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群英会》 第一章 马王大赛 秋高气爽,是一个万里无云的上午。 虎牙牵着一匹雄骏的白马,缓缓地穿过了出马径,来到了大马场。 虎牙是一个脸孔稚嫩,身材却结实高大的少年,他姓张,但“张虎牙”这个名字,未免是太凶巴巴了一点,所以大家都很少把他的姓氏也叫出来,就叫他虎牙算了。 虎牙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镇口外有几个泼皮儿暗里羡慕得很才是真的。 ×      ×      × 这里是兰州西北二十里外的一个市镇,而大马场就在这个市镇的南方。 这个市镇本来叫小兰州,但自从三十年前谢五太爷在这里兴建了一座大马场之后,这个市镇的名称也给改了,就叫马场镇。 谢五太爷曾经当过大官,是威震边疆的一员武将,据说,他最大的本领是带兵打仗和驯马。 谢五太爷喜欢马,尤其是好马。 你若要讨他欢喜,金山银海、名酒美人都不管用,除非你有一匹好马。 谢五太爷爱马,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样爱马。 谢家大少爷名清来,今年已五十岁了,他曾经三次娶妻,但结果都全告失败。 不是婚姻失败,而是想生儿育女的计划失败。 他倒不在乎,他认为这种事情,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要勉强也勉强不来。 谢五太爷却是不怎么高兴,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明眼人却不难看出,这个老父亲抱孙心切,由于谢清来的妻妾全都一无所出,所以对长子的态度越来越是冷淡。 其实谢清来喜欢的女人,只有一个,那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庄萍。 他娶了庄萍,十年之后膝下犹虚,但他还是没有另娶之意。 可是,谢五太爷却急得连胡子也捏断了几百根,也不管儿媳高兴不高兴,一定要谢清来娶个“福相十足”的女人回来。 谢清来虽然心中一点也不情愿,但却不能不娶。那时候,他不娶就是不孝。 过了两年,两个妻妾都是依然故我,那个“福相十足”的小妾虽然越看越有福气,肚皮渐渐发胀,但却不是因为有了孩子,而是因为在谢家大享清福,所以给养胖了。 谢五太爷越看越不是味儿,又再逼谢清来娶第二个妾。 这一次,谢五太爷居然为儿子找了一个寡妇回来,这寡妇已经三十岁,但却曾经生下了六儿两女,据媒婆说:“这一次谢五太爷可放心,老婆子保证,两年之内,你老人家就可以添孙子啦。” 谢五太爷大喜,也不计较这是个寡妇,下令儿子一定要再娶一次。 谢清来不愧是个孝顺的儿子,虽然那妇人容貌平平,甚至可以说是颇为难看,跟庄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但他还是没有忤逆父亲的意旨,把这寡妇娶了过门。 一年过去了,这个曾经生下六儿两女的妇人,还是没有甚么变化。 谢五太爷急了起来,派人去找媒婆,媒婆笑着说:“这门亲事你老人家不必着急,老婆子算过了,不出三个月,就有喜讯传来。” 谢五太爷将信将疑,只好耐着性子静心等候下去。 过了两个多月,他忽然听到一个消息,那个叫三娘的寡妇有喜了。 他大是高兴,立刻把三娘叫唤到自己的面前仔细一看,果然是梦态有兆,二皮肿胀起来了。新济金春额广行 从这时候开始,谢五太爷对谢清来的态度就完全改变过来,每次看见他,都是和颜悦色,嘘寒问暖,他看来已不像个严父,而是像个慈母。 可谢清来已差不多八个月没有接触过三娘了,但却忽然传出喜讯,说三娘有了三个月身孕! 这是怎么一回事?谢清来就算是个呆子,也不难想像出来。 但他也没有揭破这桩丑事,只是暗中警诫三娘,要她自己也保守着这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若是换上别人,最少也得追查奸夫是甚么人,甚至把那奸夫杀了灭口,免留后患。 但谢清来却没有理会谁是奸夫,只求事情平安渡过就算。 像他这样气量恢宏的人,实在世间罕见,他也并不是祈求有个儿女来博取父亲的欢心,只是不想父亲太失望而已。 谢清来没错,但三娘却是错了一次之后,又再犯了另一次更不可饶恕的错误。 原来她的奸夫,是谢家里的一个从仆,这从仆使她有了身孕,倘若就此“鸣金收兵”,大家保持着这段秘密,照理是不会弄出岔子来的。 可是,这三娘也实在是个要不得的淫妇,在她有了四五个月身孕的时候,居然还不时偷偷摸摸的跟这个仆人互相勾搭。 终于,东窗事发了,而揭破奸情的人,就是谢清来那个“福相十足”的妾侍。 这也难怪她毫不留情,因为三娘有了身孕之后,在谢家之中,可说是目中无人,而且每次遇上了她,例必冷嘲热讽一番,说她嫁了谢清来这么久,连屁也没放一个出来。 三娘“恃肚生娇”,本来在谢家谁都对她奈何不得的,可是,她也没想到,这个肚子是怎么鼓胀起来的。 更不智的是:她又再偷人,结果一切都完了。 谢家上上下下的人,直到现在还没忘记,当谢五太爷亲自捉奸在床之际,他面上那种令人毛骨悚然,可怕之极的神情。华市禁不具市单雷一五市全产。 他彷佛给人在脸上砍了一刀。 他又惊又怒,甚至可说是陷入完全绝望的境界。 那奸夫看见谢五太爷的时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正想说话,谢五太爷已把他整个人揪了起来,那情形就像是一只给狮子抓住的小狗。 只听得“叭”的一声,谢五太爷已一掌拍在他的脸上。 谢五太爷不但是一位大将军,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他的掌法是“震山劲”。 他这一掌,乃是怒极而发,声势是何等惊人,休说那奸夫只是一个庸碌之辈,就算他练过铁布衫这种功夫,恐怕也会给谢五太爷这一掌震碎了半边脑袋。 那奸夫给一掌打死,谢五太爷立时顿足怒叫道:“死得爽快,倒便宜了这只禽兽。” 三娘赤裸着身子,早吓得面无人色。 谢五太爷怒气冲冲,一手叉着她的脖子,道:“你这贱妇,还有甚么话说?” 三娘牙关打战,颤声道:“这.……这才是第一次.……但我肚子里的骨肉.……的确.……是属于你们谢……家的.……” 她本来就已给谢五太爷叉着脖子,连呼吸都感到异常困难,但这几句说话,她就算再辛苦也要说出来的。 她的生死存亡,就全靠这一番说话是不是可以打动谢五爷了。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忽然喝道:“叫清来到这里来。”谢清来早已在门外,他的面色也是同样的难看。 谢五太爷一看见了他,就厉声喝道:“她的说话,你相信?” 谢清来叹了口气,道:“爹,这一次她是错了,但她肚子里的骨肉,的确是我的孩子。” 谢五太爷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好啊!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来骗我这个老头儿,有人对我说,你已八个月没进过三娘的房子里,而现在她却有四五个月的身孕,嘿嘿!你怎么解释?” 谢清来的脸色更难看,只好说:“三娘已有了身孕,不管那是谁的孩子,爹就放过他们母子两条性命罢。”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这个可以。” “多谢爹……” “且慢!  我有个条件,你若答应,我才放掉这个淫妇。” “爹请说。” “你有眼无珠,管教不住妻妾,这双眼珠子留着也没甚么用处了,倒不如把它挖了出来,省得以后一错再错。”谢五太爷火气在头上,居然连这种说话也讲得出来。 谢清来也真是个千依百顺的儿子,竟然说了一声:“好,我挖。”接着便两指暴伸,猛然向两眼插下。 刹那间,每一个人都呆住了,连谢五太爷也像是给雷电击中一般,面色大变。 他虽然横蛮专暴,但毕竟是谢清来的亲生父亲,刚才那些说话,只是存心气一气儿子的,谁知道谢清来连想也不想;为了挽救三娘和她腹中的肉块,居然甘愿自戳双目作为条件。 谢清来这一下挖目,可不是故作姿态的,而是真的狠下了心肠,决意要把自己的一双眼睛挖了出来。 眼看他立时就要变成一个瞎子,忽然有人大喝:“住手!”喝声甫起,一只手已闪电般扣住了谢清来的右腕大脉,这人又立刻怒声道:“你们都疯了!” 谢五太爷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赞许着这人。 这人也是他的儿子,那是谢家的二少爷——谢宝楼。 只见谢宝楼胀红着脸,激动地说:“为了一对奸夫淫妇,值得我们父子不和,甚至牺牲宝贵的眼睛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瞪着父亲和兄长。 谢清来叹了口气,道:“父亲大人有命,儿子岂敢不从?” 谢五太爷听见这种说话,心中又是一阵不悦,但这时他也不敢再胡乱说话了,只好把一口乌气发泄在三娘的身上。 他在三娘的脸夹上“劈劈啪啪”的打了十几个耳光子,直把她打得连牙也掉了几颗,然后才怒声说:“你这淫妇,算你一场造化,老夫饶你母子一条活路,他奶奶的快滚出一万八千里,再也不要让咱们姓谢的人瞧见。” 三娘虽然给打得天旋地转,但却还是如获大赦,匆匆离开了谢家,离开这可怕的地方,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谢五太爷为了这件极不愉快的事一怏怏不乐。 两个月后,谢宝楼成亲了,新娘是泰州武林大豪“神掌”翁无敌的独生女儿翁香璇。 这门亲事,谢五太爷和翁无敌都极为赞成,婚宴之日,谢家大排筵席,一切都办得极讲究,双方都认为够体面极了。 翁香璇是武林世家的金枝玉叶,自幼娇生惯养,但是谢宝楼也真有一手,虽然娶了一个千金小姐,但却治妻有方,无论怎样去看,他们都是珠联璧合,登对之极。 但最令到谢五太爷高兴的,却是翁香璇入门刚满两年,就已为谢家添增了一个女婴。 在谢五太爷心目中,男婴当然比女婴好,但女婴却又比“生不出来”好上千万倍了。 这个谢家的小千金,由谢五太爷亲自命名,他十足想了三天,才给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谢有男。 这名字意思何在,大家一听就懂,翁香璇更是不会不明白家翁的心意。 等到谢有男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喜讯又再传来,二少奶又有喜了。 谢五太爷立刻求神庇佑,这一次无论怎样,一定要生个男的出来! 经过十月怀胎,二少奶临盆了,谢五太爷很着急,他背负着双手,在大厅里团团乱转,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他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在赌桌上押掉了整副家财的赌徒。 赌徒押大或小,他押的是男或女。 他当然是押男的一方。 终于,揭盅了。 “恭喜五老太爷,二少奶为你老人家生下一个男孙了。” 谢五太爷听见这消息后,立刻振臂狂笑:“善有善报!老夫终于有男孙,谢家终于有后了。” 他把男孙命名为“有弟”,意思如何,大家也是一听就懂。但翁香璇却似乎是“到此为止”。 虽儿子被祖父命名为“有弟”,但过了许多年之后,却还是“弟不出来”。 纵然如此,谢五太爷也已很满意了,他再也没有叫谢宝楼娶妾,只是不时向他大加鼓励,鼓励他“努力一点”云云。 岁月不断消逝,谢有男现在已十八岁,她长得亭亭玉立,标致可人,她母亲就是个美人胚子,而她更是青出于蓝,简直是漂亮得无以复加。 谢有弟也已十六岁了,他幼承庭训,朝夕修文习武,相当用功,人人都认为,他真是越来越出众了。 但这时候,谢清来却是个寂寞的人。 那个“福相十足”的妾侍,早就跟着一个小白脸私奔了,谢清来倒是绝不在乎的,甚至反而认为这是一桩好事。 除了庄萍,他根本对任何女人都不会产生爱情。可是,庄萍虽然是“贤妻”,却不是个“良母”。 她若有儿女必然会是“良母”,只可惜她婚后二十余年,还是一无所出。 毛病在哪里? 庄萍不知道,但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丈夫一言半语。她爱自己的丈夫,也很尊敬自己的丈夫。 生儿育女这种事情,也许冥冥中早有主宰,既然上天不赐予他们婴儿,他们也就只好认命了。 庄萍认命,无论是谁要让她受委屈,她都只会认命,而不会反抗和埋怨。 她默默地渡过了平凡,甚至是灰黯的一生。但她却已感到很满足。 虽然她曾经有太多不如意的遭遇,但却已拥有着一个热爱自己,也忠于自己的丈夫。 虽然谢清来在一生之中,曾经拥有过另外两个女人,但庄萍没有吃过一点一滴的酸醋。 她并非故作大方,而是因为太了解丈夫,也太了解家翁给予丈夫的巨大压力。 她不担心丈夫曾给别的女人抢走,反而担心丈夫不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希望丈夫总有一天,能够抱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失望了。谢清来彷佛完全没有生育孩子的能力。 她经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经过痛苦的生育过程,孩子出生了,丈夫抱着小乖乖,世间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可是,这情景只能出现在梦里,每当南柯梦醒,孩子就不见了,在她枕边,只有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的丈夫。 她只能默默地流泪,却从来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她真是个极贤淑的好妻子。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病了,初时,那并不像是甚么严重的病症,但到了第二天,她狂吐狂泻,不到下午就已不省人事,终于返魂无术,死在丈夫的怀抱里。 他痛不欲生。 他在谢家,本来就已经没有甚么地位可言,他没有权力,没有儿女,也没有任何长远的计划。 他只希望跟庄萍在一起,活到老,活到人生的尽头。可是,庄萍的人生尽头,却是来得太早了,上苍对她为甚么总是这样残酷? 最后,他跳进一口井里。 井水清香凛冽,很解渴。但他跳进井里并不是想喝水,而想死。 但想死也不容易,当他快要失掉知觉的时候,忽然有根绳子从井口抛了下来。 谢清来没有去抓住这根绳子,因为他不想活。 但却有个身形矮小的人,奋不顾身地跳了下来,要救他说离险境。 可是,当这人跳进井里后,他也乱成了一团,不但救不了谢清来,反而一直沉进井底里。 谢清来大吃一惊,心中暗叫:“不能死!不能死!” 他的意思是:救自己的人绝不能死。 他毕竟是个练武的人,虽然这一口井本来已快要结束他的性命,但为了要救人,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念陡然冒起,也幸亏上面早已有根绳子垂了下来,他立刻抓着绳子未端,另一只手挟起井底那人,很快就沿着绳子爬了上去。 那一口井并不在谢家,而是在马场镇外一间破屋子的背后。 那屋子又破又残,谢清来以为这里早已无人居住,所以才往这口井里一跳。 但他看错了,这破屋子不是没有人居住,而是住在这里的一个人,他经常都在外面流浪,一直到疲倦了才再回来。 第二章 武林伯乐 大马场上,绿草如茵。 当虎牙正想骑在“白洁儿”马背上驰骋番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谢有男的声音,从出马径传了过来。 马径是马槽到大马场的一条通道,在马场里,这条小径倒是十分有名的。 虎牙回头一望,果然看见谢有男正赶了过来。他很高兴,真想立刻握着她的手。 但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立刻就看见谢五太爷也迎了上来。 谢有男笑了笑,对虎牙说:“爷爷是来看马的。”虎牙道:“‘金赤免’还在马槽里,没有拖出来。”谢有男撇了撇嘴:“谁说爷爷要看‘金赤兔’?” 虎牙一怔:“不是看‘金赤兔’?” “难道除了“金赤兔’外,其余的马就不是马了?”谢有男“哼”的一声。 虎牙压低了嗓子,说:“祖师爷要看那一匹马?” “我要看看你的马,自马!”谢五太爷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晃眼间,他的人也已站在虎牙和谢有男的面前。 这位有“武林伯乐”之誉的大马场主,正在仔细地观看着“白洁儿”。 虽然,这位“武林伯乐”已九十多岁了,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那么精细、那么锐利。 谢五太爷是个具有多重身分的大人物,他不但具有伯乐般相马之术,也曾经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又是威震四方,武功卓绝的武林大豪。 当这种人在全神贯注观看着某一种物事之际,他的眼神永远是严肃而冷漠的。 因为只有用这种态度去分析,才会看得最真确,了解得最透澈。 越是成功的人,越是不许自己出错,因为他们比一般人都更加明白,要保持已拥有的功业,就必须要有更多的成功,而成功和出错这两件事,永远都是对立的。 百次出错,也许就会带来一百次的挫折和失败,虽然,不少成功的人,都曾经有过无数次出错,无数次失败,才能达到成功的目标,但也有不少已成大功的人,只要错了一次,就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没法子爬起来。 所以,每一个成功的人,都尽量不容许自己有任何错误,即使那些错误看来是何等细微,何等微不足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八个字是每一个人都应该紧记着的。 现在,“武林伯乐”观察“白洁儿”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正在鉴定古董的资深大行家。 一件精美的古董,可以价值连城。 而一匹可以千里追风,傲视群驹的宝马,又何尝不是价值连城之物? 当然,一个真正爱马的人,基本上来说是不该把马儿和金钱联系在一起的。 这种人虽然很少,却不是绝对没有。 虎牙就是这种人。 ×      ×      × 日头已渐渐移到每一个人的头顶上。 谢五太爷注意着“白洁儿”很久了。 “白洁儿”却仿佛没有理会他。 在武林中,在人们的眼睛里,谢五太爷当然是个声威煊赫的大人物,但在“白洁儿”眼中,他和世间上所有的人是没有甚么分别的。 但若说世间上每一个人在“白洁儿”的眼中看来都是相同的,那也不对,最少,它对虎牙就显得格外亲热。 这一人一马,曾经在辽阔的草原追逐、角力、斗狠、比耐性。 它甚至曾经把虎牙摔进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子里,然后又再展开大步怒驰而去。 但现在,他们已成为朋友。 人与人结为朋友,那份友情不一定可靠,甚至可能有着可怕的阴谋存在。 但马若与人结成朋友,那么,它是可以值得信赖的。 ‘白洁儿’,这匹马叫‘白洁儿’?”谢五太爷忽然长长的吐出口气,两眼直望着虎牙。 “五太爷,是的。”虎牙回答。 谢五太爷目中闪烁着充满江湖味的老辣光芒,缓缓地说道:“这匹马是你自己捕捉回来的?” 虎牙点点头:“是的。” 谢五太爷皱了皱眉,道:“老夫年轻时,也在大草原上捕捉过不少马,但从来没有匹可以让我感到真正的满意。” 虎牙道:“千金易得,一马难求。” “你说得对!”谢五太爷点点头,说,“要找一匹好马,的确极不容易。 虎牙不再说话,只看着“白洁儿”。 “白洁儿”仿佛知道主人正在看着自己,立刻发出了一阵希聿聿长啸之声。 谢五太爷也看了看“白洁儿”,忽然说:“我想看看它的跑姿。 虎牙点点头,说:“弟子遵命。 语声甫落,人已轻巧地跨上了马背。 “白洁儿’,咱们跑出去!”他姿态从容,俨然有第一流骑术高手风范。 “白洁儿”很乖巧,立刻展开四蹄,矫捷地向前冲了出去。谢有男已有点着急了,虎牙才策马奔出去,她就立刻问祖父:“爷爷,‘白洁儿’  是不是一匹好马?” 谢五太爷没有回答,瞳孔已眯成一线,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远扬而去的“白洁儿”,看得比刚才更加全神贯注。 渐渐地,“白洁儿”去得老远了,但不旋踵又再飞奔回来。 它很快又停在刚小驻足的地方,而神情闲逸地顾盼自如,就像是没有奔跑过似的。 这时候,谢有男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又再问谢五太爷:“爷爷,‘白洁儿’到底怎样了?” 谢五太爷默然半晌,才道:“它是一匹千中选一的好马。” 谢有男面上立刻露出了喜悦之色,虎牙却还是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 谢有男兴奋地走到“白洁儿”的身旁,用力地摸抚着它的颈项。 “听见了没有,爷爷说你是一匹千中选一的好马哩!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武林伯乐,绝对不会看错的。” 她的心情实在很愉快,立刻又再问祖父:“它和‘金赤兔’相比又怎样?” 谢五太爷却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可差得远了。” 谢有男听见这六个字,就仿佛被迎头淋了一桶冰冷的水。 她叫了起来:“爷爷,你刚才不是说,‘白洁儿’是千中选一的好马吗?” 谢五太爷道:“爷爷还没有老得一塌糊涂,当然不会忘记这句说话。" 谢有男苦着脸:“但你为甚么又说它远远比不上‘金赤兔’?” 谢五太爷叹道:“傻丫头,你可知道,‘金赤兔’是万中选一的名驹?千中选一的‘白洁儿’虽然可以算是好马,但和‘金赤兔’这等千里马相比,自然又是相差了一截了。” 虎牙还是没有甚么特殊反应,仿佛谢五太爷谈论着的并不是“白洁儿”。 但谢有男却急了。 “爷爷——”她跺了跺脚:“这怎么办?” 谢五太爷笑了笑:“你说怎么办?” 谢有男说,“依你老人家看,“白洁儿”过两天参加武林马王大赛,会跑个第几回来?” 谢五太爷皱了皱眉,道:“你要爷爷说真话?”谢有男急道:“当然是真话。” 谢五太爷捋须微笑,说:“大概十八名左右。 “噢!”谢有男失望得敲起了额头:“那和包尾而回又有甚么大分别?” 谢五太爷道:“能够参加这一次武林马王大赛的,全是各地精英高手,异种神驹,就算“白洁儿’真的包尾而回,对这匹马来说也不能算是甚么耻辱。” 他这句说话相当厉害,那分明是说:“马儿当然不会感到有甚么耻辱,但大马场的脸却会给它丢光了。” 谢有男急了起来,忙道:“爷爷,看在大伯父的面上,给虎牙师哥换一匹马好不好?” 谢五太爷迟疑了半晌,终于点头,说道:“这是可以的,虎牙,那么你就改策‘二郎神’出赛好了。” 虎牙还没有开口,谢有男已不断的摇头,说:“二郎神’不行,要换就换“闪电刀’,不然就换“闪电棒’!” 谢五太爷皱眉道:“这两匹马都有缺点,更不可靠。” 谢有男道:“但它们必定比二郎神’强胜得多,最少也可以在前列三四名之内跑回来!” 谢五太爷脸色又是一沉,虎牙却在这时说道:“请恕弟子斗胆说一句话。” 谢五太爷盯着他,半晌才道:“虎牙,老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现在有甚么话要说?” 他先抬出一句“聪明人”,可不是甚么赞赏之辞,而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警告。 他分明是在警告徒孙小心讲话。 虎牙却好像不懂这一套,他说:“弟子这一次参加比赛,只是想增加一点见识,可没有抱着夺标的野心。” 谢五太爷咳嗽两声,说道:“既然参加得了大赛,就不妨把冠军视作最终目标,在理论上,马场里是没有必胜必败之马的。” 虎牙点点头:“弟子也正是这么想,所以,弟子并不认为‘白洁儿’一定会大败而回。” 谢五太爷脸色一沉道:“这是甚么意思?”虎牙道:“弟子不想更换坐骑。” 谢五太爷目中精光暴射,直勾勾地望定了虎牙:“你不后悔?” 虎牙坚决地说:“不后悔!”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声音突然转趋严厉:“你可知道,自己正在面对着甚么人讲话?” 虎牙的脸色有点发青了,但他的腰还是挺得笔直,目中也并未露出半点畏怯之色。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既然无错,又何必惧怕? 他正视着谢五太爷冷厉的目光,说道:“弟子正在和祖师爷讲话。” “你知道就好了!”谢五太爷冷冷地道:“祖师爷要你换马上阵,你竟然敢反抗?” 虎牙神色不变,道:“弟子若还可以选择,请容许弟子策骑‘白洁儿’参加武林马王大赛,若然祖师爷坚持命令,那么就算要弟子骑着一头猪出赛,弟子也是不敢不从!” “斗胆!”谢五太爷面色骤变,“你竟敢这样讲话?是不是你师父教的?” 他气得暴跳如電,须眉皆竖,好像想一口便把虎牙吞进肚子里。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第三章 计谋掳劫 大众期待已久的九月初五终于来临。 红日甫从远山露出了少许,人潮已从四方八面涌向谢家大马场。 表面上,这是十年一度的赛马盛会,但在骨子里,也有不少人是怀着其他目的而来的。 例如从泰山远道而来的“天狼双怪”金氏兄弟,他们甫到大马场,就已不断地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他们知道,这人每十年才在江湖中出现一次,而每次出现的时间,都一定是在九月初五,而且地点一定在武林马王大赛的场地中。 这人喜欢看赛马,但他骑着的却是一头骡子。 当他在第一届武林大赛中出现的时候,金氏兄弟还是几岁大的孩子。 但那时候,他们已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也知道这人曾经干过一桩惊天动地的劫案。 他劫走了“盗王之王”钱金环的七个铁箱子。 钱金环是大盗中的大盗,他吃黑道、也吃白道,甚至官府中人,朝廷大员,只要看对了胃口,也照吃不虞。 他擅长轻功、暗器、布阵,甚至占卜星月和易容,几是个无所不能的江湖奇人。 他自出道以来,二十余年从来也没有出过一次岔子。他并不是个独行大盗,人人都知道,他有两个得力助手一个叫“天偷”楚白月,另一个叫“天贼”柳青湖,钱金环固然是神出鬼没的大盗,楚白月和柳青湖也同样令人防不用防,头疼万分。 可是,有一天晚上,在一间庙字里,柳青湖和钱金环同时中毒身亡。 是谁有那么大的本领,竟然可以在这两人的身上下毒? 那庙宇的庙祝叫屈老爹,当柳青湖和钱金环的尸体被发见后,这个老庙祝也不知所踪。 有人认为,这个屈老爹也已被凶手杀了,连尸体也被毁灭! 只有钱金环的妻子钱夫人知道,屈老爹是甚么人。屈老爹那时候其实一点也不老,而且也不姓屈。 案发之际,这人才三十岁,他真正的名字就是楚白月。 “天偷”楚白月。 楚白月在这庙字里,从来没有人怀疑到他的真正身份,其实这座庙字,就是钱金环的贼巢。 在这庙宇的地窖,有着无数奇珍异宝,也有不少神兵禾器,甚至是各门各派的武功秘典。 当然,这都是贼赃。 钱金环把这些贼赃,都存放在七个铁箱子里。 他对楚白月是绝对信任的。 可是,就在那一天晚上,钱金环和柳青湖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而楚白月却不知去向。 还有,那七个满载着奇珍异宝,神功利器和武功秘典的铁箱子,俱不知所踪。 对于钱夫人来说,这变故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时候,她有两个孩子,都是男的,长子叫钱缺,次子叫钱穷,其实本来他们这一辈子是不会缺少了钱,更不会叫穷的,可是,他们还没有长大,父亲所搜刮回来的冤孽钱便已给人盗走,他们想不穷也不行了。 钱夫人虽然是钱金环的妻子,但对于武功却只是略识皮毛,幸而她身边还有一本丈夫遗留下来的武功秘笈,所以,当这两个孩子逐渐长大之后,他们就可以照着秘笈上所记载的武功勤加苦练。 钱夫人含辛如苦,一方面要躲避仇人,唯恐楚白月来一个斩草除根,另一方面又要教导两个儿子修文习武,生活实在艰苦得很。 尚幸她还有一个对她很不错的姑母,每年都给她几百两银子,母子三人,总算还可以勉强生活下去。 钱夫人为了躲避楚白月的追杀,把两个孩子的姓氏都改了,不姓钱,改姓金。 在钱缺和钱穷还只有几岁大的时候,钱夫人忽然想起,楚白月是最爱看赛马的,而第一届武林马王大赛也快将在秦州举行了,她经过一番考虑之后,决定易容前往秦州,以便打探打探楚白月的下落。 她的易容功夫虽然比不上丈夫,但她乔装一个老头儿,倒也装得似模似样的,就算别人看出破绽,也决计想不到,这人就是钱金环的妻子。 第一届武林马王大赛举行之日,的确是热闹极了,钱夫人终于发现,在人潮之中,有一个骑着骡子而来的老头儿,他的行藏有点古怪。 他古怪之处,是在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永远只是插在衣袋之中,从来不肯抖露出来。 钱夫人疑云大起。 虽然,这老头儿看来一点也不像是庙宇里的“屈老爹”,但是“屈老爹”的左手是只有四根指头的。 他的尾指,在二十三岁那年,给一个醋娘子硬生生的咬断了。 钱夫人当然知道,楚白月的易容术,是绝对不会比钱金环差得了多少的。 终于,她暗中花了一百两银子,叫五个流氓藉故跟这老头儿打来。 这五个流氓虽然武功平平,但却人人死缠烂拚,那个老头儿终于被逼出手。 一只手还不行,要两只手才能把他们打发得了。 就在那一瞬间,钱夫人已看见,这老头儿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在那一瞬间,她已可以绝对地肯定,这人就是叛徒楚白月! 当时,她真的很想冲上去,跟这“老头儿”拚命,可是,她武功低微,又怎能杀得了楚白月?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着这一口气,徐图后计。 此后,每一届武林马王大赛,钱夫人都一定亲自到场,而每一次,她都发现了楚白月的踪迹。 但这一届,她不会再来了。 她已在一年前病逝,临死之前,才把这件事源源本本的说给两个儿子知道。 这时候,钱缺和钱穷都已是两鬓花白的中年人,在江湖上,他们也早已闯出了名堂,被人称为“天狼双怪”。 他俩创立了“天狼帮”,钱缺被母亲易名为金大,钱穷则被易名为金二,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就是钱金环的后人。 当然钱缺和钱穷知道这件血案后,都是大为震怒,立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楚白月,为父亲昭雪冤仇。 他们等待这一天已很久了。 他们都在暗中向苍天祝祷,希望楚白月还没有死掉。 ×      ×      × 万众期待已十年的武林马王大赛,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举行了。 按照往例,五位仲裁必会在这时候正式向大家宣布,所有出赛马匹的名字,和它们鞍上的策骑者又是甚么人。 他们的手上,都有着一份名单,而第一匹要宣布的,就是谢有男策骑的“金赤兔”。 至于第二匹,则是谢有弟策骑的“白洁儿”。 可是,当仲裁正准备向大家宣布的时候,一个令人震动的消息突然传来。 谢有弟不见了! 五位仲裁经过一番讨论以后,决定暂时只宣布“白洁儿”的马名,至于由谁来策骑,则暂押后宣布。 这是很适当的处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谢五太爷早已坐在位置最适中的席棚下,他看见孙女儿风姿绰约地骑在“金赤兔”的马背上,正是人俏丽,马也神骏,在全场之中,最是令人触目。 他很高兴,一双目光继续在马场中搜索,他实在很渴望看看,有弟出场之际,又是怎样的一番风采。 可是,他找来找去,还是未曾在马场上看见有弟。就在他满腹疑团的时候,吕忠已走了过来,精神凝重地在他耳边说:“孙少爷不见了。” 谢五太爷脸色陡地一变,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吕忠吸了口气,说道:“现在还不知道。” 谢五太爷道:“还不快找找看?” 吕忠摇摇头,道:“不必找了,孙少爷是给人掳走的。” 谢五太爷差点没有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这里若不是众目睽睽的地方,他现在必已暴跳如雷,大呼大吼! “是哪一个兔崽子千的好事?阿忠,你无论怎样,也要把这狗养的杂种给我抓出来!”谢五太爷咬牙切齿地说。 吕忠叹了口气,道:“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谢五太爷又是脸色骤变:“这是甚么意思?” 吕忠吸了口气,道:“掳走孙少爷的,是兰州的‘大黑豹’!” “是大黑豹?”谢五太爷勃然大怒,“这狗养的东西,竟然敢在太岁头上来动土?” 吕忠道:“大黑豹是亡命之徒,只要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就算有人叫他去掳劫当今天子,他也敢干!” 谢五太爷瞳孔收缩:“你是说,有人花钱指使他携劫有弟?” 吕忠道:“这个自然,若不是有人指使,大黑豹为何无缘无故掳劫孙少爷?” 谢五太爷沉声问道:“是甚么人指使的?” 吕忠摇摇头:“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谢五太爷怒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吕忠吸了口气,道:“无凭无据,小人实在不知道,也不敢说!” 谢五太爷哼的一声:“是虎牙!一定是那小杂种!” 吕忠默然半晌,才道:“但虎牙何来这许多银子?” 谢五太爷目中厉芒暴射,道:“就算这狗养的小杂种没有,他的师父有!” 吕忠吸了口气:“五太爷,这.…… “这是他们的毒计!”谢五太谷铁青着脸,说道:“那小杂种故作大方,说愿意把“白洁儿’让给有弟策骑,但到了最后关头,却又用这种鄙劣的手段把有弟掳走!” 吕忠皱了皱眉,道:“这样说来,虎牙自始至终,还是没有放弃!”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道:“这两师徒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就在这时候,吕忠沉声说:“五太爷,大少爷来了。” 谢五太爷挥了挥手,道:“你先退开去。” 吕忠才退下,谢清来已迎面走过来。 “爹,听说虎牙已把这次策骑‘白洁儿”出赛的机会,让给了有弟,是不是有这回事?” 谢五太爷好像有点意外的样子,他望了望儿子,过了会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难道虎牙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知道?” 谢清来摇摇头,道:“这孩子一直都没有对我说。” 谢五太爷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谢清来道:“只要是虎牙自己决定的事,我是不会不高兴的。” 谢五太爷“哼”的一声,冷然道:“你倒是孝顺得很。” 谢清来道:“孝顺父母,这是为人子女应尽之责。”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你不是孝顺父母,而是孝顺徒儿!” 谢清来面色骇然,颤声道:“爹,我做错了甚么事?” 谢五太爷直视着他,冷冷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大黑豹把有弟藏在甚么地方?” 谢清来身子猛然一震,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爹,有弟给大黑豹掳走了?” 谢五太爷冷冷道:“你敢说自己和这桩事完全无关吗?” 谢请来的嘴唇已发白,两手不断地在发抖,颤声道:“爹,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过件事……” 谢五太爷看见儿子这副模样,不禁呆了一呆,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谢清来颤声道:“难道爹竟然一直都不相信我这个儿子的说话?” 谢五太爷皱着白眉,忙道:“不!你别这么说,爹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但虎……” 谢清来道:“虎牙也是个老实人,他绝不会干出这种卑鄙的事情来。” 谢五太爷跺了跺脚,道:“唉,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比赛很快就要开始,有弟又已给大黑豹掳走,你说怎么办?” 谢清来沉默了半晌,道:“就让虎牙出赛!” 谢五太爷两条白眉紧紧皱在一起,谢清来又道:“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谢五太爷脸色一沉:“有弟呢?难道我们把有弟这件事情置之不理?” “我去找他!”谢清来身边,忽然来了一个青衣人,那是谢宝楼。 只听得谢宝楼说:“我会把有弟找回来的!” 谢五太爷盯着他:“你有把握?” 谢宝楼道:“大黑豹就算插上翅膀,也不会飞得太远。” 谢五太爷忽然笑了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他太笨重,的确很难飞得起来,但你要小心,千万小心。” 谢宝楼颔首道:“我会小心的。” 语毕,人已迅速离去。 这时候,武林马王大赛的一位仲裁走了过来,问谢五太爷“白洁儿”是否还参加比赛。 谢五太爷捂着鼻子,沉吟未决。” 谢清来忍不住道:“爹,就让虎牙策骑‘白洁儿’好了!” 谢五太爷不出声,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清来松了一口气,道:“爹,你老人家可以放心,虎牙不会让谢家丢脸的!” 这位谢大官人,实在一点也不懂得父亲的心意,他以为虎牙若能夺取冠军,父亲就会大为高兴,甚至会对虎牙另眼相看,又岂知谢五太爷正是担心会出现这种事情。 谢清来的确是个心肠正直的君子。 可惜这种君子,在某些人的眼中看来,实在比呆子还更苯拙! 第四章 奸人伏诛 谢家刑堂,看来也和世间上大多数的刑堂没有甚么分别,总是有着一种深沉恐怖的气氛。 谢五太爷就坐在深沉恐怖的刑堂中。 大黑豹和井二楞都已被鞭打得浑身血肉模糊,但谢五太爷却还是不想把两人的性命结束。他要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知道,惹怒了谢五太爷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谢五太爷当然很清楚,大黑豹和井二楞掳走自己的宝贝孙儿,完全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 他当然是要把主谋者揪出来的。 他已传令,要谢青来和虎牙一起来到这里。他的命令,敢违背的人绝对不多。 谢清来和虎牙终于来了。” 谢五太爷的脸色一直都像是恶劣的天气,和刚才“金赤免”跑出冠军的时候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当谢清来和虎牙进入刑堂后,谢五太爷就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走到大黑豹和井二楞的面前。 他忽然以冰冷的声音,冷冷地对谢清来说:“你可认得这两个人?” 谢清来点点头,道:“我认得。” 谢五太爷沉声道:“这个人掳走了有弟,现在已给咱们抓住。” 谢清来道:“这是咎由自取。” 谢五太爷道:“在严刑煎熬下,这两人已供说出主谋者是甚么人。” 谢清来道:“主谋者是谁?” 谢五太爷直视着他,忽然冷笑一声,道:“是你”。 谢清来默然不语,眼角肌肉却在抽搐。谢五太爷仍然瞧着他,过了半晌又道:“你现在还有甚么话说!” 谢清来摇摇头,道:“没有。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道:“你是为了要让虎牙策骑“白洁儿’出赛,所以才出此下策吗?” 虎牙禁不住大声道:“不,师父绝不会千出这种事情来。” “住口!”谢清来立时喝道,“你懂甚么?” “弟子虽然愚昧,但师父的为人怎样,弟子是很清楚的!”虎牙说。 谢五太爷忽然缓缓地向他招了招手:“虎牙,你过来。” 虎牙昂着脸,毫不畏怯地大步上前。 谢五太爷看了他一会,忽然又对谢清来说“你也过来!” 谢清来神情木然,也缓缓地来到了谢五太爷的面前。他还没有站定,谢五太爷已出手点住了他身上七个穴道。 谢清来没有闪躲,那并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根本不愿意躲避。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是为不孝。 虎牙的脸一片青白,一颗心在绞痛。 谢五太爷点了谢清来七处穴道后,才冷冷地对虎牙说:“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点住你师父的穴道?” 虎牙说:“弟子不知道。” 谢五太爷淡淡道:“因我若不点住了他的穴道,他就绝不肯让你死在这里。” 谢清来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充满惊惶之色。 他想动,但穴道被制,全身动弹不得。 谢五太爷寒着脸,对虎牙厉声说:“有弟这一次通到掳劫,主要的原因,你们俩师徒是最最清楚的。” 虎牙咬着牙,摇头道:“弟子不知道,师父也同样不知道!” 谢五太爷叱道:“放肆!你再敢嘴舌逞强,我就先杀‘白洁儿’然后再说!” 虎牙的脸色又是一变,只好紧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刑堂中霎眼间变得寂静如同死城,唯一的声音,也许就只有大黑豹和井二楞的呻吟声。这两人被抓了回来,遭受严刑拷问,那是必然的事。 谢五太爷瞪着虎牙,忽然喝了一声:“呈上刀来!”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吕忠,立刻双手捧着一只银光闪烁的匣子。 谢五太爷从匣子里抽出了一柄刀,这柄刀柄长一尺,刀锋长也是一尺。 刀锋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看来又似是一泓秋水。好亮的一柄刀! 谢五太爷凝视着刀锋,良久良久,突然目注着虎牙道:“祖师爷若要你做一件事,你肯不肯依我啊?” 虎牙道:“祖师谷之命,弟子不敢不从。” 谢五太爷冷冷道:“这是本门的家法宝刀,你先把它接下。” 虎牙恭恭敬敬地,以双手接力:“祖师无论有甚么盼咐,弟子一定遵从!” 谢五太爷嘿嘿一笑,道:“年轻人,不要老早就把话儿说得太满。” 虎牙默然。谢五太爷也沉默了片刻,才道:“本门家法宝刀,专杀不义之人,谢清来勾结江湖败类,干出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虎牙,你就用这柄宝刀戳穿了他的心肝罢!” 虎牙只是听了一半,已然冷汗如雨,面色有如死灰一般难看。 谢五太爷的命令,竟然是要徒孙杀了自己的长子,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虎牙仍然双手捧着宝刀,动也不动,谢五太爷面色一沉,瞪目说道:“你怎么啦!为甚么还不动手?” 虎牙双手高举宝刀,双膝跪地磕头不止,叠声道:“师父绝非不忠不义之人!师父绝非不忠不义之人!” 谢五太爷冷冷一笑:“好精乖的小伙子,你是害怕背上杀师的罪名,所以不敢动手?” 虎牙立时昂起了脸,激动地说:“师父若真是不仁不义,做尽坏事,弟子还可说是大义灭亲,但师父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弟.……” “够了!”谢五太爷喝道,“知子莫若父,你不敢背上杀师之名,那也不足为奇,但家法宝刀既已出匣,是非杀人不可的。” 虎牙心中陡地一凛,正想说话,谢五太爷又已冷冷地笑着说:“你既然不舍得杀师父,就不如杀了我这副老骨头!” 虎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道:“既然家法宝刀出匣,非杀一人不可,那么就让弟子来承受这一刀罢!” 谢清来若不是穴道被制,这时候就算有千军万马阻拦着,他也非要闯过去把家法宝刀抢过来不可。可是,现在他只有瞪眼干着急的份儿,不要说动手抢刀,便连开口讲话也是无能为力。 “好!祖师爷就成全你对师父这点孝心!”谢五太爷冷冷一笑,道:“但我现在还可以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你可以马上把家法宝刀放在地上,然后远远滚离谢家,老夫答应绝不阻拦!” 虎牙凄然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与其活着被逐出门墙,弟子宁愿在本门之中血祭家法宝刀!” “刀”字甫出口,刀锋早已对准胸膛,然后用力地刺了下去。 谢清来只觉得眼前一黑,险险昏倒过去! ×      ×      × 刀锋已不见了,虎牙的双手仍然紧紧捏着刀柄。 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有机会活下去。 连谢五太爷的脸色也变了,他忽然长长的叹了只气,道:“虎牙,你果然不愧本门的好弟子,以往是祖师爷错了。” 虎牙没有回答。 但他还没有死,谢五太爷的每一句说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没有开口说话,并不是因为已在垂死边缘,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刀锋虽然不见了,但他的胸膛上却居然没有淌出一滴鲜血。 他愕住了,谢五太爷却在这时候忽然狂笑起来:“虎牙,你是不是以为祖师爷疯了?居然要你去杀了师父?” 虎牙缓缓地把家法宝刀从自己的胸膛间抽了出来,但这一抽却是毫不费力。 刀锋根本没有刺入他的胸膛,而只是缩回刀柄里。 这柄刀虽然看来锋利无匹,但却竟然是一柄杀不死人的怪刀。 他怔住了,实在很难相信这是事实。 但刀仍然在他手里,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柄刀现在只有柄,再也看不见刀锋。 谢五太爷已把刀收了起来,而且不断抚摸着他的脸:“孩子,祖师爷虽然一直待你不好,但祖师爷还没有糊涂得不分青红皂白,我早已经知道,掳劫有弟这桩事,绝不会是清来和你的主意。” 虎牙听得呆了一呆,道:“祖师爷,这.……” 谢五太爷的脸色忽然又沉了下来,哼了一声道:“知子莫若父,虽然有人要诬蔑清来,煽风拨火,但老夫绝不会上这个当!他们可让我相信清来是一个猪,但却绝不能让我相信他是一条恶毒的狐狸!” 谢清来虽然不能动弹,但眼中已流出了泪。 这是他父亲对他的评价,这已经证明,谢五太爷对他虽然不怎么好,但却还是很信任自己的儿子的! 这已很足够! 谢清来可以死,但却绝不甘心含冤受屈,而且还是死在谢家的刑堂里。 谢五太爷很快就解开了他的穴道,同时说:“你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收了虎牙这么一个好徒儿,你可知道,“白洁儿’为甚么会败在‘金赤兔’的蹄下?” 谢清来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谢五太谷轻轻的叹息着,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唉,若真的要争冠军,虎牙早就把“白洁儿’催赶上去,而且绝不会在最后关头故意让马儿斜跑开去!” 虎牙的脸色一直都很青白,他这时候却忽然红了起来。 谢五太爷直视着他,忽然问:“你敢否认祖师爷的说话吗?” 虎牙咬着嘴唇,半响才道:“这……这是不是错了? “当然是错了,而且还错得很厉害!”谢五太爷仰天长叹一声道,“但错不在你,而是我这个祖师爷,以往我就一直未曾察觉得到,你竟然是个如此胸襟广阔的少年英雄,你知道我太重视武林马王大赛,所以故意让有男的‘金赤兔’胜出。” 虎牙咳道:“弟子只是想‘白洁儿’参加武林马王大赛,至于它能够名列第几回来,弟子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谢五太爷白眉一扬,环视众人一眼才道:“你们可曾知道,当‘金赤兔’赢了出来之际,老夫在席棚上实在高兴之极,只是,老夫在高兴之余,也难免为‘白洁儿’感到惋惜,其实,它才是最配称为武林马王的!” 吕忠忙道:“那也没甚么关系,反正都是咱们谢家的光采。” 谢五太爷说道:“唯一美中不足者,就是有弟居然给这两个免崽子掳走了,嘿嘿.……” 他一面冷笑,一面走到了刑架之前,目光有如刀锋般在大黑豹和井二楞的脸上刮来刮去。 在严刑拷问下,大黑豹和井二楞的脸色本来就已很差,这时候更加难看儿分。 “你们把老夫当作老糊徐?  你们以为用这种苦肉计就可以挑拨咱们父子?”谢五太爷怒吼起来了:“清来虽然愚钝、虎牙虽然并不姓谢,而且,也很想策骑自己心爱的白马出赛,但他们都是谢家的好儿孙,好弟子,绝不会干出这种丑事!” 井二楞忙道:“人心隔肚皮,这的确是谢大少爷的主意。” 他还没有说完,谢五太爷的右掌已拍在他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