伤,人虽未死,但在这种情况下,仅凭己力,怎能复原?他必是获得了甚么外来的救援?……” 吴大器饮了一口酒儿,含笑说道: “自古吉人,皆有天相,这种情况,并不太觉意外!” 鲍恩仁道: “吴兄这句‘自古吉人有天相’的话儿,恐怕要改上一字?” 吴大器方一注目,递过了探讯神色,鲍恩仁又复苦笑说道: “要把‘天’字,改为‘凶’字!” 吴大器自语道: “自古吉人有凶相……” 他念到此处,不禁吓了一跳,但旋又明白过来,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改这一字之意,是否推断司马老弟在上次身遭大厄时,是被甚凶邪所救?” 鲍恩仁颔首道: “只有这样,我觉得白玉才会生瑕,生米才会成粥,司马老弟那等高傲倔强的少年侠士,才可能入了甚么歧路,而告无法回头……” 吴大器起初尚未怎在意,但越听面色越显凝重,等到鲍恩仁的话完,竟自失声叫道: “哎呀,鲍兄所想虽然可能近于事实,但这种情况,却是相当严重……” 鲍恩仁苦笑道: “我也觉得严重,不知这位‘吕洞宾,究竟落在那个白牡丹的情网’之内,抑或是甚么‘黄龙大仙’、‘通天教主’的法网之内?看来,他明日若能报雪亲仇?似将对‘白玉生瑕’一事,作个交代,极可能当湖自绝!” 吴大器向那“当湖一哭”四字,看了一眼,点头说道: “对,这‘当湖一哭’四字中,的确包含了大堆血泪,和无限凄凉……” 这时,那船夫突然进舱,向鲍恩仁恭身行礼,陪笑道: “前面水云之中,隐隐有两条白色大船,但不知老爷子们,要追的那一条……” 鲍恩仁因知两艘白色大船,均与明日盛会有关,遂含笑道: “船家可以便宜行事,不论追那一条均可,但双方距离,不妨稍远,免得露了痕迹!” 船夫唯唯领命,正待退出舱去,鲍恩仁指着桌上酒壶,又复笑道: “你们船上酒儿,想是家酿,风味极好,我这吴兄,嗜酒如命,又有海量,不妨多替他准备一些,这锭银子,就作为特别酒资便了。” 话完取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便向船夫抛过…… 当时物价极贱,十两之赠,乃少有重赏,船家自然惊喜万分,接过元宝,连连称谢,并又取了五十斤重的一缸美酒,和菱藕鱼虾等荤素湖鲜,送进舱来。 既已追上“天蝎白舟”,鲍恩仁与吴大器认为最多等到明日,必可与司马白相会,自然忧虑尽失地开怀饮酒。 吴大器酒量极豪,饮到半夜之际,五十斤缸装美酒,约莫已去了三分之二。 蓦然间,吴大器把头一摇,口中说了声: “奇……怪……” 鲍恩仁道: “吴兄奇怪甚么?” 吴大器皱眉道: “鲍兄,我们上船以后,喝了多少酒儿?” 鲍恩仁弄不懂吴大器何以有此一问?微一寻思,含笑答道: “连前带后,也不过四十斤左右酒儿,吴兄饮了约莫三十斤,小弟也奉陪了三分之一。” 吴大器苦笑道: “平日若相互斗酒,狂饮鲸吞,我可以喝上三五十酒儿,若是低斟慢酌,纵饮百斤,也未必醉倒……” 说至此处,又把头儿摇了一摇,神色诧然接道: “怎么今日竟……竟有点不胜酒力?难……难道酒中竟……竟有甚么蹊跷么?……” 鲍恩仁失笑道: “吴兄说那里话来?酒中若有蹊跷,岂会单独对你?我今口也饮了不少,仍与平素相同……” 一语未了,已见吴大器满脸通红地,醉得伏倒在桌案之上! 鲍恩仁见状之下,才知果然有点不大对劲,遂暗提口真气,查看自己体内,有无异状? 谁知不察看还好,这一提气察看,竟发现自己体内中了一种极奇异毒力! 这毒力似乎并不会致人于死,但却令人四肢乏力,真气无法提聚! 鲍恩仁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忖:想不到这看来极老实的船夫,竟会是江湖人物所扮? 自己素以经验老到见称,吴大器也是精细之人,今日真所谓八十岁老娘,双双倒绷在孩儿之手…… 但对方是否“天蝎四凶”手下,又何必要对自己与吴大器,用了不同手段?他干脆以剧毒药物,把二人一齐害死,岂不比较干脆?…… 想至此处,船家又复进舱,先对业已醉倒扑桌的吴大器看了一眼,然后向吴大器笑道: “鲍老爷子,您是否还未尽兴,仍要添点酒儿?” 鲍恩仁与吴大器上船之后,并未报名,听了船家称呼,便知对方早已洞悉自己身分。 他如今四肢瘫软,业已身不能动,但口仍能言,目注船家,苦笑问道: “鲍某终日打雁,今朝竟被雁儿啄了眼睛,朋友既己得手,杀剐任便……” 船家听鲍恩仁说至此处,连摇双手,满面堆笑地,接笑说道: “鲍老人家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奉了我家副教主之命,设法请两位老爷子,在明日洞庭湖盛会之上,只看热闹,莫管闲事!” 鲍恩仁诧道: “你家副教主是谁?不会是‘圣剑书生’司马白吧?……” 船家笑而不答地,摇头说道: “请鲍老人家恕个罪儿,在下不敢泄漏未经奉准公开的本教秘密。” 鲍恩仁无可奈何,皱眉说道: “好,我不问你家副教主的姓名,但朋友总该见告你们是甚么教吧?” 船家笑道: “甚么教也不能讲,鲍老人家最好是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才有精神欣赏明日‘洞庭湖’上的龙争虎斗!” 话完,从缸中舀了一碗酒儿,半是笑劝,半是强灌地,让鲍恩仁喝了下去。 说也奇怪,这碗酒儿入腹,鲍恩仁也告满面通红,神思渐昏,与吴大器完全一样地,仆桌醉倒! 五五端阳,洞庭盛会…… 不过,这场盛会的规模较小,一无江湖名位,既宝物争夺,二未发出甚么“英雄柬”“武林帖”等,知者无多,故面前来“洞庭湖”的,只是司马白与欧阳纶的友好而已。 中秋节重在夜晚,端阳节重在正午,司马白与欧阳纶的约会,便是从正午开始。 辰末时分,便有条巨大舟船,泊在距离“君山”数十丈的地方。 这艘大船,通体漆作白色,船头既船尾部位,各绘有一只巨蝎,蝎身紫黑,蝎尾也作白色! 船桅顶上,飘扬一面长幡,上写“欧阳”两个斗大字儿。 慢说当世武林中有头有脸人物,凡属稍有江湖经验者,也可看出这是名列“天蝎四凶”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天蝎白舟”泊定后,又有八只小船,在“天蝎白舟”前,下了重锚,各船之间,铺连厚重木板,这样一来,便等于在水上搭建了一座数丈方圆的小小擂台。 接着,又有一人从“天蝎白舟”中走出,纵登水上擂台。 他手中持有一根六七丈的长竿,竿端并卷有白布,掌上微凝内劲,把长竿深深插入擂台木板,湖风拂处,白布一飘,赫然只见布上写的是: “天蝎秀才欧阳先生,约会‘圣剑书生’司马后人于此!” 这人插好长竿,便退回“天蝎白舟”,指挥舟子等人,搬些几椅,摆在“天蝎白舟”的船头之上。 到了已牌,左边湖面上,又出现了三四条船儿,均在“天蝎白舟”的四外停泊。 不用说,欧阳纶早遣徒党,拦阻游客,附近一带湖面上,绝无闲船,这些在水上擂台四面停泊,全是赴会之人。 其中自然有鲍恩仁与吴大器醉酒被困的所乘船只,但却以一艘白色大船,最为触目显眼! 这艘大船,停泊在“天蝎白舟”正对面的十丈以外,无论形式色泽,均与“天蝎白舟”相同,连船尾船头部位,也都绘有“白色尾钩”的毒蝎图样! 所不同的,只是桅顶没有“欧阳”二字长幡,而代之以一只巨大木桶! “天蝎白舟”居然会闹起双包?而对方更与欧阳纶这等当面锣对面鼓的毫无忌惮,怎不令四外船上的一些江湖人物,起了窃窃私议…… 他们当然看得出,有“欧阳”二字长幡的,而纷纷猜测另一艘白色巨舟,可能是“圣剑书生”司马白所乘,故意如此,向欧阳纶表示出挑衅叫阵意味! 其次引人注目的,是泊在“天蝎白舟”西面的一艘中型快艇。 这艘快艇不大,形状也无甚出奇,所谓引人注目之处,是在艇头艇尾,各蹲踞着一只怪兽! 怪兽非猿非猱,一身金色长毛,迎风飘拂如浪,约莫有半人多高,看去形态十分威猛! 猿猱之属,决非水兽,在这“洞庭湖”面,居然出现了这么两只东西,怎不又引起东揣西测的纷纷议论? “天蝎秀才”欧阳纶在“天蝎白舟”舱中,见了对面那艘巨大白舟,双眉已自微蹙! 再发现这快艇上的两只金毛怪兽,不禁把眉头蹙得更紧! 坐在欧阳纶旁边的,是个全身以宽大绿衣,连头罩没,只留双睛在外,但却目光如电,显得仍为灵活之人,向舱外湖面,瞄了一眼,失笑说道: “欧阳兄,今日这‘洞庭湖’的‘君山’水面,够热闹了,不单‘天蝎白舟’,闹了双包,并还有这等罕见怪兽,参与盛会,我怎么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它们是何来历?” 此人这一开口,语音十分娇脆,才听出是个女人,年龄绝不会超出四十…… 欧阳纶道: “这两只怪兽,近似西南边荒的‘金发神猱’,而又略为有异,虽不知名,定必凶猛非常,这样看来,那艘快艇中人,能驱使怪兽守船,应该大有来头……” 绿衣女子笑道: “欧阳兄对那两只怪兽,既不知名,则快艇中人,定也不是你的朋友?” 欧阳纶伸手向四外三四只船儿,指了一指,苦笑说道: “我的朋友都已上了‘天蝎白舟’,这看热闹的胆大江湖人物!” 绿衣女子道: “与你订约的司马白呢?怎么还不现身,他是在那条船上?” 欧阳纶抬头略望天光,扬眉答道: “等到天光见午,司马白自会出头,这小子新近得号‘圣剑书生’,锋头甚键,总不致于畏怯爽约,我由他气势,加以判断,多半人在对面那艘白色巨舟之内。” 绿衣女子笑道: “他造艘巨舟,争你气势,到也未尝不可,但何必在船头船尾部位,画只‘白钩毒蝎’?” 欧阳纶也对此事,未曾想通,闻得绿衣女子一问,不禁蹙眉沉吟…… 就在此时,天光已将交午! 陡然,两条金影,虹飞如电,划破了“洞庭湖”上静寂…… 金影便是那艘快艇上,蹲踞在船头船尾的两只似猿非猿,似猱非猱的金毛披拂怪兽。 他们从快艇纵身,落足水上擂台立即半爬半走,连看带嗅的,把整座水上擂台,细细巡视。 欧阳纶失声道: “他们是在察看擂台上有无凶险花样?难道这两只怪兽,竟是司马白所豢养的么?” 说话之间,两只金毛怪兽,已把水上擂台,察看完毕,回头向快艇发出一声长啸,便双双蹲在台口近水之处。 这时,快艇舱中,走出了一位长衫飘拂的白衣书生,司马白果然是司马白,数月未见,只在眉心部位,不知为何用笔深深画了一条长约寸许的黑色竖线! 他由舱中走出,到了船头,尚未止步,居然跨向湖水之中…… 但足尖未沾水面,身形便贴波平飘,像一只巨大白鸥,也像朵悠然白云,飘到了水上擂台之上。 “天蝎秀才”欧阳纶见司马白是在快艇之中出现,先由怪兽代搜擂台,后又大展轻功,藉炫身手,当然心中颇觉惊奇…… 惊奇之下,不由更对对面那只白色巨舟盯了两眼,越发猜测不出舟中是何人物?想玩些什么花样? 司马白上了擂台,抬头向长竿上所飘,书有“天蝎秀才欧阳先生,约会‘圣剑书生’司马后人于此”字样的白布长幡,看了一眼,剑眉双轩,朗声说道: “司马白守时赴约,‘天蝎秀才’欧阳纶何在?” 由于今日湖面之上,仿佛怪兽颇多,欧阳纶当然有点心中嘀咕?…… 但司马白既然公然叫阵,事情已说不上不算,欧阳纶只得向身旁那绿衣女子,悄然交代几句,便从舱中缓步走出! “天蝎秀才”欧阳纶这一现身出舱,尚未登上水上擂台,业已成为湖面与会诸人的众目注视标。 “波!” 这是一声不响的声息,不是爆炸,只是泊在“天蝎白舟”对面那只巨大白舟桅侍顶上的巨大木桶,破了一个小洞。 木桶之中,立有黑色漆汁,顺缺口,往下不断流出…… 假如吴大器此时不是被酒所困,他这位“小气鲁班”,也定会狂抚双掌,为对方巧妙无导的“鲁班”手段来个喝彩! 原来那巨大木桶中的黑色漆汁,不是乱流,而是由目力难睹的精细刻纹导引,由高往下,逐渐流遍全船! 不消多久,巨大白舟业已变成了巨大黑舟,尤其那船头尾部位的两只毒蝎尾钩,更是黑得发亮! 欧阳纶这才明白,目注那只由白变黑的巨舟,恍然失声说道: “柳明珠?……” “天蝎秀才”在吃惊……但“圣剑书生”似乎比他惊得更甚?…… 司马白听得“波”的一声,便自目注那双巨舟的色泽变化…… 等到看清船头船尾所绘毒蝎的尾钩色泽,黑得发亮时,他的那张俊脸,却白中透灰,灰中透了青色! 他右足重重一顿水中擂台木板,似乎竟想回转自己所乘的那艘快艇!…… 但这时背后已起衣裳带风之声,是欧阳纶从“天蝎白舟”之上,纵身赶过。 两只金毛怪兽,见有人接近水上擂台,“洪”的一声,双双发威起立! 司马白连连摇手,并加叱喝,才使它们把那一身耸起金毛,慢慢平息下去! 欧阳纶看出这两只怪兽,极为凶猛,又复卫主情殷,不由不心中起了警惕,暗加顾忌! 他落足距离司马白约莫八尺之外,一抱双拳,冷冷说道: “司马老弟别来无恙……” 司马白寒着脸儿,把手一摆,截断欧阳纶的话头,挑眉说道: “欧阳纶,我们只是冤家,不是朋友,彼此无需客套,等我交代几句,便开始今日彼此之会!” 语音顿处,回过头来,向四外湖面,抱拳一揖,剑眉双挑,朗声说道: “各位武林中的高朋贵友听真,在下司马白,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既‘天蝎尼姑’,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故而今日之战,不容任何外人,越俎代庖,横加插手!诸位如只作旁观,司马白报仇以后,自当一一叩谢!否则……”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九 说到“否则”二字,俊目中电闪寒芒,以扫四外,高声继道: “否则司马白将认为插手之人,乃故意蔑视,我也把他视为不共戴天之仇!” 乖乖,这番话儿,够狂、够刚、够傲,他居然要独斗“天蝎双凶”,并严据外人相助! 司马白的语毕,包括“天蝎秀才”欧阳纶在内,湖面上均静寂无声! 同样的“无声”,却有不同样的三种情况,一种是“披嘴无声”、一种是“皱眉无声”、一种是“瞪眼无声”…… “披嘴无声”的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他嫌司马白太以卖狂,遂嘴角微披,有点哂然不屑与语。 “皱眉无声”的是柳明珠,她仍是白衣书生打扮,坐在“天蝎黑舟”舱中,未曾出来,手托腮儿,目注伫在水上擂台上傲骨嶙峋的“圣剑书生”司马白,双眉深蹙,默不发话! “瞪眼无声”的是鲍恩仁、吴大器!…… 他们仍在舱中对坐,但酒力未退,全身骨软如泥,慢说起立,连口儿都张不开来,虽见司马白上了水上擂台,想打招呼,却力不从心,只有彼此“大眼瞪小眼”了! 司马白傲然发话,交代已毕,这才面对“天蝎秀才”欧阳纶,剔眉问道: “欧阳纶,我们今天是不拘任何功力,混杂出手,拚个一死方休?还是以三阵论输赢,凡败了两阵之人,便干脆一些,莫再腆颜偷生,就在这擂台之上,当众自绝,以性命了断恩怨?” 欧阳纶平时几乎比司马白更狂更傲,但今日却毫不冲动,微一思索,缓缓答道: “欧阳纶的‘天蝎秀才’四字,在当世武林中,有点份量,你在最近也闯出了个‘圣剑书生’外号,我们仇恨再深,也不必像村童殴斗?干脆就来个三阵判生死吧!” 司马白道: “好,第一阵较量甚么功力?由你决定,第二阵的题目,由我来出,倘若两阵扯平,必须在第三阵才判生死,再从尚未较量的武功项目之中,拈阄决定一种,你认为合不合理?” 欧阳纶点头笑道: “合理,合理,但在第一阵开始之前,我要先兑现我的诺言!” 司马白问道: “甚么诺言,是不是‘太湖之诺’?” 欧阳纶点头“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豹皮囊儿,向司马白递去。 司马白伸手接过,打开那只豹皮囊口,向外略一倾抖! “刷”的一声,从豹皮囊中抖出的,是根软软团作一圈,但抖将开来,长度却足在七尺以上奇形鞭儿。 此鞭尾部,形如蝎尾,是作尖锐钩形,鞭身则满布不用时柔软平贴,但在真力一贯之下,便可根根劲挺,竖起的金色刺毛,看去委实森森可怖! 只有鞭头一端,是个平滑握手钢柄,但握柄特粗,又有一枚按钮,显然其中尚藏有恶毒花样,必要时,倒转鞭柄,一按崩簧,便可伤挫强敌于不意之下! 司马白抖出这根长鞭,手握鞭柄,略一甩动,立时金毛竖起,使鞭风成为一种怪啸声息…… 欧阳纶下意识地,足下微滑,退了两步,这位“天蝎秀才”,居然怕司马白利用手中兵刃,对他来个猝然击袭? 司马白目光电注欧阳纶,哂然一笑,剑眉双轩说道: “欧阳纶,你莫要怕,姓司马的,不会这等下流……” 欧阳纶讪然说道: “话不是这样讲的,身在险恶江湖之内,害人之心,虽不必有,防人之心,却决不可无” 司马白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言归正题的,指着手中所握长鞭问道: “这就是‘天蝎尼姑’独斗兵刃,有不少武林豪侠,丧身其下的‘蝎尾猬毛鞭’么?” 欧阳纶本来想说“你爹爹司马长苍也挨过一鞭”,但话到口边,强行忍往,微一颔首答道: “正是,我在‘太湖’,曾作允诺,要夺去‘天蝎尼姑’的‘蝎尾猬毛鞭’,并破掉她的‘天尸气功’!如今鞭己在此,你留以自用,或是毁掉,或是抛入‘洞庭湖’内,均无不可!” 司马白又对“蝎尾猬毛鞭”看了一眼,扬眉微笑,把鞭儿收回豹皮囊中,仍向“天蝎秀才”欧阳纶递去。 欧阳纶不解道: “这……这是何……何意?” 司马白朗声道: “请欧阳朋友,物归原主,还给‘天蝎尼姑’!” 欧阳纶闻言之下,越发莫名其妙,欧阳纶遂又向他扬眉问道: “欧阳朋友,你在‘太湖’,是对谁作此承诺?” 欧阳纶倒说实话,毫不隐瞒地,应声答道: “你的朋友柳明珠姑娘,我一时大意,中了算计,才作此承诺,换取她的‘鸟钩蝎毒’解药!” 司马白目光斜向“天蝎黑舟”瞥了一眼,见舱口珠帘未卷,遂轩眉说道: “我的朋友如今尚未出面,但司马白可以代表柳姑娘取消接受欧阳朋友的这项承诺……” 略作一顿,便把语音提高不少的又复说道: “因司马白天生傲骨嶙峋,不愿因人成事,尤其父母之仇,更应由为人子者,自己雪报,‘天蝎尼姑’昔日曾以此鞭,伤我父母,司马白仍要在她手执‘蝎尾猬毛鞭’下,使这万恶妖尼,遭受报应!” 语音顿处,略一扬手,那只内贮“蝎尾猬毛鞭”的豹皮囊儿,便向欧阳纶凌空飞去! 这番话儿,这种举措,看得鲍恩仁与吴大器好不赞许司马白的豪杰胸襟、英雄志气! 虽然,他们酒醉太甚,骨软如泥,无法鼓掌,也在心中暗为司马白喝彩! 欧阳纶伸手接住空中的豹皮飞囊,一剔双眉,狂笑说道: “司马白,你有你的英雄胆,我有我的好汉骨,欧阳纶生平不轻然诺,既答应过的事儿,必须办到,我把‘天尸气功’业已破掉的‘天蝎尼姑’献出,杀也在你,放也在你,不关我的事了……” 语音一毕,先把手中豹皮囊儿,抛向天空,“噗”的一声,落入波心,沉向“洞庭湖”下。 跟着,扭转身躯,面对他自己的“天蝎白舟”,厉声喝道: “把‘天蝎尼姑’绑出舱来,替我送上擂台!” “天蝎白舟”之中,暴“喏”一声,立有四名壮汉,挟着一个十字木架,木架上绑着一个全身被蓝色绸布密裹之人,飞纵上水上擂台,把那十字木架,插入擂台中央一个预先留好的洞穴以内。 欧阳纶略一摆手,那四名壮汉便恭身施礼,退回“天蝎白舟”。 欧阳纶目光一扫四外,向司马白面带狞笑地,扬眉说道: “司马白,当着前来‘洞庭’,为你助威的朋友们,你且揭开蓝色绸布看看,木架上所绑之人,是不是你视为不共戴天之仇的‘天蝎尼姑’?” 这时,软软如泥瘫在椅中的鲍恩仁与吴大器,不禁交换了一瞥眼色,双双面含苦笑! 因为,事情变化,似乎不出他们所料…… 他们认为被欧阳纶抛入“洞庭湖”的,只是一根假的“蝎尾猬毛鞭”…… 十字木架上,绑的倒是真的“天蝎尼姑”,但“天尸气功”未破,真的“蝎尾猬毛鞭”,也正拿在手中。 只要司马白受不住刺激,走到近前,伸手一揭蓝色绸布,则“天蝎尼姑”必然立把凝备已久的“天尸气功”喷出,并用歹毒厉害无比的“蝎尾猬毛鞭”,向司马白来上一记迎面当头的“撒花盖顶”! 如此暗算,如此狠招,司马白怎生禁受?纵令他本领通天,恐怕也难逃浩劫!…… 鲍恩仁与吴大器的原计是要预先告知司马白,倘若真有这等情况出现,不妨将计就计,佯作不知,在接近“天蝎尼姑”到了相当距离时冷不防地凝足内力,向对方心窝,隔空点上一指,或用鲍恩仁可以伸缩飞射的“寒犀匕”,脱手歼敌! 如今,情况果然实现,但他们却被司马白串通船家,用酒灌醉,根本无法向司马白提醒,教他施展这种将计就计妙策!…… 水上擂台,危机顷刻,“圣剑书生”司马白傲气腾眉,茫无所觉,似乎正一步步踏入陷阱,一寸寸接近死亡。 他,正如鲍恩仁,吴大器所料,似乎受不住僵激,放不过亲仇,向十字木架上所绑的蓝绸裹体之人,目射怒火,缓步迫近。 “天蝎秀才”欧阳纶从嘴角间浮起一丝不太明显阴森笑意…… 他不但不加阻止,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听任司马白接近那绑在十字木架上的蓝绸裹体之人…… 司马白虽是当局者迷,但鲍恩仁与吴大器却旁观者清,他们仅由“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神情之上,便可断定所料无差,司马白非要大上恶当不可! 他们的心,几乎提到嗓口,却苦于被酒力所困,心中虽明白,口中却无法对司马白提醒喝止。 不过,鲍恩仁与吴大器尚未绝望,他们尚有所期盼?…… 他们觉得司马白虽然灵智似为仇火所蔽,柳明珠却应该是冷静清楚之人,到了适当时间,那只“天蝎黑舟”,不会坐视,定有个娇诡语音,会把“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的合作凶谋,向司马白揭破! 谁知天下事往往会出人意料,鲍恩仁一向根据聪明才智,既江湖经验,料事如神,这次却偏偏双双料错…… 所谓“双双料错”,就是“天蝎黑舟”上的柳明珠,既未对司马白有甚喝止叫破,那十字木架上所绑的绸裹体之人,也未对司马白发动甚么恶毒袭击? 司马白业已走到十字木架前,止步卓立,那蓝绸裹体之人,仍没有丝毫动静。 司马白的一双俊目,突闪神光,凝望着蓝绸裹体之人,朗声说道: “你若不是‘天蝎尼姑’,便赶紧答话,否则,司马白为报亲仇,我要下辣手了!” 木架上所绑蓝绸裹身之人,仍一动不动,并不发片语…… 司马白剑眉剔处,右手一扬,向裹住对方身躯的蓝色绸布抓去! 见真章了…… 鲍恩仁与吴大器紧张得真想闭上眼睛,但为了关心司马白,他们的眼睛,那里闭得起来?反而瞪得更大…… 这眼睛瞪得是有价值的,他们见了奇事,…… 入世未深的“圣剑书生”司马白,居然似乎进步甚多,胸中有了城府! 他手儿虽扬,却不曾去揭蓝色绸布,反而身形倒纵而出! 这情况显然是司马白有了机心,防备“天蝎秀才”欧阳纶未存好意,有甚毒诈! 但根据欧阳纶所说,木架上绑的是“天蝎尼姑”,司马白对这已在眼前的不共戴天之仇,竟肯放过她么? 答案当然是“不肯”! 司马白既怕上当,又不肯放过仇人,他何以两全?有何妙策?是不是不约而同的,用了鲍恩仁的隔空点穴之计? 不是的,这也是“圣剑书生”的福人命人,假如他用的是的恩仁隔空点穴之计,则司马白必然命丧当场,甚至于无葬身之地! 司马白的打算,比鲍恩仁高明多了,他所试探木架上是否“天蝎尼姑”?以及“天蝎尼姑”的“天尸气功”有未破去之策,不是用“隔空点穴”,而是用“身外化身”? 他自己人往后纵,“化身”却往前飞,猛抓木架上所绑之人的裹身蓝色绸布! 所谓司马白的“身外化身”,是蹲在擂台左角的那只金毛猿形怪兽! 这一招“身外化身”妙策,自然出于司马白以外的任何人意料之外! “天蝎秀才”欧阳纶当然也包括在内,他见了这意外情况,居然和司马白情况一样,也来了个点足倒纵而出! 点足倒纵的动作相同,但所用力量和所纵方向,却完全不同! 司马白是暂时避一避假设中的危机,若无危机,他还要进手歼仇,故而,他不是下台,是用力稍轻,只倒纵到水上擂台台口,便收势卓立,观看作为自己身外化身的金毛猿形怪兽,揭去蓝色绸布的情况变化。 “天蝎秀才”欧阳纶则不然,他几乎用了全力,一式“金鲤倒穿波”,转化“细胸巧翻云”,再变“神龙渡海”,居然大展轻功绝技,纵回了他的“天蝎白舟”! 事情太奇怪了,欧阳纶既登水上擂台,为何与司马白未交一招,便自退却? 欧阳纶不应怯战,威震江湖已久的“天蝎秀才”,怎么会惧怕新近成名的“圣剑书生”? 问题虽有点奇怪,答案却立即揭晓! 这答案太简单了,只有一个字儿,那就是震耳欲聋的“砰”然巨响! 这声巨响,是起自十字木架之上,金毛猿形怪兽才触及蓝色绸布,便立将爆炸引发! 爆炸太强烈了,那种金毛猿形怪兽,原本周身刀枪不入,如今也在爆炸之下,无法抵抗的,被炸成无数碎块! 把十字木架台上擂台的四名欧阳纶手下壮汉,无一幸免,全化作满天飞尸! 假如司马白不用身外化身,是亲自下手,情况又如何呢? 答案极为肯定,纵有十个“圣剑书生”,也均将化为当湖荠粉! 怪不得欧阳纶要大展轻功,退回他的“天蝎白舟”,这么搭好不久的水上擂台,已告全毁! 退到台口的司马白,只不过免了当时碎骨粉身之厄,他和蹲在台口的另一只金毛猿形怪兽,均被那强烈爆炸,震得晕头转向的翻下“洞庭湖”去! 这变化太突然了,“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手段,也太卑鄙,太阴险了! 但更卑鄙,更险阴的手段,还在后面!…… 四外湖面上,还有几只船儿,其中观戏的,当然是武林人物,他们应不应该对“天蝎秀才”欧阳纶加以遣责,说几句公道话呢? 当然应该,但他们却没有仗义直言,说说公道话的机会…… 首先,“天蝎黑舟”舱门低垂的珠帘一卷,柳明珠似乎按纳不在,似乎要出面遣责欧阳纶,并对业已落水,沉下“洞庭湖”的司马白,赶紧加以援手! 但,就在此时,“天蝎黑舟”上,发生操纵船只舟子们的一片惊呼! 原来,水下来了“水鬼”,把这“天蝎黑舟”船底,凿出无数孔穴,登时大量进水! “水鬼”二字,只是习惯称呼,实际上就是一群水性极佳的水中贼寇,不必解释,当然来自“天蝎白舟”。 欧阳纶一来因心性本就狠毒,二来觉得自己同路人,均在“天蝎白舟”之中,其他在湖上观战船只,必然都是司马白的朋友!故而,他密遣“水鬼”,分别在每一船只下埋伏,等爆炸一起,便藉作掩护,同时动手,把“天蝎白舟”以外的所有船只,均予凿沉! “天蝎黑舟”目标最大,沉得也算最快,柳明珠尚未出舱,大半舟船身,业已沉下湖内! 连鲍恩仁、吴大器所乘中小型的船只,也照样难逃劫数! 鲍恩仁与吴大器有身难动,有口难言,只有相顾苦笑! 他们想不到,也有点甘愿就这样在“洞庭湖”下,喂了鱼虾,但事已至此,祸已临头,谁又有力量能平反这一败涂地局面? “圣剑书生”司马白所乘的快艇呢?连司马白与那只看来凶猛厉害无比的金毛猿形怪兽,都已被震晕落水,艇上失了主人,那里还有幸理? 有没有未被凿沉的船呢?…… 有,那是距离“天蝎白舟”最远,一只最不起眼的小小渔船! 渔船虽小,对付它的“水鬼”,却在这艘小小渔船之下,碰了大大钉子! 他们早就到了渔船之下,因奉命等爆炸起后,才可动手,遂在船下休息! 人不是鱼,连鱼都难免会吐个水泡,人更不时要设法换气! 既称“水鬼”,水性极精,他们换气吐气的声息,必然低到不能再低,但这极低的微声息,却被渔船中人听见! 原因在于这渔船虽小,船中所载的,却绝非寻常人物,是两位旷代高手! 那是一位清癯老叟,和一位白发渔翁。 “水鬼”在水中才一换气,那清癯老叟似乎耳力极聪,向白发渔翁略比手式,对船底之下,指了一指! 白发渔翁哂然一笑,顺手捞起身边一只搭鱼短钩,便甩却外衣,纵身入水! 倘若以鱼作比,这纵身入水,不发出多大声息,未带起多少水花的白发渔翁,应该是条吃人鱼! 因为他才一下水,水面上便飘起四名咽喉已被钩断的“水鬼”尸体! 这时,爆炸起了……擂台毁了……司马白和另一猿形怪兽,落了水了……四外的船只,纷纷沉了…… “天蝎秀才”欧阳纶发着杰杰狞笑,掉转他的“天蝎白舟”,得意走了…… 这时,有水花了,白发渔翁在水下被强烈爆炸、震惊得穿波而起,跳上船来! 等到他弄清楚是发生什么情况后,不禁勃然震怒,顿足说道: “欧阳纶太以卑鄙无耻,我们快追……” 清癯老叟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柳兄,不必追了,你看眼前是甚么样的惨状?我们救人要紧,包括司马老弟在内,救得个算一个了!” 白发渔翁被他说服,点头说道: “葛兄,依你,你救未沉之人,我救已沉之人,倒看看我这条‘七海游龙’,有没有回天手段?” 一语才毕,人已又入波心…… 难怪白发渔翁的水性这么好,他是“七海海龙”柳东池!难怪清癯老叟的耳力这聪,他是“瞽目天医”葛心仁! 光凭“七海游龙”这一外号,柳东池的水性之精纵非天下第一,也是顶尖高手! 盲瞽之人,天赋耳力特聪,何况葛心仁修为深厚也是当今一流人物! 虽然,如今这位“瞽目天医”的目力已复,但听力仍未减退,他听见了船底微声,“七海游龙”才下水大逞龙威,剪除四名“水鬼”,使他们所乘这小小渔舟,成为这一带湖面上,除了“天蝎白舟”以外的唯一未沉船只。 如今,柳东池听从葛心仁之言,暂时不追“天蝎白舟”,先行分头在水面水下,尽力救人…… 开始着手以后,才知湖面上看来情况虽惨,实际却还不太坏。 因为,既讨水面生涯,必然精通水性,船只虽沉,船夫们却均泅水逃生,有危险的,不过是司马白、柳明珠、鲍恩仁、吴大器等四名非船户出身之人,以及另一只金毛猿形怪兽而已。 “瞽目天医”葛心仁独驾鱼舟,在水面驶行,毫无所获… “七海游龙”柳东池真像游龙般,在这一带的湖水之下,来回穿游,总算救起了快要淹死的鲍恩仁、吴大器二人…… “天蝎白舟”?缫岩胙淘疲嫠拢家鸦指雌骄玻韭戆住17髦橐约敖鹈承喂质薜榷艘皇蓿床恢兰椎氖プ偌#?br />  柳东池仍不死心,把鲍恩仁、吴大器,托上渔船,交给葛心仁道: “葛兄,你照顾他们一下,我再游远一点,找找司马白和那只金毛猴子下落?……” 话音一了,双手伸处,身形猛往下穿,真象条大鱼般的,刺入“洞庭湖”水。 奇怪,照柳明珠与柳还珠是姊妹关系的身分看来,她也是柳东池的侄女,柳东池为何除了司马白外,倒顾及金毛怪兽安危,对他侄女柳明珠,反倒不提一字? 葛心仁是当代第一神医,只消略加诊视,便知鲍恩仁、吴大器,除了酒醉、喝了几口湖水之外,还中了一种暂时性质,对人体并无永久害处的软骨毒力! 这点毒力,在盖代神医手下,算得甚么?可说是药到即解! 等到鲍恩仁与吴大器,完全恢复正常以后,一片水光,带着一条人影,也自飞上船来! 来人正是“七海游龙”柳东池,他仍然双手空空,向葛心仁叹道: “没希望了,这片湖水之下,有几条鱼儿,几只虾儿,我都清清楚楚,就是看不见司马白和那只猴子尸体。” 葛心仁听得不禁失声一笑……。 柳东池瞪眼道: “我都快气死了,葛兄怎么还笑得出来?” 葛心仁道: “人死有尸,柳兄既看不见尸体,正表示颇有希望,你怎么反说‘没希望了’,岂非令人发笑?……” 柳东池似乎觉得有点道理,遂微一点头叹道: “葛兄说得有理,司马白既是劫后重生之人,足见尚有福命,他应该不会死在‘天蝎秀才’欧阳纶这种过分卑鄙歹毒的手段之下……” 说至此处,语音略略一顿,目光移注到鲍恩仁、吴大器身上,来回一扫,扬眉又道: “他们似乎先就受人算计,身不能动,又在水下喝了不少水儿,如今……” 葛心仁不等这位“七海游龙”,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 “他们这点小病,比青海积石‘血神宫主’冷飞琼的膏盲重疾如何?冷飞琼尚可在我指下回春,延绵福寿,他们当然业已不碍事了!” 这时,鲍恩仁因昔年偷过柳东池一件要紧东西被这条“七海游龙”恨得入骨,到处追踪,声称最少也非废他一肢不可,故而不敢与柳东池目光久对,心中有些发毛地,把脸儿偏了过去…… 柳东池一声“哈哈”怪笑,伸手拨转鲍恩仁的脸儿,向他注目说道: “鲍恩仁,你避我目光则甚?以为我柳东池当真胡涂了,认不出你这三只手的老偷儿么?” 鲍恩仁暗叫“不妙”,额间冷汗微沁地,向柳东池抱拳笑道: “柳大侠说那里话来?我们可以算是老朋友了,鲍恩仁萍飘江湖,时念声声 ……” 柳东池怪笑道: “老偷儿说的是真心话么?当真是‘时念声声’,不是时刻躲我?” 一语出口,见鲍恩仁额上汗珠又添,不禁又向他肩头,重重拍了一记,失笑叫道: “鲍兄,不要再提心吊胆了吧,往日之事,过眼云烟,柳东池不会多作计较!何况,我已知道你为感司马长苍的昔日恩情,对司马白不辞凶危,十分照顾,是条江湖中难得见到的血性汉子,心中十分敬佩,要想好好和你交一交你呢!” 这几句话儿,说得诚恳,说得坦白,好似既使鲍恩仁吃了粒定心丸,又使他受宠若惊地,抱拳笑道: “柳大侠……” 柳东池双眼一瞪,摇手接道: “甚么‘大侠’?你若交我这个朋友,便干脆叫我‘柳东池’,最多一声‘柳兄’……” 鲍恩仁怎肯过份狂妄,赶紧顺着柳东池的话头,接口说道: “多谢柳兄宽仁厚德,忘却旧恶,并不耻下交,但我们应该慢叙寒温,先研究司马白老弟的祸福下落……” 柳东池摇手道: “葛心仁兄说得对,湖水之下,既不见尸,足见司马白纵有小灾,必非大祸!至于下落方面,则一时尚……” 这时却是鲍恩仁截断柳东池的话头,面带微忧,皱眉说道: “司马老弟的下落,似乎尚有蛛丝马迹可循,但柳兄适才于下水救人时,可会发现令侄女柳明珠么?” 这句话儿,把柳东池问得一怔,目注鲍恩仁,诧声说道: “谁?鲍兄问的是谁?” 鲍恩仁道: “令侄女柳明珠……” 柳东池也摇头道: “我的侄女儿名叫柳还珠,不叫柳明珠,她刚才也在湖面上么?” 鲍恩仁道: “柳还珠虽不在,柳明珠却定必在那‘天蝎黑舟’之中,只不过尚未出面,便发生了水鬼凿舟的沉船惨祸而已。” 柳东池苦笑道: “我本来已对那只‘天蝎黑舟’的来历起疑,再听鲍兄这一解释,真是如坠五里雾中的了!” 葛心仁道: “此中必有某种误会,柳兄应请鲍兄为你解释一下。” 柳东池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言中之意,是指那‘天蝎黑舟’的主持人,名叫柳明珠,也是我的侄女?” 鲍恩仁点头道: “正是如此,其中难道有甚么错误?” 柳东池道: “鲍兄见过柳明珠么?” “见只见过一次,但那次相见,柳姑娘并非以本来面目出现,是化装成一个金面赤衣人的模样!……” 柳东池苦笑道: “化装成‘金面赤衣人’?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鲍兄不知道司马白与柳明珠之间,是怎么结识的么?” 鲍恩仁道: “当然知道,柳兄与葛兄青海归来,可曾回过‘太湖无怀小筑’?” 葛心仁苦笑道: “回去过了,但我那‘无怀小筑’,已化劫灰,被人放把火儿,烧得干干净净!” 鲍恩仁道: “司马白便是在‘太湖无怀小筑’之下,巧遇欧阳纶,上了他的‘天蝎白舟’,若非柳明珠姑娘援手,早已惨遭不测,他们由此结认,但根据司马老弟相告,葛兄的‘无怀小筑’,也是被柳明珠姑娘,放火烧掉!” 葛心仁长叹一声,目注柳东池,摇了摇头,皱眉说道: “如今追‘天蝎白舟’既不及追,找司马白又无处找,委实急煞无用!常言道:‘树从根脚起,水从源处流’,还是莫惮烦琐,请鲍兄以简驭繁,扼要而有系统的告知有关各事,才可由一团杂乱之中,归纳出蛛丝马迹……” 柳东池当然点头赞同葛心仁之意,鲍恩仁遂扬眉说道: “好,我来叙述,但‘水月大会’以前各事,只是从司马白老弟口中听得,‘水月大会’以后各事,则是我亲眼目睹!” 话完,立就自己所知,把柳东池、葛心仁远赴青海以后所发生的与司马白各种有关情事,对这“七海游龙”既“瞽目天医”,来了个详加叙述。 柳东池与葛心仁静静听完,不禁来了个相视的苦笑! 鲍恩仁诧然问道: “柳兄葛兄如此神情则甚?莫非信不过小弟所述各事?” 柳东池摇头道: “我们那里会信不过鲍兄,只是事太离奇,才越听越觉莫名其妙?……” 吴大器一旁插口问道: “柳兄是对何事感觉离奇?” 柳东池苦笑道: “吴兄与鲍兄大概决想不到柳还珠是她父母独生,绝无兄弟姊妹,我也除柳还珠外,绝没有第二个侄女儿呢?” 鲍恩仁着实想不到会有这等情况,闻言之下,瞠目说道: “如此一说,柳明珠竟成了虚无飘渺,岂不大荒其唐?即令司马白老弟,对我会作某种谎言,但我在‘芙蓉园’中,却亲眼看见有位‘金面赤衣人’,以一种‘黑钩毒蝎’来克制‘天蝎神君’蔡昌所豢的‘赤钩毒蝎’,而刚才那只‘天蝎黑舟’也是众目共睹,决非虚幻……” 柳东池苦笑一声,截断鲍恩仁的话头,向他摇手说道: “鲍兄有所不知,能豢养‘黑钩毒蝎’,以克制其余‘天蝎四凶’者确有其人,此人并与葛心仁关系十分密切!但旦夕祸福,人寿无常,此人尘缘解脱,已归道山,连遗蜕都还是葛兄与我,亲加殓葬的呢……” 事情越变越奇,真教鲍恩仁大感意外为之目瞪口呆!…… 葛心仁长眉一扬,微喟说道: “往事已如过眼云烟,不提也罢,总而言之,只要找到司马老弟,许多疑点,均可廓清!我记得刚才鲍兄说关于司马老弟下落,似有线索……” 话方至此,鲍恩仁便不等葛心仁往下再讲的接口说道: “我和吴大器兄所乘船只的船家曾言,司马老弟如今是位‘副教主’……” 柳东池道: “武林中帮派门教,多得宛如恒河数,鲍兄能从‘副教主’三字之上,引发了甚么灵感?” 鲍恩仁道: “柳兄请注意,我们务必尽量掌握已知线索,除了‘副教主’的头衔之外,我觉得司马老弟能驱役两只金毛猿形怪兽一事,也是值得研究的有力线索!那种通灵异兽,八荒四海之间,不可能数量太多!” 葛心仁瞿然道: “有道理,这应该是条主要线索!” 柳东池道: “葛兄胸罗万象,学究天人,你是认得那种金毛怪兽名称?还是知道它的来历?” 葛心仁摇头道: “我不认识名称,也不知道来历,但猿的名称,不出猩猱,这等通灵异兽,定必业已受人长期豢养,只消细心探询,总不会问不出丝毫线索!……” “不必再探询了,假如我记得不错,我已见过这种怪兽,不过不是两只,只是一只,它应该叫做‘通天猩’……” 因鲍恩仁刚才把经过各事,叙述甚详,柳东池闻言之下,立即问道: “鲍兄之意,是不是说曾在‘小鼋头渚’之上,见过这种‘通天猩’?” 鲍恩仁方一点头,吴大器“呀”了一声,眉峰深蹙说道: “这样说来,司马白老弟岂不是跑到苗岭通天峡去,作了通天教的副教主?” 鲍恩仁苦笑道: “我认为不无可能,因为在‘小鼋头渚’之上,司马老弟已与‘通天双凤’结识,或许便由姬彩凤、姬小凤引入,‘通天猩’也正是司马老弟身受严重内伤,真元斩丧下的最好复原圣药!” 柳东池目注葛心仁道: “葛兄,如今大概可以确定那种猿形怪兽,是‘通天猩’了,你乃一代神医,腹笥极博,对各种花草树木,鸟兽虫鱼……” 葛心仁失笑道: “柳兄莫要以为我真有多大学问,我所涉虽博,所得却浅,不过既知那猿形怪兽,是‘通天猩’后,到替司马白老弟放心了……” 鲍恩仁对司马白的安危,特别关心,闻言之下,急急问道: “葛兄何以有这放心之语?” 葛心仁道: “所谓‘通天猩’,乃是极为罕见,也极少存活的杂交异兽,父是‘金发神猱’,母是‘通天獭’,‘通天猩’遂得天独厚,把父母优点,合而为一!” 鲍恩仁恍然道: “它非完全陆兽,竟也兼通水性?……” 葛心仁笑道: “何止兼通!简直由于天赋,可说精通,这种怪兽,上山慑虎豹,下水寒蛟龙,委实值得珍奇!可惜这次竟被‘天蝎秀才’的卑鄙毒计,炸死一只,希望不致由此绝种才好!” 鲍恩仁听得透了一口长气道: “大凡灵兽之属,必均卫主情殷,‘通天猩’,既精水性,司马老弟确实不至于成为‘洞庭水鬼’的了!” 吴大器笑道: “难怪司马老弟会带两只‘通天猩’来,参与‘洞庭大会’,居然一只作了代死替身,一只可充水中护卫,全都发生了重大作用!” 这时,柳东池脸色凝重,一声不响,连续荡浆,是以全力催舟! 葛心仁见他所行方向,不是荡向“君山”,或是“岳阳”遂扬眉问道: “柳兄如此催舟,莫非赶向‘苗岭’?” 柳东池道: “不错,我要赶去‘通天教’,向这位司马副教主,请教一项问题?……你们若有人不愿同行,赶快声明,我好送他上岸!” 葛心仁与这位“七海游龙”,已是老朋友,老搭档了,鲍恩仁、吴大器也身无别事,又均对司马白十分关切,自然均无异议。 葛心仁笑道: “柳兄亟欲知晓的,定必是‘柳明珠’之谜。” 柳东池道: “对,是一个连环性问题,柳明珠何来?以及柳还珠又到那里去了?” 这两个似乎具有连环性的问题,确非渔舟上的四位江湖老侠,所能解析答复…… 让他们在“洞庭湖”水城无际的优美风光中,纳纳闷吧,故事移到年龄不大,却死死生生,悄悄欲欲经历了不少人世悲戏的司马白身上! 司马白死了么?…… 他不能死,男主角若是死掉,这够“英雄长剑美人情”的后半部如火如荼的热闹戏儿,还怎么唱得下去? 前后两度身遭大厄,仗以起死还生的,属于一人一兽…… 救了司马白的兽,自然是那只通天猩,救了司马白的人,却是“雪灵魂仙子”花寒玉。 事有先后,剥茧抽丝,要想明了脉络,当然得从司马白第一次的幸逃大厄说起: 在那个充满血腥,堆满死尸的谷口,司马白的情形,委实险恶绝伦! 他先中强烈媚毒,与柳明珠胡帝胡天,巫山云雨,荒了生平第一个大唐,因中邪神昏,毫无节制,以致真元方面,断丧过甚! 根本既已不充,内力自然大弱,以致才在与“辣手鲁班”班小平动手时,又受了严重内伤! 跟着,胸前“七坎穴”上又挨了“天蝎神君”蔡昌的一枚蝎形暗器,那种要紧部位,挨了那重打击,怎不立即闭过气去。 幸就幸在曾结识“温柔”,在“七坎穴”上,佩带了一片“护穴龙鳞”,才不会被蔡昌一蝎穿心,丧失性命! 但他虽未丧命,确伤得极重,不过等于比死人略略多了一丝微弱未断的气息而已! 等到这一丝未断绝的气息,略为缓过来时,司马白首先觉得全身疼痛! 尤其是胸前“七坎穴”上,以及四肢关节部位,又痛又酸,滋味十分难受! 这不足为奇,是他觉得气闷! 司马白勉强调息,又缓一缓,神智较为清明,才感觉出气闷之故,是自己身上压了一个人儿。 微睁双目,先还看不清楚,只知道身上压了一个女人尸体。 稍一挣扎,偏过头儿,才看出身上女尸,竟是“雪魂仙子”花寒玉! 好,司马白的生机来了!…… 花寒玉只不过号称“雪魂仙子”,不是真的“仙子”,她能有这大法力,能在死后再救司马白么? 能,不过不是直接援救,而是间接援救! 因为司马白看见花寒玉,便想起这位“雪魂仙子”在“小鼋头渚”初识自己时,便送了自己三粒用“雪莲冰藕”炼制,珍贵无比的“雪魂丹”。 此丹,正在身边,于这重伤脱力之下,何不取出服用? 人,是种会心情随时转变的奇怪动物,先前,司马白觉得品节有沾,万念具灰,想死在班小平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来个一了百了,解除羞辱烦恼! 但如今,他又生念顿萌,想仗恃“雪魂丹”,使自己消灾度劫! 支持司马白萌此生念的,至少也有三种原因。 一是他想起洞庭之约,想起父母之仇,自己倘若此时便死,岂不有愧人子之道: 一是除了花寒玉,谷口似乎尚有其他死人,究竟是何情况?司马白想弄弄清楚! 三是非找柳明珠算帐,出出胸中这口恶气不可…… 因为,司马白始终认为柳明珠路道不正,自己在秘洞之中,行同禽兽,名节有玷的荒唐举措,定是受了柳明珠的甚么淫邪算计…… 求生心切之下,他竟摸出那只玉瓶,把瓶中三粒“雪魂丹”,完全服下! 又麻烦了…… 医生为病人诊脉处方之际,每每有“虚不受补”之言,必须投以“缓剂”,司马白如今便成了类似情形,他把希世灵药,一下吃得太多! 尚幸“雪魂丹”的药力并不太猛,不至于要了司马白的性命,但服药之后,却使他四肢发胀,气血狂循,就是动弹不得…… 司马白空自气急,却无可如何之下,他又晕过去了…… 等知觉再度恢复,环境业已变易,是在一个毛茸茸的怀抱之中,似正急急赶路。 身虽入怀抱,抱着不是人…… 司马白渐渐辨出,抱着自己赶路的,不是人,是只金毛怪兽!他大吃一惊,正想设法挣扎,耳边突然又起了莺声。 发话之人是“通天双凤”中的姬小凤。 她告诉司马白,“通天菌”一时难以到手,姬彩凤守在“百草仙坪”上,等待机会,因恐司马白心急,特遣姬小凤与“通天猩”,赶来相告,谁知赶到此处,发现花寒玉已死,司马白也命若游丝,只剩下奄奄一息! 姬小凤埋葬了花寒玉等,如今正由“通天猩”抱着司马白,飞快赶路。 她发现司马白醒时,便说明经过,要他尽管宽心,赶回“通天峡”后,姊妹双双跪求教主,只要赏下一朵“通天菌”,不但伤势立愈,可能与“雪魂丹”互相配合,反而对司马白产生莫大裨益! 司马白身不由已,只得听凭姬小凤和那只“通天猩”,对自己的随意摆布! 这一路之间,当然情况十分危急,但风光也相当旖旎! 姬小凤是苗女,“苗女多情”几乎已届尽人皆知之事。 她在“小鼋头渚”,初见司马白时,即已为对方言行倜傥风神所醉,芳心暗属…… 但当时因信司马白有病,亟须“通天菌”,要赶回“苗岭”,设法谋取,而在“小鼋头渚”之上,人数又多,难通款曲,只不过频送秋波,向司马白抛了几瞥深情眼色而已。 如今情况不同了,漫漫长途,只有姬小凤与司马白两个,虽然还有一只“通天猩”,但“通天猩”却不是人,不会构成姬小凤与司马白旖旎风光妨碍! 尤其司马白身不能动,性命危殆,更加强了姬小凤温柔、体贴、悉心照拂的苗女的柔媚特性! 姬小凤要“通天猩”捧抱司马白之故,是为了争取时效,拚命飞速赶路。 因“通天猩”是力大无穷的通灵怪兽,抱人赶路,既稳又快,不会令司马白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但在休息之际,姬小凤却均立把司马白移入自己香怀,替他擦汗,替他按摩,喂他服药,喂他喝水…… 入温香之抱,投软玉之怀,不单肌肤相亲,有时并脂口轻尝、丁香微度…… 这种旖旎风光,着实羡煞人、妒煞人、也腻煞人,但却是使司马白感觉温馨的真诚妙药! 若非司马白身不能动,则俊男美女,烈火干柴,旖旎风光恐怕还不止此!…… 司马白并非色欲之徒,与柳明珠,在秘洞暗室之中的显倒风绮行,至今想起,犹令他愧恶欲死! 故而,若在可以自由的行动之下,司马白定会不认抬举,与领受姬小凤的柔情密意…… 如今,他不自由,等于硬把鸭子上架,司马白在领受姬小凤的殷勤情意之下,不禁心中暗暗叹息,有点恼恨造化弄人…… 他唯一真心爱慕的人,是柳还珠,但偏偏柳还珠不知出了甚么变故?没了音讯,失了踪迹,结果,陪自己巫山云雨、共效于飞的,是柳明珠,对自己柔情万缕,投怀送物的,是姬小凤,前者,有“还珠”“明珠”的一字之差,后者,简直成了风马牛互不相及!…… 姬小凤那里知道司马白的感情负担,如此复杂?她把司马白紧紧搂在怀中,对他耳边,柔情蜜意在说衷情话了: 姬小凤说,苗女相当容易动情,却绝不容忘情,故而常有恐惧遭情郎抛弃的暗下歹毒手段! 但她叫司马白放心,下蛊,姬小凤不会如此,她虽然情痴,却极懂道理,深知以司马白这等风神绝世的英挺少年,游侠江湖,几乎到处有红粉知已的青眼相垂!…… 比她与司马白结认得早的,姬小凤都肯容忍,都甘礼让,不计一切名位,但从今后,却望司马白深明“名树有根”之语,莫再衣香发影,到处留情! 万一,司马白对她不齿,对她厌弃,姬小凤称也绝不会采苗人传统的下蛊报复手段,她只选择一种最惨酷的方法,死在司马白的面前,要看这薄幸郎君,有何感受? 乖乖,这几句衷肠语,几乎比厉害无比的“蜈蚣蛊”等,更具吓阻力量! 司马白听得极甜!……但也听得极苦!…… 他几乎不敢想像,万一当真有一天,在眼看姬小凤用最惨酷的方法,对付她自己,而又无法相救时,那种痛苦,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一转念间,又觉得这种太以令人肠断的情况,虽极可怕,却多半不会发生。 因姬小凤相当明理,她说得清楚,与司马白结识是柳还珠、柳明珠、江小秋等,都毫无疑问地,时间都在姬小凤前。 只有温柔一人,有点特别,虽然司马白先在“小鼋头渚”之上,结识姬小凤,后在“温柔乡”中,结识温柔,但若以这次长途定情来算,温柔仍是优先一步! 何况即以救命深恩而论,温柔的“护穴龙鳞”是救了自己第一次,胸前“七坎穴”上,若未佩着那片东西,早就死在“天蝎神君”蔡昌的“一蝎穿心”之下了。 此去苗岭通天峡,即令姬小凤能弄到“通天菌”,救了自己,也是第二条命,比起温柔的恩情,仍有先后之别。 至于以后呢?司马白自信自己不是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之人,决不会再有任何风流孽累! 以前的,则事实已成,无可追悔,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听其自由发展而已…… 司马白想通以后,自觉决不会对不起姬小凤,也就渐渐放开忧虑,天君泰然! “通天猩”是异种灵兽,姬小凤也生长苗疆,多服灵药,惯于奔驰,轻功有独特造诣,这一人一猩的脚程,直比骏马还快! 尽力飞驰,苗岭在望!但到了苗岭通天峡的“百草仙坪”之际,另一椿令人心酸的惨剧,也告发生。 姬小凤之姊姬彩凤由于守护“通天菌”的一条毒蟒,太以利害,并不肯丝毫通融,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以“七煞搜魂弩”,和“七血九烟针”等两般极霸道的独门暗器,出其不意地,把毒蟒打死! 但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疆”,何况蛇蟒之类,本极性长,姬彩凤采得“通天菌”,如愿狂喜,未免疏防,被那条毒蟒,死前反噬,一记“死蟒翻身”,用蟒尾横扫,生生把她的脏腑击碎! 可怜姬彩凤强提真气,护住一丝未断心脉,忍死须臾…… 总算姬小凤与通天猩还赶得及时,姬彩凤见了司马白,把以性命换来的三朵“通天菌”,交给姬小凤后,便即含笑而逝。 姬小凤目睹胞姊惨死,虽然悲痛万分,但因这不是江湖仇杀,无法报仇,只得强忍悲怀,先救司马白,使姊姊不致白死,在九泉之下,也可略获安慰! 喂了一朵“通天菌”,司马白仍未复原…… 姬小凤不知药力举须在两三个时辰以后,才会充份发挥,一时心急,又把第二朵“通天菌”喂他服了下去。 不喂还好,一喂之下,司马白居然四肢如冰,全身像筛糠般地,起了剧烈颤抖! 姬小凤惊急得满面泪痕,万般无奈,一咬银牙,索性想把第三朵“通天菌”,也全都喂给司马白服下。就在姬小凤手持第三朵,也就是世间仅有的最后一朵“通天菌”,尚未送到司马白口边之际,劲风飒然,人影电闪,“通天菌”竟被人劈手夺去。 姬小凤震怒惊叱,正待回身出手,却心中一寒,双膝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原来,夺走“通天菌”的,不是外人,正是姬小凤之师,这苗岭通天峡的主人“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见三朵“通天菌”全被摘下,毒蟒与姬彩凤双双惨死,委实气炸了肺,立向姬小凤斥讯究竟? 姬小凤知晓这场祸事,闯得太大,那敢隐瞒,遂跪在通天教主之前,一面流泪,一面细述经过。 通天教主听完,遂走到司马白面前,要把这惹祸根苗,一掌击死! 但手儿未落,目光先闪,一看到司马白的俊美容颜,便知他是昔日曾对自己,结有深思的仁义大侠司马长苍之子! 通天教主眉头皱处,一声长叹,不单散去所凝内劲,未发杀手,反而替司马白诊察脉象。 诊完脉象,告以一朵“通天菌”已足祛解司马白所受之一切伤毒,姬小凤不明利害,竟给他连吃两朵,便成了过犹不及,爱之反害之! 假如自己不费特别苦心,没法解救,司马白必将先是骨髓成冰,然后再肝肠寸裂惨死! 姬小凤历此滔天大祸,也罪不容赦,依照本教规法,应该处以最严厉惨酷的“五兽分尸”毒刑! 但一来看司马白是旧交司马长苍之子,根骨之佳,更属绝世罕见! 二来自己功行到了火候,尘缘渐满,似无多久勾留,应该为继掌“通天教”之事,寻觅理想人选! 假如司马白答应,自己便赦免姬小凤“五兽分尸”毒刑,并设法解祛司马白所难禁受的过多药力负荷,使他先担任“通天教”的副教主,等自己尘缘全了,再继掌教务,发扬光大! 否则…… 司马白当然明白通天教主所说的“否则……”之意。 他等于业已死过两次之人,对于甚么“骨髓成冰”,既“肝肠寸裂”,并不骇怕! 他是视富贵如粪土,薄名利如深云的英雄性格之人,对如今的“副教主”,日后的“通天教主”名位,更不希罕! 但他是个有血有泪的多情人,对于对自己有至情,有深思的姬小凤却不能不加关心! 故而,他点了头…… 这点头之举,不是为富贵所淫,不是为威武所屈,而是为了不使姬小凤惨遭听了都令人会毛发生寒,肌肤起栗的“五兽分尸”! 通天教主威震苗疆,几乎是西南边境的“一方天”,他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么? 答案当然是“不是”! 这位通天教主,从怀中取出一个方圆只约径寸的小小玉盒,从盒中用银钳钳起一条长才二三分的小小金蛊。 他告诉司马白,这是苗人所炼蛊毒中,最最厉害的“成形金蛊”!…… 假如司马白适才点头之举,出于真诚,便张开嘴来,把这条“成形金蛊”,吞下腹去。 否则,不必多此一举,因金蛊通灵,只一对本教叛变,则“金蛊啮心”之惨,将比甚么“骨髓成冰”,肝肠寸裂,都更要痛苦万倍…… 司马白未作丝毫考虑,未曾片刻犹疑,立刻把嘴吧张了开来…… 通天教主面带失慰笑容,屈指一弹,金光电闪,一缕寒风,便?毕滤韭戆椎暮硗贰?br />  这种结束,是不是皆大欢喜呢?……不是! 通天教主不但报了心中愧欠,时常感念的故人司马长苍之恩,又为继掌“通天教”,并发扬光大,觅得适当人选,故而虽失“通天菌”,心中仍极高兴! 姬小凤虽悲姊姊姬彩凤惨死于蟒尾之下,但眼见情郎司马白得庆重生,自也从悲凄神色之中,掩不住有些喜悦! 司马白答应目前先担任副教主,日后再继掌“通天教”之举,虽非本愿,但一来第二次死里逃生,再度一劫,二来又替姬小凤化消了“五兽分尸”,心中总也略觉侥幸安慰! 这样说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不,有一个不欢喜…… 前文中曾交代,“通天教主”手下,有“双凤四怪半朵花”,这不欢喜之人,就是那“半朵花”儿。 “双凤”是姬彩凤、姬小凤姊妹,“四怪”是两只“通天猩”,一条千年毒蟒,和一只异称通灵翠鸟。 “半朵花”则是个男人女相的“蛇腰仙郎”毕化。 由于“毕化”同音,“化”字又恰为“花”字之半,毕化遂获得“半朵花”的称谓。 毕化为人阴险,心肠极为歹毒,他一向自认是将来继承“通天教”整个基业的唯一人选,并对姬彩凤姬小凤姊妹姿色,早就垂涎! 他既有“仙郎”之称,当然貌相俊美,但姬彩凤、姬小凤姊妹,却讨厌他太以娘娘腔,不大假以词色。 毕化虽碰了不少钉子,但认为常言道:“烈女怕缠郎”,只要自己肯下水磨功夫,必有一天如愿! 何况,更知“通天教主”尘缘将满,最多等自己接任“教主”之后,姬家双凤,势必低头,否则,便来个“霸王硬上弓”,也无不可,只要“生米一成熟饭”,那怕不遂一箭双雕,长枕大被的了生平大愿! 毕化人狠,能忍,更能等! 但“狠,忍,等”三诀,在司马白一来之下,居然完全白费,都要成空! 毕化是绝顶聪明之人,一看姬彩凤肯为司马白而死,姬小凤的芳心,显然整个倾注在司马白身上,再看看人家那等充满男子气概的英挺风神,当然自渐形秽,知道毫无希望! 色空,利也空,“通天教主”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硬逼司马白吞下“成形金簪”,非继掌“通天教”的基业不可! 鸡飞,蛋也打,色空,利也空,这种出人意料的沉重打击,简直令毕化心碎,他当然绝不欢喜! 不过,不喜欢是在心中,表面上却照样欢天喜地…… 这位“蛇腰仙郎”,着实阴险深沉。心中已恨得咬碎钢牙,脸上却满面春风,一口一声“副教主”,反而对司马白奉承备至! 在“通天教主”悉心调治之下,司马白果然不单伤势痊愈,连真气内力方面,并因多服灵药,比以前更为雄劲。 他始终记得“金面赤衣人”之耻,想乘这真元弥沛,内力大进之际,苦练自己的家传绝艺“剑外飞罡”,却苦于时间不够,端阳会期已近…… 这场五五端阳的洞庭大会,是司马白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定,关系他父母血仇,自然不能不到,只好必须尽摒百务,苦练“剑外飞罡”之举,往后挪上一步! 意想得到,在这场大会之上,必有无穷凶险,姬小凤自是放心不下,坚欲同行。 司马白却加坚拒,声称为父母报仇之举,绝不能乞助外人,自己必须独力完此心愿,好在己服“成形金簪”,不会一去不返,姬小凤无须同行,就在苗岭通天峡,静待好音便可! 其实,司马白除了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还有其他私心…… 他认为在“洞庭大会”之上,柳明珠已是必到之人,甚至于连柳还珠也可能重逢,自己桃花照命,绮债已,姬小凤若在身边随行,岂不焦头烂额,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姬小凤关心司马白的安危,那里肯依,两人遂起了争执还是“通天教主”作了调停,派几名得力手下,和两只“通天猩”随行,以供司马白驱策运用。 姬小凤知道几名得力手下,不过可协助处理一些杂务,但两只“通天猩”却非同小可,这通灵异兽不单周身皮骨,坚逾精钢,刀枪不入,并因母是“通天獭”赋水性极佳,在“洞庭湖”水面之上,委实可当大用! 她放了心,才任凭司马白独赴“洞庭”,又谁知造化弄人,一去竟成永诀! 司马白历经灾难,也学得油滑不少,他易容变服,提早赶到“岳阳”,一面刺探有关“天蝎秀才”,“天蝎尼姑”的各种讯息,一面剪除与天蝎双凶有关的一切党羽! 例如“岳阳三鸟”,便因与“天蝎秀才”欧阳纶勾结,又在当地恶迹照彰,遂被司马白下手诛戮! 他易容变服,隐匿行踪之故,一来是令“天蝎双凶”莫测高深,二来便是为了躲避必会赶来帮助自己的鲍恩仁等侠士! 除了坚欲独力报仇,以避鲍恩仁等之意,便是羞见故人…… 司马白觉得与明珠秘洞云雨、白璧生瑕,何况“通天教”分明左道旁门,绝不是被武林人士所崇敬尊重。 故而他一再设法,躲避鲍恩仁等,认定即是必须相见,也应在除却“天蝎双凶”之后,否则,自惭堕落感神愧疚,会削弱了杀敌报仇的所需英雄气概! 谁知,“天蝎秀才”欧阳纶,与“天蝎尼姑”,二凶合谋,定计太毒! 饶是司马白先料敌情,准备充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生葬送了一只罕世异兽“通天猩”,自己虽远远避开,仍被那强烈炸力,震晕落水! 落水之后,另一只“通天猩”总算发挥了它的天赋作用? 这种天赋异禀,周身刀枪不入的怪兽,一只虽因距离太近,被“天蝎双凶”所埋伏的强大炸力,炸得四分五裂,遭了惨死,另一只却蹲在台口,距离尚远,只被震翻落水而已,并未受甚损伤,神智仍属清醒! 通天猩惊吓之下,继以暴怒,正待出水为同类报仇,大找敌人晦气之际,忽然发现司马白不单落水,并被震晕的下沉躯体! 凡属通灵异兽,无不卫主情殷,通天猩居然分得清轻重,压得住怒火,它知道应该先救司马白,并恐敌众我寡,对方或许还会继续下甚毒手?竟把司马白救到“君山”后方的僻静无人之处。 司马白虽因倚仗通天猩的天赋奇佳水性,侥幸再度一劫,但等他慢慢恢复,神智清醒之后,热闹火爆的“洞庭湖”上,已成了一片空白! “天蝎白舟”,不知何往? “天蝎黑舟”,业已沉没! “天蝎秀才”,“天蝎尼姑”等敌人,鲍恩仁、吴大器等友人,以及连他自己尚弄不清究竟是友是敌的柳明珠等有关人士,究竟谁死?谁活?是吉?是凶?也都是一片空白! 司马白茫然,司马白帐然,他想不到“天蝎双凶”居然空负盛名,毫无斗志,只布设一个万分险恶圈套,便如此匆匆虎头蛇尾,结束了洞庭大会! 这样一来,自己要报父母之仇,必须天涯海角,到处搜踪,不知要多费多少心力! 他当然不知道“七海游龙”柳东池与“瞽目天医”葛心仁,已从青海归来,参与洞庭之会,并救了几乎冤枉,活活淹死的鲍恩仁,吴大器,四人正赶向苗岭,寻找自己。 但司马白茫然,怅然之余,也是赶回苗岭! 因一来八荒四海,尘宇茫茫,司马白目前无法知晓“天蝎秀才”暨“天蝎尼姑”去向,根本无法盲目寻仇。 二来,他还吞服下了一条“成形金蚕”,必须先回苗岭,请求通天教主,准许他四海寻仇,否则,“成形金蚕”是各种蚕毒中的最最厉害之物,一旦发作,司马白不单必死无疑,并还死得极惨! 由于这种原故,司马白虽被柳东池等猜对,是转回苗岭,但这两拨人儿,所走路线不同。 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吴大器等,是先取水路,顺风扬帆,等横越洞庭后,才寄好渔舟,改取陆路。 司马白则携同通天猩,全由陆路奔黔。 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全以最快速度进行,途中绝不耽搁! 但算起快慢来,司马白恢复需时,起步较晚,反而是柳东池等,走在前面。 一入苗岭,鲍恩仁便有点愁聚双眉! 柳东池笑道: “鲍兄一向豁达,如今却愁,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鲍恩仁苦笑道: “通天教主是苗岭中的一方天,‘通天峡’更占奇险地势之利,我们已到地头,似应早定方针,是要挑掉‘通天教’?还是探视司马老弟后,便即别去,让他在苗疆消遥,当他的副教主呢?” 柳东池闻言,向葛心仁、吴大器二人,看了一眼,扬眉问道: “葛兄、吴兄,你们两位的意下如何?对鲍兄适才所提出的问题,有何高见?” 吴大器极为识相,除了提到自己的专长方面以外,在这名满天下的“七海游龙”,暨“瞽目天医”之前,他只笑了一笑,决不妄自多言。 葛心仁则与柳东池的交情不同,毋须客气,遂应声答道: “这事恐怕不宜遽定原则,要等看过了实际情况,才可作适当因应。” 柳东池道: “什么叫实际情况?……” 葛心仁道: “譬如司马白老弟担任‘通天教’的副教主之事,是被胁逼?还是自愿?‘通天教主’为人,究竟如何?是应亟予行诛?还是尚有可恕之道?……” 话方至此,鲍恩仁与吴大器二人,业已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柳东池也颇以葛心仁所说为然,点了点头,扬眉笑道: “葛兄说的,乃是正理,这样看来,我们至少应该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四字才出,空中突然“嘘嘘”连响,眼前并有寒光闪动! 苗人吹箭,不单来势之疾,不亚弓弦所发,并均淬有剧毒,端的厉害无比! 但眼前四位,却是何等人物,葛心仁“青海”归来,目力已复,微一伸手,便接连抄住了三根吹箭,然后目注一处山峡隘口,提气朗声说道: “是‘通天峡’所设椿卡么?烦请通禀一声,我们是你家司马副教主的江湖旧友,特来访晤。” 语声落处,果从隘口后转出两名精壮苗人,其中较为年长一人,口操纯熟汉语,向葛心仁抱拳陪笑说道: “四位既是我家司马副教主的友好,可否赐告名姓,在下才好通报!” 葛心仁觉得这苗人目中虽带有凶光,但神情礼貌,均颇恭顺,遂把四人姓名,含笑相告。 两名苗人闻言,遂分出一人,前去通报,另一人则陪同柳东池等,在那山峡隘口之外,小立相待。 不多时后,那名苗人匆匆跑来,手中多了一只银盘,盘中用银杯斟了四杯酒儿,到了群侠面前,捧盘过头,恭身说道: “原来四位均是当代大侠,我家教主暨副教主立即迎宾,谨按照‘通天教’成规,先敬来访无上贵宾,每人一杯‘松苓长寿美酒’!” 吴大器嗜酒如命,听得“松苓长寿美酒”之名甚美,又是“通天教”特敬上宾之物,遂毫不客气地,就要伸手。 但这时葛心仁的怀中,却突然起了一种悉悉率率的奇异声息! 葛心仁猛一挑眉,摆手叫道: “吴兄,这酒不可饮!” 吴大器一怔,目注那两名苗人,从眼中射出了炯炯神光! 他虽听葛心仁发话警告“酒不可饮”,心中仍未十分相信…… 因一来这“松苓长寿美酒”,是盛在银盆之内,若有毒质,银盆曾立即变色,稍有江湖经验之人,轻易便能看出蹊跷,二来司马白身为“通天教”的副教主,即令他自认品格有玷,羞见故人,也决无对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等,在酒中下毒,如此心狠手辣之理…… 由于这两项理由,吴大器明知葛心仁是一代神医,决不会轻妄发话,但心中却仍有点存疑! 但谁知他刚对那两名苗人,目射神光,那两名苗人却脸色大变,掉头就跑! 这一来,显然是心虚胆怯,成了无私声弊,不打自招…… 吴大器勃然大怒,扬手就是一掌! 他自获“陆地游仙”霍出尘功力转注之后,内劲极为雄强,这一含怒出手,罡风如啸,劈空袭人,一下就把那两名苗人,震得身形向前飞出七八步去,口喷桃花,仆地惨死! 鲍恩仁顿足叹道: “事太蹊跷,必有隐情,应该留下活口盘问,吴兄杀得太鲁莽了。” 吴大器脸上一热,有点赧然生惭,指着两名苗人遗尸,向鲍恩仁问道: “他们如此奔逃,显见是心虚畏罪,鲍兄怎还认为会有什么隐情?” 鲍恩仁苦笑道: “司马老弟虽然躲避你我,但从他在‘岳阳’、‘洞庭’所作安排看来,仍有故旧之情!何况撇开你我不论,柳、葛二兄,均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竟恩将仇报,以毒酒响人,这是不是‘圣剑书生’司马白的性情行径?其中有无蹊跷?” 吴大器心中想法,与鲍恩仁所说相同,刚一转身面对葛心仁,葛心仁便业已会意,不等吴大器发问,便即笑道: “这四杯‘松苓长寿美酒’之中,虽然无毒却下了比毒药更厉害,更难疗治的苗疆恶虫,我怀中所藏,昔日养虫奇奇婆!金花圣母!所赠的‘试虫灵珠’才会起了那种悉悉率率的反应。” 吴大器深知恶虫厉害,不禁听得身上暗生冷汗地,向柳东池问道: “柳兄无论功力修为,暨江湖经验,均为我辈翘楚,你对这种怪事,有甚高见?会不会我们根本把事情弄错,司马白老弟不是在这‘通天教’中,担任副教主呢?” 柳东池尚未答话,鲍恩仁业已连摇双手地,接口说道: “不会弄错,绝对不会弄错!我认得出那只‘通天猩’,而且刚才那两名苗人,对于司马白是他们的副教主之意,并没有加以否认。” 柳东池自从蹊跷发生,便在思忖,如今双眉一扬,缓缓说道: “我对司马白便是‘通天教’的副教主一事,毫不置疑,对于适才酒中藏虫蹊跷,也假设一种原则,两种情况,原则大概可以确定,不会改变,情况则非甲即乙!” 吴大器方一拱手,柳东池又继续说道: “原则是酒中藏虫一事,非出司马老弟之意!……” 鲍恩仁道: “对!白璧纵玷仍是璧,侠士怎能仇报恩?这的确是项原则,不会改变!” 柳东池道: “甲种情况是我们一路急赶,反而走在司马白前面,副教主人未归峡‘,通天教’的其余教徒,难免会对我们不太友善?” 好厉害的“七海游龙”,他所假设的“甲种情况”便大半都符合实际! 较少说话,但言多中肯的葛心仁,听完柳东池的话儿,一旁点头笑道: “柳兄此料,多半近于事实,乙种情况,又复如何?……” 柳东池皱眉道: “乙种情况,比较不妙,我是假设司马白老弟,业已回峡,但‘通天教’中,却发生某种变故,恐怕连身为副教主之尊的司马老弟,都身遭不测,至少也无法表现他的自由意志……” 鲍恩仁心神一震,向葛心仁拱手说道: “葛兄冷静无比,是睿智高人,你认为……” 葛心仁正色道: “诚如柳兄之言,非甲即乙,不出二者之间,暂时还无法断定,但愿能是甲非乙,免得年纪轻轻业已迭遭凶险的司马白老弟,又遭受一次意外凶险!” 吴大器道: “不论是甲种情况,抑或乙种情况,大概必须闯进‘通天峡’内,才可明白?” 柳东池点头道: “那是自然,‘通天教’在苗疆一带,虽尚具声威,但仅凭什么‘双凤四怪半朵花’以及一些恶毒埋伏,还不至于对你我构成威胁!” 葛心仁道: “别的埋伏,应无足惧,只有苗疆恶虫,却极难防!诸兄把我这‘诸葛清心散’,在鼻孔中各自抹上一些,便不碍事了。” 话完便取出一只长颈黄色玉瓶,递向柳东池、鲍恩仁、吴大器等。 瓶中所贮,是种具有清香的白色药粉,三人便如言各取少许,抹在鼻间。 然后,吴大器一人当先,走向“通天峡”口,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三人则缓步随行。 这由吴大器先行开路之举,有其道理! 因为,他有“鲁班”之称,对各种机关暗器的门户妙用,以及破除方法,均极为精熟,自是最适宜的开路人选。 到了“通天峡”口,吴大器定睛凝神,四外一扫,居然看不出设有任何埋伏,只是一个不甚宽阔的峡谷入口而已。 他并不躁进,止住脚步,等柳东池等到了近前,苦笑说道: “柳兄,有点出人意料了,这峡谷入口,颇为狭窄,易设埋伏,我以为至少也有‘千斤闸’、‘转轮刀’或‘飞蝗弩’等,谁知居然却毫未设伏!” 柳东池也觉诧异,不禁转过面来,向葛心仁看了一眼。 这一眼中,当然显示了询问之意。 葛心仁笑道: “这种现象不足为奇,因‘通天教’威震苗疆,一般苗人,或江湖人物,谁敢轻捋虎须?我们此次又是突如其来,根本用不着在大门入口之处,施设埋伏的,表现小家子气!” 柳东池笑道: “照葛兄这等说法,‘通天峡’中,岂不全是坦途,毫无埋伏?” 葛心仁摇头道: “不然,因‘通天教’不是名门正派,地点又属边荒,为了镇压苗蛮,以及向武林人物炫耀,必有一二设施,表现气派,并极厉害!这类固定设施,为数不会太多,但为了我们专设的临时毒招,却又为数不会太少……” 语音略顿,转对吴大器道: “吴兄,再厉害的固定设施,难逃‘鲁班’法眼,有吴兄在,反而不足为虑!倒是如同适才迎宾献虫的临时毒着,往往会出人意料,容易疏失!” 吴大器好生佩服地,向葛心仁拱手笑道: “葛兄高论,极为精微,我们大家留意,小心一点,莫要在这西南边荒的小小‘通天峡’中,闹了笑话!” 话完,转身,当先走进了“通天峡”。 这位当年号称“小气鲁班”,如今却已不“小气”,却仍有“鲁班”之能,并因遭奇遇、绝艺在身的江湖大侠,虽然袍袖飘飘,走得极为潇洒,但却心中保持戒惧,丝毫不敢大意,因为“鲁班”盛誉,久着江湖,若在这阴沟之中翻了大船,不单带愧贻羞,若再有甚伤损,更以何颜向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等交代? 峡口果然无事,但才进峡口,吴大器便觉皱眉! 原来,走进峡口以后,摆在眼前的是一段狭窄谷道…… 宽度约莫十尺,长度足有百丈,并是斜向上,宛如一线通天,或是一梯通天?…… 鲍恩仁“哦”了一声,点头笑道: “这真是一线通天的自然奇景,‘通天峡’之名,原来便由此而得。” 吴大器手指左右两侧的夹天峭壁,向鲍恩仁苦笑道: “鲍兄,景色虽奇,环境却险,你看对方若在壁顶设伏,用沸油、毒汁、滚木、擂石,对我们来个恶毒袭击?……” 鲍恩仁目光一扫,并向上看了两眼,不甚在意地,摇头笑道: “沸油、毒汁,准备不易,滚木、擂石则因上下距离太远,壁下又有不少凹处,可以闪避,也未必伤得了我们这等稍具身手之人,……” 话犹未了,耳边“呼”的一声! 吴大器与鲍恩仁偏头看去,见是“七海游龙”柳东池,飞身六七丈的,登上了一片藤蔓滋生山壁。 吴大器“咦”了一声道: “柳兄此举何意?难道他竟不惮辛劳,要强登壁顶,看看有无凶……” “有无凶险埋伏?”一语,还未说完,柳东池的身形,已由空中飘坠。 原来他不是想强登峰壁,只是纵到一堆藤蔓之中弄了一段六、七丈长的柔软山藤在手。 吴大器虽得“陆地游仙”霍出尘功力转注,但论起修为,这四人中,自然仍推柳东池冠冕群伦! 以“七海游龙”这大声望,这高艺业,毫不倚老卖老,仍先弄根山藤,以备不测,其余诸人,自然也越发谨慎! 又走了三五丈,鲍恩仁突然止步,手指前面,向葛心仁含笑说道: “葛兄所料,果然不错,‘通天教’炫耀排场的厉害设施来了!” 群侠定睛看去,只见前面峡径之中,约有三四十丈长短,一段全用“红黄蓝白黑”的不同色线,画满圆圈。 每个圆圈,径约八尺,五圈一组,组与组之间,有两三步的空白石地,故而在这三十丈峡道之内,虽略有空隙,看去仍是布满了“红黄蓝白黑”的五色圈儿! 葛心仁笑向吴大器道: “吴兄,如今该由‘鲁班’来大展长才的了,吴兄请先指教一下,这叫什么花样?” 吴大器细看两眼。皱眉答道: “葛兄何必考我,你是胸罗万象之人,定也知道,这叫作‘五色泥犁’!” 葛心仁笑道: “‘五色泥犁’之名,我虽听过,但其中奥妙,却不深知,据闻五色之中,只有一色可踏,若是误踏其他四色,必将立遭惨死,魂堕泥藻、不知是也不是?……” 吴大器道: “葛兄博闻强记,说的那会有错?” 葛心仁手指前面那些必须经过的五色圈儿,含笑问道: “这些五色圈儿,排列后足有三四十丈长短,无法提气飞纵,一越而过……” 鲍恩仁一旁接口说道: “就算能飞越而过,我们也得走走这些五色圈儿,否则,岂不是等于是被对方难住,向通天教示弱!” 葛心仁点了点头,目注吴大器,而含微笑地,继续说道: “但五色之中,却有四色凶险,仅仅一色平安,吴兄是否请指点一下,‘红黄蓝白黑’内,那一色才是‘平安色’呢?” 吴大器苦笑道: “若有定色,便非难事,这‘五色泥犁’,也就没有什么厉害可言……” 葛心仁领会出吴大器的语意,“哦”了一声,皱眉说道: “原来在‘红黄蓝白黑’中,以那一色代表‘平安’,是由布置这‘五色泥犁’之人的心意而定?……” 吴大器接道: “不仅人人心意不同,需要一次次的揣摩推测,并在五圈一组之间,可能还有循环!譬如第一组应该踏红,第二组应该踏白……总而言之,走在这‘五色泥犁’之上,每一次举步,都只有五分之一的平安机会!”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十 鲍恩仁笑道: “吴兄莫要先耍嘴皮子,应该露一手给我们看看,据你这享有‘鲁班’之名的高人判断,在这第一组的五个圈儿之中,……” 吴大器不等鲍恩仁再往下问,便双眉微扬,向葛心仁道: “葛兄,‘通天教’自视甚高,大有在苗疆一带,唯我独尊之意,五色之中,黄为‘尊色’,我们先试试黄色圈儿,是否平安如何?” 葛心仁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他头儿刚点,吴大器肩头晃处,一式“冷送春烟”,便身形极为轻巧地,飘到那第一组五只圈儿中的黄色圈儿之上。果然,吴大器目光犀利,经验丰富,料得竟丝毫无错! 他落足黄色圈儿之中,绝未引发任何埋伏,出甚花样? 吴大器回过头儿笑道: “小弟当先开路,我落足之处,若是平安,诸兄便可跟过,否则便另作打算!” 语音才落,身形又起! 柳东池向葛心仁笑道: “葛兄请猜猜吴兄这次是落足何处?” 葛心仁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吴大器兄应该善于料测人意,我猜他第二次落足之处,可能仍是选择黄色圈儿!” 柳东池目光一注,点头笑道: “葛兄果然高明,你把吴大器兄的心思,猜得丝毫不错!” 原来吴大器果然是仍向黄色圆圈落足,而落足后也仍然平平安安,毫无任何凶险! “啁啾”一声,当空绿影微闪! 就在吴大器落足第二组黄色圈儿,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也落足第一组黄色圈儿之际,突从“通天峡”的峡谷上至,飞下一只鸟儿。 这只鸟儿,全身翠绿,形状如鹰,却又比寻常鹰鹫略小,只比鸽鸠等鸟,略大少许,落在两丈来高右边山壁一株矮松横枝之上,偏着鸟头,向下看了两眼,钩喙微张,以一种比较尖锐的声音叫道: “黄、黄、黑、黄……” 由于柳东池等群侠,均未想到这翠绿怪鸟,能作人言,故而直等它连叫三次,才听出是钩桀人语,仿佛所鸣“黄、黄、黑、黄……”正是指点“五色泥犁”的通行方法! 但这时吴大器的身形,业已第三次纵起,这次他在第三组五色圈儿之中,仍然是选择“黄色”。 若照翠绿怪鸟的“黄、黄、黑、……”鸣声,第三次应该落足“黑圈”,第四次再复走“黄圈”,才是安全路径。 如今,吴大器前两次与翠绿怪鸟的鸣声巧合,是走的“黄、黄、”这一次却不走“黑圈”,仍落“黄圈”,是否会引发埋伏?应不应付得过? 果然,这一次的黄色圈儿,不平安了…… 不单一落足间,埋伏立发,这种埋伏,并不绝非吴大器凭恃功力,所能应付! 吴大器足尖才点黄色圈儿,便觉地质松软,无法着力,整个身形立往下陷! 他大吃一惊,高声叫道: “诸兄小心,这是恶毒万分,绝对不能沾足的‘无底流沙’……” 一面说话,一面趁着双足才陷之际,猛抡双掌,向这片黄色浮沙地面,劈空击落! 流沙飞溅之下,吴大器的身形虽被反弹之力,激得略停一停,但在瞬间之后,仍将继续下陷,并不能藉这劈空反震之力,拔出已陷双足! 但只要有这一瞬间的缓冲,救星已来,可以使吴大器不至于永堕泥犁,生丧在流沙之下! 所谓救星,是群侠中功力最高的“七海游龙”柳东池! 柳东池相信那只翠绿怪鸟所发啁啾难懂人言,纵到了“黑色圆圈”之上! “黑色圆圈”果然无异状,柳东池遂把那根新折山藤,向吴大器抛出! 但其中仍有凶险,不能直接援手…… 因“黑色平安圈”与“黄色流沙圈”之间,还隔了一个“红色圆圈”! 倘若直接拖曳,纵把吴大器救出了“黄色流沙圈”,也必引起“红色圆圈”埋伏,仓卒狼狈之间,不易防护周全,仍难免遭受相当重大伤损! 尤其,“通天教”这“五色泥犁”,似按“五行妙用”布置,黄色圈儿属“土”,其中既系绝非人力所能抗拒的“无底流沙”,则红色圈儿中,必是强烈爆炸等“火器”埋伏!吴大器如今功力精进,对于一般袭击,或许无妨,但“火器”之威,却非人力可抗,不得不加以顾虑! 故而,柳东池抛出山藤,眼见吴大器业已接在手中,便一式“潜龙出壑”,全力向“黄色圈儿”的上空拔起! “全力”二字,并非小题大做,而是理所当然! 因柳东池此举,虽在及时救人,却也有点行险! 他这式“潜龙出壑”,倘若够力,吴大器并能配合良好,自可把业已小半身陷入流沙的吴大器,生生拔起救出! 但若不够力,便画虎不成,反类其犬,可能使自己也被吴大器拖累得一同跌入那无底流沙! 由于有这种危险,柳东池是以全力施为,吴大器也以全力配合…… 一转瞬间,两条人影一上一下,当中还带根长长山藤,飞起了四丈左右! 柳东池见吴大器已被自己从流沙中拔了出来,遂在空中笑道: “吴兄!我们就听听那只翠绿怪鸟的话吧,落足第四组的‘黄色圈儿’!” 他是言行如一,边自说话,边自身形已向那第四组五色圈儿中的黄色圈儿落去。 吴大器此时还有何选择?自也随同柳东池,采取了一致行动。 果然,那只翠绿怪鸟所叫“黄、黄、黑、黄……”的走法,一点没错,群侠落足第四组的黄色圈中,绝未发生任何变故? 鲍恩仁笑道: “常言道:‘帮人要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这只鸟儿怎么只叫出‘黄、黄、黑、黄……’四声,第五组‘五色泥犁’,又该如何落足?……” 语音微顿,侧顾那只尚栖在峭壁矮松上的翠绿怪鸟,含笑说道: “你是灵鸟,必通人言,第五次应该向什么颜色的圈儿落足?” 其实,五组圈儿,已过其四,鲍恩仁不会畏难,他这是故意发问,试试那只翠绿怪鸟,是否尽解人言?以及是否完全好意,肯尽力帮助自己? 语音才落,那只绿色怪鸟,果然善解人意地,把颗鸟头,摇了一摇,应声答道: “第五组的圈儿,却不能沾足!” 柳东池“哈哈”一笑,目光电扫群侠,扬眉朗声说道: “对付‘通天教’这等鬼鬼祟祟的邪恶组织,不必再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干脆飞身超越第五组五色圈儿,并在空中每人给它一记劈空掌力,倒看会引起一些什么样的厉害埋伏!” 语音未了,人已前纵数丈,并在经过“红、黑”两个圈儿,双掌疑劲,向下各发了一记劈空掌力! 群侠皆以“七海游龙”柳东池的马首是瞻,纷纷采取了一致行动! 翠绿怪鸟说得丝毫不错,第五组的“五色泥犁”中,没有平安圈,每个圈儿中,均有合于“金、木、水、火、土”的恶毒埋伏,被劈空掌力所激,纷纷都起了强烈反应! 柳东池落足实地,摇头笑道: “这真是吉人天相,若非有这么一只灵鸟来帮助我们,仅仅通过那一段‘五色泥犁’便将花费不少精力!” 葛心仁双眉紧蹙,一言不发…… 柳东池发现他神情有异,“咦”了一声,目注葛心仁道: “葛兄为何双眉愁聚,好像在思索什么艰涩难题” 葛心仁以眼角余光,略瞥仍在壁上的那只翠绿怪鸟,压低语音说道: “鸟儿若非经人苦心调教,不可能如此善解,并能说人言,更无法知晓‘通天教’中的防务的秘密……” 柳东池笑道: “这疑问不难解答,它是‘通天教主’调养多年的通灵爱鸟……” 葛心仁索性改用了第三人无法与闻的“蚁语传声”,苦笑说道: “我的答案,也是如此,但下面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此鸟既系‘通天教’中宠物,它却为什么突然叛主,反来帮助我们?” 这个疑问,把这位江湖老到,修为超人的“七海游龙”柳东池,问得张口结舌…… 他双眉深蹙,因那翠绿怪鸟,能解人言,遂也以传音密语说道: “葛兄难道还对这只帮了我们大忙的鸟儿,存有什么疑意?” 葛心仁目光刚闪,“通天峡”中,又起了“波波”连声,大有变动 这阵“波波”之声,是有人从峭壁顶端,抛下了几乎数以百计的麻袋! 壁端有人设伏,不足为奇,但抛下的却非滚木擂石等伤人之物。 麻袋落处,灰尘四起,再加“波波”“扑扑”声息,使人可以断定,袋中装的,全是泥土。 而且,这些泥土袋儿,不是向人掷下,是统统掷向谷口,转瞬之间,袋积如山硬把那原本就不很宽敝的谷口堵住。 鲍恩仁怪叫一声道: “不好,他们此举是志在封谷,断了我们退路……” 吴大器冷笑道: “封谷断了退路,又如何呢?‘通天教’是准备出面硬干?还是准备放火?硬干,我们不怕,放火,他们能把这样的长的峡口,烧得完么?” 葛心仁皱眉道: “火攻甚难,硬干无需封谷,‘通天教’的这般邪恶人物,会不会利用地势,来次水攻?” 柳东池被葛以仁这一提醒,想起这“通天教”的谷道形势,是斜斜向上,宛如一梯通天,谷口既被封死,只要对方能引来一道飞泉,或早有类似安排,委实可以在极短时间之内,使立足之处,变为泽国…… 他想通就里,点头说道: “葛兄虑得不……” 这“虑得不错”的最后一个“错”字,犹未出口,耳边业已听得“轰轰发发”之声! 跟着,一线水光,从谷口涌现,因系向下斜注,故来势绝快,宛如天河倒决,带着蔽天浪花,一片蒙蒙胧胧水气,便向群侠的当头压到! 群侠之中,“七海游龙”柳东池的水性之精,可称冠绝宇内。 葛心仁久居“太湖”,时常弄舟“具区”,水性亦不在弱。 但吴大器与鲍恩仁,对于此道,却是搅面杖儿吹火“一窍不通”。 尤其,这次在“洞庭湖”上,险作波臣,蛇影杯弓,心有余悸!…… 故而,一见水光压顶,鲍恩仁便施展轻功,纵向右壁高处,使那大片水光浪花,从自己足下卷过! “跟随我来……” 这是一声大喝,但却非人言! 语音中微含钩磔,竟系那只翠绿怪鸟所发! 跟着,绿影胜处,飞向左侧山壁。 鲍恩仁首先跟过,他虽身在右壁,但因谷道不宽,稍一提气,他就凌空纵越! 吴大器怕水,自也紧跟,连柳东池、葛心仁也因谷道狭隘,水势涨得绝快,不愿把衣履弄湿,也随同登上山壁,看看那只翠绿怪鸟,究竟要把自己等人,带向何处? 登壁数丈,壁上有一相当狭隘,仅容人蛇行而入的小小洞口,但却相当光滑,毫无污秽。 翠绿怪鸟用它那种音节怪异,非用心细听,不易听懂的钩磔人言叫道: “进洞,进洞,可通‘通天殿’,去救副教主……” 四位武林奇侠,一齐听信鸟言,鲍恩仁,吴大器,柳东池,鱼贯肘行,爬进了小小石洞。 这四位之中,那一位的江湖经验,都十分丰富,尤其是葛心仁刚才带对翠绿怪鸟会背叛“通天教”之事表示怀疑,如今怎又突然对它相信到如此地步? 当然有其原因,原因就在于翠绿怪鸟最后所叫的那句“去救副教主”。 有了这句话,葛心仁所起疑之事,便有了解释! 葛心仁认为这只鸟儿,是忠于司马白的灵鸟,而“副教主”有难,需人援手的情况,也恰符柳东池所作猜测…… 他们四位,谁都极为爱护司马白,谁都想与司马白畅谈迭遭大难的别后情事,故而一听得翠绿怪鸟叫他们进洞去救“副教主”,遂均全体遵从,谁也没有再作其他考虑! 就在最后一位“七海游龙”柳东池,蛇行入洞约莫半丈之际,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仿佛得意的“桀桀”怪笑,跟着又起了“轰隆”一声巨响,震得群侠都有点头晕眼花! 鲍恩仁首先问道: “什么人在发笑?这‘轰隆’一响,又是什么声息?……” 群侠之中,若耳力,自数葛心仁最强,他苦笑声答道: “鲍兄,不是人笑,是那只翠绿怪鸟在得意大笑!那‘轰隆’巨响,则是巨石封洞声息!” 鲍恩仁“哎呀”一声叫道: “不好,不好,这样看来,我们四人岂不是上了那只鸟儿的莫大恶当?” 吴大器苦笑道: “这石洞太小太窄,我们起又起不了身,掉又掉不转头,纵有再高武功,也丝毫无法施展,倘若就像条虫儿般,生生被憋死此间,未免太冤枉了……” 柳东池失笑道: “世间争吵之际,往往骂人‘呆子’,我们今天却作了四个‘呆人’,被一只‘聪明鸟儿’,先行示惠,然后用计,生生困在此间,也真是一椿极有趣味之事!……” 吴大器以一种几乎像哭的声音叫道: “柳兄,你还觉得有趣?人被鸟耍,我羞都羞死,肺都快要气炸!……” 鲍恩仁道: “吴兄,你的肺儿,究竟有没有炸?” 吴大器怒道: “废话,我的肺儿若是业已炸了,却还怎样和你说话?……” 鲍恩仁笑道: “不要紧,不要紧,肺没有炸,表示尚有气儿流通,可供呼吸,也就等于显示此洞并非‘死洞’!我想索性再复向前探探,或许当真可以通到什么‘通天殿’呢?” 吴大器骂道: “什么鬼‘通天殿’!我们已大上恶当,你还要相信那只刁恶无比的坏蛋鸟儿?” 鲍恩仁不去理他,仍以双肘据地,蜿蜒如蛇的继续匍匐前进! 葛心仁叫道: “鲍兄在前进之间,要尽量小心一点,此洞绝非善地,我似乎嗅得一种不寻常的怪异气味!” 鲍恩仁笑道: “葛兄放心,我身边有粒‘押忽大珠’,专克各种蛇虫,一进洞时,便一预防不测地,含在口内!” 葛心仁身为盖代神医,自然深知“押忽大珠”妙用,听得鲍恩仁竟有此宝在身,并已含在口中,遂不再特他担甚忧虑! 又复蛇行丈许,前面似乎已非完全黑暗,有一点微弱光线传来。 但那种极为难闻的腥息气息,却是越来越重地。触人欲呕! 鲍恩仁暂停前行,发话问道: “葛兄,根据这越来越重的腥息气息,前面恐怕是个‘蛇穴’,我们还前不前进?” 葛心仁苦笑道: “不前进又如何呢?我认为纵令身遭毒吻,喂了蛇儿,也比活活憋死在这小洞之中,要强得多!” 吴大器作了一个干呕,似乎要吐出来,叹息说道: “我也赞成前进,但这种气息,委实太以腥息难闻,我……我快要吐出来了!” 葛心仁的位置,恰好是在吴大器的身后,遂赶紧摸出一只小小玉瓶,递给吴大器道: “吴兄,你把这‘诸葛行军散’,在鼻间多抹一点,便可抵制那种难闻气息!” 吴大器接过玉瓶一试,果然满鼻清香,心头不再作呕! 四位侠士每人均把鼻中抹上“诸葛行军散”后,由鲍恩仁开始,继续匍匐前进! 这时,因鼻中灵药生效,他们不再觉得腥臭,但却耳中听得了悉悉索索之声,表示已距所谓“蛇穴”,越来越近。 又经丈许,鲍恩仁发出一声惊叫! 葛心仁诧然问道: “鲍兄遇上什么事了?你既有‘押忽大珠’在身,照说无论多厉害的蛇虫,都应该远远躲开,不敢对你接近,或是攻击!” 鲍恩仁道: “我不是遭受攻击,是发现‘匍匐蛇行’的罪儿,总算受完,到地头了!” 柳东池是这鱼贯序列中的最后一人,根本除了能看到葛心仁的脚底之外,看不见任何情况,遂高声问道: “鲍兄,你把你所看到的情况景象,说上一遍,再研究怎样应付?” 鲍恩仁道: “我们是在壁上小小横洞之内,我已抵达洞口,横洞之外,是个深约两丈,方圆也有七八尺的石坑,但坑中全是些毒蛇、蜈蚣、蜘蛛之属,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总有上百只呢?” 吴大器叫道: “鲍兄,你先跳下坑去,让我也钻出洞来,伸伸腰儿,这一阵,爬得我全身发酸,太难过了!” 葛心仁也笑道: “鲍兄下坑无妨,你有‘押忽大珠’在身,那些蛇虫,定会十分骇怕,说不定还会让你一点地盘?我们先站直身儿,才好观察形势,施展功力,运用智慧,筹思脱困之策!” 鲍恩仁虽然对于坑底那些形状狞厉色泽怪异的各种罕见毒物,有点头皮发麻,但事既至此,说不上不算,只得咬紧牙关,从横洞中钻出来,向坑底跳了下去! 天生万物的相克之理,委实十分玄奇,葛心仁所料,完全正确,鲍恩仁人才下坑,坑中那些毒蛇、蜈蚣、蛤(虾)蟆、蜘蛛等物,便立即分分后退,空出了一块干净土儿! 吴大器已憋得快要忍耐不住,不等鲍恩仁出声招呼,已自钻出横洞,透了一口长气地,向下纵落! 自得霍出尘功力转注之后,若论修为程度,他着实要比鲍恩仁高出甚多! 但那些凶悍无比的奇毒蛇虫,却只怕鲍恩仁,不怕吴大器! 吴大器身在半空,已有一条尺长的火红蜈蚣,“呼”的一声,百足齐划,向他突起飞来! 鲍恩仁深怕吴大器蛇行太久,四肢酸麻,一时不及防御,遂手拈“押忽大珠”,点足飞身,迎了上去。 说也奇怪,“押忽大珠”并未触及蜈蚣,但珠光一照,氤氲微飘,那么巨大凶恶的一条红蜈蚣,便立告僵直坠地,连所生“对足”,也告完全脱落! 这时,葛心仁与柳东池二人,也自相继从横洞钻出。 虽然那上面蛇虫,让出了一半地面,但坑底骤满四人,仍感狭窄局促,几乎快要与那些成堆狰狞毒物形成面面相对! 柳东池皱眉道: “这样不是办法,我来冒个险儿,试上一试。” 葛心仁道: “柳兄打算怎样冒险?……” 其实,这句话儿,问得似乎有点多余!…… 因为,葛心仁一语才出,柳东池便已开始了他所谓的“冒险”行动! 柳东池是以“一鹤冲天”之式,高高拔起,并在双掌之上,凝足内劲,向洞顶猛力击去! 这种动作,粗看上去,确实不单冒险,奇特,并还接近疯狂…… 因根据地势,这个“毒穴”,显然是在山腹之中,柳东池功力再高,修为再厚,也那里能把整座山峰,震裂揭掉? 但若转念细想,又会觉得柳东池此举,绝非疯狂冒险,有他的相当理由! 大堆毒蛇、毒蝎、蜈蚣等物,必非巧合汇聚,而是经人豢养! 用途不在炼虫,就在取毒,或是祭炼什么旁门邪毒功力? 既有用途,经人豢养,则这“毒穴”,除了来时那狭窄天然横洞之外,必还另有出入门户! 而所谓“出入门户”,十之八九,必在洞顶方位,才便于向坑中毒物,喂食取用! 整座山峰,虽不可能被击毁揭掉,但区区门户,却不妨以柳东池的深厚功力,试上一试! 葛心仁想通柳东池此举之意立向鲍恩仁皱眉叫道: “鲍兄,你且仗持‘押忽大珠’之力,镇住蛇蝎等物,莫令蠢动,我来接应柳兄,万一他震不开门户,身躯跌入蛇堆,则毒物受惊,必将拚命啮人,难免会有所伤损!” 鲍恩仁闻言,立将“押忽大珠”,持在手中,向大堆蛇虫,略为逼近! 那些蛇虫,果然吓得“虚虚”作响地,互相挤作一团。 这时,柳东池人拔高空,所发掌力,也已与洞顶接触…… “砰”然一响,到处飞尘,洞顶不曾震开出什么门户,柳东池的身躯,却向坑内跌坠! 幸亏葛心仁早有准备,他也提气纵起,在空中扶了柳东池一把! 就这一臂之助,便使柳东池可以控制方向,飘然着地,不曾坠入蛇堆! 柳东池虽未成功,却毫无沮色地,向葛心仁含笑说道: “葛兄,你的耳力最聪,可曾听出我所击之处的回声?” 葛心仁笑道: “我听出了,回声‘砰’然,虚而不实,这洞顶方位,果有出入门户,但却坚厚而已。” 柳东池扬眉一笑,偏过脸儿,向吴大器叫道: “吴兄,我不死心,我们合力施为,卯足劲儿,再试它一掌如何?” 吴大器点头道: “小弟从命,我们是分别挥掌?还是隔体传功,聚合双方内劲,只由一人出手?” 柳东池笑道: “若是攻人,自然双掌同挥,比较难于招架!但若攻坚,却是需攻一点,比较容易着力!” 吴大器道: “好,我们携手飞身,来个空中接力,小弟充当后盾,仍由柳兄山手,猛击你适才所攻之处,或许比较容易获得效果!” 柳东池也不推让,遂伸出左手,与吴大器的右手掌心互合,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这两代盖代奇侠,即将联手施为极为罕见的空中接力之际,突然异响传来…… “杰杰……哈哈……哈哈……杰杰……” 这个笑声,音节十分怪异,但听在柳东池,葛心仁,吴大器,鲍恩仁的耳中,却并不陌生,有点很熟悉! 吴大器钢牙一挫,首先气得叫道: “是那只鸟!柳兄,我们赶快联手冲出,把那怪鸟捉住,先行折断翅膀,再把它丢入蛇穴!” 鲍恩仁却向吴大器摇了摇手,压低语音,含笑说道: “吴兄暂莫冲动,你听不听得出,鸟笑是来自何处?……” 吴大器道: “来自洞顶……” 鲍恩仁低声道: “既然来自洞顶,则显系‘通天教’主脑人物,认为我们已遭不测,才带了怪鸟,来欣赏他们的得意杰作成果,如此情况,稍时门户必开,我们大可等待机会,何必打草惊蛇,先冒险呢?” 吴大器因鲍恩仁说得有道理,只好遵从,也把语音放低说道: “好,我愿意等,但捉到那只坏鸟,可得由我加以处置!” 葛心仁一旁笑道: “吴兄怎样处置都可,但它头顶正中的一根绿色长毛,却不能损坏,必须拔下给我!” 吴大器道: “那根绿色长毛,有何用处?” 葛心仁道: “那怪鸟太以狡黠狠毒,我怀疑它是鸟谱所无,世上罕见的蛮荒异种‘通天枭’……” “通天枭”三字,才一出口,吴大器便连连点头地,接口说道: “地属蛮荒,又属‘通天教’,这‘通天枭’的名儿,那里还会有错?但不知葛兄要它顶上那根绿色长毛,是何用处?” 葛心仁道: “这种‘通天枭’,极为灵慧,善学人言,只可惜本质太恶,最爱作弄对方,行为残忍,但它头顶正中的那根长毛,用来合药,却是疗治癫痫痴呆的无上妙品……” 话方至此,一阵隆隆石响,群侠的头顶上方,果然现出了一个圆形石穴。 但这石穴一现,却把柳东池、葛心仁等,现了个透心冰凉! 因为,一来石穴太小,径不逾尺,又是高高凌空,便施展再上乘的轻功、再高明的缩骨法,也无法一穿而出! 二来,石质太厚,几达尺许,纵令柳东池与吴大器,隔体传功,空中合力,已无望生生击碎!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心头一片冰凉之际,坑顶石穴之外,响起一个嗲声嗲气,怪腔怪调,一听之下,几乎能令人周身毛发,一齐起竖的男子语音说道: “诸位都是中原武林,成名大侠,请恕‘通天教’如此接待,有点失礼!” 柳东池眉头一皱,发话问道: “阁下何人?是不是这‘通天峡’的主人‘通天教主’?” 石穴之外,传下那种听来有点娘娘腔,极为肉麻的怪笑答道: “不错,在下便是‘通天教主’,尊驾想必便是名满乾坤的‘七海游龙’柳大侠了?” 柳东池道: “老夫正是柳东池,我有位世交老弟‘圣剑书生’司马白,可在此处?” 通天教主道: “司马白是本教的前任副教主,有事洞庭,不在苗岭,但据报他已星夜赶回,可能快要到了!” 柳东池“哼”了一声,葛心仁却因心细如发,听出有点不对,接口发话问道: “什么叫前任副教主?” 这回,石穴之外,先未答话,却传下两种声调虽然不同,难听程度,则差不许多的桀桀怪笑! 葛心仁听得出声属一人一禽,正是“通天教主”和那只“通天枭”所联合发出。 鸟笑一止,人笑亦停,那位语音有点男不男,女不女的“通天教主”,阴阳怪声地答道: “这位想是葛大神医吧?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毕某既然继掌‘通天教’的大权,自然要另选一位我所中意的副教主了!” 由这几句答话之中,使群侠直接间接的,知道了两件事儿…… 直接知道的事儿,是这“通大教”的教主姓毕…… 间接知道的事儿,是这“通天教”业已有所权力转移,换了一位新的教主…… 葛心仁突然有种下意识的灵感,他感觉越是略为拖延时刻,便越是对自已有利…… 他虽不知这种灵感何来?却也故意无话找话的,向上问道: “‘通天教’既然换了教主,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则之下,毕教主的副教主,又是谁呢?” 那姓毕的通天教主,尚未答话,已另有一个奇异语音答道:“是我!……” 葛心仁听出这是那只“通天枭”的语声,不禁失笑说道: “妙极、妙极!一只鸟居然也当了副教主之尊,可见得‘通天教’中,真是人材济济!” 那只“通天枭”,语音显得有点忸怩地,又复叫道: “我只是第二副教主……” 葛心仁仍旧根据灵感,尽量拖延时间地,接口高声问道: “第一副教主是谁?” “通天枭”道: “是姬二姑娘,也就是司马白的老婆……” 又是一连串的间接震撼…… 司马白有了老婆?司马白的老婆,继任了他的“通天教副教主”之位?而这任毕教主的语气,显然又对司马白不太友善?…… 群侠无一不是经验老到,智慧高绝! 他们立刻知晓这“通天教”中,定又有了权力、爱情的综合斗争祸变! 所谓“权力、爱情的综合斗争祸变”,就是柳东池等,根据这一连串的震撼,起了一种四个人都思路差不多,可以说大同小异的一致假设! 他们假设于司马白洞庭赴会的这段期间,“通天教”中情况,起了大出司马白意料之外的剧烈变化! 权力方面的变化,是女腔女调,怪声怪气的“毕教主”,推翻了原来的旧教主,黄袍加身,新登大位! 爱情方面的变化,是司马白的老婆,什么姬二姑娘,竟肯身任第一副教主,恐怕对这位从语音中已可听出为色欲之徒的毕教主,业已移情,拿他代表了司马白的地位?…… 念方至此,坑顶门户以外,又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女子语音说道: “绿儿莫要只顾抖你的‘第二副教主’的威风,替我啄起吊环,使这门户开得大点!” “通天枭”道: “二姑娘,门户怎能开大,万一……” 银铃似的语音,似乎微微动怒,“哼”了一声接口说道: “我已向‘五毒坑’中,加了‘七情虫粉’,对方入坑这么久,便是铁打金钢,铜浇罗汉,也该难再动弹,还怕他们施展什么反抗手段么?” 柳东池等闻言,大家互望一眼…… 无需再用什么“传音密语”,这一眼,已有足够默契,大家尽量屏息,并各以灵药塞鼻,慎防真被什么“七情虫粉”,侵入体内。 坑上石穴以内的银铃女子语音,继续向“通天枭”,嗔怒说道: “你如今也是副教主了,自然有点不大愿意听我指挥,我来请示教主……” 话方至此,那怪声怪气,自称姓毕的“通天教主”,哈哈大声笑道: “凤妹平时极为宠爱绿儿,今天为何竟和他一般见识?我来把石穴开大,慢说对方必中‘七情虫粉’,难逞英雄,即令他们仍有战斗之能,我‘蛇腰仙郎’毕化,既接掌‘通天教’,要想开展教务,也该会会中原武林的一流人物……” 说话声中,“隆隆”巨响起处,那坑顶石穴,果然加大到了约莫二尺方圆! 柳东池等群侠,再度互望一眼,准备各展轻功,穿洞而出! 但那“通天枭”忽又叫道: “二姑娘不要再气我了,我来和你亲热亲热!” 跟着,“朴朴”振翼,好似飞上了那位“二姑娘”的香肩! “哈!” 这是一声惨啼,跟着便见一团绿影,坠落在坑下蛇虫堆中。 群侠此刻已知新任的“通天教主”,名叫“蛇腰仙郎”毕化,只听毕化“咦”了一声叫道: “凤妹,‘通天枭’用处甚大,就为了这点小事,你竟忍心用‘修罗手’,把它生生捏死了么?” 那位“二姑娘”从鼻中“哼”了一声,冷笑的答道: “我是副教主,作起事来。自然难免比你这位教主,略差一筹!我只用‘修罗手’捏死一只‘通天枭’,你却用修罗手,把你义父‘通在教主’推下地狱……” “蛇腰仙郎”毕化叱道: “凤妹,你疯了么?你莫非对司马白不曾忘情,要想对我背叛?” “二姑娘”格格笑道: “怎么会呢?我的教主丈夫,我不是什么都已被人占据了么?来来来,你不要疑我背叛,我和你亲热亲热!” 说完,一阵“格格”荡笑起处,似乎一张双臂竟把那“通天教”的新任教主“蛇腰仙郎”毕化,抱了个结结实实! “蛇腰仙郎”毕化想不到这位二姑娘姬小凤,竟在此时,会对自己表示亲热的来了个如此缠绵! 他刚一皱眉,四条人影已如四缕轻烟般,自坑下腾空直上! “蛇腰仙郎”毕化知晓大事不妙,不禁“唉”了一声,顿足叫道: “小凤好狠,你……你害得我好苦,根……根本就不曾放过什么‘七情虫粉’……” 一语未毕,胁下接连数麻,已被首先纵出石穴的“七海游龙”柳东池,凌空弹指,制了穴道! 姬小凤仍紧紧抱着“蛇腰仙郎”毕化,丝毫不敢放松,只对柳东池悲声叫道: “柳老人家,适才得报司马白正飞快赶回‘通天峡’,老人家请往峡口阻拦,免得他入峡以后,难免凶险!就说姬小凤一时疏忽,愧对情郎,但愿能结来生便了!” 语音才了,忽然抱着“蛇腰仙郎”毕化,猛力一翻一滚,从穴口掉下蛇蝎满布的“五毒坑”中,口内并溢出不少鲜血! 吴大器,葛心仁,暨鲍恩仁等,此时正纵身凌空,也无法加以抢救! 鲍恩仁长叹一声道: “苗女虽然多情,但却十分刚烈!这姬小凤分明是在不得己的情况下,失身于‘蛇腰仙郎’毕化,其忍辱偷生之故,无非是怕司马白洞庭归来,懵然无知,难免遭人毒手……” 柳东池道: “此女适才在话完后,是先行嚼舌,然后纵身,死志已决,无法抢救!司马白快要到了,我们不能在此多耽搁,有话且到‘通天峡’口去说,免得再生祸变,便遗憾万分的了!” 既出穴口,自有道路,群侠遂鱼贯而行,穿出山腹。 这是正式出路,出口之外,果然正是“通天教”教主所居的“通天殿”内。 四位武林奇侠,才一出洞,殿中便有一名十五六岁的美俏苗女,躬身相迎,急急问道: “四位便是中原来的柳大侠等人么?我!我家小凤姑娘,怎……怎么样了?” 看她那份凄惶神色,似乎已知柳东池等,既能脱身,姬小凤便多半遭了不幸! 柳东池不肯瞒她,摇头叹道: “姬姑娘全节歼仇,已与‘蛇腰仙郎’毕化,并骨‘五毒坑’中,令人惋惜赞佩!姑娘怎样称谓?……” 那美俏绿衣苗女答道: “婢子翠……莹……” 短短四字,业已悲不成声,珠泪纷纷,落腮如雨,弄得绿衣尽湿! 葛心仁加以安慰道: “翠莹姑娘请抑悲怀,姬姑娘杀却叛逆,为‘通天教主’报仇,为司马白弭祸,本身虽告牺牲,德行已为不朽!姑娘请引领我们去到‘通天峡’外,等候司马白,免得他仓卒归来,又遭遇什么不测?……” 吴大器想起一事,也向翠莹问道: “翠莹姑娘,那‘蛇腰仙郎’毕化还有些什么死党?待我们一并加以诛除,免得在遗后患!” 翠莹暂未答话,急急走到殿中一个隐秘之处,扯动绳索。 “当当当……”地敲响金钟…… 金钟七响之后,整个“通天教”内,到处都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翠莹这刚方刘群侠拭泪说道: “那‘蛇腰仙郎’毕化凶恶无比,阴险成性,除一只‘通天枭’,与他气味相投外,并无死党,小凤姑娘并悄然告知大众,誓杀毕化,为教主复仇,只要闻得金钟七响,便是这杀师逆贼,恶贯满盈,业已授首!如今便司马副教主归来,也不会有什么险厄,反将受到一致拥护的了!” 葛心仁笑道: “话虽如此,翠莹姑娘还是和我们去到‘通天峡’外,等候司马白,慢慢告知变故,较为妥当,免得他归来突见人事全非,身体上虽无险厄,情绪上也必受严重打击!” 翠莹当然遵从葛心仁的话儿,先对闻得钟声,赶来“通天殿”的一些教中头目,略为交代,然后便陪同群侠,向往“通天峡”外,并把司马白来到“通天教”,求取“通天菌”,疗伤祛毒,担任副教主,以及去往洞庭赴会后的惊人突变,向群侠一一叙述。 果然,不出鲍恩仁所料,“蛇腰仙郎”毕化,对“通天教”的基业,暨“通天双凤”姿色早起觊觎,也认定是他囊中之物! 但司马白突然撞来,姬彩凤已死,姬小凤表明对司马白钟情,“通天教主”更特予优渥,一下便给了司马白一个“副教主”名义…… “蛇腰仙郎”毕化见事不妙,业已煮熟的鸭子,居然要飞,遂一咬钢牙,起了歹念! 趁着司马白“洞庭”赴约,带走了忠于“通天教主”的两只“通天猩”,趁着“通天教主”密室坐关,毕化利用“通天枭”,在茶水中暗下药物,先以“修罗手”杀师,再复强行奸污了师妹姬小凤的清白,自立为“通天教主”,并改动一切布置,等司马白洞庭归来,自投罗网! 姬小凤一梦方回,贞关已破,当然恨得咬牙,誓欲亲手杀死“蛇腰仙郎”毕化,为恩师暨自己报仇雪恨! 但她更爱司马白,关心司马白的安危,遂腼颜事敌,忍死须臾,等候司马白与“通天猩”归来,好作复仇帮手! 结果,司马白尚未归来,来找司马白的柳东池、葛心仁、吴大器、鲍恩仁等四位老侠,反而先到! 闯入“通天峡”,虽因功力高明,有惊无险,但最后却中了“通天枭”先示惠,后骗人的诡计,进入了“五毒坑”中,姬小凤已从司马白口中听过四位老侠名号,知道均与司马白关系深厚,更因“五毒坑”形势,太以凶险,遂不得不提早发难! 幸亏她平日把心思隐藏得好,完全摆出一副米已成饭,木已成舟的嫁鸡随鸡姿态,致未引起毕化疑心,终于救出群侠,捏死“通天枭”,并和污了自己贞节的杀师恶贼,一同埋骨“五毒坑”内! 这种情事,听得群侠无不欷嘘低回…… “呱啦!……” 这是一声极凄厉的长啸,充满了悲愤意味,起于数十丈的山林之外! 鲍恩仁因那啸声尾音,听来有点耳熟,遂向那精通汉语的苗女翠莹问道: “翠莹姑娘,这是什么东西的啸声,怎么啸得如此凄厉?” 翠莹皱眉道: “这就是司马副教主所带去的‘通天猩’嘛,奇怪,它啸声凄厉之外,似乎还含有无穷悲愤的意味呢……” 说话之间,一条黄影,宛如电掣虹飞般,驰进“通天峡”内! 翠莹诧道: “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通天猩’,是在陪伴司马副教主么?……” 葛心仁向柳东池叹道: “柳兄,异种动物,一旦通灵,往往会比人的感应,更为敏捷……” 话音略顿,把“通天猩”已在“洞庭湖”上,损折一只,被强烈炸药,炸成粉碎之事,告知翠莹,并长叹一声又道: “‘通天猩’折侣归来,难免啸声凄厉,至于更添了无穷悲愤之故,可能是天生灵物,感应之力特强,业已知道‘通天教’中,出了重大变故!” 柳东池灵机一动,向群侠挥手道: “‘通天猩’现已现身,司马白必定随后也到,我们且暂时隐匿起来,只留翠莹姑娘一人,否则,他若不愿和我们相见,岂不又将悄悄溜走,海角天涯,当真便不易寻找的了!” 葛心仁、吴大器、鲍恩仁等群侠,均深以柳东池所说为然,一齐各据一方,觅地隐身藏起。 不消半盏热茶时分,前路山林之中,出现了一条白衣人影! 这白衣人正是最近经历了不少飞灾大劫,因未遂报仇之愿,意兴阑珊地,从“洞庭”归来的“圣剑书生”司马白。 说也奇怪,一入苗岭疆域,接近“通天峡”后,那只“通天猩”突然但似发了狂般,不住凄厉长啸,并尽力飞奔! 司马白居然对它喝止不住,只得也展足脚力,紧紧相随,防范这只硕果仅存的通灵可爱异兽,又出了什么差错。 他虽服“通天菌”,因祸得福,功力更增,但在脚程方面,仍未免逊于“通天猩”这等威猛异兽的先天禀赋! 司马白纵然展足脚力,猩、人之间,仍然保持了三十丈左右距离! 有了这点距离,身法如电的柳东池等,业已足够藏匿的无踪无影! 司马白追到“通天峡”口“通天猩”早已踪迹杳然,只见苗女翠莹,满面纵横泪渍,呆呆站在峡外。 一见司马白回转,翠莹恭身相迎,司马白看她两眼,不禁诧然问道: “翠莹在此,是等我么?你为何满颊泪渍,连衣裳都湿透了?” 翠莹一时之间,答不上话,只有泪珠儿,扑簌簌的滚落腮边…… 司马白大惊道: “教主安好?……” 翠莹答道: “被‘蛇腰仙郎’毕化,以‘修罗手’猝然杀叛,教主已然含恨归天……” 司马白钢牙挫处,全身一震,又复厉声发话,目注翠莹问道: “二姑娘呢?她有……有没有中了毕化贼子的甚……什么算计?……” 翠莹道: “二姑娘……” 她只说出“二姑娘”三字,便抽噎得语不成音,失声痛哭虽然翠莹并未说出姬小凤的吉凶,但这种举措神情,却比任何答覆,还要来得明显!司马白委实肝肠寸裂,猛一顿足,足下的山石,碎了好大一片……他正待不顾一切,扑进“通天峡”去找“蛇腰仙郎”毕化晦气,蓦然间一声清嗽,有人冷笑说道: “司马白,你只关心姬小凤,便忘了柳还珠么?……” 司马白惊得猛一抬头,看见“七海游龙”柳东池,从一片山壁之后,飘然出现! 他自惭堕落,自惭形秽,有点怕对,也有点愧对柳东池,身形转处,想从另一面悄然溜走…… 但另一面的山壁之后,却又转出鲍恩仁来,目注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别来无恙?大丈夫敢作敢当,有始有终,你不单对柳还珠姑娘,不能负情忘恩,便对江小秋姑娘,也不可置之度外,轻轻辜负!” 司马白眉头大皱,目光方一侧闪,一株参天古木之上,飘落下吴大器的身形,微抱双拳,含笑说道: “我是吴大器,要代替‘陆地游仙’霍出尘,给老弟‘七巧真经’,并代温柔姑娘问候老弟,她送你的‘护穴龙鳞’,还合用么?” 前尘往事,齐聚心头,司马白似乎受不了如此沉重、复杂的情绪打击,他蓦然猛一回身…… 身后,站的宛如古月苍松的当代第一神医葛心仁,向他微笑说道: “君子之过,宛如日月之蚀,偶然微翳,不掩其明!为人,情或可抛,恩不可忘,尤其是生我育我,吴天罔极的父母之恩!司马老弟,你要永绝故人,甚至不想再找‘天蝎双凶’了么?” 惊、惭、羞、恨,心狂跳,汗狂流,身发颤,腿发抖…… 司马白连站都站不住了,以一种尴尬无比的难以形容神色,看着葛心仁,有点发痴,有点发呆地,双膝屈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双膝既然下跪,头儿也自然低垂,表示了万分羞惭,深切忏悔! 葛心仁恐怕司马白悲惭交集之下,急痛伤肝,本想以“弹指神通”,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穴道,喂司马白服点药物,再复好言开导! 但转念一想,他身上佩有“护穴龙鳞”,不易被制,遂把语音放得特别和缓地,温言笑道: “司马老弟,不必过分伤感,我们先进‘通天峡’去,把‘通天教’一切善后事宜,妥为处置,彼此细诉别来经过后,再研究如何搜寻诛戮‘天蝎双凶’,报雪你不共戴天之恨!” 说至此处,递过一粒丹丸道: “这是我自炼‘清宁丹’,清心宁神,功效特着,老弟先服上一粒,调调气儿,必对体质,大有裨益,我看你赶路太累,又复心郁奇悲,不加舒泄清宁,难免会生场大病!” 司马白在四位武林奇侠的包围圈内,知道无法调皮,不乖不行,遂恭身称谢,接过“清宁丹”来,立即服了下去。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你调气行功,周游百穴,以帮助经力发挥,不必讲话,且由翠莹姑娘,把自你赴约‘洞庭’后的‘通天教’中祸变,慢慢告诉你吧!” 群侠一起重返“通天峡”,翠莹边自目含痛哭,随在司马白的身后,边自把“蛇腰仙郎”毕化,凶谋早蓄,杀师夺美等叛逆经过,向司马白加以叙述。 司马白此时已略为镇定,心中虽极悲痛,却可勉强支持,听完大略经过,便自有了盘算,向翠莹正色说道: “翠莹,‘通天教’本非正派组织,从此解散!教中库存金银珍宝,除打发教徒,安家立业外,全部捐充苗疆善举,过分配处理的琐碎细节,我就偏劳你了!” 翠莹连连应诺,但知责任非轻,心中也难免颇觉戒惧! 司马白道: “除此以外,教主别无要务,我先拜教主归真藏灵之处,再为二姑娘处理后事,便永别苗疆,重入江湖,寻搜‘天蝎双凶’报雪父母仇恨!” 翠莹听得司马白永别苗疆之语,也不禁一阵凄凉,目中又复湿润! 到了“通天教主”坟前,有椿意想不到的变故,使群侠惊叹不已,一整呆住? 原来,那只“通天猩”业已脑浆迸裂,横尸在“通天教主”墓前。 显然,这不单是只异兽,并是一只义兽,它在“通天峡”外情况,便有点感应反常,如今更在坟前触碑,殉主而死! 司马白方自顿足长叹,突然一声山摇地动的剧烈震撼,“砰匀”传来! 司马白身为“通天教”的副教主,虽然心不在此,多少知晓得一点教中情况,闻声之下,目注翠莹,皱眉问道: “翠莹,‘通天教’中,向有‘菌尽人亡,猩死柱倒’之谚,‘通天菌’被我吃掉,教中主要人物,均告亡伤殆尽,而这只‘通天猩’,一只死在‘洞庭’,一只在坟前义殉教主,方才这天崩地裂的强烈震撼,可见代表‘通天教’气运,历代教主均录名其上的‘通天柱’,也倾颓了么?” 翠莹悲声答道: “正是,但‘通天柱’一倒,‘五毒坑’便永被封死,副教主无法再为二姑娘……” 司马白一声厉笑,扬眉说道: “好,好,人既蜕化,一副皮囊,便不再掩埋也罢!……” 语音顿处,目注翠莹问道: “翠莹,你今后何去何从?” 翠莹心中当然希望追随司马白,但心性灵慧,明知司马白四海寻仇,不可能携带自己,还偷偷向司马白看了一眼,粉颈一垂,低头说道: “婢子不敢自主,听凭副教主的安排指示,无不遵照就是。” 司马白叹道: “我从此天涯漂泊,四海寻仇,不便携你同行,你本是苗女,又颇精医术虫技,无须踏入中原险恶江湖,不妨就在苗疆行道,我若有闲暇,会来看你……” 翠莹微微颔首,但一双妙目之中,已满蕴盈眶珠泪! 葛心仁看她一眼,含笑问道: “翠姑娘精通医术?……” 翠莹玉颊飞红,赶紧躬身答道: “婢子只是对歧黄之术,颇感兴趣,于时辄爱推研而已,那里敢当‘精通’二字,葛老人家当代神医,今之华、扁,若能稍赐指点,才是翠莹之幸!” 葛心仁颇爱翠莹忠义灵慧,和她相投缘,遂点头笑道: “好,我送你一本书儿……” 话完,从怀中取出一册写满蝇头小字的绢质小书,封面上有“青囊妙理”四字,向翠莹递了过去。 翠莹悚然一惊,知道这是神医心法,几乎不相信自己有如此绝世奇缘的,双膝齐屈,恭恭敬敬,向葛心仁拜了下去。 葛心仁一面搀起这灵慧美俏的妙龄苗女,一面向柳东池笑道: “柳兄,你为司马老弟安排搜索‘天蝎双凶’,报仇雪恨,也须彼此商议,小弟想偷个懒儿,利用这段时间,把研读‘青囊妙理’的诀窍方法,和翠莹姑娘,研究研究……” 柳东池笑道: “翠莹姑娘人品根骨均属上乘,葛兄尽量对她栽培,若能作你青囊绝学传人,岂非再妙不过?我们研究搜凶路线,安排善后事宜,至少也要在这‘通天教’中,勾留上大半日呢?” 葛心仁闻言,也不再客气,遂与翠莹同入静室,把自己独擅的一些精妙医术诀窍,对翠莹倾囊相授。 柳东池先未作任何安排,只与司马白细谈“太湖”别后经过…… 等到把别后情况,完全了解,这位“七海游龙”,不禁苦笑说道: “这样说来,我们要找三个人,除了‘天蝎双凶’还得设法探听柳还珠的下落,这丫头突告失踪,必有异常蹊跷?” 司马白道: “晚辈对于柳还珠姊姊深厚恩情,无时或忘,并在江湖中到处打听,却偏偏未曾获得任何讯息!” 柳东池道: “还有那柳明珠,我也非和她见上一面不可,倒看她是何来历?为什么要把柳还珠,认作她的姊姊?” 提起柳明珠来,司马白便有点脸上发热,心底发慌,连连摇头,苦笑说道: “老人家若要找她,晚辈未敢相拦,但司马白是今生今世,决不愿再见柳明珠了!” 柳东池摇头道: “这种想法不对,是弱者逃避现实的消极观念,大丈夫敢作敢当,老弟不必怕见柳明珠,彼此究竟是缘?是孽?是怨?应该了断交代个清清楚楚,才是正理!” 司马白想起一事,向柳东池苦笑连声地,皱眉叫道: “老人家,有件事儿,极为奇怪,那柳明珠的容貌身材,均与柳还珠姊姊,生得绝无二致才使我相信她们二人,可能真是姊妹?” 柳东池“哦”了一声,以一种惊讶目光,看着司马白问道: “相像之人,世上虽多,但绝无二致,却是少有,老弟难道在柳还珠、柳明珠二女之间,看不出半丝差别?” 司马白道: “有,只有一点差别,就是柳还珠姊姊在眉心部位,多了一粒比绿豆还小的朱砂红痣,柳明珠则没有这项特征!” 柳东池当然也知晓侄女柳还珠的眉心部位,有粒朱砂红痣,遂一面心中暗赞司马白细心。 一面目闪神光,扬眉说道: “天下竟有这种怪事,如此一来,我到更是非要见那位柳明珠姑娘不可!” 吴大器在旁静听至此,见柳东池与司马白的紧要话儿,业已暂时告一段落,遂含笑叫道: “司马老弟,我要代表‘陆地游仙’霍出尘兄,向你说明一件事儿,并送你一件东西!” 司马白一闻“陆地游仙”霍出尘名号,便赶紧躬身拱手,陪笑说道: “江湖未学司马白,恭问霍老人家金安!” 他这种颇有礼貌的动作,看得柳东池和鲍恩仁都为之暗暗点头。 吴大器却长叹一声道: “不是‘金安’,而是‘永安’,因为那位‘陆地游仙’在‘小鼋头渚’投江之后,虽然暂逃大劫,但如今却是‘永远安静’地真正入了土了!” 司马白颇觉意外,惊得“呀”了一声,吴大器又复说道: “霍游仙要我代向司马老弟说明的一件事儿,便是‘蔡家祠堂’中的金面赤衣人,是他所扮,用意是故意折辱老弟,激使你发奋图强,秀迈群伦,成为武林后起中的一代俊杰!” 司马白除了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天蝎双凶”外,心中最恨的便是那在“蔡家祠堂”中,折辱自己的金面赤衣人。但如今被吴大器揭开谜底,知是“陆地游仙”霍出尘时,却只有无可奈何的皱眉苦笑……。 因一来霍出尘已死,二来对方用意是在激励自己,三来自己受到刺激后,每有闲暇便苦练家传剑法,确实已获得相当进境,故而司马白于苦笑两声之后,抱拳向天祝道: “司马白敬谢霍前辈厚意深心的成全之德!” 吴大器又取出那“七巧真经”来,向司马白含笑双手递去。 司马白目光一注,讶然说道: “不太对吧,所谓‘七巧真经’,虽然取自‘七巧玉’中,却只是一册‘无字天书’!” 吴大器叹道: “霍出尘兄便为此事,曾费月余心力,把‘无字天书’变为‘有字天书’,但细读之下,却名过其实,陈义平凡,还不及霍游仙的胸中所学!遂气得一火焚之,免得再贻为世害!” 司马白举着手中所接过的“七巧真经”,向吴大器诧声问道: “‘七巧真经’既被霍老人家焚去,则此书……。” 吴大器笑道: “这是霍出尘另着的‘七巧真经’,他说与司马老弟以此结缘,不妨也以此书,了结这段缘法。” 话完,又把霍出尘血战群邪,夺回“七巧真经”的那场经过,向司马白说了一遍。 司马白越听越感激“陆地游仙”霍出尘对于自己的一片栽培爱护之心,遂发自内心地,向吴大器问道: “霍老人家遽尔仙游,他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 吴大器笑道: “有桩心愿,司马老弟竟要代他了么?” 司马白道: “力所能尽,事必愿为,吴……兄请讲,是椿什么心愿?” 他因想到自己与鲍恩仁的称呼,故而虽觉年龄上有点差距,仍对吴大器称呼“吴兄”。 吴大器毫不在意,含笑说道: “霍出尘兄以寡敌众,血战力竭,虽将一册毫无价值的‘七巧真经’夺回,却把那柄相当珍贵的‘秋水芙蓉剑’,失手遗落在弱水寒潭之中,以致误了对江小秋姑娘的洞庭还剑之约……” 司马白“呀”了一声,皱眉说道: “剑落弱水寒潭……” “弱水寒潭”四字才出,柳东池便在一旁含笑接道: “吴兄放心,‘弱水寒潭’难得住‘圣剑书生’,却难不住我这‘七海游龙’,只要有暇,你陪我走上一趟!” 吴大器自然晓得柳东池水性之高,天下第一,闻言自然大喜,向司马白笑道: “我不相信‘陆地游仙’霍出尘在大限将至之下,还有精神心力,着甚‘七巧真经’,司马老弟何不打开看看,他究竟弄的是些什么玄虚?” 司马白闻言,毫不推辞地,立刻就把霍出尘所遗赠的“七巧真经”展开。 果然,吴大器所料不差,当时霍出尘心力已衰,血气渐竭,他那里还能着甚精奥经文,只以颤抖字迹,写了四句话儿。 司马白完全公开,让群侠一齐注目,看清那四句话儿写的是: “言巧不如手巧,手巧不如心巧, 心巧不如造化巧,一拙偏能胜百巧!” 原来所谓“七巧”真经,就是指这四句话儿之中的七个“巧”字。 柳东池见司马白神情之上,并未流露什么失望之色,便向他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你是否觉得霍出尘送给你的这几句话儿,毫无价值?” 司马白摇了摇头,正色答道: “老人家是否考我?晚辈觉得语虽寥寥四句,含意无穷深远!尤其最后那句‘一拙偏能胜百巧’,是叫人努力苦练,不可有躐等幸进之心,更乃放之四海皆准,留传百世不灭的至理名言,若能终身奉行,必然受用不尽!” 柳东池向司马白深深看了一眼,连连点头,以嘉许的神色说道: “好,老弟能有这等体会,武林再大,江湖再险,必会有你立足之地,以及出人头地机会……”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一扫吴大器、鲍恩仁,又复正色说道: “吴兄、鲍兄,如今言归正传,该研究怎样帮助司马白老弟,寻找‘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等两个凶人,鲍兄极富谋略,江湖经验也广,我先问问你的意见,你认为‘天蝎双凶’,如今下落何在?” 鲍恩仁好似成竹在胸,丝毫不加思忖地,便自应声答道: “我认为‘天蝎双凶’,多半匿迹吞声,甚至连欧阳纶那条相当引人注目的‘天歇白舟’,也会在江湖之中,失去踪迹!” 柳东池道: “能不能说明理由?” 鲍恩仁道: “当然可以,我如此判断的理由有二,第一是‘天蝎双凶’在洞庭大会上的行为,太以卑鄙歹毒,有点见不得人!第二是他们不知司马老弟是否葬身洞庭?若已不幸,自然永绝后患,若是侥幸,则仇上加仇,司马老弟必到处寻找双凶踪迹!他们隐匿起来,冷眼旁观,可收己在暗处,敌在明处,主动因应之利!……” 柳东池喝彩道: “高,鲍兄果然老辣多谋,这番辨论,如见‘天蝎双凶’肺肝……” 鲍恩仁目注司马白道: “他们既然匿迹,寻找必甚困难,但司马老弟,若能忍耐,也把自己藏匿起来,甚至我们再替你放出一些死在‘洞庭’的伪造噩耗,可能不消多久,‘天蝎双凶’便将难耐寂寞,自动出现!” 司马白向鲍恩仁拱手说道: “鲍兄,我承认你这‘诈死诱敌’之计,是以逸待劳,必然有效的一着高棋,但小弟出道不久,波折太多,仇火煎心,我……我……我等不及了!……” 鲍恩仁失笑道: “我深悉老弟性情,以及一切遭遇,知道你无法再忍气吞声,以静制动!如今就听你柳老前辈安排行事便了。” 柳东池道: “我认为‘天蝎双凶’隐迹之后,除了秘密派人打探司马白生死以外,还有另外两种可能行动!……” 吴大器笑道: “是不是有关‘天蝎神君’,和‘天蝎童子’之事?” 柳东池颔首道: “不错,‘天蝎四凶’算是齐名当世,霸视黑道的一家人,‘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再想匿迹潜踪,他们也不会不对‘天蝎神君’突然失了踪影之事关切,也不会不与‘天蝎童子’保持联络……。” 司马白深以为然,扬眉说道: “老人家说得对,我们要在这两方面多加注意,或有所得!” 柳东池道: “要打探洞庭会后的司马老弟吉凶,双凶必派心腹,前往湖南、湖北,而‘天蝎童子’有个姘妇,住在‘兵书宝剑峡’内,故而踪迹常现川东……” 语音顿住,伸手取起殿中几上香茗,喝了两口,继续说道: “由于此故,我们定路线是由此入川,顺长江、下山峡,以武昌黄鹤楼,作为第一个集合站,若无所得,再在两湖密搜,我认为‘天蝎双凶’匿踪之处,不会距离‘洞庭’太远!司马老弟与吴兄、鲍兄,可有反对意见?” 鲍恩仁笑道: “这路线选得极好,不会有人反对,但我们人数甚多,颇为显眼,吓都把‘天蝎双凶’吓死……” 柳东池不等鲍恩仁往下再讲,便自截断他的话头,失笑说道: “鲍兄没听我把‘武昌黄鹤楼’,定为第一个集合点么?既要集合,必是先行分散!” 司马白不愿集体行动,闻言赶紧问道: “怎么分法?……” 柳东池已知其意,含笑说道: “老弟放心,我知你功力精进,江湖经验也逐渐成熟,会给你一个独当一面机会……” 说至此处,转面看看吴大器笑道: “吴兄,我们当前共有五人,可分为前、中、后三路,吴兄若不惮劳苦,就和我担任前站先行如何?” 吴大器有双巧手,也有巧心,知道柳东池邀约自己同作先行之举,可能会与前往弱水寒潭,取回“秋水芙蓉剑”之事有关,自然点头笑诺。 柳东池笑道: “先行官是战斗阵营中,最为辛苦之人,故而我和吴兄,下三峡时,是走山路,然而司马老弟与鲍兄葛兄等,可以买舟放水,领略妙景,直下千里江陵,岸上若有讯息,我们自会随时设法通报!” 鲍恩仁问道: “我是中路?还是后路?” 柳东池道: “司马老弟,独当其中,鲍兄与葛兄接个后应如何?……” 鲍恩仁笑道: “好,我懂得这‘后应’之责,也颇重大,万一司马老剃踪迹,被‘天蝎双凶’的党羽发现追上,有甚毒谋?我和葛兄便要权充捉‘螳螂’的两只‘老黄雀’了!” 柳东池道: “有你这么刁钻古怪的老江湖,和葛兄那等神医,作为后路接应,我和吴兄大可放心,准备尽量寻找沿路凶邪晦气,闹它个天翻地覆!” 鲍恩仁微一寻思,忽然问道: “大家是否易容?” 柳东池想了一想道: “我们大家可以各随已意,司马老弟则不必易容,一来为报父母之仇,暨闯名立万,应该以本来面目,历险经艰,二来我还想把他当作钓鳖香饵,即令钓不着心目中的闹海金鳖,也总会有些蟹儿虾儿的其他收获!” 司马白本来就不想有所易容,自然对柳东池所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鲍恩仁笑道: “柳兄、葛兄、吴兄等,都不必易容,只有我这老偷儿,因为司马老弟同路甚久,容易被人注意,我用一个游方道士身分,陪同葛心仁兄,押个后阵便了!” 说完,因要给柳东池等一个印象,索性立即改扮成一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游方羽士。 柳东池抚掌赞道: “好,这样一来,鲍兄可以凭你一双江湖老眼,认出对方,对方却认不出你,一旦相遇,不妨来个大偷特偷!” 鲍恩仁背笑一声,摇头说道: “我不打算再为冯妇……” 一语才出,柳东池便接口道: “纵为冯妇有何不可?说不定鲍兄可以从对方爪牙的荷包之中,摸来一些他们不肯告人的重大机密,可对司马老弟报仇一举,极有裨益,但……” 鲍恩仁见柳东池语音忽顿,不禁目光微注,接口问道: “柳兄但些什么,怎不说将下去?” 柳东池道: “但常言道得好:‘上得山多终遇虎’,鲍兄不要在把你那只空空妙手伸入对方怀中之际,摸到一只蝎子被狠狠螫上一下,便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这几句话儿,说得风趣,使群侠均为之忍俊不禁,纷纷失笑…… 笑声中,柳东池拉着大器道: “吴兄,葛心仁兄对翠莹姑娘传授青囊秘诀,定必还要相当时光,我们既自告奋勇,充当前站先行,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便该动身的了!” 吴大器早就猜出柳东池这提前动身之意,定是仗恃盖世水性,往弱水寒潭中,捞取那柄“秋水芙蓉剑”,给司马白御战强敌,并代替霍出尘向江小秋作一交代! 故而毫不推辞,站了起来,向司马白笑道: “司马老弟,我和柳兄先走,一路若获讯息,自当设法通知,否则便‘武昌黄鹤楼’见。” 语毕,便和柳东池双双离开“通天殿”,出峡飘然而去。 鲍恩仁向司马白笑道: “你柳东池伯父,自充前锋,并拉着吴大器先走,用意定是想去取回遗失在弱水寒潭中的‘秋水芙蓉剑’,老弟,要不要也……” 司马白摇头道: “我不必先走,我想等葛老人家出来,向他请教一件事儿?” 鲍恩仁道: “老弟有什么疑问?莫非是有关歧黄医理之事?……” 司马白颔首道: “正是,我打算请葛老人家为我诊断一下,看看我不畏百毒的特异体质,是否业已丧失?” 鲍恩仁此时已听司马白说过所遭所遇,知道难怪他有此想法,遂点头笑道: “你请葛老前辈,诊断一下也好,但若据我判断,奇怪体质既成,既不永远保持,也必在十年以上,不会突告消失……” 司马白苦笑道: “我也知道这种道理,但上次在那秘洞密室之中,便有种奇异力量,使我……” 话方至此,有人接口说道: “那是媚力,不是毒力,人可抗毒,不易抗媚,因‘情欲’二字,主要是发自内心,偶受外诱,便告勃然难制……” 这是葛心仁的清朗语声,一面说话,一面携同苗女翠莹,双双笑容满面地,从密室走出。 葛心仁口中,虽是这样说法,却仍为司马白细诊脉象,诊完笑道: “老弟放心,你的不畏百毒特异体质,不仅仍然存在,并因连服‘通天菌’那等罕世奇药,反面越发加强了呢!” 葛心仁这一提“通天菌”,到提起了翠莹,她忙从身边取出一只玉匣,双手捧向司马白道: “副教主……” 司马白摇头道: “翠莹姑娘,你以后不要如此叫我……” 葛心仁一旁笑道: “翠莹从此姓葛……” 司马白对这句话儿,听得先是一愕,但旋即恍然,目注葛心仁道: “老人家不单传了衣钵,并收了义女?” 葛心仁笑道: “翠莹虽是苗女,姿质极好,对于医道,更有出我意料的精深造诣,我十分钟爱,认为义女,要她暂在苗疆行医,并锻炼些基本内功,等稍有火候,再携往中原游侠!” 司马白闻言,颇代翠莹欣喜地,向这位绿衣佳人,扬眉笑道: “恭喜莹妹,今后你该叫我司马大哥的了!” 葛翠莹柔顺异常,立即玉颊微泛红霞,低低叫声“司马大哥”,仍把那只内贮“通天菌”的玉匣,向司马白双手递过。 这声“司马大哥”固然叫的娇滴滴的,极为好听,但那两道清澄如水的充满柔情眼神,却更能把司马白看得心神发抖! 司马白命中似犯“复杂桃花”,业已深为情苦,那里还敢再事撩拨?赶紧避开葛翠莹两道眼神,接过玉匣,转递向鲍恩仁道: “鲍兄,这是‘千手观音’东方慈女侠所需的灵药‘通天菌’,幸而当时被‘通天教主’夺下,保存了最后一朵,没有被我完全糟掉!” 鲍恩仁既不推辞,也不称谢,只向司马白深深望了一眼,便把那匣“通天菌”,接了过去,含笑说道: “我既与葛兄这等盖代神医同行,东方慈由感染瘴疠所致瘫痪宿疾,多半有望回春,我尽可能保存这朵‘通天菌’,留为其他的济世之用……” 葛翠莹笑道: “瘫痪宿疾,极难应手回春,还是用‘通天菌’这等罕世圣药,来得速见功效!否则,便等义父下次来携我游侠中原,由翠莹侍奉东方女侠病几,针炙药物并下,花上月余时光,或许便可使东方女侠,渐渐恢复行动……” 司马白向葛心仁躬身说道: “适才柳老人家已作安排,路线是由此入川,经三峡下行,到‘武昌黄鹤楼’,彼此作初度会合!柳、吴两位,担任前站,小侄独当中路,老人家与鲍兄,随后策应,一切详情,由鲍兄细陈,小侄心切寻仇,我要先告别了!” 话完,再对鲍恩仁暨翠莹略打招呼,便独自离开了这“通天大殿”。 翠莹想送,但才一举步,又复忍住,只对司马白目送,脸上却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惜别的依依不舍之色! 葛心仁当然知晓这新收义女,是亲传自己衣钵的葛翠莹的心意,微微一叹,低声说道: “人生缘分,强求最难,时机若至,一切无不水到渠成,否则……” 话方至此,葛翠莹的娇靥之上,已飞布一片红雾,以一种楚楚可怜神色,扯着葛心仁的衣袖,悄然叫道: “爹爹,我……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葛心仁道: “莹儿有话,不妨直讲,我自会尽量答允,那里用得着有何求乞!” 葛翠莹道:“我……我……” 一连说了两个“我”字,她居然有所羞赧,不曾把说儿说出口来…… 葛心仁“咦”了一声,目光凝注翠莹,向她诧然问道: “莹儿,你究竟……” 话犹未出,鲍恩仁便在旁笑道: “葛兄是不是明知故问,翠莹姑娘的心事,显而易见,不难猜嘛!” 葛心仁失笑道: “我是老胡涂了,尤其对于小儿女们心事,不善捉摸,鲍兄既已猜出,便由你见告也好!” 鲍恩仁笑道: “我只猜出一点影子,对与不对,尚自难言,翠莹姑娘似乎不想留在‘苗岭’,如今便想随你同行,见识中原风物!” 葛心仁“哦”了一声,目光中向翠莹露出探询神色?…… 翠莹低鬓一笑,把语音神色,均放得极柔婉地,慢慢说道: “女儿委实舍不得离别爹爹,若能随行,一来可侍奉晨昏,略尽孝道,二来可随时请益青囊穷秘,免得万一睽违稍久,有所荒废!” 鲍恩仁抚掌笑道: “如何?我猜对了,其词极婉,其理极正,葛兄既传衣钵,便应速令翠莹姑娘,有所大成,我们就把第三拨随后接应人马,改为一人,带她一齐走吧!” 葛心仁本就极爱翠莹温婉灵慧,善解人意,有点不舍分离,再经鲍恩仁这样在旁一敲边鼓,自然不肯拒绝,顺水推舟地,点头笑道: “好吧,莹儿既慕中原风物,要跟去瞻仰,我和鲍兄便索性多留一二日,助你把‘通天教’中的所有善后事宜,处理完毕再走!” 翠莹闻言,惊喜欲狂,对于鲍恩仁的在旁帮腔说情,心中好生感激! 但天下事,往往妙不可阶,葛心仁与鲍恩仁这拨后援人马,晚出发了一二日光景,照理说来,应该影响不大! 事实不然,就这区区一二日光阴,几乎又把司马白送到万劫不复地步! 一支笔难提三处事,前路早走不谈,后路尚未动身,故事自然是由中路也就是主线人物,司马白的身上发展! 司马白虽在江湖中出道不久,年龄不大,但所受挫折,却着实不少! 所谓“挫折”,是指“境遇凶险”上的,暨“情感”上的综合情况情况而言。 境遇凶险上的挫折,在司马白来说,最少也算已有三次…… 第一次,自然是“天蝎尼姑”与“天蝎秀才”双凶肆恶,杀他父母的毁家之难! 第二次是几乎与“天蝎神君”蔡昌,“辣手鲁班”班小平等一齐并骨的谷口之难! 第三次则是由于“天蝎秀才”欧阳纶安排太毒,用计太险,几乎使司马白粉身碎骨,五五端阳“洞庭”之难! 说来甚巧,情感上的挫折,算计起来,也约略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司马白与他最喜欢的柳还珠分了手,柳还珠竟告神秘失踪,不知所往?…… 第二种是司马白与他最不喜欢的柳明珠合了体,有了他思及脸红,引为奇耻的一度春风!…… 第三种是对他相当不错,均颇有恩情的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等三位红妆知己,却可以说是为他而死,玉殒香消,一齐凋谢! 这只是明显的情感挫折而言,尚未定型的江小秋,和温柔等两位姑娘的万丈情丝,尚未包括在内! 两类打击,六种挫折,对于司马白有无影响?影响如何?…… 当然有影响,并影响极大,但两类打击给与司马白的影响,却截然不同! 境遇凶险上的打击,对于司马白本人来说,似乎是有益无损?…… 他的福缘太好,恰巧正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俗谚,每一次大难之后,或是体质,或是功力,均有相当进境! 就算是蔡家祠堂的金面赤衣人一役,司马白接受了“陆地游仙”霍出尘的激励,每有闲暇,便苦炼家传剑法,直到如今。他几乎已把家传“天罡剑法”中最高境界的“剑外飞罡”,炼到了八成以上,将近九成火候! 情感方面呢? 司马白情感方面,变动更大,他本来是个心肠极软,仿佛衣香鬓影,到处留情之人,但一再挫折之下,尤其是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的相继丧生,使他太以伤心、囊怀顿冷,有了铁般情感! 在技艺方面来说,司马白是得号“圣剑书生”,若在情感方面来说,应该称他为“铁石郎君”! 换句话讲,似乎更来得透澈一点,就是司马白厄于情,苦于情,恸于情,从今以后,除非让他找着柳还珠,他必然心如铁石,不容易再动情了!…… 即以在“通天大殿”中的情况来论,司马白分明发现葛翠莹的目中,已对自己发出苗女特有的情爱狂热光辉,而葛翠莹更是个极为聪明灵秀的罕见美人胎子,他仍毫不留恋,立即设法摆脱,独自离去。 他明知这样做法,会使葛翠莹伤心,却仍然狠着心肠,这么做了…… 能怪司马白么?不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司马白如今除了盼望柳还珠能在眼前出现以外,对于别的女孩,也都巴不得距离远远! 但“情”之一字,幻化莫测,魔力无边,除去少数仙佛圣贤之外,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豪杰、英雄,谁不受“它”磨折,被“它”左右? 司马白何许人?他想逃情,逃得了么? 逃不了的,他想孤剑天涯,远离女子,但女子却偏偏会来找他! 离开“通天峡”不久,也不过刚刚出了“苗岭”范围,司马白便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盯梢。 他如今也算略有江湖经验的人了,藉着山路回转,暗以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便自看出,盯梢自己之人,是两个身材婀娜的黑衣劲装女子! 若是男子,司马白可能会出手惩戒,问问对方,跟踪自己的目的何在? 因是女子,他就只想摆脱,不想多事! 但司马白三度设法摆脱,均未如愿,仍被那两名女子,约莫相隔廿丈的紧紧缀住时,不禁也有点心头火起! 前面山路,恰好是两个连接急弯,司马白便在通过第一个急弯后,选株枝叶茂盛大树,隐匿身形。 等到两个黑衣女子加快步履,转过弯去,司马白再下树随行。 这样一来,他反而走在那两名相当刚健婀娜的黑衣女子身后。 司马白并不想跟踪对方,他打算等那两名黑衣女子,只一转道,便即各行各是。 但等他转过第二道山路急弯时,目光扫处,不禁为之一怔? 因此处已是直路,三四十丈以内,绝无人影,那两名黑衣女子,居然失了踪迹! 就在司马白一怔之间,头顶突响娇笑! 两条婀娜人影,分别从两株高树上,凌空扑落,一前一后,把司马白围在中央! 司马白这才知道这两个黑衣女子,相当聪明,在第一道急弯处,便看透自己弄了狡狯,故意不加叫破,却在第二道急转弯处,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果然,拦在司马白身前,年龄较长,一位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黑衣女子,向他扬眉叫道: “朋友,给我姊妹拿个交代来吧,你暗暗跟踪我们,究属企图何在?” 司马白剑眉一蹙,抱拳问道: “两位姑娘姓猪?……” 司马白身后那位较为年轻的黑衣女子“咦”了一声,面带诧色叫道: “咦,你姓司马,不是姓‘猪葛’呀,怎么晓得我们姓朱,会算‘马前课’呢?” 司马白冷笑道: “两位姑娘,对我跟踪甚久,反而用起猪八戒的战术,倒打一耙,怪我对你们跟踪,岂不使我立即可以猜出这是猪氏宗门的家传绝招!” 年长黑衣女子不以为意地,瞟了司马白一瞟,大笑说道: “功夫高明,脸蛋漂亮,连这张嘴巴,都相当犀利!但我们是不惮辛苦,满怀好意的青鸟使,你却骂我们是‘猪’,莫非成了狗咬吕洞宾么?” 司马白一怔道: “什么叫‘青鸟使’?……” 年轻黑衣女子,哂然说道: “连个‘青鸟使’都不懂,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司马白笑了一笑道: “忽逢青鸟使,邀人赤松家……” 他刚刚念了这两句唐诗,便“呀”了一声,向那两名黑衣女子,诧然问道: “我当然明白‘青鸟使’的字面意义,但……但你们怎会晓得我是复姓司马?” 年轻女子笑道: “我们若不知道你就是‘圣剑书生’司马白,又凭什么来当‘青鸟使’呢?” 司马白道: “你们是受谁之托?充当‘青鸟使’,前来找我送信?” 年长黑衣女子应声答道: “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是你的心上人,你则是她的负心人!……” 司马白的心上人,是柳还珠,而对于柳还珠来说,他又交结了不少红妆密友,确实有“负心人”之嫌,故而一闻那年长黑衣女子之言,便疑心到柳还珠的身上,不禁俊目闪光,急急问道: “奉托姑娘与我送信之人是谁?姑娘能不能说个姓名?……” 那年长黑衣女子想了一想,口中微吟道: “映烛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 司马白是文武兼通之人,当然听得懂这年长黑衣女子所吟的四句话儿中,前两句隐着一个“珠”字,后两句隐着一个“柳”字,越发以为自己所料不错,高兴扬眉叫道: “是柳姑娘?……” 年长黑衣女子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嘴角微扬说道: “你居然记得她姓柳?总算这有点良心……” 司马白伸手道: “信呢?……” 年轻黑衣女子笑道: “要信容易,你拔剑吧!” 司马白惊道: “为何拔剑?” 年轻黑衣女子笑道: “我们只不过猜想你是‘圣剑书生’司马白,除了你家传的‘天罡六大式’外,怎能证明你真是我们青鸟传书的所寻对象?……” 司马白道: “我承认了……” 年轻黑衣女子摇头道: “口中承认,何足为凭?手中承认,才可真信,你再不拔剑,恕我要逼你了!” “要逼你了”一语才出,身形突闪,袖中突出两柄银芒如电的短短匕首,一式“荆轲刺秦”,向司马白分心点到! 司马白被逼无奈,青钢长剑“呛啷”出鞘,向年轻黑衣女子分心点来的两柄匕首之中,一挑一震,口中并含笑叫道: “姑娘注意,这是‘天罡六大式’司马家传剑法中的‘秦穆观天’……” 司马白如今功力,进况惊人,这招“秦穆观天”,也就大增威势,双方兵刃才一交接,年轻黑衣女子便自娇呻缩手,两柄短匕,被司马白震得化为两道银光,飞起半空。 两个黑衣女子,双双纵身半空,去抢接这两柄匕首…… 司马白因彼此并非敌对,当然不会再加袭击,或是阻截,谁知两名黑衣女子,飞身半空,各接住一柄匕首,竟以“丹风掠羽”之式,飘向数丈以外。 司马白见她们似乎有要走之意,不禁双蹙剑眉,高声叫道: “两位姑娘慢走,我的信呢?……” 两个黑衣女子同声娇笑,同时扬手,有两片白光,向司马白凌空飞到! 司马白回剑入鞘,双手齐伸,接住那两片白光,见是两张纸片。 一张上面,写的“岷山”二字。 另一张上,则写的“负心潭”三字。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 十一 司马白左右双手,接得这分别书有“岷山”暨“负心潭”的纸片,不禁有点脑袋发胀! “岷山”他知道,“负心潭”他不知道,“负心潭”若在“岷山”,还可寻找,如今分书两纸,万一不在“岷山”,却难免白费气力,要跑趟冤枉长路? 其次,“七海游龙”柳东池所安排的路线,是由贵入川,顺三峡直下武汉! 如此走法,在入川抵达“重庆”后,便可改从水路,右转“涪陵”,经“邓都”“万县”,而揽“三峡”之胜。 “岷山”则在四川的西北角上,这一绕道,连去带来,至少也有四千里左右路程,岂不与前站先行的柳东池,吴大器,暨后路接应的葛心仁,鲍恩仁,完全遇合不上,断了连络? 司马白大皱眉头之下,想与那自称“青鸟使”的两名黑衣女子,稍为商议,请她们把柳还珠的下落,莫打哑谜,说得明白一点…… 但举头看去,司马白不禁苦笑! 因就这看了纸片的沉吟片刻之间,那两名黑衣女子,业已失去形影,不见踪迹! 司马白原本想喊,但口儿才张,便摇了摇头,自行止住! 他知道对方若肯仔细说明,早就详实相告,何必采取这种令自己猜谜的神秘态度? 对方这等作法的唯一用意,似在考验自己畏不畏难?对于柳还珠,究有几分相思?肯不肯为了这点讯息,便不辞数千里,来个远赴“岷山”? 故而,司马白既不出门喊那两名黑衣女子,也不举步追赶她们,只在心中暗拿主意,“去岷山”或是“不去”?…… 念头不久,便有决定,司马白如此迅速的作了决定,是根据三项理由。 第一项理由是自己对于柳还珠,是百分之百的刻骨相思,为她蹈火,为她赴汤,都无不甘愿,那有说好容易才获得她一点讯息之下,便畏怯数千里长途跋涉之理? 第二项理由是顺三峡,下武汉的路线,只是“七海游龙”柳东池,随口拟定,“天蝎双凶”并不一定就隐迹在这条路上,自己北上“岷山”,把路程延长两千里,范围自然扩展更大,或许更容易获悉“双凶”下落,也说不定? 第三项理由是自己愈挫愈奋,绝艺渐成,除内力真气,十分充沛,已跻一流外,家传剑法已炼到九成左右火候,应该找机会独闯江湖,不必老是倚靠柳东池等经验丰富的成名人物,来对自己维护! 这三大理由的结论,每一项都是应去“岷山”,司马白自然很快便拿定主意! 只有一椿顾虑,令他稍觉不妥…… 因这一去“岷山”,彼此岔道,江湖后会,不知何期?柳、葛、鲍、吴四位,无不对自己爱护关怀,突然发现自己失了踪迹,无法连络时,那份焦急心情,可以想见,令自己有所愧对! 不过,这桩不安之事,也被司马白想出了解决办法…… 既然葛心仁与鲍恩仁,到了“重庆”,要改由水路下鄂,自己何不雇人在码头苦等,告知形相,联络船家,一有发现,便说明自己因故改道,日后再复相见! 既令码头人杂,不易相寻,自己也可以重金雇人,买舟放峡,先到“武昌黄鹤楼”,那怕还见不到柳东池等? 主意打定,司马白立即如飞赶路,直赴四川重庆。 途中,他写好两封书信,但函中只说因有要事,绕道“岷山”,却不说明究属何事,事完,立下两湖,彼此在“云梦”、“洞庭”间,多留讯号,必可会见。 这种作法,是司马白晓得,柳还珠势必相寻,“天蝎双凶”也非找不可,自己无须说得过份明白,才好把搜索欧阳纶和“天蝎尼姑”的范围,尽量扩大。 到了“重庆”,司马白把书信之一,交与下江码头的管事船家,酬以十两纹银,嘱咐若有葛心仁、鲍恩仁等形貌之人前来雇船,便把这封书信交与。 另一封信,则以十两黄金重酬,遣人前往“武昌黄鹤楼”,寻找柳东池等。 如此安排,司马白自觉已颇稳安,遂放心远离预定路线,北上“岷山”。 才一移转,第一天的晚上,便有花样! 司马白为了不想令柳、葛诸老,对自己悬念太久,是决心不住旅店,山行野宿,务期早到早回。 第一夜,他是随意找了个干净山洞,胡乱躺上半宿…… 但次日凌晨,他才一睁眼,便大在吓了一跳! 就在这山洞的入口上端,用白纸搓钉,钉了一只蝎子…… 蝎子既已被钉,当然业已死掉,但这蝎子尾钩,却被漆成了银白色泽! 白钩毒蝎,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独有信物,怎会被人钉在自己所睡的山洞洞口,而使自己仍毫无所知…… 这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故意示威,给自己的警告?还是有第三人救了自己? 后面一项推测的可能性,比前面一项的可能性,来得较大! 因“天蝎秀才”欧阳纶与自己仇怨太深,若是他来,决不会仅仅示威,必趁自己睡熟之际,暗下狠心辣手! 不论是那种情况,这情况都极可怕! 所谓“可怕”,就是司马白认为自己内功精进,耳目极灵,不可能睡得有人把这只“白钩毒蝎”,钉在洞口壁上,仍自毫无所觉! 这决不是自己睡得太沉,一定又发生了什么特殊蹊跷! 司马白越想越自骇怕,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先对自己的身体内外,详作检视。 身外毫无异状,无甚伤损,也未丢失了什么东西!…… 调气行功,周游百穴,也觉五脏六腑之间,没有什么不妥不适之处…… 司马白先弄清楚自己内外无恙之后,才站起身形把那用白纸搓成的钉蝎纸钉,取下展开! 他认为既有人暗中杀蝎,帮了自己大忙,则此人不是师执,也是好友,或许会在纸上,对自己留些什么话儿? 果然,纸上有字,不过字极简单,只有八个,写的是: “迎风摇曳,长发丝丝……” 字学“衙夫人”体,写得挺秀无比,词句也不太陌生,曾经听得。 司马白在向那两名黑衣女子探询她们是为谁作“青鸟使”时,那年龄稍长的黑衣女子便吟过“映烛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句。 自己当时便已猜出前两句,暗扣一个“珠”字,后两句暗扣一个“柳”字,如今居然又见这“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句,难道柳还珠并不在“岷山负心潭”,竟就在自己身边,隐藏暗处? 司马白想至此处,相思满腹,情难自己,竟走到洞口,目扫四处,高呼,“珠姊”! 但空山杳杳,只有回音,司马白空自呆然傻立,喊了半天,也未见得他那位心上人柳还珠的婀娜身形出现! 万般无奈,只得再往前行,这回司马白只是安然举步,并未尽力奔驰,因为他要不使自己过于疲势,留些精力,等到夜晚看看会不会再生怪事? 由于他期望打破闷葫芦,期望有怪事发生,故而司马白仍不住店,再作野宿。 这次,他因想察破端倪,连山洞都不曾住,就选了一株枝叶茂盛,覆盖颇广的大树之下,盘膝静坐,入定养神。 假使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此处无甚遮敝,视界良好,司马白只一睁目,对方便无可匿迹,非现原形不可! 一更,二更,平静无事…… 到了三更,司马白鼻中突然跃得一种绝不庸俗浓郁的淡雅花香气息! 他知道蹊跷来了,要想睁眼,但两层眼皮,竟如千万斤重,无法睁得开来,反而把头一垂,沉沉睡去。 等到这一觉醒来,红日早已高照,几乎到了“辰牌”时分。 司马白吓得赶紧检查自己,仍旧内外无伤,但颊边怀内,兰泽犹存,如象曾经怀抱佳人,缠绵竟夕模样! 经他仔细翻寻,终于在剑鞘之上,发现又插了一张小小纸条,取下看时,上面写着: “‘岷山’路远,‘负心潭’凶险无伦,不去也罢,明夕当赠君厚礼!” 末后,并未署名,只画了一个小小圈儿,圈外略有放射光泽! 司马白一看这个放射光泽的小小圈儿,便明白它是代表一颗明珠! 这一来,疑云之外,又起疑云…… 有个姓名中,隐有“映独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人”,遣来“青鸟使”,邀自己前往“岷山负心潭”…… 又有个姓名中隐有“柳”字“珠”字之人,说“岷山路远负心潭凶险无伦”要自己不去也吧…… 两者之间,既有矛盾,并似连“柳”“珠”字,都闹起双包案来…… 机伶伶…… 这是司马白身上,蓦然打起的一个寒颤! 他忽然发觉极可能在“柳”字“珠”字上,闹出双包,因为柳明珠之外,还是一个柳明珠! 柳还珠是自己最想见之人,柳明珠却是自己最怕见之人…… 到底在“岷山负心潭”等待自己前去会面的,是柳还珠?抑或柳明珠?…… 这一连两夜,都暗暗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是柳明珠?抑或柳还珠?…… 大谜无从解,希望在今天! 这画了一颗珠儿,在剑削留书之人,不是说今夕要赠送自己一件厚礼么?…… 今天,早点准备,再不要像昨夜那样,嗅得一点香气,便告沉沉睡着! 想起那种香气,司马白不禁剑眉暗皱! 因为自己已请当代第一神医葛心仁细作检查,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仍在,怎会偏偏抗不了这种迷香? 一般被迷香薰醉之人,纵令醒时,仍必头晕身倦,四肢无力,自己则在今日清醒时,气旺神全,周身舒泰,绝无任何不适情况! 不过,葛心仁曾经说过人可抗毒,不易抗媚,莫非那种香气,又是什么媚药?……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司马白在那死谷秘洞中,吃过媚药大苦,才和柳明珠抵死缠绵,故而如今一想起起“媚药”两字,便不禁脸上发烧,心头狂跳! 但再一转念,又觉不对,非但那香气极为淡雅,绝不庸俗浓郁,自己一觉醒来,只不过怀有兰泽,似曾拥女同眠,却衣衫整齐,决未有甚神女襄王的高唐绮梦! 对方既云今宵要以重礼馈赠自己,不如索性落店,开间上房,坐待终宵,倒看送来的是什么礼儿?怎样送法?以及送礼的是何人物? 心中有事,在中午挤过一处较热闹的镇集时,司马白便歇脚住店。 早早吃完晚饭,便在上房中,掩了房门,静坐等待。 才坐不久,便有人扣门。 司马白心中一阵怦怦乱跳,目注房门,提高语声说道: “房门未闩,门外来者是谁,尽管请进。” 门外人应声推门而入,原来竟是店中伙计,手中却捧了一具小小锦匣。 司马白不必等店伙开口,便知他是替人送礼而来,苦笑一声皱眉问道: “这是谁送来的?” 店伙把锦匣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与司马白,躬身禀道: “启禀客官,这锦匣是位极年轻极漂亮的姑娘送来,嘱咐即呈客官,小人不敢开拆,故而不知道其中装的是何物件?” 司马白问道: “那位姑娘是穿白衣?是穿黑衣?眉心中有粒红痣?还是没有红痣?” 他问得有甚道理,因柳明珠一向爱着白衣,柳明珠则似爱着黑衣,而眉心中若有红痣者,便是柳还珠,没有红痣的,便可能是柳明珠!…… 问得虽好,答得却不够理想,那店伙闻言之下,答的是: “那位姑娘的眉心中有无红痣,小人不敢细看,至于身上穿着,则是白衣黑裙!” 不论是柳还珠或柳明珠,都生得太美,且英气太重,令店伙不敢逼视,原在意料之中!但那白衣黑裙之答,却正好是司马白两种期待中的一样一半,不由令他所得为之苦笑! 万般无奈,他只得伸手打开锦匣,想看看匣中究竟是什么贵礼物,再作道理? 匣盖才揭,司马白便眉头立蹙,向店伙挥了挥手,示意命他退去。 店伙退去,顺手带好房门,司马白方把那只锡匣,完全打开。 匣中,不止一样东西,是有两样东西…… 但两样东西,均非善物,看上去均令人觉得,十分札眼…… 一样是只人耳,耳朵甚小,耳根穿有钉孔,分明是女子所有。 另一样则是只业已干瘪,看上去仍颇狰狞,尾钩部分,是漆作天蓝色泽! 这两样东西,看得司马白有点发怔。 一只女子的耳朵,和一只干瘪的小蝎子,算得上是厚礼么? 对于别人来说,恐怕不值半文,但对于司马白来说,倒可能具有某种意义! 因为蓝色尾钩的蝎子,是“天蝎尼姑”的独门招牌,则这只与蓝钩小蝎同放在一只小小锡夹之内的女人耳朵,会不会就是从“天蝎尼姑”脸上,割下来的? 司马白的俊脸之上,逐渐现出怒色! 因为不论这只女人耳朵,是不是“天蝎尼姑”所有,司马白都有点怒火高腾! 假如不是,他有被愚弄的感觉! 假如是的,他又讨厌对方的越俎代疱! 对于“天蝎尼姑”与“天蝎秀才”,司马白是恨积一天二地,深仇四海三江,绝不愿假手外人,誓欲亲自手刃! 如今,万一有人竟讨好多事,杀死了“天蝎双凶”的其中之一,甚至把两个都一齐杀掉,则岂不叫自己成了愧为人子的终身抱憾之人?…… 故而,司马白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动了,要赶紧设法争取主动,才不会让那意图讨好自己之人,聚铁九州,铸成大错!但主动又该如何去争取呢?司马白苦思无计之下,委实有点恼火! 他恼火的是柳还珠是旧情人,柳明珠也米已成饭地,成了老相好,无论她们之中,是那一个想见自己,均应该坦然现身,只消一席长谈,岂不便可把所有隔阂矛盾、猜测、疑难,都可以澈底解决! 想这样鬼鬼祟祟地,带点捉弄性的行为,却令司马白无法忍受,越想越从脸上流露出不悦神色! 他是吃完晚饭后,才独自在房中等待什么佳人厚礼的确实讯息! 如今,礼已送到,竟是一只穿孔人耳,和一只蓝钩小蝎,使司马白目睹之下,又惊又怒地,陷入沉思…… 换句话说,虽然他晚饭吃得甚早,如今时间也不早! 他不想被动,想采取主动,免得对方继续如此作,使自己无法忍受的,终铸大错! 所谓“主动”,就是不能等待,要找着那位对自己送礼的白衣黑裙女郎! 但除了从店伙口中,听得“极为漂亮”、“极为年轻”、和“白衣黑裙”之外,司马白心中,是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身分、地址?…… 如此情况,加上时已入夜,一片黑暗,地头又甚生疏,却叫他那里去寻?怎生去找?正所谓空有主动之心,却无主动之力! 苦!往往便由“闷”而生,司马白此刻就是正“闷”得叫“苦”! 要他啸傲江湖,他可以纵横捭阉!要他拚斗仇敌,他可以一往无前!但如今要他打破这个令人苦恼的“闷葫芦”,他却无法使得上劲儿! 摸不出对方究竟!自然暗叹对方太以聪明,想不出主动办法,自然暗叹自己太笨! 蓦然间……灵光一闪……有了…… 司马白从暗骂自己“愚笨”之中,想出了个笨办法来…… 兔子聪明,才称“狡兔有三窟”,但他仍旧难免落入似乎比它更聪明的人类手内,而成为“笼中之虏”,随时再变为“盘上之珍”! 人类捉兔子的方法,或捕?或诱?或网?或候?其中最笨拙的一招,也就是极有名的“守株待兔”! 司马白决非笨人,但在别无他法之下,只有施展“笨招”! 而且这“笨招”,还是他凭藉“绝顶聪明”想出来的! 司马白苦思无计之下,他蓦然转念,姑且转变立场,把自己转变成对方,想一想看,下一步举措如何? 不想不觉其妙,一想之下,深觉其中颇有妙趣! 假如自己是送礼之人,则送来这极为别致的一只穿孔人耳,和一只蓝钩小蝎以后,应该作何打算? 司马白想来想去,下了结论: 他的结论是首先应该知道受礼的对方,对于这种别致礼物,喜不喜欢? 若不喜欢,便该改弦易辙,若是喜欢,则不妨一只眼睛,一个鼻子,或是一颗整个人头地,继续再送下去…… 喜不喜欢,怎样才知道呢?送礼人必须目睹,至少也要耳闻受礼人的一切反应! 好了,司马白分析归纳至此,业已整理出了一个极有价值的答案! 自己是受礼人,对方是送礼人,自己虽然亟于寻找对方,对方也正亟于接近自己! 寻找既苦无方向,等待却可一效笨伯! 于是,司马白智珠顿朗,决心守株待兔,他就在他那间旅舍房中,盘膝静坐! 这不是拚斗强敌,无须调息行功,司马白盘膝静坐之意,是要使自己双耳之力,臻于极致,对方只要到自己房外,有所窥探,不怕他再跑上天去! 旅店之中,起初人声喧杂,但由于夜深程度,也就越来越静! 一更……二更……三更…… 时光已到深夜三更,司马白空自施展了“天耳神通”,他这“守株待兔”之人,仍不知“兔”从何在? “兔子”究竟何在?其实司马白的分析归纳,一点不错,“兔子”早就来了,正默默注视司马白一切感情变化?! 兔子,本来就属于可爱动物,这更是一只极可爱的兔子! 它娇小,它玲珑,它温驯,它只与司马白隔着一道板壁,就在司马白邻房中,藉着板壁上的极细隙缝,闪动着充满情意的眼神,向司马白痴痴注视! 眼为心之苗,尤其是爱恋的光辉,几乎在目光中无法加以掩饰! 从这位白衣黑裙女郎目光中痴的程度之深,便可以知道她对司马白的爱的程度之重! 既然挚爱,为何只在隔壁痴窥,而不过来投怀送抱,一叙离肠呢? 应该如此,可以如此,却偏不如此,其中理由何在?无人能知,恐怕只有那白衣黑裙女郎,自己知道。 内功修为,到了火候,号称能听得见十丈以内的花开落叶之声,何况司马白更专心等人,宁神静坐,运起了“天耳神通”,他会听不出隔室有人么? 原因有二: 一来这是旅店,隔室之中,本来就应该有人。 二来,这“人”也相当高明,她在向司马白隔墙窥视时,是利用壁上现成隙缝,并用了“内家龟息”,免得呼吸之声,被司马白听出! 三更已过……欲到四更…… 就在梆锣刚打四更之际,司马白与那白衣黑裙女郎,突然同自失声一叹! 司马白叹的是这“守株待兔”之法,果然笨得太以可怜,平白作了一夜笨伯! 白衣黑裙女郎叹的是徒见个郎憔悴,徒见个郎焦急,而由于某种原因,暂时还不愿与其相见,以致难解相思,芳心欲碎! 由于情绪上的不同,这两声叹息,虽奇巧无伦地,同时发作,但音度却不一致! 司马白是抒愤的,是高音…… 白衣黑裙女郎是抒情的,是低音…… 高音之叹,没有惊动隔房的白衣黑裙女郎,但低音之叹,却把司马白着实吓了一跳! 他由惊转喜,由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暗骂自己真是笨伯中的笨伯,空自守株待兔,原来“兔子”就在隔壁?! 咦,有矛盾了,刚才还说这是旅店,隔壁应该住得有人,司马白未加讯问,未加探视,怎能确定那就是他等待的“兔子”? 不,没有矛盾,普通人儿,尚能从万千交游中,辨出久未听闻的一声低“喂”,何况司马白内功精湛,耳力极聪! 更何况白衣黑裙女子的叹声虽低,却是发自心底,抒了她满怀积郁,一腔幽怨! 司马白是知音人,也是知心人,他听知心跳,更听得心酸,他不单认定这就是自己守株所待之“兔”,并还是自己最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柳还珠! 于是,他大叫一声“珠姊”,便慌不及地,扑向邻房! 这是旅店,不是私人房舍,司马白又是侠士,不是强梁,他不能一掌震碎墙壁,胡乱蛮来! 他只有先出己房,再入邻室! 但饶他身法如电,就这一出一人之间,邻室中已告人去室空,芳踪杳杳…… 原来白衣黑裙女子失声一叹之下,便知自己忘情,露了马脚! 司马白必然追至,此时再躲,那里还来得及? 她无可奈何之下,扬起玉掌,向后窗隔空轻推,人却根本不走,悄立门后。 房门一开,司马白冲了进来,见室中无人,两扇后窗,却尚在摇摆,他遂毫不考虑地,纵出后窗追去。 这就是心理作战的急智生效,人往往只注意远处,忽略近处,司马白那里想得到自己要找的人儿,就在自己刚刚推开房门之后? 司马白走了,白衣黑裙的女郎哭了…… 像珍珠般的泪珠儿,涌出眼角,顺着她那虽然微微带肿的,却仍极美丽的脸颊,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昏黄的灯光中,白衣极为合身,但黑裙腹际,却见微凸! 哦!这白衣黑裙的女郎,原来有了身孕! 这大概就是她面颊微肿的原因?……这大概也就是她不愿与司马白相见的原因?…… 泪在流,人在动,这白衣黑裙女郎,并未久所呆立! 她略等司马白去远,方身形一闪,反而走进了司马白的房间。 她在司马白的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然后才掩门出室,鸿飞冥冥! 直到曙光已透,司马白方带着满怀失望,怏怏转来…… 才一推门,他便怔了?他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纸条!司马白像阵风般,冲到桌前,拿起字条来看,上面写的,不是诗,也不是词,只是几句哀怨缠绵的话: “天有心,地有心,难道人儿没有心,为何郎负心!” “山云深,潭水深,抵相思海样深,岷山叙旧情!” 司马白对于这几句哀怨缠绵的话儿,看得也有点若不胜情,双睛微觉湿润! 因为,他始终认为这位对自己缠绵留书的神秘女郎,是柳还珠! 他对柳还珠,本就满腹相思,再经这一勾惹,自然心湖荡样! 但司马白有三件事儿,想不明白: 第一,自己对柳还珠绝未负心,想她想得发狂,找她找得要死,她为何竟有这看来凄绝的“为何郎负心”之语? 第二,她既对自己深情款款,为何近在咫尺,偏要故示神秘,不肯提前相见,非要等到“岷山叙旧情”不可? 第三,那只穿孔人耳,究竟谁属?姑且不论,一只白钩毒蝎,和一只蓝钩毒蝎,分明是“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所有,柳还珠却从那里弄来?莫非“天蝎双凶”,都已落在她的手内? 想至此处,司马白有点胆战心寒…… 因为“天蝎双凶”是他誓必手刃,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司马白生恐柳还珠竟越俎代疱,杀却“天蝎双凶”,弄得自己无法尽人子之道,难向行人交代,甚至于会严厉叱责柳还珠,弄得彼此决裂! 三椿疑问,一椿恐惧!统统无法解决…… 唯一的期望是赶快到达“岷山”,寻着“负心潭”,找到柳还珠,当面锣,对面鼓,在畅叙旧情之下,把一切不解之事,弄它个清清白白! 司马白起初是想等待那位神秘女郎来接近自己时,揭开她的秘密。 故而才故意住店,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 如今,他急于赶赴“岷山”,变了主意! 千把里路程,他要日夜兼程,除了喝水打尖之外,连夜晚也不歇宿! 这样,纵因山路难走,无法太快,但辛苦一些,约莫二日一夜,也就可以到达地关。 主意既定,司马白付帐离店,就在这镇集之上,尽量采办干粮食水,准备必要时连余中打尖,也要放弃,啃些干粮,喝些冷水,先赶到“岷山”再说! 就在他采办粮水之时,忽然发现镇街之上,有人卖马。 那是一匹鞍辔齐全,极为神骏的青骢马,稍有眼光之人,一看便知是匹蒙古佳种午里良驹! 青骢马高有十六七掌,昂首骄嘶,与一般矮小川马,比较起来,越发显得超卓! 司马白心想买匹良驹代步,岂不省却不少劳累?或许此驹真有千里脚程,则骑上一日夜,“岷山”便可能在望。 问起马价,却相当昂贵,索讨百两纹银。 司马白也不还价,取出一锭黄金,折算白银,买了那匹青骢骏马,立即搬鞍认镫,上马疾驰。 司马白迭经大难,比起初出道时,虽算略有经验,但在险恶无边的江湖之中,他仍然要算是个容易上当的新嫩鸡儿! 他以为骑上了千里马,其实却等于是上了阎王背…… 问题在于卖马以后,他没有对这匹马儿,详细检查一下! 司马白如今一身功力,相当超卓、高明,盖代凶邪都未必能耐他何,区区一匹青骢马,能作得了多大的怪呢? 马儿不会咬人,纵令会踢,也不可能踢得着轻功绝世,几乎在短程中,可以比马儿跑得更快的司马白! 花样在那儿呢?对方的布置,也委实绝妙,花样在马鞍之下,凶险在马镫之后…… 马鞍和马镫的空隙隐蔽之处,至少躲藏着十只蝎子! 换句话说,司马白人坐马上,纵辔狂驰之中,那里会注意跨下? 这或大或小,显然每只都是精选,具有特殊毒力的蝎子,随时都可以在司马白的大腿、小腿,或屁股等处,狠命的螫上一记! 但司马白上马以后,这十只蝎子,却老老实实地,蛰伏不动,并未发难。 它们当然不会对司马白客气,它们均业被调教通灵,是在等候讯号,执行命令! 将对这十只毒蝎,发号施令之人是谁呢? 这答案不难解答,只消看看那些毒蝎尾钩,是何色泽? 清一色,同是蓝的…… 答案有了,这设下毒计,卖了一匹藏有十只蓝钩毒蝎的“要命青骢马”给司马白的阴险分子,是“天蝎尼姑”! 她要在何处下手呢?…… “天蝎尼姑”在“天蝎四凶”中,是有名的“阴”!她认为人在最疲劳时的一切防范,最易松懈,最有可乘之机,则根据这种研究,最好的发动时机,便是等司马白跋涉长途的万分劳累之际! 日落, 日出,月升,月沉…… 一昼夜的拚命飞驰,上千里的路程,致抛撇在后,不单马在喘息,马上的人,也觉得十分疲乏!…… 马乏了,人也累了…… 这时,在敌踪未现之前,司马白不可能有任何防范意念,确实是最良好的下手机会! 机会到了,人能配合得上么?…… 答案是“能”,因为这是“天蝎尼姑”的预谋行动…… 她不能一路追踪,司马白不分昼夜,尽量快跑,就是“天蝎尼姑”另有一匹脚程彷佛的千里龙驹,但急急追赶之下,必被司马白发觉,反而生出戒意! 故而,她是预设站头,在算好司马白开始疲累的地方开始,直到抵达“岷山”的路程中,至少设置了十个以上的“追魂站头”。 司马白一路上虽会为停辔,让马儿喘息,如今却仍发现自己由于心急赶路,狂驰过甚,把马儿跑得太累,再不让它进点饮食,四腿收汗,这匹相当神骏的青马,不死也要报废! 是仁人,具侠胆,这份“仁”,这份“侠”,并不一定专门对人,对事、对物、莫不如此。 司马白如今便对青骢健马,起了怜念之心,算计路程已离“岷山”不远,想令它好好歇息一阵! 他一面丝疆收勒,使马儿“的答”缓行,一面游目四顾,想找个良好的歇息环境。 有了,路左有片小小山坳,景色幽美,水草丰盛…… 司马白认为这小小山坳,是个良好歇足所在,却不知道却是“天蝎尼姑”所预先布置的一处“追魂大站”? 他轻抚马儿青鬃,拍了两下马头,表示嘉慰,便勒左疆,策骑向山坳走进。 青骢马似乎感激主人抚慰,高昂马首,发出一声长嘶! 这时,那山坳之中,也传出一声尖锐牧笛! 山野之中,有牧童吹笛,乃是常事,本来不足为奇…… 但虽然说是“牧童横骑牛背上,短笛无腔信口吹”,总也有些村歌俚曲意味! 像这等只吹一声的尖锐高音,便绝非什么意兴从容的牧童所为,而有点暗含杀气的江湖信号意味! 司马白如今以算是久经战阵,见过世面之人,一闻笛声,便知有异,准备飘身离鞍,看个究竟? 谁知他身形尚未离鞍,耳中未听得半丝暗器破风之声,股后、背上以及大腿之间,共起了十处火辣辣的剧痛。 这十处火辣辣的剧痛,当然是那或大或小的十只蓝钩毒蝎,同时发难,每只蝎子,都竖起尾钩,向他狠狠螫了一下! 司马白迷惑了…… 如谓“迷惑”,有两种,一种是心智上的“迷惑”,司马白弄不懂这十处好似中了利针的奇异痛苦,是从何处而来? 另一种是精神上的“迷惑”,司马白在感觉锥心剧痛以后,立即提不起精神来,周身软绵绵地,想睡觉,恐怕要立即殒命,化作一滩血水! 山坳内,走出了人! 司马白睡眼惺忪,只模模糊糊的看出是个蓝衣人,便神智一昏,从青骢马的背上,摔了下来! “扑通”一声,两个滚翻,人便落地不动,他所着衣裳的腿股等处,并沁出色呈紫黑的十点血渍! 那从山坳中走出来的蓝衣人,是个女人,但非寻常女子,她少了一种最能亲托女子容颜美丽的东西,她头上没有头发! 这是个尼姑,是个身穿奇异蓝色缁衣的尼姑! 虽然没有如云鬓发,加以衬托,这尼姑看上去仍十分美丽! 因为,她有另外一种本钱,比头发更对女人重要的东西年轻。 这蓝衣尼姑,约莫只有二十三四或二十四五光景?…… 二十三四五。并不算太年轻,是女人最美的年龄么?比起十六七八九来如何? 都美,但美得不同,一个是美得含蓄,一个是美得奔放,一个是美得俏,一个是美得艳…… 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这蓝衣女尼委实美得艳绝,但看上去,却不太像个尼姑! 装扮像、佛珠、缁衣、戒疤、云拂,尼姑该有的打扮,她都有…… 眉毛、鼻子、嘴巴、都没有褒贬,因为尼姑脸上,也应该有这些东西。 问题出在那双眼睛,水汪汪,太灵活了,顾盼之间,勾魂摄魂,仿佛能喷出火来! 尼姑是出家人,讲究是七情淡而六欲空,怎么能有这么一对超越妲姬,寒过杨贵妃,看得傻殷纣王,迷得死唐明皇的桃花媚眼! 一出山坳,这蓝衣女尼两道水汪汪的眼神,便盯在司马白的身上! 她起初犹有戒意,不敢突然接近司马白,直等看清司马白腰背股腿之间的十处血渍,她的疑虑戒意,才从眉宇间慢慢消褪! 这时,有支冷酷而带有杀气的队伍,正在接近司马白…… 这队伍,就是纷纷从马上爬下的十只蓝钩毒蝎! 它们似乎想给司马白再来一下! 蓝衣女尼瞥见,口中忽又发出那种宛如牧笛的奇异声音,不过却不像前次那等尖锐,比较来得缓和…… 十只毒蝎闻声,立即转向,被蓝衣尼姑收入缁衣大袖之内。 蓝衣尼姑日注司马白,自言目语地,媚笑一声说道: “蓝钩毒蝎,天下闻名,你挨了十钩,居然尚不会当时断气,委实算得上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话方至此,山坳之中,居然又有人接口娇笑地,高声问道: “二师姊,大功告成了么?” 随着话声,又有个比较更年轻的十八九岁蓝衣尼,走出山坳。 这女尼手中持着一只径约三寸的黑色圆筒,向晕卧在地的司马白,遥遥比准! 年长女尼摇手叫道: “蓝烟师妹莫按机簧,你看见他腰背腿股间的十处蝎螫血渍没有,用不着这具留用万一的‘烈火飞蝗筒’了!” 那名叫蓝烟的更为年轻女尼,飘过一瞥相当冶荡的眼色说道: “蓝云师姊,你莫非怜惜这位本门大敌‘圣剑书生’,有对他欲降甘露之意?” 从她们的相互称呼听来,这蓝云、蓝烟两名年轻女尼,似乎是天蝎尼姑的门下弟子。 蓝云此时戒心已退,走近司马白,向他脸上,盯了两眼笑道: “张敞卫,无此风神,在砍下他的人头,去骨缩小,向师傅报命之前,若不先好好享受一番,拿他当作对象,实验实验‘素女偷元’的采补大法,得些益处,岂非暴殄天物?……不过……” 蓝烟见蓝云语音忽顿,不禁讶然问道:“不过什么,师姊怎不说将下去?” 蓝云笑道: “不过这位‘圣剑书生’的功力太高,连师傅都似有点对他忌惮,我们敢替他解蝎毒吗?若是蝎毒不解,神智欠清,纵然利用药物主力,勉强合欢,但携云握雨之间,岂不索然寡味,等于搂着一具木头人吗?” 蓝烟闻言,咬牙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给他一记‘烈火飞蝗筒’,烧个干净,免得又留后患!” 语音方落,又要把手中那具黑色圆筒,举向司马白比准蓝云笑道: “师妹莫要性急,纵要杀他,也要先砍下人头,去骨缩小,不然怎么向师傅交代?……” 说到此处,忽然又摆出作师姊的威风,双眉一扬,朗声说道: “蓝烟师妹,你把‘圣剑书生’司马白抱进山坳洞内,由我用‘天戮神刀’下手,保持他头颅完美,才可在师傅面前,好好领笔奖赏!” 蓝烟身为师妹,不能不遵师姊吩咐,只得揣起那枚霸道无伦的“烈火飞蝗筒”来,下腰把司马白抱起,向山坳之中走去。 但这一怀中抱人,司马白的英俊容貌,男子体香,不禁又引得平素便风流荡逸,不守清规的蓝烟小尼,欲海翻澜,心猿意马! 走进山坳,遥见坳左壁下,有个洞穴,蓝烟边自抱着司马白,进向洞穴,边自扬眉叫道: “蓝烟师姊,我想起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我的‘蓝烟戮魂针’,先连以七针,刺透他‘气海’大穴……” 蓝烟听得双眉微皱,目注蓝烟问道: “这样一来,他的内力真气,便永远无法再聚,我们既要杀他,则‘天戮神功’一落,便头断魂飞,何必如此费事?” 蓝烟笑道: “针刺‘气海’以后,再用‘天戮神功’,挑断他手脚大筋……” 蓝烟道: “师妹好狠,你要先废了他?……” 蓝烟银牙微咬下唇,点头接道: “对,先破他内力真气,再废他手足四肢,便该替他解蝎毒了!” 蓝烟皱眉道: “既对他如此残酷,还要替他解毒?……” 蓝烟向怀中所抱的司马白盯了两眼,秋波生春,媚笑说道: “给他吃足苦头之后,也该给他安慰安慰来点好风光了,云姊莫要忘记,这位‘圣剑书生’,内力真气被破,手足四肢被废,却仍有一肢未废,风神依旧倜傥,他仍是一个男人,一个极为漂亮的男人……” 刚刚秽语至此,这位蓝烟小尼,突然低低“嗯”了一声…… 因为,她察觉出了怀中所抱的漂亮男人,有了一般男人的动作! 所谓“一般男人的动作”,就是“色迷迷的动作”,不漂亮的男人,固会如此,漂亮的男人,也会如此!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从蓝烟小尼的腋下,滑向她的左乳。 蓝烟小尼满腔欲火之际,当然正投所好,令她全身酥软,微觉魂消! 但一转念间,又觉事太蹊跷!…… 这只属于男人,颇有魔力的手,当然是“圣剑书生”司马白的一只右手,他人已昏迷,蝎毒未解之下,这只手怎会动呢? 疑念方毕,手儿已停,并微有所触,也略有所按…… 这只手儿,虽然走的是香体路线,但目的却不太荒唐,它所按的,并不是蓝烟小尼左胸那堆温香新剥的鸡头软肉,只不过难以避免的,有所触碰而已! 手儿所按的,是蓝烟小尼左乳下的“期门”大穴…… 一丝奇热,从对方掌心,透穴而入,使蓝烟小尼既觉舒服,又觉难过地,全身微起痉筋! 跟着,耳边起了蚊哼似的,但却极为清晰,第三人无法与闻的语音说道: “说老实话,你师傅‘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欧阳纶,如今何在?否则,我的内力真气未废,你的心肝五藏,却要废了!” 蓝烟不是傻瓜,她当然知道,这是司马白所发的“蚁语传声”! 她虽极为迷惑于十钩齐螫,毒力惊人,这位“圣剑书生”怎会无所畏怯?但却知对方所说绝非虚语,按住“期门穴”的这只有点风流不下流的手儿,只消内力一发,掌心微登,自己委实必将藏腑尽碎,死得甚为凄惨! 在这种情况下,蓝烟小尼周身冷汗,欲念冰消,她自行止住脚步。 口中并低低说道: “我不知道……” 这虽是答复司马白天蝎双凶何在之问,却不知道她和她师姊蓝烟,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司马白千里奔驰,十分劳累之下,加上十钩齐螫,蝎毒惊人,当时确身卷神慵,昏睡在地。 假如蓝烟一刀疾落,或蓝烟按动那具极为霸道的“烈火飞蝗筒”崩簧,司马白怎逃劫数?早化南柯一梦! 偏偏他风神俊美,占了便宜,使这两个蛰伏已久,静极思动的小淫尼,起了欲念! 她们要先废司马白内功四肢,再尝甜头,才给了司马白机会! 所谓“机会”,是司马白具有不畏毒力的特异体质…… 这种特异体质,会发挥功能,一面祛除毒力,一面使司马白恢复神智。 等他神智完全清醒,那只右手,便有欠老实,不太规矩,伸向蓝烟小尼馥馥、软绵的销魂所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司马白见过世面,不会太腼腆了,以前,叫他这样他都会脸红手颤,如今却借机戏弄蓝烟小尼,想问出自己渴望相寻的“天蝎双凶”下落? 蓝烟那句“我不知道”说得虽低,却不是什么“蚁语传声”等内家绝艺。 蓝云见蓝烟突然停步,又这等自言自语,不禁诧然问道: “烟妹,你在和谁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蓝烟不能不答,又不敢实答,只得苦笑一声缓缓说道: “我是在说师傅和欧阳师伯,究竟藏在何处?为什么连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小尼姑,相当狡黠! 她如此答话,一面是向司马白表示自己委实不知“天蝎双凶”下落,一面也希望蓝云小尼,因此而获得暗示。 不过,蓝云却没有想到事情已有蹊跷,以致未作深思地,顺口答道: “烟妹为何这样问话?师傅与欧阳师伯,查出欧阳纶司马白未曾死在‘洞庭’,身后并可能有强硬靠山,必然继续寻仇,敌明我暗,才是上策,遂故意隐匿踪迹,只在各处要站,安排耳目!所以不告诉我们藏身地点之意,也是为了安全保密,老人家不是每隔两三日,都会亲来各站,略作巡查的么?” 司马白听得蓝云小尼如此说法,方知“天蝎双凶”,委实刁狡,但也从而知晓“天蝎双凶”既能每隔两三日,便巡查各站,可见他们匿身之处,仍在四川境内…… 蓝烟等蓝云小尼话说完以后,极为知趣地,根据司马白的耳边密语指点,代他问道: “如今,司马白既已落阱被擒,老人家该不必再故作隐匿了吧?” 蓝云小尼笑道: “那当然,昨日师傅来过,至迟后日,欧阳师伯必来巡查,故而我们要把握这一两日美好宝贵时光,在司马白身上,享足风流乐趣,然后再把他交给欧阳师伯,领受重赏!” 蓝烟小尼听完蓝云小尼的这番话后,脸上神色,突转黯然! 因为她深知侠义人物,最恨的便是淫贱凶狠,蓝云师妹,不知局面已变,仍一味强调凶淫,只怕师姊妹的两条性命,今日难保…… 蓝云见蓝烟虽把司马白抱得紧紧,却兀自出神呆立,未曾举步,不禁愕然问道: “师妹,走呀,不把司马白抱进山洞之中,找点风流快活,却抱着他过这干瘾则甚?莫非你想换个新鲜花样,来场大体三三的幕天席地不成?” 蓝烟小尼的脸上皱眉,心中叫苦,两只脚儿,却仍是不敢移动。 司马白知晓自己按在蓝烟左乳下“期门穴”上的这只右掌,威力极强,使她不敢轻举妄动,遂再凝真气,仍以“蚁语传声”说道: “走,到了洞中,再说,但绝不许耍花样,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留你一条小命!” 司马白这耳边传声的末后一语,对于蓝烟小尼来说,直如醍醐灌顶! 她深知凡属侠义人物,决不轻诺寡信,司马白既有了这句话儿,自己已生出鬼门关,等于是在红脚盆内,再洗过一个澡了! 心内一宽,愁眉立展,把司马白抱得紧紧地,向山洞之中走去。 蓝云小尼随后跟来,她隐隐觉得师妹蓝烟的神态方面,似乎突然变得有点怪异! 但这是意识,不是事实,蓝云只觉有点怪异,却说不出怪异何在? 她转念之间,以为是色令智昏,蓝烟师妹旷情已久,一旦美男入抱,才会欲念煎人,发生了神魂颠倒现象! 进了山洞,司马白目光微瞥,才知可能是山林高士,或武林前辈异人的修真养性之所。 不单山洞宽大明亮,显有通风透光孔穴,石床石灶,丹炉红鼎等修炼既日用之物,居然也大致齐全。 蓝云小尼随后进了山洞见蓝烟小尼仍自紧抱司马白,遂“咦”了一声问道: “咦,师妹你怎么了?不把他放在床上,还没抱过瘾么?少时我让你拔个头筹就是!” 司马白以密语悄告蓝烟小尼道: “你尽管照你师姐话说……” 有了这耳边密令,蓝烟才把司马白的身躯,轻轻放在石床上。 蓝云见蓝烟放下司马白后,立即站起身形,毫无接续动作,遂皱眉问道: “师妹,你今天怎么像块木头,一定要板一板,才肯动一动呢?该取出你的‘蓝烟戮魂针’,刺他的‘气海穴’了!” 照说蓝烟此时“期门穴”上的敌掌已撒,应该可以向蓝云示警,或改用其他杀手,对付司马白! 但蓝烟聪明,她不敢,她知道这些办法,都是自寻死路! 故而,她虽取出一根七寸左右的蓝色毒针,却对蓝云摇头说道: “姊姊,改个计划好么?我……我突然有点不忍心下得了手……” 蓝云格格笑道: “心若不忍,好事怎成?一场蚀骨消魂的风流快活,岂不化为乌有?……” 语音顿处,向蓝烟伸手叫道: “师妹把‘蓝烟戮魂针’给我,我来下手,刺他‘气海重穴’,连挑断手足大筋之事,统统我来,你等着享受现成快活就是!” 蓝烟虽听出师姊已有不悦之意,但把手中“蓝烟戮魂针”递过时,仍向蓝云说道: “姊姊,常言道:‘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我们平时的风流孽累已多,今日何必再惹司马白少侠?就这样把他放在洞中,等师父或欧阳师伯驾到,再处置吧!” 这番话儿,着实大出蓝烟意外!…… 她接过“蓝烟戮魂针”来,怔了一怔,轩眉狂笑说道: “好个‘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但师妹怎不知‘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想留司马白也留不了,因为欧阳师伯业已提前驾到!” 这句“天蝎秀才”欧阳纶已到之语,把蓝烟小尼惊得一回头。 但洞口空空,那有欧阳纶的人影,脑后“玉枕穴”的方位上,却已响破空微声! 自己的暗器风声,自己听得熟悉,蓝烟小尼不用回头,已知道这飞向脑后“玉枕穴”的,正是自己刚刚递给蓝云师姊的“蓝烟戮魂针”! 脑后“玉枕”是极重要的穴道,与“气海穴”又自不同。 “气海”中针,不过真气被破,“玉枕”若是中针,却必将贯脑死亡! 蓝烟不会想死,但她却未曾闪躲。 因为她知道蓝云既先用欧阳纶驾到谎言,骗自己回过头去,再发辣手,则要杀自己之心,业已铁定! 蓝云功力,本就略为高于自己,再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猝发“蓝烟戮魂针”,自己不论如何闪避,都已多余! 既已闪不过去,便不如索性不闪,或许反可获得同情,赌个命运! 所谓“同情”,是指获得司马白的同情。 蓝烟认为司马白既已神智清醒,则人躺石榻之上,决不会对蓝云暗算自己之事,坐视不理。 这位“圣剑书生”,休看年纪轻轻,但修为甚高,连师傅师伯,都对他忌惮三分,只一伸手,自己大厄必解,而那心狠手辣的蓝云师姊,也将吃不消而兜着走了……。 百念一转的电光石火之间,事情已见分晓! 蓝云于飞针出手以后,方厉声叫道: “本门不容叛逆,贱婢替我纳……咦……” 她这声历叫,是头厉而尾不厉,尤其是“贱婢替我纳命”的“命”字,竟未出口,而变成了一个“咦”字! 话变,由于针发,那根“蓝烟戮魂针”在即将打中蓝烟脑后之际,突然转向,在空中折飞了半个圆弧,射向石榻,似打中在司马白的右手指逢之间!…… 这事,太奇怪了,由不得蓝云不动情一震,发出了一声惊“咦”! 蓝烟一来因锐啸消失,脑后并未受伤,二来又听见这声惊“咦”,便知自己死里逃生,大厄已度! 地这才缓缓回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向蓝烟含笑问道: “师姊,你刚才是想要谁的命?本门叛逆,又是谁呢?” 这句话儿,问得有点刁钻,令蓝云微蹙双眉,嗫嚅难答! 因蓝烟虽颇狡黠,蓝云也不笨挫,她已看出事情颇有蹊跷? 不过,她想不到司马白居然能自行祛解蝎毒的奇异体质,不知道蹊跷何在而已。 如今,蓝烟出语责问,自己若是直言,师姐妹间,必将抓破脸皮,会不会对自己有甚不利? 故而,蓝云一面沉吟,一面运功加强耳力,想听听附近是否有甚蓝烟所倚仗的外人?再则,这平素相当乖顺的小丫头,今日怎么变得这般桀傲胆大? 蓝烟向蓝云质问以后,目光一扫,瞥见那根“蓝烟戮魂针”,正夹在司马白五指之间,并略为动了一动,遂“哦”了一声,佯作恍然有悟笑道: “我明白了,师姊是想要这‘圣剑书生’的一条小命,但想要性命,射他咽喉,想破真气,射他气海,师姊却为何用‘戮魂针’,射向司马白少侠的右手则甚?……” 蓝云功凝双耳之下,听清右近绝无他人,因吃准蓝云修为,不如自己,遂心胆又壮,冷笑答道: “好,你既要问,我就告诉你,本门中的叛逆是你!” 蓝烟皱眉道: “我?……我既未欺师,又未灭祖,怎么会是叛逆?……” 蓝云冷笑道: “本门中对付仇敌,是忌仁慈,尽量要斩草除根,不会留下后患!你刚才竟为司马小贼求情,岂非迹近叛逆?尤其连称呼也改,左一个‘司马少侠’,右一个‘司马少侠’,更显然已与本门大敌,站在一起了么?” 蓝烟叹息一声,目注蓝云,缓缓说道: “世间尽有回头路,看君是否肯回头?‘天蝎门’绝非正派,我们身陷泥淖,无力自拔,如今,好容易才有个脱离苦海的向上机会,师姐纵不肯拉我一把,难道还不肯让我自己爬么?” 这些话儿,虽是有点故意说给司马白听,但也可以看出这蓝烟小尼,尚有几分灵性,值得加以怜悯,加以援救! 蓝云居然尚未参透端倪,嘴角微微一披,哑然说道: “你脱离苦海的机会何在?” 蓝烟指着夹在司马白右手五指间的“蓝烟戮魂针”道: “就在那根‘戮魂针’上!” 蓝云不解其意,顺着蓝烟所指,却见那根针儿,在司马白指缝之间,被念得转了一转! 这种现象,吓得蓝云连退两步,失声说道: “他……他……他的蝎毒解了?……” 蓝烟笑道: “毒若未解,司马少侠怎能施展内家‘大接引神功’,把你向我脑后‘玉枕’死穴射来的‘蓝烟戮魂针’收去了” 蓝云银牙一挫,怒视蓝烟道: “是你替他解的?” 蓝烟握头道: “我若替司马少侠解毒,对于本门来说,便真是有了叛逆行为,但毒是司马少侠自解,他遂成了我的苦海度厄之舟,给了我一个回头自新的向上机会!” 蓝云犹不肯信地,摇头说道: “十钩齐螫,奇毒无比,我……我不相信他能自行调解?但……但你也好似并没有获得替他解祛蝎毒的所需时间?……” 一语未毕,有人接口说道: “她虽没有替我解毒的所需时间,却合了我自己解毒的所需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语声,自然是司马白所发。 他一面发话,一面已从石榻上坐了起来,手中拈着那根“蓝烟戮魂针”,俊目凝光,看着蓝云,嘴角间浮起一丝微含讥嘲,而又带有怜悯笑意! 这不是胡说八道,蓝烟所云司马白业已自行祛解蝎毒之语,是事突了! 蓝云一觉司马白从石榻上坐了起来,便自全身发抖…… 她不是能接受这种几乎接近不可能而终于可能的事实,奇得发颤?抑或自知难逃诛戮,惊得发抖?…… 都不对,答案是蓝云凶心未泯,她在作戏!…… 佯作奇诧惊吓过度的抖颤之下,蓝云已把自己两件凶毒暗器,准备妥当。 蓦然间,蓝云一声不发,只把牙肉猛挫,双手一抖。 一蓬蓝色烟雾,飞罩蓝烟,一蓬足有百十点的蓝色小小晶光,则向榻上刚刚坐起身形的司马白飞去。 陡然间,司马白脸上的怜悯微笑,首先变成厌恶冷笑! 蓝色烟雾也不往前罩,似被内家无形劲气所逼,倒卷回头,反而把蓝云自己罩住! 跟着,百十点蚕豆大小的蓝色晶光,也一齐折转,射入蓝色雾幕! 一声惨哼,一阵爆音,蓝雾四散,晶光乱飞…… 等到这些情况消失,蓝云小尼那里还似人形?简直成了一地碎肉,和浅蓝血水,死得好不凄惨! 蓝烟小尼见状,忍不住珠泪双流,连连摇头,顿足失声说道: “蓝云师姊怎的如此执迷不悟,不肯回头?她大概决想不到,会死在自己所炼的‘化骨追魂弹’,和‘蓝香夺魂烟’下,并粉身碎骨,死的这样惨法!” 司马白叹道: “我本来已对她起了怜悯之心,谁知她竟凶念不泯,自寻死路!……我……我应对姑娘怎样称谓?……” 蓝烟恭身答道: “小尼法名蓝烟,但今后即欲改邪归正,则不论是否青丝再蓄,均已往事如烟,司马少侠请叫我家俗小名‘燕儿’便了。” 司马白道: “燕儿姑娘当真不知道‘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的藏身之处?” 燕儿苦笑道: “人既知非回头,其言必真,其意必善,司马少侠应该信得过我,决不会对你再作任何隐瞒,我只觉得师傅与欧阳师伯,既能每隔二三日,便到十一个耳目关卡中巡视,则他们藏身之处,不可能离此太远……” 司马白道: “燕儿姑娘的这种推想,与我不谋而合,可说是完全一样……” 他语音略顿,想了一想又道: “燕儿姑娘,你肯不肯与我合作,在此略候一二日,俟‘天蝎尼姑’或‘天蝎秀才’来巡视时,替我作个掩护好么?” 燕儿不答,把颗螓首,渐渐低了下去…… 司马白以为她是低头想事,细加考虑,故而也未在意。 谁知燕儿的头,不但越来越低,并“咕咚”一声,连身形也扑倒在地! 司马白不知出了差错,赶紧注目细看,并连叫“燕儿姑娘……燕儿姑娘……” 燕儿是向前仆倒,使司马白才一注目,便知蹊跷所在…… 她蓝色缁衣背上,多了一件东西是只蝎子。 不是真蝎,是只铁蝎! 以司马白而言,所谓“铁蝎”的名称,形状,甚至“滋味”,对他都不陌生。 因为,他挨过一只! 上次,与柳明珠云雨巫山,自恨荒唐地出了秘洞,到达谷口之际,前胸“七坎”死穴之上,便挨过“天蝎神君”蔡昌所发的一只赤钩铁蝎! 若非温柔所赠的“护穴龙鳞”,恰巧在“七坎穴”上,佩有一片,司马白早就被一蝎穿心而死! 他因害过厉害,看见燕儿所着蓝色缁衣背后的“脊心穴”上,只露出一点铁蝎蝎头,便知燕儿在“天蝎尼姑”门下,可能造孽已多,如今空有改邪归正之心,仍恐难逃浩劫!…… 细看之下,果然不错,蝎头在外,蝎尾剧毒,已透脏腑! 燕儿不单业已气去,人并凄惨无比地,开始逐渐化为血水! 司马白本身虽有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苦于无法及人! 他奇遇再多,修为精进再快,对于这种已成事实的局面,也无法加以挽回! 司马白喟然一叹,伸手从燕儿蓝烟背上,把那只铁蝎起出。 二人已惨死,并开始化血,还起这铁蝎何用?…… 司马白不是想救燕儿他已知燕儿无救! 他是气愤对方不许燕儿回头向上,竟暗发如此辣手,想替燕儿报仇看看蝎尾色泽,确定此人是谁? 等他从燕儿的“脊心穴”上,把整只铁蝎起出,方看出铁蝎尾钩,乃是白色。 欧阳纶,下毒之人,是“天蝎秀才”欧阳纶…… 刚才,蓝云小尼所说“欧阳纶提前到达”之音,虽是诈话,居然一语成真,欧阳纶竟当真到过,只不过隐身暗处,未曾出现而已。 司马白气往上撞,俊目一翻,神光电射地,厉声叫道: “欧阳纶,你名列‘天蝎四凶’,在当代武林中,虽非正人,也具一流身分,不应该鬼鬼祟祟,背后伤人!常言道得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我旧仇新怨,必须作一了结,赶快现身,与你家司马小爷,各凭真实功力,放手一搏,强存弱死,才是好汉!否则,像只乌龟般,老把头儿缩在壳中,岂不有辱今名?” 这番话儿,说得极重,司马白雅士家风,不惯粗口,他在气极之下,已将流转江湖时,所学得的几句挖苦话儿,全都说了出来。 “天蝎秀才”欧阳纶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若在场,照说必被骂得躲藏不住,挺身而出! 但司马白语音顿后,却四方寂然,不曾有半点反应…… 司马白火冒三丈,不再保持风度地,提气高声,破口骂道: “欧阳纶,你是下流鼠辈,无胆匹夫……” 连骂数声,寂然如故! 司马白忍耐不住,闪身冲出洞口! 才出洞口,他便一怔! 不是洞外有甚恶毒厉害袭击,洞外依旧无人,但壁上苔藓之间,却留得有字! 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好一笔羲之狂草,写的是: “请入岷山!” 虽然苔藓间镌痕尚新,显然人去未远,但司马白既知对方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便知双方功力仿佛,脚程相若,谁能先走出二三十丈,后追便属徒劳! 何况,山林之间,可隐藏的处所太多,欧阳纶若是不逃而隐,等自己追到切近,来个杀手骤发,更是极为不利! 到了“岷山”司马白缓步从容,象是一位潇洒从容的游山俊客“岷山”又称“汶山”、“渎山”、“沃焦山”、“青城”、“峨眉”皆脉于此,故而深幽险秀,为川北一大名山。 司马白入山之前,在山脚下一个兼卖酒饭的茶馆打尖,便向替自己送酒菜来的小二笑道: “小二哥,可知道这‘岷山’之内,有个‘负心潭’么?” 那店小二听了“负心潭”之名,不禁怔了一怔,摇头答道: “山内名潭极多,近处的‘柳潭’、‘松潭’、‘瀑积潭’、远处的‘白犀潭’、‘黑龙潭’、‘天心潭’,我都知晓,却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个‘负心潭’呢!” 司马白闻言,不禁双眉深蹙! 因为,这等茶馆中的店小二,整日从茶客闲谈以内,天南地北,无所不闻,向来另有“茶博士”之称,尤其对当地的山川地理,风俗掌故,帙事琐闻,更极为熟悉,他即不知“负心潭”的所在,自己却到那里去找? 皱眉之下,想起钱可通神,遂取出一块碎银,递向店小二道: “小二哥,请多费神思,想上一想,或许那‘负心潭’是什么潭儿别名?” 店小二千恩万谢的接过碎银,但乃苦着脸儿,向司马白说道: “那些潭儿的别名不多,有的我知道,像‘白犀潭’又名‘隐仙潭’,‘黑龙潭’又名‘潜蛟潭’……” 常言道:“钱可通神”,果然不差,店小二手中紧捏着那块碎银,好似获得什么灵感?语音忽顿,脸上现出了奇异神色! 司马白发现了店小二这种神情,心中一喜,赶紧问道: “小二哥是否想起什么?” 店小二颇为兴奋地,点头说道: “我想起了‘天心潭’之得名是为了一双男女,男的幼年穷困,蒙女的不时周济,以身许之,红袖添香,捧灯侍读,但秋闱得意,领了官职后,却负心忘情,另取高门!女的闻讯,心碎投潭,男的一身荣耀,还乡祭祖时,却毫不念及旧日恩情,终于携眷游潭时,被一阵狂风,卷入潭中溺死……” 司马白失声道: “照小二哥如此说来,这潭因然可名‘天心潭’,但也可以叫做‘负心潭’了……” 店小二笑道: “或许是‘负心’二字,不太好听,故而此潭虽有‘负心’之实,却只有‘天心’之名,相公要去潭边寻人?还是眺赏景色?” 司马白怎肯对于世俗人物,透露心中之事,遂随着店小二的语气答道: “我不是寻人,只是偶然闻得‘负心潭’边幽景,可称天下无双,想去开开眼界而已,小二哥请把路径,告诉我吧。” 店小二喜孜孜地,一面揣起碎银,一面向司马白笑道: “相公要去‘天心潭’,还较容易,若去‘黑龙潭’,尤其是‘白犀潭’,路就太难走了,非有一身上乘武功不可……” 语音一顿,遂把前往“天心潭”的出径走法,对司马白细加叙述。 说完之后,又复笑道: “相公照我所说路径,先到‘瀑积潭’,再辛苦攀援上百数十尺,翻过‘瀑积潭’的一段高壁,穿越‘回音谷’,便是那片地势不小的‘天心潭’了!” 司马白对于柳还珠,相思满腹,对于“天蝎双凶”,则仇火煎心,那耐在此久坐?胡乱进点饮食,便付帐起身。 店小二得人钱财,总思巴结,边自哈着腰儿,把司马白送出店外,边自陪笑说道: “启禀相公,‘天心潭’和‘瀑积潭’两处景色,虽然均美,但到‘天心潭’前,必须穿越的‘回音谷’,却更是造化之奇,相公千万不可错过,在入谷十尺后,不妨提气高声,吟诗一句,或是啸它一啸试试。” 司马白未怎在意地,随口应了一声,便自走出店外,入山而去。 才登山径,绕过一片高壁,便有一片白光,迎面飞至! 司马白艺高胆大,一偏头,便伸手把那道突如其来的白光摄住。 入手便知,只非暗器,只是一枚纸镖。 既用纸镖,则掷镖之用意,不外二者,一是示警,一是送信。…… 司马白前来“岷山”之意,本为寻人,也为寻事,故而他不怕人来惹他,却怕人不惹他。 纸镖人手,他先不拆阅,却目注纸镖来处!…… 这枚纸镖是从壁顶下掷,如今壁顶空空,只见风拂树摇,那有丝毫人影? 司马白也知对方若肯现身,便无须再用纸镖,传甚讯息? 他怅然一叹,只得动手拆镖。 张开那折叠纸镖,只见上面写了极简单的两句话儿是: “蝎在回音谷,人在负心潭”。 蝎,当然是指“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所属的白钩蓝钩毒蝎。 人,当然是指司马白朝思暮想,魂梦为萦的心上人柳还珠。 她,他本是为人为蝎而来,如今是蝎也有了……人也有了…… 但…… 但这用纸镖传讯人,却是谁呢?若不是柳还珠,她怎知自己的心中之事?若是柳还珠,她为何不早与自己面,非要自己前去“负心潭”不可?…… 照店小二所说故事听来,“负心潭”不过风景颇佳的一泓潭水,并无什么特异价值,柳还珠何必非要坚持用这地方,来作她与自己久别重逢的互诉相思之处?…… 从反面一想,司马白不禁想出一身冷汗! 会不会柳还珠获悉自己与她别后,又交结了柳明珠、江小秋、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温柔等不少红妆密友,尤其知道了自己胡里胡途之下,与柳明珠云雨巫山,无可奈何之下,等于是招赘通天教,成了副教主之事。 历历如此,柳还珠可能真会嗔怪自己贪欢好色,弃旧负心。而气无可出,要把自己设法推下“负心潭”去…… 越想……越对…… 因若非如此,柳还珠为什么不把那泓幽美潭水,叫做“天心潭”,而要叫做“负心潭”呢? 司马白认为自己业已想通,反而一身冷汗渐收,居然心安理得! 他认为若无柳还珠当初在太湖湖畔,发现自己,哀求柳东池、葛心仁二老苦心相救,自己早化南柯,那里还会有屡次的福缘巧遇,成就了如今这身不弱武学? 这条小命,既然本是柳还珠所救,加上分情负心,也并非全无事实,则便由她推下“负心潭”去,又复何憾? 司马白只希望“蝎在回音谷”一语,成为事实,让自己独毙“天蝎双凶”,报了父母之仇,则见了柳还珠后,便她不推,自己也跳下“负心潭”去,免得将来对柳明珠,对江小秋,甚至于对温柔,都还有推不开,说不明,剪不断,理还乱,非可仗武功解决的无穷感惟烦恼! 假如“回音谷”中,不遇“天蝎双凶”,或自己能力不够,被欧阳纶,或“天蝎尼姑”逃走,则自己见了柳还珠时,便坦然先承一切负心情事,再向柳还珠乞命一年,誓必在这一年中,追杀深仇,只要父母之仇一报,决不贪生,立回“负心潭”,投潭一死,向柳还珠表示谢罪! 道理一经想通,生死得失一经撇开,司马白何止冷汗渐收?简直是天君泰然,胸怀之间,一片朗旷! 他刚才心中想事时,脚下并未稍留,是照着那店小二所告诉的山径行走。 翻过两座峰头,走了不少山径,眼前已是一片灵妙情景! 四周清翠,全是削壁高峰,中央则积水成潭,水色清澈,几可见底! 北面的峭壁最低,约莫只有十七八丈高下。 东、南、西,则全是排云峻峰,约有七八道喷珠溅玉的飞瀑流泉,从各峰汇聚,或如匹练抛空,直落潭中,或先为突石所承,溅成一天水气,飞扬四洒,使这山潭周遭,不论树右花草,都是湿润润的,苔藓之属,更缘油油的肥厚无比! 司马白用不着回想店小二之言,一看情景,便知道这是“瀑积潭”。 “瀑积潭”既到,则翻过潭北那片十七八丈的削壁,便可进入“回音谷”了。 照司马白的心意,已决定投潭忏情,则他活在人间,不会太久。 既已活不太久,则对于目前情景,应该尽量流连,所谓看一眼,是一眼了! 不,“瀑积潭”的景色,虽然清灵得足供眺赏,司马白却绝不流连,他几乎是立即转身,扑奔北面峭壁。 并非他不风雅,而是司马白心中,无以闲情逸致! 他如今心中,没有“景”“色”,只有“情”“仇”! 对于“情”,他要忏情,对于“仇”他要报仇。 万一去晚一步,“天蝎双凶”在“回音谷”中,冥冥鸿飞,或柳还珠在“负心潭”边,鸿飞冥冥,则司马白这趟千里岷山,岂非跑得冤枉透顶? 到了北面壁下,虽有小径,以及藤曼之属,可资攀援,但司马白却因心急,一看峭壁共仅十七八丈遂先以一式“海鹤钻云”,拔起六七丈高,然后再施展“梯云纵”的绝顶轻功,三四度端膝借力,便自飘然登顶。登顶一望,才知造化之奇。 司马白已从低处登高,但到顶以后,举目望去,仍见群峰插天,此身仍是在最低之处。! 司马白不禁微觉感慨,心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语,果然不差,自己空觉福缘巧合,成就不弱,但置身于天地之间,仍然渺如沧海一粟! 群峰刺天的西北方向数十丈以外,有一看来不甚宽敞的狭窄谷口。 司马白一看方向,一算行程,知道那是“回音谷”,只有穿越“回音谷”,便到“负心潭”了! “蝎在回音谷,人在负心潭”,“蝎”是“仇”,“人”是“情”,“情”和“仇”,都已摆在面前,不禁使司马白己平静下来的心湖中,又起了一阵激荡! 他望着“回音谷”口,双目先自微合,然后慢慢睁开,吸进了一口长气! 吸气,不是为了平抑心神,是为了蓄劲加力…… “回音谷”中是“仇”,是不共戴天的父母深仇,对付这种仇人,司马白不能平心静气,他要蓄气、壮气、高腾起一片冲天杀气! 他动得像一只豹,快得像缕烟,从三数十丈以外,几个箭步,便扑进了,也可以说是飘进了“回音谷”口! 像他这样快法,谷口内纵然有甚埋伏,可能也来不及加以阻截! 何况,谷口居然并未设伏。 司马白未遇着意料内的袭击,心中颇觉惊奇,一入谷口,便赶紧止步卓立! 他不肯盲动,更先看清所处环境。 在司马白预料之中“天蝎双凶”既在“回音谷”中,则谷中形势,定必险恶无伦! 但进了谷口,目光扫处,却不见丝毫人影,也不见丝毫蝎影,竟是一座静悄悄的空谷! 谷径,初虽不宽,但进约两三丈后,却突然宽展,成了圆形,连前看来,活像一只水飘,狭窄之处是柄。 司马白初看之下,身上机伶伶地,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圆形谷底,四壁也有不少挂壁飞泉,看去颇与司马白和柳明珠云雨缠绵的死谷彷佛。 对于那件事儿,司马白引为生平品节的白壁之玷,视作奇耻大辱! 俗语有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司马白如今又看见一座圆形死谷,立时便心生戒意,有点足下逡巡,不愿前进。 不过他转念一想,“岷山”脚下的店小二,分明曾说要穿越“回音谷”,才到“负心潭”,可见得此处绝非死谷,前面高插入云的山壁之下,必有通路,只不过人在远处,难以发现而已! 不穿“回音谷”,怎抵“负心潭”?……不抵“负心潭”,怎见柳还珠?更何况根据那句“蝎在‘回音谷’”看来,自己不共戴天的父母深仇天蝎双凶,必然也藏在谷内! 仇火一燃,心胆立壮,司马白不犹豫,不逡巡了,豪气腾处,一面举步前行,一面厉声叫道: “欧阳纶……” 这一叫,把司马白叫得吓了一跳! 因为话才出口,千百声几乎比他叫得更森厉的“欧阳纶……”,从四面八方,一齐回响! 但这不过只是回音谷的特难殊势,所作回音,并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所作答复。 司马白所期盼的,当然不是回音,而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亲口应声,彼此才可各展生平所学,互作一搏! 但直等回音渐息,也未听见欧阳纶有可应声…… 司马白暗忖,回音声势,如此之壮,“天蝎双凶”若在谷中,绝不会听不见自己喊声,以他们的名望地位,也不可能畏怯得像只乌龟般,来个缩头不出! 难道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岷山”,竟又是虚行,上了个大大恶当?…… 念方至此,又觉不对,因为到了“岷山”山口,曾接纸镖传书,可见得此行之事,并非虚心,或敌或友?必有人等在“岷山”之中! 司马白心中,燥念稍平,又开口叫了一声: “天蝎尼姑……” 这回,他有意试试造化奇巧,两问奥秘,故而“天蝎尼姑”的喊声不高,只是随口而出。 但群峰四壁,回音依然,只是完全依照司马白的原音音色,迥响也颇柔和,不若先前叫“欧阳纶”那等凄厉! 司马白蓦然想起“陆地游仙”霍出尘遗赠自己“七巧真经”中的“心巧不如造化巧”之语,深觉“回音谷”的地势,属于鬼斧神工,造化奇巧,果然无与伦比! 他知道在这“回音谷”内,若是放怀高咏李太白的“抽刀断水”,曹孟德的“对酒当歌”,或曼声低唱秦学士的“山抹微云”,柳屯田的“晓风残月”,将是多么雄旷?多么优美的事? 可惜,司马白有此领悟,无此情思,如今能左右他的,只有一腔仇火,满怀离恨! 又等了片刻,“回音谷”中,业已变得静悄悄的,“天蝎尼姑”也不应声,或是出面? 司马白知道自己似乎上了当,“蝎在回音谷”,已是空言,不禁一声怒啸,冲天而起! 这一啸,加上四壁回音,声势之壮,宛如海立山飞,风云变色! 啸声才一出口,司马白屏息静气地,功贯双耳,细听回声。 司马白既知欧阳纶与“天蝎尼姑”不在“回音谷”内,他发啸之后,却在听些什么? 他在听他的啸声回响…… 要听回响,何不“放歌”,歌声回响,总应该比啸声回响,来得较有韵律。 但前面说过,司马白仇火未泄,相思未解,他如今没有什么舒怀作乐的心情。 他这引吭长啸,不是舒怀,却是探路! 司马白因谷底环壁如碗,对店小二之言,起了怀疑,想试探,这“回音谷”是否是死谷? 倘若延着谷底的如屏峰壁,慢慢勘察,未免太以费事。 不如聪明一些,凝足功力,以啸试谷?…… 这种作法,就等于斟水于碗,试探碗漏与否,差不许多! 不错,店小二并未以虚言哄骗自己。 司马白细听之下,已知“回音谷”不是死谷,因为他听出,啸声到了西北的回响较弱。 这表示西北方面,有了漏洞,也就是有了出路…… 换句话说,自己渴欲到过的“负心潭”,就在西北方山壁之后。 司马白精神一振,“龙形一式”转化“八步登空”白衣飘拂,人影疑仙,那消几个起落,便到了西北壁下。 刚才的主意,打得对了,西北壁下,果然有一道隐秘隙缝。 所谓隙缝,也就是由于这道隙缝,本就只有三数尺宽,缝外更几乎全为垂藤枝蔓所覆,非经细看,真还以为那只是一片附壁。 司马白即已发现出谷途径,那肯再在这无人谷内,多作延搁。 为了稳妥起见,他回关头再看一眼…… “回音谷”中,静悄俏,空荡荡,仍未有甚“天蝎双凶”的身形出现! 司马白不迟疑了,转身回头,伸手揭开藤蔓,进入壁缝。 但才进壁缝,他便立即止步,并几乎来式“金鲤倒穿”,退了出来。 因为,除了一片淡淡腥气之外,这壁缝中,居然到处都是蝎子! 大蝎子,小蝎子,尾钩有蓝色也有白色,为数纵不上万,也必盈千,分明是“天蝎秀才”欧阳纶和“天蝎尼姑”,多年心血豢养调教震撼武林毒物! “蝎在回音谷”,果然不差,但为何只见蝎而不见人呢? 司马白来找的,便是“天蝎双凶”,他当然不会惧怯欧阳纶和“天蝎尼姑”,只不过骤见群蝎,有点意外的吃了一惊,并未当真退出壁缝…… 他两道入鬓剑眉,猛然一轩,目注壁缝深处,高声叫道: “欧阳纶,天蝎尼姑,你们可以请出来了,这故弄玄虚,只能吓唬吓唬未曾见过世面的普通江湖道,在我司马白面前,也来这套,就未免太可笑了!” 壁缝深处,无人应声,司马白钢牙微挫,有复睁目喝道: “欧阳纶,你在途中留话,要我‘岷山’一会,司马白是应约而来,再不像条汉子,赶快出头,你就不必再在江湖混了!” 暗影之中,仍然无声! 怪!司马白发现怪了…… 怪的是蝎子,这些大大小小的蓝钩白钩毒蝎,为何在自己两度发话之下,居然一动不动?…… 再细看,司马白明白了,但也更糊涂了…… 矛盾么?不矛盾!司马白明白了的是这些蝎子,居然全是死蝎,没有一只是活的!更糊涂了的是这么多,这么凶的蝎了,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费尽心血豢养调教它们的主人“天蝎双凶”呢?为何听任这招牌凶物被人屠杀,而不闻不问? 前一个问题,不必想,只要用眼睛一看,便可明白…… 后一个问题,也不必想,因为答案的范围太广,猜也猜不周全,想也想不明白! 司马白想要明白究意,只有唯一方法……就是继续向前。 满地都是看来栩栩若生,却不会动弹的死蝎,却叫司马白怎样落足? 不,不要紧,这一点难不住他! 凭司马白一再努力修炼的如今这身功力,慢说满地是蝎,就算满地是血,他也可以毫不污足的,飘然而过! 司马白判断“天蝎秀才”欧阳纶,和“天蝎尼姑”都不在这壁缝之内,否则,“天蝎双凶”何等高傲凶暴,怎会听任别人把他们的招牌货色,如此糟蹋,而仍忍而不出? 故而,司马白动了,看来他举步如飞,是踩着地上的无数毒蝎前进,其实司马白不肯沾染那腥恶毒蛊,他的鞋底,和盈千蓝钩白钩的已死毒蝎之间,仍隔着一层内家罡气! 不过,司马白走过之处,那些毒蝎立为内家罡气厌扁,仿佛成了一道铺设在这壁缝中,花色奇异的蝎皮地毯! 壁缝只两个转折,并不甚长,前面丈许以外,已透天光。 司马白于失望之中,微觉安慰…… 对找寻“天蝎又凶”,报复血海深仇之事,他是完全失望! 但对于与柳还珠互相重晤,细诉相思之事,倒是有点欣慰,因为前面既透天光,则丈许以外,应该就是“负心潭”了。 天下事,往往在最容易疏忽之处,最容易伏有凶险,会起风波! 眼前,便是风波忽起! 就在司马白目睹前面已有出口,心中充满对柳还珠相属情意,而把“天蝎双凶”,几乎暂时淡忘之际,一条人影,突向他当头飞扑! 变生顷刻,更出意外,竟使司马白连抬头观看都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有人在向他当头猛扑,并是一条白衣人影,有点像是“天蝎双凶”中的“天蝎秀才”欧阳纶?…… 大事不妙! 假若来人真是欧阳纶,司马白委实身居奇险,大事不妙! 因为这壁缝之中,地势太狭,无法闪避! 尤其是欧阳纶那等功力,既占先机,从高扑下,更得地利,所发必系狠厉无比的毒着杀手,司马白那里还可能有所侥悻? 自知上当,自知无幸之下“呛啷”龙吟,长剑出鞘…… 常言道:“百足之蛊,死而不疆”,司马白不甘束手待毙,临死,他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长剑在手,剑光立腾,用出了他司马家传“天罡六大剑式”中的一式“屈原问天”! 司马白此时心中,悲愤已极,真想问一问天,为何天不佑善?使自己壮志难伸,在尚未报雪司马一门血海深仇之前,便又中了凶邪的毒计,要作“天蝎秀才”欧阳纶发动无耻暗袭的掌下冤魂?…… 苍天有时无眼,有时又似乎有眼?…… 神明有时无云,有时又似乎有云? 一般人呼天抢地,是“有语问苍天”,求占卜卦,是“无语问苍天”,司马白如今愤然拔剑,竟成为别开生平的“举剑问苍天”! 举剑问天,天有回应…… “噗!” 这一声便是苍天之应,也像是长剑中人体的入肉之声! 司马白仓卒拔剑,能刺中“天蝎秀才”欧阳纶,是意外之事,而欧阳纶有备而来,所发杀手,伤了司马白,则是意内之事! 如今,意内之事,并未发生,意外之事,倒有了结果,岂不是神明有灵?或苍天有眼?司马白几乎连自己都不相信,右手仍然骤握剑柄,左手凝功护胸,抬头定睛一看! 不错,是有个白衣人,从空扑落,被自己一剑穿心,并因仓卒出剑,企图与敌拚命,用力太猛,竟剑锋透背,把对方钉在山壁以上,显然业已死去! 司马白心中,立觉后悔…… 他后悔的是这白衣人既死得这般容易,一定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自己家风清正,仁义为怀,怎可仗恃武学,随意滥杀无辜?…… 悔恨之心一起,下意识的随手拔剑,那白衣人的尸体,自也往下坠落! “咯!”这是白衣尸体落地之声,也是司马白心弦猛震之故,看清了那白衣人的形貌。…… 刚才是在洞壁暗影之中,根本看不真切,如今因前面微透天光,可以看出这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白色文士穿着之人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却是那个? 司马白心弦猛震之下,太迷惑了…… 他朝夕发愤,苦练家传剑法,既各种功力之下,尚恐未必能斗得过“天蝎双凶”,报雪家门血恨,怎么这位威震武林的有名凶邪,“天蝎秀才”欧阳纶,竟一剑毕命,死得这般容易?…… 司马白深为不信,心想莫非又是欧阳纶利用幻术,弄甚玄虚?…… 戒心一起,立即功凝全身,用脚翻动欧阳纶的尸体,细加察看。 不翻还好,这一翻却翻得位“圣剑书生”司马白,心中惊上加惊! 因为,这次他看得仔细,白衣文士穿着的死者,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半点不差,决非以他人易容顶替。 但欧阳纶的尸体,毫不柔软,业已呈现了僵硬状态! 这显示了什么?…… 这显示了“天蝎秀才”欧阳纶在被自己一剑穿心之前,就是个死人,不是活人! 换句话说,也就是欧阳纶不是死在自己剑下,自己也永远无法再向这“天蝎秀才”,报雪什么父母深仇! 司马白感激替他杀死欧阳纶的人么?…… 答案是不感激,不单不感激,他几乎还想立誓要杀死这“杀死欧阳纶”之人! 司马白不是不识好歹,而是因为父母深仇,不共戴天,应该由为人子者,亲手雪报,故而,杀了自己仇人的人,若出无心,自然应该谅解,若出有意,便应将仇恨转嫁! 那么,司马白有没有立誓,要杀那这“杀却仇人”之人呢…… 没有,原因有二: 一是他还没有确切凭证,能断定那人之杀死欧阳纶,是蓄有恶意,故意要让自己愧对父母,遗憾终身! 只要不是故意,则像欧阳纶这等凶神,恶孽极重,武林中人人均想杀之,司马白怎可立誓要杀此人,反而成了为欧阳纶报仇雪恨? 另一个原因是此人身份,恐怕有点特殊?…… 从一切迹象,以及什么“蝎在回音谷,人在负心潭”等迹象看来,这先把“天蝎秀才”欧阳纶杀死,吊在壁缝上空,骤然坠下,故意让自己刺上一剑解恨之人,多半是柳还珠?…… 司马白对于柳还珠相思欲绝,眼看只要再走丈许,便出壁缝,可以在“负心潭”边,久别重逢,倘若竟要立誓杀却这不单对自己有情,并对自己有恩之人,岂不是莫大矛盾?也构成大痛苦! 故而,司马白在惊上加惊,惊得一怔以后,意双膝微屈,跪了下去…… 他当然不是拜欧阳纶,也不是拜柳还珠,他是拜他父母的在天之灵! 司马白求他父母在天之灵谅宥,并加默估,自己决不因私误孝,立誓对于柳还珠的容忍,止于最大限度! 他已觉得杀死欧阳纶者,若是柳还珠,则决非无心,必属有意,所谓“最大的容忍限度”,就是到欧阳纶为止,不允许在“天蝎尼姑”身上,再发生类似情事! 能留下一个“天蝎尼姑”,让自己手刃,还可以对父母在天之灵,略作交代,否则,他刚才业已立誓,决不因私废孝,只好手刃柳还珠,然后再横剑酬情,相随地下…… 十二 由于已立血誓,决不允许柳还珠再杀“天蝎尼姑”,司马白想见柳还珠的心情,也就越发急迫! 他生怕一步去迟,大错已铸,则这桩由仇、恩、情所纠结识成的悲剧,岂不遗憾终生?…… 故而他拜铸父母在天之灵,立誓一毕,便忙不迭地,向丈许以外的微透天光之处,飞身冲出! 司马白如今进境极大,功力颇高,这一式“山河缩影”,委实把身形化成一道白色闪电般,纵得极快! 快,有时是致胜妙决,但如今却使司马白吃了一点小亏! 因为那壁缝出口处,太以狭窄,必须慢慢挤越,或是施展一点“缩骨功力”,方可穿过。 司马白心急赶往“负心潭”去与柳还珠晤见,纵得太快,那里还来得及施展什么“缩骨功力”? 在一闪穿过壁缝之际,司马白左额近颈处,在尖锐凸石上,擦出了一条有寸许的紫色血印! 这点小小苦头,司马白那会在意,他简直太高兴了!…… 壁缝之外,便是一片比“瀑积潭”大了不少,约莫有数亩方圆的清彻潭水! 尤其,近潭心处,一堆突出水面的岛形石块之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佳人。 虽然,距离尚远,又有水气,司马白看不清对方的眉心部位,有没有朱砂红痣?但他业已可以确定,这是柳还珠,不是柳明珠! 因为,柳还珠爱着白衣,柳明珠则不知是否因善豢“黑钩毒蝎”之故,一向爱着黑衣。 但司马白却觉得柳还珠所披的白色长衣,有点略嫌宽大…… 而且面目虽远望不清,也似并未清灭,反而有些浮肿…… 司马白不耐烦,也容不得再研究这些小问题了,他急急走到潭边,向潭心招手叫道: “还珠……珠妹……” 潭心石上,盘膝坐的白衣佳人,听得喊声,只抬起头来,向司马白看了一眼,既未开口答应,也未起身纵过。 司马白连叫三次,见对方未加理睬,不由得有点心中打鼓,莫名其妙? 欲知心腹事,已听口中言,他非向柳还珠问个青红皂白不可。 人家不肯起身,他只有移樽就教…… 以司马白如今功力,数十丈宽远的潭水,难不倒他,他可以提气踏波! “神龙渡海”转化“雁落平沙”,一下便纵出六七丈远,提气轻身,踏波前进。 在司马白离岸飞身之际,潭心的白衣佳人,仍无任何动作…… 但在司马白踏波前进,再有二十丈左右,便可到达那片潭心石地时,白衣佳人突然合掌当胸,向波面一拜一推! 这像是“盘若掌”等功力,修为并深厚得相当惊人!潭水被那无形劲力击得飞扬起一片浓厚漫天水光,挡住了司马白的视界! 司马白似乎觉得波光中,有白影依稀一闪,便知大事不妙! 他想叫,苦于身在水上,必须提气踏波,不能开口说话…… 果然,等到漫天水光散落,潭心石地空空,白衣佳人早化鸿飞,那里还有丝毫踪迹? 司马白焦急万分地,一面赶向潭心石地,一面不顾一切地,高声叫道: “珠妹,你大概怪我曾负心移情,和别的女人相处,但你不见我可以,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解释误会,却千万不可再杀那‘天蝎尼姑’!” 这一开口,身形立往下沉,尚幸已近潭心石堆,水深渐浅,只到司马白的胸部左右。 司马白也懒得再施展什么内家绝艺。提气踏波,反正衣裳已湿,索性就在水中,向柳还珠适才盘膝而坐的石堆走去。 他空自提气高声大叫,未闻半丝回音,分明柳还珠不知用什么方法,业已离去。 佳人已随水光去,此地空留负心潭,司马白何必还要涉水走往潭心石堆则甚? 这就是爱情,爱情难免痴狂! 司马白便是有点痴,他觉得自己不辞千里,远来“岷山”,好容易才与柳还珠这样隔水相望的见上一面,她不能就这么走掉,至少,也要像初入“岷山”时,那只纸镖传书般,在潭心石堆上,给自己留上几句话儿……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痴呢? 一点不痴,他完全想对了路…… 柳还珠果然在潭心石堆上,给司马白留了话儿,但不是几句话儿,只是两句话儿。 初入“岷山”时,柳还珠给他一只纸镖,镖上两句话儿,共仅八字,写的是:“十年以后,迟君东海”。 司马白衣衫狼藉地,从水中走上石堆,目光四瞩,发现了石上镌字…… 看见字迹,司马白是怦然心喜。 一看清字迹,司马白却凄然心酸! 东海,是遥远的路,十年,是漫长的时间,柳还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司马白?为什么要让他等得这么久?跑得这样苦呢? 这是不是司马白看清“十年以后,迟君东海”字样后的口中怨语? 不是,司马白看清字迹后,虽然心内凄然,却毫未犹疑地,仰面扬眉、高声叫道: “还珠,假如你听得见,便请你听着,慢说东海,远在天涯,我也要找,慢说十年,久远百年,我也会等,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杀‘天蝎尼姑’!……” 司马白是仰着脸儿说话,他的一只俊目以内,满含泪光! 一滴、二滴、一滴、四滴!…… 是司马白的眼泪,掉下来了么?…… 不,眼泪虽是眼泪,却是柳还珠的! 柳还珠并未远去,她就躲在这潭心石堆上,一个极隐密的石洞之中!…… 司马白仰天狂叫的每一句话儿,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为之流泪!…… 柳还珠为什么要躲司马白?不见司马白原因不太清楚,但有一个原因,却绝对可以猜得出来,就是“爱美”! 常言道:“女为悦已者容”,本来已是一种极爱美的动物,尤其在她所心爱的人面前,曾极力掩饰缺点。 如今的柳还珠,太以不漂亮了,她之所以穿了一件极宽大的白色长袍,便是为了遮掩缺点! 所谓“缺点”,便是她的隆起的腹部,与身二十来处伤痕! 脸上浮肿,腹部高隆,原来柳还珠是怀了孕?看来并已接近生产。 身上的十来处伤痕,是她拚斗“天蝎秀才”欧阳纶时所留。 这样一副形相,难怪柳还珠要躲起来,不肯见司马白了,她要保持司马白心目中的对自己的完美形象! 但却不知她为何要躲去东海,并要一躲十年! 司马白那里知道柳还珠就在他身边不远之处,相思、恼恨、疑愧等情绪交侵,他真恨不得一了百了的跳下这“负心潭”去! 但,不能跳。 他,还有两桩大事,也就是还有两桩心愿,必须完成,必须实现! 第一桩当然是报雪父母之仇,“天蝎秀才”欧阳纶,虽然已死,还有一个天蝎尼姑…… 第二桩便是他刚才已向柳还珠高声表白过,他要追到东海,他愿等她十年…… 司马白当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儿,柳还珠业已完全听见。 但他在意识中,却作为她业已听见…… 故而,要跳水,司马白应跳“东海”不应跳“负心潭”…… 要死,他也要再活十年…… 这十年之间,他要报仇,他要雪恨,他要仗剑江湖,铲尽不平,活得轰轰烈烈,光耀司马门楣! 所谓轰轰烈烈,当然多彩多姿,但却必须把一件事儿,摒除在自己的生活圈外。 这件事儿,就是“爱情”! 司马白铁定心肠,决不辜负柳还珠,换句话说,他决定心如古井,决不再波…… 但天下事那会尽如人意?司马白想不到竟会与他几位旧识红妆,在江湖间,一一重逢,并每一次都使他几乎脱不开身,摔不开手! “蝎死回音谷,人近负心潭”,“岷山”中,没有事了,这座川北名山,虽然景色绝佳,但司马白无心欣赏了,他亟于南下,掉头东归。 不过,司马白离开“岷山”台,突又变计,不及于掉头东下,赶赴“黄鹤楼”了。 因为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可能尚在“武昌黄鹤楼”左近,等他相会。 他觉得自己业已艺成,也受过不少折磨,略有江湖经验,今后应该尽量独闯天下,不必事事都依赖那几位前辈为助。 既然知晓“天蝎尼姑”踪迹不远,何不先川中一带,搜个透彻。 柳东池等,即令在“黄鹤楼”等得不耐,也会设法留话,不至于便从此参差,难以相见。 司马白既有细搜川中之意,为何单单放过“岷山”? 他衡量过了,他觉得“天蝎尼姑”人在四川,定然没错,但却不在“岷山”。 因“天蝎尼姑”若在“岷山”,“天蝎秀才”欧阳纶恐怕未必会死得那么容易!并连那么多的毒蝎,也一并被柳还珠统统杀死!最低限度,“天蝎尼姑”若在“岷山”,也会于欧阳纶死后,替他收尸,不可能听任人尸,死蝎,一齐狼藉在“回音谷”内。 由此之故,司马白虽然不搜“岷山”,却在岷山左近,下了不少功夫! 空费工夫,不见尼姑,奔劳半月,来到郦都! 这半个月的工夫,完全徒劳,不单“天蝎尼姑”,毫无踪影,连她所设监视司马白行动的所谓“追魂桩卡”也似一并揭去,好像是自甘示弱,存心要避锋头! 到了“郦都”,司马白只得卖舟东下,心想天下事,往往无巧不成书,或许自己在陆上所找不到的东西,会在水中突然出现?也说不定? 这种想法,是否一厢情愿? 不一定,司马白在卖舟放江,顺流东下之行,确有所遇,不过所遇的,不是“天蝎尼姑”而已。 就在他于“郦都”江边,与船家谈好船资之际,有位满身都是酒渍风尘的青衫文士,向司马白长揖为礼,陪笑说道: “小弟乃是江西人氏,流落川中、资薪已尽,无力还乡,仁兄既然卖舟东下,可否允许小弟搭个便船,功德更无量了!” 一来,司马白侠义为怀,到处救仁济世,对流落异乡之人,求搭便船,决无不允之理!二来这青衫文土,形容憔悴,满脸病容,但谈吐不俗,眉目间,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俗风华,使司马白略起惺惺相惜之感! 故而,那青衫文士的语音才了,司马白便伸手肃客,并又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递向那名叫李二的船家笑道: “李老二,我有客人,你去多准备一些美酒佳肴,这一来,于千里江陵,眺赏三峡美影之际,便不愁孤独,可以有所请教的了!” 李二明知区区酒菜,那用得了多少银子?余下来的,必是自己赏头,遂“喏喏”连声,喜孜孜的接银欲去。 青衫文士笑道: “船家,我酒量极佳,泸州大曲,或锦州大曲,务须准备丰富!此外,血豆腐、兜兜碱菜,涪陵榨菜,剑阁腊肉,也多卖上一点……” 李老二虽觉这全无钱求搭顺风船的青衫文士,有些罗嗦,但因对方所嘱备的,全部是些川中土产,并不十分名贵,遂也并未说什么难听话儿,照样点头答应。 李老二一走,那青衫文士,并自举步登船,并向司马白含笑道: “小弟是个落第文人,策论文章,自知浅陋,不敢举对黄明!但居川甚久,山川形势,尤其是瞿唐、巫峡、隘西陵胜景,却属极熟,途中可为仁兄,一一指点,什么盖顶黄牛、崆岭白帝,兵书宝剑、马肺牛肝,故事多得很呢!” 司马白陪这青衫文士,进舱落坐,一面斟茶敬客,一面笑道: “小弟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白字,仁兄上姓高名,怎样称谓?” 青衫文士应声答道: “小弟莫负心。” 司马白因新近去过“负心潭”,觉得“负心”二字,有点扎耳,不禁向这位自称“莫负心”的青衫文士,皱眉看了一眼。 “莫负心”的反应,十分敏捷,业已觉察出司马白的诧异神情,遂含笑问道: “司马兄皱眉则甚?是嫌我这‘莫’字不佳?抑或‘负心’二字之名,起得不好?” 司马白笑道: “莫兄说那里话来?姓氏是先人宗脉,有什么好坏?‘莫负心’二字,虽嫌薄德,但连‘莫’姓之下,反有哲意,不过,‘莫负心’者,不似庙堂之名,到有江湖意味!” 莫负心抚掌笑道: “小弟今日可谓‘得遇知心人’了,仗义多从屠狗辈,衣冠半是负心人!小弟不单性喜结交江湖人物,这三个字儿,也太不投那些宦场俗客脾胃!” 司马白举杯笑道: “酒菜未来,以茶待客,小弟要为这‘莫负心’三字,奉敬莫兄一杯!” 莫负心端起杯儿,把杯中浓酿香茗,饮了一半,目注司马白,轩眉笑道: “司马兄身佩长剑,豪情胜概,分明是朱家郭解之流,况复风神如玉,必多红粉知音,你游侠江湖,免不了倚红偎翠,在剑底刀头,衾边枕上,可会负过心么?” 司马白突然觉得莫负心这随口戏问之语,仿佛份量不轻,遂正色道: “江湖任侠,管尽不平,着重便在一个‘心’字,此心若负若偏?还有什么天理可维,正义可护?不过天下事愉难尽如人意,百密之下,或有一疏,无心之失,或所难免……” 话方至此,莫负心便接口笑道: “有心负心天不容,无心负心天不罚,有道是‘君子之过,宛如日月之蚀’……喏,船家李老二可置办酒菜归来,小弟不才,曾研食谱,生平最厌恶集珍品成俗味,喜爱以俗味变珍,我来下厨,用‘兜兜卤菜’和‘血豆腐’,加上一段肠头,几片腊肉,请司马兄试试,是否风味新鲜?” “好,莫兄请展天厨妙手,慢说是吃,听都把我听得有点馋涎欲滴的了!” 莫负心微微一笑,从船家李老二手中,接过菜肴等物,便自走入后舱,响起了一阵刀勺的响音。 船家李老二,乘此机会,向司马白巴结讨好地,压低语音说道: “司马相公,这位搭顺风水船的,是否有点讨厌?要不要我替你把他赶下船去?” 司马白摇头笑道: “不可如此无礼,我孤行岭寂,有一良伴,再好不过,船家以后要称他为莫相公。” 李老二当然不敢和司马白争论,遂一面取出些购物所剩的散碎银两,缴还司马白,一面再度说道: “最低限度,那莫……莫相公也是个蒙吃蒙喝之人,司马相公千万小心一点,不要被他骗了!” 司马白含笑摆手,把那些散碎银两,赏了李老二,并摇头说道: “李老二不许乱说,些许吃喝,算得什么?何况莫相公,虽然青衫落拓,人品不俗,谈吐高雅,怎会是蒙骗一流,嗣后你言语方面,小心一点,不许得罪他人!” 李老二得了不少赏物,已极高兴,再听了司马白如此嘱咐,遂索性入后舱,协助莫负心整治酒菜。 莫负心见他进入后舱,遂向李老二看了一眼,扬眉笑道: “李老二,你在说我坏话?” 李老二刚才分明听得后舱锅勺乱响,才压低语音,向司马白说话,不料莫负心竟似业已听见,只得摇头抵赖道: “没有,小人怎敢对莫相公有所失敬?” 莫负心笑道: “没有最好,我身边虽然没有散碎银两,却可以送你一件东西,讨老婆时,当聘礼了。” 他边自说话,边自从那件破旧青衫的大袖之内,取出一根两许沉重的大型金钗,向李才二含笑着递去。 当时物价,本极低廉,一根两许金钗,在普通乡民眼中,已是相当名贵之物。 莫负心看他一眼,扬眉说道: “你怕什么?这又不是偷来脏物,是位与我感情颇好的青楼名妓,送给我作路费的,如今我有船可搭,有酒可喝,到了武昌,便近家园,根本没有用了……” 李老二笑道: “愿我囊空归故里,怜她情重拔金钗!……” 一语未毕,莫负心便“咦”了一声,目注李老二,接口笑道: “这两句元微之的诗儿,改得好,想不到你还满腹词章,并非里俗船夫!……” 李老二叹道: “小人也读过上十年的诗书,只因家道中落,才指这长江波涛为生,沦入最为人所看不起的‘车、船、店、脚、衙’了!……” 莫负心笑道: “话不能这样说,‘车、船、店,脚、衙,无罪都该杀’之语,不过是一般而论的愤慨之词,其实‘行行出状元’,古人不是曾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么?” 话完,又把手中金钗,向李老二递去。 李老二不肯接取,摇头笑道: “青衫落拓,名妓多情,莫相公留作纪念品吧,不要赏小人了。” 莫负心因此时业已解缆开船,遂向岸上青山,望了一眼,面泛苦笑说道: “蜀中是我伤心之地,东归以后,不曾再来,雾水姻缘,如泡如幻,何必留甚纪念?徒乱人怀!你不必客气,把这根金钗,拿了去吧……” 李老二见莫负心其意甚识,才千恩万谢地,把那根金钗接过。 莫负心此刻已把兜兜卤菜,加血豆腐、肠头、和腊肉备好,从李老二所准备的菜料之中,又整治出一味“麻辣小鱼”,一碟“红油耳丝”,一盘“重广杂拌”,开了一缸藏达十七八年的上好“锦州大曲”,与李老二端了酒菜,一同走出前舱。 司马白离座而起,向莫负心长揖笑道: “有劳莫兄,釜中油沸,舱内香飘,小弟食指大动,已知必快朵姬……” 莫负心一面与李老二摆置杯盘,一面向司马白失笑说道: “司马兄莫要期望过高,小弟一共才整治了四味小菜,连汤都不会……” 话犹未了,李老二接口笑道: “汤是现成,小人有锅‘川贝心肺’,既可降火,颜色、口味也还说得过去,只等热上一热,就可盛来,请两位相公品尝品尝!” 司马白是世家子弟,虽非钟鸣鼎食,却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才一落座,尚未举箸,便指着那味“红油耳丝”,向李老二赞道: “李老二,这种凉拌菜肴,是刀功与作料兼重,难为你一双巧手,竟能把耳丝,葱丝,切得这般细法!” 李老二连连摇头,苦笑说道: “这是莫相公的手艺,小人那有如此刀法?换我来切,必然粗而不匀,司马相公纵或勉强下箸,也会加以批评,把我骂一顿了!” 司马白失笑道: “放舟三峡,千里江陵,我要求李老二的,重在操船平稳,不在手巧脍精,酒香菜美,分外撩人,我先敬莫兄一杯,慰劳厨下辛苦!” 那“锦州大曲”,果是醇厚佳酿,水质又好,司马白斟酒略为满出杯口,而仍毫不外溢! 莫负心接过酒来,含笑说道: “这种酒儿,入口虽香,后劲亦大,只宜细品,不应鲸吞,我们喝半杯吧……” 语音顿处,举杯笑道: “多谢司马兄慷慨,许我顺水搭船,莫负心憔翠大涯,得归故里,委实感德万分,这一杯应该由我来敬你才对!” 司马白略作谦逊,举杯饮了一口,只觉那酒儿入口后,便化为一线热香,直下丹田,着实醇美已极! 莫负心听他直夸酒好,遂边替司马白把杯中斟满,边自笑道: “外省各地,只知川中泸州酒美,却不知锦酒佳者,不逊泸州,有时连贵州茅苔,也瞠乎其后!” 司马白尝了一条辣小鱼,觉得香脆绝伦,不禁又赞不绝口地,望着莫负心笑道: “莫兄文采风流,想不到更有这样精妙的易牙手段,常言道:‘能者无所不能’,但不知对于武功技艺!……” 莫负心不等司马白往下再问,便自摇头一笑,接口说道: “小弟不是此道中人,幼时只学了几年轻身功夫,和一趟‘六合刀’一套,‘八卦游身掌’,便知难而退,未再深求的了!” 司马白失笑道: “练过几年轻功,到有好处,我看莫兄行路,足不扬尘,腰腿显然比常人强健,才问你是否亦精武学?……” 说至此处,好似感慨颇深地,长叹一声又道: “倘过份嗜于武学,置身江湖,则情仇纠结,魑魅扰人,风波险恶,着实堪惊,就拿小弟来说,才入江湖不久,至少已在剑底刀头死过三四次了!” 莫负心突然面对司马白,双手捧杯…… 司马白诧道: “莫兄又有何事,要敬我的酒儿?” 莫负心笑道: “饮酒之举,敬来敬去,殊觉无味,各人自饮,随量随兴最佳!故而小弟不是敬酒,是向司马兄请求一件事儿。” 司马白轩眉豪笑道: “不辞一死酬知已,挥手千金赠路人,莫兄既已与小弟订交,有事尽管明说,你便要我这颗项上人头,司马白也会自刎送你!” 莫负心笑道: “小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承蒙司马兄下交,许搭顺船,业已足感盛情,我不会再要求司马兄为我一剑诛仇,或是千金倒囊!” 司马白道: “既然如此,莫兄对我要求的,又是什么事呢?” 莫负心饮了一口酒儿,含笑说道: “小弟性最好奇,闻得司马兄初入江湖不久,便至少死过三四次之多,不禁怦然心动,想听听你情仇纠结的旖旎风光,和剑底刀头的惊魂劫难!司马兄倘若肯说,则是比‘红油耳丝’、‘麻辣小鱼’,高明百倍,也有味百倍的下酒物了!” 司马白满腹辛酸,正愁无处倾诉,遂毫不推辞地,点头说道: “好,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莫负心鼓掌笑道: “妙极,妙极,刚才船家李老二,对我改了元微之的名诗,如今司马兄又改了令先宗司马温公冻冰先生的传世哲语,但江湖飘荡,万绪如丝,司马兄却准备从何说起呢?” 司马白毫不寻思地,应声答道: “树由根脚起,水从源处流!我自然是从我第一次遇难开始,源源本本,坦告莫兄,并因第一次救我性命之人,对我关系太以密切,是改变我一生命运之人,也是左右我一生幸福之人……” 莫负心听他说得这等重要,忍不住插口问道: “这人是谁?” 司马白伸手指着莫负心道: “这人是你!” 这句话儿,把莫负心吓了一跳,脸上有点变色,连手中酒儿,也震得流出不少! 司马白见状,忙向莫负心拱手陪礼地,面含微笑道: “莫兄休惊,这人不是潇洒文士,是位窈窕红妆,小弟所说‘是你’之故,不过借用尊名,表示无论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对此女,决不‘负心’!” 莫负心听得惊容尽敛,抚掌笑道: “佳人仗义,豪侠深情,定属一段可歌可泣的武林佳话,这位姑娘是……” 下面的话儿,还未出口,司马白便双眉一扬,满面神光,接口说道: “她叫柳还珠……” 莫负心双眉微蹙,失声说道: “哎呀,柳……还……珠” 司马白愕然问道: “莫兄是认识柳还珠?还是嫌她名儿不美?……” 莫负心摇头道: “我怎会认识这位姑娘?柳还珠三字,字面绝美,但意义却嫌不太吉祥……” 司马白方投过一瞥讯问目光,莫负心又复往下说道: “司马兄文通武达,也是满复诗书之人,请想,除非柳姑娘的父母,替她命名时,另有深意外,无论是‘卖还珠’,或‘还君明珠双泪垂’,都不是什么好字眼呢?……” 说至此处,自行顿住话头,苦笑又道: “小弟荒唐,胡言乱语唐突佳人,司马兄莫加责怪,你就当我是在发酒疯吧!” 司马白怎会计议这等小事,先饮了半杯“锦州大曲”,便把家门惨祸,父母遭劫,在“天蝎双凶”无耻暗袭下,自己孤身逃出,晕死在太湖岸边,侥悻为柳东池、柳还珠所救等情,说了一遍。 莫负心听得唏嘘不已,向司马白点头说道: “家门血恨,不共戴天,司马兄的仇人,又是这等厉害无比的盖代凶邪,今后,只砥绝艺,寻觅仇踪,海角天涯,赴汤蹈火,定必够你辛苦忙碌的了!” 司马白苦笑道: “辛苦不妨,忙碌不怕,怕的是牵扯太多,造化弄人……” 莫负心问道: “什么牵扯?是感情牵扯?还是仇恨牵扯?” 司马白苦笑道: “仇恨除了解释,就是报雪,谈不了什么牵扯,当然是……” 莫负心接口笑道: “感情方面,有什牵扯?莫不是除了柳还珠外,司马兄又爱上了其他的红妆密友?” 司马白方一摇头,莫负心又“哦”了一声,向他拱手笑道: “大概我说错了,不是司马兄见异思迁,而是因你风神奕世,文武双全,惹得其他的江湖红粉,爱上了你!” 司马白叹道: “也不能这样说法,总而言之,似乎是造化弄人,其中遂起了牵扯……” 莫负心饮了一口“锦州大曲”,忽然双眉微扬,含笑吟道: “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司马白毫不推诿地,点头说道: “这是我说过的话,慢说是面对莫兄这第三者局外人,就是柳还珠在此,小弟也敢毫无所隐的直抒肺腑!” 莫负心笑道: “既然如此,便请司马兄一倾肺腑,小弟对于你的感情牵扯,极有兴趣!” 司马白陡然把杯中酒儿,一倾而尽,跟着便把自己所历所经,向莫负心详加叙述,甚至连与柳明珠在死谷秘洞中的荒唐云雨,都在侃然尽诉,毫无所隐! 一直说到“岷山”赴约,在“回音谷”发现“天蝎秀才”欧阳纶尸体,在“负心潭”中,再见柳还珠,既看见柳还珠在石上所留“十年以后,迟君东海”字样,方与郦都雇船!结识莫负心的目前情事,互相衔接。 莫负心听得嗟叹不已,目注司马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均已为爱牺牲,十分可怜,温柔出于泥而不染,十分可敬可爱,柳明珠暂不置评,我只有对于那位曾把‘秋水芙蓉剑’,赠送你的江小秋姑娘,似乎听不出什么好恶概念?完全是片空白!” 司马白苦笑道: “慢说莫兄只是听听故事,连小弟会与江小秋见过一面,也印象极为淡薄,只不过……” 莫负心彷佛体会出司马白的心意,不等他说完,便接口笑道: “只不过当初‘水月大会’宗旨,原定的是‘得剑招亲’,司马白艺压群雄,得号‘圣剑书生’,江小秋既把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图’相赠,当然也连她红闺处女的寂寞芳心,也一并送给你了!” 司马白耳根微热,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摇头苦笑说道: “这事是一厢情愿!……” 莫负心提起酒壶,替司马白把杯中斟满,慢吞吞地说道: “不管是一厢情愿,这桩‘藉剑联婚’之事,都决不能怪江小秋!……” 司马白愕然道: “不怪江小秋,却要怪谁?” 莫负心答覆得既极快捷,又极干脆地,手指司马白道: “怪你!” 司马白越发惊愕问道: “怪我何来?” 莫负心笑道: “怪你这位‘圣剑书生’的武学太高,以及潇洒风神,俊美容颜,长得太漂亮了!” 司马白赧然道: “莫兄休开玩笑……” 莫负心正色道: “小弟决未开什么玩笑,说的乃是正论!司马兄不妨掉过来想一想,假如你是那位武功家学渊源,人品美秀绝世的侠女江小秋,希不希望获得一位年貌才艺相当,身家清白的理想归宿?” 司马白方自一怔,莫负心又复笑道: “假如司马兄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黑粗傻大,青面獠牙,得剑以后,还想得人,江小秋可以想得出一百条理由,加以推拒!偏偏你文采风流,家世清白,羡煞了人,妒熬潘安,则江小秋只要坚持论剑招亲不能背信的一项理由,就可以把你当作未婚夫婿般,追定你了!” 司马白为之语塞,并把张俊脸,胀得血红地,边摇双手说道: “不行,不行,我已声明,绝不能对柳还珠有所负心……” 莫负心笑道: “这也不算什么负心?后世或许会建立什么重婚法则?如今却无此限!大丈夫只要有精力应付,何患三妻四妾?或许这几位武林侠女,互相投缘,结为姊妹,来个不分大小,携手同归,不也是场足使旁人艳羡的武林佳话么?” 司马白剑眉深蹙,偏又觉得莫负心伶牙俐齿,占住了许多理由,使自己不易加以驳斥! 就在他相当尴尬之时,忽然一阵琮琮的美妙声息,随风入耳! 司马白藉以解嘲,扬眉问道: “这是什么声息?” 莫负心笑道: “这是琵琶,时虽秋夜,地非沥阳,司马兄连名带姓,(缺615-670页)” 天蝎尼姑见状,方“哼”了一声,舱外已有人低声报道: “启禀庵主,前面就是‘鹦鹉洲’了!” 天蝎尼姑冷冷说道: “将船驶到僻静处,悄悄拢岸,我要看看那‘圣剑书生’司马白,究竟有多大能为,猖獗到甚么地步!” 鹦鹉洲上。 司马白匆匆赶来,遇上了极为恶毒的厉害埋伏! 不过,如今的“对剑书生”司马白,功行之高,已非昔日,埋伏虽然不少,手段虽然厉害,仍未能伤及司马白半根毫发,反而是,遍地遗尸,败得十分凄惨! 但司马白的神色并不宁静,他的心在狂跳! 心跳之故,不是担心对方更有强手出现,而是担心温柔。 如今的“圣剑书生”,江湖经验,业已相当丰富,他看得出自己前来“鹦鹉洲”之举,是中了敌诱,既然如此,对方又怎会放得过在武昌落单的温柔呢?…… 担心之间,对面的几名残余敌人,突然动作慢了下来,一致停手退后。 司马白也看得出这不是敌人退却,多半是有更厉害的敌人出现!…… 他又有点心跳,他在期待…… 司马白是期待杀父之天蝎尼姑出现,是好是歹,彼此今夜放手一拚,免得整日天涯海角,寻觅得牵肠挂肚! 影中有十来条人影闪动…… 司马白剑眉双挑,朗声喝道: “何必再鬼鬼祟祟,你们究竟有多少狐群狗党?不妨都一齐替我滚了出来!” 暗影中一声冷笑,但只一人,十分高傲从容地,缓步出现…… 这是个黑衣蒙面人,黑衣宽大,蒙面纱巾深垂,看不出对方的年貌,只可从那声冷笑上,听出年龄决不会轻,但也不会及老,约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 在这“鹦鹉洲”上,女性敌人,还是第一次出现,故而司马白一听对方笑声,俊目中便电闪寒芒,身形一闪而过,伸手向对方的蒙面黑纱抓去。 以司马白如今功力,伸手不会落空,尤其是在这等猝然发难的情况之下。 但那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的一身功力,居然也高得出奇,就在被抓中而未中的刹那之间,足下巧踩连环,向左侧方,飘闪八尺,并沉声喝道: “你想作甚么?” 喝声中,右臀反甩,一式“也誉剔翎”,猛袭一抓落空,似乎招式用老的司马白左肋! 好个司马白,在轻视敌人,招式用老之下,居然仍能因势变式,左半身一用“千斤坠”,身形强行一滞,车轮电转,用内家“大摔碑手”,和对方硬接一记! 这一掌硬接,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是身形微晃,足下退了半步! 司马白则低低“哼”了一声,身形踉跄出好几步外!…… 看起来,司马白是吃了亏,这也是当然之理! 理由在于司马白招式用老,既要猛打“千斤坠”,强煞身形,又要仓促接掌,在内力方面,几乎至少也要打上个七折左右! 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却是有意攻敌,凝足功力出手,当然会占了莫大便宜! 更何况,司马白受了伤,他的掌心有血! 既然司马白掌心有血,足见蒙面黑衣中年妇人忒以歹毒,她掌中藏有东西! 掌中有物,竟使司马白茫然无觉,则其物必然非钉即刺,定极细小! 一触之下,便使司马白掌心见血,则其物又必极为尖锐锋利! 司马白上了恶当,应该勃然震怒! 不,他不单未怒,反在看了掌心部位的伤痕血渍以后,来了个十分高兴的“哈哈”大笑! 这一笑,着实把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笑得莫名奇妙地,愕然问道: “你……你为何发笑?……” 司马白道: “我本想抓掉你蒙面黑巾,看看你究竟是谁?如今已然不必……” 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道: “为什么呢?” 司马白道: “为了你能避开我猝然一抓的灵妙身法,为了你能把我震退的雄厚内力,更为了你在第一招上,便掌心藏物,暗算对方的毒辣下流心肠,我已经不必再抓蒙面纱巾,就可断定你是我对你相思已久的‘天蝎尼姑’……” 他不等对方答话,一举左掌,剑眉双挑地,又复问道: “由此推断,你刚才藏在掌心,使我破皮见血,上了恶当的,大概是一枚蝎钩?” 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摇了摇头,发出一阵冷笑说道: “天蝎尼姑,猜得不错,但所谓蝎形毒钩,却猜得不对!……” 说至此处,她已一翻黑衣大袖,伸出只欺霜赛雪的玉手,向司马白显示中指上所御戴的一枚七彩斑谰指环,又复笑道: “你是被我这只‘七绝环’中所藏芒刺,破皮见血,不是中了对你说来是比较寻常的‘蓝蝎钩毒’。” 司马白微哂道: “你这‘七绝环’,又有甚么不寻常呢?” 天蝎尼姑笑道: “你既已知我身分,我何必再故弄玄虚,且以本来面目,和你答话……” 说至此处,双臂一振,身上黑衣与头上黑巾,都全告凌空飞起! 这位“天蝎尼姑”,果是天生尤物,披了宽大黑衣时,足够神,这一振臂飞衣,却又足够惹火! 黑衣之内,仍是黑衣…… 不过,外面那袭黑衣,相当宽大密实,里面这袭黑衣,却只是一件轻纱! 不单是轻纱,并非常紧帖在天蝎尼姑凹凸分明,胸突,腰细,臀肥的胴体之上,使人一眼便可看出黑纱以内,除了一件小得不可再小的红肚兜外,根本别无一物! 那张脸,也够美,看起来比她的语音,还要年轻,约莫只有三十四五上下,但美得有点邪气,目中秋波太活,眉间荡意太浓,风流浪子对之会如遇醇醪,正人侠士则对之会如遇蛇蝎! 尤其头上居然有一头又亮又长,乌溜溜头发,黑巾飞去,恰好垂肩,闪动之际,映月如波,平添了不少雅致! 天蝎尼姑见司马白对自己看得有点发呆,以为已被美色所迷,不禁发出一阵“格格”娇笑,得意说道: “司马白,你看些甚么?我除了年纪比你那几位红妆密友,柳还珠、温柔、江小秋等,稍微大了一些以外,若论姿色、身段,那一点逊于她们!……!” 她一面说话,一面并微微扭动身躯,产生了令人触目魂销的乳波臀浪,并继续媚笑说道: “至于人生最美的床第风情,慢说尚未开过洋劳,见过世面的柳还珠、温柔、江小秋等,就是与你业已同床共枕,游遍‘巫山十二峰’的柳明珠,也望尘莫及,甘为我裙下弟子!……” 司马白厉声喝道: “无耻淫娃,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天蝎尼姑’……” 天蝎尼姑愕然道: “你为何突然有此疑问?” 司马白道: “天蝎尼姑躲我尚恐不及,怎会把我的一些隐秘之事,探听得如此清楚?还有,尼姑头上,何来头发?……” 天蝎尼姑不等他往下再问,便连声媚笑,截断了司马白的话头说道: “我这尼姑与真正贝叶参经、青灯礼佛的出家比丘尼不同,只是特别喜欢‘小如尚’,才获得这么外号而已,当然可以留些头发,平时既添美丽,在大参欢喜禅时,更可铺枕助兴!至于你那些隐秘事儿,全是你那位已有合体之缘,并甘为裙下弟子,学习床第妙技的柳明珠,告诉我的!” 司马白悚然退了半步,皱眉说道: “真有柳明珠其人?” 天蝎尼姑笑道: “当然,否则在‘天蝎白舟’之中,是谁来救你?在死谷秘洞之中,又和谁巫山云雨,抵死缠绵?” 司马白皱眉道: “你晓得的事儿,还真不少?……” 天蝎尼姑道: “柳明珠告诉我的秘事多呢!否则,我怎知道你身上有十二片‘护穴龙麟’,护住致命重穴,更有不畏一般毒力的特异体质,才故意不用‘蓝蝎毒钩’,改用‘七绝环’,出其不意地,在掌心部位,刺得你破皮见血!” 人在得意之下,每易忘形,说话太多,也容易露出马脚!…… 天蝎尼姑如今便是如此,因为即令柳明珠和她真有交情,而柳明珠也并不知道司马白的这些隐事! 可惜司马白决未想到这些秘事,是从船家李老二的口中泄漏,以致并未发觉天蝎尼姑的语中破绽! 他只在闻言之下,皱眉说道: “听这样说法,‘七绝环’要比‘蓝蝎毒沟’,更为厉害得多。” 天蝎尼姑把胸前两堆肉峰,先行抖了一抖,摆出副媚人姿态说道: “当然厉害得多,‘七绝环’上毒刺,是用孔雀胆、鹤顶红、守官精、金蟾浆等天下七种绝毒之物合淬,一经破皮见血,人便立死无救!……” 司马白闻言,目光微注适才已见血渍的右手掌心,足下微晃,身形摇了一摇!…… 天蝎尼姑身形闪处,倏然退后数尺,并向司马白摇手笑道: “你不必再装蒜,我改用‘七绝环’之故,便是要试验你的特异体质,能强到甚么程度?你在见血之后,既未当时毙命,足见柳明珠所说不虚,我想制你,必须用别的方法,不能仗毒力!” 司马白本来确想将机施计,让天蝎尼姑上个恶当,如今心意竟被对方看出,不禁俊脸一热,扬眉问道: “柳明珠人在何处?” 天蝎尼姑应声答道: “去了东海!” 司马白说道: “东海?她去东海则甚?” 天蝎尼姑笑道: “去杀她的情敌,也就是她的姊姊柳还珠呀!” 司马白瞠起双目,皱起眉头,现出一副惊讶得莫名奇妙神色!天蝎尼姑不禁银牙微咬下唇,掩口吃吃笑道: “看你这条胡涂虫的可怜样儿,我就告诉你吧,你虽然与柳家双珠,一个通灵,一个合肉,大概还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是甚么关系?” 虽然,在“黄鹤楼”上,温柔曾分析得相当精微,认定柳还珠、柳明珠同属一人,但司马白心中,难免仍微觉存疑,如今听得天蝎尼姑要要出“柳氏双珠”之间,恰是心中所渴欲得知之事,不禁把头儿点了一点。 天蝎尼姑道: “柳明珠是柳还珠之妹,在江湖间的私生女,但母女均被柳父遗弃,漂泊痛苦不堪,并几度暗下杀手,欲处死柳明珠母女,免得春光外泄,损其侠誉!柳母拚命护女,身受重伤,含恨去世!柳明珠遂恨极其父,投入绝世已久的‘黑蝎仙子’门下,准备羽技报仇!” 这是谎言,但天蝎尼姑的编谎技术太高,居然天衣无缝,并使司马白听得兴柳还珠,柳明珠姊妹的容貌相似,柳明珠又善养“黑钩毒蝎”,以及连柳东池知柳还珠另有姊妹等重要关节,都完全符合,不由得不从眉目间流露出深信不疑神色! 天蝎尼姑何等目力,看出司马白已为所动,心中暗自得意地,继续笑道: “但等柳明珠艺成,柳还珠之父早死,偏偏姊妹二人又在你身上,成了情敌,柳明珠当然把满腹仇火,要发泄在柳还珠身上,于是他赶去东海,要把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毁于万劫不复之境!” 司马白听得有点发抖,忽然一咬钢牙,英雄气振,目注天蝎尼姑,厉声喝道: “天蝎妖尼,废话不必多讲,我们之间的血海冤仇,今天非在这‘鹦鹉洲’上,作了一断不可!” 天蝎尼姑笑道: “怎么了法,是以怨报怨?还是以德报怨?” 司马白愕然道: “了断血海冤仇,自然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么还会有甚么以德报怨的方法?……” 天蝎尼姑道: “方法是细则,少时再淡,我先告诉你原则,就是我若给你一点特别好处,你是否便可把甚么血海冤仇……” 司马白不等天蝎尼姑话完,便即剑眉双挑,睁目厉声喝道: “再特别的好处,我也不会接受!” 天蝎尼姑对于司马白的森峻答覆,似乎早在意中,“哦”了一声,淡笑问道: “这样说来,是非要见个真章不可……” 司马白接口道: “对,除了强存弱死,真在假亡以外,其他废话,都不必说,今夜这‘鹦鹉洲’上,若是有你,就不会有我了!” 天蝎尼姑“哼”了一声,向司马白盯了两眼,点头说道: “好,够硬朗,够英雄,我们开始动手……” “张幕!” 暗影中,有几名黑衣壮汉,立刻取出一幅白色布幕,张挂在两株树木之间。 司马白不懂对方要张这巨大白色布幕之故,不禁略一注目,愕然问道: “你命人张这布幕则甚?” 天蝎尼姑道: “我是天蝎尼姑,在武林树立了一种规矩就是不能先斗败我所养蝎子之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我动手!” 司马白听得气往上撞,一句“你不动手也不行”的话儿,业已冲到喉边…… 但转念一想,先把对方所养毒蝎,除掉一些,杀杀凶威也好,遂按住话头,改口说道: “好,就放蝎子吧!” 天蝎尼姑并未向何处摸起,双手一翻,雪白的掌心中,便托着两只长度足有五六寸的蓝钩巨蝎! 她捏住巨蝎背脊,向司马白展示它的腹部! 每只巨蝎腹下,都有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十二粒鲜红圈点。 司马白哂道: “不必向我示威,我知道这是年龄极老的‘天牌老蝎’,螫之泰,定可致命,且痛楚强烈无伦,但对我来说,大概还构不成甚么威协!” 天蝎尼姑一声冷笑,双手倏的一扬…… 司马白以为对方是用“天牌毒蝎”作为暗器,来飞袭自己。 他虽不畏剧毒,但因厉恶毒蝎的狰狞形态,也不愿令其沾身。 故而,司马白退了半步,微一凝神,准备看清飞屯蝎来势,加以闪避,或是把它来个凌空击落?! 但司马白把事料错…… 天蝎尼姑虽将毒蝎出手,却不是向司马白发动袭击…… 两只“天牌毒蝎”,出手后,在空中飞了个小小圆弧,便均落在那幅白色布幕之上。 白布,蓝蝎,双钳、六足,尾钩高举,那种形相,委实看来分外狰狞可怖! 司马白方自一愕,天蝎尼姑又以一副风骚无比的神色,向他“格格”荡笑问道: “司马白,你平素使用甚么暗器?” 司马白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剑眉双轩,傲然答道: “我平素不用暗器,但若想杀这两只你自以为了不起的‘天牌毒蝎’,则随意折取树枝,也已足够!” 天蝎尼姑道: “未见得吧?” 司马白暗运内家“大接神功”,伸手一招,地上一段枯枝,便飞入手内。 天蝎尼姑口中发出种非言非语,似吟似哼的奇异音节! 两只毒蝎,立刻在那幅白色布幕上,乱爬乱转时,速度居然快捷无比,看得人有点眼花撩乱! 司马白怎肯听任对方卖弄?加上血仇在心,最恨蝎子,遂俊目中电闪寒芒,枯枝出手! 出手时,只是一根五六寸的枯枝,但到了空中,居然自行折断! 枯枝虽然一折为二,但去势并未稍弱,劲头不灭,准头也极度精确! 两约长三寸的枯枝,穿过那两只“天牌毒蝎”背部,透腹而过,把它透腹而过,钉在那幅白色布幕之上。 这类奇毒蛇虫,多半性长,不容易一下就被杀死! 两只毒蝎,也是这样,分明已被穿背透腹,却仍掉转尾钩,向那两根给了它们极大痛苦的干枯树枝,螫了一下! 司马白怔了! 天蝎尼姑笑了…… 使他们一怔一笑之故,是那白色布幕之上,出现血渍!…… 血渍……两大滩血渍……两大滩还在继续渗染的,鲜红色的血渍!…… 蛇,蝎之类,被称“冷血动物”,怎会有这等鲜艳血渍? 司马白立刻悚然一惊,目光盯着天蝎尼姑,厉声喝道: “布幕之后有人?这是人的血渍!” 天蝎尼姑一双充满淫光的大眼中,几乎滴下水来的,盯着司马白的俊脸,不住吃吃媚笑! 司马白怒道: “我问你的话儿?阍醪淮穑坷鲜钦庋睦诵u蛏酰俊?br />  天蝎尼姑笑道: “我笑你功力虽还不俗,江湖经验,仍是有不够,你不单早就应该知道布幕之后有人,并应该猜得出这人是谁才对!” 司马白并不笨,他立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耽心到温柔身上。 天蝎尼姑居然叹息一声又道: “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布幕以后之人,被你用树枝凝力,生生把左右双颊的颧骨打碎,蝎尾再一负痛回蛰,便成了‘毒已入骨’,好好一副落雁沉鱼的花容月貌,将如模母无监……” 司马白无法沉得住气了,厉声喝道: “布幕以后之人,到底是谁?” 天蝎尼姑道: “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国色天香,曾经被称为‘江南第一名妓’,对你情深义重,点了‘守宫砂’,并送过你二十四片武林至宝‘护穴龙灵’……” 司马白虽然早已料中,但仍一阵心酸,睁目厉声叫道: “会……会是温柔?……” 天蝎尼姑“嗯”了一声,点头道: “她叫温柔,你对她却太不温柔!‘生命’只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美貌’才是女人的第一生命,你天赋异禀,不怕奇毒,温柔却是禁不起‘天牌毒蝎’尾钩毒力的一般常人!如今,等于是你亲手替她毁容,断送她一生幸福,来报答她赠你‘护穴龙麟’的深情厚德!” 司马白紧咬钢牙,甚至于咬得顺嘴角流下血来,怒视天蝎尼姑,顿足叫道: “天蝎尼姑,我……我……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天蝎尼姑答笑道: “慢说碎尸万段,你就是能杀死一万个天蝎尼姑,也换不回半个温柔,还不如求求我……” 司马白接口道: “聚铁九州,已成大错,我还求你甚么?……” 天蝎尼姑摇手道: “不对,不对,九州虽已聚铁,尚未铸成大错,只要你肯求我,我还可以替温柔疗伤祛毒,恢复她的月貌花容,便若再过片刻,你再求我,我也无能为力了……” 司马白一双俊目,瞪得老大,闪射出吓得杀人的怒火寒光,恶狠狠的,盯在天蝎尼姑脸上! 但常言道得好: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司马白空自怒火万丈地,瞪起好大眼睛,终仍不得不软化地,废然一叹,咬牙问道: “说,你有什么条件?是不是要我把你放过,从此不再寻仇?” 天蝎尼姑摇头笑道: “这项条件的要求太苛,你必然无法接受,我所要求的是最有趣味,毫不为难的小小条件。” 司马白明知那有这等好事,但仍不得不问地,目注天蝎尼姑道: “最有趣味?毫不为难?……我不相信你会向我提出……” 司马白话犹未了,天蝎尼姑便以一阵消魂媚笑,接口说道: “你不要不相信嘛,男女合欢,有不有趣?你和柳明珠业已有过狂欢之乐,合体之缘,和我再效于飞,为不为难?……” 司马白瞪目叫道: “你这不要脸的万恶淫尼,竟……竟要我和你行……行那苟且之事?……” 天蝎尼姑口中“啧啧”两声,目注司马白,摇头说道: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么!答不答应,都不要紧,我先让你看看那位‘江南第一名妓’,被你打碎颧骨,中了蝎毒以后的娇美模样,再告诉我打算对她怎样摆布的次一步计划!” 说至此处,扬声喝道: “现脸……” 这时,两只毒蝎已死,白色幕被人在幕后用利刀划了一个尺许方圆的孔穴,连死蝎带树枝,一齐去掉,孔穴之中,呈现了一张可怖美丽脸庞! 所谓“美丽”,是这张脸庞的轮廓不错,可能属于一位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 所谓“可怖”,是这张脸庞儿因双颧已被树枝打碎,满脸血渍,加上又中剧烈蝎毒,眼、鼻等处,肿得亮晶晶的,变了原型,不单毫无美感,并变得令人看去,便心生寒,可怖之极! 司马白如今便在心底生寒,鼻间发酸地,双挑剑眉,高声叫道: “温柔……” 天蝎尼姑摇手笑道: “抱歉,你不必叫了,这位姑娘着实凝情可佩!一经发现落入我手,便深想我会得用她对你挟持,毫不考虑,甘愿牺牲,立即嚼舌自尽……” 司马白听得不禁“哎呀”一声,天蝎尼姑又复向他摇手说道: “不要急,温柔料得不错,她是我欲用来对你掌握的如意之珠,怎能让她轻易死掉?只是在欲嚼舌时,被我事先发觉,制了穴道,如今能听而不能讲,有意识而没有行动,才叫你不必叫她,她无法对你答话!” 司马白知是实情,一声怒哼,双臂振处,全身筋骨,格格作响! 天蝎尼姑道: “不要发怒,不要发威,替你的温柔想一想,‘天牌老蝎’的毒力厉害,最多有一盏热茶时分,可作你的考虑时间,过时以后,你便答应,我也无能为力,替她绾魂九幽,并恢复她花容月貌的了!” 司马白虽对温柔,极为怜惜,但对天蝎尼姑要自己与她合欢的无耻要求,却委实无法答应!…… 答应不得,不答应又不行,司马白一时无计之下,只得向天蝎尼姑问道: “你刚才还说要对温柔有进一步的甚么摆布?” 天蝎尼姑吃吃笑道: “你若不肯和我合欢,我便找人和温柔和欢,我发现温柔颈上的‘守宫砂’,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已找了六名壮汉,准备举行开苞大典!……” 司马白厉声叫道: “你敢?……” 天蝎尼姑道: “有甚么不敢?……” 脸色一沉,向布幕之后,高声叫道: “剥衣,去裤只等我一声号令,你们便可轮流上阵尝尝这位‘江南第一名妓’娇嗔宛转的风情如何?” 语音才落,“嗤嗤”连声…… 可以想像得到,布幕之后,如今已春色无边,温柔上下衣服,全被剥光,像只小白羊般,面对馋涎欲滴的六名壮汉,宛如俎上之肉! 这一手,着实厉害!…… 司马白饶已绝艺通神,心雄万丈,遇上这等尴尬场面,也乱了章法,束手无策! 他唯一的直接反应动作,便是苦着脸儿,向天蝎尼姑,摇手叫道: “慢点,慢点!” 天蝎尼姑得意笑道: “你投降了?本来嘛,答应条件,你可以和我玩一个欲死欲仙!不答应条件,你的小情人,却要被六名壮汉,轮流施暴,玩一个淋漓尽致!两者之间,孰苦孰乐?你只要不是白痴,就毫不为难地,应该可以作一必然抉择……” 天蝎尼姑认为司马白应该毫不为难,司马白却正为难已极! 这样也难,那样也难,恰好成为令人痛苦的左右为难…… 假如不答应天蝎尼姑所提条件,温柔以处子之身,惨遭六名壮汉轮暴,又气又辱,那里有半丝活路? 假如答应天蝎尼姑的条件,与她合体寻欢,则温柔芳心中的奇异感受,恐必痛苦绝伦,甚至于活不如死! 左难,右难,司马白是聪明人,竟然想不出甚么聪明办法?能解决目前窘境! 天蝎尼姑见司马白,然还不肯就范,不禁暴怒,向白色布幕之后,厉声叫道: “司马白太不识抬举了,非给他极大难堪不可,算你们六人走运,替我轮流上马,不许有丝毫矜恤……” 司马白赶紧摇手,天蝎尼姑又向白色布幕之后,得意叫道: “好,大概他投降了,你们不许乱来,要等我再一次的命令,方可行事!” 语音顿处,目光如水地,看着司马白,扬眉媚笑说道: “司马白,来吧,你和我凤倒鸾颠,携云握雨,作我裙下不二之臣……” 司马白目光一扫,指着远处一片小林道: “我们到那边去……” 天蝎尼姑愕然道: “到那边去作甚么?这里不就很好……” 司马白不等她话完,便俊脸通红地,接口厉声骂道: “天蝎尼姑,你太以不知羞耻了,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 司马白话方至此,天蝎尼姑已掩口葫芦地,看着他不住吃吃媚笑! 司马白怒道: “你笑甚么?” 天蝎尼姑笑道: “我笑你太紧张了,‘天蝎尼姑’与‘圣剑书生’,合参欢喜之禅,是桩武林大事,怎么可以席天幕地,草草无法尽兴……” 司马白愕然道: “原来你不是要我立刻便和你……” 这回却是天蝎尼姑向司马白挥手笑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风流事儿,我作得多了,何必如此猴急?我只要你亲笔写张欠条给我,以后,我会在适当时机,向你讨债,要你把诺言兑现!” 司马白那里猜得到天蝎尼姑居然恶毒得要等当着柳东海之面,才要自己竞现诺言,以期把那条“七海游龙”,活活气死,遂点头说道: “这样也好,但此间何来纸笔……” 天蝎尼姑笑道: “我猜出你是个多情种子,为了温柔,一定投降,纸笔都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随着话声,一条素巾,包着一根描眉代笔,业已迎面飞来! 但天蝎尼姑所意料不到的事儿,也就在这刹那之间发生! 司马白才一接笔,忽然甩手! 他不是算计天蝎尼姑,竟把描眉代笔,当作甩手箭使用,射向白色布幕中央偏左,约莫是温柔娇躯的心窝部位! 天蝎尼姑见状大惊,但无论是出声警告,命布幕后人,赶紧闪避,或出手抢救,都来不及! “噗”的一声,白色布幕的血花,喷溅得较前更大! 天蝎尼姑失声道: “你……你竟杀了温柔?” 司马白的俊脸上的为难神色,业已全大,目光坚毅答道: “不错,我杀了温柔,她是一朵无垢青莲,我不能使她在好容易出瘀泥而不染之后,再复染上瘀泥!” 天蝎尼姑道叫: “你既答应投降,我不会再命令手下对她凌辱……” 司马白含笑道: “温柔若是知道我是为了她而向你低头,她会比死了更复杂过……” 语音略顿,扬眉又道: “刚才由我亲手伤她,如今,又亲手杀她,但却也向她的不幸芳魂,许下铁定诺言!今生,司马白从此孤独,包括对于柳还珠,我都不再作求凤之想,来生则只要彼此精灵不昧,便可再期缘会!” 天蝎尼姑道: “你欠我的债呢?是否想赖不还?……” 司马白冷笑道: “我欠你债?温柔已死,是你欠我债了!天蝎尼姑,前债未清,又欠后债,胁生双翅,难以飞天,你替我拿命来吧!” 语音方落,长剑已自出鞘,“天罡六大剑式”中的一式“秦穆观天”,剑光宛如无数天星,幂空齐落,向天蝎尼姑罩将下去! 一蓬黑烟,忽从天蝎尼姑身边飞起,黑烟中并有千百点精芒寒光,向司马白密集射来! 司马白如今已非初出之犊,他遭遇不少大厄飞灾之后,业已有点知已知彼! 他知道天蝎尼姑成名已久,位居当世十大高手之一,她的武功修为,绝不会低于自己,甚或还要高出一筹半筹? 自己若想杀她报仇,唯一的指望,便是近来痛下苦功,已有绝大进境的家传“天罡剑法”! 除了“天罡六大剑式”,已可得心应手之外,司马白对于这传家绝艺中的最高造诣天罡剑法“剑外飞罡,不杀之杀”,也有了九成左右心得! 他今夜就是想先以“天罡六大剑式”,困住天蝎尼姑,然后再出敌意外地,突施“剑外飞罡”绝艺,或许便可把父母昔日之仇,既温柔今夜之恨,都报雪一剑之下! 谁知长剑刚刚出鞘,“秦穆观天”的剑式精微,尚未尽发,天蝎尼姑业已身腾黑烟,并有大蓬寒芒,从黑烟中往外飞射! 以对方的艺业名头,今夜又是预作布置,要对付自己,则这黑烟,既烟中飞芒,定是恶毒异常的厉害无比之物! 初出犊儿不畏虎,久历江湖寒了心……司马白虽尚不够称得上久历江湖,但也出生入死了好几次,尝够了鬼魅江湖的各种厉害! 故而,他虽经过试验,确定自己的特异体质未变,不畏各种奇毒,但仍在黑烟腾起,寒芒飞射之际,立收“秦穆观天”剑式,向后纵退了一丈五六! 这是司马白由于经验教训的稳当措施,他要先观察一下,天蝎尼姑用来对付自己的黑烟寒芒,究是何物?再行出手歼敌,免得万一又复中人算计,铸成终身大憾! 照常理来说,司马白这种“先求稳当,次求变化”之举,是应付鬼域江湖的上佳策略…… 但天蝎尼姑是非常人,司马白这一稳当,反而有了遗憾! 那黑烟起初甚小,但却越来越大,起初甚淡,但却越来越浓! 而这范围和浓度,更发展异常迅速,转瞬之间,便把当前一片,完全布满! 烟中的寒星飞芒,为数虽多,却来势不强,飞出一丈左右,便告自行坠落! 司马白纵退到一丈五六以后,起初还凝功护身,静看变化? 但等寒星飞芒,力尽自落,司马白突然明白,要上大当! 他一声怒叱,收剑挥掌,凝聚已久的内家真气,化为一片狂飙,当空怒卷! 黑烟极浓,司马白一共三度挥掌,才驱散得略可见物!…… 但刚才站在约莫两丈来外,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天蝎尼姑,却已失了踪影! 司马白证明了自己所料不错,那片黑烟只是天蝎尼姑的脱逃烟雾,心中不由大急! 他不管有无其他埋伏袭击,身形腾处,冲烟而入,赶往江旁! 江水滔滔,水烟亦浓,等司马白赶到洲岸,只见有一艘舟船,正驶入水烟深处,也不知天蝎尼姑是否坐在船上? 他来时所乘船只,不知是被天蝎尼姑遣人凿沉,抑或赶走?如今无船可用,只得空对茫茫烟水,顿是浩叹。 但空自叹息无用,司马白暗咬钢牙,又复回到原处…… 原处倒还是原样,因那张溅满血污,中间开了一个洞穴的白色布幕,也还存在。 司马白怒无可泄,伸手抓住白色布幕上的圆洞,用力一撕! “吓”然裂响,整幅布幕,都被司马白撕得四分五裂,但幕后情况,却不堪入目! 一具女尸,头部因中蝎毒,肿胀得已非人形,但左右颧骨之上,还显然留着被司马白所发树枝打碎的血污痕渍! 但她上下衣裤,都已被人扯碎,几乎成了赤裸状态。 心窝部位,仍插着司马白于万般无奈情况下,所掷的描眉黛笔,尚有半寸左右,露在雪白肌肤以外! 英雄有泪不轻弹,司马白却哭了…… 他泪珠儿,簌簌泉流,却强忍着不曾出声,只是动手飞快挖土! 挖土之举,有两种作用,一是要掩埋温柔遗尸,二是司马白要藉以发泄今夜旧仇未报,又添新怨的这口恶气! 坟坑挖好,司马白立刻把温柔遗体,抱入坑中,加以掩埋。 在抱尸之际,司马白甚至不敢注目细看尸体…… 这也是基于两种心理,一是温柔双颊伤痕以及心窝要害的致命一笔,全是司马白所为,他在后悔心酸,泪珠如泉之下,怎么还忍心再看自己这聚铁九州,铸成大错的悲惨迹象? 另外一种心理,是尸体周身赤裸,司马白与温柔虽然情深意浓,却断未有肉体之亲,司马白觉得倘若向赤裸遗体,看得太细,也等于对温柔的一种亵渎! 但他若细看尸体,便会发现一种容易勾人疑思的奇异状况! 那就是温柔颈上的“守宫砂”,原来鲜艳欲滴,如今却只是一粒朱红圆点,颜色黯了不少! 这种现象,代表甚么意义? 难道司马白下手这快,温柔仍然贞关已破,被天蝎尼姑的手下玷污了。 司马白埋完女尸,再找男人…… 因根据天蝎尼姑所见,这张白色布幕之后,应该还有六名万恶壮汉。 天蝎尼姑既然发出黑烟,藉烟遁而逃,在这刹那之间,烟雾一片迷蒙,也绝不可能来得及把六名壮汉,一齐带走。 更何况,天蝎尼姑所乘的船只,并不太大,也难以载重多人…… 司马白的猜测对了,他果然找到六个男人。 不过,不是人,只是尸,是六具男尸! 六具男尸的死法一致,都是咽喉上中了一剑,足见杀死他们之人,必非常流,属于用剑名家,又快又准,方可在一剑疾挥,未发出丝毫声息下,刺中六个人的同一部位! 司马白除了看得暗赞用剑人,手法巧快之外,心中相当奇诧!? 他奇诧的是天蝎尼姑纵然来不及把手下带走,也不必杀了他们,这六名壮汉是死在何人之手? 这问题,他当然想不明白,伤心之地,不可久留,他又对温柔那座新坟,略一凝目拭泪,便离开设法寻找船只,回转武昌。 司马白才一离开,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顶上,便纵下两个人来。 一个是司马白为她伤心,为她挖坟,以为业已把她埋葬掉的温柔! 另外一个人,是意想不到的江小秋,但她如今却是一身船娘打份。 温柔和江小秋笑道: “小秋姊姊,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悄然前住天蝎尼姑的几名男女手下,来个偷龙转凤,李代桃僵,那座坟头之中,埋葬的便真是小妹我了!” 江小秋道: “这是我乘着天蝎尼姑不注意之下,悄悄出手,才微悻成功,若论真实功力,你我均不是这万恶妖尼对手,司马白若想报父母深仇,还得由他自己拚命不可!” 温柔笑道: “秋姊姊对于司马白的观感如何?” 江小秋玉颊微红道: “往日不谈,今夜的表现是既颇可爱,又颇可恨!” 温柔“哦”了一声道: “秋姊请说说看……” 江小秋道: “他用天蝎尼姑的描眉代笔,飞刺你心窝之举,总算还懂得女孩儿家‘伤心大于身死’的道理,以及立誓,从此孤独,有点真情可爱!但我用胭脂在那女尸颈上,点了一点,略代你的‘守宫砂’,破绽几乎一看即透,他却毫无觉察,岂不粗心得有点可恨?鬼蜮江湖,何等凶险?他这样与天蝎尼姑,作为对手,委实随时都有性命之虑,令人太担心了……” 温柔突然仰面望着中天皓月,沉思起来。 江小秋道: “柔妹在想些甚么?” 温柔道: “我在作桩重大决定,不知秋姊赞不赞成?” 江小秋笑道: “柔妹说吧!你所作的决定,我一定赞成!” 温柔道: “第一,司马白立誓从此孤独,我们却偏偏使他从此不再孤独,一明一暗,随在他的身边。” 江小秋点头笑道: “江湖凶险,天蝎尼姑更复阴毒无伦,有人陪他最好,但谁在明处?谁在暗处?……” 温柔不等江小秋话完,便即嫣然一笑,接口扬眉说道: “我是死人,你是活人,当然你在明处,我在暗处,秋姊并须改扮男装,因司马白是志诚君子,不是口是心非小人,他既已立誓孤独忏情,多半定不肯再交陌生异性朋友。” 江小秋道: “好,我赞成这项决定,但刚才柔妹曾说‘第一’,是不是还有‘第二’?” 温柔点头道: “当然有,第二点决定,更为重要!我先请教秋姊,司马白武功虽够,江湖经验不够,尤其对手是阴毒无伦的‘天蝎尼姑’,他是否不一定稳占胜面,极可能随时都有丧命凶险?” 江小秋毫不迟疑地,颔首答道: “我不否定这种可能,但认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世除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故而虽然明知凶险颇大,也不能阻止司马白向天蝎尼姑寻仇,柔妹提出这点,是否有甚稳妥办法?” 温柔答道: “我没有积极办法,却有消极办法,换句话说,虽然江湖凶险,我们可以设法替司马白保险!” 江小秋听得不解,瞠大了一双妙目,愕然问道: “保险?这险儿怎样保法?” 温柔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侠名重江湖!司马白报仇卫道,殒身无妨,但司马氏香烟,不能断绝,设法为他留后,不就等于是保了险了?……” 江小秋失笑道: “这真是妙想天开,但也极合情理,不过……” 温柔正色接道: “秋姊不必担心,办法我有,不怕司马白不乖乖就范,你不要忘了我曾是‘江南第一名妓’,风月之事,出色当行,我不想要这粒‘守宫砂’了!” 江小秋听温柔是打算为司马白怀孕,生个儿子,不禁抚掌笑道: “赞成,赞成,我绝对赞成……” 温柔笑道: “秋姊也是当代侠女,一言九鼎,你说赞成,是不许反悔的了!” 江小秋愕然道: “这里面没我的事,我有甚么可以反悔!……” 温柔笑道: “怎么没你的事,你忘了我是说‘我们’设法替他保险!……” 江小秋玉颊通红,连连摇手叫道: “不行,不行!……” 温柔说道: “甚么不行?一来他在‘水月大会’之上,较技招亲,和你名正言顺,二来这桩事儿,若由我单独承当,一来未必怀孕,二来更未必准能生个儿子,倘若加上秋姊,仍不如愿,则人力已尽,要归诸天意的了……” 江小秋无法反驳,面红耳赤之间,温柔又复笑道: “计议既定,我们赶快找出藏舟,司马白大概找不着船,脚步声又往这边走回来了,我们还要把他渡回‘武昌’去呢!” 司马白好不容易,在“鹦鹉洲”上,找着了一艘船儿…… 那是只不很大的小小渔船,除了有个身披渔氅,头戴斗笠的渔人,坐在船尾之外,还有个看不清年貌的渔家女儿,在持篙摇橹。 船未靠岸,是在岸边徐徐驶行,司马白一抱双拳,高声叫道: “在下有急事,欲渡‘武昌’,那位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操舟渔女,向司马白遥望一眼,长篙略抵,便把船头掉过。 这种举措,自然是愿意渡人,司马白轻轻纵上船头,又向船尾渔女,拱手说道: “多谢姑娘,肯予方便。等到了‘武昌’,定当多奉船资……” 船尾渔女笑道: (缺699 ̄704页) “天蝎童子”卫权! 司马白独自拈杯,沉吟思计…… 这是他进步了,他成熟了,换了以前,他定必立下煞手,向暗缀之人逼问,这趟阴谋行动,有没有天蝎尼姑在内? 如今,他不! 司马白深知自己倘若如此作法,擒到手时,虽是一个活人,转眼间缺会变成一具尸体! 再不然,所问出的,多半是蕴有阴谋的一片谎话! 江湖中,遇见份量差不多的对手,要斗功力,也要斗心机! 自己不能莽撞,不能肤浅,最好将计就计,给对方澈底打击! 但道理虽已想通,方法却想不出来…… 界司马白似乎想得心烦,连连倾杯,喝得有点过晕,星目发红,颇有醉意! 当地是“九华山”麓,司马白喝得醉眼惺忪之下,居然脚步踉跄,往“九华山”上走去。 一直走到一处他已来过几次,酷爱此处风景的“断魂坪”上。 三面是绝壑,一面是高峰,想到“断魂坪”来,固甚艰难,但若来了想走,亦颇不易! 此处,确实景色幽绝,也是一片天造地设的极好战场! 司马白醉后重游“断魂坪”,等于是给了暗算他的敌人机会! 因为,这群敌人,本来就在等候机会,有了机会,怎肯放过? 司马白是黄昏开始登峰,等到了“断魂坪”上,业已鱼天珠吐,东山见月! 他似乎满腹牢骚,临壑高歌,唱的是李太白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但,一曲未终,他只唱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之际,便已瞒坪都是敌影。 现身的敌人,共有一十三人,都是武功各具专长的黑道高手。 但天蝎尼姑与天蝎童子,却不在其内! 司马白见状,他会怕么? 不单不怕,他反而扬眉狂笑…… 狂笑声中,白衣电闪,恍似虎入羊群,连传家绝艺“天罡六大剑式”,都未施展,便把十三名来袭敌人,全都震落绝壑,志得意满地,“哈哈”一笑,准备行功调气之际,他的背后突然毫无声息地,竖起了一段黄色树桩! 是树桩会作怪么?当然不是,这是个黄衣人。 不过他身躯矮小,只如幼童,全身上下又如圆桶般,全是一般粗细,在夜间看来,着实颇像是段黄色树桩。 这人,虽与其余十三人,一齐上了“断魂坪”,却悄悄藏起,不曾露面。 如此身材,如此服饰,此人不问可知,是“天蝎童子”卫权! 以“天蝎童子”卫权的武林身分,他虽在可马白身后出现,他也不会向司马白猝然袭击,必将明面叫阵!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天蝎童子”卫杖居然不惜名声,不顾身分,硬是对这年青后辈“圣剑书生”司马白,悄无声息地,暗下辣手! 他似乎业已知道司马白有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故而不用他震撼江湖的“黄钩毒蝎”,而是凝聚约十二成全力,觑准司马白后背,来了一式“虎扑双撞掌”! 这一下,司马白可惨了! 堂堂“圣剑书生”,绝非弱者,由于“天蝎童子”功力并不在他之下,动作十分轻巧,从地上跳起时,确实毫无觉察! 但“天蝎童子”卫权双掌推出,内劲一吐,司马白便立有所觉! 如此发生肘腋,他无法格拒还手,只有往外一纵…… “天蝎童子”卫权冷哼一声: “你还想走!……” 数十年内力修为,全化劈空气劲,尾随着司马白的背影,宛如浪卷涛翻,狂涌而出! 六月债,还得快! 刚才,司马白把一十三名黑道强人,绿林巨寇,震得一百丈殒身,如今?舱昭弧疤煨印蔽廊ㄕ鸬梅勺咕郑?br /> “哈……哈……哈……哈……” 这狞厉笑声,是“天蝎童子”卫权所发,他站在岸边,测量高度,深觉即令自己那记劈空掌力,未能使司马白脏腑翻腾,但这百数十丈的高空坠身,却足令金钢粉碎! 由“断魂坪”到壑底的距离,百数十丈,或许估计稍多,但八九十丈,却决不为少! 就算是八十丈,也足以要得了司马白的命儿,但司马白却偏偏不死! 原因在于司马白并未飞坠八九十丈,他只下去了八九丈,而且不是掉下去的,竟是飘下去的! 就谓“飘下去的”,是提得住气的自动飞身,倘若“掉下去的”,则是提不住气的被动坠身! 自动与被动不同,飞身与坠身显别! 前者,多半有预谋,所谓“成竹在胸”,后者,多半是完蛋,所谓“难逃一死”! 司马白是“前者”,有“预谋”,他不是当真被“天蝎童子”卫权的“虎扑式双撞掌”的掌风击中,他只是将计就计,借劲腾身,只向下飘落了八九丈的模样! 司马白是人不是鸟,是凡不是仙,他怎么能够控制飘落高度,而在半空煞车? 这就是“预谋”,这就是地理熟悉! 司马白对这“九华山断魂坪”,来过好几趟了,他知道在距离飘身所在的八九丈下,有一大堆盘结腾蔓! 他是自动提气飞身,又有上乘武功,在空中自然转折灵便! 经过大堆藤蔓时,微一伸手,便捞住一根粗藤! 粗藤才一入手,司马白的身形,必然落在大堆藤蔓之上,“天蝎童子”卫权若在“断魂坪”上察看,必可看破端倪,使司马白无法获得预期效果! 如今,粗藤入手,再复一打“千斤坠”,便越过大堆藤蔓,向壑底缓缓坠去。 有了这数十丈藤蔓的缓冲作用,司马白自然是安然无损,到了壑底! 足尖才一点地,司马自右臂凝足神力,猛然一抖!坚韧无比的山藤,生生被内家神力抖断,顺手掷藏暗处,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启疑痕迹! 跟着,司马白便找他要找的东西…… 他要找的,是个死人! 司马白记得清楚,刚才自己会对这个方位,震落一名对手! 找到了,坠身百丈,那具尸首,业已摔成一堆肉酱,不成人形! 司马白所期望的,便是越摔得烂越好,即如所期,他便立刻脱衣! 脱衣之举,是与肉酱中的死者衣服对换,连鞋子也不例外。 司马白的用意,是要藉“天蝎童子”卫权,这猝然一击,作出自己已遭不幸惨死! 他若惨死,有双重作用…… 第一种是诱敌! “圣剑书生”若死,天蝎尼姑可能便公然出头,给自己报仇机会,免得再海角天涯,苦苦寻找! 最少,“天蝎童子”卫权绝不会不知天蝎尼姑下落,他在得手得意之余,总该向天蝎尼姑设法送个信儿! 只要获得甚么蛛丝马迹,自己拼着同归于尽,也绝不再让那不共戴天的万恶淫尼,逃出手去! 第二种是激友! 司马白的死讯一传,他的长辈,和他的朋友,如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吴大器等,可能纷纷露面,尤其是几位红妆腻友,更应该找天蝎童子,为他报仇! 司马白对一连串的艳梦,至今仍觉存疑,因销魂蚀骨,梦得太腻,他才故布疑阵,想看看梦中的江小秋,温柔,究竟是幻是真、会不会为自己穿着一身孝服,以未亡人的身分露面…… 既然如此,这疑阵必须布得逼真! 司马白生恐“天蝎童子”卫权人太诡诈,可能会下壑察看自己的百丈坠身情况,故而抢先布置,连一衣一履之微,都细心动了手脚! 果然,他才安排妥当,耳中便有了响动…… 司马白剑眉微轩,嘴角上擒着一丝冷笑,悄然藏入暗处! 等的时间,不算太短,但也不算太久,一条人影,便从壁上飞降! 来人,果然是“天蝎童子”卫权,他在壑底巡视,找着了那堆肉酱! 然后,再晃着衣物,对业已变为肉酱的残余衣履,作仔细观察。 “哈哈……哈哈……哈哈……” 直等“天蝎童子”卫权,觉得完全满意之后,他的狞厉笑声,才在谷底响起! 司鸟白听得笑声,便知“天蝎童子”卫权业已踌躇满志,就要走了。 司马白自己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冲动! 此时,千万不可现身,所苦心布置的诱敌激友之计,便告前功尽弃! 不单不能现身向“天蝎童子”卫权叫阵,便连暗暗追从之举,也必须尽量小心,不能稍露痕迹,否则,“天蝎童子”卫权只一略起疑心,他便决不会向自己渴欲得而甘心的不共戴天深仇天蝎尼姑,传递甚么讯息。 司马白想得不错,“天蝎童子”卫权一面得意狂笑,一面扬长出壑。 司马白约莫在三十丈外,蹑足潜踪,离得太近,他怕被觉察,离得太远,又怕把人追丢必须不即不离!着实辛苦! 幸好,司马白煞费苦心的衣履布置,使“天蝎童子”卫权相当宽心释念,未怎起疑。 故而,他的追踪之举,相当顺利,未遇太大波折! 但“天蝎童子”卫权相当刁钻,他的隐迹之处,不在山林,却在镇市。 一处地属交通要道,人口不少,相当热闹的镇市上,有座“四方客栈”,“天蝎童子”卫权,居然就是这规模不小的“四方客栈”主人…… 他一回到客栈之中,便立即遣出四名店伙,往东西南北分头送信。 送信的对象,显然极可能便是对天蝎尼姑,大报佳音,但司马白却无法追踪。 因四方分头,他追向东方,便放弃了南西北,追向南方,又顾不了北西东…… 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守株待兔,希望天蝎尼姑获悉“圣剑书生”噩耗后,会到“四方客栈”来向“天蝎童子”卫权道谢,则自己便可快意歼仇…… 主意打得似乎不错,但却未见效果! 十来天……近月……月余……两个月后,“天蝎童子”卫权所派往南北东西的四名店伙,都到了“四方客栈”,但天蝎尼姑却毫无踪影! “天蝎童子”卫权本人则深居简出,舒舒服服地当他“四方客栈”老板,抱着他那位极少见人,听说却风骚美丽无比的老板娘,享受艳福! 渐渐“圣剑书生”司马白在“九华山”遭劫,惨死于“天蝎童子”卫权手中的讯息,传遍江湖! 又渐渐,“七海游龙”柳东池、鲍恩仁等,为司马白寻仇的讯息,也传遍江湖! 但他那些红妆密友,如柳还珠、柳明珠、温柔、江小秋等,却一个也无讯息! 而柳东池、鲍恩仁等,空自跋涉天涯,找寻“天蝎童子”卫权,也找不到这“四方客栈”。 司马白总算磨练出相当耐心,干脆易容改装,就投入“四方客栈”对面的酒楼中,当了一名伙计,苦苦守候天蝎尼姑出现…… 一年有余,所望成空…… 司马白终于沉不住气,在约莫一年半后,夜访“四方客栈”主人。 卧房之内,春声盈耳,“四方客栈”的老板,天蝎童子和他那位风骚透顶的老板娘,正在灵雨巫山! 司马白不好意思就这样便闯进房去,只得在窗外驻足。 “天蝎童子”卫权,果然不凡,在胡帝胡天,欲仙欲死之下,居然还耳力甚聪,立停灵雨,发话问道: “窗外何人?” 司马白沉声道: “卫权,穿衣服吧,老债主上门了……” 房内一阵“悉”穿衣之声,“天蝎童子”卫权开门走出。 司马白仍是酒楼店伙装束,并未恢复本来面目,故而卫权一眼之下,并未认出他来,哂然冷笑说道: “我还以为是‘七海游龙’,柳东池等老鬼,来为‘圣剑书生’司马白报仇……” 司马白接道: “仇须己报,恩怕人施,区区‘天蝎童子’,又不是三手天王、八臂哪吒,我何必烦劳柳前辈则甚。” 卫权听出司马白言外有意,不禁双眉一皱,愕然问道: “黄口孺子,你是何人?” 司马白道: “‘九华山断魂坪’一掌之赐,我还记忆如新,你怎会这快忘怀?你刚才不是还连名带号的,叫我‘圣剑书生’司马白么。” 卫权委实以为司马白已死,闻言之下,不禁心神一震…… 卫权怪笑一声道: “司马白小儿,果然是你,你竟在我这‘四方客栈’对方酒楼中,隐身年余,委实心机好深!” 司马白长剑“呛啷”出鞘,横持当胸,冷然说道: “卫权,说实话吧,只要你说出‘天蝎尼姑’,究竟何在,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对‘九华山断魂坪’的一掌之仇,不再计较!” 卫权狂笑道: “司马白小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除了体质怪异,不畏百毒之外,能有多大能为,来来来,我们先斗上百合,只要你不死在卫某掌下,我包你立刻可以见到天蝎尼姑就是!” 这“立刻可以见到”一语,提醒了司马白,他“呀”了一声,恍然说道: “我明白了,常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刚才与你兴云布雨的风骚老板娘,就是天蝎尼姑!”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生恐天蝎尼姑又告脱逃地,想闪身冲进房内! “刷”地一声,一根乌黑鞭影,当头疾落,阻住司马白的去路。 这是“天蝎童子”卫权,一向仗以震撼江湖的成名兵刃“黑煞打神鞭”,司马白不敢过分傲敌的空手接架! 剑光树处,他以一式“盘古开天”,提青铜长剑,硬架“黑煞打神鞭”,当“天蝎童子”卫权,碰硬碰地,对了一招! “呛啷啷……”的虎啸龙吟起处,黑煞鞭与青钢剑等两般兵刃,一震即开,成了势均力敌状态! 司马白立时宽心大放…… 他在这硬接一记之上,试出自己修为精进,真气内力方面,绝不输于这成名已久,被江湖人物目为一流高手的黑道魔头! 只要内力不输,则在招术方面,他对家传“天罡六大剑式”,有极强烈的信心,和曾苦功的深厚造诣! 果然,在“盘古开天”之后,“秦穆观天”、“张衡论天”、“衍误天”……等精妙剑式,不断展开,一直维持了攻式局面。 但尽管司马白剑招奥妙,变化神通,似乎略占上风,但“天蝎童子”卫权的一根“黑煞打神鞭”,只不噎不如他来得轻灵,却并未显出败象,守住卧房,不使司马白冲得进去! 司马白不知“天蝎尼姑”在“鹦鹉洲”一役上,被自己全力攻占,脏腑会受重伤,功力至少已打个对折,根本见己生畏,不敢出头! 他与“天蝎童子”卫权缠战稍久,不见房内有甚动静,便又改变念头! 所谓改变念头,就是司马白认为适才在房内与“天蝎童子”卫权互相淫乐的老板娘,不是天蝎尼姑。 因为,若是天蝎尼姑,她不会放过这种以众凌寡,斩草除根机会,一定在略整衣裳甚或光着屁股便冲出房来,与“天蝎童子”卫权同下辣手,对付自己,以她的性,以她的名,“天蝎童子”都决不甘躲在房中,任凭卫权与自己单打苦斗!既然不是天蝎尼姑,则莫如先斩“天蝎童子”卫权,为世除害,并出口恶气,然后再在那婆娘身上,逼问天蝎尼姑下落? 主意打定,掌中长剑招化“屈原问天”,“天蝎童子”卫权立即感觉到司马白这一招变化繁复,压力奇重。 他聚足内力,一式“子牙封神”舞起一片鞭光,飞迎漫天剑影! 又是一记硬接…… 这次硬接,双方在内力上,居然显明地,分出强弱! 一道青光剑影,中天飞起了七八丈的高下! “天蝎童子”卫权的“黑煞打神鞭”,犹在掌中,司马白的青钢长剑,却被震得脱手飞空,自然显得是卫权在耐战内力方面,略胜了一筹! 不过,这种胜利着实出于“天蝎童子”卫权意外,他本来是担心自己在内力真气方面,可能会略输司马白一筹,对方剑招更精,又复体质怪异,不畏蝎毒,却是如何取胜,如今,意外胜利突来,“天蝎童子”卫权自然微觉一怔! 就在他微微一怔之间,一道极淡的剑影,已然临头! “天蝎童子”卫权在动手之前,便看得分明,司马白只带了一柄剑,则剑儿已被震得脱手飞空,这道当头疾落的极淡剑影,却自何来? 他不知道这是司马白家传剑法中的最上乘绝招,叫作“剑外飞罡”,又称“不杀之杀”! 天蝎童子卫权因是行家,一怔之后,突然明白…… 被震得脱手高飞七八丈的,乃是幻影,这似有似无,当头疾落的淡淡光影,才是真剑! 明白虽然明白,却可惜明白稍晚! “天蝎童子”卫权的头,当不起潜光疾降的“剑外飞罡”,由头至尾,一下便被整个劈成两半! 好个司马白,剑光一落,便知大功必成,根本不再理会“天蝎童子”卫权的惨死之状,身形如电,闯进卧室! 他认定老板娘必知秘密,要对她逼问天蝎尼姑下落。 但卧室之内,那里有人,床铺之下,有个地穴,地穴之外,有张纸条……。 司马白拾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着: “司马白,你艺高眼浊,从此在江湖之内,慢说是看,连听都决不会再听得见‘天蝎尼姑’四字,为你父母报仇,是妄想了!” 末后署名,居然是天蝎尼姑! 司马白气得连连顿足,愤不顾身的,一头钻进地穴。 地穴中,居然有五条通道。 司马白无法选择,就从中央通道之内猛追。 通道出口,是钻市北边的一片荒坟,但高低坟冢,蔓草荒烟之间,却那里有甚天蝎尼姑踪迹? 司马白肯干休么? 当然不肯! 他要再找,非找着这与自己有不共戴天深仇的万恶淫尼不可! 但天涯莽莽……。 海角茫茫……。 天蝎尼姑“四方客栈”掌柜卧房中所留纸条之语,说得不差,她这个人,和她这四个字,仿佛在江湖中已告消失!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天之南……地之北……万山之巅……五湖之滨…… 司马白找得苦了,他找了约莫十年…… “圣剑书生”憔悴不少,天蝎尼姑踪影毫无。 终于,司马白江湖浪迹,游近“东海”…… 这十年来,他不再有过“艳梦”…… 也遵守在温柔坟前所作诺言,不和任何女人,再打交道,甚至于游近“东海”,都不打探柳还珠的讯息。 但接近“东海”一带时,便有讯息了! 所谓“讯息”,不是天蝎尼姑有了下落,而是风闻有个柳姓蝎女,时常在“东海”一带,悄悄为恶! 柳姓,又会养蝎,则此女必系柳明珠! 司马白原来不信柳还珠与柳明珠同属一人,与柳还珠虽然彼此清清白白,却彼此情深义重,倩影长留心头!与柳明珠却虽有枕席之亲,对她毫无好感! 故而司马白闻得柳姓蝎女恶迹,并仔细调查,查出一一属实之后,遂毅然设法请人传话,邀约柳姓蝎女,在海边一会,准备善加规劝,倘真执拗不从,便不惜下手,为东海苍生,除此祸害! 谁知赴约之际,柳姓蝎女竟藏身沙中,向司马白暗发辣手! 司马白惊怒之下,立施绝艺! 偏偏这柳姓蝎女,好似曾受过甚么重伤,功力虚而不实,轻轻易易地,便被司马白一剑穿心! 但等他抓下对方的蒙面黑布,却不禁惊魂欲绝! 因为对方的眉心部位,有颗朱砂红痣! 常言道:“急令智昏”,但“情”却则可以更令“智昏”! 司马白只想到眉心有红痣的,不是柳明珠,而是柳还珠,却未去想,柳还珠怎会藏在沙中,对自己暗下杀手,尤其是柳还珠怎会豢养毒蝎? 他只以为自己错杀了对自己情深如山,恩重如山的柳还珠,情急之下,一声长叹,回剑便往自己的颈上刎去! 波浪声宛若雷鸣之中,海摊出又出现了不少人,共是三男五女! 司马白自光注处,惊喜欲绝! 多半都是熟人,也是他旧夜思念之人,柳东池、鲍恩仁、温柔、江小秋…… 这些人的出现,可以使司马白为之喜绝,却怎会使他惊绝? 使他惊绝的,是另外一人! 那是一位手挽一个十岁左右男童,天人颜色的白衣少妇,眉心中一颗朱砂红痣,赫然正是柳还珠! 而柳还珠手中所挽男童,又玉面朱唇,长得和司马白一模一样! 司马白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嫣然含笑的柳还珠,再看看那已死在海边的“柳还珠”,当然惊异欲绝! 柳还珠微微一笑,伸手把自己眉心中的一粒朱砂红痣,撕了下来,然后再替那业已死掉的“柳还珠”,除掉易容药物! 司马白目光再注,这回却喜得发狂地,脱口叫道: “天蝎尼姑……” 柳还珠点头笑道: “这淫尼心思太深,仗着有一头真实长发,竟易容投‘东海柳家’,身为仆妇,以为你无论如何,也永远找不着她,谁知却被温柔妹子从语音起疑,看出破绽!” 司马白道: “既已看出破绽,你们怎早不杀她?” 柳还珠笑道: “我身为司马家的媳妇,虽有权力为公婆报仇雪恨,但‘天蝎秀才’,早死我手,若不把天蝎尼姑留给你手刃亲仇,怕你会不大高兴!” 有这一句“司马家的媳妇”,已说明了昔日温柔所作分析不错,柳还珠与柳明珠,委实同为一人! 司马白不及细问柳还珠为何要化身为柳明珠,便目注温柔,皱眉问道: “柔妹,你……你为何装死,对我愚弄?” 温柔双手各牵了一个八九岁冰雪聪明的美丽女娃,把自己被江小秋所救经过,略加叙述,并以香唇凑向司马白的耳边,悄声说道: “对不起,我和秋姊,想替你生个儿子,却偏偏肚皮不如柳还珠姊姊那样争气!” 司马白能说甚么?他居然是三个儿女的爸爸了,他只有面对柳东池,拉着鲍恩仁,俊脸通红,呵呵呆笑! 英雄长剑美人情,正义当维生死轻,且行磊落岭奇事,留得千秋万世名! 江湖,就是这样! (全文完) 潇湘书院图档,kevin-liuningocr,潇湘书院独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