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 思岳变 序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烈日当空,厚重的红光砸在地面上,压得路人抬不起头,蒸腾的空气拉低了穹顶,压抑着这十里长街在晴朗日子里该有的熙攘。 尽管街上行人稀稀拉拉的,但卖菜的庄稼汉子还是得时不时扯着嗓子吆喝上两嗓子,虽说这些年对这毒辣阳光已习惯不少,但说到底还是过着紧巴日子的小老百姓,没有也不需要那种八风不动的境界,心中不免埋怨,只求尽快卖完篮中快焉掉的菜叶然后回家歇着。 相比菜摊间的这份沉闷,街道尽头的那处所在便显得热闹多了,光是门前便已围得快水泄不通,再仔细一瞧这进出的竟全是男人,最后瞅瞅门前那两个姿色较好的水灵姑娘,要不是那略重的妆容和搔首弄姿的姿态给她们道出身份,倒也说得上一番赏心悦目,那这地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便是思岳国皇都、思岳城中最大的风月之所、雪玉阁。作为思岳城最大的销金窟,门前自然人满为患,据说灯火最辉煌的时候,城北的思岳峰上都能看见这边的歌舞。这座名传思岳的第一青楼也能给你任何想要的:穷人家卖出的女儿、被收养的孤女、没落贵族的遗孀、唇红齿白的小娈童、从小培养的高级货色,其中究竟有多少的逼良为娼没人会去在意,毕竟来这就只是找个乐子,不是寻份晦气。 而雪玉阁的老板娘据说亦有不俗的背景,她身后站着谁无人得知,但早些年雪玉阁后院的那具诡异尸体显然就是前车之鉴了,在出了人命之后,相比再大胆的世家子弟也得小心行事了。要不然那些来此寻欢作乐的大小官员和富商的家中妻妾岂会敢怒不敢言,老早就找上门来拆了雪玉阁的前门做灵堂。 但有后台并不一定就能避免所有麻烦,妓院门前不出点乱子能叫妓院?更何况是雪玉阁这天字号窑子。正当雪玉阁的两名招牌佳人挂着招牌笑容应付客人的揩油时,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人们抬头望去,瞧见一匹黑头大马如风一般极速驰来,马蹄扬起的尘土一股脑全落在那些半焉菜叶上,汗流浃背守在菜摊旁的农夫们自然怒了,这可都是血汗钱,三分火气立即涌上喉间。 “谁敢挡小爷的道!”,话语伴随一阵大笑掺杂着清脆蹄声远远传开,几个正要起身开口大骂的庄稼汉子,听闻此声身躯一震,赶紧把到嘴的脏字给一个一个咽了回去,涨得满脸通红那叫一个憋屈。在天子脚下,官员大多会刻意亲民,小贩们也不怕大人物们会没事找自己麻烦,只有那些纨绔大少会如此不务正业,而其中又以姬老将军那混蛋孙子最为可恶,别说寻常百姓,一流家境的公子哥遇着他都会捏着鼻子让道。 少年乘着黑马快速行到雪玉阁楼前,黑马高大神骏,轻松收住疾驰的蹄子,突突着鼻子的长脸上未显丝毫疲态,白衣少年英姿飒爽地立于马背上,犹如黎明东升的勃勃朝气。 “吁~”,在少年强行阻止下,未套缰绳的马儿长嘶一声倒也安分了下来。少年翻身下马,朝着雪玉阁走去,看见少年的到来,人群显得有些紧张。 少年身着丝质锦衣,从镶着宝玉的腰间抽出一把看上去颇为名贵的褐木折扇,缓缓摇了起来,连带着步子也慢了下来,所经之处众人无不做鸟兽散,众人对少年很是忌惮,不敢正眼相视。而少年则一股嚣张跋扈的纨绔作风傲慢到毫不掩饰,少年的看也不看众人、一步三摇的走到雪玉阁门前。 “这不是姬少爷吗?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靠门左边的骚媚女子漂亮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嗲声问道,神色间也透着恭敬,态度与对待寻常嫖客明显不同,这见风使舵的行为对于少年似乎很受用,少年扬扬眉头,嘴角别起,俊美胜过女子的脸庞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 “好春兰,想爷了吧?”,少年说话的时候左手已在被唤作春兰的女子丰臀上拍了一下,春兰顿时娇哼一声,眼神迷离,似要从中滴出水来。少年笑意更甚,又用力的捏了几下,春兰丰满的胸脯在少年身上蜻蜓点水地蹭着,少年却并没有应有的欲火大盛,而是直接放开春兰往阁内走去。 这时,右边的浓妆女子也提起嘴角,凑过身子来,一脸娇柔讨好之意的柔声问道:“姬公子,您今天想找什么乐子呢?”听见这话,少年已踏过大门一脚的脚步一顿。 “啪!”,浓妆女子右手捂住脸上红印,茫然睁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冷笑的少年,“谁说小爷是来找乐子的?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了!”。 “姬公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无意冒犯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春兰在一旁呆滞了会,灵魂差点从天灵盖吓出来,好在还算机灵的急忙拉着同伴低头赔罪。兴许是打完消了气,少年摆了摆手、扫了眼人群、大袖一甩转身进门,嘴里念叨着晦气走过门槛,然后径直去了二楼。 旁人这时才敢长出一口气,皇城四少,有美名远扬的翩翩公子、有游手好闲的油滑商人、有出身第一尊贵的独生太子,而这姬家小子却是最声名狼藉的一个,被人私底下骂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遭上一道天谴,依旧美滋滋地败坏家中名声。 无人知道这位公子哥为何会怒,或许也不想知道,自己与对方差的不仅是祖辈几代人的挣扎攀爬,更大的是修炼者与凡夫俗子间的巨大鸿沟,那位公子或因骄傲或因禀性的一时怒火和他们都扯不上太大关系,而对遭受公子哥怒火的可怜人更是无关痛痒,最多成为茶余饭后口沫横飞的谈资。 而在雪玉阁旁的一个小面摊上有两个穿着普通的中年汉子平静的看完这场闹剧,扭头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又在面摊上呆了会,像个平常客人一样把面一点不剩的吃完再扯上三言两语,然后结账向着相反方向离去。 而这常人眼里极为平常的一幕却被屋檐阴影下的一人全看在眼里,这人蒙着脸,身穿黑衣、仅露出的眼睛中闪过思索之色,随后便起身跳向另一个屋顶,其间竟隔着超过十丈的距离,途中不做停留,如同鬼魅一般,身影几个晃动就消失在皇城深处。 约莫在黑衣人消失后十息后,两个中年大汉出现在刚刚黑衣人所隐藏的屋檐下,定眼一看,赫然是在面摊上的两个汉子,只见较为精瘦的那人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然后对另一人笑着说道:“连不见天日的影子都派出来了,这头老虎的胆子也太小了些。”,另一人也笑了笑,随后两人踏着屋顶向着城东跃去,速度竟比黑衣人还快上几筹。 同时,与这雪玉阁同处皇城南部且不太远的一座巨大府邸中,在一处幽静的书房中,有两人正对坐着在棋盘上厮杀博弈,“父亲,凌生又跑出去胡闹了”,其中一人轻声开口同时从手边棋盒中夹出一枚黑子,语气中透出些许无奈,对面那人沉吟了会,将指尖白子按下后缓缓说道:“这孩子想怎样就随他吧,难道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声音苍老却有力,“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凌生一直荒废下去啊!”之前那个声音带有焦虑的响起,被称之为父亲的人手势立马转拈为掌、重重的拍在棋桌上“你以为我不曾想过是吧!老子说了他这么多年有用吗?要不你去说,他要是改邪归正的话,咱俩辈分换换,我管你叫爹!”,面对老人的这般话语,男子不由苦笑,只能在一旁一边平抚老爷子的心情,一边心中叹息“凌生这样无法无天还不是您老人家带出来的吗?”。 “店家,再拿两坛酒来。”“好嘞!”,面摊主人一阵小跑,将两坛自家酿的土酒轻轻放下,想着今天不错的生意,面摊老板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对眼前这位客人也客气了许多。客人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大概十七八的年纪,少年头发散乱且随意的扎在脑后,衣衫微乱似远道而来,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随时带着一丝笑意,虽然他好像并没有在笑。 此时他用手拍开酒坛的泥封盖子,眼睛却望着刚刚两个汉子离开的座位,眼神一斜撇了眼房顶,若有所思的又看了一眼雪玉阁的方向,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将酒缓缓倒入碗中,也不管酒水是否洒出,喃喃自语“这思岳城第一纨绔倒也是个妙人,看来此行有点意思。”说完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对碗中廉价酒水的苦涩火辣也混不在意,风尘仆仆的模样竟还有那么几分潇洒味道,风尘又出尘。 思岳变 第一章 不能修炼的姬凌生 思岳国皇城南部,时节正值酷暑,街上除了时而快速走过的三两行人,便只剩农夫们由强渐弱的吆喝声了,唯有一处阁楼前人流络绎不绝十分显眼。 阁楼通体艳红,在这片灰褐相间的平民土地上显得鹤立鸡群,像一位坐在江畔的红衣女子,不知是柔弱还是妩媚的招手,撩拨着过往行人的心思。 而此时在这座楼里,一间幽静明亮的房间内,一张精美木制靠椅四平八稳的躺在房间中间,远远便能嗅到那上好檀木的沉香味,靠椅边上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矮脚桌子,上呈着茶几和糕点。靠椅后站着一个仆从模样约豆蔻年华的女孩,她手中正拿着蒲扇轻摇,拂去屋外的炎热,而享受着这一切的少年正放下手上的茶杯,将手缩回怀中,继续窝在相对他来说巨大的靠椅中,双目微闭似打着盹儿,少年脚边此刻正有两个妙龄女子为他捏着小腿,倒也看得出,少年也懂得几分享乐之道。 门外,一个女子轻舒了一口气,一双丹凤眼看起来妖冶动人,顾盼生辉间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如此动人的女子,自然便是这皇城最大的风月之所雪玉阁的老板娘雪玉了。 雪玉阁为何能稳压扎根在富饶城东的风波楼和凝脂台一头,要知道这两家都是由在皇帝面前红得发紫的贵人扶持的,雪玉阁这栋小楼能脱颖而出,也许老板娘的风韵占了其中之一。作为思岳城中最遭人非议和挂念的风月女子,此时她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终于安抚好这小霸王了,不过倒也奇怪,早听说这小子色胆包天,怎么到了这反而学乖了?” 尽管心中不解,但也只不过想想罢了,去问那混小子?虽说自己有些许好奇,但也没必要自己去找那不痛快吧,何况只要他不在这闹事,自己也乐得清闲,叫人给他捏捏小腿算什么。 如此想来,雪玉也懒得去想这茬了,微微一伸懒腰,曲线毕露撩人至极,可惜这番艳丽光景无人欣赏,一边考虑给新来花魁找个华丽噱头一边打着哈欠便上到最顶上的三楼去了。 而此时此刻,房间里的少年听见消失于过道的轻微脚步声,原本微闭的双眼轻轻睁开,仿佛又适应不了突然的光亮,眼睛又马上眯成一条缝,等到眼睛没有感到不适才完全睁开眼,开始仔细地打量脚边的两个美婢。 两女也在听到动静后朝他看来,感受到少年赤裸裸的目光,两女不约而同露出她们自己自认为最美的笑容,能呆在青楼且送出来见客,容貌自然不俗,笑起来更是养眼。面对此情此景,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嘴角微微勾起,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两女,像是做件有趣的事。 就这样,三人足足彼此凝视了小半柱香时间,两个女子的微笑也快要僵硬、只感觉脸皮子下在一阵阵抽搐,两人用余光瞥了眼对方,没得出什么所以然,只好纷纷败下阵来,低着头继续给年轻人揉捏小腿。 少年像只斗胜的公鸡得意地扬扬眉头,然后不再看向她们,右手摸过茶杯老神在在的继续喝茶,而站在少年后面的女孩面泛苦色,尽管有些乏了却不敢稍作休息,更不敢去揉已经酸麻的小手,只得尽力保持恭敬的态度站在后方,生怕惹了这喜怒无常之人的不悦。 少年是这思岳国中护国元帅姬长峰的唯一嫡孙姬凌生,也是思岳城最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外人不敢骂军功大过天的姬老将军,这教子无方的罪名自然是少年的庸才父亲姬玄来抗下了。一代不如一代,思岳城里的人大概都是这么点评姬家的,每当听到这话,姬凌生却是出奇地不予理会,只是笑咧咧的拍着桌子说,老爷子你打仗本事不差,生儿子可是不行,你儿子生的儿子更不行,姬长峰的豪雄气概一丝没有,从军队里出来的兵匪气焰倒神似了七八分。 姬凌生喝完一口茶水,轻轻放下茶杯,然后再度看向脚边两个雪玉阁的美丽姑娘,两女见到他二次望来,心中再度升起一股希冀,也故作深情地回视,姬凌生见到她们这般模样,心中冷笑,“进了窑子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过两女后便不再理会,又缓缓合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两女见此情景心中也不禁有一丝失望,却也不敢表露出丝毫,在这里能真正意义上钓上金龟婿的能有几个?真情实意更是少之又少,嫁入豪门只不过是个念想,失败也说不上意料之外,谈不上伤心难过。 两女对此很认命,因为在世人看来,入了青楼的女子注定就是肮脏的,即使明码标上清倌处子四字也不会让人觉得干净多少,只是多了些谈价的筹码。趁着年轻貌美赚点银子,等人老色衰回故里置办一间小房,在那个别人不知道你底细的地方找个老实人嫁了,这便是每个青楼女子心中最质朴的想法了。 姬凌生不会想这些,简单一点说就是和他无关,每个人都自己的路,像他出生修炼家族却没有修炼天赋一样,没有就得认命,计较也计较不来的。 如此一来、本来就沉默的更无言,只有后面那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甚至动也没动的侍女仍强忍手腕的酸麻感继续轻摇着蒲扇,动作轻柔到刮不起风声,只有那连少年发丝都难以吹起的微微清风透着几分凉爽,轻轻地携着香炉中的缕缕青烟妖妖娆娆地飘向窗外。 这样的好景持续不长,原本已经近乎麻木的侍女和两个雪玉阁名妓被猛然从靠椅上跳起来的姬凌生吓了一跳。 只见姬凌生起身之后,开始一言不发、皱着眉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表情像是懊恼又像是焦急,见到他这番模样,被吓在一旁的三个女孩可不敢上前询问,先前发生在自家门口的事她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被叫来侍候这小恶霸已是心怀忐忑,见姬凌生突发异常更是心中害怕,只得战战兢兢的缩在靠椅旁,不断祈祷这小霸王能够早些回去。 而房里的姬凌生也逐渐停了下来,虽说看似冷静下来,可那板着的脸却是大有见谁咬谁的架势,姬凌生最后叹了口气,透着些许无奈“完了完了,爷爷说今天有事告诉我,叫我正午之前回去,现在日头都已经偏西了,好像有些不妙……” “好像每个理由都用过了,再说也是抬起石头砸自己脚,看来这次得硬着头皮上了,又少不了一顿臭骂。”想到这里,姬凌生不禁一阵烦闷,看着这舒适凉爽的房间又叹了口气,似对这逍遥日子很是可惜,不过想想老爷子多年不曾动用的家法万一重出江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权衡之下,只好扭头对两个雪玉口中的清倌人和拿着蒲扇的丫头说:“我改日再来,叫雪玉给我把房间留着”,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姬凌生快速下楼,还没走到门前,早有见机行事的下人将那头神俊黑马诱赶到门前,低头哈腰站在一旁,姬凌生随手丢了几块银子然后上马。小厮手里握着轻松到手的赏钱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唏嘘感叹有钱公子哥的出手阔绰,一边暗赞着自己的麻利聪明,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办事不就讲究个机灵劲吗?而身旁黑马早挟着奔雷之势远去。 无巧不成书,骑在马背上一路疾驰的姬凌生,正好路过一家平凡的小面摊时,注意到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双黑得发亮眼睛,因为他看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貌似在这城南敢拿眼珠子瞟姬公子的不超过一只手吧。姬凌生虽心中不悦,但急于回府,倒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故作恼怒地瞪了那人一眼,如针尖对麦芒,然后记下那张干净的清秀脸庞,准备秋后算账。 在桌子上坐着的麻衣少年只是看着一骑绝尘远去的姬凌生,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只是太幼稚了。”,对于姬凌生眼神中透露的含义并不在意,旁边一桌的胖子将这一幕瞧得真真切切,然后对少年竖起粗壮的大拇指,却不敢搭话,少年不禁笑了笑“这小子倒也算霸道至极。” 又仰头猛灌下一碗浊酒,年轻人酒量似乎差了一些,脸色微微有些熏红,朗声笑道:“店家,再上一坛酒!”,刚刚姬凌生经过时还战战兢兢的面摊老板立刻点头而笑,略一思索,把一坛尘封最久的佳酿送与了少年,分文不取。 麻衣少年也不拒绝,收下了这份好心,慢悠悠喝完酒后离开,面摊擦桌子时才发现酒碗底下压着的小面额银票。 少年与少年,这算是天才与废材的第一次碰面,不如何友好,却挺有趣。 也许不是每一段小插曲都能沉淀成为莫逆之交,但它有时就偏像老酒一样随时间推移越发醇香浓厚,待久违重逢之时,你我再来痛饮这杯烈酒。 思岳变 第二章 暗流涌动 在雪玉阁不远处,几乎极目可望的距离,有处略显低调的大宅子,悬在红漆大门上的匾额只简单刻了姬府二字,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看不出丝毫奢华贵气的府邸,门前竟无一声车马喧闹,无论大小官员,经过此地都只能下马缓行,一些行伍中人甚至每次路过都会默默行军礼,不为别的,就凭这是思岳第一将军府就得拜上一拜。 姬府门前并无家丁守门,大门一般虚掩着,但一年四季也不见有几个访客。同样的,相比其他大人们的妻妾成群和豪奴无数,姬家可谓是两袖清风,女主人现在一个没有,连奴仆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一脉单传的三个男丁,一个老实本分的马夫,一个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妪和一个二八年华的活泼少女,这好像就是这个偌大将军府的全部了。 姬家四合院的一处幽静书房中。 “嗒!”,“嗒!”,半个时辰前还在雪玉阁逍遥的姬凌生此时正襟危坐在一旁心中惶惶的看着面前两人下棋,相对两个棋手的从容大气,姬凌生倒显得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般扭捏,虽心中有话,但还是没有发问。 “凌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两鬓斑白的老人从盘中提起对手的无气子,然后看着棋盘问到。 姬凌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确定道:“那你知道为什么让你等着吗?”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爷爷你总说我性子太急,要我学会静心和制怒,叫我在一旁候着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老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你看懂这盘棋了吗?”。 姬长峰静静的看着姬凌生,另一人也饶有兴致的看向姬凌生。姬凌生有些发懵,虽说一回府就被告知去书房见老爷子和父亲,进屋后便看见已然进入收官的两人。但来迟便是不该,所以只得把屁股削平了坐在一旁候命,至于桌上那盘棋,那是真的压根一眼没瞧,满脑子都在准备说辞和借口。 面对老爷子如此“难题”,差点脑子糊涂脱口而出了,但有幸于从小在老爷子的耳濡目染下,并时不时的被拖着走上几局,虽然结局都以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告终,但倒也不算个门外汉。 只见姬凌生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开始有模有样的评说起来。 “爷爷,您一直是以大开大合的攻势来不断拉出优势,争取一鼓作气吃掉父亲的大半黑子来获取胜利,表面上鲁莽贪功,实则不然,您在每一次进攻之后都会伴随一记巧妙犀利的暗手来巩固优势,进可先发屠大龙,退可后手守江河,可谓攻守兼备。而父亲显然看出了这点,所以恰恰与您相反,父亲用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战术来逐渐蚕食掉你建立起来的优势,显然父亲这招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已经有了成效,破坏了您建立的大半优势,看似胜利在望,但我认为不仅仅这么简单,老爷子您肯定还有高招,您被包围的棋子虽然只剩残棋之力,但如果与另一半形成合围之势,父亲迫不得已只能进攻,但之后根基便已经被您吃个干净,无力回天,此局胜负已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老爷子其实棋力不佳,在行军打仗上有两把手,在文雅玩物上就力有不逮了,即使韬光养晦十几年也不比姬凌生这臭棋篓子强多少。相反,姬玄却是此中好手,姬凌生时常感慨如果能有父亲纵横十九道时的一半风度,那兴许有个由头亲近那小公主了。老爷子和父亲下棋,一般都是父亲让几手老爷还仍感吃力的景象,赢面是少之又少,姬凌生也清楚这一点,但拍马屁不就得拍官大的吗? 听到姬凌生天花乱坠般的侃侃而谈,最后还不忘拍上两个马屁,老人那经历了半生戎马富贵的双眼透出一股藏不住的笑意,最后还是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声震如雷,即便是平时严肃到刻板的父亲姬玄,听到他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被他俩这一笑,姬凌生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讪讪一笑过后,转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脸皮当真厚出了一个境界。 “那爷爷,您叫我来到底是为什么?”,姬凌生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 姬长峰沉默了一会说道:“凌生,明天随我进宫面圣。”,姬凌生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始料不及,愣了一会后重重说了一声:“好!”,神色间略有兴奋与窃喜,姬长峰看见他这种反应也是会心一笑,也不给他追问的机会便打发了他,姬凌生也没强留,意气风发地出了门,雀跃的背影揭示少年人心中的念想。 看着姬凌生的背影,姬玄笑了会又叹了口气,看向望着姬凌生背影挂着和煦笑容的姬长峰,语重心长地问道:“父亲,这样真的不会有失妥当吗?”,姬长峰收起笑容,道:“忍了这么多年,恐怕那人也是一样的心思,迟早要图穷匕见的,这点事左右不了什么,再说只要是凌生想要的,我这把老骨头再不济也会帮他弄到手。” 姬玄皱着眉头又问道:“那到时候那丫头怎么办?那女娃的城府心计可不在她老子之下。” 老人露出一股从军队中摸爬滚打出的匪气和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的阴狠,严声道:“皇室这头老虎倒台后她还不是得乖乖就范,少了皇室这张虎皮大旗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姬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老人摆摆手,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在老爷子有些迂腐的偏见中,站在男人光辉后面相夫教子的女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江湖中,注定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至少到现在为止也没出现过让老人拿正眼瞅瞅的剽悍娘们,老爷子的看法也始终没被打脸。 “过去十六年了,凌生也十六了!”,姬玄话锋一转,长长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复杂。 姬长峰看了眼面带悲戚的姬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像样的慰问。 “父亲,您对凌生有什么看法?”姬玄收起情绪,看向老人,姬长峰皱皱眉头,问道:“你指那一面?要是嚣张跋扈的话倒是随我,心有不忍倒是和你一个样。” “您觉得凌生能不能继续修炼,又或者,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摇摇头的姬玄斟酌着问道。 姬长峰哈哈一笑,显然来了兴致,随即又板着脸说道:“这小子,要是能一心修炼我也不用操心这么多年了”。 姬玄微笑而立,静静守候下文。 姬长峰一提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孙子脸上就一片无奈,眼中却满是慈爱,姬玄并未打扰老人的追忆,只是笑着听老人把那往事回放:“凌生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和你小时候一样,但性子却比你倔得多,不喜欢吃苦,但也不肯吃半点亏,而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愿意也乐得他由着性子胡来……” 姬玄对于父亲一提起孙子就念叨个不停的毛病,未曾也不想阻止,他喜欢看着父亲唠嗑自己儿子时的乐呵劲,也希望从父亲的絮絮叨叨中了解自己平常来不及关心的儿子。 “凌生这孩子傲气得很,可惜资质却只是勉强能修炼,我带的兵不少,在朝廷里树的仇敌也不少。那群老家伙看不惯我,也拿我没法子,只能想着怎么看凌生的笑话,我也不稀得跟一群凡人计较。你别看凌生整天没心没肺的,他小时候可比你爱哭鼻子多了,看着我宝贝孙子难受,我也不是个滋味啊。还好那兔崽子本事可不小,仗着我这个老家伙在皇城里无法无天的,那唐学渊不是自诩清流,曾酒后骂我功高盖主,那年还把秦小子除去军籍来恶心我,怎么这两年他儿子反而让凌生打得找不到牙了?”姬长峰说到这,不禁哑然失笑。 想想姬凌生的作为,姬玄笑了笑,莞尔笑道:“那群老家伙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还找不到地方撒,这兔崽子倒挺机灵,知道怎么借威了。” 姬长峰哈哈大笑,大声说道:“难不成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 在姬家父子相谈甚欢的时候,在皇城东部,一群巨大宫殿拔地而起,与皇宫遥遥相望,有勾心斗角之势,整个府邸外墙朴素无华,内部却富丽堂皇,像是世间最豪华的宫殿。 此时一座位于中央的正殿中,殿内站着三人,其中两人弓腰立于殿下,其中一名精瘦汉子抱拳恭声答道:“王爷,姬凌生并无异样,倒是宫中那头老虎近年来似乎一直在观察王爷的动向”。 最后一人高站台阶之上,贵人之相,俨然权柄滔天,却并未说话。这个被皇帝捆绑在皇城二十年的同性王爷面容清癯,容貌依稀可见当年英俊,此人身着紫色王侯服饰,沉思移步间,袖间龙纹随之飞舞,呈龙腾之姿,所怀之心,昭然若揭。 思岳变 第三章 一桩婚事 次日黎明,阳光如往常一样悄然摸进姬家大院,贪婪的挤在这个繁荣的中兴家族中。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只有早早醒来的姬凌生了,破天荒早起的他,不知怎的,意外的觉得早上的阳光不如平日那么刺眼,空气似乎也比往常温润、天地灵气似乎也比往常充沛、停滞不前的修炼似乎也可以再进步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真不是胡乱说的。 姬凌生整装待发,把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并插上簪子,换上绣金青衣,将领口翻到对称,把褶皱的白蟒印花抚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 “准备好了?”姬长峰对孙子的反常并不意外,对他在院子里兴奋的打转也只是笑而不语。 姬凌生正正经经地点了个头,正视着老人的慈祥目光,又整理了下衣物,平常讲究衣着的他今天更不会马虎。姬长峰看着精神饱满的孙子,微微点头,转身向大门走去,一边说道:“那走吧”。 姬凌生抬脚跟了上去,安静又平静地跟在老人身后,老爷子步伐很稳,走路生风,龙行虎步般,行进间便露出一股震人的威势,细看的话也可发现老人走路时每一步的间距都是几乎相同的。 从最平常的地方最能看出真功夫,姬凌生虽然疏于修炼,但也知道爷爷比自己这个二吊子强上无数个境界,当真的一方强者,这同时也是令姬凌生自豪的地方。 看着老人的背影,这个被骂作皮囊第一、败家第一的姬家少爷心思复杂,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一手撑起姬家的人有些佝偻了,这个外人评价老当益壮,可让姬家繁兴千年的老人驼背的毛病一年比一年严重了,有人说是老爷子造过太多杀业才落入衰境,但姬凌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奶奶的离去 记忆中奶奶是家族中不多的女性角色,也是唯一一个让年幼的姬凌生感受到母性光辉的人。那时爷爷脾气不怎么好,总喜欢用戒尺打人,这时候奶奶都会出来护着小凌生,一边说老爷子的不是,一边揉着小凌生的手掌问疼不疼。 在奶奶仙逝之后,老爷子不再用戒尺打人了,他只是宠着小凌生,像那时的奶奶一样。 后来总能见到平时话唠的老爷子独自沉默,老爷子是修炼者,寿命超出常人许多,但但正因如此,却也不怎么让人庆幸。奶奶早爷爷一步离去已成必然之数,逆天修炼本就是一条独木桥,忍受孤独也在所难免,自然凡人与修士的结果也是如此,逃不过生死轮回。 姬凌生也大概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是不言苟笑,可能他失去母亲太久了,久得忘了怎么活,也许有一天爷爷也会变成沉默的古板人。 最亲最亲的奶奶为什么因病而逝,小时候的姬凌生不懂,现在也不怎么懂,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姬凌生不知道,随着岁数的增长,姬凌生开始觉得这可能仅仅是个可怜人用来聊以自慰的由头。 看着姬长峰显得寂寥的背影,姬凌生的心被扯动着,这个从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好像真的老了,岁月好像真的很无情,真的会带走一切。 姬府离皇宫不算太远,但步行就需要点时间了,毕竟这是思岳国境内第一大城池,从城南到正中的皇宫少说也有几十里路。姬长峰出门从不带随从,也没有代步工具,无论去哪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着去的,这是老人固执己见的修炼之道。而作为老爷子的头号崇拜者,姬凌生出门也从不带随从,不拉帮结派,也算思岳城众多纨绔子弟中的一个另类,不过有姬长峰这块金字招牌,横行无忌的姬凌生倒也无人敢招惹。 一路沉浸在回忆中的姬凌生抹了把脸,整理好情绪,却发现姬长峰正看着自己,于是掩饰性地笑了笑。姬长峰似乎看穿了孙子的所有心思,却没作什么表示,只是轻轻道:“到了”,姬凌生定定的看着面前这群建筑,虽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两人面前是思岳城中最为雄伟的建筑群,不同于姬府的朴实大气,一等一的金碧辉煌、引人入胜。当一座建筑拥有了权力,自然会蒙上高贵的面纱,成为全城的中心,而堆砌起这座高层建筑的、是尸骨,下面埋葬的、是野心。 所谓统治就是少数人踩在多数人头上生活,站在最高处的人则代表这权力的巅峰,下面的小人物一辈子都在拼命挣扎来让自己好受一些,而上面的人只要扭扭腰、伸伸腿就会踩到脚下那个人的痛处,站在高处,享受最高的待遇,然后用残次品来收买所谓民心,交换服从。 姬凌生并不喜欢来这个地方,他仅仅向往这些建筑所代表的东西,天下美女有芸芸无数,可江山皇位可没几个,没什么东西比这更能吸引人了。他也不喜欢住在这里面的那个凡间至尊,他不喜欢看见那对狭长眸子,那双血腥的眼睛藏着太多城府和上位者的凉薄本性,这样的眼睛对涉世未深的他来说显然有着不小的威慑力,像择人而噬的饿虎。 不过这座皇宫的宏伟确实可以每次都牵动少年人的心,而相对来说,站在姬凌生旁边的姬长峰显然并不在意。这片金屋就算再高再大,对于他这一介修炼者也不过与平地无异。等姬凌生把当个皇帝是何感觉的大不讳想法收回心中的时候,正好姬长峰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姬凌生进宫。 姬凌生舔着嘴唇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进入皇宫,一路畅通无阻,无人上来阻拦,这是对一个地秘境强者的敬畏,跟姬长峰上殿不用跪拜是一个道理。而姬凌生算勉强沾了个光,他也无所谓,甚至酷爱这种在爷爷庇护下无法无天的滋味。 一路无话,姬凌生跟着姬长峰径直来到一座偏殿中,并不是想象中的金銮大殿,只是一间书房。书房修得阔气,书卷气却没有几分,姬凌生暗自点头,那人可是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浩然正气,有几分冷意才应该是那个思岳皇帝的常留之所。 姬家爷孙还未到之前便有人早早通报了,没有对待别人时那般繁文缛节,姬长峰领着姬凌生径直走进书房。 岳明修,思岳国权力的巅峰,思岳史上第一个不是修士的皇帝,其中的曲折文章最为思岳人民津津乐道,而现在这个相貌平凡的皇帝正靠在龙椅上看着奏章,见姬长峰进屋,岳明修慢慢起身,向姬长峰微微点头致意。 思岳国是个凡人国度,有修炼天赋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更别提修炼有成的强者,两个公认的修炼家族就是皇室和姬家,其中皇室算正统,姬家则是这两百年间因姬长峰一人而异军突起的,而作为姬家第一强者的姬长峰受到如此礼遇也实属正常。 岳明修长相普通,不算丑陋,也算不上英俊,丢进人海便找不出的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只有一双显著的狭长眸子令人心悸,似乎可以透彻人心,每当这双眼睛放在姬凌生身上,姬凌生都会莫名出身冷汗,至于这个皇帝的其他东西则是平庸到了尘土里。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甚至没有修炼天赋的人当初力压声望最高的德王,在其他皇子大都意外死亡的情况下夺取皇位,造成思岳建国以来最耐人寻味的登基,谁都知道这个皇帝不会像表面那么普通,养过狗的人都知道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姬老先生,您今天带凌生来,是…?”,岳明修一眼就看到了躲姬长峰后面的姬凌生,表情有些讶异。 姬长峰向岳明修轻轻抱拳示意,也不啰嗦,直接严声道:“陛下,老夫今日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说着又长长作了一揖。 岳明修显然对姬长峰如此大礼有些受宠若惊,虽说平时所有臣子都是跪着与自己说话,但其中可不包括姬长峰,这个帝国三大强者之一可不会向自己弯腰。别说岳明修震惊,站在姬长峰身后的姬凌生直接陷入呆滞,印象中气焰高到天上去的爷爷可从不曾对别人弯腰,在看着姬长峰缓缓拜下去的瞬间,姬凌生突然感觉有些五味杂陈。 这亲不结了,姬凌生心中闪过这个想法,又被他强行压下。 岳明修缓过神来,急忙扶起姬长峰,连声道:“老先生,这可使不得,你可是思岳的大功臣,两百年来立下汗马功劳,怎么能拜朕这一介晚辈呢?要是让先帝九泉得知,还得怪罪于朕?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姬长峰听到后直起身来,看了眼孙子,将身后的姬凌生拉了出来,姬凌生低着脑袋尽量不去看皇帝的眼睛。 岳明修眉头一皱,狐疑道:“莫不是此事是关于凌生?” 姬长峰点头道:“没错,老朽今日前来便是为凌生谋一桩婚事!” 思岳变 第四章 求亲小公主 “婚事?”岳明修眉眼一抬,看了眼站在姬长峰身旁的姬凌生,对于这个闻名思岳皇城的花花公子他自然了解,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姬凌生突然转性要娶妻生子倒让他诧异了。 岳明修神色不变,又看向姬长峰,轻笑着问道:“凌生也是时候该谈婚论嫁了,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这般福气?” 福气?姬凌生心中好笑,自己的名声如何不堪他心中敞亮,外边人暗地里是如何戳自己脊梁骨他也大概猜得出来,不过对于这门亲事他确实在意,对这皇帝的表面话也就懒得搭理了。 虽不以为意,但表面功夫做得比皇帝还到位,只见姬凌生挠挠头、讪讪一笑,装作一个青涩的年轻人,尴尬的笑容好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也只有姬凌生敢如此想了,寻常人见了皇帝哪个不是三步一扣、五步一磕头的,战战兢兢,如入虎穴般,也只有他仗着长辈威严像个没事人一样、没个正经。 姬凌生正视着岳明修的双眼,那双狭长眸子像是处于饱食之后的慵懒,较平日里温和了些,但垂眸间仍有血光迸射,皇帝的渗人眼神让姬凌生有些压抑,姬凌生转移眼神,双手用力握了几下拳头,试图摆脱这种感觉。 岳明修面带笑容看着姬长峰,等待下文。姬长峰面容严肃、一字一句缓缓道:“老夫为凌生向小公主求亲!”声音掷地有声,透出一股子坚决。 岳明修怔了一下,脸上笑容僵硬了一下,但马上就掩饰过去,又恢复了笑容,“原来凌生爱慕的竟是小女,倒让朕有些意外了,不过假如这门亲事谈成,你我君臣一家,不分彼此,可是天大的喜事!好事啊好事!” 姬凌生听到此处,知道进入正题,有点紧绷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眼神略显灼热的看着岳明修,就等着皇帝答应这门亲事了。 岳明修望着姬凌生急切的眼神,眼中划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沉吟了会,故作为难的说:“此事虽好,但却还得问过小女的意见,朕这女儿从小心高气傲,寻常人都不如她眼,盼着求个文能封侯,武能拜将的如意郎君。朕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婚姻大事还是得让她拿主意,朕为她把把关就行了。” 这下轮到姬长峰为难了,姬凌生几斤几两他最清楚,文?算了,还是说武吧。武,没有继承姬长峰的卓越天赋,勉强算个修炼者,这几年只顾玩乐更是直接荒废了。最多使些野路子招数,能上街打打小架,还是对方打不还手的情况下,论起真的提刀上阵、杀敌立功,别提有多遥远了。 姬长峰站着皱眉不语,而一旁的姬凌生却心中恼火,这皇帝老儿说了半天等于没说,绕了一大个圈子把事推你女儿身上了,要是你女儿能同意,小爷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来与你唠唠叨叨、求你作甚? 姬长峰想了半天也没能把姬凌生和文韬武略扯到一起,这也是全思岳城人都知道的不争事实。虽人尽皆知,但也不能说出来灭了自家威风,于是勉强道:“凌生虽不善文辞,但脑子还算灵光,凡事吃不了亏,想必公主也不会苛求让他舞文弄墨。至于武力方面,凌生可以进行修炼,光凭这点便比常人强上无数,假以时日也必定有不小的成就,公主的要求想来凌生应是过关的,所以老夫今日才斗胆求亲。” 姬凌生在一旁听得惭愧,又有些感动,又怕老爷子咬了舌头,甚是为难。 岳明修看着姬长峰满脸正经,说出的话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几次抬起手又放了下去,张开嘴竟然无言以对,有些欲语还休的滋味,不由哭笑不得,处境比姬凌生还要为难。 姬长峰语罢,三人同时暗中舒了口气,缘由各不相同。 岳明修听完姬长峰一席话,对姬长峰又多了一些新的认识,但还是没有给姬长峰一个直接的回复。 岳明修面带难色地在书房中走来走去,看似在认真思考姬长峰的话语。姬凌生也不耐的盯着岳明修来回走动,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将皇帝祖上问候了一遍,显然对皇帝卖关子的行为很是不爽。 三人中最淡然就属姬长峰,气定神闲的等着皇帝思考,随意打量了下书房内,目光在房间的阴影中停留了会,姬长峰没有思索太久便收回了目光,又瞥了眼有些急性的姬凌生,叹了口气。 岳明修装模作样的低头走了一会,突然抬头,眼神明亮,似想出一绝妙的主意。姬家二人见他如此心中同时不屑,姬凌生心火更盛,这皇帝老儿真装糊涂装上瘾了。 “既然如此,朕倒是有一个折中的好法子。”岳明修看向姬凌生,姬凌生压着火气行那君臣之礼,作揖一拜道:“还请皇上明示!” 岳明修朗声笑道:“凌生,从今日起,朕便允你可随意进出皇宫,与小女多多亲近。如果你二人互有情意的话,朕便做主许了这门亲事,到时你我两家喜结连理,可谓大喜临门呐!就算不成,你和紫茗做个朋友,也不伤了和气,姬老先生,您看如何啊?”岳明修说完对着姬长峰自信一笑,显然对自己这记妙手极为中意。 姬长峰对这说辞毫不意外,附和道:“如此甚好!”,岳明修对姬长峰的回答很是满意,又撇过头看向姬凌生:“那凌生,你可加把劲了,朕可盼着你这乘龙快婿呢。” 姬凌生后退一步,再次弯腰,“那便借皇上吉言了。” 三人商议融洽,姬凌生得到差强人意的答复还算安慰,左右无事,便随着姬长峰离去了。 待二人离去之后,站在书房中的岳明修望着房门,方才还温和如春风的笑容逐渐收敛,面沉如水,一双刺人的眼睛微微眯着,像出了鞘的利刃。 “姬凌生真的是个废物?”岳明修突然开口。 “回陛下,这姬凌生的修炼天赋确实和废物无异,属下观察了他多年,除了他在姬府中时属下不敢妄动之外,其余时刻都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反而是姬玄总是深居简出,不知究竟为何。”,从房间阴影中走出一人,此人全身黑衣,唯独露出一双眼睛,黑衣人尽量表现卑微地走到岳明修身后,单膝跪地,恭敬答道。 全身黑衣,这样的装扮在皇帝身边的话,皇城里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传闻皇帝有三个影子,是他最为忠心的修士走狗,实力分三等,这黑衣人想必就是其中一个。思岳城明面上的修士就两家,暗地被豢养的低阶修炼者却有不少,豪门大阀对这类愿意归顺的散修一向是倒履相迎,修为低下也不要紧,再差也得比常人强上无数。思岳第一财阀商家有个贪恋美色肉欲的大供奉,当今圣上身后有三道影子,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算无名小卒了。 “闻名于世的姬长峰生了个资质平庸的儿子,没想到孙子也是个绣花枕头,等姬长峰一死,姬家也该三代而终了。也不知历代先帝如何能容下这头猛虎酣睡在榻侧的。”岳明修神情冰冷,冷声说道。 看不见表情的黑衣人眼珠始终盯着地面,就算皇帝这样说,他也总不能附和一句陛下你小肚鸡肠吧,只好恭声道:“姬凌生无用,姬玄虽才但修炼资质平庸,成不了火候,而姬长峰虽强,却也不是无敌的,只要他一死,姬家便不复存在了。看来陛下不日将高枕无忧!”,按理说,修士是超一等的存在,任谁也要以礼相待,可在这深宫里好像看不见这一点。 岳明修摇头道:“在老祖出关之前,谁也奈何不了姬长峰这老家伙,不过过几日老祖便会出关,监视姬凌生的事可以先放放了。”黑衣人垂首遵旨。 “要不是当年的事露了马脚,我也不会急着动姬家,自生自灭多好。”岳明修沉默思考了会,突然一脸惋惜道,这样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便被眼中狠辣果决替代。 “露了马脚?属下不明······”黑衣人惊愕抬头,结果话至一半,被岳明修转头扫了一眼,黑衣人顿时汗流浃背,话语戛然而止,急忙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岳明修视线离开,也并未回答。房间陷入沉默。 良久,岳明修从思索中醒来,喃喃道:“凌生、凌生、凌驾众生牛马,倒是浪费了一个好名字。” ······ 走出宫门的姬家爷孙。 姬长峰深深看了眼皇宫,又转头看向姬凌生,见着姬凌生有些振奋的样子,眼中浮现笑意,满脸皱纹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拍了下姬凌生肩膀,轻轻点头,似在鼓励他。姬凌生重重点点头,表示了然于心。 看着老爷子的笑容,姬凌生不由鼻子发酸,想起老人为自己弯的那几次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思岳变 第五章 刀剑与少女 姬家大院 时辰正过晌午,一轮红日正悬于碧空,如火如荼的炙烤这方土地,院内被烘烤得如个火炉般,四下无人走动,显得寂静无声。 唯有院中几颗老树一边顶着头顶烈阳,一边释放点点绿荫来护着脚旁娇花,爱美之心可见一斑。 一处偏殿中,从皇宫回来的姬凌生正坐在蒲团上发呆,想着以后进宫的事,有些激动,又有些苦恼。 想想当初小公主出游,自己远远望见,顿时惊为天人,从那之后便惦记上了。如今有机会一亲芳泽,说不兴奋是假的,但又苦恼如何讨佳人欢心。 “文韬武略?”姬凌生轻笑道,表情说不清是无所谓还是自嘲。 姬凌生发着呆,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门外,门外立着几株新种的青松,树根狠狠插在有些干涸的泥土上,没有青草,更没有鲜花,只有几颗青松不情愿的挤在一块。 屋子做东朝西,日头经过白昼的中点开始向西边坠落,随着太阳的缓缓落下,机灵的阳光开始悄悄爬进屋子,爬上姬凌生的腿,宣泄热量,姬凌生仍自顾自地发着呆。 阳光扫到屋内的器物上,反射出一阵阵的寒光,这摆放着姬长峰常年收集来的武器兵刃,被光线一照,顿时发出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冰冷肃杀的气氛油然而生。 这是姬长峰要求姬凌生每日来打坐的地方,从姬凌生五岁时便已开始,说是希望他能在刀光中找一个静心之道,美名其曰是打磨心性。 于是姬凌生每日午时都来此坐上两个时辰,偶尔发发呆,时不时的拿出盛放的兵器比比哪件削果子来得快些,又或者直接三个蒲团拼成一排睡大觉。 姬长峰每次来看到这番光景,开始时还拿着戒尺吊着姬凌生抽,后来脾气改了之后,也不打骂,只一个劲的摇头苦笑,到了如今也就听之任之了,唯一让姬长峰欣慰的就是,虽说这小子换着法子地打发时光,但也好在每日都来,也呆上足够的时辰。 阳光慢慢抚上姬凌生俊朗的脸颊,此时阳光还算热烈,姬凌生回过神来,用手挡住透进来的刺人红光,对于婚事还是没想出什么法子,不由叹了口气。 只好心中宽慰自己,“算了,随机应变吧,不就一个女人嘛,小爷逛过的窑子比你吃的饭还多!”想到此处心中大定。 自得的笑了笑,看了看屋内的陈设,目光落在正对房门的墙上,墙上只简单的挂这两件兵器,挂在下方是一把金色长剑,是姬长峰当年的随身佩剑,剑鞘上端和剑柄颜色略微不同,是姬长峰长年使用的痕迹,柄头上未系红缨,独镶了一颗湛蓝的圆形宝石,剑鞘上未饰一物,也没有任何雕刻,除了通体的金色和柄头上的蓝宝石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阳光照射在金剑上,绽放出绚丽光华,似乎想要把当年英勇道出。姬凌生走上前去,将剑取下,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把玩。 剑体偏沉,姬凌生拿在手中重量似量身打造,分量刚刚好。姬凌生眼冒精光、小心翼翼地拔出金剑,剑身透出凛凛神光,淡金色的剑锋露出一股斩破千军的锋利,“一柄凡兵却有如此威势,也不知道在哪寻得此剑。”姬凌生望着剑身,喃喃自语。 姬凌生将金剑放回原处,抬头望向悬于金剑上方的一柄巨刃,姬凌生使劲吸了口气,脸上燃烧着狂热。 只见金色宝剑上方挂着一把非同寻常的武器——一柄巨型镰刀。这镰刀近一人来高,刀柄占了大半,弯过来的刀身比刀柄的一半还长上些许,巨大的形体给人带来强烈的冲击力,镰刀整体呈暗红色,似由无数鲜血凝结而来,鲜红色的刀刃更是血腥感十足,杀伐之气扑面而来,触目惊心。 此刀据说是姬长峰当年以玄宫修为冒死进入一处上古遗迹所寻得的天大机遇——一块从天外而来的仙石所铸,削铁如泥,端的是一把无坚不摧的无上利器。 镰刀的刀身和刀柄结合处可进行折叠,但即使折叠后刀身仍是大得吓人。 当年的姬长峰便是背着一把血色镰刀吓破了敌军的胆,一时间威名无人可及,后来姬长峰踏入地秘之境便不再使用任何兵器,姬凌生出世后更是韬光养晦,回到皇城,将刀与剑一齐雪藏于家中,但杀戮之名却闻名思岳诸国。 姬凌生直直的盯着镰刀,他从未碰过这刀,想来分量应该是不轻的。刀身和刀柄上刻的鬼怪凶魔张牙舞爪,在血色渲染下更显生动,像活了过来要饱饮鲜血,姬凌生看着血腥霸道的镰刀不由入了迷,自言自语道:“地秘之境与我这黄道一星相比,当真是天差地别。” 过了许久,姬凌生终于从这血腥魔怔中清醒过来,摇了摇头,以我这修为和天赋,看来注定拿不起这刀了,心中如是想到,重重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姬凌生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看了眼镰刀,眼中没有留恋,转身准备离开。 姬凌生一脚踢开脚边的蒲团,接下来去哪找找乐子呢?对了,雪玉阁听说新来了个美若天仙的人,还卖艺不卖身?我倒要看看把你牌坊摘了你还是不是婊子!心中这样想着便出了房屋。 “啊!”姬凌生后脚刚刚跟着前脚迈出门槛,便与来人撞个满怀,听嗓音还是个女子,那人虽也撞得不轻,姬凌生却是直接脚一滑,一头磕在了门槛上,当真摔出了个狗啃屎。“哎哟!”坐在地上捂着额头惨叫,疼得呲牙咧嘴。 “啊?少爷,你没事吧!”姬凌生抬头一看,面前是个二八年龄的绿裙少女,清丽可人,带着邻家女孩般的娇憨和纯真善良,容貌靓丽,是个不错的美人胚子。此时少女正满脸焦急和担忧的看着姬凌生,眼中满是关切。 “怎么是你,快扶我起来。”姬凌生皱着眉头道。少女左手轻轻地把姬凌生扶起来,右手温柔的帮姬凌生揉着额头。 “行了行了,我现在要出去。下次走路别慌慌张张的。”姬凌生摆摆手,轻声道。 少女名叫白月,唤作月儿,十岁唯一的亲人也去世后沦落到街头流浪,姬凌生在街上遇见后以添置丫鬟的名义带进姬家,是姬家仅有的两个女仆之一,另一个是当年侍奉姬凌生奶奶的老仆,现在两名女仆也是姬家仅剩的女眷。姬凌生虽与外人喜怒无常、脾气古怪,却从不和总是笑语嫣然的白月急头白脸。 “那可不行,少爷,你看你额头都肿起来了,得赶紧擦点药!”听姬凌生要走,少女顿时不依了,不由分说的拉着姬凌生在一旁的石栏上坐下,急急寻来药箱给他上药。 姬凌生满脸无奈,这丫头真麻烦,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白月。 “你瞪我作甚,你瞪我也要上药!”在姬家待了六年的白月一板一眼,严肃说道。姬凌生拿这丫头没什么办法,只得乖乖坐好。 等白月为上完药,姬凌生晃晃脑袋发现没有什么不适。神色无奈地对少女点点头,少女正巧笑嫣然的看着他,眼睛很亮。 白月轻声道:“少爷,你要去哪啊?这么匆忙。” 去哪?嘿嘿嘿嘿嘿,当然是勾栏狎妓啊,姬凌生想起正事,脸上荡出一股淫笑。少女看着姬凌生邪气凛然的笑容以及那可怖的笑声,心中发毛,不自觉后退一步,呆呆立着。 姬凌生回过神来,看月儿好像被自己给吓住了,有些奇怪,但并未深思,随即转身离去。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难道这丫头没听过我在外面的名声?欺男霸女、游手好闲、无恶不作,可真是一等一的响亮啊!姬凌生不傻,少女对自己的情意他自然看的出来,但自己对少女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觉得不应胡乱采摘,也不忍少女毁自己手上,好歹是自己养出来的艳丽花朵。 “少爷,你···你是不是又要去那种地方?”蚊呐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姬凌生一愣,回头看见小妮子正咬着牙,满脸通红的盯着自己。 姬凌生玩心大起,忍不住调戏道:“哪种地方啊?”,女子大多脸薄,青楼对于这种涉世未深的豆蔻少女来说一般来说都像是洪水猛兽一样的存在,连谈起都是心慌的,至于那种一口一个荤段子的女子,就是姬凌生都要敬而远之的女侠了。 “就是那种地方,那种······青楼。”说到后面,声音已经细不可闻,只见月儿脸已经红到耳根,羞涩模样如怀春少女。见此情景,姬凌生不由哈哈大笑。 听到姬凌生的笑声,少女心中恼怒,嗔道:“少爷你明天就要进宫看公主去了,你还去那儿不怕传到公主耳中吗?”说到公主二字时,白月声音明显低落了几分。 姬凌生笑着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夸张大笑的声音悠悠传来:“我干嘛为了一个女人难为自己,可笑!” 白月看着姬凌生绝尘而去的潇洒背影,有些痴了。 思岳变 第六章 商胖子和柳姑娘 从白月那离开后,姬凌生便径直走向后院,那有一座占地不大的马厩。相比偌大的姬家,这座马厩显然小了许多,不够档次。因为里面就圈养了一匹马,姬凌生的马。 马厩旁有一间小木屋,是马夫住的地方,这名马夫是姬家除开两个女仆外的唯一仆人,还是姬凌生为了养马特意招进来的。木屋有些陈旧,看起来好像不常打扫。倒是旁边的马厩一尘不染,比人住的地方干净许多。 姬凌生走到马厩前,在马厩里忙活的马夫看见少爷前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抹布,从马厩中小跑出来向姬凌生恭敬行礼,姬凌生看着清洁的马厩点了点头,即使不知马夫姓甚名谁,但对他兢兢业业的态度还算满意。 随手打赏了几个赏钱,姬凌生命令道:“把黑风牵出来”,马夫收到赏钱,笑容堆满了黝黑的脸颊,低头应了一声,跑进马厩。 出来时手中握着缰绳,后面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黑马轻踢着蹄子,一脸的不情愿,炎热的天气让它对凉爽的马厩十分不舍。 姬凌生从马夫手中接过缰绳,说是缰绳,其实不过是根套在马脖上的细绳,没有这条绳索,马夫也拉不动这倔畜生。黑马见着姬凌生顿时欢快了起来,围着姬凌生绕了几圈,鼻息咻咻。姬凌生轻抚着马儿的鬃毛,马儿打了个响鼻,像对着主人撒娇,姬凌生把细绳取下,翻身上马。 远处看来,马上少年剑眉星目,鼻如悬胆,身着丝质青衣,玉带系腰,脚踩黑靴,头发集于头顶,一丝不苟,双眼炯炯有神,称得上玉树临风。座下黑马神骏非凡,在烈日灼灼中也不显疲态,人与马合在一起,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从面容上看,实在难以看出这是那个恶名昭彰的皇城纨绔,这个俊秀少年如果收起傲慢与霸道,看起来还蛮讨喜的。 姬凌生轻踹马肚,向着侧门行去,过了门,马儿长嘶一声开始加速,好马通灵,知主人心中所想,马鞭要之何用。 马夫看着姬凌生出了门,不问也知道少爷去哪,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还是忍不住奇怪为何这两里路程少爷还要骑着马去?苦思无解,他搞不懂有钱人们的花花肠子,于是捡起丢在地上的细绳,回到马厩继续扫着马粪。 姬家离雪玉阁不远,以黑风的脚力很快便到了。马背上的姬凌生倒是舒服,黑风可就有些难受了,正跑在兴头上就被叫停了,而且这么短的路程居然也劳它大驾,当下便狠狠地打了几个响鼻。 姬凌生把黑风交给雪玉阁的小厮,扭头却看见黑风长长的马脸对自己摆出一副好像是鄙夷的神态,姬凌生叫一头畜生看轻了,心中大怒,反手便拍在马头上,黑风吃痛,忙忙向雪玉阁后院小跑进去,都不用人领,看来这窑子它也逛得挺熟的了。在勾栏地干苦差的小厮手脚也麻利,对这头不设辔头的黑马有点了解,也不惊慌,跟着跑了进去。 姬凌生看黑风喧宾夺主地跑了,也不予理会,转身走向雪玉阁。 此时楼中正人声鼎沸,声音甚至隐隐传到了街上,内容是什么也听不真切,姬凌生心中疑惑,也不搭理门前的两个招客怜人,对昨日是否扇过其中一个巴掌也没多少印象。 进门一看更加奇怪了,只见一大帮汉子正围着中间的方台大声欢呼着,沸反盈天的气氛像是把知了塞进了耳朵里一样吵闹,一般青楼虽然热闹,但都是各自在雅间里快活,除了有献舞的艺伎要摆开排头,否则是不会齐聚一堂的。姬凌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准备挤到里边去打探打探,刚抬脚,突然感觉背后有道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盯的自己后背发毛。 姬凌生猛地转身向后看去,眯着眼睛看了良久却一无所得,那道目光好像消失了,难道自己疑神疑鬼了?真是晦气,姬凌生轻哼了声,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人群中,回头向人群挤去。 “秋荷,你刚刚一直盯着姬少爷看什么,难不成你看上姬公子了?”雪玉阁门前的两名穿着鲜艳衣裳的招牌由于人流的转移也闲暇了下来,其中一个略微色衰的女子娇笑着向同伴问道,被唤作秋荷的女子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昨天姬公子那一巴掌扇在你脸上,却拨到你心坎上了吧,可你瞧得上人姬公子,人家可不一定瞧得上你,唉,我们这种青楼女子······”,春兰的自怨自艾随着这些年的风光一齐消逝在人潮中。 雪玉阁中熙熙攘攘,一群原本自诩风流的谦谦君子现在都兽性大发,拼了命地扎在一堆,将中间那原本就不大的方台围得水泄不通。 一名站在最外围的资深嫖客正翘着脑袋向方台上张望,尖嘴猴腮的脸上挂着期待,时不时的跟着推搡的人群叫骂上两句,中气不足的话语同瘦小的身材一样在人群显得格外渺小。 瘦猴一般的男子站在这最外面也心生不满,奈何自己这身板也挤不进去,再看看前面占的好位置的哪个地位身份不比自己显赫?不由又缩了缩脑袋。 突然,瘦猴感觉后面好像有人在推自己,瘦猴当场就怒了,奶奶个熊,老子已经站在最外面了,这种位置还有人抢? “是谁推老······姬少爷,怎么是您大公子,那个我是福记商行的掌柜福··”,福瘦猴转身正要开骂,看见推自己的人,心口一震,毫不犹豫的怂了。 姬凌生瞥了眼这福掌柜,不等他说出全名,不耐烦道:“滚开!”,福掌柜大汗淋漓,不顾旁人的埋怨,用他那被吸成人干的瘦小身板硬生生让开了一条通路,姬凌生顺着豁开的人群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前面的人发现了后面的动静,扭头准备看看热闹,发现的却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英俊面孔,挡在姬凌生前面的迅速便让开了,生怕避之不及。就这样,姬凌生理所当然的踩着一条康庄大道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姬凌生站到这最前方,看了眼右边的人,发现了几个与他齐名的几个纨绔也同样站在第一排,不过姬凌生与这几人交恶,这几人平时也挖苦自己最多,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揍过他们几次。 今天居然在青楼遇到一起,可谓冤家路窄,姬凌生笑容玩味地看着他们,几人似有些惧怕姬凌生,撇过头不看他,姬凌生不屑的冷笑了声,正欲出言嘲弄,忽听到有人叫住他:“凌生,你也来了?”,姬凌生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张圆圆的猥琐笑脸。 商正是商家唯一的继承人,商家是思岳城乃至思岳国最大的商行,掌握着思岳的经济命脉。商家经过数代的发展有了今天的规模,到商正的父亲这一辈更是达到巅峰,虽然没有任何官职,但地位却是举足轻重。 商正是姬凌生唯一的朋友,虽然有点狐朋狗友的性质,但不否认,商正的性格是极合姬凌生胃口的。此时商正也站在第一排,对于他能站第一排,姬凌生倒是不奇怪,每年吃他家嘴软,拿他家手短的人海了去了。 年轻胖子正大腹便便地站在视野最为开阔的人潮前,瞧瞧身旁,哪个不是一流家族的公子哥,自己站的这位置实在金贵呀。正得意间,商姓胖子突然看见一个刚从人群中挤出就和几个世家子抬杠的俊俏公子,面色惊喜,立刻凑了过去。 姬凌生把商正拉了过来,问道:“商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提到此事,商正原本见着姬凌生的惊喜表情瞬间被龌蹉取代,拍了拍姬凌生肩膀,淫笑着说:“亏你小子号称花丛圣手,连雪玉阁来了个一等一的美人都不知道?”,姬凌生恍然大悟,跟着轻松笑道:“原来是这事,听说她还卖艺不卖身?” “可不是嘛,听说那小娘子嗓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天籁!”商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姬凌生知他脾性,说的话最多一半可信,剩下都是在吹牛皮了,他说天籁,肯定也是杜撰出来。 “你倒是清楚得很!”姬凌生也不点破,撇撇嘴道。 商正拍拍胸脯,一身肥肉乱颤,恬不知耻道:“那是,我今天可是本着切磋歌艺的目的才来的。况且她还指明只唱歌不卖笑,对于我这种正人君子不刚好般配吗?” 姬凌生嘴角抽搐了下,为商正他老子惋惜,正色道:“商胖子,我问你个事!”,“什么?”商正一头雾水。 向来打击这胖子不遗余力的损友姬凌生一字一句道:“你爹这么声名显赫的商人,怎么就生了你这玩意儿?”商正一脸愤慨,明显不服的样子。 商正正要出声反驳,突然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因为不知道谁先起哄喊了一句:“柳姑娘要出来了!” 思岳变 第七章 上道 听到这话,商正也不急着与姬凌生理论了,偏过头死死的看着方台上。姬凌生看着商正“见色忘义”的行为笑了笑,也转过头看向方台。 方台上原本四面都挂着红色的幕帘,显然想给这位柳姑娘的出场弄点声势,可令姬凌生奇怪的是他来的时候便看到这台上根本无人,而现在虽然隔着一层纱,但明显看得见有人,方台四面都被人围得死死的,飞进一直苍蝇都难,更别说一个大姑娘了,那她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修士?姬凌生想了想就马上否决了,女修士,这在思岳国是比上树的母猪还难找的东西,再说修士会来青楼卖艺?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脑袋把门夹了。放弃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姬凌生有点困惑,那这方台肯定有问题,应是有什么机关,姬凌生对这想法越来越肯定,不禁肯定的点点头。 现在整个雪玉阁一反往日的嘈杂,静的落针可闻,对于把雪玉阁当半个家逛的姬凌生倒是觉得有些生分了。 姬凌生看了看商正还没见着人就露出一副猪哥相,再看看周围的人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压住了心跳,姬凌生不免心中得意,看来我这花丛圣手定力还是不错,正要纠正商正的熊样,突然琵琶声起,如从空谷中传来,细水长流般。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軿来。 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 一曲作罢,余音寥寥。 声音似从九天而来,又似在深涧中歌唱,又带一种天然的媚意,或空灵或娇弱,有时像降落神坛的袅袅仙音,有时如勾人魂魄的婉转轻吟。 听完此曲,姬凌生不禁拍案叫绝,身旁商正已陷入呆滞,其余人或失神或痴迷,听完一曲,所有人竟忘了鼓掌,忘了说话。 人们陆陆续续回过神来,所有人想拉下幕帐一睹芳容的冲动越发强烈,部分人的呼吸已见粗重。 突然,幕帘开始无声滑落,所有人死死盯着那天籁发出的地方,那端坐着一个人,姬凌生睁大了眼睛,心中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幕帘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一个美妙的人儿正扶着手中琵琶,娇娇弱弱的坐在方台中央。 令人大失所望的女子脸上仍戴着一层薄薄的红色面纱,但这薄薄的布料偏偏挡住了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女子穿着红衣,与枣色的琵琶交相辉映,柳叶一般的眉头舒展在光滑如玉的洁白脸蛋上,睫毛微翘,眼中有着星月一样的光辉,一席红纱添加别样的风情,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未见其貌,便已夺人魂魄,当真是红颜祸水! 姬凌生呼吸急促,心跳竟不争气地开始加快,有种如当初见到小公主时的局促和兴奋,似情景再现,但当初见到的是公主的全貌,如今这女子才半张脸就已祸国殃民。 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庸俗啊庸俗!姬凌生心下惭愧,眼睛却还是一动不动,丝毫羞愧之余的自律自觉。楼中的其他人也是不堪,似乎已经深陷不可自拔,眼中的炽火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 眼中有一股天然媚意的红衣女子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中,眼中清淡不起波澜,面纱下的红唇有了微笑弧度。“她在笑!凌生,看见没有,她在笑!”姬凌生突然感觉有双肥手在拉扯自己衣袖,差点被一把拉倒,姬凌生猛然抽出袖子,而商正正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红衣女子,一边与他说话。 “知道知道!”姬凌生不耐烦答道,心想你这小子还能清醒过来啊,平时上街见个形状姣好的圆翘丰满都要色眯眯盯到人姑娘跑掉,看来有长进啊。又仔细看了眼红衣女子,虽隔着面纱,但确实能感觉她在笑。 红衣女子淡淡的扫视了一圈人群,有种说不出的意味,不像是风尘女子该有的哀怜和妩媚,她忽然眼睛一亮,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凌生,她在看我!她在看我!”这次可不是拉扯了,根本就是掐,姬凌生无奈地翻翻白眼,再次打掉商正的肥手,心下鄙夷胖子的狗改不了吃屎,你小子这么激动干嘛,再说,明明看的是我! 姬凌生确实感受一股打量的目光在看着自己,被一个美人这么看着心中确实也有些想入非非,不过面子得装足,姬凌生故作淡定地回视着。 就这样,两人也不说话,看似深情地凝视着对方,这一举动顿时惹怒后方的嫖客,他奶奶的这小子谁啊?凭啥这天仙般的人物就只盯着他瞅啊?我这么高大英俊当然不服啊!只有商正还在一个劲地陶醉般的满含深情地与红衣女子眼不对眼的“对视”着。 后方一阵骚乱,原来出现了几位好汉,见天仙美女有被小白脸勾引的趋势,自然得去好好让前面这小子出出丑,用这小子的狼狈来证明自己的威武,同样在后面的人看见这几个出头鸟自然不管,在佳人面前保持君子姿态方为上策,而靠前一点的人早看见那小子是皇城第一王八羔子,心中嫉妒但可不敢妄动,思岳城可没人敢在这位公子面前充好汉的,有几个愣头青去试水,站在原地看热闹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几位好汉朝姬凌生走去,其他人各怀心思却的主动为他们让路,拥挤的人群瞬间空出一大片,几位趾高气昂的好汉大步流星走到姬凌生身后,见这小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这不就有点尴尬了吗?于是干咳了声提醒他。 姬凌生一脸黑气的转过来,旖旎风光被打破可不是件痛快事,看着几个当兵模样的汉子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姬凌生沉声道:“要是没事的话,你们今天都不用走了!”,红衣女子眼含笑意的看着这幕。 完了完了,这下惹着煞星了,几个汉子心中大哭。见姬凌生杀机隐现地看着自己,几个好汉心脏突突直跳,额头汗水直冒,那领头模样的汉子突然眼珠一转,抱拳道:“姬公子,属下乃是常德将军麾下······”。 明眼人一眼看出这只是几个新兵蛋子,那群蛮横老兵可不怎么待见姬凌生,因为过于敬爱姬老将军,自然对他不成材的孙子极为怒其不争,好像是自家的不肖子孙。刚入伍则不一样,不说姬凌生的顽劣事迹,就是姬长峰的威名都得让他们敬畏好一阵子。 “说重点!”姬凌生厉声道,领头汉子汗水簌簌直下,慌忙之中生出急智,忙着颤声道:“属下今日见柳姑娘美若天仙,而姬公子又是我思岳有名的英才俊杰,可谓郎才女貌,般配至极!二位的相遇实乃天意如此,所以我兄弟几人才斗胆为姬公子请缨!”。 汉子又看向红衣女子说道:“柳姑娘,姬公子乃是我思岳少有的人才,俊朗无比,又是姬老将军的孙子。今日我们几个兄弟便为姬公子壮胆,请姑娘还给姬公子一个机会!”说完向后面几个呆了的汉子狂使眼色,几个汉子回过神来,与领头齐身一拜。 姬凌生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懵了,红衣女子也懵了。 姬凌生反应过来,向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姑娘,我这几位兄弟有些心急了,冒犯姑娘,还请见谅!”,随后转身赞赏地看了几个汉子一眼,汉子们如释重负。众人钦佩地看着他们,不得不服,早已清醒的商正站在人群中,大拇指翘得老高,喃喃道:“太他娘的上道了!” 思岳变 第八章 坏人 领头模样的汉子见姬凌生消了气,有意放过自己人,心中暗喜,老子真他娘的机智!后面几个浓眉大汉见事态被头头一句话弄拙成巧,盖了过去,暗中齐呼,不愧是大哥! 风波停息,几个小兵立刻灰溜溜走了,再不敢逗留,本来就是趁操练空隙出去偷腥的,现在又是刚入伍的时段,头上几个督军都盯得紧,要是把事闹大了些,那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伍长肯定借着严酷军律把人抽个半死,现在不溜更待何时啊? 众人见他们气势汹汹地为姬凌生“请命”一番又匆匆告辞,有些吃惊之余又不免有些失望,一场原应一怒为红颜,大打出手的刺激画面就这样掩过去了。 几个站在前排,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几个白面公子突然纷纷一拍大腿,回过味来,完了完了,闹这么一出,不是让那姬凌生给美人先入为主的留下印象了嘛?不管好坏,总比我默默无名杵在这儿强吧,万一这神仙般的人儿也中意这小子,传出去反而成了一段壮士为主请命悦红颜的佳话,几个姬凌生的对头想到这点,自然急了,当下也不管是否唐突佳人,直接报出狼子野心。 “柳姑娘,在下乃文华殿大学士之子唐文伯,不知是否请姑娘移步,共赏这思岳的鲜花美景!”前排中的一个白面书生风度翩翩地向红衣女子微笑着说,此话一出,其余自认不差的公子哥不甘人后,纷纷出言,一时间人群嘈杂起来,攀比之语不绝于耳。 姬凌生扯着嘴角不屑冷笑,心中鄙夷,一群人模狗样的东西。 思岳城中剩下的世家子弟都是不务正业的浪荡子,这是本地人都公认的,倒不是此地水土不好,养不出金玉秀才,而是但凡有点志向的公子哥都不乐意与他们鱼龙混杂,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上山拜师或负笈游学去了。姬凌生自称大纨绔,却是两种人都看不上,唯独喜欢跟鬼点子迭出的商正鬼混,变着法的折磨这些小鱼小虾。其中被迫害的最惨的莫过于唐大才子了,每当唐学渊在金銮殿早朝上拿着姬长峰的目无法纪说事或者在姬凌生的荒唐行事上揪着不放时,回到家铁定会看到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儿子。 上了年纪已经玩不动美婢侍妾只有一颗独苗的大学士自然怒火中烧,顶着两朝忠臣的官帽就去了姬府门前讨个说法,可惜姬凌生连门都没给他开,一向谏言无数的大学士彻底没了脾气。 红衣女子似乎没有兴趣了解他们,见姬凌生仰着鼻孔看这同龄群人,女子眼中笑意更甚。 唐才子见红衣女子并未理睬自己,也不觉冷场,仍扬着和煦的笑容朗声问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得知姑娘的芳名?”唐大才子说了一通废话之后终于问出一个在点子上的问题,众人寂静下来,都等着一闻芳名。 红衣的柳姑娘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看向唐才子,唐才子笑得更灿烂了,女子又看了眼迫切的群众,坐在椅子上微微一低头,轻声道:“小女子名叫若兮”。 这是红衣女子,也就是柳若兮一曲唱罢后第一次说话,声音像上好油竹制成的羌笛,在呜呜的山风中叠荡开来,清脆中带着三分幽怨,七分慵懒。 “若兮,柳若兮,好名字!”商正满脸痴迷的说道,姬凌生翻翻白眼,瞧你那猪油蒙心的样,就是叫翠花你也觉得好听。 姬凌生在心中把女子名字念了两遍,又把目光移向柳若兮,毫无疑问,这个女子的魅力已经足够让任何男人心动,姬凌生也不例外。 姬凌生并不急着妄动,出奇娇艳的花朵大多浑身带刺,想毫发无伤地采摘是不太可能的,这一点从红衣女子不顾礼仪的端坐在椅子上就大概清楚了,哪有一个青楼女子敢坐着与衣食父母说话的? 柳若兮说完这句话便再无声息,乐音突然断章令陶醉中的众人遗憾万分。得到“赏识”的唐才子得意洋洋正要继续问候佳人,一手指点江山,一手负于身后,模样好生潇洒。柳若兮不待他说话,轻提腰身,站了起来。 这是满座牲口第一次见她站着,不是想象中的柔柔弱弱,前凸后翘,红色纱衣下隐藏着汹涌波涛,紧绷笔直的大腿惹人遐思。 姬凌生看着烟视媚行的柳若兮,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心中邪恶想着,这腿滚到床上去可是能夹死人的,这种傲人身材就算在争芳斗艳的雪玉阁中也是难寻的,除了······,姬凌生抬头看向站在二楼观察柳若兮的美丽伊人。 雪玉此时正皱着秀美的烟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台上的柳若兮,似在斟酌着什么。 姬凌生见她这番模样,心中突然升起奇怪的感觉,这柳若兮不是雪玉引进来的新人吗?怎么看她样子好像对那柳若兮不甚了解,雪玉像是察觉到了姬凌生的目光,轻轻瞥过,视线交错,姬凌生装作面色淫邪的指了胸口,可惜娇媚老板娘不低头就看穿了小把戏,根本不上当,笑了笑转身入楼。姬凌生也不觉得无聊,低首看了眼台上的柳若兮,柳若兮也正看着他,对他眨了眨眼睛,姬凌生眼睛一闪。 这丫头,好像不是这的人,里面有些门道。 下面的人看着柳若兮站起来后一言不发的看着姬凌生,心道:“莫不成这柳姑娘真喜欢上那姬凌生了?没道理啊,那种整天把逛青楼当成家常便饭的黄毛小子没准毛都没长齐,在床上的生猛哪能及得上我,为何就能得到佳人倾心呢?”在场的人除了身在福中的姬凌生之外都心中不忿,却忘了他们也是混迹青楼的老淫贼,只有商正一边竖着大拇指淫笑,一边心中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云云之类的龌龊念头。 柳若兮向姬凌生俏皮一笑之后,直接下台走上楼,嫖客们虽眼含邪火却也不会做那半道拦截的傻事,柳若兮经过的时候纷纷让道,就这样,柳若兮扭着水蛇腰离开的时候无一人阻拦,也无一人开口询问。 当柳若兮的纤纤背影消失于长廊的时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目送柳若兮离开,姬凌生心中怅然若失,将冲上去留住佳人的念想生生压制住,姬凌生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失了平时的威风与霸道,他心中清楚,这种在人间惊鸿一现的凤凰终要飞回天上,而他这颗歪脖子大树也算不上梧桐木,守不住一只欲飞的金贵鸟儿。 柳若兮一声不吭走了之后,楼子有些冷清。经营有道的雪玉立刻将正守在闺房中抹着胭脂的青妹妹们都叫了出来,一群莺莺燕燕来了之后,虽那柳若兮才情无双,但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那仅仅当个念想就行了,身边的窑姐虽然次了很多,但却很真实,本事也比青涩丫头强上许多。恩客们对着青妹妹们通通使出看家本领,各自找了厢房寻欢,场面顿时热络起来。 商正不知从哪寻来一个娇柔女孩,看样子是刚来的新人,被人抱住的时候都是脸红的,商正搂着女孩的纤细腰肢,大腹便便的走到姬凌生身旁。 看着姬凌生失落的模样,商正一边手法娴熟的将女孩拿捏得满脸通红,一边拍拍姬凌生肩膀:“别想了,人都走了,这妞明显不是普通人,不好办啊!”,姬凌生眉头一拧:“不是普通人又如何!” “这倒也是”,商正沉默了一会又说道:“虽然捂着面纱,但我确定我没在思岳见过她,应该不是这儿的人,没准已经离开此地了。” 姬凌生闭口不语,商正见他失意,正要开口再说几句,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娇哼,原来他不知不觉间拿到女孩的要害了,商正看了眼春意昂然的女孩,眼睛一亮,挤眉弄眼地朝姬凌生笑道:“走了就走了呗,我找几个水灵的小妞来伺候你。” 姬凌生摆摆手,兴致缺缺,被商正这么一闹,苦闷显然冲淡了许多。姬凌生有意无意看了商正一眼,又看了他怀中较小的女孩一眼,暧昧地笑了起来。 商正见他盯着自己的大肚子和自己怀中的女孩,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大为光火。 隔三差五便拿胖子开涮的姬凌生见他发怒,大脸上肥肉轻颤,肚子上的肥肉活泼乱跳,令人忍俊不禁。 姬凌生正欲安抚下他,突然一个小丫头急急的跑了过来,姬凌生认得这是雪玉的贴身丫头,平时在雪玉阁跑上跑下的,很招人喜爱,有一次姬凌生骗她去敲一处别间的门,结果小丫头直接把未关紧的房门推开,盯着床上欢好的两个赤裸人儿问你们在干啥? 她来干什么,最爱骗小孩的姬公子疑惑不解。 小丫头甩着两根麻花小辫,小脸红扑扑朝姬凌生说:“姬公子,雪姨想见你!” “八成是雪玉看上你了,想招你作入幕之宾,寻那一夕之欢呢!”商正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姬凌生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商正见哄他不过,改口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碰这种风月女子,不过这种事遇到可不能浪费,你不肯愚兄我可以代劳嘛!”相比不知道处男丢在雪玉阁哪个姑娘身上的商正来说,姬凌生确实还是个雏,当然这个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姬凌生哈哈大笑,跟着应和道:“不知道这雪玉到了床上又是怎样一番风情?”,商正心领神会地点了个头,不知几层的下巴颤动了一下,随后两个同道中人站在一起嘿嘿淫笑,表情说不出的猥亵。 双辫丫头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两人,只觉得这两个穿着富贵的大哥哥好像,是坏人。 思岳变 第九章 雪玉的心思 “咚!”“咚”,姬凌生缓缓的跟着小女孩上楼,小女孩一路与每个认识的人打着招呼,唯独对身后跟着的姬凌生不管不问,只有欢快的脚步声在姬凌生耳边回响。 姬凌生不疾不徐地跟着小女孩后面,思索着雪玉的目的,虽说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可多年来也没听说过谁占了她的便宜,百思不得解,姬凌生舒展眉头,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 小女孩带着姬凌生上了顶楼,姬凌生向外望去,不禁轻咦了声。 雪玉阁所占土地本就金贵,虽比不上寸土寸金的城东,但地境修为的姬长峰可不就在这儿,靠着将军府没准能辟邪呢,雪玉阁坐落江畔,如扶水之柳倚着江岸,风光定然不差。姬凌生又身处顶楼,高处好风景,此时已是傍晚,两岸灯火初升,零零碎碎如繁星点缀,醉了的夕阳朦朦胧胧,如月胜阳,在河中寻觅着伴侣。 见此光景,姬凌生也懒得去想他物,深吸口气跟着小女孩推门而入。 房中一倩影立于床边,似在看着水中金阳,听到开门声女子从窗外回到屋内,转过来是一张亦喜亦嗔的如玉脸颊,明眸中似缠绵万丝忧愁,淡淡的妩媚在眼波嘴角间流转,岁月把一朵花,酿成了蜜。 姬凌生每日来雪玉阁的原因多多少少和这张脸有点关系,谈不上爱慕,但这样一张脸却总是看不厌和令人心喜的,风情万种间有万种风情,这并不是蜕变,只是沉淀。 雪玉瞧了姬凌生一眼,目光中带有盈盈波光,像一汪清而不澈的温泉,更像是一头修炼大成的狐狸精。 小丫头蹦跳到雪玉身旁,一弯腰就愈加前凸后翘的老板娘摸着女孩的头,柔声道:“宝儿,去找姐姐们玩吧”,小女孩欢呼一声,迈着小短腿正要跑开,突然看到像根木头杵在屋内的姬凌生,不放心地又看了几眼,又小跑回去,拉着雪玉的衣袖脆声道:“雪姨,他是坏人!” 姬凌生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听到,这丫头!尽说大实话! 雪玉瞥了眼装聋作哑的姬凌生,弯下腰拉着宝儿小手问道:“为什么呀?”,宝儿招招小手示意雪玉附耳过来,宝儿一边提防的看着姬凌生,一边在雪玉耳边说着悄悄话。 雪玉睁大眼睛听着听着脸突然有些红了,宝儿理直气壮地告完状后朝姬凌生扬了扬小拳头,哼了一声,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表情,然后跑了出去。 丑事被说破,姬凌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雪玉站起身来,嗔怒地看了姬凌生一眼,刹那间光彩万千,此中风情不足与外人道也。 姬凌生看见雪玉似羞似怒的神态和秋水眸子中的盈盈笑意,先前因柳若兮产生的苦闷全抛之脑后,不知怎地,头脑一热,竟箭步上前去将雪玉一把拉入怀中。 突遭轻薄的雪玉如中雷击,两抹酡红浮现脸上,姬凌生清醒过来,感觉到怀中人儿的僵硬,将雪玉放开。雪玉被一个不大不小的少年抱住,心中自然恼怒,刚用着羞怒的眼神瞪着姬凌生,便又被拉入怀中。 “难不成老板娘还是个清倌人?”姬凌生环着雪玉的丰满腰肢,笑着说道,雪玉听出他话语中的调笑,放弃无用的挣扎,主动搂上姬凌生脖子,妩媚笑道:“姐姐是不是清倌人可不告诉弟弟,但姐姐可知道弟弟还是个小童男哦!”,姬凌生哑口无言。 雪玉丰满的躯体在姬凌生怀中轻轻扭动,撩拨得姬凌生干柴火中烧,只感觉小腹处一团邪火突起,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正想松手的姬凌生突然看见雪玉脸上醉人的红晕,心中大定,经营多年青楼的大姑娘会脸红?这可就很有意思了。 雪玉原本感觉紧紧抱住的手有了一丝松懈,心中惊喜,却不曾想到突然搂得更紧了,抬头一双含着戏谑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身份被人揣测无数却仍是晦暗的雪玉暗哼一声,更加卖力的扭动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较着劲,气氛旖旎暧昧。终于,雪玉败下阵来,干脆把头靠在姬凌生肩上,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心中叹息一声。姬凌生见她认输,摇头笑了笑,第一次对她没了下作念头。 姬凌生抱着伊人,双手不自觉地在雪玉腰际一阵摸索,隔着薄薄的衣物摸着如同上好的丝绸锦缎,姬凌生心中暗爽,老板娘和下面那些小丫头摸起来就是不一样! 突然,一道幽怨的声音响起:“弟弟这样莫不是想把雪玉娶进家门?”,雪玉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姬凌生心口一跳,虽说上街调戏良家闺女多了,但却见不得女人哭,双手悄然松开,雪玉顿了一下还是猛地挤了出去。 姬凌生眼神重新聚焦,直视着雪玉,铁声道:“娶了又如何!”,雪玉娇躯微颤,眼中水雾凝成一滴挂于眉梢,如梦如幻,最后梨花带雨的笑道:“弟弟这耿直性子以后可要被女人骗的。”,姬凌生奇怪的看着雪玉,刚刚自己都以为她动情了,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是假装的,女人心,海底针,果然不假,古人诚不欺我! 而另一边,雪玉已经不着痕迹的抹掉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泪珠,见姬凌生诧异的盯着自己,也不解释,接着道:“就算姐姐愿意,弟弟恐怕也不肯吧。”,雪玉显然想起了姬凌生每日的来雪玉阁的所作所为,言语中带着质问。 姬凌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雪玉见他没有反对,脸色平静下来,与方才的娇俏模样天壤之别。 “今晚叫姬公子前来是有要事相告!”雪玉直白说道,姬凌生对雪玉的些许恼怒不以为意,大刺刺地走到桌椅旁,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般地坐下,扬着眉毛问:“何事?” 看姬凌生并没有将刚刚那事放在心上,自己这般在意反而落了下乘,雪玉放平心态,轻声道:“你可知今日我楼中那柳若兮是何来头?”。 提到柳若兮,姬凌生显然来了兴趣,疑惑道:“她不是你手下的姑娘吗?”,雪玉见他对柳若兮如此在意,打趣道:“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把姬大公子都迷得晕头转向,怪不得瞧不上我们这些青楼女子!” 姬凌生嘿嘿一笑,腆着脸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雪玉忽略他的话语,正经道:“相信你也看出她不简单吧!”,姬凌生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看没看出来?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找乐子的,那娘们有何来历与我何关?” 雪玉冷漠回道:“我相信你和楼下那些人不一样,你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感觉吧,但假如姬公子看不起奴家的话,就当雪玉今日这些话没说过!” 姬凌生仔细的看了雪玉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不像普通的青楼老板娘那样简单。 姬凌生沉默了会,忽然问道:“她从哪来?”,这个问题问得毫无头绪,可两人都心知肚明。 姬凌生虽然对那柳若兮很是心动,但也没晕了头,今日那柳若兮出场时众人惊奇的眼神明显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一个新人能在城中弄得人尽皆知,看来是有意为之,故意放出风声的。 雪玉皱着眉说:“我也不知,今日她忽然找到我,说借我地方卖个艺,还给了我许多银钱。”,说到银钱,姬凌生有趣的看了雪玉一眼,雪玉对他翻翻白眼,接着说道:“而且她还特意向我打听了你!” ······ 姬凌生从小厮手中牵回黑马,脑海中回响着雪玉说的话,却毫无头绪,烦扰地甩甩头,看着点缀灯火的十里长街,叹了口气。 眼神一扫,看见雪玉阁斜对面一盏昏暗的灯光,那有一个朴衣中年男人正往木车上搬着土罐,土罐皆封以红纸,吃尽了墨水的纸上赫然浸透着一个“酒”字。姬凌生天天经过此地,自然知道这家开了多年的面摊。 看着其中一张诉说着年月的木桌,姬凌生想起来昨日便有一人一边悠然坐在凳上,一边随意的打量自己,眼神像看待孩童一般,想起那双带着笑意的淡然眼神,姬凌生有些不快,下次小爷给你把眼珠子挖了!心中想法散去,姬凌生上马离去。 雪玉阁三楼,一个窈窕的身影靠在窗边,看着驱马离开的姬凌生一动不动。想着方才一番差点勘破自己道行的荒唐行径,身处勾栏数年却从未有过污点的雪玉阁老板娘失神地笑了笑。 ······ 十里长街的另一头,百步闹市,千家灯火。一个麻衣少年双手负于背后,漫步于这市井之中,表情无悲无喜,风轻云淡。少年后面跟着一个红衣女子,戴着面纱看不出年龄。 “风大哥,你给我说的那个人好像也就是普通的世家子,看不出太多特别之处,你怎么对他感兴趣?”一声天籁响起,红衣女看着少年,似有种不解。 少年没有反应,好像没有事能打破他的心境,过了一会,少年自语道:“这种介于凡人与修士的资质也算世间罕见。” 红衣女子,应该是女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显然对口中那人很不看好。 思岳变 第十章 就做个纨绔 姬凌生回到姬府,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细细计量了一番这两日的琐事,又粗略推测了下前因后果,这是整日无所事事的姬大公子偶尔做的无聊事。尤其入微至细的小事,譬如用诸多细节来揣测某个路人的心思最为有趣,对象当然是俏丽的良家小娘,商正那小子每次抻着脖子偷看人姑娘胸口间的荡漾风情时,姬凌生都在猜测女子可曾婚嫁芳心几许。 柳若兮他看不透,也懒得去追究什么,身为一个纨绔就该知道有些鸟儿飞走了是抓不回来的。倒是雪玉阁老板娘尾巴藏得深了点,转念一想,天下有几个女子是简单的,哪能个个都像白月这么天真灿烂。 想不透彻,姬凌生一个鲤鱼打挺震得床板哐当,下床坐在窗边,今天是望日,恰逢月圆,顺着光线姬凌生倒了一杯酒独酌。酒是思岳极为称道的曲生酒,又叫曲秀才,相传是前朝一群风雅人士在山林中流觞曲水时,出现一少年高声而谈,转眼又不见人影,众人以为是妖魅,再现身时刺了一剑,没想到却化作酒水落入杯中,满座沉香。一向不奉鬼神的姬凌生不信这个,却不妨碍他深夜无眠贪一次杯。 一壶酒喝完,以姬凌生喝趴姬长峰的酒量仍然脸色微红,半醉半醒的姬凌生连最爱缠人的白月都要绕道而行,一个说胡话拿着买来诗词卖弄的斯文败类可不得躲远点。遥想前几年,自己还手持玉扇,意气风发,横行于庙堂之下。燃烽火、烧城墙、逛窑子仿佛是昨天才犯下的恶行,现在想来不免觉得幼稚可笑,姬凌生醉意微醺地笑了笑,也不觉得悔恨。 作为一个纨绔,就当好一个纨绔,在这点上姬凌生自认有点觉悟,并始终践行。姬凌生的恶名不仅是劣迹斑斑,而是旁人摸不清他的脾性,也没人能拍上他的马屁,令小百姓和大纨绔惧怕的是这位主儿的喜怒无常,毕竟思岳不讲道理的顽劣公子不少,但会为了二两银子就大打出手可就一个。 不就是不能修炼吗?老子当个浪荡公子照样痛快! 抬头看向窗外,一轮圆月挂在浓稠黑布上,无星无云,没了群星闪耀的夜空使月晕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大了一些。 姬凌生看着白玉盘上那几缕月缺,好似那团阴影起了变化,化作一张女子脸庞,噙着淡笑,眼神深邃。女子面孔突然一变,变作另一张面孔,柳眉弯弯,脸覆轻纱,向姬凌生眨着眼睛。 姬凌生细细看了几眼,突然觉得小公主的脸不像当初那般一笑倾城了,可能因为柳若兮的缘故,自己这狭窄眼界又高了点。 重新望去,月还是那轮清月。 想起明日之事,心中有些戚戚然,原本老爷子出马应该万无一失的,没想到让这狡诈的皇帝老儿钻了空子。虽然那皇帝老儿卖了半天关子,但他所说应该不假,文攻武治,和自己离得太远了,看来是白忙活一场了。 颇有自知之明的姬凌生叹息想着,自己多少分量他清楚,口碑怎样也知道,公主能否对自己青睐有加也能猜出,但机会渺茫还是得试一试,说不一定这公主比较瞎呢?但这事估计悬,两条腿的女人好找,眼神不好就不好弄了。娶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本就是一锤子的买卖,可惜有一点,心疼算不上,只是肥水没进自家田地便宜了别人这样很不好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姬大公子如是想到。 常常自嘲的姬凌生也不知是豁达还是没心没肺,遇事总能给自己挤出个笑脸,对于外人这笑脸可能就稀罕了。 对于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闹心事姬凌生也懒得多想,收回目光,趴回床上准备入睡,突然觉得胸口被硌得慌,手伸进衣物,扯出一个物件。姬凌生定眼一看,一个玉坠子吊在红绳上,在冷冷月光中炯炯生辉。姬凌生轻轻把玩着玉坠,一抹少见的笑容在姬凌生脸上出现。 六年前,。那一年雪重风寒的时节,一场噩耗降临姬家,姬长峰妻子江氏因病离世,姬府上下披上缟素,再过不久就该换上崭新红春联的门口悄然换成了白底,人丁稀少的姬家在寒风中连哀痛都不明显。 皇帝岳明修亲自前来吊唁,姬玄抬着棺材去了百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那儿是姬长峰的故乡,那儿也葬着姬凌生的母亲,而姬长峰则一个人守在姬府中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一坐就是一天。 年幼的姬凌生并不知道为什么奶奶睡着了再没有醒来,服侍奶奶多年的老仆月蓉告诉他:奶奶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她会一直看着凌生,看着小凌生长大,然后娶妻生子,凌生要一直想着奶奶,这样奶奶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十岁的姬凌生不知道满身白衣代表了什么,但他知道最疼爱的自己的奶奶不见了,自己寥寥无几的血亲又少了一个,老仆的话他却当了真,他可以帮奶奶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要多久呢?以后我把玩耍的时间抽一半来帮奶奶找路!要多久呢,如果全部的时间呢?会不会快一点?姬凌生不是很懂,他跑去找父亲询问,并没有找到,听下人说父亲在奶奶坟前长跪不起,任雪白了头。 姬凌生最后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找到了坐着不动的姬长峰,姬凌生跑到姬长峰面前,稚嫩清脆的声音洒了一地。 “爷爷,月奶奶说,只要我心中想着奶奶,帮她找到回家的路,奶奶她就会回来了,是真的吗?”,看着姬凌生满脸期待欢喜的样子,姬长峰终是悲呛出声,老泪纵横,任泪浊了眼。 看着姬长峰的样子,姬凌生心中咯噔一声,突感不妙,不待姬长峰说话,便发疯了一般奔了出去。 跑到街上的姬凌生看着皑皑白雪,想起奶奶的音容笑貌、慈祥面孔,悲意更甚。,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声哭了起来,哭得呼天抢地,活像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野孩子。 姬凌生哭得正浓,突闻一阵响亮哭声传来,哭得竟比他还惨烈,姬凌生心中悲愤,竟然哭得比我还惨,奶奶刚走就来欺负我!不由哭得更加大声了,而远处那声音也哭得更加尖锐、带着阵阵抽泣。 姬凌生怒从心起,站起身来,胡乱拉着袖子抹掉眼泪,向着哭声传出的巷子走去,准备教训教训这个冒犯自己的混账! 进去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不断地抽泣着,哭声传出十巷八街,小小人儿哭着哭着看见一脸怒气向自己走来的姬凌生,哭得更伤心了,像根在寒风烈雨中摇摆不定的野草。 姬凌生上前一看,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正哭得酣畅,声音震耳欲聋,姬凌生双耳嗡鸣,怒哼一声:“停!”,小女孩被姬凌生的凶悍气焰着实吓到了,压住哭声,但仍是一阵抽搐咳嗽。 姬凌生皱眉咬牙问道:“你在这儿哭什么?”,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一抽一抖的答道:“我···阿爹死了,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只能在街上···刚刚听到··有人哭,我就忍不住···啊······”小女孩声音颤抖,话语总被抽噎打断,姬凌生只能听出个大概,暗自想到“好像还真的比我还可怜些。”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姬凌生见小女孩又轻声哭了起来,不耐烦道,小女孩怯怯的说:“我,我叫白月。你那个,那个刚刚是你在哭吗?” 说到痛处,姬凌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小白月似感同身受,也大声哭了起来。两人哭了许久才消停,姬凌生看着眼睛红肿的小女孩,然后小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说道:“以后你给少爷我当丫鬟吧!” 小白月似懂非懂地问:“你要收留我吗?可我什么都不会”,姬凌生毫不在意的说:“没事,我家有的是钱!”,白月声音仍带着哭腔,低头说:“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姬凌生转转眼珠,眨眨眼还未说话,小女孩突然从脖子上解下一件东西,冻得僵红的小手颤颤巍巍地递到姬凌生面前,小女孩一脸倔强,小手紧紧握着一串玉坠。 傍晚时分,姬府上上下下正围着整个院子找寻着姬凌生,却突然见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羞羞怯怯的小女孩踏入大门,四行泪痕清晰可见。 ······ 回想起往事,姬凌生鼻头一酸,急忙抹了把眼眶。拿着玉坠,沉思起来,得赶紧帮月儿找个如意郎君,可不能毁我手里,思岳城的公子哥没几个好东西。商正?算了,这玩意儿长相不俗也就算了,还满肚子龌龊念头,不行不行! 提起商正,姬凌生似乎又想起当年的第一次相遇,一个肥头小子从雪玉阁昂首阔步地走出来,那有些局促又暗自得意的表情可是姬凌生难以忘怀的记忆了。商正这人虽俗,对朋友却极为真诚,不同与宫中那思岳唯一皇子,说话行事总透着股阴阳怪气,也不像那小王爷,虚假得让人如沐春风。况且自己不也是个俗人吗? 否定了商正,姬凌生漫无边际的想着,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思岳变 第十一章 闭门羹 旭日东升,几片红艳的朝霞托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如一尊神明在远方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晚睡的姬凌生床上被人强行拉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勉强地坐在床上,连表情都欠奉一个,床前站了个俏生生的绿裙少女,正是每日都来唤醒自家少爷的白月。 白月一脸埋怨地看着摇摇欲倒的姬凌生,秀丽的眉峰聚到了一起。姬凌生打着哈欠,眼睛半眯半睁地瞟着白月,白月见他这样,正想说上两句,忽然看见姬凌生胸前的玉坠,满足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满是欢喜。 有些清醒的姬凌生看白月突然笑靥如花,有点纳闷,郁闷道:“太阳还没晒屁股你就来了,天才刚亮叫醒我干嘛?”,白月显然心情不错,对少爷娶亲的事也不忌讳,笑着道:“少爷,你今天可要进宫见公主,太阳都完全升起了你还在睡觉,可不是不想娶公主了?”,姬凌生一拍额头,心道,自从见了柳若兮那女人,连这事都不怎么上心了,那娘们真是祸水! 姬凌生跳下床,穿上靴子,站起身来,任凭白月给他打理。 白月站在姬凌生身前仔细地帮他整理着装,像个小妻子般贤惠乖巧,白月帮他顺好衣领,将露出来的玉坠轻轻放了回去。姬凌生则看着白月一脸认真地为他打理衣物,盛夏时节,姬凌生穿得不多,没一会便已弄好,看着衣冠整齐的俊朗少爷,白月甜甜一笑。 姬凌生摸了摸白月的头,少女羞羞答答的低着头,脸上笑颜逐开。 姬凌生突然道:“月儿,你也不小了该嫁人了,看上哪家公子哥就告诉我,少爷帮你做主,保证嫁得风风光光,咱老姬家可不能丢了排场!”,白月有些始料不及,急忙道:“我才不要嫁人!我,我······”,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姬凌生对白月的欲语还休视而不见,笑道:“不嫁人干嘛?去城北庙里当老尼姑?”,白月柳眉一竖,嗔怒地哼了一声。 姬凌生哈哈一笑:“少爷我走了,争取明儿把公主娶回家。”,揉了白月的小脑袋然后出了门。白月看着姬凌生几乎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背影,跺了跺脚,哼道:“呆子!” 调戏完小月儿的姬凌生心中畅快,欢快之情溢于言表。皇宫除了皇族贵胄禁止骑乘入内,于是姬凌生选择步行,一路哼着小曲,摇着慢悠悠的步子,走了近一个时辰的路到了宫门。 姬凌生走到阔气的宫门旁,轻轻拍了下印金朱门,点了点头,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在打量自家庭院。守在宫门的两排侍卫,老远就瞧见了这个思岳城中最不招人待见的年轻公子,就算是守皇宫的,说到底也是卑贱差事,惹不起人,即使看见姬凌生的胡作非为,也只能统一选择装瞎! 姬凌生大摇大摆地进宫,守岗的侍卫看样子已经得到命令,并没有拦截他。姬凌生进了门后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一个很蠢的问题。 公主住哪儿?这皇帝老儿没说呀,办事真不牢靠!姬凌生满腹牢骚,想问问兵卫又觉得不妥,一走了之好像又有点亏,骑虎难下。 一身锦袍的姬凌生站在宫门前的确有些扎眼,一个拿着拂尘的小太监正低着头掐算时间,看起来等着这里有些时候了,看见傻愣愣立在门前的姬凌生,穿着一身金贵红袍的小太监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 “姬公子,姬公子,奴才可等着你了!”小太监低头尖声说道,姬凌生丝毫没有迟来的歉意,反而觉得阉人吐字难听,随意道:“你谁啊?”,“奴才叫小德子,皇上派奴才来带姬公子去紫茗公主住处的。” 小德子摆出一个笑脸,姬凌生了然的哦了声,盯着小德子皱眉问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小德子瞪大眼睛,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差点让姬凌生一句话堵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对这锦衣公子的刁钻有了认识,赶紧忐忑跪地告罪! 姬凌生看着小德子僵硬的笑容,也没去打笑脸人,只是不满道:“算了算了,你先起来吧,本公子今天有要事要办,先不和你计较。那个小凳子,你赶紧带我去见公主。”,“小凳子”如释重负,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青紫说不出话来,只是眼巴巴的望着姬凌生,不敢起身。 姬凌生心中想着正事重要,见“小凳子”如此扭捏,不耐烦说:“有什么事快说,别耽搁了我去见公主的时辰!”。 小德子得到通允,胆子大了些,小声惶恐道:“小公主今日出城夏祭狩猎去了,并不在宫中,姬公子如想见公主,恐怕得明日再来!”说完小德子的头已经快低到地上去了。 姬凌生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这么说,老子算是被耍了是吧?姬凌生恼火的看着几乎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小凳子”正想一脚踹上去。 突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不是凌生吗,怎么发这么大火,一个狗奴才而已,何须动怒?大不了我叫人将他拖出去斩了。”,小德子两眼一翻白,差点吓晕过去。 姬凌生却不领情,神色越发不善,头也不回地说:“原来是太子殿下!” 后面那人见姬凌生不给自己面子,也不用敬词,甚至不看自己一眼,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姬凌生终于转过头来,看到一张已经变得平易近人的笑脸,姬凌生不说话,太子殿下有些难堪,一时不知从何下手,但还是开口破了冰:“凌生今日入宫是来见紫茗的吧,不凑巧,要不先去我的高阳殿喝口冰镇红茶?”,姬凌生冷冷道:“既然公主今日不在,那我明日再来便可,不必劳烦太子殿下,况且这种闷热天气吃冷茶也有些恶心!”,前一句还算正儿八经的婉拒,后面就是明摆着恶心人了,姬凌生说完拂袖而去,丝毫不给面子,只给堂堂思岳太子一个背影。 太子殿下看着姬凌生离去,一言不发,额头青筋冒起,看来气得不轻。伏在一旁的小德子再度惊出一身冷汗,这姬凌生胆子也太大了吧。 出了宫门的姬凌生重重冷哼了声,这个闭门羹让他怒火中烧,又遇见不喜之人,心情更是不佳,甩甩衣袖想去去晦气。对太子无礼倒不奇怪,他向来厌烦这个两边都不像却又两边都沾的太子,既不像他的真小人,也不似小王爷那样的伪君子,可谓两面不是人,最不讨喜。 姬凌生也不担心太子会报复自己,老爷子在思岳的地位举足轻重,一个太子就算有再大的火,没登基之前,都只能憋着!碰了一鼻子灰的姬凌生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考虑着接下来的行程,这样灰溜溜的回家太丢人了,出师不捷这事让老爷子知道会笑死我的,那就去雪玉阁吧。 敲定主意的姬凌生大步流星向雪月阁出发,到了雪玉阁,已经临近午时。 姬凌生径直上了顶楼,这层是雪玉的闺房,除了他之外倒无人踏入,姬凌生推门而入。 雪玉正在小桌上拿着一支娟秀小笔圈圈画画,桌上摆着一沓厚厚的账本,更像一沓厚厚的钱票。听到房门哐当声,雪玉挺起头来,表情有些诧异,眼中却没多少意外。 见是姬凌生,雪玉表情更显奇怪,见姬凌生脸色不好,雪玉正想起身询问。姬凌生却只看了眼雪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走到窗边的躺椅旁,直接就躺了下去。 雪玉有些无奈,对姬凌生这番行为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姬凌生这样擅闯女子闺房的确让她生了些怒意。 雪玉正想责难一下姬凌生,话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雪玉轻呼了口气,神情重新变得平淡。雪玉斜瞥了眼靠在躺椅中的姬凌生,淡淡问道:“怎么了?”,姬凌生舒服的窝在躺椅中,心中怒气稍微消散,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听到雪玉生冷的问话,姬凌生有些不快,看了眼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话的雪玉,见她神色淡然,似乎忘记了昨日种种,姬凌生也就没有答话。 雪玉没有听到回答,也不恼怒,拿起原本放下的小笔,自顾自的继续在账本上圈画。姬凌生有趣地看她一眼,看见雪玉左手手腕上一根鲜艳的红绳,姬凌生见过很多次,应该是重要之物,就是没有在意,翻个身继续小憩。 两人似乎各不在意,却又不自觉的斗着气。 思岳变 第十二章 狐狸精下山 午时过后,火红的太阳似乎觉得对这群卑微人类的惩罚够了,开始向西偏去,炎热褪去了几分,十里长街上摆着菜摊的汉子们对老天爷的唾骂少了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隔壁这雪玉阁实在是太吵闹了些,不过里面应该是很凉快的,庄稼汉子们有些羡慕夹杂嫉妒的想着。 里面的确凉快,至少不辞辛苦来这的众多嫖客是这样想的,顶楼最凉快,至少在雪玉闺中刚刚睡醒的姬凌生是这样想的。 这个思岳城所有嫖客都想来一亲芳泽的地方,姬凌生却什么也不干在这睡起觉来,让人知道估计得一边惊掉了下巴,一边跳脚骂他暴殄天物。 丝毫没有这种觉悟的姬凌生在大斜靠椅中醒转过来,坐在柔滑毯子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鼾声如牛的哈欠。雪玉刚刚放下手中的笔,听到他怪叫声,噗嗤一笑,道:“怎么像个小孩似的。”,姬凌生眼睛一瞪,咂嘴道:“我本来就才十六!” 雪玉突然醒悟过来,是呀,这小子才十六!虽说有时行为幼稚了点,偶尔流露的食牛气概险些让人忘却他远未成纹的年纪,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半大孩子调戏了,心境还受到了影响,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雪玉定定神,打趣道:“弟弟这么小便会使坏了?” 姬凌生见她恢复以往的妩媚模样,竟感觉自己离她有些远了,姬凌生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雪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变出个笑脸,却被姬凌生突然的开口生生打断:“别给我玩人前那一套,我没楼下那些人好糊弄!” 雪玉愣了一下,收敛媚态,越来越怀疑姬凌生刚才莫不是虚报岁数,糊弄弄了思岳城何其多的男人乖乖打开钱袋,现在连个少年人都骗不过。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道行有些不够用了,这些年虚与委蛇的伎俩一眼就被看穿。 恢复常态的雪玉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些年与那些俗人虚情假意习惯了,不过日子久了也着实累得紧。” 姬凌生没来由地撇嘴叹气道:“说到底我也是个俗人,就喜欢些有的没的红颜易老。” 雪玉听他话中有话,问道:“不知姬公子是看上哪家的千金了?”雪玉话语肯定,显然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肯定,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只有容貌的女人,自认在把握男子心思上更是有些本领。 姬凌生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对她为什么主持个偌大的青楼却不被占一丝便宜的本事有了几分了解,生哈哈一笑,算是敷衍了过去,求亲遭碰壁这种丢脸的事他可打死也不说的。 雪玉见他打着哈哈就是不说,脸上埋怨,走到靠椅旁幽幽道:“姬大公子果然看不起我这红尘女子,连说些话都不愿意!”,姬凌生表情僵住,找不到话说。 说这话确实有些冤枉他了,他确实不喜欢青楼女子,但也没有高人一等的意思,对于这种身份他向来抱着既不尊敬,也不鄙夷的态度。他也知道这些青楼女子没几个是自愿的,多为生活所迫,不过解救她们,这种事姬凌生从来没想过,一个雪玉阁倒下去,第二天便会有新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他救不了也没必要救,又不是圣人,偶尔心情不错赎出两个小女孩已是善心大发。 姬凌生感受到雪玉有些幽怨的目光,站起来苦笑道:“我真没这个意思!”,雪玉见他语出真诚,不似作假,嫣然一笑道:“开个玩笑罢了,姬公子不必介怀。”,姬凌生瞧见近在咫尺的妖娆身段,脑中欲念作祟,冷不丁在雪玉翘臀上拍了下。理应熟谙此道的青楼老板娘却是霞飞双颊,脸红得秀色可餐。 雪玉发现自己的失态,脸色立刻恢复正常,速度直叫姬凌生看直了眼,雪玉见他吃惊的神态,轻笑道:“那为何前日我给你找的两个清白姑娘也不碰呢?”,姬凌生神色一怔,脸上有些许倨傲,得意道:“她们想钓金龟婿,我可不做冤大头!”,看见皇城第一公子哥如同鲜亮公鸡的得意模样,雪玉脸上化开一个不露齿的笑脸。 姬凌生被笑得浑不自在,吹眉瞪眼地威胁雪玉停下,没想到适得其反,雪玉更加肆无忌惮了,笑得花枝乱颤,像朵在山头中摇曳的娇艳花儿。 凑得近了,雪玉让无数人垂涎的丰腴身子更显玲珑,姬凌生看得发呆,雪玉心下怡然,这些年这样的猪哥样她见过不少,偏偏就这小子的痴相最不令人厌烦,于是破天荒出格地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姬凌生被拍醒过来,仍旧两眼狼光直勾勾地盯着雪玉,雪玉施施然一笑差点把姬凌生魂都勾没了。 色胆包天的姬凌生脑中一热,张开双手扑上去准备将可人揽入怀中,如故技重施,雪玉显然早有防备,轻灵一闪,躲了开去。一招落空,姬凌生悻悻然地罢手,再看雪玉,正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在站在几步外调皮顽笑。 姬凌生心中像猫挠一样,却又毫无办法,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落寞的叹了口气,看起来好生失意。 雪玉翻翻白眼,咯咯笑道:“姬公子,你这招数骗骗那些小姑娘还行,对我可不管用。听说你还在璃罗湖上给谢家千金念诗,结果让人当登徒子一脚踢进湖里?”,璃罗湖也就是雪玉阁靠着的那片绿水了,其实这样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姬凌生落水后再也没学风流纨绔吟诗作对,后来知情的谢家家主也赶紧给女儿找了个如意郎君嫁了出去,只是当时看见这滑稽一幕的人不少,在雪玉阁看戏的老板娘算一个,所以才有此一说。 姬凌生仍埋着头,像个名落孙山的落榜士子。雪玉半信半疑地移到姬凌生身旁,姬凌生没有动作,雪玉放下心来,柔声道:“怎么了?”,芊芊细手去拍姬凌生肩膀,可这小王八蛋却是抬起脸来坏笑。 雪玉突感不妙,水灵眸子懊悔不断,身子一侧便要逃开,可到了姬大公子嘴边的黄花姑娘哪个能跑掉?当然,当年皇城第一骄横的谢家小姐除外,果然雪玉伸出去的手已被姬凌生紧紧抓住。 演技堪比名家戏子的姬凌生用力一拉,顿时温香软玉满怀。雪玉被姬凌生抱在怀中,窝在姬凌生臂弯里,看见头顶一双热烈如火的黑亮眼珠,红晕再次爬到脸上。 姬凌生怀中温热,手底细腻,一股如香似麝的女子幽香传入鼻中,差点让姬凌生的小兄弟都精神了,赶紧把伊人的娇躯抬高了点。慌乱过后雪玉也反应过来,瘫倒在姬凌生怀里,眼中有盈盈笑意,仿佛认定姬凌生是个有贼心没色胆的家伙。 没想到这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来不甘示弱的姬凌生当下便一口咬了下去,雪玉没有一丝防备,一张火热的大嘴便咬住了她,舌头还伸了过来,这如同浇在薄霜上的滚水让雪玉脑中混乱不堪,一阵嗡鸣中有一片热浪在嘴中搅动。 眼睛睁大,眼神没了焦点的雪玉任凭姬凌生轻薄,没有反应。姬凌生的亲吻霸道却又青涩,想来应该是第一次,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良久唇分,生平第一次吃了女子胭脂的姬凌生咂咂嘴,神色陶醉,又回味般的舔了舔嘴唇。 三魂七魄回到体内的雪玉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滚出姬凌生的怀抱,巨大的力道把姬凌生掀翻在地,姬凌生皱着眉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袍子,正欲说话,却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似从天上滴落,掉在地上清脆作响,她哭了。 如果说昨日雪玉半真半假的眼泪姬凌生不确定,但他确定今天,她真的哭了,泪水簌簌而下,姬凌生心中突然生出些悔意。 张着嘴,做了坏事的姬凌生终是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只好把手搭在雪玉肩上。痴情郎与青楼女,这样的风流轶事,咱也来一个? 感觉一片温暖轻按于自己肩上,雪玉终于想起了罪魁祸首。姬凌生正要说话,却突然感觉一双手撑在自己胸口上,力道很重,姬凌生被巨大的力道险些推翻,只能一步步向后退。 一退一进姬凌生便被推出了门外,反应过来的姬凌生想再次进屋,门板哐当一声差点砸在他鼻梁上。姬凌生用力推门,发现已经反锁,转而开始用劲拍门。 屋内的雪玉正靠着房门,身躯微微颤抖,泪如雨下。 雪玉的身躯顺着门板坐下,侧耳听着姬凌生一边拍着门板,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雪玉想起了方才之事,不禁恼怒万分,没有回应。 到了暮时,房门不再梆梆作响,外面回响着一声一声的叫喊,仔细听能听出那是雪玉二字,还说着什么大不了我娶你的浑话,而雪玉靠在门上,把头埋进双膝,心思难测。 夜色降临,听着门外叫喊由强渐弱,到现在的夜深人静,“走了吗?”雪玉呢喃道,语气有一丝多年不见的失落。 雪玉站起身子,揉揉发麻的双腿,看着紧锁的门,雪玉脸上忧愁不定,深吸口气转身准备休息,突然又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门上的纸窗。 透过薄薄的一层纸,一团阴影在月光照耀下映在纸窗上。雪玉打开半边门,出去一看,姬凌生正靠着门板睡觉。 清冷的月光盖在姬凌生身上,月光的寒意把姬凌生渲染在阴影中,姬凌生俊秀的脸颊在月光中越发显得格外轮廓分明。 雪玉两行清泪流下,喜怒交加,娇斥道:“你这个冤家!” 狐狸精,要下山了。 思岳变 第十三章 一报还一报 我怎么躺这了?姬凌生睁着双眼,坐在一张幽香沁人的小床上茫然想到。 姬凌生看了看屋内有些熟悉的摆设,又望了眼那有些靠起来冰凉不适的房门,恍然大悟,这不是雪玉那狠心娘们的房间吗?摸了摸身上还算整齐的衣袍,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没对小爷干什么坏事,睡一觉坏了贞操可不好!” 要是让雪玉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知昨晚会不会让他留宿,没准直接叫人拖出去打一顿了。 姬凌生又望房内张望了会,没有发现别的床,果然如自己所想,姬凌生嘿嘿淫笑,这床这么小,老板娘总不能和手底姑娘挤一张床,那昨晚到底是我抱着她睡的?还是她抱着我睡的? 轻轻推门而入的雪玉看见姬凌生拿着被子一脸淫贱地笑着,手脚一软,差点把端着的清粥抖落下去。雪玉的进来打断了姬凌生的想入非非,姬凌生迅速装作正人君子,有意无意的打量着雪玉,雪玉强自镇静下来,无视他的灼灼目光,若无其事的走到床边,将手中白瓷小碗递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小碗,看着不泛一丝油光的清粥,半日不曾进食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仰头三下五除二便喝个干净。 雪玉见他狼吞虎咽,吃得狼狈,眨眼间便将一碗清水淡粥喝完,调笑道:“没想到平日里大鱼大肉的姬公子喝碗清粥都这么急切,该不是饿死鬼投的胎?”,姬凌生不理会她话语中的打趣,意犹未尽看着这小小的瓷碗,扁扁嘴道:“我平常在家吃的东西和这比起来还真是狗屎,思岳人都说我含着金汤匙出身,可我也只曾锦衣,不曾玉食,也是可怜!” 雪玉似想到了症结所在,赞成的点了点头,姬凌生以为她敷衍自己,也不追究,把碗拿给雪玉,雪玉恼怒地瞪他一眼,把碗放在就在姬凌生身旁的小桌上。一碗暖粥下肚,肚子里的蛔虫抗议小了些,不再折腾。 雪玉见姬凌生有赖着不走的趋势,开口赶人道:“你还呆在这作甚?”,姬凌生对这不痛不痒的逐客令充耳不闻,一头倒在床上,一边舒服的伸伸胳膊,一边陶醉的呼吸着床上经年累月而来的芬芳,快活地在小小的床上翻滚着。 雪玉怒从心起却又无可奈何,对这个短短两日便攻破她心防的少年她是一点办法没有。 雪玉坐在床边,望着那张年轻却不稚嫩的脸庞,已经算个大人了,雪玉怔怔出着神,却不料小手被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魔爪抓住,雪玉怒目以视,而姬凌生挂着可恶的笑,双手在雪玉的手上轻轻摩挲,笑容带着满足。 玉手一下收了回去,姬凌生可惜的摇了摇头,促狭地问道:“昨天你把我抱进来的?”,雪玉神色自然,淡淡道:“拖进来的!”,姬凌生又问道:“为什么呢?瞧你昨天哭成那熊样,肯定恨不得我死在外面才好。”。 要是一般女子就是涵养再好也得反骂一句你才熊样,雪玉却不愠不怒,随意答道:“我这可是小本生意,要是姬老先生把我这小小的雪玉阁拆了以后还怎么过活?”,姬凌生沉默,以老爷子的脾气知道自己被关在门外睡了一宿,的确可能干出这事。 “就没其他的原因?譬如我玉树临风你见色起意之类的。”姬凌生不死心,又无赖问道,雪玉声音提高了点,道:“这个嘛······”,姬凌生耳朵竖起,迎来的是雪玉话锋一转的一句没有,姬凌生看着雪玉狡黠的目光,有些不信,但也没太往心里去,俗话说好事多磨不是? 姬凌生翻个身,拉过被子准备盖上,却发现被子格外的沉,撇头一看,雪玉正拉着被子另一头。雪玉哼声道:“你还不走?”,姬凌生老神在在地摇头,摆明要赖着不走。雪玉见他得寸进尺,丹凤眼中怒火云集,作势便要去拉他。 姬凌生被雪玉扯着袖子,还是不起,摇头晃脑像个市井泼皮道:“在姬府可没人敢扰我清梦的,你这种丫头放在富贵人家里可是要被抽鞭子的,也就公子我心好不和你计较。”。 雪玉翻翻白眼,没好气道:“姬老先生也不敢?”,姬凌生哈哈一笑道:“爷爷和父亲可是从来不管我是如何日上三竿的。”,雪玉牵强地笑了笑,表示不信,姬凌生想起了一张雪中带泪的倔强哭脸,又道:“不过倒是有个人敢锊老虎胡子!”笑容中带着与他性格冲突的温暖。 “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吧?”出神中的姬凌生听到雪玉如三月春风般温柔的话语,下意识的点了个头。 “你给我出去!”姬凌生被一记惊雷炸醒,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推出门外,坚硬的门板又与他来了次近距离接触,情景与昨日一般无二,情况却要好上很多,姬凌生摸摸“受惊”的鼻子,看着紧闭的房门感慨:“小人尚可以利诱之,女儿心思却难测,天下果然唯女子最为难养也!”,姬凌生说完就走,没有一丝停留,有点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的侠客味道。 姬凌生刚下楼,房中冲出一人,怒气冲冲,正是雪玉。雪玉看见姬凌生匆匆跑掉的身影,怒气消散了大半,含笑的眸子眯成一线,学着姬凌生得意的扬扬眉头。 雪玉阁中一夜风流过后的客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想必不需几日这风言风语就该传开了。 ······ 姬凌生回到府中,刚进门,便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如燕归巢一般扑来。白月兴冲冲的跑到姬凌生面前,忙拉着姬凌生左看右看,确定无事之后才放下心来,拉着姬凌生道:“少爷你昨天去哪了?怎么一晚都没有回来?有没有受伤?昨天吃饭了没有?现在饿吗?······”,姬凌生虽喜欢到处胡闹,却极少夜不归宿,而皇宫也不是客栈,不留外人过夜,白月的担心也并不全无道理。 姬凌生被这一连串问题给问懵了,有些无奈的看着白月,白月今天穿着一身白裙,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青涩小花,娇娇弱弱的惊不起一丝风浪、禁不起一丝风浪。 白月面容憔悴,神色间满是担忧,看来一夜不曾合过眼,但看着姬凌生的眼睛却越发明亮。在姬凌生心里有一杆秤,以两个仅剩的亲人和面前这个单纯少女最重,其他人都无关痛痒,现在雪玉好像也有了些分量。 姬凌生心口略有感触,不忍大声说话,细声安慰道:“你看,我这不没事儿嘛,还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在思岳能欺负的还没出生呢。”,检查完毕的白月轻轻点头,听他证实更是心中大石落地,仰起头来笑容如花儿般绽放,姬凌生莫名心酸,这朵花六年如一日地开放,却是第一次开在了他的心上。晃眼间白月在姬家呆了六年,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懵懂十岁,到现在精善女红烹饪的二八芳龄,姬凌生全看在眼里,这个姬长峰私底下调笑为孙媳妇的少女自然占了不少地方。 姬凌生揉着白月的脑袋,柔声道:“好了,谁还能欺负我?你去歇会吧,累倒了谁来做饭,老爷子的饭菜我可咽不下去。”,白月听着姬凌生不容置疑的语气却满是幸福,轻轻点头,含笑答应。“少爷,你背上怎么有道黑印?”,姬凌生笑容一僵,故作茫然道:“是吗?可能不小心蹭的吧。”,白月信了。姬凌生心道,那不知三从四德的娘们真的是拖着我进去的! “少爷,你今日不进宫见公主吗?”白月有意无意的问着,提及公主,姬凌生面色有些阴沉,不悦道:“今天,不去了,让她等着吧!”,白月疑惑的看着姬凌生,不明白为什么少爷自从前日从雪玉阁回来就对那公主不怎么在意了,不过这总是件好事,白月心中欢喜的想着。 一家欢喜一家愁,一旁的姬凌生对于那寥寥几面的公主可谓苦大仇深,咬牙切齿在心中想着,如今便敢让小爷吃闭门羹,等过了门是要造反吗?我若不叫你等上几日,我也不叫姬凌生了! 思岳变 第十四章 闲暇时光 姬凌生心中对着小公主一阵恶意的揣测,白月没听到姬凌生嘴里露出什么风声,但也大概猜到有人要倒霉,她没有追问,她喜欢看姬凌生高兴的样子,只要不算太过,其他人的福祸她也不会干预,为虎作伥大抵便是如此。 白月突然轻咦一声:“对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姬凌生到了厨房。 姬凌生眼角垂着,无奈道:“好月儿,我真的不饿!”。 少女灿如天星的眸子在昏暗的厨房中闪了闪,无情道:“不是吃饭,少爷。”,姬凌生明白过来,深吸口气,一口苦水在胃中翻滚。 白月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嘻嘻笑道:“你昨天都没喝,药都凉了,早上我又熬了一份,你赶紧喝了,要不姬爷爷总说我惯着你。”,后面其实还有半句,大概意思是说要是姬凌生跟别家姑娘跑了看你怎么办,不过以白月的脸薄可说不出口。姬凌生接过白月倒出的汤药,在白月的半哄半催下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姬凌生舔舔嘴唇,面色泛苦,日复一日也不能使他习惯这股入髓苦味。 他没有病,但这药他从小就开始喝起,他能感受到汤药中的丝丝灵韵,也能感受到老爷子的良苦用心,所以他每次都会喝得一滴不剩,力求怎么也不辜负老爷子的一片孤诣苦心。 姬凌生自嘲一笑,我这前无古人的天赋,再多灵药也是白搭了。白月见他情绪低落,知他心中所想,出声宽慰道:“少爷别灰心,月儿相信你一定可以进行修炼的!”,懵懂的白月哪知道如果姬凌生踏入修炼门槛意味着什么,哪明白凡人仅有的百年与修士所寻的长生相比犹如昙花一现,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少爷高兴那便是好的。 看着白月眼中浮现的素洁风景,姬凌生一阵叹息,真是个笨得不行的傻丫头。 接下来的几天,姬凌生怀着仇怨心理忍着没有去皇宫,他从小心高气傲,受了这般鸟气焉能不还? 而且他对小公主的心思没当初那么热衷了,对此他很坦然,见到倾城之色的小公主,他会心动,会有征服欲,也许这种兴头只是一时冲动,但他从来都认为一时之快比望而生叹强。而见到戴着面纱都魅惑众生的柳若兮更是心潮澎湃,虽说这样的人物不太可能属于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太平侯爷,但并不影响他见玉抛砖的给小公主的印象打个折扣。 不去皇宫,姬凌生也不会呆在府中,整日游手好闲,就像小时候姬长峰常常摸着刚闯了一场大祸的姬凌生脑袋对正为此头疼的姬玄说的那样:“这孩子生来就不安分,是我姬家的种!”。 这两日,姬凌生早晨吃过东西便骑着黑风出去遛弯,黑风载着主人一会奔城西,一会出城东,不时溜出城外撒欢的跑上两圈,一路上掀桌翻凳、踩花踏菜,堪称威风凛凛,一时好不快活。马背上的姬凌生更为快活,看见良家美女就上去调戏两把;看见几个小痞子就上去找找茬;看见马车就指使黑风上去勾搭车前的小母马,心情好时就丢几两银子作为补偿,心情不好就变本加厉,水深火热的民众齐齐痛呼:消失两日的小霸王又回来兴风作浪了! 姬凌生年幼时便生得俊俏,颇有灵气,不少豪绅都有与姬家订下娃娃亲的意向,来访的人几乎踏破门庭,只是随着姬小霸王的恶名传开,这些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奇怪的是,姬家男儿一向以用情专一著称,是思岳城中出了名的痴情男儿,姬家先后两代人丧偶后都未再娶,可到了姬凌生却是风流成性,整日流连于勾栏地,一纸贡品大宣都写不尽他的荒唐,这也更加坐实了人们以讹传讹的姬凌生是死姬长峰手上的冤魂来姬家报怨的说法。同样门衰祚薄的还有当今天子,自从皇后离奇死去后这些年也纳妃不少,可到现在也只有一双儿女绕膝,不中用的儿子当了太子,还有个公主让姬凌生惦记上了。 一到打坐的时间姬凌生便拉着不情愿的黑风打道回府,姬凌生撇下这个深闺怨妇独自去了兵器库,在刀光剑影中发呆打盹,第一天姬玄来过一次,可能是奇怪为何一向守约的姬凌生昨日没来,还彻夜未归。 父子俩的谈话以姬玄的慰问为主,姬凌生一直点头,时不时答上两句,每次如叮咛寒暄一样的对话对于姬凌生却弥足珍贵。 姬玄常不在家,姬凌生见父亲一面少则数天,多达数月,除了姬长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小时候姬凌生认为姬玄在修炼,毕竟父亲是个修士,长大后姬凌生也就不操心这个了,少得可怜的话语和接触并没有使父子俩疏远,因为姬凌生从不埋怨。 黄道、玄宫、地秘,这是姬凌生在打坐时恍恍惚惚中想得最多的几个词,这是他所知道的修炼阶级,黄道十三星、玄宫八门、地秘五极这些都离他这个小小的黄道一星太遥不可及了,姬长峰是地秘之境的强者,也是姬凌生眼中最高的高手了,听思岳的传言说姬玄是玄宫境的,虽比姬长峰低了一个大境界,但胜在年轻。而厮混多年的姬凌生常常自嘲道,自己算是帮父亲和老爷子把空位补上了。 打坐的时刻也是姬凌生想得最多的时候,他总在这时间来想事,不管有的没的,或胡思或乱想。 从小丧母让他不像思岳的其他少爷一般无忧无虑成长,他想得总比别人多,比别人远,尽管在大家眼中,他还是个花花公子,甚至和皇城的其他恶少比起来更为放肆。 打坐完之后,姬凌生都会慢悠悠地走路去雪玉阁,这两日他都没有骑着黑风去显摆,可能以后也不骑,觉得没那个摆阔的必要了。 姬凌生把雪玉阁当半个家的范围缩小到三楼,可以直接闯雪玉的闺房,姬凌生自然看不起楼下那些小青菜,自那天平地起一声惊雷把姬凌生吓个哆嗦后,姬凌生摸不清雪玉脾气,不再冒然动手动脚。 姬凌生打量着这个秀气精致的房间,天气不错就站在窗前驻足观望,时而皱眉,时而叹气,清风卷袖的模样和窗外那些泛舟游湖的及第才子一般无二。 站得累了就在靠椅上躺会,摇着小腿,对刚进屋的雪玉使唤道:“来!给小爷揉揉肩,一会赏钱多的是。”,刚把姑娘们精致打包送出的雪玉并不想理会这个毫不见外的小混蛋,雪玉走到床边,拉下床帘,看来准备小憩一会。 姬凌生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眼睛射出绿光,嘿嘿直笑。看雪玉没了动静之后,姬凌生蹑手蹑脚的偷渡过去,悄悄摸到床边,刚准备来个饿虎扑食,却直挺挺地飞了出去,在床上的雪玉放下长腿,抿嘴一笑。姬凌生不服,开始变着法子地偷腥,这一天基本就过去了。 有时候突然进来的小女孩宝儿总是直直盯着姬凌生,警惕的大眼睛就像防范贼人一样,这时姬凌生总会施展浑身解数,来进行一件生平最大的爱好——骗小孩! 宝儿又是贪食喜甜的年纪,往往一串糖葫芦就能骗得叫几声悦耳姨爹听听,不过要是惹小宝儿不耐烦生气了,准得一脚踹姬公子腿上,如果不装疼地叫唤两声,这丫头肯定板着小脸,两天都不会给个笑脸,遇上就得怒哼一声。 夜晚,姬凌生喝下白月送上来的汤药,和白月调笑几句,逗得白月喜笑颜开。之后姬凌生前往大厅见老爷子,姬长峰精神矍铄的和孙子唠嗑,不时传出龙鸣大笑。 姬凌生对姬长峰打心眼里的敬爱,这个老人离开战场,放弃修炼来陪伴他的成长,这些姬凌生都知道,正如老人慈祥的眼总能看透自己,他从未对姬长峰提起过对小公主的爱慕,而姬长峰却直接带着他去上门提亲。 世界知他心意者莫过于姬长峰,姬凌生在正事上也从不老爷子撒谎。在老爷子近三百年的浮沉中,看透的人心比自己见过的人还多,自己这点道行实在太浅,说谎完全是砸自己脚,虽然姬凌生情急之下常常砸自己脚,但姬凌生知道老人只是不点破自己而已。 一老一少话都不少,总说个没完。 思岳变 第十五章 姬凌生的自知之明 碰壁后的第四日,姬凌生进了宫。 小德子盼星星盼月亮的把姬凌生盼来了,眼窝深陷的他这几天看来睡得不好,每日顶着太阳在宫门后一站就是一天,还得惶惶不得终日,想必心里比身上更难熬些。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他机灵的站在宫门外等姬凌生,能爬到御前侍奉皇帝,肯定是有些小聪明的。 姬凌生没有同情和慰问的意思,大咧咧道:“小凳子,你这几日都在这等着的?”。 不敢纠正自己名字的小德子低眉垂首,恭声道:“皇上吩咐奴才带姬公子去见公主,自然要见着才行。”,姬凌生算是问了一句废话。 姬凌生挥挥手,示意小德子带路。 小德子弓着腰走在前面,步伐紧凑稍急却走得不快,使得姬凌生在后面悠哉游哉的也可以跟上。 一路上见到芝麻大的人物小德子都恭迎拜送,倒是姬凌生目不斜视显得傲慢无礼,看着小德子的卑微身影,弯着的身子快没到了尘土里,没有一个皇帝近侍红人该有的春风得意,只有蝼蚁在蛛网上挣扎时拉扯出的胆战心惊。相比于自己只有旁人没惹上都要烧香拜佛的浪荡公子,姬凌生觉得这日子可舒坦多了,可不会直不起腰。 对小德子的悲哀姬凌生只点到为止,这种人一抓一大把,年轻时想着往上爬,老了还是这样,都忘了该在哪停下了,也许等哪天醒转过来,土都埋到脖子了。面前这大红大紫的小太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红衣总管,这官不低了吧,还不是一把贱骨头,忒没有气节,腹中没有多少墨水的姬凌生暗暗骂道。 人呐,就是身临其境地碰碰头,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那是南墙。姬凌生心里也清楚,换做自己,即使途中幡然醒悟也停不下来,回不了头。 姬凌生对于这样一条不归路有些心悸,他没有走上这条路,自从他断了修炼的念头,这几年走走停停,都是在肆意挥霍,及时行乐。 但假如他能顺利进行修炼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修炼是为了什么?姬凌生从小到现在第一次这么困惑,是为了寻了虚无缥缈的长生还是解这个惑?如果自己走上这条路,会不会也是条不归之路?修炼的尽头是什么?到了那时又能得到什么?一个人的孤独永生吗?姬凌生突然有些不敢想了。 摇摇头,想不透彻,那就不想了,反正自己难以修炼,自己估计遇不到这个问题,姬凌生索性把这个问题让给那些修炼有成的人解决。 回过神来的姬凌生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呼唤自己,姬凌生一看,却发现小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伏在地上了,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人。 黄袍加身的岳明修神采奕奕,含笑看着愣愣的姬凌生,姬凌生见来人是岳明修,抱拳一拜道:“参见皇上!” 虽说姬长峰不用对皇帝行礼,但姬凌生可没这个待遇,无论是长辈之礼还是君臣之礼他都拜上一拜。 岳明修手臂虚浮,广袖上的金龙一阵晃眼,让姬凌生免礼。 岳明修笑着对姬凌生说道:“凌生怎么今日才来?”,姬凌生有点为难,总不能说小爷不待见你闺女吧,聚拢心神后歉声道:“前两日偶感风寒,怠慢了公主,还请陛下莫怪!”,岳明修轻哦一声。 “紫茗今日在宫中吗?”岳明修突然说道,似乎是在问随从,但明显是说与姬凌生听的。“公主前几日去御道场秋狩了,昨儿才回来,今日应还在宫中歇息。”岳明修身旁的一个老太监恭敬的点头道,不阴不阳的声音让姬凌生一阵恶寒。 姬凌生突然觉得“小凳子”有些尖锐的声音变得好听多了,姬凌生虽然不知道那太监叫什么,但能当上皇帝的跟班,地位比“小凳子”恐怕还要高上一些,那太监一脸谄媚的模样让姬凌生很是反感,如果说小德子是靠小心做事一步步爬上去的,那这厮肯定是偷奸耍滑钻了空子蹭上去的,姬凌生实在不想对这恶心的嘴脸看上第二眼,于是低头看向地上石板。 岳明修听到答复后看着姬凌生说:“如此甚好,那凌生你赶紧随小德子去见紫茗吧!”,快把地板看出花来的姬凌生闻言抬头,故作欣喜的用劲点头,心中暗骂,绕这么多圈子还不是因为你这皇帝老儿!姬凌生越想越怒,对皇帝的惧意也因此消散了大半。 看见姬凌生消失在视线中,岳明修脸上仍挂着笑,眯着狭长血毒的眼睛,让人看不透。这思岳第一弄权者忽然问道:“紫茗这次出城又有何战果?”,老太监低头眯眼笑道:“公主这次又抓了条成精的金钱雌蟒,相国大人都夸赞不绝。” 岳明修点点头,喃喃道:“可惜是条雌蟒。” 姬凌生告别了岳明修后继续上路,轻轻松了口气,面对那头笑面虎他还是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在皇帝面前演戏,像是直觉,一种姬凌生很相信的直觉。随手在长袍上抹掉手心的汗水,姬凌生心中打定主意,这个深不可测的中年皇帝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小德子带着姬凌生绕过金銮殿去了后宫,最后在一处宫殿前停下,转身对姬凌生说:“姬公子,这便是公主的寝宫,奴才只能送到这了。” 姬凌生点点头,小德子功成身退,姬凌生看着高贵中透着脂粉气的宫殿,念了一遍匾额上的紫凤殿三字,不同于刚才的伪装,姬凌生这次是真的有些激动,姬凌生整理了下着装,深吸口气,昂首走了进去。 姬凌生走过红漆门,一个在门旁等候多时的丫鬟向姬凌生行礼道:“姬公子,奴婢叫燕儿,公主派奴婢来给公子领路。” 姬凌生略微点头,燕儿看着姬凌生俊朗的外表,小脸一红脉脉含情的看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虽在思岳臭名昭著,但却生得一副好皮囊,为此婢女转身的时候还特意多扭了下腰间风情。 年少多金、家世雄厚、英俊不凡的姬凌生对于这些怀春的小宫女来说,可不就是块黄金做的香饽饽,即使不一定啃不动,抱着也是顶好的。 姬凌生美丽女子见多了,对这种身段和容貌都没长开的小白菜自然不感兴趣,直接无视了燕儿的秋波暗送。燕儿见他无动于衷,虽怒却也不敢明面和公主抢夫婿,暗骂一声不是男人后带着姬凌生往里面走去。 姬凌生经过院落,一路花花草草的,姬凌生对这些叫不出的花草看上一眼就不再看了,他从来就不屑于附庸风雅,费时费力。 姬凌生观察了下公主的阁楼,华丽精致到苛刻,没有雪玉阁看着舒服自然,好像这公主有些难办啊,这是姬凌生最真切的想法。 途中一个地方让姬凌生留意了会,那是个马厩,修得比自己家那个不知大气多少,那豢养了很多神骏,阵阵嘶鸣不绝于耳。 姬凌生想起第一次也是之前唯一一次见到小公主,那时她也是出城狩猎归来,立于马背上,扬鞭英姿飒爽,蹙眉俏丽无双,使街道另一头的姬凌生失了神。 当日的百步凝望变成今日的一步之遥,姬凌生再次深吸口气,尽可能使有些躁动的心跳慢下来,可却徒劳无功,离那正殿越近心口越堵得慌,青涩少年对情爱之事迈出的第一步总是慌乱不安的。 到了!姬凌生感受这几步路走下来不亚于悬崖边上走一圈,到了门前,姬凌生牙关都有些咯咯作响,姬凌生用力捏了捏拳头,强行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殿内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茶几,两缕青烟从大殿两旁的紫金香炉中飘出,将殿内烘托得如人间仙境,而矮桌旁的紫茗公主坐姿端庄,俏脸略施粉黛,神色淡然,在烟雾缭绕中似红尘谪仙。 姬凌生看得心晃神摇,这种感觉比在雪月阁见到天人之姿的柳若兮还要强烈,虽说柳若兮想来应比紫茗更美,但蒙着面纱谁也看不见,如今近距离看着紫茗公主,姬凌生竟看得傻了。 “姬公子?”姬凌生醒悟过来,暗骂自己没出息,而唤醒他的紫茗公主看他为自己的美貌发愣,脸上却没有丝毫自得。 姬凌生笑着走到矮桌另一边盘膝坐下,紫茗公主低眉信手沏了一杯茶,将茶杯推倒姬凌生面前,轻声道:“姬公子,此事父皇已经告诉我了!” 姬凌生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这对于不喜欢抬头看人的他很难适应,就像当年一比姬凌生虚长几岁的富家公子不过在二楼嘲笑了他几句,姬凌生却是冲上去把那小子从二楼扔了下来,当场就断了条腿。受了刺激,姬凌生原本晕乎乎的脑子开始清醒过来,心中第一次对公主起了一丝反感。 “那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姬凌生开门见山的问道,紫茗公主将茶杯送到嘴边,轻沾茶水然后放下茶杯,避重就轻的问:“姬公子觉得这茶水如何?”,姬凌生低头看着茶水,心中了然,眼中露出一丝惋惜。 言语的淡漠,错开的话题,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对自己毫无兴趣,姬凌生甚至感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这让姬凌生隐隐有些火气。 略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暖流迅速冲到腹中,呼出一口涌着茶香的热气,姬凌生控制好情绪,强笑道:“公主殿下泡的茶自然是好茶!” 岳紫茗轻轻摇头,并未再接下文。 思岳变 第十六章 月光白人头 雪玉阁温润存香的顶层楼阁中 雪玉看着姬凌生弯着腰坐在靠椅上,没有出声打扰,雪玉白天出门去了,傍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尊黑脸门神靠在自己房门上,也不说话,雪玉小心翼翼的开了门,那郁结挂印堂的家伙还是不说话,进屋一言不发的坐在软塌靠椅上。 姬凌生如老僧入定,也不看周遭,一眼欲望穿脚下楼台。去了趟皇宫,本应是与小公主相互亲近的春风日子,可却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连身旁的白脸狐狸都不甚动人了。 得,不知是谁惹了这小祖宗,看着姬凌生的发呆模样,雪玉突然怀念起那个嬉笑怒骂,睡在靠椅上悠哉晃腿的姬凌生了。 唉,不需公主说个通透明白,瞧那拒人千里的冷面孔,姬凌生就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把脸皮撕下丢人脚下去作践罢了。 曾嗤笑情爱为累赘的雪玉却不自觉把他喜怒哀乐放在心上,瞧着是像动情了。 从来喜怒于形状的姬公子竟罕见的没把欢喜悲怮放在脸上,看来是真失意了。 这是雪玉第一次见姬凌生这般神态,这冤家大多得意妄为,放眼思岳城的膏粱子弟也少有敢招惹他的,只有个同流厮混的商家少爷,还有个总拿热脸贴冷屁股的皇太子。平日里都是他欺负别人的份,今儿受了委屈倒是稀奇,雪玉坐在一个檀木圆桌上,桌上有个同样圆润的白玉花瓶,插着几枝初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偷偷打量着姬凌生的神色。 其实姬凌生也是第一次有失落神色,小时候或戏耍或动真的打闹都不会触及心头,打架打不过不要紧,极爱这张面皮的姬公子再打回去就行。唯一莫名委屈的一次就被告知一道灵根不足以修炼时,五岁大的姬凌生差点没活脱脱哇哇大哭成个泪人,再至奶奶过世,姬凌生的泪珠子都越发珍稀了。 雪玉身世也实为复杂,出身乡里望族的娘亲为了一个注定守不住的人与家中断了关系,最终逃不过穷苦潦倒,生下心头肉的女儿后更是疾病缠身,可那狠心的爹为了断绝女子情思念想,到最后关头仍是没露个脸。为此雪玉可没少过怨毒恨意,也没少往那人身上插刀子,可又有什么用呢? 姬凌生从小到大没少被暗地里骂,什么没有修炼天赋,不是姬家的种;给姬老爷丢人现眼;当真虎生豹儿,又生鼠孙,诸如此类的,这些年下来也得好几缸子的口水了,刚开始还会怒了寻人晦气,后面就无关痛痒了,骂了这么久,也没戳断他的脊梁骨。 小时候雪玉不懂为何别的孩子下了私塾都有爹来接,独独自己没有,默然回到家中,只能看见病入膏肓仍站在门口盼望的娘亲,那个时候,她真的好恨他。等到娘亲死后那人叹息着出现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出家中不锋利的菜刀,狠狠刺去。在那人身边长大,雪玉几次刺杀都以失败告终,恨意难消,于是远走来到思岳城开了一家最为人不齿的风月店子,看惯了青伶红绾和猥亵恩客们的一夜缠绵到次日的两不相欠,雪玉觉得男女之事最多也不过床笫上,再深都是痴怨,未曾想到让一个霸道少年叩开了心房。 姬凌生懒得理那些吃饱撑着嚼舌根的小人,这年头日子舒服些的说话都不会嫌腰疼,导致几年下来姬凌生再听见此类言语连往心里去的兴致都欠奉一个。可岳紫茗不一样,本是成便成不成便算的便宜事,却让人不轻不重地藐视了一番,姬凌生很是郁闷啊。他没想过死缠烂打,如果在皇上面前提亲成功那是最好,不费劲就娶进家门,以后厌烦休妻那是以后的事,但结果差强人意。而姬凌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没多大戏,会知难而退,以他的傲气也拉不下脸去软磨硬泡,他自诩有豁达胸襟,但现在他才发现,选择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把脸丢了。 见姬凌生神色缓和了几分,雪玉赶紧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轻声道:“怎么了?”,细语中有常年混迹雪玉阁之人都听不见的温柔。 可姬凌生胸中没多少锦绣,这脾气却是一等一的臭和倔,跟茅坑里的石头没个两样,此时被问及烦心事比闷葫芦嘴还紧。这下轮到雪玉火大了,怒声道:“你说还是不说?” 姬凌生听到了雪玉的怒斥,仍继续沉默,从小到大姬凌生受的委屈不少,可硬是没向人倒过一次苦水,这倔脾气比姬长峰的严酷军纪还硬气些。 怒从心起的雪玉猛然记起那个自己睡梦都要杀上千遍的亲爹,那人的臭脾气不就和眼前的姬凌生一样吗,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大骂道:“你如癫似狂寻人晦气就算了,凭什么找我这儿来?你不挺能耐吗,有本事出去能耐去,来这给我摆什么脸色。姬凌生,你给老娘滚出去!”姬凌生给雪玉这劈头盖脸的一顿乱骂给吓一哆嗦,没想到平时妩媚娇弱的雪玉撒泼起来如此彪悍,粗鄙话语也说得如此顺畅。 商正说世间女子年岁越大越如一汪含情的细腻温水,也越懂得体贴暖人心肺,会照顾人,现在看来这话果然是他随口胡诌的。 雪玉是真被这榆木脑袋气懵了,凤眼倒竖,呵斥道:“还呆这干嘛,滚呐!” 姬凌生顺着靠椅躺了下去,柔软的锦缎棉花人更觉身心疲惫,沉默许久出声道:“我一直我活得很潇洒,难以修炼就不去修炼,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但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真的很没出息,连个纨绔都当不好。” 雪玉撇过头去,悄悄竖起左耳。 “对不起!”姬凌生柔声道,雪玉娇躯一颤,犹豫许久还是把头转了过来,雪玉脸上还有些红韵,看来余怒未消。 雪玉原本还想再责难他几句,看着他眼中的倦怠,心中却是不忍。姬凌生恢复正常的速度让人咋舌,也让雪玉心中一痛,是多少的苦难,才让你如此坚强。 姬凌生仔细地看着雪玉,像在打量一件珍宝,雪玉容貌不比紫茗差上多少,更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只是姬凌生对风月女子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以往对雪玉未放在心上,只是今天的雪玉却格外动人,触人心扉。 雪玉见姬凌生有些出神,以为他还有些沉闷,玩笑道:“别哭了大不了姐姐让你抱抱。” 姬凌生双眼睁大,打趣道:“真的?”,好不容易红着脸给出甜头的雪玉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但泼出去的水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只能木讷的点点头。 姬凌生微微一笑,把雪玉揽入怀中,雪玉毫无反抗的被抱着,脸上羞红一片,等待着姬凌生出格的动作,她也下定决心,只要不是太过分,都是可以接受的。 没有随之而来的轻薄,只有那轻轻的拥抱,雪玉甜甜的笑了起来,轻轻地拥着姬凌生,有些沉闷的呢喃道:“我会不会只是你失意时的一个寄托?”,姬凌生没有反应,一滴珠泪从雪玉眼眶中溢出。 雪玉擦去眼泪却发现有些不对,才发现姬凌生已经睡着了。 雪玉看着姬凌生睡着时的笑脸,很放松,也轻轻笑了起来,柔声说道:“罢了罢了!”。 雪玉轻轻的把姬凌生抱到床上去,场面有些匪夷所思,但确实是一个娇小女子将一个七尺男子抱起,还毫不费力。将姬凌生安置好,不知从哪寻来一把金蛟剪的雪玉悄悄裁下姬凌生一段发梢,系在手腕的红绳上,这根微微泛白的红绳算是娘亲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雪玉熄掉灯火,缩进姬凌生怀中。 两人相拥而眠,在月光瑟瑟中,像白了头。 思岳变 第十七章 红脸白脸 一夜过去,天刚拂晓,太阳一屁股陷进了地平线,平日作威作福的它现在却没了威严,挺着肚子想要挤出来,火红的余晖洒满了天际,似乎因为用劲而胀红了脸。 姬凌生躺在雪玉的小床上,神色平静,一扫昨日的阴霾。姬凌生此时此刻对紫茗公主没什么想法,姬凌生自己把那份还在萌芽中的情感扼杀了,对公主也谈不上恨,也对她也再提不起半分兴趣。 姬凌生在心中把紫茗划归到那些无关的旁人,从此以后便和自己无关,想起昨日为一个女人丢了魂魄,姬凌生笑了起来,像在嘲笑自己。 青春年纪懵懂的情感这样夭折,姬凌生有些感慨,但用不着伤心,对于他这样泪水干涸的人来说,为外人流泪太不值。 正思索间,雪玉走了进来,手里又是抬着一碗清粥。 两次相同的情景,但两人的心境却变得有些微妙了。天没亮雪玉便起床,顺便的是去准备粥,主要的还是掩盖昨晚的暧昧。 姬凌生先开口道:“昨天你睡的哪?”,雪玉悄悄松了口气,翻翻白眼道:“这雪玉阁都是我的,我睡哪不行?”,姬凌生暗地里坏笑的点个头,其实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姬凌生比雪玉醒得早,还没睁眼就感觉怀中一团火热,手掌轻移间如羊脂暖玉,个中销魂滋味差点让姬凌生的小兄弟都昂首立正了,怕雪玉醒来难堪就没说出实情。 喝下热粥,肚子里暖洋洋的十分舒坦,笑问道:“怎地你雪玉阁赚的银子都让贼人偷盗了去?穷得每日待客都是一碗白稀饭。” 似乎掉进钱眼里,每日都要清算一边账目的雪玉没好气道:“整天大鱼大肉也活不长久,最多老来也是瘫床上的人彘,倒不如吃些素养人。再说你一个白吃白喝的,哪来这么多怨言。” 这娘们话有点多啊,被堵死的姬凌生也不争辩,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离开。雪玉见他还是不愿说,心底有些失落,姬凌生好像知道她的心事,笑着说:“不用问了,说出来也是丢人,我放肚子里两日就没了。” 雪玉也不强求,忽然撇嘴道:“你也别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现在我生意都给你沾了晦气,可是好些金主都不愿再来了。”,姬凌生不解,看着雪玉妩媚动人的模样,突然有些明悟了,每天来雪玉阁的人不少,但其中有不少因为雪玉而慕名而来,雪玉也极为精明,吊着这些人的胃口掏光他们的腰包,这群自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家伙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每日送金。 而姬凌生的出现则改变了这个现状,天天进出雪玉最为私密的闺房,就是真是清白的也没人信啊,原本以为差一点就得手的众多追求者让人捷足先登了自然不悦,一查之下,那个成为思岳第一红粉娘入幕之宾的白面小生是姬凌生,纷纷偃旗息鼓,发誓再不来雪玉阁。 姬凌生这一思量,发现还真是自己的错,但他可没有认错的觉悟,挑眉道:“那我可得多来几次,看谁敢太岁头上动土。”,雪玉听着他幼稚言辞心中有些欢喜却不露在脸上,淡淡说道:“我还能拦住你姬大公子不成?”,姬凌生哈哈一笑,在雪玉翘臀上拍了一下,雪玉闹了个大红脸,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脚,而姬凌生则仰天大笑出门去了。 雪玉听着姬凌生的狂妄笑声,和从前没什么区别,隐隐间又有点不同,是还有心事吗?雪玉站在房中皱眉不语。 姬凌生回到姬府,还是那个褐色大门,门旁还是立着那人。 姬凌生走上前去,捏了捏白月粉嫩的脸颊,白月见姬凌生完好无损的回来,心中大石总算是安稳落地,对他彻夜不归的罪过自动忽略了,满脸欣喜的看着姬凌生。在清晨阳光中的白月,不像一朵青春活力的花儿,更想块路旁的石子,没有尖牙的圆鹅卵,看着人来人往不会说话,这花花世界太过绚烂,它只想站在原地,任凭风吹雨打,等着那个心仪的人儿来带它回家。 姬凌生责怪道:“又在这站了一早上吧!要是入了冬,那还不给冻着吗?”,白月摇头道:“没事,少爷回来就好,离冬天还早着呢。”,姬凌生看着白月不语。 白月从来都是个被动的女孩,这个柔弱的女孩从来都不会主动,也许某一天离开了再也不回来,她也不会去寻找,她只会等待,一直等待,柔弱中带着坚强和倔强,就如当年如果没听到姬凌生的哭声她也不会哭出来。 “少爷,昨天你,你又是在那里睡的吗?”白月忽然问道,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姬凌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白月亮晶晶的眸子有些黯然,低声道:“现在整个思岳城都在传这件事,我上街买菜的时候听到的。” 姬凌生恍然大悟,白月又轻声问道:“那个,那个姐姐长得好看吗?”白月说话的时候眼眶有些红红的,姬凌生点头,白月把头低了下去,眼神低低的看着脚尖,手指如她心情一样打着千千结。 姬凌生原本想狠心一点,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咱们月儿长大后也会很漂亮的,谁见了都得夸一声俏。”,白月欣喜抬头,俏生生问:“真的吗?”,姬凌生再次点头,心中叹息,这朵灿烂小花真是要栽自己手里了吗? 白月欢天喜地的拉着姬凌生往府内走去,姬凌生停住说:“药等会再喝,我先去见爷爷。”,白月点头同意,姬凌生往大殿走去,留下白月仍翘首以盼,在朝阳中寻着姬凌生的背影。 白月看着姬凌生比往日略显清冷的背影,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少爷,是受委屈了吗? 姬凌生进入姬家大殿,姬长峰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姬长峰虎背熊腰,高大魁梧,头发花白却不怒自威。见姬凌生进来,放下茶杯,对姬凌生招招手,姬凌生走到姬长峰面前,见到孙子让姬长峰很是高兴,红光满面,满是皱纹的脸上泛着笑容。 慈祥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姬凌生,等待下文。姬凌生看着从小陪伴自己的老人,心中升起无限温暖,直白道:“爷爷,我不娶公主了。”声音坚决有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经的与老爷子说话。 姬长峰双眼一瞪,刹那间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压抑着姬凌生的呼吸甚至心跳,姬凌生感觉到身体几乎难以动弹,因为这种来自灵魂上的威压让姬凌生喘不过气来,更别说有些许动作了,但这种恐怖的气息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了,时间再久一点姬凌生估计就得趴在地上了。 虽然只是一瞬的气息外泄,姬凌生头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仍然能感受到还在狂跳不止的心脏,即使在皇城见过不少武夫在湖心檐角上作侠客行的姬凌生也不禁暗暗心惊,这就是地秘之境强者的实力吗,还没下雨呢,这雷声却能打得死人? 而另一边姬长峰也及时将气息消散,见姬凌生无碍,于是沉声道:“难不成那丫头不愿意?”,姬凌生摆摆手说道:“是我不想娶她了而已,我嫌她马骑多了,屁股蛋不够浑圆,以后生不出带把的儿子。” 姬长峰静静的看着姬凌生,没有发现端倪,最后轻轻点头:“不娶就不娶吧。” 爷孙俩闲聊了会,姬凌生离开去武库打坐了。 姬凌生走后,姬长峰看向窗外,缅怀的笑容在苍老的面容上晕开,自言自语道:“老婆子,凌生长大了,比以往还傲气,你在地下别怪我太宠着他,你走了之后,没人给我唱红脸,我这白脸可唱不下去喽······” 思岳变 第十八章 客人 姬凌生对公主没了兴致,皇宫也就不用去了,他呆在家里也落个清闲。姬凌生心里也明白,公主没什么罪过,尊敬一个人看轻一个人都是人之常情,他不能阻止,这些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但当一个自己在意的人轻视自己,他还是有点怨言的。 姬家,姬凌生躺在自己的床上,自语道:“我这凡人的百年,短短时光浪费在别人的生命中岂不可惜了?”,姬凌生不想在昨日之事上再做纠缠,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自语道:“还是不行吗?”,昨日姬长峰那一现即散的气势让他记忆犹新,原本已经熄灭的激情似乎被撩动了一下,但毫无反应的手掌明确的打消了他的念头。 黄道十三星指在身体中容纳天地灵气,而容纳的位置大致分为十三个,头、胸、小腹、双手、双肩、双臂、双脚、双腿,这十三个都是指个大概的位置,只要身体可以完全容纳天地灵气就可以进入修炼的第二步——玄宫八门!十三个部位的开启可以不分顺序,只要能将身体所有地方都容纳灵气就算黄道圆满。 黄道其实算是凡人褪去凡胎肉体的第一步,让天地灵气充盈全身,让身体可以作为天地灵气的容器,说到底就是一个灵气积累的过程,这个阶段的修士并不会与凡人有质的区别,灵气充沛在身体里只能加强身体素质,而灵气的运用和掌控则属于玄宫的范围了。 灵根!先天身体和灵魂内可允许灵气通过的通道,是凡人和修士最大的区别。凡人没有灵根,所以不能进行修炼,修炼者的灵根分一到九道不等,大多数修炼者灵根都在四道以上。 因为灵根少于四道便说明资质极差,难以感应天地灵气,在修炼的路途上也艰辛难行,这样的天赋其实与凡人差不了太多,强行修炼也不一定取得多大的成就,所以四道灵根以下的修炼者大都在同伴嘲笑和自我折磨中逐渐变成凡人。就像老天爷给你关了一扇门,却好心的给你留了个狗洞。 而令人庆幸的是,姬凌生也是其中一份子,还是极其罕见的灵根一道,可见老天爷是很看好他的。 姬凌生的黄道一星开在了头部,这是最难的一个地方却也是最没用的一个地方,除了让他觉得脑子比较清明之外没啥用了,至于为什么最难的头部开了,他也不知道,他得意的归结为因为自己比较聪明。他本来是准备用右手来达到黄道二星,但不争气的右手似乎不想卖他这个面子。 姬凌生的求亲是未公开的,既然此事告吹了自然就石沉大海了,皇宫不用去了,姬凌生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样,只是他此后不出去闲逛了,只在姬府与雪玉阁来回。姬凌生呆在家里安分守己的时间多了,老爷子摸着白胡子大感欣慰,出现过一次的姬玄也对此颇感意外,最高兴便属白月了。 每天清晨,姬凌生总是被饭香给弄醒的,白月这两年厨艺愈加精湛,烧得一手好菜,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总能把姬凌生从床上勾下来,看见姬凌生吃得一点不剩,白月也总能乐上半天。姬凌生不出去胡混,白月俨然成了他的小跟屁虫,走哪跟哪,除了去雪玉阁的时候。 姬凌生总想保护着这个柔弱羞怯的女孩,不护着她姬凌生心里不安生,他想他对白月是有些喜欢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是个好丈夫,白月嫁给他也只是独守空闺,而小家碧玉的月儿和他很像,不会把心事说出来,她只会傻傻的等待。 对于感情这种事,姬凌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处理得一塌糊涂,对公主,一面之缘诱发了他情感的萌芽,而真相也让他猝不及防;对雪玉,他现在也没弄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情感,他享受那种暧昧却又怕不小心捅破了窗户纸;对白月,他更是没有办法,这个知根知底的单纯女孩大多时候都在被动选择,但她倔起来姬凌生也没辙,他不忍心让她短痛也不想让她长痛,姬凌生现在只想做个不负责任的人,把恼人的事先丢一边。 姬凌生愁肠百转,跟着身后的白月却快乐得紧,姬凌生在她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在别人眼里,姬凌生是个作恶多端的风流纨绔,但在她眼中,姬凌生仍是那个在风雪中叫嚷着要收留她的小小男孩。从姬凌生牵着她的小手带她走进姬家大院的时候起,她和他就联系在了一起,从她亲手把视若生命的玉坠挂着姬凌生脖子上时开始,她就知道,此生,少爷对她来说就像病和药方一样不可分离。 白月已经十六了,和姬凌生同岁,她不懂外面的大千世界,也不了解多少大道理。但女孩总是比男孩先成熟,尤其是在对待感情这件事上,她唯一比姬凌生更清楚就是自己的心意,她知道这辈子,这下半辈子,她除了姬凌生,再无其他。 这几天跟在姬凌生的身旁,比呼啸而去的过往更值得回忆,她像只蜜蜂一样享受这份充实快乐,对她来说,只要能呆在姬凌生身边,什么海誓山盟都太无足轻重了。 两人一前一后逛起了自己家的园子。 姬凌生在枯燥的打坐过后都会去雪玉阁,半个家已经快成了另一个家,经过那一夜之后,雪玉已经很难对他保持不咸不淡的态度,稍不小心就被占了便宜,每天与姬凌生的见面都是在斗智斗勇,姬凌生每次偷偷摸摸的手段都让雪玉只能见招拆招,以姬凌生的霸道性子干脆也不变着戏法耍花招了,离霸王硬上弓也差得不远。 相比姬凌生的暗爽和痛快,雪玉则苦恼多了,一边被姬凌生抱在怀里就浑身乏力,那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沉醉,生不起反抗的力气,一边却怕被姬凌生看做是个轻佻的女子,竭力保持矜持,偏偏心中又觉得被轻薄得有些欢愉,不由暗骂自己没用,看见姬凌生惊艳自己的美丽时,心下又止不住的得意与高兴,琢磨着是否要换个更撩人的姿势,又觉得不够淑女,可谓是伤透了脑筋。 狐狸精到底还是让小毛贼坏了道行。 ······ 某日,天色已晚,姬凌生从雪玉阁中离开,回到姬府,白月还是站在门旁等着他,姬凌生走到白月身前,皱着眉说道:“晚上就不用等我了,玩意着凉怎么办?我这么大人能出什么事?”,白月轻轻眨眼,笑意盎然的眸子温柔的看着姬凌生,狡黠道:“少爷,谁说我是等你?家里来客人了,姬爷爷让我你回来后通知你。” 姬凌生摸摸鼻子,敢情不是等我,自作多情了,姬凌生干咳一声,问道:“是谁啊,老爷子接待还不够,还得让少爷我出马治他个服服帖帖,以后看姬字就得磕头。” 白月想起客人,一脸憧憬的说道:“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明明跟我差不多大,要是我也这么漂亮的话······”,姬凌生看着白月心生向往的样子,有些好笑又很疑惑,姬凌生喃喃自语:“连月儿都这么说,相貌应该不俗,来这又是作甚?应该是找爷爷的吧。”姬凌生觉得应是这样,但又奇怪爷爷为何叫自己前去? 姬凌生走去大殿准备一探究竟,刚靠近大殿,便听见一个女子声音传出,虽然听不清楚但这声音肯定是极为动听的,而且让姬凌生有一种熟悉感。这种困惑让姬凌生加快脚步,姬凌生进去一看。 姬长峰正坐在高堂之上,殿内两旁摆放着桌椅,而此刻两排略显寂寥的桌椅之入座了一人,显然这人便是白月口中的客人了,刚刚听到的声音也是她。 姬长峰见姬凌生进来,含笑示意,这位客人听见脚步也转过头来,对来人是姬凌生毫不意外,应该早就知晓。 而姬凌生嘴唇微张,双眼睁大,呆呆立在门口。 思岳变 第十九章 柳若兮 柳若兮! 姬凌生略显惊讶的看着嘴角带笑的柳若兮,今日柳若兮没戴面纱,素面朝天,一张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在灯光下摄人心魄。 柳若兮穿着合身的鹅黄色长裙,一袭金群下露出小小的白靴尖角,煞是可爱,而往上,诱人的身段被包在裁剪合适的衣物中,傲人的身材可见一斑,最上面,一张鹅蛋脸巧笑嫣然,弯弯的柳叶如远山朦胧,黑润却像隔着距离,精致小巧的琼鼻与细窄高挺的鼻梁如天作之合,薄薄的朱唇如画龙点睛的一笔,饱满且红润,深邃的眼眸在胜雪三分的肌肤上如珠宝闪烁。 姬凌生呆若木鸡,齿间积满了口水却忘了咽下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柳若兮的真容,他自认见过许多美人佳偶,但却都当不上“绝色”二字。 世间竟真有如此女子,姬凌生曾经想象过柳若兮的容貌,但现在想来还是肤浅了,姬凌生现在真的相信,一个女子美到一个境界真的足以让君王从此不早朝,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姬公子。”,姬凌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这个场景与当日面见公主何其相似。但如果让他再见公主,他相信完全可以从容处之,公主与柳若兮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筹啊。 姬凌生直直的看着柳若兮,眼中欲望不加掩饰,笑眯眯问道:“柳姑娘怎么在这,莫不是当日一别,你对小生也追念得紧?”。 柳若兮微微一顿,这一路行来所遇淫贼不少,敢出言不逊和毛手毛脚都死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又来了个不怕死的,还没有一般公子哥人该先敬仰一番的翩翩仪态,问话也直截了当,不带礼仪,活像个地痞无赖,这对她来说,算是件新鲜事。 “我途经思岳,想在此停留几日。客栈宵小猖獗,我一人不敢入住,所以想在贵府借住几宿,姬老先生已经同意,不知姬公子意下如何?” 姬凌生心中大乐,这丫头挺厉害啊,拿老爷子压我,难道不知道我最不吃的就是这套?经过一开始的惊艳,姬凌生便回复正常,他第一次有些感谢黄道一星开在脑子里。一个绝代佳人要和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又不吃亏,指不定能占到一丝半毫便宜,姬凌生点点头算作同意了。 柳若兮表情并无太多惊喜,看来是料定如此了,姬凌生深深看她一眼,心中暗道,这女人是吃定我会同意了?她的根据是什么?我好色吗? 三人商议完毕时,白月已经走了进来,白月在姬家是连少爷姬凌生都敢拉下床的丫鬟,闯个大堂算小意思了,况且她和老爷子亲切着呢。倒是柳若兮好奇的打量了下白月,一个女孩这样不声不响的闯进来,下人逾越礼节在一般人家可是要吃棍子的,而姬家两个主人都没有意见,姬家不是没有女眷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白月走进喊了一声姬爷爷,姬长峰笑着应了一声,白月进来后便直直的望着柳若兮,眼神中的羡慕让姬凌生感觉有些不妙。 白月看着比她稍大的柳若兮问道:“姐姐,你是从哪来的?”,被遗忘的姬凌生轻咳一下表示他还存在,结果白月头也没回的道:“少爷,你该吃药了,在厨房呢,你自己盛吧!”,继续期待和好奇的看着柳若兮说道:“姐姐,你长得这么白,有没有用脂粉?用的哪一种?”姬凌生满头黑线,姬长峰和柳若兮忍俊不禁,倒是白月的那句少爷让柳若兮惊奇了下,这样奇怪的少爷丫鬟确实少见。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很快有说有笑起来,把姬家真正的两个主子晾在一边,姬凌生不会和白月怄气,也就懒得搭理了,姬长峰出声说道:“月儿,你带柳姑娘去客房吧,可别怠慢了客人。”,白月乖巧点头,向姬凌生微微一笑便拉着柳若兮走了,走之前柳若兮瞥了眼姬凌生,见他已经不复最初见到自己时的失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走后,姬长峰看着姬凌生,问道:“你之前认识她?”,姬凌生点点头,答道:“之前在雪玉阁见过她,不过那时她蒙着脸的”,“那你怎么知道是她?”姬长峰长眉一抖,笑着问,姬凌生摇头失笑:“这种天人之姿,世上可难找到第二人了” 姬长峰附和点头,胸有成竹的问道:“你可知她什么来头吗?”,姬凌生语调一变:“什么来头?”,姬凌生摸着长长的胡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姬凌生把头撇向一边,无话可说。 为老不尊的姬长峰拍拍孙子肩膀,突然笑道:“凌生,听说你和那个雪玉阁的雪玉勾搭上了?”姬凌生无言以对,勾搭?说得像奸夫淫妇一样,无奈只能点头,姬长峰看他点头,眼中露出笑意,想笑又没笑出来,就憋着偷笑,一看就不是啥正经笑容。姬凌生就纳闷了,姬长峰偷着乐了半天,最后化成一句:“你小子,好样的!”姬凌生大惑不解。 姬长峰笑着走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姬凌生在大殿内不知其所以然,看来雪玉的后台不一般呐,姬凌生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 人走殿空,姬凌生一人站在空荡的大殿也没意思,左右无事便回屋了。 姬凌生经过一处阁楼,姬家房屋都只有一层但修得高大,这是姬家的客房,比主殿稍矮。此时楼中有人,窗中透出来的光亮像在漆黑夜空上一颗略显黯淡的金星,姬家没有其他的访客,这应该就是柳若兮所住。 姬凌生径直走了过去,推开门,屋内一片明亮与外面的漆黑截然不同,柳若兮坐在椅子上正在点燃灯火,对有人进来没有意外,也可以说是未卜先知,姬凌生看到柳若兮的反应,瞳孔微微一缩。 柳若兮见来人是姬凌生,有些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意思,柳若兮放下手中的火折子,站起身来,看着姬凌生礼节性的笑了一下,在火光映射下的柳若兮,玉颈赛雪,皓腕凝霜,妙目晶眸在红光放着光彩,倾国倾城。 姬凌生一时有点口干舌燥,心跳开始加快,强自镇定,打着哈哈问道:“这屋子还合适吧?”,柳若兮轻点螓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姬凌生的不为美色所动并没有让她产生好感或心有不服。 姬凌生见她从容淡定,自己也不愿落个下乘,于是沉下心来道:“那日你在雪玉阁又是怎么一回事?”,柳若兮柳叶细眉一皱,姬凌生的唐突语气和开门见山她不太能接受,她见过各种各样的青年才俊,却没有一个像姬凌生这样说话直接,没有婉转,要不是看着他眼中的灼灼热烈,她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块铁疙瘩。 “我初到思岳就听闻有个极有趣的狷狂人儿,就去见识一下。”柳若兮还是答了上来,姬凌生低眉沉吟了会问道:“我?”,柳若兮看着他的炽烈目光还是点了点头,姬凌生也不会傻到认为她看上自己了,疑惑道:“为什么?”,柳若兮笑道:“我也听友人所说,今儿也算见识了姬公子的待客之礼了。”,姬凌生咽了下口水,不得不说,这女人笑起来真他娘的好看,比那看走眼的白痴公主可强十倍。 姬凌生略感奇怪,这柳若兮和她朋友应该都不是思岳人,那她又怎么会认识我?光从我在思岳的名声来看,也应该是觉得我是个混蛋小子吧。 柳若兮并没有帮他解惑的意思,但她却很奇怪,这姬凌生虽然霸道无礼,说话直接,从他眼中也看得出是对自己有念想的,可他除了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对自己却没有其他动作,连从哪儿来都不问及。 姬凌生问完之后转身准备离开,柳若兮楞了一下出声说道:“你就不问问其他的?比如我从哪来什么的。”,姬凌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丫头虽然见过一些世面,对人心却没什么把握嘛。柳若兮见他发笑,问道:“你笑什么?” 姬凌生转过身来,洒脱道:“你如果想问我为什么不追问你朋友的话,很简单,你们和我无关,我问了也不会怎么样,那就干脆不用问了。你长得是挺好看,勉强收作二房也不错,但我知道你是个修士,修为还不低,女修士,这在思岳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而我,只是个连修士都算不上的黄道一星,甚至一辈子都是黄道一星,你和我注定扯不上关系,我这人呐,对得不到可看得开了!” 生平有年轻公子对她美貌丢了兴趣的柳若兮愣神,良久才皱眉说道:“我不信?” 姬凌生转身就走,过门的时候顿了一下,转身努努嘴说道:“因为,我叫姬凌生。” 回过味来柳若兮一个人留在屋子跺脚狠声道:“这南地都是些什么人,一个风半衣对我不理不睬,拿我当摸不到的灵气也就算了,现在又出来个姬凌生,说话更气人!” 思岳变 第二十章 一台戏 走出屋子的姬凌生心情是极为舒畅的,以往垂涎别家小娘美色多了,见着姿色姣好的闺女都得忍不住挑逗一番,现在竟给了那天下第一美人脸色,相比那心高气傲的丫头气得不轻,想到此处,姬凌生更觉过瘾了。 第二天清晨,姬凌生依旧是被白月从床上拉了起来,起床气不小的姬凌生一脸睡意的脸上写着不满,白月心疼了姬凌生一下,却也只有一下,少爷这种蹬鼻子上脸的烂德性可是不能惯着的,没对他客气,拽住他袖子不放,撅着小嘴催促姬凌生起床。 姬凌生磨不过她,只得猛翻白眼起床,在白月的服侍下穿上一身藏青色束袖长袍,腰缠一条精巧手编扣玉带,倍显精神,白月看着英俊刀削的脸庞甜蜜的笑了笑,俏脸敷上一层薄薄的嫣红。 白月拉着姬凌生到了院子中,院中正孑然立着一人,可不就是姬凌生私底下套了个天下第一美人名头的柳若兮吗。 那人见姬凌生出来,对姬凌生点头一笑,这一笑顿时让院子里的常青树纷纷折腰,对脚边已经黯然失色的花儿不屑一顾,纷纷摇枝贴近,像是清幽窗口处的袭人花香,让姬凌生精神一振。 白月眼中露出羡慕之色,少爷会不会喜欢上她?如果我也长这么漂亮,少爷是不是就不会出去了呢?白月有些犹豫又美好的想象着。两个女子见面可不像言情志物里那么和平,水做的女子大多比男子来得娇气,彼此私底下都存了比较心思,如性格才情相近自然互有不服,但假如超出太多的话,就只能羡慕了。 白月走上前去和柳若兮打着招呼,又忍不住偷偷瞥了姬凌生一眼。 姬凌生没看见白月眼中的向往,不明白她那试探性的目光,也不知道那矛盾可爱的女儿心思,他只觉得这一幕挺美不胜收的,两个年纪相近的女子如并蒂莲花般站在一起,一美一俏,有花前月下的写意,让姬凌生差点看花了眼。 柳若兮被这正大光明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姬凌生摊牌不会对她有动作,柳若兮却有些气苦,她习惯被捧在天上,而姬凌生这种对她有占有欲却又不会下手的行为却正中软肋,她无法阻止姬凌生的火热目光,更找不到理会来拒绝他,去呵斥他一顿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三人中心情最轻松的白月想法就简单多了,只要姬凌生没有忘却自己,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看上自己一眼,小月儿就很满足了,她比看得开的姬凌生多了一份知足。 姬凌生开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嘛?”,白月眨眨眼答道:“柳姐姐想去城外看看,想让我和她结伴而行。”。 姬凌生打个哈欠说道:“那为什么要捎上我?”,这次是柳若兮说话了,声音还是如九天仙音,天籁动人:“月儿妹妹说她没出过城,而我听说姬公子在思岳除了皇宫外其他地方都大可能去,所以烦请公子带带路。”,姬凌生扁扁嘴,不禁莞尔,你听说的可不止这些吧。 不过对于柳若兮的说辞他不怎么信,以柳若兮玄宫境界的修为去哪需要他带路?昨夜他又去问了老爷子柳若兮是什么修为,姬长峰赞赏有加的说:“这小女娃年纪和你差不多,却都已经玄宫第五门景门了,比我当初可强多了,后生可畏啊。”,姬凌生听到这话的时候又吃惊又无地自容。 转念一想,姬凌生才发现白月这些年都没有好好出去玩过,心中怜惜,于是答应了。 叫马夫把黑风牵过来,姬凌生才一拍脑门想起来家里只有黑风这一匹马,没有其他代步工具,姬凌生看着吐着鼻息凑在柳若兮旁边的黑风有些难办,黑风载三个人倒是没问题,小月儿肯定是愿意的,姬凌生看了眼和黑风亲昵的柳若兮,至于这个嘛,我倒是愿意的。 柳若兮想到关键,半要求半恳求的对姬凌生说:“要不我和月儿妹妹骑马,姬公子你委屈一下走路吧。”,姬凌生黑着脸生硬声道:“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姬公子可是男儿身,总不能你乘马让我们两个小女子步行吧。”柳若兮露出笑容,似乎吃定了他。 玩我?你还嫩了点,姬凌生嘴角不屑,随意道:“等好了,我去外面给你们找辆马车。”,原本忧心姬凌生受累的白月顿时眉开眼笑,拍手说好,柳若兮阳谋未逞,也不在意,悠闲的等着姬凌生去找马车。 姬凌生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准备出府寻车,可黑风却眼巴巴的看着柳若兮,走不动路了,姬凌生看着黑风恋恋不舍的样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它头上,怒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黑风猝不及防吃痛,想嘶叫一声又觉得理亏,随即呜咽一声跑了出去。 两个小妮子在晨风中笑弯了腰 姬凌生骑着见色忘义的黑风急急出了门,现在还是早上,日头刚刚升了起来,路上行人不怎么多,姬凌生一人一马畅通无阻的快速奔行,把还在清梦中的人们给吵了个痛快。姬凌生穿过两条街,看到了一辆马车。 姬凌生放慢速度,行到马车旁下马,姬凌生看了眼马车,造价低廉,既不美观也不大方,但胜在干净,应该是普通人家用来生计的拉客马车,姬凌生还算满意的点点头。姬凌生走到马车前,一匹还算健壮的栗色家马,马首下有一个布衣男子正给马儿擦洗前腿。 男子听见脚步声,挺起头来,见一锦衣公子在打量自己的马车,有些不安,男子站起来仔细一看发现那是姬凌生心中更是惶恐,苦笑道:“不知姬公子有何贵干?”态度恭敬,做这行的就得会说话,能见风使舵。 姬凌生见他战战兢兢也不难为他,直接道:“这车我用一日,天黑后自己去姬府门口驾走。”姬凌生说完准备掏银子,车主明白过来连忙摆手:“姬公子用小人的车乃是小人的荣幸,这银子可万万使不得!” 姬凌生也不和他废话,把银子丢给他直接上了马车,驱车走了,黑风屁颠屁颠地跟着。恍在梦中的车主看着手里可以抵一辆马车的银子,思量着晚上到底要不要去取车呢。 柳若兮和白月站在姬府门口,看着不知姬凌生从哪弄来的马车,柳若兮出声促狭问道:“这车该不会是你偷的吧?”,姬凌生眼睛一瞪,说道:“小爷我会去偷?抢的!” 柳若兮抿嘴一笑上了马车,白月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声问了句:“又丢了多少银子?”,姬凌生没有说话,很难想象这个平日无恶不作欺压百姓的锦衣纨绔是个会自掏腰包的主儿。 姬凌生责无旁贷的成了马车夫,黑风轻快的跑在前面开路。白月突然探出脑袋,神秘说道:“少爷,你要不要叫那个姐姐也一起去?” 姬凌生不解的看着白月,白月想解释脸却红了起来,姬凌生大悟,雪玉!不过月儿怎么会提起她?估计我天天往那跑,这丫头也很好奇如猫爪挠心。 想起雪玉,姬凌生微微一笑,自己和她每次都是在雪玉阁见面,出城好像也不错,于是驾车向雪玉阁前进。 到了雪玉阁,姬凌生下车,车内的柳若兮对车突然停下有些疑惑,问白月,白月也支支吾吾的。在雪玉阁中荒唐到天亮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出来了,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看见走霸王路而来的姬凌生都纷纷让道而行,也有一个宿醉的胖子跳出来当拦路虎,结果被姬凌生一脚踹进河里醒了回酒。 顶楼屋内,雪玉还在睡觉,姬凌生眼睛一亮,慢慢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雪玉,睡梦中带着浅笑,似羞似怒,美艳不可方物。姬凌生蹲在床边,没禁住诱惑,低头把脸凑过去,姬凌生低头一吻,却发现触感有些不对,睁眼一看,自己大嘴正贴在一只洁白的玉手,一双晶莹眸子正看着自己。 姬凌生看着已经醒来的雪玉,脸上羞喜交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握住雪玉的柔荑,狠狠吻上那两片性感红唇,这是雪玉第二次被强吻,有心抗拒却提不上力气,只能软软的倒在床上承受姬凌生的炽烈如火。 两人很生涩的练习着,男女情爱之事,大多无师自通,慢慢的,姬凌生开始收住攻势,粗暴转为轻柔,温柔缠绵地吻着雪玉,过了许久,姬凌生才恋恋不舍的抬头。 此时的雪玉,发丝凌乱,玉面像红云一般燃烧,朱唇在激烈后更加鲜艳,在秀红的肌肤映衬下,像在晚霞扶送下,沉了一半却在水中完整的醉人夕阳,佳人的眼中蒙着水雾,羞涩无限中露出坚定,姬凌生只觉得日月齐现照耀在自己脸上。 姬凌生不敢再看,怕会邪火上身把这地方烧了个干净,拍拍雪玉脸颊,轻声说道:“快起来,爷带你出城玩玩。” 在车中等了许久的柳若兮和白月拨开窗帘,看见姬凌生拉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从雪玉阁出来,雪玉看着美若天仙的柳若兮和乖巧可爱的白月也同时一愣,姬凌生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就凑了三个女人一台戏。 思岳变 第二十一章 山中有贼 思岳城外,一辆造型普通的马车脱离官道驶上一条小路,路面还算平整,但马车这种东西,是走不平稳的,马车一路上轻微的颠簸着,一头神骏的黑马在路旁的草地上,丛林中,水潭里欢快的踩着,拉车的栗色马儿看着黑马自由的跑着,长睫毛下的大眼露出向往。 姬凌生坐在车厢前有些头疼,他身后是一块幕帘,隔着一块不厚的布料,里面虽然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是他能嗅到那股硝烟弥漫的味道。 车厢内,坐着三个人,三个女子分三个方向而坐。雪玉和柳若兮对坐着,白月则乖巧的坐在车厢最后,白月长相可爱,为人讨喜,又不会对别人产生敌意,所以成为三方中最中立的一方。 平日里对着姬凌生胆肥的白月眨巴这大眼睛,看看雪玉又看看柳若兮,不知道该和谁说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姬凌生,可惜被幕帘挡住了。 柳若兮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线装书津津有味的看着,而她的对面,雪玉拿着从袖口上摘下来的银针在自己白色丝帕上落落大方的绣着,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偏偏是这种无声胜有声的场面让人觉得火花四射,压抑的气氛让最为天真烂漫的白月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两军交战,白月这个第三者还是选择了出去和姬凌生轻松地坐在前面。 白月的离开像是一声号角,战况一触即发,年轻的柳若兮最先出兵:“老板娘,几日不见,你还是那么成熟动人啊!”被变相说自己老,雪玉也按捺不住,笑道:“我这人老珠黄的怎么比得上柳姑娘的来日方长呢?”双方你一言我一句的开始了。 “老板娘说笑了,老板娘风韵犹存,连姬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都倾心于你呀!” “我倒是承蒙姬公子厚爱了,不像姑娘对他如此情深意重。” “我与他并无瓜葛,倒是姬公子这样的英才和老板娘般配得很。” “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儿他都不心动,那还真是他的损失啊。” ······ 姬凌生听着车里的你来我往,听得暗暗心惊,越听越不是滋味,两人的口舌之争比刀光剑影还要杀意凛然,句句都是软刀子,而且刀刀见血。心中打定主意,以后绝不和女人耍嘴皮子,只管用强就好。 同时姬凌生还有些恼怒,两人话题一直绕着自己转,雪玉还好是向着自己的,这柳若兮却是一直变着相的骂自己,姬凌生正想拉开幕帘给她点颜色看看,却被白月拉了一把。 白月神色兴奋的拉着姬凌生,素手奋力的指着前方,姬凌生顺着她手指一看,一弯彩虹像座虚幻的拱桥一样架在天际,下面是一片连绵的森林,配上碧蓝的天,对这样一个没出过远门,花样年华的女孩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 “少爷,那是什么?好漂亮啊!”白月双眼冒着星星,抱着姬凌生手臂问,姬凌生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脑袋,说道:“那叫彩虹,有时下雨天会出现的。” “那为什么我在思岳城没见过?”白月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姬凌生摇摇头笑道:“思岳城全是人烟,人味重了气息就污浊了,这天也不够澄净,没有也正常。” 白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道:“可是这两日没下雨啊,为什么会有彩虹?”,姬凌生眉头扬起,轻笑道:“既然有虹芒,那前面应该有些湖水溪流才对,或许有道活水瀑布也不一定。” 白月歪着脑袋,显然不懂瀑布为何物,抱着姬凌生手臂问个不停。 车内两人已经鸣金收兵,暂且告一段落,听着白月天真烂漫的话语,两人都是会心一笑,露出笑意,笑容中透着怜惜与宠爱,无论是谁,对白月这样一个纯真单纯的女孩是很难生出坏意的。 姬凌生注意到两人的斗嘴停止,有些意外,对白月的问题攻势的应付一顿,聪明的白月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疑惑地往后看了一眼,她不懂这两个容貌非凡的姐姐怎么消停了,她甚至不知道她们怎么就掐起架来,难道?白月悄悄看了眼思考中的姬凌生,像看待罪人一样。 两人明争暗斗的原因其实不同,雪玉是误会了姬凌生与柳若兮的关系,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就是如此了。相比之下,柳若兮就无辜多了,虽然对姬凌生擅自带人随行有些暗怒,但还是能勉强接受,但雪玉敌对的眼神让她很恼火,她心里明白却不愿解释,觉得这样弱了威风输了势头,于是两人就较上劲了。 白月在姬凌生脸上看不出答案,便直接问说:“少爷,假如你娶了她们两个,在家里会不会打起架来?”,这是什么问题,姬凌生摇头轻笑,过了一会轻叹道:“这个嘛,应该是不太可能的。”白月表情懵懂,有点不懂其中的意思。 姬凌生说话声音不大,但车内的两人都可以听见,柳若兮知道他是指自己,无所谓的笑了笑。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另一旁的雪玉听见这话,当场脸色一白,显然会错了意,眼中泪水汇聚,凄然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一切看在眼里的柳若兮皱着眉头,轻叹了声。 姬凌生可不知道车内的情形,白月在低头想着什么,他也不便打扰,自顾自的驾车前进。马车只由一匹马拉着,可车上却有四个人,行进速度自然缓慢,遇上大的坑洼得麻烦半天,饶是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就停下了。 姬凌生扶着白月下车,白月抛却心中烦恼,看着山清水秀很是兴奋与高兴,忍不住呼喊了两声,姬凌生看见她的小孩子行径不由轻笑。姬凌生拉开幕帘,让二女下车,柳若兮轻巧的下了车,而雪玉却还在车上呆着。 姬凌生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雪玉眼睛红红,强笑道:“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你们去吧,我在车上等你们便可。”,姬凌生用手摸着雪玉额头,柔声道:“哪不舒服,要不下去走走,散散心总是好的。”。 雪玉摇头,见他关心自己,心中安慰,但还是不肯动身。 姬凌生见她坚持,不再强求,勉声同意。姬凌生放下幕帘,心下奇怪,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好像就和柳若兮拌了下嘴,想到这里,姬凌生不由气恼的瞪了柳若兮一眼。 柳若兮青天白日的被冤枉,可是大大的委屈,也不解释什么,杏眼怒睁,回瞪了姬凌生一眼,哼了一声然后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白月看着沿途风景跟在柳若兮后面。姬凌生虽然担心雪玉,但也不想扫白月的兴,犹豫半天还是跟了上去。 雪玉在车中听见脚步声远去,坐在车中低首垂泪,即使五指掩住小嘴,哭声还是轻轻飘了出来。 姬凌生三人脱离小路走在丛林中,青翠的落叶在脚底摩擦生响,白月像个小孩似的东转转,西走走,游戏于林间。大概走了不到百步,树林消失,豁然开朗,眼前俨然是另一番世外桃源。 一股滔天巨浪在天神指引下爬上碧天,又被背弃般怒吼而下,白花跃逃,青鸟窜离,怪石迎拜,颤湖伏接。一流奔涌,十万水军相送,一息抚岸,百万茵兵俯首,湖岸相连,遥望难分青波绿草。 阅尽人间沧桑也难求山穷水尽,白月睁大眼睛想将此美景收入脑中,享尽人世繁华的柳若兮不点而红的薄唇轻启,惊奇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早有感受的姬凌生大口呼吸着,这地方天地灵气很浓郁,也行正因如此才风景如画,闲云野鹤偏爱此道也不全无道理的。 老了归隐山林好像也还不差,姬凌生自顾自想着。 三人正沉浸在大好河山中时,身后突然传出簌簌草叶声响,柳若兮最先警觉,手上形成半缕飘然而动的灵气,姬凌生和白月也随后察觉到异常,姬凌生一拉手把白月拉到自己身边。 从茂密草木中冲出七人,迅速娴熟地将三人包围,看来老手了,只不过样貌狼狈了些。为首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加上六个穿着轻装的汉子,皆尘土满面,看来在林间行了不少路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手提弯刀,焚琴煮鹤的煞了一手好风景。 这群不速之客显然吓到了白月,白月躲进姬凌生怀中,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张望着这群人,姬凌生安慰的拍拍白月后背,撇撇嘴道:“山贼?” 思岳变 第二十二章 冲冠怒 听姬凌生不确定的说道,柳若兮有些了然的点头,脸上并无惊慌之意,对于她这样一个玄宫修士来说,也许在真正的修炼圣界算不上什么,但在思岳这个凡人为主的国度里不敢说天下无敌,但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可以横着走的。 思岳城贵为皇都,本就是思岳境内首屈一指的富饶城池,巡戒治安也会差,周遭少有剪径贼寇出没,毕竟虽是个杀人越货的刀下勾当,但脑袋能安稳放在脖子上,是没人愿意往腰上拴的。这群小匪伙估计也是太久没做成买卖,只好四处晃荡来此处碰碰运气,正巧遇上出游的几人。 姬凌生倒是有恃无恐,身旁有一个玄宫境界的修士,只要她肯不计前嫌的露一两手,这群不知哪来的小山贼也拔腿亡命了。 凝神张望的白月可不这么想,这些人凶神恶煞的,自己与柳姐姐又是女子,少爷只身一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再说少爷可不能受伤,你们伤了少爷,我就与你们拼命,想着想着白月不由攥紧了拳头。 姬凌生不知道白月心中单纯的想法,看了一眼柳若兮,见她只是嘴角不屑,却没有出手的意图,姬凌生心头一凉,完了,这娘们该不会是想作壁上观看好戏?姬凌生扫视了一圈围着的山贼,觉得有点棘手,从小打惯野架好像也禁不住真刀实剑来几下子啊。 没有一番常理中的留下买路财的吆喝,仔细一瞧,七位好汉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柳若兮看,哈喇子流了一地,粗犷的脸嘴包含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欲望。姬凌生才反应过来,身边两人都是女子,一群在山里难得见过细腰小手女人的野汉子恍然遇上个无人护驾的金凤凰,哪能不起坏心思,这下算是真麻烦了。 左右想不出可脱身的绝佳办法,姬凌生脸色如常,未自乱阵脚,出声周旋以作权宜,学着游侠小说中好汉高喝道;“来者何人!”,结果没壮什么胆,反而觉得有点像个傻头傻脑的世家脂粉子弟。 一语惊醒梦中人,沉浸在淫欲幻想的七人被姬凌生打扰,却仍移不开目光,为首的大胡子目泛淫光的看着柳若兮,总算把脑袋扭了扭看向正主,狞声说道:“老子是此处山大王,先把钱财交出来,老子再看心情饶不饶你一命!”,姬凌生眉头紧锁,心想这哪来的土匪头子,说话傻里傻气的,见了美色脑子不好使了? 大胡子头目面色淫邪的看着柳若兮,柳若兮一脸厌恶,似乎动了真怒。 姬凌生灵光一闪,脑中突生一计,暗自权衡计量了一番,决定先把白月带离是非之地才是正道,柳若兮就是卖了也无事,当下微笑道:“几位兄弟,这次出来的匆忙,未曾携带黄白物,要不先打个条子,几位壮士随我进城,待小生好好款待几位?” 满脸络腮和泥垢的贼人头目把半人长的厚背柴刀抗在肩上,倒是没露出一丝王霸气息,只是冷笑,鄙夷道:“你当我傻吗?跟你进城,老子还不如自个绑了双手送给官府那帮龟孙子抓。小的们,你们说这小子莫不是晚上让小娘子的白花花大腿夹坏了?”,几分喽啰跟着应和大笑,姬凌生笑脸依旧如沐春风,原来你不傻啊? 柳若兮听着这下作污言秽语,暗自皱眉却没抵触,想必是在骂仇人姬凌生的缘故,却有不禁奇怪这脾气大上天的家伙怎就隐忍不发起来。 平白无故遭了辱骂的姬凌生还未发话,那大胡子已经不吝丑恶嘴脸,“没有钱财不打紧,你要肯乖乖交出这小妹妹,不让她自尽让爷爽个够了,爷爷就说服弟兄们放你一条活路。”,贼人头目和一干小贼目光直指柳若兮,眼中污浊让柳若兮怒火更甚。 没想到姬凌生真的示了弱,指着柳若兮惊喜说道:“此话当真,我这个侍女虽然才色无双,但为主子家牺牲一点也是应该的,如果你们看得上眼我就把她留这了。” 在场所有人除了姬凌生全都一愣,柳若兮柳眉倒竖,一双妙目瞪得老圆,白月躲在姬凌生怀中,茫然不解,以大胡子为首的山贼团伙就更为纳闷了,这算是友情赠送? 姬凌生一语作罢,把白月藏在怀里,不顾柳若兮的脸色铁青便想向外走去,大胡子回味过来,伸出粗壮的手臂拦住姬凌生,笑眯眯道:“小兄弟说得有理,不过你要是回去带人围剿,我不是闷声吃大亏了吗,要我说你还是死在这儿好。”,姬凌生心中一沉,缓步退回原处。 方才还被柳若兮迷去心窍的贼人头目扛刀狞笑,眼中多少有了点血腥味,显然认为他们插翅难逃了。姬凌生轻出口气,瞟了眼站在原地的柳若兮,一脸的幸灾乐祸,现在估计是求她都不会搭理了。姬凌生又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是姬家的人,你们真不打算就此私了?” 大胡子试探性的问道:“你是姬凌生?”,姬凌生面无表情,算是默认了。大胡子舔着厚厚的嘴唇,有些难办。两方陷入沉思,柳若兮双手抱着,一脸得意望着姬凌生,恨不得他立马被乱刀分尸。 大胡子头目抬起头笑容诡异,姬凌生暗叫不妙,左手缓缓摸到腰间,悄无声息的把腰带上镶着的巴掌大玉石抠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这一系列做得行云流水又不露马脚,是常年在街头巷弄打架时摸索的招式。大胡子没有瞧见,阴狠说道:“姬公子,你说要是你今天死在这里,还有人知道你是姬公子?” 白月闻言大惊失色,从姬凌生怀中挣脱出来,眸子满是恐惧,话音满是哭腔:“你们不能伤害少爷,要不然姬爷爷不会放过你们的!”,白月刚刚一直被姬凌生护在怀里,贼人们看不清楚,还以为是个奇特癖好公子的贴身小娈童,这下白月可算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大胡子看到白月清丽模样,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小的们,你们有福了!” 另外六个喽啰也反应过来,眼中冒着绿光的盯着白月猛瞅,那个俊俏娘子肯定是大当家的享用,他们这些小弟连喝汤都没机会,这下出来个小美人,虽比不上那个仙子,但和平日在山寨里见腻的粗胳膊大腿相比就像小仙女一样,激动成个豺狼样也不奇怪。 白月缩回姬凌生怀中,被这群淫贼吓得不轻。大胡子见手下们感恩戴德,暗中对自己竖起大拇指,补充道:“这小娘子一看就是个雏儿,小胳膊细腿的在身下浪叫,这滋味······”,大胡子淫邪之语还未说完,便感觉脑袋一阵眩晕,有股热流从额头淌下,眼角余光勉强能看见一块绿色带着血迹的玉石滚落在草地上。 姬凌生掷出那块玉石后也不含糊,轻轻放开还在发呆中的白月,小腿骤然发力,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大胡子身前,大胡子被一块玉石给砸得眼冒金星,脑袋正昏昏沉沉,周遭的小山贼也隔着一些距离,来不及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凌生在几息之间击倒大胡子。 姬凌生右脚从地上弹射而起,一脚正踹在大胡子小腹处,脚跟用劲奇大,反震得姬凌生小腿直抖。 大胡子身材魁梧,体型较重,被踢了一脚仍站在原地,只是小腹被踩凹进去一个大窝。大胡子还在晕眩中突遭重击,还是与命根相连的脆弱小腹,头脑还未清醒过来,但还是本能的用双手捂着肚子,脚步一软跪坐在地上,一柄宽大柴刀落在一旁。 姬凌生一脸怒容,没有停顿,从大胡子身旁抓起掉落的柴刀,翻过刀身,用厚重的刀背朝大胡子天灵盖上重重劈了下去。 “咚!”铁骨相接,大胡子只感觉头顶剧痛,脑中恢复少许的神智被更为猛烈的冲散,双目暴睁,直直倒了下去。脸有些胀红的姬凌生左手拿着柴刀,低下身子,右手探出拽着大胡子的衣领,怒声喝道:“你他娘再说一遍试试?”。 大胡子额头中间一条狰狞的血痕爬在上面,在清醒与昏厥来回挣扎的大胡子被姬凌生一拉,张开嘴没有声音,只有猩红的血水冒出,然后昏死了过去,姬凌生见他晕了过去,站起身来,怒目而视,神态睥睨的看着剩余的山贼,眼中充斥着嗜血的疯狂。 白月捂着嘴站着原地,看着比往日更加凶悍的姬凌生,芳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柳若兮吃惊的望着姬凌生,笑容变得玩味。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贼人们还反应不及便被姬凌生这一手给镇住了,第一次觉得这个原本应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是个狠角色。 姬凌生左手持刀,右手把从地上捡起来的玉石重新卡在腰带上,狂傲说道:“你们是要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六个山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一起冲了上去,他们见过能以一敌十的猛汉,但传言中被酒色掏干了身子的姬家少爷姬凌生肯定不是这种虎人。 六人手中都提着柴刀,看起来比大胡子的那把稍轻一些,但明晃晃的刀刃再差也比人肉坚硬锋利多了。这些山贼虽然一般打游击战,喜欢欺软怕硬,但真走投无路了下起手来也是有几分血性,会往死里砍的。 姬凌生大笑一声,看着冲来的贼人,心中豪情万丈。 思岳变 第二十三章 快哉快活 短兵相接,兵乓作响,磨刀霍霍间有火花迸出。姬凌生挥刀与冲来的第一个人硬撼了一记,甩了甩发麻的左手,把柴刀递到右手,动作略有生疏但胜在迅捷。贼人因为那一刀手还在僵直中,心中讶异姬凌生的力气,却没想到姬凌生反应如此迅速,一瞬间的空档被姬凌生抓个正着,姬凌生一刀劈在贼人的肩胛上,鲜血随刀过而出,却不致命,贼人吃痛重伤,倒在一旁。 剩余五个山贼没想到姬凌生如此剽悍,上来就解决一人,不再轻举妄动,分散开来将姬凌生团团围住,准备下一次进攻一鼓作气将他拿下。 姬凌生灵根不生,修炼艰难,但一些军伍中的打斗技巧在姬长峰的要求还是学了个半桶水,姬长峰何许人也,姬凌生虽学艺不精但也比这些游兵散勇的山贼强上一些。姬家男儿向来体型比常人高大两分,姬凌生直腰时比这群贼寇还平均高出半个头,气力更是不输于人,至于招数反面,从小打架闹事的姬凌生也会点野路子的。 姬凌生被围在中间,表面飞扬跋扈内心却有些焦急,左手因为刚刚的大力,现在尽管还能挥动,现在有点使不上劲,估计好一会都握不稳刀,而敌人还有五个,情况显得不容乐观。 姬凌生抬起微微颤抖的左手,五个山贼肃然一惊,各自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把手指放到嘴里,如每次出家顽游离去时一样用力提气,吹出一个响亮的哨子。 一个山贼突然叫道:“不好,他在叫援兵!”,其他贼人顿时慌乱了起来,眼前的娇媚姑娘固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可也得有命去享才行,却没一人想到先下手为强,那个大胡子当头目果然是有原因的,好在过了许久,并没有什么可疑反应。 一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援兵呢?姬凌生重重呼了口气,有些恼怒,紧了紧手中的钢刀,阴沉的脸看向面前的山贼。 山贼良久还是没见到莫须有的援兵,“还想骗我们!荒山野岭哪来的人。”方才慌张出言的那人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于是重新辩解道,剩余四人信以为真,都同意了他的说法,狞笑着又围了上去。 不知谁大叫一声,开启了战端,姬凌生单打独斗还行,但面对五个壮汉就疲于应付了,一番厮杀下来背上已经添了两道口子,做工精巧细致的名贵袍子碎成布条,鲜血随之染红了背。 白月见到姬凌生负伤,一颗原本就悬在天上的心被更是烈风刮得生疼,双手紧紧捂住嘴唇,一双秀美的妙目化作雨做云,泪雨滂沱。 柳若兮呆呆的站着,抿着嘴看那血雨纷飞,她见过不少修士之间的厮杀,以一招灭敌和旗鼓相当居多,眼前的打斗不如那般声势浩大,但却触目惊心,血迹淋漓。这群人打斗并不高明,以狠字见著,刀刀劈往要害,这种见缝插针的打法乃是真正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柳若兮看着浴血奋战的姬凌生,似乎忘记了出手,等反应过来,姬凌生手脚上又挨了两刀,抬起手准备出招,脑海却又想起姬凌生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己,肝火大盛,放下芊芊玉手,看来打定主意决定见死才救。 而姬凌生已经全然忘了外界,全身心的投入厮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思上的贴身搏斗,在思岳欺负欺负同龄人,但也不会动真格,那些王公子第见血都算件不小的麻烦事,讨厌麻烦的姬凌生一向都点到为止的打个半死就行。 可这次不一样,面对这帮已经杀红了眼的悍匪,稍不留神就是人头落地,但这种生死境地却让姬凌生恐惧死亡的同时又酣畅淋漓,像是姬家人隐藏的好战因子又出来作祟。 姬凌生反手持刀挡住右边的攻击,左边却冲出一人,来人也不摆花哨的动作,对着姬凌生脖子一刀砍下,左边正是姬凌生的空档,右手与人对峙着也无法移动,姬凌生一咬牙,抬起左手迎上去,一刀入骨,姬凌生甚至能听到刀刃在骨头中摩擦的刺耳声音。 这刀竟未斩断姬凌生的左手,那贼人明显一愣,姬凌生右手腾出空来,强忍着左手小臂上传来的锥心刺痛,右手横拉,在贼人双腿上划过,深可见骨,那贼人掉到一边去,不停哀嚎却是再也站不起来。 解决这人加上刚刚在缠斗中用刀背敲晕的一人,以及还未建功就身退的大胡子和那个身先士卒挨刀的好汉,现在场中除了姬凌生还剩下三个山贼。姬凌生紧咬牙齿,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刚那一刀确实不轻,身上全是刀伤,但都还在皮肉范围内,但这入骨的伤已经让他左手无法动弹,应该是不敢动弹。 这一刀却把姬凌生从战斗的热诚中痛醒,刚刚太过拼命都忘记这有个修士了,姬凌生神志清明过来,疼痛却一股脑冲了上来,姬凌生呲牙咧嘴的看了柳若兮一眼,柳若兮看着场面冷却下来,姬凌生朝自己望来,勉强看出来那是个可厌的笑容,柳若兮撇撇嘴,似在可惜姬凌生没死个干净,白月看见姬凌生还笑得出来,慢慢把心放回原来的位置。 初步断定柳若兮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姬凌生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拼得有点亏,但毫无疑问打得是极为舒爽的,自己也没有了性命之忧,而且感觉受伤的地方有股暖流划过,伤口没有恶化的趋势,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结果无外是好的,姬凌生看着剩下的三个人,露出嘲弄的笑。 姬凌生越战越勇,可一干山贼却是越打越心惊,这小子会受伤流血但就是不死啊,七个兄弟现在还能站着的可就只剩他们三个了,此刻三人心中极为后悔跟着大当家来干这一票,现在看见姬凌生的恐怖笑容就是阎罗在笑着对自己招手一样,虽说还没见过这进可谈笑风生,退可持刀砍人的富家公子杀过人。 姬凌生手里提着滴血的柴刀,缓缓朝山贼们走了过去,三个贼人站住脚跟,准备放手一搏。树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动静不小,有东西往这边急速赶来,山贼听着这声音像听见了仙音袅袅,满脸喜色,姬凌生眉头紧锁,手中柴刀悄然握紧,鲜血滴落得更加清脆。 这一场可是快哉至极啊。 急促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敲在众人的心上,姬凌生看了眼安之若素的柳若兮,随即也放下心来。 倒是三个孤零零站着的悲凉山贼和双腿受伤倒在一旁的同伴对这声音满怀期望,似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至于肩上受伤的那人早疼晕了过去。声音逐渐变大,山贼们已经喜上眉梢,确信是如自己猜想的那般。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此时最符合三个山贼的心情,三人欲哭无泪的看着一道黑色影子如风一般从树林里冲出,黑风打着响鼻随意扫了刚经历了大喜大悲的三人一眼,对于躺着地上的那个贼子却是看都没看。前蹄在松软带有血迹的草地踩了踩,觉得软硬适中,踩着舒服,于是欢快的在草坪上遛起弯来了,浑然没看见姬凌生铁青的脸色。 在场众人才反应过来,刚刚姬凌生吹的那个哨子不是呼叫援兵,而是呼唤这匹黑马,七个山贼除了贴身刀刃,没有其他武器,这黑马又生得高大,四肢有力,假如姬凌生骑在马上,倚仗快速灵活,来去如风的优势,局势甚至可能会变成一边倒。 “老子在这浴血奋战!你他娘的跑到哪头小母马身上快活了?” 思岳变 第二十四章 诡谲尸体 正围着几人打转的健硕黑马被吓得四腿一抖,骨碌转的眼珠里露出一股平日少见的机灵劲,当下也不管是如何坏了主子心情或是这混世魔王寻着由头捉弄自己,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犯浑的。黑风马蹄轻踹,小跑到姬凌生身旁,极为谄媚的把脑袋低下,姬凌生知它无赖的惫怠性子,压根懒得这胆小畜生。 黑风抬起脑袋往姬凌生下巴处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了下,未讨来姬凌生半点怜悯,只吃了一口粘稠人血,血味渗口,又赶紧往地上卷起两撮青草清口。柳若兮瞧着这幕觉得有趣,这一家子主仆关系奇怪,养出来的马通灵非凡,脾性却是和那无良主子一个模子出来的。 姬凌生目光看向三个点子不好遇上硬茬的草寇,三人脸色惨白,这下局势真是一边倒了,这个皮白肉嫩的公子哥邪门得不行,见血的刀子挨了不少可就是不死,反而越战越勇,比一些游离在刀口上的草莽好汉还来得亡命。一番厮杀下来,用拖字诀都没能宰掉一个浑身是伤的姬凌生,自家兄弟能站着的只剩三个,现在有头体格尤为拔众的健马,那真是没法子打了。刚才杀红了眼,还敢把脑袋放裤腰带上搏一搏,现在清醒过来却是没了这个胆,把脑袋放酆都门前看阎王心情收不收的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 随着姬凌生的逼近,几个两腿发软的贼人气势跌入谷底,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山贼鼠目一转,双腿一沉,就毫无骨气的跪了下去。 “姬公子,小的知错了,今儿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们吧!”带头的贼人也并不确实结果,只是看到姬凌生从头到尾没杀过一人才斗胆一试,后面的两个山贼看见同伴都下跪了,最后一点气节也没了,跟着跪下,脸面哪有命来得重要,都有更没胆色的带头求饶了,那第二第三跪下好像也不怎么丢人。 姬凌生认出前面那人正是先前最为聒噪的那个,对他下跪就不怎么意外,爱出风头也往往怕事,跟黑风一个德性。姬凌生俯视着三人,面露不屑,这种贪生怕死的孬种他实在瞧不上,但怎么处理还真是个问题。 姬凌生来回走动,衣角有血和汗掺杂在一起流下,滴滴答答落了满地,姬凌生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身上的十数道口子不怎么痛反而有些酸麻,左臂虽然疼但感觉轻飘飘的,如若无物,头有点晕应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见不得姬凌生有一丝意外的白月跑过来,哭着道:“少爷,我们赶紧回去见郎中吧,你全身都是血。”小手想去拉他却又怕弄疼他,只得心疼的望着。 从小与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姬凌生把柴刀藏在身后,怕白月见了害怕,摆手笑道:“不碍事,这些都是他们的血,少爷我与人打架啥时候吃过亏?”,白月自然不信,强行要他去看郎中,姬凌生拗她不过,只说缓会再去。 柳若兮也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姬凌生瞥了她一眼,像是在就这她的不仗义说事,柳若兮也回瞪着姬凌生,似乎还没有消气。 从不跟人有过节的白月出来当和事佬,拉着柳若兮袖子恳求道:“柳姐姐,你就原谅少爷吧,他就是怕我有事随便说说,肯定不会真的留你在这的。少爷现在受伤了,我们还是先带他回去吧,回头你要打我骂我都行。”,柳若兮咬着贝齿,心下恼火,他是肯定会真的会把我留在这的,看着白月又要哭出来的神情,还是勉强答应了。 姬凌生无视掉柳若兮心怀怨恨的眼神,看着跪着草地上的三个山贼,丢开手里的柴刀,三人见他丢掉武器,心中大定。姬凌生点了点三人,又指向泛着绿青波的河水,命令道:“你们给我站到河岸边去,面朝河水,都老实点,兴许我一高兴就放了你们。” 连带黑风在内的几人都一头雾水,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站在河岸边缘,往前一步就是宽宽的大河,河水清澈见底,三人轻松想到,跳河?那敢情好啊,我可是水底小白龙,闭着眼睛都能在河里捉鱼弄虾,双手双脚绑上跳下去也不碍事啊。 第一个下跪的山贼谄媚笑道:“这就不劳烦姬公子亲自动手了,我们哥几个自己跳进去就行!”。 突出坏点子姬凌生哪能让他们如愿,挑眉说道:“谁说让你们自己跳了?谁敢自己跳我立马就去下游截他,到时候砍去手脚喂狼!”,山贼们立刻噤若寒蝉,还在迷惑中的时候,姬凌生轻轻拍了下黑风脖子。 黑风与主人心意相通,当下嘶鸣一声,兴高采烈的轻跑过去,和主人一起欺负人可是它最爱干的事,姬凌生为恶皇城的名声可少不了它的那一份。黑风跑到三个山贼身后,对他们呲牙咧嘴的,三人看到这类似笑容的表情,突然有种不安,觉得很恐怖,比姬凌生的笑容还渗人。 黑风对他们嘲讽一阵,转过身来,将硕大屁股对着他们,又歪着脑袋调整了下位置,像是在瞄个准头。三人背对着一个黝黑屁股,还没理解什么意思,真相却比他们思考得要快。 “咚!”一个身影化作一道弧线落入水中,被黑风一腿踢了下去,众人还在惊愕中的时候,又是一人如离弦之箭一样飞出,最后一个山贼看着那似在嘲笑的马脸,转头奋力跳出,脚刚刚离地,一只后蹄比他更快,一脚印在他的背上,他也尾随着同伴去了。 柳若兮在岸上噗呲一笑,看着姬凌生得意的脸庞,心道:这人怎么想出这般阴损法子,这几脚下去,再被冷水刺激,在床上躺半年都不一定治得好这内伤。黑风跑回姬凌生身边邀功,姬凌生顺着黑风的鬃毛,黑风长长的马脸透着享受。 姬凌生笑了笑,对黑风方才姗姗来迟的罪过就既往不咎了,转身对白月说:“事办完了,那咱就打道回······”,话未说完,姬凌生拔腿就跑,原本结了血痂的伤口又流出血来,顺着衣袍流下,姬凌生走得匆忙,什么都没交代。 白月见姬凌生满脸着急的跑掉,急忙追了上去,泪水画着轨迹洒在地上,与姬凌生流下的血迹融到一起,再不分离。 姬凌生血流如注却仍是不顾,奔走百步,回到小路上,马车原封不动的停在那里,姬凌生稍微松了口气,迈开沉重的双腿,喘着粗气跑到马车旁。 姬凌生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雪玉,幕帘被拨开,探出一张美玉天成的如花脸颊,雪玉看见姬凌生满身失血,顿时慌了,惊呼一声,拉住姬凌生的左手失声痛哭,泪流不止,急声问道怎落得如此下场。 姬凌生右手颤抖却轻柔地抚上雪玉的脸颊,目中透着罕有的柔情,轻声说道:“没事,就,好”姬凌生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便晕了过去。 ······ 鲜血侵染的草地上,一个山贼从身上撕下布条绑在流血不止的双腿上,却仍不能站立。突然,一直猛烈咳嗽的声音传来,地上那人不安的回头一看,却发现是三个同伴。 三人浑身湿透,每走一步,鞋子里都能冒出水来。三人捂着胸口不断咳嗽,那畜生的几蹄子看来不好受,坐在地上的山贼面色激动,向他们招着手,暗赞道,这么快就游回来了,咱兄弟的水性果然是顶好的。 两人拖起双腿重伤的同伴,另一人拍醒了其他人,除了一个肩部受伤的需要搀扶外,剩下的两个包括大胡子在内都没什么大碍,双方提刀砍了半天下来竟无一人丢掉性命。 七个人重新站起,这一次可谓是踢到了铁板上,这悲凉的遭遇让几人都有些戚戚然。被刀背打晕的那人心有余悸问道:“差一点以为就得死在这里了,还没娶上媳妇呢,幸好幸好。大哥,那小子明明可以一咬牙把我们全做了,怎么就这样走了?不是听说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比豺狼狠,喜欢把人投兽笼碎尸吗?”,其余人也看着大胡子头目,显然都心中不解。 大胡子脸上血肉模糊,说话口齿不清,呜咽道:“这种话说出来吓人的,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平时连血都难见,怎么敢下得去手去杀人,不然你以为我挑他们下手是没事找事?唉,结果没想到还是栽了。” 其余都是手里多多少少放过血的悍匪,闻言深以为然的点头。大胡子出声问道:“虎子他们两个呢?”,“二当家他们去劫马车,怎么现在还没消息?”,大胡子抬头大惊:“出事了!走,赶紧去看看!” 一行人带着伤员到了小路上,车走路空,这一路上和原来停车的位置都有些血迹,大胡子得知是姬凌生的血迹于是放下心来,心中奇怪。 “大当家的!你快过来!”受伤最轻的山贼站在一个草丛旁面色惊恐的喊道。 大胡子赶了过去,到那一看,被吓退两步。 那有两具诡谲尸体,身上没有伤痕,死不瞑目。 思岳变 第二十五章 小家子气的打架 姬凌生醒来便看见在床边趴着的娇小身躯,一张清丽的小脸憔悴不堪,娥眉微微蹙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姬凌生抬起左手,很奇怪受伤最重的左手似乎一点事没有,感觉手臂轻盈,比往日轻便许多。 生来第一次挂彩躺床上的姬凌生没有过多在意,面前这张消瘦的小脸扯动着他的心,左臂缠满了绷带挥动困难,手指因虚弱动作迟缓,姬凌生还是尽力把有点粗糙的手放在那张小脸上,触手温暖,姬凌生细细抚摸着,眼中透着怜惜与笑意。 因担忧而不敢深睡的白月似有所感觉,眼睛睁开看见正对着自己笑的姬凌生,惊叫一声:“少爷,你醒了!”,寥寥五字中的惊喜却是快溢了出来,看着姬凌生,白月原本疲倦忧愁的眸子越发明亮,像漆黑草原的一簇代表生机的篝火,又像旅人眼中看见生机时的火光,那么令人坚强。 白月把姬凌生的手轻轻放回原处,连忙问道:“少爷,你有哪儿痛吗?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再睡一会?你昏睡了两天,大家可都担心死了,连姬叔叔都来了好几次。”。 连父亲都惊动了?这倒是少见,姬凌生费力的坐起身,摇摇头问,声音有些沙哑:“其他人呢?”,白月听见姬凌生虚弱无力的声音,眼看一红泪花隐现,抑住哭声答道:“姬爷爷和柳姐姐在大厅等消息呢,雪玉姐姐去厨房给你炖鸡汤了,这两天她已经把那鸡汤倒掉重做十几次了,说是你醒来身子弱,得喝点热汤补补身子。” 姬凌生心下暖和,揉了揉白月的脑袋,白月又幽幽道:“少爷,雪玉姐姐对你如此情深义重,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别真像那些人说你是风流纨绔子,对女子感情最没担当。”,姬凌生听着酸溜溜的语气,打了个哈哈做掩护。 但白月的飞醋和姬凌生想的不太一样,白月真正埋怨的是雪玉抢了属于她做的事,在小白月的想法中,你们可以当少爷的少奶奶,但服侍少爷的丫鬟只能有我一个,谁也不准抢。 “砰!”碗碎汤洒,飘散的清香怎么及得上厨子的悲喜交加,一阵香风扑进姬凌生的怀里,咸咸的泪水浸透纱布润在胸前的伤口上,引起姬凌生胸口和心口的一阵疼痛。 “你这狠心的人,怎么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姬凌生听着又像担忧又像责怪的话语,心中温暖,拍拍雪玉香肩道:“我这不没事嘛!”,“那万一有事呢?万一丢条胳膊断条腿的呢?”······ 白月看着这郎情妾意,尽管再装作洒脱,心中也满不是滋味,捡起碎碗准备转身出去,走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 “咳咳!”一声干咳打断了雪玉的如泣如诉,雪玉从姬凌生怀里跳开,火烧脸颊的站在床边。姬凌生笑着叫了一声爷爷,顺便对着姬长峰身后的柳若兮微笑示意,姬长峰含笑点头,坐在床沿,关切问道:“凌生,感觉如何?”,姬凌生豪爽笑道:“几个跳梁小丑而已伤不了我!” 姬长峰老怀大慰,夸赞笑道:“打不死的就是我姬家好儿郎!”,雪玉眉头一皱,显然对着爷孙俩的默契言辞很是不满和不以为然,姬长峰看向雪玉,缅怀道:“贤侄女,上次见到你你可还在襁褓之中呢,没想到多年不见都出落得这么大姑娘了。” 雪玉轻点螓首,笑道:“姬爷爷,您记得晚辈,晚辈可记不住你呢。”,姬长峰微笑道也是,对雪玉故意划清辈分的行为没有追究,只是笑而不语。雪玉看见姬长峰的会心一笑,心中哼道,一老一少都不正经! 既然姬凌生已经醒了,雪玉一个女儿家也不便在姬家逗留,于是向姬长峰告辞,留恋的看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点头一笑,雪玉放下心不忘恼怒的看了眼对姬凌生袖手旁观的柳若兮,然后出了房门。 雪玉走后,姬长峰得意笑道:“好小子,你可是让我在一位故人面前长脸了。”,姬凌生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力战七人的消息传到思岳让老爷子好生夸耀了一把。 姬长峰突然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对姬凌生说:“现在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姬凌生随意道:“先说坏的吧,好的不得留在后面慢慢品味吗?”。 姬长峰认真道:“坏消息就是虽然用了上好的药材,但你十日之内都不能下床出去胡闹了。”,姬凌生翻翻白眼,是您老人家在胡闹吧,没好气道:“那好消息呢?” 姬长峰沉默了,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你黄道二星了!” 啊?姬凌生一愣,摇摇头醒醒神看着姬长峰,姬长峰点头,姬凌生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一脸不可置信,停滞多年以至于自己都放弃了的修炼就这样冷不丁的突破了? 姬凌生感觉莫名其妙甚至不可思议,姬长峰仔细问道:“你和那些贼人打斗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身上有奇怪的地方?”,姬凌生想了想说道:“这倒不清楚,不过那时受伤的地方好像在快速愈合,左臂最为明显。” 姬长峰双目精光一闪,惊喜说道:“那就对了,埋在你身体里的天地灵气受到刺激开始流动了!”,姬凌生茫然,我身体无法感应灵气,更别说吸收,哪来的灵气? 姬凌生一晃眼看见白月手里的碎碗,恍然大悟,这些年喝的灵药好像没白浪费,想到这里姬凌生释然了。姬凌生急忙问道:“是不是左臂?”,姬长峰点头,皱眉果决说道:“你确实是左臂开了黄道,但如果这样才能继续加以修炼的话,那这十三个黄道还是别开了!” 姬凌生有些失望但心里明白,这种用命去换的修炼太冒险了点,心中那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让老爷子强行给拍散了。失落转眼就消逝了,他已经习惯了不会修炼,也犯不着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姬长峰看着开朗的孙子,沉默下来,拍拍姬凌生肩膀叹口气起身走了。房间里站着白月和柳若兮两人。看见姬凌生这一身白布,柳若兮似乎不怎么怀恨在心了,对姬凌生态度出奇的温和。 白月忽然想起正事,对姬凌生说道:“少爷,你等会,我再去给你盛份鸡汤过来!”,说完就急匆匆走了,生怕再有人出来抢她的差事。柳若兮看着姬凌生面色苍白的靠在床上,打趣道:“怎么没了前日的威风?” 遭了白眼的姬凌生摇摇头,好奇问道:“你们修士打架是怎样的?该不会也是这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被问了个奇特问题的柳若兮抬手拢起发丝,斟酌道:“哪有这么鲁莽的,大多是点到为止的交手,仅仅比拼神通道法即可,如果是生死相向的话,动辄摧山辟岳、毁去阁楼无数也未尝不可。” 抬手撼昆仑,扣指断长生,和那些小说写得挺像,倒是自己这拼死打的架有点小家子气了,姬凌生自顾自想到,不禁莞尔一笑。柳若兮也不知他在想甚,只是微笑而立,风景迷人。 姬凌生无力和她多说,舔舔干燥的嘴唇,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去?”,柳若兮淡然道:“等我朋友回来就走!”,姬凌生不再追问,姬凌生躺在床上舒了口气,没有看国色天香的柳若兮,柳若兮也知道他的洒脱,不再说话,两人陷入沉默却不知在等待什么。 房门出现一人,是赶来的姬玄,姬玄走进屋,柳若兮楞了一下后对这面如冠玉,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施礼,姬玄点头,看向姬凌生,姬凌生笑吟吟的点个头,姬玄万年不化的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笑容慢慢褪去,父子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姬玄走了之后,柳若兮猝然问道:“你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修为吗?”,姬凌生闭着眼淡淡道:“玄宫呗。”。 柳若兮轻咦一声低头思索起来,最后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思岳变 第二十六章 麻衣人 姬凌生在床上躺了九天,身上伤势随着白月的忙前忙后渐渐好转,体力也迅速恢复着。这是姬凌生在家呆得最久的一次,每天有人关心,有人伺候,这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白月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给姬凌生煮粥,再亲手喂他喝下,吃过早点要帮姬凌生换药,动作温柔得像猫挠一样,换完药得想方设法把阳光引进来,让姬凌生晒晒太阳,暖好身再陪姬凌生坐着聊会天。这一天都忙个不停,白月却乐在其中,呆着姬凌生身边让她很开心,她确实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 雪玉每日都来,在屋子里坐上半天,看着姬凌生脸色逐渐红润她就止不住的高兴,因心中未和他随行有些愧疚歉意,对姬凌生小打小闹的揩油也就接受了,至少没像往常从床上踹到地下。 柳若兮来慰问过几次,仅限于朋友的地步,姬凌生对她没有想法,却不妨碍每每对这绝丽风景肆意打量一番,柳若兮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子,对姬凌生的目光灼灼已然习惯。 又过了几日,姬凌生已经能痊愈得七七八八,能下地行走了。 白月欣喜中有着一丝可惜的为姬凌生披上袍子,姬凌生摆摆手说不用,这样的大热天让他穿这个确实难为他了。姬凌生站在原地扭扭胳膊,甩甩腿,顿感无病一身轻,扯着嗓子怪叫两声。 白月看着姬凌生,扑哧一笑,姬凌生也不觉难堪,察觉到白月眼中隐藏起来的疲惫,姬凌生皱眉道:“抢着干这么多活作甚,又不会有人和你抢,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不得以为我这狠心主子刁难丫鬟,要不我再招个小丫头来帮你?” 白月连忙摇头,怒声道:“不行!”,姬凌生有些发愣,这丫头怎么现在连少爷都敢吼了?姬凌生努努嘴命令道:“那你现在去给我睡觉。”,白月找不到反驳之词,只好答应,朝姬凌生做个鬼脸走出房门,又回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姬凌生,丝毫不像个何事都该任少爷差遣的丫鬟,严肃说道:“不准再找丫鬟,哼!” 姬凌生摇头苦笑,这小妮子真的是要反天了!不过再找一个丫鬟他也只是说着玩的,白月就算同意,他也习惯不来,换做其他女子六年如一日的陪伴,肯定也不及小月儿一半贴心,姬凌生突然舍不得嫁出去这个小棉袄了。 走到院子里,日沉西山,躲进落霞里不再出来,未被染红的半边天变成了繁星的归宿,姬凌生被盛夏晚风吹拂得浑身舒泰,进屋搬出一张太师椅,将太师椅放置在院中空旷处,舒适的靠了上去。 姬凌生躺在椅子上,左手放在眼前,喃喃道:“黄道二星吗?”,姬凌生又抬起右手,闭上眼,并没有想象中灵气聚集,醍醐灌顶的感觉,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感受过,黄道一星是天生的,黄道二星更是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回味。 在家待得略感浑身生锈的姬凌生抻个懒腰,眯眼道:“月落小河西,水朝大江东,仙人指我与长生,痴笑白头才百年。这般潇洒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又躺了会,姬凌生起身准备出发,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人,柳若兮双手轻垂,看着夕阳,像堕入凡尘不可归家的仙子,寻找着回去的路。姬凌生也看得有些呆,这样的惊世之容是会让人看上瘾的,姬凌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却发现伊人正巧笑倩兮的看着自己。 姬凌生没有要收敛的迹象,继续看着,柳若兮也不恼怒,任他看个痛快。最后还是柳若兮先开口:“我今晚就走。”,姬凌生一怔,叹了口气,连胡乱吟诗的高雅兴致都没了。柳若兮住了半旬,姬凌生躺床上都能见着那般绝丽景致,一下子没了是有些可惜,癞蛤蟆固然得有敢把天鹅拖下水的勇气,但前提这天鹅是在地上,而不是在天上飞着的。 柳若兮光洁额头上的秀眉微微惆怅地皱了一下,和慈悲心少得可怜的姬凌生一样没有太多感伤,大起大落多了,别离就不怎么动人了。也许以后还能想起这儿的几堆白骨,这儿有个想修炼却不能修炼又假装不在乎的浪荡公子,她想着如果姬凌生是个修士,那他们又会在哪相遇,那时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出言不逊,会不会很自得说自己的名字,想到这,柳若兮突然笑了。 姬凌生还在沉默,甚至没有一句保重,这样一次诀别,说什么都是矫情。思岳常常有被贬谪出去的官员,每次瞧见那些弄得如生离死别的场面,这时候姬凌生肯定得远远讥讽喝骂两句,大概是在骂要滚就滚,别他娘的哭唤招鬼。 如一朵绽放昙花俏丽的柳若兮无言许久还是轻启朱唇:“我那个朋友想见你。”,姬凌生惊咦一声,皱眉问道:“为啥?莫非看我骨骼清奇,想收我为徒?”,柳若兮似没有打趣的闲情,只是默然,看着姬凌生在夕阳下越发清晰的英俊轮廓,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不是他我兴许还不认识你,找你应该不是坏事。” 姬凌生打了哈欠,撇嘴道:“不去。” 柳若兮毫不惊奇,显然早知如此,暗自摇头,对姬凌生狡黠一笑:“我早猜到如此了,而且他说如果你不去的话,就让我······”。 姬凌生出声打断:“带路带路。”他大概猜到拒绝这个妖精的下场了,站起身来示意柳若兮带路,他实在不想被当成小鸡一样拎着去。 姬家作为家丁最少的一个家族,自然没有也用不着门卫,姬凌生跟着柳若兮出了门也无人知道。姬凌生跟在柳若兮后面,也懒得思索,见招拆招就行,柳若兮走得很慢,姬凌生也不着急,连走的哪条路也没注意。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姬凌生从周边建筑大概分辨出这是北城,相比花花绿绿的南城,这儿对姬凌生来说无趣得紧,这儿似乎只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而姬凌生连这人人皆知的古刹名字都不知道。 寺庙背后是一座雄伟的山峰,高逾千仞,飞鸟难渡。思岳皇城依山而建,北面便是这座号称思岳国第二高山,只称思岳二字,凭人力爬到山顶者皆为大毅力者,这山,姬凌生可没上去过。 柳若兮没有在寺庙门前停下,直接绕过寺庙,往山脚走去,姬凌生有点不耐烦,欲转身离去,又想了想柳若兮的玄宫修为,还是放弃了。柳若兮走到山脚处,回头看了看姬凌生,示意他跟上。 姬凌生重呼口气,神色不耐的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之后,姬凌生已经走得有些麻木,无精打采的远远吊着,柳若兮看着姬凌生火大的表情,不禁莞尔,继续赶路。 姬凌生看着柳若兮步伐和速度从未变过,自己虽还有余力,脚底却是开始一阵阵酸麻,再过一会怕是无法走得这么轻松了,能不能登顶都是两说,心底暗叹,修士与凡人最基本的差距就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姬凌生已经开始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滴落,悄无声息的湿了衣物,姬凌生尽力控制不让腿开始颤抖,因为一松劲就会倒下去,在柳若兮面前他还是想留些面子的,心中估摸着差不多快到山顶了,第一次怨恨这与自己无关的山堆得太高。 到了山顶时,姬凌生完全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喘气,他不清楚最后一截路他是怎么走上来的,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熬到了头,像是小时候听老爷子说教的苦日子。姬凌生从一旁看下去,这儿已经可以看见思岳的全貌了,此时夜幕也已经完全笼罩,星星点点的看起来煞是美丽。 而前方正对思岳的悬崖似乎站着一人,因为背对月光只能看见一身麻衣,姬凌生心中埋怨,这家伙倒是会挑位置,鸟瞰全城,这他娘的是皇帝的位置啊。 前面那人转过身来,一张淡然却带着笑意的清秀脸庞。 思岳变 第二十七章 所谓野心 穿着麻衣的那人微微一笑,透着丝丝凉意的山风把他有些散乱不羁的黑发吹得有几分潇洒,他没去看姿容出众太多的柳若兮,而是对着姬凌生平静问道:“猜到是我了吗?” 姬凌生坐在地上摇摇头道:“没想到,但也不意外。”,姬凌生费一把劲,站起来与那人平视,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人的脸,上次匆忙一瞥,没看清楚全貌,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倒印象深刻。此时细细打量,前面那人年纪比自己大上一些,但决计也未及冠,也不排除世外高人相貌不符年龄的情况,只是姬凌生感觉此人身上没多少暮气,清秀年轻的脸庞没有一丝稚嫩,只有一贯的淡若云烟。 麻衣青年对姬凌生的回答也不在意,脸上仿佛挤不出其他表情,他转过身去看向思岳城歌舞升平的万家灯火,姬凌生走了过去,与他并排而立。站在山顶一览众生苍茫的感觉确实不错,一向在矜持有度上颇为自得的姬公子都忍不住想喊两嗓子,姬凌生内心有些躁动,猛吸了口气,心中夸道高处风景好。 姬凌生眯着眼开口道:“挺会挑地方,要是让皇帝老儿知道,难不保派几千禁卫军把你拖去斩了。”,柳若兮在后面听得好笑,这尊大佛要是露出风声来,难不保那思岳皇帝倒履相迎才对。 青年一袭粗布衣衫随风飘动,哑然笑道:“修行之人哪需要这些,这是给你准备的,你觉得如何?”,姬凌生一怔,目中露出思索,默然一会苦笑道:“我这废人哪还需要这些,你应该挑一些天资卓越的小孩来看这大好河山,涨涨胸中胆气,对我来说,就太矫情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思岳城的高深青年突然收敛笑意,认真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姬凌生嗤笑一声,没有看向麻衣少年,“与我有关吗?”,青年没有动怒,甚至没有皱眉,姬凌生停了一会又说道:“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是地境修士吧,面对你的感觉和柳若兮差了太多,跟我爷爷差不多。” 眼角低垂的青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脸上又浮现笑意,仰头看向这一方星空,微笑道:“这儿的天空不怎么高,呆久了会觉得难受,不想出去吗?”语气平淡,像在低语。 姬凌生听完一定,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山顶扩散,传入漆黑夜幕,柳若兮呆呆的站在两人身后,耳边回响着那藏着其中有一丝不甘与苦涩却异常狂傲豪迈的笑声。 她是金枝玉叶,在万众瞩目中出生,在万千宠爱中成长,在万人追捧中任性。她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她骄傲却不肤浅,体会不了民生疾苦却也不会去做那雪上加霜的鄙事。她惋惜一个一脉单传的修炼世家为什么突然出了一个修炼废材,现在她却迷惑为什么一个在周遭白眼和内心折磨中成长的男人还能发出这样的笑声。 姬凌生止住笑声,怂怂肩道:“这片天空太低又如何?它注定是我该一辈子呆的地方!我也想过活着的目的,很显然就只是为了让辉煌的姬家蒙羞,为了让思岳多一个花花公子,为了让世间又多一个祸害,为了让姬家族谱上又多一个寥寥几笔的人,为了让那该死的史书少浪费点笔墨写一个废人。”声音越说越大,最后响彻天宇。 说少年青年都不妥的麻衣人没有说话,柳若兮眼神迷离的看着姬凌生高大却谈不上深邃的背影。姬凌生长出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后来我开始想着该做什么,我这一道灵根的废人连天地灵气都感觉不到,修炼根本是笑话。 学文?呵,我还给想姬家保留一点脸面!城里那群拿着俸禄不做事的老东西整天想看老子笑话,所以老子就要欺负他们那些同样脸嘴的狗儿狗孙,让他们连门都不敢出,我就喜欢他们恨我恨得牙痒痒却没有办法的样子,还有那群没饭吃就吃屎的东西,一天不想办法养家糊口,只想着嚼老子舌根,我就去坏了他们的生计,就叫你活得跟我一样不舒服。” 柳若兮听着姬凌生满是孩子气的话语却是笑不出来,姬凌生一口气发泄出多年的不满,爽快之极又朝山下破口大骂两句娘。麻衣少年轻轻摇头,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夜空,缄默许久后开口:“你知道外面的天有多高吗?” 姬凌生弯腰坐下,盘起双膝,头也不抬的说:“不知道!但我既然困在这方天地,就只能好好活在这里,好好的当个俗人,当个纨绔大少,娶上几个貌美如花的娇妻,偶尔上街欺男霸女,回家还可以尝到我那小侍女做的饭菜,再生个可以修炼的大胖小子交给老爷子调教,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愿,老了还可以跟儿女吹嘘几句,这样的日子多逍遥自在,不修炼就不修炼!” 青年低头看着他,像看着一块顽石,笑着说:“你想的未必能成真,你迟早会觉得这片天太小,因为你安分不下来。”,姬凌生撇撇嘴不以为然,从身旁捡起一块石头丢下去。 麻衣少年抬起手,指着思岳城的西北方微笑说道:“那儿,穿过万里荒地就是这块东炼大陆的中心,那儿只有修士,没有凡人,那儿还有地秘之上最强的天玄之境。” 姬凌生直起腰身又弯了下去,无所谓的自嘲笑道:“不还是一样与我无关。”,姬凌生停顿了会问道:“你要去那儿?你想突破到天玄,当天下第一?”。 麻衣青年点头又摇头,最后叹口气道:“修行之路到了尽头只求解个惑,我亦是困惑之人。”,姬凌生想追问又放弃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道:“天玄是怎样的?”他第一次听见地秘之上还有更高的修炼道路,没忍下那股好奇。 麻衣少年笑了笑,说道:“地秘之境便可以御空而行,有诸多不可言的神奇之处。天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有三重境界,而超过天玄便可以向着浩瀚星空出发了。”。 姬凌生一惊:“天玄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 麻衣少年伸出白皙的手,手掌虚浮,手中立刻出现一团气旋,散发着荧荧白光,气团一边旋转一边拉扯着空气中的灵气加入进来,姬凌生看得瞳孔猛缩,麻衣少年手握成拳,气旋消失,感叹着说道:“修炼是一条不能回头也没有终点的路,站在了高处自然想往更高的地方爬,这是修炼对修士的毒。所以这个地方超出天玄的修士都已经离去,正在找能精益求精的地方,但修炼本就逆天而行,问道者掌握了自己命魂的同时却也更加接近死亡,稍不留情就没了命,到头来不如凡人活得痛快。” 姬凌生目中露出疑惑,问道:“修道真的没有止境?”, “应该是没有的,对新境界的贪念和无止境的欲望,这才是修士向着更高境界突破的原因,毕竟站到顶点才能算得上是统治,这也是驱使修士飞蛾扑火的动力,应该叫做野心,你也有一颗,而且还不小。”麻衣少年淡然说道。 破罐破摔多年的姬凌生打心眼没觉得自己有野心,轻轻呢喃道:“野心?”,随后陷入沉思。 麻衣少年没有打扰他,转身向柳若兮点点头,退后几步离开悬崖,然后留下还在思索中的姬凌生,径直下山了,柳若兮看了眼还在思索中的姬凌生,跟着离去了。 下山的途中,柳若兮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风大哥,第一次见你说这么多话,但是你给他说的那些到底有什么用?”,风姓少年笑了下答道:“其实没什么用。”。 “啊?”柳若兮睁大双眼,风姓男子又说道:“看他想不想得通了,都是好事,你不用担心。”,柳若兮半知半解的点个头。 “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走了一会,柳若兮突然问,麻衣少年点头道:“是该走了,再不走皇宫里那人就得出来找我喝喝茶了。”,柳若兮惊道:“思岳城突然出现一个地境强者,自然引起了注意,但能注意到你的不应该是姬爷爷吗?” 麻衣风姓青年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奇异光彩看向山脚,随口道:“这儿水深着呢!” 思岳变 第二十八章 姬长峰的心酸 两人走到山脚,山脚处却站着一魁梧人影,在月光下显得威武不凡,麻衣青年带着柳若兮走上前,对着那人开口道:“姬老先生,是来寻姬凌生的?” 来人正是姬长峰,姬长峰哈哈笑道:“那小子用不着我管,倒是阁下不露出那一手,老夫还不知晓思岳城来了位贵人呢。”姬长峰故意放低了身份,对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小上太多的青年显然极为重视,而姬长峰以平辈相称,放眼思岳又能有几人。 永远叫人猜不透的青年笑而不答,姬长峰随意问道:“阁下现在要离开了吗?老夫可还没尽地主之谊,要不等我捎上凌生后再回复叙一叙?” 青年摆摆手示意不用,轻笑道:“老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不是皇宫里那人请来的便宜打手,也不会掺和进来的,现在便要走了。”姬长峰见他直接挑明也就放下了戒心,正声抱拳道:“那老夫就不送阁下了。” 来得潇洒走得也洒脱的青年带着柳若兮离去,姬长峰背对着两人突然喊了一句多谢,是为了姬凌生,少年的背影一顿,然后踏着月光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走后,姬长峰站在原地,摇头苦笑,如此修炼天赋,真是让人羞愧难当啊,难不成是最高的九道灵根?也怪不得天资过人的柳丫头都要跟着他。 姬长峰抬头看向山顶,以姬长峰的目力隐约可看见那里坐着一个人影,此时月光凄清,那人身影有些萧索。姬长峰眼中透着慈爱和担忧,自语道:“就算你不能修炼爷爷也要给你打出一片大好江山让你挥霍,你奶奶和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我和你父亲在地上护着你,养个败家子我也乐意,到时候我也好撒手,见了你奶奶也有脸交代了。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 姬凌生坐在山顶悬崖边,这深宵的冷风吹得他有些心烦意乱,那个神鬼莫测的同龄人的话语让他很动摇,原本想好的一辈子浑噩荒唐度日忽然不太确定了,前途摇摇欲坠。 姬凌生伸出手,尝试了一下,并没有那个时刻摆着一个恼人笑脸的麻衣青年的手中玄奇,本来一个天人之姿的柳若兮天赋异禀就够吓人了,和姬凌生相差无几的年纪,修为却是一骑绝尘的超出一筹都不止。玄宫第五门,够厉害了吧,在整个思岳都可被奉为座上宾,可那同行的青年比之柳若兮不知强了多少,地境啊,姬凌生暗骂一句这狗娘养的世道。心底也清楚那种修炼天赋绝对是世间罕有,很可能是传闻中可挑起天下大气象的九道灵根,而自己这灵根一道好像也是世间罕有,姬凌生无奈的笑了笑,这算不算一次难得的碰面? 姬凌生盘坐着看向山下,整个思岳城在月光的轻唱下进入梦乡,偶尔亮起的几抹灯光很快又熄灭了,姬凌生看向南部却看不到隔得远远的姬家,倒有一处灯火不灭,应是雪玉阁无疑了,更远处,高大的城墙隔着一望无际的森林原野。姬凌生收回目光,看着天空出神,一轮峨眉月似乎有意轻装出行,只带了几个平凡的星仆,姬凌生看着略显暗淡的夜空,这片天真的有些矮了,伸个懒腰都不够。 十六年前,姬凌生呱呱坠地的时候,那时姬家还奴仆无数,热闹非凡。祸福相依的是姬凌生这根代表姬家下一辈繁荣的独苗没有该有的喜讯,反而是一声噩耗,城里人都说这孩子是个报怨的煞星,刚出生就克死了娘亲,以后少不得祸害人。孩子出生前名字已经定下来,叫锦宁,表字余泰,仅是富贵平安的意思,降世的那晚给让震怒的姬长峰生生改成凌生二字。 姬凌生慢慢长大,姬长峰满含期望准备的诸多修炼法门和灵丹妙药后来却没了用武之地,一道灵根,这还不如没有灵根来得强。姬长峰甚至没敢露出一丝惋惜,生怕伤了宝贝孙子的心,可这孩子没什么天赋,心窍和聪慧则比常人长一截,一个眼神就哭得稀里哗啦。这件事因家仆的碎嘴传了出去,一时间竟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谈,姬长峰大怒下遣散所有仆从,偌大的姬家自然变得冷清。那时候姬凌生还看不懂旁人的眼神,后来才知道那是耻笑。 再后来,长大后的姬凌生学着看淡那些世俗言论,看淡修炼这件事,丢掉姬家本该延续的修士身份。白月笨是笨了点却很贴心,老爷子的唠叨偶尔也很暖心,父亲吝啬的笑脸也挺不错,雪玉阁的话酒足够烈,老板娘风情也很迷人,钟鸣鼎食和儿女风流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姬凌生坐在山壁上,面朝这方圆万里内最大的城池,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姬凌生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最擅浑水摸鱼的姬大公子竟没了爪牙?老天,你待我可真是不薄!”,姬凌生突然有些怀疑,即使有一日他能够修炼了,但是他还能迈出那第一步吗?就像他清醒时持刀反而下不了手杀人,从他放弃修炼的那天起,这就是一个心结,亦是心魔。 也许麻衣青年看穿了姬凌生多年的画地为牢才会有这番谈论,想不通的话,这道心槛会成为姬凌生的魔障,再兴不起修炼的念头,安安心心的度过凡人的一生;反之,如果能想过,那他对修炼将会再无疑问,朝自己的道路走下去,至死不渝。 风半衣走了,留给姬凌生一颗不知是好是坏的野心种子。 ······ 思岳皇宫深处,一间密室内,室内空无一物,微微潮湿的墙壁可以看出此地深埋地底之下,密室中间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端坐着一人。 这人老态龙钟,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与石台并没有接触,腾空而坐,这是地秘之境强者特有的本领,老者的实力自然呼之欲出。 此时他正睁着双眼,耷拉的眼皮看出他的苍老,比城门口那条护城河还浑浊不少的双眼露出思索之色,呢喃道:“一个地秘一个玄宫结伴而行,南地何时有这样的人了。罢了,既然已经出城就算了,先突破要紧。”老者眼睛缓缓闭上,嵌在石壁上的灰白色玉石散发微弱光芒,室内的气体不断凝结成白雾状涌入他的身体,似在酝酿着什么,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日。 ······ 不知何时站到姬凌生身后的姬长峰猛然抬头看向皇宫,怒哼道:“这老匹夫要突破了吗?突破你也逃不过一死,地秘二极又有何妨。”姬长峰眉头舒展开,眼神中带有一股深深的恼怒恨意。 姬长峰不再看向皇宫,低首去看担忧不已的宝贝孙儿,姬凌生一动不动的坐着,姬长峰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上前打扰,姬凌生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不动,似乎还在沉思抉择中。 过了许久,姬长峰看着孙子还是没打开心结,走上前去准备给这小子开导开导,大不了不修炼呗,坐这儿着凉了怎么办?走到姬凌生身旁,姬长峰开口道:“凌生啊,想不通的话就别想了,咱不稀奇这个。”,姬凌生没有反应,姬长峰摇了摇头,低头一看,有些目瞪口呆,随后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很心酸。 这小子,睡着了。 思岳变 第二十九章 商正到来 雪玉阁,雪玉的闺房内。 姬凌生躺在靠椅上,雪玉坐在他后面给他轻揉着肩膀,神情温柔,经过姬凌生受伤那一次,雪玉对他已经不欲迎还羞,大大方方的把自己当做他的未过门妻子。 姬凌生舒服的躺着,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昨夜差点把脖子给睡折了,然而这不是最糟心的,当白月早晨一脸促狭的告诉他,他昨夜是被老爷子像拎小鸡一样给拎回来时,他欲哭无泪的表情成了白月一天的欢乐对象,姬凌生越想越是气愤,老爷子也真是的,就不能把人叫醒再赶路?这下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麻衣男子说的话他忘得差不多了,怕麻烦什么事都往后拖,这是姬凌生的一贯作风,估计风半衣知道也会哭笑不得。 姬凌生想起那个波澜不惊的麻衣青年年,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有了些许交情,这种交情很淡,正如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姬凌生不是君子,但那家伙好像也不是啊,想及此处,姬凌生眉头一扬笑了起来。 看见姬凌生傻笑起来,雪玉在他肩上掐了一下,吃味的道:“又在想哪家的姑娘?”,姬凌生如数家珍道:“我的小月儿,柳若兮······”,雪玉又使劲掐了下,娇哼道:“不准想那个狐媚子!”姬凌生吃痛怪叫一声,引起雪玉一阵得意娇笑,姬凌生伸出手去抓雪玉,雪玉躲了开跑到姬凌生脚边朝他吐吐舌头。 平常妩媚成熟的雪玉竟有这样小女孩的一面,姬凌生看得一愣,雪玉见姬凌生看着自己发呆,心中欣喜又有些羞涩,而姬凌生还是呆住的模样,雪玉把手放在姬凌生面前晃了晃,却没想到又上了色胚子的当。 姬凌生抓住雪玉的玉手,用力一拉,顿时温香软玉满怀。抱着玲珑躯体,姬凌生小兄弟激动的昂首立正了。雪玉无力的倒在姬凌生怀里,玉面如阳似火,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突然碰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事,雪玉虽然未经人事,但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自然不会信贴身武器之类的狗屁说法。被嗝得心慌的雪玉惊叫一声,失了所有力气,又软绵绵的倒回姬凌生臂弯里,把头埋进去,羞得不可示人。 心中夸奖了立功的小兄弟,姬凌生尝试慢慢抚平它的嚣张气焰,但明显它还愤愤不平,叫嚣着跟错了兄弟。 姬凌生闭上眼与心中邪火斗法,幸好雪玉在他怀中没有乱动,要不然真引火烧身了。感觉到原本欲火中烧的姬凌生渐渐平静下来,雪玉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心中刺痛,抬起头:“你难道真的不愿碰我这青楼女子?” 姬凌生这才知道不妥,立刻搂紧怀中人儿,握住雪玉的手,沉声道:“我发誓我没有瞧不起青楼女子!如有虚言······”雪玉急急捂住他的嘴,梨花带雨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只是刚刚为什么那······那什么······” 姬凌生扁扁嘴说道:“那不什么,那白日宣淫太刺激了吧,而且,那个,我还是第一次,我紧张!”话是这样说,但姬凌生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脸上没半分紧张,雪玉从姬凌生怀里跳开,转身对着姬凌生的小腿就是一脚,嗔道:“你个坏胚子,你想哪里去了?白你个头!” 可怜一屁股摔地上的姬凌生还不忘嘿嘿一笑,强辩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看来我太心地至纯了,倒是你怎么这么敏感?”,雪玉越听越怒,你还单纯?最后一句却点醒了她,她心中奇怪,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自从上次在车里听到那句话后就变得这么不安了。 想起姬凌生上次的无心之语,雪玉心如刀绞,原本聚集在眼眶里的泪水哗哗就流了下来,这下姬凌生可慌了神,从靠椅上弹起来,把雪玉抱在怀里,轻声道:“怎么了?我不说胡话气你便是了!” 雪玉心中悲苦被突如其来的甜蜜淹没,被姬凌生这一安慰,伤悲全一扫而空,她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姬凌生的魔怔了,此生的忧喜都与他牵连上了。 姬凌生又说了几句好话去哄雪玉,他没什么感情上的经历,对待女子也大多霸道直接,说出来的情话怎么听都不像样,甚至鸡同鸭讲,但胜在用心,雪玉看他违背本性的讨好自己,心中感动。 陷入情网的女子总喜欢将情郎的优良处扩大化,为他的漫不经心找借口,姬凌生言不达意的好听话却让她高兴到哽咽,而心有所属的男子却不同,他们喜欢指出爱人的缺点却不让她改正,因为这样才有理由让她依靠自己,才有机会把她捧在手上,放在心上。 两人温馨的相拥着,“那个狐媚子还没走?”姬凌生闻着酸味摇头道:“已经走了。”,“对她还有想法?”雪玉半开玩笑问,姬凌生笑道:“有又怎样?我这修炼天赋,注定和她没有交际。” 雪玉皱眉说道:“修炼有什么好!”,就算了奇怪的看她一眼:“你好像不喜欢修士?”,雪玉点头没有说话,姬凌生轻哦一声却没有去问她的秘密。 姬凌生呆到太阳西落离开,雪玉在楼上看着楼下的他,眸子中透着坚定,轻声道:“就算你不能给我名分,我也会一生陪着你,我们一起变老,等你离世之后,我便去找个地方了却残生!”她手中握着一缕发丝,中间系着一根红绳。 ······ 姬凌生回到姬府,一如既往站着个人,六年如一日。 姬凌生喝掉白月递过来的汤药,擦掉嘴角的残渍,然后皱眉问道:“站了多久?”,白月笑着摇头,轻声说不累,姬凌生轻拍白月额头当做惩罚,但她向来是个不长记性的丫头。 白月睁着清澈纯净的眼睛,素手交织放在身后,轻声道:“少爷,家里来客人了。”,姬凌生一愣又随意笑道:“又是个天仙般的美女?” “不是,是商正公子!”,姬凌生一怔,商胖子,他来干嘛?这玩意儿长得不怎么好看,眼睛还色眯眯的,难怪吓着月儿了。 姬凌生拍拍有些沉默不安的白月,安慰笑道:“别怕,那家伙不是坏人,待少爷去会会他!”,白月欣喜点头,对姬凌生看出她的心情显得很高兴。 姬凌生来到大殿,身后跟着有些局促的白月,殿内正站着一个臃肿的身影,此时正站在中间位置四处打量,姬凌生喊了一声商胖子。 商正艰难的转过身来,看到姬凌生,肥肉纵横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朵花,眸间隐隐有泪花闪烁,这欢喜的模样,竟让人一时分不清他们关系是朋友还是父子。 思岳变 第三十章 笑与谁 商正拉着姬凌生的激动说道:“我可算等到你了,怎么去雪玉阁快活都不叫上我?”,姬凌生甩开那双粗手,在衣物上用力擦了擦,心道,叫你?谁知道你在哪个娘们肚皮上躺着。 见姬凌生直接浇灭他的亲热劲,商正也不在意,突然看到躲在姬凌生身后的白月,商正搓搓肥手道:“这位是?刚刚你不在是这位小妹妹招待我的?你居然有这么水灵的小侍女,真是好眼光······”,白月躲得更深了,姬凌生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恐吓道:“你要是敢打月儿的主意,我把你一身肥膘剁下来喂狗。” 商正悻悻缩回了手,心有戚戚的笑了笑,白月从姬凌生肩膀处伸出脑袋,朝商正做个鬼脸。商正转移话题道:“凌生,听说你让山贼打躺床上了,为了你我可是从思岳北方快马加鞭的赶来,幸好看到你没事了,要不然以后谁和我去······”,姬凌生实在受不了这胖子像苍蝇般萦绕在耳旁的喋喋不休,没好气道:“行了,你今儿来我这是做什么?” 姬凌生心中确实疑惑,这是姬凌生认识商正几年以来,商正第一次来他家里。两人相识有些年头,偷鸡摸狗的事没一起少干,不说穿一条裤裆长大的,也能算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志同好友,可商正似乎慑于姬长峰的威严,从来不敢进姬府一步,生怕姬老军神一个眼神就瞪他魂飞魄散。 提到正事,商正不再油嘴滑舌,神秘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听惯商正满嘴胡言的姬凌生嘴角抽搐,鄙夷道:“又新开了家窑子?” 商正严肃摇头,满脸正气凛然,“那怎么能呢,我这次可是带你去个正经地方。再说美娇娘雪玉都被你降服了,其他你就更瞧不上眼了。”,胖子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姬凌生略感不耐。 见这往日一言不合都会大打出手的好哥俩隐约有了火气,商正也不再卖关子,可恶笑声尤为得意,“我家最有会有一场义卖,思岳各城有头有脸都会来,我正好叫二叔给我留俩位置。” 姬凌生撇撇嘴打断道:“义卖?”。 商正含笑点头,“你知道我家在思岳各地都有商行,也经常搜罗到一些好东西,和思岳的邻国也不少地下交易,换到一些有意思的玩意,这些东西都会运到这个思岳的皇城来,然后进行······”。 “没兴趣!”商正的长篇大论再一次被姬凌生无情打断。 商正哭丧着脸,哀求道:“别啊!这一次是有好东西我才叫你的,恰好我爹叫我主持这个拍卖会,如果你中意的话我可以通过私人渠道弄给你啊,就算去看看热闹也不错嘛。”,姬凌生面无表情、完全无动于衷,商正一咬牙,一脸肉疼的道:“如果你去的话,我就把我爹地窖里的忘忧香偷偷给你两坛!” 姬凌生眼睛一亮,舔舔嘴唇道:“四坛!”,商正粗短的手指指着姬凌生,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颓然答应了。这下轮到姬凌生奇怪了,这胖子家财万贯,为人却很不厚道的抠门,每次喝花酒逛楼子都要姬凌生付账后才敢施施然拍肚子起身,曾被姬凌生戏称为拔毛公子,今儿敢把他老爹私藏佳酿都偷出来,那里面的蹊跷可不一般。 姬凌生也未多想,见招拆招便是。 ······ 第二天一早,商正便来姬府上叨扰了,被白月从床上拉起来的姬凌生满腹牢骚。 姬凌生打着哈欠和商正并排走在一起,商正一路上说个不停,姬凌生强忍着把他大嘴撕烂的冲动将此次义卖的情况听了个大概。 其实这种买卖是思岳最近几年才兴起了,传闻是由思岳豪阀中独占鳌头的商家一后辈提出,初时并不给予重视,只有少许物品运作,主要是给达官贵人们见识一下稀罕玩意儿,商家高价卖出一些弄不清用途的物品顺便还能打响名号,能算得上名利双收。没想到第一次卖场就让商家尝到了甜头,钟爱稀奇古玩的雅士出乎意料的如过江之鲫般涌出,这种价高者得的义卖也越办越大。 义卖会场在城东,那儿官员富人扎堆,就算一年一次也有不少油水,有义卖一说还是姬凌生第一次听说,因为他几乎不去城东,可能不喜欢去城东看小王爷刻意的爱民如子,而富裕的城东又恰好是那谦谦君子的地盘。 而这次和往年规模应该也差不多,但商正却可谓异常的积极拉着姬凌生参加,姬凌生有些不解但还是决定卖商正一个面子,反正又不会掉二两肉,换做其他人,进姬府的资格都没有。 走了一会,被晨风吹散了睡意,姬凌生充耳不闻商正的废话连篇,暗中思索,这小子看来有事瞒着,算了,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在商正的有意催促下,两人很快来到了城东。入眼红墙金瓦,大富大贵,这群房屋是思岳庙堂的主要顶梁柱,思岳的财富大部分也堆积在这里,能住在这儿的不说非富即贵,但至少也不会是寻常百姓。 姬凌生没有在意这些雕梁画栋,房屋除非修成皇宫那样否则还是不够惹眼。这片金屋中有着一座高房,快可以与皇宫比肩。姬凌生玩味一笑,心中估计着过不了几年就该有一场二龙抢珠的好戏,这德王越不把那皇帝老儿放在眼里,这场戏就越有意思。 商正看见姬凌生突然发笑,顺着他的的目光一看随即明白过来,皱眉道:“皇上与王爷的碰撞可是越来越激烈,王爷已经明目张胆的招揽门人食客了,我爹还给我说思岳快变天了,叫我和那些皇室的人都少点联系,一不留神商家就得栽进去。”,姬凌生眯着眼,这些食客中有多少是眼线可难说。 姬凌生随意问道:“皇上没有一点修炼天赋,但德王却有,德王为什么不动手?”,商正听得心颤,慌忙看了四周,见四周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劝道:“这种问题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今儿说了明天指不定脑袋就没了。”,见姬凌生毫无惧色,于是叹了口气说道:“思岳三大强者,青云二峰知道吧?”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那皇室老祖不是听说已经失踪多年,甚至有传言已经坐化了吗?”。 商正摇头道:“这只是说的外人听的,你不关心闲事自然不知道其中内幕!你说要是没有那老不死的授意凡胎肉体的岳明修能当上皇帝,并且对德王一点不惧?” 姬凌生恍然点头,他还不曾关心过过这件事,对传言竟信以为真了。心中仍有些不解,这皇帝老儿当年是怎么胜过德王的?德王做掉了所有可堪为敌的对头,可最后黄袍加身的反而是不显功绩的岳明修,用一败涂地都不足以形容。 这皇帝老儿倒是能忍,姬凌生非议的想着。 商正和姬凌生在一座高大建筑前停下,建筑不显辉煌富丽占地极宽,应是为了容人之需,高高的门楣上挂着一块金玉气略显厚重的匾额,刷了层富贵红漆,中间只写了一个规正的商字。 姬凌生看着大手笔的会场,笑着对商正说道:“看来你家老头真准备把一辈子攒下来的基业交给你这败家子了,没想到你那几个兄弟竟还不如你。” 听着不像夸赞的说辞,商正知道这算是姬凌生的好听话了,惭愧笑道:“都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大场面!”,姬凌生撇过头去,原来这死胖子还知道谦虚二字啊。 两人站在商记拍卖行前没多久,有一伙人马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穿着华贵,长相英俊,所有人以他马首是瞻,而这人也放得下身段,与身旁的人亲切交谈,不端一点王侯子孙架子。 两伙人相遇,为首的青年对姬凌生微笑,笑容真切:“没想到凌生也来了,是看上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了吗?”。青年问姬凌生的时候顺便对商正笑了一下,商正也笑着点头道:“小王爷多礼了!” 姬凌生打着哈欠说:“大老远就闻到你的臭味了。”,话语一出,商正笑容有些尴尬,小王爷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倒是小王爷身旁的少女顿时杏目圆睁,怒视着姬凌生,小王爷身后跟着的那群贵胄子弟也有些不忿。 姬凌生对那胆大包天的少女瞪了一眼,少女被姬凌生的凶悍气焰吓住,方才想起这事那恶名昭彰的姬凌生,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小王爷拍了下少女肩膀,少女看着小王爷脸上柔情,似乎找到了港湾,眼睛立刻闪亮温润如宝珠。 玉树临风、温尔文雅的小王爷对思岳的怀春少女可是一件大杀器,传闻每年王府当杂物扔掉的名刺就有千千贴,藏头情诗便有万万封,怀有爱慕之心的女子可从城东排到城西。小王爷对少女眼中的爱慕没有刻意靠拢也没有刻意疏远,像是在把握之中。 少女看向姬凌生,却没有对待小王爷的如花笑颜,神情间只有厌恶。 姬凌生不屑冷笑,只是不知道是在笑一男一女中的谁。 思岳变 第三十一章 思岳四少 经过门前一番偶遇,心胸大度好心当起了侍从给姬凌生引路,拳拳之心连会场主人商正都不好意思阻拦。姬凌生大咧咧跟着进去,到了前头,这儿是必经的正堂,义卖在后方进行。 此时离开始约莫还有些时候,客人们正不慌不忙地观赏一些奇珍异物。 大厅内大约有几十人,在空旷的前堂里这些看起来确实多不到哪去,其中大多数是来自思岳各地的人,思岳本城的人只占了少数。 这些外地人大多很局促,可能因为这是天子脚下,他们再不能山高皇帝远的胡来,也可能因为周围人的眼神。这种眼神很自然而然,有些高人一等,或许他们不一定比这些外地人尊贵富贵,但他们总觉得自己是见过市面的,姬长峰曾笑言这些人都是些不识好歹的白眼狼,打了胜仗得挨他们眼高于顶的看待,输了还不得骂破天?所以说啊,都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庙堂是按阶层来分出人高人低的,贵人往高处坐,无权无势的人只能在下面观望。而就算处于同一层也不代表待遇就一样了,越靠近中心的人往往受到的恩泽就越多,这就是为什么在皇帝身边的一个芝麻大小官也能颐指气使的原因,在主人身边的狗叫起来总是比野狗有底气些。 只有少部分人仍保持气定神闲的姿态,镇定的原因无非有二,要么见过风浪、要么初生牛犊。 好在这些人现在都相安无事,都各自扎堆看着堂内的赏玩雅物。前堂内修筑了几十个近乎半人来高的方台,每个方台上都放着一件物事,有珠宝有陶瓷也有一些造型奇特的外来物。 赏玩可不止看看而已,是有讲究的,光认识哪够,有独到眼光才算赏玩。可惜这屋子大部分都是装做了然于心,兜里有多少银子别人都知道,可腹中有大小学问就不一定,就算没有也可以装一装嘛,只需皱眉凝视便可从门外汉乡巴佬名号里跳出来,何乐而不为? 摆在这的东西大多有些可圈可点的出路和来历,人群中总有那么两三个人站出来给旁人解释说道一番,一顿说辞既显示学问又可交些朋友,动动嘴皮子而已何乐而不为。 旁人听着那些或褒或贬的言辞,不管是正解还是杜撰,说到精彩之处都是足以让人拍案叫绝的,其中也不乏滥竽充数之人,这一幕已经能稍稍看出人生百态。 商正看着还算热闹的会堂,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偷偷看了下小王爷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商正见小王爷也没有让自己带路的意思也就不理会了,转身看向姬凌生,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姬凌生无所事事的站在门边,身旁是一个空空的方台,而姬凌生手上正好有一个小巧的青色瓷壶正绕着手指滴溜溜旋转。 瓷壶在姬凌生手中翻转,正如同心脏在商正胸中砰砰直跳,过了好一会,姬凌生才将瓷壶放回原处,出了名雁过拔毛的抠门鬼商正也终于松了口气。 小王爷身后跟着的那群贵族子弟纷纷向小王爷抱拳告辞,进入堂内驻足观赏,走的时候还不忘对商正打个招呼,唯独对姬凌生一眼不看。姬凌生打个哈欠,没有放在心上,什么事都要追究的话也不嫌累得慌。 就连那个爱慕的女孩也在小王爷的授意下去挑选珠宝了,这儿摆放的虽然是展览品,但如果出得起价的话也是可以买下的。 原地就只剩下三个人,姬凌生、商正和小王爷岳之安,像是小王爷有意而为之。姬凌生随意的站着,没有要喧宾夺主的意思,似乎等着商正带路,而商正看了眼姬凌生又看了眼小王爷,却是准备等他们拿主意。 小王爷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收回目光,笑着对姬凌生说:“凌生,这一楼的东西着实上不了台面,我们还是上楼去看看。”,未曾恼怒的商正也笑呵呵附和同意,姬凌生没有说话,暗骂一句缺心眼的胖子后径直往楼上走去,小王爷眼中有一丝精光闪过,迈步跟了上去,商正站在原地哭笑不得,摇头苦笑的跟在最后面。 三人上了第二层,入眼一看,这层比一楼大堂要小上一些,陈设却几乎一样,只是这的方台只有那么十几个,想来都是比较珍贵的物品。 屋内光线昏暗,从墙上的缝隙中射进来的阳光给这里增添了一抹亮色。 现在房间里除了刚上来的姬凌生三人,还有几个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其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红光满面的老头,这几人都各自端详着方台上的物品,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都看向楼梯处。 这几人对小王爷报以微笑,向这儿的东家浑身铜臭的商正也微微点头,唯独对姬凌生看也不看,并不想搭理。小王爷点头表示尊敬,商正有些受宠若惊,只有姬凌生无奈的撇撇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几人是城里的老学究,一生都钻研在文学上,平日里忧民忧国,亦不求功名利禄,受世人敬仰,算是正派的斯文人。几人对素有美誉的小王爷没有过分交好,对臭名昭著的姬凌生也没有过分厌恶,这是做学问需要的淡然心。 姬凌生对其中那个最为年长的老头咧嘴笑了笑,这是这群读书人都唯一赏他一个笑脸的人,这是思岳国的大祭祀空轮大师,和姬长峰有点香火情。 思岳是个凡人国度,但说到底这却是个修士的世界,人们即使不求神拜佛,但也知道鬼神妖魔应该是存在的,不过这个祭祀却不是为了进贡神灵求来风雨,而仅仅是为了祭祖。 老头是思岳的大宗伯,世人都称他空轮大师,是个敢在皇帝面前吹胡子瞪眼的顽固老头,老头一辈子孜然一身,有时会疯言疯语,却偏偏和姬长峰臭味相投,有些交情,对姬凌生也是极为慈爱的。 两边人打着招呼却无人大声喧哗,维持肃静是这层楼的一条不成文规定。 姬凌生收回视线、开始打量那些方台上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来这,这第二层似乎寻常人不能上来,因为这层摆放的东西都不是能让人随便看的。 姬凌生看了个大概,这屋子其实没有一件看起来珍贵的,姬凌生看着这摆放整齐的十几个破铜烂铁或者碎瓷残玉摇头一笑,前人馈赠? 姬凌生最终把视线锁定在一个破裂的头盔上,这个破了个洞的头盔相比其他破烂更不起眼,但看起来年纪像是最大的一个。 头盔侧面有一个大洞,占了很大一块地方,洞口边缘参差不齐,看起来像被强行破开的,头盔颜色斑驳,几乎看不见有铜色,头盔正中间刻了个模糊到难以辨认的“岳”字,姬凌生不猜也知道,这是开国皇帝的头盔无疑了。 商正看姬凌生略有兴趣地盯着头盔,怕了姬凌生的乱砸乱摔的商正急忙开口道:“这是太祖皇帝的头盔,昔年我先祖曾是太祖的副将,太祖建国平乱之后这头盔便被我先祖收了起来,后来家道中落做了商人却还是把这头盔传了下来,权当做纪念了,这东西可不能摔。” 小王爷岳之安听到此处,惊喜道:“当年听闻太祖把战袍盔甲赠人了,我一直好奇是谁,要不是你们商家把头盔摆在这,我还不知道它的下落,没想到与商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小王爷看向破烂一般的头盔,笑容温和。 听到这边的动静,那边的人眉头都是一皱,看了过来,发现姬凌生三人讨论的是那个头盔,都松开眉头,其中一个中年书生古板的脸上升起一丝缅怀,说道:“当年太祖陛下以凡人之躯征战诸国,打了万里江山,实乃不世功业!”,其他几人也点头同意,小王爷来了兴趣,和几个人交谈了起来。 姬凌生把商正拉到一边,开口问道:“太祖是凡人?”,商正翻翻白眼点头,表示姬凌生的无知让他耳目一新。 姬凌生疑惑道:“那皇宫里那个地境不是太祖?”,商正答道:“地秘之境的强者最多也只能活千年,太祖开国到现在都两千多年了,就算活到现在也不会是地境吧。你是修士,这点应该比我清楚吧!” 姬凌生恍然大悟,自动忽略掉商正话语的鄙夷成分。 小王爷和几人聊得差不多了,几人有事便告辞了,但对健谈博学的小王爷都很有好感,姬凌生看着小王爷如沐春风的微笑嘴角扯动了下。 少了外人之后,小王爷突然转头对姬凌生说道:“凌生,既然来了,那咱不如到最顶层看看?商公子可在那藏了不少好东西。”。 “最顶层?”姬凌生看了眼未到尽头的楼梯,发现确实还有一条上去的通道,对着商正问道:“上面有什么东西?” 商正神秘一笑:“上去不就知道了吗!”,姬凌生思索了下点头同意。 三人上了楼,这是第三层也是最顶层,这比二楼还要小上一点,进屋后,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 屋内有一个人,是个身穿锦缎华服的青年,模样不算英俊,眼神却很阴霾,薄薄的嘴唇透着些许病态的苍白,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此人加上姬凌生三人,思岳最为出名的四个大少就这样齐聚一头了。 思岳变 第三十二章 灵药 被称为太子殿下的青年人转过身来,倨傲的眼神扫过姬凌生三人,看见三人中的姬凌生,太子岳云幽脸色有些不快,但也没说什么。 商正见是太子,收敛神态,拖着腰间的肥肉,给太子行了个大礼,小王爷也含笑抱拳:“臣弟见过太子殿下!”,太子也有模有样的受礼,示意让小王爷起身之后,看着小王爷的真诚笑容,朗声说道:“之安,你我本是血亲兄弟,就无须这些礼节了。” 小王爷岳之安笑着点头,倒是他旁边的姬凌生从头到尾不为所动,仍自顾自地向屋内张望,岳云幽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果问谁人敢拂逆思岳储君的太子身份,那打头且唯一便是姬家那王八犊子了,不给面子都是小意思,大庭广众不给台阶才是真打脸。 偏偏他这个空有名号没有实权的太子还奈何不了姬凌生,这让有心拉拢姬家的太子殿下很是恼火啊。岳云幽神色阴霾的看着姬凌生,商正处境尴尬的站着,不知该帮哪边,一个不对劲,言辞稍有腻歪就会引火烧身,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犹如锅上蚂蚁难受的商正余光瞥了眼若无其事的小王爷,可这尊菩萨似乎也没有出面调和的意思。 矛头所指的姬凌生没有注意太子的阴沉神色,眼神歪向一侧,细细地打量一件器物,煞有介事地端详着。 过了良久,收回目光的姬凌生终于注意到被冷落许久的太子殿下,惊讶表态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刚刚一时看花了眼,没看见尊驾,失敬失敬,还望殿下海涵。”。 岳云幽脸色发青却又发作不得,怒哼一声,身后穿着锦蓝色缎子的太监奴才也是敢怒不敢言,相比太子殿下的火气,这位爷将人从楼顶投下的恶行才是真骇人,做人不见风使舵怎么行。 待太子拂袖而去后,姬凌生扬眉冷笑。 商正微微叹息,对不识好歹的姬凌生恨铁不成钢道:“你每次都弄得不欢而散作甚,殿下有意拉拢你,你给他个台阶下不就皆大欢喜了?非要撕破脸皮!”,姬凌生只摆出疑惑面孔,讶异道:“我有招惹他?这太子怎就生气了,真是怪人怪哉。”,商正双唇紧闭,彻底没话说了。 在一旁当了半天看客的小王爷开口道:“既然都如此了那就这样吧,商公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肯定有他的度量,现在急个脸,回头气就消了,不用太过担心。凌生,这顶楼的好东西你可是还没正眼瞧瞧呢。” 商正也不在刚才那个问题上再和姬凌生计较,对姬凌生补充道:“小王爷说得没错,这三楼的可都是与修炼有关的天材地宝呀!” 姬凌生瞳孔一缩,没来由记起那麻衣青年所说的话,眉头立刻皱起:“修炼?”,早在上楼进屋之前他就察觉一丝不对,一二楼都略显闷热,唯独三楼气息沁凉,一股芬芳气味扑面而来,使人通体舒泰。姬凌生看向暗自得意的商胖子,商正点点头,笑道:“这放在最顶层的都是我商家多年来搜罗到的灵药仙草,在天地灵气中孕育而生,受天地灵气滋养而成,对修炼者的修炼之道大有裨益,为了弄这些玩意可没少下功夫。” 按捺已久的小王爷询问道:“正因如此,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讨要下几株灵药用以修炼,不知商公子能否割爱?”,商正为难说道:“这个,小王爷有所不知,这些药草采集极为不易······” “这药草我当然不会白要,你看一万两黄金一株,如何?”小王爷打断了商正。提到钱,商贾本质暴露出来,商正搓着手说:“小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屋子的药草其实就是当块招牌······” 商正虽然依旧没有答应,但言语中已经有了商量之意,看来黄金的分量不轻。小王爷正皱眉思量,商正接着说道:“假如小王爷有兴趣的话,在下送两株与殿下你也无妨!” 小王爷眉眼一喜,立刻抱拳道:“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商公子的这份好意了!”,商正看得眼直,谦谦有度的岳之安也脸皮后如城墙啊,却不忘连忙回礼,连声说客气客气。 正往一个方台走去的姬凌生听见两人极有默契的一唱一和,眼皮跳了几下,心中唏嘘,你俩怎么不去唱大戏呢? 姬凌生在一个方台前停下,方台上放有一个锦盒,锦盒的盖子被放在一边。盒子中放着一株山参,却又与寻常的山参有些不同,山参通体明黄色且带有微弱的黄芒,根须比平常的少一些,对称的四块突起如同婴儿四肢。姬凌生拿起灵参细细打量,这种灵物他不陌生,家中有很多类似的药草,都是老爷子为他准备的,只是成色要比眼前这株山参差上少许。 商正也走过来,解释道:“这是一株灵参,我不是修士,我也无法判断这种灵参有几百年,反正应该很老就是了,这是我爹早年误入北方大雾区时发现的。” “大雾区?”小王爷惊讶道,对于几乎不出都城,只在城内谋划的他,这个地名显然有点陌生。商正斟酌了一下说道:“那是晋国西北方的一片森林沼泽,但是常年都弥漫着大雾,最邪乎的是那儿的雾气竟如同人之生息,白天增长千丈,晚上缩回五百,诡异至极。到了最近几年几乎已经把整个晋国北部都盖住了,寻常人走入之后甭想出来了。” 见小王爷面有疑惑于是商正又说道:“我爹是捡了天大的运气,顺着一条河流才走出去的,这株山参也是在雾区的发现的,想必那儿应该还有许多奇珍异宝,只不过进去找宝贝的都成了送命的。” 小王爷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何后来不顺着那条河流回去?”,商正摇摇头:“我爹出来时也曾这样想过,但后来再派人去的时候,雾区已经扩大了,那条河也被覆盖再也找不到了。” 小王爷惋惜道:“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玄奇所在,居然还是在土地贫瘠的晋国,没在思岳那倒是可惜了。”,姬凌生端详完便将灵参像扔腐掉的山药一样扔回锦盒中,商正吓得一头冷汗,赶紧过去把灵参拿起,确定无损后又小心放回盒中摆正。 这时小王爷也走了过来,似乎目的也是这株灵参,商正赶紧挪开肥胖的身躯,给小王爷腾出一个空位。 小王爷从锦盒中捡起三手的灵参,紧贴灵参的手指在微光下显得晶莹和修长,拿着灵参的小王爷突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商正被小王爷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而姬凌生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神奇一幕出现,小王爷手中灵参发出的暗淡光芒突然大增,像块在阳光照耀下的金石,灵参周围出现微小的气流,丝丝粘稠的灵气慢慢涌入岳之安体内,像是天人感应般。 看见此景,姬凌生眼角撑开,没有说话。 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已经足够夺人眼球。“小王爷果然少年英才,已经踏入玄宫之境,可喜可贺。”商正敬佩的说道,眼中有一丝向往。 能够初步运用天地灵气是玄宫修士的标志,而仔细观察也可以看出小王爷拿住灵参时手上的荧荧白光,那是在体内流动并与外界产生共鸣的天地灵气,而小王爷以二十不到的年纪达到玄宫之境,天赋在思岳历代皇族中也算上等。 商正一串马屁拍得正合胃口,岳之安谦逊一笑,商正更加乐呵,同时肉疼看了眼色泽略微黯淡的灵参,姬凌生依旧保持缄默。 小王爷微微笑道:“我也是近日来突破,不过玄宫而已,算不上什么。”,商正最对人情世故熟稔,此刻也夸赞笑道:“小王爷过谦了。”,小王爷暗中瞥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表情淡淡,没有一点该有的羡慕或者嫉妒,小王爷收回目光,不露丝毫端倪。 姬凌生面无异色,心中却有些叹息,玄宫,那怕是玄宫第一门,也比他这黄道一星不知强了多少。其实他对小王爷还是有几分莫名的嫉妒的,但他不愿意表露出来,因为这样或许脸面上会好看些。 商正看着姬凌生无所谓的表情悄悄叹了一口气,散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握住,眼神坚决如铁。另外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商正的异常,小王爷正将灵参放回原处,而姬凌生还在自欺欺人。 这样的感触转眼即逝,姬凌生一笑置之。 小王爷将灵参放好后,看向商正:“商公子,估摸着时辰,楼下应该快开始了吧?”,商正一怔,随后拍着额头叫到:“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小王爷看着姬凌生,摆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那凌生,咱们下楼吧。”,姬凌生随意点头。虽然姬凌生很想在小王爷笑脸上抽两大嘴巴子,再把他那一口白牙敲碎,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三人没有再做停留,对其他的灵药也没有在意。 姬凌生一马当先下楼,小王爷与商正紧跟其后,只留下那株灵参仍静静的躺在锦盒中。 思岳变 第三十三章 气煞岳云幽 姬凌生三人再次来到第一层,此时临近义卖开始,大堂内已人声鼎沸,和先前相比,原本空旷的前堂已经显得有些狭小了。几人刚下楼迎来便是一阵热浪,喧闹人声吵得姬凌生脑子有点发懵,商正说话也不得不咋咋呼呼才能听清。 前堂内全是慕名而来的客人们,抱着猎奇想法来的三教九流们差点没踏破门槛,还好大多都知道规矩,排队进场之余都是尽量持有风度的礼让,鲜有人敢随意滋事。姬凌生有趣想到,如果这是间寺庙,前来虔诚求签的香客如此之多,那这香火钱还不得顶天? 看着攒动的人头,姬凌生大声皱眉问道:“这个地方难道就不设个侧门?”,商正得附耳过去才能听清,撇撇嘴如法炮制的大声说道:“有,不过光明正大走后门的勾当,连我都觉得害臊。”,小王爷对这个新奇说法只是一笑置之,姬凌生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打心眼觉得无聊。 三人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不代表别人不长眼。看见美名远扬的小王爷,恶名昭彰的姬凌生还有商行少东家商正走在一起,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嘛,但有一说一该上去结交一番还是得挪挪屁股。 三人甚至不用排队,人群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三人也顺坡下驴借此穿过人群。小王爷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而商正则每个人都打着招呼过去,似乎都是可立马坐下,端上两坛上好女儿红把酒言欢的好友,至于姬凌生,无人搭理也无人敢于靠近。 姬凌生看着一路呼朋唤友的商正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姬凌生才没和商正深交,尽管商正对他仗义秉性也很对胃口,但说到底也是随手可丢的友情,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姬凌生不知道商正在自己这是押了什么筹码,也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让商正图的,但也不希望以后在花花肠子上纠缠计较,他想在这上面洒脱一点。 而对于商正来说,经商的就得要左右逢源,攒不起人脉也堆不起金山银山。这商家最小儿子看着每日游手好闲,逛迹风月,姬凌生却知道这思岳城里比这胖子精的没有几个。正因如此,姬凌生才清楚为何看着没多少本事的胖子会是商家下一任接班人,商家在他手上只有越发壮大的份,绝没有内囊耗尽的时候。 三人顺着长长的队伍畅通无阻的到了后堂,后堂比前堂大上几倍,这下就不挤了。整个偌大的后堂呈扇形,除去用来交易的大圆台,向后便是逐渐变高的一级级台阶,一层台阶放一排座位。 这儿已经坐了几乎半数的人,但却出乎意料的安静。 商正带着姬凌生和小王爷找了三个第一排的中间座位,这个位置视野最好。姬凌生坐下后,左右一看,果然坐这一排的大部分是皇城的权贵,也有几个生面孔,应该思岳其他大城池的尊贵客人。 商正搓搓手道:“这是给太子殿下的座位,我们坐了不太好吧!”,姬凌生眼睛一瞪,茫然道:“你说什么?大声点,听不见!”,说完不等商正说话就大咧咧的坐了下去,商正无话可说也跟着在一侧坐下。 三人刚坐下,便有一个小厮急急跑来,在小王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小王爷两道剑眉往眉心挤去,思索了一会站起来说道:“凌生,商公子,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商正马上答道:“正事要紧,小王爷请便吧!” 小王爷走后,姬凌生就显得自在多了,抻了个懒腰,出声说道:“这小子终于走了,看见他我就浑身不自在。”,商正有些无言,他实在弄不懂姬凌生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姬凌生打了个哈欠又问道:“现在可以说说让我来这的目的了吧?” 商正神秘笑道:“不急不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先看拍卖吧。”,姬凌生无奈摇头,环视了一圈会场,咂咂嘴说道:“这一场买卖下来你家可赚得不少啊,下次喝酒你得请客。”,商正嘿嘿一笑,一脸春风得意道好说好说。 看着商正眉飞色舞的笑容,姬凌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挑眉问道:“难不成这个东西是你的主意?”,商正眼睛一亮,哈哈大笑起来,肥肉纵横的笑容甚是欠揍。会场的其他人听见如此猖狂大笑,不约而同的皱眉,一看是拍卖会的小主人,又不约而同的闭嘴。 过了半晌,商正的笑声才停下来,见他终于把嘴合拢,姬凌生把捂在双耳上的手放下来,顺便还掏了掏耳朵,看看有没有残余的魔音。 商正高兴坏了,对姬凌生的一脸鄙夷加嫌弃也无视了,笑道:“前几年,我爹叫我去思岳边境做买卖的时候,我听那儿的佣兵说,思岳北方的国境外有一个狗屁仙宗!” “仙宗?”姬凌生来了兴趣,商正又满脸不屑解释道:“其实没那么玄乎,那只是一个一些修炼者组合起来的小流派,实力最高的才刚突破地境,比之我思岳的三大强者不知差了多少!”。 姬凌生淡淡说道:“然后呢?”,准备长篇大论的商正有些口干,咽了下口水又接着说道:“其实这个仙宗说到底就是一个高级点的镖局,只是到了凡人嘴里,就夸大成了仙宗,他们收钱做事,得到的钱财用来扩大帮会。这样的一个流派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在很多地方都有,但他们的内部交易方式很特别。你知道,修炼者总喜欢弄些瓶瓶罐罐的,财物对他们没多大意义,只是用来和凡人易物的工具,所以他们的内部交易肯定不是使用钱物!我一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都是采用以物易物的一锤子买卖。”说完商正又开始笑了起来,可能觉得自己慧眼如炬。 姬凌生努努嘴:“所以你就想到在思岳也搞义卖,只是改成以钱易物?”,商正肥手一拍,大笑道:“没错没错,我灵机一动就可以大把银票到手,果然聪慧如我!” 姬凌生面无表情的为他拍手鼓掌,然后把眼睛挑向另一边,似乎不想听他再说一句话。 商正独角戏唱得没意思了,也不再和姬凌生得瑟,于是挥一挥手,立即有个侍从小跑过来。“少爷,您有什么交代的?”侍从是个白净的青年,此时他低眉哈腰问道。 商正用肥手揪扯着寥寥无几的胡须,摆出一副正经面孔,语气淡淡的问道:“都安排好了吗?”,白面小厮立刻点头答道:“少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现在就等客人入座就绪了!” 商正满意的缓缓点了个头,老气横秋的将侍从喝退,扭头看向姬凌生,意思就是向他显摆显摆,姬凌生拿他没辙,只好以手抚额,不去看他脸嘴。 随着人流的不断涌入,拍卖会场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人们都在低声的交谈着,毕竟这种集会可是拉关系的好机会。姬凌生也注意到尊贵的第一排也没剩几个空位,却是迟迟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的到来,于是有些失望的问道:“太子殿下呢?” “啊?”商正纳闷着说:“他肯定会来的,倒是你怎么问起他了?”,姬凌生惊喜道:“那就好,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精彩绝伦的表情了。”说完便开始盯着剩余的空位。 商正眼睛睁得大大,突然觉得自己会跟着遭殃。 入口处发出一阵惊呼,姬凌生瞳孔一缩,看着入口诡异笑道:“好戏来了!” 人群散开,走出一个光鲜亮丽的青年,身着锦衣绸缎,灰褐色的眼珠高高在上,青年目不斜视,没有对周围妄想的人群看上那怕一眼。眼神扫视了会场一圈如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太子殿下抬起脚步,朝第一排走去。 而太子殿下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女子身穿白衣,衣决飘飘,光彩照人。女子脸色淡然,深邃眸子自有一股天然自信,姬凌生看着岳紫茗,好像想起当时那个日子,那个立于马背,英姿飒爽的紫色身影。 姬凌生的意想被太子岳云幽的脚步打断,太子终于走到了第一排,也终于看见了正坐在原本属于自己位置的姬凌生,姬凌生脸颊上的那抹挑衅和嘲讽也被愈加明显。 忍了姬凌生无数的岳云幽是真怒发冲冠了,无名火几乎烧到心肺,一直在可以隐忍的太子殿下握紧双拳,额头青筋暴起。快要暴走的太子殿下突然感觉后背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岳云幽强忍怒火转过头,迎来的是岳紫茗的轻轻摇头。 岳云幽双手松开,怒哼一声,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姬凌生正摩拳擦掌却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由十分扫兴,也十分奇怪太子对紫茗的言听计从。 姬凌生看向紫茗,后者似乎有所感应,也看向姬凌生。双目对视,并没有摩擦出任何火花,小公主对姬凌生微微一笑,姬凌生则面无表情。见姬凌生没有回应,小公主也没在意,在太子身旁坐下。 姬凌生目视前方,心中无悲无喜,却是松了口气。 思岳变 第三十四章 金灿灿的黄金 等所有人入座就绪后,义卖也差不多开始了,姬凌生坐在强占的太子宝座上长长舒了口气,听见一旁垂涎三尺的商正咂嘴道:“啧啧,上次李尚书家那没出息儿子给我说驻颜有术的雪玉不算思岳第一美人,最俊俏的还养在深宫里。乖乖,我开始还不信,城内有比雪玉更水灵的姑娘?现在是服了。”。 当今圣上是众所周知的闷葫芦,整日躲在不见光的地方批奏弄权,一双儿女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不肖子孙,公主倒是雄才大略一些,不喜欢待在闺中,酷爱出城游猎。只不过行踪向来隐秘,连打过照面的人都极少,常年猎艳的商正也没遇见,要不肯定得死皮赖脸的示爱一番,姬凌生运气好远远望见一次,现在婚事吹破后也不知是不是好运。 商正见姬凌生脸色略有古怪,促狭道:“凌生啊,难不成你对小公主也有想法,胆儿挺肥啊,果然是我辈楷模。不过依我看这事挺悬,别看公主瞧着挺面善,肯定是副冷心肠,不弄到床上让她求饶,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遇上啥事都能扯上男欢女爱的商胖子,姬凌生也是大感头疼,也不想透露与岳紫茗的种种渊源,当下只捡有趣的听下,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冷淡性子,没准骨子里柔情似火呢?” 坚持在这点上颇有见地的商正拍拍胸脯道:“以我夜御十女的本事,看穿一个黄花闺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姬凌生干脆闭嘴不语,想了想商正在勾栏窑子的作为,喜欢拿捏身段姿色初长成的娇弱女孩,过夜却是要找经验丰富的熟娘,说是会伺候人,都是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怎就没见把商正榨去几斤肥肉。 见姬凌生一如既往的不搭理自己,商正没了可吹嘘的对象也丢了兴致,转头去盯着坐着亦是风景的紫茗公主。没了商正在耳旁叨扰,姬凌生专心打量台上,场上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考究错金缎子的男人,约三十岁的年纪,面白无须,一张国字脸上随时挂着一幅友善的笑容。 男人口才极好,嗓音清朗如冬日清晨城北传来的奇异钟声,几句简明扼要的开场语硬是说成了段子。 姬凌生随意问道:“这谁啊?”,发愣的商正惊醒过来,解释道:“他是我爹的心腹,叫商二钧,为人性子温和,做生意很有一手,有凭空变出银子的把戏。就凭这个本事,我叫他一声二叔也不亏,平时就是那些从二品的翰林院学士都得叫声二爷。” 姬凌生耸耸肩,表示知道了,商正也识趣闭嘴。 商二爷一顿舌灿莲花下来,见大家都热情高涨,也不再废话,拍拍手,立刻有一个姿色可人的女子端着玉盘上来,玉盘上盖着红布,像新娘的红盖头。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像看着遮住脸的新娘,这注定是盘不会太好也不会太次的开胃菜。 侍女端正的站在商二爷身旁,面对观众,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恰到好处的展示了拍卖行的待客之道。商二钧微微一笑,富贵气十足的袍子上方正铜钱略显圆润狡猾,在万众瞩目的绝佳时刻,抬手抽开红布。 一小捆青草,没错,草原上一抓一把的那种。 所有人都面露疑惑,因为这些草真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们甚至不会像那些神奇的仙草一样会发光,会香味袭人。 姬凌生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扭头挤眉问商正,“这破草是什么玩意儿?”,商正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义卖的物品可不归我管,天知道这是从哪个旮旯挖出来的。” 姬凌生憋住一口气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事不简单,或许真的只是那草太其貌不扬了,但看见一大帮人瞪着一撮烂草还一脸认真的时候,他还是不厚道的笑了。 众人虽然不解,但也没有人义愤填膺的站出来理论,因为万一到时候这玩意真是一株仙草呢?那岂不是没占到便宜还丢了面子。 商二爷见所有人都一脸迟疑的看着青草,右边嘴角略微上翘,好像在笑。然后在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商二爷从玉盘中一把抄起青草,然后愤愤摔在地上,并指着青草严肃承诺道:“我们商记商行的信誉是人尽皆知的,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像某些商贩,贩假求利,卖出这种东西!” 原本端坐子啊椅子上的姬凌生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商二钧太有意思了,比底下这些人可爱多了。周围人听到笑声投来目光,见是姬凌生纷纷移开视线,也不再议论,免得被这小混蛋记恨。 姬凌生拍拍商正肩膀,笑道:“你二叔这一手可以啊!”,商正有些汗颜,讪讪一笑。经过这一出,台下的观众有些躁动,商二钧这记无形嘴巴子打得众人有些晕乎,只能当做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随后人群中立刻有一人站起来大声说道:“商二爷的话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而商记商行的信誉也是天下闻名的,卖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假。”,话语说完,便有几个人拍手叫好,于是其他人也只能跟着鼓掌。 姬凌生也鼓起了掌,不过却是佩服商二钧当着一票子大官恶趣地玩了起来。 听着激烈的掌声,商二爷微笑不语,挥了挥手,侍女捡起青草退了下去。又有一个侍女走了上来,手中还是端着一个玉盘。侍女站到商二爷跟前的同时会场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再次把视线聚集在玉盘上,这次是正品了,商二钧不会傻到再冒险开次玩笑,这个玩笑再开就真的不好笑了。 商二爷拉开红布,一颗红色的果子在昏暗的会场发出微弱的荧光。一颗灵果,这是集会的开胃菜,相比以往的规模也算得上是大手笔。 人们的眼神逐渐变得炙热起来,见到此幕,商二爷不再沉默,朗声道:“在下刚刚只是与各位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如有不满之处,那就请各位多多包涵了。而这颗灵果则是在下一点小小的心意,也是为了表达我商家对各位来宾的重视!” 掌声再度雷鸣般响起,不过这次却是真心实意的,姬凌生在台下无奈的撇撇嘴。 商二爷接着激情昂扬的说道:“那么现在,商记一年一次的义卖开始,这第一件东西,也就是这颗灵果,一两黄金起拍,各位看官请出价!” 场内有些愕然声响,一两黄金,似乎商家的确下了血本。 商正大义凛然道:“二叔还真是舍得,换做我还不得亏死。”。 姬凌生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他肥头大脑上,一脸鄙夷的说:“少给我装模作样了,假如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起点是多少又有什么区别?”,商正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姬凌生又看向商二钧,心头暗道,这个老狐狸!又瞟了眼太子的位置,太子正眼神炽热的看着那颗灵果,而他身旁的紫茗公主则表情淡淡,看不出好歹。 姬凌生收回视线,又重新坐好,又看向台上的老狐狸。商二爷看着还是有些迟疑的人群,再次说道:“这颗灵果是近日才得到的,我们也并未弄清它有和功效,但如果寻常人吃了,延寿十年应该是可以的,或许还有机会成为修士,不过这些都只是在下本家供奉的猜想而已,诸位大可凭喜好出价。” 人群似乎彻底沸腾,议论纷纷。姬凌生则一脸疑惑的看着商正:“供奉?那是什么?”,商正翻翻白眼答道:“是我家供养的一个玄功第八门的修士,好像已经半步踏入地境,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平时也只有我爹和二叔能请得动他!”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已经快突破了,为什么他不找个山林隐修?”,商正一怔,随即恼火说道:“那老家伙极其贪恋财色,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和一个青楼女子在床上吱呀摇晃呢,我就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修士!” 姬凌生笑了笑,连商正都说他不正经,那看来是真不正经了。在姬凌生和商正说话的时候,人们已经纷纷开始报价,显然商二钧那颗定心丸起了作用。 等姬凌生注意的时候,价格已经出到了两万黄金,不由咋舌,没想到商正真有些赚钱的好法子,以前请他喝的酒和伶倌赏钱算是白瞎了。 “黄金三万两!”一个大腹便便的正三品御史自得的旋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又挑衅的看了一眼左右的人,看样子是志在必得了。姬凌生扭头一眼就看见了他,姬凌生俊俏的脸颊上毫无征兆的浮起一个诡异笑容,商正看着姬凌生玩味的笑突然心里一跳,觉得有人要倒霉。 “五万两!”人群发出惊呼,用五万两买一个无从考证的灵果着实不值当,所有人都偃旗息鼓看向单手撑着下巴的姬凌生,商正咽了咽口水,对姬凌生竖起大拇指。商二钧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姬凌生问道:“是姬公子出的五万两吗?”,姬凌生摸着下巴上刚冒出的青茬,定定的看着商二钧:“不行吗?” 商二爷摊摊手,对着整个会场喊道:“姬公子出价五万两黄金,还有更高的吗?”,会场鸦雀无声,无人应答。姬凌生看了眼太子,见太子没有出价,有些可惜。 商正看着姬凌生的一掷万金,摇头惋惜道:“那可是金灿灿的黄金啊!”,姬凌生差点想一脚把他踹到地上,再金不也是进了你家的库房吗? 巧合的是,商二爷见尘埃落定,对着姬凌生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姬凌生有点纳闷,静等下文。商二爷笑着说道:“今天的本意就是将这第一件拍卖品送出的,当做一个彩头,却找不到一个不厚此薄彼的法子,只好用老法子了。所以,姬公子少年英雄,胆识过人,这颗灵果就送与你了!” 人们纷纷扼腕叹息,而姬凌生看了眼商正,然后哈哈大笑。只听见商正险些吐出一口心血,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哭丧着说道:“那可是金灿灿的黄金啊!” 思岳变 第三十五章 就多一两 经过了第一件物品,在场的观众都打起了精神,期望能淘到一些不错的宝贝。姬凌生只是静静的观望着,没有出手的意思,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这时商正才后知后觉,这王八羔子是要拆太子殿下的台呀。 商正发现了点什么,从姬凌生时不时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商正直觉他会作乱,而且矛头直指太子殿下。商正不由有些头疼了,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和太子不熟,姬凌生劝不动,叫天叫地都不灵的商正只能在心中祈祷太子殿下别往火坑里跳。 然而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幸就是事与愿违,太子殿下已经做好了往姬凌生的火坑里跳的准备。此时买卖已经进行了一半,期间出了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但都比不上那颗灵果。 至于那颗灵果,已经被姬凌生提前取了过去,此时嘴里咬着的就是。后面的人一边看他糟蹋,一边垂涎欲滴,姬凌生则有滋有味的啃着,满溢出来的汁水和商正的哈喇子一同滴落。 太子岳云幽看着姬凌生的眼神冰冷,连赤裸裸恨意都懒得掩饰了,不过太子的怒视却被下一件拍卖品吸引住。商二爷打开金色锦盒,从中拿出一把金色的器物,金色雕纹的刀鞘套着小巧的刀身,是把做工精巧的匕首。 商二爷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拿住刀鞘,缓缓的把匕首拔了出来。并没有刹那芳华,也没有寒光逼人,只有暗色刀身和绣金刀鞘,光从卖相上就端得上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小利刃。 就算商二爷不加以吹捧,在场的人也知道这匕首出自名家,也知道不需用铁甲戳刺试量,那薄薄的刀锋便可吹毛可断。匕首的出现让姬凌生眼前一亮,而太子岳云幽对匕首的浓厚兴趣最终让姬凌生打定了主意。 世上最大的无奈就是身不由己,姬凌生现在就是这样的,他一看见太子就忍不住敲打他,能动手绝不会只是吓唬,不能动手也得气死他,不知为何,这样做让他莫名的痛快,对付那些小虾米哪有作弄太子这条太鱼来得霸气。 商家二把手还未说话开价,岳云幽便已抢道:“我出五千两黄金来买这把匕首,在座各位能否给个面子?”,其他的竞争者都乖乖闭上了嘴,会场显得有些压抑,太子满意的笑了笑,俨然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其余人争抢无望,只好锦上添花,“宝刀配英雄,太子殿下得这利刃,乃是实至名归!”一白衣书生站起说道,姬凌生挑眼一瞧,顿时乐了,这不是多日未见自己脸色红润几分的唐大才子吗? 岳云幽哈哈一笑,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待唐大才子坐下后,岳云幽又看向商二爷,商二钧点头一笑,大声说道:“没有出价更高的吗?没有的话这把玉折子就归太子殿下了!” 无人应答,毕竟敢捋老虎胡子的人可不多,但是,这并不代表没有,世间总有这样的大无畏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第一排传出:“一万两!” 听到这个声音,岳云幽脸色难看起来,蓦地站起,盯着姬凌生一字一句说道:“姬凌生,你是要与我抢这匕首?”,所有人都感受到太子隐隐喷涌的怒火,唯独姬凌生浑然不觉,依然坐着,表情惊讶说道:“呀!居然是太子殿下,太子莫不是也想要这玉折子?那可就为难了,我可是一听见这秀气名字就觉得是好东西,忍不住就出价了。” 姬凌生沉吟了一会又说道:“那要不这样,这匕首的钱我出了,过后我将刀鞘送与太子殿下,你看如何啊?太子殿下!”,姬凌生在最后几个字上咬音很重,像是在挑衅。 疯了疯了,这是旁人的想法,姬凌生见到太子不起身行礼,说话也不用敬辞,竟然还拿太子开起了玩笑,当真是胆大包天,天下哪有这么不谙世事的将军府公子,骂他缺心眼都是没错。人们对姬凌生的胆量又长了新的见识,惊叹之余不由有一丝佩服,商正则按着额头,大感头痛欲裂。 太子双目怒睁,死死的盯着姬凌生,再次接近暴走的边缘,一个人涵养再好也禁不起连番挑逗,况且岳云幽本不是大度之人。正在此时,坐姿端庄娴雅的紫茗公主轻轻扯了下岳云幽的衣袖,动作很轻微,可能只有一直观察紫茗动向的姬凌生注意到了,奇怪的是这竟止住了岳云幽的火气,太子马上深吸一口气,压住满腔的怒火。 姬凌生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目光直直的看着紫茗公主,后者也一眼和他对上,紫茗没有惊慌,对着姬凌生展颜一笑道:“不知姬公子能否把这玉折子让给家兄?” 直视着紫茗的清亮眸子,姬凌生刚想直接回绝,却突然感觉心跳一滞,有种落入深井的感觉,紫茗的那一句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姬凌生像是入了魔,神志往下沉去,渐渐消散。 就在那声音快胀满他脑袋的时候,突然脑海一震,魔音被全数弹了出去,姬凌生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奋力的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陷入迷幻境界。 姬凌生看着自己面前依然笑靥如花的紫茗公主,心中一阵后怕,他不清楚紫茗对他做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样的情况再多来几遍,自己有可能变成她的傀儡,扯线布偶也不过如此。 商正的拉扯使姬凌生回过神来,姬凌生看着紫茗,虽然后背全是冷汗,但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强自镇定道:“假如我不愿呢,公主殿下也不能强买强卖吧。”,姬凌生可以明显看到紫茗眉头一皱,那平时看起来秀美无比的远山眉黛此时却像两柄长剑冰凉的架在姬凌生脖子上。 紫茗疑惑的表情转瞬即逝,姬凌生却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所以姬凌生才演戏装作什么都为察觉,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她的行动。确认自己没有露出破绽之后,姬凌生松了一口气,此时再看着紫茗的美丽脸颊,姬凌生心中却突然生出一种远离甚至逃离的想法。 太子对姬凌生回答不意外的同时也怒火中烧,恼怒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不敢再看紫茗,看见的岳云幽的怒视,于是也毫不退让的回视。商二爷见场面僵持不下,便出言调和道:“那要不还是用拍卖的方式来决定,价高者得!” 太子岳云幽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暗中点头又看向紫茗。紫茗见姬凌生并没有发现异常,也不再计较,对岳云幽点头示意,岳云幽转身对商二爷点头,然后坐下。 这一边,姬凌生也是欣然答应,把注意力移向台上,少看岳紫茗一眼,他就少一刻的心惊肉跳。 商二爷见两边都同意,于是把雅名玉折子的金边匕首放回盒中,继续主持会场,“刚刚姬公子出到了一万两,太子殿下要出更高的价吗?” 岳云幽面无表情,头也不抬的说:“两万两!”,商二爷点头,然后看向姬凌生,有这两人竞拍,其他人都不敢出价,当看热闹过过瘾便好。 姬凌生已经平静下来,听到岳云幽越加可厌的声音,舔舔嘴唇说道:“两万零一两!”,商二爷有些发愣,仔细看了眼姬凌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才迟疑宣布道:“两万零一两,有比姬公子更高的吗?” 岳云幽强忍怒气,咬牙道:“三万两!”,话音刚落,姬凌生便接道:“三万零一两!” 岳云幽大吼一声:“姬凌生,你是要和我叫板到底吗?”,姬凌生摊摊手道:“太子殿下何苦发这么大火,这不是公平竞争吗,价高者得,我出得比你多,匕首归我,殿下也不能过分得让我直接放弃呀。”,所有人撇嘴,你这确实是公平竞争,但每次只加一两也他奶奶的太侮辱人了吧。 岳云幽将牙齿咬得呲呲作响:“五万两!” 果不其然,一道懒洋洋嗓音如期而至,“五万零一两!” 思岳变 第三十六章 仙丹 商正坐在椅子上,手拍着额头,心力交瘁。 “十万零一两!”听见这个场内最为大胆的声音,商正脑袋更疼了,明明是姬凌生和岳云幽的唇舌相争,商正却是最胆战心惊的人,谁知道怒极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回头找人把商记铺子给拆了。 不过这次轮到太子头疼了,十万两黄金已是他的极限,贵为太子也万万不敢去动国库的钱,挪了一两银子第二天皇帝案头的谏言奏章肯定又得多上一厚厚摞,令岳云幽郁闷的是将军府一个清水衙门,这姬凌生哪来这么多金子?可事实是,他每报一次价,不管多少,这直娘贼可恨的姬凌生必定会多报出一两,一两,一个不能再少的价。 岳云幽一时骑虎难下,出不出价都不妥,要么丢了金子要么折了面子,原本倚仗皇室威严五千两黄金收入囊中的便宜事到了这般境地,也是糟心。岳云幽看了眼从小便是心腹幕僚的妹妹,发现她也对他摇头,于是狠下心决定割爱,狠狠地刮了姬凌生一眼,然而姬凌生熟视无睹,岳云一咬牙放弃了报价。 这下轮到姬凌生难受了,十万两黄金,他平时荒唐消遣的就不止这些,但那好歹也是日积月累来的,一下子打了水漂就心疼了。姬长峰在军中从不克扣军饷也不私藏战利,殷实家底全是一点一滴的俸禄攒下的,姬府上下总共也不过几口人,每日用度不过几两银子,而剩下的银子全让姬凌生这败家子糟蹋光了。他也认为堂堂太子应该比自己更富有一点。 出价前所未有到了十万两黄金,姬凌生暗中笑着决定太子再出一次价,他就不跟了,让太子好好做个冤大头。但是关键时刻向来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太子殿下居然临场退缩,那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吗,方才还稳操胜券的姬凌生几乎欲哭无泪。 商二爷见太子不再出价,又高喊了几遍,场内无人接下,毕竟这个价位买把花哨匕首不值当,商二钧环视一圈后对姬凌生笑道:“那就恭喜姬公子了。”,当下遣人把玉折子给姬凌生送了过去,姬凌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满是心酸。 商正看穿了姬凌生的心思,大笑几声,然后拍拍姬凌生肩膀说:“啧啧,我就说这拍卖会赚钱吧。看,又进账十万两,还是黄金。”商正在黄金二字上故意加重了语调,直逼得姬凌生杀心大起。 最终在价格上未被埋没的玉折子以十万两黄金的高价落入自己手里,这是姬凌生万万没想到的,姬凌生看了眼偃旗息鼓的岳云幽,暗骂一声孬种。 此时姬凌生却想起了一件事,岳紫茗的诡异妖术为何被弹开? 姬凌生想不明白,直觉这事和开在头部的黄道一星有关。自然而然地闭上眼,姬凌生冥冥中这样可感知到其中蹊跷,于是神志隐去,心神沉入脑海深处。 恍然中朦胧睁眼,见到一番新奇天地,好似魂魄与躯体抽离,在体内自由游荡,将身体各处景象都海纳百川地纳入眼中。 姬凌生突然有些怀疑这样持续久了,自己会不会变成两个人? “不会不会,这应该就是爷爷说的神识内视了。”姬凌生在自己脑海中自说自话,放眼望去,苍茫雾中有个正在缓缓旋转的漩涡。 黄道旋涡,答案呼之欲出,黄道一星形成的标志,姬凌生心中想到。这个黄道旋涡按理说会不断吸收灵气壮大,但姬凌生明显感觉到前面这个没有扩大的迹象,甚至有可能岳紫茗不刺激那一下,它连转都不会转。 “什么破玩意儿!我不能感受天地灵气,你就不能争气点,多和外面的灵气谈谈感情?”姬凌生很恼火。 一场小风波对会场买卖没什么影响,义卖继续进行,珍稀物事被一件件的摆出来,姬凌生却没有了买的欲望,刚刚买下匕首也只是为了恶心岳云幽,既然目的达到,就不花那些冤枉钱了,刚刚那十万零一两已经冤枉得不行。 直到结束,太子岳云幽都没有再出价,他实在怕极了姬凌生这个刺头,再被抬杠一下,这一天恐怕都没好景致了,好在后面都没什么有趣的稀罕物,期间紫茗拍下了一个小巧折扇,姬凌生没有出价刁难,因为他还在冥想中。 等姬凌生醒过来,义卖已经宣告结束。客人很多,货物很少,只有少部分人买到了心仪的物品,但这并不妨碍人们来长长见识,看看热闹的心情。 观众们陆续走出会场,姬凌生仍坐在椅子,他不喜欢拥挤,商正也坐在他身旁。“义卖也完了,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姬凌生下了最后通牒,商正靠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然后神秘一笑,看着头顶说道:“别急嘛。” 姬凌生皱眉道:“还有什么?”,商正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个笑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挤出来的。姬凌生抿嘴,第一次觉得堵不住嘴的商胖子也会藏满心事。 待会场人走得差不多了,商正站起身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个好东西,你要是瞧了不高兴把我一身肉剁下去。”,说完往入口走去,姬凌生没有多问,移步跟上。 两人出了会堂,天色稍晚。 走入一条小巷,小巷很窄,商正胖了点,一个人占了所有位置还走得很慢,后面的人为了赶向前方,纷纷踩着商正的头颅过去,而姬凌生也在商正身后。姬凌生没有跨过去,因为他不想沾上商正的一身油脂,他也不急着赶路,但他也不介意跟在商正后面慢慢走,小巷很长,一走就是五年。 姬凌生知道他和商正只是狐朋狗友,没有过命的交情,商正也知道他和姬凌生只是酒肉朋友,没有卖命的必要。两个小人的君子之交,两人或许永远都只保持这样淡淡的友谊,但永远都不会争吵,因为他们从来都秉性相近,臭味相投。 两人穿过长街,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府邸前,匾额上刻着商府二字,正是商府。商正带着姬凌生径直入门,府内豪奴无数,镶金嵌玉,和天下第一富这个遭人妒忌的名号也相配。 商正一路上都在沉默,姬凌生也跟着无话。 二人来到正厅,商正对姬凌生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姬凌生还没点头,商正便已蹑手蹑脚走向内屋,姬凌生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听着里面发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过了一会,商正拿着一个木盒子出来,嘴里嘀咕道:“藏得真严实!”,姬凌生满脸疑惑,商正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诺,给你!”然后把木盒丢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木盒,掂了掂不重的分量,问道:“这是什么?”,商正挤眉弄眼的笑道:“仙丹!”,姬凌生怀疑的看了商正一眼,把朴实无华的盒子翻来翻去看了一遍,然后打开。 木盒里放着一个小瓷瓶,像装药丸那种,姬凌生左手端着木盒,右手拿起小瓶,努嘴笑道:“仙丹?”,说着就要打开,商正立马阻止了他,叫道:“别打开,打开仙气可就消散了!” 姬凌生嗤笑一声,“哦?”,然后就打开小瓶,一股清香扑鼻,浓郁的香味沁人心脾,房间里的沉闷气息明显有了细微变化,姬凌生也感到脑海中的触动,黄道旋涡在加速旋转,左手沉寂的黄道旋涡似乎也蠢蠢欲动,不由大惊的姬凌生赶紧将小瓶封上。 商正见状问道:“怎么了?”,姬凌生长吸一口气,吐出一句废话,“这真是仙丹!”,商正翻翻白眼。 姬凌生平复下心情,又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哪来的?” 商正得意一笑,道:“这叫破髓散,是我爹前段时间弄来的,也不知从哪收来的,可以使修士的修炼天赋暂时提高,修炼资质越差效果越好,药效足有十年。” 宝物!这是姬凌生的第一想法,这药丸似乎是专门为他炼制的。一道灵根,没有比这更有提升空间的资质,假如服下这药,他甚至有机会可以修炼!姬凌生倒抽一口冷气,定了定神,皱眉问道:“这药是你爹为你准备的吧?” 商正哑口无言,继而洒脱笑道:“我是一个凡人,这药对我没什么用,最多当糖豆吃。但是对你可不一样,简直就是量身打造,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不想无端欠下这般天大人情的姬凌生眉头紧锁,“你爹恐怕花了不少代价吧?” 铁了心的商正摆手笑道:“我家可是富可敌国啊,这算什么!” 商正又说道:“而且我和我爹商议了一下,觉得这药送给你最合适,而且可以让姬老先生欠我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一个地境强者的人情可比这药丸有用多了,我这也算是一桩不赔的买卖。” 姬凌生勉强点头,眉头舒缓开,想了想又撇嘴道:“这药只有十年,给我也没什么用,还是还你吧!” 话音刚落,商正立马就变脸了,怒其不争道:“你脑袋被门夹了?这可是你的修炼机会啊!只有十年怎么了,你忘了你只是感应不了灵气,那只要你在这十年内突破到玄宫,那不就好了吗?” 姬凌生思索过后,点了点头,商正见自己的循循诱导起效,擦擦额头得汗水松了口气,商正正要说话,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姬凌生和商正同时看向门口。 商家家主,商靖。 思岳变 第三十七章 来迟的机会 “没想到姬公子也在啊,记得替我向姬老先生问好啊!”商靖看着姬凌生手里的木盒,瞳孔一缩,没有露出破绽。 姬凌生点头称好,不待姬凌生说话,商正便已抢道:“爹,今天我叫凌生来,就是按你的意思把破髓散送给他,相比姬老将军也会很高兴。”。 商靖当场愣住,又马上强笑道:“好好好!”,然后又看向姬凌生,问道:“不知姬公子对这礼物是否满意呢?” 姬凌生没有看见商靖放在身后已然握紧的双手,只是点头道谢。姬凌生看了商靖父子一眼,感觉氛围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缘由,只好当做是自己多心了。 夕阳西下,姬凌生走在街上,看着手里的木盒,有些恍惚,他突然发现麻衣少年留给他的问题又回来了,还迫在眉睫。 ······ 商府,商正捂着左脸,低着头。 暴怒之下的商靖看着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商正脸上鲜红的掌印,有些不忍然后放下了手,对着商正劈头盖脸的骂道:“糊涂!你真是糊涂!” 商正沉默不语,商靖涨红了脸,气得两撇小胡子直抖,用手指着商正说道:“你知道那破髓散我花了多大代价吗?我花了北方一半家产给你换的一个修炼机会,你就白白的送出去了?” 商正低着头,用微小的声音说道:“爹,我都二十的年纪,根骨都长好了,现在修炼也来不及,我拿着也是浪费,凌生他比我更需要破髓散。” 商靖满脸怒气,挥袖说道:“你不要忘了你是要接管商家的,做买卖哪能讲究人情,事事都为别人考虑,你还当什么商人!” 商正没有答话,商靖见他窝囊,怒火更甚:“你现在送他破髓散,他会记得你什么?你能有什么好处?姬长峰的人情?他是堂堂的地境强者,要是他到时候真的袖手旁观,你请得动他?” 听到这里,商正第一次抬起了头,眼神坚定的说道:“爹,我送凌生破髓散的时候就没想过什么回报,我只想尽个朋友该有的本分,他背了这么多年骂名,我才雪中送炭送颗药丸又算得了什么。”,商靖余怒未消,根本充耳不闻。 生平头一次敢跟长辈大声说话的商正接着说道:“您说得对,我是个生意人,不该看重人情,但我也想有个说说话的朋友,而不是你让我结交的人。至于凌生,他不在意我满身铜臭,我也不需要这份交情有多深,不需要他能记得起我的好处,我仅仅出于友情帮他一把,交朋友不就图个舒心痛快吗?” 商靖怔怔无言,良久才道:“可你知道吗?要是你吃下那破髓散,你就有可能修炼,就算不能修炼也可以延寿十几年,你有多少个十几年!你就不能自私自利一点吗?” 商正摇摇头,看着商靖:“我吃下那药也只是有机会修炼,但凌生不一样,那药一定可以让他成功修炼,到时候他肯定会离开思岳,这药就算我给他践行的礼物了。” “而且我也不想修炼,爹,你年纪大了,娘身子也不好。我不想成为传说中的仙人,让你们整日操心,我只想好好的侍奉你和娘,让你们过安逸日子!”商靖闻言哽咽。 商靖长长一叹,看着第一次如此固执己见的儿子,喃喃道:“你几个哥哥都没什么出息,我从小就偏心你,连破髓散都只有你知道。儿子,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啊,为什么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商正低下头,眼中隐有泪花,低声说道:“爹,儿子不孝!但药我已经送给凌生,说什么也没用,您还是消消气吧!” “你故意挑这个时间和地点也是为了让我刚好撞见吧?”商靖吐了口气问到,商正沉默的点点头,商靖摇头苦笑:“你算是长大,会算计你老爹了。”,商正肥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突然苍老许多的商靖闭上眼,喟然长叹:“天意,都是天意!” ······ 姬凌生马不停蹄的回到姬府 “月儿,爷爷在哪?”姬凌生焦急问到,白月歪着脑袋,好奇问道:“姬叔叔回来了,姬爷爷正和他在客厅谈话呢!少爷,你什么事这么着急?” “正好!这事等会再告诉你,我先去找爷爷和父亲!”,白月乖巧说好。 姬凌生来到大厅,姬长峰和姬玄正在商谈什么事,不过姬凌生并没有听清。二人见姬凌生到来,都颇感意外,照理说这时候姬凌生是不会在家的。 姬玄见着儿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慈爱和笑意,姬凌生有些奇怪的看了父亲一眼,总感觉父亲与往日有些不同,身上那种神秘的气息更浓了,不过父亲一向神出鬼没,他也懒得多想。 姬长峰不客气打趣道:“怎么,今儿雪玉阁歇业了?”,姬凌生神情无奈的答道:“我没去雪玉阁,而是去干正事了。”,姬长峰和姬玄同时一愣,然后深以为然的同时说:“哦!” 姬凌生气苦,整理一下情绪说道:“你们看这个!”,说着掏出了那个木盒,姬玄看着木盒轻咦一声,抬起左手,掌心对着木盒。 姬凌生感觉手掌和木盒之间有一层轻微的气流在涌动,而且逐渐变得强烈,下一刻姬凌生便看见木盒飞向姬玄手中。看看手掌又看看木盒,姬凌生眼睛瞪得老大,同时也疑惑,玄宫境界就能这么熟练的运用灵气? 姬玄打开木盒,见一白色瓷瓶,皱眉问道:“这是?”,姬凌生斟酌了下,老实答道:“这是商胖子给我的,叫破髓散,说是可以强行增加灵根,是逆天改命的东西。” 姬长峰和姬玄同时肃然一惊,齐声道:“当真?”,姬凌生郑重的点点头,姬玄当下拿起瓷瓶打开,药香刚冒出来的一瞬间,姬玄便已把盖封上,没有使多余的气味飘出来。 姬玄拿着药瓶迟疑一会说道:“这的确是枚上好的丹药,但我也难以确定它有什么用途。”,姬玄将瓷瓶连同木盒一起递给姬长峰,然后对姬凌生问道:“你确定商正说的是真的?” 姬凌生找个椅子坐下,靠在椅子上吐口气,说道:“商正那小子不会骗我!”,姬长峰刚接过瓷瓶和木盒,听见姬凌生的回答不由喜出望外,激动说道:“如此的话,那凌生就可以修炼了!”姬凌生看见了姬长峰眼中的泪光。 姬玄也附言道:“这类逆天丹药药效应不会长久,但只要凌生能在期限突破到玄宫的话就行了!”,姬玄欣喜的目光看着姬凌生,笑着说道:“儿子,你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 面对老爷子和父亲的期盼眼神,姬凌生目光闪烁,心中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承受。察觉到姬凌生的异样,姬玄皱眉问道:“怎么,不愿意?你不是做梦都想当个修士吗?” 姬凌生缩在椅子中,看着房顶,一时间心乱如麻,支吾道:“我不想修炼了。”,姬长峰一脸错愕,比当年知晓姬凌生为灵根一道的时候更甚,急忙出声问道:“为什么?修炼的机会不一直是你想要的吗?” 姬玄也疑惑的看着姬凌生,等待着他的答案。姬凌生缓缓摇头道:“那只是以前的我,但是现在······”,姬长峰面容急切,追问道:“现在又有何不同?商正碰巧得到这颗丹药,又正好给了你,这是造化啊!” 姬凌生苦笑一声:“也许是老天故意玩弄我的,万一我十年之内不能突破玄宫,那不是又成了一个笑话?再来一次也是多余,况且我也已经习惯了,不修炼,也挺好的!” 姬长峰脸色复杂,一语不发,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看着老人饱经风霜的脸颊,姬凌生用力咬着手指关节,心中悲戚,却拿不出勇气答应老人。 沉默许久的姬玄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递给姬凌生一个宽慰的眼神,姬长峰也赶紧笑着说道:“算了算了,不修炼也无妨,我姬长峰的孙子就算不是修士也能出人头地!” 姬凌生牙根咬得更紧了。 黄昏时分 看着渴睡的夕阳,连带着姬凌生也一脸倦容,揉揉酸涩的眼睛,姬凌生笑了起来,低语自嘲:“姬凌生啊姬凌生,你他娘的就是个孬种。”,回想着今天种种,一时心乱不止。 “啪!”,随着破碎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清脆嗓音,“少爷,你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 姬凌生撇头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白月,轻声提醒道:“你小心摔下去,到时候屁股肯定得变成四瓣。”,白月紧张的检查了下自己坐的瓦片,确认牢固后才放下心来。 转头看着沐浴在红光中的姬凌生,白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姬凌生英俊的面孔在余晖中显得棱角分明,看起来却又心事重重。白月担忧的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姬凌生侧了一下身子,把头枕在白月的腿上,似乎这样身心都能舒服些。白月轻抚着姬凌生的发丝,没有接着发问。 “月儿,我是不是很一无是处?”闭着眼的姬凌生沉默了许久突然睁眼问到,白月想了想,轻轻摇头。姬凌生看着白月极为认真的表情,摇头失笑,叹道:“问你也是白问。”他知道白月永远都不可能打击他。 “少爷!”,“嗯?” “你不是一无是处啊。”,“哦?” “你很耀眼哩,像天上的太阳一样······” 思岳变 第三十八章 耍赖 思岳帝都的夜色一直以来都是难得的良辰美景,有通宵达旦的彩灯,亦有忙于生计的烛火,加起来也算万家灯火。上者寻欢作乐流连于风月,下者苦中作乐艰辛在市井,思岳富人居多,真正算得上穷苦潦倒的百姓只占了极少,苦是苦了点,咬咬牙还是能捱下去,家中儿女上进有出息的话,那这苦哈哈日子也就有盼头了。中间一类就是比只管温饱苦人高之一线的小康人氏,几亩良田或一间铺子都算,姬凌生最不喜此类人,没事就扎堆话东家长西家短,城内大多谣言都出于其中,一身话柄的姬凌生自然深恶痛绝。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人活百年,不是忙着生,就是闲着死。 记得往前百年,思岳还未有富裕景象,太祖留下的不世基业只剩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可百年前南地六国竟无端掀起一场乱战,除去最西边独善其身的西周,维持千年的天下大势被战火烧个干净,没想到国力日渐羸弱的思岳异军突起,孤注一掷的从五国之战中抢到了最大一块肥肉,造成了现在南地六国中思岳一家独大的局面,倒是应了富贵险中求那句老话。 思岳的崛起归功于诸国乱战,其中最大的功臣当属老当益壮的姬长峰,这个声望盖过皇帝的老将军也自知功高震主,于是交了虎符保全君臣之美,手下将领也被有意无意派去边疆地界,后来直接卸甲还家静候孙儿出世,本以为就此一身轻松的姬家还是未曾太平,姬凌生出生后还未睁眼娘亲便难产而死,同时一服侍多年的大丫鬟也跟着自尽,死时手中有一封书信,详细记述了何时何地在姬家少奶奶膳食中投毒以及心中愧疚难平自绝以谢,天灾竟无端变了人祸,信中对幕后主使只字未提,姬长峰搜魂中记忆才知晓一切,姬锦宁也因此变成了姬凌生。 姬凌生出世后也无灾无病,只有一丝的修炼根基放在寻常人家也没什么大不了,落在以修炼发迹的姬家,那就是一番臭名,可以说,姬家这些年越显没落跟姬凌生逃不了干系。 此时月色正好,姬凌生毫无睡意,一个劲盯着屋顶发呆。 第二天一早。 “少爷,起床了!”,白月来到每日睁眼醒来后铁定先来的地方,在幽暗屋内转了一圈,白月还是没有找到自家少爷,于是细致把床铺收拾好,再放进阳光祛除屋内浊气湿气。 把姬府上下翻了个遍,白月还去姬长峰那问了一圈,姬长峰只叹息着说了大概,也说不准这一个筋的小混蛋去了哪。白月忧心更甚,去厨房准备一份斋菜放入食盒中,然后满脸失望的白月带着一心担忧来到了姬府门口,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痴痴的看着远方,“少爷,你去哪了?” 思岳峰山腰,姬凌生擦掉额头得汗珠,喘了几口气。一夜未睡的姬凌生拂晓时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琢磨着得出来透个气,最后不知不觉来了这。 在山脚处还有件咄咄怪事,姬凌生迎面遇上一黑脸和尚,也不知是讲那般高深佛法,钵中又有何机缘,只是瞧远处寺庙的扫地小和尚眼中都崇敬得紧,想必是个得道高僧。可那无的放矢的黑脸和尚吃了豹子胆,上来便是,“施主,贫僧观你眉宇黑气盘结,恐有祸事临门”,平日嬉皮笑脸的姬公子可能还会笑嘻嘻问何般缘由至此,眼下心中抑郁,半点好脸色不给,绕道而行。 相传佛法学问极大的黑脸和尚只得立于山脚叹息复叹息。 稍作休息,姬凌生迈着灌铅步子朝着山顶走去。山很高,路也很长,但好在有个方向,相比让姬凌生难受一个晚上还没想通修不修炼的难题,可是好上太多。 来到山顶,已是精疲力尽,姬凌生心间逸兴遄飞,胸中胆气横生,竟大不讳的朝上破口骂了几句贼老天。骂个痛快后,姬凌生找了处朝下望去最为平直的临崖处坐下。 姬凌生随手捡起一个石子,用力抛下山崖,石子在风中飘个没影。姬凌生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物,是装着破髓散的药瓶,将药瓶握在手中,几次想扔出去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细细端详了几眼商正良苦用心的药瓶,最后还是把它妥善放回怀中,然后眯着眼看向山脚。 在山顶呆到午时,姬凌生径直去了雪玉阁。 “姨夫!”宝儿欣喜的抢过姬凌生路上买的糖葫芦,这丫头永远是一串糖葫芦换一天笑脸,其余时刻冷漠得很。 姬凌生摸着小丫头的脑袋,像个人贩子样教唆问道:“宝儿,你雪姨在哪啊?”,收了贿赂的宝儿大眼睛扑闪扑闪,小手指着楼上,不及樱桃花红大的小嘴卖命啃着糖葫芦。 姬凌生抬头一看,雪玉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就你会挑唆宝儿叫你姨夫,这一喊,我雪玉阁的生意可是又掉了三成。”掉进铜钱方洞爬不出来的雪玉幽怨说道,眉间自生一股媚意,姬凌生听着伊人的俏皮话,浑身骨头立刻轻了几两,舒服躺在靠椅上,撇撇嘴道:“本来就是这么喊,再说为了讨好那小丫头,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不从你这讨点利息怎么行?” 雪玉翻翻白眼,打趣道:“敢顶撞太子殿下的大人物怎么有空来我这?”,姬凌生还不知这已成两日内疯传的趣闻轶事,狐疑道:“你去了?”,雪玉摇摇头,直白道:“没,不过你弄的动静可不小,楼下那些屁大孩子佩服你跟着神仙人物一样。” 姬凌生不再说话,仰头看着屋顶发呆。雪玉走到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连个笑脸都见不着,我的姬大公子。” 姬凌生握紧手中一捧细腻,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你有过不该生于世的念头吗?”,雪玉秀眉微皱,有些怔怔出神,最后摇头说了个有字。 “哦?”姬凌生侧头,看见了雪玉眼中的愤恨,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将伊人拥入怀中,轻抚着雪玉的秀发。 神色失落的雪玉把头埋在姬凌生肩上,轻声说道:“我娘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人,身世也不差,家里人为了找了个好归宿。可她太傻,等了一个人十年,结果到死也没见上一面。” 姬凌生闻言一怔,轻声问道:“你恨他吗?” 雪玉抬起头,眸子里有久降阴雨后的哀怜风景,惨笑道:“恨,怎么不恨?我娘死的时候我知道他就在附近,可直到我娘合眼他也没出来。我最恨不是他让我娘死心的狠心法子,而的是既然他一心要求他的天道,那为何要沾惹我娘?” 姬凌生沉默,才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以为自己是个可怜人,不过是矫情而已。 迅速敛去悲怮的雪玉借着姬凌生肩头抹去泪珠,含泪笑道:“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再提也没意思,倒是你怎么会有此一问?”,知晓了雪玉对修士的厌恶之情,姬凌生藏在心口想一吐为快的话也犹豫了,雪玉最受不得身边人的隐瞒,见姬凌生依旧不言语,心口发苦。 见着雪玉显露在眉间的隐隐火气,姬凌生斟酌了下,正色问道:“如果我当了个修士,你会如何?” 对修士一类恨之入骨的雪玉阁掌柜愣了愣神,无太多意外慌张,没有正面回答,促狭道:“你不是立志要当个逍遥百年的纨绔大少吗,怎么想去修行当脱离世道的仙人?” 没听到尖锐冲突略感讶异的姬凌生苦笑,叹息:“机缘这东西谁说得清楚。” 雪玉点点头,收敛神态,一本正经问道:“你真的想学?” “以前挺想,特别是小时候,那时候简直做梦都想,现在嘛······”,姬凌生神色踌躇,欲言又止。 立场模糊的雪玉未劝止,更没有怂恿,只是把整座思岳城半数男人都念想过的娇躯挤进姬凌生怀中,眼若凝波,柔柔笑道:“你若是真去修炼,我也不会恼你,你若是一去不回,我就多等你几个年头,你若是当了仙人,我便去当个仙姑,这辈子你都应该甩不掉我了。” 姬凌生双臂微微抱紧,盯着怀中人的眼,柔声问道:“你不是讨厌修士吗?” 雪玉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卧着,微微笑道:“我恨那人不是我从小少了个爹,而是因他负了我娘,如你心中有愧,那也是只是负了我,我娘泉下有知也管不着了。就算真有那天,我也认了。” 姬凌生笑了笑,你这不是耍赖吗? 思岳变 第三十九章 说道理 又过了两日,姬凌生并没有走出这个两难境地,雪玉的柔情安慰并不是对症的良药,姬凌生还是整晚整晚地难以入眠。 第三天,姬凌生在床上揉揉疲倦双眼,坐起身来,眯眼望向窗外,几多新兰在阳光滋润下争艳盛开。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知该有何作为,只是本能觉得不该无用的瘫在床板上。 穿好衣裳,随意用发簪扎好头发,喝掉白月悄悄放在小桌上的白粥,不咸不淡,恰如当下兴不起涟漪的心境。 偌大的姬府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姬凌生闭眼也可以走动自如,房屋朴实大气也不讲究排场,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也找不到有趣的地方。 姬凌生只是有些恍惚的走着,不看院中的参天大树,也不赏一路的小桥流水,丛中的花儿背对路过的着姬凌生,像极了未被赏识的恼怒花魁。 最终姬凌生在一座偏殿前停下,深吸口气然后推门而入,看着满屋的刀光剑影,似寒琴轻奏、杀伐果断。姬凌生找个蒲团坐下,希望能如老爷子所说,在此中找个静心之道。 看着壁上悬挂的金剑与血色镰刀,姬凌生心中却生不出向往,干脆闭上眼。待得越久姬凌生越是坐立不安,心中苦闷一分不减,闪入眼帘的道道白光像爬在姬长峰苍老面颊上的皱纹,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愧疚。 “凌生!”挣扎中的姬凌生被惊醒,姬凌生转头一看,正是姬长峰。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对姬凌生招招手,姬凌生走到姬长峰面前,默不作声。 老人对从小打心眼里喜爱的孙子微微一笑,笑容慈祥,拍拍姬凌生肩膀说道:“走,咱爷孙俩出去走走,老在家里闷着也不好。”,姬凌生兴致不高,对姬长峰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姬长峰笑着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姬凌生忙跟了上去。 出了姬府,姬长峰带头往城西而去,姬凌生疑惑不已。思岳城中间是如日中天的岳氏皇朝,城北有一座傍山而建的古寺,宣扬佛法,普度众生,不问世事的姬凌生从来懒得知晓它的名字,城东官商扎堆,占去了思岳明面上富贵的八成,城南参差不齐一些,比之城东也差上一点,芝麻小官的住所大多靠近城南,犹如大树参天的姬府也坐落其中,至于城西,就落魄一些,人少地少钱更少。 城西姬凌生很少来过,如果不是醉酒恍惚中走错路,他可能不知道这片被浩大皇宫挤轧得偏安一隅的小地方能叫城西。当时姬凌生还是被一个质朴小摊汉子抗回家的,胡乱指了半天路才到了姬府门前,汉子见了比皇宫小气很多仍显巍峨的姬府,吓得直接跑了,一边还不时回头望上几眼,让准备道谢的白月一阵奇怪。 穿过十里长街再往西一点,这就算是彻底算进入城西了,周围的房屋开始从高变矮,从红瓦变成白瓦。 “爷爷,不是要散心吗,来这荒凉地方作甚?”姬凌生没忍住疑惑问到,姬长峰背负双手,灰白胡须抖动几下,“你真的不想修炼了吗?” 姬凌生本想直接说不想,又觉得不妥,改口敷衍道:“应该吧。”,年岁已有三百之高的鹤发老人扭头看了下姬凌生,看他不似作假便转回头去,继续前行。 见老爷子没有继续发问,姬凌生松了口气,他委实不忍让老爷子失望,再问几遍下来,那这就不是出来散步散心,而是糟心了,走过灰墙白瓦,街角巷弄,姬凌生随意问道:“老爷子,你说这凡人修炼成仙到底是图个什么,我琢磨了这么多年也想明白,你修为高深,给解释解释?” 姬长峰稍稍一顿,看着泛白的天空说道:“因人而异吧,我当年修炼了是为了争个名头,改变我姬家命格。你曾祖父母都是凡人,可偏偏我这根独苗能感受到天地间的玄妙神奇,我立志要从军的时候没少挨打,你曾祖父说读书,养一身浩然正气才是正道。我不信他那个穷酸秀才说的死道理,所以我选了一条自认为正确的路子,一路都是摸爬滚打,不得要领,幸得高人指点才堪堪破入地境。直到如今,我也觉得自个没错,天不生造化给你那还情有可原,给了你不用那就不是糟蹋吗?做人得灵活,迂腐娇气最要不得,凌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姬凌生听得入神,暗暗想到自己这种推辞算不算得酸儒的迂腐,听老爷子把戎马一生说得轻描淡写,没多少大起大落十几载浮沉的姬凌生也知道其中不足以说道的艰辛,自己走马观花这些年都差点被戳去脊梁骨,三百年就更不用说,不知求得长生的仙人们又是如何度日。 两人在城西扎眼了点,姬长峰一身朴素还像个上了年纪的富家翁,姬凌生就是衣裳鲜亮的娇气公子了,路过一户人家,一懵懂年纪不知姬凌生如雷贯耳恶名的小姑娘伸出脑袋,看着卖相极好的姬凌生笑了下,姬凌生微微摇头,对前头老人笑道:“这才是最质朴的人儿,可比那些混账东西顺眼多了。” 姬长峰哈哈一笑说道:“不全是,机灵的人都在想办法发财搬到城南去,再想办法升官搬到城东去。” 姬凌生觉得有趣,跟着问道:“那剩下的呢?莫不是还不知家中余粮,闷在屋中睡大觉?” 姬长峰早习惯姬凌生漫无边际的说话,环视了一圈,笑道:“余下笨一点的想不出赚钱的好法子,可不就得去城北拜拜佛烧烧香,借点运气也好。” 被老爷子逗笑的姬凌生斜眼看了眼城北,被房屋遮蔽看不到面目,于是撇嘴道:“那您老人家是第一种人喽?” 姬长峰不禁莞尔。 路上遇见几个衣裳破旧的小孩,小孩们停止玩耍,睁着好奇的大眼看着二人,姬凌生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们几眼,几个小孩立刻一哄而散,他们可是听多城内公子乘着凶恶大马踩死人后扬长而去的故事,姬凌生见状笑了笑,这世道可不得险恶才对? 姬长峰一路不停,一直到了西边城墙,城门处行人无几。走了一截路红光满面的老爷子兴致高昂,抚须笑问:“上去走走?”,姬凌生点头称好。 老城墙略显老旧,青褐树藤缠绕墙根,没一点京城该有的气派,大部分士兵都不愿来这看守,油水少得可怜不说,周遭还鸟不拉屎,只有几个潦倒酗酒的老兵歪歪斜斜靠在石基上,好使自己不会被酒劲冲倒,被治个松懈不怠之罪。 城墙高五十丈,越近看越巍然壮观,由于两次登思岳峰的经历,这五十来丈也只能算小打小闹了,没让姬凌生累着,直至城楼,也没踹一口粗气。 眺望着远处风景,姬凌生伸伸懒腰,无太多表情,眯眼说道:“老爷子这是要与我说番大道理了?” 也不知能否劝动这倔牛脾气的姬长峰不置可否,轻笑着问道:“爷爷知道你不爱听这些玩意儿,我也不爱讲,不过先听我说几句如何?” 姬凌生缓缓点头。 得到应允的姬长峰双手扶着半人高的石头围墙,也未有拍遍栏杆的豪情万丈,更像个慈祥老人,语气也柔和,“你小时候说你要当修士,最后当天下第一高手,那时我就想着我孙儿从小便聪慧过人,要是真修炼那还不得有顶天的出息?可这老天爷它不长眼呐,你嘴上说不在乎,但爷爷知道你比谁都不甘心,像咱现在脚底下那些天生运气打了一半折扣的穷苦百姓一样不甘心,可没有办法。你奶奶在的时候总惯着你,可我知道她心里也怕,怕咱凌生从小没吃过亏,长大出了门去会吃大亏,我给她说不用担心,没人比我们凌生更明白懂事,果然我没说错,以后我看你出生的时候还想着什么时候咱姬家再出个地境,不过后来发现你奶奶你娘在天上,我和你爹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你胡闹也挺好。不过你能修炼了你又不想,爷爷知道是你累了,也不想勉强你,但你骨子肯定还是想的,爷爷今天啰嗦这么半天就是怕你以后会后悔啊。” 姬凌生神色低落,唉声道:“您说得我都知道,正如您所说的我与下面那帮在底层挣扎的百姓一般无二,拼着命往外爬,可每晚睡梦也会惊醒害怕啊,他们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我怕万一哪天被打回原形我这张颜面就再捡不起来了,不如没有野心的偏安在此的好。” 深知他脾性的姬长峰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又说道:“世间哪得万全的法子,大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想着怎么往前就只能往后了,到最后就什么都不剩的死了。” 固执得钻进牛角尖的姬凌生摇了摇头,苦笑道:“正因是逆水行舟,使出尽数气力也不一定进之一寸,稍有气机不接,便是千里溃退,我也说一番道理如何。” “哦?”姬长峰灰白胡子一颤。 姬凌生用手指着前方,指着脚下的黎民众生,一板一眼说道:“这是思岳皇都,地方够大了吧,里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够多了吧。这么多人豁出性命,又得几人能笑到最后?所有人都成了当权的,又该由谁来当牛做马,充当小卒子?知足常乐的人不少,野心勃勃的人更不少,这么多人争,又有几个能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他们何曾惫懒懈怠过一刻?可还不是功亏一篑,不如说这是天注定,把众生的位置都安排好了。” 姬长峰语塞,良久才问道:“那你是信命,觉得自己就该一事无成?” 姬凌生叹口气说道:“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奇怪的是姬长峰竟没有怒其不争的意思,只是指着头顶问道:“老天爷怎么样?” 对造物恨得咬牙切齿的姬凌生毫不犹豫道:“贼老天!” 退后两步,远离城内风光的姬长峰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怎就向它屈服了?” 姬凌生一愣,老人不再多言,拍拍孙子肩膀,扬长而去。 姬凌生看着城内,低矮的瓦房的高大的皇宫重合在一起,却始终分明,姬凌生紧握着拳头,喃喃道:“默默无名的死去吗?” 思岳变 第四十章 破髓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 姬凌生望着夜空喟然长叹,他仔细思量着麻衣青年和老爷子对他说过的话,如果青年给他留下一颗野心的种子,姬长峰无疑是在上面撒了一抔黄土。 姬凌生端着琉璃茶杯,时不时抿上一口,杯中的水汽拂过眼帘,把漫天繁星渲染得更加深邃。姬凌生找到一颗最大最亮的夜星,用手指比划了大小,呢喃道:“这样才不会默默无名吧。”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斗大星辰在无月的黑幕中闪烁了下,在黑暗中,姬凌生的眸子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从未想过此生该有何壮举的姬凌生不禁出神,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唯我半字功德不沾身,想来不免可笑。那些在旁人讥笑岁月里咂摸琢磨出来的道理,如今想来不真切也不管用,只剩眼前的两条路,一条大苦大难也未必能成人上人,另一条则必定是做遭人白眼的人下人。姬凌生不怕来人世白走一遭,也不屑于那些风言风语,最怕的是活得没出息,死得还不痛快,那索性便豁出去了。 想到此处,姬凌生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从椅子上弹起,手向下一挥,将琉璃盏摔个粉碎,破口骂道:“修他娘的!” 姬凌生匆匆前往姬家正殿,找到正在谈话的姬长峰和姬玄,也不说话,只一脸轻狂,双眼有神。姬玄不明所以,皱眉看向姬长峰,老人看着志气满满的孙子,像个断了香火又突然后继有人的孤苦老人,只知道乐呵。 姬府,一个密室内。 姬凌生打量徒剩四壁的密室,心中讶异,年幼时就把姬家翻个底朝天的他也从未发现这处隐秘所在,如果有机关暗门也早瞎鼓捣出来了,听着头顶流过的潺潺水声,姬凌生这才明白这地方位于后院小池塘下面。 密室内燃有四盏油灯,分别放于四角,密室不大,火光足够把所有地方照亮。令姬凌生真正在意的是四面墙,墙体本身没什么特别,但触目惊心的是墙体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姬凌生走进用手一摸,最小的裂缝也深三指有余,心中惊异更甚。 姬玄最后走进,严肃问道:“那破髓散你带在身上吧?”,姬凌生转过身,点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瓷瓶。姬长峰指着室内唯一的坐台,正色道:“现在,坐上面去吧,我和你爹帮你看着。” 发现两人面容凝重,姬凌生也知其中凶险,不再犹豫,走到石台旁,石台触手冰凉,上面镶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呈乳白色,有暖色白光透出。姬长峰见他好奇,解惑道:“那是几块灵石,天地灵气凝结而成,但含有杂质,质地不纯,通常用作修士恢复体内灵气所用。” 姬凌生点点头,跳上石台盘膝坐好,坐在石台上,姬凌生心中涌出一股苦涩笑意,就算坐在父辈常年修炼沾染灵韵极多的地方,他体内仍未有半点动静。 容不得他多想,姬长峰递给姬凌生一个眼神,姬凌生心领神会,手中握着瓷瓶,心中却是忐忑不已,这药不管用还是小事,万一药效太强把人吃死才真的冤枉糊涂。 拔出瓶塞,右手一抖,一刻深绿色的药丸出现在姬凌生手中。药丸通体浑圆,密布着细细的黑色花纹,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假如不是商正给他强调过,他真会以为这是一颗要命毒药。 姬凌生表情认真的看了眼姬长峰和姬玄,然后不再犹豫,仰首吞下破髓散。药丸顺着食道滑下,姬凌生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在刹那间,脑海中似乎闪过万种想法。 药丸到了腹中,姬凌生能感觉到它化作药汁,穿透自己胸腹,渗透至四肢百骸,一种温润舒适的感受生出,姬凌生脸色红润,飘飘欲仙。 一股股说不清是液体还是气体的东西正分道扬镳的在自己体内如灵蛇游动,姬凌生终于察觉到皮肤开始鼓动,仿佛有东西在皮肤底下爬动,而且肆无忌惮。 姬凌生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膨胀,就因为那些突然在身体内出现的灵气或者灵液,姬凌生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经脉被一点点撑开,为了让这些能够充盈全身,而自己左手和脑海中的黄道旋涡也有了异动。 姬凌生尝试内视了一下,发现左手及脑子里的黄道旋涡已经开始旋转,而且速度还在不断加快。黄道旋涡在转动的同时一边拉扯正在体内奔涌的灵气加入进来,使旋涡不断扩大。 姬长峰和姬玄在一旁看得齐齐皱眉,心惊的同时也同样焦虑,由姬凌生体内不断发出的轰鸣声来看,破髓散应该是起效了,可这兔崽子一脸享受的表情也使他们疑惑,有这么舒服? 姬玄伸指成掌,手里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坐在石台上的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体内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会,所有在疏导体内经脉的灵气好像都找到了归属,充满姬凌生体内的每条经脉。虽然这些灵气不动了,姬凌生却有种不妙的感觉,更像是爆发之前的宁静。 姬凌生疑惑的看了眼姬长峰,老爷子也摇头表示不解,正当姬凌生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一种剧烈的疼痛从全身上下传来。 “啊!”姬长峰和姬玄听见姬凌生的痛呼,同时一震,看向瘫坐在石台上的姬凌生。 只见姬凌生浑身都在颤抖,皮肤开始上冒出密密的血丝,还有一丝丝的的白色灵气在皮下蠕动,灵气的缠绕使血丝不断扩大成血缝,鲜红的血顺着被灵气撕扯的皮肉流下来,不一会姬凌生便成了个血人。 姬玄伸出手想做点什么,却被姬长峰阻止。姬长峰拦着姬玄,看着痛苦的姬凌生咬牙说道:“再等等,一会再出手也不迟!”,姬玄勉强点头,他也听出老爷子的颤音,对于极为疼惜孙子的姬长峰来说,这的确不好受。 痛不欲生,这是姬凌生唯一能感觉到的,他能感受到在体内各个角落横行的灵气。就在刚才,那些原本囤积在经脉里的灵气,像听到号角一般,拼了命的撕开姬凌生的血肉往每个地方冲去,似乎灵气不在满足于经脉内,想要将姬凌生的血肉也灵气化。 如万虫噬骨般的疼痛让姬凌生几欲发疯,他只觉得那些灵气分散开来如碎刀子一样在他身体里乱钻,全身无一处不痛。或许有个地方可以除外,那就是他的脑袋,脑子没有灵气钻入,也没有丝毫痛苦,这也是令他最痛苦的地方。 那个在脑海里嗡嗡直转的黄道旋涡使他神志无比清明,至少比酒后清醒得多,让他甚至无法昏厥过去,他第一次憎恨黄道一星开在了脑子里。清醒的脑袋使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下面身体里传来的每一丝痛苦、每一丝煎熬。 姬凌生咬着牙根,脸颊上的肌肉凸起,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痛苦让他无法握紧拳头来忍耐。他瘫软的坐着,倒不如说是全靠脊梁顶着,他甚至怀疑如果脊梁被灵气冲断,他是不是会从石台上摔下去,还好这些灵气对骨头要温柔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痛楚让姬凌生难以集中注意力来思考,但他还是强撑着在心里骂起了老天,也不知老天爷有没有祖宗十八辈。老天爷似听见这叫嚣,立马给姬凌生下了一剂猛药,灵气有了暴走的倾向,悉数往外冲去,连带着姬凌生身体开始慢慢膨胀,肌肤绽开,血沫横飞。 姬长峰和姬玄见情况恶化,快步走上前,却看见姬凌生猛然抬头,眼睛里密布血丝,神色间充满痛苦,看得老爷子一阵不忍。姬长峰和姬玄正要动手,姬凌生却挣扎着勉强摆手,含糊不清却咬牙切齿的说道:“狗娘养的老天,老子陪你玩!” 姬长峰见孙子神色坚决,也不再阻止,和姬玄一左一右围起来,分别站在姬凌生左右两侧。两人伸出双手,瞬间在姬凌生两侧有大量灵气出现,灵气迅速形成一个屏障,罩住姬凌生的身体,并缓缓缩小。 二人的出手压制住了暴动的灵气,将快要冲出的灵气重新压回姬凌生体内,无法再撑爆姬凌生的身体。虽说免于被灵气爆成一滩血水,但体内的痛苦却是加剧了。 姬凌生突然觉得自己一副牙齿似乎不够咬了,身躯在灵气的冲击下不时抖动着,却不受姬凌生的控制,他只能看着灵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玩完再换个地方耍脾气,而他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带来的恶果。 几炷香后,灵气在一顿乱撞之后,终于想起了受苦的姬凌生,姬凌生也终于尝到了甜头,简直跟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动人心扉。得以喘口气的姬凌生连大口吸气都不敢,稍有动作就是钻心疼痛,好在灵气平复后开始温养体内外伤势,只是淋漓鲜血看着渗人。 从破髓散中涌出的灵气撕碎了姬凌生大半肢体,也扎出无数细微针孔,姬凌生通过内视却可以看见,灵气撕开他的血肉就是为了打开这些先天闭合的通道。 现在,容纳通道被打开,姬凌生可以感觉到丝丝清凉的灵气在其中流淌,灵气一边在他体内缓慢的游走,一边为他修复伤势。看着姬凌生闭眼调息,姬长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松了口气,一半是因为是个技术活得用心掌握,另一半汗水是给吓出来的,倒是他身旁的姬玄像个没事人一样。 姬玄皱眉看着浑身是血的儿子,再次伸出手来,准备输送灵气为他调养,却再次被姬长峰打断,姬玄面露疑惑,姬长峰微微一笑道:“别急,等着看就是了。” 灵气在为姬凌生打通经脉之后已消耗殆尽,余下灵气也不够支撑几乎破碎的身体,姬玄爱子心切也在情理之中。就在这油尽灯枯的时候,一股股灵气突然从姬凌生被撕裂的血肉中冲出,灵气溢出体外,姬凌生如同笼罩在一层白雾之中。 姬玄见状才恍然大悟,放下心来,笑道:“看来这些年的灵药也算没白吃。”,姬长峰也微笑不语。 姬凌生只感觉充盈的灵气在体内穿行,尤其在左手和右手手掌汇集,温暖的能量让姬凌生浑身舒泰,伤口处开始因为痊愈而瘙痒,姬凌生闭着眼舒服的轻哼了声。 过了好一会,姬凌生睁眼,问道:“爷爷,我······”,话刚说一半,姬凌生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思岳变 第四十一章 小小丫鬟 悠悠醒来,姬凌生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醒的时候他便通过内视看见了在整条左臂以及右手手心的四个黄道旋涡,加上脑袋,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姬凌生咽了下口水,咧嘴笑道:“黄道五星。” 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衣裳,一身血污和洗髓时排出的杂质全被洗去,不猜也知道,这又是白月小丫头的任劳任怨。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姬凌生挥舞一下双臂,发现左手尤为轻便,挥动间虎虎生风。 闭上双眼,姬凌生能感受房间内稀薄的天地灵气,试着发力一下,便有缕缕灵气钻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肉正在缓缓吸收,并将灵气输送到黄道旋涡中,黄道旋涡也不再单纯的转动,而是与这些灵气产生呼吸一般的律动。 令姬凌生心喜的是,他赫然发现丹田处有一个黄道旋涡正在慢慢形成,此前听老爷子说过,丹田为修行之本,当丹田处的黄道旋涡形成之后,他的修炼之路才算得上登堂入室。 尽管才黄道五星,不说姬玄谁也不清的修为,就是离小王爷初入玄宫的境界都有不小差距,但好歹对于初窥修炼门径的姬凌生也算是个不小喜讯。 “少爷?”白月见姬凌生杵着不动,还一个劲傻笑,用手在姬凌生面前晃了晃也没反应,少爷这是中了邪?于是轻声喊到。 有朝一日破入修行门槛暗自窃喜的姬凌生惊醒过来,点着白月鼻子责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走路没个声息!” 涉世未深的白月不太能听懂话外音,嘟着小嘴埋怨道:“我都敲门了的。”,姬凌生对女子的撒娇攻势最招架不住,白月又是个中好手,且有一种不自知的懵懂感觉,姬凌生笑哭不得,只得把罪责揽入怀中。 白月俏皮一笑,脸上幽怨一扫而光,把提着的食盒放于桌上。姬凌生走到桌边,刚一坐下,便闻菜香四溢,又加昏睡两日,腹中空空如也,不由食指大动。 在一顿狼吞虎咽过后,姬凌生打个饱嗝靠在椅背上,白月心下满足却没忘掉正事,“少爷,姬爷爷让你吃完早点后去找他。”,姬凌生轻声说好,闲坐一会便起身前往大殿。 “爷爷,我现在算几道灵根?” 正捧着心头爱苦茗的姬长峰考虑了一下说道:“应该算四道。”,姬凌生无谓的笑笑,撇嘴道:“那还是算最差的,算了,总比没有的强。”,四道灵根在正常修士中也是最差的,也怪不得姬长峰沉默以对。 见场面有些沉闷,姬凌生想找点生气,开口道:“爷爷,您还是给我说一下修炼的门路吧。”,姬长峰沉吟了会摇摇头,道:“我的修炼门路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算不得大道,并不一定适合你。” 姬凌生茫然的看着老人,像个受委屈的小娘子说道:“为什么我感觉您在过河拆桥,骗完人就准备撒手不管了?”,姬长峰被这混账说法逗得大乐,大笑道:“放心吧,我已经给你找到去处。”,姬长峰一脸怀疑的看着越老越不正经的老爷子。 姬长峰眼睛一瞪,道:“怎么,不信我?” 玩不敢在老人面前充大爷的姬凌生赶紧如拨浪鼓摇头,反问道:“去处?敢情你还要把我赶出家门。” 姬长峰摆摆手,神秘说道:“我会把你托付给一个高人。” 姬凌生坐在椅子上,一脸迟疑,“高人?有多高?” 姬长峰想了想,指指头顶,和颜笑道:“不知道,至少比我高。” 比老爷子还强的,在思岳那就真的是屈指可数了,姬凌生盯着屋顶,心思转动间,脱口而出道:“青云?” “你居然还知道啊,那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姬长峰讶异的说着,姬凌生忽略那句带有鄙视嫌疑的话,又问道:“青云先生真如传闻中是思岳第一人?” 姬长峰板着脸点头,老实道:“他已经成名多年,半步踏入天玄,自然比我强多了。如果不是当年他的指点,我现在也不会在这了,而在这片穷乡僻壤,他说是无敌也差不离了。” 天玄,这是姬凌生第二次听见这个缥缈字眼,上次麻衣青年说起的时候,他只能摇头,现在也还是只能摇头,黄道到天玄这得多远啊。姬凌生定定神,才想起老爷子话语中的另一个词,“穷乡僻壤?” 姬长峰笑了笑,道:“等你有天走出思岳、走出南地这片小天地,才会稍稍了解天下何其大,人未必活在地上,天上未必无人,一比较起来思岳还真是巴掌大的地方,禁不起一点折腾。” 姬凌生十指合拢,指头摩挲着青青的胡茬,低着头,“您去过外面的地方吗?”,姬长峰抿了口茶,摇头道:“我这一生都用在动刀舞枪上了,哪来的时间,倒是你奶奶有此愿望,可惜到头来我还是没遂了她的愿。”说到这,姬长峰恍然失神。 姬凌生默不作声,奶奶和娘亲向来是家中不愿提起的话题,姬长峰恢复常态,长长叹息后说道:“凌生,你也长大了,该去外面看看。等你祭拜玩你娘和你奶奶,我就送你去青云大师那。” 姬凌生抬起头,一脸认真的问道:“我要在那呆多久?”,老人苍老的面颊透出一股红润,不负责答道:“看机缘巧合吧。”。姬凌生面色一滞,仔细的看着姬长峰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二字,然而阅历深厚的姬长峰并没有让他瞧出马脚。 仿佛想到在山中待到猴年马月的日子,姬凌生心下急了,没好气道:“您老人家能不能送佛到西,负责任一点,说个准数?” 姬长峰摸着苍白胡子,迟疑着说道:“那要不我请青云先生把你关到地境再放你出来,省得让我操心。” 姬凌生牵强笑了笑,马上摆手道:“算了,我还是听天由命吧,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姬长峰露出笑容,姬凌生无奈的抹了把汗。 “为什么我觉得黄道五星也不比我那雪藏的黄道一星强多少?”姬凌生冲出一杯热茶,看向姬长峰。老人作为过来人,自然明了,于是解释道:“黄道十三星只是一个灵气积累,改善体质的过程,急不得。” 姬凌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长叹问道:“要是我十年之内不能突破到玄宫怎么办?”,姬长峰蓦然将茶杯放在小桌上,轻骂道:“我姬家儿郎怎能说如此丧气话。” 姬凌生努努嘴,轻晃着手里的茶杯,姬长峰看孙子失意的样子,也不忍苛责,安慰道:“还有十年,咱不急。”,姬长峰留意着姬凌生的脸色,见姬凌生仍面带唏嘘,微笑道:“不成也罢,不成就再当个纨绔,有爷爷给你撑着门面,谁也不能奈你何,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悄悄抹了把眼眶,姬凌生摇头笑道:“别老说些煽情的话,我不是小孩了,这些话不好使了。”,又说道:“放心吧,玄宫而已。”,姬长峰看着平时吊儿郎当孙子一脸认真的神情,起身拍了拍姬凌生肩膀。 二人同时大笑。 ······ 夜晚,姬凌生再次爬上了屋顶,一片瓦顺着屋顶滑落,摔个粉碎,声音渺小却嘹亮。 姬凌生盘膝坐着,吐出一口浊气,酝酿出一个笑容。“黄道一星、黄道二星、黄道······”姬凌生轻声一直数到了遥不可及的天玄,然后自信的笑了笑,把五指握成一个拳头。 这一日,他得到了对修炼的无限斗志,也击溃了一个心魔。这预示着世间少一个无恶不作的纨绔,也多一个忠于修炼的痴人,这一晃十几年的荒诞生活终于到了头,姬凌生看着满月长长出了口气。 身旁依旧坐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白月,白月也察觉到姬凌生相比往日的不同,她没有多问,她知道从不对自己撒谎的少爷会告诉自己一切,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姬凌生开口。 “没想到我还是成了一个修士。”,白月歪着脑袋,未明其中的深意,只是单纯的问:“少爷,你开心吗?”,姬凌生双手撑着瓦片,道:“从未如此轻松。”,白月开心的笑了起来。 姬凌生看着白月无私得过分的笑容,心中不由刺痛,想略微发泄一下,却没有合适的东西。只好拍拍白月的秀丽脸蛋,又觉得难以泄愤,于是用力的揉了几下白月的小脑袋,仍是不满,最后把白月搂入怀中。 白月感受到姬凌生死死的搂住自己的脖子,呼吸困难之余又不免羞涩欣喜,脸上一片嫣红。白月闭眼靠在姬凌生怀中,她没有阻止姬凌生紧紧环住的手臂,原来娘亲说得对,终究会有一个人会让你难以呼吸。 许久,像过去了无数年月一样,姬凌生稍稍松开左手。姬凌生最终还是狠下心柔声问道:“月儿,假如我以后的日子容不下你怎么办?”,白月睁开眼,盯着姬凌生如刀削般的下巴,果然还是那句话,轻轻说道:“我会等着少爷的!” 姬凌生眼角有些湿润,这傻丫头啊!看着坚定笑容的小小丫鬟,突然觉得比起怀里的佳人难负,什么都不重要了。 姬凌生低头,在白月唇上蜻蜓一吻,一吻月明,一吻星灿。 思岳变 第四十二章 姬家密谋 次日,思岳城在朝阳的催促中醒来,姬家大宅似乎请到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立刻满屋生辉,红光从屋檐拉到地上。 姬凌生面朝红日,如看到了大道辉煌,姬凌生目泛金光,在朝阳下妙相庄严,一缕缕白色雾气钻入他体内,鼓荡藏风的袍子下肌肤泛起莹润光泽,与白底金纹的衣衫相衬。 太阳东升之时,是灵气最为浓郁的时刻,此时的灵气染月湿,灼阳火,乃日月之精华。姑且不说这个说法是不是江湖人拿来唬人的,但凡有迹可循的门路,对于眼前抹黑的姬凌生来说都大可一试。 随着日头升起,灵气不断吸入,姬凌生逐渐进入了忘我的境地,他能记住到的只有灵气穿过经脉、渗透血肉的酥麻感以及内视下丹田处不断壮大的黄道旋涡,朦胧中体质和灵力都强了一些,又说不清具体在哪,想来是如今修为过于低微的原因。 相比晨间修炼的享受,姬凌生现在忒不是滋味了,若说天下还有让姬凌生畏惧如虎的女子,那就非差别让他丧失神志的岳紫茗莫属了。如坐针毡的姬凌生直直盯着端坐在对面的紫茗公主,准备放手一搏看看这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假药。 一个时辰前,刚吃下午饭的姬凌生收到一封帖,纸上写着几行娟秀小字,大意是请姬大公子到宫中一叙,这样的名刺帖子姬凌生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可上面的紫茗二字却让姬凌生着实犯了难。 思岳国力鼎盛,大多百姓都很富足,一片繁荣之象。可偌大的思岳皇宫里,它的主人思岳皇帝岳明修坐拥佳丽三千,却只得一儿一女,儿子是不争气的岳云幽太子殿下,女儿自然是万众倾倒的岳紫茗公主。 即使姬凌生一路龟步慢行,进宫这条路却不是无限的,就这样姬凌生心有惶惶的进了宫。 岳紫茗发现了姬凌生的粗鲁目光,没有其他端倪,于是放心开口道:“今日我寻姬公子前来乃是想道个歉的”,见紫茗笑容貌似真诚,姬凌生也皮笑肉不笑一下,扬眉问道:“所为何事?” 既有妍丽形貌又有富贵仪态的思岳唯一公主玉手摆弄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像是把玩一串开了光的佛珠,配上一袭裁剪合体的白衣,外覆一件紫色轻纱,顾盼间如白瓣轻展的水仙,姬凌生不敢多看,生怕挡不住岳紫茗旁门左道的媚术。岳紫茗黛眉微斜,道:“为我皇兄,家兄性情暴躁,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莫怪。” 姬凌生摆摆手,从靴子里抽出一物放在矮桌上,“这个?”,紫茗定眼一看,发现正是那日风波的主角,那柄雅名玉折子的金边匕首。 岳紫茗心肝活络,眼角一缩,隐约察觉姬凌生的微微敌意,皱眉道:“姬公子这是何意?” 姬凌生装楞充傻道:“我还以为公主想为太子殿下要去这把匕首呢,原来是在下想错了,女孩子喜欢漂亮的东西正常,但这种杀器还是少碰为好。”,姬凌生说完还装模作样的点几个头来赞同自己的话。 紫茗一怔,明白过来,掩唇一笑,说道:“姬公子误会了,我只是代皇兄道个歉,希望你俩能修好。至于匕首,是姬公子出的钱,当然就属于姬公子。”,姬凌生轻哦一声,毫不客气的把匕首收起来。 姬凌生继续盯着紫茗,心中暗道,和那玩意儿修好?现在以后都不可能,承受着姬凌生的透人目光,紫茗摆出如花笑颜,姬凌生立马看呆了。 岳紫茗笑得更美了,恍惚中眼中冒出紫光,勾人心魄。姬凌生仍是目光呆滞的样子,只是嘴角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紫茗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姬凌生面前,姬凌生笑着道谢。紫茗抬起自己的茶,微微仰头喝下一口,宽大的衣袖挡住了皱着的眉头。 姬凌生在笑,心里在笑,同时有些后怕。刚刚岳紫茗对他笑的一瞬间,他能感受某种念头妄想占据自己的心神,当然没有成功,被脑中黄道旋涡散出的一道无形波纹抹去,要不然也不会是妄想了。 虚惊一场的姬凌生悄悄在膝盖上擦去手心汗水,另一手端起茶杯继续喝茶,暗笑自己竟也有这种好运,这次凑巧让他赌对了,要不然下场就不止凄惨二字。 姬凌生看见岳紫茗低眉间的沉思,露出一个得意加不屑的小人笑脸,见紫茗目光移过来,连忙道:“好茶好茶,能喝到这般仙茗实乃三生有幸。” 岳紫茗一时也看不出姬凌生真假,只得落落大方道:“姬公子过奖了。” 刚刚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两人都心知肚明,又同时做戏。 姬凌生喝完茶,起身道:“公主殿下,如没有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紫茗眉头微皱,出声道:“且慢!”,姬凌生面露惊喜道:“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紫茗悄然一笑,破天荒有些难为情,欲言又止,最后扭捏道:“我想与公子谈谈上次结亲的事。”,姬凌生疑惑出声,紫茗又说道:“那日,公子走得匆忙,紫茗却没有拒绝公子的意思。” 姬凌生眼睛放出光彩,急声道:“此话当真?” 紫茗轻笑,不紧不慢的说道:“也不算接受。” 姬凌生顿时丧气,喝下一大口茶水,模样端得上是好生失落,眼巴巴问道:“那公主的意思究竟是?”,紫茗长叹一口气,起身在房间内缓缓走动。 姬凌生看着紫茗摇曳的身姿,静等下文。 “姬公子知道在这深宫中的无奈吗?”紫茗面容哀愁,唉声叹道,姬凌生思索了会,摇头道:“不知,不如公主说与我听,看在下能否为公主排忧解难。”,紫茗转身直视着姬凌生,模样泫然欲泣,楚楚动人。 “姬公子可知道,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整日困于宫中,犹如笼中鸟,不得半分自由。”,姬凌生木纳点头,其实他不知道。紫茗又道:“父皇急着帮我找个夫婿,也不曾问过我的想法,也不在意我是否想嫁。”说到这儿紫茗情绪有点激昂。 姬凌生迷惑不解道:“难道公主不想嫁?” 岳紫茗点头,双瞳含雾,憧憬道:“我想去天下游历一番,多长些学识,写不得大文豪的道德文章,画几幅山水也是好的,至于婚姻大事,放几年也无妨。”,姬凌生又问:“那皇上的意思?” 紫茗失落摇头,又勉笑道:“我意已决,父皇是拦不住我的。曾经听母后说过,皇宫就是个大笼子,进来后就出不去,再怎么安分也得遭人妒忌算计,还不如找块钟灵毓秀之地过日子。我是思岳公主,逃不过联姻的命,不过先逃几年也好,不知几年后姬公子又是那种光景,还能否记起小女子。” 面对紫茗的期待目光,姬凌生顺水推舟,也不管她信还是不信,正容道:“不管几年,我一定待公主如初”。 姬凌生走后,紫茗倒掉茶水连同姬凌生喝过的茶杯一起丢掉,又独自冲了一壶茶,坐在小桌旁自语道:“难道姬长峰给了他什么宝物,竟能防住我的魅术。没有修炼天赋,你这么多年的糊涂又是装给谁看?” 走出宫门,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良久才拍拍胸脯,面无表情打个哈欠道:“你无不无奈,哀不哀愁,与我何关!” 雪玉阁,雪玉看着死皮赖脸躺她床上的姬凌生毫无办法,而那可恶的小贼还一直用脑袋往被子上蹭。 姬凌生贪婪的吸着床被间的清香,仔细想想,每日醒来身侧都有这种芬芳,那这日子得多滋润。比起公主,雪玉容貌上不差多少的脸蛋看起来无疑要顺眼多了,姬凌生用力一拉,一具娇躯尤物便倒入怀中,两人一起躺在狭小的床上。 雪玉翻过身把头靠在姬凌生胸膛上,看着姬凌生日渐成熟的脸庞,呢喃道:“天知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姬凌生哈哈一笑,摸着雪玉半盘着的秀发,柔声道:“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天生一对。” 雪玉笑靥如花,细心的她也发现了姬凌生眉间的隐隐不快,轻声询问。姬凌生冷笑道:“有人想把我当傻子耍。”,雪玉目露惊奇,调侃道:“谁还有这本事?”姬凌生撇嘴不语。 姬凌生在雪玉阁呆到晚上,再三考虑,还是没把修炼的事告诉雪玉。 “父亲,动手吧!” “还不急。”姬长峰厉声反驳道,姬玄反问:“为何?您忘了要不是那老贼,君兰怎么会重伤、怎么会难产、凌生怎么会一出生就没了娘?” 姬长峰语塞,良久道:“我得先把凌生安排妥当,我姬家可就剩这跟独苗了,上一辈人的恩怨我们自行了解,别牵扯到凌生身上。” 自认对儿子亏欠许多的姬玄不再反对,悲恸道:“这些年来,每每想到君兰的死,我就痛若锥心,她连自己儿子都没见上一面就走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狗皇帝的猜忌!” 姬长峰把手按在儿子的肩膀,这个从小便惊才艳艳的儿子这些年早让抽恨冲昏了头,老人也深感无奈,只得重声道:“等你送凌生去祭拜完,我就送他去青云大师那,他到那儿我们就动手,把十几年前的账算一算。” 姬玄终于收拾好情绪,提醒道:“那老贼估计也想动手,这些年,您身边的心腹已经全被他以各种理由派去边境了。”,姬长峰怒哼一声,“那又如何,他就算把那个老不死叫出来也难逃一死。” “父亲,这件事什么时候让凌生知道?”姬玄抬头问到,姬长峰立刻摇头,“他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凌生只要专心修炼就足够了,到时候就算他修炼不成,我们也已为他打下偌大的一个江山。” 姬玄重重点头。 两人的对话随着姬凌生的到来而中断。 思岳变 第四十三章 思岳老祖 思岳城东门外,一条笔直的官道,四个碗大的蹄子在埋怨的踹着,咻咻的鼻息也表现了黑风不满的心情。它左侧有匹栗色马儿,这马却是黑风恼怒的关键,刚出门时黑风对它展示出极大的兴趣,在发现这匹马是公的后,黑风便开始发起牢骚了。 马背上的姬凌生拍了拍黑风的脖子,示意它安分些,平日作威作福的黑风唯独见了这恶毒手段层出不穷的主子才能温顺如猫,立刻走稳了,只是撇头不看那栗色马。姬凌生穿着浅色的青衣,眉间英气逼人,立于马上的他在外人看来还是如座下黑马一般桀骜不驯。 栗色马上的姬玄看着面色平静的儿子,感慨道:“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姬凌生拉着缰绳,微笑道:“还差些日子!”,姬玄摇头失笑,脸上挂着惭愧。 好一会,姬玄才歉疚说道:“凌生,你怪我吗?”,姬凌生闻言一愣,看着在阳光中面容越发柔和慈祥的父亲,摇摇头,道:“其实小时候我挺恨你的,没了娘,老爹还老摆一张木板脸······” “但是仔细想想,没娘的滋味都这么不好受,那你失去她的时候更难受吧。”姬凌生又轻声说到,姬玄深吸口气,像在压抑着什么。 姬凌生突然又话锋一转,道:“后面那句都是老爷子说的,我只是借用一下,我可说不来这种肉麻话。”,姬玄笑着打趣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老爷子肉麻了?叫他听见准得让你一顿好受。” 姬凌生哈哈大笑,挤眉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姬玄无奈摇头,心情却是舒畅了很多,换个问题问道:“你真的下定决心要修炼了?” 一路走马观花的姬凌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迟疑,眯着眼看着前方,答道:“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没有回头路了,姬家家规,不矫情不窝囊!”,不知从哪多出这么一条规矩的姬玄不禁莞尔,许久才说道:“你好像没什么信心啊。” 姬凌生愣了愣,没有说话,姬玄才发现自己问得不妥,于是尝试鼓励道:“慢慢来吧!”,姬凌生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爷爷年纪大了,总得闯出点名堂给他看看吧。” “嗯?”姬玄突然笑了起来,姬凌生不解,姬玄只好解释着说道:“地境修士约可以活一千年,你爷爷修道也就三百年,年轻说不上,也不算老。” 姬凌生语塞,狡辩道:“那他也算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了,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这话总没错吧。”,姬玄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补充道:“地境以上的修士已经可以改变外貌年龄了,只要他愿意,他立刻就可以变成一个青年。” 姬凌生快速眨了几下眼,问道:“那他为什么······”,姬玄笑容温淳,眼中有一丝羡慕,“你奶奶是凡人,你爷爷如果不加以变化衰老,整天家里一老一少夫妻相称,成什么体统。” 姬凌生反应过来,啧啧称奇道:“没看出来老爷子心眼这么多,这是个姑娘就得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啊。”,姬玄顿时被逗乐了,却还想着给老爷子找回一点威严,于是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姬凌生脑勺上,佯怒道:“臭小子,会不会说话!” 姬凌生躲闪不及,被拍个眼冒金星,急忙轻踹黑风肚子,黑风收到信号,长嘶一声,一溜烟便跑远了。 ······ 思岳皇宫,楼宇之下。 一座地宫深埋地下,地宫里闪烁着昏暗的灯光,只有烛火燃烧飞蛾残翅的声音在无人的空间里惊扰蝠虫。 突然,在阶梯处出现来自外面世界的光亮,阶梯连着进出这个地宫的唯一通道。一只无意闯入这里的蝙蝠终于发现了可逃出生天的路,嘶叫着往那飞去,肉翼急振,似身后有张可活吞生物的血盆大口。 脚步声由远渐近的响起,在这寂静的石室内格外清晰,也给这死寂的地方带来一点生气。进来一人,黄袍加身,锈在衣物上的金丝在火光下发耀眼金芒,道道反光化作龙形浮跃。 来人正是岳明修,思岳国生杀权利的最大拥有者。岳明修走入地宫,先对着位于正中的那口不显眼的石棺叩拜,平时受万人跪拜的思岳皇帝此刻却是极为严肃的行三叩九拜大礼,不为什么,就凭墓碑上的开国二字便可。 岳明修起身,目光越过石棺看向后面的石壁,石壁光洁无物,无出奇之处。岳明修却是皱起了眉头,一丝不苟的寸长胡子与严肃的面孔相得益彰。岳明修走到石壁前,微微侧头,似乎在听什么动静,然而除了他均匀的呼吸外并无其他声响,岳明修脸现出一丝忧虑。 不知过了多久,地宫里出现了细微的轰鸣声,像是从石壁中传出,使整个地下都在微微颤动。岳明修见状面露惊喜,垂着的双臂也在轻轻颤抖,眼神裸露着渗人的笑意,口中也喃喃自语道:“姬家完了!” 地宫里的颤动不断扩大,地面抖动的弧度也在增大,而这种异象的范围也在蔓延。整个思岳城都开始颤动,人群开始陷入恐慌,各处都能听见家禽的嘶鸣、民众的惊叫,姬家大院内,姬长峰看着奔逃的飞鸟,狠声道:“地秘二极吗?” 而作为事发地的皇宫地底,地宫里已经开始剧烈的摇晃,遍布各个角落的灯火霎时间就灭了一半。还站在石壁前的岳明修却异常镇静,但此时他也必须微曲双膝来使自己不被晃倒,尽管他没移动过一步。 地宫的地动山摇终于在这片石层快蹦裂之前停下了,连从头到尾神态自若都叹一口好险,可见是真烧到了眉毛。岳明修灰头土脸的盯着石壁,石壁也在发出最后一声惊天轰鸣后石壁不再有任何动静。 岳明修用手掸掉方才落于肩上的灰,有些不确定的看着石壁。就在岳明修焦虑刚起之时,原本平凡无奇的石壁突然向两边豁开,露出一道暗门,岳明修退开一步,躲过飞扬的尘土,站在门外静静等候。 从石门望去,里面漆黑无比,根本瞧不出什么门道。 就在这时,门口却毫无声息出现一人,在此之前却未曾听见脚步声。岳明修还未看清来人,便已迎了上去,低头恭声道:“恭喜老祖出关!” 那人微微点头,岳明修这时才敢抬头,才看清这位老祖。此人身穿黄杉,离地三寸的鞋底证明此人漂浮在空中,也证明他至少是个地境修士。他容颜枯槁,身材干瘦,寥寥无几的毛发像疯魔般的披着,脸上全是深深的皱纹。 被岳明修称作老祖的老者眼神浑浊,双手负于身后,瞥着岳明修嘶哑开口道:“我闭关了几年?”,声音如同从荒地里刨出来的萝卜头,干涩无比。 “已经二十年了!”岳明修恭敬答到,皇室老祖陷入沉思,思索后问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岳明修便立刻一五一十说了个大概,并补充道:“老祖这次出关务必得除掉姬长峰!” 皇室老祖表情淡漠,似乎有些不满,道:“姬家当初并无二心,你非要去招惹他们作甚?”,岳明修赶紧接道:“老祖,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现在不除掉,若等他日姬长峰有了贼心可就迟了!” 皇室老祖这才点点头,岳明修见此大喜,正欲再出言,皇室老祖却瞥了他一眼,岳明修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急忙低下头不再言语。老祖缓缓说道:“看你是小辈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也帮你除掉姬长峰,但只此一次!” 皇室老祖不再看向岳明修,越过他飘向地宫中的那口石棺,老者浮于墓碑前,凝视着墓碑上的铭文,抱拳一拜,却并无太多敬意。 岳明修欲言又止,刚好被皇室老祖看见,皱眉说道:“别装给我看了,有什么事快问,如果还是想利用我的话,那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岳明修如蒙大赦,低声问道:“不知老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皇室老祖飘在空中想了想,正要说话,突然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一股劲风将躲在阶梯处的一人托出来,伴随一声闷哼,那人摔了个七荤八素。“云幽,你怎么知道这儿?” 太子岳云幽捂着脑袋爬了起来,看见正审视着他的两人,又马上爬下去,却是对着皇室老祖,急声道:“小子岳云幽拜见老祖宗!”,皇室老祖枯瘦的手掌虚浮,隔空将岳云幽托了起来。 “也不能修炼,和你老子一样废物”,岳云幽满脸通红,支吾着找不到反驳之语,岳明修只能一脸赔笑。皇室老祖居高临下的看着岳明修父子,语气傲然的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虽然没有看自己,但岳云幽也知道这是问自己,于是谄笑道:“小子有个不情之请,老祖去姬家能不能允许晚辈跟随?”,只要岳云幽不跑去姬长峰面前都是小事一桩,皇室老祖也没有拒绝,点头答应。 岳云幽面露喜色,又赶紧磕了几个头,这才欢天喜地的出去。皇室老祖摇摇头,看着岳明修说道:“就这脑子还不如你呢,怎么我岳家香火如此衰弱了?”,岳明修脸面无光却也无言反对。 思岳变 第四十四章 星汉灿烂 “呼~”,姬凌生对着眼前一处村落舒了口气,近半日的旅途让他有些乏累,百里多的崎岖山路,除去一开始的新鲜感,剩下的一路都是走马观花了。姬凌生跳下马,拨了两下黑风的鬃毛,黑风前蹄腾空,长嘶一声跑了个没影。 姬玄牵着马走在前面,姬凌生一边扭着酸涩的胳膊一边慢步跟着。村子不大,巴掌大的地方,姬凌生二人前脚刚到村口,小道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人,才半柱香时间人就差不多齐了,穷乡僻壤的,是个人都算稀客。 村里人都翘首驻足在自家门口,望着姬凌生二人,待眼尖的看清了来人,便仰首大喊道:“大家伙都出来吧,是姬老爷来了!”,村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还有姬少爷!”欢声立刻少了九成九。 姬凌生嘴角抽动,惹得姬玄捧腹大笑。 走进村子,村民蜂拥上来,纷纷嚷着让姬玄父子去家里吃饭,姬玄微笑着一一婉拒,村民热情不减,劝道贵客哪有不好好招待一番的道理,迫于无奈,姬玄只好敷衍着晚点再去,人们这才消停下来。 走在姬玄身后的姬凌生眼含怒火,只因为几个妇女给了他几个眼神,像看着隔壁家让长辈操心的倒霉孩子,没什么恶意,这才导致姬凌生发作不得,只能装看不见。 待每个人都对姬玄问上一遍,好客得过分的村民热情才稍稍褪去,人群散去之后,姬凌生才得以松一口气,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看着退散却不时回头对姬玄微笑的淳朴村民,姬凌生调侃道:“你给他们什么好处?” 姬玄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小恩小利而已,他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比不得富贵人家,但是会做人多了。”,姬凌生深以为然的点头。 小村子在思岳国北部,周围皆是层层山峦,除去去附近小镇买生活所需之外,与外界的来往并不多,村民们靠着耕地和砍柴养活了一代代人。 姬家算外来户,姬家先祖在一次饥荒中来到这,为了谋生做了教书先生,而这在外人眼中遭了诅咒的姬家,也应景的永远是一脉单传,但意外的活得异常顽强,不曾断去香火。 百年前,一个小有名气的将军在五国乱战中名动天下,战功层层叠高,竟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那将军也许怕帝王猜忌,于是交了兵符带带新兵,后来干脆回家带孩子了。那将军踏入了修士梦寐以求的地秘之境,成为威震一方的强者,落居于皇城中,却无人知道他来自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 “凌生哥!”一声雀跃叫声传来,姬凌生扭头一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从远处奔来,激起一路尘土。姬凌生挥袖清掉灰尘,斥道:“别跳来跳去的,跟山上的猴儿似的!” 男孩丝毫不理姬凌生的严厉语气,也没瞧见他眼中的暗示,跑到姬凌生面前,嚷嚷道:“凌生哥,前几年我娘非让我去镇上上学堂,都没见着你哩。现在好了,我让我爹给我做了一个铁弹弓,打鸟儿可准了,赶明儿咱去山上掏鸟蛋,还有昨天我又在山上看见一个大鹰······” 姬玄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大乐,姬凌生脸皮燥热,赶紧捂住男孩嘴巴,生怕再说出一些丢人到家的事。姬玄拍拍姬凌生,说要去村民家求一些供奉之物,让姬凌生先溜达一会。 姬凌生如释重负,喘口气道:“都几年前的事,你说它作甚!”,男孩挠挠头,很是纳闷。男孩名叫刘远桥,刘是村里的大姓,而远桥二字更不得了,是长辈用一筐鸡蛋在镇上算命先生那求来,男孩每次都一脸骄傲的这么说,虽然姬凌生不懂远桥二字到底有何深意。 姬凌生平时都叫男孩小牛,其实就是顺口起的一个绰号,小牛即使很不满,也无法让姬凌生改口。哥俩四年前结识,当时的姬凌生在村子里气焰极为嚣张,村里的大多小孩都不敢与他玩耍,唯独才六岁大的小牛敢瞪着眼挑衅姬凌生。 后来小牛当然免不了让姬凌生一顿好揍,但姬凌生却发现这小子很合自己脾气,不仅是骨碌乱转的眼珠透着的那股机灵,还有一些让姬凌生都叫绝的鬼点子也能明显看出这小子肯定不是个好胚子,于是姬凌生便很坦然的收下了这个小弟。 姬凌生这时才仔细看清了几年不见的小牛,瘦小的身材,破了几个洞的布衣上沾着泥垢,甚至脸上也有一些,头上的头发像刚剃光,只留脑勺的一缕编成小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又细细瞧了几眼,姬凌生突然笑了起来,小牛不解,瞅了半天才发现姬凌生是在嘲笑阿爹给自己别出心裁用大剪子理的发。 小牛涨红了脸,辩解道:“你笑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这么剪!” 姬凌生一边笑一边问道:“谁告诉你的?”,小牛不甘示弱的说道:“我爹说的,这还是他给我剃的!”,姬凌生笑得更欢了,见小牛似要发怒,只好强忍着笑意说道:“挺好挺好,几年不见,你还是没长个儿。” 和小牛闲扯了会,姬玄找到了姬凌生,姬玄手上拿了一筐果子,果子零零散散,成色并不好,但在村里来说已经算得上不错。姬玄轻声说道:“走吧,去看看你母亲和你奶奶。” 姬凌生收起轻浮面孔,点头说好。 刘家村不远的一座青山上,让它突出于四周山脉的地方不是它高大的山体,而是山顶那处显眼的断崖,这座天然形成的山峰村民都叫做鬼刀子。此时山腰上站着两人,这是一块平地,紧挨着那处断崖,断崖从山腰直到山顶。 姬凌生看着眼前的两块墓碑,有些感伤。 一块墓碑上刻着爱妻,另一块刻着慈母,看来两块都是姬玄刻的,因为姬凌生知道,老爷子从来没来过这里,也许是怕睹物思人的缘故。 因为常打扫的缘故,坟包上没有一寸杂草,周围也干净得不像话。 姬凌生神情恍惚,当年奶奶的去世让他痛苦一场,把同病相怜的白月带进了姬家。而对于母亲他却没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缅怀,只是出神的问:“父亲,我娘是怎样的?” 姬玄这次没有对这个问题回避,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对姬凌生说道:“这世上没有谁比她更心疼你,你没出生的时候就是,你爷爷说我没出息,要让你接下他的衣钵,结果你娘死活不同意,给你取名锦宁也是这个意思,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然而姬凌生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只能大概试着想象,他有时会想,假如这个最爱自己的人还在世的话,自己现在应该不会是这个混蛋样。 姬玄走到墓前,手触在冰冷的墓碑上,大拇指在粗糙的石料上细细摩挲,不去看姬凌生近乎呆滞的表情,轻声道:“以后你为人父母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姬凌生半知半解的点头。 姬凌生也走近坟墓,然后一屁股坐下,从手边抓起两把黄土撒在坟上,呆呆问道:“人死了以后会去哪?”,姬玄皱眉,然后又释然一笑,眼中透着玄机,道:“你还年轻,该有些朝气,等老了以后再想这个吧。” 姬凌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起身走向空地上的木屋,那是姬玄常年的栖身之地。姬玄仍留在原地,眼神温暖的看着隆起的土包,如一生中最爱。 夜晚,姬凌生嘴里咬着一个村民送来的大饼,突发奇想的朝姬玄问道:“父亲,你有想过续弦吗?” 姬玄站在窗前,望着月亮弯弯,摇头道:“这话你应该去问问你爷爷。”,姬凌生了然,不再发问,接着对付口中油水不多的饭菜。 姬凌生在屋内枯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准备出去走走,目标很好选,那处断崖便是极佳的选择。 自从被柳若兮强带着爬了一次山,姬凌生突然这种事兴趣大增,也许是因为上去的路程可苦中作乐,也许是因为山顶风景不错,就这样,姬凌生优哉游哉上了山。 鬼刀子山在这一片中算最高的,比起思岳峰却矮上不少,一趟下来也轻松许多,也可能是黄道五星使身体强健不少的原因。 不远的那处家家灯火的村落在黑夜中更渺小了,却也显眼了。姬凌生找到一个靠着舒服的地儿,随意寻来几个野果,大口大口的嚼着,然后将果核从山顶抛下。 盛夏的夜晚使得冰凉的石壁靠上去尤为舒适,清凉的山风吹得衣袖鼓动,姬凌生双腿随意放着,闭着双眼,让身心沐浴在清风中,而天上,群星闪耀,照得姬凌生一脸灿烂。 思岳变 第四十五章 归去 姬玄父子离去的第二日,平时就不显热闹的姬家大院便变得更加冷清了,在一间僻静书房里,姬长峰从书柜暗格里摸出一罐茶叶,烧开一壶热水,然后冲上一杯清茶。 这个思岳三大强者之一的人现在更像个在夏日中偷闲的老头,姬长峰双手捧着茶杯,靠在椅背上,一边悄悄嘀咕着,“还好没让这小子发现!” 姬长峰修行近三百年,这三倍于凡人的生命长度,大半却是在军旅中度过,对于思岳现在的稳固江山可谓是劳苦功高。姬长峰早年因杀人如麻而好酒,老来却厌了酒水的辛辣滋味,更钟情于茶韵之道。 在姬长峰的熏陶下,导致姬凌生虽然喜欢喝酒,但更习惯于喝茶。所以姬长峰每次弄到的新茶自己还没舍得开封,便不知不觉让姬凌生喝去了一半,姬凌生喝水似的喝茶方式更是让姬长峰肉疼不已。 一口茶水滑入腹中,微烫茶水过后的热劲开始从喉间发散至全身,再加上在口齿间缠绕还溢向鼻腔的清茶余香,配上清晨的湿气,无疑让人通体舒泰、放松至极。 姬长峰闭着眼静静享受此时的闲暇时光,却让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顿好吵,姬长峰无奈的呼口气,睁眼看向门外。 一个少女从门旁探出头来,观察了眼书房内,发现姬长峰正看着她,于是欣喜一笑,走了进来。“姬爷爷,您没睡着啊?” 姬长峰调笑着开口:“你这丫头走路这么大动静,谁睡得着?”,白月无辜的点下头,两根食指不断的转着圈圈。 “怎么?又是来问凌生的?”,姬长峰用杯盖拨开浮着的茶叶,随意闻到,白月俏脸一红,赶紧摇摇头,过一会又用蚊呐般的声音问道:“少爷是今天回来吗?” 姬长峰哈哈大笑,手中的茶杯却不曾颤动分毫,放下茶杯,姬长峰笑着说道:“是了是了,就是今天,才几日时间你已经问了我不下十遍了。” 白月脸更红了,却找不到辩驳之词,只能低头继续搅着手指。白月今日穿着红裙,还有一双相衬的红鞋,比以往更细的裙腰展示出少女已经初具规模的玲珑身材,平常不喜打扮的她今天打了薄薄的腮红,也戴上了耳环。 姬长峰也察觉到了这点,但没有说话,只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白月低头不见动静,于是悄悄抬头,却看见了老人脸上调侃意味的微笑,白月脸色躁红,怒哼一声:“少爷这么不正经都是您老人家带出来的!” 姬长峰眼睛一瞪,道:“怎么就是我带出来的了,那小子的花花肠子可是生来就有的,再说我带出来的还不好?”,姬长峰一口气说完,看起来有些恼怒,抖动的白胡子也显示出他的不满。 白月没有和姬长峰争辩,丢下一个哼字便走了。 姬长峰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哑然失笑,“行行行,我的错我的错!”,从桌子上抬起茶杯又开始悠哉的喝茶。 白月心不在焉的在长廊里走着,眼睛也不望前方,只是无神的盯着地面。没过多久,白月出现在姬凌生房间的屋顶上,看着屋顶上缺了一块的瓦片,白月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找了一片熟悉的地方坐下,白月双手托着下巴,眼睛望着朝霞,呢喃道:“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月儿知道你最喜欢红色······” 清晨的红光洒在少女身上,像圣洁的光芒,将少女的红衣染成金芒。 ······ 远在百里之外,一处断崖山上,姬凌生打了个不小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姬凌生做完早晨的修行,站起身嘀咕道:“谁在念叨我?” 姬凌生从山顶下去,到了木屋,发现姬玄正坐在门前对着坟墓发呆。姬凌生抿着嘴唇没有打扰,转身下山准备去村里讨点吃的。 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姬凌生默默为将来做着打算,“现在十七,去青云大师那修行五年,思岳第一高手,五年让我进入玄宫应该不算大事吧!五年五年,那我就二十二了,回来月儿也二十二了,是个大姑娘了,该嫁给我了,还有雪玉。到时候给老爷子生个大胖小子······” “嘣!”姬凌生捂着眉心,站在罪魁祸首的树前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发现没有大碍后又接着上路,但思想仍还沉浸在想象中,导致这不长的一段路却撞了五六棵树。 到了村口,姬凌生额头已经成了紫红色,惹得清晨去镇上赶集的小牛一阵大笑,“凌生哥,你这一早是用头走着来的?”,姬凌生神色一变,最后小牛捂着脑门哇哇大叫着去赶集了。 一进村便有热心肠的大娘凑上来问姬凌生吃过饭没有,得知姬凌生还未进食,立刻领着姬凌生回家下了碗面给他,端着比自己脸还大的一碗面,姬凌生吃得津津有味。 而另一边,姬玄依旧温柔的看着刻着“爱妻”的坟包,眼神未曾有过变化,过了许久,姬玄才收回目光,语气清淡的说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四周并无动静,只有叽喳的鸟儿作出回应,姬玄也没有动作,继续说道:“你真以为你能一击必杀吗?”,在姬玄说完之后,一个人影从树枝上跃下,轻飘飘的落地不起一丝声响。 那人从树下走到光亮处,脚踩在满地的落叶上却只发出细微的声响。从身型能勉强看出此人是个男子,全身黑衣黑裤,只露出一双带着凛冽目光的眼睛,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阴冷的看着姬玄。 姬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墓上,对这不速之客并未太在意,姬玄突然开口:“玄宫第八门?”,仿佛是在问自己。 黑衣人眼中露出嘲弄,双腿微曲,双手摸向身后,用沙哑可怖的声音说道:“想尝尝自己的血肉吗?”,然后从身后抽出两把匕首,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露出寒芒。 姬玄闻言皱眉,道:“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黑衣人也不恼怒,身躯一阵抖动,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双眼瞪着说道:“杀了你我就下山宰了姬凌生那个小畜生!” 姬玄不以为意的又瞥黑衣人一眼,着实是对黑衣人轻视到了极点,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悄然握紧,已然动怒。黑衣人将右脚稍稍向后,做好发力的准备,玄宫第八门——死门,到达这个境界的修士已经能熟练运用体内的灵气来作出攻击,也可将人体素质力量达到最大限度,只差一步便是可御空而行的地秘之境。 黑衣人两手反持匕首,弓腰站着。 异象突起,从黑衣人体内爆出令人心悸的气息,力量从黑衣人体内冲出来,将他脚边的落叶全部吹开,在黑衣人脚下形成一个圆形的空地,甚至连土壤都被刮去一层,这样的力量变成了一种威压,以黑衣人为中心传了出去,导致整座山似乎都被噤了声。 姬玄依旧沉默,黑衣人以为对方被震慑住,于是冷笑道:“怕了吗?姬长峰当年也是这么问我的,一个自持修为高深的老匹夫,却让我留下了一辈子都入不了地境的魔障。。” “恩?”姬玄第一次摆出正视的表情,见到姬玄不解,黑衣人一把撤下面罩,露出一张平凡苍老的面孔。 黑衣人长相普通,配上他歇斯底里的表情的话就足够令人生恶了,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一条长长的狰狞伤疤,从正面看去,这条疤痕把他的头与身体分成了两部分,看起来尤为可怖。 “这是你爹留给我的,当我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时候,我就发誓要报仇,我拿他没办法,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对他的子嗣动手。现在机会来了,当年你爹带给我的耻辱,我会全部还给你和姬凌生!”,黑衣人状若癫狂。 姬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黑衣人已经进入疯狂的状态,依然自说自话,“等我杀了你们,我就回思岳,告诉姬长峰这个好消息,让他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说完黑衣人狂笑不止,手中的匕首荡出一圈圈白芒。 姬玄从门槛上站了起来,语气平淡说道:“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黑衣人目中露出惊恐,面色惊骇,因为他听到姬玄的最后几个字是从自己后方传来的! 而分毫之间,原本站着一个大活人的门槛处已经空空如也,黑衣人只感觉一阵凉风从自己身后吹过,背上的冷汗更是加重了这种冰凉,不禁想起当年姬长峰一刀砍掉自己大半脖颈时的恐惧。 黑衣人僵硬的转过头,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扭着头的黑衣人只能看见姬玄没有多余表情的半张脸,以及姬玄抬着的右手。黑衣人张口结舌,下巴剧烈的颤动着,终于吐出一个“你”字。 刚憋出一个字,姬玄虚浮着的右手风轻云淡的拍在黑衣人的右肩上,轻飘飘的一掌看似无力却又好像雷霆万钧。 痛苦袭来,黑衣人只能被迫把头转回去,黑衣人抬头朝天,双眼泛白,快要睁裂的眼眶只能看见眼白。双腿绷直且无意识的站着,双手不断抽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各个肢体都开始快速膨胀又缓慢缩回,就这样持续了约几个呼吸的时间,黑衣人终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眼中仍看不见眼珠。 姬玄看着黑衣人的尸体,自语道:“看来那狗皇帝该忍不住了。” 姬凌生快步上山,冲到木屋前,姬玄正站在坟前,没有任何异常。姬凌生走到父亲面前,问道:“父亲,刚刚那气息是你吗?”,姬玄迟疑的点了下头,姬凌生眼睛一亮,笑问道:“是不是快地境了?” 姬玄一笑置之,姬凌生则撇撇嘴当他默认了,心中暗叹自己该加把劲了。 “走吧,回家了!” 另一座山上,几只豺狼正撕啃着一具裹着黑衣的尸体。 思岳变 第四十六章 喜欢 临近午时,红日已快爬到了中天,在姬家大院的一个屋顶上,白月的眼中终于有了焦距。慢慢站起身来,白月拍拍裙子,擦掉额头上的一层薄汗,从腰上挂着的彩织小包里掏出一面镜子,确定自己精心打理的装扮没有花掉之后,才满意的笑笑。 放下镜子,白月突然觉得周遭比往日清静许多,甚至静得让人心慌。没有鸟语、没有虫鸣也没有人声嘈杂,白月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抬头看向天上。 一道人影从皇城最中心那飞了过来,那人速度很快,眨眼间便距离姬家不到十里。以白月的目力并不能看清那是何人,却也看得出那人是朝姬家而来的。 白月正惊疑不定间,却听见一声巨响从院子里传来,白月看过去,看见姬家主殿尘土飞扬,其中似乎飘着一个人影。等灰尘散尽,主殿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大洞上方,姬家家主傲然而立。 姬长峰浮在主殿上,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黑影,眉头紧锁,表情不怒自威。 姬长峰张望了下,一眼便看见在屋顶上的白月,瞬息间飞到白月身前,也不管白月疑惑的表情,直接叮嘱道:“月儿,你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白月本想发问,却被姬长峰的一声怒吼给吓走。 待白月下了屋顶后,姬长峰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前方。 那道人影已经飞入姬家大院,来人一身皇室金色蟒袍,容颜枯槁,耷拉的眼皮如同垂死之人,正是皇室老祖。 皇室老祖看起来虽行将就木,但举手投足间却有莫大的威势,干瘦的身体似乎还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姬长峰长眉聚成一线,声音苍老有力,问道:“不知阁下是皇室哪位祖上,来这又不知有何贵干?” 相比姬长峰,皇室老祖的声音就难听刺耳多了,皇室老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姬长峰,语气间也流露出轻视,道:“明人不说暗话,姬长峰,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姬家有造反之心,今天我就照那小辈的意思将姬家抹去。” 姬长峰闻言大笑,笑声悲凉,“威胁?我当年对皇室忠心耿耿,那皇帝小儿却百般猜忌。如若不是他,我儿媳妇为何会难产至死,我孙儿又为何一出生便没了娘!现在你来跟我说威胁,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皇室老祖轻叹一声,树皮般的脸上随着皱眉而显得皱纹更深,缓缓摇了下头,皇室老祖又恢复漠视他人生死的表情,不容置疑的说道:“事已至此,你姬家只有亡族的命了。” “亡族?你才刚突破到地境二极,境界还未稳固,而我已在地境一极浸染多年,你不会真以为你能杀了我吧?”姬长峰扬眉冷笑,姬凌生的笑容似乎由此而来。 皇室老祖也不再废话,把原本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拿了出来,姬长峰的话确实也是事实,他刚破境,想轻松搏杀地秘一极的姬长峰不容易,但交手时间长了,那就是姬长峰必死的局面,所以皇室老祖也只是迟疑,并无惧意。皇室老祖看着姬长峰,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爆出幽蓝色光芒,干枯的身体也散发出一种蓝色光芒,一股气息向四周弥漫开,瞬息间便传遍了整座思岳城。 思岳皇宫内,岳明修坐在高位上,紫茗公主坐在一侧,殿下半跪着两个全身笼罩于黑衣的人。在这威势传来的瞬间,除开岳明修之外的三人身躯都微微一颤,岳明修只微微感觉有些压抑,另外三人则是清晰的感知到这股强者气息。 其中一个黑衣人立刻开口道:“陛下,老祖已经动手了!”,岳明修皱眉不语。 而皇城的东边,一座豪宅的大院中,几个半裸女子正面红耳赤的看着院子中间,那有一张吱哑摇晃的木床,床上有两具白花花的肉体。 在皇室老祖气息传来的时候,原本富有节奏晃动的木床为之一顿,一个满头大汗的微胖中年人停下不断耸动的屁股,抬起头来,露出油亮的秃顶,将轮流侍寝的女婢全部喝退,披上薄衫,摸着头顶嬉笑道:“岳北峰都出关了,老子等这么多年可算等着这场好戏,来人,上酒!”。 与此同时,豪宅的另一间屋子中,商靖丢掉手中的情报,转身对商正严厉说道:“这次你不许再帮姬凌生,不然你会把整个商家都送进去!”,商正点头不语。 回到姬家,皇室老祖身上的蓝色光芒不断加深,最后不断扩散到体外,隐约可看见皇室老祖胸前有一个狼头在咆哮。 姬长峰冷哼一声,“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同时也露出一股不输于皇室老祖的气势,身上冒出血红色的火焰,如同血液在燃烧,红色火焰周围开始出现白色的气流,由天地灵气形成的气流,火焰在灵气的催化下不断壮大。 两人的气息都不断冲散开来,形成对峙。 最终两人的气场终于撞到了一起,无声无息的碰撞,却是在两人中间制造了一个真空,而向外一点的地方,则冲撞出强烈的气流,风声大作,呼呼作响。 两人气机间的碰撞扩散开来,似乎使得这一方土地都微微颤了一颤。 在走廊里漫无目的跑着的白月被这一震摔到了地下,从地上爬起来,白月第一次感觉大事不妙,心中蓦然升起恐惧,脑袋中开始不断回响姬长峰的那句话,却怎么也想不到主意,最后白月想也没想的冲进了姬凌生的房间。 进了房间,白月突然感觉心安了一点,压抑住心中的慌乱,白月在姬凌生的桌子上找到一把姬凌生未带走的那把玉折子。 白月抱着匕首靠在床边,蜷缩在床脚,尽管怕得心颤,仍没有哭出一声。 外面的两个地境强者已经开始了斗法,在房间里的白月只能感受到一声声轰鸣以及随之而来的地面颤动。白月死死握着匕首,握得手指泛白,房屋在不断晃动,灰尘撒下来沾满了白月的小脸,脏了她的红裙。 把头埋在双膝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白月心底对姬凌生的思念变得无限深重,恐惧在不断减少,绝望却在增加,她却始终没有哭出来,只有轻声的呢喃传出来,“少爷,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少爷,你快回来······不!少爷,你别回来,赶紧跑!”,白月盯着满是灰尘的地板,自言自语着。 “少爷,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到这里,这个平时坚强得倔强的女孩终于哭了,哭得肆无忌惮、哭得我见犹怜,哭花了脸,也哭断了肠。 “嘭!”以往无人敢亵渎的姬家大门此时却被人轰了开,厚重的门板倒在地上,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上面。为首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往日被姬凌生拂了无数面子的岳云幽现在可谓快意至极。 “太子殿下,姬家的门匾已经按您吩咐拆下来了。”,一个军士从岳云幽身后绕出来,对着岳云幽恭敬的说到。岳云幽大笑,叫嚣道:“不错,快!去给我把姬凌生搜出来。” 一帮军士应声领命,开始分散搜寻。 “太子殿下,这边只发现一个马夫!”一道声音传来,岳云幽大喊一声:“给我把人带上来!”,接着便看见姬家唯一的马夫被两个军士拖拽过来,然后被一脚踹跪在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马夫还想再求几句的,却被太子的一巴掌打得不敢说话,岳云幽语气阴森的问道:“姬凌生在哪?”,听到这如丧钟一样的声音,马夫敢不说实话,“姬少爷和姬老爷都出城去了,至于去哪小的是真的不知。” 岳云幽立刻怒从心起,不知从哪横生出一股大劲,拨出一个军士的刀,将马夫的左胸刺了个通透,马夫放大的瞳孔中尝试诉说着不解。岳云幽想将刀拔出来却没有成功,于是恼怒的一脚将跪坐着的尸体踢倒,连刀也不管。 “搜!我要把姬家的人杀完。”,岳云幽避开上方两人打斗的位置,开始在姬府里搜查起来,排查了近一半的房屋只发现一个已经自尽了的老仆,太子不觉泄愤,于是在尸体上丢了一把火。 终于,岳云幽搜查到了姬凌生的房间。 房门被踢开,白月猛然抬头,发现门前的不是姬凌生,庆幸之余也心生绝望。岳云幽盯着花脸却姿色不减的白月,仰天狂笑了起来,狰狞道:“原来这还有姬凌生的小娘子。” 岳云幽朝着白月走了过去,看着面带疯狂,一脸坏人相的岳云幽,白月一阵没来由的害怕,她尽力的向角落里蜷缩着,尽管她已经在最角落里,同时一边轻声哭喊道:“你别过来!” 岳云幽停下脚步,一边笑一边说,“等老子玩过你之后,就把你送去当军妓,再把你捅死挂城墙上,老子倒要看看姬凌生是什么表情。”,白月目光涣散,凄然的哭着,嘴里不断念叨着,“少爷!少爷!······” 看着白月突然拿出金边匕首,岳云幽恼怒之余却也笑得更欢了,“你倒是自杀给我看看啊,死了我也扒光吊起来示众。”,白月没有搭理他,仅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匕首,一如这多年来的温柔与等候。 “少爷,你要好好活下去!没了月儿你要记得吃饭;记得听姬爷爷的话;记得别彻夜不归;记得多出去走走。还有,不要弄丢月儿的玉坠,如果有来生的话,月儿还要做你的丫鬟。如果真有来世,我要对少爷你每天说上一遍,月儿喜欢你。” 鲜血顺着刀刃流下,被血液擦亮的刀刃上,倒映着白月的微笑,那是白月留给姬凌生的最后一抹笑容,姬凌生却没看见。 白月闭上眼做起了梦,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 思岳变 第四十七章 姬长峰身死 白月死了,在姬家生活了将近七年的她最终自尽在了姬凌生的房间里,留下了一个微笑、留下了满地鲜红;带走了一段时光、带走了思忆漫长。 自情感萌芽开始,白月就已经清楚的了解到,她爱他胜过一切。即便在阴云密布的日子,只要姬凌生在,那便又是一个艳阳天。 善良的她从来不曾对世界怀揣恶意,却被恶意所杀害,她唯一遗憾的是未曾对姬凌生说出的爱。 而将白月逼入绝境的太子岳云幽正震惊的看着白月的尸体,白月身上原本沾满尘土的红裙因为鲜血的冲洗又焕然一新,甚至更加鲜艳,鲜艳得不染一尘。 岳云幽发出恼怒般的鼻息,咬牙道:“这娘们倒挺狠!但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来人,给我把尸体带走!”,几个军士有些迟疑,但还是不敢违背命令,几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在白月刚刚身亡的时候,姬长峰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气息消失。 姬长峰双目怒睁,心中极哀,身形暴退间停住了与岳北峰的打斗。皇室老祖目露疑惑,却没打算停住出手的动作,右手曲成爪型,脸上不断浮现出狼头残影,枯瘦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蓝光向姬长峰冲去。 姬长峰眼睛望着姬凌生的那间屋子,心中挂念着白月,根本没对来势汹汹的皇室老祖看上哪怕一眼,皇室老祖不禁大怒,在空中疾驰的身影又快了几分,眨眼间就离姬长峰只有几丈距离。 心系白月的姬长峰也意识到必须得先摆脱眼前的敌人,才能去寻生死不明的白月。姬长峰突然抬起右手,掌心对着两丈外的岳北峰,手中开始聚集血红色的火焰。 岳北峰心生不安,但此时已经止不住冲势,且就算姬长峰真使用什么招数,现在也已经躲不开,思量之下,皇室老祖放手一搏冲了过去,浑身发蓝光更盛,化作一头巨狼,狂奔而去。 姬长峰脸色不变,右手手心的火焰燃烧成了一个金色光球,光球像个小太阳一般,缓慢旋转的同时也在慢慢缩小,似乎在积蓄力量。就在两人只隔着一丈的距离的时候,姬长峰有了动作,朝着皇室老祖的方向大喝:“血阳!” 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空中爆开,滚滚音浪以姬长峰为中心远远传开,如魔音灌耳一般齐齐涌入皇室老祖脑中,姬府周围的百姓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与此同时,姬长峰手中的光球也骤然间光芒大涨,极为刺眼,岳北峰眼中只余红光,再看不见他物。 由于双手用来捂住耳朵,皇室老祖只得闭上双眼,视野和听觉都受了阻碍,皇室老祖不得不强行停下前冲的动作,这一急停之下,就已受了轻微的内伤,但为了防止姬长峰趁机下手,这点伤势算不了什么。 对于整个思岳城的人来说,感受就没这么强烈了,他们只能捂着眼睛,心中惊恐思岳城中出现的一轮“红日”,至于那重重音浪就无法感同身受了。 在皇室老祖受阻的时候,姬长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头也不回的冲向那处姬凌生的房屋。 在姬凌生房中,几个正朝着白月尸体走过去的军士都停了下来,和留在原地的太子一齐捂着耳朵,那道红光对于他们来说仅仅只是在门前出现了一瞬,但双耳遭受的冲击却是实打实的强烈。 就在声浪消失,几人都放下双手,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从屋顶又发出一声巨响。 灰烟弥漫过后,本来有些昏暗的房间豁然变得明亮,原来屋顶被开了一个大洞,导致光线全都涌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破碎的瓦砾以及面色悲戚的姬长峰。 被灰尘溅了一脸的岳云幽正想骂骂咧咧两句,却突然看见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顿时心中一凉。岳云幽屏住呼吸,脚步悄悄往后移,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一发现不对就准备马上逃跑。 在射进来的阳光下,可以清晰看到靠在床边的白月,还有在一旁发愣的姬长峰,姬长峰看着安详睡去的白月,心中悲恸万分,白月不是他的孙女,但这些年来早已与自家孙女没有区别,况且白月对姬凌生的感情老人是一清二楚,心中更是一直把白月当做孙媳妇看待。 而现在,孙媳妇还没有过门就丢了性命,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似乎又老了十岁,两鬓的花白更显悲凉,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与老来得子相反的最大伤痛。 姬长峰嘴唇颤抖,低语道:“月儿,爷爷对不起你,凌生,爷爷也对不起你!”,平时声震思岳、威名远扬的姬长峰此刻却像伤了心肠的残烛老人,身子佝偻着,嘴里发出锥心哽咽,眼角挂着阔别多年的浑浊眼泪。 岳云幽看着姬长峰痛苦万分的模样心中莫名感到快意,甚至还想象着姬凌生见到此景的不堪表情,但他还是本能的发现处境越发不妙,哀之愈深怒之愈大,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承受姬长峰哪怕一根指头。 岳云幽已经悄然退后了两步,离门槛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出了门到了老祖身边,他想死都难,在姬长峰转过头来之前他和阎王是大路朝天,现在这一步距离突然无比遥远。才刚瞧见姬长峰眼中那抹极哀悲怮,岳云幽如坠冰窟,没来由泛起一阵破胆寒意。 姬长峰没有给岳云幽任何逃跑的机会,大袖猛地一扇,在房间中却掀起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道,力量扩散开,在最前方的几个军士像受到了强烈的撞击,身子横飞出去,撞到墙上又弹落下来,眼睛大张着,已然身亡。 几乎转瞬间,岳云幽本能的拉过一个军士挡在自己面前,但仍是被遭到重击,身子从门飞出,脑袋磕在门外的一颗常青树上,撞得头破血流却是没死,落在院子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姬长峰见罪魁祸首没死,起身便要追出去,刚到达房门处便停了下来,因为岳北峰已经站到了岳云幽身前。 岳北峰没有去管太子的死活,只是略带轻视的盯着姬长峰,皱眉说道:“你如此感情用事,注定证不了大道。”,姬长峰没有说话,身上燃烧的血红火焰表达了他的态度。 忘记岳北峰这个名字多年仍心系皇室的皇室老祖皱了下眉,道:“看来是不死不休了。”,同时身上蓝烟如鬼魅飘曳,姬长峰大笑,笑声充满哀伤,“不死不休?姬家与皇室十六年前就不死不休了!” 见姬长峰决然神色,岳北峰已知晓,这场战斗不会有谁能逃掉,必须双方中死一个才能画上句号。 姬长峰目光凝重,双手散在身侧,包裹全身的火焰颜色变得更加鲜红,更像血的颜色,也像浑身血气喷涌,深绿衣衫立刻被侵染为深紫,又或是深红。 皇室老祖沉声道:“那看来也不用试探了,老夫且看你姬长峰自悟的血火术厉害在哪,又有那般神通。”,说完皇室老祖岳北峰黄袍无风自动,经过稍费时间的磨合,他地秘二极的实力也真正展露开来。 现场陷入剑拔弩张的气氛,久久静止的中间竟无端生出一股邪风,吹得硝烟弥漫,只要有人露出破绽,就是至死方休了。思岳的三大地境强者——青云二峰,其中二峰有了生死决战,这一战不说载于史册留待后人评说,也少不得会是当下众口不一的新鲜话题。 “嘭!”,一道冲天火柱在岳北峰站的位置燃起,姬长峰神情没有变化,眼睛看向右方。岳北峰满脸皱纹聚在一起,脸上未见丝毫惊慌,只有右手被烧掉的一角衣袖能看出他刚刚的躲闪已接近极限。 掌控思岳皇位流转大权的岳北峰仍虎视眈眈看着姬长峰,用略带惊讶的声调说道:“好一个血火术,自老夫惜败于青云子手上,鲜有全力对之的敌手,你姬长峰风光三百年,死在我手上也不算辱没。”,姬长峰并未回应他,高大身躯未动丝毫。 闭关二十年不曾开口的岳北峰也不觉无趣,自说自话道:“你实力本就比我弱上一筹,刚刚为了寻那女娃,又费了不少力气。如果我没猜错,你体内的灵气只剩一半,即便再斗下去,也必定是你败!” 姬长峰仍未说话,嘴角却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似在嘲笑岳北峰的自以为是。从天地间突然吹来一股簌簌凉风,将夏日暑气带走,将战场的火热气氛吹得散乱。清风拂过,姬长峰身上燃烧的血红火焰没有随风颤动,但却绽放出一种金芒,金光从姬长峰小腹处扩散开,血红火焰渐渐变为金红之色,像黄昏时的落日之颜。 风吹得更紧了,像在为夕阳送行,姬长峰摆出一个和蔼笑容,轻声自语,“好孙媳妇,爷爷这就为你报仇!”,说着姬长峰托起右手,手指自然弯曲,掌心对着头顶苍穹。 皇室老祖岳北峰瞳孔骤然猛缩,万年不变的死人脸终于有了剧烈的波动,惊怒道:“精元燃烧!姬长峰你这个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岳北峰便不得不向一旁闪避开,他的身影刚消失,原地就升起一道火柱。 姬长峰看着仓皇逃窜的仇敌,没有应有的痛快和满足,只有满脸的悲哀,如同这凉风,皆为悲凉。岳北峰左闪右避,沿途留下十几道火柱,岳北峰躲得及时,这猝不及防出现的条条火柱着实把他烧了个狼狈,此时他身上的衣物已经毁去近半。 岳北峰疲于应付的同时也怒气大涨,成名多年的他显然不曾遇过这般窘境,但姬长峰耗尽命魂精气换来的一时无敌,他也只能暂避锋芒,等姬长峰油尽灯枯的迟暮时分。 姬长峰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岳北峰,表面上看起来占了上风,身体已经开始感到虚弱,撑不下多长时间。精元燃烧是通过献祭生命来获取力量的途径,使用精元燃烧之后,轻则力尽,重则身死,前者几率只占了一成,几乎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做法。 岳北峰一直躲闪也是在等待姬长峰力竭的时刻,一旦姬长峰气力不接,随后迎来的便是疾风骤雨般的打击,姬长峰虽然一直在竭力隐藏,但额头上的冷汗和略重的呼吸已经出卖了他。 岳北峰也注意到这点,不再躲闪,蓝色狼魂再度出现,包裹住全身迎着重重火柱向姬长峰冲去。姬长峰仰天发出一声怒吼,金色火焰暴涨,整个人化作一个骇人火球弹射出去。 两道长虹拖着尾巴轰然一碰,周围立刻凹陷出一个大坑。 两者碰撞到一起,顿时发出刺瞎人眼的光芒,这般壮丽景象,城内外都看得一清二楚。 岳北峰挡住姬长峰横冲直撞的一拳,身子被击得稍稍后退,但又骤然发力轰出一拳,一边咬牙说道:“你别强撑了,不消一炷香时间,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拿什么和我斗?”,姬长峰默然不语,只是出拳再出拳。 两个人的斗法已经演变成贴身肉搏,两道光芒在一次次冲撞中发出铿锵之声,狼烟声势渐长,火光却只剩余晖。 过了一炷香时间,姬长峰没有如岳北峰所言一般倒下,尽显颓态,灰白头花变得花白似雪。姬长峰已是强弩之末,稳操胜券的岳北峰愈加心惊,这老家伙,当真是一点活路没留,无论对敌还是对己。 面对岳北峰越发猛烈的攻势,姬长峰招架不住,被抓住空挡一拳击中小腹,劲道透过,立刻一口鲜血吐出,喷在了岳北峰苍老如树皮般的脸上。 这不是吐的第一口血了,岳北峰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姬长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两人又缠斗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姬长峰几乎一直在挨打,鲜血不断喷出但就是不曾倒下,连膝盖都没有触过地。岳北峰狼狈间也不由敬佩,精元燃烧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能坚持半个时辰仅此一个。 姬长峰双手无力的垂着,身子和身上的火焰都微微颤抖,鲜血染红了长长的白胡子,眼睛仍死死的盯着岳北峰。 岳北峰面无表情的与姬长峰对视着,身上蓝光大放,同时说道:“你放心,姬玄和姬凌生已经有人去收拾了,姬家一个人都跑不了,从此思岳再无姬家!” 但姬长峰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再次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岳北峰不解,也不打算去问。 一头狼魂从岳北峰体内奔腾而出,发出惊天咆哮,然后从姬长峰身体中穿过。风又开始刮了,吹过姬家,吹灭了姬长峰身上的火焰,也吹倒了他重伤不倒的身躯。 姬长峰倒在地上,血从口中流出,视线开始模糊,面色愧疚,凌生,爷爷没给月儿报仇,以后也不能护着你了,你可争点气啊。但他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弯着头,抬起手,颤抖手掌正对着岳北峰。 已经转身准备离去的岳北峰突觉不妙,转过身来,看见姬长峰的手。姬长峰嘴唇嗫嚅,轻轻吐出两个字。 血火 岳北峰身上忽然发出一块块红光,岳北峰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姬长峰吐在自己身上的血液在发光,岳北峰下意识的将衣物扒掉,却发现血液已经浸染到了肌肤上,自己脸上也沾满血液。 就在岳北峰眼神望着前方,茫然失措时,那些发出妖异红光的血液突然开始燃烧起来。岳北峰试图用灵气去吹灭火焰,没想到火焰吸收了灵气烧得更旺,似乎想要烧毁一切。 火焰蔓延了全身,迅速把岳北峰变成一个火人,灼烧身体甚至灵魂的疼痛让岳北峰痛不欲生,偏偏他还不知如何灭火,只能在地上不断的翻滚,同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姬长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后,也不再管岳北峰的下场,看着天空,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沾染鲜血的脸上露出一分轻松和不舍。 姬长峰的生命定格在一个难得笑容上,他在对天上对他招手的妻子微笑,又为地上前路不明的孙子担心。 思岳变 第四十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姬家被人灭了,姬长峰身死! 这个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这个中兴家族的轰然倒塌让不少人都开始胆战心惊,连有地境强者坐镇的姬家都在一日之间被人抄了家,那他们这些连修炼者都不算会有什么下场?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惊恐的只有杞人忧天的少数人,大多数人都知晓这是修士之间的宿怨,是不会波及到他们凡人身上的。 更何况,姬家被灭了族,皇宫里一点动静没有,可见凶手有极为庞大的背景,可他们哪知道,正是一向与姬家修善的皇室动的手,或许有人猜到了,但又如何,谁能对现在一家独大的皇室指手画脚? “都说姬凌生那小子不是好东西,看吧,不仅给姬家丢尽了脸,还带来如此大的灾祸,真是个煞星!”路上不时传出这样的话语,也有持其他诸如昔年仇敌复仇之类的言论,百姓众口不一的说着,口沫横飞间充满了唏嘘和短叹。 东城商家,商正一个人在屋子不断走动,神色焦急,一双肥手在不停的搓着,嘴里不停念叨,“凌生,你可千万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思岳皇宫,思岳国最大的掌权者岳明修,此刻却只能退居下位,摆出一脸的恭敬。 岳明修捻起小巧金壶满上一杯美酒,举杯对着台上敬道:“姬长峰已死,姬玄父子我已派人解决,晚辈在此多谢您老人家出手!”,说完一饮而尽,脸上表情诚恳无比。 一旁的岳紫茗也跟着举杯相敬,神态平淡,适时露出一丝敬仰和崇拜。她身边坐着太子岳云幽,岳云幽则显得不自然多了,他头上缠着白布,手中颤颤巍巍的抬着一个白玉酒杯,眼睛也放在酒杯,显得有一丝紧张和恐惧。 反观台上,坐着身披黑袍的岳北峰,样貌本就不招人待见的他现在变得极为恐怖,裸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块好肉,到处可见翻出来的血肉,脸上更是变成了红黑色,一片血肉模糊,在干裂的皮肤下能看见那些呈鲜红色的肉,头上本来就不多的毛发也被姬长峰烧了个干净。 也难怪岳云幽惶恐不安,对着这样的怪物,难以心平也实属正常。相比之下,岳明修和岳紫茗就显得深不可测了,面对这场庆功宴,岳云幽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心中生怕刚遭重创的皇室老祖会迁怒于人。 岳北峰坐在堂上,手中发出莹莹蓝光,试图运行功法来处理身上的伤口,但徒劳无功,除了剧烈的疼痛伤口没有任何好转,但所幸这些只是皮外伤。因为姬长峰的死亡,火焰没了施法之人就自然消散了,不然岳北峰真的可能会被活活烧死。 “过两日我会继续闭关,剩下你自己打理吧!”,岳北峰第一次说话,在经历火焰焚烧之后,他的声音变得很诡异,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从九幽传来。 岳明修点头答应,脸上仍没有波澜,倒是岳云幽听见这恐怖声音,吓得身子一抖,牙关都打起颤来。紫茗看出他的不安,轻声对岳明修说道:“父皇,兄长他似乎伤病发作,我先带他下去上药吧!” 岳明修看了岳北峰一眼,见他没有意见,才点头同意。 岳云幽如蒙大赦,赶紧跟着岳紫茗匆匆走了,自始至终都不敢对岳北峰看上一眼。 两人走后,岳北峰突然说道:“待我出关之后,便收那女娃为徒!”,岳明修面色一喜,赶紧低头道谢。这时,岳北峰又话音一转,“至于你那儿子,还是抓紧再生一个吧。” 岳明修惭愧点头。 ······ 黄昏时分,思岳城外的那条官道,姬凌生策马于上。 看着天际那红得出奇的夕阳,姬凌生突然奇怪道:“今儿哪来这么大风?”,凉风呜咽飘过,好像从姬凌生心中穿过,刮得生疼,姬凌生坐在马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路越走姬凌生越是疑惑,即便是傍晚,但这是皇城,官道上断断不可能不见一个人影。姬凌生看向姬玄,发现姬玄正紧缩眉头,姬凌生还未发问,姬玄便直接纵马狂奔而去。 姬凌生不解,在他迷惑的时候,姬玄的马儿已经跑得快没影了。 轻踹马肚,黑风收到讯号立刻跑起来,朝着思岳皇城疾驰而去。黑风是五中无人的好马,脚力比之姬玄的马强上很多,等姬凌生一路快行,追上的时候,才发现马是追上了,马背上的姬玄却不知所踪。 姬凌生脑子不笨,心中出现些不详的预感,但潜意思的不去往深了想,只是坐在黑风背上,摸着黑风的脖子,让它快些快些再快些! 不一会时间,姬凌生到了城门处,一路横行穿过城门,但几个城卫兵的奇怪眼神让他疑惑不解。 “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唉······”,刚经过十里长街的姬凌生听见这话,立刻拉住黑风,翻身下马,揪住那个小厮的衣领,怒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见是姬凌生,给吓个半死,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姬凌生一把丢开他,匆匆上马离去。 马蹄嗒嗒,但姬凌生的心却跳得更快,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直觉是件极坏极坏的事,他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压抑和窒息,烈风灌入口中让他鼻息都不能顺畅。 到了姬家门口,姬凌生看见被推翻在地的大门,以及成了两半的匾额。姬凌生冲进院子,发现出去围墙之外的大部分建筑已经成了废墟和焦炭,大门不远处还躺着马夫的尸体。 姬凌生有些茫然失措,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然后本能的朝着一处未倒塌的房屋跑去,那是他自己的屋子。还没到那,姬凌生就远远看见靠在房门上的两具尸体,不由脚底像抹了油,跑得更快。 进了屋子,又是几具士兵模样的尸体散乱的倒在墙边。 一抬头,姬凌生看见让他肝肠寸断的一幕,绿妆红裙博君笑,君不归,自惆怅,托一思念与新日。温血凉刃思君切,君不归,自当笑,说一憾事与落阳。金刀过,断愁肠,伊人已去,独留盈盈笑。 姬凌生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浮的走过去,到了白月身旁,姬凌生终于撑不住,一跤摔到了地上。把白月轻轻放入怀中,白月手中仍握着那柄玉折子,匕首上沾满鲜血。 把手放在白月脸上,姬凌生似乎能感觉到前几日还温热的脸庞,已不再暖人心房,却还留着温柔的笑。 姬凌生想把白月嘴角的血迹抹去,却没能抹掉,不由气哭了,豆大的泪水滑落,姬凌生也不去擦,任凭眼泪和鼻涕放肆流淌。 心如刀绞的痛苦让姬凌生难以把话说得平稳,只能用颤抖的声音哽咽道:“月儿···你穿···红裙很···漂亮···”,最后一个字已经低不可闻,把白月紧紧抱在怀中,姬凌生哭而无声。 “啊!”,姬凌生突然听闻一声叫喊,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悲痛,姬凌生听出那是姬玄的声音,心中再次出现不安,抱起白月,姬凌生近乎发疯一般向外奔去。 寻着声音姬凌生跑到另一处院子,有一个高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姬玄跪在一旁痛苦流泪。姬凌生脑中开始嗡嗡作响,似乎所有情绪都涌了出来,姬凌生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异常沉重,一边不断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 走进尸体,姬凌生看到了那陪伴自己近十七年的两鬓斑白和长长的白胡子,老爷子眼睛微眯,缝隙中似乎仍透着十七年不变的慈爱目光。姬凌生再也挺不住打击,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姬玄看见姬凌生怀中的白月,眼中悲意更甚,布满血丝的眼中露出一股滔天的仇恨。 突然,在姬凌生和姬玄身后同时出现一个黑影,姬玄大袖一扇,带起道道电光将两人击退,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露出惊疑。 这番动作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但姬凌生也反应过来,好像明白了什么,放下白月就准备上前去拼命,才刚起身,却被瞬息间移动到他身旁的姬玄给拍晕了。 姬玄两只手一手夹着姬凌生,一手托着白月,背着姬长峰的尸体就要往外走去,两个黑衣人迟疑了会还是悍然冲了上去,两人刚接近姬玄不到一丈,姬玄眼中闪过一道电光,左脚往地上一踏。 在姬玄脚下立刻形成一片雷光区域,弧形闪电将这一片渲染成蓝紫色的地带,而两个黑衣人也刚好处于其中,紧接着姬玄右脚迈出,蓝芒消失,一起恢复正常,只留下两具黑衣尸体冒着青烟。 同一时间,思岳皇宫里的岳北峰突然站起,目中惊疑不定。 姬玄赶到门外,黑风看见晕过去的姬凌生,立刻发出一阵阵嘶鸣,姬玄快步走到黑风身侧,将三个人全丢在黑风背上,黑风并无太多吃力,姬玄又将掉在地上的玉折子放进姬凌生怀中。 姬玄拍拍黑风脖子,黑风鼻息咻咻,扬起马蹄沿着街道夺路狂奔。姬玄飞到上空,目送黑风出城而去,御空而行,姬玄的地境实力呼之欲出。 在黑风跑到看不见的地方时,姬玄才扭头看向皇宫,目光中有着滔天的怨气和深深的恨意,姬玄的全身忽然出现蓝紫色光芒,一圈圈电弧围绕着他,姬玄化作一道闪电,向皇宫劈过去。 几息之间,姬玄已到达皇宫上方,从皇宫中也飞出一个黑袍怪人,正是皇室老祖岳北峰。 “地境二极?不对,你是地境三极!”,岳北峰扭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能从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惊疑。姬玄默不作声,眼神却几乎将岳北峰生吞活剥,电光闪动,发出丝丝悲鸣。 岳北峰眼神跳动,嫉妒的说道:“好一个姬家,父子皆自创功法,岳某败得心服口服!”,“看来你不怕死。”姬玄不带一丝感情的反问。 “怕死?当然怕,但是虽然你境界比我高一层次,我又负伤,但假如我一心想逃,你拦得住我吗?”,岳北峰说完也不觉无耻,戏谑的看着姬玄,没有丝毫担忧。 “是吗?”,姬玄眼睛没有色彩的看着岳北峰,声音带着死寂,对岳北峰所说的“逃”字不以为意。岳北峰见姬玄不信,开始疯狂大笑,渗人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但他只笑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姬玄身上忽然开始燃烧的金色,像是那种给他留下阴影的金色火焰。 岳北峰再也无法心平气和,直接转身向远方掠去,同时发出惊恐大喊,“疯子!疯子!姬家人都是疯子!” ······ 夜晚,鬼刀子山上,山风微凉。 姬凌生从地上猛然弹起,看见身前对他微笑的姬玄,姬凌生摇摇脑袋,庆幸道:“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姬玄表情呆住,没有说话,姬凌生见状心中冷不防升起一种寒意。姬凌生表情呆滞的摇头,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姬凌生动了下撑地的右手,摸到一只冰凉的小手。 姬凌生艰难的把头转过去,看见尸体倒地的白月和姬长峰,姬凌生才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梦。从地上跳起,姬凌生连滚带爬的到了白月和姬长峰身旁,拍拍白月的脸颊,又拍拍姬长峰的脸颊,发现没有反应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极为用力的抹了把脸,姬凌生把头埋在双膝间,肩膀耸动,发出哽咽咆哮,窝囊得大吼大叫不会,想着老爷子能否跳脚起来骂他没出息,可惜没有。 “咳,咳······”,姬凌生听见咳嗽声,扭头看向姬玄,才发现姬玄不知何时已经瘫坐在地上,姬凌生奔到父亲面前,看见姬玄面色发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也溢出鲜血。 姬凌生睁大双眼,嘴唇蠕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姬玄微微一笑,像往日一般潇洒,说道:“看来我也要走了。”,姬凌生颤声道:“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姬玄把手放在姬凌生头顶上方,思索了会又突然放下,改为用手摸着姬凌生脑袋,努力笑道:“你得活下去,你还有你爷爷的期望,还有姬家人的骄傲。我儿子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人保护了,所有我放心走了,希望到了那你爷爷不会训我!” 姬凌生感觉喉中有一口咽不下的酸水,他竭尽所能的止住泪水,咬牙问道:“仇家是谁?”,姬玄皱了皱眉又松开,轻声道:“我已经报完仇了,切记,不可活在仇恨中,此乃修炼大忌,你爷爷知道会骂你没出息的······” 姬凌生涕泗横流,抱着姬玄的尸体大哭不止。 思岳变 第四十九章 寡人杀寡人 刘家村 村妇都开始在各自院子里奔走,将晾晒的衣物收进屋子,一边迈着小却紧凑的步子,一边抱怨天公的不作美,同时还得呼唤在外玩耍的孩子,顺便还得给归家的丈夫热好饭菜,但这几件事办起来却毫不冲突,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农村妇女的能干。 此时,一个系着简陋围裙的妇女从家中奔出来,朝着远方的田野中招呼道:“远桥,回家吃饭哩!”,田地里,一个半大少年听见呼唤,起身遥遥的应了一声。 少年手中抓着一只因低飞而沦落的蜻蜓,另一只手从布衣分撕下一段丝线,用丝线将蜻蜓尾巴拴住,然后再假意放飞已成囚徒的折翅蜻蜓,少年玩得不亦乐乎,牵着蜻蜓把家还。 走在路上的少年又突然停下来,往一处显眼的断崖山上看了几眼,清澈的眼珠中露出一股子不符此景的忧虑,少年眼珠转了转,又开始往家走。 ······ 鬼刀子山上 姬凌生蹲坐在木屋前,面前有四座坟茔,两座新坟,两座旧坟。 姬凌生脸朝着黑地,头上顶着乌云,山风呜呜的轻呼着,带着片片落叶在空中迷了方向,丢了家和路。没有了太阳,风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色调,性情大变的它此时更像一把把刺骨的冰刀子,尽扎出些不流血的窟窿。 头低得看不见表情,其实他是没有表情的,就像这天上翻滚的黑云,你看它像是有悲哀的表情,但其实它哪有什么表情。姬凌生就这样坐着,像极了一块石头,就如他小时候与白月玩过的游戏,比谁更像木头人,他现在去玩的话,定是稳操胜券的,真的像极了。 木头似的姬凌生一双红肿的手丢在地上,指缝与指甲里满是污泥,右手边躺着一把金边匕首,匕首暗色的刃上残留着一丝血迹,刀尖则满是白灰。前头四座坟,姬长峰挨着奶奶,姬玄挨着母亲,唯独剩姬凌生形单影只。 雨开始下了,多日的酷暑总要迎来雨水的洗礼,只是这山上的雨却是格外的大,大得冲走了落地,只留下满地黑土。雨水冲刷着土地,露出嫩草的新芽,如此滋养大地的活水,从姬凌生眼中倒映出来却是漫天的死水。 感觉到雨水的刺骨冰凉,姬凌生终于动了,他起身改为跪着,用膝盖慢慢行到墓碑前,也不管身前的大片洼水,张开双手便倒了下去。 泥水激溅在脸上,姬凌生没有在意,只是很放松的趴在地上,用脸紧贴着黑色的土地,祈求这样能离他们近一些。耳朵浸在水中,抛开轻微的嗡鸣,便可听见那若有若无的律动,似乎是他们的心跳。 姬凌生闭着眼,耳中回响着那种律动,他欣喜不已,露出一个分不清是勉强还是满足的微笑。突然,那种律动消失了,姬凌生睁开双眼,抬起头把泥水拨开,又把脸贴上去,但还是没有,好像永远消失了。 姬凌生再度抬起头,神情又惊又怒,咬着牙将面前挖出一个大坑,然后把头放进去,依旧没有,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像是又受了不小的打击,不断拿头往地上撞,因雨水而变得稀软的土地自然不会将他撞出个好歹,但满地的石子还是要与他作对,将他刺得头破血流。 撒完气,他又爬到姬长峰的墓碑旁,略新的石料上刻着不怎么工整的几个大字,像是用刀片刻画出来的。 姬凌生拿手摸着墓碑,却发现墓碑被手上的污泥弄脏,姬凌生用手去抹,反而更脏,又急急用衣袖去擦,但衣袖上也全是泥土,慌乱的从袍子上撕下一块才大概擦干净。 姬凌生不再用手去摸,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墓碑上的姬长峰三字,姬凌生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眼睛愤怒的睁着,狠声埋怨道:“您不是说你的孙子不会被人欺负吗?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墓碑没有回应,姬凌生把头抵在墓碑上,肩膀抖动,传出一阵压抑的哽咽,手中紧紧捏着两撮泥土。 雨过天晴,盛夏的温度又再次回到这座山上,姬凌生头发散乱的跪着姬玄的坟前。一场雨的时间,他与埋在地下的父母、祖父母挨个说着话,等他走了之后,哪有机会来话家常。 “别活在仇恨中,所以你连仇家都不告诉我吗?”,姬凌生低头喃喃自语,说完姬凌生站起身,看了看姬长峰和姬玄有些简陋的坟头,又抓起几把湿土敷上去。 姬凌生眼中还是没有任何色彩,就像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阳光从云间扫过,对着鬼刀子山洒下金光,黝黑的土地上闪耀出金红之芒,姬凌生余光瞥见。走上前去,姬凌生看见放在地上的金剑和血色镰刀,两者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似乎不愿埋没在土地中。 姬凌生看了眼姬玄的坟,那好像有道满含期望的目光,姬凌生发了一会楞才转身把金剑拿进屋子放好,再回到镰刀处,血色镰刀巨大,即使折起来也可到姬凌生胸口处。 姬凌生慎重的用双手握住镰刀的刀柄,然后发力,发现镰刀比自己想象中还沉,但勉强能拿动,于是在费了半天劲后姬凌生也将镰刀抬进屋子。 过一会,姬凌生一手拿着湿布,一手拿着金剑,走出来坐在门槛上。姬凌生目光呆呆望着几座坟墓,手上细细擦拭着金剑,浑然忘了自己也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到了午饭时候,小牛刘远桥上山了,放了一个竹篮在姬凌生身旁,里面装着热乎的饭菜。小牛虽然年纪小,但还算懂事,知道姬凌生心情难受,没有去打断他。 确切说是有些不敢,昨夜小牛带着乡亲门抗了三块墓碑上来,姬凌生像个死人一样不说话也不道谢,但当乡亲们想帮他挖坟的时候,他却大吼大叫把人全赶走了。 小牛看着新添的两座坟,简陋的坟包和碑上胡乱的刻画显然都是姬凌生自己干的,小牛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什么也没问。 本想离开的小牛眼睛眨了眨,还是留了下来,坐在姬凌生旁边看着姬凌生沉默寡言以及不断重复的动作,时间全消磨在无言的尴尬中。最后小牛还是鼓起勇气闲扯道:“今早我爹去集市上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姬凌生没有反应,小牛说话的气势不由弱了三分,但是把话说完,“听说皇帝死了!”,姬凌生瞳孔一缩,种种思绪在脑海中闪过,皇帝死了,父亲报了仇,想杀自己的黑衣人,三条线索如果连起来······ 仇家是皇室!姬凌生得出了这个答案,也许这个答案不对,但姬凌生还是潜意思的当做答案,他现在急需要一个可以宣泄仇恨的地方。“父亲说,已经报了仇,那皇室应该没了,那找谁报仇?”,想到这儿姬凌生不禁极为苦闷。 姬凌生突然扭头问道:“有人活下来吗?”,小牛一头雾水,不明白姬凌生问的什么,拍拍脑袋才反应过来,忙补充道:“好像公主和太子藏起来了,这才躲过一劫······” “你们能往哪儿躲?”,姬凌生听完猛然站起来,一脸狰狞的说到,同时带有诡异低沉的笑声响起。小牛被满脸戾气的姬凌生吓退两步,小牛胆怯的喊道:“凌生哥?”,姬凌生充耳不闻,发出近似于哭的笑声,提着金剑,在地上捡起玉折子,随后发了疯一般往山下跑去。 姬凌生跑到村子里,顺手在村民家的矮墙上拿走一件蓑衣和一个斗笠,姬凌生奔向村口,招来黑风,然后马不停蹄的朝思岳而去。 思岳城外,姬凌生下了马披上蓑衣独自进了城,城卫比平时少了一半,盘查也是做做样子,至于浑身脏乱、蓬头垢面的姬凌生就更是碰都不想碰,权当做难民处理了。 进城后姬凌生径直去了商家,他需要有人带他进宫,即使他也不确定商正会不会帮他,但他决定赌了。 商正在仆人通报下,见到了姬凌生,刚认出姬凌生便不露马脚地带着他去了一个静处,又谨慎的查探了一番。 “你怎么回来了?你知道这多危险吗?”,商正痛心疾首问到,姬凌生不答反问:“是皇室对姬家下的手?”,商正愣住,又缓缓点头,见姬凌生有暴走的迹象,商正又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爹已经把岳北峰和皇帝都杀了,现在全城都在找你的下落。” 姬凌生语气冰冷的说道:“不还有两个小的吗?”,商正大惊,“你要杀太子和公主?”,姬凌生藏在斗笠下的脸上现出一个阴森森的诡异笑容,“我要让他们碎尸万段。” 商正顿时急了,沉声道:“你现在还去作甚,皇帝一死,公主也投崖身亡,德王便立即以保护太子的名义入了宫,写下万言书兔死狐悲,摆明要将政权独揽。现在皇宫全是他的人,你如何进去?” 姬凌生神色不变的看着商正,商正也知劝他不过,苦笑道:“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姬凌生等到了晚上,商正给了消息,说是买通了守卫,会有半柱香时间无人看守。姬凌生话语不多,只说了个谢字,随即离开了,商正在门前望着姬凌生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午夜,姬凌生准时从宫门进去,手中拿着商正给的地图开始找岳云幽所在的宫殿,奇怪的是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任何士兵和守卫。 高阳殿,岳云幽坐在床沿上,脸色惊恐,口中念念有词,“紫茗,你去哪了?你快回来接为兄啊,德王这老家伙一定会想办法弄死我的。你可别抛下为兄一个人啊······” 岳云幽警惕的望着四周,尤其在房门和窗户处,突然的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吓得哇哇大叫,“是谁,快出来!” 岳云幽自己吓了自己半天,感觉乏累不已,心中正安慰自己去就寝,这时房门却突然被推开,露出一张憔悴却杀意盎然的脸庞。 思岳变 第五十章 悲欢 岳云幽目瞪口呆的看着在灯光下只显出半张脸的姬凌生,姬凌生也看着他,只不过眼中却是赤裸的恨意,也许其中有悲情色彩,但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姬凌生只觉得让他多活一刻都算仁慈。 姬凌生吃人般的目光让岳云幽心惊胆战,如果不是姬凌生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他现在肯定已经拔腿就跑了。 “姬...凌生!你现...在是自...自投...落网,还...还不束手就...擒!”,岳云幽本想壮着胆子吓吓姬凌生,但舌头颤栗着打了结,从这断章话语实在看不出丝毫勇气或者底气。 姬凌生突然咧嘴笑了,笑容像阎罗一般可怖,岳云幽瘫坐在床上,活活吓丢了魂。岳云幽赶紧从床头抽出一把长刀,手忙脚乱的拔刀出鞘,丢掉刀鞘,将不断颤动的刀尖对准姬凌生。 姬凌生慢慢朝着岳云幽走过来,脚步放得很慢,他不想给他一个痛快,他要让他感受绝望、体会痛快,他要让他吓尿裤子吓破胆,他要用他受尽折磨,痛不欲生的灵魂去祭奠姬家死去的人。 他不知道岳云幽是否参与了这件事,但仇恨没有对错,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看来不断逼近的姬凌生,岳云幽心中的恐惧随着时间不断放大,他甚至能想象出姬凌生腰间那把剑架在脖子上的冰凉,以及如何的催人胆寒。岳云幽双腿发麻,看着像个疯子一样的姬凌生,连站起来的勇气都丢了。 岳云幽开始大喊,但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应该来救驾的人,似乎皇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岳云幽心凉了,开始大声嚷嚷,“德王你这老家伙,是你故意让姬凌生来杀我的,你这个老狐狸······” 即便岳云幽叫破了喉咙,也还是无人应会,岳云幽绝望了,开始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姬凌生的仁慈上。“姬大爷,你放过我吧,我把岳家祖传的狼魂诀给你,只求你放我一命,我不想死!” 姬凌生无动于衷,连步伐都未曾变过,岳云幽丢掉长刀,口不择言的哭丧道:“全都不关我的事,那女人是自杀的!”,姬凌生眼睛一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岳云幽面前,扯住他衣领。 “你怎么知道?你在场是吧?”,姬凌生咆哮一般的问到,岳云幽才发觉说错了话,颤声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做,她一心寻死,这不怪我!” 姬凌生脑中发热,恍然中似乎想起了那声六年来不变的呼唤,不辞劳苦,整日匆忙的娇小身影,不惧寒暑,翘首等待的温柔目光。姬凌生鼻子涌上一股难以消散的酸涩,眼中泛出点点泪花,姬凌生红着眼胡乱说道:“是你逼死她!是你逼死她!” 岳云幽连忙摇头,正要开口辩解,却只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姬凌生手中提着一把滴血的间,血顺着剑身流下,犹如姬凌生淌血的心。 岳云幽额头青筋暴起,眼珠也往外凸起,脸因为充血而涨红,嘴张得老大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喊,被砍断的左臂让他只能万分疼痛,无暇再去想生与死。 姬凌生松开他的衣领,岳云幽失去支撑点,从床边滚落到地上,伤口触在地上,使他发出痛苦的低吼。姬凌生没有同情的意思,尽管右手在不断颤动,姬凌生还是不会停下。 岳云幽挣扎着想往门口爬去,断臂处传来一阵阵锥心的疼痛,岳云幽还是想爬过去,想逃离这个疯魔身边。奇怪的是岳云幽一声惨呼竟无一人来护驾,姬凌生进门的时候甚至连值守的岗卫都没有。 姬凌生心中想起那个可爱的女孩,又感到了窒息的疼痛感,每想到她的笑容一次,这份痛苦便加重一分,他只有让岳云幽痛苦来减缓他的心痛。 姬凌生头也不斜,双眼呈诡异的睁到最大,抬手提剑,往岳云幽小腿上插了下去,又是一声力竭的惨叫,岳云幽嘴唇抖动,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一片巨大的恐惧。 将岳云幽钉死在地上,姬凌生走到岳云幽面前蹲下,岳云幽却无法抬起头看他。姬凌生一把抓起岳云幽的头发,使得他脸对着自己,这个如魔鬼一样的男人却突然哭了,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她有······” 岳云幽知觉全被肉体的疼痛覆盖,并不能听清姬凌生的胡言乱语,只能勉强看到姬凌生近乎疯狂的面孔,但他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又是那种如潮水袭来的疼痛感。 姬凌生手中紧握着金边匕首,这是白月自杀的武器,他现在要用他来复仇,姬凌生手臂滑动,匕首划出一道寒光,便切掉了岳云幽的一根手指,十指连心,这里产生的疼痛比起其他胜之十倍。 夜,就这样过去了,每当岳云幽停止惨叫,姬凌生便会剁下他的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砍手臂,四肢没了就往身上插窟窿。岳云幽一直处在肉体痛楚的最大折磨中,所以整个前半夜,这座宫殿里都充满了岳云幽的痛苦叫喊,到了半夜的时候,岳云幽最终流血身亡,虚弱的灵魂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姬凌生在地上坐了半宿,任凭岳云幽的血液浸湿披着的蓑衣,也没有动过一步。姬凌生站起来,满地的鲜血显得他像个恶毒的屠夫,他满脸憔悴,双手也抖得厉害,脸上的神情却从未动摇过。 姬凌生收好金剑,用匕首取下岳云幽的首级,找来一块黑布包住,外面依然没有任何士兵,于是姬凌生畅通无阻的出了宫、出了城,一路滴满了鲜血,此时,天刚微亮。 皇宫一处阁楼,小王爷岳之安将姬凌生所有行踪全收入眼中,小王爷身后站着一个身披盔甲的精壮汉子和一个浓妆女子,汉子是那日在面摊上监视姬凌生的人,女子是雪玉阁里的招牌,秋荷。 小王爷俯视着占地辽阔的皇宫,神情傲然,带有一分胸有成竹的微笑,小王爷背负双手,轻笑道:“你们说他会记得我这份人情吗?”,身后男女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小王爷也不嫌两人无趣,仍噙着一抹笑容,后方的威武汉子踏步向前,抱拳作揖道:“殿下,公主的尸体已经找到了,面容全毁,估计其中有诈!”,小王爷眉头一皱,过会又散开,洒脱道:“由她去吧!” ······ 鬼刀子山腰 姬凌生丢下岳云幽的首级,手臂抖得更厉害了,胃中也开始翻江倒海,岳云幽的人头滚落在地,露出未瞑目的脸和脖子断口处恶心的血肉,看见这一幕,姬凌生终于再也忍不住,跪在坟前干呕不止。 这一次他第一次杀人,心中有一种难以迈过的坎。 在剁岳云幽手指的时候姬凌生就已经感到不适,岳云幽死了之后这样的呕吐感就更加强烈了,在割下岳云幽头颅的时候最为剧烈,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而现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自己身旁,姬凌生再也压不住脑中的眩晕和恶心感觉,即使这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跪在地上,姬凌生为此羞愧不已。 姬凌生痛哭,也痛恨此时自己的软弱,“砰!砰!砰!”,姬凌生将双手拼命往地上摔去,试图让手指不再颤抖,但双手还是止不住的抖,岳云幽死前的惊恐模样又不断在脑中浮现。 姬凌生想起了岳云幽残缺不全的无头尸体,也想起了在自己不远处的那颗头颅,姬凌生扭头望了一眼,而那个人头也正对着他,模样骇人。 胸口沉闷的难以呼吸,肚子里的苦水一阵阵翻涌,姬凌生拼命咽下一口口水,抬头看了眼一直默然的四座坟。坟的上方好像出现了四个模糊的身影,姬凌生看不清楚,却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在对他慈祥的笑,鼓励的笑。 姬凌生泪水再次决堤,从靴子中拔出玉折子,握着匕首的手仍在抖个不停,姬凌生低吼一声,毅然将左手放在青黑的土地上,右手举着匕首,一咬牙,将左手钉死在土里。 穿心的疼痛从左手掌心牵连到左臂,再蔓延到心口,姬凌生紧咬牙关,没有叫出一声。疼痛止住了手的颤抖,也冲散了胸口的抑郁之气,姬凌生心中松了一口气,轻轻把头触在地上。 喘着粗气,姬凌生哽咽的声音传向坟头,“姬家子孙再不会窝囊!” ······ 夜晚,姬凌生靠在一块孤零零的墓碑上,遥望着远山的风景。 他已经洗去身上的污垢,换上了一个小牛父亲的粗布衣裳,及腰长的黑发随意的披散在后面,举起手中的铁制酒壶仰头喝下一口,酒水从嘴角溢出。 姬凌生放下酒壶,轻声道:“月儿,少爷给你找了块风水宝地,你看这山上光景多好。” 这是白月的墓,选在鬼刀子山的那处断崖上,姬凌生觉得这儿高,看得远,月儿应该是喜欢的。因为姬凌生知道她是个羞怯但坚强的丫头,这儿高些,即便姬凌生走远了,她也能一眼望见。 想起前些年月儿在厨房忙活学着做菜的身影,为学女红而被扎成筛子的青葱食指,一个什么都不会女孩为了心爱的少爷把什么都学了个遍,想到这儿,姬凌生不禁又哭又笑。 思岳变 第五十一章 离去 姬凌生在山上守了七天灵,这段时间里,他把姬玄和姬长峰的坟墓修缮了一遍,使新坟与旧坟相配,连墓碑上的铭文也重新刻得工整,同时给白月的墓又盖上一层新土,生怕这丫头着了凉。 七天里,姬凌生满了十七岁,无往年的喜气洋洋,只有这静廖的山间和对着坟头酒水荡漾的酒杯。鬼刀子山上的五座坟,便是他这十七年来的全部了。 第七天,姬凌生在四座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从木屋中取来已经擦拭干净的金剑,将剑插在姬长峰坟前,姬凌生收好匕首,背着镰刀离去了。 这座山埋葬了他的过去,只留下眉心快渗出血的红印。 姬凌生经过刘家村,未作停留,直接超村口走去。出了村子,姬凌生吹哨唤来黑风,正要上马,却被一直注视他的小牛叫住,“凌生哥,你要去哪儿?”,姬凌生翻身上马,看了他一眼,大笑道:“这天下大可去得!” 小牛不解,但也觉得在朝阳红日中化作一个黑点直至消失的凌生哥,蓦然变得高大威武起来。 思岳城城门处,几名城卫举着长矛,脸色很是紧张。他们眼前是被挡住去路的姬凌生,姬凌生穿着平民衣服,背上斜背着一件被黑布裹着的东西,姬凌生眼角微垂,平静说道:“让开!”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没有让开,正对着姬凌生的矛尖又举高了一分。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城卫不退让的说道:“姬公子,进城必须得搜身检查!” 姬凌生微带自嘲的说道:“以往你们敢搜我吗?”,几个城卫皆沉默不语,看来是正直人,做起这犬欺平阳虎的事也心有惭愧。姬凌生轻叹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凌生!”,一声公鸭嗓将姬凌生喊住,姬凌生朝声源望去,看见一个胖子甩着肥肉从城楼上奔下来,模样看起来甚是滑稽。不一会儿,胖子便下到城门,大口喘了几下粗气,胖子挺着肚子走了过来。 胖子左右逢源,做事圆滑,三言两语间便摆平了几个城卫,顺便领着姬凌生进城。 商正走在姬凌生前面,像在解释的说道:“你穿这身衣裳,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姬凌生撇嘴,故作惊奇的问道:“我还以为你是想看我笑话呢?”,商正笑容一滞,被说个正着。 “你已经报了仇,现在太子一死,德王毫无顾忌的登基了,我以前在太子身边花的钱全打水漂了,唉!对了,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商正埋怨了一会之后说出心中的疑问。 姬凌生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来见见故人。”,商正一愣,扭头看向姬凌生,发现姬凌生正含笑看他,商正把头转回去,原本就不大得眼睛被肥肉挤成一条缝,也是在笑。 进了商府,无视仆人的惊疑目光,姬凌生跟着商正到了一个湖心小亭,商正吩咐下人去准备斋菜,自己则突然跑了个没影。 姬凌生坐于湖边,这是商家的后院,财大气粗的商家,围墙造个小湖还是不难的。坐了一会,便有一行仆人端来几道精致斋菜,这时商正也屁颠屁颠我的赶到,一手抱着两个罐子。 商正小心将四个罐子放下,然后气喘吁吁的坐下,又抹了把汗,抱着四个罐子确实难为他的身子了。 四个罐子色泽水绿,是上好的官造青釉,罐口用金纸封上,又有几圈红线系紧。姬凌生指着罐子,问道:“这是什么?” 商正眉飞色舞的答道:“忘忧香啊!我爹花大价钱请手艺人酿的,为了给你践行我可是下了血本!”,姬凌生恍然大悟,也想起上次义卖的事,想起商正送与自己的破髓散,心生感激,但还是质问道:“这不是你欠我的那四坛吗?” 商正语塞,尴尬一笑带过,揭开纸封,一股醉人酒香飘出,商正露出一脸享受,挂着赞叹的摇头晃脑。姬凌生不太懂酒道,甚至连每日喝上一杯的茶都只是略懂皮毛,但他仍钟情于酒水烧喉焚肚的火辣滋味。 连商靖都忍不住特意请人酿造的酒,自然是好酒,姬凌生拿过一坛,倒入碗中,任酒香从此蔓延,飘过湖面,灌醉了鱼儿,白肚朝天。 两人举起碗碰在一起,将这六年情谊交付于这碗酒水,酒水洒出,情义却不减分毫。二人相视而笑,仰头一饮而尽,二人都心知肚明,这酒将为这份友谊画上句号。 “你想好去那了吗?”,商正打了个酒嗝问到,姬凌生放下碗,想了想说道:“去找青云!”,商正一惊,急忙问道:“那个思岳第一强者?”,姬凌生点点头,商正惊叹着点头,才发现酒倒洒一半。 酒过半巡,商正已然微醉,脸色微红,姬凌生酒量强上许多,未露醉态。商正被酒的辛辣激得龇牙咧嘴,道:“外面的酒水能比得上这个吗?” 姬凌生不语,商正又说道:“修士喝的酒应该不差,你回来的时候我想必不在了,不过记得去我坟上洒上一壶仙酿!” 姬凌生再次沉默,两人都知道,姬凌生这一走便又是悠悠岁月弹指而过,等他再回首之时,此地故人早已成了白骨。 “对了,你小子怎么勾搭上雪玉的?这么妙的美人怎么······”,商正已经初显醉态,醉态迷离的说着胡话,姬凌生也大笑着与他谈笑风生,如同往日的酒肉时光。 若不是别意浓过了日头,又怎会白日行酒。 商正醉了,倒在桌上,姬凌生面色微红,拍了拍商正肩膀,然后离去。 ······ 雪玉阁前,姬凌生思量了会还是决定上楼。 推门而入,佳人俏立窗前,倚栏相望,好像在出神想着心事,连推门声都没听见。 姬凌生沉默着走到雪玉身后,雪玉也终于注意到身后悠长轻缓的呼吸声,转过身来。 看见姬凌生略显憔悴却有一双坚定眼睛的脸,雪玉眼泪不争气的流下,一下扑进姬凌生怀中。 姬凌生感受到一阵香风入怀,胸口处传来一阵呜咽哭声,姬凌生放下背上的镰刀,把雪玉拉到床边坐下,雪玉止住哭声,看着自己朝思墓想的脸庞,轻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姬凌生微微一笑,抹掉雪玉眼角的泪珠,柔声道:“都过去了。”,雪玉闻言差点又哭出来,半天才止住哭势,带着哭腔道:“没想到我出城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现在又是要去哪?” “按照我爷爷的指示去找青云,这是姬家的唯一出路,也是我唯一的路。”,姬凌生如实答道,雪玉话语停住,用手去拉姬凌生的手,却摸到粗糙的布料。 雪玉低头一看,发现姬凌生左手缠着布条,灰白色的布上已经渗出血迹,雪玉惊呼,心中又是焦心又是痛心,赶紧寻来药箱给他换上新药和绷带。 看见雪玉上药的模样,姬凌生恍然失神,脑中浮现一个人儿,心脏不可抑止的抽痛,好像心上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发现姬凌生呆呆出神,脸上带有悲意的笑容,雪玉猜测着心酸问道:“想起月儿妹妹了?”,姬凌生点头,没有说话。 雪玉没有再在这事上发问,只是幽幽说道:“你真要去当亡命的修士?”,姬凌生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坚定不移的点头,坚定不移的说道:“姬家的名誉决不可在我手中败坏!” 雪玉察觉他的坚决,但还是咬牙道:“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啊,寻个幽静的地方终老,做那命途多舛的修士做什么?”,姬凌生有些恼怒,从床边站起,站在房中不语。 雪玉也知惹怒了他,但仍不退让的继续说道:“姬爷爷豁出性命不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你现在倒好,非要走条九死一生的路。月儿妹妹活着也不希望你不顾性命的去闯吧,你忘记他们的死了吗?你爹在这的话······” “你别提他,他已经死了!”,姬凌生似乎怒火攻心,大声说到,雪玉被吓了一跳,这是姬凌生第一次如此粗鲁的对她说话。 “姬先生也······”,雪玉对说出的话生了悔意,开始低头不语,眼中有泪花闪现。姬凌生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看着雪玉不安的处境于心不忍,驱散怒意和气道:“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雪玉不再说话,走到姬凌生身后,伸出手拥住他。姬凌生也沉默下来,到了傍晚,姬凌生离开。 雪玉坐在床上,以泪洗面,手里捧着一缕发丝,心中的万千情绪化作一句哭诉:“你怎么这么傻!” 楼下,姬凌生回头看了眼雪玉的房间,鼻头酸涩无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一走,这份情怕是断了!” 姬凌生没有回头,他肩上还有姬家,容不得太多儿女情长,他和她两情相悦,但他没法带她一起走。 思岳城外,斜阳青草,红光漫天,青年骑着黑马,面朝西边,发出哀怮长啸。 纵缰策马朝西走,姬家儿郎奔天涯。 第一卷完结 青云路 第五十二章 能耐 “老伯,知道青云山怎么走吗?”,一个比同龄人高大些许的青年领着马过来,低头问到。 赵老头是这一带的农民,来阡陌田里翻翻土,结果腰痛犯了,只好坐在田垦上休息。此时日头正凑得近,升腾的热气令老头本不想答话,但看在这小子还算识相的递过二两银子,赵老头还是客气的给他指了指路。 老头干枯的手指着一个方向,一手把碎银子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确认是真银后又咧嘴笑了笑,扯着老脸道:“小伙子,你也是想去青云山找青云仙人的吧,往那再走上五百里,看见一座最高的山便是了!” 小伙子也就是姬凌生疑惑问道:“老伯,看你样子似乎知晓很多,能否告知一二?”,赵老头一笑,用极为得意的声调说道:“你别看老汉我这样,当年我也是走遍大江南北的镖头,青云峰的事自然知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我也见多了,没一个成功拜进青云的。今天也是看在你眼力好,上道的份上才给你说这些的,那青云山你还是别去了,没戏的!” 姬凌生淡淡一笑,反驳道:“凡事总得试试,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行呢,事在人为嘛。” 老头立马轻嘘一声,摇头道:“年纪轻轻就如此冥顽不灵,当心撞了头!” 姬凌生突然发现这不正经务农的老头比想象中有意思一些,微笑道:“老伯何出此言?” 赵老头浑浊双眼盯着姬凌生,其中浮现一股怀旧笑意,似乎看见了年轻时的影子,感叹道:“那青云仙人的山门可不是好进的,他成名多年却不曾收过一徒,你根骨瞧着也好不到哪去,此行算白去了!要我说啊,好端端的去当什么仙人,凡人有什么不好?当个普通老百姓可要轻松快活得多。” 姬凌生忽然想起雪玉昨日的话语,二者何其相似,心中生出一声悲叹,脸上仍是不置可否,反问道:“老伯不是修士,又怎知修士有何不好?” 面容沧桑的赵老头呼吸一顿,许久才叹气劝道:“小伙子,你可得想好喽?”,姬凌生听得出这好心劝告,于是微笑点头。 赵老头看着姬凌生离去的背影,发出一声不长不短的唏嘘,眼中有着被时光埋没的年少轻狂。“爷爷,回家吃饭啦!”,赵老头扭头,一个小女孩扑了过来,老头抱起小女孩,扮出鬼脸逗女孩大笑,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赵老头哄笑道:“走,爷爷带你上街买糖葫芦!” 走到一半,赵老头又停了下来,看了姬凌生一眼,喃喃道:“但愿青云大师会收你,别像我。” “爷爷,走快点,糖葫芦要卖光了!” “好嘞,好嘞!” ······ 姬凌生继续上路,姬凌生并不知道青云山到底在哪,唯一的线索是商正喝醉时提到的“皇城西行千里,可见青云!”,走得迷糊的姬凌生下马问路,才问了大概的往西便可,只好牵着黑风继续一路向西。 走过田野,穿行在山林间,姬凌生心境有了微妙变化。 浮生十几载恍然闪过,姬凌生没了那般再及时行乐的念头,既然一心修炼,那以往那些不上台面的荒诞行事就不必再提,只是和谐融洽的姬家陡然只剩一人,未免悲凉。 路越走越长,姬凌生脚步渐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此刻他心中就有大不平。 停下脚步,姬凌生从背上拿下镰刀,用力挥动,镰刀弹出一道红弧恢复原形,像张噬人血肉的血盆大口。姬凌生挥舞镰刀,他不懂如何去舞,只能肆意挥砍,只管刀尖风声成啸,以此来将心中郁结一吐为快。 黑风远远走开,看着主人在树林间随风起舞,看着天上逐渐集来乌云,看着罡风将姬凌生衣决吹得飘飘,这一刻,这被骂作思岳头等纨绔草包的年轻人竟如神灵附体。 “老天爷,你待我不公啊!世上人千千万,你凭何独独带走他们三人,我这条贱命你又何时来拿,如何敢拿?这些我都挺过来了,你还能奈我何?”,姬凌生手中巨镰如红莲轻转,气势一涨再涨,脸上说不清哭笑悲欢。 初时姬凌生手中刀还略有凝滞,受刀身轻重束缚,人随刀走,脚步虚浮,到后来生涩渐去,刀势沉稳,刀刃红光如赤蛇吐信,化作一圈圈大圆。 “老爷子,姬家的担子我抗下了。” “月儿,这外面的山清水秀,你看见了吗?” 最后,姬凌生用力一劈,将镰刀刀身插入地面,刀刃没入一半有余。姬凌生松开刀柄,仰天长啸,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天上冷不防雷光闪过,雨水遽然落下,迅速将姬凌生溅起来的飞扬尘土盖下,姬凌生大喊被雷声掩去。姬凌生轻蔑收刀,快步走到黑风身侧,跳上马背,然后狂笑道:“小黑,随我踏破这山河。” 黑风前蹄高高抬起,一声兴奋嘶鸣过后,如离弦之箭冲出。 黑风快速在山间奔行,本就不小的雨就显得更大了,雨水鞭打在姬凌生脸上,像姬老爷子一直不舍得扔的戒尺,时隔多年,姬凌生再次尝到被鞭策的滋味。 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灌进姬凌生嘴里,喝下再多肚中也不会多点墨水的姬凌生仍不停大笑,笑声张狂,听得天公大怒,又稀里哗啦洒出倾盆雨水,誓要封住黄口小儿嘴。 姬凌生轻抚黑风鬃毛,黑风长嘶一声,四蹄猛踢,骤然加速,使得主人嘴里又灌进不少无根水,姬凌生毫不在意,只管心中豪情万丈,大呼痛快。 一人一马很快到了不高的山顶,黑风也不管主人意见,找了条哗哗流水的沟壑便跳了下去,黑风稳住身形又开始撒丫子狂奔,踩着一尺来高的水,溅起阵阵水花,往山脚跑去。 身后山洪爆发,倾撒在山顶的雨水汇成一条,从沟壑中冲下,随着中途漫天雨水的注入和沿途支流的汇集,一条从山顶滑下的小溪变作巨浪轰然砸下,紧随黑风尾巴,黑风稍有停顿,便是被庞大水流裹持下山的境地。 姬凌生正在兴头上,对黑风选的路极为满意,阵阵颠簸和水花飞溅中大笑不止,黑风也不断嘶吼,浑然不觉身后尾随他们而来的滔天洪水,主子与马皆是一样的疯子。 人的狂笑、马的嘶鸣、风的怒吼、雨的哀嚎和洪水的咆哮,这些描绘了一个极为壮丽的画面,一匹神骏黑马载着一个布衣青年从山顶呼啸而下,身后是从山顶倾泻下来的奔腾洪水,几张高的水流如一条黄色水龙紧追不舍,少年和马却在畅怀大笑。 “贼老天,这就是你的能耐?” 青云路 第五十三章 与狼共舞 雨声滴答,雨珠攀着树叶小心翼翼的跳到地上,与同伴相约着往着低地涌去,一时间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一场新雨过后,夏日的炎热被淅沥雨声悄然带去,只剩下太阳在未散的乌云中翻滚挣扎。 一个绿叶繁茂的盆地里,一条泥泞的小路上,姬凌生轻吹着哨子,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也不管脚下是否有水洼泥潭,就这样优哉游哉的走着。 神情悠闲,模样却是狼狈,一人一马都是浑身湿透,下巴处还有不断滴落的水珠。走了一会,姬凌生停下来,一边扶着黑风的脖子,一边倒掉鞋里的水,因为走路时发出的水渍声让他眉头忍不住的向中靠拢。 将鞋穿好,姬凌生抬头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乌云,虽说雨是停了,但看这架势,老天爷明显余怒未消,不准备让太阳出来了。姬凌生也不在意,把目光放向前方,皱眉道:“应该快到了才是。” 又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走了一会,还是没看见所谓的思岳第一峰,从腰间解下水囊猛灌了几口,爬上马背,扯着缰绳道:“小黑,走快点,这儿地势太低,一会发洪水咱就得栽这了。” 黑风发出几声不情愿的响鼻,还是开始慢步跑了起来,即使这不善的主子老打自己,但以黑风在同类之中还算灵光的脑袋也知道,今后它只能和这苦命主子相依为命了。 望着身旁风景快速掠过,姬凌生想起了当年风光,那些肆意妄为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好像历历在目如昨日,又好像模糊不清的是许久以前,想着想着,姬凌生突觉黑风走得有些慢了,不禁一巴掌拍在黑风脖子上,“你往母马堆里拱时候的劲使哪去了?” “嘶~”,一声马鸣满含了委屈与不满,饶是这样,黑风还是老老实实的加快速度,和姬凌生怄气斗狠,它可是从来没赢过。记得姬长峰刚把它牵给姬凌生的时候,姬凌生连想上它背都是妄想,随后当它一高头大马差点让一个半大孩子给玩死之后,它就越来越乖巧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了。 地上蹄声连绵清脆,天上却雷声起伏轰鸣,一望无际的黑云已为接下来的倾盆大雨摆好了阵仗,原本就不怎明亮的这方天地就显得更黑茫茫了,坐在马背上的姬凌生已经快分不清黑风的头在哪。 看着头顶越来越低的墨色云群,还有不断闪动的蓝色电弧,姬凌生露出一个不屑轻蔑的笑容,挑衅般说道:“你要是看我不过,倒是劈我啊!” 雷云翻滚,电光闪烁间把天地照得通亮,似攒够了愤怒,一道蓝光弯折而下,电光顷刻消散,却是结结实实打在离姬凌生不到一丈的地方。 闻着带着焦灼味道的气息,姬凌生不动声色的咽了下口水,然后低下头对黑风喊道:“趁它眼神不好赶紧跑啊,一会就该乱劈了,你再快还能快过闪电不成?” 黑风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发出欢快的嘶鸣,像是在嘲笑遭雷劈的主子,完全不在意它是否能幸免,一番得意嘲弄下来,它还是和刚刚擦肩而过的那块焦土一样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姬凌生收回手,瞪眼道:“都说人会有反骨,我怎么觉得你这畜生也有?见色忘主、弃主而逃、卖主求荣还吃里扒外,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黑风听着姬凌生如数家珍的条条罪行,顿时有口难辩,只得哀嚎一声表示冤枉。 在姬凌生数落黑风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脚如线,且有慢慢下大的趋势,黑云迟迟不见消散,准又是一场撒豆大雨了,姬凌生还真怕被雷劈死,附身贴在马背上,暗示黑风跑快些。 跑着跑着,有迹可循的小路消失不见,一人一马只能在荆棘和丛林中穿行,以此来开出一条道。看得出来,这一带已是樵夫都不深入的险区,想必怪谲诡异不说,山魅兽群肯定不少,姬凌生神色如常,黑风却是微微胆寒。 深山密林中,多有险地,这种视野狭隘、荆棘密布的地段,正是狼熊虎出没的地带,且层层山峦森林中极易迷失方向,对于普通人来说,丢失方向已然致命,而姬凌生似乎比凡人也强不到哪去。 姬凌生伏在马背上,将呼吸屏住,静静听着从四下传来的任何声响,同时轻抚黑风长长的鬃毛。黑风心领神会,四腿骤然发力,速度又快上不少,化作一道黑色影子在林间奔行。 在黑风加速之后,原本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丛林中突然窜出两道灰影,灰影朝着姬凌生追去,赫然是两头张嘴便咬的野狼。两狼本来蛰伏在草丛里,等待时机发动致命一击,没想到因姬凌生突然的心生不安而扑了空。 姬凌生惊咦一声,惊的是一尺来高的丛林竟能藏下两头狼而不露痕迹,咦的是黑风虽品行不良,这脚力却是万中无一的上上等,两头饿狼追了半天楞是一点距离没拉近,还远了不少。 扭过头来,姬凌生看到前方是一片树林,又有些焦虑,进了林子,马肯定不如狼来得灵活,速度上的优势自然就没了。 又瞥了眼身后被甩得远远的两头狼,娇生惯养哪知狼行千里吃肉俗语的姬凌生心里犯着嘀咕,“这么远,肚子再饿也不会追了吧?”,正沉吟间,忽然从右边冒出一个黑影,黑影从地上弹跃而起,姬凌生还没来得及看清,只能下意识用右手象征性抵挡一下。 姬凌生咬牙闷哼一声,稳住身躯后看去,一头黑狼前肢还没地方放,尖嘴如铁钳闭合般咬住他右臂,眼中绿光闪烁。右手知觉稍稍恢复,姬凌生便尝试着用力甩了几下,但这头黑背恶狼纹丝不动,仍死死咬着姬凌生右手。 看着那冒着绿光的凶恶眼神,姬凌生顿时也较上了劲,用力将挂着重物的右手拖到中间马背。姬凌生抬起左手,碗大的拳头就开始往黑狼脑袋上砸,几乎打得恶狼眼眶震裂,眼珠子直往外突,还是不撒口。 砸了十几拳,黑狼除了眼中渗出血丝,看不起并无大碍,狼是铜头铁爪豆腐腰,姬凌生拳头砸它脑袋也要不了它的命。看到到右手流出的鲜血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姬凌生不禁怒火三丈,镰刀太大在马上根本无法施展,本想却拿匕首,却想起来匕首在右边靴子里,右手被恶狼缠着,完全拿不到。 想到这,姬凌生更是怒上加怒,看着那似乎用嘲讽眼神看着自己的眼睛,姬凌生索性右手一提,将狼头举过头顶,左手去抓住狼的后肢。恶狼似乎感觉到了不妙,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紧接恶狼松口了。 自古而来,狼咬人天经地义,而人咬狼不说前无古人,至少姬凌生打娘胎里出来以后连听都没听过,如今,他做到了。姬凌生一口咬在狼肚子上,一开始没抓稳只咬到了一小块,咬下一块血肉又马上张嘴,这次更血腥,满脸的血加上满嘴的毛让原本气焰嚣张的恶狼在一声惨嚎中松了口。 在狼松口的瞬间,姬凌生立刻丢开狼头,从靴子抽出匕首,一刀让狼长满灰毛的脖子开了一道大口,比咬姬凌生那口还凶狠。丢开狼尸,姬凌生吐掉嘴里的毛,顺便把洒在黑风脖子上的狼血擦干净。 扒开衣袖,看见呈半圆形的牙印,但所幸伤口深不过半寸,得助于村民送他的衣物,虽然简陋,但胜在厚实。 取过腰间水囊旁的酒壶,姬凌生倒了点酒在伤口,顿时疼得姬凌生额角冒汗、一阵龇牙咧嘴。将伤口包扎好,姬凌生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树林中,且不断在走上坡路,由此断定此地应是一个小山丘。 姬凌生刚安定下来的心被一阵狼嚎激醒,转身一看,姬凌生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身后的吊的远远的两只狼忽然变成了一群,具体有多少只姬凌生根本没心情去数。 身后阵阵狼嚎,在这树林传得老远,一路上的鸟兽早被吓得四散,唯独剩黑风的马蹄声在硬气的回应着。树林里没有直线路径,黑风奔跑的速度骤减,但狼群却不受丝毫影响,一来一去,姬凌生不用转头都能闻到那股狼口散出的腥臭。 已知逃不掉,姬凌生倒显得不慌了,蹬蹬黑风肚子示意它停下,慌了阵脚的黑风哪肯停下,拼命的跑,在姬凌生安抚了许久才敢停下。姬凌生脚刚落地,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黑黑的大屁股在狂奔着。 姬凌生又气又笑的看着弃主而逃的黑风,暗骂一句畜生,同时转身掐住一头狼的脖子,狞笑道:“老子会上第二次当?”,几只狼呼啸而过,去追黑风了。 剩下几头狼也不准备将姬凌生围住,直接便扑了上来,张着血口向姬凌生咬了过去。快速在手中抓着的狼肚上补了一刀,姬凌生将濒死的狼连带着匕首一起丢在一旁,然后从背上取下镰刀。 姬凌生狞笑着挥刀斩狼。 青云路 第五十四章 黄道六星 天上黑云涌动,云墨浮动间有电光闪动,丝丝游离的电弧在云层周围聚集,映照得更加乌黑如浓墨,看样子是备好了神罚。从天的另一边吹来狂风,罡风猎猎,怒号着刮过山林,惹得树木枝桠一阵呜咽。 一处斜林中,狼嚎叠现,叫声中包含了饥饿和杀戮之意,作为狼口下的猎物,面带笑意的姬凌生就显得过于嚣张了些。 躲过一头灰狼的扑击,对着那只狼的背部,姬凌生拉动手中镰刀向上挥去,试图一击必杀。可惜镰刀过于笨重,姬凌生并不能挥动自如,只能看镰刀的刀尖和狼尾巴擦身而过。 一击未中,姬凌生也不气馁,侧身抬腿踢开张着大嘴扑来的一头白狼,镰刀再一次劈砍出,不出意外又空了。姬凌生不禁有戏烦躁,看着镰刀思索了会,着一顿之下,一只恶狼已然咬住姬凌生的左臂。 姬凌生怒喝一声,“好死不死的畜生,就爱咬手!”,同时摆开左手,提腿一脚踹在狼的腰肚上,腹部受到重击,恶狼立刻撒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哀叫一声然后逃开。 姬凌生双手持刀正要追上补上一刀,狼群突然散开,不再扑击撕咬,转而结成一圈将姬凌生团团围住,姬凌生还以为恶狼们僵持不下,换了个战术,忽然遥遥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狼嚎。 狼群从中让出一条通道,一头白狼昂首阔步走了出,看样子应该是领头的狼王。头狼比其他狼要高大不少,加上一身洁白顺滑的皮毛,似乎还微通人性,不过在被结结实实咬了好几道口子的姬凌生看来,面目皆是一样的可憎,只管杀了便是。 穹顶乌云遮天蔽日,林子中昏暗无比,远处雷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偶尔头顶正上方电光划过时的惊鸿一瞥,姬凌生才能稍稍看清狼王近两倍于寻常野狼的可怖体型。雷电停歇时,姬凌生跟睁眼瞎子无异,只能通过那些反射着幽幽寒光的眼珠和快速移动的黑影来辨别狼的位置。 在头狼出现后,狼群变得有组织纪律得多,全退在一旁等候指令,狼王凶相毕露,嘴里发出怪异咆哮,狼群立刻俯首蓄力,把姬凌生去路堵得水泄不通,环视一圈,姬凌生竟生出面对上百行伍士兵操练的荒谬感觉。 “呜~”,头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狼群像是听见了冲锋的号角,紧绷的身体像利剑一般弹射出,不再是一味的群拥而上,而是三三两两的发起冲击,未成功的退散开又再次发起冲锋,一波一波如涨潮之势,没有间隙。 才半轮冲杀下来,姬凌生就已经感觉一阵头大,感觉这些年跟老爷子学的半桶水招数有些不够用了,眼下还没挂彩,如果这些狼再壮硕一点、或者他躲闪再慢一点,那破碎可不止外面的薄薄衣衫了。 姬凌生胡乱挥舞着镰刀,好运之下竟劈死几只胆大的,但对于数十只的狼群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且不知这巨镰是何物所造,重逾玄铁,才小半柱香,姬凌生右手就一阵酸疼,而左手因为黄道全开,有灵气支撑还算良好。 身体中的黄道旋涡在加速转动,丹田处的旋涡在慢慢扩大并且成型,慌忙应付下的姬凌生感知此事时不由苦笑出声,“每次突破都能拿命去换吗,这要什么时候是个头?”。上次鏖战山贼时,姬凌生还是不知修炼为何的黄道一星,并不能察觉到全身窍穴灵气流动,而如今,姬凌生黄道五星,第六星也快达到,已能内视体内,稍稍窥探内体之玄奇。 看着气势汹汹、轮番作战的狼群,姬凌生呼出一口浊气,双手握住镰刀,暗中朝着头狼方向逼近,狼王远远站定,也不加入乱战,姬凌生便以为它是绣花枕头的指挥将军,琢磨着擒贼先擒王。 姬凌生一边大挥镰刀,一边腿脚猛踢,在背上多添了几道爪印的前提下,一番绕走到了狼王不远处,姬凌生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小腿绷紧,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头狼头颅扬起,啸声如雷,仿佛将树林外盘旋的雷声都震得溃散,方才尖嘴獠牙的恶狼立刻小鸡见了鹰般躲开,只敢围在远处。姬凌生双耳振聋发聩,许久耳旁翁鸣才散去,举目望去,狼王眼珠青光浮现,朝姬凌生走来。 姬凌生懵了,瞧着不断迫近的庞大身躯,姬凌生心情复杂,“完了,敢情这畜生不是只会看戏的。” 看走了眼,这是姬凌生心底的第一想法,本以为是坐镇后方的体弱军师,没想到却是手握兵权的孔武大将,狼群一向喜爱群体出没,将猎物缠斗至死,这狼王敢夸大的单打独斗,那必然不是什么善茬,显然有恃无恐了。 头狼走出狼群,仰天咆哮,然后向姬凌生冲去。 “当!”,头狼的利爪碰在镰刀刀背上,拉出刺啦的恼人声响。姬凌生脚向后一步才堪堪挡住头狼的冲击,脚下泥土随雨水飞溅出去,这头狼不动如山,动则如风雷,地面湿滑也无法缓它一缓,姬凌生情急中只能顺手用刀背去挡,不然早被扑倒在地。 头狼后脚着地,前爪压在镰刀上,姬凌生则奋力抵挡,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电光闪烁,蓝光照进林子里,姬凌生第一次看清头狼的狰狞模样,心中惊疑不定,“这站起来比人还高的玩意儿,真他娘的是狼?” 雷声滚滚,阵阵轰鸣不绝于耳,雨开始越下越大。 蓝色的电光将头狼的白色皮毛染成诡异的深蓝,陪上反射电弧的眼珠看起来更为可怖凶狠。姬凌生左臂黄道旋涡急速转动,猛然发力将头狼推开,甩了甩发麻的双手,姬凌生朝头狼主动劈砍而去。 头狼也不甘示弱,几乎是前脚刚一触地,就立刻如箭矢般射出 两者相接,姬凌生左脚往前一步稳住身形,双手持着巨镰砍下,狼首领动作灵活,轻巧的便避让开来,绕过刀锋向姬凌生撕咬过去。双手一提,用刀柄挡住头狼的利爪和血口,腥臭味从头狼嘴里传来,姬凌生皱眉将它踢开。 一人一狼酣战开来,狼群围着战场嚎叫不断,忽然连绵不绝的狼嚎中冒出一声声马鸣。姬凌生慌忙之中瞥了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马影被几只狼追得狼狈,黑风一边和几个饥肠辘辘的野狼遛着弯,一边发出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的嘶吼。 狼群看见新的猎物,大部分还在死盯着战场,少数几只已经加入追逐黑风的队伍中,黑风见屁股后面的狼骤然曾多,一不小心拖了一屁股尾巴,不由叫得更欢。 姬凌生内心郁结,暗叹自己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不断激战中,姬凌生隐隐察觉丹田的黄道旋涡快要完全形成,灵气在体内流转间更为快速,镰刀挥舞起来也轻松了些,即便身上又多了几道新伤也是不亏的。 狼王的右抓再一次拍在姬凌生背上,姬凌生只觉得胸口震荡,一口鲜血差点吐出来,往前走了几步才稳住身体。方才他对付那些小喽啰的时候,都是一脚踹飞一个,没想到现在也体会到这种蝼蚁感觉。 姬凌生差点摔倒是小事,这一瞬间后背成了空挡,几乎不需思考,狼王下意识便扑咬过去,山中野狼最厉害不是韧劲十足,而是见缝插针的趁病要命。姬凌生心中大叫不妙,却为时已晚,没来得及转身一股大力将他扑倒。 额头砸在地上,姬凌生脑子有点晕乎,但还是本能的拿左手护住脖子,然后勉强扭过头来,看见狼王映着幽光的狂野眸子。狼王前肢踩在姬凌生背上,让他无法翻身,同时毫不犹豫的朝姬凌生肩头咬了下去。 剧痛将姬凌生涣散意识从昏迷边缘拉了回来,姬凌生能看见狼王在自己肩膀上一阵撕咬,狼王没有去咬他脖子,好像不急于杀死他。姬凌生咬紧牙根,从耳边传来的血肉破碎声比肩上的痛更让人胆寒,姬凌生目露凶光,身体却动弹不得。 狼王在姬凌生肩上一顿乱啃,血肉模糊中有白森森骨头裸露出来,在电光下清晰可见。姬凌生反转左手去抓住狼王的下颚,狼王突遭袭击,直接猛然合嘴,姬凌生瞳孔猛缩,左手新伤和旧痛一齐发作。 鲜血顺着左手手指流下,却是争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姬凌生立刻别过右手,一掌拍在狼王脑袋上,接着手指就开始往狼王眼睛里钻。 瞬息之间,姬凌生扣瞎了狼王一只眼睛,狼王吃痛,惨叫着跳开。姬凌生强忍剧痛从地上站起,站起来的瞬间感觉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差一点又摔倒在地。 狼王也缓过劲来,剩一只独眼虎视眈眈看着姬凌生,另一只眼还在潺潺流血。 姬凌生捡起镰刀,左手提着镰刀,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笑容。面对暴怒冲来的狼王,姬凌生提刀横扫,无论成与不成,这都是最后一击。 狼王从地上跳起,血嘴大张,发出低沉的咆哮。姬凌生怒喝,左手骤然加速扫去。 转眼间,狼王离姬凌生只有一息的距离,而姬凌生的镰刀才刚从地上划过,似乎狼吃人的结局已定。 姬凌生未曾绝望,只管用力的挥动左手,不够那就再用点力,无非就是一刀的事。瞬息之中,姬凌生左手的三个黄道旋涡急速旋转,从其中涌出大量晶莹灵气,瞬间包住了姬凌生整条左臂,并发出莹莹白光。 在灵气的加持下,姬凌生左手陡然加速,一道白光闪过,狼王身首异处。 此战,姬凌生胜。 青云路 第五十五章 冤家 侥幸杀掉狼王之后,姬凌生终于放心的能喘几口粗气,而相反,狼群失去首领后开始躁动不安,有三成的狼已经在慢慢往后退,剩下的则为观望态度。 姬凌生拄着镰刀不让自己倒下,现在他已经无法再有大动作,别说杀狼,挪挪地都费劲,如今也不能骑黑风逃跑,露出疲态那才是真的找死。 看着还在惊疑中的狼群,姬凌生咬了咬牙,强行把腰杆挺直,一个小动作引起肩膀和背上的强烈疼痛。姬凌生趁机朝着狼群怒吼一声,用足了姬凌生所有的力气,尽管其中一半的原因是由于疼痛。 狼群听到姬凌生还中气十足的呐喊,立刻就慌了神,有几只呜咽一声就跑掉了。有狼带头逃,其余狼立刻便涣散了,纷纷夹着尾巴跑了,连追击黑风的几头狼也随着狼群离开了。 姬凌生借着闪电的光芒观察了下,直到确定连偷偷留下来想捡便宜的夹尾巴狼也都灰心离去后,才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下震得血痂开裂,但比硬站着好受多了。 黑风也跑了过来,姬凌生瞧了它一眼,却给气笑了,这家伙大气都不喘一下,像是刚散步,即便如此,一张马脸还是拉得老长,像是懊恼,不时的去瞅瞅它那被咬掉一半毛的尾巴。 摆出一脸哀怨的样子,气苦的姬凌生压根不想安慰它。 “咦?”,姬凌生惊咦一声,因为他刚刚内视发现丹田处的黄道旋涡还是不停旋转,不断有灵气进进出出,连带着自己周围的天地灵气都有了异动,姬凌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小腹处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白色的光点,周遭的灵气涌进去,使得光点开始变大。 当白色光点变作拳头般大小时,开始旋转,并不断吸纳天地灵气,姬凌生依稀能感觉到这就是那个黄道旋涡。同时,姬凌生也看到肩膀处的伤开始愈合,痛苦在减轻,在灵气的滋养下不断有新的肉芽长出,然后把残缺的地方长回来。 姬凌生立刻盘膝坐好,唤来黑风,叮嘱道:“小黑,我可能要突破了,你守着我,别让别的东西靠近我。”,黑风把脑袋凑在姬凌生脸前,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暴雨哗哗而下,姬凌生在灵气涌动下并未感觉到丝毫寒意,对黑风交代完之后,姬凌生便闭上眼准备进行突破。 姬凌生能感觉到五个黄道旋涡在不断吸收外界的天地灵气,然后将灵气送向四肢百骸,灵气流遍全身使姬凌生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连伤痛都变得不值一提。 而小腹处的光团还是慢慢旋转,不断吸纳灵气进去,只要光团消失,就证明姬凌生进入到黄道六星的境界,黄道阶段的突破都是水到渠成的,只要灵气量达到了便可,虽比起同龄修炼者该有的境界还是很弱,但姬凌生很知足了。 姬凌生心下激动,这是他自行尝试突破的第一个阶段,也是他向着强者之列迈出的第一步,即使现在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控制灵气不暴走或者出现异常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风歪着脑袋见主子完全不搭理自己,忍不住对姬凌生呲了一声,然后马上退后两步,警惕的望着姬凌生。见姬凌生没有醒转过来,又接着打了两声不屑意味的响鼻,平时被暴躁主人压着的它,今天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对着姬凌生一阵嘴眼功夫后,黑风也没了兴致,开始围着姬凌生转圈子,丢了半数毛发的尾巴在姬凌生头上扫来扫去,看来被狼追后它胆子肥了不少。其实姬凌生是能感知到的,只是不想理会这突然胆大的畜生。 大雨击打在树叶上,敲出沙沙的声音,黑风溜到一颗大树下,那儿风雨小,留下姬凌生在空地上饱经风寒。黑风没心没肺的坐在地上,浓眉大眼不时看看天上刹那芳华的闪电,又不时的观察四周,偶尔才会对雨中的主子瞅上一眼。 深夜,雨势渐渐小了。 黑风仍睁大双眼望来望去,百无聊赖的帮姬凌生守着岗,但眼中已有了困倦之意,没倒头大睡对于它来说已经尽忠职守了。突然,黑风紧张的看向一边,那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黑风顿时一惊。 闪电划过,一只身形堪比虎豹的山猫在阴影中显露出来,黑风立刻站起来,没有去管打坐的姬凌生,扭头便跑了。山猫有点愣神,不过有了现成的猎物,它才懒得去管其他,朝着盘坐的姬凌生走过去。 围着姬凌生绕了几圈,狡诈山猫猞猁没发现陷阱,放下心来张开大嘴正准备大朵快颐,忽然被从侧面冲来的一道黑影给惊退。山猫看着当了逃兵现在又来当好汉的黑风,浑身弓起毛发倒竖。 黑风嘶叫一声,站在姬凌生身前,寸步不让。 ······ 天刚蒙蒙亮,姬凌生小腹处的光团缓缓消失,身上的灵气层也消散一空。睁开双眼,眼中有一道光芒闪过,姬凌生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动了动身体,姬凌生发现背上和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个大概,生平第一次觉得黄道境界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而左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过相比昨晚,已经好上很多,至少不再流血。 撕下一块布条,姬凌生把左肩的伤口给包住,上面结了一大块血痂,等血痂脱落,伤口也就好得差不多,现在只要不去触及便可。 做完这一切,姬凌生才开始打量周围,幽静的小树林,斜斜的坡地,还有一头酣睡的黑马。姬凌生看见黑风一口裸露出来的大白牙,不禁笑出了声,注意到黑风背上的几道爪印,姬凌生微微一笑,没有去惊醒它,独自找了条路准备上山看看。 经过一夜的调养,姬凌生现在神清气爽,两日下来积累的疲倦也一扫而空。背着一把沉重的镰刀,姬凌生爬到了山顶,看见了远处的青云大峰。 极目望去,一座剑山耸立于天地间,山峰高耸入云,顶端笼罩在云层之中,看不真切。姬凌生深吸然后吐气,着实被这座巨山给震慑到了,心中惊叹思岳第一峰的名副其实。 和青云峰相比,姬凌生觉得青云周围的山都是一群矮子,而自己脚下踩的这座高山也只是个孩子。之前姬凌生还在山谷盆地之中,视线受阻,连青云的一角都不曾看见,如今见了全貌,由不得不服。 “敢住这样的山上,青云大师看样子应该也很高的高人了。”,姬凌生迎着晨风自言自语着,眼中露出一抹精光,姬凌生神情恍惚,语气却坚定的说道:“老爷子,也不知你煞费苦心能让我学到什么。只要我未身死道消,我便教这天下都知道我姬家的名号,您从小不让我赌,这次我要赌个大的,赌注是我的命和姬家的名。” 在山顶遥望了良久,姬凌生匆匆下山,唤醒黑风,也不管它的埋怨叫声,拉着睡眼朦胧的它继续上路。 姬凌生寻来几个野果给黑风吃下,黑风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欢快的嘶吼,将早起的怨气抛之身外。一路快马加鞭,雨后的地面过于松软和湿滑,确实不怎么好走,折折腾腾走了几个时辰还是只能远远看见青云山的轮廓。 又过了半日,已经到了午后,姬凌生离青云终于只有十里之隔了,除去一路上的磕磕碰碰,走得还算凑合。 调整了下呼吸,姬凌生还是没想出法子,面对眼前这宽宽的大河,姬凌生着实是伤透了脑筋,也得不出一个好办法。大雨过后,河水明显涨了不止一线,看那些咆哮着的浪涛就知道。 河水涛涛,颜色却是浑浊昏黄,也看不出深浅。 姬凌生在岸边走来走去,最要命的不是湍急的河水,而是不远的一个瀑布,百丈高的瀑布,摔不死也得被河水砸死。他可不是玄宫境的修士,身轻如燕,这点距离几次点水就过去了,而对于像老爷子那样御空而行的地秘境,过山川深涧如履平地,天下哪去不得,不过现在黄道境界的姬凌生只能往河兴叹。 无奈之下,姬凌生带着黑风又往上游走了一截,所幸有一座窄窄的独木桥,姬凌生有些疑惑,这树明显是刚砍下不久的,即使树根处有雷劈的痕迹也不能掩饰整齐的断面,况且正好架在两岸,这巧得离谱了些。 想不透彻的姬凌生只能默认为有高人搭桥过河,最后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姬凌生往木头上踩了几脚,还算结实,抬腿就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姬凌生又折返回来。“小黑,你重些,你先走!”,姬凌生拍拍黑风脖子说道。 黑风战战兢兢地上了独木桥,踏着虚晃的蹄子,低头看了眼激流勇进的河水,黑风差点没忍住退了回来,最后还是在姬凌生的催促之下才胆战心惊的过了河。 到了姬凌生,先前已经走过一遍,这次就驾轻就熟了。走过三分之一,姬凌生却直接拔腿跑了起来,一边破口大骂,“狗娘养的老天爷!” 一块浮木从上游飘下来,浮木只有独木桥的一半长短,速度却不慢,撞上来这桥铁定没了,所以姬凌生只能拼命的跑,期望能快过那块烂木头。 “梆!”,独木桥断了,黑风睁大双眼在水中找寻着姬凌生。一团水花冒起,姬凌生的脑袋冒出来一瞬间又沉了下去,就这样,姬凌生一会出现一会消失的往下游飘去。 姬凌生在喝了一口掺杂黄泥的河水之后,再一次挣扎着冒出头来,他水性并不差,即使在这样的急流中也能勉强游动,此时致命的因素是那柄沉重的镰刀。 自救的法子就是丢掉镰刀,不过这完全不可能,丢了镰刀就等于丢了姬家的门面,即便今天活下来了,下一次又该丢弃什么?不还是命吗? 河水流进耳朵,耳中出现了一种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妙。 姬凌生拼命游动,只能偶尔勉强的露个头换一下气,顺流而下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左手从背上抽出镰刀,左肩上的伤由于剧烈扯动而再次裂开,鲜血渗出来,给黄色的河水添加了一抹红艳。 举起镰刀,然后劈下,刀尖插进河床,姬凌生的冲势终于止住,停留在河中央,此刻他离瀑布不到百丈远。 姬凌生大口的喘气,越到临死的时候越觉得能喘口气才是人生最快活的事,其实临近瀑布,河水不怎么深,姬凌生已经能勉强站在河底,此时河水才到他的胸口,站稳脚跟,姬凌生再次举刀劈下,不过却往右移动了一点,相应的也离瀑布更近。 黑风在岸上焦急的跑来跑去,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姬凌生在昏黄河水中起伏的身影。 姬凌生就这样不断的重复着,只要他在到达岸边之前先掉下瀑布,又或者在抵岸之前精疲力尽,他都会掉下瀑布,而掉下瀑布的结局肯定是十死无生,不会有什么水中洞天等着他。 过了半个时辰,姬凌生离岸边还有一步之遥,离飞流直下的瀑布也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赢了。 跨上河岸,收回镰刀,姬凌生趴在地上,一番挣扎下来他已经精疲力尽,黑风跑过来,舔舔姬凌生的脸颊,姬凌生笑了一下昏迷过去。 河对面,林子中忽然出现一白衣人,那人轻跑几步,向河这边跃了过来,黑风呆呆的望着那脚尖在水面轻点几下便到了自己身边的神人,那人抱起地上的姬凌生,两行珠泪流下,道出一声魂牵梦绕的呼唤。 “你这个冤家!” 青云路 第五十六章 耳旁雷声 睁眼醒来,姬凌生顿感头脑昏沉,似掺了浆糊,甩了甩头才得空打量四周,一间简单朴素得只剩明亮光线的屋子,比之说得上大气算不得阔气的姬家都寒碜些。 依稀想起自己如落水狗晕倒在河边,然后线索戛然而止,再没有其他思绪,要是遇上拿活人做药鼎的歹人恐怕死十次都不够。 从床上坐起来,姬凌生瞧见一身朴素的旧道袍,翻开领子,左边的肩伤似被人细心打料过,纱布上连血迹都不见。姬凌生捡过靴子,一边穿一边暗自想到,应该是被好心人士救下了,可这青云山下又有何人家,难不成是在南地名号如雷贯耳的青云大师? 姬凌生马上摇了摇头,嘀咕道:“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高绝修士哪来的好心肠,管我的死活?”,一串轻快似雨滴的脚步声传来,姬凌生入世不在手中,但还是下意识抽出割过人肉后越加锋利有余的玉折子。 入世是姬凌生擅自给红镰取的名字,不敢说大学问大讲究,一点情怀是有的,只是老爷子地下有知会不会觉得酸了点。 “小兔子,你别跑!”,一句叫喊从门外传来,声音清脆稚嫩,姬凌生放下匕首,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姬凌生表情疑惑,惊讶道:“宝儿?” 小女孩身材小小,小脸却是胖胖,穿着白色小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姬凌生瞟了几眼,又扭头往边上看了几眼,发现小兔子早已跑得无踪,不由怒上心头,立马对姬凌生怒目以视,哼道:“都怪你,小兔子跑了!臭姨爹!” 存了几分难与人说欣喜的姬凌生给几句骂傻,张口结舌道:“不是,这······”,娇小可爱难掩脾气任性的宝儿没有理他,嘴里悄声叫着小兔子就张望着走了,等小刁蛮宝儿走了之后,姬凌生才目瞪口呆的把话说清楚,“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给我回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姨爹?给你吃的冰糖葫芦和花糕都打水漂了?” 说着说着,姬凌生突然一拍脑袋,叫到:“雪玉。” 似心有灵犀般,从门外飘出一个软糯轻柔的声音,“这么大人还跟一孩子置气,难怪宝儿总给你摆张臭脸。”,门处转出一人,一个姬凌生以为会情断此生的人,雪玉走进门来,将一碗热汤放在姬凌生手上。 姬凌生听出雪玉话语中深埋多日的愁怨,也不敢作答,只得哈哈一笑,仰头将热汤喝下。见姬凌生喝完汤药,雪玉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则不依不饶,“若不是我来寻你,只怕你这来去无忧的大侠早忘了我吧。” 说到这,雪玉眼角已有泪花闪现,姬凌生心有余愧,双手枕头躺在床上,叹息道:“世间那么多条路要走,总有一条是要独行的。” 动了情尤显坚贞热烈的雪玉抓过姬凌生的手,也没有害羞,出奇的温柔,“我还不是追上来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姬凌生平生最不愿欠人香火人情,即使为恶思岳也不曾白拿过别人半子铜钱,唯独男欢女爱之事理不清楚,拿捏不住,现在想来,这情债可比人情难还得多。雪玉今天未施粉黛,双眸光彩夺目,姬凌生望得痴了,雪玉笑脸映桃花。 “这么看着我作甚?”,雪玉脸上浮起两个小酒窝,周围蒙着一层薄薄的韵红。姬凌生笑了笑,神情恍惚说道:“明明几日不见,却像隔了几个秋冬。”,雪玉笑意更多,酒窝像是消不下去了。 雪玉娇嗔一声呆子,姬凌生轻笑一声,把雪玉拉入怀中。雪玉一开始有些许羞涩,后来也就不管不顾了,任凭姬凌生搂着她,如果能拥到白头,便是最好。 感受到怀里的温热,姬凌生在大风中跌宕许久的心情有了一丝平静,姬家没了后他难再有好心情的时候,偶尔癫狂大笑也只不过是聊以自慰、意气上头,他每每会在半夜因姬长峰的脸而惊醒,因姬玄的话而难受,因白月的笑而痛苦。 雪玉把头靠在姬凌生左胸,轻启红唇:“你走后我睡寝不安,前日又遇见姬老先生托梦于我,说你命途多舛让我好好顾着你,,我心中害怕就急急赶来了。你有梦见他们吗?” 姬凌生眼神麻木,喃喃道:“当然有,我梦见他老人家跟我吹嘘召集地下的兵马旧部,说要去找阎王老爷扳手腕,我还能听见月儿叫我少爷,叫得我想哭······” 稍稍抬头,雪玉瞥见他脸上藏得极深的悲怮,听着他的玩笑话,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姬凌生不自觉地抱紧雪玉,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珍宝,“可每当我醒来,他们又都消失了,每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姬家亡了呀!”,从小便对亲人离丧多有几分切肤之痛的雪玉此刻也感同身受。 过了好一会,姬凌生慢慢平静了下来,摆摆手道:“不说了,没意思,矫情得很。你一路都跟着我?”,雪玉点点头,食指在姬凌生胸口画着圈,眼神温柔。 姬凌生把脸贴在雪玉如云秀发上,轻声问着,“你是修士?”,雪玉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我厌恶修士,但想着给我娘报仇就逼着当了修士,没想到最后什么也没干成。” 略知一二的姬凌生只得摇头,没有说话。 雪玉用手去摸姬凌生的脸,有些胡子拉碴,但有种奇异且让人欲罢不能的触感,雪玉想了想又慢慢说道:“本来我是打算远远的跟着你的,你遇狼的我便想出手,但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会责怪于我,所以我忍住了。后来过河的时候,我为你架了座桥,不曾想还是功亏一篑,看你过河的时候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你过去了,不然······” 雪玉话语止住,泫然欲泣,姬凌生忙安慰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坏人不是活千年吗?我可是坏人中的下下等。” 雪玉破涕为笑,打了姬凌生一拳,道:“尽说些不着边的话!” 姬凌生挨着不痒不痛的一拳,心里和脸上笑成了花,见姬凌生如此模样,雪玉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姬凌生皱眉问道:“你叹什么气?” 雪玉轻枕在姬凌生肩上,柔声道:“别人见着你这样准以为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多苦,却非要装个大丈夫。”,姬凌生指间缠绕着雪玉的发丝,恰似绕指柔,如抚伤灵药。 “我们现在是在哪?”,雪玉到嘴的话被姬凌生打断,只得幽幽回答道:“还能在哪,你不顾我也要去的地方。”,姬凌生面色苦涩,心里估量着这件事得被雪玉惦记一辈子。 低头思量了一下,姬凌生抬头斟酌着说道:“青云大师是你爹?”,雪玉沉默,平淡至极的表情里看不出爱憎。 不过姬凌生当做她默认了,他一时好奇起来,这个在思岳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雪玉恨得咬牙的父亲。 “委屈你了。”,姬凌生捧着雪玉俏脸说到,为了姬凌生豁出一切的雪玉只是微笑不语。 姬凌生忽然皱眉,感觉小腿被人猛踢了一脚,张目望去,看到一张气呼呼的小脸蛋,宝儿举起药锤大小的小拳头,恐吓道:“不准欺负雪姨。” 姬凌生一脸茫然之色,纳闷道:“我哪欺负你雪姨了,你这丫头怎么青天白日冤枉人?”,宝儿怒哼一声,又踢了姬凌生一脚,不疼不痒,却着实让姬凌生很是无奈。 在一旁偷笑半天的雪玉终于站出来为姬凌生说话,宝儿听完半信半疑的点了个头,放过了对姬凌生的敲打。姬凌生正松一口气,却发现这丫头甩着两根辫子,把他挤开,钻进雪玉怀中。 小丫头意思再明显不过,雪姨是她的,姬凌生靠边站。 姬凌生把手伸了过去,除了一串牙印一无所得,擦掉手背上的口水,姬凌生隔着距离的对雪玉说道:“你怎么把这丫头也带来了?” 雪玉掩唇轻笑,揉着宝儿的脑袋说道:“我已经出来了自然不能回去了,宝儿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自然也得跟着我,怎么,你不乐意?”,姬凌生头像拨浪鼓一样摇动,一语中的道:“这妮子和我不太亲,有糖葫芦还好说,没有铁定说不了几句就要给脸色。” 宝儿从雪玉怀中转出脑袋,对着姬凌生示威撇了一眼,雪玉见状微微一笑,道:“宝儿从小到大都黏着我,平日也没人和她争宠,现在见着你估计是在吃醋呢。”,姬凌生撇撇嘴,悄悄把手放到雪玉肩上,宝儿眼尖,立刻张嘴咬了上去。 姬凌生悻悻然缩回手,宝儿立刻张牙舞爪的做了个鬼脸,姬凌生也立刻迅速的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然后收手而笑。 不料双辫丫头直接就哭了起来,这一哭,姬凌生和雪玉都慌了神,雪玉埋怨的看了姬凌生一眼,慌忙哄宝儿不哭,又在她面前看似重重的打了姬凌生几下,宝儿这才止住哭声,泪水瞬息消散露出狡黠眼色。 “姬家小子,你出来。”,从外面传来一个轻淡声音,落在姬凌生耳中却似奔雷滚滚作响,耳膜震快破裂了还是不断的在耳边回荡。 青云路 第五十七章 从师 那人只是在外边喊了句话,姬凌生就脑子一阵晕乎,连带脑中黄道旋涡也躁动不安起来,直至灵力溢出,从双耳窍穴流过,魔音灌耳带来的麻木感才褪去。 姬凌生镇静下来,在脸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感觉意识清醒了些,便起身准备出去。 这时一旁从听见声音就拉下脸的雪玉拉住了他,冷声说道:“别去!” 看雪玉脸色,姬凌生当即猜出那人身份,能让雪玉大动肝火,连个笑脸都欠奉的人,在思岳除了那个为了天道不要人道的亲爹还有谁。姬凌生拍拍雪玉温玉手背示意她安心,雪玉脸色稍缓,驻足原地,表明了不想见门外那人的立场。 微有感叹的姬凌生也不勉强,独自走出门外,入眼是一片光秃平顺的宽阔场地,无花无草无树,只有几间简单木屋挨在一角,抬眼望去,碧空如洗,一尘不染,连朵云彩都难见,极目远处才有细细一层朝霞。姬凌生才意识到这是青云峰顶,惊异无太多,只是奇于山巅铲平地的鬼斧神工,此处水秀没有,说山清倒是衬景妥帖,抬手可触苍穹,就是凡夫俗子住久了也得有几分仙佛气呀。 此时太阳正大,在这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显得明亮过了头,姬凌生拿手遮眼还是觉得刺目,只得低头走路。 朝着屋子的另一边走去,这山顶有小半被房子占了,另一头相隔数百丈,姬凌生方才出门前看见这边有个灰色身影,现在一出来受光晕刺激反而看不真切。 青云峰高得离谱,直要把天捅破,山顶却是不大,从一头走到另一头约莫三百丈的距离,不过相比其他顶部仅可立人的山岳来说,依旧巍然壮观。 姬凌生走到那人身后五步远,瞥了一眼那身灰色道袍,双手背负于身后,大袖飞舞,头顶一根黑色簪子将头发扎得严瑾,身材体型和姬凌生差不多,从背影中姬凌生看出一丝古板味道,所以他猜想他现在应该是绷着脸的。 “晚辈姬家后人姬凌生拜见青云大师!”,姬凌生不知这思岳头等高人是何秉性,考虑再三,决定先示敬意,起码颂扬下崇敬心思,于是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 姬凌生也不知一个大师称呼有没有把场面喊活络,那灰衣人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动地看着天际,似乎刚刚只是一阵风声传过,和姬凌生的话语一样微不足道。 姬凌生不禁皱眉,心底突然有些拿不准这位高人的脾性,他猜到这样的强者活久了虱子也多,应该不好伺候,但没想到一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 舔了舔嘴唇,姬凌生再次开口一拜,鞠躬更深,音量试探地提高了几分,“晚辈受家中长辈姬长峰示意,今日特来投入先生门下,不知先生能否应允?”,姬凌生把老爷子拉了出来,心想这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师总得瞅瞅自己了吧。 事与愿违,青云大师依旧望着远方青云,就是不去理会姬凌生。 强风刮过,止不住头顶热浪,姬凌生额头冒汗,见青云大师完全不在意自己,心底横生出一股子怒意,屈身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是否合宜得体,扯着袖子就开始扇风,一边享受这份清凉一边直直望着灰衣背影。 青云大师似乎有所察觉,背对着姬凌生的脸皱了下眉又笑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扭头去看姬凌生。 日头稍稍西沉,姬凌生面露疲倦,点点青茬的下巴不断滴落豆大的汗水,汗水打落在地上,被炽热的石土一烫立刻烘出白雾,雾气滴溜溜晃了几圈转瞬又随风而散。汗水汇集而下,姬凌生也懒得去擦,烈阳晒得他脑子发胀,昏昏欲睡。 这山顶的风大归大,总有一阵没一阵的,吹起来也不甚痛快。只有房屋可为遮掩之物,一顿暴晒下来,姬凌生两眼昏花,也没了去腹诽青云大师的闲情。 红日渐渐远去,没带走灼热余晖,姬凌生背上已经浸湿了大半,和狼群作战都不带这么折磨人的,拨弄着脚边的石子,姬凌生最终还是忍住没向青云大师啐口吐沫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又或者两个时辰,姬凌生也忘了多久了,但多少时间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的是青云转过头来了,虽然不是看他。 青云大师道袍飞扬,斜瞥望着屋子那边,脸上未见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中的意味极为复杂。姬凌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没了阳光的阻碍,姬凌生能勉强看清在屋前站着的白衣女子。 雪玉像是对他笑了一下,姬凌生轻轻招手,对待亲生父亲身份的青云大师则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转身进屋,这口怨气着实不小。 青云大师看着雪玉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动作细微,让细心观察的姬凌生也没看出究竟。 “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她竟为了你来见我这孤家寡人。”,青云大师也再次转过身去,突然开口说到。 姬凌生眉头一拧,疑惑的出声道:“您在和我说话?”,青云大师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个白痴问题,姬凌生眨眨眼,一脸的茫然,他是真的没听清。 “当然是生米煮成熟饭的关系。”,姬凌生壮着胆子说道,最多当自言自语了,青云大师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我看不出她是处子吗?”,姬凌生讪讪一笑,心中感叹,要是没你女儿你恐怕得赶我下山了。 “姬长峰几年前来求过我,我没答应只说指点一二,如今连雪玉都为你上了我这山。可我青云子一生从未收徒,想拜入我门下的少说也是过江之鲫,你修炼天资还是最下等,光靠人情,我凭何要网开一面?”,青云子头也不回说道,语气跟青云山巅的云彩一样缥缈不可寻。 姬凌生不怒反喜,这八字总算是动了笔,倦容消去,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抱拳说道:“晚辈自知愚钝,不敢夸下海口教先生莫欺少年穷,却也知笨鸟先飞,跛鳖千里的道理,今后必当一日不敢安睡,一刻不肯懈怠,只求先生今日看一番情面。” 青云子转过身来,面白无须,神情刻板,年纪约有四十,除去时时紧蹙的剑眉的话,模样还算得上英俊。青云子如鹰隼一般的眼紧盯着姬凌生,表情木然的说道:“就这些?你快及冠的年纪才修炼谈何先飞?你强行吃药提出来的灵根四道谈何千里?” 姬凌生眉头竖起,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和青云子如出一辙的不苟,正声道:“再加上一颗必死之心如何?”,青云子方正的嘴角蓦然变得平滑,露出一抹笑容,追问道:“还有呢?” 姬凌生面容严肃,接着说道:“先生从未收徒,想必对来求学之人都不甚满意,其中必然有天资卓越之辈,先生仍未收下,想来先生不仅在意资质还注重品行。姬某虽不才,但做事也对得起良心,倘若我有朝一日问鼎于世,可长先生名气,如我沦落无为,在别地也绝不会提起先生名号!” “且姬某知本是庸人,却向来自大自负,敢为也妄为,如沦为旁道必当以死谢之,但若不死必成乱世之人,造一番天地气象,恁地不会堕了青云气节!”,姬凌生一口气说完,深吸口气,收起平日轻浮。 青云子眼睛一亮,笑容更浓,大袖一挥,姬凌生感受背后一阵气流涌动,自己就被托到了悬崖边,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了下去,前瞻后仰几下才稳住身形。 姬凌生粗略向下看了一眼,一无所得,因为这山峰完全笼罩在云雾之中,只能看见红日的光亮,且这上面呼吸比山下要沉闷许多,能在这样的地方常年居住,姬凌生不禁对青云子又生出一层敬畏。 对于姬凌生还算镇静的表现,青云子没有赞扬的意思,只是把手向下一指,问道:“知道此山有多高吗?” 姬凌生看着满天白雾,低头望去根本没有尽头,连飞鸟都难寻,只好茫然摇头。青云子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此山原高六千丈,现在还剩五千零一丈。” “为何丢了九百九十九丈?” “我截去的。”,听着青云子平淡的语气,姬凌生直接咽了下口水,暗暗心惊,千丈,这已经快到思岳峰的一半了。 姬凌生再次问道:“为何取这个数字?”,青云子收起笑容,再次背起双手,平静道:“我心念一动便破去千丈山壁,哪有什么意义。” 姬凌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神情有些苦涩,追问道:“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从头到尾没对收徒一事表态的青云子眼睑垂着,质问道:“就拿姬家一事来说,姬长峰为了让你一人生选择自己死,姬玄年纪轻轻便是地秘三极,前途无量,却意气用事为报仇而死,你说这些可有意义?” 被触及软肋的姬凌生不想提及此事,闭口不语,人都没了,有什么意义? 可青云子仍不断追问,“修士出世为仙,孤独千载求长生为了什么,不过是求个自在身,入世则不同,武夫以武乱禁也是想保全周身,只因心有所系,你父亲便是修的入世道。你觉得他所做一切毫无益处,他却从无悔意,其中有无意义,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懂了吗?” 姬凌生垂下头,一口回绝道:“不想懂。” 青云子表情清淡,不以为意。姬凌生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师父······” “师父?”,青云子转过头来,反问道:“我何时说要收你为徒?” 尽管心中不平,姬凌生最终长吐口气说道:“那徒儿应该怎么做呢?”,这次青云子没有挑出他的语病,也许是懒得和他插科打诨了。 青云子没有皱眉,仰头说道:“你知道你与那些来从师的人有何区别吗?”,姬凌生也跟着看了眼天上,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嘴硬道:“这世间的人与那树叶纹理一般,哪有相同之理。” 青云子发现这小子在打哈哈,于是换着问道:“你知道拜师之前要做何事吗?”,姬凌生脱口而出。“啥?”,又觉得不妥,正要补充几句,青云子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上。 青云子清逸一笑,十足的高人风范,让姬凌生一阵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个便宜师父还是很和蔼可亲的,然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茫然喝了西北风。 姬凌生双脚悬空,眼前是层层消散的云雾,双耳生风,但仍回响着青云子说的话;“那就先上山吧。” 青云路 第五十八章 修行自脚下 狂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姬凌生想开口大骂,但一张嘴就有强风灌进嘴里,根本说不出话来。闭紧嘴,姬凌生不断在心中大喊,那老家伙不是个东西,既不讲翁婿关系,也不讲师徒情分。 青云子用手搭住他肩膀时,姬凌生还以为他是个慈祥前辈,结果没想到青云子右手轻甩,他就被径直丢下了山崖。 姬凌生脸被罡风吹变了形,温润和风竟如刀子般锋利,暑气熏蒸的三伏天,姬凌生被山风吹得遍体生寒。 云间本无风,但姬凌生如同彗星一般穿过后,带起了小规模的飓风,余风徐徐吹开,使得分布均匀的云层中间出现了空洞,像是被利剑插出了一个窟窿。 姬凌生四肢自然张开,衣袍猎猎作响,被气流挤压得呜咽起来。姬凌生背上衣物鼓成一个大包,感受到那杯水车薪的减速,姬凌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青云子可能有可能无的后手。 这种快速的下降让他有点窒息,仿佛有块大石压在胸口上,随着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好像石头又重了几分。 穿过云层,原本被遮掩的一切突然豁然开朗,姬凌生眯着眼看了下,发现自己正下方是一个大湖后终于松了口气。 湖水青绿,看样子应该不浅,姬凌生心中大石落地,终于敢痛快的张嘴吐气。刚猛吸几口,姬凌生的心又提了起来,眼睛大张,自言自语道:“五千丈青云,掉下去我还能游上来吗?” 姬凌生心又凉了半截,听着风扯拉着道袍的声音,脑中灵光一闪,反手拉住道袍的尾部,用力握紧衣角后从头顶翻转过来。 刚把袍子拉过去,便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袍子被吹成了球形,布料发出嗤嗤的声音,似乎快到了极限。姬凌生原本头斜朝下的身体立刻变成了站姿,姬凌生脚踩虚空,要不是大口大口的风冲进嘴里,他模样还算是潇洒至极的。 有了衣物的缓冲,速度终于了慢了一些,没强过多少,但聊胜于无。姬凌生估摸着这样子应该陷不了太深,扎不进水底淤泥了,面孔被烈风刮得扭曲,也勉强咧嘴笑了笑。 此时他已经跌过了山腰,按青云子的说法离湖面应该还有两千丈左右,姬凌生双手用力向前伸着,右手出现了酸麻感,左手开了三个黄道状态还算良好,只是左肩的伤有些隐隐作痛。 “嗤喇!”,听见声响,姬凌生猛地抬头,鼓胀的布面出现了一个小口,穿过破口还可以层层白云,那道小裂口好像在对姬凌生进行嘲笑,姬凌生也笑了下,笑容苦涩而哀愁。 在罡风摧残下,本就不牢的袍子也应声而裂,化作漫天的碎片飞舞,被风一吹,连残余都不剩了,只留给姬凌生一条破烂的尾巴。 姬凌生向后倒去,眼睛紧盯着手里的布片,欲哭无泪。 两千丈眨眼而过。 水花冲天而起,逃离般地溅开,水幕消散之后,湖中心出现了一个不断冒着气泡的不平之处,一道道涟漪慢慢晕开,最终又消失于湖面。 姬凌生紧闭双唇,防止水流进入,眼睛也没有睁开。鼻孔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姬凌生还在不断的下沉中,尝试了下发现这种情况根本无法游动之后,姬凌生心中叹息,静静等待身体停住。 姬凌生不知自己沉到了哪里,只感觉这里的好像漆黑无比,水流像山一样的压过来,让他异常沉闷。屏住呼吸,姬凌生缓缓睁眼,眼珠立刻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待适应之后,姬凌生开始朝着光亮处游去。 ······ 青湖边 姬凌生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又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他现在已没心思去埋汰趣味恶劣的青云子,畅快的呼吸着,这种又活过来的感觉确实是世间一等的爽快和刺激。 休息了会,姬凌生站起来回头看了眼占地不小的青绿野湖,他来时是从东边而来,这湖在山的西边,被巨大的山体挡住,故没有看见。 倒掉鞋里的水,姬凌生把被风撕得稀碎的袍子丢掉,带着一身的水轻装上路,刚走两步,姬凌生就停下了。 “怎么样?” 雪玉不被岁月左右的脸颊上挂着关切,秀眉微皱的问着,姬凌生看得发愣,惹来雪玉满脸的红霞。原来他以为会和她一拍而散,后来他却为她的深情而愧疚,他们何曾遭了诅咒,无良纨绔和风尘佳人,岂不是绝配? 姬凌生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自嘲笑道:“不过喝了几口湖水罢了,比我想象中的刁难,可是轻松多了。” 雪玉噗呲一笑,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姬凌生牵过雪玉的手,带头走在前面,撇嘴问道:“现在该怎么走?没看见有山路,难不成得飞上去?那我可就真没招了。” 雪玉眉眼蓦地一斜,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不知道你还在前头瞎带什么路?” 姬凌生笑了一下,嘴硬笑道:“路总是有的,还能走丢了不成,我这不是怕你老爹故意坑我吗?” “走丢也好。”,雪玉出神的说着,姬凌生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一眼,雪玉对修士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一心想当个凡俗人士,姬凌生没胆量答应她,只得沉默。 低头走了一会,姬凌生轻声开口,“为了姬家,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甚至我以后可能远走天涯,弃你于不顾,你会怨我吗?” 雪玉身子一颤,又摇头道:“我早就知道,但凡要是能放下你,我也就不会追来了。我不会怨你,不过我也不是月儿妹妹,死心塌地让你欺负一辈子,我要让你知道,你这辈子都得欠着我,还不完就下辈子还。” 姬凌生察觉到雪玉狡黠的笑,心中放宽,突然又挑眉问道:“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恨你爹?” 说到这个人,雪玉的脸忽然就变得像寒冬腊月般冰冷,只见她眉头紧皱,愤然说道:“你是你,他是他,我不怪你并不意味着不怪他,也许我娘早就原谅了他,也许我娘从来没怪过他,但我凭什么要原谅他。” 感觉雪玉情绪有些过激,姬凌生不在这话题上继续,转而调笑道:“行了,姑奶奶,带路吧!”,顺手在她翘臀上拍了一下,雪玉俏脸红透,不在惆怅琐事上再做计较,抬手给姬凌生指路。 姬凌生在前一停一望的走着,雪玉任凭他大手拉着,不管是去天涯还是海角,静静看着姬凌生的侧脸,她心中便已感到满足,她明白了为何娘亲死前还念叨那人的名字。 沿着雪玉所指方向走到尽头,姬凌生看见一条上山的栈道,不宽也不平,勉强能看出人踩过的痕迹。抬脚重踩了几下,姬凌生放心道:“还行,勉强能走,你是怎么上去的?” 雪玉眼神奇异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头顶,姬凌生抬头望去,那是青云峰斜得夸张的山坡,连树木都是斜长着的,无路且难行,稍有不慎就会滚落下来,这是姬凌生的看法。 姬凌生发了下呆,然后好奇的问道:“你修为多高?” “玄宫第七门。”,雪玉快速答道,言语中没有丝毫自得,却结结实实的震惊了一把。 姬凌生咂咂嘴叹道:“怎么好像没人修为比我低?这是个什么道理?” 雪玉笑容温柔,又暗含一丝哀叹,“我可是比你长了十载。”,姬凌生哑然失笑,“怎么?怕老了?”,雪玉反问:“哪个女人不想年轻?” 姬凌生打击道:“才多大就开始伤春悲秋,生了孩子岂不得天天叨叨?”,雪玉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作势要打,姬凌生不闪不避,摆明要吃定了她。 两人沿着窄小的山路走了几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一半,夕阳还在拼命释放最后的余晖。虽有美人相伴,姬凌生还是感到深深的疲乏,抹去汗水,姬凌生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到哪了?”,雪玉贴心地递过来一个水壶,趁着姬凌生喝水的时候掏出手绢给他擦汗,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不到半山腰。” 姬凌生差点一口水吐出来,感觉喉咙舒服了些,又问道:“你上山要多久?”,“半个时辰!”,姬凌生只好羞愧地低下了头。 千丈高的思岳峰姬凌生尚且要走上两个时辰,而青云山是它的五倍,五千丈,姬凌生想想就头大,抬脚再次向上走去,不敢有一丝倦怠,他这条命是用姬家所有人换来的,他必须耗尽每一寸血肉、每一点寿命去发挥余热。 深吸口气,姬凌生再次抬起腿,向山顶出发。 现在他也有些明白青云子为何没有弟子,光是上山这一关便可以难倒不少的人,登高是件需要毅力和耐性的事,姬凌生没有大的毅力,也没有好的耐性,只有一颗敢于赴死的心。 青云山,这将是他修炼之旅的开端,然后下一步直指麻衣青年所说得东炼大陆,乃至大海星辰。缓行了一会,姬凌生又有了些气力,借着还剩的一口怨气,向着山顶冲去。 雪玉看着朝山顶大笑着跑去的姬凌生,也痴痴地笑着,快步跟上。 漫漫修行路,从脚下开始。 青云路 第五十九章 上山 月黑风高,深宵的风从远处刮来,经过青云峰的时候似乎费了点劲,在山间回旋许久才跌跌撞撞离去,没有月光使得此地处于黑暗之中,除了漆黑山体外难见五指。 青云峰处于群山之中,山中有大片绿荫,鸟兽自然也不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正是各类飞禽走兽出没的最佳时机,一时间兽吼猿鸣之声回荡于山间,飞鸟虫儿也不甘寂寞,纷纷出来献唱。 听着大自然的歌唱和树木的低语,姬凌生只能闷声擦汗,从山脚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此时已是三更时分,离天亮也不久了。 过去的六个时辰,姬凌生从山脚走到了青云峰的四分之三处,离姬凌生被丢下来的地方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可是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却因为疲倦和乏力变得无限长远。 姬凌生双脚早已开始打颤,他不敢停下,他怕一停下他再没力气爬起来,怕再没心思上路,双腿像是绑上了千斤重的石头,拖拉得不争气。还好,有山风作伴,风吹在被汗水湿透的衣物上,传出一阵阵切肤的冰凉,让姬凌生能够强打着精神,不至于产生困意。 听着姬凌生粗重的喘息,雪玉心疼不已,劝说道:“歇会再走吧,那人还没说收你为徒,你这么拼命作甚?”,姬凌生回头看去,在黑到无法视物的山腰小林间,姬凌生看不清雪玉的表情,甚至看不见她在哪,只能粗略的想象她的怜惜模样。 听见雪玉平缓细微的呼吸,再看看自己狼狈得像条狗一样拼命喘气,姬凌生心中悄悄叹息,却也生出一种斗志,绷紧了小腿的肌肉,姬凌生艰难的迈出一步又一步。 雪玉轻巧的跟着姬凌生身后,姬凌生沉重的步伐让她难受,但她也知劝他不得,姬凌生的性子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无奈之下,雪玉只好暗下决定,迫不得已时就把姬凌生打晕带上去。 姬凌生不知道雪玉的想法,要是知道估计得把她赶上山去,小腿和脚底的肌肉带来一种撕裂的痛楚,并不强烈却有积少成多的趋势,姬凌生想转移一些注意力,于是随意问道:“黑风去哪了?” 雪玉追问一句:“那匹黑马?” 姬凌生点了下头,才想起乌黑夜里哪看得清,刚想出声答应,没想到雪玉竟然看见了,“它应该在山下溜达吧,这附近的马群挺多的。” 姬凌生嘴角扯动一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家伙上哪拱去了,心中默念两句佛家禅言,这是姬凌生小时从街上的花和尚那听来的,并不知有何玄妙道理,只当念着有意思,现在拿出来也权当是缅怀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夜色稍稍褪去,东方已经泛起了蒙蒙的亮色,看起来离天亮也不远了。原本漆黑的环境亮了些,前路也能勉强看清,一直闷头前进的姬凌生忽然停了下来。 姬凌生眼中有了些血丝,慢慢走来,衣物也被风吹干,从而散出一种湖水与汗水混杂的咸湿味道。仔细观察了面前堪称绝壁的山峰许久,姬凌生没有看见有任何上去的路,不由转身看向了雪玉。 雪玉长出口气说道:“这才是最难的地方,以凡人之力想要上去的话,极难极难。”,姬凌生心下同意,又细细打量了陡峭的山壁,走上前去试了试石壁的硬度,皱眉问道:“只能攀爬上去,没其他法子?” 雪玉轻点螓首,答道:“这青云峰最上面的一截没有任何植被和山路,四面全是绝壁,想要上去只能靠爬。” 面无表情的姬凌生努努嘴,手在腿上轻轻拍打以减轻长时间来的酸痛,顺便抬头看了眼看不见山顶的山体,同时问道:“从这到山顶有多高?” 雪玉沉默了会说道:“满打满算一千丈。”,姬凌生苦笑了一下,舔舔干燥的嘴唇,找了个地方直接坐下,准备先歇一会,他有冲劲但不是莽夫。 “怎么不拼了?”,雪玉坐在他身旁打趣道,姬凌生笑而不语,接过水壶喝了两口,雪玉微笑看他。 “你说我多久能达到玄宫境界?”,姬凌生打量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轻声问道,雪玉想了想,估计着说道:“黄道只是积累灵气的过程,只要能感应到灵气,终能达到玄宫的,只是这时间的长短因人的天赋而异。你跟着他修行的话,山顶灵气充裕,十年之内就可进入玄宫。” 姬凌生轻哦一声,又猜测的问道:“那假如天赋很高,又有大量灵气支持的话,就可以很快的突破到玄宫?”,雪玉思索了下,然后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如果资质绝佳,从小便有天材地宝温养身体,在很小的年纪达到黄道圆满也不是不可能。” “那玄宫呢?看你的语气,从黄道圆满到玄宫第一门好像不怎么难。” “修炼路上有很多道槛,过去了便是风调雨顺,过不去就只能抱憾终身。感应天地灵气是第一道,从黄道到玄宫就是第二道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能过去,但也有人止步于此,从此没落。” 听到这,姬凌生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以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姬凌生感觉此事最有可能落在他头上。姬凌生赶紧摇摇头,抛去自寻的烦恼,雪玉目露疑惑,问道:“怎么了?” 姬凌生忙迭口说没事儿,雪玉没有深究,姬凌生总有些瞒着她的秘密,她也懒得去追问,他想说自然会说,过多的追究只会招来厌恶。 低头沉吟了会,姬凌生开口问道:“那修炼法门又是什么意思?”,雪玉略有不解,显然没懂姬凌生是什么意思。无奈下,姬凌生只好补充道:“我曾见过我父亲身上有电花闪过,那是否与修炼的功法有关?” 雪玉恍然大悟,伸出青葱食指在姬凌生眉心一点,笑着说道:“灵气对于何人都是一样的东西,功法只是将灵力表现出来的法门,因人而异也是正常” 姬凌生顿时明悟,而雪玉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我听那人说你爷爷和你父亲都是自创功法,皆是这南荒之地少有的大才。”,那人自然是指雪玉不愿喊爹的青云子,自然用那人代称。 姬凌生笑了笑,眉头又皱起,问道:“南荒之地?我听人说过东炼,南荒又是指哪?” 雪玉整理一下思绪,解释道:“我们所在的地方叫东炼大陆,而思岳国在东炼的最南端,这儿几乎都是凡人国度,修士极为稀少,凡人在此安居乐业,倒也相安无事。” “那为何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姬凌生再次发问。 雪玉耐心答道:“咱们南地和盛行修炼的大陆中心还隔着万里荒地,从无来往,凡人甚至还不知道有那个地方,对于修士来说都只是个无人查证的传闻。” “知道了也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没有什么区别。”,姬凌生哑然失笑道,雪玉也微笑同意,“凡人只管在这片小天地中追名逐利,管那万里之外的地方干嘛?” 姬凌生孜孜不倦的问着,“有人穿过万里荒地去那大陆中心过吗?” 雪玉默不作声,姬凌生明悟过来,咧嘴笑道:“看来是你爹了。”,雪玉还是没有说话,眼角低垂,姬凌生当她默认了。 姬凌生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叹息着,看来让父女俩和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休息够了,临近拂晓,天也亮得差不多了。姬凌生站起身来,缓慢地伸了个懒腰,身上还有酸麻之感,走动却是无碍,可来去自如。 姬凌生伸手掸掉雪玉身上的尘土,暗地里却是占了不少的便宜,雪玉俏脸火烧云一样,她经营青楼多年,见过不少阵仗,面对两眼绿光的淫棍仍心态自如,保持镇定,但当奇妙的男女之事落在她身上,她却兵荒马乱了。 雪玉招架不住,红脸调笑道:“我的姬大公子休息够了?”,姬凌生笑了一下,未指出她话语里还有颤音,手掌仍在她腰肢间流转。雪玉轻咬红唇,丰满身子险些软倒下去,又羞又恼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仍在风流轻笑,雪玉没看全他笑容中的意味,只知道他的笑总含着深意。 走到石壁前,顺着往上看上一圈,姬凌生放下心来,石壁上有缝隙参差之处,那此山便是可攀的。 姬凌生闪过奇异的光芒,对雪玉说道:“你先上去,省得还要看我折腾。”,雪玉皱了皱眉,摇头不依,姬凌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道:“去吧,比比咱俩谁先到上面。” 雪玉被逗得吃吃一笑,露出白石般的玉齿,也不再和姬凌生倔,身形一闪,轻飘飘地落在姬凌生头顶的一块突石上,雪玉回头看了姬凌生一眼,眼中透着笑意,似乎在笑他的大言不惭。 姬凌生立刻摆出严肃的不服气面孔,惹来伊人的娇笑,看着雪玉的身影消失于头顶,姬凌生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把匕首放在嘴里咬住,眼睛望着高高的石壁,鼻腔里发出一道哼声。 青云路 第六十章 大鱼摆 雪玉坐在悬崖边等了许久,直到朝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开始作威作福的肆虐八方的时候,这才看见一只沾满尘土的手扒在了崖边。 雪玉无神的眼睛忽然又有了生气,起身小跑过去,刚好看见姬凌生两手趴在崖角,满是汗水和污渍的脸对她咧嘴笑,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雪玉准备去拉他一把,姬凌生摆手阻止,咬牙用腿一蹬,窜了上来。 姬凌生倒在地上,用力的吸气然后吐气,看来是累得不轻。雪玉拉住姬凌生袖子,才发现他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于是焦急说道:“赶紧进屋躺躺,可别着凉了。” 姬凌生翻翻白眼,心中无语,这大热天如何能着凉?知道雪玉的关心则乱,姬凌生捏着她的脸宽慰道:“姬少奶奶,等小的再躺会。”,雪玉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这个称号。 千难万难地从上面爬上来,姬凌生感觉身体到了极限,再动一下子全身骨头就会分家,让他感到玄妙的是,体内灵气运转的速度快了一些,似乎用尽体力可以把身体的潜能激发出来。 令他略感可惜的是,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控制体内灵气的流向,只能眼睁睁看它们在黄道旋涡那流进又流出,像在做不断的循环。丹田处的黄道旋涡俨然成了统筹体内灵气饿中心,所有的灵气,不管是从其他黄道旋涡涌来的,还是吸收外界天地灵气所得的,都会流经丹田的黄道旋涡。 姬凌生也发现右臂有了异动,骨子里总有一丝又酸又痛的感觉,姬凌生猜测下一个黄道旋涡应该就开在右臂,再加上右手、左臂、左肩、左手、头部和丹田处的黄道旋涡,那他马上就变成黄道七星了。 心中有些喜悦,继而姬凌生把右臂的情况告诉了雪玉,雪玉思考了下解释道:“吸收灵气、形成黄道旋涡本就是一个积少成多的过程,要在原本被封死的血肉中开拓灵气运行的通道和储存灵气的地方,肯定会有些不适,没把你疼得死去活来就不错了。” 姬凌生暗自点头,然后从地方坐起来,脑子却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这几日来的疲倦好像都一齐涌了上来。姬凌生用力按住脑袋,勉强睁着一只眼,去悬崖边取下一把匕首,做完这事,脑子里已经开始敲锣打鼓了,出现如潮水般的冲撞痛感。 雪玉急忙把姬凌生半扶半拖地带进屋,让他赶紧休息。 躺在床上,姬凌生感觉好受了些,考虑了一下,应该是身体严重透支导致的,睡一觉之后应该就好了,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屋子外面,山顶平地的中间,青云子盘膝浮在空中,神识扫过,便已经知道大概,青云子闭着的双眼睁开了一瞬,一开一合间,有神光迸出。 ······ 一觉睡醒,姬凌生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了起来,床边放着一碗贴心的白粥,三两下喝完,姬凌生走出门外去寻雪玉。 在屋内屋外绕了一圈,姬凌生没有看见她,也懒得去在意。漫步走到空旷的平地上,青云老道没有装模作样的浮在空中,而是远远的站在悬崖边上,这让姬凌生不禁撇了撇嘴。 走近一瞧,姬凌生却是立刻怒从心起,快跑过去,对着青云子怒目以视。青云子瞥了他一眼,表情没有波动,又低下头细细端详一柄巨大的红色镰刀。 姬凌生强忍怒火道:“还请先生将此物还于我!”,后面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无一丝敬畏之意。青云子充耳不闻,神色不变地把镰刀翻转过来继续观察,再一次将姬凌生无视掉。 额头青筋冒起,姬凌生未能压住火气,伸手去夺,青云子手腕微微一转,就避了开来。姬凌生失手,也反应自己怎么可能从他手中抢到东西,于是咬牙道:“不知先生是何意思?” 一柄入世在手中如同红绳般轻易绕动的青云子抬起头来,平静问道:“这就是你的待师之道?”,姬凌生退后一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心系于姬长峰传下的镰刀,抱拳恭敬说道:“请师父交还于弟子。” “昨天你上山用了多久时间?”,青云子眼神古井无波,随意问道,姬凌生皱起眉头,眼睛仍放在入世刀上,顺口答道:“弟子到顶时已力竭,一路并未细数,想来应有七八个时辰。” 话语极少显得莫名高深的青云子也未置可否,姬凌生皱眉不语,依旧一身灰衣的青云子转身面向天际,不咸不淡问道:“修行是条大流,里面分支外道却有万千,衍生脱胎出的变化更是无穷尽,可万变不离其宗,走到头都是一条路,你可知其中的修行之本?”, 对修炼琐事本就只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的姬凌生自然不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想和这上了年纪的古怪修士论道,只是不悦入世刀在别人手中,碍于情面只好老实摇头,准备听便宜师父讲道理。 才短短两日,青云子似摸透了姬凌生的惫懒脾性,说话也不着急,未有倾囊相授的意思,解释道:“你起步太晚,冒然修炼会出乱子,在修内丹之前不如先练练外家体魄,正好除去你剔骨后落下的毛病。” 剔骨应是指服用破髓散改变根骨的改命法子,姬凌生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至于那些内丹外家的就是云里雾里了。始终表情刻板的青云子露出一个稀罕笑脸,也不知是不是在笑这傻徒弟的愚笨,指点迷津道:“不懂也无妨,多上几次山就行。” 姬凌生猛地抬头,脸上犹有一丝不解,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青云子右手一扔,那柄雅名入世的镰刀已破风而去。瞳孔猛缩,姬凌生咬牙瞪了青云子一眼,然后纵身跳下悬崖。 青云子看着重新聚拢的白云,低头思量了一会,转身回头。 人随刀落,罡风扑面,姬凌生也懒得去想如何落水浅些,追上镰刀才是正经事,沉底可就真麻烦了,可急速落下,一身衣衫被吹得紧贴,喘气都是难事,那柄刀依旧像饥汗画在墙上的饼,可望不可及 扑通声响起,静得美妙的湖面被砸出两个大坑,水花冲飞近五丈。岸边一只正小口舔舐湖水的野鹿被惊得抬头,双眼瞪视着水流涌动的湖心,也许这小东西比较笨,等到一个人头破水而出,它才迟缓跑开。 姬凌生脑袋在湖面上浮沉着,四肢被湖水裹得冰凉,脑袋却被晒得暖烘烘的,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他甩了下头,猛吸一口气不吐,然后一头往水下扎了下去。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姬凌生再次游到水面,吐出一口湖水,他费力地抬起右手,发现手中只是一根快腐烂掉的木棍,不由怒哼一声,丢开木棍,姬凌生又潜了下去。 清风徐徐吹来,除去姬凌生留下的一小撮涟漪,其他地方都水波不兴,像是夏日里的悠闲时光。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绿衣飘飘,摇曳的身姿如同河岸边的垂水青柳。 “雪姨,姨爹怎么跑到水里去了,他在洗澡吗?”,粉雕玉琢的宝儿缩在雪玉怀中,伸着舌头舔吃着一串糖葫芦,同时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方圆千里全是郁郁山林,最近的集市也隔着老远,由此想来,这串糖葫芦可就是稀罕东西了,抱着小妮子一日奔走千里的雪玉指头在宝儿胖嘟嘟的脸上轻戳,哄笑道:“你姨爹在抓鱼呢,晚上做鱼给宝儿吃。” 宝儿兴奋地大叫一声,差点把手上金贵的糖葫芦丢掉,赶紧又把糖葫芦塞回嘴里,奶声奶气地呀呀说着,“姨爹会帮宝儿剔刺刺吗?” 宠爱小丫头胜似亲女儿的雪玉惊疑一声,想了想才意识到那个刺刺是指鱼刺,于是哭笑不得地说道:“那当然了,姨爹可是很疼宝儿的。” 宝儿满意的嗯了一声,啃了几口糖葫芦又突然问道:“雪姨,你会不会有了姨爹就不要宝儿了?”,小脸满是严肃的味道,雪玉被问得一愣,然后笑着说道:“当然不会了,宝儿可是我的心头肉,怎么舍得不要呢?” 宝儿把小手放在雪玉心口上,好像再确认她有没有说谎,确认完毕之后,宝儿这才开心满足的笑了。雪玉整理宝儿乱掉的头发,轻轻挽手扎住,然后扭头看向湖面。 姬凌生一头冒出,左手拎着一根血红色的刀柄,剧烈的咳嗦过后,姬凌生看见了湖边悄然而立的雪玉,朝她笑了笑,姬凌生游过去上岸。 刚惬意地坐了一会,宝儿不乐意的声音传来,“姨爹,你给我抓的大鱼摆呢”,姬凌生一脸茫然,不知所云,宝儿见没有想象中的大鱼,小嘴抿着,脸蛋显得更圆。 姬凌生去看雪玉,想寻个明白,雪玉只是微笑不语。看着宝儿怒气冲冲的可爱模样,姬凌生不明白也当明白,马上起身说道:“宝儿不哭,姨爹这就去给你抓条大鱼摆。”,说着便扑通一声跳入河中。 水花溅在宝儿脸上,小姑奶奶这才喜笑开颜,一脸期盼地盯着水面,像盯着那条要跳出水面的大鱼摆。 过了一会,姬凌生手里举着一条一尺长的鲤鱼浮出湖面,宝儿看着在姬凌生手上活蹦乱跳的鱼儿,开心的拍着手,糖葫芦掉在地上也没看,只想着今晚的鲜鱼汤。 姬凌生找来藤条,将鱼拍死后拴起来,心血来潮间,姬凌生把翻着白眼的鱼头凑到宝儿面前,然而小家伙根本没被吓住,还伸手摸了下滑腻的鱼尾,最后把满手腥味把擦在姬凌生衣物上。 天色稍暗,最后一道光芒洒过来,快落幕的红光把宝儿笑脸照得通红。 青云路 第六十一章 天道 “师父,你何时教我修炼的法门?”,姬凌生对着浮在空中的青云子,眼巴巴地大喊道。 青云子盘着双膝,双手放于膝盖上,没有去看坐耐不住的姬凌生,出入江湖多年的青云子似乎对姬凌生的急切性子不甚满意,皱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语重心长地说道:“急躁是修行大忌。” 姬凌生心思玲珑,却不喜欢把这空泛的大道理放在心上,姬长峰多年的苦口婆心他也只选择只听一半,如今想听,却再听不见了,仰着脑袋,姬凌生再次喊道:“再不急黄花菜可就凉了,您老人家也不希望我老在耳边絮絮叨叨吧。” 徒弟不听教诲,青云子眉头反而松开,不过一息的权衡思量,对姬凌生淡淡开口,“闲得慌,那边再上次山吧。”,姬凌生一怔,低头思考片刻,进屋一会又出来。 朝着悬崖走去,姬凌生腰间挂着一壶清酒,像那行走天下的好酒剑客,白刃欢伯挂腰间,浮生一笑剑酒仙。 腿脚发力,伴随风声姬凌生消失在悬崖边。 青云子从头到尾没对姬凌生投上一眼,忽然看向低矮房屋前,雪玉站在门前,眼睛望着崖边,视线也未曾对应称父亲的青云子有过停留,直至姬凌生背影消失后转身回屋,不留只言片语。 青云子目光在雪玉背影上停了良久,没有开口,风波不起中似有一声未吐露的轻叹。 午后,姬凌生从悬崖那爬上来,脸上挂满尘土,不雅地咬着牙咧嘴而笑,五官扭曲,不符他一贯自诩风流的潇洒气度。 径直回屋,姬凌生看见床铺便倒头大睡,直到深夜。 夜里,姬凌生醒来,眼睛在漆黑房间里发着光,把目光从圆月上移开,没出息地笑着,默念着几个名字后,手在眼眶上用力一抹,姬凌生走出门外,立在似乎可以普度众生的悬崖跳了下去。 飘在空旷山顶中间的青云子眼睛依旧闭着,不动如山的身体没有丝毫颤动,只有风扯动衣袖的声响,在月光下隐隐可见他眉头舒展几分。 简朴茅屋内,雪玉不知和谁心有灵犀地醒着,床上是熟睡的宝儿,窗边是呆呆出神的她,窗口正对着那处悬崖,倚着窗,眼中微现泪光。 湖水冰凉刺骨,姬凌生眼神沉静而深远,抿着嘴看不出悲喜。 次日清晨,姬凌生再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没了昨夜的血冲脑门,鼾声连天的样子倒像个没心没肺的人儿。雪玉坐在床边,素手抚过姬凌生英俊的脸颊,高挺的鼻子、纤薄的唇和英挺的眉,容貌俊逸的男子她见多了,她也过了中意男人外貌的年纪,心中不由好奇自己究竟是怎样上了他的当。 想不明白,于是她把这些归结于姻缘际会,浑然忘了自己是一个不信命的人。恍惚间,雪玉感觉有只狼爪抓住了她的手,还陶醉般的细细摩挲和赞叹低语,雪玉赏了一个白眼给姬凌生,没舍得打掉那只手。 姬凌生嘿嘿笑着,捏着雪玉小巧又不失肉感的玉手,随意问道:“宝儿呢?”,退却风尘的雪玉阁老板娘不确定的说道:“在屋外玩吧。”,姬凌生哦了一声,从床上起来,雪玉也起身为他整理衣物,姬凌生没来由地想起一个总在清晨扯他被子的娇小姑娘。 见姬凌生神情恍惚,雪玉轻声问道:“想到谁了?”,姬凌生摇头不语,雪玉心中大概有数也不再追问。 倚在门板上,姬凌生瞧见欢天喜地的宝儿正甩着两根小辫子在追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像是兔子又不是,毛茸茸的模样最是惹小孩子喜爱,小兽有些灵性,不愿落在小魔女的手中,于是卖命地东奔西跑,命途多舛。 姬凌生观察了一下雪白小兽的动向,逮准机会箭步过去一下抓住,然后一脸和煦笑容地捧给跑得满脸通红的双辫丫头,没想到宝儿不曾领情,一脸怒气的接过吓得惊颤的小兽,然后放在地上,小兽趁机逃开,宝儿又扬着笑脸地去追。 姬凌生站在原地,心中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自嘲道:“都说女儿心思难懂,到我这更妙,我连五岁丫头的心思都不懂。” 抬头瞄了一眼,姬凌生五分敬佩五分惊叹的咂咂嘴,原来修士是不用吃喝拉撒的啊,青云子静静浮在空中,如老僧入定,像是从来没有移动过,但其实姬凌生的一举一动他都是知晓的。 姬凌生不太懂其中的修炼门道,毕竟在修行上面,他也只是刚踩进门槛的蒙头小子,所以在他看来,修士都有或多或少的偏执,且说不出缘由。 未上山之前,他一度认为名动思岳的青云大师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高人,不说有多高,至少比老爷子强点,也与自己是云泥之别。几日下来,姬凌生觉得这很少笑脸的中年人除了脾气古怪之外,也没有传闻中的那种仙家气息。 本着对待未来师父和虚心求教的心理,姬凌生对青云子原是存了一丝敬畏,不过这按理来说应能上天入地的青云子并没有露点让他信服的本事,让他有些不大不小的失望,青云子整日枯坐,对这个便宜徒弟也不闻不问,姬凌生苦闷焦急之余敬意也少了九成九。 见青云子闭目冥思的样子,姬凌生估计他是不会搭理自己的,于是朝悬崖走去,这两日来的三次上山他都有不同的体会,第一次累晕了头,记不清有何异样,后面两次轻松了些,也注意到在累到了极点时,身体会对外界天地灵气的感知敏锐许多,细微到每一根毫毛。 他无法囊括清楚的给出什么结论,只大概知道如此日复一日的上山能加快灵气的吸纳,对于他这个晚入门的修行人来说,有一个进步的法子,都是可行的。 走过青云子脚下,姬凌生被言语不多的刻板师父叫住了,转过头来,发现青云子已经盘膝坐在了自己面前,姬凌生挑眉直接问道:“为何,这上山的方法不是您指示的吗?” 青云子双眼睁开,目光和往日一样平静无波,缓缓道:“歇几日,这法子不仅笨还伤身,你现在察觉不到什么,以后落下病根就会后悔了。” 每次面对青云子的眼神,姬凌生都会想起一个穿着麻衣的家伙,两人笑容皆是一样的可恶,跟着盘膝坐下,姬凌生笑道:“哪来这么多后悔的事,啥事都怕我还不如找个地方抹脖子算了。” 青云子来了兴趣,脸上带着笑意地问道:“就不怕早年修为突飞猛进,后半辈子寸步难进,一生止步于此?” 姬凌生调整一下坐姿,神采奕奕道:“人生坎途八十一难,总得做错几件,我连吃苦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去后悔。我爷爷常说做错就会吃亏,可吃亏就是好事,您觉得对不对呢?” 青云子风轻云淡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笑容,他微笑说道:“我还以为以你一心光复姬家的心思,要与我说一场先与后的雄辩,没想到我活了四百余年,第一次听别人给我讲大道理。” 姬凌生腼腆一笑,青云子如此慈眉善目让他有些不自在,姬凌生略显期待的问道:“您是要教我修行了吗?”,姬凌生目光灼灼地盯着青云子。 “你觉得什么是天道?”,青云子语气不变的反问,姬凌生认真思考片刻,却始终不得要领,于是如实答道:“徒儿不知。”,青云子笑了笑,像珍藏多年的老酒泛开了波纹,“我也不知。” 姬凌生无语。 似乎开了个无伤大雅玩笑的青云子继续挑战姬凌生的神经,又问道:“那你又知道什么是修行吗?” 好像侥幸可得地境强者一言半语指点的姬凌生看着青云子认真的眼神,托着胸中万丈迷津,狐疑道:“永生?” 青云子皱起了眉头,好像没有松开过,摇头道:“长路漫漫,又有几个人能长生的?又如何去验证考究?没有生趣,即便活得再久也只是一截烂在水里的木头,永远长不出新芽。至于天道,哪来的天道,道就是道,又有谁敢说他的道就是天道?” 反复琢磨了下,姬凌生诘问道:“修士不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如果顺应了天意,那还做什么仙人?”,青云子神色古怪的微笑道:“五十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姬凌生惊讶一声,不再说话,而是低头默默沉思。 青云子敛起笑容,又细细看了姬凌生几眼,然后起身离开。 苦思没有得出答案,姬凌生烦扰地一头倒在地上,左手去遮住太阳的刺目光华,手指出被照得光润红亮,手心的疤痕越发明显,姬凌生眯着眼,眼神飘忽不定。 青云子回到他并不常住的小屋中,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他物,看得出这位思岳第一强者的清淡生活,比常人要寡欲得多。此时他倒出一杯凉了许久的茶水,坐在椅子上举杯轻笑。 到了黄昏,在青云山巅上几乎看不见落日,只有满天的火红余晖,如火烧云。姬凌生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小跑到悬崖边,朝着夕阳的血红尾巴大喊道:“老子偏要违背天意。” 青云子透过房门看着姬凌生毅然跃下的身影,会心而笑。 青云路 第六十二章 月老做媒 夏日在一场萧索西风中悄然离去,一年里剩下的半数时光也不值钱,凉秋和寒冬伴随太阳东升西落一眨眼就过去了。 转眼间,姬凌生来青云山上已经呆了一载,一年的时光青云子还是没教他什么东西,唯一的收获就是把上山的捷径摸出数条,但这终归只是些顺脚踩点,爬上来还是费力异常,捡不了多少便宜。 来的时候是夏季,姬凌生时常埋怨被火辣阳光茶毒不轻,过了一个年头,这份怨念才消去不少,原因是相比春秋两季夏季可显得要仁慈多了,至少没听说有人被热死过。 刚入冬的时候,青云山顶像是变了张脸,满山的积雪把余秋的凉爽瞬间掩去,只留下刺骨的寒风。雪玉拉着姬凌生袖子让他别跳崖上山了,然而豪气干云的姬大公子哪肯认怂,脱掉棉衣就跳了下去,先咬牙挺过了空中的刮骨冰风,最后让满湖的冰碴子染了伤寒,剩半条命爬到山顶,这才悻悻摆手。 蛰伏过了冬日,姬凌生大病初愈,不顾雪玉的反对又跑去跳崖,比之那些他见过缠绵在崖边的轻生之人干脆多了,这一跃他又吃亏了,春天万物复苏,连湖水都带着暖意,这并无什么不妥,但春雨淅沥,青云峰原就险峻的山壁冒出了片片青苔,加上雨水就更显湿滑了。 姬凌生在山壁上奋力攀岩了几十丈,然后抓着满手的带青淤泥摔了下去,在山坡上滚了好一段距离,最后昏厥的姬凌生被一脸泪水的雪玉带上山顶。 一路行来满是荆棘,姬凌生吃了不少的苦,却也有点让他宽慰的回报,在不断的刺激下,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顺利的进入到黄道八星的境界,打开了右臂和右肩的黄道旋涡,现在还剩下胸口、双腿、双脚等五处位置。 经过一年的打磨,姬凌生脱去了小白脸的嫌疑,白皙的肌肤被晒成了麦黄色,身高长了半寸,身上也增了些腱子肉,看上去健硕不少。 此时,顶着烈日,姬凌生在空地上挥舞血色的镰刀,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呼呼风声,看起来霸道凌冽,他不会使这种稀罕武器,但每天他都抽点时间来练练手,也摸索出一些蹩脚把式。 他发现由于镰刀沉重,双手来回舞动太过耗费体力,最好是以身体的回旋来带动镰刀游动,且讲究一口气息含在口中,用毫不停留的挥动来施展出连绵不断的刀势,其中气机一旦不接,就会使挥刀力度大减。 练了一会,姬凌生缓缓收刀,由于上半身的黄道旋涡几乎全开,姬凌生对镰刀的重量已经完全适应,不会再出现心动刀不至、心停刀不止的情况。休息了会,姬凌生能感觉到充沛的灵气在四肢百骸流动,流转间似乎能爆发出无穷力量。 擦掉汗水,姬凌生抬头眯眼看了太阳的方向,才刚到正午,它的热情还不会消退,姬凌生也问过青云子为何应常年积雪的山巅总会热得没个消停,性情古怪的师父只是淡淡解释道,天下无奇不有,有一处怪峰也不算稀罕。 眼睛被晃得有些花了,姬凌生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雪玉,挤挤眉毛道:“看爷这几个招式威不威风,小娘子可有倾慕之心?”,雪玉默默把头转向一边,意义不用多说,姬凌生也不觉尴尬,拉过雪玉的小手,笑道:“看来我三五年之内就能到黄道到玄宫的瓶颈了。” 雪玉秀丽的眉毛聚了聚,摇头道:“有点悬,黄道虽然只是积蓄灵气,但越到后面突破所需的灵气就越多,即便你一年内突破了两个黄道,最后五个速度也必然减缓不少,三五年,有点勉强了。” 姬凌生嘴硬道:“人总是逼出来的嘛,现在就说丧气话还早。”,雪玉闻言莞尔一笑,不再打击他,她也知道任何人也打击不了他,坚强得一塌糊涂,又让人心酸。 要是让思岳城的百姓知道姬凌生现在的状况,估计得惊得挖出眼珠子,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姬公子也能吃得了苦?毕竟在全思岳人眼中,姬凌生是个外表金玉腹中草莽的姬家废物,这样的家伙每日去挥霍家财、寻欢作乐才是正途,咬牙去拜师学艺那是万万不能的。 世人又哪知道这个骄横公子哥最是能吃苦,从小吃到大。 远远瞅了眼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姬凌生皱眉问道:“师父在屋里吗?”,雪玉冰块似的话语吐出,“不知道。”,姬凌生叹息一声,故意挑个话头还是没能讨好,轻声问道:“你们这得闹到什么时候,就没有个和好的机会?家和万事兴嘛” 雪玉眉头平成一条细细的线,没有任何波动,头也不抬地说道:“不会。”,姬凌生闭口不语,雪玉看着他又轻声说道:“你不用操心我和他的事了,我知道我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做不了好心肠的人。我永远忘不了我娘拖着病体天天靠在门前等他回来,天天叮嘱我别去恨他,最后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还在念他的名字,凭什么,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个破修士吗?” 一向镇定的雪玉却永远不能在这个话题上保持冷静,姬凌生将这可怜猫儿拉入怀中,任她在自己胸膛轻轻抽泣,姬凌生神色微苦,喃喃道:“我也是修士啊。” 将心殇的雪玉送回屋休息,姬凌生肚子来到青云子房门前,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有叹息口吻的“进来” 进去一看,青云子坐在椅子上,喝着一杯苦茶,苦得他脸上也有了这种颜色。姬凌生知道以这个不称职父亲的修为,屋外的事恐怕早就一清二楚了,姬凌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不去和她好好谈谈?” 青云子极少见的叹息,摇头道:“想过很多次了,到了如今,也就没脸去了。”,姬凌生怒道:“不都是你造的孽吗?既然要当远走高飞的修士,还贪恋什么世间情欲?娶什么妻?生什么子?这不是糟蹋人吗?” 青云子喝茶不语,姬凌生怒极,摔门而去。 姬凌生坐在悬崖边,望着夕阳西落,脸色苦闷,对着青云子怒骂一通并没有使他好受,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滋味。 大骂师尊的原因一半是因为心爱的女子,另一半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还没得来得及尽孝,两个长辈就已撒手人寰,现在见了这种父女隔阂,让他心里莫名的揪得慌。 在悬崖缝隙中看见一株偷生的花草,姬凌生扯下一片叶子扔在嘴里,细细咀嚼,让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夕阳像是喝多了,红晕醉了满天,又像是人脸一样笑了,恍惚可见泛白的长胡子。 伸手摸向胸口,摸到一块硬硬的小东西后姬凌生放下心,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他每天的惯例,从不例外。从衣领处取出一块色泽莹润的玉坠,把玉坠对着火红夕阳,玉坠子透出荧光,与落日相映。 把玉坠小心放回原处,姬凌生朝身边的雪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个已错过花样年华的女子总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悄悄闯进他的心底,他们的感情如此顺其自然,就像天作之合。 雪玉笑道:“我不来姬大公子岂不是要哭死在这里?”,姬凌生赶紧用力抹了把脸,察觉没用湿润感之后才知道这是玩笑话,于是耍赖道:“这崖边好大的风,有点迷眼睛。” 雪玉轻轻一笑,也不点破,柔声劝道:“你别和他闹了,你可是要拜师的,整天板着脸怎么行?” 姬凌生奸诈笑道:“你们俩和好我便去上门认罪,怎么样,我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雪玉轻声说好,姬凌生不信,追问道:“真的?”,雪玉缓缓点头,钻空子地说道:“很多年以后算不算?”,姬凌生哈哈大笑,“算算算!”,他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仅仅是为了他。 自认有愧的姬凌生歉疚说道:“不知不觉我欠了你这么多,早知当初和你一起远走天涯也好。”,雪玉娇笑道:“现在也不晚啊。”,姬凌生不说话了。 雪玉知道他心中对天上那几人的厚爱和亏欠,也不强求,只是宽容大度的微笑。 最后姬凌生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修行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你真愿这样不安定的飘着?”,雪玉用手捋起被微风吹落的发丝,一手抚上姬凌生的脸颊,眸子中有种光彩,深情款款道:“我不是说过你这辈子都甩不掉我吗,你去哪我就去哪。” 同心同居,这世间最缠绵幸福的事,又有多少人不懂,又有多少人求而不得。姬凌生心中暗暗想到,英雄难逃温柔乡,自己不是英雄,更逃不过。 夕阳下,女子看着男子眼中的光亮胜过了红日,浩瀚如海,滴水含情。 “不能说是这贼老天的恩赐,它不会给我这种好运,应该是月老做好,帮忙牵线。” “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青云路 第六十三章 看蚂蚁 过了两日,姬凌生也不和青云子掐了,总归是师徒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总那么僵着也不是回事儿。姬凌生私下找到青云子,问他如何处理父女关系,青云子诚恳承诺道会尽力补救,姬凌生放下心不再掺和。 恼人的春季过去,姬凌生又开始恢复雷打不动的攀岩之旅,在山脚和山顶之间不断来回,到了现在,爬上一个来回的时候已经缩减了一半,灵气积累上的进步有限,身体协调和耐力力量却提升不少。 手臂抡上几圈,姬凌生自觉力道奇大,咂嘴自信嘀咕道可生撕虎豹,劈金裂石,但只是想想,他还没傻到找个石壁来试上一试。 风吹日晒一年来有了些益处,但这对于腹中空空贪如饥鹰的姬凌生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他急于求成,不论是囫囵吞枣还是狼吞虎咽,只能能吃到嘴里就行。 躺在床上思量了一下,姬凌生翻身爬起来,鞋也不穿的跑到青云子那,央求着青云子传他无上道术,却被青云子一句淡若云烟的不急不急给打发了,姬凌生有些懊恼,从青云子屋里出来。 “姨爹,你打光脚丫干啥?” “天太热,光脚凉快!”,姬凌生面前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对黑宝石一样的眼珠疑惑地张着,遇着这小姑奶奶,姬凌生是能躲就躲,这青云山巅,出去他之外的三个人他最不懂的就是这小丫头,鬼点子层出不穷,比他还狡诈。 一开始姬凌生还对宝儿有了亲近之心,被几个把戏变着法捉弄,还只可怒不可言之后,就服服帖帖了,平生十八载未逢敌手的姬公子算是遇着对手了,还只能挨揍,不能报复。 “姨爹,那边有朵好看的小花,你去帮我摘来。”,小宝儿指着屋子后面,跃跃欲试地说道,话语里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全是命令语调。 姬凌生瞥了眼青云峰唯一的一面竖直绝壁,立刻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开玩笑,那哪是去摘花,是去送命。 宝儿的话和圣人书上的言论一样,都是不可听的,这是姬凌生吃了几次亏后总结出来,他本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年幼稚童是人畜无害的存在,一不留神在阴沟里翻船了之后,他才幡然悔悟。 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片子,最是磨人。 宝儿恼怒地嗯了一声,小脸立即撅起来,威胁道:“你不去我就去告诉雪姨你欺负我!”,吃惯了这个路数的姬凌生嘴角抽搐一下,你去啊,我再帮你添油加醋一下。 姬凌生神态轻浮,傻愣愣站着不动,双辫丫头可气坏了,一脚踹了过去,姬凌生机灵躲开,显得经验丰富。 未占到一丝便宜的宝儿不禁气苦,双手猛地放下,姬凌生瞳孔收缩,暗觉不妙,果然,这边宝儿已经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姬凌生翻翻白眼,早有准备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偶小人,小人造料简单,一些布头和丝线,从小人眉眼歪曲的样子也能看出手艺人并不心灵手巧,看得出来这就是姬凌生做的了。 宝儿哭声止住,一把抢过玩偶,手指在小人眉眼不清的脸上捏了几下,这才抹去任性的泪珠,对着姬凌生怒哼一声跑走了。 姬凌生轻松的出了口气,宝儿前几次的苦恼他都头疼不已、束手无策,这次他早做准备,花了一晚上费老大劲做了个简陋娃娃,收到了奇效,暗笑这招还可以多用几次。 从屋内拿出镰刀操练了会,姬凌生感受到体内的灵气流转,如一汪暖流在血液骨子里淌过,激发了无限的生机,涌出无穷的力量。趁着体内力量充盈,精力充沛,姬凌生又朝着那谭湖水刺了下去。 登山这种事情一开始是惬意的,越到后面就越枯燥乏味了,姬凌生没什么耐心,唯独在修炼这件事上肯下点功夫,能吃苦,回想这十八年,姬凌生做纨绔时看似享受玩乐,在姬府却是睡了十几年金玉公子们不肯沾碰的硬板床,斋菜也是聊胜于无,直到月儿学得一手好菜伙食才算真正改善。 现在没了为他打理一切的白月,没了唠叨的老爷子,没了谆谆教诲的父亲,生活好像丢了重心,只凭意志往前走着,肩上轻落落的,脚步则重得出奇,但日子还是得继续不是吗? 在青云峰最顶部的峭壁上,姬凌生像只灵猴一样爬在上面,身手矫健,腿蹬手抓间就能往上移动一大格,伸展幅度大的话身体就会传来骨头的脆响声,身上的血肉有被撕开一样的疼痛,姬凌生知道,当这些淋漓的血肉再次长好之后,他的体魄又会强健几分,以后的修炼会顺利几分。 此时,他在山阴的一面,没有阳光的直射,他依然汗流浃背,平时他不从这爬山,这儿是面竖直的绝壁,不像其他地方还有倾斜之处,若没有一年的经验教训,他绝不会往这上去的。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姬凌生离山顶还有几十丈距离,也模糊看见一朵横向生长在风中飘曳的花儿。 等姬凌生离近了才看清,花儿一般艳丽,是一种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寻常路边就有,只是能长在这悬崖峭壁上倒是罕见,姬凌生捻住花茎,轻轻连根一起拽了下来放入怀中。 姬凌生有惊无险地踩空了一脚之后到了山顶,找来一个土罐,刨了两怀黄土进去,然后小心把花种好,悄悄把花盆放在雪玉门前,姬凌生带着满身泥土去找青云子。 见青云子不在山顶修行,准是在房间里,姬凌生推门而入道:“师父,您到底什么时候才教我修道?”,青云子正拿着一本蓝底线装书细细观看,对冒昧的姬凌生完全不理会。 碰了一鼻子灰的姬凌生也不介怀,大咧咧地坐在榻上,往屋内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这房间比之穷酸书生的家徒四壁强不了多少,连椅子都只有一张,此刻正在青云子屁股下坐着,自己只能坐在只盖了一层布的坚硬床板上。 歪头瞥了眼这青云峰主人手中所拿书籍,左看右看下,蓝皮书面上却未注明书名,姬凌生又转而去看书的内容,全是些让人头疼的蝇头小字,简单明了的笔画姬凌生还能看清,到了勾画繁多的字体就模糊了。 姬凌生发现这刻板师父看书极快,他才搜字般的看了半页,青云子已抬手翻了过去,从姬凌生坐下到现在,不过盏茶功夫,却一目十行地翻了足足十几页,让姬凌生怀疑他是否只是做做样子。 “师父,你看的这是什么书,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明白。”,姬凌生耐不住好奇问道,青云子突感好笑,你小子一页只看见几个字,如何能看明白? 目光从字里行间移开,这位名震思岳的地秘五极强者轻轻合上书本,把书丢给性子急切的徒弟,姬凌生随手翻开,却是连篇的废话,什么塑丹基、感灵化气、破虚飞升,都是些对修士的外家说法。 连修炼不曾过门的姬凌生都知道这是个修炼的门外汉所写,里面说的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修行介绍,是写来蛊惑那些懵懂少年的。 姬凌生把书拿在手中摇晃,朝着青云子打趣道:“看这书还有返璞归真的功效,赶明儿我也去街上捎一本回来?”,青云子手掌隔空一吸,线装小书便回到他手中,小小把戏看得姬凌生无比艳羡。 青云子气度不错,对姬凌生的调侃不以为意,平静说道:“这是我年轻时未成修士前所写的一些对修炼的粗鄙见解。”,姬凌生傻眼了,神色不变的马屁道:“原来是师尊所著,难怪其中多有点睛之笔,一句可解愚徒多年困惑,这通篇累读下来,可是受益匪浅啊。” 遇人不淑的思岳第一强者完全不为姬凌生的巧言所动,他见过的大江大浪太多,除了对他恨之入骨的雪玉谁也乱不了他的心境,姬凌生这小小马屁精,实在不够看。 这师父意境太高,姬凌生也不再自娱自乐的去拍马腿,不见外的端起青云子扣于桌上的两个绿纹茶杯,大手大脚地给无上师尊斟满,又腆着脸给自己倒上一杯。 喝着苦涩绵长的茶水,姬凌生皱了皱眉,这茶,忒苦了点。 又皱着鼻子慢慢咽下一口,姬凌生摇了摇茶杯,绿色茶水立刻荡漾开来,浮出一片片窄小的茶根,姬凌生突然记起老爷子似乎也有这么一种茶,在书房壁橱暗格里的那堆茶盒里放着。 姬凌生叹了口气,悠悠问道:“人死了还能复生吗?”,青云子听完皱眉,拿着杯盖拨开水面茶叶,喝了一口缓缓道:“可以。” 姬凌生脑中嗡的一声,一口热腾茶水喷出,惊问道:“当真?”,青云子神态自若地抹去沾在脸上的点滴茶水,气态悠然,却把姬凌生急出个内伤。 青云子放下茶杯,看着姬凌生慢悠悠道:“人死了魂魄不会消散,只要能取到灵魂再施以转世轮回或者夺人躯体,看似无望的复活二字也不是不可能。” 姬凌生大喜过望,青云子看穿他心思,又补充道:“但仅限于凡胎肉体,修士掌握了自己的命运的同时也脱离了众生,逃开了生死轮回和自然法则,修士一旦死亡,必定是形神俱灭。” 重回颓态的姬凌生默然不语,罢了罢了,能救一人,我便对这上苍少了大半怨恨,月儿,等少爷找你。 细细问了下如何取人死人魂魄,一直有一说一的青云子忽然卖起了关子,模糊说道得修为境界够了才行,姬凌生满意离去,心中对渺茫修炼又提起无限斗志,连可爱可恼各占一半的宝儿都变得只剩可爱了。 “宝儿,你蹲在这里干嘛?” “嘘,你别吵,小蚂蚁都给你吓跑了!” “那姨爹不吵,和你一起看蚂蚁好不好?” “不好!” “。。。。。。” 青云路 第六十四章 红装 青云峰顶 陡峭崖边立着一白衣佳人,如云秀发和翩翩衣裙一齐飞舞,如临岸遗仙,风姿绰约。女子身材丰腴,增一分则丑,减一分则妖,恰是窈窕又不失肉感的妖娆身姿。 雪玉轻咬红唇,神色忧郁地想着什么,这个从红尘中脱身的青楼主人,现在却更像一尊沦落尘世的红尘谪仙。 山巅的另一头,姬凌生蹲坐在门前,略带忧虑的盯着雪玉心事重重的背影,搓了搓手心,姬凌生忍住念头没上前去问。 这几日雪玉总在发呆,不知为何,姬凌生没去问过,雪玉不想告诉他的,他也不想去多嘴,没这个必要,人总会有点秘密。 拿出从青云子那摸来的那本蓝面线装书,姬凌生秉着严谨认真的态度观摩了许久,还是没瞧出什么门道,灵机一动,姬凌生把行头连起来卒读了一遍,发现句首行尾串起来也全是断章残句,没什么玄妙之处。 第一次翻阅此书的时候,才读了几页市井言论,姬凌生就不屑再看,后听好脾气师父说是他年少所写的入门杂谈,心里打着沾点高人道气的想法姬凌生又对蓝皮书上了点心,一字不落的读完,姬凌生才知青云子所言不假。 满书的废话,姬凌生不谦虚的估摸着自己也能写上一本来,而且,这字肯定比青云子好上太多太多,姬凌生自认字写得还凑合,能写出一手门外汉见着漂亮的端正小楷。 把这青云山顶唯一见到的书本丢在门边,姬凌生长长叹息一口,抬头看了看,雪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张头环视了一圈,没寻见伊人踪影,更是长叹不止。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姬凌生到了今天算是彻彻底底理解其中真意了,青云子这马虎师父除了教了他一个积蓄灵气锤炼体魄的笨法子,其他啥也不教,好像很看得起姬凌生悟性的样子。 “师父,能和你谈谈吗?”,姬凌生这种劣徒向来没有敲门的觉悟,青云子含糊他久了,他也没了耐心和敬意。 青云子倒是好脾气,不和他计较什么,却也没说什么。 姬凌生拉过唯一的一张椅子坐下,师父盘膝坐在床上,他再去坐床就大逆不道了。见青云子意料之内的沉默,姬凌生就好赖不管的当他默许了,干笑着说道: “师父,您说徒儿上山也有小一年了,您教我的那个法子好是好,但我觉得还是慢了点,照样子下去,待徒儿我学成出师,那岂不是要猴年马月?再说我早一点下山,您少见着我也清静不少,还在在外昂扬您的道法不是?到时候天下人一提起青云二字,不都得竖起大拇指吗?” 被捧上天的青云子终于睁开眼,眼神随意的瞥了眼姬凌生,那种不清不楚的含义让姬凌生立刻有种被看轻的感觉,吹得好像是有点过了,姬凌生一边想着一边试探问道:“您老意下如何?” 一脸肃容的青云子皱眉正声说道:“你性子太急,下了山是要吃亏的,我迟迟不教你修炼也是因此,修行最先修心,你下山的时候越冷静几分,我就越心安几分。” 姬凌生收起浮夸表现,探头道:“老爷子也常常这么说我,可这性子一时半会也改不了,不如师父您先教我修道,等我入了江湖吃了几次亏就能记得您的好,知道怎么冷静了。” 原本虽然以刻板示人但实际上脾气不错的青云子立即拉下脸,沉声道:“吃亏不见得是好事,熬过去了可以说是一次锻炼,要是没挺过去呢?有时候吃亏把性命丢了,那你又该当如何?” 姬凌生哑口无言,仔细一琢磨才恍然发现苦难从来都不算磨炼,只是成功人的谦词,对于没撑过去的人来说,它就是明天都见不到的太阳。 离开青云子住处,姬凌生低头沉思,静心静心,到底如何静心?姬凌生突然想起姬长峰让他每天呆上许久的偏殿,不就是求静心之道吗?可惜这么多年来全当了耳边风。 思量再三,姬凌生走到悬崖边,盘膝坐下,临高山绝壁而不惊,这也许是一个好的磨炼心志的办法。 此时天色因雨势来临而暗了下来,姬凌生端坐在崖边,湿润的轻风吹来,抚在脸上有种痒痒的感觉,鼻间全是空山新雨的气息,还夹杂着一股喧嚣的尘土味。 双手放在膝上,姬凌生尝试寻找那种书上记载灵台空明、心无尘埃的玄而又玄状态,呼吸渐渐放缓,姬凌生隐约感觉自己有了点心无杂念的迹象,细想又不对,心无杂念怎能知道自己是心无杂念? 于是甩头重新来过,这一次,姬凌生进入状态更快了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任凭思绪从脑中沉入心田,渐入佳境,姬凌生呼吸变得异常沉稳,没有丝毫波动,一个吸气和一个吐气之间的间隔好像绵长了一个轮回。 姬凌生老僧一般枯坐,不求天道,只寻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静之道,过了约一炷香时间,姬凌生轻轻睁开双眼,他委实没体会到神游太虚的感受,杂念是少了些,但一不留神就下意识胡思乱想了,闭上双眼,姬凌生尝试再次入定。 天上下起了微末小雨,轻飘飘的雨点落在姬凌生肩上,连衣物都无法穿透,寒气却很重,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份微微的凉意。 雨下了一会便停了,姬凌生仍不动如山,衣衫湿了一半,头上全是如盐似雪的细小雨珠,不曾颤动一下。 像是找到了法门,但姬凌生又再次睁眼,眉头严肃皱起,自语道:“又是一个笨法子,坐了半个时辰也才找到一点感觉,想以此静心,没个几年功夫恐怕也不行。” “师父,你觉得我这个法子笨不笨?”,姬凌生突然头也不回的问道,“尚可,修炼本就不能图捷径,爬得越快越容易乱了手脚,到时候本末倒置就真入了歧途。”,一道听不出赞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青云子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姬凌生身后。 以青云子的地境实力来说,即便不隐匿气息姬凌生也是极难发现他的,可姬凌生生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知觉,对细微的动静都异常敏感,越是在寂静幽深处,越能耳听八方。 而去现在刚下过雨,地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积洼,青云子就算脚步再轻,不刻意隐蔽,水声湿嗒,落入姬凌生耳中还是有不小的动静。 听着带着肯定意义语调却不对路的两个字,姬凌生无奈的撇撇嘴,低头想了想,提出珍藏许久的疑问:“师父,你说这修炼到底有没有个尽头?”,阅历可写作一本长书的青云子一怔,倒没想到这个性情轻佻的徒弟能问出这么个高深问题。 青云子往前走了两步,正好与姬凌生并排而立,眼睛定定望着远山,反问道:“你觉得呢?” 姬凌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强者师父的高深样子他看也不看,只是对青云子每次都把问题丢给他的做法很是嗤之以鼻,小爷我要是知道,还能劳您大驾吗? 但这话只能心里想想罢了,说出来那是万万不可的,装作认真的思考了下,姬凌生抬头说道:“以前有人跟我说修炼是没有尽头的,那时我还是是个对修炼死心的膏粱子弟,不曾去想其中有何深意,现在又觉得有那么点道理,您觉得呢?” 姬凌生取巧的把问题丢给了青云子,大度师父并未在意,缓缓说道:“修炼到底有没有个尽头,谁知道呢?生老病死的想延年益寿、寿延漫长的想问鼎众生,凌驾苍生的想移山填海。翻手覆雨的想摘星夺月,与其说修炼没个头,不如说人的欲望和贪念没个头。” 好像在哪听过如此言论的姬凌生发了会呆,嘀咕着说道:“您说得好像是挺有道理,但我总觉得要是我活上您这么大岁数,自个也能悟出来。” 青云子也不恼,只觉得这个无良徒弟面相和善,说出的话倒是句句离经叛道,遇上脾气暴些的师父,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青云子负手随意问道,姬凌生脑子转了下,反应过来,数落着答道:“是个喜欢装模作样还自以为风流的家伙,对了,他还有小小的地境实力。” 这般描述当真是合情合理,小小的地境?青云子摇头,再问道:“和你年级相仿?”,姬凌生眉头一皱,拍着大腿说道:“您见过他?” 青云子平静道:“他来过这。”,姬凌生一惊,追问道:“那您怎么不收他为徒?”,刚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地境收地境为徒,这是什么话?于是改口道:“您觉得他的天赋如何?” “冠古绝今。”,青云子一字一句说道。 姬凌生咂咂嘴,虽早知如此,但从这个思岳第一把手的强者口中说来还是满含震撼意味,心中敲定主意,下次见着那家伙得好好拜个把子。 远看暮色的青云子看了眼姬凌生,叹口气说道:“你去找找玉儿吧。”,姬凌生一愣,随即马上起身离开。 悬崖边传来一声叹息。 姬凌生冲进雪玉房间,一眼看见床边的雪玉。 雪玉坐在床头,裹着一身鲜艳红装,顾盼间熠熠生辉,紧盯着姬凌生的眸子灿若天星。 青云路 第六十五章 痴情 姬凌生急急走到雪玉面前,松口气说道:“吓我一跳,差点被你爹唬住了。”,姬凌生在雪玉身侧坐下,观察了下雪玉的反应,见雪玉没有反感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关于那个便宜师父的任何事在雪玉面前都不太讨喜,但他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提起,出于一种希望。 雪玉其实知晓姬凌生的心思,坏事干多了的姬凌生难得做些本意为好的事,不过这事在她这里行不通。 雪玉也没接过这个话题,对着姬凌生嫣然笑道:“我今天美吗?”,另一面,姬凌生早已露出了猪哥相,眼神直勾勾望着红装素裹的痴情老板娘。 今晚,夜空被雨水洗过显得深远而干净,此时又是圆月高挂的清爽日子,清凉月光斜斜洒在青云山巅上,无星的夜晚让比平时亮了几分的月亮陡然变得孤单,没了星辰作伴,它快落寞得掉下来。 银光照进橱窗,照进两个人的心上。 今晚雪玉特意的化了淡妆,她知道姬凌生不喜浓妆艳抹,相宜的清淡装扮最能博他眼球,也最能讨他欢喜。 姬凌生确实看呆了,雪玉姿色本就极美,又带着些许的媚意和成熟女人的富贵仪态,穿上红色嫁衣更显迷人,不说剪短秋水的一双烟雨眸子,就是唇上盈润的女儿红都能让姬凌生目眩神迷。 瞧见姬凌生的痴呆模样,雪玉嘴角弯弯,轻啐一声,“呆子!” 被美色迷了心窍的呆子缓过神了来,也跟着一笑,暗叹自己果然是庸俗的污泥浊物,姬凌生右手抚在雪玉脸颊上,然后一寸一寸的移动,像在发掘天地造化的宝藏。 姬凌生一反往常的急性子,开始极为耐心地挖掘这处宝藏,细腻的肌肤像锦缎般丝滑,又或者是质地温软的宝玉,大拇指在红唇上流连忘返,姬凌生惊叹于其中的柔软细腻。 雪玉五官都很精致,拼在一起也不显矛盾不和,恰到好处的构成一幅绝美山水,凝而不实的细长烟眉、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挺却不锐的小巧鼻子,这些都是姬凌生所钟爱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身边有她的存在,她的再次出现,使他昏暗阴沉的日子有了生气,使他麻木的心又开始活转过来。 望着再次出神的姬呆子,雪玉这次没有出声打扰,她喜欢这样看着他,这样心无旁骛的看着他,让她有种厚实的安全感。 房间中,灯光摇曳,即便熄了也不要紧,女子的动人目光足以将它点亮千万回。 姬凌生不知何时清醒了神志,捧着雪玉俏脸柔声道:“美得我不舍再看第二眼、也不忍再看第二眼。” 雪玉忍俊不禁,点着姬大公子眉心打趣道:“你这人就不适合说这些柔情蜜语,说出来不对劲,听着就更不对劲!” 姬凌生附和地点个头,有些尴尬的笑笑,装模作样道:“在下虽不才,可所言句句属实,都是苍天可鉴的赤诚之心啊。如有见笑之处,还望老板娘一笑纳之了。” 雪玉被逗得大乐,想对姬凌生翻翻白眼却没了力气,姬凌生静静看着她笑起来的另一番风景,眼中满是柔情。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雪玉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粉红,这也是姬凌生才能看见的美景,这个深陷情海的女子把这辈子的红脸和矜持都给了姬凌生。 在姬凌生的古怪目光下,雪玉牵着他到了桌边,桌上早放着一盏琉璃酒壶和两只矮脚酒杯。 雪玉玉手翻转,将两杯倒满,酒香立刻传开来,像是珍藏多年的女儿红。 一杯酒水被雪玉双手合一递到姬凌生面前,这样的行为委实是郑重了些,让姬凌生有些不详的预感,但如此心意哪能拒绝,姬凌生待雪玉也拾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 红装佳人却是拉住了他,雪玉神情羞涩把手弯过姬凌生的手臂,竟是要喝交杯酒,姬凌生也不傻,立刻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没有仪式的洞房夜,此时再看雪玉,姬凌生眼中多了说不清的意味。 雪玉仿佛回到了青涩娇羞的年纪,神态如二八芳龄的怀春少女,本就不堪姬凌生挑逗的她却主动举杯相迎,脸不由更红了。 喝完意义非凡的交杯酒,姬凌生眼神更为灼热的盯着雪玉,一杯辛辣烈酒下肚之后,雪玉酒力不胜,眼中蒙上一层朦胧水雾,脸上带着红晕,模样欲拒还休。 姬凌生从见过她喝酒,也不知她酒后神态,如今才见识她的倾国与倾城。雪玉醉态迷离,媚意油然而生,姬凌生可是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受了这种刺激,小兄弟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雪玉斜靠着桌案,贝齿轻咬着下唇,烟波盈盈,顿时媚意横生,只见她放下手中葡萄酒杯,身子微微颤抖地凑到姬凌生面前,吐气如兰的呼出一口酒气在姬凌生脸上,道出一声柔肠百转的呼唤:“夫君!” 一团火焰在脑中炸开,姬凌生哪还能把持得住,满腔邪火只差窜出体外了,再不犹豫,姬凌生一手搂住雪玉丰润腰肢,一手搭过她修长圆润的双腿,吹灭灯火,把这天然尤物抱到床上。 姬凌生欺身压了上去,在黑暗中,只看得见雪玉的水灵眸子,姬凌生不知在哪找到的方向,正好吻住雪玉的性感红唇。 外面又下起了零星的小雨,雨声淅沥,掩住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一夜春宵过去,雨停了,天也快亮了。 雪玉房中,亮着两双眸子,雪玉玉体横陈,趴伏在姬凌生胸口上,右手在姬凌生心口上画着圈,姬凌生则望着床顶,右手拿着雪玉散乱的秀发把玩着。 窗外射进来一点微光,借着光亮,雪玉勉强看清了姬凌生的脸庞,不知不觉的,这张脸又多了一些棱角和峥嵘,多了一些坚毅和倔强,但骨子里的霸道还是一样。 把脸贴在姬凌生左胸上,这边好像有另一个心脏,她呢喃说道:“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吗?” 姬凌生闻言轻笑,挑眉道:“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了!怎么,怕了吗?”,雪玉轻轻摇头,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姬凌生的说着,“我都忘了是怎么落入你的手中的。” 说到这,雪玉把头从姬凌生胸口抬起来,亮晶晶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正欲说话,嘴却被一根芊芊细指按住,雪玉眼珠依旧闪闪发光,柔声道:“让我说!” 雪玉眼神温柔,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来,“我小时候他就离开了我娘,去寻他的天道,我娘整日翘首以盼,最后还是没等到就病死了。我娘死的时候我八岁,无亲无故的,我还以为我会饿死街头,这时候他又出现了,我一直认为他是故意不出现的,好让我娘死了那份心,可他一个冷冰冰的修士哪里懂我娘的痴心不悔。” 雪玉娓娓道来,语气平缓,对口中铁石心肠的青云子已经提不起怨气,恨了这么多年,可能也累了。姬凌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听她说着,雪玉的身世他向来只是一知半解,可良心少了一半的他也知道天底下的可怜人不止他一个。 “后来他带我来到这座山上,我本来打算死也不跟他待在一起的,可他还是强行把我带上山让我修炼,我当时很恨他,就闷在房里闹绝食,后来他对我说修炼好之后我就可以给我娘报仇,然后我就答应了。” 姬凌生暗暗心惊,他确实未曾想到这对父女曾经还是搏命的境地,这哪里是父女,简直是仇人吶!雪玉停顿了会继续说道:“那几年我先后插了他三刀,都没杀掉他,等我十五岁进入玄宫境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永远杀不了他,索性我下山了。” “在世间晃荡了几年,走遍了几个国家,觉得无趣了就在思岳城开了间青楼,原本想当个残花败柳了却残生的,但看了那些人的脸嘴实在厌恶至极,最后却没想到······” “遇见了我?”,姬凌生接过话道,雪玉微微一笑,嘴角全是满溢出来的幸福,接着道:“我原意是不想理你这小混蛋的,可不知怎的,你每次都能扰乱我的心境,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的道是白修了,让你给坏了。” 姬凌生无辜笑道:“让我坏了多少道行?”,雪玉立刻板着指头,一脸认真说道:“玄宫最后一门是死门,我迟迟过不去,就因你就是我的死门,你说我该怪谁!” 玄宫八门,开、休、生、杜、景、惊、伤、死。 姬凌生眨了眨眼,肉麻道:“那你便是我的生门,这话中不中?”,雪玉立刻嗤笑,促狭道:“你果然不适合说这些闺房情话,我听着渗的慌。” 姬大公子哈哈大笑,却没注意到雪玉眼中的哀伤,笑声还没散去,雪玉已经起身穿衣,姬凌生起身问道:“你要去哪?” 雪玉穿戴完毕,一直没离开过姬凌生的视线透出一种坚决,雪玉轻轻笑着,脸上是只对姬凌生一人绽放的温柔。 姬凌生感觉不妙,再次慌忙问道:“你要去哪?”,一样的问题却有不一样的含义。 雪玉手指在姬凌生眉心一点,柔声笑道:“你什么都会答应我吗?”,姬凌生皱眉点头。 雪玉笑着又哭了起来,带着哭腔道:“我好怕,我好怕我们会像我爹和我娘一样。”,姬凌生急急擦去雪玉眼角的泪水,答应道:“你别哭,我瞧着心疼,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是了。” 朝阳升起,姬凌生呆坐在屋中,手上还有晶莹泪珠,耳边萦绕着佳人话语,“我要你为我做一件天下最痴情的事,找到我。” 青云路 第六十六章 尖牙 雪玉离去后两日 姬凌生呆坐在悬崖边,望着远山怔怔出神,修心的念头也随着伊人的决然出走而搁浅下来。 瞧着远处淡淡的云烟,姬凌生喃喃自语道:“你走得倒是利落,却给我留这么一大难题,这天下何其大,我该上哪儿去找你?”,叹了口气,姬凌生有些懊恼为何不早些找她问个清楚。 姬凌生心里清楚雪玉对修士的介怀不会因他而消散,这种经年累月的积怨像顽疾一样,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就根除,这不太现实,姬凌生本想慢慢化解雪玉心中的郁结的,不过苦于没有机会施展。 青云子不知何时又站在姬凌生身后,姬凌生看了他一眼,没从这神出鬼没的师父脸上看出情绪变化,他表情永远像这青云山巅一样干练素洁,又或者像山下的湖水,若非姬凌生搅两棍子,是不会起波澜的。 继续看着云卷云舒,姬凌生头也不抬道:“她在的时候,您还会叹叹气,怎么一走了,你倒像个没事人似的。”,青云子听出些微讥讽的味道,没有在意,平静道:“她肯再上这山我便很欣慰了,哪怕是为了你,她要走也是注定的事,她走了也让我好受点。” 要不是知道自己连他衣角都摸不到的份上,姬凌生真想上去抽这个糊涂师父,他不明白看起来运筹帷幄的青云子怎么总在这摊子事上畏手畏脚,忒没有天地不畏的高人风范了。 这些也只是他的腹中诽议,虽有着复杂的裙带关系,但对于这对父女来说他还是个局外人,最多只能做到顺水推舟,悍然插手恐怕会适得其反。 对于这做得有些窝囊的父亲,姬凌生皱眉道:“你就不打算去找她?僵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变通了吧。” 青云子面带疲倦的叹息。 姬凌生摇头轻声道:“你这爹当得也真行!” 被反讽的青云子抬头苦笑道:“你比我也强不到哪。” 姬凌生知道雪玉这不尽责的爹在埋怨自己没能把她留住,想了想自己还真反驳不了,只好手插袖管,看着碧蓝的穹顶道:“那也得比你强点!” 这位成名多年的强者眉头一皱,又立刻松开,低眉不语。 脸色平淡的姬凌生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说过了的觉悟,望着云聚云散,转瞬间竟已记不起方才的形状,姬凌生突然觉得这人也和这云彩一样,散了不知何时再聚,随即又意识到这不过是风月士子去愁的不值钱道理,于他而言还是太造作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轻瞥了眼站立不语的青云子,姬凌生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雪玉会去哪?我该上哪去找她?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个在父女感情问题上迷糊了几十年的父亲哪会知道这些,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又哪会告诉他这些,雪玉肯再上青云峰都已经让他差点落泪,听她聊聊心迹就太奢求了。 姬凌生也明白过来,这不等于白问了,看着这刻板师父沉寂默然的样子,姬凌生又忍不住悄悄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在赌!”,青云子还是说话了,但与姬凌生问的是风马牛不相干,姬凌生变得有些拙笨,没反应过来,青云子又解释道:“她想赌一赌你们的姻缘,如果你能找到她······” 青云子没说完,但意思姬凌生懂,那个痴情女子的心思他哪里不懂。 扯断脚边所有草根,姬凌生低头问道:“如果找不到呢?” 身旁糊涂父亲的眼神刷地一下变得雪亮,目光直视着姬凌生,森然道:“那就继续找,用你的余生去找。” 姬凌生轻轻点头,他做不出信誓旦旦的承诺,他清楚这不是责任,是他心中所想、夜里所思、梦里所化。 青云子转身离去,嘴里嘀咕道:“果然是天下最痴情的事,做不到可就是天下最负心了。” 到了夜晚,姬凌生心境洞彻明亮,灵台清明,开始再次尝试玄之又玄的静心道。 破髓散的效力过去了一年,约还有九年的期限,姬凌生不敢确定,并没有古迹可以借鉴,也从未听闻过,谁知哪天这丹药的效果就没了,又或者直接导致姬凌生猝然暴毙。 不过修行还是头等大事,姬凌生不知他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只是偶尔语气轻佻却坚定地嘀咕着,得坚持到复活月儿、找到雪玉,其他的也算不得遗憾了。 谁又能猜到被当做笑料的废材能踏入修炼的门槛,谁又能料到满腹粪草的浪荡子也有独当一面的时候,谁又敢言此刻名不见经传的混小子是否真能如名一样的凌驾众生。 一夜无话,天刚亮的时候,姬凌生睁开了眼,此时是一天中天地灵气最浓郁的时刻,蕴含了日月之精华,姬凌生只感觉全身毛孔张开,灵气慢慢地钻入体内,打坐一晚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用力吸了一口气,通体舒泰,神清气爽,姬凌生起身回屋。 路过雪玉的屋子,姬凌生叹息一声,如今人去楼空,连宝儿也被带着走了,姬凌生忽然有些想念那小丫头的无理取闹了,那可是在枯燥日子里唯一的消遣娱事。 没了厨艺尚佳的雪玉阁老板娘,自然也没了那些可口的斋菜,姬凌生自己的手艺,连一向对他包容无比的白月都得满脸苦涩吃相,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一些简易碳烤野味了,这不需要太多技巧,撒上盐也能将就过了。 姬凌生看了眼悬在空中的青云子,打掉了叫他做饭的打算,毕竟都没见过他吃饭,带上两味调料,姬凌生从悬崖处跳下山。 这是一条下山的捷径,不考虑湖水的冰冷的话,其实还算蛮快的。 从岸边爬上来,姬凌生确认佐料没有进水,于是安下心来朝天吹了个哨子,不一会,一个屁颠屁颠的黑影小跑过来,姬凌生摸着黑风的鬃毛,发现这家伙健壮精瘦不少,估计在大山里没少让黑瞎子撵。 黑风通体漆黑如墨,头顶有一撮白毛,姬凌生小时候拿着剪刀剪过几次,可没过多久,又会如春风吹又生一般再长出来,久而久之姬小少爷也没那兴致了。 骨架依然高大的精壮黑马对着昼思夜想的主子亲昵地叫唤几声,听在姬凌生耳中全是巴结讨好之意,姬凌生暗骂一声,德行!然后抽出匕首给它修剪长得过头的鬃毛。 颇有灵性的黑风立即低下头来,让姬凌生抬手更轻松些。 姬凌生一边进行细致的裁剪,一边晃神问道:“小黑,你跟我多久了?”,黑风歪着脑袋长嘶一声,姬凌生点头笑道:“该有十年了吧,记得当初马夫给你剃毛时,你给他踹得在床上躺了半月,非要我动手才不敢造次,你也就是欺负他脾气软,至于你嘛,性子虽然烈却是胆小得很,见了啥大动静都怕!” 黑风似乎不中意这话,埋怨的叫了一声。 剃掉杂乱毛发,黑风又恢复了神骏模样,绕着姬凌生走了两圈,这才满意地低鸣一声。 姬凌生走向林中,笑着道:“吃素吃腻歪了吧,小爷带你去开开荤。”,黑风眉眼一喜,没错,一张马脸上露出类似开心得意的表情,踩着碎步,撅着屁股,黑风跟了上去。 在林子里转悠了会,姬凌生逮到两只苦命鸳鸯的野兔,拔毛去脏的烤熟,加上调料,也算是一顿凑合的野味了,黑风呆在一旁啃着半只兔子屁股,一口适合咀嚼的大白牙用来撕咬确实费劲。 姬凌生吞下一大块兔肉,用衣袖擦去嘴边油腻,转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卖力肯肉的黑风,当年第一次见马吃肉时,可结结实实震惊了他一把,果然天下无奇不有,吃肉的公马都有了,上树的母猪还会远吗? 对付完腹中蛔虫,姬凌生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手上油水全数抹在衣摆上,吃了一年的苦,他已经没多少大家子弟的讲究了,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只要能活命,就顾不得面子了。 那边黑风也终于把烫嘴兔肉消灭干净,狼吞虎咽的看来这一年来没过多少好日子。 在黑风的依依不舍注视下,姬凌生又走上此地最高的山峰,直到姬凌生背影消失,黑风才缓缓走开,继续和山间野兽玩拿命当赌注的捉迷藏。 上了山,寡言的师父依旧不言不语,也不过问姬凌生的修炼情况,全当放养了。 姬凌生挥舞着镰刀,想象着以后下了山的景象,世道艰险,他还是一个纨绔少爷的时候就略知一二了,凡人庙堂里的水就很深了,这偌大一座江湖想必也不浅。 上山修炼等于出世,下山就是入世,究竟出世好还是入世好,谁又能说个明白。 静坐悬崖边,摈弃所有杂念,做到心无尘埃的地步,他不知该想些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想,只好静静坐着,让心不为风动,不随云游。 就这样在万般境地中,打磨那颗不动如山的心。 曾经他被打磨成一块圆石,而如今,石头从山顶落下,摔个粉碎,再次露出了尖牙。 青云路 第六十七章 天玄第一劫 在青云峰山巅上枯燥乏味日子继续的时候,思岳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皇帝岳明修死于不知名强者手中,连地境强者岳北峰都未能幸免,原本高高挂起的百姓就坐不住脚了。 思岳即将改朝换代,这足以在这个沉寂了数十年的繁荣国家中掀起滔天巨浪,特别是在太子岳云幽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后,这股骚乱就越演越烈了,不少聪明人都开始暗地里推波助澜了,其中最大的赢家当属皇朝中硕果仅存的皇族了。 德王浩浩荡荡地厚葬了唯一的皇兄,也就是是皇帝岳明修,白绫在思岳城头挂了俩月,德王岳明德每日都去帝王墓前吊唁哀叹,当真是黯然神伤,只差涕泗横流了。 对此全城的糊涂人都慷慨陈词,大赞一声王爷果然是有情有义,而全天下的明白人都不屑一顾,暗道王爷好一番假仁假义。 皇室分支只剩一族,德王自然顺理成章搬进了皇宫,抛去了摄政王名号,正式登基,将天下人都垂涎的那方玉玺收入囊中。德王强势称皇后,立刻指出先帝的种种不足之处,呈言大赦天下,推出新政,力求励精求治,造福于民。 御令一出,天下哗然,本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小老百姓都喜上眉梢,将皇帝功德牢记心中,大批寒士皆欢笑于颜,笔走龙蛇,信手拈来一篇颂词,扬陛下美德。 姬家和皇室接连被灭,难免有风言风语,太学堂一意气书生与同窗睡前议论两事是否是德王下手,第二天一早就进了文字狱处以极刑。也有操心之人怀疑是别国意谋不轨,立刻夜扣衙门,上言忧国之根本,望圣上明鉴。更有皇室与姬家内斗之论传于市井,还有诛心言论直指德王,但这些话也只是闻于耳,止于口,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没有哪个忙着生计的小百姓会想因为说话被杀。 从小王爷变成太子的岳之安突然昭告天下,贴告示以刺杀太子岳云幽的罪行通缉姬家余孽姬凌生,消息一出,百信舆论就更大了,所有矛头直指姬家意图造反,最终才导致与皇室鱼死网破,家破人亡。 太子死因落在姬草包头上,使德王松了口气,御书房桌上的奏章也终于少了些。 这些在苦修静心道的姬凌生并不知情,估计知道了了无牵挂的姬大公子也不当回事,毕竟他已经没有再回思岳的打算。 在崖边死坐七天之后,姬凌生因为体力衰竭和饥饿而昏厥,青云子不慌不忙地把他丢进屋子,修养了两日,姬凌生好了大半,可还是异常疲惫,又蹒跚着去到了绝壁悬崖处继续打坐,像要把这十几年敷衍的都给补上。 暮色苍白,姬凌生脸色也同样苍白,眼睑微敛,抓起酒壶猛灌一口,借着那股入喉的灼热感烧心窝使得精神一振的时候端坐好。 眺望着夜幕的尽头,群山的轮廓处那儿还有些深沉的亮光,在微弱汇成一线的光芒好像闪过几个人影,姬凌生黯淡虚弱的眼中又亮起一种名叫希望的光,他像是看见老爷子夕阳下的皱纹、父亲拢在一起的眉峰、月儿笑盈盈的眼、雪玉翘起的唇。 姬凌生再度合眼,磨炼磐石心境,青云峰主人毫不意外地又出现在他身后,姬凌生心中微微波动一下,眉头跟着一皱,本悄无声息的青云子立刻沉声道:“你刚刚心神躁动了!” 不肖徒弟立刻收敛心神,稳住呼吸,将心湖泛起的涟漪抹平。 青云子走到姬凌生身侧,见姬凌生神色淡然,又正声道:“你虽拜我为师,但我不教你一式神通,也不教你任何功法,只传你这平心静气道,你要记住,万般功法难求心中片刻宁静。” 坐在地上的姬凌生不动如山,将这些话听了进去,记在心中。姬凌生依旧神色不改,让细心观察的青云子满意的笑了笑。 “你可知我为何会收你为徒?”,一脸神秘笑意的青云子扬声问道,姬凌生闭着眼摇摇头,表示不知。 脾性古怪的青云子突然又收住笑容,缓缓道:“当初收你入我门下,有一半是因为玉儿。”,姬凌生皱眉问道:“另一半呢?”,青云子看了眼愚笨的徒弟,说道:“另一半是因为你爷爷的请求。” 姬凌生有些汗颜,敢情当时的一番肺腑之言是丝毫没有打动他了,倒是浪费了不少口水。轻轻吐出一口气,姬凌生再次屏气凝神,让心境不为外界扰乱分毫。 青云子离开悬崖,留下一句话,“现在我改变想法了!” ······ 时光匆匆,青云峰一如往日的蔽天遮日,撒下大把阴凉供山间野兽解暑,也挡住了冬日时从南边吹来的刺骨冷风,高大的山体上,除去只到半山的绿荫,就只剩光秃秃的石壁了。 到了冬季,连山腰以下都变得秃了,彻底变成了一座石山。 峭壁之上,常年盘膝坐着一人,默默忍受着夏热冬寒,狂风涌来,只吹得动他的发丝和衣袖,吹不动他的心境。 山的主人出去过一次,带回来一堆散发着奇光的药草,然后在另一面绝壁上凿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在姬凌生的不解猜测中,青云子带着那些药草钻进了山洞。 后来姬凌生便坐在崖边,再没有动静,不吃也不喝,一年来未曾移动过一步。 他只觉得自己进入到一个玄妙的状态,无思无忧,意识似乎脱离了身体,游离在山川中、平原上、深海里。这种奇妙的感受让他心无杂念,甚至欲罢不能,心神享受地沉浸在脑海深处。 思岳国在一场春雨中迎来了春天,地处思岳国境西边的思岳第一雄峰自然也如此,本应春雨贵如油的迹象,到了这边却是不要钱的一直下,连绵阴雨打湿了整片山林。 在五千丈的高度上,稀薄的空气没能让生命绝迹,绿意点点的春草便是最好的证明,被青云子削去近千丈的山顶上平整得难有积水,但还是生出一些青青草苔,让这看起来严肃无比的山顶多了些三月春风般的温柔。 青云子浮在平台中间,神情严肃,体内不断发出轰鸣之声,却是一动不动,在这惊蛰时节却蛰伏起来。房屋朝着的悬崖边,仍旧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姬凌生脑袋微垂,连睫毛都不曾颤动,身上蒙着一层莹莹白光,奇怪的是一年过去,他衣物上却未染任何尘埃。 两人一上一下、一内一外,似乎形成了犄角之势,青云子时不时会睁眼看一下这天资奇差的徒弟,而姬凌生仍像个死人一样不动分毫。 在抒情才子的脉脉情诗中,春天像一阵风眨眼而去,留下湖畔的痴情佳人们翘首而立,等待着意中人的柔情以待。 山顶的姬凌生没这般风流心思,现在的他像是化作一尊磐石,巍峨不动,任烈日灼心,清月抚身。 远远飞来一只青色小鸟,与姬凌生的青衣道袍颜色一致,鸟儿飞到姬凌生脚边,小爪轻踩,朱红色的尖喙在地上富有技巧的点着,鸟儿眼珠瞄了下眼前这尊庞然大物,似乎分不清到底是死是活。 叼起一条小虫,青色小鸟振翅而飞,留下原地一尊石头人。 秋天到了,在光洁的山顶上是没有落叶的,只有一些枯黄的草根,姬凌生的身躯依旧一尘不染,透出微弱的荧光,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又或者已坠梦境。 而青云子体内发出的轰鸣声变得越发沉重有力,他万古不变的淡然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如大敌当前。 到了冬天,这声音已经快如雷鸣一般,有风雨欲来的迹象,不远处的姬凌生未受到任何惊动,继续保持打坐的姿势,像被铁钉给钉死在崖边。 隆冬时分,姬凌生身上堆满积雪,这可以冻死生人的寒冷到了他这儿倒想没事一样,若不是全身在风雪中依然坚强的荧光,真会叫人以为他死了。 山中无甲子,一年、两年······姬凌生又静坐了四年,加上第一年,已经枯坐了五年了,只有平缓规律的呼吸显示了他还有一丝生机。 仔细数下来,他来这已经六年了,似乎还没细细体会过时间的流逝,六年就弹指而过了,这本应是一个依旧平凡无奇的日子,却被突然打破了。 这一日,风雨大作,此地所有的黑云和怒风都被集结到此,从山下望去只有满天的乌云和电花,尤其以青云山巅最为密集,那儿的天空像墨汁一般浓稠,道道闪电如成人手臂般粗细。 姬凌生神色不动,神志却极为清醒,静坐了五年,再大的风雨他都经历过,他的心志已如磐石一样坚定,轻淡面对这青山云雨。 这次的动静比以往更大些,但无法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焦虑,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 天上传来超过雷声的话语,“这是我的天玄第一劫,只要不被吓尿了裤子就对你有莫大裨益,细细观摩便是。” 青云路 第六十八章 天威 天玄? 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震惊到了姬凌生这个连师父修为都不清楚的徒弟,抬头轻瞥了眼,看见即将踏入那不可言境界的青云子已经脱离了山巅,漂浮在高空之上,道袍激荡,十足的强者姿态。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年,以致于姬凌生只能模糊记起青云子提到过天玄只有三劫,都是稍不留神就魂飞魄散的下场,三劫难度递增,每度过一劫都是天大的造化,三劫过后,才算得上真正超凡脱俗。 姬凌生猛然记起老爷子所说青云大师实力通玄,只差一步就是顶尖强者的天玄之境,起初对这难以揣测的强人姬凌生只是粗略的想象,无太多敬畏和向往,后来见了青云子刻板道士的形象就更不以为然了。 合上双眼,姬凌生收敛心神,然后重新睁眼,眼神似古井无波。 九天之上,青云子傲然而立,双手微垂,脚踩在无尽罡风之间,身形巍然不动。这个九岁修道、十五岁踏碎玄宫门槛,三十年后在青云峰悟道,终入地秘之境,百年达到地秘巅峰,成为震惊天下的南地第一人。 南地其实是对这片东炼大陆的极南方的统称,只是凡人都不知,还妄自以为自己处于大地中心。 有些见识的修士都知道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千百年来想走出去的修炼者也不在少数,但大都了无音讯了,只有青云子去而返之,一身修为在南地之中可谓一骑绝尘般的无敌。 此时雷声大作,道道银蛇闪过,狂风卷去了屋顶的大半瓦片,砂砾随着灰尘飞扬,激起一团团浑浊,其中诡谲之处在于山顶风烟流障,山下却是一片祥和宁静。 乌云翻滚,划出蓝紫电花,顷刻间降下倾盘大雨,雨脚如线,被烈风摔打在这片山岭中。 还未到黄昏,天空已呈墨色,原本只笼罩于青云山顶的黑色云层逐渐填满天际,尤其是青云峰那块,像是倒着插入墨水桶的大毫,上面银蛇乱舞,电花四溅,一人环臂粗的电柱在山顶上劈落。 青云子处于风口浪尖上,姬凌生则落在风口浪尖下,道道惊雷劈在他周围,姬凌生神色淡然,丝毫不为所乱,心若结冰的平湖就算抛下石子也激不起浪花,豆大的雨水胡乱拍打在他脸上,他仍凝神看着青云子的渡劫。 这方圆百里的山林此刻全被笼罩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下,淹没在漫天的雨水中,闪电却中了邪般一股气噼里啪啦地落在青云山巅,这儿好像成了这些无主之物的坟地。 双腿微微发麻,这是因为雨水导来的电流,姬凌生不以为意,只要劈不死他,电光落在他头上,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他身上散发的白色光芒在电花闪耀下更显奇异绚烂了。 风暴中心的青云子抬首望天,面色凝重,狂风只能吹动他的衣角,雨水沾衣而不湿。 云层摩擦间迸出狂乱电光,照亮了这个南地第一强者清亮的眸子,雨下得更大了,黑云不断压低,不堪重负的天地发出阵阵哀鸣,又好像风的嘶吼和雨的咆哮。 在风雨中,连一向对师尊不敬的姬凌生都不得不叹青云子第一次有了傲视天下的仙人风范。 刹那间,雷海降临,姬凌生还来不及反应,眼睛差点被炽目雷光晃瞎了眼,眯起双眼,除了满天的神芒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如山崩一般的雷鸣传来,几乎可震颤人心,处于天劫之下的姬凌生感受尤为深刻强烈。 在璀璨的蓝光中,姬凌生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在仰天怒吼,在光芒中,那个人影被什么东西击打的一颤,身形落低了几分,随后又顽强地挺了上去。 待耀眼的雷光稍稍弱去,姬凌生终于看清身处雷霆海洋的青云子,他出尘潇洒的衣摆已经变成破碎的布条,衣衫焦黑破烂,头顶的紫金道冠微微歪着,不再一丝不苟地竖着。 青云峰顶上的天空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原本气势汹汹的墨色乌云现在只能蜷缩在一旁,连蓝紫色的脸色都不敢摆出。 姬凌生深深吸了口气,迅速压抑住心情和心跳,再次恢复平静的心境。 天上的黑色旋涡突然光芒大盛,天劫再次降临,姬凌生适应了这种强光,能勉强看见青云子的天玄第一劫。 九道水缸粗细的紫色雷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青云子身上,滚滚雷声像是击打在肉身上的碰撞声音,青云子跌落了十丈,神色未显焦急和不支,微微一顿又飞了上去。 雨水似乎把这座高山遗忘,姬凌生挑眼望了下远方,远处大雨磅礴,可近水楼台的山顶滴水不落,姬凌生抬头看了眼漆黑没有尽头的天劫旋涡,若有所思。 雷劫没有停顿,又有八道雷蛇俯冲而下,虽然数量少了一道,但两人合围之树的大小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了,雷声能止孩童啼哭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样的天威之下,别说小孩,胆小的成人都得尿裤子。 这次雷劫威力明显大了不少,青云子几乎落到了山顶处才稳住身形,浑身爆出温润白光,再次仰天而上。 在姬凌生平静的目光中,青云子又被击落了七次,最后一次已经到了半山腰,那时只有一道雷霆,却是有十丈粗细,宛如神灵手笔。 过了许久,青云子才慢腾腾飞上来,道袍破碎飞扬,残缺的布片上浸满鲜血,多处被劈得焦黑,身上荧光黯淡了些,神色略显萎靡,眼珠仍怒视苍穹,炯炯有神。 姬凌生离雷区不远,受了一点波及,挨了几下闪电,不过比起渡劫的青云子九牛一毛都不算,姬凌生身躯毅然不动,电流从体内穿过会带来微微的酸痛感,不强烈却让人不适。 天上的黑色洞口有越发扩大的趋势,雷芒少了些许雷声依旧滚滚,青云子脚踏虚空,静静等待剩余的天劫。 黑洞光芒一闪,瞬息间雷光大盛,照亮了整个天空,这个漆黑的旋涡似乎通往无尽的深渊又或者苍茫虚空,洞口处蓝光盛开,密密麻麻的电弧汇集在一起,蠢蠢欲动地乱窜着。 青云子神色极为凝重,右手虚托,手心出现一方金色玉印,上面有一些白色的花纹,玉印迎风而涨,变作小山大小,巍峨地罩在青云子上方。 坐于崖边的姬凌生瞳孔一缩,他一向认为上乘的修士不改仅有神通术法,还得有妙用无穷的法宝兵器,那方玉印应该就是这个藏头露尾师尊的法宝了。 金色玉印挡在青云子头顶,老天爷好像对这个敢于挑衅它的凡人动了真怒,雷光再次一拧,最后爆绽开来,浩荡轰鸣传出老远,万丈光芒中,原本黑暗无底的旋涡中出现了一尊怪物。 怪物像是由雷霆汇聚,通体散出蓝芒,头生独角,身躯庞大无比,从旋涡中只能露出上半身,但也足够大得惊人。 雷电所化怪物半透明的身体透着呼吸律动的蓝光,眼睛麻木无情,没有一丝活物气息,只管居高临下地看着渡劫之人,怪物双手合十,握着一截巨大的短钉,短钉为圆锥形,锥面鳞次栉比,有些坑洼之处,萦绕着像冤魂一样的流光,唯独钉尖锐利无比,一点寒芒直戳人心。 姬凌生压住错乱的心跳,毕竟眼前这幕太过匪夷所思,即使这尊独角怪物毫无生命迹象,但面对它心中会不可抑止地生出惊颤恐惧之感,仿佛面对浩瀚难测的天威一样。 身处雷劫之中的青云子右手轻扬,缓缓举过肩头,玉印金光亮起,发出嗡鸣之声,向上升起的同时又在不断变大。 而正上方,怪物手中雷钉对着青云子缓缓落下,寂静无声,但身处下方的姬凌生都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气息,简直叫人喘不过气,越是落下一分,越是胸口沉闷。 短钉速度不变,更加衬托了那种雷霆万钧之势,看起来轻飘飘的,却让人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错觉。 一个上升,一个下沉,两者在万籁俱静中轻柔地碰到了一起,天地为之一顿。 令人心颤的碰撞声响起,姬凌生心头一跳,呼吸明显停住,身子也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像是遭到重击,甩了下头,姬凌生再次抬头看向天空。 短钉和玉印相撞后立即化作电花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双有着细密鳞片的蓝色手臂,玉印剧烈一颤,光芒淡去了五成,下方的青云子身子一颤,吐出一口心血。 穹顶之上,怪物并没有消失,雷光闪烁,为他铸出两双手臂,四只粗壮的手臂合在一起,那截短钉重新出现,毫不停顿地再次落下。 青云子如临大敌,双手抬起,玉印再次金光大盛。 第二次撞击,姬凌生感觉整座大山都晃动了一下,心口被震得生疼,嘴角流出鲜血,仍一步不肯移动。 青云子处境更为不堪,口中血液不断涌出,头顶的玉印有了裂缝,看来已经到了极限,奇异的是玉印上面突然多了几道灰色的道纹,似乎蕴藏着无上大道。 更高的天上,怪物手中短钉又一次降下,这次它有三双手臂,钉锥处电弧环绕,有直入灵魂深处的哀嚎之音在盘绕。 危在旦夕的青云子双手掐诀,喷出一口金红鲜血在大印之上,玉印裂纹恢复如初,金光暴涨着朝天劫冲去。 在一阵炽烈白光中,姬凌生脑海嗡地一声,昏厥了过去,晕而不倒,面朝山林。 青云路 第六十九章 下青云 大雨停歇,压抑在青云山的诡异气氛在三天的暴雨冲刷后,终于随着褪色的乌云一起淡去,山下饱受洪灾的生灵也得以缓口气,尤其是黑风对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极为不痛快,满身的污泥都不足以表达它的愤怒。 先是被洪水追了满山,后来还差点着了一头泥潭怪兽的道,一路行来,简直坎坷,悲愤之下朝天怒吼了两声,结果被山顶的一道长雷给吓一哆嗦,只好偃旗息鼓的垂首低鸣,完全忘了山上还有姬凌生,这家伙像是从来不会担忧自家主子的安危。 雨过天晴之后,这头性子痞烈的胆小黑马才会偶尔往竖直的山壁上看两眼,依稀记得当初主子是从那上去的,直到它找到几匹漂亮母马后,这股忧郁之情就被抛在脑后了。 青云山巅,姬凌生看着自己透着荧光的身体,眼中很是疑惑,他在好奇自己怎么就跟吞了颗硕大的夜明珠似的,但还不至于惊慌,五年的心境沉淀下来,世间难有事物能让他心生波澜。 过去的五年,他时而清醒、时而迷茫、时而入梦、时而梦醒,一半时间心如止水,一半时间胡思乱想,都在想大不了的事,过去的事、可能的事、注定的事,虽然都是些芝麻绿豆,但往多了想还是会有不少感悟。 艰难起身,快在地上生根的双腿并没有该有的麻痹感,也没有血冲大脑的眩晕感,姬凌生更奇怪了,荒谬的觉得身体知觉好像弱了许多,连浑身重量都感觉轻了许多。 挺了挺腰,姬凌生试着去吸收一下灵气,和以往的速度差不多,都属于杯水车薪的范畴。低头一看倒有些惊人的发现,吸纳灵气的时候,全身会亮起八个光点,姬凌生对比了下位置,认定那是黄道旋涡产生的光点。 本就散着晦暗白光的身体有了八个光源就更神奇了,姬凌生轻笑着想到,这样下山估计不是被当神仙就是当妖怪了,前者还可胡诌骗些香火钱,后者可是要被丢炮仗的。 大概地数了下,姬凌生发现丹田处最亮的黄道旋涡周围有九道玄妙的印记,其中有四道亮着,其余暗淡无光,四道印记中又有三道稍暗一点,说是印记,其实更像一条条与丹田相连的通道,姬凌生果断猜到那是灵根数量。 他生来有一条天下修士都扼腕和嘲弄的灵根,另外三道则是破髓散的功效了,十年之期好像没剩几年了,离玄宫境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姬凌生皱着眉头想到。 长路漫漫,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这一身玄奇,打定主意,姬凌生往屋子走去。 几年时间过去,许久没打扫的屋子显得有些破旧,平地上也满是喧尘,雪玉的房间已经搁置了许久,姬凌生瞥了一眼又去看青云子的房间,房门虚掩,静悄悄的,显然没人。 便宜师父应该是走了,假如就这样被天劫劈死了,到了九泉之下姬凌生也是会笑话他的,被徒弟取笑,对于看起来就面薄的青云子来说是万万不可的。 进屋拾掇了一下,背上镰刀,姬凌生就准备动身下山了。 走出门外,回望了一眼,六年弹指而过,却生不出多少感慨,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姬大公子也不考虑乘兴吟诗一首了,走到悬崖边站定,云雾环绕,把这平庸山顶烘托成仙家之地。 下山,当然是乘风归去最为便捷了,姬凌生身子轻扬,朝那口大湖奔了下去。 急速而下,要不是因为镰刀的重量,姬凌生甚至感觉自己会飘起来,这身体确实古怪太多,应该是青云子动的手脚,那想来没什么坏处,就是感觉很怪异。 再次体会久违的冰冷湖水,姬凌生感觉精神了几分,扎了几个猛子游到岸边,上岸后却发现衣衫和头发滴水不沾,可湖水的冰冷却是实打实的能感觉到,想不透彻,不由更困惑青云子到底是施了什么法。 一头喜出望外的健壮黑马从山峦拐角处狂奔出来,疾踢的马蹄在主子周围转了几圈,姬凌生抬起手,黑风立刻亲昵地把斗大脑袋凑上来,轻抚着马儿变得粗糙的皮毛,姬凌生露出柔和笑容。 在山林间待久了,黑风染上一些狂野气息,眼珠里的野性更多了些,比以往看起来更为神骏非凡,只有姬凌生才知道它骨子里不变的胆小脾性。 黑风黑亮的眼珠子疑惑地盯着几年不见的主人,不光是因为散发荧光甚至有些透明的躯体,还有比之以前截然不同的幽静气质,尤其是后者,这种变化让黑风眼中暴躁易怒的主子印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未理会黑风的古怪眼神,姬凌生剃掉它过长的鬃毛,然后拍拍马脖,声音沙哑道:“老伙计,该走了。”,黑风轻声长嘶,表示同意。 被放归山林几个年头的黑风一身顺滑皮毛粗糙了几分,姬凌生摸着有些扎手,也不急着梳理,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示意黑风自己跟上,黑风留恋的看看远方,当然不是对那些躲在丛林间的豺狼,而是苟合了几日的那些漂亮马儿。 走了几步,几年不曾开口说话的姬凌生清了清嗓子,调整嗓音道:“怎么?还舍不得走了?”,步伐拖拉吊在后面的黑风立刻低叫一声,拉大步子跟上前去,埋怨的继续上路。 姬凌生眼睛望着脚下,脚步轻快的走着,一边思索着身体的异常,他记起在长年静心枯坐之前,青云子似乎在山壁上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后来自己就记不得了,醒来时已经在端正打坐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姬凌生敲着脑袋都没能想起来,想不起来姬凌生也不在这上面细究,身体的异常没什么坏处就无所谓了,过些时日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也有可能是天劫的原因,虽未能身临其境,但姬凌生也算感同身受了,在这南地能达到天玄的修士古来罕见,而能近距离观望天劫的人也算少有了,这种没有文字记载且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会产生怪象也是合情合理的。 青云峰下,一人一马健步行路,不紧不慢地在这片没有确切道路的山地间游荡着。 绕出青云峰占地广阔的山脚,姬凌生依照日头辨别了方位,然后朝北走去,回首对还在惋惜良辰美景的黑风说道:“传闻这是东炼大陆的最南方,那我们只要往北,穿过万里荒地,应该就能走出这片狭小天地了。” 故意挑话的主子显然没得到精壮坐骑的喜爱,黑风鼻息咻咻,看也不看平时自己敬若神明的凶横主子,看来并不想和姬凌生唠唠嗑。 心境大变的姬凌生也不恼,笑骂道:“出息!到了那儿的花花世界,有的是身形修长体态健美的俊俏马儿。”,黑风拉着马脸,没有吭声,以它不笨的脑子想来,主子说的话和长在山石沟壑处吃不到的肥沃草料是一个东西。 坑蒙拐骗的姬凌生见好话不成,又恐吓道:“那种地方研究奇门诡道的疯子最多,你生性如此好色又懂人言,必备视为马中异类,逮到了你肯定会把你魂魄抽出来祭炼一番,下场当真是生不如死啊。” 果然,一向胆怯的黑风目中露出惊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姬凌生看着好笑,也不再继续吓唬它。 “魂魄······”,姬凌生又重复念叨这两个字,脑中像是出现了一丝灵机,停下来仔细推敲思索了会,姬凌生突然转身往青云峰上行去。 被唬得一愣的黑风见主子火急火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也不管姬凌生话语的真假,尾巴一甩踏着碎步跟了上去。 姬凌生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回想这几年来的打坐历程,其中有一个最容易忽视的细节,五年的老僧枯坐,不吃不喝他何以存活五年?他只是一个初入门的黄道修士,离食气而活的天人境界差了老远,没有食物和水是活不下来的。 也有可能是青云子施展了什么神通,这未确定之前这只是个不着边的猜想,所以姬凌生急匆匆的赶回青云峰想一探究竟,所有的秘密应该就藏在那处山壁上了。 赶到青云峰半山腰的石壁处,尾随而来的黑风也一溜烟跟到,姬凌生把镰刀丢给黑风看管,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往上爬去。 黑风看着主人像猿猴一样矫健,一起一跃间快速爬上山,几个呼吸就没了踪影,远远看着那柄镰刀,因为它实在不想和这把血腥气息十足的大镰刀挨得太近。 过了半个时辰,姬凌生在快到山顶的位置发现一个山洞,洞口不大,仅够一人通行,姬凌生上一次爬这面山壁还是给宝儿小丫头摘花,那时并没有这个石洞,结合青云子闹出的动静,这应该是他的杰作了。 怀着满腔好奇,姬凌生从洞口走进去,里面就一间石室,石室就三丈来宽,地上堆着一丛丛干枯的药草,有些还有残余的光泽,药草摆成奇异的阵法,阵眼中放着一具肉身。 姬凌生松口气笑道:“果然如此。” 青云路 第七十章 九月飞霜 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肉身,姬凌生有些啼笑皆非,同时也确定了自己现在只是灵魂之身,肉身五年来应该一直被放在洞里温养,也难怪有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 修炼者臻至化境可施展分离魂体这一神通,对修炼一事大概通了两三窍的姬凌生也只是从青云子的口中偶尔听到过,一开始还颇为神往,后来这份心思也随时间淡了,今日一见,新鲜感却少了许多。 出窍的灵魂和本体其实区别不是很大,不过亲眼看到另外一个自己,长了见识的姬凌生第一时间还是感觉很怪异。 姬凌生避开摆放阵法的灵药,走到本体面前,在洞穴里安放了五年,衣物发丝上已全是灰尘,衣角处已经腐烂在泥土里,姬凌生伸手试探了下,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灵魂与身体靠近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吸附力。 灵魂之身的姬凌生当下明白这是灵魂和身体之间的羁绊和相引,越靠近越强烈,不过离得远了就没什么感受了。 即便是灵魂,姬凌生也能触物,唯独去触碰这本体肉身如若无物一般,还算白皙的手掌径直从端坐着的肉身中穿透过去,姬凌生又把手往前探了点,指尖穿过肉身,姬凌生眉头一皱,心中还在疑惑如何灵魂归窍,此时原本笼罩在阴暗中的本体肉身却突然白光一闪,将姬凌生吸了进去。 姬凌生灵魂被摄入体内,一方小天地的洞穴不再有两个一模一样人物聚在一起的奇异景象了,在灵魂融进肉身之后,姬凌生的肉身光芒闪烁不定,随着时间推移,光芒又开始慢慢收敛。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左右,姬凌生头疼欲裂的睁开眼,第一次进行灵魂归体没想象中的轻松和惬意,身形摇晃地站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撑着墙歇了会才逐渐好转。 正呆立歇息间,姬凌生突然瞳孔紧缩,又立刻闭上眼内视了一番,良久才睁眼喃喃说道:“黄道圆满!”,看了下地上药草摆成的阵法,姬凌生心中明白过来,青云子弄的这玩意不仅是温养身体,更重要的是聚集灵气。 “看来这几年的师父没白叫啊。”,姬凌生继续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已云游而去的青云山主听见这话会作何感想。 比前些年要显得彪悍一些的黑风伏在绿油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啃着草根,眼珠子时不时瞟了略远处的那柄血色凶器,以防被贼人叼走,落魄景象不复当年风光,这头曾被思岳头等相马官扬言千金得买半寸蹄的良驹不如意地遇上了一个无良的主子。 好在日子过得还算舒坦,骨子里的那点蛮横脾气也给姬凌生整治得没脾气了,不过这对胆小得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就觉得快活的它来说不算什么。 嘴里的草根苦涩意味刚褪尽,甘甜正要缠绵而来,一声闷响却吓得黑风吐掉了草渣,抬头一看,尘土飞扬中走来一个人影,正是纵身而下的姬凌生。 姬凌生拍拍衣裳,对这黄道圆满的身体强度还算满意,寻常人从那高度跳下来,指不定头还能在脖子上。 阳光照在身上,泛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姬凌生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间似有无尽的气力,灵气在体内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甚至天地间的灵气也在一缕缕地朝他靠拢。 青云子那本蓝皮旧书上曾写有,生而大才者,可食气以活,悟大道轨迹,知天地方寸,这是对那些含着修炼金汤匙出生的天资卓绝者的大致描述,姓姬的小子和这类人自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饮水思源的神往一下那番清风自来的大气象。 姬凌生闭眼疾步下山,完全靠神识中的微妙感应来辨认道路和避开障碍,若教山中樵夫看见,肯定得被看做牵马下凡的神仙人物,回到村中可不是一种天大的见识?可惜这儿是断然不会有砍柴人的。 到了山脚,除去衣物有些剐蹭,姬凌生竟未撞一次壁,连绊脚也没有,黑风那只比同类聪慧些许的脑袋自然看不出其中玄妙,只觉得本就大为改观的主人又多了种时而温良时而凌冽的气息。 姬凌生睁开眼来,脸上有些由衷的笑意,五年沉淀下来的冷静都遮不住那一脸狗尾草般的笑脸,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汉子走进了金山银山,那可不得看花了眼,笑烂了脸? 轻轻握住刀柄,姬凌生有种想酣畅挥刀的冲动,就跟那些青衫剑客痛饮三千后肯定得挑灯看剑一番才足够风流写意,才称得上是花前月下剑气横的意境是一个道理,而姬凌生在宝山外转悠了十几年终于得以见山的真面目,怎不能当浮一大白? 压抑住这股冲动,姬凌生又缓缓松开刀柄,暗暗盘算着这把凶名远扬的利器何时得以见见血光,一吐多年来的心中郁结,姬凌生用黑布将镰刀裹住,轻轻说道:“可别让我埋没了你。” 他可能不会知道,许多年前,一个姓姬的常胜将军在某处传闻中人命堆填的神祇遗址中九死一生寻到一块仙石,当时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前脚大肆招揽名匠,后脚就跑到匠人家中,浑身是血的拿剑架在匠师脖子上,扬言必须在大战来临前造出一件仙器。 被称为南地小天匠的李焱工大师让一个糙汉子胁迫也是一脸无奈,仙器?凡夫俗子如何能造得仙器?但那姬姓将军仍是不依不饶,最后真让那年轻匠人鼓捣出一把饮血方可开锋的绝世凶器,可除了质地坚硬外没半点可称仙的地方。 小天匠一顿忽悠,那将军也就美滋滋地提着刀走了,谁都不知道那个活了两甲子的武将不是真的好骗,只是才玄宫境界的他只想着一把无双利器就足以建功立业了,“前路可有大好头颅?”年过一百心却不老的姬长峰是这样说的。 回头遥遥望了眼山巅,姬凌生不禁感叹时光匆匆,往后人走茶凉了,等他走后,这欲比天高的壮丽大山不知得冷清多少年。 姬凌生对这山顶郑重其事地作了三个揖,敬那个亦师亦友的人,得趁着没因为媳妇和老丈人翻脸之前得好好拜上一拜,对他的敬仰的缘由,传道授业的便宜师父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青云子和姬玄很想,一样的刻板严肃,一样的对子女有愧。 在这座世人只闻其名的绝峰上,姬凌生若有所失,若有所得,乍看之下似乎有了不少进步,称得上在修炼上登门入室,可仔细一挑拣下来,又没什么值得得意的,尚未稳固的黄道圆满境界,比常人好上一些的体格。 在未来的刀光剑影和江湖险恶中,这些好像都禁不起敲打,用来充门面还是不太够格,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禁苦笑。 姬凌生又瞥了山顶,这儿已经看不见那得几间简陋房屋,依稀记得,有位佳人每日都会驻门而望,等他归来,如今只留紧闭的房门,男人在揣测女子心思上尤为拙笨,号称花丛圣手的姬大公子也觉得此经难念。 转身离去,姬凌生朝北而行,一袭青衣随风激荡。 黑马踩着碎步慢慢跟上,记得好几年前在姬家大院的时候,有个常常去给它梳理毛发的少女,有时还会给它带点腥味过去,而那位姑娘见了黑风命中煞星的姬凌生却是不怕,还敢胆大包天地去扯他胳膊,看见姬大恶人无奈的表情,那个女孩就会笑靥如花,而如今,她怎么就躺进湿乎乎的土里面了呢? 摇晃着脑袋,黑风低头听着自己的蹄声,嗒嗒嗒的声响让它尤为痴迷,然而有一道杂音扰乱这种天籁,黑风不悦抬头,望向祸主,身在前方的姬凌生不知为何仰天长啸了起来。 一口气提至胸腔,啸声由低变高,嗓音由杂入醇,声浪远远扩散开来,在山林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群鸟退散,风鸣不止。 黑风跟着姬凌生后面,也看不清主人的表情,一向胆小的它不知怎地壮气横生,也随着主子的长啸嘶吼起来,声音在姬凌生中气十足的呐喊中显得如滔天风浪中的一叶小船,虽风雨飘摇却格外醒目。 啸声传出老远,终日躲藏在林子里的豺狼虎豹闻声而动,纷纷仰头发出一声不忿的咆哮,似乎在回应不速之客的挑衅,百兽齐鸣,瞬间汇聚成了一股不小的声势,与姬凌生的啸声交相辉映。 重重咆哮扑面而来,黑风一反常态的没有认怂装孙子,反而嘶叫得更加猖獗,有种为虎作伥的气焰,这时,原本气势雄浑的长啸接近尾声,却更显得像呜咽了,黑风终于停住了叫喊,小心翼翼地看向只留背影的主子。 浩浩荡荡的山河大歌突然变成了悲苦腔调,叫嚣的兽群也开始势弱起来,啸声清苦,伴有细微的哽咽,如伏在父亲肩上的小儿哭诉,而始作俑者的姬凌生早已泪流满面。 这片山林才刚入秋,却已大雪缥缈。 青云路 第七十一章 饮血 思岳国境西部的一片连绵山脉中,有一块占据半条河岸线的绿色竹林,夹岸数里,数百万颗青竹组成的大片绿荫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如一座浩瀚青海,在凉秋中风姿袅袅的簇拥在一起。 竹林兽类并不多,原因在于这清幽之地被一只黑虎占山为王了,这原有一些温顺的食草小兽,黑虎横冲直撞来到这儿后,平时还稍显嘈杂的林子就彻底静下来了。 统领着这方圆几里地的常青竹林,黑斑虎王自然好不得意,每日都得在竹林边巡上一遍,见着敢冒犯自己威严的就直接上去扑杀了,时间一久,周遭野兽都知道这只已快成妖的山大王不是好惹的,再不敢靠近竹林一步。 不过,这一日竹林却出现了不小的动静,几只结伴壮胆在河边饮水的小野猪听着从竹林传来的咆哮,感觉河水都在颤抖着,于是开始更快的吞吐舌头,四腿已经做好随时逃窜的准备。 竹林中,一黑一白两兽正在对峙,黑的自然是霸占此地有些年头的黑虎王了,白的是一头灰背白熊,黑虎比一般虎类大上许多,四肢微曲都有近一丈高,身长足有三丈之余,而白熊体型要更大些。 本风流士子们称为岁寒君子的青竹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往日连寒霜大雪都压不下的傲骨如今都被两只畜生给生生打折了,折断的竹子为两兽的争斗腾出了一片空地。 黑虎眼神怒视,前肢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大眼眸子里有股丛林之王的精气神,毫不退让的盯着面前的入侵者。十丈外的白熊也不太好受,一只眼睛正潺潺往外冒着鲜血,剩下的一只独眼凶光闪烁。 更远的地方是闻讯赶来的姬凌生,他在一旁看戏有一会了,在试着有没有渔翁之利可以捡捡,所幸的是两只巨兽虽然发现了他,没有空搭理他的意思,姬凌生也乐得当个看客。 两个正主随意瞥了眼在远处站定的姬凌生后,又默契的收回视线。 黑虎低伏着脑袋,嘴里有着低沉的咆哮,竭力寻找着对手的破绽,而另一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都在伺机而动,比谁更能耐住性子。 姬凌生靠在还算结实的竹竿上,双手插进袖管,像个守候在街边胡诌算命的精明老头,最近反常的下起了雪,竹林这雪不大,仅有一些依稀可见的雪泥,靠着微微摇晃的竹竿,姬凌生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厮杀。 对比来看的话,姬凌生算是离得很远,原因只有一个,怕死。这两头快成山精的兽魁中随便来一头,他都拿不准能收拾掉,来两头的话他肯定拔腿就跑,以至于两兽选择无视这个渺小人类的时候,姬凌生是松了一口气的。 深呼吸一口气,姬凌生抖了抖背上在小雪侵染中越显冰寒的黑色布囊,眼神冷漠地盯着空地,他现在只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浪人,万事最多不过跑路二字,只要不死,什么都可以重来,他已经深谙细水长流的深意。 姬凌生神色平静,拢了拢袖口,仰头轻声说道:“天寒了,该饮点血了。” 那边的争斗已经一触即发,两者似乎养精蓄锐足够久了,准备放手一搏。 黑虎率先弹射而出,身形如黑色电芒般激射,直直的冲向满背长满灰色翎羽的白熊,白熊也同时向前奔出,行走如奔雷,熊掌拍在地上溅起一圈污泥,在远处的姬凌生都能感受到地面微微的颤动。 没有沉闷的撞击声,黑虎一跃而上,试图从上方去咬住白熊脖子,不过白熊脖子上厚厚一圈鬃毛就成了问题,黑虎咬下一嘴毛再无所得,再次张嘴咬去,笨拙的白熊已经反应过来,迅猛抬头将黑虎丢开。 黑虎轻巧落地,这一嘴下去可真是满嘴的臊味呐,不由怒吼了一声,相比而言,白熊急停之下,又被咬去一撮毛,看起来有些狼狈。 第一个回合,瞎了一只眼的白熊吃了个体型笨重的暗亏,较为灵活的黑虎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勉强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了。 白熊虽然奔走起来势若风雷,在腾转挪移方面则极为缓慢,黑虎自有一股精明劲,打定注意不和这蛮横畜生硬拼,转而打游击战,倚仗来走如风的灵活性打消耗,姬凌生一边默默想着,一边计算着自己对上其中一只胜算能有几成。 两只兽王打得酣畅淋漓,嘶吼咆哮不绝于耳,两兽的交战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打得那是难舍难分,一时间也分不出高下,翻滚冲撞间,竹林又毁去了小片。 姬凌生往后挪了数十步,过了一会又退了一段距离,这两只近妖的兽王虽然如水洼里的孩童一样扭打,可这动静当真不小,波及的范围也是一再扩大,似乎铁了心要搅浑整个水潭。 坐山观虎斗,听着像件挺省心省力的便宜事,其中冒的风险可不小,姬凌生一开始不想趟这浑水,准备绕道而行的。但小时候听说成妖的野兽会有兽丹一物,食之者可得大造化,姬凌生对这类荒诞说法一向是不屑一顾的,但以青云子的天下无奇不有说法来看,姬凌生觉得姑且可以一信。 就算不遂人愿也不是接受不了的事,就当验证了儿时的猜想,姬凌生重新打量了两头巨兽,显然已是成精的样子,但离传闻可化人形吐人言的妖类还差得太远,那被世人吹捧大补得上天的兽丹应该是没谱了。 火热的战场稍微冷却了下,黑虎的战术屡试不爽,白熊却仗着皮糙肉厚一一抗下了,黑虎挨的几下则是看着都揪心啊,接近尾声,黑虎强撑着站在一旁,仰天咆哮,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长长的华丽尾巴只剩下半截。 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它此刻已经不堪重负,反观那头长着奇怪翎羽的白熊则好上很多,只是大口喘着粗气,神色未见丝毫萎靡,龇牙咧嘴地露着凶相。 姬凌生打了个哈欠,看来胜负已定了,又接着叹了口气,这只黑虎完全有机会凭借速度逃走的,只是为了尊严没有溜走,拍去肩上的雪,姬凌生准备离开了,既然没有两败俱伤,他自然也就没有捡漏的机会了。 黑虎怒吼着朝白熊冲去,才打了个照面就被咬住了脖子一阵撕扯,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白熊将命悬一线的黑虎丢在地上,背上的灰色翎羽纷纷竖起,同时发出一道宣告胜利的咆哮。 姬凌生转身准备离去,却感觉背后袭来一阵凉意,姬凌生缓缓转过头去,果然,那双血腥眸子已经瞄准了他,显然杀一个还未尽兴,得好事成双才行。 长长吸了一口气,姬凌生摘下镰刀,扯掉布囊,露出一轮血色的红芒,压下兴奋得加速的心跳,姬凌生将刀尖点在雪地上,融融暖光把刀红映在白雪上,这下山之后的第一战,姬凌生有把握把这精力耗掉大半的孽畜分尸。 白熊怒吼而出,姬凌生单手横刀而立。 雪越飘越大,竹林渐渐披上一层素衣,山脉那几声喜庆的猿鸣也就彻底变成呜咽了,虽是怪异的八月飞雪,但寒意倒也不重,比不得隆冬,也别提苦寒的小寒时节了。 白青竹林里不时有夹杂嚎叫和金石叮当的混乱声响传出,给寂静下来的白茫茫大地多了几分热度,然而这丝火热注定和雪上花一样转眼就会被埋没,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打斗声就已经不如雪花大了。 竹林中一片突兀的空地上,姬凌生重新背上镰刀,英俊脸庞上沾了点雪和泥,从青云峰上穿下来的合身道袍左袖荡然无存,露出结实精壮的胳膊,这只袖子是他小瞧了白熊背上那些灰色翎羽的下场,好在除了狼狈了些也没什么大碍,对上一只大战过后的熊精确实是占了不少便宜,而那只有望化妖的灰背白熊则是为此搭上了性命。 看见面前如小山一样的熊尸,姬凌生利索地掏出匕首,模样比见着打尖客人的店小二还要勤快几分,从较为皮薄的熊肚处下刀,姬凌生不顾满身血污把熊腹处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得,像是一头扎进水里却啥也没捞着,有些失望之余姬凌生又把目光放在趴在远处的黑虎身上。 还未走近,奄奄一息的黑虎低吼了几声,还没死?姬凌生惊异于它的顽强生命力,脚步却是不停。看着一脸血垢的姬凌生和他手中明晃晃的染血刀子,黑虎王似乎生平第一次学到了服软和圆滑,勉强站起来叫了两声朝白熊尸体小跑过去。 看见那个比山中兽王更野蛮的人类并没有截杀它的打算,黑虎的脚步也轻快了些,靠近庞大兽尸,黑虎使用浑身气力咬烂白熊脑袋,从红白之物中挑出一块沾满血的硬物。 在一侧旁观的姬凌生赶紧走近,从黑虎恋恋不舍的视线中一把夺过那块红色石头,擦掉血污,是一块色泽暗淡浑浊的红色晶石,与其说是晶石,倒更像一块质地不纯的玛瑙。 捏着应该被称为兽丹的晶石,姬凌生潜下心神,一丝气机粘连到这明显只能算下下等的兽丹,一气化作万物生,兽丹中立即涌出一股数量不小却极为庞杂的暗红色灵气,灵气瞬间被姬凌生吸收。 睁开双眼,姬凌生眼中掠过一道红影,看着手里已经黯淡无光的石头,姬凌生若有所思,体内多出了约一成的灵气,这些灵气与体内呈纯白色的灵气不融,甚至连丹田都不入,另辟蹊径地在心脏处缠绕而行。 最为明显的是这些灵气进入体内的时候,姬凌生分明感觉心底出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杀意,直觉告诉他,再多一些可能会走火入魔,但最令他难以平静的是,他对这种速成的力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看着远远逃走的黑虎,姬凌生眼睛一亮,喃喃道:“假如能压住这种魔性的话······” 青云路 第七十二章 心肠 思岳帝国最近大换了一次新血,被先帝半囚禁于皇城内,依仗皇室老祖威视来镇压的德王,在思岳剧变之后,终于顺着大势坐上垂涎了几十年的皇位,将多年来的狼子野心裸露在世人面前。 王朝更朝换代之后,整个帝国都不太平了,少了两个地境强者坐镇,附近的诸国也开始暗中谋划起来,不过这些动作在新帝在册封一位独臂老人为帝师之后,风波就小了下去,所有势力都弄清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地境。 在凡人的国境,以武夫之力不足以乱国,但两国交战中,地秘境修士的可怕之处就彰显出来,这种超人一等的存在是实打实可以改变战争的走向,虽然按理说这般类似于世外高人的仙人不该插手凡事,不过要是真有依仗修为欺负人的,谁又敢找他们说理去? 有了一位地境强者坐镇国都,加上南地第一人的青云大师,虽然没人知道那位顶级强者是否愿意为国出力,让国境中人狐假虎威还是无碍的,由此一来,敢来捋新帝虎须就寥寥无几了。 守在边境的异姓王都开始赴京面圣,思岳只有一位同姓王,就是当初的德王,现在的新皇帝,上一代的皇子差不多死绝了,所有人都猜测这是德王的黑手,也是由此才不招老祖宗的待见,最后让一直隐忍藏拙的岳明修夺了皇位。 在如此动荡时节,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官员变动导致行贿之事多了起来,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比往年多出许多,思岳国境西部,两个猎户正为家里揭不开的锅发愁。 “张老哥,回头把家里腊肉拿两块回去,娃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老有一顿没一顿的!”,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硕汉子大咧咧说道。 他身边另一个较为瘦弱的中年汉子,听到这话,搓着冻僵的手为难道:“秦老弟,这不太好吧······”,那精壮得在天寒地冻中仍如若无事的秦姓汉子立刻大手一挥,说道:“这有啥!慕白这娃儿可是跟我家那小子订过娃娃亲的,迟早要进咱家门的,那可不得跟我亲生闺女一样?还是张老哥你瞧不起我这亲家,现在要反悔了?” 体型不像猎户却当了个猎户的干瘦汉子连忙摆手道:“哪会哪会!我这连家人的喂不饱的人哪有资格瞧不起你呢?”说完张猎户叹了口气,有些落寞。 那秦亲家布满老茧的手拍在张老哥肩膀上,笑道:“那还磨磨唧唧什么,跟个娘们似的!”,有张丰玉这么一个景气名字的瘦弱汉子羞愧之余,想起家里闺女的稚嫩笑脸,也就厚颜答应下来了。 秦姓猎户在这一小带都很有名气,村里人大多以打猎贩卖皮草为生,是跟老天爷讨口饭吃的活计,运气好一些的足以衣食无忧,点子背的可能连冬天都熬不过去,名叫秦虎的汉子明显是第一类人。 村里最大最好的猎物总是他打的,大多是虎豹和黑瞎子之类的,偶尔祖坟冒青烟的时候也会有珍稀雪貂或者黑狐这种上等毛坯,往往能卖出不菲的价钱,张丰玉就是后者了,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带着家人一起挨饿,令村民们好奇与不解的是秦虎总对他照顾有加,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如果那些小恩小惠,张丰玉一家子早就成冻死骨了。 秦虎看着头顶不合时宜的大雪,嘿嘿笑道:“张慕白,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取个名字都是大学问,可比我家石生那两个字强多了,早知道就让你老哥你给孩子取名了。” 张丰玉紧了紧身上破旧的裘子,赧颜笑道:“也就随便取的,哪有什么大学问。”,抓了一把积雪塞进嘴里,张丰玉吸了口冷气,皱眉道:“思岳这一变天,咱这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在雪地中搜寻着野兽踪迹的秦虎闻言道:“管他皇帝谁来做,只要那新来的驿丞管好手脚,别弄出什么幺蛾子,要不我肯定得打上门去。”,被吓了一跳的张丰玉感觉劝说道:“这可使不得,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再小的官也是惹不得的!” 秦虎是个糙汉子,蹲在地上不悦道:“那不是得让人欺负到家门口?这口气气我忍不了。”,见他这倔性子,张丰玉有些恼火,于是解释道:“你打上门去,他确实会服软,背后少不得给你使绊子穿小鞋,民哪斗得过官?你又是拖家带口的人,划不来的。” 看似粗犷的秦虎面色略有古怪,不过也未多说,只是悄悄叹了口气,看他这模样,冷得发抖的张丰玉自觉转移话题道:“听说那个姬大将军死了?” 说话嚷嚷的秦虎这次却出奇沉默了起来,许久才平淡道:“死了,都死了!”,张丰玉并不擅于察言观色,否则当年也不是只差一点考中秀才了,秦虎的异样他没看见,只是自顾自叹道:“当年姬老将军坐镇边军,杀得敌国破了胆,那番英雄气概,可仰慕得我差点就弃笔从戎了啊。” 秦虎笑了笑,正要说话,远处却传来一阵车马声,秦虎立刻站起来和张丰玉并肩而立,两人远远望去,一行车队缓缓行来,前前后后拉着七八辆马车,皆以厚重皮革裹着,应该是运送货物的商队。 两人默默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遇上这种商旅,解释不清会被当做贼人的,两人进山打猎有些年头了,不会在这种事惹麻烦找不痛快。 那队商旅也发现在雪地里孤零零站着的两个大活人,一骑脱出队伍,一马当先行到两人面前,秦张二人也看清来人的面目,是个年轻俊逸的公子哥,公子哥也看出他们的猎户身份,于是温言笑道:“两位老哥,这附近可有落脚的地方?” 见年轻小伙态度温和,秦虎想给个下马威的心思也就没了,于是闭口不语,张丰玉则老实答道:“往北走几里地有个小村子,我和张老哥都是村里人,那儿可以给马队落脚,不过我们现在抽不开身,没法给各位带路了!” 俊逸后生态度依旧恭良,摆手笑道:“老哥不吝指路已是万谢了,哪还敢劳烦二位!”,年轻骑士再次抱拳一谢后驱马返回车队。 年轻公子慢骑到第一辆马车旁,车窗帘被拨开,是个略显富态的老头,那公子哥拉着马缰,说道:“叔父,往北有个小村庄,要不我们还是先歇歇吧?”,马车里的老头思索了会,摇头道:“不行不行,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再歇一宿大雪封路,我们就走不了了,你去招呼他们赶路快点,过了这林子路就好走了。” 年轻人领命而去,老人放下窗帘,看向面前那一脸幽怨的少女,少女嘟着嘴,哼哼道:“爹,你什么事都让青林哥去干,自个就在这儿偷闲!” 原本处事不惊的老人一遇上这闺女可就头疼了,赔笑道:“爹这不是帮你把把关吗?万一那小子是个好吃懒做的绣花枕头,没什么大出息,你跟着他不是会吃苦吗?” 少女杏眼一竖,点破道:“说到底你还不是怕他败坏你的家业,心疼你那些钱吗?你难道就不心疼你女儿吗?”,老头脸色更尴尬了,嘀咕着嫁出去的女儿什么的,少女眼睛一瞪,老头讪讪一笑,老实闭嘴。 豆蔻年华的少女没有再去理会这个不心疼自己的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红色棉袄,忧郁的思量着刚刚他有没有瞧见自己,自己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与父亲的争论会不会太大声让他听见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蛮横的女子,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越想着少女就愈加忧郁了。 心痒之下,少女悄悄拉开窗帘,看着那个心仪的人儿在车队中穿梭,跑前跑后,与人谈笑的英俊模样可是把少女的心都看酥了,如花少女眼神痴痴然的看着,浑然不顾飘进来的风雪,老人苦着一张脸,补全了上一句话,“泼出去的水啊。” 外面的年轻骑手张罗了整个马队,马夫和侍从门虽然不愿意在大雪天赶路,可东家这一趟下来给的报酬确实是丰厚,严寒挺挺就过去了,赚钱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继续赶路,名叫徐青林的年轻人脸上也有了点笑容,因家道中落跑来投靠远房叔父的他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好在这个小有名气的商贾老头念着旧情也没冷落他,至于那姑娘的情思,他可是不敢多想的。 知足常乐嘛!这样想着,徐青林骑马到队伍头,和几个镖局出身的汉子拉起了家常,汉子们知道这位爷的直爽性子,没有大多世家弟子的阴险城府,也就乐得和他吹嘘几句,再不济拉拉关系,以后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 张丰玉二人看着车队往西而去,从那走半天功夫就能走出森林,上了官道可以直达思岳边境,是一条思岳与西边大华国通商的丝绸之路,虽然便捷,但一路上匪贼很是猖獗啊。 一直有副好心肠的张丰玉想追上去提醒一下,却被秦虎给拉住了,后者随意道:“做生意可都精明着呢,哪还需要你去提醒?”,张丰玉想想觉得也是,于是放下这个念头,转身和秦虎搜寻猎物去了。 自己家人的饥寒都顾不过来了,还要这慈悲心肠作甚。 青云路 第七十三章 神仙人物 一行商队在大雪飘摇中缓缓前行,在漫天风雪中按理说方向感极差,大雪一盖上,别说东西,连南北都是找不着的,在枝叶交叉的树林中更是如此,可这队商旅却始终能朝西而去,不偏不倚地走在一条直线上。 队伍前头有个年轻骑士和另外几骑同行,年轻骑士徐青林对其中一个山羊胡子的道人问道:“季先生,这大雪纷飞中是如何能明辨方位的?”,姓季的道人堆起笑容,像个好见义勇为的古道人士,耐心说道:“早年鄙人家境贫寒,养不起这么多的子女,我作为被看做最没出息的一个就被送进一个道观当道童学戒,那座道观与寻常骗人香火的小庙也差不太离,我本想着也就混口饭吃,每日规规矩矩地诵经习课,但大多时候都是干些粗活。” 旁边一魁梧汉子听得不得劲了,立刻嚷嚷道:“季老汉,你老说些废话做啥?和这找准方向的本事可一点不沾边啊。”,徐青林伸手止住这汉子的胡咧咧,微笑示意季姓道人继续说,那汉子也只好噤声。 山羊胡子方士不在意的笑笑,也不再吊众人的胃口,说道:“本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交代在那了,没想到那观子真还有点名堂,那是我无意闯入后山发现的,那儿住着一个老道士,不过却是实打实的玄宫修士,后来我跟着他学了几年,可惜天资愚笨,修炼之事不曾学得一鳞半爪,不过却习得一点堪舆青囊之术,寻龙望穴还不够格,找找方位还是可行的,这些年行走江湖也全依仗这点本事了。” 几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粗鄙汉子听得神往,修炼,那可是神仙才能干的事啊。也有人质疑道:“那些仙人收徒不都挺看重底子吗,仙术你都学不来那老头为啥还收你为徒啊?莫不是季老汉你在吹牛皮吧!” 几人大笑之余也同时把目光投给了季道人,一向不对修炼一事好高骛远的徐青林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道人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道:“虽然我没什么天分,但也算是个老实人,不干不忠不义之事,那些高人收徒首重品行,否则被弟子欺师灭祖,那不成笑话了?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仙人的心思,我哪能清楚。” 雪花中嘘声不断,真把这当做中年道人的粗鄙之见了,徐青林心中却有些赞同,随即又放下这些心思,仙人所想与我这凡夫俗子有何干系? 徐青林把遮在马首上的积雪拨去一些,忧心忡忡地道:“照这行程,天黑前是出不了这林子了,听说这一路上贼寇横行,要是遇上可如何是好?”,徐青林说完看向了山羊胡子道士,自己阅历还浅,周围都是些大嗓门的莽汉子,下意识便求教于这个有些见识的中年道士。 季姓道士还未说话,一个孔武有力笑容温和的汉子先开了口,“徐公子不必担心,这一带虽然不太平,但都是一些游兵散勇,零散得很,成不得气候,还算不上威胁。” 徐青林轻轻点头,细细打量了这个谈吐同形象不符的汉子,徐青林认识他,有过数面之缘,叫李顺阳,是叔父很倚重的一个家丁头目,私下被府里人称为徐家最不像下人的下人。 一旁的道士也附和道:“李统领说得在理,越临近边境,贼寇便会越多,这是自古不变。但就这片来说,贼人虽多,但大多各自谋财,当然这儿也有势力划分,主要盘踞在此的有两伙山贼。” “哦?”,徐青林显露出不小的兴趣,剩下几人也都是刚出入江湖的雏鸟,哪知道这么多见闻,现在有人摆出说书架子,那还不都乖乖竖直了耳朵? 姓季的道人道法不如何精深,卖关子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只见他慢悠悠从马腹处挂着的皮裘中掏出一个铁皮酒壶,喝下两口暖暖身子才缓缓道:“两伙人中最出名的是刀疤脸杨魁,听说是游手好闲犯了点事,被关进了牢里,后来挨不住严刑拷打就逃了出来,跑到这儿当起了山贼,为人心狠手辣,笼络了几十号马贼,一般在森林口劫掠商旅,被他盯上的人一向鲜有生还,连落个全尸都难呐。” 山羊胡子道士酒水喝完,徐青林好意地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去,道士接过酒壶灌了一口,先前说话最大声的那个汉子就喊道:“季老汉,你倒是赶紧说啊,磨叽什么?” 那季姓道士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另一伙人的首领是前几年才来的,不像杨魁这样扎根十几年的地头蛇,可听说本事不小,收买人心的本事也极为了得,手底下好些人都是从杨魁那挖过去的,更有意思的是他以前还是个当官的。” 几个也曾有过官帽子梦的汉子睁大眼睛,纷纷不解,徐青林率先问道:“当官的怎就落草为寇了,绿林头巾哪有乌纱帽戴着舒服?”,道士神秘一笑,道:“县令大的小官当得不如意,婆娘还让人拐跑了,你说他气不气?” 李顺阳微微颔首,叹道:“这官当得也是窝囊,不如不当。”,季姓道士微笑示意,最能叫嚷的那个汉子则嘟囔道:“为个狠心婆娘就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我看这个人也是个孬种!” 那表情淡淡的道士伸出大拇指,赞道:“黄兄弟这话说的中!”,那黄脸汉子讪讪一笑,破天荒有些汗颜,其余人也是会心一笑,唯独徐青林有些抑郁,善于把握人心的道士立刻问道:“徐公子有心事?” 徐青林摆摆手,笑道:“我本来也算出身望族,可我娘病逝之后,我爹一蹶不振丢了官帽,我家也就沦落,现在倒是有些触景生情了,有些矫情了,几位老哥可千万不要笑话。” 道人立刻嘘声道:“诶,徐公子这话说得见外了,徐公子肯坦诚相告,我等又怎会笑话于你呢?”,姓黄的大嗓门汉子也掺和道:“徐公子不必伤感,以公子的本事,又是徐老爷的远房侄子,那徐小姐也对你有那么个意思,不用想都知道徐公子会飞······那个啥?” 徐正奇的心腹李顺阳补充道:“飞黄腾达。”,黄脸汉子大手一拍,跟着大叫了一遍,几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徐青林则脸色淡然,即使那个远房表妹有意于他,他也不敢表露出有何想法,始终恪守礼节,不敢逾越,怕让徐正奇误以为引狼入室,自己又是家族中兴的关键,万万不能因儿女情长误了事。 甩了甩在马背上坐得发麻的腿,徐青林接过话题道:“季先生,这两伙贼人真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季姓道士微笑点头道:“公子大可放心,这两伙人单独任何一支来伏击我们,任凭何种诡计手段,都是吃不下我们这一百来人的。” 徐青林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道:“先生说他们两伙人可会暗中联合?”,道士哈哈一笑,道:“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剪径草寇可不是那些讲道义的绿林大盗,都是些只顾私利的乌合之众,只会做些饮血茹毛,杀人越货的勾当,把他们整合到一起那是比登天还难。” 徐青林放心一笑,打趣道:“怎么听先生的意思好像在夸那两个贼寇头目?”,中年道人笑了笑,接着说道:“要是有人能将这两群恶徒收拢在手,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道人眼中有一丝奇异的明亮。 “这种人物会在这种荒蛮之地?”,徐青林轻轻问道,有着一缕滑溜山羊胡子的道士不置可否,徐青林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惊呼,来自身边的黄脸汉子。 姓黄脸更黄的汉子粗壮手指抬着,颤颤地指着远处,众人顺着望去,白茫茫的林地里突兀出现几十骑,没有统一的穿着,都是些粗麻布衣,马腹处都清一色挂着一把朴刀,此时马队正好行到一山腹处,两边是倾斜着的山坡,而前方唯一的通路则被几十名不速之客挡住了。 众人再傻也知道遇上马匪了,徐青林扯着马缰退后几步,来到为首的那辆马车旁,给商旅主人徐正奇通告了情况,徐正奇还算镇定,想必有过一些经验,徐芷就有些慌乱,赶紧叮嘱徐青林要万分小心,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这让徐正奇又是一阵叹息。 徐青林俊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连声说好,然后驱马回到车队前,徐青林深呼吸一口气,向只知姓氏的中年道人问道:“季先生,可是那刀疤脸杨魁?”,道士点头。 做拦路虎的几十骑中缓缓行出一人,隔着老远,徐青林依旧能看见那条横过鼻梁,狰狞可怖的疤痕,傲然处在马贼和商队之间的那一人,腰杆笔直挺着,坐下马匹纹丝不动,他也如大山一般巍然不动。 马匪队伍似乎顾忌这边人数,没有上前,徐青林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几分,边上几个头脑简单的汉子更是松了口气,李顺阳最为淡然,微笑道:“徐公子,接下来那群贼人应该就会和我们交接了,化点小钱这事也就算化凶为吉了。” 徐青林脸色有点为难,李统领这话明摆着让他上去和马贼谈条件了,虽然李顺阳一脸有恃无恐的表情,徐青林却有种进火坑的感觉。 徐青林硬着头皮正想驱马上前,那中年道士已经骑马过去,在众人的惊异的目光中,道士闲庭信步到了那刀疤脸身旁,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然后道士策马与那铁塔般的杨魁并立,几个步行的喽啰走到季姓道士的马旁,恭敬地叫了一声让人发愣的称谓,“见过大当家的!” 面对徐青林疑惑又惨然的表情,道士捋着山羊胡子,一脸仰慕地笑道:“徐老弟,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吶!” 青云路 第七十四章 雪上血 见到道士的倒戈和那句天方夜谭的大当家,众人也纷纷醒悟过来,几双不可置信又愤怒的眼珠子直勾勾咬着那边一脸闲散模样的中年道士,方才对道人生出一些结交之心的黄脸汉子现在更是恨不得把那人的山羊胡子给揪下来。 徐青林苦涩一笑,中途这个中年道士请求捎带一程,他出于江湖道义就接纳了,一路上对这个只透露姓氏的道士的广闻学识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甚至萌生了让徐正奇请他为客卿供奉的想法,现在想来,到底还是自己不知江湖深浅了。 面对众人的恼怒目光,被尊称大当家的中年道士视而不见,依旧悠闲地坐在马上,也不理几丈外的刀疤脸杨魁,只是微笑看着徐青林。 李顺阳缓过神来也没有慌乱,只是冷笑一声,对着徐青林说道:“徐公子不必担心,就算这狗娘养的是杨魁的走狗,单凭这些人马也拦不住我们的!”,徐青林微微摇头,对着前头朗声说道:“先生想必就是另一个山主了吧?” 坐在马背上的道士闻言一笑,和蔼道:“徐老弟猜得不错,鄙人就是那个婆娘被拐走的孬种了。”,得到确切的消息,徐青林面容就更愁眉不展了。 一旁义愤填膺的李顺阳却是一步向前,嗤笑道:“刀疤脸,你以为就凭这几十号人也能和老子叫板?”,声音传得老远,使得整个队伍都能听见,想必是为了给那些腿软的侍卫们壮壮胆。 徐青林身旁的几个汉子听闻此话都心中大定,抖颤的刀鞘终于平静了几分,徐青林则是忧喜参半,李统领这话虽然可耸人胆,可同时也把与敌人商榷的机会推远了。 已经化身贼寇首领的道人闻言只是一笑置之,扭头看了眼横刀立马的刀疤脸,奈何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杨魁脸色冷漠,压根不看他,倒是后面一机灵的属下赶紧吹了个哨子。 哨声一响,两侧山坡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徐青林不用看都知道是埋伏的匪贼,甚至后方也有了点动静,李顺阳环眼望了下已呈包围之势的近三百人马,脸色渐渐变得青白。 饶是如此,不肯认栽的李顺阳强自镇定道:“人数再多也不过是群······”,可歌可敬的李统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神还未涣散,眉心插着一只还在颤动的羽箭。 整个商队顿时骚动了起来,随从们手中原本握紧的刀又开始了颤抖,徐青林艰难地把目光从李顺阳尸体上移开,对于出生优渥的他来说,这算大阵仗了,尸体流血不多,可死相真不好看。 杨魁身后的匪贼中有一个表情淡然的青年汉子重新背回大弓,顺便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星子,叫骂道:“打劫就打劫,哪这么多话,聒噪得紧!”,旁边几个悍贼哄然大笑,夸马老弟箭术惊人。 刚杀完人的精瘦汉子蹬鼻子上脸自夸几句,结果被一个身高近丈,异常壮硕的巨汉拍了一掌,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汉子耷拉着脸,闷声道:“二寨主,你下手也忒没个轻重了。” 体型惊人的二寨主眯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前方杨魁扫了几眼,骂骂咧咧的汉子识趣闭嘴,悄悄拿手肘子捅了在自家山寨里地位仅次杨魁的二寨主,算是小小的报仇了,杨魁熟视无睹,转头向季姓道士问道:“马小子刚刚那箭大概使了三分力,如果用上全力,甚至三箭连珠,对上你手下那个神箭手能不能赢?” 道士捏着胡子思索了,斩钉截铁道:“略胜半筹!” 像捡到便宜的杨魁满意地笑了笑,不知是因为道人的实诚还是马姓箭手的本事,不过他这一咧嘴,脸上那道疤就更显狰狞恐怖了。 另一边,徐正奇已经从温暖的马车上下来,走时还特意叮嘱自家闺女千万别露头,五十出头的徐正奇走路有些费劲,却坚持不要别人搀扶,下马的徐青林只好恭候在一旁,吩咐人去将李统领的尸体盖住。 老人见了心腹身死,没有太大的波动,老人独自走到马队前面,望着并立在马贼前方的两人,大声道:“哪位是大当家的,可否出来一叙?”,刀疤脸杨魁无动于衷,双手依旧按在横放在马背上的短刀上。 中年道士只好出前一步,笑道:“老人家,我这兄弟是个哑巴,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杨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人悠然自得,假装看不见。 徐正奇微微驼背,气势倒一分不输,沉静说道:“各位好汉今天也是为财而来,想必也不想折损人马,和气生财如何?”,商旅和贼寇和气生财也算是一条道上的规矩,虽然这些贼人大多穷凶极恶,不过难保遇上难啃的骨头,能不费力气就能拿钱当然最好,这也算是商队破财消灾的一种手段。 没想到那不识好歹的道士只是微笑不语,老人皱了下眉,也不拖拉,直接开价道:“货物留下一半,回头再送上万两黄金,不知道当家的对这个价码是否满意?” 老人说完后便耐心等待对方的反应,徐青林则在低头思量,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青林,带着芷儿逃,往后面骑马走,那儿人最少,逃出包围后就往有人烟的地方跑!” 徐青林还在发愣,徐正奇只好暗中推了他一把,徐青林醒悟过来,慌忙往马车走去,不一会儿,有同乘一骑的两人悄悄沿着车马往后走去。 中年道士没有在意,抓着一把胡子,好像在思考的样子,见状之下,徐正奇捏了捏出汗的手心,咬牙道:“货物全留下,黄金照旧,以及徐某人的一次人情,这笔买卖怎么样?” 那季姓道士眼睛一亮,颇为意动的样子,于是眼神去示意刀疤脸,杨魁则闭目养神,懒得去理这个无聊家伙,刀疤脸不搭理自己也不恼怒,转而对徐正奇报以更轻松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像刀子扎人,“可老人家,我们这次不是为财,是为了杀人啊。” 众人哗然,几个在亲耳听到老人报出天价筹码后以为高枕无忧的汉子更是一脸死灰,徐正奇眉头紧锁,不时望后张望,对自己的处境没多少担忧。 贼人包围的圈子逐渐缩小,显然是要消磨掉这些人的斗志,随着敌人的靠近,一个热血翻涌的带刀侍从拔刀冲了出去,一边喊道,“老子跟你们拼了!”,不过十步就让马姓小贼射穿了头颅。 徐正奇瞧着大势已去,还是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可笑容下一秒就凝固了,一个绑着一块红色头巾的马贼骑马而来,仅仅以两腿驭马,两只大手则一边夹着一人,两人被丢到徐正奇面前,正是企图悄然逃走的徐青林和徐芷。 女子之身的徐芷梨花带雨地扑到徐正奇怀里,徐正奇长叹一声,心生绝望,徐青林一脸羞愧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定,就立即冲到徐正奇父女面前,在徐芷的惊呼中,一截箭头带着一串血花从徐青林肩头猛钻出来。 杨魁扭头看向姓马的小子,后者尴尬一笑道:“见是个老头就省了点气力,没想到让这小子给挡住了,下一箭肯定让他死得透透的。”,精瘦汉子正将大弓拉成满月,中年道士却出声拦住了他。 汉子碎碎念地收弓,又赶紧向一旁躲去,二寨主落空的手掌缓缓收回,正得意一笑间,却被刚到他另一边的人扇了一下,汉子看着刚刚将徐青林两人抓回来的红巾儒雅男子,欲哭无泪道:“三寨主,不带你们这样欺负人的!” 十丈之外,徐芷手忙脚乱,满脸泪水地帮徐青林处理伤口,第一次受此重伤的徐青林表现得也像个爷们,顶着满头汗水不吭一声,徐正奇也第一次觉得把女儿嫁给他不会受太大苦,一道不合时宜嗓音扰乱这温情一刻,季姓中年道士微笑道:“徐老弟,你现在来我身后,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徐正奇愕然,这话明显就有招安之意,徐芷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心上人,随着徐青林义正言辞的断然拒绝她也随之松了口气,道士笑意更浓,没有因为徐青林的拒绝而惋惜。 徐青林三人后面的那个黄脸汉子却是脸上的死灰复燃,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问道:“大当家能否收下我?”,山羊胡子道人轻咦一声,笑问道:“你拿什么来换你的命?” 徐青林皱起眉头,显然极为不悦,徐正奇则看都懒得看,这个姓黄的汉子在发愣瞬间之后,大跨步狞笑上前,同时抽出腰间柴刀,在徐青林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砍下了徐正奇的脑袋。 前一瞬还无视这汉子的徐正奇,转眼间就被这个不知姓名之人弄得身首异处,可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无名墙头草手里。 鲜血溅在脸上,一声刺破耳膜的凄婉叫声响起,徐芷抱着父亲的无头尸体哭得呼天抢地,徐青林如遭雷击,呆滞片刻拔刀去砍那暴起杀人的黄脸汉子,却被凶手如扯线风筝一样推开。 黄脸汉子提着徐正奇头颅准备去邀功,却被一箭射穿了头颅,季姓道士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甚,见此,所有有归降之心的人都死了这条心。 徐青林走去将哭得魂殇的少女搂在怀中,他不敢安慰她,也不敢想象她所遭受痛苦的十之一二。 坐在马背上的道士几乎是大笑着说道:“徐老弟,你现在可多少知道一点人心险恶?我可以告诉你,假如今天没有这场劫掠,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根墙头草,你只会看见他的憨厚耿直,如果不是徐正奇站在后面,死的就会是你,你是觉得可幸还是可悲呢?快起来告诉我。” 徐青林置若罔闻,在道士的大笑中,屠杀拉开序幕。 风雪下得急,却一刻不曾停。 过了许久,满地的喧闹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呈现,绝大部分是商队护卫的,贼寇罕有死伤,匪贼大部队早已离去,还剩下三个留下来收拾战场的悍贼,但其中就有一份花花肠子。 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一个少女被剥得精光,雪白的酮体暴露在大雪之中,少女眼神死寂,一动也不动,任凭一个壮汉如同蛆虫一般在她身上蠕动,另外两个汉子则一脸淫笑地督促他快点完事。 在两座山之间的这条狭长走道尽头,突然出现一个身影,等到黑影靠近到十丈的时候,两个望风的汉子才发现端倪,还未出声,在两道刀肉碰撞声中两串血花飞落。 沉迷色欲中的赤裸汉子也反应过来,扭头看去,才看见一张极为出众的英俊面孔,头颅却已经落在了雪地中。 听闻风声来到此地的姬凌生抖掉镰刀上的血渍,瞥了眼车辕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珠,手腕一挥,风雪中,又是一颗头颅滚落。 青云路 第七十五章 将军 思岳国境西部的那片连绵森林旁,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子不大但五脏俱全,不比那些金玉堂皇的雄伟城池落后多少,村子到集市的漫漫长路一直是让村里人埋怨的问题,还好村里人大多是猎户出身,奔波一天也算常事。 在村子的最南角,倔强地蹲着一间小木屋,在大雪天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在木屋前面蹲坐着两个小鬼头,在两双被白雪擦得通红的小手下,站着一尊不高不大的雪人,虎头虎脑的男孩想往雪人脸上插根树枝当鼻子,却差点把雪人推倒。 旁边那小女孩鼻头上的几粒雀斑立刻聚在一起,急忙拍掉了他的手,扶住歪斜的雪人,男孩缩了缩脑袋,以为女孩又要骂他笨,可小女孩只顾着搬弄雪人,没有时间责怪他,于是男孩悄悄放下了心。 雪人堆好,小女孩由衷地笑了笑,对于小男孩的笨手笨脚也就不在意了,顶着鹅毛大雪,男孩搓着手问道:“慕白,现在才九月就下雪,你爹学问大,有没有告诉你这是为啥?” 小女孩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反问道:“你知道?”,年纪不到十岁的男孩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神秘道:“我爹老天爷悲咽是为了给一个老将军送行呢。” 相貌注定张开也不会多出彩的女孩歪着脑袋,不知所云,只好转而问道:“下雪就下雪呗,你管这个干嘛?”,小男孩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说道:“你不是喜欢当将军的人吗?” 刚说完小男孩就挨了一记打,小女孩说道:“那咋了,你笨头笨脑的又当不上将军。”,男孩语塞,女孩接着憧憬地说道:“我一定要嫁给那种骑着五花马的盖世英雄。”,笨男孩在一旁垂头丧气不说话。 过了一会,女孩停下幻想,看着身旁一脸衰样的青梅竹马,扯了下他的袖子,清脆叫道:“走,吃饭去喽!”,女孩刚转身又马上转了回来,因为她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男孩也看见那一身雪花的青年,眼神有些警惕,被叫做慕白的女孩大眼睛快速眨了眨,心想,这大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姬凌生站在栅栏前,神色恍惚,他想起多年前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幕,一个老气横秋的少年站在姬家大院的屋顶上,指着夕阳,大声嚷道:“老子以后要娶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身后的女孩只是咯咯笑着。 “爹,有客人来了!”,姬凌生被一句呼声惊醒,凝神看向两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时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从主屋旁的烟熏房里跑出来,汉子满脸黑色炭灰,惹得两个孩子大笑,汉子瞪了一眼,男孩敛住笑容,女孩依旧肆无忌惮。 汉子对姬凌生报以无奈一笑,随意捡起雪块擦了擦脸颊,一边走到姬凌生面前,快速打量了下那头尤为神骏的黑马,抱拳道:“鄙人张丰玉,不知道这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村里只有一个官员,就是那蛀虫一般的肥胖驿丞,大人物和这座偏远村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张丰玉也看得出这种名贵坐骑不是一个连县令都比不上的驿丞能拥有的,所以尊称一声公子也不算过分,有钱人不就喜欢个好听的名头吗? 姬凌生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微笑道:“老哥,能否讨口水喝?”,张丰玉一愣,注意到姬凌生远程跋涉的样子,在院子里斟酌了下,点头答应了。 张丰玉出声让女儿去带姬凌生进屋,自己则去安置马匹,绕了一圈没有找到缰绳,一时间有点为难,姬凌生轻声笑道:“不用管那畜生。”,黑风马脸拉得老长,鼻腔里发出不悦声音,从栅栏上一跃而过跑远了。 当了多年猎户的张丰玉也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声好马,姬凌生也不答话,抖掉身上的雪然后跟进屋子,一直警惕着这个外来陌生人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思索着要不要回家告诉阿爹,不过张丰玉一招呼他进去吃饭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进了屋子,暖气涌来,因为房子外墙上全敷了一层黑泥,阻隔了风雪,才显得屋内温暖如春。小男孩张慕白也是第一次招待客人,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招呼姬凌生坐下,显得有些紧张,倒是那经常被她骂的男孩不客气地坐在火炉旁烤火,让张丫头一顿好气。 房内不大,摆设也简单,每件简陋的家具上都布满了贫穷的痕迹,但还算干净整洁,加上房间一角木桌上摆放的粗制毛笔和纸张,就更有一丝读书人未曾埋没的斯文气息。 姬凌生走了过去,看了眼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墨迹斑斑的泛黄纸张,满纸的蚯蚓爬爬,姬凌生哑然失笑,这倒是和老爷子的手笔差不离,当真会浊了读书人的眼啊。 字行歪斜,毫无筋道可言,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姬凌生轻瞥了眼手指打搅的麻花辫姑娘,小姑娘在看见他笑的时候就已经满脸通红,这下被抓住尾巴,就索性破罐破摔了,急急拿下面的新纸盖住那张鬼画符。 “你学了多少字?”,听到姬凌生冷不丁的问话,少女扳着指头考虑了下,伸出了两只手,小心地打量姬凌生的反应后,又迅速收回一只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相貌英俊地过分的大哥哥。 姬凌生笑了笑,也没细问是五十个字还是五个字,要是他知道女孩认识一千个字的话就应该会惊讶了,麻花辫少女用十根手指表示学了一千字,临时又想起父亲偶尔说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又少举了一半。 厨房里出来一个妇人,女孩乖巧地叫了声娘,看见房间里的姬凌生,妇人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时候张丰玉刚好进来,解释道:“这位公子长途跋涉的,想在咱家歇会脚。” 妇人脸色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还是没有说什么,张丰玉知道媳妇的心思,让姬凌生坐下休息,然后转身跟媳妇进了厨房。 “家里没多少余粮了,你见个人就带回家来,这么下去,我们娘俩岂不是要饿死?”,张家媳妇把自己男人拉进厨房,小声又焦急在他耳边说道,张丰玉辩解道:“那这大雪天,也不能把别人往外面赶吶,再说这小哥瞧着也不像是坏人。” 有些许埋怨的中年妇人见着丈夫脸上的温和笑意,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家中余粮还可对付几日,张丰玉对相处多年仍没有一丝嫌弃的妻子知根知底,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慰道:“那我明天不歇在家里了,赶早儿和秦兄弟多打几只狍子过冬。” 张家媳妇并不同意,“这怎么行,雪下这么大,哪来的狍子给你打,还有老麻烦人家秦兄弟也不好。”,张丰玉点头称是,这件事也就这么带过去了。 姬凌生坐在一条裹着兽皮的简易软塌上,身边是那个瞧着就不太机灵的小男孩,男孩似乎一直不待见这个浑身冰冷气息的高大青年,一直拿审视的目光盯着姬凌生。 孑然一身的姬凌生自然不会在意来自一个屁大孩子的不善目光,甚至对男孩偷偷去摸他背上裹着镰刀的黑色布条也没有反应,镰刀煞气逼人,男孩还未碰到刀身就有了不适,吓得赶紧缩手。 张慕白没看见这边的小动作,只是从娘亲那接过一只茶杯给姬凌生倒了一份凉白开,姬凌生笑着接下,对于妇人拿围裙擦拭杯子的行为也没有在意,家里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个连家都没有的人还没资格挑三拣四。 不一会,妇人张罗两个孩子去端菜,几碟家常小菜端了上来,小姑娘一边端菜一边眼珠子都快掉碗里去了,对于平时一盘小炒就可过活的她来说这些算是山珍海味了,还有荤菜,记得上次吃新鲜肉食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 几人落座后,妇人拍掉女儿慌忙去夹菜的手,先给姬凌生盛了饭,姬凌生道完谢同时给小女孩夹了几筷子肉,可把姑娘高兴坏了,狼吞虎咽中也对姬凌生有了点好印象。 张丰玉拿来一壶酒,看沾灰的样子应该是珍藏了许久,朴实汉子强忍着自家媳妇桌底下的拿捏一边笑道:“公子是哪里人士,又怎么称呼?”,姬凌生只说了自己姓姬,让汉子称呼自己小弟即可。 女孩吞着米饭,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少见的姓氏,暗中想了这个字的笔画。张丰玉给姬凌生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怀笑道:“我那秦兄弟也好这口,来家里了几次我都没舍得拿出来,这次让姬公子尝了鲜,若是酒味不醇可莫要责怪啊。” 姬凌生直接就先干为敬了,张丰玉大乐,两人一来一回就喝开了,酒过三巡,这个读书人出身的猎户酒量不胜,嘴却闲不下来,醉得胡话连天,估计女儿的娃娃亲也是这样敲定的。 灵气在体内流转一周天就可解酒的姬凌生自然不会醉,只是咽喉觉得火辣,吃菜下酒的同时也乐得和张丰玉聊一些趣事。 中年妇人坐在一旁,看着自家男人的醉话不断,又或者偶尔的诗兴大发,像是骨子里的书生毛病,妇人始终神色温柔的看着,看了十几年也没有生厌,当年谁都说她糊涂,嫁了个窝囊废,她不答应,她听说读书人手都是碰笔和纸的,她却遇上了一个发誓要用双手养活她的读书人,光凭这点,她就他是个好男人,自家男人总说遇上她是他的幸运,可自家何尝又不幸福呢。 两个孩子听着嘈杂的话语各有所想,小女孩认真的听着,不时插嘴问一些天南地北的问题,尽管村里人都看不起她爹,但她也看不起那群连字都不认识的人,文可教儿女识字,武可养家中妻小,阿爹可不是盖世英雄么?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捧着腮帮,艳羡着这些大人的生活,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娶慕白了?私下他爹告诉他张叔叔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以后多向他学学,男孩很信以为然,他最崇拜两个人,会写字的张叔叔和常打自己屁股的父亲,我爹以前可不就是将军吗? 青云路 第七十六章 贼人指路 寒风呜咽,抖索着从思岳西境吹过,夹带着漫天风雪斜斜地往地上飘去,染白了千顷山林,值得一提的是山中大雪纷飞,思岳其他城池是金秋初凉,貌似老天爷只往这方土地抛汗洒泪。 一处名不经传毗邻大山的小村落中,一户人家前,一个年轻人仅着单薄青衫在夜色离去,门口站着俩懵懂孩子,男孩对女孩说道:“这么大的雪,他不会被冻死吧?” 女孩瞪了他一眼,怒道:“就你乌鸦嘴!”,男孩向来在有着娃娃亲关系的女孩面前拿不出骨气,只是支吾不语,这时一个妇人声音传出来,招呼女孩进去帮忙抬她酩酊大醉的爹。 女孩麻花辫子一甩,转身跑进屋,老爹想破脑袋才想出石生这么一个名字的男孩立刻也跟着进去,献殷勤地去搭把手。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张丰玉家门都让东西堵死了。 昨晚尽兴而醉的张丰玉打着哈欠准备出门打猎,心中还有些心疼昨晚招待姬兄弟的米饭,家里接下来几天又得清汤寡水了,轻叹了一声,张丰玉打开房门,却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门前堆着小山般的野兽尸体,大多死去不久,伤口还在滴血,所幸几乎都是一击致命,伤口甚小,未损坏皮毛,小心地裁剪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张丰玉脸上没有得到意外横财的窃喜,只是惊愕。 张病秧子家捡了天大便宜的消息不胫而走,向来不打这条路过的村民们都聚了过来,估摸着能否分一杯羹,好在赶来的秦虎把这些不待见的刁民都赶走了,张丰玉也给好友一五一十说了大概,秦虎先是眉头一皱,后又笑道:“张老哥可是遇到贵人了!” ······ 已经上路的姬凌生踩在皑皑白雪上,一步不曾停留,思岳国北方是齐国,穿过比思岳小上一半的齐国国境就是一望无垠的万里荒地,那里是通往大陆中心的唯一通道,不知多少南地的修士死在这条路上,而姬凌生也将加入这群茫茫然的大军中,也许将来路上有一具尸骨会是他的。 给张家留下一笔横财的事他没有多想,他只是想在没被修炼逼得丧尽天良之前做点知恩图报的事,毕竟这也是老爷子一直以来的教诲,至于张丰玉是否会用一部分猎物换取邻里和睦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思岳西部直至西北地区都是一些山川大河,不出意外的话姬凌生会一直在荒野行走,直到到达思岳北方边境,这本应该是一段无聊至极的旅程,不料乐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姬凌生侧过肩头躲过一支力道极大的流矢,劲风擦着脸颊而过,抬头望去并没有看见放箭的人,姬凌生皱了下眉,弯腰从雪地里拨出羽箭,做工不如何精细,箭头却极为锐利,带有细细的倒刺,要是射在身上要拔出来又得是一阵皮开肉绽。 握住箭尾,姬凌生手腕一抖,荡开从截然不同方向射来的同种箭矢,暗箭掉在地上,而姬凌生手中的羽箭也断了半截,这第二箭比第一箭力度大了不少,角度也刁钻许多,看来来人在地形观察下了不少功夫。 估摸着那弓手也差不多用了全力,姬凌生也不想浪费时间,丢掉手里的半截羽箭,朗声嘲弄道:“出来吧,这么点气力还是留着回家吃奶去吧。”,话音刚落,从一块被雪掩住的大石后面绕出两人。 其中一个精瘦的年轻汉子叫骂道,“你这小子看着斯文,说话倒是糙得很呐!”,裹着一件厚实皮裘的青年身后背着一张牛角大弓,腰上捎着一竹筒,露出几根箭羽,汉子身旁那人头覆红巾,面容冷峻,不同于放箭汉子的一脸痞相。 姬凌生摸向刀柄的手缓缓落下,他刚踏入修炼门槛,神识外放也不过几丈距离,发现不了在雪地中隐匿的两人,现在面对面,他也确定那偷摸射冷箭的年轻贼人不过是个凡人,身旁那个红巾汉子倒是有一些修炼基础,但比自己还不如,若是放手厮杀开来,即使经验不足,姬凌生也有把握两炷香之内宰掉两人。 姓马的年轻弓手见这小子临危不乱,一脸平静的样子,自己再骂骂咧咧下去好像有些丢面,但讲讲荤话还行,与人说道理不是他的长处了,于是他取下大弓,恶狠狠道:“小子,有种你再接我三箭?” 姬凌生还未说话,年轻弓手已经拉弓如满月,箭头直指姬凌生的脑袋,两头装饰有牛角的大弓被拉到一种令人诧异的弧度,弓弦与箭羽却是一丝不颤,马姓青年双手被挤压得红紫,还不忘反讽道:“可别一箭就回娘胎吃奶去了!” 说完,青年拉弦的右手又夸张地往后了几分,这才放出第一箭,远比方才用于试探的两箭更为霸道,放出一箭,青年又极为迅速地拉了两次弓,梆梆两声,又有两只羽箭追星逐月而去。 三支箭近乎同时而出,且箭头抵着箭尾,所以在姬凌生看来只有一箭,却来得极其致命,好在这青年造诣不低,但却是凡胎肉体,再怎么加上巧劲和蛮力对于修士来说都不值一提。 姬凌生不慌不忙地探出两指,在咫尺之间夹住了第一支箭柄,姬凌生也不得暗暗心惊这蛮子的力气之大,还来不及松口气,那支已显颓势的羽箭突然又生龙活虎起来,下一瞬更是疲态尽去,迅猛如雷。 看着从指间擦过的箭支,姬凌生看清后面两支衔尾而行的羽箭,吃了暗亏的姬凌生再不敢托大,整条右臂的黄道旋涡汹涌旋转,丹田大量灵气溢出,涌向右手掌心,在手指间形成薄薄的一层光晕。 在灵气扯动下,三支箭终于止住冲势,颓然掉在地上,练气化形,这是对灵气运转还不如何圆转如意的他最多能做到的,好歹没叫人失望,见姬凌生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自己的得意绝学,年轻汉子苦着脸,不满道:“这不耍赖皮吗?” 只有姬凌生自己清楚,身上的单薄道袍已经被扎出一个小洞。 看着在姬凌生手中消失带着一丝红晕的奇光,青年对着红巾男子讶异道:“三寨主,是不是跟那娘们的一样?”,绑着红色头巾的冷面男子点点头,又纠正道:“杨大哥给你说了多少次,得叫仙子!” 马姓青年摆摆手,大咧咧说道:“仙子还不是个娘们?”,红巾汉子无话可说,转过话题道:“行了行了,你想先兵后礼也由着你来了,现在该办正事了。”,姓马的弓手打着哈欠,随意地点头。 远处刚刚悄悄站远的黑风又偷摸来到姬凌生身后,假装自己从未有过弃主而逃的想法,姬凌生不理这怕事畜生心里的小九九,双手垂立等着前面两人的下文。 红巾男子也不是个做事含糊的主,直接利索道:“我们当家的想见一见你。”,姬凌生皱了皱眉头,曾几何时,有个容颜无双的女子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不知这次北上,能否遇见她,那时又是否还算故人。 沉吟了会,姬凌生问道:“为何?你们又凭什么留住我?”,马姓青年不耐烦说道:“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磨叽,打个架都要叨叨半天,办事一点也不爷们,三寨主,要不咱俩把他绑回去吧,省得跟他说道。” 面容僵硬如同木头的红巾三寨主只是轻淡撇下一句,“你行你上啊,绑回去晚上我请你喝酒。”,青年弓手自知不敌,就闷声不吭气了,看兄弟吃瘪,红巾男子脸上难为有了点笑容,转过身丢出一件物事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一看,是块色泽晶莹的宝石,正是姬凌生只见过一次的兽丹,而去质地明显比之前吸收那块出色太多,将心中疑问压住,姬凌生脸色平静的问道:“你们当家的是谁?” 显然不说话就难受的马姓青年插嘴道:“以前是杨大哥,现在嘛,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娘们。”,雪玉?两个字从姬凌生脑海中冒出来,立刻急急问道,“她是否带了个孩子?” 红巾汉子第一次见这个波澜不惊的公子哥有了一闪而过的焦虑表情,心中暗暗计量了一番,马姓青年只是摇头,说道:“孩子?哪来的孩子。”,又继而冷笑道:“你不会和人姑娘好上,给你生了孩子,你却把人娘俩扔了吧?老子瞧你长得面善,没想到也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姬凌生没有搭理他的辱骂,只是心中叹息,天大地大,我却寻你不见啊。 红巾男子面色依旧僵硬,和地上积雪一般寒凉,静静等着姬凌生的应答,马姓青年似乎对姬凌生的印象大为改观,一脸的厌恶,也没有出言诋毁。 也许是嫌地上的雪被踩下去了一层,于是天上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准备把空缺都给填上,原本在雪地很碍眼的三团人影顿时就飘忽了起来。 姬凌生舒展眉头,点头道:“带路!” 青云路 第七十七章 杀意 姬凌生跟着两个来路不明的贼寇在雪地走了近乎一个时辰,大雪一盖下来,找路可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尽管在山中呆了好些年头,背负大弓的马姓青年还是得时不时停下来去查看树上的标记,全都是利用树干上的天然纹路刻画的,做得极为隐蔽。 往西北处走了许久,带路两人仍是没有要停下来的痕迹,姬凌生也不想多问,从青云下来后,他就有了磐石似的耐心。 雪花飘大,雪层渐渐没过了脚踝,黑风在后面拖拖拉拉的走着。 眼前也没有要豁然开朗的样子,像是走近了林子深处,抬头只看得见枝桠,连日光都少见了,姓马的神箭手在带着几人七弯八拐地走着,红巾汉子也不说话,也不帮忙,总是心不在焉。 在姬凌生估摸着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带头青年突然停了下来,在这四望如一的林子里,即使极目望去也只能茫然,背弓青年却是扯着嗓子怪叫了两声,像是在对暗号,不一会儿,雪沙抖落,从一树上冒出一人。 那盯梢的少年听见声响立刻从树枝上冒出头来,见是三寨主和姓马的小子,于是笑颜逐开,跳下树来,朝另一个方向喊道,“刘麻子,别他娘的睡了,三当家和马大哥来了。” 一个满脸胡子的粗糙大汉一声惊呼,从高高的树枝上摔了下来,好在雪被足够松软和厚实,要不这岗以后也不用站了,大胡子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小跑到红巾男子面前,一脸麻子因为那份醇厚的憨笑而细腻了起来。 在帮派内充当耳目的秀气少年没有同伴的拘谨,一巴掌拍在同伴后脑勺上,笑骂道:“瞧你这熊样,咋的,见到三寨主说不出话了?”,大胡子胖子笑容腼腆,不因少年人的以小欺大而恼怒,像个刚落入贼窝的老实人。 姓马的青年笑着说道,“你这小子也就欺负人老实,在杨大哥面前你怎么不敢威风,连大气都不敢出。”,少年脸皮颇厚,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这是尊敬大当家的,这哪是怂?” 胖子在一旁提醒道:“马兄弟没说你怂。”,少年双眼一瞪,胖子立刻噤声,含笑不语,红巾男子也不理会他们的打闹,只是严肃面孔微微有了些笑意。 少年仍是没有丝毫脸红的迹象,瞥了眼恬淡的姬凌生,对着马小子问道:“马大哥,这家伙是谁啊?新来的?”,马姓青年闻言摇头,鄙夷道:“一个抛弃妻子的孬种,只是杨大哥挑明要请他来寨子里坐坐。” 听见青年如此评价,少年先入为主的对姬凌生印象也恶劣了起来,连带着话语都有种阴阳怪气,“这人估计跟季老贼是一路货色,马大哥你还是赶紧带他去吧,免得沾我一身晦气!”,少年神色不屑,身处杨魁麾下,自然对杨魁的对头季怀山有着不小的敌意,季怀山年轻时的妻室通奸更是让他不齿,姬凌生这样一个相似的外人当然也不会讨喜。 姬凌生神色冷静,马姓弓手想当然以为他抛却妻儿的时候他没有动怒,现在对着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会放在心中,那忠厚的胖子对姬凌生报以歉意一笑,也让姬凌生更提不起怒气。 红巾男子从头到尾都在观察姬凌生的反应,姬凌生表现越是冷静,他眉头就皱得越紧。 让倨傲少年和憨厚胖子专心站岗后,青年带着姬凌生往林子深处走去,抬头隐约可见有山的阴影,只是瞧不真切,黑风只好低头继续与一尺来深的雪层较劲。 行进了半柱香功夫,突然天光大亮。 姬凌生眯眼望去,一群土房木屋高低错落在山腰上,几条盘肠小道将其串连到一起,大珠小珠的缠绕在山间,这座不高的山丘被大片森林包围,用来做大本营确实再合适不过。 这几年前不过是座孤山,但突然有一天,山林中规模最大的两股匪贼出人意料地化干戈为玉帛之后,两边人马牵动,孤山上大兴土木,摆成了一座五脏俱全的大寨子。 寨子四周布有几个暗哨,却不设篱笆栅栏之类的防护,想来也是,对于这些提刀便可杀人的悍匪来说,这种一脚下去就没了的玩意确实没什么用处,相比来说,还是背宽刃细的大刀来得踏实。 红巾男子几人走过,一些巡逻的喽啰纷纷上前致敬,也有一些不为所动的,驻在原地看着几人路过,性情较为急躁的马姓青年暗怒道:“季老贼的手下越来越嚣张了,要我说,这新寨子大是大了点,可哪有老寨子住得实在,整天受些鸟气!” 姬凌生也不说话,从一路上青年汉子偶尔与红巾男子的抱怨中,姬凌生对这山寨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两伙匪贼虽然合并了,可人心一直都不齐,总有人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杨魁和季怀山对手下人也从不约束,由得他们打去。 而两人之上,还有一人稳坐钓鱼台,正是此人汇合了这两支最大的贼寇势力,其中手段恐怕只有被笼络的季杨两人知道了,其中秘辛姬凌生并没有兴趣知道,他来此只想做个交易,关于兽丹的交易。 他不知道此人如何得知他需要兽丹,不过兽丹对于他的修炼确实大有裨益,尽管可能有不小的隐患,甚至产生暗疾,但破髓散的药效已经撑不了多久,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条可行的路,不管有多少荆棘。 寨子前的大片雪地中,有一个木制的坚固笼子,其中似乎囚禁着什么。 路过时姬凌生细看了一眼,笼子里关着的是个相貌年轻却极为狼狈的年轻人,嘴唇冻得青紫,头发乱如蒿草,一身锦衣全是斑斑血迹,年轻人眼神污浊,没有太多生气。 马姓青年叫过一个矮小汉子,问道:“这家伙还不肯吃东西?”,那人显然属于季怀山的阵营,但也没有为难表面上是一家的青年,随意答道:“没呢,我们当家的说他什么时候肯吃东西再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大不了就冻死饿死,想不到这小子挺有骨气。” 青年冷笑道:“骨气?天寒地冻的骨气只能拿来喂狗,活该家人死绝还没本事报仇。”,那看守的汉子也颇为认同,附和道:“要是老子早提刀抹脖子了,哪用活得像狗一样?” 笼子的年轻人头抬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狰狞,姬凌生认得他眼中的东西,有悲痛也有绝望,还有赤裸裸的杀机,和他当初经历姬家大变时一样,但姬凌生没有救他的打算。 当人走到绝境的时候,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几人麻木路过,往山腰上一件最为大气的屋子走去,青年在寨子里人缘不错,一路上都在与人打着招呼,身份更为尊贵的红巾男子则被冷落很多,仅是一些礼仪敬辞,然而默然告退,没有太多热情,男子的孤僻性格也显而易见。 到了中堂,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微笑而立。 红巾男子走上前,平淡的叫了句季先生,马姓青年也有样学样,没有丝毫恭敬的叫了声先生,道人也不以为意,越过两人来到姬凌生面前,笑道:“公子可是从东而来?” 姬凌生点头,以为这就是送与他兽丹的那人,便从怀里掏出兽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道士摇头,山羊胡子随着寒风浮荡,飘逸出一股文质彬彬的儒士风范。 背着一团黑色布囊在寨子里极为显眼的姬凌生皱起眉头,道士看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看客,让开一个身位,“待公子入屋再叙。”,姬凌生跟着道人进屋,红巾男子和那姓马的神箭手没有跟来。 屋内暖如初夏,左右燃着紫金香炉,不像是野蛮贼寇的做派,倒像是富贵人家,姬凌生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几眼,堂上坐着一人,粗麻布衣,一道笔直的刀疤横于脸上,正是悍马匪头目杨魁。 刀疤脸对姬凌生视若不见,举着被子,也不知是饮茶还是喝酒,就这么如若无人的一人独酌,季姓道士在姬凌生一旁解释道:“我这兄弟自幼失聪,且口不能言,公子莫要见怪!” 杨魁估计是习惯了,也不出言反驳,姬凌生微微疑惑,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道士从桌上拾起一壶一杯,含笑问道:“公子饮茶否?”,姬凌生摇头推辞,道士轻道可惜,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着就开始喝起了茶,轻晃茶杯的典雅动作自然是没有,姬凌生也终于从这奇异道士身上看出一丝匪气。 道士喝去半杯,似乎终于发现还有个大活人,再次问道:“公子真的不喝一杯?”,姬凌生再次摇头,一炷香时间的接触,他大概了解到这牛鼻子道士的卖药本事。 再次拿出那枚兽丹,姬凌生的意思很明确,道士喝完了茶,也不再卖关子,用手指指了指后屋,笑道:“公子该找的人在后面。” 姬凌生往后院走去,外面的雪花慢慢飘停。 后面是一间精致房间,一盏白色香炉使得屋内烟雾缭绕,一位谪仙般的女子斜靠在软塌上,面容清冷绝丽,尽得天人仙姿。 屋外雪花消失殆尽,姬凌生心中杀意油然而生。 青云路 第七十八章 商榷 “姬公子,别来无恙。”,女子一声轻语幽幽响起,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太过生疏的语气,让人挑不出毛病,按理来说,受到这样一个美人以礼相待,的确算是赏心悦目的。 可姬凌生没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右手握住从黑色布条下裸露出来的刀柄,冷漠说道:“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已无家可归的落魄公主岳紫茗不惊不怒,继而不咸不淡道:“以姬公子黄道十三星圆满的本事好像还杀不了小女子。”,姬凌生右手松开,杀机逐渐内敛,即便初入武道,他也能看出岳紫茗如今气机充沛,一动一止都与周遭息流有奇妙律动,分明已是达到了玄宫境界。 即便是最低的玄宫一门也是与他这个黄道圆满有质的差别,可谓隔着一道分水岭,动起手来的话,姬凌生胜算极小,且岳紫茗的气息中有一种让姬凌生熟悉又忌惮的血腥气味。 姬凌生冷静下来的速度让岳紫茗感到意外,同时也多了点讥讽,“几年不见,姬公子倒是与当初大不一样,连出手的气量都没了。”,姬凌生眼神冰冷,坦言道:“你若是想激怒我,大可不必如此。” 身份与当初相比已经天差地别的岳紫茗闻言轻笑,靠着软塌上,面前是一方小桌,摆有茶具,岳紫茗指了指桌子另一边,檀口轻启,“姬公子还是坐下说话吧。” 明显不会领情的姬凌生杵在原地,漠然道:“你把脖子伸长让我一刀砍了,这样不是更有待客之道吗?” 这样杀伐意味十足的话语,寻常人听了还不得勃然大怒,落难公主只是掩唇轻笑,出言道:“斗嘴皮子的本事倒是不曾落下。” 油盐不进的姬凌生又不搭话了,岳紫茗也不觉得无趣,自言自语道:“岳家死了三个人,姬家死了两代家主,外搭上一个如花年纪的小姑娘,听说还是你的童养媳?全死了,可就剩你一个人了,难怪你性情大变。” 怒火冲过姬凌生心口,青云静气道也于事无补,姬凌生一脚踹开桌子,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就出现一把白晃晃匕首贴在岳紫茗雪白玉颈上,姬凌生双目怒睁,咬牙道:“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岳紫茗有恃无恐笑着。 屋内发出巨响,守在外面的杨季二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同时快步冲了进去,进去一看,除了颓然翻倒在一旁的小方矮桌,两人都心平气和的端坐着,没有想象中的大打出手。 不知为何成了这座寨子一把手的岳紫茗斜瞥了眼贸然进来的两个人,处境尴尬的季怀山立刻识趣地拉着杨魁告退了。 再次回到中堂,杨魁疑惑地望了眼身旁向来不对眼的季姓道人,率先开口问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一向寡言的刀疤脸破天荒的抛出了三个问题,表情肃穆,似乎在示意道士别打马虎眼敷衍他,可是道士却是一个劲摇头,俨然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架势,杨魁脸色平滑的刀柄变得扭曲起来,虎目中也有了些怒气。 季怀山无奈之下只好放下玩笑面孔,叹气道:“不管那小子是不是姬家后代,又或者那仙子是不是皇室遗族,都不是我这等小人物能妄加揣测的啊。” 面恶的杨魁不禁皱眉,脸色沉着,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士拦住他即将出口的话语,自嘲道:“杨兄弟,别看咱俩的山头对着干了好些年,你给我下点绊子,我给你弄点圈套,可这样的日子过得也算得劲,现在寨子统一了,地盘也更大了,可感觉总是在别人屋檐下,憋屈得很吶。” 刀疤脸并不如何同情道士的肺腑之言,低声冷笑道:“你这老儿少得便宜卖乖,现在说得委屈,私底下指不定在哪偷乐呢,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读书人无病呻吟这一套,心里有了点念想就卖弄风骚。” 肚子墨水不多的杨魁骂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的,中年道士也不介怀,捻着两寸长的山羊胡子微笑道:“我可不是读书人,没有浩然正气,更谈不上酸儒,哪里会风花雪月,这番说辞说出来,怎么也能算是一吐为快吧。” 面目狰狞的杨魁再度冷笑,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道士把紫砂茶壶里仅剩的一点茶水倒入杯中,仰头一饮而尽,看着屋顶轻哼道:“且让我看看这小小屋檐何时变成高高庙堂。”,道士将茶壶一把丢在地上,盖子崩开,顿时酒香四溢,这哪是什么茶水,分明就是装在茶壶里的烈酒。 喝完酒,道士大袖一挥走出屋子。 后屋内,岳紫茗慢慢品着茶,不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姬凌生。 姬凌生听着前堂两人的先后离去的脚步声,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毕竟没有耳目通达,可知千里的境界,却也暗暗心惊这美貌公主折服人心的本事,少了皇室虎旗撑腰,她依旧能在这潭子泥水中如鱼得水。 看着越发胸有成竹的岳紫茗,姬凌生面无表情道:“叙旧完了,谈点正事?”,岳紫茗放下茶杯,也放下了架子,问道:“我给你那枚兽丹,你觉得如何?” 姬凌生一愣,从怀里摸出兽丹拿在手上,坦然道:“兽丹之力虽然有不小的副作用,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不过我只要吸取少许突破玄宫即可,魔性等到入了玄宫再解决也不迟。” 坐姿慵懒的岳紫茗皱起好看的眉毛,不见外的问道:“你不惜入魔也要急着踏入玄宫,这是为何?”,姬凌生没有回答,岳紫茗撇嘴,只当自己问了一个无趣且无人应答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兽丹?”姬凌生突然开口问道,语气生硬,甚至没有疑问的语调。 在姬凌生印象中一向以高高在上的冷傲面孔示人的岳紫茗俏皮一笑,道:“你猜?”,姬凌生没有和她调情的兴致,估计对方也肯定没有,于是也不自讨没趣,转问道:“这枚兽丹比我上次从一头白熊脑子里挖出来那块好上很多,煞气也更重一些,你在哪找的?” 岳紫茗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这林子这么大,多的是奇珍异兽,要说活人没有多少,成精的畜生倒是多得很。”,姬凌生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只要发动这儿的人马去搜寻,你再亲自出手,已经足够供你所需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哦?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兽丹?”,相同的问题从岳紫茗口中问出,语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姬凌生见她装傻充愣,也不计较,解释道:“你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即便你藏得很好,那些平常人感觉不到,也许比你境界略高的修士也看不出来,但我吸收过这种诡异的灵气,自然能感觉得到。” 岳紫茗微笑不语。 姬凌生一开口就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准备,再次发问,“你对这东西知道多少?”,说完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红色兽丹,知无不答的岳紫茗沉吟了会,答道:“万物有灵,修士超脱于世,全靠一身灵气,天地奇珍异宝都是可助修炼的补品,其中以灵气凝练而成的灵石最为直接有效,兽丹算是其中一种,只不过沾染了兽类常年杀戮的野蛮气息,含有一种天然的戾气,又叫血灵气,积多了会使人癫狂嗜杀,也可以叫做走火入魔。” 姬凌生并不意味,他第一次接触那种红色灵气的时候就大概知道这类结局,直到现在都有残余血灵气时刻拨乱自己的心志,而对面的岳紫茗,恐怕血毒更深,不仅唇舌鲜艳如血,连瞳孔都呈现一种诡谲的暗红。 姬凌生嘲弄似的笑了笑,诡笑着说道:“好像该担心入魔的人不是我。”,岳紫茗神色如常,永远叫人看不穿深浅,和她那个皇帝父亲如出一辙,没人猜到她在想什么。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会,氛围莫名严肃了起来,岳紫茗不再斜靠,而是正直坐好,正经道:“林子深处有一处血灵池。”,姬凌生翘起眉头,轻哦了一声,这是表示询问的意思。 看懂他意思的岳紫茗立即补充道:“你到了那就知道了,我可以保证你能在那突破玄宫!”,姬凌生不急着答应,径直问道:“有什么条件?” 眼前这位曾经享尽人间富贵的女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那地方有邪物镇守,我一个人占不了便宜,所以我要和你做个交易,事成之后血灵池一人一半,另外你欠我一次人情。” 没做过几次生意,但从没让人当肥羊宰过的姬凌生平淡道:“这笔买卖好像是我吃亏了,假如我不做这生意呢?”,岳紫茗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也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犹豫着当了一头肥羊。 两人商谈了不一会儿,姬凌生离开。 山寨所在山丘的山顶上,姬凌生望着素白天地,心中杀机也缓缓升起,随着微弱的日头一晴一灭的闪烁着。 寨子的总堂偏房中,岳紫茗对着梳妆镜,一缕缕血红流转于指间和唇上。 山上山下,杀机此起彼伏。 青云路 第七十九章 启程 “仙子养了个小白脸!”,一夜之间,这样让人遐想连篇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得整个寨子都是,人前人后都在讨论这事,这些土匪汉子杀人的时候不会眨眼,现在扯起淡来也不含糊,说起床笫之事更是口沫横飞,荤段子不停。 听着外边人的闲言碎语,王冲心里有些愤懑,他对那个小白脸有几分憎恶,对那位仙子有几分爱慕,这就造成了他现在的心烦意乱。 仙子怎么可能看得起那种家伙,不就长得好看了点吗?这样想着,王冲扎紧裤脚,走出自己的小窝,向着不远处还在大胆揣测昨晚仙子和那白脸小子是老树盘根还是老汉推车的土匪汉子大喊道,“陈老五,仙子也是你能提起的吗?也不撒泡尿自个照照!” 边上几个汉子大笑,也跟着出言调侃几句,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光头汉子长相果真惊天地泣鬼神,若是摆出凶神恶煞的面孔,恐怕足以让胆小的良家女子吓哭过去,光头不仅相貌惊人,脸皮厚度也相当不俗,揶揄笑道:“臭小子,老子提不得,你这下面毛都没齐的小毛头就能提了?” 少年脸色涨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总不能扒了裤子来一探究竟吧,只好撇嘴冷笑,光头摆出一脸坏笑,问道:“你小子就会磨嘴皮子,哪里知道这些娘们中意啥。” 尽管明知这种下流胚子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少年还是忍不住落进了圈套,皱眉问道:“中意啥?”,周围看得有趣的闲散贼寇们纷纷起哄,光头匪人笑容淫贱,大手往胯部一拍,嚷嚷道:“这个中不中?” 边上汉子笑开了花,一齐促狭地看着少年。 王冲火气上来,顺手抓起木架子上的一个土罐就砸了过去,然后一脸怒气的大步离去,光头汉子歪头躲开,还不忘叫喊道:“小冲子,可别让仙子看到你的小虫啊,要不可就没机会了!” 已经走远的少年怒哼一声,朝着一根本该应声而断的木桩上踹了一脚,奈何天冷,桩子冻得发硬,一脚下去除了擦出一点冰屑,就只剩腿脚的震痛了。 少年站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咽下这口闷气。 他也不会怪他们,更谈不上生气,寨子里都是些不讲道理的蛮横人,可对自家兄弟却是极为真诚,两股山贼团伙合并之后就更是如此,自己人闹点内讧不算啥,要是让外人欺负了就是真的往死里磕了。 好在两个头目都极力约束手下,从未发生大的摩擦,几年下来,虽然说不上什么家和万事兴,但相安无事还是说得过去的,而少年也早就习惯和他们小打小闹了,搁在小时候动不动被敲脑袋瓜的光景,已经算取得上风了。 心中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和那群莽夫一般见识后,少年往山腰上的一处矮房走去,今天是跟马大哥学射箭的日子,寨子里原本只有一个神箭手,现在有两个,王冲不乐意去请教那季老汉的手下,马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走入院中,马津正在给箭支上色,一般来说,除了官造的大规模制造地箭支会上色和刻画标识外,寻常私造的弓箭都不会去做上色这种费时费力的事,可马津却在这点上极有原则,他的羽箭都会涂成青黑色,再在箭尾抹上两条白线,山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特有的标记。 看见蹑手蹑脚的王冲,马津笑道,“又在陈老七那吃亏了?”,少年脸色尴尬,走过去帮忙把涂完色的箭支装入箭筒,在寨子里以箭术拔尖的精瘦青年放下手中自制的小刷子,揉了揉少年脑袋,道:“你年纪还小哪里斗得过那群老油子。” 这本该是暖流从心间淌过的温馨画面,可当少年看见青年手掌黑白交错的污渍,整个场面就突然冷了下来,王冲眼神不善的盯着青年,马津有些讪讪然,悄无声息地把手拿开,少年刀子般的眼神也缓和了几分,虽说寨子里的老人都喜欢欺负这个长相清秀的狂妄少年,可谁都心知肚明这小子犯起浑来可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是个颇有胆气的狠角。 将箭支一一放好,马姓青年撇嘴道,“今天先不练箭了,仙子让我交代你去办件事。”,王冲先是惊讶,继而不满埋怨道:“你不就想让我帮你跑腿吗?直说就行,拿仙子做什么幌子!” 马津笑容又尴尬了,在这个老弟面前可是什么都藏不住啊。 王冲坐在小板凳上,努努嘴道:“你说仙子对那家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真看上他了吧?”,青年眉头皱起,又松开来笑道:“关心这个干啥?” 少年沉默点头,没有再问,又忍不住悄悄去看马大哥的脸色,平静得无风无浪,想来这就是季老汉常用来自吹的不喜形于色了,少年心中有些遗憾,马大哥钦慕仙子他是知道的,如果能天作良缘他也是乐于见成的,至少马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仙子嫁给他自己也不会因此嫉妒或者恼怒。 又小坐了会,少年径直下山,按照马津的指示去找那个刚来就闻名寨内的小白脸。 姬凌生在寨子里住了一宿,满脸横肉的凶恶贼寇给他安排了一间比马厩好不了多少的“客房”,对此他没有太多意见,归功于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惯了,没什么富贵病。 少年大手大脚的砸开了姬凌生的门,就算敲寡妇门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少年对姬凌生印象本来就说不上好,听了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就更是笑脸都欠奉一个。 一夜未曾合眼的姬凌生见是昨天对自己恶目相向的年轻小子,也不介意,伸手接过少年丢过来的一张薄饼,大口塞进嘴里,也不细嚼慢咽,只是大口咀嚼,以姬凌生黄道圆满的境界就算几日不进食也不会有大碍,只是想起曾和姬玄吃过的一顿大饼,有些缅怀,只是这样的伤怀被少年当成了饿死鬼投胎。 潦草对付完口食之后,姬凌生向一脸不耐的少年问及来意,王冲心中不悦全写在脸上,冷声道:“仙子让我带你去红树林!”,姬凌生估摸着这就是血灵池所在的地方了,于是点头示意。 少年似乎也没看他反应的意思,径直往外走去,在他认知中,应该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天仙般女子的要求,虽然说起来好像幼稚,但有自卑情结的男子总对高高在上的神女有这种猜想和揣测。 少年可能没有想到姬凌生恰恰不是,并且时刻对那位仙子抱有杀机,如果不是岳紫茗修为高于他,恐怕在昨天内堂的时候就已经血溅五步了。 姬凌生脸色如常,默默跟上。 路过寨子口的时候,姬凌生眼角余光瞥了眼那个囚人的笼子,一夜过去,那年轻人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整个人如同衰老了十岁,面白如纸,嘴唇渗透血丝的紫红,气机奄奄一息,看来是挨不过今晚了。 似乎考虑到路途遥远,少年找人要来一头健马,只要一匹,倒不是他记得姬凌生有马,而是想着姬凌生坠在他后面狼狈而行的画面,可惜姬凌生一声口哨打乱了他的小算计,看着那匹无缰而行灵性非凡的黑马大踏步而来,王冲不得不再次恼火姬凌生的好运气。 两人骑马而行,往山林密集处而去。 行程不短,但王冲好像没有快步赶路的打算,姬凌生也不催促,闭目坐在马背上,默然跟随。 一路越走就越是陡峭,像是沿着山势上去,等姬凌生睁眼望去,已经到了半山腰,抬头就是苍白雪阳,帝国西部这片广大山脉中,即便以山出名,但其实大部分地势都较为平坦,两座山峰之间往往隔好几里地。 而姬凌生二人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就勉强算山,说是一个土包都不埋汰,且越往上走怪事就越多,临近山顶草木反而更加高耸挺拔,完全遮住了山顶的风光,林子密得出奇却不闻一处兽声。 诡异的树林呈现奇特的潮红色,暴露于地皮上的树根则是更为怪异的漆黑色,没有一点绿意,和红树林三字倒是相衬。 到了山腰,少年便立刻停下,不再往前一步,连坐骑都露出惊慌神色,姬凌生正暗暗思量间,王冲开口道:“就是这地方,仙子应该在前方等着你,我就不去了。” 说完少年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返回,走了几步,少年还是耐不住良心的驱使,提醒道,“山顶有大妖,这是寨子里的老人说的,还有切记不可入水!” 少年这下真是安心了,头也不回地打道回府了,姬凌生盯着树木高深的山顶瞧了一眼,翻身下马,让早已吓得胆颤的黑风独自下山,自己则独自上去,黑风破天荒有了点良心,没有离去,准备在山腰等着主子,也说不一定半路会逃。 姬凌生笑了笑,拾路而上。 往上走了数百步,山势蓦然平缓,在越发幽深的林子口,姬凌生见到一袭紫衣如花,正是等候多时的岳紫茗。 青云路 第八十章 大手笔和小笑话 姬凌生缓步走到岳紫茗面前,山丘并就不高,山顶像是一块平地,岳紫茗就站在边缘,只是大片林子遮住了视野,看不见山的中心,这片像红色花冠一样盖在山顶的树林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触感,正眼望去只觉得稀奇,背对着的话就格外让人心生不安了。 看着雪降之后仍是血红鲜艳的密林,姬凌生心中泛起凝重感,余光瞥了眼波澜不惊的岳紫茗,姬凌生皱眉不语,岳紫茗看着他冰冷神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血灵池就在林子中心,但这林子古怪却很多,满地的魑魅魍魉不说,还有守山的铜身邪像,想进去可得费不少劲。” 姬凌生在地上抓了把与外界明显不同的绯红土壤,揉散在手心仔细研究,其实也就只是留个印象,以后再遇见有个把握,毕竟见识不一定有岳紫茗广的他怎么能看出其中玄机。 岳紫茗却是以为他真知道怪异之处,静静等他抖露一些见闻,没想到这装模作样的混蛋真的就只是看看,还一脸理所当然的等她解惑。 昔日的思岳公主眼神古怪的看了姬凌生一眼,然后说道:“进去的办法我已经有了,你一会只管跟着就是,但这地方我只是一知半解,你不要随意走动,死在了本路上,就浪费我大费周章的找你帮忙了。” 姬凌生沉默点头,对她口中的办法也没有多问,她一直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是任何事都会做万全准备的性子,也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说有办法就是真有办法,如果不是她是女儿身,姬凌生都敢打包票思岳下一个皇帝肯定会传给她。 斟酌了会,姬凌生想起一事,出言问道:“你亲眼见到过那片血灵池?”,岳紫茗闻言一愣,阴冷地笑了笑,拉开紫色衣襟,露出大片雪白,姬凌生当然不会有非礼勿视的想法,眯眼看去,从脖子到胸口上有一道红痕,像是刚痊愈的伤疤。 岳紫茗重新整理好衣物,她今天穿了一身与名字相配的紫衣,又裹了一条灰色狐裘,配上清丽容颜,就更像一个山中狐仙了。 相比下来,她脸上的淡笑就让人惊诧了,仿佛刚刚做了一间不足挂齿的小事,仿佛那条长长伤疤不痛不痒,姬凌生暗暗头疼,岳紫茗越深不可测就越让他提防,哪个女子会一脸淡然地和男子袒露胸怀? 这样的女子,谁人看了都得赞一声女中豪杰呐。 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羞意的岳紫茗继续说道:“在林子游荡的山鬼不足为惧,最棘手的是镇守灵池的两个铜像,修为都在黄道圆满左右,一身皮却是刀剑不摧,靠着这点它们战力可再加两成,我能解决一个,剩下那一个就是你的了。” 说完岳紫茗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孤身朝幽深林子走去,姬凌生思量了一下,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去选的想法,抬步跟上,颇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哉架势。 才迈出一步,前面的岳紫茗突然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可别想着对付我就保存实力,我可是没有帮你收尸的闲心。”,姬凌生不言不语,权当做回答了,其实心中也有自嘲,这点修为哪有机会盈有余力。 红树林在外面看的时候就是满目一线,大得不知边缘,如今进来后这种浩瀚不知其大的感受尤为深刻,昏暗的光线让人仿佛置身于不见天日的百丈深井中,不寒而栗的惊惧感像枯死井水一样涌上心口。 往前走了少许时刻,姬凌生环视一圈,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四周全是枝条交错的红色荆棘,所有树木都长得张牙舞爪,树枝尖锐如刀,给姬凌生本就单薄的袍子刮出几个口子,他来不及去看,因为放眼望去,树干乃至树叶,全是病态的红。 反观一马当先的岳紫茗,脚步轻缓,落地无声,无丝毫狼狈之感,连狐裘都不乱分毫。 神识外放几丈,姬凌生仅能看见一些暗坑毒刺之类的玩意,对于方位辨认完全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只能跟在岳紫茗身后走着拖拉步调。 没过多久,走了大概两百步左右,平坦的地势骤然下沉,逐渐成了一段愈行愈陡的下坡路,眼前单调的红终于多了点光亮,姬凌生快走几步,视野顿时开阔。 举目望去,这哪是什么山顶,分明是一块盆地,像只陷在山顶的大碗,只是碗心并不太深,从姬凌生所在边缘看去也不过数十丈。 岳紫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旁,眼神示意盆地中心,叮嘱道:“那儿就是血灵池的位置,现在开始就会有邪物出现,你不要随意招惹,路上我做了记号,别跟丢了。” 姬凌生点头道:“我没那么傻,我帮你挡住那具铜像,你履行约定,血灵池各取一半,完事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岳紫茗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随后姬凌生的问题就让她懵了。 “什么是血灵池?” 似乎听到难得笑话的岳紫茗忍俊不禁道:“姬公子倒是好胆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来,早知道我就把你送进死路了,正好少了一个仇家,以后睡觉都能安生。” 见姬凌生似乎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岳紫茗也没去找不自在,慢悠悠说道:“咱们南地在东炼的最南方,灵气匮乏,生不出灵池也是正常。但世间大有灵气充沛如海的地方,世外桃源大概就是指这类所在,光是如此还不够,得需要一处龙眼来做一泉活源,使灵气聚而不散,再加上千年以上的凝练,才可成就池塘大小的一片灵池。” 姬凌生用手指了指周遭邪气浓郁的树木,含义一目了然,岳紫茗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一般用来做活水之源的龙眼的都是在地势极佳,有天地气运的位置,也就是青乌术士所说的卧龙之地,可这类都只是天地造化而生的。” 姬凌生听出言下之意,冷不丁问道:“灵池还能人造?”,岳紫茗弯腰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动作典雅,曲线惹火,可惜男子宛如呆子,不解风情,岳紫茗并不认为自己魅力不够,继续说道:“南地虽然是个不毛之地,但在久远岁月以前也有兴盛的大时代,古人精通阵法,自然也有许多阵法流传下来,大多破损不堪,不过勉强也能发挥一两分效用。” 岳紫茗说得有些雨里雾里,敢情就随便说给姬凌生听听,姬凌生也只听懂大概,然后指着地上,皱眉问道:“你说这是个阵法?” 本来脸色平淡的岳紫茗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道:“当然,这可是个杀阵!” 姬凌生眼皮一跳,总算明白了血灵池三字由何而来。 岳紫茗顺着坡路走下去,同时告诫道:“古时阵法中都有许多禁忌,你别随意触动,不然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连累了我就更不好。”,姬凌生听出话语中的杀意,也不惧怕,大不了把杀阵的大小机关全触发一遍,再趁机跑路。 逐渐进入杀阵范围,岳紫茗脸色也凝重起来,不复方才的谈笑风生,看来上一次来此吃了不少苦头,姬凌生也不出声,尽量不偏不倚地跟在岳紫茗身后,连脚印都要对上。 因为他是真的怕死。 下到谷底,这儿的红树已经不止用奇形怪状来描述了,扭曲的树干树枝笼罩在一层诡红烟雾中,若隐若现之际好像活了过来,姬凌生也因此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才缓住放肆的心跳。 两人一步一步在林子慢慢前进,沿途树干上偶有几根银针,应该就是岳紫茗所做记号了,针尖处呈暗紫色,显然已经淬毒。 姬凌生抬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在树林深处,红烟弥漫遮住了所有日光,看起来像是一片诡谲红云浮在头顶,鲜艳得让人心颤。 突然间,姬凌生心中涌起一股危机感,有种阴森感觉从左侧袭来,姬凌生以极快的速度抽下镰刀,往左后方砍去,同时扭头望去。 一道暗红色的鬼影浮空而来,直接穿透镰刀欺身到姬凌生身旁,鬼影无面无眼,唯独有一张血口,口中发出一道穿透魂魄的尖锐之音,然后朝姬凌生身上咬去,姬凌生慌忙避开,鬼影仍逼近而来,且外物无法阻拦片刻。 咫尺之间,姬凌生身体表层涌出一层薄薄的灵气自我防御,那血色鬼影却是兴奋了起来,一口咬下去,将大团灵气囫囵吞下,没有伤口,姬凌生却是一阵虚弱,似乎精气神都在被吞噬。 一旁的岳紫茗看完了热闹,才陡然出手,只见她两指轻弹,一股汹涌气机射出,将鬼影辟退几步,姬凌生也不知那是何神通,总算解了窘境,他只知道再被吸下去就成人干了,不由暗暗皱眉。 鬼影被击退,未伤及根本,嘶鸣着再度扑来,同时整个林子的同类似乎都被召集而来,浩浩荡荡地包围住两人,如果不是狰狞面目,都可以当支亲兵了。 姬凌生恢复平静,眼神看向岳紫茗,岳紫茗也知道处境,快速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黑色小旗,旗面黑雾飘绕,有冤魂悲鸣。 岳紫茗素手一扬,顿时鬼影重重而来,数量近一百的白色魂魄被释放出来,迅速将这片地方占满,细看之下,都是些生人魂魄,全都一脸茫然之色。 并未呆滞多久,那群鬼影像是狼见着血般躁动起来,朝还在呆立着的人魂奔去,而姬凌生两人则被落在一旁。 那些还没来得及见阎王的魂魄们在几个同伴被吸食之后,终于也反应过来,“尖叫”着逃窜开来,尽管无声,偏偏有阵阵哀鸣在姬凌生灵魂深处响起,姬凌生好像明白过来几日前雪中的那场惨剧是所为何。 岳紫茗神色冷漠,启步朝血灵池方向走去。 姬凌生心中麻木,忽略那些如在耳侧的哀嚎,随意道:“近百条人命,当真好大的手笔。” 岳紫茗脚步一滞,转身走到姬凌生面前,淡然道:“我想做什么你一个跟着捡便宜的家伙没资格管,你别以为就你家破人亡,就你是孤家寡人,更别觉得我欠着你,以为自己很可怜?真是笑话。” 语罢,岳紫茗扬长而去。 青云路 第八十一章 练练手 姬凌生也不动怒,他也造过几番杀孽,也认为是杀该杀之人,自问心中无愧,可屠戮百人抽离生魂来饲养山魅精怪这样的天谴却还是觉得过于心狠手辣了些,可岳紫茗神色如常,并没有该下地狱的觉悟。 看着岳紫茗的窈窕背影,姬凌生实在很能想象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却是实打实的蛇蝎心肠,这次和她做的交易,估计到最后十之八九会被阴一把。 岳紫茗已经走远,背影快要消失在红色烟霾中,姬凌生放下虑思,快步跟了上去,待姬凌生走近,岳紫茗冲他笑了笑,调侃道:“我还以为姬公子瞧不起我这歹毒女人,不做这笔划算买卖了。” 姬凌生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往南不远有个小村子,活人更多也好杀,你何必舍近求远去劫掠一支商队?”,岳紫茗盯着他的眼珠,摇头笑道:“那儿有个伪地境高手,小女子可惹不起,万一激怒了他,冲杀过来,一个寨子的人命都不够填。” 无意间错过一个半步地境强者的姬凌生恍然点头,又再度问道:“你是拿什么收服那群贼人的?用媚术?”,曾经对姬凌生用过不止一次媚术的岳紫茗神秘一笑,意气风发道:“一个皇帝够不够?” 果然是天大的馅饼,对于这些终日浑噩度过的山贼土匪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好机会,山中草莽未必不能成水上蛟龙,每个有点志气的下等人都曾这样想过,而杀上城头质问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是何等壮阔,就算岳紫茗要去做那千古无一的女帝,那开国元勋的功名也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胃口了。 姬凌生暗暗心惊,同时也疑惑,他觉得这个女人的野心不止如此,接触不多,他也知道,岳紫茗是那种所有帝王都渴慕的接班人,生而雄才且无情。 未等姬凌生继续发问,岳紫茗忽然停下脚步,蹙眉问道:“当年你是怎么破解我的媚术的?我记得你那时的修为也就,就那样吧。”,这个公主的用语,尤其最后四字,当真是极为伤人啊。 姬凌生愣了愣,想起当时情景,自嘲道:“想不到公主殿下当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可我虽然不过黄道二星的境界,碰巧的是我第一星却是开了脑子里,具体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抵抗媚术是其中一点。” 岳紫茗点头而笑,“开星开在脑子里,这倒是少见。我还以为是姬长峰给你的宝物,不过也差不多,和我没什么关系。”,开星是指黄道第一个旋涡所形成的位置,据青云子所说对以后修炼有些微妙的关联,姬凌生一直都当做随便听听的。 姬凌生不再说话,闭嘴赶路,两人略有曲折的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大多光阴都耗费在荆棘树枝缠绕上,因为岳紫茗告诫他不能破坏树木根本,以防触动阵法机关。 好在后来天光大亮,两人终于从阴暗诡异的红树林里绕了出来,岳紫茗轻巧抖去狐裘上的几丝杂物,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把发丝别在耳背上,姬凌生则把伸展开来比他只小些许的镰刀拿在手中,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口血色池子。 原本拥挤不堪的林子蓦然出现了一块空地,土地颜色鲜红,像是用鲜血浸泡过,没准也真是血液洗刷出来的,尤其以空地中间那汪红烟缭绕的池水最为触目惊心。 姬凌生和岳紫茗站在边上,空地为一个圆润无缺的大圆,有一半的位置被豁出一个口子,给血灵池腾出了位置,池水猩红,有一种就算寻常人也能察觉到的煞气。 颜色深红却不起一丝涟漪的池水让姬凌生心口很压抑,仿佛来自一种未知的恐惧,又或者本能的害怕,岳紫茗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隐藏得很深。 姬凌生把目光移开险些令他魔怔的池水,看向暗红色的地面,上面有许多斑驳,细看可以发现是一些黑色铭文,和当日青云子用来温养姬凌生的阵法相似,也玄奥晦涩了许多。 一圈一圈的黑色铭文和奇怪刻画包住了整片池子,在池水升腾出血色烟雾的同时,地上的铭文也会相应地产生律动,池水也会红光闪动。 姬凌生往前一步,还未落下,岳紫茗拉住了他,姬凌生缓缓把脚收回,看向几刻钟前还谈笑自若的女子,岳紫茗脸色郑重地解释道:“我对阵法了解不多,但只要你往前一步,守阵的铜像傀儡就会出现,将入阵者屠杀至尽,你若是想回头,现在就可以走。” 姬凌生松开眉头,往前踏出一步。 尘埃落地,红烟依旧缥缈升起,铭文也暗灭不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姬凌生心中警觉,顿时健步如飞往池水掠去,岳紫茗则站在原地观望。 怪象突起,在姬凌生离池水不过几臂远近的时候,池水边土地崩裂,正好在姬凌生脚下,姬凌生弹跳而起,晃晃悠悠地落在岳紫茗身旁。 远处一阵山崩地裂的声响,刻有铭文的红土破开,一个通体褐黄的铜像从那冒出来,而池水对面也有相同的动静,正如岳紫茗所言,有两个黄道实力的傀儡铜像镇守此地。 两个傀儡一前一后破土而出,分别镇守在血灵池前后,奇怪的是傀儡从地底钻上来之后便再无动作,只是如两尊铜铸的罗汉蹲坐在那,对站在线外的姬凌生二人熟视无睹。 姬凌生尝试伸出脚尖,两具铜像立刻站起身来,没有面目的脑袋齐齐对着胆大妄为之人,姬凌生立刻收脚,两尊傀儡再次沉寂。 铜像是死物,没有气息可寻,姬凌生也无法得知是否真如岳紫茗所说的是黄道圆满境界,不过到了这般境地,好像也没有退路一说了。 “这铜人只会使些蛮力,但越靠近池水,修为被压制得越厉害,你对付前面这一个,我解决后面那只,打不过就拖着让我来,别阴沟里翻船。”,岳紫茗说完就立刻冲出。 姬凌生苦笑,“我不也只会使蛮力吗?”,微微摇头,然后身形也跟着岳紫茗如影随形的激射出去。 铜像身躯庞大,站立后足有五丈来高,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宫阙,岳紫茗脚尖轻点,如燕子般飞掠而过,绕过第一尊铜像往后面奔去,铜像动作迟缓,没拦住她。 姬凌生抽刀而立,红色的刀刃弧如弯月,与周围的血色气息相得益彰,恍惚之间,姬凌生成了破关的武夫,而铜身傀儡就是那万丈险隘了。 呆板的傀儡人显然也不会是有闲情逸致和姬凌生客套的体贴人,当下毫不马虎的就轰下一拳,姬凌生堪堪避开,只觉得双耳生风,莫大的威势擦着衣角穿过。 背上浸出一层冷汗的姬凌生轻轻吐纳,丹田灵气生生不息,磅礴涌出,警惕之余也同时心惊,大概明白岳紫茗所说的蛮力到底有多大了,这一拳要是打在身上,保守估计身上骨头得断个三成。 一击不中,铜像也不会表露什么想法,只不过换只手再次打出,刚落地的姬凌生不得不再次腾挪,躲开这势若万钧的一拳,而另一边,岳紫茗也开始和铜像如火如荼的缠斗起来。 岳紫茗紫衣翩然起舞,长袖挥动,击打在傀儡的铜身上,发出叮咚的撞击声,相比铜像的笨拙,她则像个天上仙子随风而动,身姿曼妙,放在姬凌生的年少时代,肯定得因此撒下大把银票。 在深宫中冷藏了多年的思岳公主莲步轻移,袖间灵气鼓荡,本来柔软如毛的丝绸紫衣立刻坚如铁石,与铜像的金身也不逞多让,随着岳紫茗渐入佳境,灵气挥洒自如,胸中气机一重接连一重,无丝毫凝滞之感,灵气狂涌倾泻间已经取得了上风。 相隔不远的姬凌生处境就难堪多了,几乎是步步维艰地躲闪,在铜像密不透风的铁拳之下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姬凌生虽然有着和铜像相同的境界,但经验上的匮乏成了弊端,面对不知痛痒和后退的铜身巨人,一时间竟毫无办法。 姬凌生陷入了苦战,且处在下风,铜像的每一次出招他都不能去抵挡,只能靠身形灵活来躲避,而不会产生疲倦的铜像也让他没有打持久战的资本,所以现在两个战场呈现了迥然不同的战况。 好在姬凌生虽然暂落下风,但体内十三个黄道旋涡疯狂转动,源源不断地提供体能所需,远未到力竭的状态,一时半会只是险象环生,并未危及性命。 池水对岸的岳紫茗本想腾一只手帮忙,但看见姬凌生神色淡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就放弃了出手的念头。 酣战了半柱香,姬凌生开始适应了铜像单一的攻击模式,开始不慌不忙地反击,即使一刀下去只能擦出几星火花,也算是拉回了劣势。 再过稍许,姬凌生就已经能轻松应对铜像的密集拳风,并能作出一些不痒不痛的还击,岳紫茗在远处摇头一笑。 任你强我弱又如何,且让我先练练手。 青云路 第八十二章 绝处逢生 在山谷中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 山腰那处,红树林边上,黑风耷拉着脑袋在山坡上游荡,山上诡异的气息让它忍不住地牙关打颤,几次想要跑路,但记起林子里有个自己要等的人,这才压下这股冲动。 曾有一次想鼓起勇气靠上前去,可刚一临近,林子中突然传来如厉鬼哀嚎,生生将黑风吓退,胆子本就不大的黑风自然打死不敢再度靠近。 更远的山脚下,有两骑伫立。 王冲看着红云笼罩的山头,赶紧吸口冷气,道:“马大哥,小时候老寨主跟我说过,千万不要上这山,那时我还不信,晚上拉着小七他们几个去试胆子,胆子最小的以后见着面得学狗叫。” 马津细细听着,王冲又接着用一种阴森森地语调说道:“可那几个怂包吹牛皮本事不小,到了地儿没一个敢进去,只好我一个人进去探路,刚开始还没什么,才走几步,我就感觉有鬼,回头一望,连路都没有了,吓得我全身是汗,而且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过头去······” 王冲立刻脸色狰狞地怪叫一声,余音传出老远,将雪地上刚冒头的野耗子给吓了回去,马津神色如常,嘴角抽搐道:“你这把戏吓吓小七他们还行,对我就算了吧。” 少年一脸扫兴,嘟囔了几句,然后又一脸神秘说道:“马大哥,其实我真进过这山,骗你我是小狗!”,青年打了个哈欠,很是敷衍地哦了一声,少年不满,大声解释道:“这是真的,只不过我是一个人去的,小七他们听见红树林一个个腿都软了,连动都不敢动。可惜的是我刚进林子,都快到山顶了,就晕了过去,后来还生了一场大病,老寨主找了好几个土郎中才给我治好,唉。马大哥,你这表情是不信我吗?” 马津懒散表情立刻板起,点头道:“我信呀,只是我听见那年不知谁家的孩子晕倒在红树林这,幸好有人给老寨主说了这事,要不这屁大小孩得死在荒郊野外,那小孩连林子都没进去,应该不是你,吧?” 马津故意将最后一字拉得老长,少年满脸涨红,再不肯说话。 少年所在老山寨是这片山林中的旧势力,充其量不过二三十人,寒碜的时节就只剩几个心腹,等杨魁来了之后,此人血腥又巧妙的手段在短时间之内都笼络了不少人马,还少见有墙头草,等老寨主过世之后,刀疤脸就顺势成章地当了一把手。 马津是刀疤脸招募进来的,是个小有名气的边境游侠,被官逼反就做了山贼,为人大手大脚却很讲道义,最恨官宦子弟,在杀人利索这一点上颇得杨魁赏识。 王冲是个出了名的碎嘴,胸胆开张时和几个五大三粗的土匪汉子骂起仗来也丝毫不弱,且不知在哪学得几个别扭成语,总逼得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匪人们大眼茫然,哑口无言,当然,这时候他就免不了一顿揍了。 少年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马大哥,你说他们进去是图个啥?”,马津摇头,叹气笑道:“都是些飞来飞去的高人,我怎么知道他们图啥。”,王冲双眼一瞪,有些激动,“高人?仙子也就算了,那小子明显就是个吃白饭的小白脸!” 青年摇头失笑,打击道:“那也得比你强。”,少年气势弱了些,再度问道:“你觉得他们还出得来吗?”,马津皱起眉头,眼中有一丝担忧,却没有下定论。 “那是当然!”,一道沙哑嗓音飘然而来,两人扭头望去,季怀山和杨魁两骑缓缓扣马行来。 王冲向来不喜这个与杨魁齐名的中年文士,总觉得他装模作样,不爷们,也不愿意和他搭话,在这点上马津和他算是同一战线,等两人靠近,马津疑惑道:“寨主,你怎么来了?” 刀疤脸杨魁没有回答,只是点头致意,然后对身旁山羊胡子道士问道:“你真觉得他们能从这鬼山出来?”,季怀山洒然一笑,没有对两个小辈无视他的无礼行经上心,捻着胡子道:“那不然我们在此等什么?” 少年现在真是有把他胡子揪下来的心都有了,这臭牛鼻子道士不仅喜欢吊人胃口,还老爱打些哑谜,当小爷我跟你玩呢?少年把忿怒挂在脸上,意料之内的并没有人看他,只能气自己了。 马津干脆皱眉以对,不说一句但不满很明显了。 杨魁听出话外音,微微点头,不再询问,道士也乐得清闲,眼神轻瞥山顶,那一抹异样的红和这脚下遍地白雪泾渭分明。 姬凌生自然不知山外动静,继续努力用铜像的攻击来使自身战力能和个人境界相匹,虽然见效甚微,但总比干站着挨打来得强,在不断的反击之下,铜像原本光滑如意的表皮上渐渐出现细密的刀痕。 以天外仙石铸造的血镰自然比守阵傀儡来得坚硬,与持刀人的修为也有直接的关系,就如同常人守中的刀,一顿劈砍下来也只算是刀,但用在一个刀道魁首手上,那就可以变成一卷可上天下海的青龙。 现在姬凌生恰如在修炼道图上默然前行的小卒子,当他成为此中翘楚,那便可让手中入世血镰大放光彩了,有野心的人只关心结果,因为他们来不及去享受过程,只有成功能让人果腹。 姬凌生在铜像脚步不断挪移,铜像傀儡不知疲倦,拳头狂舞而下,要直至轰杀掉入阵者才止,每一次动作都会让地面震颤,可诡异的是池水依旧不见波纹,像是漂浮于空,如同无根。 身形不再狼狈的姬凌生每一步都稳如泰山,踩在崩裂的土地上,将松动的土块重新踩实,入世刀随身而转,一步生一红莲,配上姬凌生一身青衣束袖道袍,顿时洒然出尘。 池水对面开始了一边倒的对战,岳紫茗紫色广袖散作六道,随着她如同霓凰仙子的轻舞,一袭紫衣就成了莫大杀器,一次挥袖就能让高逾五丈的巨大铜像倒退几步。 岳紫茗莲步生花,脚尖轻点如燕子飞起,在铜像前如蝴蝶撩动,每一次斑斓振翅时都有几线白光从袖中飞出,在铜像攻击空挡间插进傀儡关节处,在铜像傀儡败退移动时就能清晰看见那还在颤动的银针。 岳紫茗一击便能击退这铜身傀儡,却始终无法造成有效的破坏,那些细小的银针则渐渐有了成效,每当银针落下,铜像动作便是一滞,越到后面就凝滞越久。 等守阵傀儡身上关节处插满了银针之后,动作已如龟行,见时机成熟,岳紫茗嘴角露出笑意,手臂往前猛地一摇,从袖中伸出的六道长绫一同卷向呆滞铜像。 轰响一声过后,铜像傀儡倒地再无法动弹。 素手一抖,长绫缩回岳紫茗广袖里,岳紫茗光洁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收拾一具气力无尽的黄道圆满傀儡也并不如一番歌舞一般轻声惬意,何况歌舞也不是轻松活。 战局胶着的姬凌生没有发现那边已经落下帷幕,他已然忘我,傀儡不知变通的攻击是单调了一点,却也让他受益匪浅,对体内的灵气运转多了一份熟练,以往的停滞之感少了许多。 无所事事的岳紫茗弯腰捡起刚刚打斗时掉落的狐裘,拂去尘土后重新披回肩头,很难想象这是昔年仪态富贵、姿态高雅的思岳公主,姬凌生也注意到了她,一时有些愣神。 他曾问过她为何逃出思岳皇城,待在那岳明德再没有气量,也不会掉价去和一个女子计较,岳之安想必也会护着她,不说昔日辉煌,甚至安稳的富贵余生是逃不掉的。 她却只是笑笑,让姬凌生觉得自己问得白痴,这样一个奇女子怎么会愿意屈居人下? 盯着姬凌生的战场,岳紫茗眼神闪烁,好像在快速地计较着什么,表情没有露出丝毫,内心波动翻滚,最后化为玩味一笑。 要是让姬凌生看见这笑容,指不定会头皮发麻,暗中提防一百次也不过分。 观望了一会,岳紫茗身影一晃,在姬凌生纠缠不下的时候出手,姬凌生立即退开,下意识防范,没想到岳紫茗只是冷笑一声,红色灵气涌出,一招将铜像击倒,再如法炮制地以银针封穴,第二具姬凌生苦战不下的铜像傀儡便被即刻降服。 姬凌生也不觉得羞愧,收刀站定,岳紫茗冷笑不断,表情轻蔑,“姬公子怕小女子暗算于你?那你估计得早死不少次了。”,姬凌生脸色淡漠,也不答话。 岳紫茗却脸色一变,笑吟吟坦白道:“刚刚是想杀了你的,不过我临时改了主意,就先不杀你了。”,姬凌生撇撇嘴,看向平静如初的血灵池。 这下岳紫茗笑得更开心,眼中映射出一阵红光,像是血灵池的颜色,又像是她眼珠的颜色,努了努嘴,岳紫茗笑道:“瞧!你的玄宫就在······”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血灵池血红池水开始翻腾,红色气焰奔涌得更加放肆,瞬间弥漫这块空地,在烟雾缭绕中,两人看见一道巨大黑影从池水中爬出。 沉闷咆哮响起,也不如林中鬼影尖锐,却同样震人心魄,风声穿啸,姬凌生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岳紫茗已经如扯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结实地砸在树干上。 红烟稍稍飘散,一尊约莫二十丈高的金身铁人站在池水边上,几乎占据了整片空地的视野,铁人有一双红眼,血腥而可怖,又是一道金光闪过,姬凌生被重重击在地上,比人还大的拳头压在他胸口上。 姬凌生一口鲜血喷出,感觉浑身骨头轻了七八分,也断了七八成,铁人收拳要再次轰下,姬凌生忍者撕心裂肺的疼痛避让开来,左手却直接血肉模糊,像是一条拖拉着的肉浆。 铁人右臂横扫,姬凌生顿时飞出老远,这时倒在树下的岳紫茗挣扎着站了起来,铁人眼中红光闪动,没有去理倒在一旁生死未知的姬凌生,大步流星往岳紫茗那走去。 岳紫茗捂着胸口,看了眼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姬凌生,然后一咬牙转身离去,转瞬间消失在树林中,金身铁人没有去追击遁走的岳紫茗,转身看向奄奄一息的姬凌生。 可不知何时,那个命悬一线的人突然到了池水旁,笑容猖狂而狰狞。 姬凌生看了眼狂奔而来的铁人,再次吐出一口心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滑入血灵池中。 铁人动作慢下,眼中红光开始黯淡,铁人缓缓走进池中,直到整个身躯被完全淹没。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青云路 第八十三章 生机 在金色铁人发出那声沉闷咆哮后,整个山头都震颤了一下,山腰处的黑风眼巴巴地瞅了眼山顶,心中害怕呀,可还是僵直着四肢,强忍着恐惧没有溜走,恐怕让姬凌生见了都要夸赞一句有良心。 一声过后,天地好像安静了些,可紧接着林子里又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在黑风极力睁大的眼眶中,一只只暗红色的鬼影子从树林飘出,开始四处游荡,张着血口去寻找食物。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从密林中冲出,半张脸上全是淋漓鲜血,如同一个怨念极深的厉鬼,黑风再不犹豫,扭头就跑,可令它更为惊惧的事出现。 那紫衣女鬼不过在山坡上轻点两下,便追上了刚刚起步的它,还一下骑到它的背上,黑风那能不怕?当时就开始抬脚乱跳,急走又急停,企图把背上那东西甩下去,可那身紫衣只是大袖飘舞,晃而不坠。 岳紫茗刚出险地就看见一头高大黑马,也没多想,便一跃坐在了马背上,可这畜生像是吓破了胆,不停蹦跶,下个山都像跳舞一样。 在山下四人的茫然目光中,一头浑身漆黑的疯马蹦跳着往山下冲来,像是踩在油锅里的蚂蚁,往哪下脚都不对,只能一个劲乱跳。 几人有些发愣,刚刚那阵声响都已经让人感觉不对,眼前这幕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他们当然看到马背上的岳紫茗,可眼下这种状况加上仙子脸上的不悦,没人想出声询问一下。 刀疤脸杨魁看向季怀山,给他使了个眼色,可狡猾道士头撇向一边,完全当没看见。 岳紫茗骑着黑风,直接略过了几人,往原路返回,几番挣扎无果的黑风只能认命的乖乖听话。 看着岳紫茗离去的背影,季怀山摆出无奈表情,驱马跟上,杨魁也轻扣马肚,缓缓离开。 马津看见了岳紫茗脸色的血迹,心中有些担忧,但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寨,却听见王冲一声惊呼,“山上有鬼!” 已经调转马头的三人立刻扭头望来,只见红树林上方的红云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开来,一只只鬼影子从树林里呼啸而出,口中发出无声哀嚎,千百声哭喊汇集起来就是一场魔音盛宴了。 王冲脸色发白,即便见过不少死人的他自认在这样的怪事下还是提不起胆子,这可是志怪鬼篇里也写不出的百鬼出行啊,马津年岁较大,相对冷静些,也同样有些心悸。 收起浮夸表情的季姓道士不再用手指轻捻胡须,而是狠狠抓住,脸色变化不定,他年幼跟老道士学法的时候,曾见过那老道养的魂蛊,取生人魂魄来祭炼,三年可炼成一件小法器,那些冤魂哀鸣的恐怖一幕是季怀山这辈子见过之最,此刻想来和眼前情景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分明是被囚禁无数年的厉鬼! 杨魁也不断皱眉,杀人不过头点地,至多也就一片血肉横飞,哪有百鬼同哭来得渗人。好在那些鬼影只在山坡上游荡,没有一只跑出鬼山的范围,像是无形中有一道禁制将这些阴物囚禁在此。 鬼影不出鬼山让众人松了口气,毕竟这种东西在山中横行,估计没人能拦得住,季怀山也松开了手,没有揪掉蓄了多年的山羊胡子。 几人暂且放下了担忧,转身离去。 王冲看了下红云重重的山丘,突然低声问道:“马大哥,你说那家伙会不会死里面了?”,马津想了一会说道:“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岳紫茗回到寨子便立刻寻了间密室调养,守阵铁人那雷霆一击让她受了不小的内伤,体内经脉被震断一半,灵气此刻在身体里乱窜,方才用修为镇压已经令伤势加重,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吐出一口淤血,岳紫茗感觉好受了些,胸腹间狂暴的灵气慢慢平静了下来,修为臻至化境的时候可以夺取他人躯体,更高明的还有重塑肉身,可岳紫茗不过才玄宫第二门休门,没那么大本事,冷笑一声,继续温养体内伤势。 几日过后,已经几天不见光的岳紫茗终于走出密室,站在寨子中堂阁楼二层,依旧披着灰白狐裘,眼睛眺望着鬼山方向,脸色微微苍白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几步外单膝跪着一个魁梧汉子,汉子体型巨大,半蹲着也足有岳紫茗肩头高,汉子总是眯眼,一张方正大脸也总是笑意盎然,岳紫茗扭头对汉子亲切一笑,“魏叔,你来这多少年了?” 汉子看起来应该有四十的年纪,身材却被寻常青年都壮硕太多,汉子说话十分温和,一脸唏嘘神色,回忆道:“奴才来此已经快二十年了,现在一想,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吶。” 岳紫茗微笑点头,再问:“这儿比较皇宫如何?”,在寨子里被尊称一声二寨主的魁梧汉子眯着的双眼悄然睁大,笑道:“殿下是想听奴才说真话还是假话?”,岳紫茗朝天望去,摆手道:“我知道了。” 被一国之公主叫上一声魏叔却未受宠若惊的汉子微笑不语。 岳紫茗视线放回远处,喟然一叹道:“我这回进山算是做了一桩天大的亏本买卖啊。”,汉子闻言一笑,安慰道:“祸福相依,有时吃点亏也是好事,这是奴才离开皇宫时有人告诉我的,后来年纪大了,再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 可这公主对这老百姓常常说道的俗语不太认可,也眯起桃花眸子,缓缓道:“可我这人,最是不喜欢吃亏。” 本来身份为思岳皇宫带刀侍卫统领的忠义长叹一声,盯着岳紫茗在皇室败落后也不曾塌下的肩膀,轻声说道:“殿下,你这些年来受苦了。”,岳紫茗摇头一笑,话语轻柔,“魏叔,这些话你可是想说给我母后听的?” 魏忠义神色惊愕,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满脸苦涩道:“奴才罪该万死!”,岳紫茗转过身来,并未动怒,轻声道:“魏叔,别跪了,地上怪冷的。”,魏忠义身子伏得更低,按理说岳紫茗已经今非昔比,他大可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可中年男子始终以臣子自居。 岳紫茗只得走上前将这比她魁梧一倍有余的汉子扶起,汉子脸色黯然,岳紫茗没有责怪他,只是微微自嘲道:“我已经不是思岳的公主,魏叔你不必作践自己,你这几年来一直陪着我,紫茗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怪你呢?” “你知道我母后怎么说你的吗?”,魏忠义一愣,当年宫里人都知道这个体型骇人的巨汉是出了名的尽忠职守,可鲜有人知道这个长相粗犷号称忠义无双的汉子与皇后是绕床弄青梅的竹马关系,每次形同陌路地给皇后请安,这个汉子都会暗中苦笑,这一点只有年幼时已有食牛之气的岳紫茗瞧见。 岳紫茗恍惚说道:“她给我说,假使没了这层身份面子,回家乡地里种种菜也是挺好的。”,魏忠义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双目泛红,眼眶濡湿,几乎痛苦失声。 岳紫茗拍拍魏忠义肩膀,以示安慰,魏忠义眼睛再次湿润,哽咽道:“奴才这下半辈子能守住公主就行了。” 岳紫茗也不在意,移步走出回廊,看着远山,自言自语道:“如果去找那个伪地境,能否救你一命?”,下一刻她眉头缓缓松开,俏皮一笑道:“罢了罢了,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一卷灰白狐裘随风翘起,然后飘然下楼。 ······ 鬼山,血灵池 与姬凌生二人当日所见光景不同,血灵池水面不再古井无波,而是剧烈翻滚起来,按经验来说,此处应有红烟升腾而起,可眼下却是倒吸进去,显得十分诡异。 鲜红如血的池水中,有一小团黑影,仔细看能看出是一个人形,那人无声无息,身体自然放松沉在池底,整条左臂已经废了一半,也不知是死是活。 血红池水在姬凌生周围不断翻腾,而姬凌生在落水的一瞬就没了意识,当时在重伤之下,潜入血灵池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如果铁人在池水中仍大开杀戒的话,那他真的就是十死无生了,虽然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姬凌生沉在池底,他身旁却有一尊庞然大物占据了大半空间,赫然是那具金身铁人,只是现在铁人静若死物,一动不动让人安心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姬凌生像是死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身体缠绕着一种死寂的气息,这时,许久没有动作的铁人像是醒了过来,眼中红光大亮,冥冥中从铁人左胸飘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轻轻飘到姬凌生身旁。 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低语,影子摸了下姬凌生身体,然后回到铁人体内,铁人再次沉寂下来。 在一阵血光闪耀过后,姬凌生的身体蓦然变成平躺,池水翻涌倒吸,暗红色气息猛烈冲击在姬凌生身体上,烂掉的左手也被慢慢修复。 当池水恢复平静的时候,池底忽然多了一块人形晶石。 青云路 第八十四章 梦境 “少爷,少爷!” 姬凌生从浑噩中醒来,脑子一片混沌,记不起一事,听见有女子呼唤,便睁眼望去,阳光刺目只能眯眼而看,也勉力看清床边的二八少女,不如何出彩的鹅蛋脸,算得上是清丽可人,时光荏苒中陪伴了姬凌生许多许多年。 少女脸色担忧,她胆小,怕的事却不怎么多,除去怕少爷不开心和少爷不舒服这两点,好像就没什么可以让她忧心的了。 见姬凌生清醒过来,少女立刻用手摸了下姬凌生额头,用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少爷并无大碍后,从桌上端过一碗药汤。 脸色略显苍白的姬凌生在一番无微不至的服侍下喝下苦中带甜的药汤,想必这丫头不忍姬凌生吃苦,偷偷加了两勺糖,每次姬凌生拿这事说道,少女都只会暗中偷笑。 一股暖流入腹,姬凌生感觉好受了些,脑中眩晕消散,可还是模糊得无半点记忆,姬凌生也不在意,只当是很寻常的一天了。 姬凌生坐起身,看着边上笑颜如花的白月,心中不知为何而刺痛,仿佛心头肉被生生挖了一块去。白月见姬凌生脸色有异,焦虑问道:“少爷你哪不舒服吗?” 揪心感慢慢缓解,姬凌生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同时准备落地下床,白月心思放下了些,这些年整天为姬凌生担惊受怕,整颗心也是操得稀碎,为此常被老爷子闲来无事地拿来取笑。 白月帮姬凌生穿好外衫,又细致地整理好袖口和领子,这才展颜一笑。 姬凌生亲昵地刮了刮小妮子的鼻尖,白月小脸瞬间红透,和姬凌生朝夕相处多年,过于亲密的举动却是很少,按照姬大公子的话来说,就是小丫头片子板上钉钉的身材摸起来实在没有手感。 可怜小月儿因此埋怨了自己年纪不少次,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身段长开,这样也许少爷能少往雪玉阁跑几次,她没有争宠的念头,她向来就不是一个嫉妒心重的女孩,与世无争到做一个忙前忙后的小丫鬟就行了,只要姬凌生多在家里呆呆就足够她开心了。 姬凌生有趣地捏了捏白月泛红的耳根,柔声问道:“老爷子和父亲哪去了?”,白月一脸娇羞地低着头,诺诺答道:“姬爷爷他们出远门了。”,姬凌生长哦一声。 白月悄悄抬头,看见姬凌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思索模样,于是问道:“少爷你在想什么?”,姬凌生摇头,感觉抓住了什么的尾巴却又从手中滑走了,一时怅然若失,“什么都想不起。” 正疑云重重间,袖口被人轻轻拉扯,白月眨了眨眼睛,征询着问道:“少爷,咱们出去走走吧。”,姬凌生考虑都不用,直接点头答应,确实是感觉亏欠了太多,小妮子笑颜逐开,拉住姬凌生袖子往外走去。 姬凌生抬步跟上,白月似乎极为开心,连出门都是用小跑,姬凌生只得快步走动才能跟住。白月今天穿了一身红裙,褶皱的裙摆和纤细的收腰摇曳如涧边小花,姬凌生最喜红色,忌吃甜腻酸苦,这些连最疼爱孙子的姬长峰都不清楚,可有个丫头总是了如指掌,大概比自己的生辰还记得牢。 这身红裙姬凌生自认是第一次见,可总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伴随而来还有挠心疼痛,像针扎一般。 走出房门,不是历历在目的姬家大院风光,而是水天一线,大片山水风光肆意泼洒在青绿草地上,如出自名家灵匠手中的水墨画卷,又像是稚童枯黄木枝下的胡乱勾画,有时浑然天成,有时虚幻无界。 姬凌生往后瞥了眼才发现只是间坐落碧水旁的孤零小屋,眼前是口大湖,湖水轻微荡漾,碧波顺着风势扩散,有三两麋鹿饮水于岸边,湖的另一头白光耀耀,瞧不清楚,姬凌生觉得像道瀑布,又觉得只是个似曾相识的大湖。 水岸青草茵茵,地段宽阔,足以让白月在上面欢快奔跑。 小小红裙在金色光芒下轻轻转圈,裙摆在草尖拂过,带着女孩的轻快脚步和愉快心情,姬凌生看见白月在前方对自己招手,于是笑着迎上前,任凭少女拉着自己东跑西跑。 两人玩闹了会,白月提议去泛舟游湖,姬凌生含笑点头。 白月像个雀跃的问题少女,指着各种光景问东问西,姬凌生笑着一一作答,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重要了?黎明拂晓、日落黄昏,在相遇伊始就有一颗种子,如今它已经缠满了整颗心脏。 “少爷,那天上怎么会有房子?” “傻丫头,那叫海市蜃楼,古书上写的有,为蛟龙吐气所化,跟天气雷雨阴晴有关,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指不定能见着一次,咱今儿运气好,况且这蜃景看着像在眼前,其实远在千里之外呢。” “少爷,你的话我听不太懂,你能不能讲得好懂一点,平时姬爷爷也老这么说话,不过都是夸他自己呢。” “哦?这老头可是从来没在我面前卖弄过呢,照他秉性来看,他的话顶多听一半就够了!” “要是姬爷爷听见你这么损他,肯定又得抽你板子,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你这傻丫头,你不告诉他不就完了?” “可少爷你不是说会骗人的女子都是心机很深的毒舌妇吗?” “那你当我没说过。” “嘻嘻,少爷不逗你了······你会再找个丫鬟服侍你吗?” “不会!找一个哪够,得找一对可人的孪生姐妹花才配得上我姬家公子的身份嘛!” “不行!” “为什么不行?又不是给你找少奶奶,只不过找两个丫鬟来,放心,我让她们都听你的!” “还是不行!” 这时,靠在小舟一头的姬凌生哈哈大笑,多年来不时逗弄这个倔强的丫头一直是他极大的乐趣。 白月也知道上了当,有些羞怒的跺了下脚,但这娇憨行为并不能对船头的无赖痞子产生威慑,反而让他笑得更欢。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勇气的白月从小船中部站起身来,使得小叶扁舟一阵摇晃。 举起小拳头,白月奋力扑打而去,反被搂在怀里,姬凌生还是如往常一样坏笑,让白月心中小鹿乱撞。 将水上风光都赏了个遍,两人乘舟返航。 回到陆地,白月小跑往小屋过去,稍等片刻却发觉姬凌生没有跟上,惊讶望去,姬凌生正站在原地,双手捂头作痛苦呐喊状。 姬凌生脑子嗡嗡作响,撕裂般的痛楚如潮水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庞杂的记忆,姬凌生双眼暴睁,眼神涣散,牙关止不住的颤抖,可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醒。 盯着眼前的白月,姬凌生眼中露出一丝痛苦,同时白月的衣裙忽然变得暗红,像是被鲜血侵染,脸颊也陡然变得苍白,不复方才的红润喜悦。 姬凌生嘴皮子颤抖,艰难吐出几字,“月儿,你已经······”,白月抓住姬凌生衣袖,泪眼婆娑道:“不要说那个字,少爷。”,最后两字已是泣不成声,这是姬凌生第二次看见她哭,第一次是初遇的那一天,也是那一天,他得到一枚视若珍宝的玉坠,也得了一件心爱的宝贝。 画面转换,两人周围的碧草连天突然全部消失,然后急速下坠置身火场,正是大火弥漫的姬家大院,熊熊火焰像有了生命,一口咬住白月的衣裙,迅速将她拖入大火中。 姬凌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那件心爱的宝贝就已经被大火吞噬,只留下少女的呼唤。 “少爷,你要好好活着!” “啊!” 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击穿了水幕,从血灵池底部传向四面八方,池水急剧沸腾,红云翻滚,池水那块晶石在水流咆哮中慢慢破裂,从中露出猩红血光。 附近的贼寇山寨中,岳紫茗从密室中破关而出,看了眼鬼山方向,然后如一道长虹急速掠去。 “马大哥,这好像是从鬼山那边传过来的,不会那家伙还没死吧!”,一少年捂住双耳,心有余悸地说道,身旁精瘦青年沉默不语。 再往南一点,一个正在教笨儿子木雕的粗野汉子停下手头动作,看向北方,然后把刻了一半的木雕丢给儿子,轻声嘱咐后抽身而去。 鬼山下,一匹健硕黑马从声音中听出了熟悉之意,立刻喜极而奔,却因为满山野鬼而不敢靠近,好在鬼影们好像也被震慑,全都灰溜溜缩回红树林中,黑风才刚有动作,一个紫衣女子从旁而过,黑风赶紧避让开来,它确实怕了这个女鬼,没过多久,又有一个黑脸汉子从南方急走而来,一步便可跨越一个山头,差点让黑风把眼珠子瞪出来。 岳紫茗赶到山谷中,血灵池已经重归于静,可令她胆寒的是,一个浑身血红的男子正漂浮于血灵池之上,煞气冲天,那漫天的杀气几乎让岳紫茗感到窒息。 黑脸秦虎也随后赶到,岳紫茗看他一眼,表情并不显得陌生,显然打过照面。 秦虎也不理会岳紫茗,看来没多少好感,只是看着眼前的血人,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喃喃道:“地境!” 青云路 第八十五章 血衣魔头 血灵池上惊现血衣 血衣男子身形修长,双眼被红芒覆盖,红如鲜血的池水在他身上滴落,不到片刻,剩余水渍已经如雾气遇水消散一空。岳紫茗自然看得出那是几天前还生死不知的姬凌生,只是此刻他此刻模样大变,一身合宜青衫被染得黑红,在遍地红色反衬下显得更加黑亮的头发也披散下来,随着山风狂舞。 姬凌生双目紧闭,两只手垂直落在身侧,双脚踩于虚空,如果不是脚下的渗人池水和那对红灯笼般的眼皮,也别有一股神仙气质。 站得稍远的秦虎眉头紧皱,怒视着昔日该跪拜一声公主的女子说道:“岳紫茗,此处是天大的凶地,叫你别来这里作妖,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岳紫茗不惊不怒,纤长手指点了下再没有动静的姬凌生,随意道:“你警告过我,可没警告过他。” 在军营里就是一副天王老子不怕火爆脾气的秦虎显然更怒,扯开嗓子,也不怕吵醒那个貌似沉睡却实打实有地境实力的血衣姬凌生,“原来这小子是你姘头,玩花样玩到山里来了?不怕有命来没命走?” 听着姘头两字,岳紫茗脸色阴沉下来,转眼又如春风笑道:“秦白猫啊秦白猫,在姬长峰那本事没学到几分,嘴上功夫倒是一套一套的,姬长峰泉下有知岂能不笑。” 秦虎摸着胡渣拉碴的下巴,不怒反笑,“让我说中了?堂堂思岳公主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下流勾当了,岳明修那老贼要是知道,非得拉你浸猪笼不可!难怪要趁你老爹死了干这事,要是早知道还不得气死?” 三言两句下来,岳紫茗果然抵不过秦虎出身姬家军的特有嘴炮本事,不再和这粗鄙汉子说话。姬长峰年轻时带兵,征战诸国未有一败,也常常恬不知耻地拿来自吹,这点也无数次被士大夫们所诟病,可这莽夫就是不鸟你你能怎么办。后来这个大兵痞子在修炼上一路势如破竹,寿命延长不少不说,也顺便气死了好几代的板荡臣子,他手上带出来的也自然是劲旅雄师,只是这个嚣张性子也和那个老不死如出一辙。 秦虎终究是上了年纪,有了孩子的人,没有不要脸面的继续挖苦,毕竟不是年纪轻轻的鲜衣少年,虽然方才举动好像也没多成熟。 “这小子已经走火入魔了,等他睁眼就该大开杀戒了。”,秦虎重新打量了浮空而立的血衣男子,斟酌着说道。 在嘴上吃亏后,岳紫茗再没有说话,秦虎这句一语中的的见解也没有理睬,虽然她心智出众,绝不会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差错,秦虎几句污言秽语未必能激怒她,但她却是个讨厌吃亏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变着法子地吃瘪。 见岳紫茗脸色平静如初,不为所动,秦虎也懒得去说什么,这是姬家军一贯的傲气,看了眼自己村子的方向,秦虎打定主意不趟这次浑水,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仍在低头思索的岳紫茗突然开口道:“姬长峰手下头号虎将怎么进了山反而变成病猫了?”,秦虎双手环胸,报以冷笑,“你想让我拦下这小子?实话告诉你,门都没有!既然恩师已经仙逝,我不找皇室报仇已经算手下留情,你拿什么资格来求我?更何况这可是真正的地境,我才不过伪地境,这一脚踩下去,可就算到头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恕不相陪!” 秦虎奔出几步就立刻停下,因为岳紫茗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姬长峰的孙子你救不救?”,秦虎果然去而复返,震惊问道:“此话当真?我离开京城快二十年了,确实没见过姬家小子,从长相上也看不出啥,可一些内幕我是知道的,以皇室和姬家新仇加旧恨的关系,你怎么可能出手相救?” 岳紫茗也不辩解,撂下一句,“那你大可现在就走。”,被一句话堵死的秦虎说不出话来,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这毒辣女子的权宜之计,一步选错他就会终生后悔,而按岳紫茗脸色来看好像如何都不会赔本。 即使修为胜过她,在心思玲珑上秦虎还是自认会被耍得团团转,精于算计人心和权衡利弊,这是帝王世家生来便会的本事。现场情况急转直下,岳紫茗依旧淡然以对,秦虎则大呼头疼,在一番推想和抉择之后,秦虎选择留下面对那个即将出世的杀星,因为他别无他法。 两人还在等待姬凌生苏醒的时候,最被人忽略的血灵池底部,发生着诡异一幕。 上面水波不兴,下面却是水流涡旋。巨大的金身铁人依旧屈身盘膝坐在池水中,从血灵池上方也看不出端倪,可现在,原本应该沉寂的铁人却活转了过来,金铁浇筑而成的头部有两团红光闪烁,随着血红池水的流动一明一暗。 在铁人头部,一个诡异身影端坐,影子模糊到难以看清,身前有一件同样透明至难见的物事,像是一把伞,又像是一柄长剑。 怪异影子一手抚在那件器具之上,一手缓缓拍打膝盖,浑身血光大盛,梵音轻启,呢喃般的魔咒化作一道无形波纹传开,又变作水底暗流涌动,轻轻转动的池水受到影响,陡然加速,转动如陀螺飞。 血灵池异象横生,池子上方的姬凌生也在猝不及防间睁眼。 在池外两人望去,他睁眼和闭眼也无太大区别,两团红芒牢牢地咬住双眼,像一尊上古凶魔临世。待到片刻后,姬凌生眼中红光敛去,逐渐收拢于双眸之中,一双眸子由原来的纯黑变得鲜红。 姬凌生两眼血红,不带一丝情感,只有让人遍体生寒的嗜杀癫狂,一道道血色灵气在他体外穿息不止。 千钧一发间,秦虎身上化出白虎悍然出手,向姬凌生冲撞而去,同时对岳紫茗喊道:“趁他入魔前赶紧困住他,不然一会咱俩就只剩跑路的份了。”,秦虎如流光射去,一脸凝重之色,还不忘念叨,“那姬家小子不是个废物吗?怎就入魔了?还是个地境的魔头。” 岳紫茗心思百转,然后决定出手,倒不是多想救下姬凌生,大部分原因是想弄清其中古怪,至于救姬凌生的心思,最多占半成。 可还没等岳紫茗从袖中摸出银针,刚刚势如雷霆的秦虎已经倒飞回来,口中狂吐鲜血,姬凌生眼珠泛红,神色疯狂,左手缓缓落下,就一掌,击退在玄宫圆满境界侵淫近十年半步入地秘境的秦白猫。 岳紫茗脚步骤停,收住前冲的势头,以姬凌生现在一掌击退秦虎的实力,未必不能一招杀了她,这险,她不会冒,姬凌生爱入魔就入魔,该死哪就死哪去。 秦虎擦着地面倒退,一路势如破竹的冲进红树林,一声碰撞后再无声息。 不一会儿,皮糙肉厚的秦虎踩着被自己刮出的那条沟壑出来,自己婆娘刚给自己购置的崭新衣衫碎去大半,不由苦笑:“看来不用等了,咱俩该跑路了,不然一会命就该搭这了。” 岳紫茗在快速思量后才开始慢慢后退,准备逃走。 可姬凌生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血腥眸子却放在了悄然后退的两人身上,仿佛如坠冰窟的秦虎唉声道:“好像他要先杀我们两个祭旗了。”,岳紫茗眉头皱到再也松不开的模样,心中恼火。 立于高处的姬凌生眼睛蓦然睁大,胸中杀意一泻千里,蜷缩在树林中的鬼影们感受到这道气息,像是遇见了克星,统统往地下钻去。 姬凌生腾空而起,双手化圆,手法也不如何玄奥难明,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意味,圆成一周后,姬凌生脚下池水突然逆势冲天而起,缠绕于姬凌生身侧,绕行一圈后化作两条红螭。 螭为无角之龙,已经初具龙形,暗含龙气,舞空游走间凶相毕露。 两螭各长十丈,由血灵池水所凝,两根龙须飘飘然而动,长尾摇曳不定,姬凌生一阵气血翻涌,所喷吐出的精气全被两尾红螭所吸,似这两条灵物需用心血来饲养。 整个山丘上全都充斥着姬凌生的磅礴杀意,秦虎一退再退,可一条红螭的眼珠已经锁定了他和岳紫茗。 姬凌生浑身凶光大盛,一条红螭游动而出,直直冲向靠近树林边的二人,姬凌生也不去看,脚踩另一条螭龙掠空而去,方向也是随意挑选,恍若降世的魔尊马上要杀戮人间。 红螭在树林中咆哮而过,摧去大片红树,烟尘翻滚,受山谷大阵衍生出来的红树林眨眼间就被毁去大半,螭龙作恶之后便急速拉起,朝姬凌生那个方向急急追去。 在一片废墟中,爬出两个人影,秦虎衣物尽去,露出结实体魄,却也是浑身伤口,像是在尖口碎石中被拖拽了许久,从腰间扯下一壶始终未在打斗中掉落的酒,猛灌两口,擦去嘴上酒渍大声说道:“岳家丫头,算我欠你一次!” 岳紫茗也同样狼狈,灰白狐裘断落两地,此刻她手中握着一块碎裂的宝玉,脸上阴晴不定。 秦虎再喝一口,长叹说道:“应该没人能拦下这尊大魔了,好在他在这得的灵气不多,用完就没力气折腾了,不过这神志能否清醒就两说了。唉,到底没救下恩师的这根独苗。” 青云路 第八十六章 北上 西山有魔踏龙而行 包括思岳在内的整片南地诸国,如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可百年前却天下大乱,诸国征战不断,即使有姬长峰这样的强者修士凌驾于战场之上,但最多无非左右一场战争的结果,对于接连不断的国战没有直接影响。 在用无数人命填下来的天下太平中,思岳算是其中最大赢家,不说赚得钵盈盆满,也是元气恢复的最快的一个,由此也在后来的六国商榷中面对元气大伤的别国有了不小的筹码。 思岳国境也在战后的谈判中扩大许多,原本为无主之地的西部广袤森林就属于此类,最近,这片与世无争,生不出风波的地方突然有些不太平。 这段如天堑一般将思岳和大华两国分割开来的广阔森林,南面还算平坦,除却一座居中的青云大峰外再无险峻山脉,连高逾千仞的主峰都难见,更别说略显凸凹的土丘了。 南段多盆地和矮山,土地丰沃,若不是山中凶兽太多且如春草杀之不尽,这儿早就大兴土木再平地起一座雄伟城池了,可再往北去就不是一马平川了,最北处地势骤然拔高,多高山深涧,大雁难过猿难攀的巨峰比比皆是,虽然比之青云要矮上一头,但气候严寒,人烟难至。 而在这连绵高拔山脉以南,还算鸟语花香的黄叶秋林中,一个红衣男子脚踩螭龙,原本十丈长的无角龙身随着一路汲取地方精气,神意蕴养间迎风涨到百丈之长。 血衣男子踏步而行,不是凌空行走,而是每一步落下都有一条螭龙轻浮,用头轻轻垫住男子脚掌,每行一步,两螭便交换一次,庞大身躯交错前行,使血衣男子如履平地。 男子神色无悲无喜,一双眼眸全被血光占满,右手倒持可收人性命的大镰,他此刻神智全无,只是听路而走,恍若随意纵马的亡国将军,不知何处是家,活如行尸走肉。 两螭龙头朝天,双尾却在地上拖行,一路轰杀无数,所杀生灵化作灵气被轻飘浮动的龙须引导而去,尽数吸入口中,每过一里,龙身便壮大一分,浑浊龙眼越发真实有灵。 龙头之上,血衣男子黑发飘舞,衣袖翩翩,两手虚按大地,两螭杀戮越重,手中红光越盛,黑发也逐渐拉长,山中生灵死去一个,他长发变增长一寸,直到最后,男子发丝长若衣摆。 乘龙行走千里后,男子心中杀意逐渐冷却,两条几欲化形的螭龙身躯也开始黯淡,眼中有垂死挣扎之意,只是还不足以反抗结印者的束缚。 半日后,男子行至一处山涧瀑布前,呆立瀑布下方任凭激流冲撞,血衣血红淡去大半,螭龙遇水而灵,吐气而游,身躯消散的趋势骤然止住,男子站于水面不沉,头顶大流如天上之水轰然坠下,男子身躯依旧不动如山,恰似施无畏印的佛陀于深水下证道。 这一站就是小半年,期间年轻男子脸上依次闪过柔情、傻笑、痛苦、茫然等神色,于一个清晨中又重新化为满腔杀气,男子单手作刀劈开波浪,朝天怒吼,爆裂水珠在朝阳中绽放醉人光华,阳光初照下却有杀意纵横。 男子一跃而起,水中龙身散去大半的两螭立刻欣然出水,再次出现在男子脚下,这次男子手持镰刀,一路冲杀而过,两条螭龙身躯再次凝实,并暴涨至两百丈。 这就在一向幽静的西方森林中造成了百兽辟退让道的奇景。 有人乘龙飞升,在一次远远目击之后,靠山吃山的村庄们都有了个惊人传说,有稚童遥望红龙在远处长尾横摇,以为遇上山中老神仙,胆大的狂奔而去,如志怪小说中般追寻仙缘,胆小的赶紧回家告知父辈,却被引为笑谈,有隐修人士闻讯赶至,最后却一无所得。 亦有村民惊鸿一瞥龙上仙人,敬若神明,呼唤全村人前来跪拜那道已经消失的影子,事后在山中捡到的兽类尸体称为赐福,也有知道修士一说的村民出来反驳,立刻被指为谬论,大部分村民觉得该添一座小庙来供烧香敬拜,奉为红龙王上仙。 更有藏于西山的各路修士,大胆猜测有地境以上强者北上,即使感受到那股强烈杀气,也要纷纷出山求教,期望乘龙人不吝赐教,指点一番迷津,可怜在路上苦等几日,等真人来临,不过话刚出口,做了一瞬的拦路虎,就成了两螭的口中食。 这一路杀戮过去,两条遇人便能果腹的螭龙已吸食上百修士的全身灵气,直接长至三百丈,身躯越发凝实厚重。 某一日,男子继续无目的的前行,心中杀机越发沉重,前方有一大山,两螭立刻龙首齐齐抬起,要越过大山,山巅处站着一人,头发花白,袖间刺有金黑色阴阳鱼,老头脸色阴狠,大喊道:“何方宵小在西山大肆杀戮,不怕被西山修士群而攻之吗?” 衣衫再度染红的男子置若罔闻,为持刀的左手伸出,指尖对着远处,朝着大山狠狠一划,灵气汇聚,形成一轮血红半圆瞬间穿透整座山头,那黑袍老道嘴唇微张,没说出一句话。 从老道额头往下,一条血线贯穿全身,也穿透了山巅,老道尸体分作两半软绵绵倒去,可能这个玄宫圆满多年未进一步的小强者到死也没想到自己被人当虫豸一般随意捏死。 男子风轻云淡,一步没有停下,转眼已到数里之外。 这时,石块滚落,大山悲鸣。已被劈成两半的大山缓缓裂开,崩倒之声霍霍响起,一座横穿天地的剑锋从此卧倒在地。 正如秦虎所言,思岳境内再无人能裆下这尊魔头,若他有心,趁力竭之前便可杀完思岳所有地境以下修士,毕竟在姬长峰、岳北峰死后,在青云子离开南地后,思岳只剩一个地秘境修士,可那人坐镇皇宫,只要姬凌生不去那撒野,他也不会管这档子事。 姬凌生入魔至今已有半年,可未有丝毫醒转的兆头,依旧状若癫狂的在山林间屠戮。时而疯癫大笑一脚摧断山岳、时而痛哭流涕一手翻江倒湖、时而神色淡漠御龙见人便杀。 时间再久一点,山中修士都知道出了个喜怒无常的杀神,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死他手上的修士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这样一来,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拦路,全都闭关苦修了,修炼是件苦事,在没有功成之前别冒头,这是这些日子拿血换的教训。 行至一处山巅,姬凌生被月色所引,再次伫立不前。 月华下,姬凌生盘膝而坐,眼中凶光逐年暗淡,双手放于膝盖上,姬凌生也不做什么,就直直看着月亮,夜复一夜,清冷月光和双眼红芒交织在一起。 枯坐一载,姬凌生如大山磐石,巍然不动,红色再次收敛,沉淀在眼睛最深处,大雨斜斜落下,姬凌生张口痛饮雨水,雨水细润绵湿,也迟迟浇不灭姬凌生心口的火。 没有了奇异的九月飞霜,秋天过后,大雪如期而至,将姬凌生深埋雪下,白天姬凌生不动丝毫,晚上却会消融冰雪,以便望月,两尾大螭缓缓绕着山巅游动。 冬末,两条螭龙身形再次开始散去。 到了春天,万物复苏,可血螭龙看起来却更加虚弱,仿佛一碰就会灰飞烟灭,越是如此,它们眼中的挣扎之意更重,姬凌生也不管它们死活,继续保持望天的姿势,只是口中开始念叨一字,“月,月,月······” 在一个凉爽的盛夏夜晚,姬凌生眼中恢复片刻清明,悲怮喊道:“月儿!”,一时间毫无防备,两条螭龙趁机反扑,准备弑主来活命,虽是神通所化之物,但已经有了些许肉身,甚至有了一丝命格。 姬凌生眼中理智消失,起身绞杀了两条红螭,天亮后,姬凌生满手鲜红,呆呆立于山头,眼神茫然,三日后突然仰天大笑,也不御空而行,而是撒脚朝山脚奔去。 浑身魔气窜动的姬凌生大笑不断,行走如风,动作如雷,在山间蛮横冲撞,前方无论是石壁还是巨树都一撞而过,兽类甚至还来不及逃命便成了一滩血污。一人过后,路上拉出狭长沟壑,树木倒向两边,再无挡路之物。 半旬后,前方出现一个小山谷,极其平常却万物和生,百花丛生,林间全是欢快鸟鸣,无一丝杀戮意味,好像是块涤荡心灵的净土,由此一来,浑身杀气的姬凌生就显得格格不入。 闯入此地,姬凌生的气息被压制到极限,不由狂怒一声。 顿时山鸟飞绝,祥和气息被破坏大半,姬凌生奔行不止,准备穿谷而行,却被一道白色身影挡住去路,那人气息全无,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站在那里。 姬凌生麻木前冲,白衣人素手抬起,轻轻一挥,姬凌生前冲之势被强行卡住,灵气再如何涌动也无法向前一步,随着那人手指轻弹,姬凌生以额头为中心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整个人往后倒去。 奋力坐起后,那人好像微微皱眉,手指再弹,一道无形气流化作一线刺在姬凌生眉心,姬凌生如遭重击,嘴唇张口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向后倒下,这次是直接昏死过去。 白衣人轻微叹气,转身准备回谷,忽然听见一声哀鸣,转过头来,一头精疲力尽至浑身颤抖的黑马舔着姬凌生脸颊,向白衣人露出哀求姿态。 “你想让我救他?” 青云路 第八十七章 主子与马 西山山脉的一个不知名山谷中 如果说南地还有世外桃源的话,那这小小山谷便定然是其中之一,山谷幽深而狭长,三面环山,仅有一条两人宽的窄道可供出入,且出口被百花围绕,从外界也难以发觉这藏着一方净土。 谷内地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方圆五里的小地方,可别有洞天,每一处都是精致风光。谷中有一小湖,湖水清澈见底,不时有蛙鸣,湖边上有几座乍看之下会误以为是天上仙阙的小巧楼台,以青竹建造,不过多处已经泛黄,看来修建有些日子了。 再往外围则是占满山谷的郁郁花丛,颜色各异,以白色最多,大多是路边可见的寻常花儿,也有像玉堂春,兰草、紫薇和茶花等名贵花卉,花谷主人也明显是养花的行家,并非胡乱种在一起,而是在山阴山阳和水源远近上下了许多功夫,例如最边上的一排墨兰,这类花草得先种于干松腐土中小心伺候,四季浇水也都有讲究,是惫懒人士最不待见的花朵,此刻在这山谷已是含苞待放的娇俏模样。 几座阁楼都空架在花草之上,下面植有几类阴性花株,阁楼二层回廊,一个白衣女子面朝湖水方向,身前放有长桌,上面静静躺着一架质感老旧的古筝,琴弦略有松弛。 女子芊芊玉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指尖在细如毛发的老弦上左右摩挲,始终未弹出一个调子,她只是静静望着楼下湖水中的几尾青鲤,眼睛随着它们尾巴移动,像看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鲤鱼甩尾沉入水底,女子视线恍惚眺开,收回目光看着古旧的长筝,玉手再次一抹,琴弦立刻绷紧,女子轻轻按了下琴弦的松紧,也不试音,然后微微一笑。 仔细看得话,会发现女子容貌无太多过人之处,无一丝女子媚意的弯弯眉毛,不过分尖锐的鼻子,只能算纤薄的嘴唇,这些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张中上之姿的脸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没有浩瀚星空的深邃,就是一片宁静,恰如楼下湖水,不起风波也远离风波,如果说柳若兮那般声色甲天下的面貌是天籁乐章,那这白衣女子就是一曲民谣般的小桥流水。 女子笑意轻柔,就算不刻意端坐,她身上也有一股如潺潺小溪的宁静气息,会让人感到平和,仿佛她坐在那,就是一束暖人心神的和煦阳光。 正万籁俱静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男子嘶吼突然响起,有点焚琴煮鹤的味道,白衣女子柔美脸庞上未见一丝愠怒,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右手无名指在琴弦上一拨,叮咚声如珠落玉盘,萦绕在小谷之中,山谷后方立刻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再无动静。 白衣女子轻柔起身,未对眼前景色有所留恋,转身下楼,脚步一步一缓,像是闲庭信步地去逛后花园,沿途顺手摘了一支娇艳牡丹,放在手中随指头轻转。 走到另一处阁楼,女子把牡丹插入一楼石桌上的净玉瓶中,又去小湖边舀了一瓢水来倒入瓶中,做完这些,女子才悠悠然往山谷后方走去,女子并未穿鞋,秀巧裸足踩在春泥上,未染一尘。 到了谷后,这儿过于背光,花草不易存活,数量就自然少了下来,好在有几颗上了年纪的老槐树盘根在此,不至于太过荒凉。 槐树后有一片小池,里面无水只有寒气森森的坚冰,池外趴着一匹无精打采的黑马,跟在姬凌生屁股后面奔行了一年加半载,近万里路途,黑风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腹下已可见骨。 黑风看见白衣女子,低垂眼皮下露出感激之色,女子也说不上领不领情,轻轻说道:“你再不吃点东西可就等不到他醒了。”,黑风看了眼盘坐在冰面上的姬凌生,出人意料地没有挪动一步,这是它第二次坚定不移地守在姬凌生身旁,第一次提起胆子和山猫打了一架,挂彩了不少,扬着前蹄乱踢,可愣是没让那畜生靠近姬凌生一步,这次它还是不会走开。 如果黑风是一位女子的话,那它一定是深爱着姬凌生的。 白衣女子脸色一如既往的恬静,不发一言,悄悄地走远。 姬凌生端坐在冰块上,拖地的长发被凝结成一朵冰花,全身也覆满了一层寒霜,远远看去只是一具冻死骨,即便凑近了看,也只有缓慢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还有一息尚存,不过也仅此而已。 黑风一直盯着这尊冰雕,目光未游离半分,神色却越发疲倦。 白衣女子离开后山后,如谷中蝴蝶飘然落到湖心小舟上,船头上系着绳结,绳尾落在水中,女子将绳子拉起,从湖心提出一个封好的白色陶罐,揭开泥封,浓烈酒香立刻荡开。 湖中青鲤和老龟似乎也钟情酒道,闻见酒香便循着源头而来,拼命挤在水面上,激起小小水花,女子笑容恬淡,将罐中烈酒倒下大半,鱼儿哄抢而至,一时间竟打得不可开交。 女子白衣滴水不沾,素手捡起短桨,将小船划到岸边,一双妙手既可抛洒酒水惹鱼龟争抢,亦可慢摇船桨引轻舟游湖。 回到屋内,女子将酒装入青花酒壶中,这才满意一笑,坐在软塌上轻快饮酒。 夜幕降临,星垂平野。 穹顶穷尽处有大批星辰曳尾划过,这对思岳人来说,是几年便有一次的奇景,算不得稀奇,寿命长久的见上数十次都不足为奇,可当这种天火异象和天际极光交织在一起就不是绚丽这两字可单调描述的了。 今晚有极光闪耀于西山之上,几乎是贴着苍穹之外的天火一起滑行,犹如天狗追星,何况明月又识趣地退避三舍,让大好夜幕空出来留与群星来争夺不断。 星光照进山谷,拂在姬凌生身上,姬凌生身形有了微微晃动,抖落出遍地飞舞的冰屑,黑风无神眼睛蓦然睁大,死死盯着已在冰上坐了几日的主子,可惜在一顿颤动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又或者还不到火候,姬凌生并未醒来。 一夜之中,姬凌生反反复复地动弹了足有四五次,把昏昏欲睡却仍竭力保持清醒的黑风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一次是他浑身血光大振,绝强气息瞬息席卷山谷,身下坚冰裂纹横生,好在阁楼那边泉水叮咚的琴声将几欲破冰而出的姬凌生压住。 后面几次,不需白衣女子出手,姬凌生已经能下意识压制住蹿升的魔气,青云子曾细说过,入魔是中了心魔,只要能驱除体内戾气即可回神,只不过心魔难以除尽,原因就在于它的反复难祛。 血灵池里有万载不化的冲天煞气,虽然救了姬凌生一命,可凶气却是由外到里贯穿了姬凌生,当日一枚兽丹便可让姬凌生杀机躁动,那屠戮无数生灵而来的血灵池灌溉下来岂能不疯?那个噩梦也只是适时地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半夜,淅沥小雨落下,现在是春末,可这第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在西山晚了许多,该有的喜庆气氛也没有分毫体现在小小山谷中,到了后半夜,雨势突然磅礴,雨脚如线,豆大雨滴拍打在一人一马身上,姬凌生双目紧闭,丹田处红芒如天雷闪烁不断,像是到了极为重要的关头,黑风犹豫一阵,小跑到槐树底躲雨。 第二天,曙光乍现。 当清晨第一束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黑风脑袋轻晃,抬头去看姬凌生。 池水水满溢出,冰块漂浮,姬凌生坐在水中,恢复本色的衣衫尽数湿透,黑发飘落于水面,长逾八尺的发丝几乎占据了半个池子。 姬凌生脸上病态红晕褪去,脸色略显苍白,充盈在周围的凌厉杀气也在无形中消弭一空,缠绕的红黑色魔气也缓缓消散,四周烟雾升腾。 半柱香后,姬凌生睁眼醒来,眼眸之中仍是深红,黑风欢快起身,又打了个哆嗦往后退去,直到姬凌生对它笑着招手也敢放大胆子向前靠去,看来姬凌生入魔的这段时间,它只是远远跟着,也被吓得不轻。 姬凌生神清气爽,也不头疼,一时有些奇怪,脑子仅仅有些模糊的记忆,杀人时留下的痛快却是保存了七八分,现在想起仍是胸腔一阵兴奋,压下这股念头,姬凌生看见站得远远的憔悴黑风,立刻招手以笑。 从池子里走出,即使不去查探,姬凌生也知道自己地境修为消失不见,可境界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突破到了玄宫第一门,开门!脑海中还有许多玄妙难言的体悟,是修为攀至地境后留下的宝贵财富,以后指不定有多少妙用。 深吸一口气,姬凌生不禁想到,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 这些残留的记忆和感悟就像一座深埋于地的宝藏,姬凌生只需快速提升境界,挖出这些宝藏,加以利用,就能在修炼道途上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见主人发呆,黑风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姬凌生肩头,姬凌生缓过神来,看着略显瘦小的黑风,温和地笑了笑,从靴子外侧抽出匕首帮它梳理毛发,黑风温顺站定。 黑色鬃毛一缕一缕落下,好像似曾相识,姬凌生记不起这样的情形有过几次,只记得这家伙的胆小怕事,还记得一路上都有它。 “这一路,苦了你了,小黑。” 青云路 第八十八章 借地修行 姬凌生本想去道谢一声,对左右可见的百花盛开也没多想,思岳皇城的诰命夫人和千金小姐们都喜欢在自家闺房张弄花草,用来显示涵养和贵气,姬凌生对此无甚兴致,不过商正那个色胚无聊时总爱打听这些。绕了一圈也没看见山谷主人,姬凌生只好作罢,带着饥肠辘辘的黑风去打点野味填肚。 没费什么功夫,姬凌生抓了两只遇人都不逃的野兔,那副悠然吃草的模样都令姬凌生不懂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瞥了眼依稀可见的山谷,姬凌生考虑再三,还是把兔子放了。 寻了些浆果给黑风充饥,那阵幽怨目光让姬凌生不禁莞尔,好在黑风狼吞虎咽下几十个浆果后,长长马脸上的怨气终于小了些。 看着黑风的囫囵吃相,姬凌生在盘算着是否现在一走了之,不给人继续添麻烦,但不辞而别有些不妥,最令他在意的是,花谷主人是如何压制他的魔性的。 他只知道这神秘山中人实力通玄,仅凭那恐怖两指就可见一斑,入魔后的姬凌生为地秘一极,修为与当日的姬长峰相近,遇上伪地境也只是一击必杀,可那人的应对也委实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姬凌生差点怀疑自己地境是否只是个空架子。 至少与青云子持平,这是姬凌生的大概猜测,毕竟他只见过青云子出手一次,还是力抗天劫的宏大场面,摸了摸眉心,姬凌生自语道:“什么时候高手也这么不值钱了?” 最令姬凌生匪夷所思的是,在魔性抹去后,身体中的红色灵气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浓郁,游离在全身各处,连黄道旋涡都呈诡谲的红色,心中嗜杀的欲望竟是越发强烈。 姬凌生没有发现的是他运转灵气的时候眼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放下念头,姬凌生带着黑风回谷,入魔后身上的怪异之处太多,他得去问个清楚,而这个神秘的花谷主人应该是知道的。 到了谷口,远远便看见一道白衣从远处慢慢走来,踩在朝阳的红光上,到了近前,姬凌生不由有些愣神,这女子的眼睛未免也太让人自惭形秽了些。 白衣女子对他柔柔一笑,姬凌生缓过神来,学着以往不屑为之的谦谦君子对着女子抱拳打了个稽首,诚恳道:“多谢姑娘相救,大恩大德姬某没齿难忘。”,女子嘴角依旧轻微挑起,也不说话,恬静又亲近的微笑让黑风看得发呆。 姬凌生直起身子,看见女子在笑,一时有些茫然,只好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这硬挤出来的笑脸确实有些难看。 那身晃眼白衣也不在意,指了指手环着的竹篮,姬凌生看了眼,几个果子和几片菜叶,应该是做菜之需,姬凌生明悟过来,女子在问他要不要留下去吃个饭。 姬凌生愣愣地点了个头,他也算是思岳各个青楼勾栏常年的恩客了,下手吃进嘴的名妓没有一个,可绝对是穿行花丛无数的老手,连容颜无双的柳若兮都只能让他惊艳一时,远远没有面对眼前这个女子的一脸温和笑意时来得手足无措。 女子的笑容不是因为天真烂漫,反而像是岁月沉淀下的幽静,仿若能看穿人心肚皮,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姬凌生略感无所适从。 在征得姬凌生同意后,白衣女子先行走入谷内,一双雪白莲足小步移动,投足走动间没什么特别风情,可偏偏跟衣摆同样神奇,不染丝毫尘埃。 姬凌生跟在后面,打量女子背影,白衣略显宽大,大幅扭腰都荡漾不出什么浑圆风韵,更别提女子走路如小家碧玉,不大肆跨步,也不刻意而为,像是单纯的白月,走路便是走路,无太多妖娆心思。 恍然间,姬凌生突然想起商正那小子,每次和胖子走在街上,这家伙老喜欢盯着女人屁股蛋猛瞅,像是山中匪贼猛然见着了黄花大闺女,两眼冒绿光,还总搭着姬凌生肩膀,指着小娘子腰身说这种身段到了床上扭摆起来有几多销魂。 初时姬凌生还会遐想体味一下,后来就不屑一顾了,这种纯阳身不知丢到哪个娘们身上的家伙,有何经验之谈,懂个屁的闺房乐趣! 白衣女子突然转过头来看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还以为是想法暴露在脸上了,赶紧重新板起一副浩然正气的面孔,女子若无其事地把耐看脸颊转回去,姬凌生悄悄松气。 这他娘的可是堪比一个青云老头啊! 进了女子的秀巧阁楼,装饰简单寻常,白衣女子拎着篮子一言不发地去了厨房,姬凌生在一楼空旷处坐定,黑风体型高大无法进来,只能趴在外边吃着女子丢下的几个野果解馋。 一阵炊烟袅袅,姬凌生闻着味道摇头而笑,这菜,可是烧糊了呀。 不到半个时辰,白衣女子端着两道小菜上来,没有黑糊的样子,那盘应该没抬上来,姬凌生脸上不露分毫,从桌上捡起筷子,看着几盘色泽鲜嫩过头的菜肴,实在不好下口。 不过姬大公子一向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老爷子给他备的药汤哭得吓人,可还是一滴不剩地喝了多年。白月厨艺不错,但那是后来的事,刚开始学菜的时候,先不说能否烹饪考究,光是能不糊几道都是难事,姬凌生很给面子的统统尝遍,偶尔大声埋怨也全部吃完,豪迈情怀让白月乐得像花儿。 夹起一片应该熟了的青菜,姬凌生面无表情地咀嚼然后下咽,味道寡淡没有一点油水,只是这其中咸盐用量就不足与外人道了。姬凌生舌头轻抵上颚,没有刻意咽口水来冲淡口中咸味,看着白衣女子谈不上期待或作怪的目光,姬凌生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她。 没想到女子只是笑笑,摆了摆手,转身又去屋内端出两碟素菜和一小盆鲜艳花瓣,女子白衣轻轻坐下,用手指挑出一些饱满花瓣放入口中,缓缓进食,让人感叹好养活的同时也留下姬凌生对着一桌子斋菜欲哭无泪。 吃过难受的一顿饭后,姬凌生摆正脸色,对正看着远方出神的白衣女子问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姑娘能否解惑一二?”,白衣女子臻首微抬,眉毛弯弯,笑着问道:“你想问彻底怎么祛除心魔?” 这是姬凌生第一次听见女子说话,声音软糯悦耳,像是温风细语,吃惊之余,姬凌生还是点了下头。 白衣女子仍是那副三月春光都融不化的清淡笑脸,从头到尾姬凌生都看不到她有一点难看脸色,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风轻云淡四字好像在她身上体现得过于淋漓尽致。 看不穿年龄的白衣女子拿手指了指谷中小湖,轻声道:“心魔难以除尽,我没什么办法,假如你达到玄宫二门,稳固一个境界就应该能暂且压住了。”,姬凌生听得一头雾水,理了一下脉络,再次问道:“姑娘是说修为越高,心魔影响越小?” 双手再次叠放在膝上的白衣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姬凌生心头疑惑重重,不懂其中有何深意,茫然看向白衣女子,女子也不觉得他愚笨,反倒有一丝自己解释不清的歉意,一双如素洁雪地的清澈眸子眨了眨,补充道:“魔由心生,也由心灭。” 姬凌生并没有豁然开朗,也没有推卸于女子的口拙,在心里细细想了几遍后,试探说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境界越高,魔性也越加根深蒂固,这样反而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强,但只要我心境澄明,不受心魔所惑,便可坚守本心?”,姬凌生将自己猜测一股脑吐出,然后看着貌似心不在焉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盯着姬凌生比她更俊俏的脸庞,好像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让她脑筋有些转不过来,思考一会才轻轻点头,对姬凌生报以微笑。 姬凌生缓了口气,眉头又突然皱起,只身住在这山谷从未离开过的白衣女子好像看穿他心中所想,语句温吞地说道:“你想借这儿的充裕灵气修炼?”,姬凌生呆呆坐着,好像这遇到的不是高手,是仙人啊! “可以。”,白衣女子轻轻开口。 姬凌生起身对女子抱拳一拜,他其实不太愿意问这句话的,一来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二是孤男寡女好像很不妥,本在考虑再回血灵池碰碰运气,看是否有意外惊喜的时候,白衣女子忽然道出了他的心声。 清脆碰撞声响起,白衣女子已经站起,正在收拾碗筷,显然第一次做这事的她动作很生疏,不是个能下厨房的女子,吃花瓣就可以过活,熟饭斋食好像也就不重要了。 姬凌生忽然冷不丁问道:“你认识我师父青云子吗?”,白衣女子想了想,然后点了个头,姬凌生轻哦一声,若有所思。 等到清风徐来的无门厅堂中只剩姬凌生一人的时候,姬凌生看着桌上那小盆花瓣,捡了几片丢进嘴里,甘中带涩,回味略有点清甜味道。 又吃了小半,姬凌生忽然一拍额头,急急冲了出去,往谷外急速而去。 黑风打了个响鼻,若是它能吐人言,肯定会幸灾乐祸调侃一句,“主子,你的镰刀呢?” 青云路 第八十九章 酸味 顺着模糊记忆,姬凌生在大山中奔走寻找了几日后,在一道山涧瀑布下找到血镰,出水时却察觉此地山清水秀,灵韵旺盛,瀑布水下更有聚灵的龙眼。方圆几里的灵气都在往这儿靠拢,只是流动极为缓慢,其徐如林,若非姬凌生出水入水时感到有异,可能这错过这片玄奇了。 将镰刀暂且放在岸边,姬凌生一头刺入水中,水质澄清,一尾野鲫游过,可见其鱼鳞尾纹。姬凌生不是什么活着不用喘气的神仙人物,憋气功夫也就半柱香的本事,再无心观景,如一条滑溜小鱼朝激流阵阵的瀑布下端游去。 穿过水花飞溅的水柱,后面却是水底洞天,瀑布水幕后有大片空隙,姬凌生浮出水面,观察了眼有何怪异之外,探寻无果又猛吸一口潜入水下。 水底阴暗,不生水草青苔,也无活物踪迹,耐着性子,姬凌生继续向下深入。到了水底,仍旧一无所得,姬凌生脸色涨红,往上浮去。 在水面上喘了口痛快气后,姬凌生抹了把脸,开始试着感应灵气流去的位置,找到一处方位后再次入水。姬凌生笔直往脑中大概推测的位置游去,远远于黑暗中看见几点微光,凑近后却是一头扎进了淤泥。 姬凌生有些恼火地扒去脸上的泥,刨开软泥,将发光物捡起观察,十几块质地不错的灵石,姬凌生服破髓散的时候用过几块来补充灵气,眼前手上这几块明显是上乘之物。 将几块装入怀中,留下一块用于照明,在微弱的灵石光芒下,姬凌生继续玩起了泥巴,才挖了不过一臂深浅,就触及一硬物,质感像铁似石。 把灵石贴上前,姬凌生勉强看见是刻有雕纹的石块,拿手探了一圈,姬凌生竟难以估量石物有多大,花了一点功夫将周遭淤泥刨去,姬凌生手持灵石,幽幽白光扫过,好像看到一异兽头颅。 姬凌生立即把灵石悉数掏出,摆放在石像周围,往上浮起几丈,才看清这庞大的玄龟头颅,口中衔石珠,只见其首,颈身被掩埋在山涧大石之下,又或者这巨大瀑布只是它背上的一道溪流。 石龟的体型好像超乎了姬凌生的想象,一时在水底岔了气,只得赶紧游回水面换气,后来几次下水也只看清石龟身躯被封在山下,口中比姬凌生还大的石珠被死死咬住,难以移动分毫,姬凌生只得放弃,又寻到几块灵石后匆匆回到岸上。 站在岸边,姬凌生把及膝的长发搭在肩上,眼神疑惑地看着瀑布水底,忽然想起一本商正塞给自己的艳情书籍中夹杂的鬼神怪论手札,当时随意翻翻,上面有一页写到龙及其九子,其中有赑屃霸下,龙生九子之一,力无穷,好负重,常驮碑而行,和瀑布下的玄龟很是相似,只不过这只大龟没有驮碑,而是背山。 那时姬凌生还对这些怪稽杂谈不以为然,还拿来哄骗白月说要捉一只貔貅来当坐骑,好替换掉黑风那个好吃懒做的玩意儿。 修炼至今,姬凌生也不得不信了这个邪,见过了太多玄奇,他对龙这种传说之物也只敢宁可信其有,那两条弑主的红螭不就很像是龙吗? 回到山谷,黑风正趴在花丛中看蝶儿飞,眼皮耷拉,好像在打盹儿,姬凌生没去扰它清梦,换做以前黑风十之八九睡不安生,现在心智成熟许多,很多孩子气举动就没必要了。 没看见白衣女子,一个如此安静的女子却总是神出鬼没,姬凌生摇头一笑,走进阁楼,姬凌生没在显眼处看见剪刀,也不好随意翻动,只好就着匕首来割断长发。 还未下手,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一侧,姬凌生不知她名字,也从未想着去问,这样一个女子,姬凌生竟然鼓不起勇气去问问芳名。 白衣女子轻轻站定,见到姬凌生手头动作,女子楞了下示意姬凌生别动,然后慢慢上楼,回来后手里拿着一把银制剪子,姬凌生放下匕首,对女子还以微笑。 姬凌生伸手准备去接,可出人意料的女子并没有把剪刀递给他,而是想亲自帮他裁剪头发,姬凌生发了懵,白衣女子已经绕到他身上,干净不饰一物的素手抓起姬凌生坐着后托在地上的长发。 女子动作轻柔,黑色发丝随着她手指移动轻飘飘落在地上,她神情平淡,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世俗的男女授受不亲显然不能套用在她身上。姬凌生则很不爷们的微微脸红,在白月更亲密的接触下姬凌生尚且能坐怀不乱,面对柳若兮也有反击之力,对上视他为命中克星的雪玉更是可以霸王硬上弓,可偏偏在这个纤柔女子这着了道。 这是第一个能让姬公子害羞的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 一年光阴像是白驹过隙般过去了。 姬凌生坐在湖心小船上,一年过去,姬凌生修为攀至玄宫一门圆满,离第二门休门还差一步,听白衣女子所说,开门是打通魂魄之窍穴,与身体相连一致,简而言之,黄道为淬体之道,玄宫则是炼魂之门。 虽是只差一步,但姬凌生感觉差了很多,尤其是那种玄而又玄的意境感悟,曾经领略过地境风光的姬凌生此刻没有任何对策,那些只是对天地大道的些许感悟和体验,对此时的境界突破竟然毫无用处。 微微叹息一声,姬凌生提起搁置船头的一盏青花酒壶,酒液化作烈火烧入喉中,当初白衣女子斟酒的时候,姬凌生还仗着自己海量一口气喝了一杯,可没想到这飘着花香的酒水却是辛辣无比,两杯下肚姬凌生就倒在桌子上了。 后来烧过几次心肺后,反而对这口灼烈爱不释手,喝了两口,姬凌生往湖里倒了一些,顿时百鱼飞抢,这些小东西跟黑风一个德性,都不是吃素的主儿。 姬凌生卧在小舟中,脸庞泛红,醉意酣畅张开。 趁着酒意,姬凌生双手涌出红色灵气,同时将灵气中的杀意被压制得不露一分,对着湖水,姬凌生徒手画圆,与当日在血灵池上两手缚螭分毫不差,双手移动两寸还未及半圆便戛然而止。 施术者的姬凌生赶紧端正坐好,再次刻圆,圆划下一半。 湖面波纹横生,水中活物如遇火一样急急避开,刹那间湖心只余下一艘小船和盘膝坐于船中的姬凌生,湖水叠荡而起,诡异之处在于小船立于水波大兴上仍纹丝不动,越发显得船上人风姿卓越。 顷刻间山谷大风刮起,气流窜动,风声交缠在一起呜咽猎猎,姬凌生黑发狂舞,双手颤动,双手圆还是只能画出一半,这螭龙神通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远处黑发抬起脑袋随意地看了下又马上低下,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湖边阁楼二楼走出一人,白衣飘飘,站在护栏边翘首以立,一手搭在身在古筝上,观望了会,白衣女子又转身走回阁楼。 大风之中,姬凌生艰难起身,两脚跨立站在船上,原本开始剧烈摇晃的船身立刻稳住,姬凌生浑身散出血一样的红芒,灵气在周身疯狂涌动,两手缓缓往下划去。 水中有龙抬头,激荡的湖水变化一个无角的螭龙头在湖面上冒头,露出半个脑袋便止住,再不能向上一寸,随着姬凌生手势的不稳,水螭的面貌也逐渐模糊。 姬凌生脸色涨红,额头隐见汗水,双臂抖得像筛子一样,而两手还隔着两寸距离,这短短的两寸仿佛如天堑一般使那个圆始终无法画完,即使姬凌生卯足了劲,动用全身灵气,也不过将两寸缩成一寸。 一寸就算是极限了,姬凌生有自知之明,不再强求,一边摇头失笑,这一寸怕是到了玄宫圆满才能勉强合上吧。 姬凌生缓缓收功,抬水龙头重新化作湖水落下,湖面再次风平浪静,无端肇事的姬凌生浑身灵气散去,眼中红光随之消散,然后一屁股坐在船中,大口喘着粗气,再无刚才八风不动的风采。 就着余下的轻风,姬凌生大口喝酒,滚烫滋味烧心烧喉,姬凌生坐于船中,想着刚刚的威势,只觉得痛快,人生快哉便饮酒。 在湖心坐了会,姬凌生将混乱的灵气抚平,想了想已经出水一半的龙头,觉得有些可惜,这算是他学会的第一式神通术法了,只是以现在的修为还无法使用,算是鸡肋术法。 以往也在湖中施展过几次,可始终不得要领,受困于境界低下难以推动,也苦于神意不足,想来还是修为不够的原因,等到来日可施展的时候,这招定为一件杀器。 天黑后,姬凌生返回楼中,现在灵力充盈,只差境界上的感悟便可进军第二休门,一时间也急不得,循序渐进便是。 夜色中,姬凌生拎着一壶酒踏上楼顶,靠在檐角上肆意饮酒望月,楼下白衣女子正在打理花圃,一袭白衫轻灵舞动。 姬凌生左手端着一碗酒,身旁放着酒壶,微笑道:“月儿,你觉得她当你少奶奶如何?” 下一刻,姬凌生眉头皱起,继而放声大笑。 “不好,闻见一股酸味了。” 青云路 第九十章 清歌 一条林荫小道上,姬凌生和白衣女子结伴而行。 从来都是一身白衣的她不知有多少年纪,也不知姓名。姬凌生对她的认识只停留在每日的朝夕相处中的一些浅显印象,她好像从来没走出过这片山林,却总不厌其烦地在林子里散步,一遍又一遍走着老路。 一个女人的相貌和心境往往能折射出她的年龄,姬凌生逛迹青楼时常以此揣测那些烟花女子,一般都是姬凌生口授玄机,商正再把数字往下减减去讨佳人芳心,其实不用这招,那些风尘女子见着商胖子这样的金主都会主动贴上去,只不过那胖子对此颇有成就感,姬凌生也就懒得揭穿。 白衣的她像是一个谜,既不天真烂漫,也不伤春悲秋,经验丰富的姬凌生不禁感到无从下手。 白衣女子的莲足时不时会暴露于衣摆外,姬凌生眼睛也随着那抹雪白飘忽晃动,倒不是姬凌生好色,而是他现在神游天外,眼睛不自觉地放在那队白玉玲珑上。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白衣女子转头看了一下,换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不说羞恼万分,也肯定自在不到哪去,可她却是好修养,也不羞不怒,妙目轻瞥后又轻轻移开。 姬凌生惊醒过来,顿时有些赧颜,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姬凌生也就真当没事了,这种情况可能说出来反而会尴尬难堪。 看着地上的羊肠小道,姬凌生轻咦一声,脚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只能堪堪把地面压陷一分,西山山林本就人烟稀少,除了那些喜欢藏头露尾的隐修外,根本见不着几个活人,花谷又是在山脉深处,哪有樵夫和住户。 那这条小道是何人踩出来的? 打量了身边女子,姬凌生心中升起一丝骇然,这围绕着花谷一圈又一圈的盘肠小径加起来数百里都不止,且痕迹明显,这可不是平时散步的闲情逸致可踩踏出来的。 白衣女子如往常一样看穿他心思,在一旁微笑不语,姬凌生心中震骇不减,这些小路姬凌生就算打小从娘胎里出来就每天踩上十遍也未必有如此深浅,且瞧女子表情显然是随意而为,只是每天散个心就能踩出数百里的绵长小道?那她岁数,姬凌生赶紧屏住心神,散去所有想法。 在魔性消却后,姬凌生心境总会有些躁动,这有些偏向于以前的他,与在青云峰上所修静心道相悖,这让姬凌生担忧当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他就会再次入魔。 即使对天下修士的划分和势力分布一无所知,姬凌生也清楚入魔之人就算不是什么过街老鼠,也绝不会招人待见,大家都是要登仙的修道人,怎么能因为一个魔修坏了寻仙大业?入魔后就是一个嗜杀成瘾的疯子,以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说法来看,还是避开为好。 在姬凌生心情略有沉重的时候,走在前头的白衣女子突然回首一笑,像是在安慰他,姬凌生立刻松开眉头,咧嘴一笑,和她呆久了,好像自己也爱笑了。 白衣女子继续朝前走去,脚步轻快,姬凌生怔怔出神,一愣后又抬步跟上,将心思全埋入心底,不让她看出,她是他不愿破坏的良辰美景。 路途悠长,姬凌生跟着一个有着清秀花骨的姑娘,她有黄蔷薇的芬芳,她有水做的眼,她还有醉人的笑。 白衣女子轻盈走动,身姿轻灵,姬凌生落后一步缓缓跟随。 姬凌生距离休门的最后一步难以跨出,自然就闲了下来,白衣女子阴天会呆在谷里,要么看着小湖发上一天的呆,要么在清风中典雅抚琴,大多是轻柔欢快的曲子,罕有悲苦乐声,琴声叮咚如泉水,自带着一股呜咽感。 天气晴朗的日子,女子就会出门走走,也不走远在附近逛上几圈即可,姬凌生乐得当个陪客,看她在捧溪水拍脸,逗弄指尖蝴蝶,都是极好的风景,与她一起的时光也总是惬意的。 回去一看,黑风这些日子长了不少肥膘,原因在于白衣女子有了姬凌生这么一个不拒腥噪的食客以身试法后,厨艺自然一日千里,连带着爱打秋风的黑风也捞了不少油水。 看见两人回来,黑风硕大脑袋从花草中冒起,双眼放光地看了白衣女子,浓眉大眼中有绿油油的狼光,快跑几步,黑风摆出温顺模样,拿头去蹭白衣女子衣袖,满脸的亲昵,女子微笑,姬凌生则是嘴角抽搐。 吃过午饭后,姬凌生去湖心修炼唤螭术,这是他粗略取的名字,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他也没必要打斗之前把招式名字和来历都大喊介绍一遍,太装模作样了,像青云子,学不得。 他保守估计玄宫第七门后可勉强使出这招,目前还用不上,用来练练灵气运转却是正好合适,这道术式不仅耗费灵气巨大,对于灵气掌控的精细也有极高要求,省得姬凌生守着宝山干瞪眼,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法门嘛。 在湖心造出一番莫大威势后,姬凌生灵力耗尽,坐在船头挥汗如雨。 阁楼二层,一身白衣出现,坐于朴旧古筝后,双手按在琴弦上,表情柔然。 姬凌生单手枕着脑袋倒在小船里,一手搭在船的边沿,手指轻轻敲打,快慢有致的梆梆声与夜雨拍窗的细细琴声默契和鸣,闭上眼睛仍它阳光直射,姬凌生笑容轻松。 黑风探出脑袋,默默听了会又再次趴了下去,双耳竖起,竟听睡着了。 琴声悠扬绵长,慢慢传遍山谷,百花为之绽放,山风为之荡漾。 姬凌生手指弹动慢慢变换,又慢慢变缓,最后定在空中。在一曲温柔春风吹过后,姬凌生也有了睡意,像是儿时母亲在床边轻唱的童谣,即使姬凌生没有见过娘亲,也能感受到那种在耳边萦绕的温柔细腻。 琴声渐歇,除抚琴人,万物徐徐睡去。 白衣女子展颜一笑,手指离开琴弦,走到护栏边,一个跃起便落在姬凌生边上,双脚踩在湖面上连涟漪都不起一丝,衣裳更是遇水不湿不透。 看着姬凌生的恬然睡意,女子像是找到一座宝藏,细细观赏,片刻后,白衣女子回屋拿来纸笔,素手研墨,对着姬凌生画笔妙笔生花,不一会儿,一个熟睡的俊俏公子哥跃然浮于纸上。 仔细对比了一下,白衣女子满意收工,将画卷放在一个青花瓷瓶中,然后沉入湖底,像是在酿她的百花酒,留待来日细细品味。 ······ 傍晚,姬凌生被鱼儿摆水声吵醒,这才发现自己睡到了天黑,慌忙起身,冷不丁听见胸口处丝线断裂声音响起,姬凌生身形凝住,不敢动弹丝毫,小心翼翼地抓住从衣衫空挡滑下的玉坠子。 姬凌生走入阁楼,白衣女子正在摘去一朵花儿的污瓣,也没细问,准备去找一根红线系住玉坠,女子眼尖,看见他手里东西,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姬凌生一愣,细细低头看了眼,神情柔和道:“一件小东西罢了,从前它是有个人的命,现在它是我的命。” 女子轻轻点头,又低下头去摆弄花朵,姬凌生大步走过,未注意到她的微微皱眉。 姬凌生寻来红线系好玉坠后,在桌子上发呆了会,像是下了点决心,对着女子正声说道:“我想闭关一段时间!”,女子笑着点头说好,姬凌生心中有些叹息,他已经可以突破到休门境界,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了。 进了休门,可不就该走了吗? 第二天,姬凌生在山谷后那片小池子那开始了闭关,这儿安静,灵气也充裕,不用大费周章地去凿个洞府,能静心突破就好。 一月过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姬凌生在后山突破到了玄宫第二门,休门。 突破后姬凌生并无太多喜悦,倒是白衣女子笑意嫣然,黑风则一向都是高高挂起的模样,除非危及自身安全,否则它是懒得给个脸色的。 休门,本应该是讲究神形合一,万物皆休的一个境界,能达到这一步的修士,也都知道该舍弃一些东西了。姬凌生舍不下姬家,舍不下月儿,舍不下雪玉,也舍不下这小小的山谷。 但他还是要走,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他想先来这个小山谷瞧瞧,看她还在不在,还是不是在林子里散步,又能不能再为他抚琴一曲。 姬凌生走的那天,天气依旧晴朗,不像是个离别的日子,白衣女子站在谷口送他,还是柔柔笑着,笑得姬凌生心酸,黑风表现得最为伤心,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姬凌生不得不拖着它走,离别情景多了些许滑稽。 最后,隔着老远,姬凌生往回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好像再次看穿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墨清歌”,话语随风吹开,也不知有无偏差,那个人听没听见。 姬凌生的背影还是消失了,好像从没来过,墨清歌走回山谷,来到湖心小船,把青花瓷瓶抓起,拿处那副画像,贴在了阁楼二层的墙上,风都吹不动。 看着画像,女子再次微笑。 第二卷完结 大荒行 第九十一章 游侠剑士 最近西山下了几场小雨,气象清新,可岳紫茗的心情却恰恰相反,昨天夜里,她拖着一身伤回到寨子。昨晚她抱着试探想法又去了一趟血灵池,结果刚进红树林外圈就被苏醒的守阵铁人一拳打落到山脚,更恐怖的是姬凌生取走近半血灵池水后,那肉身力量超乎地境的铁人竟然不再镇守阵眼,转而在鬼山上随意走动,若非岳紫茗还有点自保之术,险些就被追杀出来的铁人傀儡轰成肉泥。 经此一役,岳紫茗算是对那片池水死了心,于是给手下两百号土匪下了加快搜集兽丹的命令。茶匙缓缓在翻口小杯中转动,岳紫茗神色晦暗盯着桌面,桌上静静躺着两块碎玉,一块被姬凌生所释双螭击碎,另一块则毁坏于十个时辰前。 思岳上一代国师是个精于符箓丹青的山野道士,在画符列阵上很有造诣,可惜是个死脑筋,一头扎进符道上再没能爬出来,三十岁就耗尽心神而死,不过他曾留下七道黄符和四块勾玉,被收于国库中。 七张符咒有类似于请神降火施雨的功效,在诸国乱战中尽数用去,剩下更为珍贵的勾玉则意料之内的落于离奇登基的岳明修手上,前些年还赐了一块给年幼的姬凌生用来护身,算是嘉奖姬长峰的盖世军功,结果被根性顽劣的姬凌生当做破烂货随手丢进护城河了。 岳紫茗逃离皇城的时候,也悄悄盗走了剩下的三块勾玉,这类可挡下地境一击的救命神物如今三仅存一,岳紫茗也不心疼,只是恼火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挥袖拨掉勾玉碎片,岳紫茗眉头皱起,忽然一口乌黑血水喷在茶杯里,茶水立刻由绿转红,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岳紫茗想起姬凌生入魔后的冰冷面孔,鼻息稍稍粗重了些,“我吃了大亏,你也讨不到好处!” 要是她知道现在姬凌生魔性暂退,还到了玄宫之休门,可能这个傲气得一塌糊涂,自负到刚愎自用的思岳公主会被难得气哭一次。姬凌生百无聊赖时曾暗中比较过,认为世间最难见莫过于白衣女子的皱眉和岳紫茗的苦脸,前者是他未曾注意,后者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 倒掉杯中血红茶水,岳紫茗眉眼一转,冷冷瞥向楼下,四下无声,也无可疑人物,只有一角黑衣没藏好,岳紫茗也不出声点破,转身入楼。 楼下,山寨仙子住处对面,一个黑衣少年从门柱后悄悄探头,见佳人消失后才敢放下胆子出来透气,拍了拍胸口,王冲额头冷汗密集,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胆颤,而少年心思也可谓纷乱。 这类懵懂少年对女子的想法也不复杂,不刻意追求情爱之事,龌蹉念头还未滋生,心思比较单纯,女子相貌就能占上六成,如果印象也不算恶劣,那就够偷偷喜欢上一阵子了,要是女子性子再对上几分胃口,有刹那动人光景,那就真该举着指头发个非她不娶的小誓。 岳紫茗一直都是朵孤傲水仙,属于只可远观的下凡仙子,王冲也没太多杂念,远远看着仙子的绝代风华就是一种福气,说不定以后娶媳妇的时候不会看走眼。其实就王冲紧紧碍于颜面的“大胆”来说,岳紫茗就算叫他凑上前去,他恐怕都是惶恐不敢消受的。 这偌大的一个土匪窝,还真没几个不怕这冷面仙子的,委实是这个娘们心狠手辣起来手段也太骇人了些。 少年惆怅地走回自己的小屋,连平日与人斗嘴的兴致都提不起来,草草吃过分不清早午的饭菜,王冲提着一把粗制木弓和未上箭头的箭支去找马津,天晴无风,是个钟情御射的好日子。 马津正在小院光着膀子搓洗穿了半年的衣衫,最近寨子富裕,都添了新衣,可这高不过七尺的精瘦汉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洗着旧衣服,寨里所有粗糙汉子都认为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青年和他们是一路货色,只有王冲知道,比起山里这两百来号人,马大哥只是好心陪这些糊涂鬼聊天打屁。 少年也是真的觉得马大哥能配得上仙子,也许也只有他觉得。 ······ 北方数千里之外,白衣女子墨清歌的日子又回到了单调乏味,她不讨厌孤独,只不过是一切照旧而已。走在树木余荫下,白衣女子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没有那人的身影和温和笑容。 好像生来第一次感到有奇怪的情绪充斥心田,清风拂面时,她又破天荒地皱了眉,姬凌生没有勇气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好像因为肩上担子太重,他没有多余的担当。 回到山谷,白衣墨清歌学着姬凌生大字躺在船上的模样,靠在枕木上,她听着湖水的荡漾悠悠睡着。 ······ 再往北几百里,姬凌生和人打了起来。 对手是个游侠模样的年轻人,背着一柄长剑,比起腰悬佩剑的江湖俊彦,这家伙一脸痞相跟个山贼草寇一样,一看就是讨打的货,叼着草根迈八字步来跟姬凌生问路,姬凌生脸色冷漠没搭理他。 年轻剑士却是个钻牛角尖的角色,害人之心看不出来,防人之心是真一点没有,不知江湖深浅的和姬凌生杠上了,姬凌生也不想纠缠,抽刀放倒这家伙便可,可真没想到这修为只有黄道的剑士竟有点斤两。 名唤入世的血镰虽重,可姬凌生操练多年,自有几分本事,不说出神入化,舞个半柱香的密不透风还是不在话下的,抽刀更是极快。可这不知名剑士的出手速度竟然比他快了一筹,剑术不见有多高明,剑招却是阴险,自信地递出一剑刺向姬凌生裆部。 姬凌生抬脚将剑尖踢歪,顺势躲开后续攻击,同时手中大镰急急挥舞,转眼便呼啸到剑士左肩处,剑士面色得意,刚递出的右手剑强行收回,挡在了镰刀之前。 金戈碰撞,姬凌生一刀未得,没有停下,丹田气息再生,灵气加持在刀锋上,化作一道青芒透过剑刃朝下划去。 剑士脸上笑容僵硬,向后一步退开,这才勉强躲过那道锋芒,垂落于肩头的发丝被削去几寸,在剑招上有独到见解的青年剑士再不敢托大,开始全力应敌。 姬凌生手中血镰余势不减,随着姬凌生踏前一步,脚尖旋转半圈,溅射出一圈泥土,姬凌生右手镰刀换至左手,整个人猛转半周,划出一道血色大圆,第二刀以更大力道劈出。 知道遇上硬茬的剑士收起轻视之心,改为双手持剑,不是有什么上乘剑术,而是拿着古怪兵器的小子太不要脸,以修为化作蛮力,靠境界欺负人,实在是不讲道理啊。 剑士挡下一刀,双手发麻,虎口震荡出血丝,身形后退两步。姬凌生再次转刀,肆意横扫,剑士这次退后五步,连剑都握不稳。 年轻剑士气急败坏,丢掉手中颤鸣不止的长剑,怒道:“大爷我今天身体有恙,使不出拿手剑招,不打了不打了!”,姬凌生神色淡然,像是没放在心上。 “你不信?有种丢了兵器,像个爷们打一场,白脸小子,敢吗?”,剑士不顾仪态地卷起袖子,露出被布条缠绕的整条左臂,连手指都没露出一寸半点,奇怪之余也看得出这剑士是真打算赤手空拳与人肉搏。 很出人意料的,姬凌生丢开手中镰刀,也不废话,冲上去一拳砸向青年剑士的鼻梁,剑士猝不及防吃了闷亏,火气上来,也不甘示弱地一拳挥去。 任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一个求仙的修士和一个习剑的侠客怎么就像两孩童一般扭打在地上,两人都没用修为和灵力,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厮打,偶尔能命中一记要害都能猖狂的笑上两声,因为第三声没笑出来就给打进肚子里。 姬凌生没打过这种野蛮架,开始有些难以应对青年剑士的阴险招式,还比较吃亏,待到熟稔这些下三滥招数之后,两人都开始难分伯仲了,尽是些断子绝孙、仙人摘桃的卑鄙把式。 到了黄昏,两人终于折腾出一个平手。 姬凌生浑身乏力地靠在树干上,看着不远处眼皮肿得只剩一只眼睛的年轻剑士,嘲讽地笑了笑,入魔过后,好像越来越容易冲动了,先前早该冷静点,找机会一刀砍了这小子才对。 年轻剑士就算只剩一只眼也能看见姬凌生的眼神,也摆不出愤怒的面容,只是忍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以示还击,姬凌生不在意的笑笑,引得脸上生疼,有一半的拳头全是往脸上招呼的,另一半都打鸟了。 “这架打得舒服,没有耍赖,算你是带把的种。”,剑士含糊不清地说了半天,姬凌生还是不知所云,把背靠在斜坡上,和姬凌生年纪相仿的剑士从腰间拽下一个酒壶,倒了半天一滴没有。 鼻青脸肿的姬凌生适时地丢过来一个青玉酒壶,剑士看了眼酒壶,碎碎念一句“娘们玩意儿”后,一大口喝下白衣女子酿制的百花酒。 果不其然,通气本就不顺的剑士差点给呛个半死,姬凌生奸计得逞,也不偷笑,只是以牙还牙,“娘们玩意儿!” 青年剑士又喝了几口,晃悠悠说道:“这酒不错,是大老爷们喝的,大爷藏星桀,你小子叫什么?” 姬凌生摇头一笑,正要说话,那剑士已经醉倒了。 大荒行 第九十二章 忠告 听着名为臧星桀的年轻人大字倒在地上的鼾声不断,姬凌生不由头疼,招了招手,在不远处悠然吃草的黑风鼻息咻咻,走到剑士旁叼起玉酒壶,放入姬凌生手中,还贪腥地舔了舔瓶口,打了好几个响鼻才把酒劲消下去。 黑风怪叫着跑开,猛啃两口草清口。 姬凌生也不介意被黑风大舌头舔过,酒壶放到红肿的嘴边喝了半口,嘴角疼痛立刻被辛辣酒水掩盖过去,浑身也舒泰了些。 从儿时在老爷子手中接过黑风的缰绳,到后来的放缰而养,再到现在的相依为伴,黑风跟着他好像有些年头了。在黑风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有一点可能与其他马都不同,毕竟姬凌生长这么大,除了眼前这匹还没见过其他会用草叶来净牙的马儿。 每次看见这家伙呲着一口大白牙轻咬着锐利草片摇头晃脑的时候,姬凌生都会恶趣味的去拍它一个猝不及防,到了这时候,黑风都会叼着草根,跑远再跑远,跟做了贼一样。 头顶月明星稀,也无风无雨,算是个沉静美好的夜晚。姬凌生忙活一阵,架起篝火,如果他只身一人的话,打坐整晚即可,靠着树枝也可凑合到天明,但黑风是无灯火睡不安稳的胆小如鼠,不升起火堆的话恐怕一晚都得听它鬼哭似的叫唤。 也用不着下套这么麻烦,姬凌生徒手便抓来几只野雉,就着用灵气催生的火苗烤了起来,黑风早就打好算盘的埋伏在一旁,眼珠子盯着油水嗤嗤的野雉肉乱转,姬凌生不用猜都知道一会得出现夺肉而逃的情景了,看来老吃鸡屁股让口味挑拣的小黑心生不满了。 姬凌生把烤熟的肉拿匕首切了一半丢给一脸急不可耐的黑风,笑骂一声,“德性!等哪天找不到吃的,我就从你身上割二两肉下来。”,黑风满嘴包着肉块的动作停滞下来,茫然大眼装出无辜,好像被暂时吓住了。 一声哀嚎幽幽响起,黑衣剑士揉着脑袋坐在姬凌生对面,瞪眼道:“他奶奶的,这酒也太霸道了点,本想露一下我的海量,失算了。”,姬凌生闭口不语,瞥了眼剑士横放在膝上的长剑,继续咬着满手油腻。 长剑约莫有三尺长四五寸,宽三指,比姬凌生见过的秀眉佩剑大了几分,显得古朴大气,也就是不起眼的意思。黑衣剑士右手袒露,左手却是缠满布条,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呈一条蓬松马尾。 剑士也不客气,一手拿过串着半只野雉的木棍,大口撕咬起来。自报姓名的剑士一边吃肉,一边含糊问道:“你叫甚名字?”,姬凌生看了他一眼,生冷道:“姬凌生。”,剑士臧星桀没有问何姬何凌的无聊问题,咽下一块肉又口吐不清地问,“姬长峰的孙子?” 姬凌生心中警觉,手上动作不停,也不大费周章的装蒜,随意问道:“你怎么知道?”,剑士放下野雉肉,舔了下嘴唇笑道:“既然你没拿同名同姓的由头来糊弄我,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现在思岳所有城池都贴了通缉告示,我就是不想知道都难吶。” 开始缓慢咀嚼的姬凌生低眉沉思,当初他如若无人的出入皇宫袭杀岳云幽的时候就知道是岳之安做的手脚,当年思岳所有公子哥也就岳小王爷最难摸透,姬凌生只知道他笑得假,做事也假。如果岳之安是皇室嫡系,而岳紫茗又是男儿身,姬凌生觉得未来的皇位之争用机关算尽、精彩绝伦都不足以形容,一个是擅于御人和筹谋划策的温玉公子,一个是才智魄力不输男儿的狠辣女子,不过现在看来是岳之安占了上风,岳紫茗则还是潜龙在渊,不露尾巴。 岳之安发声追缉姬凌生的做法也不过是想把皇室亲族的覆灭推脱到姬家的不忠不义上,姬凌生也不想去管这个,德王父子也是岳家人,但说到底也算不上是仇敌,既然如此,姬凌生也懒得去和岳明德父子两条毒蛇纠缠。 想通这些,姬凌生默默灌了口酒,沉吟了会问道:“你口音不像思岳人,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北上出思岳国境,一顿酒肉换个路径,你我都不吃亏。”,有着一个少见姓氏的剑士丢掉手里吃剩的骨架,嚷嚷道:“那还你?”,姬凌生神情冷淡,臧星桀立刻讪讪缩手,大咧咧道:“看你样子就是个喜欢算计的世家子,吃你块肉都要斤斤计较。算了算了,指个路也不是啥大事,但我只限于嘴说,我可不会给你带路。” 姬凌生轻轻点头道:“那是自然,你给我画份地图最好不过。” 剑士摆摆手,指着远处道:“用不着,我手也粗,画不来。这儿路好认,你翻过那片雪山就差不多算是出了思岳了,你也可以绕着走另外一条路,不过山下有座边城,你的画像正贴在城门上呢,值十万两呢。” 十万两,这不是当年让岳云幽气急败坏的数目吗?姬凌生摸了摸脖子,自己这脑袋依旧很金贵啊,摇了摇头,姬凌生出声道:“看来十万两不值得你出剑。”,一直表现得粗枝大叶的剑士在这一点上好像颇有原则,摇头道:“习剑之人,修无上剑道,为了名利出剑会坏了剑心的。唉,可惜了十万两,要不得找你拼命了。” 黑衣剑士与他人好像总少一丝防备,对着姬凌生直言不讳,姬凌生微笑不语,似乎很久没遇到说话如此耿直的人了,和岳紫茗相处的时候他只能板着脸,现在倒轻松了许多。 见剑士伸手,姬凌生不动声色把酒喝完,臧星桀拿过一个空壶,不满道:“小家子气,你婆娘给你酿的不成?”,姬凌生想起那张看上百遍也不会厌倦的脸颊,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如今可好?是否又在林子里散步?可曾抚琴醉鱼?又在轻柔地笑吗? 墨清歌,将灵气全用去捕捉风声的姬凌生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臧星桀,名字绕口的剑士还未说过一句假话,这是姬凌生断定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是思岳皇城这座大染缸,耳濡目染多年,姬凌生自然也有几分识人辨言的本事。 看着黑衣剑士大咧咧扣牙缝肉丝的样子,姬凌生很难把此人与想象中仗剑侠士的神采重合到一起,以前常听酒肆上江湖汉子狂吹今儿又遇见了某某大侠,脚踏清波水,腰悬三尺剑的样子好生威风了得,导致那时姬凌生一度认为用剑的都是手缚青蛇的潇洒模样,现在见过这臧姓剑士,倒是有了个新认识。 “你要往南走?”,姬凌生擦掉嘴上油渍问道,来时两人所行方向南辕北辙,姬凌生径直朝北,剑士自然是要往南走,臧星桀也明白过来,点头道:“听说西山林子里好像有点动静,我过来瞧瞧,长长见识,没准能顺便找个锤炼剑意的地儿。” 姬凌生也没多想,只当是隐居在深山的枯槁修士们又在弄幺蛾子了,这片山林虽说地广人稀的,但鸟儿未必有人多,都是些受不得凡世纷扰,躲进深山,铁了心不破关就不出山的苦修。 想起一事,姬凌生摆弄着篝火,一边开口,“我没看错的话,你修为只有黄道境界,连玄宫的门槛都没到。那你是怎么挡下我的刀的?难道习剑的不用修为支撑?练剑和修道,这两者说到底也是殊途同归,为何你能以黄道战我玄宫?” 剑士表情带着一丝得意,大声笑道:“那是庸人的剑道。我的剑,只修剑招,有一颗剑心便足以斩去心魔和禁锢,我有剑意五重,二重大成可杀地境,等我到了三重砍天玄修士就跟切菜一样,至于四重五重我倒没想过,斩尽诸天应该是可以的。” 说完臧星桀还极为正经点了个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说法无错,姬凌生神色平淡,没有为黑衣剑士吹破天的口气惊诧,低头把青玉小壶重新别回腰间,壶上一尾青鱼栩栩如生。 也许是姬凌生太风平浪静了些,臧星桀感觉好像是被忽略了,不服气道:“你小子不信?坐你面前的可是以后震惊天下的剑仙吶,大爷现在给你机会,上来好生巴结巴结。”,姬凌生瞥了他一眼,神情不变的点头道:“我信。”,剑士臧星桀胸口似乎憋了口气,不能一吐为快,无奈道:“你小子没眼光,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剑士随意看了眼地上的镰刀和远处朝他龇牙咧嘴的壮硕黑马,在身下青石上抹掉手上的油污,向着姬凌生问道:“你要逃出思岳的话,往西边的大华去不就得了,去鸟不拉屎的北方做啥?” 姬凌生也不隐瞒,径直道:“我要去东炼。” 白布缠手的剑士眼睛一瞪,震惊道:“你要离开南地?那可是有几万里的荒地啊,找不到路不是玩完了?退一步说,就算你找到了路,那你得走几年,你可不是地秘境的修士,可飞不过去的。”,姬凌生神色不变,剑士搓着手小声嘟囔道,“地境也飞不过去啊!” 仔细看了姬凌生脸色,剑士把劝告的话收回肚子,牵强地笑了下,“看来你是属牛的,我也不劝了,你往北走得时候小心一个叫仙宗的门派,还有别进大雾区!” 姬凌生点点头,总觉得在哪听过仙宗二字,暂时没想起来,他记性向来不怎么好,以前还有白月帮他记事,现在嘛,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算了。 正沉思间,喜欢背剑不喜欢腰挂三尺的剑士不厚道问道:“我都给你忠告了,你是不是得说两句,要不兄弟我南下西山吃亏了可咋整?” 姬凌生呵呵一笑,简单说了注意紫衣女子后再无下文。 大荒行 第九十三章 踢场 西山长林中最近来了个不知名剑士,各处找人挑战,把半个西山翻了个底朝天,不少藏在林子洞府里的潜修都被这小子烦得破功出关,一只知了要是趴在远处树上鸣叫也就算了,要是它非要伏在你耳边嚷嚷,那就很讨人厌了。 臧星桀现在就像忙活在热锅的蚂蚱一样,走到山水灵秀处都要扯着破锣嗓子喊上几句,再拿着剑往金石上一阵霹雳乱砍,声势扰人,往往这时都会有个怒发冲冠的隐修破关而出,找这小子讨个说法。黑衣剑士也不和人讲理,提剑上去就是一顿刺杀,说要把思岳西山的缩头乌龟都砍上一遍。 这小子也极有自知之明,或者说是无耻,自知自身实力不过能与初入玄宫开门的修士打个平手,遇上再棘手一点就勉强了,休门就可以稳稳压住他,要是生门以上的话就得直接跑路了。打不过可以跑嘛,剑士也不觉得丢人,发现打不过后撒丫子就溜,一边跑还不忘回头问候人八辈祖宗,光是这点,别人追杀了他上百里都不冤枉。 其实西山算是思岳境内茫茫修士的聚集之地,思岳的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去姬家和岳氏皇族外,其他大多是无名小卒,走自创道法的野路子,且修道清净至上,参与朝政有所不妥,还受人束缚,西山自然就成最后一片清修的福地了。别看姬家一脉单传,人丁稀少,可姬长峰的地境修为便足以支撑家族富贵到他身死,因为南地本就为贫瘠之地,养不出多少地境,或者说是养不起地境以上的修为,以至于几乎没出过天玄境修士。 姬玄曾被半褒半贬为修炼中庸,却有太平治世才,生于皇家可为中兴之主,直到思岳哗变世人才知道这个隐忍多年的文士是个地境第三极的当世强者,在皇城燃尽精元命魂强行击杀皇室老祖岳北峰和皇帝岳明修后踏空而去,后来思岳新太子岳之安贴榜悬赏姬凌生项上人头,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皇室何以敢通缉有姬玄庇护的姬凌生,不就因为这个地境强者已经命殒黄泉了吗。 藏在西山的修炼者都散乱而杂居,修为参差不齐,没有什么门派山头之分,思岳历代皇帝都有重金招募的举动,不过这群隐修无人领情,曾有天之一怒,发兵西山,折林无数,可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只得草草收兵了事。 不过几百年来这群无礼之辈也没成多大气候,大多老死山中,只有一个青云子一枝独秀,一骑绝尘地出世将南地所有修士踩于脚下,成名百年后,老当益壮的青云子渐得大道,一身超凡修为攀至地秘圆满,离天玄只差一步,这是南地千年来最高的风景了。 不同山中野修的倨傲,西山贼寇在一神秘人物暗中操控中慢慢靠拢壮大,顿时成了山中最大的一股凡俗势力。那名名声显恶的黑衣剑士也闯到了贼人的大本营,持单手剑拔掉了山寨外围的所有暗桩,不过如往常一样未杀一人,仅是扒掉衣物吊在树上。 几个光腚汉子被同伙晾在树上嘲笑一天后,寨子里有人不喜但无人不服的智囊季怀山知晓此事,捻着胡须抖出一条引蛇出洞的连环计,没想到那黑衣刺客中了头计便警觉,再不上当,抽身而退。 为此遭了不少白眼的季姓道士正温酒而笑,对面坐着与他地位同等的刀疤脸杨魁,独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道士举杯轻点一下示意,就着二两秋风独酌。被遗忘在一旁的杨魁已经习惯于此,自己动手倒酒,一杯下肚后出声问道:“你想招那小子进寨子?” 季怀山点点头,笑着道:“那年轻人用剑不错,稍加磨炼以后便是陷阵无双的猛将,如果修为能有所精进的话,一人抵千骑也未尝不可。”,杨魁放下酒杯,狭长刀疤扭曲开来,“你连婆娘都管不住,能管得住一个修士?” 早年做官妻子被人拐跑的季姓道士轻轻摇头,呼出一口灼热酒气,笑咪咪说道:“放心,我这人看水做的女子看不准,看泥做的男儿却从未看走眼过,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杨魁冷哼一声,寨里人都只知道杨魁是从狱中逃出到此占山为王的逃犯,季怀山是个窝囊的小县县令,管着巴掌大的地方和管不住的婆娘,无人知晓的是杨魁是从季怀山的那个县狱逃出来的,其中渊源无人得知,所以每次季怀山笑吟吟说和刀疤脸是认识十几年的兄弟的时候,寨子里没一人信他。 寨子外面,一穿着布衣的少年正和一个背弓的青年闲谈,少年比姬凌生前两年所见时个子拔高了不少,只比身旁精壮青年矮半个头,两人一间矮房门槛上。屋主是隶属杨魁的手下,几天前巡林时点子不好,被一头熊王吃得只剩骨头,王冲和马津是来收点衣物做衣冠冢的,寨里死于兽口的兄弟得修坟超度,这是山里的规矩,相反奇怪的是被人杀的话那就用不着管了。 远处立着几根梅花桩,一个胡茬邋遢的年轻人脚掌在桩子上左右横移,手中柴刀随身而动,一拉一劈都极有威势。一番演练下来竟没有一脚踏空,且梅花桩高低不同,常人一脚一步的走都费劲,更别说年轻人的灵猿挪移。 年轻人左手只有三指,小指和无名像是被利器削去,手掌手心全是老茧,更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仔细可以看出,年轻人如果修修边幅,面容还算得上是俊俏清秀。 王冲双手叠枕在脑后,撇嘴道:“这家伙越来越拼命了,前年我还以为他要冻死在大雪里呢,现在倒挺精神,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哪天就当了叛徒,也不知道季老汉怎么想的。”,山寨神射手闻言一笑,拍了拍少年脑袋,说道:“箭术没学到我一半,想得比我还多,季老头既然敢留这个祸患,肯定也有应对的法子,你担心个什么劲。” 少年揉着脑袋,埋怨道:“马大哥,你别被二寨主和三寨主教训了就把气往我身上撒啊,再有三年半我可就及冠了。”,青年笑骂一句,转头看向在木桩上练刀的徐青林,眉头微微皱起。 王冲突然用手肘捅了马津,努嘴向前,表情惊愕,“这人练剑把脑子练傻了吧!”,马津朝前看去,一个黑衣青年扛着一把在鞘的长剑,神色极为嚣张,大摇大摆地往山寨走来。 一人一剑,就这样来砸场子了。 马津目瞪口呆之余,还是把背上大弓取下紧握手中,右手摸在箭筒上,只要这迈着八字步的青年剑士稍有异动,他就在他脑袋开个血窟窿,以他的箭术射一里外的活物都是百步穿杨,更别说这个目中无人的年轻剑士。 黑衣剑士,也就是臧星桀目中无人的走到寨前空地停下,颐指气使地叫嚷道:“听说你们这三寨主是个小黄道修士?给爷叫出来,本剑仙给他指点两招!”,平时和红巾三寨主较为亲近的马津大怒,从箭筒中快速抽出一箭,熟练地搭在弓弦上,也不说话,直接放箭。 原本脚步虚浮的剑士瞳孔猛缩,痞态尽数收敛,剑鞘微微一抖,半截剑刃露出,挡下那支箭矢。臧星桀抽出一尺的长剑缓缓归鞘,将五指伸直又松开消去酥麻感,然后挑衅道:“速速找你们当家的来,你还不够看,省得老子一会把你脑袋当夜壶用。” 王冲几欲愤怒出声,却被冷静下来的马津拉住,少年本有疑惑,见马津再次搭箭后才放回肚子,马大哥三箭连珠,这小贼岂能不死?马津拉弓成满月,臧星桀则还是一副轻蔑神色,只不过右脚悄悄向后半步。 一行人从后而来,喊住了弯弓射箭的马津,为首的是身穿紫色衣裙的岳紫茗,出声喝止箭手的是紧随其后的杨魁,季怀山依旧是一脸马津和王冲公认最欠揍的笑容,还有黑衣剑士指明的沉默红巾男子,几人好像是来救场来了。 臧星桀看着那晃眼的一身紫衣,好像想起姬凌生的忠告,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但不能输了阵势,跑路嘛,啥时候都行。 王冲悄悄打量自己倾慕的仙子,马津则是目不斜视,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岳紫茗脸色红润,尤其红唇艳如鲜血,像是刚饮完人血,模样比平时更显魅惑,可偏是这样,臧星桀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季怀山向前一步,高声问道:“壮士来此有何贵干?”,一直鼻孔朝天的剑士嬉笑了一下,无比诚恳道:“我习剑多年,却苦于没有根骨上佳的弟子可以倾囊相授,让本尊甚是烦恼啊,今日恰巧见此地钟灵毓秀,所以来碰碰运气。”,中年道士涵养极好,迎合着笑言道:“那阁下何不去找个好苗子,这天底下灵秀少年何其多,总能找到称心的。” 剑士一本正经的点头,又老气横秋的唉声道:“可本尊最怕引狼入室,收个弟子哪有养个儿子省心,先生你说是不是?” 季怀山神色一愣,众人也不傻,看这装模作样的小子一对眼招子直往岳紫茗身上瞟,就能猜到这狗嘴里会吐出混账话,眼珠瞪破的王冲差点破口大骂。 果然,无赖剑士指着岳紫茗嬉笑道:“这娘们屁股蛋儿挺大,好生养,让她给我生个儿子,我就不计较刚刚那小子的冒犯之罪,到时候你们这破山头出个剑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嘛!” 少年王冲脸色铁青,心思相同的马津自然也有怒气,季怀山则双手插袖,装作没听到,也不说话。 当事人的岳紫茗不怒反笑,差点晃花了臧星桀的眼。 转眼过后,剑士突然揉揉脑袋,擦了擦眼睛,一拍额头讪讪一笑道:“差点忘了今日西山还有一场论剑呢,瞧我这记性,你们把这娘们收拾好了,本尊回头再来娶她,今天就恕不相陪了。”,黑衣剑士说完后转身就跑,毫无大侠风范,让几人看得迷糊。 岳紫茗沉吟一会转身离去,旁人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岳紫茗知道,她仅对姬凌生用过两次的媚术又失败了。 大荒行 第九十四章 五重剑意 狂奔二十里之后,臧星桀回头未察觉到那紫衣美人追杀而来后才敢停下来稍作歇息,靠着一株桦树,手中名叫观音的长剑辛苦一回做了拐杖,臧星桀毫无风度地弯腰喘气,庆幸自语,“幸好小爷剑心精纯,不然可着了那娘们的道了。” 抹掉额角汗水,剑士横握住剑柄往树干上一点,古树剧烈摇晃,树叶纷落,观音剑鞘尖的泥土悉数抖掉,臧星桀把长剑重新背上,神色轻蔑的环视一圈,口气大如往常,“二重剑意便可屠尽西山。”,朝北看了一眼,青年剑士朗声笑道:“姬兄弟,等等我啊!” 几日后,西山最北,姬凌生在一处山脚处彳亍慢行,前方是一片白茫茫雪山,身后是刚落叶的秋林,从下青云山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这足以从襁褓牙语到蹒跚走路的时间,他还没走出西山的森林。 摇了摇头,姬凌生好像算不清自己的年纪了。 姬凌生漫步走在前头,黑风东张西望地跟着,一双贼眼在附近树木枝桠上来回扫荡,看看有无色泽诱马的可口浆果。自打青云峰出师后,姬凌生一路向北都是步行,没一次劳驾身旁大马,黑风乐得轻松,省下来的劲儿全耗在跟姬凌生撒泼求食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照料谁。 临近雪峰,林木少了些,山风却是更凛冽了,踩在冰冷岩石上,几乎让人有睁不开眼的错觉,黑风缩着脑袋躲在姬凌生身后,眼中有得意神采,顺便拿着大鼻子拱姬凌生腰背,催促他快点前行。换做以前的姬公子,估计得立马让开,叫这畜生尝尝寒风如刀割肉切骨的滋味,姬凌生莞尔一笑,步伐依旧,两脚间距始终保持不变,每一步迈出的距离也毫无二致,像是刻意为之又像是无意而为。 脚掌离开后都会在坚硬黑石上留下浅浅一个脚印,姬凌生将灵气覆盖于全身,抵御寒风,同时浑身十三个黄道旋涡全转,从头部到丹田的八门开了两门,灵气喷涌,游至四肢百骸。 从墨清歌那座花谷周围的纵横小道中,姬凌生看出一点门道,试着将灵气聚集在足底,并刻意踩出深浅如一的脚印,开始运用起来颇为吃力,一不小心就踩出一个小坑又或者连印痕都不见。此后姬凌生白天赶路,将体内灵气全耗费在踩路上,晚上盘膝打坐,恢复吐纳,反反复复好几日,才勉强能将步伐保持一致,为了达到现在的轻松写意,硬是在无路的山中踩出一条脚印指引的羊场小径。 一番折腾下来,诡异的红色灵气没多少长进,对灵气的入微操控倒是更上了一层楼,也算是意外之喜,姬老爷子以前曾说修行之路在于脚下,莫不过于一步一停,大抵也是这个意思了。 姬凌生记性不好,意外的对这些碎碎念和冗长教导异常深刻。 遥望着直入云霄的剑拔雪山,姬凌生记起黑衣剑士臧星桀一番对于己身剑道剑意的言论,据那个名不见经传爱夸海口的剑士所说,他的剑意有五重,五重心境不同、意境不同,剑意成就剑道,剑意衍生剑招,三尺青锋生万千气象。 第一重为手上剑,修至纯剑心,破万般心魔,直至剑融其身,攻可刚剑同九龙冲川势辟山撼岳,守可柔剑如两蛇缠斗动不摧草木,简而言之就是一柄利剑便可作左右手的境界。姬凌生当时也试想过自己的镰刀如果能入此境,又是否能作为突破境界的契机。 气御剑是第二重,催动灵力以气御剑,虽说离千里外取人首级还差得远,但已经是可御剑凌空的地境实力,第二重就可堪比地境,照这样推演上去,那好像就有些恐怖了。 剑意第三重境界是意飞剑,年轻剑士说起的时候还颇为神往,一脸唏嘘地说那可是意念一动便引剑千里,动不动就万剑归宗的绝代剑仙啊。而对于第四重境界,满脸兴奋的臧星桀倒未提及太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心有剑还是心无剑,只能以小见大的憧憬一下了,至于最后一重境界,这糊涂剑士甚至不知道那种境界存不存在,有无可能达到。 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由停下脚步,在后面摇头晃脑窃取暖意的黑风被吓一跳,眼神埋怨。 扪心自问,姬凌生对修炼几乎为懵懂,青云子未教他如何修炼,只教他静心,他对修炼的认识只有几个说得出名字的境界,还有地秘可以踏空,天玄有三次劫难之类的浅显见闻。但他有颗饥肠辘辘的野心,他还要复活白月,找到雪玉,有生之年再见见墨清歌,而这些,都需要凌驾众生的力量。 “姬兄弟!” 一声逆风传来的呼喊打断了姬凌生的怔怔出神。 姬凌生看着小跑到自己身边的黑衣剑士,皱眉问道:“你不是去西山南部吗,怎么又回来了?” 剑士臧星桀比身形出彩的姬凌生还高上半个头,加上阳刚脸庞,如果没有拉碴的痞子脸和随意捆绑的发束,也能是个一身正气的侠客,充当个游走江湖的年轻剑客是不成问题的。 臧星桀和姬凌生对抗都不落下风太多,现在却被刺骨冷风冻得嘴皮子直抖,环抱双臂终于有了一丝热合气的臧星桀牙齿打颤说道:“这西山的修士太不禁打,我和你去东炼瞧瞧,要不待在南地苦于一身剑术无处施展,可真是寂寞如雪啊。” 姬凌生大概能猜到这嘴欠家伙没少被人追着撵,也不点破,故作模样的疑问道:“还以为剑仙已经超凡入圣,想不到竟也怕冷。”,臧星桀脸色讪讪然,解释道:“剑仙也是人嘛,倒是你长得跟女子一样,居然不怕冷,要不你先借我点灵气御御寒?” 天生一副极好皮囊的姬凌生也不愠怒,一手搭在黑衣剑士肩头,灵气流转,缓缓驱除剑士全身寒气,太快过于伤身,可能他还没怎么暖和,就得先染十几天的风寒。臧星桀感觉好受了些,说话就利索了,长呼口气厚颜笑道:“先占你点便宜,等我二重剑意正好还你点利息,那时你也心安理得些。” 似乎是习惯了,姬凌生也不反驳,只是随意问道:“你现在是几重剑意?”,臧星桀神色尴尬,本想斩钉截铁地说个一,考虑了下犹豫着说道:“半重?”,姬凌生抬步就走。 脸色恢复红润的剑士立刻对着姬凌生背影大声嚷嚷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没想到迎来的是黑风的一脸“鄙夷”,叫一匹马给打心眼里瞧不起?臧星桀擦眼望去,这拿屁股对付他的畜生已经跟着姬凌生走远了。 黑衣剑士快步跟上,姬凌生正好转过头来,向他问道:“那个仙宗是怎么回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臧星桀神色略显阴沉,皱眉道:“一个盘踞在思岳和夏国边境交界处的小宗派,宗主名叫元岐,伪地境实力,另外有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老头,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毕竟南地的皇帝都很忌讳修士结盟,所以仙宗的人数一直都不到三十,说到底也就是群拿钱办事的散修,有个名头装装门面罢了,真到了灭门的时候,没一个人会死守宗门的。”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么从那出来了?”,剑士也知道这点显而易见,苦笑道:“人不待见我呗,不过也好,俗话不是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吗?”剑士臧星桀眼神划过一丝狠厉,姬凌生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像对那怨气不小。” 剑士将身上单薄黑衣裹紧了些,唯独缠满白布的左手裸露出来,让姬凌生忍不住多注意了两眼,臧星桀右手摸向露出肩头的长剑,古剑蹡蹡出鞘半寸,狞笑道:“我这次可是手痒得不行,不让那元老儿知道一下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可不行,你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都想喝点人血了,姬兄弟,你觉得呢?” 姬凌生皱眉,臧星桀看似心大却也懂些人情世故,人不趋无利之祸,这乃人之常情,哪有人心甘情愿帮你报仇的,于是商量口气说道:“仙宗虽然门派不大,没什么奇珍异宝,秘笈典籍却有很多,姬兄弟真的不动心?” 懒得听这无良剑客正经说话的姬凌生神色如常,未露出一丝端倪,撇嘴道:“你怎么确定我需要那些玩意?难不保我身上就有一本绝世秘典,对凡品都看不上眼,为了卖你一个人情就去冒险,好像是吃亏了吧。” 臧星桀听完后哈哈大笑,搂过姬凌生肩膀,笑骂道:“都是要一起闯荡天下的兄弟了,你还跟我装什么蒜,从上次和你交手就看出来你除了修为还拿得出手,神通术法是半点不会,那仙宗当做宝贝的秘笈次是次了点,我也不稀罕,但对你现在绝对是百利无一害啊,怎么样?” 姬凌生脚步不停,眉头不松。 剑士又补充道:“又不是去找伪地境高手拼命,恶心一下他们就行,大不了咱往万里荒地跑,他们还能追上我们咋地?” 姬凌生心头种种想法闪过,思量再三,摇头笑道:“那就试下能否富贵险中求。” 这桩买卖几乎是一拍即合。 大荒行 第九十五章 两条小虫 臧星桀很中意姬凌生的爽快,整张脸也笑得跟招摇的狗尾巴草一样,黑衣剑士心底还有几分快意,活了二十来年,庙堂城府高低没见过,江湖险恶深浅倒是见了不少,口蜜腹剑见多了不是什么苦事,但能碰见一个不用尔虞我诈的同道人,就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 正满眼雪山风光的姬凌生听着剑士的哈哈大笑,只是摇头,这家伙心思明捷,要不以他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也活不了这么久,早让人使小绊子坑杀了,世道狭窄,古道心肠可不能常有。 好在这剑士除了口气极大外,剑术造诣还算过得去眼,说话诚恳,没什么花花肠子,应该是不屑为之。和这样一个同龄人共行也踏实,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背后捅刀子,姬凌生只需忍受他不断在耳边的夸夸其谈就行了,在忍耐力上,姬凌生还是很有信心的。 对于臧星桀所说找仙宗麻烦的事,姬凌生考虑过后还是答应了,一来是因为他急需一本略有真知灼见的功法典籍为他指明修炼道路,入魔时留下的境界感悟现在还派不上用场,仙宗那些凡人触不可及的秘典就是绝佳的选择,总不能一辈子都瞎子过河,摸一步走一步。二来是虽然仙宗宗主是个伪地境的少有高手,估计在南地这片小天地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不过只要没到真正的地秘境,最多算个儿大的咸鱼,还翻不了身,还不能御空姬凌生就有把握逃掉,这来一来,这桩买卖就是怎么算都不吃亏了,值得冒险一试。 只不过这些都是出了思岳以后的事,要出思岳国境还得先过了这片白雪皑皑的朝天雪山。 姬凌生正皱眉间,臧星桀已经几步上前越过黑风到了姬凌生身边,笑着解了燃眉之急,“姬兄弟可是在愁怎么过这雪山?要我说啊,这雪山可足有三万尺,越往上积雪越深,到了半山腰已是寸步难行,还不得动作过大,要不引发雪层崩塌也是会丢掉性命的,唉,真是难办。” 可惜姬凌生没看他脸上憋得辛苦的神秘笑意,这番自唉自叹也只能是给黑风看笑话了,可黑风居然还吭哧吭哧的极尽鄙夷,让准备卖弄一次的黑衣剑士好不郁闷。姬凌生则是一开始就看出这家伙的手法,跟岳紫茗手底下那个假道士一路货色,只不过那山羊老头还装得出一手高人风范,身旁剑士就是属于闲得慌了。况且翻个雪山对他一介散修来说并算不得难事,挨点寒霜就过去了,只不过怕冷的黑风估计是打死都不会上去的,要是它不乐意了在山上弄出一场雪崩那不就是自己作妖吗。 见吊不了姬凌生胃口,臧星桀破罐破摔地愤愤说道:“就不能捧个场?”,姬凌生连摇头都欠奉一个,黑风直接开始摇头晃脑了,感觉是在讥笑。黑衣剑士回头瞪了眼不怕事大的高大黑马,黑风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姬凌生不由头疼,这畜生胆子小归小,可招惹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总爱和人看不对眼,可能和姬凌生为恶皇城的日子久了,不霸道一点都对不起姬家这块金字招牌。 无奈下,姬凌生只好救场道:“行了行了,快说说怎么过雪山吧,再大眼瞪小眼可就天黑了,到时候不好过去。” 臧星桀收回目光,恨恨笑道:“姬兄弟,你这坐骑都成精了,干脆炖了吃得了,难得的大补之物。”,黑风长嘶一声以示轻蔑,又小心翼翼地盯了眼姬凌生的神色,姬凌生可是扬言过要在它身上割两斤肉下来的,见主子神色不变,没有被打动也就放心了,长长马脸上的嘲讽也更加不遗余力。 黑衣剑士几欲拔剑相向,长剑出鞘半寸,那头可恶黑马仍是不知死活地吐舌头,臧星桀心中默念几遍剑诀,压下心头之怒,收剑入鞘,咬牙切齿道:“看在姬兄弟份上,下次再用你舌头下酒!” 黑风摇了摇尾巴。 不知不觉间走在最前面的姬凌生出声道:“看来我找到路了。” 臧星桀一愣,转过头去,将和黑风的置气先放在一旁,挠头说道:“看来我也不用装模作样地卖关子了。” 两人面前的黑石山壁上赫然有一个大洞,方才隔得远姬凌生还以为是块颜色略深的山石,现在走近了才发现是处洞穴,洞口圆整,足有两人高向下延伸而去,洞内漆黑阴暗难以视物。 还未等姬凌生发问,臧星桀已经率先解释道:“姬兄弟可曾听说过山腹龙蛇?”,姬凌生不解摇头,黑风则看着黝黑深洞,不复先前与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脚软退后了两步。 看见黑风惊恐的样子,臧星桀心中舒服了点,得意一笑,“我在仙宗一本古书上见过,天地气运会化生出瑞兽,像青龙击水于东海,金凤栖息在梧桐,南地肯定没有这等神物,可一些吸食地气的异兽还是有的。” 轻拍着黑风脖子安抚它的姬凌生一边静静听着,一边问道:“你说的山腹龙蛇是藏在山底的异兽?”,姬凌生想起前几年在西山杀掉的几只兽王,应该也是此类,只不过这条龙蛇的个头也太骇人了点。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示了一把广博见识的剑士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算蛇,更谈不上龙,充其量就是一条成了精的小虫,跟那些山里的精怪一样,最喜欢缩在角落里。” 臧星桀像是真的在介绍一条小虫一样,表情显得极为轻淡,姬凌生扯了扯嘴角,手指黑幽幽洞口调侃道:“这条虫可一点不小。”,黑衣剑士显然不以为意,拉筋衣领,让姬凌生又渡了点灵气御寒。 身子暖和了点,臧星桀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一马当先朝阴森洞口走去,同时喊道:“赶紧走吧,这小虫白天呆洞里不动,晚上就是它的大好时光了,我一世英名可不想被一条虫吃掉。” 姬凌生拾步跟上,黑风却是赖着不走了,不安地左右摆头,四只蹄子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且无缰绳可以牵引,姬凌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在一番劝慰无果后,姬凌生索性把它扔这了。 随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于暗影中,黑风更加焦躁不安了,从山侧吹来的一阵冷风更是让它寒毛都竖了起来,像是站在奈何桥前的一段阴路,再不敢停留,黑风扬蹄就奔了进去。 跑进微微倾斜向下的洞内,黑风在不远处看见停留的姬凌生,一脸幽怨地小跑过去,而站定的姬凌生口中正好数到十,果不其然,这胆小黑马绝不敢在阴森诡谲之地呆上十个数。黑衣剑士伸出被白布缠绕的左手,对姬凌生竖了个大拇指,大概在佩服他的算无遗漏,心中也颇为解气这可恨畜生的受挫。 两人一马又往前走了不远,到这儿已经是暗无天日,连洞口都看不真切,黑风嘴死死咬住姬凌生衣角,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给走丢了。臧星桀昂首阔步地在前面带路,几乎是乱走一通,也不管通往何处,意气风发地撇下一句,“任他万般变化,我自一剑破之!” 这话说得挺霸气,听着也挺让人心生向往,可只有临得近的姬凌生知道,那自傲剑士此刻正摸着墙走路呢,摇了摇头,姬凌生从怀中取出当日在湖中玄龟处取得的精纯灵石。 灵气灌注后,灵石就变得如夜明珠一样,照得周围通亮,臧星桀咧嘴一笑,不见外说道:“没想到咱还有这种好东西,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亏得我头在墙上磕了几个包。” 持着雪亮灵石左右观察的姬凌生没去理会他,大概看了下四周,心中不禁诧异,这千百纵横,盘根交错的地道完全组成了一座迷宫,且极为庞大,上下叠加,姬凌生看着满布头顶大小一致的洞口,心中怀疑这剑士真的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将神识放开,姬凌生神识向周遭扫去,心中惊讶不减,他的灵气和神识仅能看到周围近二十丈,可不过这么点距离,竟有不下十处洞道,这些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成天在雪山内部穿梭而成,钻出来的地道环环相接,当成百上千的虫道串连起来那就是一座天然迷宫了。 臧星桀也发现这点,神色有些不自然,好像自己把一伙人带上不归路,他试着开导道:“我们直走应该能出去...吧?”,姬凌生深吸口气,打击道:“往前一点就没直路了。” 剑士面露苦色,强笑着说道:“不就绕个小虫洞吗,我堂堂的剑仙闭着眼都能出去,跟着我走就行了。” 姬凌生神色略显无奈,正想说话,身边黑风突然嘶鸣起来,与此同时,整个雪山都开始了晃动,大片积雪纷纷滑下,在山底的两人感觉尤为清晰,像是脚底有东西在窜动。 姬凌生尽可能平静的大声问道:“你不是说晚上才有动作吗,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动静是他娘的一条小虫?”,臧星桀整个人左摇右晃,面对姬凌生的一连串问题和一句骂娘,也有些愣神,在稍稍失神后,黑衣剑士才吞吐答道:“一座山应该就只有一条,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 扶着岩壁的姬凌生面色疑惑,对剑士露出征询表情。 臧星桀苦笑道:“除非到了虫儿交合的时候,那就说得通了,那这下面应该有两条虫。” 两条?姬凌生直接一脚把黑衣剑士踹进污泥里。 大荒行 第九十六章 壮士? 这无良剑士提了个馊主意就罢了,还偏偏把人往泥坑里带,这就由不得姬凌生不怒从心起,一脚给他踹地上。剑士臧星桀一时也有些赧颜,拍拍屁股起身,小心试探说道:“这也怪不得我,谁知道这好死不死的畜生这么会挑时候,偏在大爷过山的时候起了淫邪念头,所以姬兄弟,这可不能怨我,不知者无罪嘛。” 姬凌生一脚踢出后似舒爽了些,也懒得与这泼皮剑士理论,安抚着身旁发抖比地下震颤还剧烈三分的黑风,黑风很自然的小鸟依人在主子肩头,尽管看来十分古怪,可四条腿抖得跟筛子的黑风哪管这些,天塌了,自己先低低头,让主子先去扛着就是。 不过站定几息的时间,姬凌生明显感到脚下有庞然大物窜动,且来势去势极为惊人,隔着厚厚土层都能听见石头崩裂的声响,在这千缠百绕的洞穴中更是如隆冬之雷,每一声都是滚滚而来,仿佛下一刻整座大山就要应声倒下。 土底轰鸣声时远时近,姬凌生也辨认不出从哪个方位传来,只得粗略估算一番,借着灵石的清冷光晕看了眼周围交错的十几个蛇洞,姬凌生暗自皱眉。恰好一旁剑士提议道:“要我说啊,姬兄弟,别傻站着了,那两小虫儿估计还忙着产崽呢,没瞧见咱们,趁现在赶紧扯呼跑路吧。” 洞中嘈杂,饶是如此,姬凌生也听清这大嗓门剑士的话,当下只得猛翻白眼,扯起嗓子回了一句,“说得像你认得路一样,你有能耐你给我指条明路出来。”,臧星桀环视一周,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话说得是没错,可这路好像太多了些,左顾右盼了许久,剑士才面色为难地勉强指了条路。 姬凌生脸色如常,心中了然这又是随手瞎指的一条路,不过当下也没其他办法,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 两人一前一后在盘肠蛇洞中摸索,进了山中,没了外面那股割人皮肉的寒风,相反略有温热,臧星桀没了寒气困扰,走路利索了些,也不顾姬凌生手中灵石能照到多远,眼前一抹黑地就大摇大摆往前行去。 姬凌生在后默默记住一路行来的地形,可这些洞口和惊蛰时分萌芽的春草一样,长得都是一个德性,远远望去并无细致分别,此路不通,姬凌生取了另一个法子,走路时灵气覆在足底,踩出深有一寸的脚印,以此来用做记号,好在走了这么一会,姬凌生还没看见之前留下的脚印。 这地方看着挺大,说到底只是一座大山,只要不老路重走,想出去应该不难,姬凌生盯着地面,总觉得会有些变故,无论是前面不靠谱的剑士,还是地下两头蠢蠢欲动的大虫,都让姬凌生有种不会简单了事的感觉。 正想及此处,前面原本不着调的小曲忽然变成一声惊叫,姬凌生快走两步,不设防下差点一脚踩空,赶紧后退两步稳着身躯,随即用灵石照着才看清面前是个黑黝黝洞口,与一路上所见一般无二,只是位置凑巧了点,正好在两人正前方,结果让只管哼曲大跨步的剑士吃了亏。 听着下面传来的破口大骂声,姬凌生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并觉得没下去搭把手的必要,带着黑风径直绕过坑洞而去,过了会,一个浑身污秽的黑衣年轻人从洞口边缘爬出。 臧星桀沾了一身青黄,也不知是什么秽物,只是浊臭逼人,在黑暗还有点点荧光,抹去脸上污渍,剑士往袖口上闻了闻,才凑上去闻了一下,直熏得剑士泪眼汪汪,干呕不止。平时他也算是不修边幅了,旧裳翻面作新衣的事没少干,自认走江湖有剑就行了,门面体面都是其次,此时这大咧咧剑士竟欲哭无泪,这味,也忒霸道了。 吊在后面磨蹭了许久,臧星桀大致感觉臭味除尽,还使劲把观音剑擦了好几遍,这才敢追上姬凌生步伐。才刚临近,对气味尤为敏锐的黑风几乎是飞奔着逃开,如临大敌般躲得远远,连一刻钟前身处危机中的恐惧之情都抛得干净。 姬凌生也闻见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皱眉扭头一看,正是腆着脸贴上来的黑衣剑士,衣物似有些污浊。等离得近了,那般感受就愈加令人发指,姬凌生就像在三伏天里给人一盆冷水浇到底,浑身打了个机灵,不动声色的往远处挪了几步,让正想说话的臧星桀笑容为之一滞。 剑士停下脚步,赶紧嗅了嗅衣领袖口,才吸了半口气,整张面孔已经扭曲得不似人样,站得远远的姬凌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差点连手中照明用的灵石都抖落在地上。臧星桀恼羞成怒,背上古剑蹡蹡出鞘半寸,准备冲上前去和姬凌生掰命,结果背着一柄凶器的姬凌生拒不应战,只是大笑摆手,叫道:“壮士,你且离我远点,我怕沾了一身晦气。” 看着姬凌生的猖獗大笑,臧星桀长剑出鞘一半有余,险些真拔了出来,最后默念几遍自己咂摸出的剑诀,才慢慢压下这口火气。臧星桀欲哭无泪的气哭神情极为有趣,配上灵石柔和却昏昏的白光,就更有意思了,回想方才还大喘气骂娘的场景,真是怎一个愁字了得。 姬凌生笑声停住,看向一身狼狈的剑士,径直问道:“你是去吃屎了?”,剑士果然受了刺激,大骂出口,“吃你奶奶个熊,老子就宰了几只小虫,顺便把一个洞里的虫茧全捅了个稀巴烂,我哪知道这玩意儿这么臭!你他娘的还笑!” 姬凌生笑着反问道:“没吃屎嘴还这么臭?”,臧星桀不禁语塞,他平时话是挺多,不过都仅限于自个聒噪,和人说道理论嘴皮子好像还真说不过,更别提姬凌生这个从小便是骂街的好手。生着闷气中,臧星桀突然想起方才姬凌生喊的壮士二字略有蹊跷,好像音调不对,不是在喊壮士,而是说“撞屎”。 反应过来的臧星桀更没话说了,只得一口苦水往肚子里咽,现在是荒野中还好,若是路途上问路打尖住店之类的,那这剑仙的名头还没挂起来就已经在粪池里涮了一遍,要是真成了剑道魁首,那也肯定得被迫套上一个“臭屁剑仙”的名号,后辈人提起都不先说剑道如何上乘,剑意如何磅礴,剑招如何高明,而是先说一个臭屁响当当啊!想到这,臧星桀就更加愁眉不展了。 见剑士郁郁不得志,姬凌生也没继续落井下石,就着微弱的光亮,两人一马继续找着出去的路,姬凌生和黑风极为默契与臧星桀拉开一段距离,着实是这味让耐心不错的姬凌生都刻骨铭心了,臧星桀也没意见,只是这次小心谨慎得多,如履薄冰般时刻盯着地面,生怕再掉进去,那是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没多久,姬凌生与臧星桀几乎同时停下,齐齐看向后方,一阵诡异的泥土松动声忽然由小变大,恰如观潮时从一线轻呜到万浪齐鸣的过程,随着幽暗洞口里的声响慢慢变大,原本逐渐平静的山腹又开始颤动起来。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开始撒丫子狂奔。 姬凌生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除了灵石能照拂到的地方,剩下的都是漆黑不见五指,连一丝尘嚣就看不见,在姬凌生神识中能略微感应到有个大家伙跟在后面,那玩意一边潜行一边开土裂石,甚至比较起来,比起他俩在平地上奔行也不慢。黑风不要命地跑在最前,姬凌生和臧星桀并驾齐驱,姬凌生大喊道:“你不是说这两条小虫忙着下崽,没空搭理我们吗?后面这个难不成是第三条?” 臧星桀猜测道:“我刚一失手不小心把它们儿子孙子全宰了,现在可能是来找我报仇的。可这地方这么大,它怎么就能这么快找过来?” 姬凌生若有所思,忽然记起一事,看了眼臧星桀衣物上的赃物,臧星桀也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又恼怒说道:“这气味一时半会也除不掉,这些孽障,死了也不让小爷我清静。” “既然它找的是你,要不你先把这两虫儿引开,我出去后再想办法救你?”,姬凌生忽然一本正经说道,眼神看似很真诚。 黑衣剑士哪会上当,卖命跑路的同时不忘叫骂道:“去你娘的,老子死也要拖着你俩陪葬!” 出言调侃的姬凌生也不禁莞尔,笑的时候差点被绊倒,细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留下的脚印,眼神余光往侧面瞥了下,出声提醒道:“走这边,前面已经走过了。” 两人急转弯溜进另一条蛇道,转身时姬凌生向后看了一眼,只看见一抹绿色呼啸而过,不由心惊,这要是被撞上,十条命也不够啊。才刚一晃神,一股要命的臭味扑面而来,姬凌生转头看去,才发现那厮已经跑到前面去了,留下一路的乌烟瘴气。 姬凌生此刻比一个三百斤的大屁股坐在脸上放屁还难受,不顾岔气都要屏住气息,然后死命往前跑,在灵力全部加持下才摆脱掉这般绝境,不再落在黑衣剑士后头吃屁。 两人一路苦命挣扎,唯有黑风一骑绝尘。 大荒行 第九十七章 戒尺 西山雪峰深处 两人一马正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气,姬凌生和臧星桀是给累出来的,黑风则是被吓出来的,刚刚短暂一瞥,那大虫两颚猛张的凶恶模样差点没给黑风四蹄给吓软,立刻把平日撒欢的劲儿都使出来,原本只能在它后面吃灰的两人这下连它影子就见不着了。 姬凌生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灵石晃了一圈,眼前还是那些犬牙交错的蛇洞,只不过貌似更大了些。这时黑衣变成花衣的剑士也站起来,朝来的那边洞口啐了一声,“有种过来追老子啊。” 话音刚落,那边飞沙走石的声音悉悉索索响起,好像听见这边的动静,那边的虫儿又开始活动起来,臧星桀仍是不惧,又怒骂了几句,姬凌生摇摇头,无奈道:“小点声,那条龙蛇不敢过来,说明这边有更棘手的东西,你一会把麻烦喊上门来了怎么办?” 剑士立马噤声,向四周打量了几眼,琢磨道:“好像也是条龙蛇,不过个儿要大些,咱好像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啊。” 姬凌生不置可否,手往墙上抓了一把,看了眼飞落的干土,才斟酌着说道:“这洞里泥土比刚刚那松散很多,这座山里的龙蛇好像许久没动弹过了,没准已经死了。” 臧星桀立马摇头,反问道:“要是死了那小虫儿如何会不敢过来,恐怕早冲过来吃了咱俩。”,姬凌生第一次觉得这剑士说话有几分道理,堵着鼻子狐疑道:“难不成还能是睡着了?” 黑衣剑士一时想不明白,于是拍手说道:“甭管脚下这玩意是死了还是睡了,咱走路小心点,悄悄溜掉不就行了?”,姬凌生示意剑士说话轻声,怕这大嗓门再叫上一会,什么牛鬼蛇神都得寻上门来,叮嘱完后姬凌生领着还在惊惧中的黑风往蛇洞深处走去。 臧星桀看着姬凌生一直捂鼻的动作,自己浑然不觉,低头一闻,肚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等恶心感散去后,剑士抓了两把灰抹在衣物上,勉强盖住恶臭后才抬步跟上。 往前走得越深,姬凌生心中疑惑更甚,这座山体的洞道除了大了近一倍外无其他显眼区别,可细看又有许多怪异之处,被龙蛇追赶时他也曾观察沿途走势和景象,可跑一圈下来,几乎是一个模样,就是个千百条浑圆通道交错的迷宫。眼前不太一样,并非一条胡同走到尾,其中也有旷达平坦地界,也有许多被毁去的洞口,不像是龙蛇穿行觅食时留下,更像挣扎翻滚出的痕迹。 走了小半个时辰,姬凌生举着灵石在前方探路,黑衣剑士臧星桀则远远躲在后面,兴许身上这味太遭人嫌弃,兴许不想往后的剑仙名头全辱没在此,闷头走了会,臧星桀才发现前面的姬凌生早已停下,好似在等他。 剑士以为姬凌生在等他赶上,心中还有些许感动,点头自语道:“姬兄弟果然有容人之量,不嫌我这身鄙味,这个兄弟我交定了。”,臧星桀快步上前,想亲切搭一搭姬凌生肩膀,结果被头也不回的避开。 还在感慨中的剑士左手再次搭过去,咧嘴笑道:“姬兄弟你躲什么,我又没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就算你细皮嫩肉了点,我臧某也只喜欢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大可放心。再说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好害羞的?”,剑士还想再套几句近乎的,突然看见姬凌生手里冷不丁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立刻讪讪然闭嘴。 有一瞬考虑是否割下剑士舌头的姬凌生收好玉折子,在多嘴剑士左右求得清静的唯一法子,就是别和他说上一句话,说多了,就是给他脸了。可这剑士偏有自娱的本事,无人应答也可一人说开,比起油嘴滑舌的商胖子也不逞多让,臧星桀正欲说话,姬凌生已先知先觉,用眼神示意了下前路,剑士顺着望去,不由大惊。 远处有一个明亮的小洞口,应该是两人所走蛇道的尽头,按理说在此处是见不着那个洞口,灵石光亮也不够远,可那地方似乎有一阵阵的霞光照耀,明芒不歇,将那个洞口衬托得如仙家之地。 “姬兄弟,咱这是遇见宝贝了?”,黑衣剑士迟疑着说道。 姬凌生神色如常,指了指剑士身后,开口道:“你身后还有一条路,现在有两条路,你身后那条应该足够我们出去了,前面这条,你自己看吧。”,臧星桀扭头看去,确实有条蛇道,只不过刚刚顾着前面没注意到身后,相对应的,姬凌生身后也有一个洞口,不过已经塌掉。 臧星桀立刻明白过来,姬凌生这是让他选条路的意思,大概是说那条不显眼稳妥一些,前面这条就玄乎了,说不清是好是坏,你选一条咱就听天由命了,剑士也没什么意见,对姬凌生话中暗藏的几分信任倒很中意。 果不其然,剑士留下几句话就往踩着霞光走去,“这可是老天爷送上门的造化,不要可是要遭天谴的,没准能让我一重剑意圆满,到时候打你跟玩儿似的,赶紧走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姬凌生摇头一笑,拾步跟上,他其实也正有此意,要不然也不会答应去仙宗找茬,只不过臧星桀未必肯去前面犯险,强人所难有失道义,所以有此试探一番的举动。 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刚到那处洞口尽头,差点被迎面扫来的一阵青紫红光晃花了眼,姬凌生眯眼瞧去,往前两步是没了路的断壁,再前面点别有洞天,是块怪异的空旷地,中间一团奇异光源青光大作,照得周围四壁亮如白昼,以光源为中心,四周长满了姿态妖异的紫色荆棘,更加烘托得如妖魔出入之地。 侧目而视的黑衣剑士皱眉道:“看来就是这了,不过这地方怎么瞧都有古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山里的龙蛇应该是山脉中最大的一条,所以那些个儿小的不敢过来。你看这儿墙上的痕迹,分明是那条龙蛇垂死挣扎弄出来的,能把那条虫儿逼到这个份上,里面的凶险可能不小。” 姬凌生沉吟点头,又笑道:“怕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臧星桀笑了笑,大言不惭道:“我这话可是说给姬兄弟你听的,给你先提个醒,一会下去见着了妖魔鬼怪别吓尿了裤头。” “不比某人还没下去就吓出一身屎味。”,姬凌生轻描淡写的反讽可谓一剑封喉,噎得黑衣剑士半天说不出话。 往前走了一步,姬凌生低头看了一眼,离下面约莫有二十几丈,他可以不沾烟火气的飘然落地,身旁黄道修为的剑士未必有这本事,所以凝神看了剑士一眼,臧星桀竟看出其中意味,撇撇嘴往前纵身一跃。 只见一身黑衣急急落下,衣衫鼓荡吹舞,猎猎而响,未见剑士使出什么缓住势头的高明法门,只是近落地时突然出手,抽出长剑插进石壁中,拉出一条五六丈长的沟壑,最后重重落地,激起半人高的尘土。 看见臧星桀的得意神色,姬凌生也不作言语,轻轻跃下,途中手掌轻拍两次,每往石壁上拍上一次,落势便如大水临川强行缓下,姬凌生轻飘飘触地,剑士臧星桀不禁又撇了撇嘴。 两人朝前看去,荆棘遍地,可这带刺草木却无伤人意,随意一踏都是摧枯拉朽,臧星桀没有稍作停留观望一会,大步向前走去,要不是瞥见他身后古剑缓缓出鞘半寸,姬凌生真得佩服这家伙的心大,回头看了眼在上方洞口处伸着脑袋望着的黑风,姬凌生摆摆手示意它乖乖等着,黑风不满的叫唤两声,也不敢上前,只露出个脑袋,貌似对那团奇光颇为忌惮。 才一分神,姬凌生就发现那心眼得比常人大十倍的剑士已经站在那处奇光旁,正探着脑袋细细打量,姬凌生放在入世镰刀上的手悄然松开,顺便松了口气,还以为见之愈奇,遇之愈险,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多虑了。 “姬兄弟,你赶紧点啊,莫不是真被吓尿了裤子、不敢动弹了?”,这剑士是一逮住机会就死命讥讽的主儿,姬凌生无奈摇头,朝这山腹中最奇异的地方走去。 走了两步,姬凌生忽然闻到一股异香。 不过转眼间,姬凌生眼中画面急转,霞光如潮水退去,那光芒闪烁的点突然化作一盏烛火,举目望去,自己已然身处灯火通明的温暖房屋中,一声骂喊将姬凌生惊醒。 扭头看去,一个发须灰白的老人举着一根戒尺吹胡子瞪眼冲来,旁边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急急拉住老头,呵斥道:“我孙子今天要是挨一个板子,我就带着凌生回村里住,省得看你脸色!” 老人怒气不减,两步过来抓起姬凌生手就要往上抽,姬凌生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小巧白皙如稚童,在老人戒尺落下之前,老妇人早扑过来将姬凌生护在身后,被一推拉,姬凌生才记起当年将那块御赐护身勾玉扔掉的那天晚上,不就是眼前此景吗? 只不过情景可以再现,可那时的人还在吗? 姬凌生看着老妇人的背影,轻轻喊道:“奶奶。”,老妇人心有灵犀的转头微笑,而另一边,老人似乎气不过,手中戒尺无处落下,于是一下拍在紫檀桌上。 “啪!” 大荒行 第九十八章 出思岳 戒尺抽在那上好的紫檀木上,敲出来的声音不太脆,反而是一种空心翠竹的绵和叮咚,不同于持尺人的火爆脾气。 那一声绵柔击木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姬凌生眼前画面再度变化,变作一间明亮的书房,眼前人换成了白衣朴素的姬玄,这位藏拙多年的姬家天才两指拈住白子,迟迟没有落子。并非姬凌生棋力高明到让姬玄感到棘手,相反是面前的棋局早胜负已定,父亲迟迟没有收官是为何,以前总觉得是父亲心有旁骛所致,直到现在姬凌生才明白父亲为何不一鼓作气地取胜,无外乎是想多说几句话,再给他多讲几个道理。 正当姬凌生略有感伤时,姬玄微微一笑,手中白子跳入棋局。 一圈圈涟漪从棋子滚落的地方散开,荡漾开来,变成一张羞涩红脸,姬凌生低头呆呆看着怀中佳人脸上犹存的一梢红云,忍住没咬下第二口,头顶星汉灿烂,耳旁传来一句蚊呐般的声音,“少爷。” 姬凌生伸手抚上少女脸颊,还未触及那份温暖,那人就消失了,身下质地坚硬冰凉的瓦片也蓦然变得柔软,再抬头时自己已经坐在一床红被上,不远处站着泫然欲泣的雪玉,她一身红装倾国倾城,姬凌生还来不及挽留,这抹风景眨眼间就消失了。 即使知道留她不住,姬凌生还是起床上前两步,却一头撞入一个花谷中,靠湖的阁楼二层,永远一脸恬静的白衣女子素手轻弹,缓缓抚琴,目光清亮如月,琴声清幽如歌。 这一幕同样只持续了几息,转眼即逝,种种画面跳过,有与商胖子的酒别,与张猎户的言欢,与岳紫茗的夜话······姬凌生恍如一个过客,将这二十几载的辛酸苦甜又尝了个遍。 忽然姬凌生感觉左脸生疼,耳中嗡鸣不断,所有画面一齐消失。 姬凌生惊醒过来,自己还站在青赤霞光中,眼前是那偷摸着笑的剑士,那家伙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满脸正气道:“姬兄弟,多亏我出手得及时,不然你可就着相了,就说这地方有古怪,你也不防备防备。” 不用猜姬凌生都知道这家伙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而且奇重无比,扇得他自己手都疼,揉了揉脸颊,姬凌生狐疑道:“为何你没中招?”,按理说修为高些的更不容易迷失神志。 臧星桀自然听出这层话外音,于是伸出大拇指朝着自己,“小爷我钟于剑极于剑,坚守一颗本心,自然万毒不侵,瞧见没,这可是剑仙才有的本事。”,姬凌生连打击的话都欠奉一句,只身朝那处奇光走去。 剑士没有阻止,看来没什么不妥。 离得近了,那光芒更盛,姬凌生被晃得炫目,只得低头眯眼望去,隐约看见一个蛹茧样的物事,想必因为年月久远的缘故坍缩了不少,不到一丈长,其上有个指头大的小东西,正是光源,将薄薄一层灵气覆在双眼上,终于勉强看清是一只小虫模样。 那虫儿蛰伏似的不动弹,应是属于飞蛾类属,两翅四目,灰头黑足,两片竹叶翅膀则是色彩斑斓得紧,像极了姬凌生幼时在思岳城头上鸟瞰所见的千家花灯点缀,凝神端详了会,果然有异香溢出,姬凌生早有固守灵台的准备,幻象还未成型便无声无息散去。 化去那股会引起幻觉的奇异芬芳,姬凌生更不敢大意,在双手表面覆上一层不可见的灵气。蛾虫全身青绿光交错,仅仅拇指大的身躯将整个洞穴照得通亮,姬凌生顾不得惊奇,鬼使神差探出手去捉,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剑士冷不丁大叫一声,姬凌生手指停住,疑惑看向臧星桀。 那家伙似乎是不小心出的声,此刻只在那讪然失笑的挠头。 姬凌生再度伸手,臧星桀则是一脸欲言又止模样,让眼观四路的姬凌生看了真切,直起身来,笑问道:“你是怕我又被幻觉操控还是怕虫含剧毒,不好给我收尸?” 被道出心声,几日接触下来臧星桀也知道这位兄弟的玲珑心窍,思岳举国上下都在骂这混账公子的不学无术,真是天大的冤枉,剑士心头念头急速闪过,甚至想了想姬兄弟在江湖里挣扎几年后会变成世故老道的人精,摇了摇头,臧星桀含糊笑道:“都怕都怕。” 被人揣肚子里琢磨了一遍的姬凌生哑然失笑,又看了眼那始终趴伏不动的两翅小虫,色彩绚烂得说没毒都无人会信,考虑再三,姬凌生从腰间取下那壶干涩许久舍不得扔的青瓷,轻轻一铲,将一动不动的奇异虫豸装入瓶中。 彩色飞蛾进入瓶中,光芒悉数收敛为一束,等到姬凌生将瓶口封住,两人就真成睁眼瞎了,不知清歌姑娘的瓷瓶是何材质,原本霞光漫天的彩蛾进去后一点光亮都见不着。直至姬凌生掏出一块灵石照明,臧星桀才得以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中脱出。 姬凌生脸上无太多喜色,毕竟他也不知这东西是好是坏,有什么妙用,只当宁愿误杀也别错过,那边观望许久的臧星桀赶紧出声,“姬兄弟,你取了这玩意可知有什么用处,怎么看着除了扎眼了点也没啥厉害的,别充其量就当个灯芯使。” 姬凌生摇摇头,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只彩蛾应该是龙蛇王破蛹而生的,结茧之前都能撼山辟岳,化羽后应该也不会太次。” 剑士委婉打击道:“我看悬,那虫儿动也不动,八成是死了,也就是留个空壳,没准过些日子当个灯笼都不够。”,臧星桀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嘴,姬凌生未往心里去,剑士虽然有吃不着葡萄说酸的嫌疑,但姬凌生看得出他不过是口无遮拦罢了,而且是个剑痴,从头到尾,对这类神物异宝没露出一点兴趣,也许真是打心眼里不在意,没准提议探宝时就准备让给偶遇几日的姬凌生了,想通这点的姬凌生反而有了难为情的亏欠。 真不知道该说他心眼大还是缺心眼。 笑了笑,姬凌生随意答道:“那也不碍事,技多都不压身,何况是这样的宝物,自然越多越好,最多当咱白来一趟就是,反正没什么损失。” “这倒也是。”,黑衣剑士点头。 稍作停留后,两人准备离去,可寻了一圈也没找见出路,能看出痕迹的基本全成了一堆残垣,无奈下只能掉头回去,姬凌生不以为意,这下来上去并无两样,无非多蹬几脚的事,正好省去怎么想法子把黑风诱骗下来的麻烦。 黑风在上头摇头晃脑看了会,瞧见一袭青衫身轻如燕般几下功夫就到了自己身旁,正是刚刚撇下自己的主子,于是赶紧把硕大脑袋凑上去撒娇,姬凌生单手抵住一头几百来斤畜生的耳鬓厮磨,一边挑头看向下面,瞥见那剑客如壁虎抓在岩壁上,正拼命往上爬呢,嘴里絮絮叨叨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磨蹭了好一会,臧星桀上了来,一头汗水的费了不少劲,比之姬凌生早早上来闭目养神差了许多,剑士目光如炬,不服气道:“现在是狼狈了点,不过等我一层剑意手上剑圆满,再如何人力难至的高山深涧,都不过是一剑的事儿,御剑飞行,你们修道的可是要到地秘境才能做到。姬兄弟,羡慕不,要不跟我学剑算了,一剑东来一剑西去的多潇洒自在,嗯?” 姬凌生撇撇嘴,难得与这家伙多话,于是掉头离去,黑风屁颠颠跟上,一撮稀疏马尾晃动如狗尾巴草,剑士的自吹自擂还未尽兴,捧场的就全散场了,周遭气氛显得过于安静了些,臧星桀捏着下巴,又重新组织了段妥帖的说辞,还自我认同的点了点头,抬头看见姬凌生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漆黑洞穴中,再顾不得其他,大喊一声姬兄弟,然后快步跟上。 接下里的路途,有了前车之鉴,臧星桀也没再点子背到气急败坏之下一顿砍杀,看见那些蜷缩在阴暗洞穴里的幼小龙蛇都敬而远之,刻意避开,自然没引来巨型龙蛇的注意,大虫们似乎不在意自己地盘里瞎转悠的三两只蝼蚁,所以两人一路上走得平淡无奇,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兴许在阴影中待久了,似的两人一人重见天日时竟有再世为人的感触,黑衣剑士的虚假眼泪哗哗直掉,换上一身彩花裰子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苦情戏子了,姬凌生回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蛇洞和雪山,以及近在咫尺的思岳国境。 臧星桀终于收起惺惺面孔,嬉笑问道:“姬兄弟,在想什么呢?” 脑海中刚浮现四座新旧不一的坟茔的姬凌生摇摇头,没有回话。 沉默了许久,姬凌生叹息一声,笑道:“走吧,去仙宗找场子。” 大荒行 第九十九章 少年离家 刘小牛过些日子该满十八,盘算一下,快赶上凌生哥走的时候了,可丝毫没有贫家孩子早当家的迹象,依旧玩耍度日,成了刘家村附近的孩子王。三天两头总有人上门说这孩子又无端捣蛋闯了什么祸事,可刘老汉耳根子软,加上年纪越大越有河东狮阵势的糟糠妻对这根独苗可谓心疼到骨子里去,乃至说不得一句狠话,久而久之,十七八岁的孩子就成了乡亲们口中的天棒。 一片野草地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枕着双手安然小憩,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本在卧听风吹草动静的他突然睁眼,含糊不清自语道:“都这些年了,也不知道凌生哥当了仙人没有?”,翻了个身,少年感到心烦意乱起来,索性坐起。 恰逢一声呼喊传来,被风吹过变得模糊不清,少年却本能站起身,将呼声纳入耳中,不用琢磨是娘亲叫自己名字,大声回应了一句,少年转身下了山坡,往家走去。 少年家住村尾,背靠田野,走过亭亭如盖的包谷地时,有了些意料之外的动静,少年扒开包谷叶,看见地里撅着两屁股蛋,正毛手毛脚的刨弄着什么,少年没有出声打扰,悄悄走近,然后一边踹了一脚,恶狠狠说道:“兔崽子,偷红薯偷到我家来了!” 两个肤色黝黑面貌相近的男孩痛叫后,不急着转身看来人是谁,而是先有条不紊的把挖来的红薯塞进褂子里,明显是在地方上作恶不少的老手了,让一旁气势汹汹准备批斗一番的刘小牛都哭笑不得。 怀里鼓鼓的两个男孩双手齐齐捂着胸口一起转过身来,对着满脸怒气的刘小牛笑了笑,其中一个毫不胆却,笑嘻嘻问道:“远桥哥,能不能别说给我娘听,要不我两兄弟又得挨打了。”,个头小点的那个胆子小些,嘴里含着一块没嚼烂的红薯,诚惶诚恐的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刘小牛板着脸反问道:“晓得要挨打还来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小子就是皮痒欠收拾,整天带着毛毛挖别人粮食偷别人果子。” 沾了一身污泥浑身见不到几处白的男孩像急了眼,辩解道:“是毛毛自己跟着来的,我可没带他。”,说完还给了旁边小弟一肘子。 小名叫毛毛的男孩赶紧几口吞下红薯,跟着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我哥的事。” 刘小牛双手叉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道:“算了算了,看在毛毛的份上,你把土给我填回去,我便不告诉你们娘。” 两小孩立刻小鸡啄米的点头,又恢复撅屁股的姿势,只不过刚刚是挖土,现在成了填土。 少年刘小牛笑了笑,转身离去,到了自己家院子,有个容貌较为年轻的妇人迎上来,含蓄问道:“远桥,你看见我家小四和毛毛没有?”,妇人是外地嫁进来的,全村公认的贤惠有礼,不知怎么鬼迷心窍来了这个穷疙瘩,刘小牛没村里那些妇人闲话这么多,只觉得这个年轻婶婶很和善,一时间竟忘了帮那两小子扯谎,笑着指了个方向,答道:“还在那挖我家地里的红薯呢。” 妇人听完笑脸立刻没了,给刘小牛道了个歉便往地里急急走去,瞧着妇人匆匆背影,刘小牛估摸着那两小屁股蛋是少不了一顿打了,刘小牛也不觉亏欠,凌生哥说过一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眼下来看就是这么回事了。 正要进屋,一中年妇女抬着一盆青草渣滓出来,手上还沾着绿色草叶,应该刚剁好这盆猪食,刘小牛急忙上前,夺过木盆,责怪道:“娘,你身子不好,又犯了腰病,还折腾个啥?这些活我来干就行,你回屋里坐着就行。” 眉眼即使再倒退二十年也看不出俏丽的妇人笑了笑,道:“娘这腰能有什么事,夜里让你爹给我拔个罐就好利索了,倒是你赶紧找个正经事做,别老是坐不住东跑西跑的,有了生计的本事,也好娶个媳妇,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刘小牛皱起眉头,埋怨道:“娘,我才多大,按凌生哥话来说就是连及冠都不到,你老人家现在瞎操什么心?” 说到姬凌生,妇人略有不满,轻轻呵斥道:“整天到哪三句不离你凌生哥,你也想学他一样没出息,天天让家里人被外人戳脊梁骨?” 听到凌生哥被贬得一文不值,刘小牛自然不服,面红耳赤想辩解些什么,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小声说了一句,“凌生哥去当仙人了?” 腰腿不好耳朵却格外好使的小牛娘自然听到这句抗议,还想说些什么,刘小牛已经抬着菜盆去喂猪了,这时小牛娘亲才敢微微弯腰,轻锤酸疼的腰背,只不过目光始终未离开过自己儿子。 刘小牛满盆菜渣全倒在猪头上,惹来一阵吭哧声,又站在猪圈里独自腹诽了会,才将那份牢骚发泄完。等刘小牛回到屋子前,发现娘亲还站在那,对他笑着,柔声道:“远桥,别生娘的气了,娘以后不说你凌生哥成不?”,刘小牛轻轻点头,他对她生气永远不会超过一宿,小时候还会和娘亲顶嘴,这些年却再没有过,也许是鬼刀子山上那几座坟茔对当时年幼的他太过触目惊心,更或者姬凌生那几日的死寂让他懂了些什么。 天刚黑,刘大水恰巧从集市里回来,背篓里空无一物,进了屋,刘大水擦了擦手,笑着说道:“今天点儿好,菜全卖完了,明儿我歇一天。”,妇人听得眉梢一喜,起身盛了碗饭给自家男人,刘小牛也端着饭碗递了双筷子,自己老爹虽然家中顶梁柱,可说起来真没几分威严,说话还不如娘亲说话管用,可偏偏刘老汉不怕被人说耳朵软,反而乐在其中。 吃到一半,妇人突然问道:“远桥去县里上读书的钱有了吗?”,刘大水嘴里包着饭菜,模糊地说了句嗯,咽下后放下碗筷,去角落里找出一个小罐子,倾倒在桌子上,全是些碎银子,又从怀里拿出今天的收获,细致数了数,欣喜点头道:“够了!” 妇人笑颜逐开,把碗里的肉全夹给了刘小牛,忽然看见刘小牛在那低头闷闷不乐,有些不解,于是问道:“远桥,咋了?” 刘大水在一旁插嘴道:“要去县里读书可不就出远门了吗,孩子这是舍不得咱,闹别扭呢。”,妇人若有所解,安慰道:“县里离家是有点远,可儿子你要是想回家,那儿的先生肯定是准你的。地里的活儿有你爹在不用担心,你要真放心不下,隔三差五的回家里来住住就行,不过这书一定得读,我和你爹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这辈子就盼望着你有点出息了。” 刘大水又摆摆手,反问道:“读书哪能见天往家跑,那不耽搁学业了吗?”,妇人想想觉得也是,于是又赶紧改了口,让刘远桥用功些,过节时回来看看就行。 沉默了许久的刘远桥突然说道:“爹,娘,我想去思岳!” 刘大水即便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儿子所说的思岳是指国都,姬家风生水起的地方,也是刘家村百姓一辈子只能在梦中徘徊的地方,看见自家男人的反应,妇人再愚笨也知道了儿子的意图。 “啪!”,妇人手中筷子猛地拍在木桌上,清脆作响。 刘远桥吓得身子一颤,他知道娘亲生气了,这是生平第一次。 刘大水作为家中的和事佬及时拉住妇人的手,妇人也没再发作,听见儿子荒谬想法的刘大水只是对儿子温和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远桥果然是闻名村里村外的倔牛脾气,说要走第二天便走,刘远桥坐了三叔赶集的牛车,准备跟着县里去思岳的货运马队去离思岳最近的一个驿站,刘大水夫妇只是远远望着,从小到大他们没拒绝过儿子的一个要求,现在也不会拦着他,只是希望如儿子所说早点闯出个名堂,然后衣锦还乡。两人无言盯着刘远桥坐在牛车上,要走的时候下车给他们磕了几个头,站在这边也听得见那几下闷响,身子病弱行不得远路还挺着腰杆站在田埂上的妇人终于失声痛哭,等看不见车影后,妇人一下摔在田里,拼命唤着小牛的名字。 坐在牛车上,刘远桥不敢张嘴也不敢睁眼,怕没了昨晚的那份决绝,牛车愈行愈远,刘远桥离家越来越远。 中途换了几次车队,刘远桥离那座人人向往的城池越来越近,离乡之情逐渐淡去,那些雄心壮志漫上心头,他包袱里有个小兜,装着满满的碎银子,他知道娘亲偷偷塞进去的,也是家里这些年攒下的全部了。 近一旬后,有消息传回刘家村,说思岳城头死了个年轻人,十七八的样子,穿着跟刘远桥很像,听说是惹怒了在城门玩耍的几个公子哥,让人无端给淹死在护城河里了。 刘大水夫妇担惊受怕了几日,后来刘远桥娘亲则一病不起,所幸后来传回来一封书信,字迹丑陋,一眼看出是刘远桥亲笔,刘大水让读过几年书的村长帮他读那一行字,信中写道一切安好,让他们勿念勿忧。 只是没人看懂信中所写修行二字是何深意。 大荒行 第一百章 道听途说 齐国 作为南地自古以来就强盛不起来的羸弱王朝,最近两百年可谓衰落到了极点,将苟延残喘体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其余五国有意将此地当做牵制别国的制约点,可能这片不毛之地早被瓜分蚕食。 处于腹背受敌的齐国在早年的五国乱战中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国境以南被一飞冲天的思岳吞掉大半,与大华的谈判商榷也不断吃瘪,台面上台面下都都被当做鸡肋一般咀嚼榨取,况且最西边的西周听说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年轻皇帝,在纵横道上造诣颇深,手腕了得,西周也不再偏安一隅,首当其冲自然是败落到尘土里的齐国,这样一来就本就不堪一击的齐国被彻底逼入绝境。 任世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的是,君王不朝官兵不治的齐国竟再次苟活下来,而隐约可与思岳分庭抗礼的西周却在一夜之间,亡了国。 西周亡了,得以保全的齐国境内自然是一片欢腾景象,前几日还觉得国难当头的齐国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向来民不聊生的齐国突然有了丝生气。 在齐国东南端的尽头,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酒肆矗立,在这极偏远的地段上,进进出出的客人却是络绎不绝,踏破的门槛大概跟思岳商人的慷慨解囊脱不了干系,尽管当地人偶有不悦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是托了思岳的福才得以生意兴隆。 旅人中除了来返于两国之间的商队,其中也有不少从齐国跑到思岳寻条出路的年轻人,奇怪的是官道尽头有两个反其道行之的年轻人,在门口张望许久的店小二老远便看见这两位怪异人士,起初以为是途经此地的游学仕子,想了想又赶紧摇头,再落魄的读书人也不会来齐国求学的,转念一想可能是出来磨砺的富家子,等离得近瞧见那两人的寒酸衣裳后又再次摇头,像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作为齐国人,店小二并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客人,只得小心翼翼将两人迎进门,对于其中一人身上传出的臊味也只敢屏息不闻,不敢多作言语。 待二人入座,小二听完交待后急急离去,走远才终于得一口喘息的机会,两人中面貌出彩的年轻人瞥见店小二在角落的微小动作,笑着开口,“你这往身上抹泥的法子离得远还行,凑近了就不好使,再过一会,估计所有人都能闻见了。” 头发散乱,背着一柄古剑的另一人始终低头,似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被同伴出言一激,就不禁恼羞成怒了,破口骂到:“你当老子乐意顶着这身味儿?要不是洗不掉,我用得着被你这小子戏弄?” 两人自然是从思岳雪山出来后一路顺道北上的姬凌生和臧星桀,颠簸了两日,臧星桀身上异味还有些许残余,本想避开人烟,可才奔波了百里路,就禁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作祟,一闻见酒肉味,就赶着投胎一般奔来。 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姬凌生一笑置之,顺手把茶壶推给对面的黑衣剑士,显然死要面子的臧星桀不太领情,抬手接过店小二端着的酒和小菜,抓住酒壶猛唑了两口,还不忘蹬姬凌生一眼。 店小二像是见怪不怪,弯着身子附耳听命的事做多了,心中自有一把秤,懂得把握分寸,见着臧星桀一脸的晦气,知道这类气在头上的客人不宜过多寒暄客套,于是识趣地向后几小步默然退下。 方才臧星桀一顿嚷嚷却并未引来多少注意,此时店里人流不少,高处好乘凉的二楼更是人满为患,可全被正中央高谈论阔的一桌吸引,那桌子人看不出有何显赫身份,谈吐也不如何风雅,有趣的他们敢直言不讳所谈及最近的西周亡国一事。 桌子上坐着四人,皆比常人高大健硕些,看样子应是四处游荡的江湖武夫,又或者是护卫商队的镖师,只见坐向门处的一人夹了几粒花生米下酒,操着一口顺溜的齐国口音问道:“高镖头,不都说那西周的小皇帝如何如何了得,吹得神乎其神的,可咋没几天就亡国了?” 汉子嗓门奇大,不刻意出声都震得杯中酒水颤动,楼里楼外满座人都听在耳中,连臧星桀都安分下来,侧耳听去。 那姓高的镖头见手下的跋扈姿态,没有阻止也没有答话,高深莫测的模样让桀骜剑士很不屑地从鼻腔里嗤笑了声,姬凌生看了眼面前的惹祸精,并不担心臧星桀对上凡俗人士会吃亏,索性懒得管了,趁机夺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一碗。 高镖头好像听见那声恼人动静,正欲转头看去,二楼雅间传出一道声音,“那西周皇帝登基得早,才十几岁,如果不鼓弄出一番声势,如何得以服众?倘若他真有本事,又怎会使偌大一个西周一夜亡国?所以依在下之见,其中大半是吹嘘造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酒肆二楼有一半地方都做了零散的小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不过围了四面滥制的屏风才隔开,说话的人正是其中一个雅间的贵客,那人一手端碗一手持壶从屏风后绕出,走到栏杆处,也没自报家门,只是指点江山。 众人还以为是个俊俏公子,没想到面貌极为平平,可以说是贼眉鼠眼,衣着还算富贵,先不说其他,先去一番言论确实唬得众人有点愣神。 最先嚷嚷的那汉子似有不解,抬头问道:“那西周的老皇帝生了一堆女儿,到头也只得两个儿子,小的那些还病死,只有一个嫡长子,他不登基谁来登基?又有谁敢不服?” 楼上楼下都有人附和起来,议论声逐渐大了些,暗地里还有声音指责那二世祖不明就里张嘴就来,实乃哗众取宠。那长相不雅的富公子意外地没有恼怒,不慌不忙笑道:“西周的国力是众所周知的,不说在五国乱战中能独善其身,即使是思岳在五国乱战后大肆扩张,却始终未曾染指西周一寸国土,由此可见西周甚至还压了思岳一头,让岳家天子不敢妄动。如此强国,你说朝堂上没有一个玩政弄权的奸人,在下是不信的,先帝在世时兴许能不露马脚,新帝登基的动荡时节是必然按捺不住要出来争权夺位的,由此一来,那些个忠臣自然得想个法子维护新帝,为其造势是最来得直接的,一来可以笼络民心,二来可以敲山震虎,正所谓一石二鸟之计。”,富公子喝了点酒润喉,自得笑道:“诸位可觉得在下说得有几分道理?” 富家子一脸胸有成竹的得意神色,不过论辩上确有几分本事,满座酒客还未有一人接得上话。姬凌生正琢磨那人的话,臧星桀突然小声问道:“凌生,这小子说得是啥意思?”,姬凌生长出一口气,干脆闭口不谈,没想到这小子扭头去问了邻桌的,那人口干舌燥说了半天才算帮愚笨剑士理清思绪。 “一面之词!”,二楼另一处雅间前不知何时突兀站着两人,估计是听得不耐,出来说道说道,所有人看去,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相公风姿翩翩的立在护栏旁,在场的人都不瞎,自然看出是两个美娇娘乔装易容扮成。 其中一人穿着朴素些,又稍稍靠后一些,应是服侍的贴身丫鬟,说话的正是前面的乔装倨傲女子,楼阁另一处的富公子微笑而立,像是不信这易容术糟糕的女子能驳倒他,一双贼眼细细眯着,打量了会两位“公子”的身段,在胸脯腰臀处多流连了几眼,继而温和笑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为首的“俊公子”见着众人目光,也知道身份已然暴露,不过令她愠怒的是小眼富公子的隐晦视线,假公子耻笑一声,掷地有声道:“那西周皇帝八岁听政,十四岁登基,面对满朝文武仍谈笑风生,上下百官无不赞其胆识过人、遇事有静气,敢问公子有无此般胸襟?” 姬凌生微微诧异,没料到这女子如此犀利,骂人毫不婉转,开口就不留余地,富公子也着实有些惊愕,转而冷笑道:“你又不是西周朝官,如何得知皇帝神态,又怎么知道其中真伪,说到底还不是道听途说。” 假公子摇了摇头,神色越发轻蔑,反问道:“那我就说件人人皆知的事,那赵家天子持政七年,先后罢黜近半官员,斩首贪官污吏三百余人,军队扩张两倍有余,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强盛,传闻那皇帝还敢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两朝功臣为草包,不知贵公子有无这般手腕和胆魄?” 女子乔装的假公子语出惊人,富公子被逼得语塞,半晌没蹦出一个字,假公子没有就此打住,咄咄逼人道:“我还听说皇帝每次出行都是百姓欢呼拜迎的盛世景象,我还听说西周百姓都将那皇帝敬若神明,称作千古一帝,我还听说东越国师赞誉其虎豹之意,难当此子半条野心!这是都是我道听途说而来,不知阁下又是何许人士,有什么威名,也让我道听途说来瞻仰一番,如若不是那何必在此夸夸其谈?” 富家公子听得脸色发青,却发作不得,于是拂袖回了自己的雅间,姬凌生听觉出众,也隐约听见茶杯破碎的声响,想来那位纸上谈兵极为厉害的公子哥是真的气疯了。 大荒行 第一百零一章 好皇帝 臧星桀在楼下听得有趣,少见坐在原位一言不发,乐得当一个看客。 这场口舌之争让假公子赢了去,在座的人目瞪口呆之余也不得不服气,原想是个女扮男装的丫头片子,只凭意气说话,出人意料的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让几个想趁乱出言挑逗一番的汉子彻底打消了念头。 先前两人僵持不下,其余人等只能作壁上观,现在一方败退,还心存疑虑的人立马伸着脑袋眼巴巴问道:“既然那皇帝并非昏君,那么大一个西周到底怎么没的?” 此话一出,嘈杂声小了下去,或许对于南地所有人,尤其是齐国人来说,这是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天大谜团。假公子眉头皱起,不自觉咬住拇指尖,女儿神态一览无遗,偌大一个西周既无内患亦无外忧,百姓优渥,君主勤勉,正是繁华景象的时候忽然亡国,大多数人都认为是那名声大噪的年轻皇帝一时糊涂所致,假公子对那年轻君王神往已久,自然得出来说番公道话,可西周到底如何亡国她也不解,自知说法矛盾,答不上来,干脆闭口不谈。 假公子默然不语,酒客们都稍有遗憾,以为她能指点迷津的臧星桀听得心如猫挠,忍不住悄声向一旁姬凌生问道:“姬兄弟,你书读得比我多,要不你给我讲讲?”,姬凌生轻轻摇头,或许是比剑士多上几年太学,可也不会妄自尊大到自认能讲评国之大事。 臧星桀长长哦了一声,意兴阑珊地咽下两块下酒卤肉。 人群议论纷纷时,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我听说西周亡国是因为一个女子。”,所有人齐齐转头,望向充当店小二端茶送水的掌柜,酒肆掌柜是个神色和蔼的中年胖子,白净脸颊上仿佛写着和气生财四字。 高姓镖头缄默了许久,听见掌柜嗓音,终于开口道:“掌柜的,这件事我也偶有听说,传闻那西周皇帝作风不正,以叔凌嫂,娶了手足兄弟的遗孀,还一意孤行给那女子封了个正宫皇后,也不知是真是假,本来在下只当是信口开河,已忘得差不多了,掌柜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话语一出,满座哗然。 趁着别人七嘴八舌的时刻,臧星桀举着酒杯挑眉笑道:“这厮根本是睁眼说瞎话,什么叫忘了,分明是怕说出来犯了忌讳,所以不敢开口,现在有人做出头鸟了,他哪还坐得住。”,剑士对那镖头观感奇差,只差没指着鼻子骂,姬凌生懒得制止,只管静坐喝酒。 “高镖头,你赶紧给说道说道,听见这类逸闻趣事,我这位兄弟可是等得心痒难耐了!”,一个商人模样的青年指着身旁同伙笑道,被奚落的同伴不羞不恼,反讽道:“怎么好像楚兄弟比我还心急些?”,青年商人无力反驳,笑了笑举双手认输。 高镖头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具体知道得不多,掌柜倒更像是个明白人,就劳烦你当回说书先生了。”,酒肆掌柜赶紧摆手,谦逊道:“高镖头哪里的话······”,话还没说完就有旁人嚷嚷道:“掌柜的,你俩就甭客套了,赶紧说吧。要是讲得有几分道理,今儿的酒水咱就包了,要是讲得不好,你可就得请在座的大伙每人一碗酒水,这笔买卖怎么样?” 担心血本无归的掌柜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一人一碗酒,鄙人还是请得起诸位的。”,立刻有人嬉笑道:“掌柜的说话中,倒是吴老二你兜里那几两银子包得下这儿的酒水吗?” 与掌柜下注那人倒也豪爽,二话不说掏出全身家当点了两坛死贵的黄泥花雕,算是先干为敬,众人纷纷叫好。掌柜的盘算着两坛花雕赚到的银子,脸上笑容更深,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这是听一个西周人说的,西周先帝在历代皇帝中也算素有美名的,可惜没什么福气,后宫佳丽三千,公主有数十人,继承皇位的皇子却只有两个,好在两个皇子都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太子纵横捭阖,二皇子治军有方,互为君臣的话想必成就也不会低。传闻那二皇子喜好美色,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皇妃,奇了怪哉的是才进门半载,二皇子就隐疾发作魂归天外了,太子爱慕那位动人女子,后来将其娶作皇后,结果一年不到西周就亡了国。” 众人听得入神,掌柜的突然打住,端起酒水小抿一口,引来一阵嘘声,定了定神,酒肆掌柜再度开口:“那个西周人给我说的时候气得牙痒痒,一直骂那皇后是祸国殃民的扫把星,克死了二皇子,又连累了皇上,害得西周亡国······” “一派胡言!”,假公子的清丽嗓音再度响起,打断了掌柜的话语,掌柜的也不恼怒,温言道:“鄙人也不过是听别人说来,当不得真,如果冒犯了公子,鄙人就先请一碗酒水给公子当做是赔罪了。” 店家掌柜和言善语,假公子也没脸说得太过,抱拳赔罪道:“掌柜的言重了,是在下鲁莽了些,只是觉得讲一国的气象兴衰全推到一个女子头上,未免太过儿戏,倘若一个女子能使一国消亡,那南地怎会有六国分立,造成一盘散沙了。” 掌柜笑着点头,“公子言之有理,是鄙人胡乱开口了。”,刚刚还小声骂了那西周皇后几声扫把星狐狸精的老实人们齐齐低头,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实在不算男儿所为,皆心有惭愧,反之亦有心有偏见之人试探着问道:“没准那女子因太子强娶而怀恨在心,故意妖言惑众扰乱朝纲呢?” 不知何时和客官们坐在一张长凳上的掌柜摇摇头,道:“鄙人觉得不然,那个西周人尽管恼怒那个皇后,健儿对皇帝却是崇敬得紧呐,再怎么说也不会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才对。” 假公子也点头道:“虽说在封后这事上荒唐了些,但就在下所看,那人仍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他算什么好皇帝!”,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姬凌生转头看去,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单手扶在二楼栏杆上,身后是一处雅间,隐约看出里面坐着一人,女子说话冰冷,脸色也极为冷漠,像是不会审时度势的蛮横女子。 倾慕的对象被贬低,假公子有些不悦,忍者怒气道:“此话怎讲?” 女子冷笑了声,揶揄道:“若不是他妄想以武乱禁,企图窃取五国的气运去成就所谓的天朝上国,最后玩火自焚,西周何至于此;若不是他那些狗屁野心,西周百姓怎会家破人亡?那样不可一世的草包,竟还有中意于他的女子,真是瞎了眼!” 假公子似气得不轻,咬牙道:“你有何资格在此无的放矢?”,女子笑容更甚,多了惨淡味道,“资格?凭我是从西周而来,这个资格够吗?” 在座的人都有些发懵,假公子说到底有些善心,没继续发难,酒肆掌柜叹息着问道:“姑娘此行是要去哪?如果要落脚在这儿,我倒有些门路,可帮姑娘通融通融。” 女子脸色缓和了些,轻声道谢,“店家客气了,我不过是一介侍女,不必敬我,我家主子舟车劳顿,在贵地歇上一歇,马上就要赶路,掌柜的好意心领了。”,说完这话,女子在雅间屏风外柔声喊道:“小姐,该上路了。” 里面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俏丽女子,似乎在人前有些拘谨,始终低着头,在楼下的臧星桀恰巧瞧见女子面目,对着姬凌生嬉笑问道:“你家那婆娘可有这个小娘子生得好看?”,姬凌生知道剑士是指清歌姑娘,不过这厮话语太粗鄙了些,姬凌生懒得回他。 等众人回过神时,那主仆二人已经走出门外,连背影都寻不见了,正如西周的消亡。 原本热火朝天的酒馆叹息声忽然多了起来,令姬凌生诧异的是除去好人做惯了的掌柜,其余人中齐国人不少,按理说遇着敌对的西周人,不说怒目相向,挖苦应该是少不了的,西周亡了国,在场的齐国人却无人落井下石,让在染缸里待久了的姬凌生不由惭愧。正收回视线继续悠哉喝酒的姬凌生忽然察觉到一道奇异视线,姬凌生和假公子对了几眼,没看出她的用意也未去深究,倒是多事的臧星桀给假公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挑衅动作。 “西周一下子没了,也不知道多少人一夜之间做了亡国奴。”,老好人掌柜如是说道,一人劝慰道:“掌柜的,你的好心肠该收收了,要是西周没亡,现在做亡国奴就是咱了。”,半数齐国人唏嘘不已。 姬凌生和臧星桀又坐了许久,听着周围酒客讲了些足以解乏的趣事,酒坛也空了几个,等到天色刚暗,两人才姗姗往北离去,不到一里路遇上假公子的女婢,依旧是女扮男装,上来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要求两人给假公子做护卫,没等婢女说完,臧星桀撇下一句“没空”就迈着八步走了,姬凌生则干脆利落的说了一句,“滚!” 酒肆往东五十里开外,一辆简陋马车晃悠悠走着,车夫是个寻常女子,表情淡漠没有波澜,忽然车帘拉开一角,一个清丽女子伸出脑袋,犹豫了会才轻轻说道:“殿下,奴婢也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呀!” 冷漠女子脸色柔和了些,揉了揉她脑袋,温声细语道:“都过去了,路还长,你先去歇着,等停车的时候我再叫你。”,自称奴婢的女子点头称好,重新回到车厢中。 剩下那身份尊贵却充作奴仆的女子靠在车辕上,眼眶泛红,低声念道:“皇兄,世人都说你是个好皇帝,你听见了吗?你在阴间是不是又在和二哥打架······” 大荒行 第一百零二章 亡命北奔 齐国北方的一条官道上,说是官道算是客套话,天晴时还能听见青石板晃动的声响,等到梅雨时节就只剩处处泥泞水坑了。齐国和北晋两个穷邻居凑在一起,似乎寒碜到拿不出修路钱,尤其是这些年齐国每况愈下,难兄难弟的晋国也开始少了交道,两国通商更是少之又少,渐渐就没人往这条路走了。 三伏的大热天,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要说奇怪的地方,莫过于路上仅有的过路人,是个俊俏青年,可能青色衣袍宽大了些,以至于身型看着略显单薄,可这青年每一脚踩在地上都是重如万钧,老旧青石板没禁住折腾碎了不少。 似跑得累了,青年缓冲了小几步停下,没有急着大口踹气,而是放下背上扛着的黑马,黑风像是颠簸得不轻,下了地还不忘撒泼打诨,姬凌生抹去汗水,往后看了眼如蛇道蜿蜒的路径,发现没有异常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背着一头重逾千斤的马儿奔袭了数百里,即使姬凌生修为接近玄宫三门,正是玄宫八门中呈现生生不息气象的生门,一时间也感到灵力衰竭,脑子里阵阵眩晕,忍不住多停留了会,回过神来又朝南望了望,只看见几抹被尘土盖住的稀疏绿茵,放下心后,姬凌生爬上马背,继续朝北逃去。 没了那柄厚重的镰刀,黑风跑起路来轻省许多,比姬凌生快了不止一筹。 入世刀姬凌生自然不会丢,他腰间挂着一个唤作虚囊的布袋,不过巴掌大,却可容纳万物,只可用灵力驱使,像是修炼者特有的宝贝,入世镰刀此时正躺在虚囊中,还有几本泛黄的经书,都是姬凌生跟着臧星桀去仙宗挑事时顺手牵羊拿来的。 从齐国南边的酒肆出来后,臧星桀便带着姬凌生连夜摸进了仙宗的山门,幸好黑衣剑士还认得路,不然两人能否破去外围混淆视听的障眼法都是两说,进去后遇见一仙宗弟子,恰巧是黑衣剑士的熟人,咬定剑士是在外面混不下去回来捡老本行讨饭吃的,结果显而易见,暴怒的臧星桀立马趁机敲晕了那王八蛋,当天晚上就带着姬凌生偷进了仙宗的藏经阁,趁着守阁的书童偷懒小憩时偷了几本经书,顺手拿了个虚囊,一股脑扔给姬凌生,自己啥也没拿,光图乐呵爽快去了,姬凌生也不在意,照单全收。 姬凌生挑选了几本看着有趣的入门招数,剩下的功法心经全弃了,老爷子说过这玩意偷学别人的不过是拾人牙慧,走不长远,自个琢磨出来的才算王道,对此臧星桀没有异议,他自己就是以身试法自创剑道的开路人,当然不会去劝姬凌生顺应时事的舍本求末。 姬凌生不要,黑衣剑士也不会好心给仙宗留下一点薪火,干脆付之一炬,等到火势大到无法扑灭时,才砸吧着嘴准备离去。 大火惊动了仙宗上下几十号人,宗主和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纷纷出关,誓要捉拿两个贼人炼了丹炉,姬凌生和臧星桀早做了逃命的准备,没等这边回过神就兵分两路逃了两千里开外。 黑风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但在耐力上是个短板,跑上一日已是勉强,再多一点都跑不了,无奈之下,只好人马交替赶路,姬凌生骑乘一日,第二天换做人驮马,不眠不休地从齐国中部逃到北方。 坐在黑风背上,看着身后扬如一线的尘嚣,姬凌生从虚囊中拿出少许干粮塞进黑风嘴里,一日未曾进食,在食物上颇为挑剔的黑风也忍不住大快朵颐,连吹进嘴里的风沙都有了滋味。 姬凌生扶着黑风马颈,手在虚囊上一抹,一本泛黄线装书出现在手中,书名标注模糊不清,甚至小半篇章都残缺不全,饶是如此,除了青云子那本蓝皮书外再无接触过修炼法门的姬凌生依旧看得目不转睛,心神全放在无名书籍上,任黑风择路而逃,古人说读书之道,先把书读薄再把书读厚,这都离不开用心二字,此时在思岳出口成脏的姬凌生竟有了一点读书人的神采,虽说做不到一目十行,甚至在艰难晦涩处还得耽搁许久,可心无迷津何来解惑,求知若渴才是让读书人果腹的食粮,姬凌生算不得读书人,此刻也大概知晓了那些书呆子奈何能对着蝇头小字看得痴迷。 日头稍稍向西偏了几寸,地上相应也过了两个时辰。 齐国和北晋交汇处,一骑快速驰过,姬凌生被颠簸得不轻,手中经书却不曾晃动一下,眼睛始终平视,不看荒凉的塞外风光,不闻鹰击长空的长嗥,像是陷入书中不可自拔。 从齐国到北晋不过一步之遥,两国边际线仅有一块界碑竖立,没有官兵驻扎,亦没有烽火哨站,仿若是片无人出入的荒地。齐国和北晋自古毗邻,从未倒戈相向,不是因为关系密切或唇亡齿寒,而是就算一方攻下了另一方也未必捞得到好处,齐国是因为养不肥北晋的贫瘠土地,北晋则是不想吃了窝边草后被其余四国虎视眈眈。齐国没本事北上,晋国没胆子南下,由此一来边防便形同虚设,在两国边境设一兵一卒都像是劳民伤财。 越过那条可有可无的边境线时,姬凌生终于微微侧目,瞥了眼朴实无华的界碑,在思岳时他对北晋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天时地利人和前两者都不占的没落王朝,常年天灾不断,风水地质又是南地最差的,可农耕的土地只占少数,自然而然国民也是南地六国中最少的。 跟齐国人的懦弱退让不同,北晋的民风极为剽悍,说话呛人毫不含糊,舞刀弄枪也不在话下,提起柴刀来那真是说砍就砍的,前十几年每年都有几个死在北晋境内的纨绔子弟,说到底都是些意气之争,结果被人当鸡仔宰杀。晋国衙门松散,皇帝也管不住这些游牧出身的刁民,更别说北晋皇帝还刻意放纵,以至于仇人寻上门总是找不到说理的地儿,打又打不过这群莽夫,搬到公堂上,立刻会有数十个不相干的北晋人出来作伪证,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群一致对外的北晋人身上体现出来。 临近黄昏,黑风受炊烟指引找到一处小村落,村头有间客栈,姬凌生合上书本,看着黑风翻动嘴唇的讨好模样,姬凌生不由哑然失笑,被追杀的紧张感消散了一丝,让黑风稍等片刻,姬凌生进客栈打包了几份酱牛肉和烧鸡,姬凌生当然没有银子,恰巧臧星桀在仙宗顺走不少金银细软,自己又嫌累赘,全放在姬凌生的虚囊里。 在客栈中姬凌生听见几个趣闻,其一是西周亡国之后,约莫剩四成的西周遗臣不愿做亡国奴,企图重建西周王朝,由于旧国都被西周皇帝一把火连同自己烧了个干净,只好迁都祈阳,扶植了一个皇室远亲做皇帝,对外宣称国号为后周。 现在思岳新帝登基不久,忙着压制蠢蠢欲动的东越,况且中间隔着大华也不好越庖代俎去染指西周的国土,与西周相邻的大华近年也内乱不断,抽不出手吞下那块大好肥肉,倒是土地单薄的北晋对此颇有兴致,打算徐徐图之,占到一分便宜是一分。仅仅面对一个北晋,后周显得仍有余力,不过那些纵横捭阖的大人物们似乎并不看好后周,这些西周遗孤说到底还是不成型的散沙,等到大华或者思岳其中一国缓过劲来,后周都会变成困兽之斗的局面,再次亡国也就不远了。 第二个趣闻是晋国西北面的大雾区最近几日竟然停止扩张,有了收缩的迹象,作为南地最大的险地,自然引来不少关注,闻风赶去猎奇的人不少,敢一探究竟的寥寥无几,听说有几个修士进了去,不过才过几天,没什么消息传来,大雾退散的真相也无从得知。 走出客栈,还没等姬凌生打开封袋,黑风那家伙闻着肉香就兴冲冲贴了上来,姬凌生只得撕下半只烧鸡扔将过去,黑风马首一探,咬住半只烧鸡嘶叫不止,只差没把骨头也咽下去,待回复狼吞虎咽几口下肚后,姬凌生未多做停留,攀上黑风继续往西北奔去。 同一时间,北晋和齐国边境线上,有个黑袍道士从南慢慢渡来,在旁人看来道士的确在走,可道士一步能当上常人几十来步远,才几息之间,道士便跨越了数百步到了界碑旁站定。 道士相貌清癯,飒然出彩的仙气看不出来,妖气倒是有几分,道士肩头缠绕这一条漆黑小蛇,黑蛇吐着信子,正好对着姬凌生逃窜的方向,轻抚着黑蛇指甲盖大小的脑袋,道士低头站立,阴森气息又多了几分。 站了片刻,道士终于抬腿,不再是闲庭信步,而是奔走如风,大袖裹着黄沙飞舞,道袍鼓成浑圆,每一步都能踩出一个大坑,眨眼间,道士的身影消逝不见。 大荒行 第一百零三章 仙宗宗主 一旁是北晋国都的绮丽风光,姬凌生只不过远远瞥了几眼,却也觉得比之金砖玉瓦的思岳城并无相去太多,没了那些雕栏画栋,反而凸显了塞外的雄浑气势,想必站在这方城池的城楼上,就算是姬凌生这样的俗人也能泼墨成文写出一首好诗来。 可惜姬凌生来不及驻马赞叹一番,几眼惊艳过后又如风烟一般离去,立于马背上,姬凌生双手来回画圆,被灵气牵引而来的黄沙卷积在两手之间,偶尔能化作龙头,不过仅持续几息便又散去,稍有不慎就会炸得黄沙漫天,可怜黑风喘口气都满是尘土。 始作俑者的姬凌生终于收功,黄沙被风吹散一空,风尘仆仆的姬凌生得以看清黑风不时投来的埋怨眼神,轻抚黑风鬃毛,姬凌生向后看去,神情不由凝重。不停赶了三千余里路,就算人马交替行进,可睁眼闭眼都是在颠簸中,任是铁打的人恐怕也遭不住这罪,昨夜本想途中小憩一会再走,可睡梦中被一道杀气惊醒,后背湿透的姬凌生赶紧拍醒睡眼朦胧的黑风,一路狂奔,直至天蒙蒙亮脑后才没了那股被毒蛇窥视的寒意。 这仙宗宗主竟能这般穷追不舍,倒是姬凌生意料之外的,本以为天下真正的大恒心大毅力者不说绝无仅有,万中无一肯定是说得上的,自己在青云峰上能静坐五载不动,也算小有造化,勉强算半个,而这不过数十人小门派的宗主是何许人?对付一只小虾竟有这样的耐心,狂追三千里都不撒手。 姬凌生略有不解,虽说自己折了那人些许面子,但不至于逼到如此地步,莫不是修道的人都是这般死脑筋,一头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将困惑撇开,姬凌生抬头看向前方的奇异景象,前路原本应是一片堪比西山的青翠山林,可被那遮天蔽日的大雾盖上后,更像一片全无活物的泥沼之地。 不知为何,姬凌生忽然记起鬼山上的杀阵和那片红树林,当然还有那位傲立雪中的冷艳公主,想起岳紫茗,姬凌生眉头紧了又松,等他日相见的时候估计又是倒戈相向吧,想到这,胡茬满面的姬凌生不由失笑。 被大雾笼罩的树林一眼看不到边际,与天上白云连在一起的雾气自然也没有边际,据说这还是雾区收缩的年头,还能一探大雾区的庐山真面目,在前几年,别说林子,连落叶都是见不到的。 看着将天地相勾连的磅礴雾气,被身后杀机再一次步步紧逼的姬凌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他与臧星桀商议时的最下策,传闻在大雾区里大罗神仙都能迷了路,只要逃进雾区,那仙宗宗主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 姬凌生从虚囊中取出半块熟肉塞进黑风嘴里,方才还萎靡不振的黑风立刻来了精神,两口咽下荤味后长嘶一声,巴掌大的蹄子如雨点急下,挟着风雷之势朝大雾区冲去。 在树林外,有几十号人安营扎寨,都是趁着雾气退散来碰运气的老油子,毕竟大雾区闻名的不是那些恼人的雾气,而是雾气中生长的天材地宝,这样的东西只要发现一个,对于任何一个北晋老百姓来说都是一笔横财,说是这辈子衣食无忧也不为过。 于是趁着雾区退散来捡宝似乎成了北晋人的传统,甚至别国的不少商队不惜花大价钱打点北晋的官府来浑水摸鱼,但好歹是修士都不敢擅闯的险地,凡人自然没胆量深入,只敢在雾气退去的外围打转,但外围地区早被常年守株待兔的北晋军队搜刮一通,寻常人想捡漏的难度无异于海底捞针。 由此一来,老道的采药人开始铤而走险,打起了雾区的主意,但也只是浅尝辄止的摸索,通常是在身上绑着百丈长的草绳,在最远不过百丈的圈子里走动,把能拿走的全拿走,一直等到雾区扩张的时候能捡到多少,其中又有几件好东西就全看天意了。 在雾区里肉眼最远可见仅几丈远,一旦进了大雾区就跟瞎子没什么两样,正因如此才使得这里无路可循,所以那根草绳可以说是这些寻宝人活命的前提。 营地里,一年轻人懒散地往自己腰上系上草绳,同时对远处的中年男子不满道:“三叔,这玩意拴着多不自在啊,我看咱还是别弄了。” 中年人佯怒道:“不系?不系我看你小子怎么死里面的都不知道!”,一旁帮着男子系绳的妇女立马拍了自己男人,呵斥道:“说话吉利些!东儿年纪小,你不会好好教么?非得说些混话。” 见三婶给自己撑腰,年轻人神色越加得意,撇嘴道:“不就进去找宝贝吗?这有什么难的,我怎么进去的就能怎么出来。” 中年人气急而笑,指着远处一个木桩,说道:“你要是闭着眼睛走过去能摸到那根桩子,我就让你不系绳子进去。” 年轻人二话不说,一手捂眼朝那走去,结果显而易见,离那根木桩十万八千里远,年轻人不太服气,小跑回去又走了两遍,晃晃悠悠还是差一大截,只得放弃,看着中年人的得意姿态,年轻人小声问道:“在树上做记号也不行?” 中年人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道:“这么大雾你看得见?等你一颗颗树摸过来,岂不是得猴年马月了?” 见到年轻人吃瘪,中年妇人出来解场道:“东儿,别看你三叔那样,当年他可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嚷嚷着自己能认得路,结果没走多远就让你阿公给抓回来了,吊在树上打了个半死。不过说到底,你三叔总归是为了你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这绳子还是得系上。” 年轻人偷笑着点头,投给中年男人一个揶揄的眼神,男子有些恼羞成怒,年轻人又问道:“三叔,咱看不见路不要紧,骑头认路的马儿不就行了?这样还能省些脚力。” 被自己婆娘这么一闹,男子彻底拿不出威严来了,只得没好气答道:“咱是去采药,先不说那*儿能在雾区行走,就算有,让马走上一圈,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得全踩烂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骑马进去!”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夹着劲风从二人中间奔踏而过,二人不由面面相觑,年轻人扭头看向那道一骑绝尘的背影,总觉得缓不过神来。 姬凌生一头扎进阴森密林中,回头看了一眼,没看那些发呆的凡俗人,而是更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个黑影晃动,没得看清,一人一马就冲进了大雾中,四周成了白茫茫一片。 在姬凌生所看方位,一个黑袍道士道袍鼓胀成浑圆,且冲势为之一顿,竟硬生生停下疾驰的步伐,可诡异的是道士不过脚尖溅射出一点尘埃,再无一点多余的动静。从北晋国境一路奔走到大雾区,道士脸上未显一丝疲态,如闲庭信步赶来的道士没有继续追击,仅仅是看着姬凌生的背影消失在大雾之中。 在烈日下站了约莫几炷香功夫,从东边出来两道黑影,比道士来时慢上许多,不过动静却是大得惊人,隔着几里地都能看见飞沙走石。来人是两个衣冠不修的老者,一人面色沉着,一人涨红了脸,二人同时奔到道士身侧,齐齐拜倒,“参见宗主!” 黑袍道士微微颔首,开口道:“你们让他逃了?”,声音说不上尖锐或扁平,只觉得让初闻者别扭,浑身不适。 弯腰低头的两人面有愧色,神情平静那人仍抱着拳,道:“那名外姓弟子从东边逃进了大雾区,吾等不敢妄自进去,索性先来宗主这复命再做打算,是吧,刘供奉?”,脸色仍有余怒的老者也跟着再次抱拳,“我等办事不力,还望宗主海涵!” 仙宗宗主元岐摆摆手,又问道:“你又是为何动怒?” 那老者一愣,怒气更盛,一旁同是仙宗供奉的老者哑然失笑,帮衬道:“刘供奉还在气头上,宗主还是听完道来吧。那使剑的小子像条鱼儿般滑溜,我与刘供奉追了几日也没追上,最后总算在大雾区那碰见他,如若那小子跟老鼠一样逃进去的话,以刘供奉的涵养自然不会动怒,可那小子却是实打实的该打该杀啊,口出狂言不算,还朝刘供奉撒了泡尿,换做是我,也恨不得把那小子杀之而后快啊!” 元岐听完微微点头,吩咐道:“你等先回去,拿剑的小子身上还有我种下的药引,我自会料理。” 两个老者欣然领命,白面老头不忘提醒道:“宗主,另一人身上有乱人心神的宝物,恐怕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请宗主小心。”,说完后二人弯腰后退几步,然后朝南奔去。 望着冲天的雾气,元岐自语道:“不知你那青玉瓶中是何宝物,竟能扰乱本座道心,本座亲自从齐国追你到北晋的这番功夫,可莫要白费了。” 大荒行 第一百零四章 采药人引路 自姬凌生一踏进雾区,算是知道了这地方为何让南地修士都忌惮三分,进来才几步路,姬凌生原本外放的神识被悉数逼回体内,加上障眼浓雾,姬凌生玄宫第三门的修为竟毫无用武之地,就视野局限这点来看,相比那些进林捡漏的凡人未必能强上多少。 从黑风背上跳下,姬凌生调整气息后试着将神识放出,无果,只觉用作探路的神识被无穷尽的雾气禁锢在体内,一寸不得出来,徒劳无功两次后,姬凌生也就放弃这无用功了,与此同时松了口气,自己尚且如此,那仙宗宗主在外号称地境之下无敌,说到底不过一介玄宫修士,不是有通天本事的地秘境高手,未曾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既然如此,可想就算追杀进来也是同样窘境。 打不过未必躲不过,姬凌生年少时做事全凭喜好,却从不会吃亏,很大原因是会审时度势,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说白了就是挑打得过的下手,虽然无耻了些,可屡试不爽。 稍加思索了会,姬凌生不敢久留,朝林子深处走去,黑风低头跟上。从外看来是烟笼雾罩的蓬莱仙境,只有进了里面才知道是块怪枝乱桠、藤萝丛生的险地,姬凌生看不见路,只得尽量走个直线,避免与万一追杀进来的仙宗宗主撞个正着。 姬凌生回头看了眼黑风的胆小模样,黑风是通灵马,没什么大本领,对凶恶兽类传来的威压气场尤为敏锐,在雪山下的虫洞尚且如此,黑风现在这畏缩模样,想必林中有什么凶兽才对。正沉吟间,姬凌生和趴在草垛里摸索的一人打了个照面,见是一个寻常的采药人,姬凌生摸到虚囊上的左手这才缓缓放下,被追杀了几日,姬凌生自然心神紧绷如弓弦,一刻不敢放松。 那家丁模样的汉子被姬凌生凌厉眼神盯得一阵哆嗦,能被委以信赖的派进来采药,汉子清晰记得管家的告诫,敢来雾区采药的,不是手法老练的手艺人,就必定是极为扎手的点子,不论是神通广大的修炼者,还是来磨砺的富家子弟,都不是他一个月俸十两的小小家丁可以招惹的,遇见都得躲开,最好还恭敬些。回想起管家语重心长的劝告,汉子心肝乱颤,赶紧低头,不敢看向姬凌生眼神。 姬凌生看得出汉子的胆战心惊,要是胆子大些的话也不会去做动辄得咎的家仆,姬凌生没有捉弄这类可怜人的恶趣,于是悄然离开,等到脚步声远了之后,汉子才敢抬头,抹了把汉,想起手头的事,又继续在草丛中闷头摸索去了。 走了数百步,路上又遇见几人,都是清一色的采药人,大部分是奴仆衣着,鲜有北晋人掺杂其中,毕竟北晋人是出了名的与人不善,当然,这个人是指外地人。 一路上还算熙熙攘攘,还能听见采药人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闲聊,可热闹的到底只有大雾区的最外一圈,再胆大包天、心细如发的手艺人也不敢在这瘴气逼人的林子里走得太远,所以过了这最外围的半里地就少有人烟了,对于在西山和清歌姑娘散步时听惯了蝉鸣鸟啼的姬凌生来说,这林子确实静得过头了,走到后面,只听见自己与黑风踩在枯叶的细碎声响。 在姬凌生走了一里地,如履薄冰的时候,雾区外打坐的仙宗宗主元岐终于起身,一路上赶路耗去的灵气恢复之后,元岐一身黑袍飘起,如鬼魅般冲进了雾区密林,进入雾区后,果不其然,元岐的神识被压制得一丝不得外泄,一路靠神识探知追踪姬凌生的黑袍道士并不着急,而是看着朦胧雾气,渐渐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 不知黑袍道士使出什么本领,黑色道袍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随着衣物摆动,从元岐袖口处猛然钻出数十条黑蛇,黑蛇掉落地上然后四散窜开,引来林子中采药人们的齐齐惊叫。 而几里外,姬凌生正和一十岁大的少年大眼瞪小眼,走了半个时辰没遇见半个活人的姬凌生可着实有点意外,一开始以为是修为高深到返老还童的老怪物,以至于看见小孩背上的药篼十分不解,等察觉到眼前这小毛孩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后才确认是个胆儿肥的年轻采药人。 面对这个说是初生牛犊都低估了他的少年,姬凌生一时间竟无从下手,冒然发问可能会惊跑这小家伙,正犹豫时,那少年郎眼睛放光盯着姬凌生,问道:“你是修炼者?” 少年说话直接,有些冲撞,不过姬凌生不至于跟小孩置气,于是点头。少年眼睛更亮,像捡到珍宝一般,将长辈叮嘱的生人勿近一股脑全忘了,小跑到姬凌生身前,一脸憧憬问道:“你会什么把戏吗?” 姬凌生哭笑不得,绷着脸摇头。 少年脸上满是失望,诘问道:“什么都不会,那你还说你是修炼者!”,姬凌生正考虑着是否管教一下这个不忌生人的小孩,譬如将他吊树上抽一顿,如果能让他学乖那是最好不过,这时从雾气中现出一人,姬凌生神识受缚,只得挑头看去,是个粗布麻衣的瘦小老头。老头见到站姬凌生咫尺间的少年,立刻飞奔过来,一把将少年护在身后,等查探少年安然无恙后才小心翼翼看向姬凌生,和颜笑道:“这位公子,家中孩子不长见识,如若冒犯了公子,还望不要计较······” 还没说完,少年插嘴道:“阿公,这人说他是修炼者。” 老头双腿一颤,险些战力不稳,慌忙中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收获,再不迟疑,取下身后的背篼,双手递到姬凌生面前。姬凌生探首一看,瞧见几个色泽晶莹的灵果,不禁哑然失笑。 老人看见姬凌生笑容,以为是高人看不上眼自己辛苦得来的成果,心中愈加没底,自己一把半只脚入土的老骨头,死了没什么关系,牵可要是牵连到自家唯一的香火的话,那豁出这条老命都是不答应的。 看见老人护犊模样,姬凌生触景生情,想起有个整日没个正形儿的老头,温言笑道:“老伯不必介怀,在下不过偶然路过,并无恶意。” 听姬凌生如是答道,老人心中大石落地,虽然多多少少有些顾虑,但既然对方连自己身上的几颗灵药都看不上眼,那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想到这,老人展露笑容,问道:“不知公子是要往何处去?难不成也是来这找灵药仙草的?” 姬凌生摇摇头,没有细说,只是抱着侥幸问道:“老伯可知道出去的路?” 老人没有一口回绝,“公子是要回北晋还是去大华,又或者是去西周,不过老朽听说现在西周不太平,公子如果要去的话还是小心为好。” 姬凌生未置可否,再问道:“我如果要去北方该怎么走?” 始终眯眼笑着答话的老人一脸茫然之色,不明所以,疑惑道:“雾区北方除了荒地还是荒地,公子去那儿作甚?”,对于大多数南地的凡人来说,这方世界无非就六国林立,现在少了个西周,多了个苟延残喘的后周,勉强还算六国,除此之后再无其他,他们到死都未必知道这分割南地的六国其实不过占了这片大地的一角。 姬凌生无心去解释,对于平淡度过百年的寻常人,这类天方夜谭还是不听为好。看见姬凌生皱眉,老人又再度说道:“公子若要去南面的三国之一,老朽还可为公子引路,北面的话就无能为力了。” 隐约感知雾气缓缓散去的姬凌生看了眼雾区退去的方向,雾气的细微流向凡人察觉不到,对于修士就像大雁飞过一样明显,此时雾气全部流向密林深处,仿佛有何异兽在林中吞云吐雾一样,瞥了眼姬凌生所看方向,老人殷勤道:“若是只到大雾区正中的话,公子不妨带上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能帮上些忙。” “此话当真?” 老人笑着点头。 “既然如此,那劳烦老人家了,现在即刻上路,老伯意下如何?”,姬凌生欣喜问道,有了个引路人,那仙宗元岐在不识路的情况下就算有天大的本领都难追上来。老人是个爽快人,抬脚便走,姬凌生默然跟上,那少年郎听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早不耐烦了,抱怨道:“阿公,咱不去采药了?” “这三个果子够咱吃个几年了,离大雾扩散还有些日子,不着急。再说路上遇人有难,能帮一把是一把,不求顺水人情,只求心安理得,好孙儿,听懂了么?”,少年摇摇头,老人跟着摇头叹息,“等你年纪再大些就懂了。” 百无聊赖的少年看着姬凌生身后的黑风,意料之中的来了兴趣,伸手去抓黑风鬃毛,奈何够不着,退其次想爬上黑风背部,黑风一激灵躲了开,少年摔在地上,不服气地想再试一次,结果被黑风一个响鼻吓跑。 少年跑去牵着祖父生满老茧的手,似有了点底气,朝姬凌生撇了个白眼,老人以为孙子走累了,摘下少年的药篼放进自己背篼里,再把少年放在自己瘦弱肩膀上,先前还步履蹒跚的老头步子突然轻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