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作证》 第四十二章 大赛前后(二) 清河工区的职工宿舍区由一栋栋整齐划一的两层楼房组成,坐北朝南。那些在数百米井下与阎王爷打着交道的工人们从寝室中出来,便是一条一米五宽的阳台兼走廊,正好沐浴着太阳的光辉。只是这宿舍区多年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旧保持着钟晓君同张建华等人在此实习时的模样。在这些二十多,最宽也不过三十来平米的寝室里,还是开着六至八个床铺吗?师傅们还是以床为凳吗?他们的物品还是堆放得那么拥挤不堪、杂乱无章吗? 向南望去,虽然增加了几栋楼房。但是,不难想象,当年的情形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市委书记的心情沉重起来,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唉,要等到什么时候,工人们的收获才能同他们的付出划上等号呢? 钟晓君记得,在这一栋栋两层楼房之中,有一座大的建筑,人称“合面楼房”。就是说,其他的宿舍楼是坐北朝南一排寝室用一条阳台兼走廊,而“合面楼房”则是南北两排寝室合用中间一条走廊。自然,这条走廊就没有阳台的功能了。在这条走廊里经过的人多拥挤不说,且在大太阳天也必须开着电灯,通风条件差,卫生状况也不好,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难言的气味。 走过几栋宿舍,钟晓君发现,“合面楼房”已经拆除。代之而取的是一栋正在进行基础施工的建筑。市委书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掏出香烟,递一支给老同学,一边悠闲地吸着,一边欣赏着建筑工人紧张有序的工作。 “怎么样?我们的工作还算可以吧?”张建华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掸落了一截烟灰,偏着脑袋笑问自己的老同学。 “别王婆买瓜,自买自夸。” “对,对对。领导批评得对。我就是这个脾气,跟你在一起,一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一定改,下次我一定改。”张建华油腔滑调地说。 “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你看我们南山百废待兴,要重振这历史悠久的老矿雄风” “你缺什么?照直说!”钟晓君不耐烦地白了张建华一眼。 “什么都不缺,就缺一点钱。”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钟晓君直冲冲地说,抬腿就往前面走去。 “唉,”张建华叹了一声,赶紧跟了上来,“那你能给我什么建议吗?” “办法你们自己去想。” “真是不可思议呀!”张建华轻声地叫了起来,“一个市委书记到南山煤矿这个困难企业来察看民情,居然对人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真应该让电视台来拍下你刚才的精彩演说。” “哈哈,后悔了吗?后悔也来不及了哟。” “你就真打算这样一毛不拔?” “你这是雁过拔毛。” “这里是你的老根据地呢!” “唉,”钟晓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最没钱的就是我这个市委书记。”说完,便径直往前面的一栋职工宿舍楼走去。 这栋楼房住着石巷掘进队的工人们。看来这些寝室里的人们现在不当班,有的打扑克,有的下象棋,有的看书,还有的在聊天。钟晓君注意到,每个寝室都是三、四个铺位,最多的也只有五张床。应该说,每间房开着六至八个床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有一间寝室里面在下象棋,不大的象棋方桌旁边围着十来张嘴巴,正在七嘴八舌地争论红方应当先吃车还是先将军。 钟晓君顿时来了兴趣,便站在一旁观战。 红方已经胜券在握。如果跳“卧糟马”将军,暂缓一着,以小卒占据花心,再辅以七路上的车攻之,则黑方老将无处可逃。但要是跳马吃掉黑车,让对方嬴得先机,步步喊杀,那大事就不好了。 “象这样的炮丝,你搞了多少?”张建华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让钟晓君和其他人一时都模不着头脑。 原来,在这间寝室靠窗的左侧,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一条矮凳上,默不做声地用炮丝编织一个花篮。那花篮五颜六色,上有菱形图案,非常好看。问题是,编织这花篮的炮丝至少有一部份是从完好无损的电雷管上剪下来的。 钟晓君也编过这种花篮。那是他在这里实习时,同一位电工师傅一起,去石巷掘进工作面捡了一些废弃的炮丝,织了一个装牙膏牙刷和筷子等物的小挂篮,虽然废弃的炮丝没有从雷管上剪下来的好炮丝漂亮,钟晓君还是非常欣赏,就连后来李若兰见了,也是赞不绝口。 那炮丝以铜为芯,套以细小的塑料小管。因为石巷掘进工作面放炮时电源开关按下后,需要雷管炸药分先后有序地爆炸,才能取得好的爆破效果,所以雷管上的炮丝就用各种鲜艳的颜色来区分其快慢程度。这样,这些炮丝也就五彩缤纷了。 众目睽睽之下,张建华从中年人的床铺底下拿出了几小捆炮丝和几个花篮。那些花篮有小巧精致型的,也有落落大方型的,充满美感,显然在市场上无法寻觅得到。那些炮丝只有极小一部份是从没用过的电雷管上剪下来的,长长的炮丝鲜艳夺目,富有光泽。但这些都没有勾起钟晓君的同情。他肃立一旁,等待着张建华的处理。 “矿里三令五申,禁止材料和物资私用。你知道吗?”张建华两眼冒火,盯住中年人问道。 那中年人低着脑袋,满脸通红地站在人群中央,老实地回答:“知道。” 张建华火了,紧咬了几下嘴唇,压下心中的愤怒:“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干?” 那男子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回答。 “怎么?不好意思说?” “我将这些花篮拿去买了钱。” “呵,”张建华冷笑一声,“你倒找到了一条致富之路呀。” “我老婆有肝炎,经常吃药住院,大女儿读高中,小女儿读初中。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实在维持不了家里的开销。所以,我想” 张建华一楞,稍顷,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钢笔,转头对围观的工人们说:“今天在场看象棋的人,还有,你们两个下棋的,都将名字写在这上面。”完成这道程序后,张建华对中年人说:“你不必诉苦,规章制度是雷打不动的。你告诉你们队长:扣除你的当月奖金,取消季度、年度奖励,写出深刻检讨贴在食堂门口;你们队里所有队干部、你们分队的正副分队长和放炮员,扣除当月奖金,取消季度奖励;刚才在场写了名字的人,不制止,不举报,每人罚款一百块。记住了吗?” “记住了。” “给我复诵一遍。” 从这栋楼房出来,张建华拉着钟晓君的手央求道:“我们去工区办公楼吧。” “干什么?” “我要去追查工区领导的责任。为什么材料和物资私用的现象禁止不住?为什么生活这么困难的工人不向矿里报告?这种情况还有多少?是否可以组织一次募捐活动?还有唉,我的事情太多了啊。” “还有,”钟晓君接着说,“你必须得到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帮助,争取从市里弄一点资金。” “哈哈哈,”张建华爽朗地笑了起来,“知我者,晓君也。” “你们矿里商量一下,向市政府打个报告。你亲自送去,最好向市长做个专题汇报。对了,你要选择一个最佳的时机。汇报前,向我打个电话,如果可能,或许我可以当场给你敲敲边鼓。还有,这里有五百块钱,做为我对你们募捐活动的支持。” 作者声明 关于长篇小说《青山作证》的声明 一、本作品经作者数年的酝酿、修改(目前仍在修改当中),才得以在红袖添香发表。此前,作者曾将此稿投过五家网站,都以所谓的“敏感”问题而未通过审核。对此,我不想多说,也不愿多说。 二、感谢红袖添香网站的编辑老师给了作者一个展示作品的平台。我清楚,对于发表拙作,他们需要勇气和胆量。网络文学要发展,需要红袖添香一样的勇气和胆量。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气和胆量,才给了我参与网络文学创作的信心和力量。在此,我对他们表示衷心的敬意。 三、本作品已参加全国首届网络文学艺术大赛之网络小说创作大赛,凡在红袖添香网站以外的网络媒体上出现的《青山作证》小说全文、章节、段落、简介等相关内容,均未经过作者本人同意,作者也未将网络信息传播权授予任何单位和个人。 四、本作品在红袖添香发表为b级授权,红袖添香如向其它媒体推荐本作品,请网站及时通知作者本人。 五、为了支持红袖添香,作者暂不考虑与其它网站的合作事宜,包括发表新作、转载《青山作证》、签约出版等。请其它媒体的人员在《青山作证》完稿之前,不要找作者谈及上述事项。 六、作者发现,有些网站正在刊登拙作《青山作证》,有的在作品刚发表时就有此侵权行为,如《深圳热线读书频道》、《msn小说》等,对于这些网站的非法行动,作者感到十分愤慨,给以强烈谴责,希望他们能迅速改正,并给予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本人将通过法律途径加以解决。 七、未经作者同意,刊登长篇小说《青山作证》的部份网站列表: (一)、《深圳热线读书频道》; (二)、《msn小说》; (三)、《小说中国》; (四)、《安徽广播网读书频道》; (五)、《中国贾汪视窗网》; (六)、《繁體中文.攘萤中文网》之《阅读阁》; 以上网站,希尽快与作者取得联系,做出善后处理。否则,本人将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诉诸法律。 二00九、九、十二 致读者朋友 尊敬的读者朋友: 《青山作证》自八月十六日开始在红袖添香连载以来,获得了你们的热情支持与关注,本人在此表示深深的感谢。 小说连载将近一月,虽说点击率不太理想,但还是取得了阅读八千多,收藏四十次,推荐一百三十五次,评论一百零四条的较好成绩。没有你们的支持和帮助,作品是无法在强手如林的红袖添香立足的。 使人气愤的是,一些网站无视国家的法律法规,擅自刊登本作品。为了维护作品的权益,本人诚恳地希望大家支持我的维权行动。 谢谢大家! 姜和柱敬上 二00九、九、十二 第一章 上任伊始 兰花谣 在那白云悠游的地方, 一片黛绿披挂山梁。 翠竹青松展开枝叶, 安娴地吸吮着阵阵幽香。 在那白云悠游的地方, 七色的彩虹横跨天上。 一条玉带穿过飞虹, 去追寻那淡雅的兰色蕙芳。 在那白云悠游的地方, 轻风抚弄着黄莺的翅膀。 醉了瀑布,醉了山岗, 朝着那素心兰盛放的方向。 你在哪里,在我身旁? 你在何处,在山涧溪畔? 啊,你在蓝天白云间飘逸, 你在绿水青山中荡漾! 1 举报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半年前,全兴煤矿南大巷五十米左侧处上斜巷一条大裂缝突然垮塌,黄色的泥浆直泻而下,将正在作业的工人卷入滾滚的泥流之中,夺去了七条活生生的性命。可是,事情的严重性远不止如此。事故发生后,该矿不但没有进行妥善处理,反而采取了隐瞒不报的办法。 钟晓君放下手中的举报信,望了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王佑民一眼,站起身,走到窗前,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起来。 长平呀长平!本来已感到压力沉重的肩头,一下子便增添了无限的重量。钟晓君猛地扭转身来,耸了耸精瘦的双肩,似乎想抖落那压在上面的大山。 “你说,这怎么隐瞒得了?”他怒气冲冲,掉转头来对王佑民大声问道。他这位新任的长平市委书记,就职只有三天,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这样一种方式。但是,市安监局长王佑民也只比他早来一个多月,跟他没有多么大的区别。想到这里,他刚要张嘴,王佑民开口了: “是呀。虽说事故发生在夜里二点三十分左右,给瞒报者提供了机会。但是,这么大的事故,怎么可能做到密不透风呢?” “依我看,”钟晓君思索片刻,“就是在大白天,他们也敢这么做。” “是不是举报信有问题呢?”王佑民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这上面对事故的发生、处理,及给死者的赔偿等经过都叙述得这么清楚。”市安监局长沉思有顷,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组织一个精干的的调查组。” “是吗?”钟晓君稍作思考,便说,“好吧。” 全兴煤矿是青岭县的一个小矿。同许多小煤窑一起,象苍蝇一般聚集在国 有大矿----南山煤矿的周围。这些小煤窑胡乱地侵呑着国家的资源,将一个好端端的煤田挖得支离破碎,百孔千疮。虽经反复地整顿、封闭,但仍然屡禁不止。南山煤矿深受其害,已是奄奄一息......钟晓君又一次感到省委派他来长平的重要性。他心里燃起了一股火苗,这火苗逐渐升高,加旺,使他浑身的热血都在翻腾,都在奔涌。 “同时,我建议,”王佑民又补充说,“必须立即对全市的小煤窑进行一次安全生产大检查。该整顿的坚决整顿,该封闭的坚决封闭。” “对,决不能手软。否则,你我二人根本没有必要坐在这里。”钟晓君安定了一下情绪,又坐到了办公椅上。对面前的新战友郑重地说:“我们来研究一下。” 2 “你给青岭县打个电话,我要见李若兰。”钟晓君交代完秘书,点燃一支烟,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接着又大声叫了起来:“小黄,备车去南山煤矿。” 虽然他并不想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还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他需要支持,需要倾诉,也需要安慰。更重要的是,他渴望她的脉脉温情。 年轻的秘书小黄轻轻地走到他面前,不无遗憾地说: "钟书记,李若兰副县长下乡去了。” “是吗?” “是的。她上她的联系点去了。那里是边远山区,电话联系不上。”小黄顿了一下,“车备好了。” 他打开了手机,迅速地按着字键:“若兰,我很孤独,很痛苦,很窝囊。我想早点见你。”他发了一条短信,不管李若兰能不能收到。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对秘书挥了挥手:“走吧。”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领导们的下访成为了社会上的一大亮点。下属的陪同,地方上的接待,各类媒体记者的追逐,老百姓好奇的围观,使下访的领导处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步行动,都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甚至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成为人们猜测、揣摩的内容。 尽管小黄深知钟晓君的脾气,没有对此行声张。但当今社会的飞跃发展,还是让这位新任市委书记猝不及防。青岭县在家的县委常委和副县长,南山煤矿领导班子的所有人员,早己在办公大楼前恭候多时。于是下车后就有一长串的介绍和问候。钟晓君见这架式,立刻宣布他这次来不是听,不是看,而是想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 接下来便是吃饭的问题。县里的领导说这家酒楼有特色,矿里的同志讲那个餐馆不简单。钟晓君笑了:“刚才小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矿招待所。我吃饭怕人多,爱清静,只有我们两个和司机三人。你们请便吧。” 也许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是人民的公仆,经常说要为群众多办事,办实事,如此种种,但就是念念不忘领导。钟晓君曾经带一个市的经济代表团到西方国家的一个城市去访问。那时正好是该国的副总统在市内“检查工作”,而该市的市长根本不去理会那位副总统,却是忙于同代表团介绍项目,谈判合同。面对中国人不解的目光,这位洋市长说,我只对我的选民负责,不对总统或副总统负责。差距啊,这就是差距。 我们需要在工作作风问题上来一个大的转变。但是,谈何容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到这里,一种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吗?领导来时欢迎,走时欢送,我不也是在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套路吗? “出去走走。”他对小黄说。他心乱如麻,一股从来也没有过的情绪向他袭来。他需要散一散心,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十里矿山显露出一片萧瑟的景象。工矿贸易商店里面鲜有人影,工人俱乐部门可罗雀。惟有空寂的大街上移动着两个身躯。前面是玉树临风般的钟晓君,后面是离他十米开外的秘书小黄。 “百废待兴啊。”南山的矿长所言不虚。这几年矿山被搞得支离破碎,人心涣散,恢复正常生产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与力量,确需时日。然而这是一座有过辉煌历史的矿山啊!抗战时期日本鬼子的飞机没有使它停产,解放前夕国民党的炸药没能让它沉寂。新中国成立后,它做为全市工业的排头兵,骄傲地屹立在人们的心目之中。就是在“文革”的荒唐岁月里,那井架上的天轮一天也没有停止过转动。但是,就在我们放开手脚,大搞经济建设的今天,它却奄奄一息,奄奄一息哪! 眼前是一片空旷的田野。田野前面的天空亮起了一盏明灯。啊,在那闪耀的明灯下面,居然是一片繁华都市般的世界!那是清河竖井井架上的灯光,那是清河工区的万家灯火!虽然他早已知道清河已经恢复正常生产,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清河工区年产煤炭六十万吨,占南山煤矿的一半以上。只要这对全省最大的竖井恢复了正常生产,南山就有了希望。他犹如看到一个病残的孩子恢复了健康,一位佝偻的长辈焕发了青春,一名美丽的女神身穿珍珠宝衫,闪烁着色彩斑谰的点点灵光,在那里轻舞长袖,笑语欢歌。 他露出了几天来少有的笑容。胸中的郁闷顿时消失,使他感到心旷神怡,豪情万丈。 “晓君,是你吗?” “你是?” “我是建华,张建华呀.” “啊!”钟晓君叫了起来,“老同学,你好,你好。” “知道你到了矿里,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张建华开心地笑着,“到我家里坐坐。” “你家里?” “就在这右边五十几米的地方。怎么?嘿,嫌弃我。”张建华嘻嘻地笑了,“只是我家里有几个牌客。” “是吗?在搞赌博?” “穷得只剩下一个裤裆了,还能搞那个?哈哈” 在大街的右边,有一条小路延伸出去。那里有一排破败的平房。一盏孤灯透过掉了玻璃的窗户,给这静寂的原野带来了一点光亮。 望着钟晓君迷茫的神情,张建华介绍说,这是矿里原来的养猪场。因妻子久病,迫于生计,他这位地质工程师只好搬到这里。作为地质科长,一方面保管着矿里的地质资料,另一方面照顾着闲不住的妻子。主要是这里荒土不少,他和妻子能尽量多种些蔬菜出售。这段时间开始正常上班了,妻子停止卖菜的活计,被她娘家接去,女儿在外打工。今晚闲着无事,出来逛一下。 钟晓君站住了,看着这位曾经在校园里风风火火的老同学,默默无言。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勘探队员的古铜色的脸膛。虽然近两年没有在外风餐露宿,但无情的岁月仍然给他增添了条条皱纹。他那虎背熊腰的身板黄皮寡瘦,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那双曾经苍劲有力的大手,如同两根被人遗留在矿井深处的坑木,粗糙而又稍微带着一种暗淡的色泽。只有他那合金钢钻头般的眼神,一点也没有改变。一个优秀的地质工程师却要“尽量多种些蔬菜出售”,市委书记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种难言的讽刺和侮辱。 张建华也望着这位多年未见的书记和同学。高大、清瘦的身躯,象被艺术家精雕细刻过的脸庞。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眉峰。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永远射出两道深邃的目光。读书时,他是学子中的佼佼者。从政后,他是一颗闪亮的星。现在,这位同学兼领导该如何应对这艰难的局面? 张建华笑了,他想缓和一下气氛:“来,抽支烟。” “不,我有,抽我的。” “啊,你的高级些。我这货两块钱一包.哈哈哈。” “好好,抽你的,抽你的。你以为我抽不了么?你这家伙。”钟晓君说完,顺势给了对方一拳,但仍然被呛得咳嗽了一阵。 两个人都禁不住大笑起来。张建华张了几下嘴,还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娟姐病逝了?” “唉,”钟晓君叹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沮丧的神情,“丢下我,走了。” “啊,我不该问。让你伤心了。” “没事。”说完,钟晓君站转身来,望着清河方向的点点灯火,“建华,你要帮我。” “我帮你?” “对。” “你是说......” “我要请你提供情况。”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都行。” “啊,我知道了。有情况我当然会告诉你。”张建华眼里闪过一絲欣慰的目光,停了一下,迎着钟晓君那深邃的眼神,“我欢迎你来调查,工人师傅们也欢迎你来调查。” “是吗?” “你把你那“是吗,是吗”的口头禅改一改好不好?”张建华的肚子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的火来,“你以为我骗你啊?”他本想还狠狠地刺这位老同学几句,但他嘎然而止。脸一红,随即又懊悔起来。 4 推开门,一股呛人的劣质烟味扑面而来。 费了好大的劲,钟晓君才把这烟雾缭绕的房子里看清楚。不错,这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牌局。聚精会神的四个牌友虽然神态不一,但都拿着一支烟在呑云吐雾。他们目不斜视,就连张建华带着钟晓君和小黄进来,也是不闻不问。 进门的正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矮个子。他左手拿着扑克,同时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带有寸余长烟灰的烟蒂。右手很不习惯地模着上嘴唇和鼻子。因为,一张不规则的长纸条从他的额头上挂了下来,通过眉心和鼻尖,一直悬到下巴底下。上书四个大字:“我打猪牌。” 此人的左边,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他那两片耳朵上,居然各夹着六、七只二寸来长的小木衣夹,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上面。可想而知,这衣夹虽小,弹性并不简单。钟晓君不知道他那耳朵是铁打的还是肉做的。 其余二位牌友,一人在耳上夹了五个衣夹,一人戴着一顶破草帽,形态各有千秋。 见此情景,刚进门的三个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建华强忍着笑,大声说道:“你们休息一下吧。”说完,便去打开那掉了一块玻璃的窗子。顿时,一阵清风缓缓吹来,冲淡了弥漫在室内的烟雾,拂过大家的脸庞,带来一股惬意的感觉。 见主人已下逐客令,牌友们意犹未尽地收拾好扑克,卸下那些不必要的装束,对新来的客人让出桌椅,站起身来朝门口挪动。 “你们请坐,请坐。没事,我们一起来聊聊天。”见他们要走,钟晓君也不管张建华是否同意,连忙留客。小黄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一人敬上一支。 “哦,”张建华向钟晓君投去两束征询的目光,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狡黠地眨了眨双眼,连连地对大家说,“坐嘛,坐嘛。我并没有赶你们走。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同学,新任市委书记钟晓君同志。”他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哟,对了,十几年前,他还在我们矿里挂职当过副书记呢。” “啊!”几个人不觉吃了一惊。“钟书记,”沉默片刻,那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低着头,红着脸,“因为家里还有点事。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鬼事!”正在忙着泡茶的张建华见状,急忙叫道,“唐彦文,少来这一套。谁不知道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坐下坐下。” 就在唐彦文不情愿地坐下来之后,刚才悬挂着“我打猪牌”纸条的四十多岁的矮个子对钟晓君说:“钟书记,你还认得我不?” “你?”拿掉脸上那张纸条,钟晓君这才看清,矮个子中年人其实有着一张俊秀的脸。他发现,这人的左眼角下面虽然有一颗黑痣,但却絲毫不减这脸上的英气。他好象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可是一下记不起来。 “哈哈,”那人见钟晓君思索的模样,笑了起来,不无揶揄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这是矿工会的孙副主席,”张建华一边端着杯芝麻盐姜豆子茶给钟晓君,一边介绍说,“十几年前,他同你在清河工区搞过技改。但是时间不长。” “呵,孙大雷。孙子的孙,大人的大,炸雷的雷。草袋子一个。哈哈。”孙大雷自嘲地说。 “呵,哈哈哈,”钟晓君也笑了,他的幽默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报告主席,记起来了。刚才若有怠慢之处,敬请主席严肃处理。” “得罪了,得罪了。”孙大雷红着脸,连忙道歉,“还是叫我小孙,叫我小孙子吧。” “哈哈哈!”屋子里的人都放声大笑起来。欢乐的笑声震动着这栋摇摇欲坠的危房,明亮的灯光也随着灯泡的晃动在房子中间轻快地摇曳。 笑过之后,钟晓君亲切地拍着孙大雷的肩膀,一脸愉快的回忆浮在他的脸上:“岂止是十几年前?我们的交情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吧?” 那时钟晓君大学还没毕业,矿冶学院安排他和张建华等人来南山煤矿清河工区实习。一个冬天的周日上午,他们在烤火室取暖。 因为有出产煤炭之便,烤火室的火就烧得有些特别。那个用大水管所制的铁炉足有五十公分的直径,高八十公分左右。连接着的铁管烟囱穿过二楼的地板,直达屋顶,伸向天空。张建华拿来一个盛饭用的搪瓷盆子,里面放了许多肥皂碎片,加了些水,放到煤炭炉上,煮了起来。不一会,那盆子里就一阵阵地吱吱作响。 大家首先都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偏偏这穷苦人家出生的小伙子想充分享受一下热量所带来的惬意,一个劲地往炉子里加煤、捅火。那煤火经过他的一番操作,马上兴旺起来。热能迅速地传到了大家身上,有人抵档不住,月兑下了棉衣。但张建华仍不罢手,继续着烧火的动作。不一会儿,煤炉上部的铁板便通体红遍,连烟囱也红了一大截。这时,那搪瓷盆里的水份已差不多熬干,肥皂碎片也将形成一个整体。 钟晓君明白了。这个鬼东西将人们丢弃了的碎肥皂搜罗到一起,他要经过煤火的加工,制作成一块新的“肥皂”,以利再用。他毕业后最好改行,到废品公司去当个经理,那经济效益一定非常可观,也能给他贫困的家庭带来一些便利。他对时间的计算也十分精确。中午已到,盛饭的搪瓷盆子马上就有新的任务。十二点以后,他们就要下井。他不想耽误半点时间,让领导有不好的印象,以免在实习鉴定中留下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这时,孙大雷走了进来。这小子手里拿着几个避孕套,正在吹着气球玩耍。也不知何故,作为石巷掘进队筒形炸药防水用的塑料套缺货,材料库便发来避孕套代替。吹气球的孙大雷见煤炉上的搪瓷盆里煮着什么,也不管里面是什么玩艺,沸腾到了什么程度,从别人手里夺过一双筷子,夹起一块便扔进了嘴里。 钟晓君不知道嘴里放进去一块热气腾腾的肥皂是什么味道。 肥皂刚进口,孙大雷的脸上就扭曲得变了形状,左眼角下的黒痣已成紫色,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在人们的一阵哄堂大笑之中,他冲张建华叫道:“你搞什么鬼呀?害得老子漱半天口都会洗不干净!” 张建华笑得弯下了腰,但仍忘不了补上一句:“半天洗不干净?那晚上接着洗呀。”他的意思很明显,只有妇女才天天晚上洗身上的某个部位。 孙大雷并不还嘴。他心里淸楚,自己被弄成这个样子,嘴上再厉害也只能是大家嘲笑的对象。他的眼睛眨了几下,趁张建华没注意,将两个不大不小的气球塞进对方的西装外套里面。于是,张建华的胸脯上便鼓起了两个硕大的圆球状的物品。 “哈哈哈!”烤火室里又爆发出一阵阵响亮的笑声。恰在这时,一群年轻的女工不知是来烤火,还是被笑声所吸引来瞧热闹。她们嘻嘻哈哈地蜂拥而入,看见张建华那奇特的模样,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但孙大雷却不肯放过那挺着两个硕大的圆球状的物品的男人。他将张建华正在胸脯上掏气球的双手捉住,反而倒打一耙,问道:“你怎么把那东西弄到胸口上了?”他狡猾地笑着,“是不是没地方发泄了?去找她们吧!”说完,将对方用力一推,张建华和几个年轻姑娘便象倒骨牌一样先后躺在了水泥地上。 这位实习的大学生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特别是他刚才躺在了一个姑娘的胸脯上,在这么多男女观众面前斯文扫地,也顾不得面子了。他站起来,捋起袖子,挥动拳头,朝孙大雷脸上打去。 钟晓君这时笑得弯下了腰。他忽然觉得事态应该朝更好玩的方向发展。看见孙大雷往自己身边靠来,欲躲避张建华的拳头,于是侧身而立,趁孙大雷没注意,来了个顺手牵羊,将其摔倒在另一个姑娘身上。 “哈哈哈!”烤火室的笑声又一次传出窗外,在天空中回荡。张建华的拳头没有发生应有的效用,在半路上被钟晓君拦住。两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矮小的孙大雷哪是张建华的对手?当然,事情闹大了,这位正在实习的学生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钟晓君双手抱住张建华,其他人也将孙大雷扶起推出门外:“小孙子,算了,还不快走!”孙大雷这才恨恨地离开。两人避免了一场大的冲突。 想到这里,钟晓君笑了:“怎么?你们两个和好了?” “见笑,见笑。”孙大雷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早就和好了。” 张建华坐了下来,对钟晓君说:“你挂职走了以后,矿里和矿冶学院联合办了一个大专班,他在那里学了三年,也是我们的校友。后来,在清河工区当了第一把手。那可是一段传奇的经历哪!” “是吗?主席,能让我享享耳福吧?”钟晓君颇感兴趣地问道。 孙大雷的一张脸马上由晴转阴,艰难地摇动着脑袋:“钟书记,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哪!”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他们分别已有十几年。钟晓君不愿追问下去,他发现,孙大雷身上增加了一种厚重的悲壮和苍凉。 孙大雷的话象传染病一样,立刻感染了所有的人。屋子里不再有欢声笑语,代之而来的是寂静和沉默,在这栋破败落寞的平房里,被浓浓的夜色包围、融合。 “这些年,你们受苦了。”钟晓君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党和政府对你们关心不够。”他真诚地说。 “党和政府也有困难。”孙大雷一边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边深情地望着眼前的市委书记。钟晓君用炯炯的目光扫视着大家,他看见几个人的眼里都有些晶莹的光芒在闪动。“我们只希望上级领导支持,”孙大雷继续说道,“能把那些非法的小煤窑彻底封闭。”“对,只要有班上。”“不错。”大家跟着赞同。 “是啊。这是一个最起码的要求,”钟晓君动情地说,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自己清痩的身躯,“我们完全应当给予满足。” “好!”唐彦文第一个鼓起掌来。接着,劈劈啪啪的掌声冲出房门,在黑夜中回响。 这就是我们的工人群众,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过去,他们在几百米深的地下同阎王爷打交道,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现在,在这国有企业遇到困难,改革开放正在深入的年代,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党和政府的困难,别无他求,“只要有班上”。 有人说,现在有些国有企业的职工,或许可以用“我们一无所有”来形容,但这些站在市委书记面前的人们,脸上明显地写着“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我们有着多么好的群众基础。在他们面前,钟晓君感到只有两个字可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惭愧。 第二章 调查之初 1 “钟书记,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王佑民局长等三人被全兴煤矿扣起来了......” “什么?”钟晓君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打断小黄的汇报,厉声问道,“谁这么大胆?” “全兴煤矿的矿主孔方新。不过,他们现在被解救出来了。” “是吗?”市委书记松了一口气,“他们人在哪里?” “还在全兴。” “好,我去看看。” “已经十一点五十分了,是不是......” “你怕人家不给你饭吃?” “不是。市里到全兴有四十多公里。” “那你啰嗦什么?”钟晓君心里的火一下窜了上来,“走呀!” 这四十多公里的路程,有三十公里已用水泥硬化,剩下的十多公里就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了。小车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土坑中颠簸,有时还听到底盘刮到沙石的声响。司机介绍说,这段路,群众经常反映,要求县里修好。县里说是到几个小煤窑运煤的车过多,而且超载所致,要小煤窑自己修。那些煤老板都说利润不好,无钱修路。所以这路就越来越差。听说今年上面拨了点款,要求矿主们出一点,群众凑一点,共同来修。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们这小车还算好的。如果你看见那些超载的大货车经过,谁都要捏着出一身汗。事故呢,也出了好几次。 “那些货车司机都疯了么?这种路,也敢超载。”钟晓君问道。 “都疯了。”司机说,“钟书记,现在疯子多。” “都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这是钟晓君的学长,前任市委书记丁伯范跟他办理交接手续后说的话。“那阵子原油涨到一百四十多美元一桶,还有人要囤积;股市狂飚时,连企业都不出产品,却拿钱去炒股,结果亏得血本无归;搞食品的放有毒物质,制药商造假药。诈骗的,贩毒的,抢劫的,偷盗的,卖婬的,到处都是。为了自己,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这不是疯了是什么?老弟呀,在这个疯了的世界面前,你可要好自为之哟!”他那白皙的面孔带着动人的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意味深长地说,“我可把长平交给了你啊。”钟晓君虽然不同意他的看法,但也没有驳斥他。这并不是出于对学长,对前任的尊敬。他能将自己的看法坦白地说了出来,已属不易。钟晓君也同他一样,要想在别人面前坦露自己的一切,实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没多久,全兴煤矿到了。车刚停稳,一个中年胖子小跑着过来给钟晓君打开车门,恭敬地说:“钟书记,请下车。”钟晓君没有理会他,立刻朝旁边的王佑民和青岭县刘县长等人走去。他冲着刘县长说:“我没有吃饭,是来讨饭的。”刘县长怔了一下,正要安排人去准备,又听见钟晓君问:“食堂在哪?”“啊,在那里。”刘县长指着对面的一座平房说。话音未落,市委书记已迈开大步,将其他人甩在旁边,独自往食堂走去。 一帮人马上跟了上来。到了歺厅,那个开车门的中年胖子朝厨房里喊道:“快点炒几个菜。”接着又对钟晓君说,“钟书记,这边请。”他礼恭毕敬地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钟晓君扫了他一眼,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原来右边另有一间房,写有三字:小歺厅。 钟晓君扭转身来,朝大厅里观望。里面就歺者寥寥无几,但还是有五个人在吃。他走过去,指着一位工人对中年胖子说:“照他的样子,来三份。”“这......”中年胖子不知如何是好,额头上已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怎么?三份少了?你们还没吃?”钟晓君深邃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利剑,定住了那张胖脸。“啊,是,是是是。”他求救似地望了望旁边的领导们,没有一个人扔给他一根救命的稻草,“吃,吃,吃了,我们吃了。”他显得有点语无论次,立刻颠跑着进了厨房,带几个人给市委书记、小黄和司机送上了三份饭菜。他不敢擅自改变钟晓君指定的样式:一人一碗饭,另加白菜和青椒。 众目睽睽之下,钟晓君三人吃起饭来。那饭倒能将就过去,但两样小菜根本没什么味道。钟晓君怀疑里面是否放了食油,因为,白菜吃起来象抹布,青椒辣得他开不了口。可是,他不应当有什么想法。这一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二是工人师傅们天天如此,也得咽下肚去。 吃罢饭,众人请钟晓君去休息。钟晓君一言不发,跟着他们进了一间摆放了各种水果和茶、烟的会议室。他要了一杯冷茶,咕嘟嘟地喝进肚子。坐在他旁边的刘县长站起来,躬身而立:“钟书记”市委书记好象没有听见这位父母官的话,对坐在一旁低头偷视他的中年胖子说:“你就是孔方新?” “对,对对。孔方新。”那胖子站起来,脑袋和眼睛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 钟晓君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尽管抬起头来看我,不必偷偷模模地瞧,弄不好会搞坏眼睛。”在场的人都忍着不敢笑出声来。看样子,孔方新已是汗流浃背了。 但市委书记余怒未息,那两道犀利的目光直扎对方的心脏。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象天上响着沉闷的雷声:“孔老板,我向你提个请求:能让我同我们的安监局长回市里去吗?” “误会,完全是个误会!”孔方新连忙站了起来,低着胖胖的脑袋,两只眼睛沮丧地望着地上的某个位置,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到腮边,然后掉在衣服上,“我准备辞退保安队长和相关人员,并作出深刻检讨,接受领导的严肃处理。”他对王佑民等人来了个滑稽的九十度鞠躬礼,“我向王局长和各位领导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钟晓君绷着面孔,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看来你还不错嘛。还知道赔礼道歉。”他双眼冒火,犀利的目光转向青岭县的刘县长等人:“一个市安监局的局长同他的下属被扣押,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嗯?对一个县处级干部是这样,如果换上一个普通群众呢?啊!你们统统给我作出深刻的检讨!” 2 回到办公室,坐下,在路上一言不发的钟晓君这才对王佑民说:“谈谈你们的情况吧。” 全兴煤矿,原是青岭的一个县属小矿,年产四万吨。该矿座落在南山煤矿的西北角,历来以采南山不采的薄煤层为主,也兼顾南山煤矿的“边角余料”。因经营不善,前几年承包给孔方新。后来,据说因为资源枯竭,承包失败,申请破产。经县里研究,整体出售给孔方新。 孔方新,青岭县人,现年四十岁,农民出身。此人有两个外号,一曰“孔方兄”,二曰“损芳心”。前一个外号是说他只认钱不认人,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后一个外号是说他乱搞女人,但又喜新厌旧,做了许多对不起女性的缺德事。此人承包全兴煤矿以前,还是个“浪迹天涯”的所谓“摄影师”,后来不知怎么有钱能承包全兴煤矿。据说,有次他从青岭坐客车去省城,恰好与一个从浙江回来后去省城探亲的同乡生意人坐一起。他拿出一个新式的诺基亚手机,大呼小叫地给广东打电话,指示下属要炒某某的鱿鱼,涨某某的工资,自己又在什么企业挖到的一个技术骨干即将报到,等等。完全是一副大老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势。等他发完“指示”,便说自己要去广西洽谈业务,忘记带钱,希望老乡借一点。同乡人记下其手机号码,再拨他电话以便证实时,可是他那手机怎么也没有反应。无奈之中,这小子只好掏出他的宝贝给人找原因,原来,那手机根本没有充电。钱没有骗到,这故事却已成为流行中的经典了。 “你是说,全兴煤矿先是承包给孔方新,被他搞得破了产,然后县里又整体出售给他?”钟晓君仿佛没有听清楚一样,问道。 “是的。”王佑民肯定地回答。 真是不可思议。 对于国有资产的流失,钟晓君知道不少的内幕。其中也不乏先承包,后出售的案例。他没有想到,长平市也有这种情况。这说明了什么?改革开放中间一些尚不完善的制度等问题,给一些人以可乘之机。而我们内部的一些利欲熏心的**分子,却起了任何人也起不到的作用。 “你继续讲。”钟晓君回过神来,对王佑民说。 两天来的裂缝垮塌事故调查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王佑民等三人的心情非常郁闷。他们想起全兴煤矿报表上的年产量只有近万吨,而有人估计已达到了设计能力,即四万吨。加上王佑民来长平不过一个多月,情况不熟悉。便想去现场暗访一下,或许能找到一点蛛絲马迹,于是,便去了全兴。没想到矿里见来了几个陌生人,就对他们严加盘问,并索要身份证。王佑民不想说自己是市安监局的。经过一番争执,三个人就被几个自称保卫人员的强行关进了一间房子,准备动粗。王佑民的秘书见势不妙,连忙亮出身份,并向青岭的刘县长打电话。这才避免了一场灾祸的发生。 “很遗憾,我们的工作很不得力。”王佑民叹了口气,望着市委书记,脸上流露出自责的神情。 “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钟晓君和蔼地问。 “我想加强力量,调几个人来。” “好,你点名抽调,我支持你。”钟晓君想了一下,“我介绍一个,你考虑一下。” “谁?” “孙大雷。” “南山煤矿的工会副主席?” “对。” 那一年,南山煤矿调整领导班子,出任清河工区区长的,就是原副区长丶采矿工程师孙大雷。 当时的清河工区,内部存在经营不善,管理混乱等诸多问题。更为严重的是,外有小煤窑的侵呑和蚕食,致使产量锐减,效益低下,人心浮动。面对小煤窑咄咄逼人的攻势,孙大雷采取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办法--组织护矿队。 他亲自对护矿队的人员进行选调,对其进行军事化管理,让他们对地面,尤其是井下进行不间断的巡逻,发现问题,立即向他报告。 有一次,煤巷掘进队在掘进过程中,发现了一条小煤窑 挖过来的小巷。此巷周围的煤层已被挖成几个大洞。孙大雷闻讯后,马上派护矿队下井,趁那边没人,将那条小巷炸毁。有了第一次,于是就有了后面的多次。 一天凌晨三点,采煤一队的工人在采煤机工作面架设金属支架时,感觉到右壁的响声不对。好象那里就是木壁一样,“木壁”的那边便是一个空洞的世界。为了安全起见,值班长一面向地面的调度室汇报,一面指挥大家挖一下试试,以便探个究竟。谁知这一挖不要紧,原来那边是一个小煤窑的采煤工作面。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时,孙大雷带领护矿队赶到了现场。他对那边的人说,你们快撤出去,我要连同你们的工作面和巷道一起炸掉,出了问题概不负责。小煤窑的人虽只有几个,但胆子挺大,絲毫不为所动。孙大雷为了争取时间,免得让小煤窑的老板来了出现更大的麻烦,便命令一部份护矿队员将那几个人强行拖到采煤机工作面。随着一阵沉闷的爆破声,小煤窑的工作面和几十米巷道就这样报废了。 就这样,孙大雷和那些小煤窑老板结下了冤仇,有人甚至要出十万元买他的人头。 有一次...... “钟书记,”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进办公室,将一本文件夹放到办公桌上,打断了钟晓君兴致勃勃的情绪,“这是请你签阅的文件。” “呵,是吗?”钟晓君掉转脸对王佑民说,“我们以后再谈。”接着又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市委办公室综合科的小叶,叶芸茵同志。小叶,这是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王佑民局长。” 第七章 广东客商 1 巧夺天工的玉溪穿行于横梁山脉墨绿色的崇山峻呤之中。此时正是雨过天晴之际,一匹白练翻过悬崖峭壁,形成一道不受羁绊的弧线,飞流直下,激得浪花四溅,水珠飞扬。而万里晴空中的一道七色彩虹,跨越在它旁边的山光水色之上。此时,瀑布豪情万丈,奔泻而下,发出轰隆巨响,落于潭底,卷起无数白色的莲花。那彩虹却悄无声息,用自已美丽动人的光彩映衬着这雄伟壮观的银色芳邻。然而,奇丽的景象还不止如此。在一阵阵轻微的山风吹拂于面,使你心旷神怡,感慨万端之时,那瀑布潭边款款地走来几个体态轻盈,风情万种的少女,或汲水,或浣纱,或寻觅奇石,或梳头洗发。但是,大都要喝上一口沁人心脾的甘泉。那婷婷袅袅的妩媚使彩虹失色,清脆悦耳的笑语让瀑布声咽。 钟晓君带着秘书小黄,如同两朵悠悠的白云,坐在不远处观赏着这养在深闺未曾识的壮美景色,大自然的杰作使他暂时忘掉了烦恼,陶醉在这谁也描绘不出,尚未开发的动人画卷之中。 蓦地,钟晓君感到一阵幽香悄然而至,那沁人肺腑的香泽在空中扩散着、弥漫着,给这巧夺天工的壮丽景致增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素心兰!”小黄惊喜地叫道。他们环视四周,急不可耐地仔细搜寻着那超凡月兑俗的倩影。可是,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真是一处少有的自然奇观,难怪旅游部门的同志在他面前反复地津津乐道。 正在钟晓君感叹的时候,王佑民带着他的助手、新任市安全监督管理局和煤炭工业局副局长的孙大雷走了过来。握手寒暄之后,钟晓君感到孙大雷的脸上有点不对劲,呵,对了,他左眼角下面那颗黑痣已经消失,代之而来的是更加自信,更加意气风发的神情。 “怎么?面部进行了整容?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钟晓君笑着说。 “书记呀,他这可是为了工作才去动了个小手术的哪。”王佑民见状,连忙帮自己的副手说明。 “钟书记这么英俊洒月兑,我们做下属的也必须有个美好的形象吧。你也应该不愿意有个丑八怪跟在你后面转悠呀。”孙大雷微笑着调侃市委书记。 “我们特意来向你汇报一下。” 前几天,青岭县的太平洋宾馆里来了一高一矮两个做煤炭生意的广东客商。矮个子四十多岁,穿戴着一身名牌,颇具绅士风度。高个子年轻俊秀,也是西装革履,提着一个密码箱,紧随左右。 他们在宾馆只住了一天,青岭县的小煤窑老板们便得知了消息,纷纷找上门来。但广东人天生就具有经商的策略和技巧,尽管矿主们在价格、质量等方面做出许多承诺,他们总是引而不发。 孔方新是在第二天去找到广东客商的。两个客商热情地接待了他。只见矮个子上唇留着一撮短须,戴着一副飞行员太阳镜,外穿藏青色的意大利阿玛尼西装,佩着质地精良的金利来领带。那西装含蓄精致而又简洁流畅,看起来并不与时髦有关,丝毫没有拘谨、做作之感。但孔方新知道,这便是世界上三大名牌西装之一,著名的意大利绅士品牌。“请坐。”矮个子将孔方新让进会客室,操着有点别扭的粤版普通话,随和地说,“我姓陈。请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孔。”孔方新接过高个青年送上的一杯香茗,见对方彬彬有礼,举止优雅,也不便造次,于是轻轻地抿了一口,立觉清芳馥郁,滋味醇厚,满口生香。他想,这大概就是名满天下的乌龙茶中的精品----武夷岩茶了。 一阵寒暄过后,孔方新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陈老板想做点煤炭生意?” “孔老板信息灵通,想必在贵地并非等闲之辈。还望孔先生多多提携。” “哪里哪里,陈老板太客气了。”孔方新站起身来,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给两人敬烟,高个青年礼貌地摆手谢绝,孔方新也不勉强,“不知道你要多少?我开了个小煤矿,可以以最好的质量,最低的价格而且是最好的服务跟你合作。”那胖子笑意盈盈地说。 “好呀。那就先谢谢你的美意了。”陈老板坐在沙发上,左手模着上唇的胡须,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孔方新望着对方谦恭的样子,心中一阵高兴。 陈老板说,他们是广东一家大型发电厂的采购商,前几年进的煤炭质量不太好,甚至有以次充好的现象。更有甚者,用火车运到厂里的煤炭,上面是好煤,底下却藏着煤矸石。他们知道青岭县是煤炭之乡,出产的煤炭质优价好,想来这里订一个长期供应合同,一来稳定进货渠道,二来保证煤炭质量。 广东经济发达,但能源紧缺,尤其是电力和煤炭。他们想稳定进货渠道,订立长期合同,这对孔方新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话锋一转,胖胖的圆脸上堆满了笑容:“陈老板,我们一见如故,先不谈这些。我想同你交个朋友。青岭虽然不大,倒也有几个好的去处。兄弟我来安排一下,让你们看一看青岭的自然风光。你们在这里的一切费用,由我包了。这样吧,我给司机打个电话。” “不必了,”陈老板挥挥手,脸上露出友好的微笑,“我们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呀。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阳泉那边催了好几次了。” 孔方新的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山西阳泉是全国最大的无烟煤生产基地,所产的无烟煤质量好、品种多,其年产量的70%销往全国及世界各地。建设中的阳泉矿务局三矿新井,设计能力为年产原煤九百万吨,建成后将名列亚洲矿井之首。南山煤矿的清河矿井,年产六十万吨,号称省内最大,但要比起阳泉三矿新井来,却是小巫见大巫了。陈老板此刻顺便谈及阳泉,明显地摆出一副“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的神态。孔方新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努力。他喝了一口名贵的武夷岩茶之后,脸上便笑开了花:“既然二位要务缠身,我也不敢强迫。那么,我们今天去洗浴中心放松放松,享受一下小姐们的优质服务,怎么样?”他的两只眼睛里放出一股看似不可捉模,但却明白无误的目光,“那里面的景致,可是别具一格,包你满意啊。” “好啊。”孔方新的话让陈老板哈哈大笑起来:“只是我们行色匆匆,哪有时间享受这个。看来孔老板倒是个行家里手,以后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尽兴。” “哈哈。”孔方新尴尬地跟着笑了。虽说现在商场如战场,遍布阴谋和陷井,但这陈老板也太过谨慎,但愿他不是一个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 2 孔方新哪里知道,这两位广东客商,都是市安监局长王佑民派来的人物。矮个子陈老板是副局长孙大雷,高个青年就是唐彦文。 孙大雷看着孔方新那张可笑的胖脸,悠然说道:“既是孔老板如此豪爽,我们也盛情难却,这样吧,我们去你矿里考察一下。”他直率地说,“我们必须实地察看,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能签订长期供销合同。孔老板对此可有异议?” 异议?孔方新犹豫片刻,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叫他们安排一下。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心中暗喜,文皱皱地说。 “不要客气。我们现在就去。” “好,好的。” 全兴煤矿座落在南山煤田的西南角。煤矿的西面是一座小山,山上长着几棵稀疏的松树,显得有点颓败。小山下面有一个十几米高的铁架。一股钢丝绳连着一条窄小的铁轨,通过铁架伸进一个黑黝黝洞口,利用绞车的力量,正在费力地将三个装满煤炭的小型翻斗式矿车,拖到地面上来。 孙大雷和唐彦文看了看这些简陋的设备,望着那个阴森森的矿井,沉默不语。那里面已经吞没了七条鲜活的生命,但仍在若无其事地张着它的大口。如果还不采取有力措施,也不知道那张喷溅着黑血的口里还将吞噬多少性命。 孔方新见状,连忙陪着笑脸,也不顾井口禁止吸烟,恭敬地给二人各敬上一支“大中华”:“一个破烂的小煤窑,让你们见笑了。” “没事。孔老板,”孙大雷推开他递烟的右手,“我们要的是煤炭,不是矿井。当然,矿井的好坏也对煤炭的数量和质量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位广东客商一边安抚着孔方新,一边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我们想下井看一看。”见孔方新露出犹豫狐疑的目光,孙大雷平缓地说,“二十多年前,我是一个国有煤矿的下岗职工,对挖煤这事略知一二。我如果不亲自体验、研究一下,说实话,心里是不踏实的。” “井下” “我知道,没问题。”孙大雷打断这位胖子的话,轻松地笑着说,“我在井下工作过十多年,什么事情都见过。不知你能否赏光,借给我们两套工作服?” “好吧。”他打开手机命令部下:“马上送两套新工作服到井口,还有电瓶、套靴、矿帽等,要新的。有两个客人要下井。快点!” “不耽误孔老板的时间,你派个人带一下路就行了。”孙大雷观察着孔方新的神色,轻描淡写地说。 “不不,不。我有最大的事也要陪陪你们。”孔方新的双眼笑成一条细缝,一脸媚态,“再说我根本就没什么事情,正好向二位请教。” 在调度室换好衣服,穿戴整齐后,孙大雷和唐彦文就完全改变了模样。崭新的蓝色工作服和矿帽、矿灯、深统套靴被齐整整地安排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使得他俩在正好下班的墨黑的人流中,有如鹤立鸡群。孔方新也穿戴完毕。他穿着一套旧工装,挺着啤酒肚,歪戴矿帽,矿帽上的矿灯斜插着,在头上摇摇欲坠。一路上,他不时地在两位客人和上下班的人流之中穿行,活象一个不甘寂寞的小丑。 “这边是东大巷,”从主井下来,走到一个岔路口,孔方新站住了,“这边是南大巷。陈老板是老矿工,对哪个感兴趣?” “采煤工作面在哪边?” “东大巷一个,南大巷两个。” “哦,那就去南大巷吧。好久没采煤了,去参观学习一下吧。”孙大雷神往地说。 “那就这边请。” 3 &nb sp; 比起南山煤矿的运输大巷来,全兴煤矿的大巷要小多了,顶多只能算一条回风巷。这南大巷虽然也有一条窄轨,但没有架空电线,自然就没有电机车,运输就靠人力推动着小型翻斗式矿车缓缓地蠕动。巷道顶部没装照明灯具,矿工们的眼睛全靠头上的矿灯辨认道路,一旦矿灯出现故障,周围就是无边的黑暗。巷道的维护也有很大问题,本来应在窄轨一侧用水泥修条水沟,再盖上预制水泥板,以便行人通行。但这里并没修规矩的水沟,所以矿工们平常只能在窄轨上行走,遇到矿车来了,就只得高一脚低一脚地在侧边走过,安全隐患非常大。 孔方新的矿灯好似不经意地扫了孙大雷一下,见他紧锁眉头,便知其意,于是笑着说:“《煤矿安全操作规程》有些地方要求太严,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陈老板是内行。象我们这种巷道,岩质好,不会冒顶。运输呢,只要注意就没事故,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呀。我这里的情况还是好的,所以我敢于带你这内行下来察看。老实说,有的地方还是人扛肩挑呢。听说北方有的小煤窑还赶着骡子下井拉煤哟。对我们矿主来说,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能省一点是一点。如果都按规定办,那我们只有喝西北风了。” 这位孔老板滔滔不绝地发表着宏篇大论,使孙大雷和唐彦文的心里都窝着一团火,但又不便同他辨论。他们两人现在才切身体味到,穿着一身行头演戏,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说话间便走了五十来米,南大巷的左侧有条上斜巷在矿灯的照射下出现了。唐彦文趁孔方新喋喋不休之际,快步朝那巷口走了过去,孙大雷则抓紧时机,尽量挡住孔方新的视线。 孔方新还是发现了唐彦文的行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喊:“那是一条废巷,一条废巷!危险,快回来呀!”但唐彦文好象没有听见,一边往上走,一边晃动着头上的矿灯,朝里面四处观看。“回来,快回来,你是聋子呀!”孔方新气急败坏地大声叫道。见此情景,孙大雷急中生智,对孔方新说:“他耳朵是有点毛病。”同时也对唐彦文大喊,“快转来,那巷子里面有废气。太危险了!” 4 在井下差点露出了破绽,孙大雷决定两个人在孔方新的眼皮底下老老实实地待上一天,以免再出漏洞。 这一天,他们主要同孔方新讨论全兴煤矿的现状和发展问题。“订立长期供销合同,我想孔老板不会为难我们。恕我直言,问题是贵矿开采水平低,安全隐患多,资源比较贫乏。这都是些不利的因素。对此,孔老板有何良策?”孙大雷一针见血地说,双眼注视着对方脸上的变化。 “你放心,”孔方新大大咧咧地说,“开采水平问题,我们会投资进行技术改造;对于安全隐患,我们要进行认真整改。你不知道吧,市里来了个新书记,对安全抓得很紧啦。安全不搞好,过不了他那关,我们谁也干不成了。至于资源的事,你根本不用担心。这样告诉你吧,如果没有资源,我早就不会干了。哈哈哈。”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孙大雷也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一些没有影子的鬼话。技术改造,对这种小煤窑来说,谈何容易?安全隐患,矿主们自有一套瞒上欺下的办法,这次整改是否奏效,姑且不论。但孙大雷对资源问题的答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莫非这小子除了这瞒报事故之外,真的还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便透露?“孔老板愿意签多少年的合同?”孙大雷模着上唇的短须,试探着问。 “三五年吧,十年八年也可以。”孔方新底气十足地回答,“总之,越长越好。” “既然如此,”孙大雷缓缓地说,“老兄可否听我一个小小的建议?” “当然可以,请讲。” “为了稳定进货渠道,我方可以对贵矿进行一定比例的投资,共同进行管理和开发。”“陈老板”不动声色地说。 “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孔方新禁不住欢欣鼓舞起来。他顿了一下,脸上立刻充满了冷静的神色,“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召开董事会才能决定。” 孙大雷笑了:“那好,我静候佳音。” 孔方新也踌躇满志地笑了起来:“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它一杯。”说完,也不管孙大雷的反应如何,便给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打电话,请他们晚上来陪广东的贵宾“喝一口小酒”。 趁孔方新给刘县长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唐彦文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第八章 重任如山 1 百无聊赖的唐彦文漫无目的地走在全兴煤矿生活区的小道上,他是不愿意过这种演戏生活的,这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这几天简直把他憋坏了。他走了出来,尽管映入他眼前的仍是一片萧索的景色,他也感到心中舒畅多了。 唐彦文转过一棵树皮斑驳的法国梧桐,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阵轻轻的哭声。他的双眼朝四周搜寻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只有法国梧桐树荫的一侧,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平房。唐彦文发现,那轻微地压抑着的哭泣,就是从那里面泄出,传入他的耳朵。对了,那是男人强忍着的,而又无法掩饰的啜泣。 年青的助理会计师虽然是一个七尺男儿,却从来也不愿意看到别人的眼泪,尤其是男人伤心欲绝的模样,因为那样会使他也跟着伤心动情。唐彦文掉过头来,打算另找去处。可他转念一想,便向那座平房走去。 平房外面空无一人,一排房门紧锁。只有东头靠法国梧桐侧面的一间房门虚掩着。唐彦文轻轻地推门而入,接着将门仍旧掩上,房子里散发的一股说不清楚的气味便扑进了他的鼻子。 进入这位高个青年眼帘的,是摆放在左右两边的八张床铺。床上除了过时的简陋被帐外,还凌乱地放着矿工们特有的藏青、深蓝、铁灰、紫酱等各色衣袜,没有一件白色的服饰。房间里散放着木箱、凳子、碗筷一类东西,床下塞满了鞋子、编织袋等物品。右边靠窗的床上,蜷缩着一个二十来岁的身材瘦削的男性青年,他的面前放着一件干干净净的蓝色工作服,正是唐彦文和孙大雷下井时穿的那种颜色。那男子颧骨突出的脸上毫无血色,凄怆的泪水布满脸庞,一双悲戚的眼睛正惊讶地看着唐彦文这位不速之客,“你,你要干什么?”他慌忙问道。 唐彦文尽量轻言细语地说:“这位老兄,你哭什么?能给我说一说吗?” “你”那男子一下子抓住他面前的工作服,脸上带着凄惘的神色,“你是什么人?” “你放心,”和颜悦色的唐彦文笑了,“我是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来这里秘密调查裂缝垮塌事故的情况。你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尽管跟我说。”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安全生产检查证”递到他手里。 看着这张小小的证件,身材瘦削的男子禁不住泪流满面。他抬起右手,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左手放下正抓着的蓝色工作服,然后迅速地跳下床铺,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牢牢地将房门拴上。他扶着门框稍微停顿了片刻,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下后,急步走到唐彦文面前,整个身躯往前倒下,跪地不起,右手指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泪如雨下:“他是我的把兄弟,我最要好的兄弟啊!” 唐彦文知道,在外面打工,尤其是在小煤窑打工,生死难卜。于是一些打工者便联合起来,效法桃园结义的故事,结拜兄弟,以互相帮助。他将那已成泪人的男子扶起,自己的双眼也已经有些迷糊:“别激动,慢慢说,呵,慢慢说。”将对方扶到床沿上坐下后,唐彦文便去寻找茶杯和开水瓶,准备倒茶。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大喊:“吴东山!你在哪里?”顿时,这男子惊惶失措,说不出话来,双眼茫然地望着唐彦文,不知如何是好。唐彦文见势不妙,连忙示意他去开门,自己则往房门的一侧躲避。 吴东山一下猛醒过来,一边将唐彦文藏到门后,一边急急忙忙地低声说:“我的把兄弟汪清河,裂缝垮塌时正是当班,当时他们八个人死了七个,只有他失踪了。”“孔方新怎么处理?”“他根本不承认汪清河上了班,还骂道:‘那小子跑了,屁也不放一个就跑了。’” 这时,外面的喊声越来越近:“吴东山!”随即房门被拳头捶得“咚咚”作响,“你睡死啦!快起来!” 吴东山朝唐彦文使个眼色,连忙轻轻地走到自己床前,装着睡眼惺忪的模样答应道: “谁呀?” 2 “通知公安局,立即寻找吴东山。”钟晓君深邃的眼睛望着远方,对站在一棵古松下的小黄说。 “我们已经找了公安局。”孙大雷说,“我和唐彦文返回市里后,王局长马上同公安局联系,请他们出面找吴东山。可是,在我们来向你汇报的路上,他们打来电话,说吴东山失踪了。现在小唐正在公安局协助绘制吴东山的电脑模拟画象。” 钟晓君望着奔腾不息的瀑布,沉思片刻,对小黄说:“叫公安局尽量缩小知情范围,画象出来后马上向我汇报。”接着,他又问孙大雷,“你们是怎么从全兴煤矿出来的?” “我们对孔方新说,长期供销合同的事要向厂里汇报,所以要回太平洋宾馆。他也没有强留。但我总觉得他有所察觉。吴东山的失踪可能不是巧合。” 钟晓君和王佑民同时点了点头。 市委书记掏出香烟,递给两位下属一人一支后,自己拿了支轻轻地在烟盒上直击着:“小唐在南大巷左侧的上斜巷看见了一些什么?” “那是一条废巷。” “是吗。还有呢?” “有一股废气的味道。” “嗯。” “哦,对了,好象有个溶洞。” “溶洞?在什么位置?”坐在石头上的王佑民立即站了起来,问道。 “好象在上斜巷的右边。” 王佑民低头踱了几步,蓦地站住:“钟书记,是不是可以设想一下当时事故的情景?” 市委书记点了点头:“你说。” 安监局长重新坐到石头上,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当时八个矿工正在上斜巷掘进工作面作业,至少有三台风钻在打炮眼。在这之前,工作面应该早已出现滴水,某些地方石头松动,风钻的钢钎转动时被卡等险情。在三台风钻的震动下,某一块早已松动的石块被泥浆压迫得抵档不住,月兑落下来。于是,黄色的泥浆喷涌而出,立即吞没了汪清河等八个人的身体” 钟晓君接过王佑民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相邻的圆圈,继续补充道:“由于是上斜巷,巨大的泥流奔泻而下,虽然没有这瀑布的威力,”他指了指眼前飞流直下的玉溪,“但也已经是致命的了。它裹挟着这八条拼死挣扎的生命肆无忌惮地奔涌翻滚,其中七条和它一起向南大巷冲去” “另一条生命,即汪清河与部份泥浆,却落到右边的溶洞里去了。”孙大雷接过市委书记的话,后悔不迭地说:“我真是太粗心了,差点漏掉了小唐说的溶洞。早知道这样,我会死死地拦住孔方新,让唐彦文将那里面看个一清二楚。” “也好。”钟晓君说,“你要是真的死死地拦住了这位‘孔方兄”,肯定会遭到比上次王局长他们三人更惨的命运,等我知道时,说不定早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唉,惊心动魄呀!虽然这只是假设。 “孔方新为什么要在地质复杂的地方打这条上斜巷呢?”市委书记自言自语地说。 “钟书记,”小黄走过来,打断了钟晓君的沉思,将手机递给他,“省长助理丁伯范的电话。” “晓君呀,”前任市委书记亲切地叫道,“看来我运气不行呀。省里派我明天去长平市检查,但刚接到报告,洪水泛滥,路上一座大桥冲垮了。哼,那肯定是个豆腐渣工程。”丁伯范恨恨地说,“这样吧,我后天准时到。喂,听说你们还在调查全兴那个事故,是这样吗?” 钟晓君无可奈何地回答:“是的。” “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大的进展。” “你们不要太固执嘛,有些东西是不能信的。” “是。” “你在哪里呀?” “在玉溪瀑布。” “呵,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呀。是旅游局的同志叫你去看雨过天晴的景致吧?”丁伯范的调侃里不无讥讽。 钟晓君老实地回答:“也不全是他们的意思。” “哈哈,把那件事放下来吧,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抗洪抢险。”省长助理指示道。 “是。请领导放心。” 钟晓君不明白,做为省里的领导,丁伯范为什么总是抓住下面的一项具体工作不放?是关心,还是听信了谗言?抑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孔方新神通广大,有着非同一般的本事,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网。或许,他真的应该退缩。但是退缩不是钟晓君的性格,应该说,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退缩”二字。他望了望王佑民和孙大雷,两个人的眼里流露着坚定而期待的目光。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抗洪抢险”,不错,有的地方连降大雨,出现了洪涝灾害,长平也是一样,虽然只有局部地区一些小灾,但切不可轻敌。根据气象预报,还将有更大的暴雨出现。他这个市委书记,包括各个部门单位的领导,本应当出现在抗洪抢险的第一线。让全体人民群众经常在电视里,报纸上看到他们的身影,以表明领导的重视,提振全市人民抗洪抢险的决心和信心。若不如此,将来那怕出一丁点问题,罪责难逃。王佑民和孙大雷虽然不是抗洪抢险主要部门的领导,但他们也有具体的“严防死守”任务,责任十分重大。 “我们还是到抗洪抢险的第一线去吧。”钟晓君无奈地对王佑民和孙大雷说。 孙大雷大手一挥:“我不去。” “没必要。”王佑民慢腾腾地说。 “我们局里的‘严防死守’任务有专人具体负责,早安排好了。”孙大雷补了一句。 对于抗洪抢险,各级各部门各单位都订立了严格的责任制,按照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人员进行有序的分工负责,责任到人。市里成立了由市长任指挥长,市委书记任政委的指挥部,制定了几套预案。应该说,措施是周密的。但钟晓君毕竟是指挥部政委,王佑民和孙大雷也有各自相应的任务。钟晓君深知调查裂缝垮塌事故的风险,他不愿意这两个战友遭遇什么挫折。 “钟书记,我想说句不该说的话。”王佑民的两只眼睛里露出坦率的神情。 “你尽管说。”钟晓君道,脸上显现出真诚的笑意。 “一个一把手的工作能力,”王佑民缓缓地说,“只有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才能显露出来。” 市委书记沉吟半晌:“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他转而笑了,说,“那么,你们要留我调查裂缝垮塌事故,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没有工作能力哟。” “不是,我们两个新来乍到。不然的话,我们也不会依靠你。”王佑民毫不谦虚地说,“我认为,这个工作比抗洪抢险要复杂得多。” “我同意你的看法。只是,”钟晓君严肃地说,“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孙大雷大声说:“大不了我仍旧挖煤去!” “那么,在后天以前,我们要抓紧工作。” 第九章 钓鱼台上 1 “坐吧。”钟晓君对市国家安全局局长等人说,“泄密事件有进展了?” 国家安全局的人望着正在给他们泡茶的叶芸茵,并不答话。安全局长见场面有些尴尬,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敬了钟晓君一支,然后将整包烟扔到同伴们面前的茶几上。 钟晓君的双眼将小会议室扫视了一遍,几个人都在默默地吸烟,眼睛却盯着叶芸茵的动作,他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便也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喝起茶来。直到小叶给大家都端上茶杯,低头走出小会议室,带上房门,市委书记这才开口:“说吧。” 安全局长望了望门口,说:“钟书记,案件破获了。” “是吗?” 这时,同来的一位副局长打开卷宗,开始汇报:“泄密者,也就是美国间谍,就是青岭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叶向东。此人不仅泄漏了全兴煤矿隐瞒裂缝垮塌事故的情况,还于大前天复印国家重工业部第十九号批复一份,在传递情报的现场,被我国家安全机关抓获,先后被捕的还有该间谍小组的其它四人。至此,该小组已一网打尽。” 青岭县为了建设青岭核电站,向国家重工业部打了个要求将该核电站立项的报告,报告对厂址选择,装机容量,投资大小,建设周期,废料处理等具体问题提出了一个可行性方案。重工业部对这个方案进行了论证,认为基本可行,发出了十九号批复,同意立项。所以,叶向东窃取的不光是一份简单的批复,还有批复上附录的核电站建设的具体的可行性方案。这份文件一旦失手,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了。 钟晓君想到这里,问道:“有些什么损失呀?” “到目前为止,”安全局长答道,“还没有发现什么损失。” “那就好。”钟晓君站起身来,准备跟大家握手告别,“你们辛苦了。” 但这些人仍是端坐不动。“还有什么问题吗?”钟晓君不解地问。 “是这样,”安全局长说,“钟书记,叶向东是叶芸茵的哥哥。” 原来是这样。难怪小叶在时他们都不吭声。当时钟晓君只认为那是一般的保密工作规则,还后悔自己发问太早,搞得叶芸茵不好意思。“你们的想法是----” “建议将她调离市委机关。” “有她涉嫌此案或其它案件的证据吗?” “没有。” “没证据的话,就是你们感觉到她有某些问题了。” “也没有。” 钟晓君沉默了。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甚至不是捕风捉影,而是凭自己的一点想法,就对自己的同志采取不信任的态度,加以处置。虽然这种处置不是处分,看上去是出于工作上的某种需要,但给人们,特别是当事人以许多不应有的联想,不好的影响,以致打击了一些同志的积极性,有的甚至影响一生。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钟晓君历来主张,对于案件一类的事情,需要铁证,只有铁证如山,才能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切不可轻易为之。钟晓君不想跟他们说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类的话。他们出于对本职工作的考虑,对领导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这本是一种好的现象。他也不想对他们说些鼓励之类的话,因为毕竟都已工作多年。工作之中需要的是理解、配合,特别是十分默契的配合。 “好吧,我会考虑的。”市委书记认真地说。 2 叶芸茵将待圈阅的文件夹放到钟晓君的办公桌上:“钟书记,这是最近的几个文件,请你处理。”说完,低头向外面走去。 “等等。”钟晓君叫住她,“坐一下。” 自从哥哥叶向东被捕后,年轻的小叶就抬不起头来,总觉得身后有许多人在看着她,指点着,议论着。她知道领导上会找她谈话,但并没有想到找自己谈话的人,是市委书记,看来问题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你哥哥的事你一定知道了。”钟晓君开门见山地说。 “知道了。”叶芸茵将头埋在胸前,轻声地回答。 “你不要有包袱。”钟晓君没有叫这个年轻人表明态度,也没有让她发表看法,这些都是多余的。他知道她内心的伤痛和苦楚,现在最重要的,是解除她心中的忧虑,提振她的信心,让她轻装上阵。“你哥是你哥,你是你,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两天来,没有人这么亲切地跟她说过话。有些人见了她还象躲瘟疫一样远远地逃开,生怕会染上不治之症。 想到这里,叶芸茵禁不住热泪滚滚,轻声哽咽起来。 钟晓君站起来,倒了杯开水送到叶芸茵面前,又去拧开水龙头打了一盆冷水,将毛巾浸湿,拧干后,递到她的手里。可是,叶芸茵接过毛巾,用它捂住脸庞,哭得更凶了:“钟书记,你将我调出市委机关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市委书记默默地站在叶芸茵面前,静静地看着这位伤心的年轻女子。等她缓过气来,钟晓君爱怜地说:“你要离开市委机关是很容易的,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他坐到椅子上,补充道,“当然,我们可以尊重你的选择。” 叶芸茵抬起头来,两只饱含热泪的眼睛望着他。钟晓君的表情是真诚的,关爱的。她没有想到领导上会这样宽容大度。市委书记的话说的没错,如果她离开这里,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将会更多,以后的工作也更难开展,更加重要的是,很难再遇到这么好的领导。她的眼泪再一次流过双颊,滚落在洁白的衬衣上:“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们。” “这就对了。”钟晓君高兴地笑了起来,“光哭鼻子是没有用的,对吗?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洗一把脸,重新梳妆打扮一番,挺起腰,抬起头,让别人见识见识你的风采。” 叶芸茵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低着头,觑了钟晓君一眼,红着俏丽的脸庞,说:“钟书记,你真会开玩笑。”说完,轻松地走出了书记办公室。” 3 这几年长平市区的城市建设搞得比较好,玉江的两岸都建起了风光带。别具一格的枝形路灯照耀着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花木,给人一种舒坦的感觉。在悄悄降临的暮色中,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悠闲地享受着这江岸上的景色。搞锻炼的老人,谈恋爱的情侣,嬉戏着的小孩,更加增添了灯红柳绿中的勃勃生机。 一早一晚,是钟晓君散步的时刻。说是散步,其实是迈开双腿走路。由于他身躯的高大,腿也显得较长,使得一般人须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这样,可以减少别人同这位市委书记寒暄的时间,和寒暄中旁人所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他选择沿江大堤这条道路,也是这个道理。 他散步的目标是五公里。在夜色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脚下的路变得坎坷起来,堤上也没有了花草和树木,路灯也离得遥远了。比起刚才走过的风光带来,这段大堤实在不敢恭维。坑坑洼洼的大堤和静静流淌着的玉江一样,在黑暗中伸向远方,显得苍凉而神秘。刚刚钻出云层的月亮露出了笑脸,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色的清辉。 这时的人影稀少了,钟晓君反而觉得有一种爽心的惬意。一阵清风扑面而来,玉江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鳞鳞的碧波,稀疏的树木在远处摇动,偶尔传来几声蝈蝈尖细的鸣叫,打破了原野的寂静,显示出大自然生生不息的苍劲的生机。 不远处的大堤下面,向江中伸出一块巨石,称作钓鱼台。钟晓君抬眼望去,有个人影蜷缩在上面。在这炎热的季节,这人确实找到了一个乘凉的好出处。钟晓君平常散步到此,总要在上面小憩片刻,或坐或站,观赏江面上的景致。没想到,今晚被人捷足先登了。 一阵轻轻的哭泣声传来,使钟晓君吃了一惊。他朝周围看了看,除了钓鱼台上的人外,空旷的大地上没有其他人影。那抽泣的声音肯定从那里传来。钟晓君紧走几步,不觉心里一凉,在钓鱼台上哭泣的不是别人,正是市委办公室的秘书叶芸茵。 钟晓君生怕这位年轻的女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连忙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背后,抓住那条右臂,唤了一声:“小叶,怎么啦?” 叶芸茵吓了一跳,以为碰上了不良之辈,掉转头来,看到钟晓君在月光下面的一张诚恳的脸,叫了声“钟书记”,原本满是泪痕的脸上,又滚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钟晓君见状,将她拉到大堤上,离开那个充满危险的钓鱼台,在一丛草地上坐了下来。说:“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告诉我,好吗?” 青岭县的教育工作,是省市的先进,今年的高考成绩突出,市委办公室便决定派叶芸茵去整理材料,总结经验。她赶到青岭,抓教育的副县长李若兰亲自陪她到县教育局等单位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因工作繁忙,先走了,留下她继续采访。 李若兰走后,下面的同志便没有了原来的殷勤和热情,这些叶芸茵都不介意,几年来的市委机关生活,已使她领略到了世态的炎凉。使她感到痛心的是,她不经意地听到有人说,她哥哥是间谍,她反正在市委也待不长久了,还管她干什么?她联想到别人对她冷冰冰的态度,去乡下采访不答应派车,只能坐中巴,休息也没安排一个地方,给她带来诸多不便。特别是不少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当着她的面也唯恐逃之不及,仿佛她就是一个刺探情报的间谍。 她感到伤痛欲绝,“我想到了死,钟书记。”叶芸茵泪眼婆娑地说。 钟晓君望着年轻的小叶,深邃的目光里充满关切:“人活在世上,最困难的是生活下去,最容易的是死。‘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小叶,你就这么懦弱吗?你就这么无能吗?” “是的。”叶芸茵的眼睛里放出散淡的目光,脸上毫无表情。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这生命,人只能得到一次。人的一生应当 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懊悔,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可以这样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叶芸茵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因抑扬顿挫地朗诵而脸颊发红,两眼炯炯发光的钟晓君,她也感到自己的内心被一种力量所激荡、燃烧以至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她擦拭了一下面庞,站起身来,大步朝市区走去。 “你要去哪里?”钟晓君问道。 “去书店夜市。”她回过头来告诉他,“去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不用了。”市委书记叮嘱道,“我的办公桌抽屉里有。” 第十章 情真意切 这是一座质朴而典雅的茶楼。大门两边各矗一根材质优良的栋梁松木,顶起一个门楼,上面两条巨龙摇首摆尾,正在争夺一颗硕大的宝珠。门楼顶部是考究的琉璃瓦,两端挑檐突出,给人以龙飞凤舞之感。门楼通体饰以金黄的颜色,显示出庄重和高贵。上面写有三个大字,“漱玉居”,两旁矗立的木柱上,秉承唐代雄浑磅礴的颜真卿遗风,上书一联: 为公忙,为私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钟晓君忧郁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赞赏的神色,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册和钢笔,记了下来。李若兰望着他的动作,心里笑了。见他写完后仍旧站在原地不动,便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进门来,大堂内顾客不多,倒也显得清静。一首小提琴协奏曲《梁祝》,流淌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在轻柔的弦乐颤音中,长笛吹着优美动人的鸟鸣般的旋律,接着,双簧管以柔和的舒缓流速,展示出一幅天地之间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河畔桥边桃红柳绿、百花盛开的意境。 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两人登上二楼。二楼大门也有一联,出自明朝还初道人洪应明所著之《菜根谭》,字体飘若浮云,矫如龙舞,颇具东晋书圣王羲之的神韵: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此联反映了洪应明对忠肝义胆,正义无私,朴实真挚、纯净贞洁的理解和追求。二楼屋内萦绕着古筝清丽委婉的音韵,钟晓君沉肃地随着节拍,轻轻地吟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是后人根据著名诗人、音乐家王维的名作《送元二使安西》谱写而成的《阳关三叠》。曲调纯朴而富有激情,在一种哀伤的愁绪里,诗人送别朋友西去远方的离别忧伤被表露得淋漓尽致。 李若兰听罢,不由得眉头微皱:“太伤感了。小姐,换支曲子吧。”迎宾小姐说:“好,您要听哪一种?我去拿歌曲目录来。”“不必了,放点广东音乐吧。《彩云追月》、《步步高》都可以。” 钟晓君抬头观看。二楼大厅与一楼不同,偌大的空间分成两部份,一部份用一扇扇绿色的屏风隔成小间,另一部份摆放着六张精巧的小型圆桌,配上雅丽的木椅。大厅的东面是一排大气华贵的不透明的落地长窗,窗外有一长廊式的空间,被隔成数个雅座。坐在古色古香的雅座里,透过一排巨大的铝合金窗户,可以看到江上的点点白帆,和江边掩映在绿树丛中的跃龙宝塔。 更使李若兰感到欣喜的是,雅座的一角有一古朴的木制花架。一株洁白的素心兰默默无言地在上面绽放,它轻舒着狭长的叶片,也不管世间的春风早已过去,悠然地打开那串晶莹剔透的花朵,向人们送去一阵阵清新幽美的馨香。 “你看,多么高尚纯洁的花朵,”李若兰赞美道,“她的品格,她的气质,无一不表现出她的出类拔萃,她的超凡月兑俗!” 钟晓君微微点了点头。 《步步高》跌宕起伏的音浪传来,在空气里回响。李若兰发现,豪放的高胡与扬琴和秦琴组成的轻快激昂的韵律,并没有解除钟晓君的忧愁。他的心里犹如一口郁悒的深井,仿佛没有见底的时候。 服务小姐送来两杯咖啡和瓜子等食物,放在雅致的方桌上,轻轻地说了句:“请慢饮。”然后退出。 市委书记不解其意,明明是说来喝茶,怎么送上这种舶来品?他想叫服务小姐询问一下,是否将别人要的东西送到了他们桌上,可是,服务小姐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李副县长笑了笑,在座位上站起来,躬身将方糖放进对面钟晓君的咖啡里,说:“先喝杯巴西咖啡,再来享受一下名茶的神趣,我包你别有一番风味。” “是吗?”钟晓君望了望正在用小勺搅拌咖啡的李若兰,也照葫芦画瓢地搅拌几下,然后喝了一口。 他感到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使了好大的劲,才没有吐出来。他曾经喝过咖啡,但味道都没有这么苦涩。“你还没喝过最苦的咖啡呢,嘻嘻。”李若兰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夜色悄悄地降临在天地之间。随着一轮新月的上升,《彩云追月》悠扬的曲调缓缓而起。清澈透明的月光洒满大地,照着树林,洗着流水。一阵清风吹拂在人们的脸上,也吹来几片薄云,给茫茫的夜空披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在微风的催动下,月亮和云儿相互追逐,相映成趣。 婷婷玉立的服务小姐用圆盘端来两个玻璃杯等用具,在李若兰的点头示意下,放到桌上。这时,钟晓君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将嘴上快要熄灭的香烟夹住,右手又拿出一支烟来准备接火,而两只眼睛目光散淡,茫然地望着远方。见此情景,李若兰心里一阵疼痛,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让自己笑了起来,说:“喂,你来看看,人家是怎样泡茶的。” 钟晓君这才开始注意服务小姐的动作。 服务小姐将茶杯放在开水里,让其预热一会,介绍说:“两位要的君山银针,产于洞庭湖中的洞庭山,又叫君山。这名字本身就是神山仙境之意。相传四千多年前舜帝南巡,不幸死于九嶷山下,其爱妃娥皇、女英奔丧,船至洞庭湖时,被风浪打翻,湖上飘来七十二只青螺,把她们托起聚成君山。两妃南望茫茫湖水,扶竹痛哭,血泪染竹成斑,后人称为湘妃竹,亦称斑竹。**有‘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的诗句赞美其忠贞不渝的爱情。因为她们是君妃,故把这里定名为君山。” 小姐说完,将预热好的茶杯进行清洗,继续说道:“君山有柳毅井,出自柳毅传书的故事。柳毅井水烹茶酿酒,清香芬芳。君山银针始于唐代,清朝时被列为‘贡茶’。此茶采摘于清明前三天左右,直接拣采芽头,盛茶篮内须衬以白布,以防擦伤芽头和茸毛。”她将擦干的茶杯放好,从一个小小的锡制茶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杯中,然后将开水冲入杯内,至一半处,盖好杯盖。稍候片刻,又将开水冲至八分满。几分钟过后,揭开杯盖,可见茶芽渐次直立,上下沉浮,并且芽尖上有晶莹的气泡。李若兰这时对服务小姐说:“以下的事让我来,你忙你的去吧。” 李若兰介绍道:“君山银针讲究在欣赏中饮茶,在饮茶中欣赏。它有‘三起三落’之说。你看刚冲泡的时候,芽尖朝上、蒂头下垂而浮于水面,现在正缓缓降落,立于杯底,忽升忽降,颇为壮观。此乃‘轻者浮,重者沉’之故。如此反复,升而复沉,沉而复升。这种现象,有些名茶也有,但比不上君山银针的频繁次数。”钟晓君连连点头,感叹之后,为之默然。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呵,你喜欢京剧,来一段怎么样?” “好。放一段《杜鹃山》吧。” “为什么?” “因为《杜鹃山》代表了现代京剧的最高水平。它有诗词化的对白,民歌风的音乐,性格鲜明的人物,曲折复杂的情节,优美动听的唱腔,别具一格的武打。” “哟,这么说来,它是十全十美的经典了。可它是**扶植的样板戏呀。” “**插手了样板戏的创作,为她捞取了政治资本。但样板戏的成就,主要是演职人员取得的。不能因为**插了手,就一笔抹杀。比如,有些脍炙人口的唱段,是传统京剧不能比拟的。” 李若兰心中暗喜,她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我的京剧迷同志,请举例说明。” “比如《家住安源》。在以‘吐不尽满月复苦水,一腔冤仇’的对偶式韵白开始后,继以湘赣边界民歌风式的过门,给人以清风扑面的亲切之感,这是任何剧目所没有的特色,表现了柯湘忧郁悲怆、含蓄深沉的感情。尤其是唱到‘那贼矿主心比炭黑又下毒手,一把火烧死了我亲娘弟妹,一家数口尸骨难收’的‘收’字处,柯湘切齿低沉一‘收’,这时伴奏暂停,取得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钟晓君顿了一下,想起汪清河可能还在溶洞里面,也是“尸骨难收”,脸色不由得黑了下来,语气沉重地说,“放这一段听听吧。” “你们这是什么开心果?”突然,有人大吵起来,“这是伤心果,恶心果!” 钟晓君站起身来,走出雅座,朝吵声望去。原来,大厅里的屏风后面有个客人,吃了一颗烂了的开心果,正在对着服务员发脾气。那服务员在忙不迭地赔礼道歉:“对不起,这盆开心果不收钱。”“不收钱?不收钱就行了吗?搞坏了我的心情,你知道吗?”他不顾女友的劝告,仍然不依不饶。 大凡在这种场合吵闹的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没有多少钱却来这里显摆,叫做“打肿脸充胖子”,让别人看看他也有多高的档次。另一种是有钱却没有教养,自以为了不起,“有钱就有一切”。钟晓君不知道此公属于哪一种情况。 “钟书记。”钟晓君怔了一下,循声望去,原来那吵闹者就是孔方新。一个极为妖艳的坦胸露背的年轻女人站在他的旁边。那女人脸上涂着胭脂,嘴唇灌满口红,正将那张戏曲脸谱似的面具旁若无人地靠在孔方新肩上,显得滑稽而又可笑。孔大老板见市委书记在此,尴尬地笑了一下,推开那位媚女,丢下正在向他赔礼道歉的服务员,快步走了过来。“忙坏了吧,钟书记。”他搜视着的眼睛发现了李若兰,马上大声喊道:“李县长也在这里呀。”并且连忙掏出香烟敬钟晓君一支。 钟晓君摆摆手,示意自己正在抽,让孔大老板碰了个钉子。但孔方新哈哈笑着,毫不介意。他双手抱拳,朝两位领导拱手致歉:“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失陪了。我来买单。”说完,快步朝收银台走去。 “不行,”钟晓君急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必须自己买单。”可是,已经迟了。只见孔方新掏出五百元给收银小姐,说声“一起买,剩下的放这里”,也不顾那坦胸露背的女友叫唤,急匆匆地跑下了楼梯。 这大概就是他孔老板所要的效果。 看到钟晓君后悔不迭,心里烦燥的表情,李若兰细声地问:“拿壶酒来,好吗?” 钟晓君想起大门口的那副对联,笑了笑:“我们走吧。”他喝了口茶,顾不得品味其中的芳香,站起身来朝收银台而去。“多少钱?”他问收银小姐。“刚才那位先生给了。”“不行,我们自己买单。” 年轻的收银员为难了。这一位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书记”,但同他来的是位“县长”,自然得罪不起;但给钱的那位来头也不小,同样惹不得。这该如何是好?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钟晓君发出了低沉的吼叫: “你听见了没有?” 第十五章 溶洞探秘 1 “遇到难题了?”省委书记笑眯眯地对钟晓君说。 “是的。”钟晓君深邃的双眼里露出求助的目光,“所以,特意来向你汇报。” 听完钟晓君的叙说,省委书记的脸上严肃起来:“抗洪抢险,不管你安排得多么周密,也不管那个江北垸垮堤是否在所难免,你都应该守在堤上。李若兰想调剂一下你的情绪,是关心你,爱你。但你是什么人?你是市委书记呀。当然,她也有责任。在这种关键时刻,你们还在卿卿我我,难怪网友们批评你。这批评就是过激一点嘛,戳到你的痛处了吧。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呀?你那虚怀若谷的胸襟到哪里去了?” “我承认,我不对。”钟晓君嗫嚅着说,他本想替李若兰承担责任,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全兴煤矿瞒报的裂缝垮塌事件,你们查到那个程度,”省委书记继续说,“为什么不突击检查?检查一下很正常呀。” 钟晓君答道:“是的。我想” “你想找到证据,”省委书记打断他的话说,“这是优柔寡断。唉,你平常的坚决果断哪里去了?听说你们不同意申请国家安监局在长平试点,是吗?” “是的。”他能说什么呢?反正也很难讲清楚这些问题。现在看来,他这个市委书记确实存在一些失误,甚至可以说,错过了突击检查的最佳时机。当时如果听从王佑民和孙大雷的建议,也许情况真的要好得多,至少也没有现在这么被动。 “你不想打乱你的部署,这我理解,但也失去了一个机会。” “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省里为什么” “想不通回去慢慢想,”省委书记坚决地拦住钟晓君的话,“我约了个会,你回去吧。不要怕嘛,大胆干。知道吗?啊。” “还有,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什么时候能请我喝喜酒呀?错过了最佳时机,就是用八抬大轿来接我,我也不会去的哟。” 钟晓君感激地笑了,点了点头:“大慨不要多久了吧。”说完,便走出了省委书记的办公室。 “不要怕嘛,大胆干”,省委书记对他的支持和信任,使钟晓君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走出省委办公大楼,雨后的太阳给大地上的花草树木和高楼大厦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显得分外明媚而壮丽。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也舒畅爽亮多了。他对小黄挥了挥手:“回去吧。” 坐进小车,钟晓君掏出手机,亲自给市公安局长打电话:“喂,吴东山找到没有?哦,刚找到,太好了!你安排一下,马上要对全兴煤矿进行突击检查,不要出现意外。” “啊,建华吗?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好,好的。你让矿里的矿山救护队准备一下,原地待命。不要走露了风声,知道么?你亲自去通知,别离开,等我的消息。对对,谨慎一点好。” “佑民呀,马上对全兴煤矿进行突击检查,你和孙大雷负责,带上有关人员,对对,是这样。迅速到南山煤矿的矿山救护队队部集合。当然,我在那里等你们。” “老伙计,带上吴东山,以及相关人员,马上赶到南山煤矿矿山救护队队部集合。噢,不要开警车。” 钟晓君放下手机,长长地嘘了口气,两道剑眉竖起,深邃的双眼炯炯发光,对小车司机低声地命令道:“去南山煤矿矿山救护队。” 2 “封锁井口,只许出不许进。你带吴东山随我们下井。”钟晓君吩咐市公安局长道。接着,市委书记又对全兴煤矿的老板说,“孔方新,你带路,去南大巷五十米左侧处的上斜巷。” “好的好的,”孔方新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正好让你们彻底检查一下,证明我们全兴煤矿的清白。”看他的神色,好象受了天大委屈,正迫不及待地要洗清自己的罪名。 踏着运输大巷坎坷不平的巷道,一行人来到南大巷左侧约五十米处,孙大雷对着那条上斜巷的巷口朝钟晓君示意一下,市委书记挥了挥手,让大家停了下来。他对满脸憔悴的吴东山问:“是不是这里?” “对。是这里。”吴东山肯定地回答。 钟晓君转身对孔方新说:“你去搞两台抽风机来,要快点。知道吗?”接着又对张建华吩咐,“你带几个矿山救护队员帮他去抬抽风机。” 孔方新不敢怠慢。没多久,两台抽风机及相关设备均按要求抬到现场。 两台抽风机,一台从溶洞里面抽出废气,另一台则从大巷里抽风送进溶洞。这一抽一送,使溶洞里的空气形成对流状态,人在里面活动就没有问题了。 南大巷五十米左侧处的这条斜巷,上行至十五米处,右侧的石壁上突然出现一个长达五米,高至两米的豁口。由豁口望去,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溶洞便展现在人们眼前。在人们的矿灯所到之处,它似乎深不见底,也望不到边,只能照见人们附近头顶上黑灰色的石灰岩。据孔方新说,斜巷再上行二十米左右,便是石巷掘进工作面了。可以肯定的是,裂缝垮塌时那黄色的滚滚泥浆,就是从那里奔泻而下,到人们的脚下一分为二,大部份涌向南大巷,另一部份却跌落在溶洞下面。 为了安全起见,钟晓君安排孔方新再搞台抽风机来,以便往石巷掘进工作面送风。同时要求王佑民带人去工作面检查。“进去一定要敲帮问顶,注意安全。”这话对安监局长来说显得有点多余,但市委书记还是忍不住要叮嘱一番。接着,他征询张建华等人的意见,该怎么到溶洞下面去探个究竟。 “我下去!”在旁边悲痛不已的吴东山说。 “你不行,我下去。”矿山救护队的队长奋勇争先地说,“既然要我们来,就应该让我们下去。再说,你身体也不行。给我另外还准备一盏矿灯,做为备用。将我们带来的长绳子系在我腰上,边放绳子边下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好。”钟晓君和张建华等人商量了一下,说,“你的经验多些,但必须保证安全。你下去吧。” 吴东山见此情景,只得作罢。 第十六章 商讨对策 溶洞的探查毫无效果。 但是,孔方新仍然逃月兑不了责任。根据钟晓君的指示,张建华查阅了南山煤田所有的地质资料,却偏偏没有全兴煤矿所在位置的资料。直到溶洞探查的前一天,这些资料才冒了出来。“这中间说明一个问题,我们南山煤矿存在内鬼。”张建华向钟晓君汇报说。资料显示,全兴煤矿南大巷左侧五十米处的上斜巷,其方向直通清河工区即将开采的富矿区。也就是说,孔方新要通过这条上斜巷,去滥挖这个富矿区,这就是上级主管部门严厉禁止的“越界”行为了。 孔方新的一颗心踏实了。虽说他有违规行为,但比起八条人命来,自然算不了什么。随他们怎么处理吧,反正他现在是稳坐钓鱼船,悠哉游哉了。 钟晓君没有想到溶洞的探查是这个结果。这样一来,局面就有点不好控制。于是,他立即召集有关人员,商讨对策。谁知,会议刚开始,钟晓君就遭到了孙大雷的炮轰:“对不起,我实话实说。这件事钟书记你要负主要责任。我们错过了探查溶洞的最佳时机,如果在唐彦文发现溶洞和吴东山的时候马上探查,一定会查个一清二楚。到现在人家有了准备,做了手脚,怎么也不能在溶洞里找到证据了。唉!”孙大雷重重地叹了口气,那里面带着深深的遗憾。 “不错,我的优柔寡断导致丢失了探查溶洞的最佳时机。”钟晓君沉重地说,“我可以做检讨。” “我想,现在不说这些。”同孙大雷一样,张建华对钟晓君很有意见,但他考虑的问题要全面些,“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要想办法打破僵局,取得突破。”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佑民说:“是否可以请公安局调查汪清河的下落?另外,张矿长说,你们南山煤矿存在内鬼,也可以抓紧时间查一查。比方说,全兴煤矿那条上斜巷的位置为什么刚好挨着溶洞的边缘,而没有打到溶洞里面去?这没有一定的技术是办不到的。还有,根据地质资料显示,这条斜巷只要稍微偏左一点,就可以完全避开那条裂缝,并不会发生事故。” “对。”张建华以地质工程师的身份加以证实,“如果进行精确的设计,那条上斜巷完全可以在避开溶洞的同时,也避开裂缝,直达富矿区。” 这时,丁伯范给钟晓君打来了电话:“晓君呀,全兴煤矿那个溶洞探查的情况怎么样?哦,没什么情况?哈哈,好,好好。对孔方新的处理,你们定嘛,我没有任何意见。这次探查还是有收获嘛,作什么检讨呀。以后处理类似问题慎重点就行了。不能冒失呀。听说,网络上已经有人说这件事了,人言可畏呀。你看看吧。” 放下手机,钟晓君见王佑民正在打开会议桌上的电脑,不禁有些冒火:“看那些东西干什么?随他们说些什么。我们干我们的。”但王佑民说:“钟书记,这上面有人说不相信溶洞里没有秘密。” 王佑民的话刚说完,几颗脑袋就迫不急待地凑到了电脑面前,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液晶显示器。在一篇题为《别拿溶洞作文章》的博文下面,已有好几条评论。其中一条评论刚发一个小时,那位网友根本不同意博主的意见,说弄不好那阴森森的黑洞里面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评论还对钟晓君等人的行动大加赞赏,“好样的!顶!”有好几个网友赞同这个观点,在这条评论上面又加评论,于是,这条评论被加了好几个方框。 会场上的几个人纷纷说,“我同意这条评论。”气氛一下子便热闹起来。“我看哪,”孙大雷笑道,“我们的钟书记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呀!哈哈。” 钟晓君的心里涌起一阵温馨的暖流,看起来,自己对互联网的看法有失偏颇,网友们也有他们的真知灼见。他感到自己的胸腔里被注入一股真气,浑身充满了力量。“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我才不管那些呢。”钟晓君也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想,会不会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张建华沉思着说,“对于小煤窑的乱采滥挖,我们南山煤矿存在着一种奇怪的现象,叫做‘成也南山,败也南山。’” “哎呀,你就直说嘛,”孙大雷见张建华不紧不慢的样子,催促着说,“绕什么弯子呀。” “就是说,”张建华不为所动,仍然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反对小煤窑,坚决主张炸毁、取缔小煤窑的人是南山煤矿的,而帮小煤窑出主意,想办法的人也是我们南山煤矿的。比如,只要小煤窑出了一点故障,马上就有南山的技术骨干去处理。这是明眼人能看到的事实,至于我们看不到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钟晓君的精神为之一震:“你是说,探查溶洞的那个矿山救护队的队长?” “这只是猜想而已,”张建华缓缓地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你早说嘛,”孙大雷说,“我建议再探查一次。” “我也有这个想法。”王佑民道,“干脆,这次我自己下去,搞它个水落石出。” “不行,让我下去!”孙大雷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比你年纪轻,经验足,身体也要好。我下去比你要好多了。” “是吗?”钟晓君一脸微笑,问道。 “唉呀我的好书记,”孙大雷急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了呢?” “这工作你原来没干过,很危险呀!” 孙大雷见钟晓君不放心的样子,更加急了:“这工作我们谁都没干过,但我一定会干好,请你们放心。至于危险,不就是一个溶洞吗?万一我死了,能保住南山煤田的资源不被乱采滥挖,我死也能瞑目了。” 孙大雷的一席话,让钟晓君和其他的人热血沸腾。钟晓君咬了咬嘴唇,两只深邃的眼睛里泛出挚热的光芒,他朝大家挥了挥手:“走,喝酒去!”话音未落,他已甩开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第十七章 再探溶洞 全兴煤矿南大巷左侧上斜巷的溶洞旁边灯光闪闪,在众目睽睽之下,孙大雷身系保险绳,除了矿帽上的矿灯外,还在腰间另别一盏备用矿灯和一个瓦斯检查仪,手戴帆布手套,脚穿长统套靴,随着钟晓君的一声令下,他沿着岩壁,身躯连同保险绳一起向洞底缓缓地滑落下去。 溶洞,是大量的地下水经过无数的年月动荡,对石灰岩侵蚀形成的。钟晓君曾经和大家一起研究过,认为孙大雷探查溶洞的最大危险是水和沼气。根据上次南山煤矿矿山救护队队长反映的情况,这两个问题不会带来多大的麻烦。但钟晓君仍不放心,安排抽风机和送风机工作了几个小时,排出沼气。至于水的问题,估计洞底没有多少水,就怕下面连着阴河,所以,钟晓君再三叮嘱孙大雷,看到水流或听到水响,一定要当心。井下的溶洞不比其它溶洞,虫、蛇等毒物应该很少,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孙大雷两手紧紧地抓住保险绳,双脚抵住石壁,眼睛向下,用头上的矿灯扫视着下面的情景。他估计已经下来了十多米,上面人们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但脚下仍是模糊不清的世界,矿灯可以照见洞顶的某些部位,而洞底却毫无显露的迹象。好在洞壁经过地下水不知多少年的浸蚀,略显平整,假如碰上刀削斧劈般的岩石,那保险绳尽管是上等材料制成,也会被磨擦得保全不了性命。 随着保险绳的加长,孙大雷又下来了十米左右。这时,他发现一块巨大的岩石正象一只庞大的乌龟匍匐在自己的脚下。他一阵惊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用矿灯探询着四周,那只乌龟的下面是参差不齐的黑色岩石。看来,这就是洞底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湿润滑溜的龟背上,用矿灯朝上面打了个已到洞底的信号,见瓦斯检查仪上的数据没有异常,便坐了下来,让自己喘一喘气。 刚刚坐下,一股想抽烟的想法袭上心来,使他感到浑身都不舒服。他暗暗责备自己,离开井下工作才多久?又要犯毛病了,难怪人类的一些毛病这么难以克服。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摆动着头上的矿灯,对这阴森森的黑洞又察看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下到真正的洞底。 孙大雷仔细地扫视着龟背下面这些参差不齐的黑色岩石,它们个个都是身材巨大的怪物。或直立,或横卧,或倾斜,向他表演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他原来在朦胧之中所看见的,只是它们的一个神秘的缩影。而从这龟背上下去,也还有三五米的距离。就是走了下去,前面的道路照样深不可测。 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虽说蛇蝎一类动物不太可能在这黑沽隆咚的恐怖环境中生存,但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一条毒蛇,一只蝎子,一条蜈蚣,或是一个什么叫不出名来的怪物?还有,那个汪清河是躺在什么地方?还是倚立在哪块岩石身上?抑或是象被刺刀似的尖石穿过他的身子,顶在某个角落?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的身体还没有腐烂吗?如果腐烂了,那气味将是多么难闻,又将怎样把他搞上去? 身上的保险绳将孙大雷往上轻轻地提了三下,这是上面询问的信号。孙大雷用矿灯向放他下来时的方向晃了三下,怕钟晓君等人看不到,又将自己身上的绳子往下扯了三下,表示要继续探查。也许他不该夸下海口,自告奋勇地下到这离阎王殿不远的地方来。他没有想到制止小煤窑乱采滥挖有这么困难,国家有规定,省里有指示,市里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却还是阻力重重。他应该想到有这么多的困难。自己在煤炭行业工作多年,听到、看到、遇到的问题还少吗?头上的这颗脑袋不是有人要出十万块钱买下来吗?自己为了工作上的方便和人身安全,不是不得已听从同志们的劝阻,给脸上动手术,将那颗黑痣给切了吗?他应该做好思想准备,后面还有更大的困难在前面等待着他,等待着钟晓君,等待着要彻底整顿小煤窑的人们。 他想起了自己的责任,想起了自己的保证。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八个遇难矿工死不瞑目的眼睛,和他们的亲属那因含悲忍泪而被扭曲了的脸庞和灵魂;看到了汪清河父亲晃动着摇摇欲坠的瘦弱的身体,对自己唯一的儿子那悲痛欲绝的呼喊。本来,在我们充满勃勃生机的神州大地上,那些眼睛,那些泪水,那些呼喊,早已应该终结。也许,那些眼睛,那些泪水,那些呼喊,远还没有到终结的时候。 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豪情使他站了起来。他放开双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死气沉沉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而又呛人的味道,在溶洞中弥漫,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那些怪石或隐或现地座落在它们自己的领地上,好象随时要吞没他的身体,他的灵魂,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孙大雷虽然有些心怯,但却不管这些,他挪动脚步,模滚着下了龟背。他一边模索着前进,一边用矿灯尽量地照射着每一个角落,同时,口中发出沉重的叫声。他必须尽量弄出些声响来,一为吓唬别的什么东西,二为自己排除寂寞,三为“砰砰”乱跳的心里壮胆。 孙大雷用矿灯照了照自己的身上,洁净的蓝色工作服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黑色的泥灰沾在上面,已看不到本色的存在。帆布手套上尽是湿漉漉的泥土,那泥土还钻进袖口,依附在他的手腕上。至于他的脸色,肯定是一个小丑的样子了。他双手向前,探模着身边的岩石,两只脚在峥嵘的怪石中探出了一步又一步。突然,他大惊失色,一条瘦骨嶙峋的手臂伸在他的面前。 第十八章 溶洞秘密 孙大雷用惊恐的双眼盯着那条手臂,脸上面如死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矿灯的光芒朝那手臂的一端颤抖着慢慢移动,接着又提起浑身的力量,用矿灯重新扫射一遍,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这不是什么手臂,而是煤矿井下常用的杂木棒,一根形销骨立的橙木棍。这根一米来长的棍子从溶洞上面滚落下来,横搁在两块岩石上面,档住了孙大雷的去路。 孙大雷抬手拿掉橙木棍,继续前行。脚下的道路略显宽坦,但却出现了好深的泥浆,有的地方甚至有一尺厚。幸亏他穿着长统套靴。路上的泥泞增加了行走的难度,使他只能高一脚低一脚地艰难移动。他知道,泥浆肯定是因上斜巷的裂缝垮塌而流到这里来的,看来,汪清河也离自己不远了。就在他加快了矿灯搜寻的频率时,他的前面出现了一条蛇,足有酒杯大小,横卧在距他三米左右的地方。 说到胆量,孙大雷可谓不小,但他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能在这种阴湿的溶洞里生存的,一定是一种巨毒的蛇类。他的心里着慌,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要是被这个冷血动物咬上一口,小命肯定不保。他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长,反正首尾都不知藏在哪里,就一段黑黝黝的身躯横在前面,使他进退不得。孙大雷与它相持了十多分钟,不见动静,他想莫非又是什么杂木棒之类的东西在吓唬自己吧。就在他心里笑起来的时候,那条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孙大雷立刻骇得汗毛倒竖起来,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思想着那东西正准备往自己身边运动,而他手无寸铁。即使手里拿着家伙,在这黑漆漆的溶洞里面,靠头上的一盏矿灯照明,仍然没有胜算。他心中一动,便伸手去腰间解那盏备用矿灯。 备用矿灯由于还没使用,打开开关,那光线就明亮多了。孙大雷将备用矿灯的光柱与头上矿灯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射向那条冷血动物,这时他才看清,那东西根本不是毒蛇,而是一根废弃的橡皮水管。刚才因为自己心里笑起来时,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惊动了泥浆和上面的水管,所以那水管也跟着运动了一下。 连续两场的虚惊,使得孙大雷更加胆大起来。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下来两个半钟头了。钟晓君等人在上面一定等急了。他对钟晓君错过了探查溶洞的最佳时机和不同意申请国家安监局在长平试点很有意见,心想让这个市委书记急死了都无所谓,反正我也没闲着,谁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但是,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在心中奔涌,使得他还是迈开了步子继续前进。孙大雷就是这样,事情一旦答应下来,不管是什么情况,一定要尽心尽力办好。何况制止小煤窑乱采滥挖,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 孙大雷拖着疲惫的身子费力地走出这段泥浆地带,脚下的地势稍微高了一点,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他必须休息一下,以利再战。这时肚子里已有反应,开始造反。他模了模干瘪的肚皮,鼓励自己再坚持一下,说不定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只不过那曙光是那位尸骨难收的汪清河而已。 他冷静下来,周围一片混沌,寂天寞地。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用矿灯扫视着周围的情景。几声清脆的响动传入了他的耳朵。两次虚惊使他更加郑重,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矿灯也朝响动的地方扫射。不错,那是潺潺的流水声,一条阴河在看不清楚的前方悄悄地流淌。 孙大雷不顾钟晓君的反复警告,站起身来,朝那条神秘的阴河走去。为了预防万一出现的不可捉模的情况,他已将备用矿灯换到了头上,乱七八糟的岩石在明亮的灯光下摆出一副副狰狞的面孔,仗着重重阴霾露着一张张若隐若现的冷冰冰的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他的身躯。他顾不了许多,一来由于身负重任,责无旁贷,二来早已喉干舌苦,月复中饥饿,极想喝一点清洌洌的甘泉,以解肚子造反之苦。 就在孙大雷满怀希望急步来到阴河旁边,准备拿下矿帽躬身取水的时候,他的右脚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不觉一怔,连忙用手中的矿灯照去,定睛一看,右边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象是刺猬一样地蜷缩着。他立刻弯下腰来,伸手推了几下,不见动静,又用右手朝那头部探了一探,马上拔腿而起,朝原路飞跑起来。 孙大雷一边跑,一边将头上的矿灯换了下来,用那盏明亮的矿灯向上面发着拽他上去的信号。等上面拽保险绳的矿山救护队队员等人离他只有十来米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快点拉我上去!”待他象一堆烂棉花似地躺在市委书记钟晓君等人面前时,用微弱的声音喘着气说:“快,快,快点下去。下面有一个人,鼻孔里还有点气。” 钟晓君和王佑民、张建华等人大惊失色,一时不敢相信。等到孙大雷再说一遍,证实大家没有听错时,市委书记冷静下来,立即布置矿山救护队员下去救人。同时,马上带领有关人员上井部署,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将这个溶洞的秘密查个一清二楚。 第二十四章 泪水潸潸 “不能要孩子。”她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感到无比的委屈。岂止是不能要孩子,她还不能堂而皇之地同他在大庭广众之中出双入对,不能到他单位去分享他工作中的乐趣,也不能同他的父母姐妹亲密无间地叙说家长里短,更不能欢欢喜喜地同他在一起庆贺一个春节、一个端阳、一个中秋现在,连她梦寐以求的天伦之乐的权利,也要被剥夺了。她知道,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也就选择了孤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承受,选择了悲哀。但是,她的内心无论怎样都在深爱着他,因为,他用最大的力量对她宠幸着,呵护着。 “你不是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吗?”她忍住心中涌上来的酸楚,决定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她轻言细语地试探道,“我想为你生个儿子。” 他开心地笑了:“你想生儿子就能生儿子吗?小傻瓜。” 她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说道:“能。”她怕他不相信,补充说,“怀上后,我可以去私立医院做b超检查,是女儿就拿掉,直到给你生个大胖儿子为止。” “虽然我也想要个儿子,但这办法绝对不行。” “不如这样,”她退一步而求其次,“我生下儿子后,你说是在哪里捡到个弃婴,抱去给你老婆养着就是。” “哈哈,亏你想得出来。不行,绝对不行。” “唉,”她长叹一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依你的,不行就算了。” “别哭了,听话。”他抚模着她的长发,“明天双休日,我们去张家界旅游,飞机票我都订好了。” 张家界座落在湖南省,境内武陵源景区罕见的石英砂岩峰林和地下溶洞,是喀斯特地形在我国湘西北的突出表现。美不胜收的原始次森林和千奇百怪的奇峰异石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幅雄、奇、险、秀、幽、旷的壮丽图景。他们领略着十里画廊的秀美,赞叹着宝峰湖水的清澈,为黄龙洞那地下龙宫的神秘而意乱神迷,也为金鞭溪那鬼斧神工的杰作而流连忘返。他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伟岸挺拔的天门山,相扶在天门洞的中央,任由南来北往的气流在他们的身上扑打着,带着轻微的细语穿洞而过。一路下来,两个人都筋疲力尽,但她兴致未减,还要去登黄狮寨。 黄狮寨亦名黄石寨,也叫黄丝寨,黄氏寨。因汉代留侯张良之师黄石公在此修道而得名,海拔1200多米,由许多悬崖峭壁组成。看着她腿脚抽筋的的模样,他坚决反对,表示下次再来让她尽兴。但她不肯,“不登黄狮寨,枉到张家界”,他不陪她,她一个人也要上去看看。 他怜惜地望着她因兴奋和疲劳交织在一起而显得白里透红的脸庞,无可奈何地同意了她的要求。下车进入森林公园的大门后,他想叫一顶轿子,抬她上山,遭到她的反对。他知道不远处有缆车直达山顶,动员她去乘坐,也被一意孤行的她谢绝了。她幸福地笑着,拉着他的手,踏上了山路。 这次旅游,是他们相识以来最开心的时候。在这人来人往的烂漫景色中,她可以放心地同他亲昵,任性地向他撒娇,高声地向他呼唤。她要充分地享受这难得的时光,珍惜这美丽的画面。 他们爬上了南天门,坐在小卖部旁边的石头上喝着矿泉水,吃着饼干。南天门是一座秀美的石峰,象一支巨大的竹笋巍然屹立在莽莽群山之中。它的底部左侧开一门洞,让通向黄狮寨的山路擦过门框,逶迤在山林中翠绿的青枝玉叶之间。 他们相互搀扶着前进,大汗淋漓。前面离山顶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但却是陡峭的石梯。他们坐了下来,休息一会,补充了一些水份。他拉着她的手站直身子,下达背她上去的命令。 她嘻嘻地笑着,乖乖地爬上他厚实的脊背。背了一会,见他上气不接下气,便强行要他停下,稍作休整后,让她自己柔曼的身体来背他这个男子。经过几番争执推让,他实在拗不过她倔强的脾气,只得依她。 他伏在她的背上,闻着混有胭脂和汗味的发香,心中非常感动。他不知道这孱弱的身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在他的奋力挣扎之下,她才停住脚步,这时,她背的距离已超过他的距离数米。 从张家界回来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们只能通过电话和网络传递着自己的思恋。她曾听从他的建议,去江边散步,去剧院看戏,去商场购物。还去一个叫“白玉兰”的女性俱乐部进行美容、健身、牌艺、茶道等活动,但没过多久,便觉索然无味。寂寞仍然笼罩着她。 又是一个双休日。电视里播放着省委领导在长平市检查工作的新闻,在当地陪同人员的名单和身影中,他身居首位。正当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节目的时候,他从浴室里冲了出来,迅速地换了个频道。 看见他遮遮掩掩的神情,她扑哧一声大笑起来。他也不自然地笑着。她快活地告诉他,她早已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什么企业的领导,而是长平市委书记。“什么时候知道的?”“在给你做按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至于你的职务,是后来到这里,电视新闻里告诉我的。”她一脸轻松得意的微笑。 对于这些,他早就应该告诉她,而且几次张了口。他也不知道有一种什么原因在支配着他,终究没让自己说出来。她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自己,他理应不该对她隐瞒什么秘密。他拉着她的手,轻柔地抚模着:“对不起,我应该早说给你听。” 这就够了。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点灰尘,能得到他这句真诚的表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没有枉来这世界,她愿意永远陪伴着他,哪怕这种陪伴含有苦涩的凄凉,她也在所不惜:“没什么,别说了。”她扑进他宽阔的怀抱,用纤细的手指封住他的嘴唇,感动的泪水潸潸地落在他的胸前。 第二十五章 香肠风波 陈喇叭的少年时代是穷苦的。 他只读到小学便辍学了,用自己单薄瘦小的身躯为生产队卖着力气。要不是后来国家在他的家门口建设一对现代化的大型矿井,他的命运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 清河工区的发展,使这个沉寂的小山村逐渐热闹起来。年纪小小的陈喇叭望着一群群穿着崭新工作服的年轻工人,心里非常羡慕。由于支持这个现代化矿井的建设,生产队的土地减少,农活也轻松了许多。于是,他也有了时间,经常站在自己屋角的苦楝树下,望着那些上下班工人脸上满足的笑容,甚至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从食堂里端出自己餐桌上极少有过的大块的猪肉,鲜美的鱼虾,和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在他的视线里惬意地享用着。 当一个工人多好,他们是国家真正的主人,尤其是井下的采掘工人,工资高,待遇好。要是自己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也就心满意足了。别看陈喇叭年记小,清河工区新招进来的工人中,有的个头也只有他一般大小,年龄估计也只有十五、六岁。他知道,那是想办法开后门进来的。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连几年他都没有想出办法,陈喇叭也慢慢地长大了。这一年,清河工区的大门一侧有了第一个私营商店,那时叫做经销店。这个经销店,与供销社的一个代销店只有数米之遥,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拂着大地的时候,它悄然地站立在十里煤城的一角,开始了它的竞争生涯。 陈喇叭和许多人一样,估计那经销店生存不了多久。谁知,经销店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代销店的门前却日益冷清。经销店是大队支书开的,他的女儿马香莲当售货员。陈喇叭与马香莲曾是小学同学,他开始有事没事就往经销店去找这位女同学聊天,终于,他揭开了谜团。 原来,那代销店是供销社开的,只能到供销社进货,所以货源单一,品种不全,价格固定。而经销店的货源广,品种多,价格总比对手低,所以在竞争中占了上风。“只要有钱肯干,会动脑筋,就能赚到钱。”马香莲扑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对她的老同学说。 陈喇叭点点头,微笑着感谢她的传授。在他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代销店里的中年女人一天到晚板着一副冷若冰霜的脸,见了顾客也是爱理不理。而正值妙龄的马香莲面容姣好,体态优美,对客人热情周到,彬彬有礼。清河工区大多是年青人,没事都想和这位好客的女售货员搭讪几句,何况自己有东西要买呢。 马香莲传授的经验还是让陈喇叭受到了启发。 他回家对父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即遭到两位老实巴交的长者的反对。虽然没有得到他们的支持,尽管这支持也只能是口头上的,陈喇叭也还是拿出了积攒多年的十五块私房钱,到自由市场去买了几斤廉价的母猪肉,和其它几样配料,在母亲的唠叨声和父亲的冷笑声中将它们炒好,放进一个铁皮水桶中,带上一把铁勺,提着进了清河工区食堂的大门。 年轻的工人兄弟们见了他的食物,象看见了一个天外来客一样,好奇地围了上来,议论着,欣赏着,并没有一个人肯拿出五毛钱来购买。陈喇叭有点着急,眼睛一转,说:“这是刚炒的新鲜猪肉,五毛钱一份,味道好,数量多。不信,你们可以免费品尝。”话刚说完,有个长头发的小伙子弯腰夹起了三块猪肉,放进自己盛饭菜的搪瓷盆子里,然后夹上一块放到口里,津津有味地嚼着。陈喇叭见他这个贪图便宜的模样,心里疼痛,一股火气冒上头顶,但又不好发作,只得僵硬着一张笑脸,站在那里发呆。 “五毛钱一份,一份有多少?”长头发小伙子吃完三块猪肉,仍在咂嘴弄舌。他掏出一张纸币,递到陈喇叭的手里,“我第一个买,你多给点行吗?”“行。”陈喇叭回过神来,赶紧答道。接着,舀了一勺放进小伙子的饭盆里,数量足有清河食堂里五毛钱的两倍多。 大家见状,一下子便踊跃起来。没多久,铁桶空了,陈喇叭的口袋却鼓了起来。他的嘴里吹着口哨,享受着从来也没有过的快乐,打着哈哈进了自己的家门。 初战告捷,父母也不再阻拦。从此,母亲拖着多病的身子同他一起加工病猪肉、母猪肉、坏牛肉,或是小贩们将要丢弃的鱼虾等肉食。父亲则抽着自制的草烟,坐在灶堂前给他们烧火。从这以后,陈喇叭的话也多了起来,见到他的老顾客,好远就笑逐颜开地打着招呼,有时还要敬上一支廉价的香烟。他虽然还是有点眼红这些煤矿工人,但却觉得他们已经可爱多了。 随着生意的兴旺,他的品种和数量也多了起来。但生产队的其他人也从这里看到了商机,同他展开了竞争。随着时间的增长,卖肉食的队伍也随之增长,在食堂大厅里排成了长队。好在清河工区食堂里的人们毫不介意,他们落得个轻松、自在。 陈喇叭可不能这么想,他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次他陪马香莲去县城进货,顺便也去青岭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拜拜码头,开开眼界。他们走到县肉食公司的门市部逛了一趟,陈喇叭的心里就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的铁桶里就有了新的品种。“这是什么?”一个小青年指着掺了点红辣椒的饼状丝带物问道。“香肠。”陈喇叭的眼睛瞧瞧四周,小心翼翼地回答。“多少钱一份?”“一块。”“买一份。”“好的。”他喜滋滋地回答,满满地给了人家一勺。在同行们钦佩的眼神里,满载而去的陈喇叭重又笑容满面地得胜而归。 一连几天,排成长队的卖家中只有陈喇叭的货物最多,销售最快。这天晚餐时,他的第一个顾客,那个叫宋子泉的长头发小伙子又来到陈喇叭的面前:“来一份这个。”他指着那些“香肠”说。陈喇叭恭敬地给了他一勺。他递过五毛钱来。“一块钱一份。”“这么贵?”“这是香肠呀。”陈喇叭说。 宋子泉偏着头,眼睛奇怪地看着对方,问道:“这是香肠?”“对呀。”“你看见过香肠没有?”“真是,你没见过?”陈喇叭反问道。 对着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们,宋子泉说:“这叫捆鸡,是肠皮子做的。你买来的时候是一根一根的,跟你下面的老二一样。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哈哈哈。”围观的人们大笑起来。 陈喇叭知道今天碰上内行了,但又不好改口,只得硬着头皮顶到底:“谁说的?这明明是香肠。” “香肠?”宋子泉鄙夷地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一脸轻蔑的神色对着陈喇叭,“明天我带你去县城,请你去尝尝香肠的味道,要得吧?”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香肠”倒进铁桶,拂袖而去,还没走几步,又潇洒地转过头来,牙缝里丢出重重的三个字: “乡巴佬!” 在煤矿工人们得意的嘲笑声中,陈喇叭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了下去。 第二十六章 合伙定计 一连几天,陈喇叭都没有多少生意,有的只是人们投来的怀疑、嘲笑、鄙视的目光。他没有办法,将那些捆鸡倒掉,再也不进病猪肉等食品,代之以新鲜的肉食。 但生意仍然没有过去那样红火了。这一来是做这买卖的人越来越多,二来是清河工区食堂采取了措施,增加了品种,提高了质量,再就是陈喇叭自己的名声已是难以挽回的了。 陈喇叭决定改行。他去征求马香莲的意见。马香莲说自己父亲与人合伙开了个小煤窑,劝老同学去那里干点事情。现在生意不好做了,她这个经销店的利润也低了。因为她旁边又开了几家,南山煤矿的工矿贸易公司也将门市部搬到了她前面的马路旁,并且扩大了业务,增加了人员。增加的人员都是矿里的家属和子女,对消费者来说,比她要熟悉得多了。 “我去小煤窑,能干什么事?”陈喇叭问马香莲。“我也不知道,但总有事干。”马香莲说。陈喇叭想起那位马支书见了自己总是不屑一顾的模样,心里有点发虚。但现在这个样子,也只好去试一试。“好吧。”他说,心想只是见马香莲的时间要比现在少多了。 “今天我回家去跟我老爸说一下,让他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工作。”马香莲笑着说。“好。”陈喇叭看着老同学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有了信心,也不说声谢谢,只是傻笑。 但是,马支书给女儿的答复是:“两件事随他选,一是挖煤,二是担弯扁担。” 听了马香莲的叙说,陈喇叭象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咬了好一会嘴唇,才没有发火。他现在今非昔比,早已不是羡慕采煤工人的陈喇叭了。况且在小煤窑挖煤,与清河工区的采煤工作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至于担弯扁担,就是从井下将煤担到地面。由于巷道窄,坡度大,所以那扁担只能做成弯的架在肩上,就象架在牛脖子上的牛轭一样,那是做牛马的滋味。马香莲见他脸色发黑,双眼冒火,心里也过意不去,安慰他说:“你先别急,我慢慢地给你想办法。好不好。” 马香莲温柔的言语使陈喇叭的火气消失了一大半。他也努力地用微笑来回答这位年青的姑娘:“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通过几天的观察和思考,陈喇叭去省城转了一圈,买回来两编织袋鞋子,一是凉鞋,一是拖鞋。第二天用扁担挑着,走到南山煤矿矿部前的广场上,找了个地方,铺上一块塑料布,将鞋子规规矩矩地摆在上面,口中大声地吆喝起来:“好消息好消息呀,卖凉鞋拖鞋哪,物美价廉的鞋子呀!”当时夏天将近,人们正需要这些东西,加上价格比工矿贸易公司的同类商品便宜,陈喇叭的生意很是红火。 但是,马香莲的经销店却转让给了别人。 马支书在小煤窑忙不过来,还要应付公社、大队的工作,经销店靠马香莲一个人营业,不能离开半步,要进货就只能关门了。生意本来不好,关了门,左右两边的竞争对手就跟上门买东西的顾客说,马香莲的店子不开了。如此一来,加上天气逐渐炎热,这位年轻姑娘心中就日益烦燥,对客人也失去了过去的热情,这样,生意更是雪上加霜。马支书见此,便决定转手,反正现在他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了。 经销店转让给别人,马香莲就无所事事了。她来到陈喇叭的地摊前,那时正是工人俱乐部的职工大会散场的时候,见老同学忙得满头大汗,脸上放着红光,嘴唇也干裂了。她心中一动,就来做陈喇叭的帮手。 这天生意出奇的好,在下午五点钟左右,也就是工人们下班的时候,陈喇叭的货物就月兑销了。陈喇叭一高兴,就拉着马香莲的手,进了一家饭店。他端着酒杯,眼睛感激地望着埋头吃饭的女同学,重又放下,用筷子夹起两块瘦肉放到她的碗里。 “老板,你太客气了。”马香莲笑了起来。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说道,“你也吃呀,别忍口待客呀。” “嘻嘻,不是。菜少了可以再买一盆。”“不要了,不要了。”马香莲忙说,在这里吃一顿,少说也够在家里吃两天的,太不合算了。 “我在想一件事。”陈喇叭喝了口酒,仍旧盯着马香莲。 “什么事呀?又在想什么歪主意?”马香莲颇有兴趣地问。 “我请你做营业员,可以吗?”他小心谨慎地问。 “要我给你打工哟。大老板,是不是?不怕我骗了你的本钱呀。”她偏着头问道,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 她这么一说,陈喇叭也觉得不大适当,转念一想,又一个主意冒了出来,他两只巴掌“啪”地合到了一起,脸上更加容光焕发:“我们合伙干,行不行?啊!” 她感到这话正中下怀,自己反正也没事做。与其游手好闲,倒不如同他联合行动,这样,生意肯定好做多了:“行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来,勾手。” “勾手就勾手。” “你爸不同意怎么办?” 这倒真是个问题,马香莲沉默了。父亲要是不同意,自己这么大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事,大不了同他争执一场,然后独往独来。马香莲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估计他拗不过她的任性和固执。问题是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合伙干没有资金,那算什么合伙人?生意如何做下去? 陈喇叭见她不言语,心里急了:“怎么,刚才还勾手呢,这么快就反悔了?” “没有反悔。只是我没钱,我爸肯定不会给我。叫我怎么跟你合伙呀?” “噢,原来是这样。”陈喇叭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 “嘿嘿。” “真的。”他见她冷笑的模样,诚恳地说,“就算我借给你,你以后还我就行了。” “你有多少钱?哈哈。”她笑了,“你还真以为是什么大老板。”她放下手中的筷子,“两个人合伙,如果还只是卖凉鞋和拖鞋,那我真的不干了。” 陈喇叭终于茅塞顿开,心中禁不住一阵喜悦。但马上就象一个瘪了的皮球一样,脑袋耷拉下来:“那你说怎么办呢?” “要我爸出钱。” “他会肯吗?” “不肯的话,”马香莲咬了咬嘴唇,狠了狠心,“我去偷他的。” 第二十七章 江滨公园 马香莲给陈喇叭买了一套新的西装,自己也穿了一身漂亮的衣裙,在南山煤矿矿部前广场陈喇叭的老地方,铺上塑料布,将凉鞋、拖鞋、胶鞋和皮鞋摆在上面。接着,又将新做的几个简易木架放好,让几根竹竿摆在上面,用衣架挂着新进的男女服装,有规则地吊在竹竿上,于是,地摊便换了个模样。 陈喇叭中等身材,脸面也并不难看,穿上一套虽不高贵的西装,倒也显得神气许多。马香莲上穿一件浅黄色无袖针织羊毛衫,下着一款黑色时装裙,既衬托出富有青春气息的优美曲线,又不失大方得体。在星期天的广场进出口处,两人殷勤吆喝,热情招呼,不一会,便围拢来很多购买的青年男女。 满脸笑容的陈喇叭一边喜气洋洋地同顾客们打着交道,一边抽空望着自己正在有条不紊收钱的搭档。马香莲对服饰有着现代女子独有的嗅觉和眼力,她主张调进来的货物,销售都很不错。自己要的几双三节头皮鞋,很少有人问津,而她调的男式尖头皮鞋,已经卖出十来双,有种式样全部销完了。对于衣服,尤其是女式衣服的花样,他更是一窍不通了。他估计,生意如果这样做下去的话,要不了一年半载,他陈喇叭的生活将会大为改观。那时候,南山煤矿就是招他进去,给他一个最好的工种,最优的待遇,他也是不会干的了。 临近中午,陈喇叭对马香莲商量着说:“你守在这里,我去饭店买点饭菜来。”他知道她守摊的效果肯定比自己要好,而且跑腿的事情自然需要男性卖力。“不行,”马香莲断然拒绝,“你回家去吃,吃完给我拿点来就可以了。”“回家?这么远。”自从摆地摊以来,陈喇叭从来没回家吃过午饭。“有多远?才五、六里路。”马香莲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瞪了他一眼,“你的脚是干什么的?” 他站着不动,又说出了一个理由:“等我吃完再来,饭也凉了,你也饿了。” “傻瓜,”她绷着脸横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我,不晓得将饭一起带来,跟我一块吃呀?” 陈喇叭笑了笑,叹息一声,两片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怕马香莲再呵斥他,于是撒开两腿,往家里跑出。 初战告捷,两个人喜不自禁,除马支书外出不知道外,双方的家里也都为他俩高兴。但好景不长,摆地摊的人越来越多。原来两人出去,回来时货物剩下不多,到现在,剩下的货物可就多得多了。 他们瞅准时机,在公路边的矿部浴室旁租到了一间门面。说是门面,其实是邻近大队一位农民利用自己的菜地,临时搭建的一个棚子。上面油毛毡盖顶,东边利用浴室的围墙,西南两方是用乱砖砌成的简易墙,北面对着马路,装着一张崭新的卷闸门。 两个人又上了一趟省城。 每次来到省城,他们都要尽量在那些繁荣的商铺里多转几圈,到批发市场对货物反复地进行观察比较。在这个全省的商贸中心,各种商品堆金积玉,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店铺或金碧辉煌,或简洁明快,令人眼花缭乱。他们徜徉在刚刚兴起的商品经济的大潮中间,时而赞叹,时而惊喜。不仅增加了对前途的信心,而且两人的心灵也越来越近。 晚上,他们坐在江滨公园的草地上,观看着这座历史古城的壮丽景色。远处,五光十色的绚丽灯光交织在一起,多姿多彩,使得皎洁的月亮也为之逊色。近处,在岸上辉煌的灯光照映下,江上的点点灯火躲躲闪闪地眨动着羞怯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拥挤在一起。陈喇叭想起自己家里那泛黄的电灯,就是南山煤矿所有的灯光加在一起,也与省城有着天壤之别。他感到,现在,他已经融入到了这巍然屹立的商贸中心之内,融入到了这波澜壮阔的灯的海洋之中。 “你在想什么呢?看懵了?哈哈,乡里孩子上了街哟。”马香莲的话打断了陈喇叭的遐想。他心中有点不快:“你不也是乡里孩子吗?” “不错,但我知道,乡下人跟城里人是有区别的。” 他想说,我也知道这些。但是这些也许可能改变。我们过去不是羡慕南山煤矿的工人吗?他没有说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论。 旁边一对对的年青恋人相互依偎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大城市的年青人那种充溢着幸福的眼神在旁人的眼里表露无遗。“乡巴佬!”他突然想起宋子泉从牙缝里丢给他的三个字。 他拉起她的手:“我们散一下步,好吗?” “别拉着我的手。”她站起来,“走吧。” 看着他沮丧的样子,马香莲说:“我知道你向望大城市,但是,这里不是我们立足的地方。你看我们这些农村人,尽管穿着他们一样的服装,也没有他们潇洒的风度。因为我们的骨头里面天生就是农村的基因。” “你别看不起自己,”陈喇叭望着顾盼生姿的马香莲,指了指那些谈情说爱的城市女子,“她们谁都没有你这样的气质。” 马香莲粲然一笑:“你太抬举我了。” “谁也不是天生的城里人,”陈喇叭不管马香莲的笑声,激动地说,“我可以保证,任何城里人的祖先都同我们一样,是乡巴佬!” “你别以为城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险恶得多。你不是人家的对手,他们天生就有一种排外心理。”马香莲想说,你读过《红与黑》吗?你读过《子夜》吗?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你以为我们那地方就不复杂,就不险恶?那是因为你老爸是支书,一手遮天,你什么事都不用管,有人给你撑着。要不,你也同我一样,也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狼狈相。” “你混账!” 陈喇叭沉默了。自己真是混账,竟然说出了这样的糊涂话!他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在这位被激怒了的搭档面前,停下脚步,低着脑袋蹲在地上,准备接受她的发泄。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马香莲一坐在他的面前,气鼓鼓地说:“我真想几下子打死你这家伙。”刚说完,她被陈喇叭抓住双手,朝他那来省城前理好的小分头咚咚咚地打去。 她扑哧一声笑了。 “明天,”他迎着她的笑魇,轻松地说,“我们将货物定好,你先回去。” “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广州的服装市场看一看,”见她欲张口反对,他连忙申明,“就去见识一下。” 第三十二章 运用之妙 陈喇叭的拳头被同伴们拦住了。 矿社办的吵闹声惊动了南山煤矿的整座办公大楼。一位党委副书记闻声而至,询问宋子泉发生了什么事。宋子泉见领导已到,于是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对于农民兄弟们反映的实际问题,我们要真心实意地给他们解决。”副书记一边给大伙敬烟,一边对宋子泉说道,口里不无批评的意味。 “我们的田里被你们的污水搞成那个样子,他说上级没有文件规定要赔偿,”陈喇叭点燃香烟,翘着二郎腿,问副书记,“上面有这样的文件吗?” “我们先不管这个。”副书记和颜悦色地说,“我想去现场看看,如果情况属实,不管有没有文件,都要给你们赔偿。” “好的。” “我们明天去看,看了以后再协商,行不行?”副书记征询大家的意见。 “行。” 按照陈喇叭等人的意愿,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随着农村生产责任制的进一步落实,躺倒不干的生产队长被解除了职务,在一些人的竭力鼓动下,陈喇叭当选为生产队的当家人。陈喇叭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模清生产队里被南山煤矿污染的情况,制定方案,发动全队社员,向南山煤矿索赔。索赔的项目包括山水田土,原因有污水污染,空气污染等。他们和南山煤矿展开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谈判。由于谈判的艰巨性,陈喇叭那段时间每天早上都拿着一个喇叭筒,叫上队里的男劳力去南山煤矿矿社办。后来,干脆连老人妇女都叫去了。“喂,大家都来集合呀!”他那大嗓门配上喇叭筒,雄浑的声音在山村内外回响。生产队和南山煤矿的人们听了这用尽气力的呼喊,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但却异口同声地送给了他一个外号:陈喇叭。 从此以后,他的真名陈学常似乎无人知晓,陈喇叭便成了南山煤矿附近家喻户晓的人物。 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尽管陈喇叭发动了全队的男女老少,与南山煤矿的领导和宋子泉等人施行车轮战术,在最后两个问题上,矿里却以上级规定财务上不能报销为由,顶了回去。陈喇叭和队里的几个骨干商量一会,提出了一个要求:“这样吧,你们帮我们生产队解决水和电的问题就行了。” “这怎么行?”矿里的谈判代表反问道。 “怎么不行?”陈喇叭说,“你们的自来水从井下抽上来,水塔经常放不下,白白地流掉了。这不,清河工区职工宿舍那些水龙头打开就没有关过。电也一样。支援我们一点,有什么要紧?我们一样给你们水电费。”他扑闪着两只眼睛,“反正,我们的水源被你们污染了,没水喝。难道要我们男女老幼到你们南山煤矿来讨水喝?”他望着生产队的人们,问道:“你们说是不是呀?”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这个问题要向领导汇报,而且要经过党委讨论。”疲惫不堪的副书记说。 “不给我们解决水电问题,我们要挖断经过我们生产队的公路。” “你们的水可以白白浪费掉,给没水喝的我们一点点都不行呀?” 经过几个月的协商,最后以南山煤矿的让步告终。 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村体制的改革也进一步深入。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生产队也改为村民小组。在换届选举中,马支书等老一辈干部退出领导班子,陈喇叭当选为村长。 马支书丢了官,他的小煤窑也经营不善。更要命的是,小煤窑由于越界开采,被上级查封。 消息传来,村长陈喇叭不由得一阵高兴。那天晚上,他信步到小煤窑去看了看,正好碰上差点成为他岳父的马支书,哭丧着脸给他敬了一支烟,接着就对他唉声叹气起来。陈村长神气十足地抽着香烟,没想到被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这个小煤窑白天停产,晚上却在偷偷地生产。难怪这老家伙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想起马支书的狼狈不堪,陈喇叭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于是便邀了几个朋友一块喝起酒来。 “我想”陈喇叭试探着对朋友们说,“搞那老东西一家伙。” “怎么搞?” “他白天停产,晚上偷着干。” “那又怎样?” 陈喇叭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举报他!” “不行。”有个朋友说。 “为什么?”陈喇叭不知就里,问道。 “那样的话,”朋友开导他说,“你会成为全村人甚至全乡人的公敌。你想,马支书的小煤窑是集资入股办起来的,这部份人会反对你;他办小煤窑给了多少人好处,这些人也会反对你;毕竟,这马支书靠小煤窑也做了一点善事,如修桥补路等;还有,也给我们这里的经济起了积极作用。你如果举报他,会有什么结果?”一番话说得陈喇叭心悦诚服,只得作罢。 全兴煤矿的老板孔方新找到村长陈喇叭,已是十余年之后的事情了。 两人酒足饭饱之余,孔方新笑着对陈村长说:“老弟,有一件好事你干不干?” “哈哈,有什么好事会落到我的头上?” “你去买下马支书原来那个小煤窑。”孔方新煞有介事地说。 马支书原来开的小煤窑亏本后,转让给了别人。现在这伙人又干不下去了,还是要卖掉,这就要看哪个倒霉鬼来上当了。作为一村之长,陈喇叭都知道这些事情。真是有意思,他有什么能力买下它呢?他为什么要买下它?“哎,你呀,”陈喇叭笑着说,“别拿我开心了。” “我是说真的。” “真的?”陈喇叭沉思起来。自己的家境和遭遇,孔方新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这个主意呢?陈喇叭不动声色,微微地笑了一笑,只顾抽起烟来。 孔方新明白,这个村长比起有些人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尽管他正卖弄着那一点小聪明,但此事非他莫属。于是,孔方新神秘兮兮地说道:“只要你肯买,兄弟我愿助一臂之力。” “借钱给我?” “不错。” “要不要我还哪?”陈喇叭偏着脑袋问道。 “当然要还。” “不干。将来老婆孩子全搭进去都还不了。” “你别害怕。” “我怎么不害怕?一个贫矿,没有发展前途的烂摊子。你为什么不买下来?” “不要这么悲观嘛。”孔方新循循善诱地说,“我有我的难处。我劝你买,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有我的道理嘛。你知道岳飞说过的一句千古名言吗?” “什么名言?” “叫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鬼话,不信。” “唉,你真是一个木脑壳。” “嘿嘿。” “喂,”孔方新的声音低了下来,问道,“如果由我出资,你出面买下来呢?” “行吗?”陈喇叭一下来了精神。 “行。我出资,你买下,你经营,我不出面。” 第三十三章 三探溶洞 全兴煤矿南大巷左侧上斜巷的溶洞旁边灯火通明。 从南山煤矿矿山救护队和市武警消防支队中挑选出来的人员佩带必要的装备,从不宽的溶洞边依次而下。在抽风机隆隆的轰鸣声中,探查、接应、医护、后勤等各路人马云集在狭窄的巷道中,虽然有些拥挤,却显得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按照钟晓君原来的想法,依孙大雷的指引将那个鼻孔里还有点气的矿工救上来以后,应当询问到一些基本的情况。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那个矿工被几个矿山救护队员费力地救上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哪里还能提供什么情况?医生告诉市委书记,这矿工至少三天不能说话。钟晓君无奈,除了布置特护病房加强安全保护措施外,别无他法。 因为情况不明,为了防患于未然,孙大雷爬出溶洞后,顾不得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即提议召开紧急现场会议。根据张建华所提供的地质资料,王佑民指出了溶洞周边所有的小煤窑名单。钟晓君严厉地望着火速赶来的青岭县刘县长,这位县长连忙表态:“行,我去安排。叫县公安” “不,这件事由市公安局来安排。”钟晓君打断他的话,果断地说,“我告诉你,你们青岭一定要给我好好配合。” 事到如今,刘县长也没有异议。 钟晓君想了想,又向省委书记打电话汇报了情况。井上井下,一场严密的行动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不久,探查人员在溶洞里找到三具尸体。经初步判断,三人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伤痕。吴东山辨别后,确认汪清河不在其内。钟晓君等人也知道,由于时间的关系,如果汪清河在溶洞里面,尸体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那汪清河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三具尸体和那个濒死的矿工,是从哪里进入溶洞的呢? 钟晓君等人分析:从道理上讲,这四个人不太可能是全兴煤矿的人。也就是说,裂缝垮塌事故发生后,这全兴煤矿的人不会自找麻烦地胡乱跑到溶洞里去。从他们身上的痕迹和探查人员找到的工具来看,十有**是挖煤的工人。那么,他们极有可能是另外某个小煤窑的人了。正是因为这样,王佑民才建议对溶洞周边所有小煤窑的负责人立即实行控制。 “仔细搜寻溶洞洞壁,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在溶洞边,钟晓君对探查人员下达命令。 “钟书记,”两眼发红的孙大雷整理着自己身上的矿灯和电瓶,说,“我再下去一趟。” “不行,”张建华赶忙说,“你昨天下去了一次,晚上也没有休息,太累了。我去!” “你熟悉地质情况,钟书记需要你做顾问。”孙大雷不同意,继续做下溶洞的准备工作。 “你们别争了,”王佑民对二人道,“我下去。” “你年纪大了,更不行。”孙大雷说完,拿起一根绳索扣在自己皮带上,吩咐一位矿山救护队员道,“拉紧绳子。”一会儿,便下到了洞底。钟晓君见状,只得派两个消防队员跟上,同他一起行动。 由于有了上次探查的经验,加上今天人多势众,洞底也是灯光闪耀,孙大雷下来就不用再那么提心吊胆,费时费力了。他同两个武警战士来到阴河旁边那个矿工曾经象刺猬一样蜷缩过的地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就沿着阴河,往右边搜寻。 这时,孙大雷才发现这个溶洞的本来面貌。经过无数年地下水和石灰岩的相互运动,大自然给了这个洞底至少二十亩的面积。它的高度足有三十多米,根据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到,钟晓君等人不过是站立在溶洞半腰一块突出的巨石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喀斯特溶洞。溶洞的形成是石灰岩地区地下水长期溶蚀的结果。石灰岩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在有水和二氧化碳时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碳酸氢钙,后者可溶于水,于是就有空洞的形成并逐步扩大。由于地下水长时期存积于洞内,所以这个溶洞里面没有形成有些溶洞常见的溶岩、石笋、石帘、钟乳石和石瀑布,但在怪石林立、流水潺潺之中,也足见其雄伟壮观。幸亏洞内现在只剩下一条阴河。如果里面满是地下水的话,将对煤炭的开采造成极大的危害。煤矿因溶洞透水而发生的事故,国际国内都不乏惨痛的教训。这溶洞周边的小煤窑是撞上了天大的运气,要不然的话,它将会给它们带来灭顶之灾。 在寒气袭人的洞底,孙大雷等三人想溯流而上,探个究竟,可是没走多远,阴河就消失在岩层深处。在其他几个探查人员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三具尸体原来所在的位置。这里乱石堆积,距阴河较远。看起来,这三人都是在伤势较重,饥寒交迫的状态下丢掉了他们宝贵的生命。孙大雷想象着这活生生的三条性命在死亡线上痛不欲生地挣扎、渴盼、无助、失望以至垂死的情形,禁不住涌起一阵揪心的疼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 三个人用矿灯扫视着四周,逐步向前面的洞壁搜寻。洞壁在地下水长年累月的波动和溶蚀下,形成了灰黑色的坑坑洼洼的状貌,犹如无数怪物张开难以计数的大口或是小口,阴森可怖地威逼着他们的身体和灵魂。突然,孙大雷以一个经验丰富的煤炭工人的眼光,发现了一个血盆大口里的秘密。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洞,一个不足一人高的黑洞,它挂在两米多高的洞壁上,混杂在周围灰暗的坑坑洼洼之中,让人难以觉察。走近它的面前,可以看见里面散落出来的乌黑发亮的块煤和它们粉状的同伴。 孙大雷一阵激动,想爬上去看个清楚。但身材不够,体力也消耗过大,而且没有让他利用的地形地貌。正在不知进退之间,但见两位武警战士二话不说,用搭人梯的办法,进去了一人,然后,用绳索将孙大雷和另外一人拉进了黑洞。 黑洞里面就是煤层,一条小巷道被垮下来的煤炭堵死了前面的出路。经过一阵敲帮问顶的安全程序后,孙大雷走到里面,对着支护极为简陋的巷道,他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告诉两位武警消防队员:“这就是我们煤矿常说的安全事故之一:冒顶。” 第三十四章 往事如烟(一) 打开钟晓君的房门,李若兰首先感到的是,混浊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她放下手上的物件,打开所有的窗户,让清新湿润的空气吹进屋内。然后,才开始搜索整套房子里她要寻找的东西。 进入李若兰眼帘的,是一个典型的单身汉之家。客厅里的长沙发上丢着一双穿过的袜子,小沙发旁散落着两只拖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积满黄色的烟头,一圈白色的烟灰大大咧咧地围绕在它的身旁,在黑亮的透明玻璃上显得格外夺目。李若兰走进卧室,将床上凌乱的毛毯、枕头、水竹凉席整理好,从挂衣架上取下一套已经被主人折腾得萎靡不振的名牌西装,叠好放到长沙发上,准备送到干洗店去彻底清洗一次。 她拿着那双带有难闻气味的袜子,来到浴室。贴满白色瓷砖的墙面上挂着一套换下来的内衣,与原来满是脏衣服臭袜子的浴室相比,让李若兰略感惊讶。看来,这位不拘小节的屋主人开始学会干些家务了。但是,女性本能的敏锐让她马上感到一丝忧虑。她呆立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的味道,难免好笑。于是,便走进厨房,发现里面除了水池旁和防滑地板上有些水滴外,没有其它变化。 李若兰打开全自动洗衣机,在内衣的关键部位放上一些“衣领净”搓洗了几下,然后按下“开始”键,让洗衣机自己转动。接着,插上电视机和cd机的电源,于是,一首美丽、凄婉、动人并带有浓郁民族特色的交响作品----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便萦绕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在细腻委婉而又激愤壮烈的乐曲声中,爱憎分明、落落大方、充满自信的祝英台对中国封建制度下的那种无奈被迫及愤怒的矛盾感情,被音乐大师们刻画得入木三分。李若兰细心地倾听着,对这个发生在东晋时期浙江上虞地区的爱情故事感到一阵阵的羡慕、压抑、愤懑、激动、欣悦。如烟的往事,随着音乐绕梁未尽的余韵,徐徐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在那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日子里,尽管家境贫寒,父亲每次从南山煤矿回家,总还是要给他们带上几个白面馒头。那香喷喷的馒头在锅里重新蒸热后,就象雪白的大胖小子一样招人喜爱。这时,晓春会迅速地把热气腾腾的馒头捧在手里,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烫得舌头打滚也无所畏惧。馒头是一人两个,但是,他肯定还有妙不可言的第三个、第四个 对于晓春,晓君和若兰什么事都让着他,就象两个少年老成的长者一样,怜爱着这个弟弟。他调皮,淘气,具有所有小孩子的天性。而嘴谗,是他最突出的特点。 直到有一天若兰病了,一连两天滴水未进。她是最喜欢吃馒头的。而晓君发现她那两个馒头一下子却荡然无存。从弟弟咂吧着的嘴上,他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他把晓春叫出屋来,三下两下就把弟弟打翻在白水田里。等若兰费力地赶来时,晓春已从田里爬了上来,一边哭丧着脸,一边抖落着满身的泥水,说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了白水田,要回家换衣服。一溜烟地跑了 在家里,除了晓春比她小一岁多一点外,她就是最小的了。但是,自从正式踏入钟家的大门那一刻起,懂事的若兰就默默地承担起了姐姐的责任。 “馒头事件”以后,钟晓春再也不敢造次了,但那好吃的脾气并没有一点变化。家里的经济状况略有好转,爹爹回家时的礼物就有了改变。有一次,他老人家竟然带回了一个大大的西瓜。 说它大,其实也不过十来斤重。但这在当时已是一个奢侈品了。兄妹三人笑着,跳着。“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三个小孩子就象过春节一样欢快无比。晓春抱着西瓜,在那绿莹莹的瓜皮上亲了起来,接着又舌忝上几口。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那宝贝放在地上,小轻轻地坐了上去,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 当父亲打了一桶水,要将西瓜洗净切开时,晓春却抱着不肯松手。钟大爷佯装转身,说那就不吃了罢。弟弟才好不甘心地说:“唉呀,给你拿去算了。”洗西瓜时,他的双手不停地搓着,松开,又搓着,又松开,不知如何是好。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双手的动作,生怕那件稀有的宝物什么时候会不翼而飞。 待西瓜切好用脸盆盛着,放到堂屋的桌子上,钟晓春就一返依依不舍的神态,开始发挥他那眼尖嘴快双手麻利的工夫。他挑选中间最大最好的一片,不歇一丝儿气地接连乱咬着上面最红最甜的瓤瓣,连乌黑的瓜子也一同吞到了肚子里。头也不抬地迅速地反复着那个动作,也不管人家吃了多少。 这时,晓君手里拿着一片西瓜,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的一举一动,嘴里慢慢地品尝着这稀有之物的香甜。若兰则抿着双唇,朝晓春浅浅地笑着,一手拿了一片,送到了父母的面前。然后随便拿了一块,坐在矮凳上,偶尔轻轻地咬上一口。象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一样,脸上堆满了畅快的笑容。 等西瓜没有多少了的时候,钟晓春才品味出其中的香甜可口。最后一片西瓜在他手里变成了赏玩的物件。他慢慢地咬着,轻轻地嚼着,把那瓜皮咬得再也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才恋恋不舍地扔掉。然后用胖乎乎的双手抚模着胀鼓鼓的小肚皮,坐了下来,露出意犹未尽,大失所望的神情。 想到这里,李若兰笑了起来。做为姐姐,她尽量满足弟弟的每一个愿望,不管过去、现在和将来。然而,对于哥哥,她所给予的,更多的是温驯的情意。从朦胧的童年时代,一直到现在,这种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迫切。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 (各位亲们:由于患病,致使好几天没有更新,我在此表示深深的歉意。以后,除特殊情况外,我都会按日更新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五章 往事如烟(二) 在李若兰十多岁时,家里给生产队喂了一条高大的白色老水牛。放学以后,是她和钟晓君看牛的时候。农历的六月,虽至夏季,但横梁山下绿色如茵,一阵阵清香伴着轻轻的微风徐徐吹来,沁人心脾。白水牛在玉溪旁边吃着鲜女敕的青草。他和她在溪水中随意地玩耍着。 忽然,一股幽香穿透山野,隐隐而来。这是兰花那诱人的香气,清淡、素雅、飘逸,悠长而久远。两个少男少女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自己的活动,伸直了脖子,贪婪地吸吮起来。好象要把这醉人的芳香全都收进肚里,再回家慢慢地享受。 那**般的花香伴风而来,随风而去。但仍留下一缕余香。于是,由晓君提议,男孩在前,拿着牛的缰绳,女孩在后,惬意地挥动着一根竹桠,双双坐上牛背。他们要去探赜索隐,寻芳觅迹。 他们的右边,是郁郁葱葱的横梁大山,层峦叠嶂,不时传来黄鹂银盘滚玉般的欢鸣。左边,是绿油油的田野,碧波荡漾。肥胖的青蛙鼓动着乳白色的肚皮,爬上田埂,在那里敲打着悠然自得的鼓点。他们顺着玉溪,溯流而上。晓君坐在牛背的前面,手握缰绳,循着花香,任由牛儿漫步。若兰则背靠兄长,晃动着两只小辫,用那根竹桠抚模着白色老水牛的臀部。他们悠哉游哉,完全融入在青山绿水之间。 然而,他们并没有寻到兰花的芳踪。山野无边,他们本就是兴之所至,信步而来。两个人在老白水牛的背上惬意地晃悠着,不知不觉地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轰鸣声。 原来,前面就是玉溪瀑布。 李若兰和钟晓君过去曾跟着父亲到过这里,但仍被眼前雄伟的景色惊呆了。 在蓝色的天空下,从傲然屹立的横梁山中飚出一条洁白的银蛇,穿过山崖的阻拦,在绿树浓荫中飞泻而下,直溅深不可测的潭底,激起丈余高的浪花,散落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中,和肃然起敬的清秀的山林上。巨大的声响伴随着若远若近的林涛,组成一部宏大壮丽的交响乐章,在山谷中回荡。然后,雄壮的瀑布变成一股柔曼的清流,在巍峨秀丽的丛山峻岭中缓缓北去。 小小的若兰对着气势恢宏的瀑布,跳着喊着,一会儿牵着晓君的手欣喜若狂地摇动,一会儿又象发现了新大陆般地忘乎所以,搂着晓君的腰笑个不停。老白水牛也被瀑布的粗犷所感染,将自己壮实的身躯融入了清澈的泉水之中。 看到老水牛那悠然安闲的模样,晓君的心里涌起一阵冲动。“去,躲到那边去!”他指着身后一块巨石,命令眼光迷惑的若兰,“我要下去洗澡了。” “我也要洗。”若兰不肯示弱,鼓着一双大眼,对着兄长撒娇道。 “羞不羞?你是女孩子呢!”晓君善意地嘲笑道。 “我就是要洗。”在他面前,她是什么也不会顾忌的。 “好好好,”晓君只能退让一步,“我洗完你再洗,好吗?” “不许骗人,到那时你可别走了啊。”她两眼直溜溜地瞪着他。 “不会。不信我们拉勾。”他笑着说。 若兰跳了起来,脸上乐得笑开了花:“要得,拉勾就拉勾。” 她老老实实地躲到了那块巨石后面。但是,没过多久,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偷偷地露出了半个脑袋。 “干什么?”随着一身断喝,使若兰吓了一大跳。只见晓君正扭转头来,对着她怒目而视。她马上收回自己望着那月兑尽了衣服,显得瘦小而精干的身躯的双眼,准确地说,是望着那男孩臀部的双眼,羞惭地蹲在了石头的后面。 直到晓君叫她,若兰才低着头走了出来。她本想放弃洗澡的举动,见晓君往自己刚待的地方走去,心中动了一下,便指着右边的一篷灌木丛,叫道:“你走远些,到那后面去。” 晓君听从了她的安排,朝远处的树丛中走去。边走边说:“不准到水深的地方去,”他知道她不敢冒险,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听见了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指着白水牛,又提出了一个要求:“你将牛牵走。我怕它在水里用角顶我。” “胆小鬼。”晓君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在这清洌甘凉的泉水中,两个人痛快淋漓地将全身洗浴一番之后,顿感神清气爽。于是,便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途。 没走多久,白色的老水牛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用两块青石板搭成的小桥,横搁在玉溪之上。看似经验丰富的老白牯牛用前右脚探了探石板,生怕自己高大的身躯压垮小桥,跌入山谷,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横梁山中的桥,一般用数根杉木搭成。象这种石桥,很是少有。老水牛少见多怪,怎么招呼也不肯迈前一步。 若兰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两人由于贪玩,等到发现夜色正在悄悄地降临时,他们已经不能走原路返回。如果没有按时回到家里,是很有可能被山上的老虎、豹子、野猪等猛兽当做一顿美餐的。最后,还是急得满头冒汗的晓君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叫若兰在前面牵着牛的缰绳,自己用那根竹桠在后面猛烈地抽打着老水牛的。老白水牛厚实的臀部上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两步便迈过了小桥。 “这叫牵起不走,赶起飞跑。”钟晓君说。 但是,叮咚作响的玉溪再次仰卧在他们面前。这一次不是过桥,而是要趟水过去。老水牛在这里骄傲地表现出了它勇猛无畏的性格。它昂首阔步,白色的高大躯体毫不费力地跨到了对岸。然后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望着还在这边发怵的若兰。 “过来吧,不要怕,也就是一膝盖深的水。”晓君在那边鼓励着这个胆小怕事的小妹妹。 若兰本来可以仍旧骑在牛背上过去。但是她怕老白水牛略微不慎,就会将她抛下背来。那样,她这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就只有喂鱼的份了。她战战兢兢地望着对面的晓君,希望自己的兄长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怕水。有他一膝盖深,对她来说就是有大腿深了。何况那流水正哗啦啦地卷着水花,自己稍不小心就会倒在河中。河里不光有鱼,还有那些青面獠牙的妖怪呀。她哭了起来。 对于弟妹,晓君有时是懒得帮忙的。不然,他们就会心存依靠。他不管她声嘶力竭的哭喊,赌气地赶着老白水牛走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坐在沙石里,两只脚乱蹬乱踢。而他就是不回来。她没有办法,只好试着趟水过去。但当水刚到膝盖时,她尖叫着,象触了电一样,马上退了回去,重新号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声不响地把这位泪如泉涌的妹妹扶起来,背到了背上。这时,他感到她瘦弱的四肢好象玉溪冬天里的水一样冰冷,浑身颤抖着,嘴里直哆嗦。而她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肢。虽然在心里甜蜜地微笑着,还是怕他在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一个多么可敬的兄长啊。她真希望时光倒转,让他们回到横梁山中,回到那如诗如画的时节。 第四十章 梦里汪梅 长平市委座落在一条宁静而又宽阔的马路旁。 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市委大院雄伟壮观的门楼俯视着大街上的车辆、行人和他们的所有行动,显示出其它建筑没有的高贵气势。门楼下站着两个保安,保持着军人的威武姿态。 门楼斜对面的公共汽车站牌下面,汪梅穿着白色衬衣,头戴一付宽大的米色太阳镜,迟疑地徘徊着双腿。心里在反复地问着自己:“进不进去?怎么进去?” 她思量良久,突然甩动一下脑后的长发,迈开大步,穿过人行横道,朝门楼下的保安走去。 “同志,”她礼貌地对两位身着灰色制服的人说,“我找钟书记。” “钟书记不在家。”一位保安同样礼貌地对汪梅说,“你有什么事?” “我有要紧事向他反映。” “你到传达室登记一下,然后去信访办反映吧。”保安热情地指点着。汪梅这才发现,在挂着“中国**长平市委员会”牌子的方柱旁边,进去五米左右,有一间标有“传达室”字样的房子,再往前十米,便是保安所说的“信访办”了。 汪梅有些不明白,“信访办”为什么不设在市委办公楼内,却一定要放在这离门楼几十步远的地方?这样一来,自己借去“信访办”之机寻钟书记的计划好象早在别人的预料之中,无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同志,我一定要找到钟书记本人。”她恳求道。 “早跟你说了,钟书记不在家。”保安有点生气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我在这里等他。” 这时,另一个保安说话了:“有事你还是去‘信访办’反映吧。钟书记那么忙,在家也不会见你的。” “你是说他在家?” “我可没这么说。就是县里的领导要见他,也要经过办公室、秘书预约,要好几道手续哪。” “我自己进去找,找不到不怪你们。” “不行。” “帮帮忙吧。” “不行。你走吧。” 汪梅见此,只得告退。 远远地望着那座门楼,汪梅心里很不是滋味。快近中午了,从里面出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还有人进去。那些进去的人迈着方步,目不斜视,但两个保安不闻不问,偏偏对她这个礼恭毕敬的弱女子进行阻拦。真是狗眼看人低,她在心里骂了起来。可是骂几句并不能解决问题,她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 第二天上午,汪梅将长发在头上打了个髻,上身穿一件淡蓝色衬衣,下着一条及膝的黑裙,戴一付金丝眼镜,右手提一只绛色的公文包,八点不到,混在上班的人流中,迈着大步往门楼里面走去。 “喂,站住!”她听见保安在身后的叫喊,心里打着小鼓,祈求那高八度的声音是叫别人,步履匆匆地朝前走去。“喂,叫你哪!”随即,一只粗壮的大手抓住了她:“干什么的?”当她扭过头来的时候,那保安一眼就认了出来,“啊,是你。” “我要找钟书记。” “不是告诉你了他不在家吗?” “他今天也不在家?” “不在不在。走吧!”保安气冲冲地说。 她只好回到旅社。 旅社里的光线跟它的生意一样,是黯淡的。 汪梅的房间与厨房毗邻。老板起得很晚,正在大呼小叫地逗着自己的儿子。当汪梅气急败坏地从市委门口回来时,老板娘还在给他做早饭。浓烈的油烟和难闻的液化气搅合在一起,穿过门窗,直往汪梅的鼻孔里窜来,呛得她咳嗽不止。小男孩呀呀的笑语,让她心烦意乱。她将门窗关好,一气之下倒头躺在床上。 她应当有一个男孩。 她是有一个男孩。这个孩子已经三岁,她叫他根根。她知道,他爸爸不喜欢这名字,会嫌怨说土气。没问题,他尽管给根根另起一个名字。不管什么名字,她都会高兴。爸爸给孩子起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她求之不得的渴望。她无所追求,只要她母子平安就行。根根嘛,就是命根子啊! 三岁的根根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副男子汉的气概。有人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其实,根根也具备这种可爱的特点。他会在妈妈发呆时泡一杯热茶送到她手上,也会在妈妈流泪时用小手绢擦拭她的眼角和面颊,还会在妈妈痛哭时用自己胖乎乎的小脸蛋紧紧地挨住她的脸庞,同妈妈一起接住那奔流不息的泪水他说:“妈妈,别哭。我不会认这个爸爸。我长大后要跟他算账。”他还说:“妈妈,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做官,这官不是人做的。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您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他甚至说:“妈妈,我长大后不找老婆,不结婚。永远挨着妈妈睡,永远跟妈妈在一起。”多么天真可爱的孩子呀!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彷徨失措,犹豫不决时,是根根给了她的勇气。当时,他象一个大男人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挥舞着强有力的手势:“对,妈妈,去找钟书记!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钟书记!别怕,妈妈,我会陪你去的。”就在她来到长平,一时打不定主意住在哪种旅社时,是根根的两只小手拉着她的衣角,说:“妈妈,我们去住廉价的旅社吧,这样不引人注意。”就在昨天她无功而返时,他用一双小胳膊围住她的脖子,鼓励说:“妈妈,别泄气,坚持,一定要坚持啊!” 现在,根根就睡在她的怀里。他的左手揽住自己的脖子,圆圆的脸蛋贴着自己带泪的面颊,进入了他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梦境。口里还在喃喃地说道:“妈妈,明天继续去找。钟书记一定会接待您的。您放心。” 果然,根根如有先见之明。钟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汪梅。他将他们母子二人安排在一个环境优雅的地方。嘱咐她说,一是要好好地培养教育根根,将来这孩子肯定大有前途。二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国家的蛀虫一定会得到严厉的惩罚。要不了多久,汪梅母子一定会有大快人心的一天。 汪梅笑了。同时,她也太累了。就这样,她带着她的根根,带着她的心肝宝贝,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使汪梅进入长眠不醒的梦乡的,是一双黑手。 第四十一章 大赛前后(一) 南山煤矿一改过去的萧条颓败,变得繁荣热闹起来。 在矿部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工矿贸易公司生意红火,工人俱乐部好戏连台,公路上运煤的汽车穿梭如织。这同钟晓君刚到长平上任第一次来南山时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灯光球场了。钟晓君等人刚下车,便远远地望见那里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并且可以隐约地听到开心的嬉笑声。看样子那球场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篮球赛。市委书记对这种笑声倍感亲切,同时,做为大学时篮球队的前锋,虽然打消了一试身手的**,但还是禁不住一睹为快的渴求。于是,钟晓君向小黄示意一下,撒开大步往灯光球场走去。这时,司机也不动声色地将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然而,钟晓君等人并没有想到,这球场上并没有进行篮球赛。 要说比赛,这里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匪夷所思的麻将大赛。 说这场比赛世界上绝无仅有,首先得从麻将的形状说起。这麻将用水泥板特制而成,高一米左右,宽也有六十厘米,厚五厘米。与真正的麻将一样,上面绘有筒、索、万等诸种形状。正在打这副麻将牌的有四人。与其说是在打麻将,准确地说这四人是在背麻将。因为无论哪块牌,少说也有百十斤重,别说用手拿,就是双手抱也费力。何况无论怎么打,一场牌总需要洗牌、码牌、模牌的程序,然后打几个回合才能结束。 这样一来,就难怪观众们哈哈大笑了。那四个人以半个篮球场为牌桌,正在背牌,每人四块,依次而行。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四个人都是一副灰头土面,垂头丧气而又无可奈何的倒霉模样。 在“牌桌”的北面,摆着一排长桌。几位矿领导朝南而坐,脸色冷峻,目光严厉地注视着四位正在进行“比赛”的麻将“高手”。张建华坐在居中的位置,脸色铁青,怒目圆睁,以一种世上从来没有的观众神情,关注着这场史无前例的麻将“大赛”。 在观众们的哄笑之中,一场“比赛”终于结束。四位“高手”向领导们报告“比赛”成绩后,均表示今天尝到了这个滋味,此生再也不进行麻将赌博了。他们取得领导的同意之后,长嘘了一口气,走出赛区。同时,又有四位赌客走上阵来。这四位赌客中有一名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对观众们的取笑不屑一顾,他在尽情地享受了几口香烟的醇香之后,礼貌有加地对着张建华等人说道:“各位领导,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建华马上回答:“你说。”“好。”那高大壮实的年轻人大大咧咧地说开了,“现在打麻将讲究效率,都不用东南西北中等‘风’牌。为了争取时间,我请求领导上批准我们在比赛中也剔除这一色牌。”他的口里虽然在请求减少“风”牌,显出怕累的思想,脸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你的请求,不予考虑。”张建华冷冷地说,“我知道,有一次休假,你足足打了三天三夜没下牌桌,还称没有过瘾。看来你的精力过剩得很哪!本次比赛你肯定也不能过足瘾。这样吧,为了照顾你的情绪,我们破例给你多安排一场比赛,意思意思。” 灯光球场上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哄堂大笑。 张建华这一番言语,让站在人群中的钟晓君也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市委书记发现,那个高大壮实的年轻人象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地开始了“比赛”。 正当钟晓君饶有兴趣地观看“麻将比赛”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掉转头来,看见张建华正站在自己身后微笑。钟晓君拉了拉小黄,也不出声,对张建华报以会心的一笑,悄然走出了兴致勃勃的人群。 “矿里参加赌博的人多吗?”市委书记对跟上来的张建华问道。 “还不多。但是,也有极个别的嫖宿现象。”张建华恨恨地说,“矿里刚恢复生产,有些人口袋里的钱就开始跳起来。妈的,真是饱暖思婬欲呀!我不忍心将这些刚有几个钱的人进行严厉的处罚,又不能让这些歪风邪气蔓延下去。想了几个晚上,就采取了这个办法。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呵,对嫖宿现象如何处理?” “那就不客气了----严惩不贷!” “参加这种比赛,身体差的人受得了吗?”市委书记关切地问道。 “也有吃不消的。不过,一旦发现有身体不适的现象,马上采取必要的措施。” “其实,你们还可以采用其它办法。” “其它办法?” “比如,让这些赌客们到高高的井架上开一桌牌。”钟晓君诡笑着说,“这样,既可以让远远近近的人们看见,也可以让牌友们领教一下火热的太阳晒一晒皮肤的味道,这不也是两全其美吗?” “高高的井架上?” “哦,对了。井架上天轮飞转,不安全。”钟晓君眉头一皱,又生一计:“矸石山,对,罚他们上矸石山上去打牌。井架上开牌桌,只有清河工区的竖井能行,但不安全。而矸石山每个工区都有。那么高的矸石山上,太阳炙热,矸石滚烫,够这些牌友们享受一下的了。也能让人民群众欣赏到他们的风采。哈哈哈。” “哈哈。”张建华也笑了,“好办法,高明。”他眯着双眼,斜视着自己的老同学,“不愧是当领导的,办法就是比我多。嘿嘿,我推荐你去个什么地方,当个军师怎么样?” “算了吧,一个建议,采不采用由你。” “你是金口玉言,哪有违背之理?” “去你的。你再耍贫嘴,我回市里去了。” “别别,别生气,开个玩笑嘛。我正要向你汇报呢。” “没人听你的汇报。” “你今天来,该不是为了只看一场麻将比赛吧?” “那就去清河看看吧。不许通知别人,我们随便走走。” “遵命。” 钟晓君将正要打手机叫车的张建华拉上自己的小车,直奔清河工区而来。他再次对张建华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暴露他的身份,连小黄也留在车内,就他们两个“随便走走”。张建华无奈,只得答应。 第四十二章 大赛前后(二) 清河工区的职工宿舍区由一栋栋整齐划一的两层楼房组成,坐北朝南。那些在数百米井下与阎王爷打着交道的工人们从寝室中出来,便是一条一米五宽的阳台兼走廊,正好沐浴着太阳的光辉。只是这宿舍区多年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旧保持着钟晓君同张建华等人在此实习时的模样。在这些二十多,最宽也不过三十来平米的寝室里,还是开着六至八个床铺吗?师傅们还是以床为凳吗?他们的物品还是堆放得那么拥挤不堪、杂乱无章吗? 向南望去,虽然增加了几栋楼房。但是,不难想象,当年的情形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市委书记的心情沉重起来,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唉,要等到什么时候,工人们的收获才能同他们的付出划上等号呢? 钟晓君记得,在这一栋栋两层楼房之中,有一座大的建筑,人称“合面楼房”。就是说,其他的宿舍楼是坐北朝南一排寝室用一条阳台兼走廊,而“合面楼房”则是南北两排寝室合用中间一条走廊。自然,这条走廊就没有阳台的功能了。在这条走廊里经过的人多拥挤不说,且在大太阳天也必须开着电灯,通风条件差,卫生状况也不好,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难言的气味。 走过几栋宿舍,钟晓君发现,“合面楼房”已经拆除。代之而取的是一栋正在进行基础施工的建筑。市委书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掏出香烟,递一支给老同学,一边悠闲地吸着,一边欣赏着建筑工人紧张有序的工作。 “怎么样?我们的工作还算可以吧?”张建华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掸落了一截烟灰,偏着脑袋笑问自己的老同学。 “别王婆买瓜,自买自夸。” “对,对对。领导批评得对。我就是这个脾气,跟你在一起,一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一定改,下次我一定改。”张建华油腔滑调地说。 “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你看我们南山百废待兴,要重振这历史悠久的老矿雄风” “你缺什么?照直说!”钟晓君不耐烦地白了张建华一眼。 “什么都不缺,就缺一点钱。”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钟晓君直冲冲地说,抬腿就往前面走去。 “唉,”张建华叹了一声,赶紧跟了上来,“那你能给我什么建议吗?” “办法你们自己去想。” “真是不可思议呀!”张建华轻声地叫了起来,“一个市委书记到南山煤矿这个困难企业来察看民情,居然对人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真应该让电视台来拍下你刚才的精彩演说。” “哈哈,后悔了吗?后悔也来不及了哟。” “你就真打算这样一毛不拔?” “你这是雁过拔毛。” “这里是你的老根据地呢!” “唉,”钟晓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最没钱的就是我这个市委书记。”说完,便径直往前面的一栋职工宿舍楼走去。 这栋楼房住着石巷掘进队的工人们。看来这些寝室里的人们现在不当班,有的打扑克,有的下象棋,有的看书,还有的在聊天。钟晓君注意到,每个寝室都是三、四个铺位,最多的也只有五张床。应该说,每间房开着六至八个床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有一间寝室里面在下象棋,不大的象棋方桌旁边围着十来张嘴巴,正在七嘴八舌地争论红方应当先吃车还是先将军。 钟晓君顿时来了兴趣,便站在一旁观战。 红方已经胜券在握。如果跳“卧糟马”将军,暂缓一着,以小卒占据花心,再辅以七路上的车攻之,则黑方老将无处可逃。但要是跳马吃掉黑车,让对方嬴得先机,步步喊杀,那大事就不好了。 “象这样的炮丝,你搞了多少?”张建华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让钟晓君和其他人一时都模不着头脑。 原来,在这间寝室靠窗的左侧,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一条矮凳上,默不做声地用炮丝编织一个花篮。那花篮五颜六色,上有菱形图案,非常好看。问题是,编织这花篮的炮丝至少有一部份是从完好无损的电雷管上剪下来的。 钟晓君也编过这种花篮。那是他在这里实习时,同一位电工师傅一起,去石巷掘进工作面捡了一些废弃的炮丝,织了一个装牙膏牙刷和筷子等物的小挂篮,虽然废弃的炮丝没有从雷管上剪下来的好炮丝漂亮,钟晓君还是非常欣赏,就连后来李若兰见了,也是赞不绝口。 那炮丝以铜为芯,套以细小的塑料小管。因为石巷掘进工作面放炮时电源开关按下后,需要雷管炸药分先后有序地爆炸,才能取得好的爆破效果,所以雷管上的炮丝就用各种鲜艳的颜色来区分其快慢程度。这样,这些炮丝也就五彩缤纷了。 众目睽睽之下,张建华从中年人的床铺底下拿出了几小捆炮丝和几个花篮。那些花篮有小巧精致型的,也有落落大方型的,充满美感,显然在市场上无法寻觅得到。那些炮丝只有极小一部份是从没用过的电雷管上剪下来的,长长的炮丝鲜艳夺目,富有光泽。但这些都没有勾起钟晓君的同情。他肃立一旁,等待着张建华的处理。 “矿里三令五申,禁止材料和物资私用。你知道吗?”张建华两眼冒火,盯住中年人问道。 那中年人低着脑袋,满脸通红地站在人群中央,老实地回答:“知道。” 张建华火了,紧咬了几下嘴唇,压下心中的愤怒:“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干?” 那男子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回答。 “怎么?不好意思说?” “我将这些花篮拿去买了钱。” “呵,”张建华冷笑一声,“你倒找到了一条致富之路呀。” “我老婆有肝炎,经常吃药住院,大女儿读高中,小女儿读初中。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实在维持不了家里的开销。所以,我想” 张建华一楞,稍顷,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钢笔,转头对围观的工人们说:“今天在场看象棋的人,还有,你们两个下棋的,都将名字写在这上面。”完成这道程序后,张建华对中年人说:“你不必诉苦,规章制度是雷打不动的。你告诉你们队长:扣除你的当月奖金,取消季度、年度奖励,写出深刻检讨贴在食堂门口;你们队里所有队干部、你们分队的正副分队长和放炮员,扣除当月奖金,取消季度奖励;刚才在场写了名字的人,不制止,不举报,每人罚款一百块。记住了吗?” “记住了。” “给我复诵一遍。” 从这栋楼房出来,张建华拉着钟晓君的手央求道:“我们去工区办公楼吧。” “干什么?” “我要去追查工区领导的责任。为什么材料和物资私用的现象禁止不住?为什么生活这么困难的工人不向矿里报告?这种情况还有多少?是否可以组织一次募捐活动?还有唉,我的事情太多了啊。” “还有,”钟晓君接着说,“你必须得到我这个市委书记的帮助,争取从市里弄一点资金。” “哈哈哈,”张建华爽朗地笑了起来,“知我者,晓君也。” “你们矿里商量一下,向市政府打个报告。你亲自送去,最好向市长做个专题汇报。对了,你要选择一个最佳的时机。汇报前,向我打个电话,如果可能,或许我可以当场给你敲敲边鼓。还有,这里有五百块钱,做为我对你们募捐活动的支持。” 第四十三章 煤的诉说 晚上八点的南山煤矿工人俱乐部,灯火辉煌。 拥有两千个座位的俱乐部礼堂里,坐无虚席。随着红色的呢绒大幕徐徐拉开,市业余舞蹈学会的一场慰问演出也正式开始。 钟晓君本来不想观看这场演出。他打算晚上继续出去走一走,找几个工人聊聊天,进一步了解南山煤矿的情况。他对“业余舞蹈学会”这个名称不抱好感。既为“业余”,何来“学会”?“学会”是一种研究机构,一种学术团体,是正经八百的专家、学者们相互切磋学问的场所。区区一个长平市,几个“业余”的人能将舞蹈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但这帮人偏偏连常见的“协会”二字也不要,硬要挂上“学会”的牌子,不禁让人觉得好笑。 所以,当张建华请他晚上看演出时,他一口回绝了。 他没有想到,叶芸茵也来请他观看演出。原来,这位文学爱好者同时也是一位舞蹈爱好者。不用说,她也是这“业余舞蹈学会”的一员了。这次她专程到南山来,是有一个由她编导的,名叫《煤的诉说》的舞蹈,要在这里演出。节目里的演员大都是南山煤矿的年轻人,演了几次,反映很好。她当然知道市委书记在此,不想坐失良机,特别来请钟晓君观看、点评,为以后的精雕细刻留下宝贵的资源。 对于叶芸茵,钟晓君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的几次过火的亲昵举动,使得他面红耳赤,说不定连李若兰也察觉到了什么。每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女秘书,他都要提防她那可能发生的不可思议的行动。他想将她调出市委机关,以示惩戒。但她确实是办公室工作的一个可塑之才,那样做未免有点缺德了。这次她来请他观看演出,是不是这位年轻的女子对他又有什么惊人之举,他不得而知。 钟晓君更没有想到,李若兰也来请他观看演出。尤其是她极力称赞叶芸茵那个《煤的诉说》,说这个节目已报名参加全国舞蹈大赛,需要大家中肯的意见和建议,加以修改,使之完善。如果能拿到一个国家级的大奖,对长平各个方面都有好处。但这首先需要大家的肯定,特别是领导的肯定。如果你能支持她们一下,说不定真能实现这些年轻人的愿望。这只要你去观看一下就行,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业余舞蹈学会”,竟然将李若兰也收罗到了自己的旗下。 就这样,钟晓君坐到了观众席上。 前面几个节目有舞蹈,也有独唱、对唱和相声。钟晓君感到索然无味,只是由于礼貌的原因,才保持着观看的姿势。他不明白,既为“舞蹈学会”的慰问演出,为什么又掺杂些唱的和说的东西?看来这“学会”别的没有学会,社会上打肿脸充胖子的不良现象倒可以称得上“学会”了。 旁边的李若兰看出了钟晓君的心思。她解释说,那些独唱、对唱和相声,是南山煤矿文艺宣传队的节目,为表示欢迎市业余舞蹈学会,特地同台献艺。为了提高可信度,她还向张建华求证。于是,张建华如数家珍般地向市委书记介绍了他的下属们的精彩表演。 但是,钟晓君除了保持一个领导者在大庭广众之中应有的风范之外,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希望《煤的诉说》早点登台,以便他早点完成那个众望所归的任务。 然而,《煤的诉说》却是做为压轴戏,在最后才得以出现。 首先出场的是四个年轻的汉子,他们身上墨黑的衣服里不时发出点点磷光。每个人的身躯,也可以说每个人的肌肉都在沉重的打击乐声中有力地舞动着,倒也壮实,且略显低凹。他们大概代表地层深处的乌金吧。接着,又有四名身着深蓝色衣裙的姑娘伴着轻扬的旋律,在台上展开了她们柔曼的舞姿。这可能就是代表煤炭燃烧时发出的蓝色火焰了。 平心而论,钟晓君对他们的表演还是比较认同的。 随着音乐的逐步激烈和高涨,舞台上八个舞者也加快了舞蹈的速度。这时,一位高挑的姑娘身穿鲜红的衣裳,在八位舞者中央扭动着妙曼的腰肢,挥动着灵巧的双手,甩动着漆黑的长发。她跳跃着,向她的同伴们,也向观众们诉说着她被燃烧时的欢欣;她旋转着,向世界表示,她要为人类的发展贡献自己所有的光和热。她的同伴,那些蓝色的火焰和地层深处的乌金,被她炽烈的情怀所感染,跟着她一起,向美丽的大地、天空和海洋,倾泻着自己的全部力量。 可是,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袭来,悄悄地禁锢了他们的四肢,他们的身体,将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拆散、分割、蹂躏。他们在申吟,在挣扎,在抗击。坚持不懈的奋斗终于取得了胜利。天地间奏响了雄壮的乐章,高山大河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他们昂首阔步,超越时空,向着更加美好的世界奉献、燃烧、升腾 全场的观众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钟晓君同所有的观众一样,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们站起身来,继续鼓掌,对演员们表达着自己的敬意。刚演出完的演员们大汗淋漓,眼里噙着泪花,向观众们连连鞠躬、挥手。台上台下,融为一体。 这时,叶芸茵带着满腔的喜悦,跑到钟晓君面前,激扬热烈的气息射到了市委书记的脸上:“钟书记,散场后还有一个小型的座谈会,请各位领导一定参加,好吗?” 钟晓君两只深邃的眼睛平视着舞台上面,心里不是滋味。既然要“一定参加”,还要用一个“好吗?”商量什么?但他不想打击叶芸茵的情绪,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座谈会由叶芸茵主持。她的开场白无非是“感谢”、“支持”一类的套话。首先发言的几个人对《煤的诉说》都是一些赞美之词,倒是李若兰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她说:“由于演员都是业余的,舞蹈的功底略显不够。这也难怪。应该加强心理和形体训练。比如女演员左手指向前方的动作,不仅需要左手手指、手臂、头和右手形成一条优美的直线,更重要的是,演员的眼睛、心理和身体要形成一条直线。这样,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接着,又有人指出了几个动作的偏差。 叶芸茵一一记下了这些意见和建议,表示受益匪浅,她们一定认真研究,加以改进。然后,她请钟书记作指示。 钟晓君笑了笑,说:“在你们这些行家面前,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几番推让之后,钟晓君就是不讲。叶芸茵无奈,只得请张建华发言。 张建华自是一路赞歌,并说他是外行,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矿里对《煤的诉说》大力支持,凡是矿里参加演出的几个演员,从现在起到全国舞蹈大赛止这段时间,全部交小叶安排,工资、补助、奖金不少一分。如果搞出了成绩,还要奖励。 叶芸茵和她的同伴们听了这些话,非常高兴,但她有点得陇望蜀,问道:“是不是还请张矿长赞助一下?” “这个问题以后再研究吧。”张建华一副无奈的神色,“我今天还在向钟书记讨钱呢。” 会场顿时冷静下来。 李若兰见状,对有些尴尬的叶芸茵说:“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发言吧。” 叶芸茵不愧是会议的主持人。她见大家一时无话,便说:“我有个想法。舞蹈中间挣扎的一段,四个男演员都有一个脑袋着地倒立旋转的动作,这是从街舞中借鉴过来的。有人说这个动作有点粗俗,我想改掉它。各位认为怎么样?” “这个动作太野,改掉好。”一个年轻女子说。有几个人也随声附和。 “不对,这动作好。”钟晓君终于说话了,“这叫粗俗?那么,什么叫高雅?这是困境中力量在迸发的表现。它同后面表现燃烧时的托马斯旋转前后呼应。它是煤炭,不,是乌金,是煤矿工人,是中国人民的内在力量在将要喷薄欲出前的真实写照!”他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觉得,舞蹈结束时众星拱月的造型很好。是否可以增加些难度,象技巧体操一样,让最上面的女孩子来两个前空翻,以表现红色火焰的飞跃、升腾 第四十八章 劫后情深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钟晓君在睡梦之中隐隐约约听到有抽泣的声音。他动了一动,感到右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钟晓君睁开双眼,发现叶芸茵正用两只细女敕柔软的小手,握着自己的手掌,在轻轻地哭泣。 “小叶,别这样,”钟晓君抽出右手,指着自己额头上用纱布包扎的伤口,笑着说,“就这里破了点皮,骨头没有大的问题。” “很痛吗?”叶芸茵左手擦了擦带泪的双眼,问道,右手伸了过来,在伤口边小心地抚模着。 钟晓君将脑袋往侧面偏了一下,试图躲过她轻柔的:“没事。等一下护士会来,把头上这圈纱布撤掉,稍微包扎一下就行了。”他的躲避没有成功。那只散发着些许香泽的玉手跟着他的脑袋行动,继续逗留在原来的地方。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开了。李若兰站在门口,微笑着打量他俩的亲密举动。钟晓君和叶芸茵见此,不由得两脸通红。还是叶芸茵的反映快,她站起身道:“我有点事,先走了。李县长,钟书记,你们谈。”钟晓君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非要今天出院,我也没带什么东西来。”李若兰继续微笑着,对钟晓君说。 钟晓君刚说了声“没事”,一个护士端着放有换药器物的白色瓷盘,走了进来,给他换药。 “小黄要来接你。我知道他很忙,没有让他来。”李若兰一边看着护士的动作,一边说,“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换完药休息一下再走吧。”钟晓君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望着她,没有出声。 护士换完药,新配备给钟晓君的司机也进来了。“走吧。”钟晓君对二人说,“没必要休息了。” 一台全新的小车摆在市委书记面前,使他的心情沉重起来。在李若兰的催促声中,小车载着三人,缓缓地驶离了医院。 孙大雷,一位多么好的同志。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中,他替自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如果不把小煤窑乱采滥挖的风气刹住,不斩断伸向国家资源的黑手,自己这个市委书记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英灵?又将如何立于天地之间,向人民交代?正如王佑民在追悼会上说的:一个人的生命不在于长短,只要他是为人民的利益而奋斗,与邪恶的势力英勇斗争,人们都会永远记住他的名字。这不但包括孙大雷,同时,也包括汪梅。 现已查明,钟晓君刚上任三天便收到的那封举报信,就是汪梅写的。一个弱女子,被邪恶势力所裹挟,最后送掉了年轻的性命。虽然她有过失,但她也有无奈。作为市委书记,他不能保护举报人。或者说,举报人不能得到法律的保护,抑或是不敢寻求法律的保护。这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钟晓君感到自己是有罪的。 小车驶进了市委大院的门楼。 钟晓君不知道,汪梅曾两次走进这门楼去找他,遭受无情地阻绝之后,才被她的亲生父亲陈喇叭用液化气活活地毒死。假如他了解这些情况,市委书记将作何感想? 进了门楼,不远处有个岔道。司机望了望钟晓君。李若兰明白司机的意思,马上说:“回家去。”“不,”钟晓君纠正说,“去办公室。”“回家,”李若兰坚决地对司机说,“现在他是病人,不是市委书记。听我的,回家去。”并对钟晓君说,“你是劫后重生呀,晓君。医生说你有轻度脑震荡,叫你安心休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市长让我过来照顾你,你就静养一下吧。” 钟晓君无奈,只得任由小车开进家属区。 进屋后,李若兰开始忙碌起来。她首先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房子,然后让钟晓君洗澡。待钟晓君从浴室里出来后,一顿可口的晚餐已经摆到了桌子上。 吃完饭后,李若兰见钟晓君仍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便扶他躺在床上,叫他卧床休息。自己则走进厨房,给钟晓君泡了一杯浓茶。然后坐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我没有想到这场斗争会如此残酷。”钟晓君沉痛地说。 是的。李若兰和钟晓君从政多年,都没有想到这场斗争会有如此残酷,如此复杂。全兴和宏发两个小煤窑,两次事故夺去了九条生命,加上孙大雷、司机和汪梅三人,一共可是十二条性命呀!她当时听说钟晓君等人出了车祸,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不,要是没有孙大雷,哪里还有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幸福,是孙大雷用鲜血换来的。想到这里,李若兰禁不住热泪盈眶,她喃喃地说道:“我们要珍惜孙大雷用生命换来的生活” “对。”钟晓君两道深邃的目光盯着她,歉疚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小叶她” “我早就知道了。”李若兰打断钟晓君的话,说道,“她对你一往情深,是真心爱你的。她是个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孩子。而且,你对她也有好感。因为,她确实是个出色的姑娘。” “你,你怎么” “那一次我到你家里来,就察觉到她来给你洗了衣服。” “你为什么不说?” “这也需要我说吗?”李若兰俏丽的脸上展露着妩媚的笑靥,一双娇美的眼睛熠熠生辉,两只涌动着热流的柔若无骨的素手捧着他的脸颊,“你真傻。”她太了解眼前的心上人了。他是她的。任何人都不能分开他们,哪怕叶芸茵年轻漂亮,对他情深意重。 钟晓君的心里漫过一阵无边的激动。这么多年来,李若兰包容着他所有的缺点、过失和错误,分担着他的忧闷、困难和痛苦。她高雅的气量,洁净的灵魂,就象横梁山深处的素心兰,晶莹剔透,朴素纯真,在青山绿水间散发着幽婉恬静的清香。 钟晓君张开了壮实的手臂。这么多年来,他们的身体和灵魂,第一次如同岩浆喷射,熔化在一起。他们骑着一匹骏马,在高山大川之中奔驰、飞舞、升腾。时而趟过清澈的小溪,时而越过险峻的高山。不管是狂风骤雨,还是烈焰当空,他们都在激昂地前进、驰骋。广袤的大地上,只有他们威武雄壮的身影;浩瀚的天空下,只有他们胜利凯旋的笑容 第四十九章 风波再起 省委书记的脸色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些许微笑。但他的目光却是犀利的,好象要直达钟晓君的心底,将里面探查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钟晓君坐在老领导的对面,不由自主地领受到了威而不露的全部含义。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老领导将一份材料递到钟晓君面前,一双眸子仍然直视着自己的下属,严肃地说。 钟晓君迅速地浏览了一下材料,回答说:“南沟煤矿发生的瓦斯燃烧事故,我不清楚。但是,我要求组织上允许我亲自彻查此事。” “哦?” “当然,这需要您这位老领导承担很大的责任。” 省委书记沉思有顷,点了点头。 “请您放心,我决不会胡来。”钟晓君诚恳地说。 老领导的双眼射出两道烈火:“谅你也不敢胡来!” 一年前,南沟煤矿发生的瓦斯燃烧事故,伤二十八人,造成全矿瘫痪。幸亏是瓦斯燃烧,不是爆炸,而且没有死人。然而该矿的矿主钟晓春----也就是钟晓君的弟弟,同一些不法矿主一样,采取了瞒报的办法。时至今天,终于东窗事发。 对于钟晓春的南沟煤矿,钟晓君在没来该市任书记之前就有疑虑。他之所以没有采取强硬措施,并不是因为关山阻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也曾向当地政府查询过,也向有关同志打听过。他心中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感觉来自于南沟煤矿的老板----他那个不安份的弟弟钟晓春身上。但是,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制止南沟煤矿的煤炭生产活动。 钟晓君知道,弟弟矿里的这次事故,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将会发生多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全市清理整顿小煤窑乱采滥挖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刻。钟晓君不敢怠慢。从省里回来后,立即召开市委常委会等相关会议,一边自我检讨一边部署调查工作。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怀疑、不屑、嘲笑等等目光全都投射到他身上。幸亏早有思想准备。不然,他将会怎样面对常委会上那些狐疑的,也同样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目光? 李若兰打开房门,发现钟晓君靠在沙发上,双眼微睁,脑袋后仰。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热闹的娱乐节目,他却视而不见,任凭那些三流明星们打情骂俏,嬉笑狂欢。 “没吃晚餐吧,想吃点什么?”李若兰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吃了。你自己吃吧。” “喝杯茶吧,香山毛尖可以吗?”她又问道。 “刚喝过。” “那就吃点水果吧。有香蕉、苹果、葡萄” “算了,你坐下。”钟晓君并不接受她的柔情蜜意,而且对她下达了指示。 “好。”李若兰笑了,坐到钟晓君的旁边,“我向你汇报一下我们结婚的准备情况。”她不想这种时候同他在家里谈及工作上的事情。 “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噢,让我猜猜。”李若兰的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若有所思地说,“是关于家俱的?还是床上用品方面的?对了,一定是家用电器吧?你放心,决不会摆排场” “唉呀,”钟晓君烦躁起来,“别罗嗦了,坐吧。” 李若兰只得听从指挥,坐了下来:“你问吧。” 钟晓君也坐直了自己的身子,两道深邃的目光盯住李若兰的双眼,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同晓春矿里的这次事故有没有关系?你是不是得到过他的好处?” 这个问题终于被他提出来了。李若兰沉思片刻,说:“我借了他二十万块钱。” 钟晓君浑身一震,默然无语,等待着她的下文。 “那是三年前我买房子时,他送来的。我不要,他说是借给我,免得我分期付款当房奴,以后还他就是,姐弟之间不互相帮助,那还象话吗?后来我要还他,他说不急,要的时候自然会来讨账。” “你给他帮了什么忙?” “没有。” “真的没有?” “哦,那一次安全整顿,晓春告诉我,他矿里的整改没有通过。要求我打个电话问一下县安监局,到底是什么原因。我问了一下安监局长,他说不清楚,要问具体办事的人。我如实地告诉了晓春。”李若兰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这也有问题吗?” “后来南沟的整改通过了吗?”钟晓君没有回答,又提出一个问号。 “通过了。” “啊!”钟晓君张大了嘴,目光呆滞,半天说不出话来。待他回过神来,脸上已涨得通红。他左手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右手握拳,在沙发一侧的茶几上重重地捶击着,差点把那只精致的茶杯震翻在地:“你怎么这样糊涂呀!”钟晓君没有想到,这对姐弟俩,对于官场上的潜规则,一个运用得烂熟自如,另一个身置其中,却是如此懵懂麻木。 随着丁伯范的自首,青岭县的刘县长也被停职审查。代理县长职务的,便是眼前的李若兰。有人提议,青岭县长一职由她担任。只要没有大的问题,李若兰任县长是水到渠成的了。钟晓君并不想这副重担落在她的肩上。说心里话,他更愿意她做个完全彻底的家庭主妇,让自己享受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生活。当然,反过来说,她在工作中取得了成就,也会给他的脸上添加荣耀。现在看来,这种荣耀是不可能有的了。 “晓君。我,我应该怎么办?” 钟晓君回答她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钟大爷是个闲不住的人,钟晓君到家时,他正在用a、b胶修补一个搪瓷脸盆。那胶分为黄、白两色,搅匀后在废弃的牙膏皮和搪瓷脸盆的破烂处各粘上少许,两者再粘合在一起就行了。钟晓君记得,这只脸盆是他在南山煤矿实习时矿里发的用具,这么多年来,父亲已在上面粘了十多块牙膏皮,一直用到今天,仍然舍不得扔掉。 钟晓春在家里等待哥哥的到来。钟晓君见他仍是满身名牌服饰的打扮,不由自住地想,如果我们都象老父亲一样勤劳节俭,将是一种怎样的状况? “我这次特意回来找你。”钟晓君淡淡地对弟弟说,但深邃的眼睛里射出的两道利剑盯住了他,“希望你认真配合调查组的工作。” “我知道。”钟晓春的头低了下来,两只手掌放到膝盖上,马上又抬起来握到一块。接着又放还原处,然后又握到一堆。如此反复地活动着。“我给你捅乱子了。” “是吗?” “不不。是我拿工人兄弟的性命当儿戏。”钟晓春抬起脑袋,转动着双眼。马上又把头低下,注视着双手的往复运动。“上级怎么处理我都行,受伤的工人和家属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幸亏是瓦斯燃烧,不是爆炸,没有死人。如果死了人,我的脑袋搭进去也少了呀!”接着,他哀求起来:“哥哥,能让我们开工吗?” “开工?” “对呀。听说只要没死人,没违法,这煤矿就可以继续办下去。” “是吗?” “是呀。我是小本经营。这耽误一天,我的收入还算不了什么。但日子一长,我可是卖掉老婆孩子也赔不起的呀。” 钟晓君勃然大怒,一股冲天的怒火汹涌而来。你才耽误了几天工夫?一个近两万人的国有大矿被搞得支离破碎,这个损失你算过吗?当然,这里有体制等诸方面的因素,不能全怪小煤窑。但是煤田被挖得百孔千疮,钟晓春他们应该负有多大的责任!然而,这是在自己很少回过的家里,面对下级,可能还有屋外那些父老乡亲们的目光,他只能强行控制住自己。 钟晓春低着头,但那双滴溜溜的眼睛明显地感受到了哥哥脸上的变化:“上级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市委书记的脸上缓和了许多,说:“你带我到爷爷的坟上去一趟。” 钟晓春的身子像上了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好,我去准备。”话音刚落,人已到了门口。 “回来。”钟晓君叫道,“你要干什么?” “总要放一挂鞭炮吧?” “不必了。” 钟晓春的双腿很不情愿地折了回来。哥哥不喜欢排场、热闹,更不用说光宗耀祖了。但这么多年没去看爷爷了,说什么也得意思一下吧。可他不敢说出声来。 横梁山那起伏的山峰象绿色海洋里的波浪,接连不断,夹着阵阵林涛,滚滚而来。在半山腰一开阔处,钟晓君兄弟的祖父就象睡在大山的臂弯里一样,背靠青翠叠嶂的山峰,静卧在绿树丛中。 钟晓君从小黄手里接过鲜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坟头。生怕惊醒了爷爷的美梦,扰乱了他老人家漫长的思绪。他肃穆地伫立在坟前,看见钟晓春点燃一支香烟,恭敬地放在坟头,祈望爷爷能吸上一口。钟晓君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当过副乡长的弟弟,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当前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他耐不住寂寞,经不起诱惑。一定要停薪留职,去下海,去经商,去办矿。而且还流露出,要是爷爷健在,我家将如何显赫之类的话来。现在,他不管爷爷流下的鲜血,无视爹爹爱矿如命的情愫,伙同那些不法的矿主,甚至比那些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把南山煤田挖得百孔千疮,支离破碎。要是爷爷还在,他老人家该如何面对这不肖的孙儿? 钟晓君转过身来,背靠着祖父,了望着这山里山外的世界。近处,绿色茵茵,和风习习。远处,晴空万里。田园阡陌之间,洋溢着勃勃生机。城镇繁华之中,释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在东南方向,在南山煤矿的周围,却云烟氤氲。那是小煤窑被查封后,一些人又在那里办起了小石灰窑,那一条条白色的烟的飞龙,笼罩在南山的上空。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人类对大自然总是有着过多的要求,过度的索取。这种过度的索取已 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让我们留下了千古的遗恨。但这种索取还在不断地进行之中。过度的索取缘于人类内心躁动着的贪婪的物欲。如果每个人都用贪婪的物欲之心去面对人生,面对社会,则将是拜金主义盛行的世界 人啊,收回你那过度索取的双手吧,平息你那躁动着的物欲之心吧!我们虽然不能回到许多人所羡慕的尧天舜日之中,但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从山上下来,钟晓春似乎被哥哥的情绪所感染,一路默不做声。回到屋里,他给每人敬过一支烟后,坐下来,低着头说:“哥哥,我要自首。” “是吗?”市委书记微微地笑了。 “我犯了罪。”他的双手不停地做着往复运动,小声地说。 “啊,说说看。”钟晓君和蔼地说,脸上充满了期待的神情。 “反正上级都知道了。” “啊,没有了?” “没有了。” 钟晓君的心里凉了半截,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支烟:“是吗?” “我跟你们走。”钟晓春非常老实地说。 “啊。”市委书记把刚点燃的香烟猛吸了一口,丢到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他站起身,话语变得严厉起来:“我现在以调查组组长的名义宣布:对钟晓春实行隔离审查!” 大惊失色的弟弟跳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违法,这事故没死人。” “没有死人么?” “谁死了?谁在医院里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在医院里死的。” “啊!在哪里?” “在井下,在事故现场!” 第五十章 情深意切 昨天下午送走钟晓春以后,钟晓君马上接待父老乡亲。亲戚们能来的都来了。首先见面的是长辈,然后才是其他人。看起来,他们只有一个想法:从宽处理钟晓春。 说实话,钟晓君很佩服弟弟的手段。他让大家在他矿上入股,一时拿不出钱的,先由矿里垫付。这样,人们就能得到数额不等的回报,对于山里人来说,还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同时,他经常搞一些修桥补路之类的小恩小惠。于是他在地方上好评如潮。对他实行隔离审查,还真有人打抱不平,并且还出现过群情激动的场面。幸亏是哥哥查处弟弟,要是换上别人查办此案,可就要多费周折了。 钟晓君向父亲介绍情况时,老人家沉默不语,双手抚模着那根麻竹拐杖。他在南山煤矿的井下工作了三十多年,采煤、掘进、运输都干过,到头来得了个井下工人的通病----风湿性关节炎,行动很不方便。现在,儿子最为难的就是他的生活安排问题。 “爹爹,对不起。” “你跟我讲什么客气?你是南山矿工的子弟,我们都是南山的人哪。唉,”钟晓君看见那对浑浊的老眼里闪动着泪花,差一点滴落在老树皮似的脸上,“我没有管好他。啊,人大了,我管不住了啊。” 钟晓君一言不发,说不出话来。四十多年了,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父亲的眼泪,哪怕祖母和母亲的逝世。老人的眼泪早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干,剩下的,是那正直的性格。 他把老人家扶到床上,给那双腿轻轻盖好被子,泡了一大杯浓茶放在床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放到枕边。然后慢慢地挪动脚步,走出门来。 弟弟走了,弟媳李翠芳还能那么耐心地照顾老人吗?照现在自己和李若兰的情况,也不可能将老人安置在身边。唉,要是文娟还在就好了,那就可以把父亲接进城去。文娟虽然经常有病,却是个最贤惠不过的媳妇。她做的一切都让老人家那么舒心 二楼的卧室里传来嘤嘤的啜泣,那是李翠芳压抑着的悲痛的哀鸣和侄女婷婷不知所措的啼哭。钟晓君走到她们面前,母女二人都是蓬头垢面,泪如泉涌。李翠芳见钟晓君进来,压抑着的悲痛终于爆发。她双手紧紧地搂着婷婷瘦小的身体,号啕大哭起来:“这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呀!” 市委书记呆立一旁,哑然无语。李翠芳一把鼻涕一把泪,向钟晓君哭诉道:“我跟他讲过多少次了,不能乱来,要安安心心过日子。他却说,你饭有吃的,衣有穿的,钱有用的,少管闲事。我跟他说,你可不能给哥哥添麻烦啊,不能往爷爷脸上抹黑啊”钟晓君的双眼湿润了。他转过身来,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泪水。这是一位多么质朴的农村妇女啊!自己将她的丈夫送进了监狱,她并没有怨恨。在她的心目中,首先是他这位市委书记的名节,是长眠在九泉之下的爷爷对后代充满希望的容颜。 钟晓君感到无地自容。为弟弟,也为他自己。 “哥哥,这叫我怎么办呀?”李翠芳又一次泪眼婆娑地问道。 “跟晓春离婚。”钟晓君双唇紧咬,一双深邃的眼睛垂了下来。稍顷,炯炯有神地望着大惊失色的李翠芳,提出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方案:“然后同我结婚!” 当钟晓君疲惫地躺到自己办公室侧屋的床上时,司机已经把小车后备箱里的大小包裹提进了进来。钟晓君想将亲友们送的这些礼物收拾一下,动了动身子,感到浑身无力,还是没有下床。 他想睡一觉,甩掉身上的劳累。但是,脑袋里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一丁点头绪。他费力地爬起来,点燃一支香烟,吸了几口。继而拖着双腿,去清理那些包裹。 包裹里都是一些土特产:茶叶、花生、黄豆、芝麻、薯片钟晓君对这些东西特别喜爱,这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物品,但却散发着大山里泥土的芬芳。其中一个包裹显得有些特别,钟晓君解开几层纤维袋和塑料薄膜,发现里面装有炒熟的花生米。香喷喷的花生米几乎象没有炒过的花生一样新鲜。他抓几颗放在手心,双掌轻轻搓动,那层薄皮就月兑落下来,露出了白女敕的仁核。跟花生米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铁桶。好象是钟晓君给婷婷拿回去的装女乃粉的铁桶。里面放满炸熟的黑芝麻,芳香四溢,一张雪白的稿纸折成长方形,放在上面。 那是李翠芳写给钟晓君的信:“哥哥,我不是你所需要的人。我要等晓春回来。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爹爹和婷婷的”钟晓君读着这封信,心里禁不住激动起来,弟弟有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分,也是钟家的福分,“哥哥,你应该有若兰这样理想的伴侣,她等得你好苦啊” “若兰”钟晓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声地叫道。 现在的李若兰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乱如麻。 她应该怎么办? 承认错误,求得谅解,这才是最好的办法。李若兰对钟晓君是了解的。惟有这样,才能挽回她的爱情;惟有襟怀坦白,才能取得他的谅解和支持。 她稍稍地收拾了一下行装,驱车往市委赶去。尽管他对她心存芥蒂,但她还是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当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见他那深邃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内疚的神色时,她在心里甜蜜地笑了。 李若兰接过钟晓君递过来的茉莉花茶,抿了一口。一阵清香弥漫开来,使她在一瞬之间想起了素心兰的幽香,禁不住潸然泪下,颤抖着的双手不争气地把茶杯里的开水泼在手上,一阵疼痛袭来,茶杯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 钟晓君慌忙地张罗起来。听到响声,外面的小黄推门而入。市委书记挥挥手,赶快用小黄送过来的毛巾帮李若兰擦拭着身上的茶水。当他拿起她柔若无骨的右手时,发现那白玉般的手背上已是红红的一片。他接过小黄递上来的“肤轻松”软膏,立即挤了些涂在上面。接着,象儿时一样,用口对着受伤处缓缓地吹起气来,以减轻她烫伤的痛苦。 见他那笨手笨脚而又怜爱有加的动作,李若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索性大声地哭了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象长辈一样用左手端着她烫伤的右手,另一只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如同哄小孩子似地说:“别哭,别哭。都这么大了,你看羞不羞啊。”但是,她不管这些,干脆倒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钟晓君急坏了。这是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啊。这样下去将招来什么样的影响啊。好在她真象个小女孩一样,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李若兰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她低着头,斜着眼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忧戚地说。 “是吗?”钟晓君善意地嘲讽道,笑了起来。 “晓君,”她轻轻地叫道,低下了头,“我有错误。我想好了,要向组织上如实交代。” 钟晓君站了起来,脸上逐渐显得严肃、庄重。他叹了口气,一对深邃的目光望着远方:“你应该向纪委或检察机关自首。” “你是领导,你处理我吧。”她的脸上浮起了红云。 钟晓君望了望墙上的时钟:“我们准备去吃午饭吧。”他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李若兰望着钟晓君顾左右而言他的神情,心里徒然冷了下来。“还早呢,”她抬起了头,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她还想说,“我决不会为难你。”但她将话咽到了肚子里。望着他沉思的神色,她收回了自己暗淡的目光,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给你出了难题。对不起,我走了。” 望着李若兰远去的背影,钟晓君又一次感到浑身乏力,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钟书记。”一声叫喊使钟晓君撑起了身体。他没有想到,正沉醉于文字之中的叶芸茵被李若兰的哭声惊醒,一声不响地目睹了方才的情景。现在,她站在市委书记的面前,脸上现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情,“我对你有意见。” “什么意见?”钟晓君惊讶地问。 叶芸茵涨红着脸,直言不讳地问道:“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救她?” 钟晓君望着这位欲打抱不平的年轻女子,用一种在她看来冷酷无情的神色说道:“因为爱她,所以不救。” 尾声 淡淡的雾霭笼罩着翠绿的修竹和遒劲的苍松,给高大雄伟的横梁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拥而立的地方。那时,他们的内心就象玉溪清澈透明的流水一样,真挚、晶莹、洁净。在这里,她献上了自己的初吻。然而,那株散发着阵阵幽香的素心兰已经不在。 李若兰沿着玉溪,又一次溯流而上。薄雾中的玉溪已经改变了一些模样。青山依旧,可那秀丽的绿水两旁,白的、黄的、红的、蓝的塑料袋挂在树枝上,竹叶中,与一些长长的草根、树须、藤蔓一起,在微风中恣意地舞动。对自然景观的开发打破了大山的寂静,洪水过后,留下了人类前进时不太雅观的踪影。 流水淙淙,它们在诉说着什么? 在朦朦雾气的遮掩下,气势非凡的玉溪瀑布还是显露出了人工的痕迹。瀑布上下,各增添了一座古香古色的凉亭,供游人休息、观赏。由于人们的修饰,在此枯水季节,那道飞流直下的弧线更加优美,泻入潭底的响声也更加宏亮。美是可以创造的。可是,刻意创造的美并不那么真率,那么浑朴,有着矫揉造作之感。 虽然如此,这个世界还是美丽的。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壮丽的瀑布下面沐浴时的动人情境:绿叶成荫之中,艳阳高照,身边万朵水花飞溅,隆隆的巨响与习习的和风一起,摇动着树上的枝叶,草上的花朵。她娇女敕的身体犹如一条充满灵气的小鲵,在荡漾着的清泉中跳跃、拍击、蠕动。她洗濯着柔软的黑发,擦拭着白皙的肌肤。她知道,在那篷灌木丛的后面,有一双想看而又不敢看的大眼。而她,朦胧之中也有着一种盼望,一种渴求 现在,李若兰也有着一种盼望,一种渴求。只不过这种盼望和渴求并不全是生理上的反映。那是她所追求的一种崇高的境界。她的晓君,她心爱的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一棵参天大树,长满金枝玉叶的大树,就象这横梁山一样,巍然屹立在天地之间,不能有半点玷污和缺陷。 想到这里,李若兰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她站到了瀑布的最高处,望着那个怎么也割舍不掉的地方,在心里呼喊道:“永别了。我的爱人!” 王佑民向钟晓君汇报说:钟晓春已经交代,事故是由于井下通风不良,瓦斯超标,一个带病工作的防爆开关冒出电火花,引起瓦斯燃烧,而酿成惨祸。当时有个工人死了,他特意安排把此人送往远处,然后给了家属二十万元,他们才同意不声张,悄悄火葬了事。钟晓春还结识了南山煤矿的副总工程师宋子泉。宋子泉知道他有个当大官的哥哥,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南沟煤矿超层越界,乱采滥挖的本事,全是宋子泉的传授。至于给李若兰的二十万块钱,钟晓春赌咒发誓,说是姐弟之间的正常借贷,只是没立字据而已。“这二十万,”王佑民说,“依我看,没什么” “算了吧!”钟晓君不耐烦地打断王佑民的话,费力地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钟晓君感到头昏脑胀,他站起来,想去隔壁的床上休息一下。这时,值班的秘书叶芸茵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钟,钟书记,李若兰县、县长自杀了!” “啊!”钟晓君大叫一声,跌倒在办公椅上。附近几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不明就里,连忙赶来。 钟晓君请大家出去。他双手捧起办公桌上冒着一丝热气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点燃一支香烟吸了起来。稍顷,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端端正正地写上六个大字:“引咎辞职报告” 钟晓君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文件,站了起来,向着玉溪瀑布,向着横梁山脉,迈动了双腿。 他没有看见,叶芸茵在他的办公室里,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那份“引咎辞职报告”,一双泪水滂沱的眼睛正在望着他蹒跚的脚步,望着他疲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