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剑金刀》 第一章 旧创新痕 这一年,江南的天气特别奇怪。就拿苏州来说,夏天热得人透不过气来,雨水又少,到了十月份,还是只穿单衣,可是才交立冬,天气就突然冷了下来,不到三天,早上起来,就满阶是霜。立冬过后五天,下午天就阴沉沉地,北风呼呼,到傍晚时分,就开始下起鹅毛大雪来了。那么大的雪花,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没有见过。铺天盖地,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这一场雪,足足下到第二天清晨,才停了下来。雪一停,又立即红日高照,但积雪已深到一尺来厚,到处银光闪闪,苏州地方文风本盛,自然有一般文人雅士,准备出城去赏雪,可是人们才出盘门(苏州城六个城门之一),便呆住了。 原来一夜大雪之后,积雪异常平整,连鸟爪狗脚印都不见一个,可是却有一个个极大的足印,印在雪地上。那足印长有两尺,宽半尺有余,却又是个单足,每隔一丈五六尺远,便印有一个,有深有浅。试想天下哪有人的脚是这样大的?因此人人啧啧称奇,有的更道鬼言神,议论起来。直到中午,看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叫道:“不论是神是鬼,既然有脚印,总有个去处,谁有胆的,跟我们来,去寻个究竟!” 虽然白天红日,但响应的人倒也不多,吵了半晌,总算凑了十多个人,各自手中持了棍棒,循住足迹,向前走去。积雪极深,连道路都辨不出来,那大足印丈许远一个,一眼望去,竟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有几个人走了几里,俱都气馁起来,又折回城里去了。一折回城中,众人自然围上来问个究竟,这些人不说自己没有勇气寻下去,倒装模作样,又说遇到了丈八金刚,又说遇到了大肚罗汉,胡乱说一通,即刻传开,苏州合城上下,俱都当是菩萨显灵,烧香拜佛,忙了个不可开交,倒叫香烛铺趁机赚了一大笔银子。这且表过不提。 单说那一行出城寻那足迹的十余个人,纷纷退回,到后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路行去,一看天色已晚,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那足印却还在向前伸展。两人见看不出究竟,也就折了回城,自然也不肯承认自己徒劳无功,更约定了编造些活龙活现的神话,来骗人相信。 出城去探访的人,既然都没有结果;当夜又是一夜狂风,足迹也全被吹得没有了,这件事便成了一个传说。但是事实真相如何,当然是有人知道的。其中的一个,这时正躺在一张雕刻精美的牙床上面,罗帐低垂。那房间陈设华丽精致,乃是小姐的绣闺,床上那位姑娘,虽然面色惨白,双眉紧锁,两手捧住隆然凸起的肚子,不断地低声呻吟,但是痛苦的表情,并不能使她那美丽的脸庞变成可怖,相反地更显得楚楚可怜,凄艳绝伦。 那间房间的陈设如此华丽,躺在床上的又分明是大家闺秀,看情形正将临盆生产,照理总应有人伺候才是。但却一个人也没有。那姑娘痛苦呻吟了几下,低声呼道:“桃儿……小桃!”那“小桃”像是丫环的名字,她连呼了七八声,却并无人回答。 这姑娘见无人答应自己,长叹一声,挣扎着撑起身来,腹中又是一阵剧疼,几乎痛晕过去,额上的汗珠,滴滴滚下。她刚想开口再叫“桃儿”时,忽听远远传来“拍”地一声巨响,吓得她猛地一震,不禁又颓然倒下。 那一声巨响,是来自这所巨宅的大厅中。此时,厅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秃头老者,面色红润,顶门光亮,手中持着一根金光闪闪的熟铜棍,怒气冲天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身旁的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已碎成一片一片,正是刚才被他一棍打碎的。在他面前,跪着一个妙龄丫环,正在簌簌发抖,道:“我真的并不知情!” 那老者大声出了几口气,吹得颔下那蓬花白胡子,如为狂风所拂一般,大声喝道:“混帐东西,你不知情,谁知道?贱人只得你一个贴身丫环,你若不从实说了,立时叫你成为棍下肉饼!”说着,那粗逾儿臂,长约七尺的熟铜棍,在地下用力一顿,“叭”地一声,地上青砖,顿时裂成数片。 那丫环抬起头来,看她样子,吓得面都青了,嘴唇动了几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嘴唇一抿,斩钉断铁地道:“我确是一点也不知道!” 老者“哼”地一声,那蓬胡子,突然根根倒竖,宛若刺猬一般,手腕一翻,熟铜棍带起“呼”地一声,直翘了起来,在空中微一停顿,便向丫头“刷”地打了下去。照刚才那老者一棍能将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打成粉碎的力道来看,那一棍若砸实了,不要说是一个纤细的丫环,即使是一只石头狮,也要被他砸成片片。 但就当熟铜棍电光火石般地下压,离那丫环头顶不过两尺光景的时候,厅堂的大梁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狂笑。 那笑声声震屋宇,会家耳中,一听而知道是一个内外功俱臻火候好手。那老者不禁一怔,手上也慢了一慢。就是在这一慢之间,一溜黑光,自梁上激射而下,“铮”地一声,刚好击在熟铜棍上,将熟铜棍击得向旁歪去,同时“当啷”一声,那黑光跌落地上,原来是一枝铁铸的拐杖。 那老者一见,便脸上变色,但旋即恢复镇静,抬起头来。只见梁上坐着一个衣饰破褴,满面于思的穷汉子。一条大腿,已齐腿切断,坐在那里,两眼炯炯,向老者望着,一见老者向上看来,便冷笑道:“好哇!大哥,当真是越老越勇了,竟以当年驰名北五省的熟铜棍来对付一个丫头,哈哈!好哇!”说着,只见他手在梁上一按,人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一足支地,毫无不稳之状,腿一屈,手臂微长,便将那支跌在地上的铁拐捞在手中,老实不客气地在一旁坐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大哥,怎么不出声啦?当年的生死伙伴,铁拐沈半仙来了,也不迎接迎接?”听他的口气,并不像有恶意,并称呼老者为“大哥”。但老者听了却面色由青而白,将手一挥,对那丫环道:“去!”然后再颓然道:“你要怎样?”沈半仙“桀”地一笑,道:“当年大哥怎样对付众弟兄的,众弟兄便怎样对付大哥。小弟不过是传一个信而已!”老者颤簌簌地站了起来,叫道:“二弟,咱们哥儿俩——” 铁拐沈半仙打断他的话头道:“不错,咱哥儿俩早四十年就并肩闯江湖,一枝铁拐,一条铜棍,打遍黄河南北,黑白两道,未遇敌手……”听到这里,老者面有喜色,沈半仙接着道:“大哥金甲力士,二弟铁拐沈半仙,人只道是生死之交——”老者急叫道:“二弟,做大哥的,决不会亏待你!” 沈半仙摇了摇头,叹道:“是啊!是没有亏待了我,当年对住香烛拜把子的时候,你也是那么说。可是,大哥,二弟的一条腿早没了!”讲到后来,声色俱厉,老者面色也转成煞白,道:“如今还你一条腿怎样?”沈半仙道:“一条?快二十年了,就不要利息啦?”老者道:“二弟,别逼人太甚!当年谁都有不是,要不是见了那批财物,个个都红了眼,咱们有这二十年功夫,开宗立派,早就成了武林大宗师了!” 听这两人谈话的口吻,两人像是二十余年前一齐在北五省作绿林勾当,后来见财忘义,火拚起来,那老者独吞了财物,隐姓埋名,搬来苏州居住,但事隔二十年,曾为老者断去一腿的铁拐沈半仙,却千方百计地寻了来要算旧帐。而那老者又对当时所作所为,颇为后悔。铁拐沈半仙听了,的确是凭武功判强弱,大家都翻了脸的,因此也默然不语。那老者又道:“二弟,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提金甲力士周泰六字,我也不提铁拐沈半仙,就在这个大堂之中,将所有财产,二一添作五,两人分了。你正当壮年,尚大有可为,有了那么多银子,下半世还有什么愁的?” 武林中豪杰之士虽然讲气节,讲义气,但真正能富贵不移的,究竟很少。沈半仙不禁为周泰说动了心,半晌不语,才道:“大哥既然这样,我当然没有话说——噢,我倒想起了,前几晚我来晒盘子,见你收着一个丫头,莫非是——”说至此处,周泰神色紧张,“嘘”地一声,将沈半仙话头打断,沈半仙也吐了吐舌头,道:“难道真是他们的孽种?你留着她干什么?” 周泰叹道:“唉,也不知怎地,当时见这小娃儿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我,竟一阵心软,将她收留了起来。这二十年来,真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唉!谁知如今,我在这里已成了名绅,她却来丢我的脸了!唉!”铁拐沈半仙并不知周泰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悄声道:“大哥,盘门外大足印的事,你可听说了么?咱哥儿俩一生闯荡江湖,鬼怪从未见过,大概又是武林中人,在闹什么虚玄!” 周泰心中一动,也悄声道:“你且靠近些,我讲给你听!”因为那件事苏州合府上下人等,俱当作谈话的资料,而且事情本身,也太以出奇,沈半仙不虞有他,手在椅子上一按,人便凌空而起,落地时铁拐在地上“铮”地一点,瞬道:“二弟,多年不见,武功大进了啊!”沈半仙道:“全仗大哥所赐!那大足印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周泰缓缓举起手臂来,一面口中道:“那大脚——”下面一个“印”字还未出口,突然身形暴涨,出手如风,一掌拍出。 那一掌发出之时,与寻常拳法完全不同,他手臂慢慢抬起来的时候,软弱无力,谁都防不到他会出手伤人,倒像是伸个懒腰,以手遮口,去打呵欠一般,然而手臂抬起之后,突然一顿,便疾逾飘风,连手掌都不翻转,径以手臂,向沈半仙肩头拍到。 铁拐沈半仙一心一意只等周泰讲那大脚印的事;做梦也想不到刚才还讲得好好的,此时却又突然翻脸,刚觉出周泰面色有异,已觉得一股极为凌厉的掌法,袭至肩头,百忙中横起铁拐,一招“拨雾见天”,来格周泰手臂,但周泰既然出手,便志在必得,手臂微缩,便自避过,就势手腕一翻,一掌结结实实,砍在沈半仙左臂之上。沈半仙只觉奇痛彻骨,“克叉”一声,铁拐在地上一点,向后飞出七八尺去,叫道:“好开山掌!” 周泰见他中了自己一掌,竟还能从容跃开,心中也是吃惊,不敢怠慢,身形一晃,便追了过去,“呼”的又是一掌。周泰外号“金甲力士”,他那掌法,称作“六丁六甲开山掌”,全凭至刚至猛之力发掌伤人,沈半仙手臂又断,痛彻心肺。同时觉得三言两语,又中了周泰之计,心中气愤已极,竟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支持不住。但大战当时,说什么也不能倒下,强忍疼痛,“霍”地一声,荡起铁拐来,勉强架了周泰一招,但周泰掌出如风,右掌不中,左掌又至,“蓬”地一声,一掌将沈半仙击得仰天一跤。这一跤看来跌得不轻,沈半仙口角流血,惨笑道:“好大哥!姓沈的到了今天,才算认得你!” 金甲力士周泰面部肌肉扭曲,秃头上红光闪闪,闷哼一声,赶了过去,举腿就踢,沈半仙举手来挡,将周泰的脚用力托住,额头汗珠直流,周泰暗运内劲,用力向下踏去,但沈半仙早年便威震北五省,断腿之后,又下了二十余年苦功,此时受伤虽重,抵挡一阵却还是可以。周泰那一脚经他内力运足,怕不重逾千斤,但一时之间,也难以踏下,只听沈半仙怪笑道:“好哇!好哇!姓沈的今日???归天了,看你能纵横到几时!” 周泰心中一惊,暗想昔日兄弟如此之多,当年自己行事何等狠毒,铁拐沈半仙既能寻来此处,别人岂不能寻到?双拳难敌四手,自己这二十年来,武功虽没搁下,但难保这二十年的光阴中,原来本领比自己差的,此时不超过自己,看来此处已非善处,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事完之后,非连夜迁走不可。可惜二十年来苦心经营,那一大片基业,更加上他当作亲生女儿的那个姑娘! 当年,他自从下毒手,独吞了那笔财宝之后,清夜自扪,心中不免内疚,因此将全部心情,都放在那姑娘身上,怎知,怎知今日刚发现黄花闺女竟然腹大便便,就要生育,偏偏又碰到沈半仙寻来。在周泰心中,此时想来,越发以为好人难做。沈半仙见周泰一脚久久未踏下,还当他天良发现,会饶自己一命,正在侥幸之时,周泰真气一转,力骤足心,用力踏下,沈半仙大叫一声,口喷鲜血而亡! 二十年没有杀人,一见鲜血,周泰杀性陡起,一转身抄起熟铜棍,忽然见管家慌慌失失跑来道:“小姐不见了!” 周泰一怔,喝道:“她不是肚痛待产了么?怎能逃走?”这一声大喝,中气充沛,直震得屋面瓦片格格发响,那管家早就发呆了,软成一团,作声不得。周泰大怒,手起一棍,拦腰便砸,管家连一声都未哼出,便自死于非命。 周泰将心一横,暗道横竖此处不能住了,不如打它一个痛快,执起熟铜棍,一招“五花八门”,只听“乒乒乓乓”,所有古玩玉器,桌椅屏几,全都打成稀烂。 周泰亲手毁去自己二十年经营的基业,眼看又过不成安稳日子,他年已花甲,当年雄心已不复再存,一面打,一面心痛,一眼望见了沈半仙的尸体,一股恶气,全部出在他的身上,足尖一挑,将尸体挑了起来,准备用力向地上摔去、将之摔成肉饼之时,忽听“扑”地一声,自沈半仙怀中,跌下齐齐整整,一个布包来。 沈半仙不修篇幅,随便至极的脾性,乃周泰所深知,此时见这个布包包得如此整齐,不禁心中起疑,他原是个行事狠毒、性格阴险多疑之人,随手将沈半仙扔了,拾起布包,解开一看,见是三本半新不旧的书,书面上几个古字并不认识,翻了一翻,上面文字全部盘虬古怪,无一个识得,刚想随手扔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呆了一呆,心中一动,又将书小心包了,揣在怀中,舞起熟铜棍,一路从厅堂打了出来,见人就扫,直打得数十百个家丁,叫爷叫娘,无一逃得脱。 周泰回到自己房中,将一只两尺见方的铁箱胡乱用布包了,挑在熟铜棍上,径跑出大门口去。其时积雪尚未化尽,天色又黑,街上泥泞不堪,一个行人也无,周泰刚要大踏步去时,忽然念头一动,又向家中跑去,来到那姑娘的闺房之中,一见果然人去楼空,他不禁喃喃地道:“雪花!雪花!这二十年来,我总算没有亏待你!当年我若不杀你父母,我便要死在你父母手下,唉!恩恩怨怨,直到如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时也不禁感慨起来,叹了一声气。 房门口忽然有人接口道:“周大哥快成为酸秀才了!”周泰闻声,大吃一惊,倏地回过头来,不分青红皂白,“呼”地便是一掌,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两条人影疾闪了开来,周泰停睛一看,两人皆只有一条手臂,正是当年为自己所害的弟兄,恶性又发,一声不出,身形一矮,足尖微点,人便“托”地离空三尺,平射出来。那两人好不容易寻到了周泰,再也料不到沈半仙已跑在前面,周泰已有了防备,被他手臂一长,小腿齐为他抓个正着,再双臂一震,两人急叫一声“大哥——”人已直飞出去,撞在墙上,瘫于就地。 周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挑起那口铁箱,大踏步地向外走去,晃着了火折子,到处乱点,刚好天也刮起一阵西北风来,周泰走出不过两条街,火势已然轰轰发发,烧通了屋子,周围人全从好梦中惊醒,拽桶拖钩,齐来救火。周泰头也不回,径自出城去了。那一场火直烧到第二天中午时分,方被救熄,周泰改名换姓,在苏州已是一等一的富绅,他家失火,一个人也未走出,自然又成了奇谭。 雪中大脚印的事刚发生,又加上一等富绅家的大火,苏州人个个口中啧啧称奇。过了两三天,大雪化尽之后,城中突然又多了十几个残废人,个个目露凶光,卖解不像卖解,乞丐不像乞丐,在火烧过的废墟旁来回徘徊不去。 那些人,不是瞎眼,便是断手,但却又力大异常,有几个泼皮想去欺负他们,俱给他们打得个个发昏不已。过不了几天,那群人走了。日子一久,两件事也自然越传越奇,结论乃是天上金甲神放的火,特意留了那么串大脚印,好洗清别人纵火的罪名。以讹传讹,穿凿附会,原是人之常情,且表过不提。 ×      ×      × 单说那日火起之时,火苗高窜,上触汉霄,四周城门,皆可以看到,在阊门外的一个小林子中,这时正有两个纤细的人影,一步一颠地行走着,幸而是夜气候转冷,在日间因融雪而泥泞的小路,现在又重结起了冰,路上便没有那么滑,否则,真不知道这两个女子如何能行进一步。那走在前面的一个,腹大便便,脸容惨白,一面走,一面不断低声呻吟,但又不敢高声,像是怕人知觉,正是刚才躺在牙床上转侧呻吟的那个,也就是金甲力士口中所称的“雪花”。 那后面的一个,手中挽着一个小包裹,正是丫环小桃,火起之后,喧闹之声直达城外,两人不禁停步,一齐回头来看。小桃“啊”地一声,道:“小姐,那起火的地方,看来就像在黄鹂坊啦!莫非老爷生起气来,将屋子都烧了?”女子回过头来,黯然道:“小桃,以后你我不必称什么小姐丫环的了,你就叫我姐姐吧!唉,是我不好,难怪爹生气。”原来她并不知自己身世,还将金甲力士周泰当作是她亲生父亲,因此想起来,不禁内疚。 小桃半晌不作声,见雪花两眼哭得又红又肿,便劝道:“雪花姐姐,别伤心了,你喜欢他,他喜欢你,老爷虽然一时生气,日久总会回心转意的。”雪花经她一提,眼泪下得更急了,道:“就是他昨晚突然走了!怕不是移情别恋……却又造一番话,说什么武林中将有大事,他是峨嵋派掌门人首徒,不能不去参加等等的话来骗我!”小桃也觉无话可说,两人遂又起行,走到半夜时分,朔风呼呼,两人全都冻得上下排牙齿,得得作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座土地庙,在神龛下胡乱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小桃在路上硬搞了一辆马车来,将雪花扶上车去,才免了跋涉之苦。车向西行,傍晚时分,已到了太仓县县城。 长江以南,物产富庶,地方也特别繁华,等闲县城,也相当热闹,那太仓县更是江南的大县,才入城门,小桃掀开帘子一看,便觉不亚于苏州,吩咐在一家较大的旅馆,唤着:“悦宾客店”的门口停了,又将雪花扶了下来。 旅店中人见雪花穿着,分明是大家小姐,但却狼狈异常,不由得暗暗称奇,但却也不敢怠慢,找了一间上房。雪花躺在床上,又不断呻吟。小桃将房门紧紧地关了,解开包袱,打开了首饰箱,箱盖才一掀开,珠光宝气,充满全室,那油灯的光辉,立即淡了下去。 小桃俯首看了一会,道:“小……雪花姐姐,我们身边一点银子也没有,拿点什么去当了它才好!”雪花道:“随你捡吧……哎哟……小桃,你顺便……找个稳婆来,怕……”声音越讲越低微,不住呻吟。小桃顺手在首饰箱处,捡了一支头钗出来,再将箱盖盖好,放在雪花的枕头边。那支头钗,乃是上佳翡翠雕刻出的一只长尾凤凰,凤凰的冠上,还用金丝络着指甲大小,晶莹滚圆的一颗明珠,那翡翠更是通体碧绿,手工也极为细致,小桃因从小便与雪花为伴,那支翠凤头钗,在首饰箱中并不是最好的东西,是以她也不知价值几何,喃喃自语道:“这支头钗,不知可以当得多少银子?” 话刚讲完,忽然听得门外和窗外同时有人叹息之声,小桃一惊,但继而一想,许是雪花叹气,自己听差了也说不定,便自放过。床上的雪花,也未听清楚那两声惊叹,她只听到了小桃的自言自语,便道:“小桃,爹对我说过,那些首饰,全都价值不菲,你尽管开大价好了。我们既要到四川峨嵋山去,一路上总要用钱的。” 小桃应着,便走了出去,经过大堂的时候,又是人人侧目。小桃虽是贫家女儿出身,但三岁头上,便给周泰以重金买了来,侍候雪花。周泰当年在做了那件事后,心中老是感到万分不安,后来下毒手,伤了他自己那么多同党,也为此故,因此对雪花好,他心头便宽一点,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缘故。小桃长得也极为美丽,刚才她和雪花一进房,人家便议论纷纷,这时重又匆匆走出,自然百十道目光,全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小桃也隐隐觉得许多人在看她,但她心中记挂着雪花,哪有闲心思去理会?匆匆走到街上,抬头一看,不远处恰好有一间当铺,便走了进去,将那只翠凤头钗举了上去,却半晌不见人来接,心中奇怪,抬头一看,那朝奉先生托着老花眼镜,张大了嘴,敢情是看得呆了。 小桃急道:“朝奉,当多少?快说呀!” 那朝奉结结巴巴半晌,方道:“姑娘,这翡翠凤凰……”小桃道:“当银子,能当多少就当多少!”朝奉道:“姑娘家住何处?”小桃是个直性子的人,嗔道:”又不是攀亲?问那么多作什么?”朝奉道:“姑娘莫怪,银子太多,怕姑娘拿不动。”小桃不禁一愣,暗想那玩意儿莫非真得那么值钱?那金甲力士周泰,自隐居苏州之后,绝不显出自己是武林中人,因此雪花和小桃两人,确是纤纤弱女子,一点本领也不会的。 朝奉见小桃不出声,又献殷勤道:“姑娘若嫌银子重,小店黄金也是常备的,二十五两折一两,就方便得多了!”小桃点了点头,朝奉就向柜后大声喝道:“告诉小东家,备三千两黄金!” 小桃又是一怔,当时物价升平,三千两黄金之数,一人辛勤一生,也赚不到,那翡翠凤凰却不知是什么来头,怎地如此值钱?仰着头正在思索,忽觉眼前一碗,自里面走出一个少年公子来,那公子模样的人面如傅粉,目若流星,身披白狐皮裘,显得雍容华贵已极。 小桃只觉眼前一亮,手中那只稀世奇珍,含珠翠凤,仿佛也被比了下去,不禁抬头一看。这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呆了,心中想道:“啊!天下原来真有这等俊俏郎君!”竟然半晌讲不出话来。 那少年公子却极为大方,淡淡一笑,道:“何朝奉,什么东西值三千两黄金?” 朝奉忙将翠凤交给他看,道:“少东家,便是这件东西,那翡翠倒也罢了,那颗明珠,乃是不折不扣的南海照夜明珠,最难得的是又圆又润。这种珍品,一向是有价无市的,三千两黄金,实在只抵二成货价。”小桃一面听,一面暗暗疑惑,暗想这颗珍珠不过指甲大小,在雪花的首饰箱中,龙眼般大小的明珠有的是,刚才顺手一翻,还看到一只累珠发冠,顶中心那颗珍珠,怕不有鸽蛋般大小,如此说来,这只首饰箱竟是价值连城,想起旅店中只有雪花一个人在,而她又立刻要生孩子,旅店中人品复杂,不要因财惹祸!她从小与雪花为伴,名份虽是小姐丫环,实则亲如姐妹,一想到这里,忙道:“你们快叫人送银子去吧,我回店去有事,可得快点啊!” 一言甫毕,忽听那少公子喝道:“慢走!”小桃给他吓了老大一跳,敢情那一声断喝,声震屋宇,墙上的白土,也被震得簌簌望下直掉。抬头一看,只见他面色铁青,又低头在翠凤背面仔细看了一看,冷笑道:“好哇!真想不到二十年前一段公案,到如今才有端倪,你是杨志痴的什么人?” 小桃给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杨志痴?谁叫杨志痴?”少年公子不住冷笑,道:“还扮什么傻?此事武林中早已动了公愤,各派名手,穷二十年之力,才认定若非杨志痴,无一人能做此下流之事。你还有同党在哪里?”小桃越听越糊涂,什么“武林”“各派高手”等等,她简直一点也听不懂,只得睁大了水灵灵的一双眼睛,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公子见她不出声,越发以为她心虚,身形一晃,便向上拔起。小桃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站在自己面前。当铺的柜台之上,皆装有铁栏栅,那递物交银的圆洞,仅能容一个人头进出,除此之外,更无地方可以走出,却不知他是怎么走出来的,心中越发奇怪,手一指,道:“你——”谁知道她这里一个“你”字才出口,下面“怎么一回事”还未讲出,那少年公子突然一矮身,滴溜溜一转,来到了她的背后,小桃只觉背上一阵发麻,“咕咚”一声,跌倒在地,身体像僵硬一般,一动都不能动弹,连话都讲不出来。她心中暗道:“完了,怎么这样倒霉,竟无巧不巧,来到这家强盗铺子?这番凶多吉少,反倒连累了雪花姐姐,唉……”心中越想越难过,瞪大了眼睛,不知怎样才好,但仔细一看,看来那少年公子也望着自己在发傻呢,半晌,又听他自言自语地道:“咦!当真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呢,这是怎么一会回事,莫非是我搞错了?”又见他翻过翠凤一看,道:“一点不错啊,明明刻着字哩!” 小桃见他脸上不似有恶意,心中暗存一线侥幸之念,不住暗暗地叫菩萨保佑,别叫多苦多难的雪花姐姐再多一重苦难。但那少年公子的眼光不断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却又使得她心烦意乱,连菩萨的名字都叫不清楚。因为他的眼光虽然威厉,但却越来越缓和,最后,终于俯身在小桃眉头上一拍,小桃不禁“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但身子却仍然不能动弹。少年公子道:“我问你话,你可不准打一句诳。”说这话时,语音已经不凶恶,小桃听了,竟对之大生好感起来,一时间忘了全身尚为他所制,道:“当然!”少年公子沉吟一下,道:“你真的不会武功?”小桃猛地想起,她模模糊糊对“武功”两字,有一点印象。几乎每晚都到雪花闺房来的那个少年男士,听雪花说,不就是有一身武功的么?在瓦面上一晃,人就不见了,而且一点声音也没有,比猫还要灵巧。 她知道雪花深深地爱着这个人,雪花称他为“英哥”,雪花肚中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她也知道雪花和他相爱,因此隐瞒着,不让老爷知道,直到瞒不住了,才几乎为老爷打死!现在这个少年公子问自己会不会武功,说不定是老爷的熟人,若讲出来了,雪花不是更倒霉了么?心中一转念,便道:“当然不会!” 少年公子自言自语道:“奇怪,杨志痴手下人等,怎会有不识武艺的?他早二十年便开山立派,弟子百余人,个个横行江湖,这……”小桃插嘴道:“公子,我确是不识杨志痴是什么人,你快放我起来吧!我还有要紧事!”少年公子又一伸手,在她胸前一点,小桃面泛红霞,身子立能站起,少年公子道:“姑娘,你这含珠翠凤,是何处来的?” 小桃道:“你说当不当吧,你不当,我走过第二家?”那少年人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事关系大着啦!”小桃冲口而出道:“什么大关系?小姐的首饰罢了,比这好的,还有的是呢!”少年公子一听,道:“你小姐在哪里?”小桃深悔一口气讲出,但既已如此,却又不能隐瞒,便道:“就在旅店里,快生孩子了,等我换银子去寻稳婆来接生呢!”这时,轮到那少年莫名奇妙了,小姐怎会来到旅店里生孩子?这事太过蹊跷,便道:“我叫华剑峰,是太湖七十二峰武林盟主,太湖派的掌门人,绝非坏人,你可放心,你能领我去一见你小姐么?” 小桃根本不知道“七十二峰武林盟主”、“太湖派的掌门人”等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华剑峰不是坏人这一点,她却深信无疑,心中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心想自己和雪花两个女子,正乏人照顾,领他去看一下也不错。她为人极是爽利,想到便做,道:“好!我们这就去,小姐定是等急了!”华剑峰便吩咐家人,提了灯笼,直向客店去了。一路上华剑峰细心端详小桃,看出她实在是一个一点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不禁深悔刚才太以猛浪,若江湖上传说出去,岂非丢尽了太湖派的面子,当年自己接掌掌门人之时,便有人道太湖七十二峰,武林人物不下干余人,自己年纪太轻,怕不易约束。如今此事,非对她道歉不可。 华剑峰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不然何以年纪轻轻,便能当上太湖七十二峰武林盟主?有错认错,正是大丈夫本色,因此便道:“姑娘,刚才华某人多有得罪,请姑娘多包涵些!”小桃心中,实在一点也没有嗔怪之意,闻言嫣然一笑,道:“华公子说哪里话来?”华剑峰平日号令太湖派的好汉,何等威严,此时见了小桃一笑,不知怎地,讲话也柔声了好多,道:“如此则多谢了,将来若有用到华某人之处,必当效劳。” 小桃不知这一句话,出诸华剑峰之口,便等于说太湖七十二峰武林人物,俱可为她效命。凭华剑峰在武林中的声望本领,她可以在大江南北随意行走,沿途皆有人护持了。但小桃怎能知道?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声。不消片刻,已来至旅店,掌柜的一见华剑峰,忙欠起身来,行礼不迭,叫道:“华相公!”华剑峰略一点头,小桃想起稳婆尚未寻到,便道:“掌柜的,相烦你去寻一个稳婆来,好不?”掌柜的一连声答了七八个“是”字,立即差人去了,小桃领着华剑峰穿过店堂??当真是鸦雀无声,无一人敢讲一句话。直来到了房门前,小桃便讶道:“咦?怎地不点灯?雪花姐姐!” 叫了一声,不见有人回答,小桃心便忐忑乱跳,“呀”地一声,推门进去,向床上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床上空荡荡地,哪有人影?小桃慌得六神无主,哭叫道:“雪花姐姐不见了!”华剑峰道:“什么?”小桃指着床,道:“刚才她还躺在床上的,她连走都走不动,还能到哪里去?”说着,走近床上去一看,首饰箱也已不翼而飞,华剑峰已将事情料中了一大半,足尖一点,人便跃起,“乒乓”一阵大响,将窗户撞破,手在屋檐上微微一攀,一个“鹞子翻身”,人便上了屋顶,正是他华家家传“峰顶飞云”轻功绝技,江湖上有名的称之为“飞云功”。 他站在屋顶上,向四下一看,只见万家灯火,并无可疑之人,遂重复跃入屋内。此时,店小二已听得嘈声,赶了进来,华剑峰问道:“这屋中的姑娘,可有走了出去?”店小二睁大了眼睛,道:“没有啊?除非她会隐身法,否则我怎会看不见?”掌柜的也闻声赶到,道:“绝没有出去过,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小桃则泪如雨下,道:“华公子,叫我怎么好?” 华剑峰道:“别急,你且等在这里,谁敢那么大胆,敢在太湖派附近做案,倒要叫他尝尝太湖派的厉害!我去去就来!”涌身一跃,人又自窗口窜出,眨眨眼,便隐没在黑暗之中。他跑出里许,尚未见有任何线索,施展上乘“飞云功”在城中四围兜了一个圈子,仍无迹象,心知若有人劫持财物,连人也不放过,且神不知鬼不觉,来者定非凡手,说不定早已出城去了,照方向来看,唯有从北门走,便一个转身,一溜轻烟也似,奔出北门,又行了两三里,乡下人日入而息,除了西北风呼呼之声外,静到了极点,正以为无法寻到,忽听得“唔哇”一声婴儿啼叫,就在不远之处。想起小桃曾说要寻稳婆,即将生孩子一事,便忙循声寻去,那啼声乃自一座小小的松林中传出。 第二章 荒郊异事 华剑峰暗想,莫非小桃口中的“小姐”,已经在这个树林子中分娩了么?如果不错的话,那么首饰盒子是被谁抢去一事,也可以有分晓了。因此,再不迟疑,身形一晃,便向林子中窜去。进了林子,借着稀疏的月光,四面一看,果然见一块青石之上,有一个婴儿,也没有用布包着,手脚乱划,哭哭停停。但却不见大人。 华剑峰走近去一看,那婴儿又白又胖,还是一个男孩,见了人,乌溜溜地大眼珠一闪一闪地,也不害怕。华剑峰自负一生绝艺,又是少年得意,因此不将男女之情放在心上,至今尚未成亲,但见了这样可爱的婴儿,也不禁想伸手去抱。 手才伸出,猛地想起,这婴儿的母亲为人劫持,死活不知,此间看来不会有野兽出没,婴儿在石板上多放一会,并不要紧,倒是去救他的母亲,才是当务之急。因此只伸手逗了婴儿一下,匆匆除下身上一件白狐皮裘,七手八脚将婴儿包了,仍放在石板上,一打量周围环境,另有一条小道只通向西北去的,便向那面追了过去,还没有走出十余丈,便听得草丛之中,有人呻吟,华剑峰拨开了野草一看,只见一个绝色美女,面容惨白,身子宛若浸在血泊中一般,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学武之人,大都懂得几分医道,华剑峰走过去,伸手一按那女子的脉,便见得凶多吉少。那女子见有人走来,眼也不开,有气无力地道:“你……还不够么?又回来干什么?我也快死了,放心吧,没有人会知道你干过这种事的!”华剑峰一愣,不懂得她讲的什么。继而一想,定是她将自己当作害她之人了,便道:“姑娘,你可是小桃的姐姐?我不是坏人!” 那女子正是雪花,模模糊糊听得华剑峰一说,略略睁开眼来,只见一个俊俏公子哥儿,蹲在自己面前,像是精神一震,竟然坐了起来,可是力不从心,才弯了一弯身,便颓然倒下,“嘤”地呻吟一声,道:“总算皇天不负人,那恶贼的行为,我还能讲给人听!” 华剑峰道:“姑娘且别说话,徒自增重伤势!”雪花摇了摇头,道:“不怕,我知道活不长了。公子,你从哪儿来?可曾见到一个婴儿?” 华剑峰道:“有,就在不远处,是个男孩!”雪花听说是个男孩子,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笑容,笑得是那么高兴,完全不像是伤重将死的人。接着,又道:“公子你若肯行好事,就将这孩子带给小桃,取个名字,叫……叫……就叫难生吧!好叫他长大了知道……他妈妈生他的时候,正是一生中最苦难的时候……” 华剑峰见她讲得极为吃力,想要阻止她,但雪花挥了挥手,不让他插嘴,又道:“再告诉他,他爹是……唉!这,你去问小桃吧,我先对你说说,害我的人,姓周,单名一个泰字。对了,是周泰,周泰,这个恶贼,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爹哩!”华剑峰听到周泰两字,再和他刚才在小桃处见到的那只翠凤一联想,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象,失声道:“这周泰已近二十年未在江湖露面,当年他和一位江湖怪杰,乃是好友,后来江湖上隐隐有传说,道是他害了那位前辈,并还夺了不少奇珍异宝,可是么?” 雪花道:“一点也不错,他以为我死定了,所以才源源本本地讲给我听,那只首饰盒……中的东西,便是他那时候抢来的……我逃走时,带了走……谁知他跟了下来……如今……”华剑峰见她言不及义,心中大急道:“姑娘你快说当时他是怎样下手的?”雪花大口喘了几下气,道:“他害死我爹……那时候……”华剑峰“啊”地一声道:“原来你是石老前辈的女儿!”雪花不理会他,续道:“我爹和他,是生死刎颈之交……” 华剑峰全神贯注地听着,全然未曾注意,一条高大的黑影,已在身后掩到。本来,以华剑峰的武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有人掩了近来,断无不知之理。 但一则,他集中力量在听雪花讲话;二则,此时正有一阵“辚辚”车声,自远而近地驰了过去,车声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显得极为大声;而掩过来的那人,也是武林高手,所以华剑峰竟未听到。 那条黑影慢慢掩至,到离华剑峰不到六尺时,手臂一横,原来他手中抓着一条铜棍,一露手之后,便沉胯坐马,手腕一转,悄没声地,一棍向华剑峰砸去。 华剑峰正心无二用地在听雪花讲当年那段公案,他曾多次听武林前辈讲起过的,但谁都不知其中情由,此时得闻,自然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那个在暗中出手的人,又存心神不知鬼不觉地伤了华剑峰,那根熟铜棍,粗逾儿臂,挥动之时,本来应该带动风声,但他却捏定了劲道指令棍的去势,极为缓慢,待到堪堪扫到,才突然加劲,铜棍一提一抖,一招“泰山压顶”,向华剑峰当头砸下。 这时候华剑峰自然已经觉察,但铜棍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离他头顶已不过两尺。 华剑峰大吃一惊,也算是他武功超绝,百忙中手在地上一按,平空向旁滑出两尺,铜棍“呼”地一声扫空,不等华剑峰站起,又是“风扫落叶”,横挥过来,这下势道,比上次更要凌厉几分。 华剑峰既然避开了刚才那惊险万状的一招,此时自然不会怕他,一见棍到,人并不站起,暗运真气,觑准了铜棍来势,出手如风,五指连连伸屈,手腕微微外翻,径使“十七式小擒拿手”的绝招,“探囊取物”,向铜棍抓到。 这一手,不但要眼明手快,而且要自度功力能远胜对方,方可手到擒来。华剑峰年少气盛,以为周围武林人士全都是太湖派的手下,即使有外来人物,也不敢胡乱动手,自己自艺成以来,又未遇见过敌手,因此这一招“探囊取物”,竟大有轻视对方之意。 那暗算他的人,并不是无能之辈,焉有不知之理,见他五指抓来,竟然一顿,铜棍微微一停。华剑峰出手何等快捷,他这里一顿,已然碰了上去,刚想五指收拢,手臂向怀中一带,将铜棍夺了过来之时,那人突然将铜棍向下压低半尺,华剑峰一抓抓空,知道对方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招数,乃是个劲敌,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铜棍一沉之后,定然还有厉害招数施出,不管三七二十一,足尖微点,暗将内力传至脚底,一个借力,人便倒翻出七八尺去。果然,他这里才一翻出,铜棍便疾扫而过,若不是华剑峰一觉抓空已不敢意存轻视,这一棍便难躲过。 华剑峰跃出之后,停睛一看,那人身材高大,黑暗中看来,宛若一尊金甲神也似,此时正倒转铜棍,去砸雪花。雪花则一声不出,大概已经吓晕过.去,华剑峰暗想这一棍若是叫他砸了下去,不但自己无力护卫妇孺,传出去为江湖人物笑话,而且二十年前那段武林大秘密,也从此再无人知,因此断断不能容他得手,便舌绽春雷,大喝一声,道:“朋友,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下手,羞也不羞?”一面喝,一面人已飞扑而上,还在半途,便是一招“独劈华山”,掌挟风声,砍了过去。 华剑峰一出世,他父母便为他浸练骨肉,一懂事,便练内功,别看他年纪轻轻,功力实是不弱。刚才那一声断喝,虽说不上惊天动地,也震得附近林中归鸦,一阵聒噪,尽皆飞了起来。 那人被他一喝,手不免一震,一棍未曾捣下,华剑峰掌风已到,逼得他回棍来架,华剑峰怕误伤了雪花,一招未老,二招又至,片刻之间,连发七掌,只觉得掌声呼呼,华剑峰的手掌,四方八面,俱向那人袭去,掌影飘飘,掌法中除砍以外,点、捏、抓、拿,式式俱全,端的是出手如电,招数精妙已极,这原是华剑峰家传的独门掌法,有一个极美的名称,唤作“六月雪”,意即掌法一经施展,便宛若雪花飞舞一般的密集。 这套掌法,一经施为,头十招以内,武功再好,也难敌其锋,非得退让不可,那人虽然手持熟铜棍,也是无法进招,舞起棍来,护住面门,向后连退出丈许远近,方才得隙喘一口气,挥棍还击。 华剑峰这时与那人正面相对,已看清他是一个面色红润,顶门光亮,双眼炯炯有神的老者那样子乍一见,极易使人想起是一个忠厚长者,华剑峰若不是刚才亲见他向雪花下毒手,人家说了,怕也不会相信。 华剑峰一面打量,手下可绝不怠慢,一套“六月雪”掌法,片刻之间,已经施完,掌势一收,并指如戟,叱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答也不答,熟铜棍如出洞怪蟒,当胸便搠,华剑峰不禁大怒,身形一矮,揉身直上,又以“小擒拿手法”来抓那人手腕,那人等他手掌伸近,铜棍向外一歪,左手中指伸出,疾向华剑峰脉门弹来。 华剑峰眼看便可将他手腕拿住,怎样也防不到他会使此怪招,那人使左手中指去弹华剑峰脉门,左半边身子,算是卖给了人家,但华剑峰偏偏无力兼顾,只好徒呼荷荷。那人原是中指外凹凸弹来,一到近前,突然五指俱到,华剑峰脑子中突然疾如电光火石般地想起一件事来,心中大惊,忙要跃了开去时,脉门处已被那人小指拂到。就是这一拂之力,功力如华剑峰者,也不禁半边身子酥麻,胸口发麻,总算见机尚快,只被拂中了小指,否则,不死也得重伤。 华剑峰出道以来,未受挫折,此时连遭两次不利,大是小心起来,不等那人再攻到,更潜运真气,镇定心脉,喝道:“你是周泰?” 那老者道:“不错,是你周爷爷,小子,你可是华金龙的孽种?”那华金龙乃华剑峰的父亲,原名并不叫金龙,但因外号称作“八爪金龙”,江湖上人一叫,叫顺了口,便变作“华金龙”了。 华剑峰见他自认了是金甲力士周泰,不由得小心起来。他知道眼前此人,二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内外功力俱臻绝顶,如今隐藏二十年不出来,功力自然有增无减,瞧他刚才那五指一拂之力,便已如此厉害,自己败在他手中,倒还无所谓,只怕他行事狠辣,将自己和雪花两人一起杀了。那么,二十年前那段武林公案,可再也没有人知了。因此,不由自主后退了四五步,“锵”地一声,自腰间拔出青钢剑来,立了一个门户,剑尖微沉,左手挽成剑诀,斜斜一步跨出,剑走轻灵,“云开月现”,青钢剑寒光闪闪,径奔周泰咽喉。 金甲力士周泰本来没有将华剑峰放在眼中,但一见他第一招施出,便剑气如虹,剑尖颤悠不定,柔中带刚,刚中带柔,是极上乘的剑法不说,使剑人的内功,若是没有根底,那剑怎会如此矫捷?可知他父亲当年外号“八爪金龙”,实在不是凭空得来,那“金龙剑法”,也实是集天下剑法之大成的绝妙武功。因此不敢怠慢,熟铜棍一个倒春之势,在地上猛地一砸,反弹起来,被他手腕一转,转起数十百条棍影,但见金光灿灿,他面前宛若多了径有丈许的一面大盾牌。 见周泰将铜棍舞得风雨不透,知道急切间难以攻入,剑尖吞吐不定,时进时退,但听“铮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剑棍微微相交,那声音悦耳已极,竟无一点杀伐之气,可知两人内力俱是上乘,才可臻此。 周泰手腕左翻右转,片刻之间,已来回数十次,突然左掌平推,一招“推窗望月”,同时,铜棍也???着掌风,直袭过来。刚才他舞起棍花,所取的乃是极为凝重的守势,如今突然变守为攻,并且还左右各发异招,华剑峰手中长剑,乃是轻灵之物,他究竟临敌经验不足,不像周泰,闯江湖数十年,不知和多少武林名家生死搏斗过,因此见周泰突然攻到,百忙中也还了一掌,长剑微摆,一式“见首不见尾”,也是进身的招数,分心便刺。周泰狂笑一声,铜棍一长,但他那支熟铜棍,长七八尺有余,华剑峰手中乃是三尺青锋,被他铜棍长处,立时逼退。但“金龙剑法”使到了“见首不见尾”那一招之后,再下去真是神妙无比,可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华剑峰人虽然被逼退了一步,剑招上却丝毫未输,倏地改招,“一鳞半爪”,剑尖颤起数十朵剑花,分刺周泰上中下三盘。 周泰铜棍趁势向上撩去,不等华剑峰再改招,便直压下来。华剑峰只道他有精妙招数使出,怎样也料不到他竟只是这样子直上直下,一个缩之不及,“铮”地一声,剑背竟被他铜棍搭住。 华剑峰但觉手臂一沉,那条铜棍搭在剑上,压了下来,其力不下千余斤,他知道那自然不止是铜棍的重量,而是周泰已运上了内力,周泰号称“金甲力士”,天生神力,棍才搭上,便这等凝重,可知其名不虚,等一会儿,不知多厉害啦,因此赶紧摄定心神,摒除杂念,立时心地澄澈,已达到了“金龙功”的起境,随即气纳丹田,力贯双臂,只见他内力到处,周泰那条铜棍,竟缓缓地离开了剑背,向上移了半寸,但又随即胶住不动。 周泰此时只感到华剑峰一柄青钢剑的四周围,仿佛有实质的东西包围着一般,铜棍也为那东西所挡,不能与它接触,他知道棍剑之间,实在还是空若无物的,只不过华剑峰内力由剑上传出,此时他那柄剑,已毋需剑锋触及对方,便可伤人,自己铜棍被他弹起,也为此故。所谓“剑气”,也就是指这种上乘内家功力而言的。周泰心中暗奇,看华剑峰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何以功夫如此深湛?此时骑虎难下,更不能示弱,暴喝一声,声震林木,倦鸟纷纷惊起。 华剑峰听在耳中,也不禁吃了一惊,顿时便觉手上压力,又重了许多,只得凝神相抗,正在相持不下之时,听得那壁响,一阵车声“隆隆”,华剑峰心中大奇,暗想那辆车,早已到那面了,这半晌未闻车声,还当它已走远了哩,怎么到现在才走!杂念一起,心神便分,他家传上乘内功“金龙功”,最初乃是佛门所传,与佛门“心功”相仿,最讲究“心神归一”,心神一分,功力便自减弱,金甲力士周泰趁虚而入,华剑峰竟然又觉得手臂向下沉去,忙强提一口气,用力向上抬去,青钢剑受不了一上一下,两股大力的冲击,“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下半截仍握在他的手中,前半截却踪影不见。原来剑一断,华剑峰的真力便不能传过,经周泰的大力压下,何啻是一只铁锤,挟雷霆万钧之力下压?那截断剑,早已深深没入土中,地面上哪还见得到踪迹? 华剑峰一见兵刃折断,不禁大惊。暗想此剑乃自己定情之物,虽说比不上如干将莫邪之珍贵,有斩钉断铁之锋利,但也算是剑中上品,如今被截成了两截,放着坏兆头之类的话不说,周泰这份功力,也忒煞惊人了! 当时,实在也难怪华剑峰有此想法。实则,华剑峰的长剑,虽是上品,但究竟是凡钢所铸,原不过半寸,刚才他被周泰用力压下寸许,一时情急,硬往上提,剑上所承受的,不光是周泰下压之力,并还有他自己上提之力在内,等于是两大高手,合力在对付这柄宝剑,叫它如何禁受得住? 周泰手中使的,乃是熟铜棍,铜性软,尤其是熟铜,因此得以不断。若换了周泰手中持剑,华剑峰手中的是棍,则断的定也是剑,所以华剑峰只是吃了兵刃的亏,和两人功力深浅倒是无关的。 ×      ×      × 这些俱都表过不提,单说华剑峰提了半截断剑,向后退了半步,划半个圆圈,剑虽剩下了一半,但剑招不变,法度不乱。 若是旁的剑法,定难至此,因为无论长剑短剑,俱有一定尺寸,剑招便根据剑的长度摆设,一丝一毫也差不得,差了一些,非但不足以克敌,而且破绽百出,为敌所乘。但华家祖传“金龙剑法”,却宛若龙能变形一般,长短大小,无不如意,甚至手中是一柄匕首,或是马鞭长枪,与剑毫无干连,或是截然相反的兵刃,照样也可以使“金龙剑法”。而金龙剑法的最高境界,乃是完全不用兵刃。 刚才华剑峰抵御周泰的压力时,他长剑四周,真力充塞,似有实物一般,“金龙剑法”至最高境界时,便和“金龙功”相配合,内力凝聚成一柄无形的剑。八爪金龙华昌通,当年便能以真气聚成八柄无形之剑,同时使八招剑法,是以武功之高,不可测度,只惜晚年酗酒,堕水而死。华剑峰功力虽未到如此地步,但是剑断了半截,却是对他毫无影响。 金甲力士周泰一见他剑被折断,心中大喜,不等他发招,“呼”地一声,着地横扫。华剑峰不避不走,反而向前跨了一步,断剑径指周泰“华盖穴”。那“华盖穴”乃五脏之华盖,周泰虽有一身横练硬功,也不恢敢叫他推上,因此不得不撒棍回招,华剑峰这一招攻中兼守,既已得手,乘势手臂一沉,断剑便切周泰小腹。端的疾如飘风。周泰冷笑连声,看他样子,像是准备连施杀着,但倏忽之间,眉头连皱,退了四五步去,喝道:“哪一路朋友,在旁观战?明人不作暗事,可否现身相见?” ×      ×      × 华剑峰这才注意,果然四周似有人呼吸之声,并还不止一人。金甲力士周泰竟能在恶斗中辨别出这般细微的声音来,华剑峰不由得暗暗佩服。 周泰断喝甫毕,便听四方八面,如鬼叫般响起了一阵笑声,笑得华剑峰汗毛直竖;同时,又见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华剑峰起初还当那便是发怪笑之人,继而一看,步法虚浮凌乱,分明丝毫不识武功,方悟到乃是雪花,忙迎了过去,也理会不了什么男女之嫌,一把将她扶住,只觉她气若游丝,人已是虚弱到了极点,只得将手掌心按在她背后“入洞穴”上,以本身内力,为她镇定心脉。 刚将这些做完,那一阵怪笑之声又起,随着那多半似哭,小半似笑,如饿狼夜嗥枭鸟觅食的声音,黑暗中但见人影浮动,涌出不少人来。 照理,人影一现,声音再恐怖,也会觉得好些,但此时却刚相反,那些人走了出来之后,却更叫人心“砰砰”乱跳,几疑身在阴曹地府。 原来出来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四肢齐全的,不是缺腿,便是断手,而且披头散发,一身黑衣,一出现之后,圈子便渐渐向周泰缩拢,弃华剑峰、雪花两人不顾。 华剑峰虽然做了太湖派的掌门人,也是太湖七十二峰武林人物的盟主,但足迹未离江南,家资钜万,更少涉足江湖,几曾见过这等怪异之事来?看周泰时,只是面带冷笑,不但没有恐惧之念,反而存着极大的轻视之意。那些人总有近二十个之多,来到离周泰丈许开外,便都站住不动。那样子叫人越看越像鬼怪。华剑峰好奇心起,和雪花一起略略退后几步,便停立观看起来。 只见周泰铜棍轻摆,喝道:“你们要怎样?”连问三声,无人答应,周泰只是冷笑,好半晌,才有一人,语言不清,倒像是舌头打结似地,道:“大哥,沈二哥在哪里?”周泰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若无其事地道:“沈半仙么?咱们哥儿情亲,已送他上西天去了!” 华剑峰人绝顶聪明,此时已知那些怪人,定然是周泰以前的同道,听周泰口中,道出将一个兄弟杀了之事,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也不禁骇然,暗想世间原来真有如此辣手的人在!他一生来往,全是些义薄云天的豪侠之士,自己朋友若有危难,以身相替,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害朋友,杀弟兄,这种不义之事,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也难怪华剑峰作如此想法。 当下周泰此言一出,四下里叽叽喳喳,立刻起了一阵喧哗,但那声音,又绝无一丝人气,只是尖声杂叫而已,华剑峰听了半晌,才悟道:“啊!这班人敢情不但手足断了,怕连舌头也给割了!难道正是周泰下的毒手,如今却寻他复仇么?” 他一面看,一面想,一方面还不断以内力传入雪花身中。雪花经他内力传入,心神宁贴了好些,此时呻吟道:“公子……带我回城去,见一见小桃……好么?我那孩子……苦命的孩子……妈要见你啊……”讲了几句,又昏厥过去。 华剑峰心中好生委决不下,但想到这干人算旧帐,虽是江湖奇事,难得一逢,但究竟是救人要紧,而且初生婴儿,久放在青石板上,夜已渐深,受了风露之寒,小生命体质太弱,难以禁抗,也是不好,因此转身便走,雪花在他身旁摇摇摆摆地,足不能移,华剑峰索性将她负在肩上,但觉温香软玉,他救人要紧,心中更无一丝邪念,走不几步,便听到婴儿啼哭之声,华剑峰大踏步跨过,身后怪声大噪,他心中虽感可惜,也不过只回头看看而已,身形一矮,伸出手准备去抱婴儿之时,那只手伸了出去,竟僵住在那里,缩不回来。 ×      ×      × 原来华剑峰刚才见到那婴儿之时,脐带才断,小身体上一丝不挂,皮肤已被冻成紫姜色,华剑峰除下了自己一袭白狐皮裘,将他包了起来的。那袭白狐皮裘,乃是辽东一位好友所赠,名贵无比,如今青石板上这个婴儿,却是包着江南小孩包的“烛包”,整整齐齐,包上还绑着红色的缎带,作十字形。 试想,那一面黑衣怪人怪声连连,已然是诧异之极,这里,不过一个时辰之间,婴孩身上的白狐裘不见,说是被人贪财,偷了去,还有话可说,可是天下世界,又有哪一个贼偷了东西,还将婴儿整整齐齐地包了起来的?如此奇怪,怎能不叫华剑峰呆住? 华剑峰呆了一呆之后,立即便想到是那群黑衣人所作的古怪,看婴儿时,似并无损伤,因此也不想再去问,提起就走,展开“云龙三现”上乘轻功之法,不一会就入了城中,回到了客店。 小桃久等华剑峰不来,在客店中急得五内如焚,坐立不安。所幸是华剑峰和她同来的,客店中人倒对她另眼相看,掌柜的还特地叫了他老婆前来劝解,好不容易等到华剑峰回来,不但雪花一齐来了,还有一个婴儿,喜出望外,将雪花扶上床睡了,华剑峰忙叫请医生,小桃接过了孩子,抱在手中摇了摇,问道:“华公子,你真有本事,雪花姐姐是自己走出去找稳婆了么?” 华剑峰道:“哪里是,她被人劫到了荒野一一”一言未毕,小桃讶道:“这孩子……”华剑峰道:“我赶到,孩子已生了。”小桃心中虽有满腹疑云,但到底是女孩儿家,怎可以呶呶不休,追问生孩子的事?因此红了红脸,不再言语。 华剑峰一心向武,从未和女子接触过,虽然奉了父母之命,和父亲的老友,在广西大明山阴隐居的大明上人石羽之女,人称“红莲花”的女侠石红,有了婚嫁之议,但两人也只有见过一次,不过是大明上人带着女儿东来,那时两人俱还不过十四五岁,两个老人家一时兴起,为儿女订下亲事的。 未订亲以前,华剑峰倒还和石红有说有笑,一订了亲,两人便都害起羞来,连多讲一句话都不敢。不几日,大明上人便带着女儿回大明山去了。到八爪金龙华昌通死的时候,大明上人单身来江南,道是女儿正练内功,无暇东来。因此华剑峰对这位未婚妻子红莲花石红,实是没有多大的印象,只是在把玩大明上人所送的那口青钢剑(便是刚才折断的那口),才想起自己已有了一个未婚妻子。 此时,他和小桃站得极近,见小桃面颊突然间红了起来。小桃本就生得极美,和雪花不相上下,不过雪花是瓜子脸,而小桃则是苹果脸罢了。这一脸红,更是白里泛红,俏丽无比。华剑峰情不自禁,两眼竟停在她的脸上,移不开去。 小桃给他瞧得不好意思,只得找些话来搭讪,道:“这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华剑峰这才觉得自己失态,忙“噢”几声,道:“男的,男的。”脸上也不期而然红了起来。小桃见了,心中暗暗好笑,暗想这样的富家公子,一点也不轻浮,可真是难得,想着,不禁又多看了他几眼。她不知道华剑峰身怀绝技,乃是太湖派的掌门人,否则,还要更佩服哩。 不一会,医生请到,细细为雪花把脉,不住地皱眉头,口中喃喃有词,婴儿也突然哭了起来,小桃一看,湿了一大片,忙解开包来,不禁“咦”地一声,抬头问华剑峰道:“华公子,你说是个男孩子?” 华剑峰还未听出话中有因,顺口答道:“是啊!”小桃一张俏脸,飞得通红,道:“华公子,你看清楚了么?”华剑峰心想小桃怎么啦?男孩女孩,还分不出么?道:“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啦!” 一面说,一面看到小桃面色有异,不由得走过去一看,只见那婴儿小腿乱蹬,分明是个女孩! 华剑峰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被人换了!”小桃一呆,不知他说的什么,华剑峰便已匆匆走出,吩咐了店中人细心照料雪花和小桃,并顺手掷下一锭银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出店门,便径向北飞也似扑去,哪消一盏茶功夫,已来到刚才的林子中,窜过青石板,只听得周泰纵声大笑,道:“你们想怎么样?痛痛快快说吧!吵有什么用?嘿!姓周的难道还怕你们么?” 华剑峰窜出一看,那二十余黑衣怪人仍围住了周泰,讲话含糊不清的一人答道:“大哥,如今没得话说了,听说大哥着实发了一票大财,弟兄们全要了——”周泰冷笑道:“铜钱银子,身外之物,何足道哉!”自怀中一摸,便摸出一只首饰盒来。刚想打开,那人又道:“大哥别忙,还有着啦!” 周泰似是吃了一惊,道:“还有什么?” 那人似是力求将话讲得清楚,好令对方每一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一字一顿,缓缓地道:“大哥,你令我们这许多年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做老大的既然这般厚待我们,我们自然理当报答!” 这几句话讲完,四下里立即鸦雀无声,华剑峰暗想这些人断足残手,果然都是金甲力士下的毒手,他既然能对这许多人下此毒手,则那件公案也极可能与他有关,他不知那些黑衣怪人,也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人,心中竟对之大生同情,要看看他们怎样泄愤,又想婴儿若是他们换的,也逃不了。因此便将身子一隐,藏了起来,袖手旁观。 好半晌,好半晌,周泰才缓缓道:“倒看不出你们还有这样的雄心,林老七,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大伙儿的主意?”那被唤着“林老七”的,便是那唯一能讲话的人,他尚未回答,其余人已一起自喉间发出怪声,宛若在叫道:“大伙儿的主意!” 周泰熟铜棍在地上一舂,道:“好哇!林老七你先上还是怎地?” 林老七道:“大哥,这个可要原谅,咱们一起上!”周泰全身骨节全都“格格”作响,想是暴怒已极,一阵响毕,身子已凭空高出半尺。华剑峰看在眼中,不禁骇然。暗想这厮竟然将缩骨长骨之法,也已练成,看来刚才和自己过招,真还未用全力,但却不知此时何以如此紧张,这二十余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一点也没有出奇之处,他不知周泰心中,实是虚到了极点。多少年来,他一直有着心病,以为这些人知道自己所作的亏心事。但实则上,这干人却真的不知道。 其中只有沈半仙在受伤之后,苦苦思索,才想到或者有关系,但也不敢肯定,所以周泰全是作贼心虚,才在酒醉之后,大展神通,将这些人俱都打成重伤,并还一一割了舌头,但到割到林老七,只剩下一个沈半仙时,醉酒倒地,酒醒之后,便一走了之。这干人乃是金甲力士周泰的生死弟兄,本来武功也自不弱,好不容易养好了伤,誓言报仇,但在江湖上打听多年,只有传说周泰发了一笔横财,人却不知下落,因此只好一方面苦练武功,一方面慢慢打听。 在二十年的岁月之中,这二十五人,武功精进,并还给他们创出了一种阵法,唤着“半衍”阵,原来七七四十九,乃是大衍之数,而他们二十五人,其中有一人,伤得最重,被断去了一腿一臂,只能算得半个,实得二十四个半,为大衍之数的一半。那阵法变化,悉依大衍神数,因此极为神妙。而他们又同仇敌忾,复仇之心,强到了极点,周泰也略有所闻,所以一听说他们要一起上,便有了戒心。 他身上暴涨之后,不一会,又恢复原状,而那二十余人,却又围着他团团转了起来。周泰武功既有造诣,任何武功,一上眼便知深浅,见这群人旋转,进退有序,举手投足之间,若接近了,俱可以成为极厉害的招数,因此心中暗暗吃惊,心道二十年前,能将他们个个打成残废,如今他们同心合力,对付我一人,不知是否尚能打个平手?否则,若败在他们手中,所受之惨,不言而喻,定然惨到了极处,因此凝神以观,只是缓缓晃动铜棍,护住了全身,但守不攻。 那些人越转越紧,离周泰已不过七八尺远近,怪叫一声,“呛”、“锵”之声不绝,每人手上,已多了一件兵刃在手。单刀朴刀、长剑钩戟、软鞭铜斧、判官笔、李公拐,般般俱有。周泰心中不禁“砰砰”乱跳,已有了作恶一世,报应在此的感觉,华剑峰在一旁看了,也觉惊心动魄,学武之士,碰到这等恶斗,哪里还顾得旁的?一时之间竟将孩子之事忘记。 那些人兵刃在手之后,突然呆了一呆。就在这一呆之中,周泰心中大喜,原来在正东方,露出了老大一个破绽。 周泰起初不知何以这干人处心积虑,要报二十年前深仇,练就了这诡异无比的“半衍阵”,到时候临敌要用到时,便出现了那么大的破绽。但继而一想,便已明白,原来沈半仙已经死了! 沈半仙既死,人便少了一个,凑不成大衍之数的一半,“半衍阵”便不能发挥威力。一想及此,周泰大喜过望,熟铜棍挟着风雷之声,身形一晃,便向那缺口冲去,满拟可以一冲而出。但他这里看出了“半衍阵”的大毛病,华剑峰在一旁,也已看得清清楚楚。 华剑峰不但功力深湛,文才方面,也是博览群书,无所不知,一见众人掣出兵刃,便已看出是按大衍之数一半来排列变化的阵法,但不知怎地,少了一个人。刚在心中起疑,周泰已是冲出。 ×      ×      × 在那一刹那间,华剑峰心中,再不考虑旁的,只想到:“要帮助这些人报仇!”他心目中只当周泰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却没料到那群人,实在个个都是黑道上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因此一见周泰跳出,“叭”地一声,顺手在身旁折下一枝树枝来,一个起伏过去,已然赶到,刚好与周泰迎个正着,舞起树枝,使“金龙剑法”中的“首尾俱现”,“霍霍霍”连刺三下,周泰料不到半途中杀出程咬金,百忙中只得后退。 他这里一退,林老七已领着众人,围了上来,一眨眼间,转动阵法,刀剑俱施,一连三招,周泰将铜棍舞得风雨不透,“锵铮”之声,挟着四处飞冒的火星,将七十余招,硬接了下来,众人三招过后,阵势一变,仍将他围在核心。 林老七趁机向华剑峰看了一眼,道:“多谢朋友相助,如今不便多谢,请勿怪罪!” 华剑峰道:“这姓周的,我也正要找他,何必多谢!”周泰见华剑峰突然插身而入,他武功在沈半仙之上,虽然一时间难以领会阵法奥妙,但只要牢牢守住门户,便胜过沈半仙多多,不由得心头又惊又怒,冷笑道:“好一个太湖七十二峰武林盟主,竟和黑道上下三滥一起行事,端的是大豪杰,大侠士,可佩,可佩!” 华剑峰听了,心中一动,但“半衍阵”又已催动,人人出手如风,自己若一退,周泰必然乘隙逃脱,因此想过就算。电光火石般,每人又是三招。周泰连架一百余招,内力再好,也难和二十余人总和相比,手臂已觉酸麻,但四方八面刀剑俱来,除了舞起铜棍硬架之外,别无他法。若是硬要进招,虽然也可伤得几个人,但是自己也要成为肉泥了。 片刻之间,“半衍阵”已然催动了六次,二十四个人,每人每次三招,金甲力士周泰的一条熟铜棍,已然硬接了各种兵刃的四百三十二招。 饶是他神力过人,此时也不禁气喘如牛。手中铜棍,越舞越慢,林老七只道他已无能为力,便停了阵法,道:“大哥,认命了吧,跟咱们回去,免得尸抛荒郊!”其实,周泰虽觉无法应付,但尚不臻于束手就擒的地步,一听林老七说完,阴恻恻地一声冷笑,突然间晶光四冒,宝气缭绕,他手中已多了龙眼般大小三颗明珠。 林老七道:“大哥,这三颗明珠值多少?”周泰缓缓道:“每颗足值二十万两银子!” 华剑峰知他所言不差,那明珠全是南海所治,照夜珠中的神品,林老七又道:“卖命可不够!”周泰冷笑道:“谁将它来卖命?顺手扔着玩吧!”讲完,果然手一扬,将那三颗价值柜万的照夜明珠,向林中抛去,只见三溜晶莹无比的光华,脱手飞出,顿时便有五七个人,沉不住气,向明珠扑去。林老七和华剑峰一起大叫:“莫中他计!”但已自不及。 第三章 天上神人 五六个人疾奔而出,阵法立时大乱。金甲力士周泰一声虎吼,铜棍疾舞,倏而着地在撩撩眨眼之间,七八人惨嗥声过处,已被他铜棍扫中,成了重伤,华剑峰见情势危急,劈手自身旁一人手中,夺过了一支竹节钢鞭,“投石问路”,当胸向周泰点去,一招未老,二招又至,手腕一翻,“探首云间”,钢鞭自上而下,似削非削,似砸非砸,向周泰腰间袭击。 此时,周泰见众人“半衍阵”已被自己三颗照夜明珠,轻轻巧巧破去,心中大喜,如此逃命的良机,怎肯错过?人像是疯了一般,见华剑峰竹节钢鞭递到,不躲不避,仍是硬冲过去,手中铜棍,宛若蛟龙,片刻之间,连使七招,招招俱是杀着,棍影纵横,真是不可方物。华剑峰迫不得已。向旁一闪,周泰已“呼”地一声,在他身旁窜了过去。 一被他窜出众人包围,再想擒他,真是谈何容易,只听林老七叫道:“暗青子招呼!”一时之间,暗器乱飞,破空之声,“嗤嗤”不绝,但金甲力士周泰已然窜出老远,也不知道打中了也未,不一会,人声静寂,那干人见擒不到周泰,俱都垂头丧气。华剑峰想起周泰掷出的三颗照夜明珠,定是雪花首饰盒中的东西,目前武林中一件最大的事,若是弄得不好,将引起一场大杀戮,手头只有一只翠凤,怕不容易令人相信,那三颗明珠若能到手,将更有力量,自己与对方虽无交情,并还深厌其人,但为了公公道道,将事情弄清,却是不能不挺身而出,因此忙四下里寻找。 只见先头扑出去的那几个人,全都尸横就地,原来金甲力士周泰逃走之时,顺手牵羊,仍将那三颗明珠取了回去,华剑峰不禁暗叹周泰行事的狠辣缜密,想要找那个“林老七”讲几句话,但那一干人,已然踪影不见,只余下死去的人,躺在林中,华剑峰这才想到自己再次出城,乃为婴儿之事而来,如今一无结果,不知是立刻回去好,还是继续去找那个男孩。 若要去找,又上哪儿去呢?他一个人怔怔地想着,蓦地想起自己和金甲力士周泰动武之前,似有一辆车经过,但隔了好久,才听得车声隆隆,那辆车儿离了开去,会不会是被那辆车子中的人,换了孩子去呢?算了算时间,车子至少已跑出了二十余里了,要追恐怕难以追上。华剑峰想了一会,只得颓然而返。 雪花已经由医生开了方子,服了一帖宁神药下去,睡得很甜,小桃一见他回来,便悄声道:“公子,真是不对,刚才内掌柜的说,这孩子少说也有两个月大了。” 华剑峰苦笑道:“嘘!轻声些,别让雪花听到了,如今也没有办法,这事情你知我知,绝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连雪花也不能,知道么?” 小桃本是聪明伶俐,极为懂事的一个姑娘,当下点了点头,又道:“也不知是什么人,那么缺德,自己生了个女儿,也忍心抛弃了,换个男孩子回去。” 华剑峰沉吟半晌,道:“孩子身上有什么记号没有?”小桃像是忽然想起,抬起婴儿的头,在婴儿的脖子上拉起一条金项链,那金项链打造得极为精致,每一圈都是那么细,但上面也有着花纹,项链上还拖着一块“猫儿眼”,其色非灰非绿,当中那丝银光闪闪的白绿,又深又亮,看得出是上品。 华剑峰把玩了一阵,道:“看样子也是官府人家的孩子啦,要不然怎买得起这样的猫儿眼?” 小桃苦笑道:“如今可得跟着我们受苦了。”华剑峰道:“怎么会,就在我家住,十年八年,也不会愁吃的,再说,你们还有那价值钜万的翠凤呢——噢,说到那只翠凤,我想——” 刚想到这里,忽听雪花叫道:“小桃,小桃——”小桃忙抱着孩子走了进去,雪花脸上带笑,挣扎着伸出双手,道:“孩子!孩子!给我亲亲!” 小桃将孩子递了过去,雪花紧紧地搂着,不住亲她的小脸,看了又看,问道:“小桃,叫他难生,好不好?”小桃心一跳,但又不能不说,因此硬着头皮道:“女孩子叫这个名字,怎么好听?不如改一个吧!” 雪花奇道:“女孩子?”小桃道:“是的,刚才在林子里暗,华公子看不清楚。”雪花“噢”了一声,道:“不论是男孩子女孩子,总是自己的亲骨肉。”一面又不断地逗孩子讲话,叫小桃去雇乳母,讲了一阵子话,人又不住喘气。 小桃劝她再睡,又走出房来。华剑峰在门口等着,道:“小桃,刚才我话没有讲完,你那只翠凤,我想向你们买了来,有用处。” 小桃自然答应。华剑峰道:“那你们就在我家中住下去算了。”小桃摇了摇头,道:“雪花姐姐不肯的,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她就和我说,一能走动,就要去找她丈夫呢!”华剑峰一直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中,不好意思问,此时趁机问道:“她丈夫是谁?” 小桃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他一来,小姐——雪花就不准我进她的房,连老爷也瞒着的。” 华剑峰听了,更是满肚纳罕,暗想天下奇事,都叫自己在一个晚上碰见了。只得尴尬地笑道:“莫非这人会飞么?”小桃道:“真是啊!高来高去的,像你一样。”华剑峰恍然道:“原来也是武林中人物,那就好办,一个月之后,武林各派,齐在四川天子城集会,稍有些名望的人,都会去的,各派掌门人,也都会带着自己弟子前往,一问便知,再容易也没有了。” 小桃怔怔地听着,像是懂了似地点点头,又将翠凤交给了华剑峰。 ×      ×      × 第二天,一辆马车将雪花和小桃送到了华家庄。华家乃方圆数十里中的首富,宅第连云,自然不多她们两个人。华剑峰自从那晚之后,不知怎地,心中总是存着小桃的影子,想拂也拂不去。这时,江南武林中并无大事,华剑峰除了每日练武之外,也无甚大事,因此他不时去探望雪花和小桃,雪花经过细心治理,已然渐渐回复健康,华剑峰几次探询她夫婿叫什么名字,雪花却总是支吾以对,不肯细说。 华剑峰只当她有说不出的苦衷,也不便深问。小桃对华剑峰,则感激钦佩,兼而有之,但她芳心之中,绝不敢存那种梦想,尤其当她在华家的下人处,听到了华剑峰已和一位侠女订了婚的消息以后。因此一见到华剑峰来,总是装出冷淡的样子来,可是她的一对俏眼,却又掩饰不了她对华剑峰的感情。那对眼睛,是那么地明亮,那么地澄澈和深邃,将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的所有感情,全都藏在里面,华剑峰也感到自己有点怕接触那对眼睛,但他却时时在一个人独思的时候,想起小桃的那对眼睛来,发上大半天的愣。 时光易逝,晃眼便是大半个月,华剑峰惦记着十一月初一,四川天子城的天下各宗各派武林大会,已备了一匹骏马,准备启程。 那一次武林大会,缘何召集,以及四川天子城是何地方,作书人须要交待一番。先表那“天子城”,地名如此特殊,那地方更是特别。 其实,这并不能算是“城”,而只能称之为“寨”的一个地方。从湖北宜昌,乘船逆长江上行,通过著名的巫山之峡之后,便到川东重镇万县。过了万县,人还在江上,便可见到一座高耸在半空的山峰,那山峰四面全是悬崖,简直是直上直下,而顶上,却有纵横两三里的一块平地,筑有城堡房屋,就唤作“天子城”。 那“天子城”只有一条极窄的道路可以通上去,那条所谓路,其实也全是崎岖的山道,有人数过,从山底下到山顶,一级一级,高低不等的石级,约有三千余级之多。在古代,皇帝称天子,是因其高不可攀而言,这个城堡,也是高不可攀,若不走那条路,真是飞鸟也难飞得上去,所以才命名为“天子城”。 早十余年,四川出名的黑道上人物,独来独往的大强盗,追魂索鲁直,突然金盆洗手之后,便驱走了天子城原有的数十个猎户,在此隐居下来。那追魂索鲁直,横行江湖有年,不知结了多少冤家,晚年忽然退隐,那些仇家怎肯放过他?是以他拣了这个地方,在那条通道之上,设了七八道重门,并还日夜命心腹弟子把守,是以十余年来,不知多少人,含辛茹苦,练就一身功夫,想寻鲁直报仇雪恨,但不是望着天子城兴叹,便是勉力冲过了两三度门,被鲁直弟子所败,知难而退,竟没有一个能上得山顶的。由此可知“天子城”地形之险要,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照理说,他既然这样深谋远虑,防止人上“天子城”去,绝无答应在天子城上召开武林大会之理,但说也奇怪,当武当、峨嵋、点苍三派长老,在广西象山寻到杨志痴之后,杨志痴便提出在天子城开武林大会,好不容易白鸽传书,送上天子城,谁料追魂索鲁直竟然一口答应,这才定了今年十一月初一,大会天下武林人物,各宗各派掌门人,都收到了帖子。 这,已是今年年初的事了。点苍派长老翠羽剑客何飒,峨嵋派两大高手,云中燕沈嗣和玄征禅师,武当派掌门人的道家高手,以内家气功威震江湖的印元真人,四人去寻杨志痴的原因,乃是为了武林中的一件无头公案,一位极得天下武林人物尊重的大侠客的下落。因为杨志痴此人,武功高是高到了极点,为人恶也恶到了极点,若是有利可图,亲生父母,他都会对其下毒手的。 偏偏那位大侠客,最后一次有人看到,是和杨志痴在一起的。嗣后,那位高人,便全家被杀,而杨志痴也下落不明。当那位高人惨死之讯传出之后,人神俱愤,武林中人奔走相告,有不少高手,甚至痛哭失声,要知“英雄有泪不轻弹”,若非那位高人有其过人之处,怎能感动这么多人? 当然,这其间还另有原因,那便是这位高人的身份,如今暂且不提。当时,人人便已肯定此事乃杨志痴所为,但杨志痴突然不见,也无可奈何。但各大派的掌门人,全和那位高人是生死刎颈之交,说什么也得为他报仇,并且追寻那一批和他死时同时失踪,本来准备用来做大事的宝物。 一直到了去年,事情已过了十八年了,才有人见到杨志痴在广西象山上采药,那人乃是武当派门下第二代弟子,幼年当曾见过杨志痴一面,十八年来,杨志痴一丝未变,一见就被他认出,遂回武当,报告了掌门人印元真人。印元真人立刻约齐了峨嵋玄征长老,和云中燕沈嗣、点苍派翠羽剑客何飒,一齐寻上广西象山,果然见到了杨志痴。谁知一问之下,杨志痴竟然矢口否认,说连此人的死讯也不知道。 这一来,四人大怒,立时就要动手,但杨志痴却说何不大会天下武林人物,凭公了断?四人一想,也是道理,便答应了下来,知道杨志痴此人虽然作恶多端,但却说一句是一句,到时候绝不会不来,当时看杨志痴的样子,像是在练什么厉害武功,尚欠一分火候,四人全是响当当的汉子,心想乘人之危,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就算等他武功练成了,也不怕他,遂告别而去。 ×      ×      × 此次天子城武林大会的大略原因,就此表过。却说华剑峰准备好了行装,出发之前,又忍不住去看小桃,一到她们住处,却发现她们也在收拾行李,不禁奇道:“咦!你们上哪儿去?” 雪花抱着孩子,笑了一笑,小桃说:“华公子,你不是要出门,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么?我们跟你一起去!” 华剑峰一听,不由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小桃机伶,看出他心中不愿意,便道:“怎么?不要我们一起上路?那我们自个儿去好了!” 华剑峰脱口道:“更糟!你们两个人,一点武功也不会,路那样远,怎么行呢?”小桃一噘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说雪花姐姐,咱们就别去了!” 雪花摇了摇头,道:“不,一定要去!”华剑峰此时真给这两个女子弄得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叹气道:“武林大会,去的全是武林人物,你们去干什么?”小桃笑道:“雪花姐姐要去找人。” 华剑峰无可奈何,一算时间,此去四川,总得十多天的路程,如果自己一人动身,沿途还可游览景物,如今带着她们两人,怕要日夜兼程,才能赶到啦!可是看样子,不答应又不行——其实,他不答应也是可以的,或者,他独自上路,另外选武功高的人,护送她们上路,也是一样,可是不知怎地,他又有点喜欢和她们一起动身,他感到,这样便可以时时不离开小桃了。 想了半天,他终于答应了下来。小桃欢天喜地,雪花两眼望着远处,像是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一匹骏马,便跑出了华家庄,华剑峰带着雪花和小桃启程了。 越向西北行,就越是寒冷,好在他们带的衣服多,倒也并不打紧,华剑峰则更是有一身内功,御寒抗热,皆不成问题。一路行来,并无什么事发生。七八天过去,已是十月廿七日,也已行至湖北境内,看来依期赶到,似无可处。那一晚,正宿在离宜昌不远,一个名唤“古老背”的镇市上。 此时,离会期已近,到天子城去,几乎个个都取宜昌逆江而行的这一条路,因此“古老背”镇上,三山五岳人马甚多。 华剑峰尚未离开过江南,对这些武林人士,并不认识,而这些人看到了华剑峰,见他肥马轻裘,还带着一辆马车,帘帷中时闻莺莺呖呖之声,也只当他是大官人家子弟,带着女眷上路的,谁也没将他当作武林中人物。这一来,虽然少交了不少朋友,倒也免却了不少麻烦。华剑峰为人少年得意,再谦虚敦厚,也难免眼界高些,武林中能得他真佩服的人,真还不多,因此寻常人,他倒也无意去结交,只是自行自路。 在“古老背”上寻着了旅店,将雪花和小桃安顿好了之后,华剑峰来至店堂中闲坐,店堂中人声嘈杂,华剑峰一出现,就有几条大汉,向他那里望来,继而窃窃私语,又向另一处指指点点。 华剑峰不知是何缘故,随着他们所指点的方向一看,也不禁呆了一呆,原来那壁角落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四周几张桌子,全都空着。因此那人坐在角落中,虽然点了儿臂粗细四五支蜡烛,灯光通明,但却显出异常的孤独。 华剑峰心中暗想这人倒怪,怎么一个人自饮自酌?正在想着,那人已抬起头来,只见他剑眉星目,黑白分明,悬胆鼻,四方脸,说不上的气度雍容,但又没有一丝富贵之气,全身那种清而绝俗的气概,叫人一见就为之倾倒。华剑峰自己也是玉树临风,一等一的美少年,但此时一见那人,虽然身边没有镜子,也不觉自惭形秽,觉得和这人在一起,他是神仙中人,而自己却不过是人间的凡夫俗子而已。那人抬起头来之后,见华剑峰怔怔地看着他,眉头微皱,又低头饮酒。 华剑峰在他眉头微皱之间,看出他眼角已有些少鱼尾,大约年纪总在三十以上了,不过保养得好,所以看来才如二十多岁。 此时,店堂之中,多的是彪形大汉,大声呼喝讲话,全是江湖上的人马,在华剑峰眼中来看,自然不算得什么,因为他虽是公子哥儿,却身为太湖七十二峰武林盟主,自然见怪不怪。但那雍容绝俗的中年人,却也旁若无人,华剑峰心中不由得暗暗奇怪。武林中人言道:“会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但实际上,武功深湛与否,不须动手,会家眼中,也一望而知,如今华剑峰看那人时,太阳穴不鼓,一双眼睛,虽是神采飞扬,但也不像练有深湛内功的人,而此时此地,却独坐在这里的店堂之中,怎不叫华剑峰奇怪? 华剑峰看了一会,见其它座头皆无空位,只有那人身旁,有三四张桌子,一个人也没有,不加考虑,便向那边走去,怎知尚未走近,茶房已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道:“爷们包涵着点,这几副座头,全已由那位大爷包下了!”华剑峰“噢”了一声,道:“他客人还未来,我先坐一会,也不行?” 茶房皱着眉头,放低了声音,道:“这位大爷脾气太怪,他说不愿意周围有人吵着他,因此才将这些座头包下了,他独自一个人独饮。来,我给您另找一个座位!” 华剑峰听了,心中不免有气,但他对那人先有了好的印象,暗想此人定然孤芳自赏,落落寡合,是以才如此的,因此便淡淡一笑,准备跟了茶房离开去,但那人却冷冷地道:“茶房,这人还不讨厌,可以让他在这里坐一会!”那口气又冷又不屑,倒像他自己才是个人物,别人都不是东西。 华剑峰一生几曾受过这样的气来?但继而一想,犯不上为这种小事生气,而且大堂中确无其它座位,因此只在喉间“哼”了一声,表示不满,便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茶房便走了开去,华剑峰此时离那人不过一张方桌,更觉得那人似有一股莫名的威力,叫人在他面前,屏气静息,不敢妄动。旁人见那人允华剑峰坐下,也不禁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山东大汉,像是饮多了些白干,打着舌头道:“老弟,人是长得俊有用,不但是娘儿们,就算是男人,也是一样,你道是不?” 众人向这发话的汉子望去,见他一张锅底脸,一蓬络腮胡须,十足是钟馗再世,不由得齐都大笑起来。华剑峰明知他在讲自己,但也不欲与之计较,另一人劝道:“二哥,别胡说了,留神少生事儿!” 那大汉“嘿”地一声冷笑,道:“姓秦的怕过谁来?”“刷”地一声,竟然从背后抽出乌沉沉一枝铁锏来,“叭”地一声,砸在桌子上。顿时将桌子砸开了半边,嚷道:“这番上天子城,不管是杨志痴杨小痴,只要是黑道上的杂种,管叫他一个个死在老子的锏下,也叫老子以后押镖时可以喝个痛快!” 旁边有认识这鲁莽汉子的,俱都道:“也难怪他发恶,山东镖局今年赔了几十万银子,全叫黑道上人劫了,连个影子也没有。”又有人问:“这人是谁?”头先讲话那人答道:“山东一省,所有镖局的总镖头,济南单锏王秦雄,你也不认识?” 华剑峰也久闻山东单锏王之名,知道他家传秦家锏法,自隋唐间,山东第一条好汉秦琼秦叔宝扬名江湖,得封公以来,便日益精进,传到现在,定有过人之处。因此不免细细观看。 店堂中经秦雄一闹,哄乱到了极点,但华剑峰却仍听到一个声音,慢慢地,冷冷地骂道:“畜牲!” 那一声詈骂,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却清晰有力已极。华剑峰本来最憎人口出大言,对秦雄了无好感,那人一声“畜牲”,竟然大得他的好感,不由自主,举起酒杯,向那人照了一照。 那人也端起酒杯一扬,两人俱微微而笑,刚要饮那杯酒之时,忽见铁塔也似一个身躯,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人未到,便是一阵触鼻欲呕的酒气,喷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单锏王秦雄。 秦雄两眼冒着红丝,摇晃着走到华剑峰身边,向两人看了一眼,喝道:“酸腐快滚,这里全是武林豪杰高谈畅饮之所,你们坐在这里作什?一阵酸气,熏坏了英雄豪杰!” 华剑峰只觉好笑,冷冷地看着他,等他讲完,方道:“朋友,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你一定要生事么?”这时,秦雄的几个伙伴,也跑了过来劝他。但秦雄酒已有八九分,他为人又一向粗暴急躁,哪里劝得听?双臂一振,反将那些人震出七八尺去,滚跌在人群之中。 华剑峰见他随便一振双臂,便有如此大力,也不禁一怔,认出这是近于“沾衣十八跌”那一类的上乘内家气功,若非内功有了根底,万难出此,可见秦雄人虽鲁莽,但其内外功俱有造诣,否则何以山东一省,不下数百间镖局,会请他当总镖头?他这身份,已等于山东武林盟主,差不许多了。 刚才,华剑峰还想出手教训他一下,此时估量自己也未必能胜他,与酒醉之人,有什么可以多说?便道:“秦朋友请归座!” 怎知秦雄头一摇,右臂一划,竟举起那柄铁锏来,就要向华剑峰砸下。 华剑峰这时候忍无可忍,手臂一伸,待要使“空手夺白刃”功夫,去拿秦雄手腕,夺了他手中铁锏之时,忽听那人道:“来来来!别为俗人所缠,我们干了这杯酒再说!”华剑峰真是哭笑不得,暗想我若干了这杯酒,秦雄的铁锏砸了下来,我这脑袋还能有一块完整的骨头么? 说时迟,那时快,秦雄那一锏,已然直砸下来,华剑峰经那人一说,手上稍微慢了一慢,再要去拿秦雄手腕,已自不及,百忙中只得手在桌沿上一推,连人带椅,向后撞出三四尺去,满拟自己一退,秦雄铁锏砸下,那张桌子定然又得遭殃,但倏忽之间,那柄看来如此沉重的铁锏,忽然向上扬起,秦雄人也向后一仰,跌跌撞撞,直退出七八步去,方得站定,口中大骂道:“妈拉巴子,哪一个王八羔子,暗箭伤人?” 华剑峰呆了一呆,又见那人眉头一皱,慢条斯理地道:“老弟,叫你干了这杯酒,你慌什么!”华剑峰不禁脸上一红,知道眼前此人,竟是身怀绝技,刚才不知以什么武功,使得秦雄如此狼狈。自己刚才若是不退开,也是一样无事的。那人将华剑峰尴尬的情状全都看在眼中,淡淡一笑,道:“不错啊!老弟适才所使,乃太湖八爪金龙云龙三现轻功身法,莫不是华氏后人么?” 华剑峰心中越发肯定所料不差,恭恭敬敬答道:“兄——前辈所言不差,八爪金龙乃是家父。” 那人将眼闭了一会,道:“不错,不错,但比起八爪金龙,自然还差得远。”说罢,仍只顾自己低头饮酌。秦雄跌出之后,呆了一呆,还想冲向前来,座位间一个老者,突然站起,手在他腰间一搭,冷然道:“秦老弟,你已中了内家阴掌,还想乱蹦乱跳么?” 秦雄虽是酒醉,但到底他是武林中佼佼人物,一听“内家阴掌”四字,不由得心胆俱裂,颓然坐下,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众人也是一齐大惊,刹那间竟然鸦雀无声,个个惶然,只有那人,还是若无其事。 那老者见秦雄坐下,便在他胸前、背后,连点了七八下。 封住了秦雄的“巨阙”、“灵台”、“志堂”、“分水”、“璇矶”、“华盖”诸穴,然后转过身来,向那人作了一揖,道:“朋友,秦老弟酒后糊涂,虽有得罪,阁下何必使如此阴毒手法来对付?” 华剑峰见那老者,衣饰朴实,须眉皆白,五短身材,精神奕奕,太阳穴微微鼓起,左手大姆指上,带着血也似红的一只玛瑙扳指,左边面颊上,也有老大一粒红痣,像是听得有人道起过,这两件东西,是一个武林名宿的标志,但急切间却又想不起来。 那人对老者的发话,恍若未闻,缓缓伸出筷子,在面前菜碗上挟起一块鱼肉来,放入嘴中,细细咀嚼。那老者冷笑一声,道:“阁下高姓大名?小老儿孤陋寡闻,从未会过,可得一闻么?” 华剑峰不知怎的,老觉得为那人风采所慑,竟然冲口反问老者:“阁下尊姓大名?” 老头向华剑峰看上一眼,道:“小老儿姓李,人只叫我李双红。” ×      ×      × 华剑峰呆了一呆,暗道不好,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乡下老头儿一样的人,竟会是李双红,久闻那李双红早年学艺武当,后来突然离师他去,隐居泰山之侧,轻易绝不出手,人家也早将他忘了,直到四年前,河北黑道上人物冀东四虎,结伴游泰山,在泰山脚下得罪了他,被他一出手便伤了三虎,这才声名远播,他因左手那只血红的扳指永不离手,面上又有老大一粒红痣,是以以“双红”为名,武功路子,极为怪异,大家推测他当年突然离开武当山,定是得了什么武林秘笈的缘故,是以隐居修练,如今已经练成,自然一鸣惊人。但他所学的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却也无人知道,而他也只出了那么一次手。 什么事情全是那样,越是所见不多,也就越是神秘。冀东四虎并不是泛泛之辈,一下子就死了三个,李双红的名头也越来越响,而且越传越广,后来,因为山东黑道上的人太猖狂,秦雄便去泰山将他请出,果然便好了许多,因此更加不得了,谁都知道山东出了那么一个大豪杰。此时站出来一问一喝,果然气势不同。 但那中年人听了,却毫无所觉,对华剑峰道:“老弟兄,江湖上真是能人辈出,后浪推前浪,有些人,根本未闻其名的,也俨然一方盟主了!” 他这话显然是冲着李双红而发,而且表面上极为大路,倒纯是称赞的语气,可是骨子中,却将李双红当作是武林后辈,初出茅庐的东西。李双红也算得好涵养,冷笑几声,道:“尊驾既不屑理会小老儿,好在既在此地,总是要上天子城去的,由武林公断也好。” 那人一直懒洋洋地不理会李双红,此时突然剑眉一竖,疾转过头去,叱道:“罗嗦什么,还不快滚!” 李双红给他一叱,呆了一呆,想要动手,又给他声威震住,不知他是何来头,不想动手,自己以后还用在江湖上走动么?怔了半晌,冷然道:“阁下好大的火气啊!”右手在桌下一探,已将一坛子酒提了起来,右手一把撕了封泥,举起酒坛,“骨都骨都”饮了四五口,再将坛子放下,突然“扑”地一声巨响,宛若在他口中,生出一道酒泉,那四五口酒,全经他内力运足了,向那中年人疾喷而去,看起来哪里还像是酒?倒像是无数黄色的小梭子镖一般。识货的全知那一手功夫,唤着“凝气成石”,李双红目前所施展的,尚不够火候,但也已可观了。 华剑峰离那中年人极近,李双红才将酒喷出,华剑峰便觉一股压力压到。华剑峰年纪到底轻,也不知那中年人是什么样人,只凭义气,觉得可与为友,一见酒到,便感到理应代挡一阵,运起金龙神功,双掌齐施,向外一翻一推,“呼”地一声,掌风便发了出去,但只觉手腕一麻,不由得大吃一惊。 李双红喷酒,华剑峰双掌外翻,全是各凭内家真力比试,一有差池,便成重伤,华剑峰突觉手腕一麻,对方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而来,哪得不惊?此时想要收势,哪里还来得及,只有硬着头皮,强提一口气,加强内力,但这样做仍不能敌得过的话,轻则双腕齐折,重则被对方的力道压了过来,立成内伤。 华剑峰这时一面加强劲力,一面暗暗想道:自己一直只在太湖自大为王,怎知出了太湖,方知江湖上高手如云,一个金甲力士周泰,自己已敌不过,如今碰上李双红,又是这样子,看情形若不小心应事,谨慎谦虚,不等到天子城,就没命了啦! 他这里力道加强,李双红内力并不稍减,说时迟,那时快,李双红离他们只不过一丈许远近,这口酒来势如电,被华剑峰掌风稍阻一阻,仍是来得极快,华剑峰只觉胸口发甜,眼看再难支持,那中年人突然狂笑数声,张口向空便吸,站得他近些的人,俱都有一股大力将自己吸向前行去,慌不迭各使“千斤坠”功夫,稳住身形,但李双红喷出的那口酒,都径奔他口中而去。 中年人一口将酒悬空吸尽,李双红已然面上变色,大叫道:“各位快走!”一个“走”字刚出口,店堂之中,突然异声大作。像是在荒野之中,陡逢暴风雨一般,但那声势,比暴风雨更要惊人,暴风雨只不过在雨点洒落之时,发出密如擂鼓之声,但那人将这一口酒重复喷出之后,酒已变成了一颗颗小圆珠子,和铁铸的暗器一样,有嘶空之声。再加那人喷时,又将头儿微微摇了一摇,因此四方八面,全被酒珠子袭到,众人刚才一阵大乱,忽听门外数声清啸起处,两条人影,扑了进来。 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冲在前面一个,僧衣飘飘,是个和尚,冲进来之后,众人根本未看清他是怎么样的,他已在店堂中游走一匝,那一口声势如此惊人的酒珠子,突然如泥牛入大海,无影无踪,只余下两滴,一滴打在屋面之上,将瓦打碎两块,掉了下来,另一滴将一只椅子腿,齐中打折。 那老和尚站定之后,双臂一张,众人才看清他两袖濡湿,一阵酒气,敢福是他以僧衣双袖,去搅阻那中年人的“酒箭”,这份内功不消说,单是那份轻身功夫,便是闻所未闻。 他一站定,另一人便稳步走入,衣饰古老,宛如汉唐中人,形容枯槁,又瘦又长,倒像是未睡醒的一般,但张眼向众人一看的时候,却又精光四射,威横无比,有识得的,叫道:“好了,峨嵋派的玄征长老和沈大侠来了!秦大哥有救了!” 那瘦子走向秦雄,看了一看,便一迭声地叫道:“马尿六石,鸡血五升,上好人参一斤,快!快!”众人知道这些东西,便可救秦雄一命。 秦雄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那中年人的“内家阴掌”,那阴掌乃是极为厉害的一种内家劈空掌法,各派皆有修练,各按内功路子,威力不同,当年武当派武当三老,所练阴掌,便是发后七日,令人奇经八脉,尽皆断成寸寸而亡。 秦雄所中的一掌,普通人也看不出深浅来???但那瘦子却是一看便知,他要那么多马尿鸡血人参,乃是将之倾在马槽里,将秦雄泡在其中,七个对时,方可有救。 这来的两人,华剑峰猜也可以猜到是峨嵋派的玄征禅师,与云中燕沈嗣了。 那峨嵋派有僧、俗两门,分别由玄征禅师和沈嗣掌管,峨嵋派人多势众,这两人武功实在也高不可测,是以一向公认是武林中顶尖人物,他们一到,众人便勇气倍增,但只见玄征禅师向那中年人一个合什,两道长眉缓缓上下耸动,道:“杨檀樾,若不是老僧及时赶到,你这一口酒,又要伤多少人?唉!作孽不可太多啊!” 云中燕沈嗣则道:“大师兄,你和这种人罗嗦什么?”玄征道:“不然,佛门广大,普渡众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上无不可渡之人啊!”那几句话讲得极为祥和,人人听了,若是做过坏事的,心中皆会受到感动,华剑峰暗想,得道高僧,究竟与众不同,但经他讲来,便全然不同,感人竟然如此之深! 众人听了玄征禅师的几句话后,全都低头不语,只有那中年人,却狂笑起来,声震屋宇,云中燕沈嗣眉头一皱,道:“大师兄,你那些佛法,我不懂,只知道普天下皆可渡,只有此人不可!杨志痴,你自己说是不是!” 云中燕沈嗣最后那句话,将店堂中人,个个吓了一大跳,华剑峰不自由主,“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尖声道:“原来你就是杨志痴!” 在他心目之中,只当杨志痴乃是一个妖怪一般的大魔头,怎么也料不到原来是如此神采照人的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又是一声狂笑,道:“杨志痴再也不想菩萨保佑,沈大侠,为何佛门也不收你?”沈嗣冷笑数声,不再理他,杨志痴则仍是自饮自酌,态度悠闲,在一旁的华剑峰,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见杨志痴,但觉如同故人,正想深加交纳,却又知道了他是杨志痴! 这杨志痴乃是心肠狠毒,六亲不认,简直没有一丝人性的大魔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但自己却偏偏和他一起,刚才还想为他挡开了李双红的那一口酒! 第四章 未婚夫妻 这次武林大会,几乎是将杨志痴当作黑道头儿来办的,也有不少黑道上顶儿尖儿人物,被请上天子城去的,无非是儆戒一番的意思,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则是武林中的大劫,即使能将黑道中人消灭一大半,仁人侠士,也要有许多遭殃。华剑峰暗想,自己自命为大豪杰,又是太湖派掌门人,但却不知不觉间,对杨志痴倾心起来,这话真是打从哪儿说起! 但是,他心中却还有一件心事,那就是身旁的那只含珠翠凤,他对珠宝见识极丰,一见就知道除了皇宫宝库之中,可能有这样的宝物之外,民间绝不能有,而武林上个个都认为二十年前那件事,乃是杨志痴见财起意,下的毒手,却不知道其中还另有曲折,自己本来就准备在武林会上,当众提出的,现在,又怎么样呢?一时间好生委决不下,不禁伸手在怀中摸了摸。 杨志痴这时已然站了起来,轻轻地拂了拂衣袖,伸手在华剑峰肩头上一拍,吓得华剑峰一跳,杨志痴却道:“老弟台,你怀中那件东西,价值连城,可得放好了!”一言甫毕,便飘然走进去了。 他一进去,众人才透得一口气,玄征禅师和云中燕沈嗣向众人一揖手,道:“我等要先上天子城去布置一切,先行一步,秦镖头七日以后,方可离开,但身子定然虚弱不堪,天子城之会,怕不能去了。”说毕,也飘然而去,华剑峰想起刚才被杨志痴在肩头上拍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给他看穿了怀中翠凤宝光外露,已在暗中下了毒手?忙运转内息,但觉真气奔腾,了无异状,心中总不放心,一晚不得好睡。 ×      ×      × 第二天一清早,便和雪花、小桃,一起上路。行到此处,已然山路甚多,车子颠动甚剧,小桃不住吩咐车夫将车子赶慢些,华剑峰也无可如何。行到中午时分,前面小小一个梅林,梅花含苞欲放,老远便觉一阵清香,行近了些,看出那百十株梅花,株株皆是绿萼梅,老株盘虬,古意盎然。 华剑峰心想反正小桃、雪花,要在后面慢慢行来,不如快步跑过去看一会再说,便一提马缰绳,蹄声得得,走了过去,四下并无房屋,梅林那边乃是一个向阳的山坡,梅林中又有石桌、石椅,但是倏无一人,只有一个石头人儿,面目凶恶,立在一枝古梅之侧。 华剑峰向那石头人儿看了几眼,心中暗叫“煞风景”,暗道这梅林主人不知为何在如此清丽绝俗的环境之中,立了那样面目凶恶的一个石像,多看几眼,眼睛一花,突觉那石像似是活的一般,行近些再一看,果真是好精细的雕工,简直就是活的一般,赞叹几声,仍复回到石椅处坐下,抱膝长哼,望着雪花的那辆马车,得得驰来,看看将要驰近,忽然车子停住了,只见车夫不断挥动马鞭,“霍霍”有声,但车儿就是不走。 华剑峰只当是马儿发脾气,并不在乎,但过了一会,只见小桃下了车,转到车后,“啊”地叫了一声。 华剑峰看出其中大有蹊跷,“刷”地站起身来,叫道:“小桃,什么事?”小桃并未答应,倒是雪花在车中探出头来,道:“不知怎么一回事!”华剑峰大踏步跨出梅林,道:“叫车夫下车来看看!”但抬头一看,不禁一呆,原来那车夫泥塑木雕也似坐在车上,马鞭下垂,华剑峰一看便知,那是被人点了穴道! 他关心小桃安危,足尖一点,便要窜起,但突觉背后微风飒然,似有人偷袭,心中一惊,反手便是一掌,一掌击出,突觉腕间一凉,那偷袭之人,竟然来抓他的脉门,华剑峰一面见小桃隐入车后,久久不出,心中大为焦急,一面自己又将落在人手,危急之中,将混身功力,尽皆使出,手腕一翻一刁,反扣那人手腕,但那人身手也极为敏捷。 一扣没扣着,背后微风又至,百忙中向前一伸,只听“嗤”地一声,外衣带内衣,全被那偷袭的人抓个正着,一齐撕裂,虽在中午,但十月底天气,究竟寒冷,华剑峰觉得肌肤一凉,暗叫不好,用尽生平之力,向前飞纵出一两丈远近,在纵出之时,像是觉得怀中跌落了一件什么东西,但无暇细看,等到站定,疾转回身来看时,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      ×      × 原来那梅林中除了那尊石像阗无一人,在怀中一摸,翠凤已然不见,但地上却也没有,华剑峰心中大骇,暗想什么人功力如此之高,如此方圆数十丈内,并无可以掩藏之处,莫非一眨眼间,人已翻过山坡去了么?真有如此功力,则神仙不啻了!一面疑惑,一面四面观看,又看小桃从车后走出,来到车夫旁边,用力一拍,车夫立即大叫道:“哇呀!有鬼!”小桃“卟嗤”一笑,向华剑峰走了过来。 华剑峰见小桃这一拍,分明是解了车夫的穴道,不禁奇道:“小桃,是怎么一回事?”小桃道:“说来话长呢,车子正走着,就停了,我下车一看,车后一个人!”华剑峰道:“谁?”小桃道:“我也不认识,吓了一跳,但见那人一副贵相,不像是坏人,也就不怕,那人道有几句话要问我,问过以后,就走了!” 华剑峰道:“杨志痴,一定是杨志痴!”小桃道:“不错,他说姓杨,怎么名字那样难听?”华剑峰解下腰带,勉强将被撕裂的上衣缚了一缚,道:“这人当真可恶!怎地使此狡计,夺人财产!”便将翠凤失去一事说了。小桃将信将疑,道:“不会吧!他一直和我讲话,刚才才向回头路走去的,走得好快,怎么能和你动手?他一走,我就走出来的!” 华剑峰想,如此说来,难道不是杨志痴,但不是他,谁又有这高武功?但若是他,难道他又会分身术不成?此番出门,连受挫折,最后连那么重要的一只含珠翠凤,也失了去!失了翠凤,倒不是因为它价值连城,而是因为它能够证明一个人,虽然无恶不作,但却未曾干那件坏事,华剑峰想了想,不禁长叹一声,豪气全失。小桃看他难过,心中也不好过,柔声道:“华公子,你……”华剑峰听小桃柔情蜜意一叫,心中不免荡漾,深深地瞧她一眼,道:“咱们上路吧!” 翻身上马,小桃也上了车,蹄声得得,又向西行去。小桃一路上不时和华剑峰说话,道:“那姓杨的真有点本事,他叫我在车夫腿上一拍,车夫便能动了,华公子,这是神仙的法术?” 华剑峰哑然失笑,道:“不是,那是武功!”小桃道:“华公子,你也会武功,你肯不肯教我?” 华剑峰道:“学武,谈何容易啊!”小桃嘴一扁,将半个身子探子出来,道:“有什么难?容易得很啦!”华剑峰与马车贴身而行,小桃一伸出身子来,手已可以碰到他的身子,她说到“容易得很”的时候,手直勾勾地一伸,道:“那人说,这样一点,点肩头,人就不会动了!”一面说,一面当真向华剑峰腰间点到。 华剑峰乃是会武之人,一觉她点到,自然而然伸手便格,心中刚才后悔这一格不要太用力了,但陡觉腰间一麻,一格竟然没有格开,被小桃点个正着,身子一晃,“咕咚”一声,栽了下来。 小桃自己也料不到一指之力,竟会将华剑峰戮了下马,不禁掩口惊呼起来,忙停了车,只见华剑峰圆睁双眼,在地上不能动弹,不由得叫道:“啊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雪花也抱着孩子,下了车,一见这情形,埋怨小桃道:“小桃,你怎么弄的?” 小桃花容失色,香汗涔涔,还是车夫见了,道:“刚才你在我腿上一拍,我便能动,再拍拍试试!” 一言提醒了小桃,伸手便拍,掌才落下,华剑峰立一跃而起,语中带愠,道:“小桃!” 小桃道:“我不知道,是那人教我的,说是这样一点,在腿上一拍,就可叫人动就动,不动就不动,那叫作什么奇门六穴,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懂,我还相信他哩!” 华剑峰暗想自己堂堂一个太湖派掌门人,竟然叫一个弱女子一招点倒,这可是个天大笑话,就算是杨志痴所授,也觉丢人,因此便道:“你再点点试试!” 小桃果然依言,伸手直勾勾地点到,看是毫无出奇之处,华剑峰手臂一缩,手腕连翻,径使“十七小擒拿手”中的绝招来拿小桃玉腕,眼看可以拿中,若是旁人,定然缩手不迭,但小桃却仍将手指直透过来,华剑峰暗叫“不好”,忙向旁滑出两步,才得避过,不然又要被她点中,腰间穴道本就不多,点穴谱所载,也不过“笑腰”、“带脉”、“章门”等穴,但小桃所点,却一个也不是,华剑峰知道这定然是杨志痴不知从那一部奇怪秘笈中得到的秘穴,为任何点穴谱所不载,既称“奇门六穴”,当有六招,其实只此一招,在临敌之时,已然有用之至的了,这位奇人,武功,真是深不可测,自己一向以为有如此成就,已足以自傲,如今看来,真还差不知几许啦!心中又增了几分怅惘,暗暗打定主意,天子城会后,定然隐居不出,至少也要练到父亲的地步方行。 小桃不知他的心事,还只道是自己得罪了他,陪笑道:“那姓杨的说,他问我几句话,我全答得不假,所以教我这一个本事,是谢我的。” 华剑峰“唔”了一声,顺口问道:“他问你些什么?”小桃道:“他问我,雪花姐姐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他念了几遍,道:‘雪花,雪花,怎么会叫雪花的?’我也不懂他讲的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就教我这本事了。” 华剑峰也不知杨志痴此言何意,但想起杨志痴竟能令一个弱女子,在片刻之中,学会这招神妙武功,不禁大为叹服,道:“小桃,你怎么不拜他为师?” 小桃突然脸一红,半晌不语,方道:“我舍不得雪花姐姐!”雪花在旁笑道:“小桃,你找上我干什么?怎不直说舍不得华公子!” 小桃一听,从脸上红起,直红到了脖子根,真如一朵名符其实的桃花,一头撞在雪花怀中,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华剑峰心中只感到甜甜地,讪讪地道:“别闹了,怕赶不上宿头!” 小桃偷眼看他,刚好华剑峰也在看她,四目交投,千言万语,俱在不言中,但华剑峰胸头阴影却又多了一层,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大明山上的那位未婚妻——那个只见过几次面,却要成为自己终身伴侣的人。想到这里,不禁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小桃则只是温柔地,偷偷地看着他,越看,心中越甜,也越迷惘…… ×      ×      × 十月廿九日,他们抵达了天子城下面。这时,那条通道上,行人不绝。那上山之道,虽说是路,但若不会轻身功夫,走也得走上大半天。华剑峰看了,不禁眉头打结,对雪花道:“你们两人一定要上去么?你看,这怎么上得了?”雪花、小桃也面有难色,华剑峰道:“雪花,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若我找到了他,叫他下来看你可好?”雪花面有难色,半晌方道:“华公子,不是我信不过你,他……他说他和我,已然犯了师门大忌,人心难测,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谈起他的名字!” 华剑峰心中暗想一想,武林中绝无哪一派禁止自己弟子婚嫁的,除非是佛门,当然不用说,雪花丈夫究竟是谁呢?只得道:“雪花,华某人指天发誓,若有一字泄漏,万箭穿心而死,你可信了么?” 雪花深知华剑峰实是正人君子,这才低声道:“他叫南宫梅。”华剑峰一想,武林中并无此人,便再问道:“是哪一派的?”雪花道:“我也不知道。”华剑峰不禁又问道:“你们是怎样相识的?”话讲出口,才感到太不应该,果然雪花脸儿一红,掉头他顾,不再言语。华剑峰也赶紧拿话岔开,直到将她们两人,送到了万县,安置好了,才赶到天子城脚下。 ×      ×      × 这一来一去,已费了大半天光阴,他再来时,天色已黑,但上山之人,个个手持火把,由上而下,数百丈高上,火把络绎,竟成了一条火龙,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蔚为奇景。 华剑峰也在一个穿着奇特的人手上,接过了一个火把,路虽崎岖,但对他来说,算得什么?不一会便越过两人,向上直窜,约摸个半时辰,便听人声渐浓,一块大石,挡在前面,数十人手持火把,在照着石块上所刻的字,华剑峰早知那上面刻的是此次集会三条戒律,各派掌门人在收到帖子之时,便已附上,这时再仔细一看,第一是不得借此次聚会寻私仇,二是不得自行打斗,三是非经主持人许可,绝不许出手伤人。有犯者,主持人秉公处理。谁都知道此次主持人乃三大宗派——点苍、武当、峨嵋的长第,谁敢犯此戒律? 旁的不说,单看那石上的字,个个浑圆苍劲,毫无刀斧削凿之痕,便可知是武当派印元道长,运内家罡气以手指刻划而成。即使自问能敌得了印元道长,还有翠羽剑客何飒、玄征禅师和沈嗣哩!这四人联手,连杨志痴也得上天子城来,何况旁人! 华剑峰看了一遍,便领了号牌,去住处安息,东道主追魂索鲁直,早已大兴土木,造了千余间房子,每间房子,皆有专人伺候,极为舒服,华剑峰一夜好睡,第二天起来,信步游走,但见这天子城真的是形势险绝,那条上山之路若一经封绝,就算你山下有十万大军,也无可奈何。如果雨水充沛,山上农地还极为肥沃。当真世外桃源,不过如此。自己太湖七十二峰,固然已是人间胜地,但比起这里,却又不及。行至悬崖边上,极目四望,但见波涛滚滚,大江东去,华剑峰觉得胸襟突然一宽,多日来的闷气,一扫而光,回步低吟,正在得意,忽听众人叫道:“来了!来了!”一时人潮汹涌,俱向通路处涌去,华剑峰一看,杨志痴已然缓步走了上来,仍是那么玉树临风的样子,后面跟着四个书童,一个挑了一箱子的书,另一个抱着一只琴,看那模样,如此风流儒雅,直如上京赶考的举子,不明底细的人,谁能知道这许多人竟是为他而来? 杨志痴若无其事地向人群走去,他所过之处,人自然而然分开来,让他走过,那一面玄征禅师、云中燕沈嗣、印元道长,和翠羽剑客何飒,天子城主人追魂索鲁直,全已等着他。 杨志痴也已近二十年未在江湖上露面,众人中除了真正的武林前辈以外,竟有一大半未见过他的,一见他竟是个儒雅书生,并且神情之间,安详慑人已极,不由得个个暗暗称奇。华剑峰则偷偷打量印元真人、何飒和鲁直三人。 只见印元真人貌相古朴,三绺长须,随风飘荡。那翠羽剑客何飒,外号如此响亮,却是一个丑陋老者,身材也短小,追魂索鲁直满头白发,直如一个庄稼老汉,但眉宇之间,却隐露煞气。 杨志痴走近了些,向五人拱一拱手,道:“各位早到了!”玄征禅师合什道:“善哉!善哉!杨檀樾果是信人,能从信字上做功夫,离佛门便不远矣!” 杨志痴淡淡一笑,吩咐四个书童先去住处,他却目光如炬,在众人丛中缓缓扫过,当时便有几个人扑了出来,行了重礼,哭叫道:“杨老前辈!晚辈的深仇大恨,全仗前辈出手!”不一会,竟也聚集了七八十人,全是黑道上的出名人物,其中有黑风寨寨主;黑衣神苏博,黄河上下的水见愁班风仓等人。 杨志痴只是对他们略略应付几句,便自走开,在华剑峰身旁经过之时,微笑一下,道:“那东西放好了么?”华剑峰反问道:“不在你处么?” 杨志痴双眉一竖,道:“什么?到底掉了?宝光外露,人人皆要起意——”说到这里,声音略提高了些,虽是慢条斯理的,但却人人听得清楚,道:“这位朋友失了一只翠凤,黑道上朋友全在此了,谁出的手,看杨某人面上,还了与他!” 讲了一遍,并无人答应,杨志痴皱了皱眉头,道:“哈!不在这儿!”径自去了。 华剑峰这一天,逢人便打听谁叫南宫梅,可是问来问去,没有一个人知道,到了下午时分,又有不少人到来,华剑峰也没在意,和一堆人在看几个人练武,忽听背后有人叫道:“剑峰!剑峰!” 华剑峰一回头,只见一个服饰古奥的中年人,和一个一身鲜红欲滴衣服,连头上也包着一块红巾的女子站在一起。那女子头上红巾,已是鲜艳无比,再加上露出一束黑缎也似的头发,一张又白又丰满的俏脸,见到华剑峰望过来,便低下了头去。 那中年人约摸五十上下年纪,面带笑容,还在向华剑峰招手。华剑峰急跑两步,心中忽然起了一个怪念头,但继而自己骂自己道:“怎么啦?见到他们,理应欢喜才是,怎么反而不想过去呢?”他这些想法,全在心中一掠而过,旁人自然一点不知。 他跑到了那两人面前,红衣女子面泛桃红,低着头只是捻衣角,但却又偷偷地抬起眼来看华剑峰,华剑峰则恭恭敬敬地行礼,叫道:“石伯伯。”又轻声地叫道:“红妹!”红衣女子“嗯”地应了一声,脸也更红了。 那中年人正是大明山人石羽,见状呵呵笑道:“红儿,平日那股泼辣样儿,上哪里去了?” 红衣女子嗔道:“爹!你——”说着话,自然抬起了头来,刚好和华剑峰打了一个照面,不禁自己“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华剑峰见自己这个未婚妻子,几年未见,竟出落得如此美丽,但又不知怎地,好像非常之陌生,就像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像欣赏一幅名画那样而已,竟感到无话可说,而且,脑中竟还浮起小桃的影子来,反倒觉得小桃和石红相比,是小桃使自己想得更多些。 大明山人石羽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见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出水红莲,心中暗暗自慰,心中一算八爪金龙死期,三年守制已然将满,立即可以为女儿办婚事,心中大喜,道:“你们有话尽量说,要较量武功也可以——但却不准认真打,我去找几位老朋友聊天去!”说毕,衣袖一拂,径自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时,华剑峰更感到手足无措,倒还是红莲花石红,初见华剑峰时,不免有些忸怩,但她生性泼辣无忌,反倒先开口道:“剑哥,你怎么啦?泥塑木雕似地!”华剑峰只是“噢噢噢”地答应着。石红柳腰一扭,向前走去,他便木头人似地跟在后面。 ×      ×      × 这次天子城群雄毕聚,但江湖上龙蛇混集,也有不少黑道上人,混在其中,刚才围住杨志痴的那几个,乃是出了名的大盗邪教中人,另有一些,一向不为人所知的,或是早年受了挫折,隐姓埋名,如今又静极思动的,再加上不少不是中原的武林人物,一向在西域西藏,南海北海等地隐居的人,也都风闻而来,是以各式各样的人,俱都齐全,女子当然也不少,红莲花石红,人材出众,衣饰又惹眼,她这里一走动,便有不少人向她望来。 华剑峰起先也没在意,后来走了一阵,见两个穿着一袭黄衫,全都是死眉死眼,面貌丑陋的男子,每人肩上停着一个似枭非枭,似鹰非鹰的怪鸟,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不但亦步亦趋地跟住了自己,竟还对石红口出秽言。石红因只顾和华剑峰讲话,起先也未注意,后来那两人语声越来越大,石红不禁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这里一停,那两人也停了下来,各自咧着一张阔嘴,向石红奸笑。 华剑峰深恐闹出事来,一碰石红,道:“红妹,我们去看长江去,别理会这些人!”石红脾性暴烈,极不好惹,但此时听了华剑峰的话,倒也不好说什么,“嘿”地冷笑一声,便离了开去,向华剑峰道:“这等武林败类,若不铲除,实是江湖之大不幸!” 华剑峰顺口应道:“是啊!” 谁知一语甫毕,只觉面前黑影一闪,两人已拦在他们面前,肩上那两只怪鸟,张开了双翼,作势欲扑,那怪鸟身高不过一尺,但两翼左右张开,长竟有五六尺,喙尖异常,形态猛恶。 红莲花石红一见两人拦在前面,手便向腰间探去。华剑峰忙低声道:“红妹,别惹事!”身子一侧,便要在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石红气得粉脸通红,但总算没有出声。但怎知他们一让再让,那两人却不依起来,其中一个,冷冷地道:“我们两人,怎么便是武林败类,倒要请姑娘指教指教。” 石红为人何等泼辣,在广西走动时,下手狠辣,广西武林中人全都知道,表面上送她一个“红莲花”的雅号,背地里谈论起来,全都叫她作“毒玫瑰”。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何况这两人冲着她来说话? 当下便俏脸一板,道:“武林败类便是武林败类,不服气么?不会找你们师父诉苦去?”话讲得难听尖刻已极。那两人面色一变,齐声喝道:“死丫头怎敢?” 红莲花见他们出言伤人,立即勃然大怒,华剑峰想劝的机会都没有,在腰间一探,手中立即多了一件奇形兵刃。 那兵刃本来她是围在腰间,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一出手,四五尺长短,像是一条软鞭,但却是精钢打就,一环紧套一环,一条铁链也似,顶端有一个长约半尺,梭子形的东西,那模样和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花一般无二。 华剑峰见她一言不合,便掣兵刃在手,也不理会是在什么场合,心中不禁大为不满,但石红何等任性,哪管三七二十一,兵刃出手,手臂便微微一震,将链子抖得笔也似直,顶端那梭子状的东西,直指对方胸口的“华盖穴”,那“华盖穴”乃五脏之华盖,人身极紧要的穴道,若被点中,不死也得重伤,华剑峰见了,更是不满,喝道:“红妹,住手!” 石红没好气,道:“剑哥,你别管我。”那一招仍笔直递过。对方两人向旁一分,避了开去。石红手腕一抖,那兵刃先向左,后向右,分点两人腰间的“带脉穴”,出手之快,无与伦比,华剑峰哪里拦得住她? 那两人连声冷笑,还没有躲避,肩头上的怪鸟,已“咕”一声叫唤,飞了下来,一只向石红手中兵刃冲去,另一只连扑石红。 石红叱道:“两只扁毛畜牲,叫你们知道厉害!”语带双关,身形一晃,避过了那只怪鸟一扑,同时,手中“莲花枪”也扬了起来,向那一只怪鸟砸去。那只怪鸟,又是“咕”地一叫,竟突然后退一尺,避开了石红的一招,另一只又双翼齐张,呼呼风生,向石红啄来,那两人只是袖手旁观,口角带着冷笑。 华剑峰在一旁见了,真是焦急已极,不断叫石红住手,但石红哪里肯听?身形翻动,手上“莲花枪”使得疾如骤雨,日头下但见精光闪闪,裹住了一个红衣少女,同时两只怪鸟,上下飞扑,蔚为奇观,不消片刻,便围了一大堆人,有的怪叫,有的劝罢斗,将华剑峰急得不住顿足。石红见人越围越多,自己久战两只怪鸟不下,未免有失面子,心中一急,越发豁了出去,等两只怪鸟飞过,“莲花枪”刺去,手腕一抖,那梭子模样的东西,突然被抖了开来,变成四瓣,边缘锋利无比,一送一拉,一只怪鸟“咕”地大叫一声,洒下十数滴鲜血,一只鸟爪,已被切断。 那两人一见,面色大变,呼啸一声,两只怪鸟全都飞回他们肩上,两人再仔细一看,齐叫道:“死丫头,与你拼了!”刚想冲了上来,围观众人大叫道:“沈大侠来了!沈大侠来了!”两人便呆了一呆。 华剑峰想起大会戒律,暗叫不好,忙对石红道:“红妹,待会儿沈大侠来了,你要认错才是!”石红尚未答应,那两人一呆之后,已然“呼呼”两掌,向石红拍到,石红冷笑一声,莲花枪微微一晃,分点两人掌缘的“后溪穴”。 两人手腕一沉,向外便翻,石红只当他们两人出手定然一致,因此并未防备,抖起莲花枪,还要再去点穴时,左边那人,突然溜滴滴一转,转到石红旁边,出手如风,向石红腰间便抓。 石红大吃一惊,闪身避开,只听“格格”一阵响,那人手臂,突然平空长出半尺,在她纤腰上捏了一把,石红心中怒到了极点,莲花枪自上而下,直砸下来,但只砸到半空,突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瘦长条子的中年人,其貌不扬,已拦在自己与两人中间,左掌微扬,自己莲花枪竟被震起,同时右手向后一挥,也将两人阻住。 石红刚才被那人轻薄了一下,心中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她刚到天子城不多久,更不知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便是本会之主,峨嵋派俗门掌门人云中燕沈嗣,怒喝道:“你别管闲事,让我收拾这两个畜牲!” 华剑峰见她出言无状,大吃一惊,急切间竟讲不出话来,云中燕沈嗣只是冷冷地问道:“姑娘,你是何人门下?”石红正在气头上,怒道:“你管不着!” 一语甫毕,只听一声断喝,一人道:“红儿不得无礼!”一个老者跑了过来,正是大明山人石羽,又道:“还不向沈伯伯陪礼!” 石红性子倔强僵硬之极,虽经她父亲大喝,仍是不出声。那云中燕沈嗣,固然是成了名的人物,然而脾气暴躁,生性狭窄,见大明山人石羽称石红为“红儿”,便冷冷地道:“原来是石兄的女儿!” 大明山人一听口气不好,忙道:“沈兄,小女实在是野得可以,不知他们是怎样动起手来的?”沈嗣这才转过身去,那两人仍是死眉死脸地站着不动,他见两人年纪不大,又问道:“两位是何人门下?”两人道:“我们来时,家师嘱咐,千万不能将他老人家名字说出,沈大侠见谅。”沈嗣“哼”地一声,道:“此次武林大会,未得会主同意,任何人不得动手,即使有杀父之仇,也要到天子城下了结,何以你们在此动起手来,坏了戒律!” 两人道:“只问这位姑娘便知。”石红怒道:“畜牲,你们想不认帐了么?”沈嗣见石红讲话如此无礼,自己在调处,她尚如此嚣张,沉住声音叱道:“闭嘴!” 石红长到如此大,从未被人如此喝过,哪里忍得住?非但不闭嘴,反而道:“不闭嘴又怎地?不准人讲话么?”沈嗣面色微变,望住了大明山人石羽,不住冷笑。石羽知道沈嗣心地狭窄,是非尚未分明,冲撞武林尊长,已是不该,也沉下了脸,道:“红儿,你要是再敢无理,我便立即带你下山!” 石红这才不敢言语,华剑峰见状,挺身而出,将如何动手的情形说了。那两人不断冷笑,道:“天子城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能拦着道儿?出口便骂人武林败类,该是不该!” 沈嗣对石红不满,已有了先入之主,便对大明山人道:“石兄,令媛坏了大会戒律,请你自行裁处!”大明山人只得应了,那两人又道:“她伤了我的一只海鹰,那海鹰乃家师心爱之物,我们回去,定然无法交代,不知沈大侠有何善法?”竟撒上了无赖。 沈嗣心中猜不透这两人是什么路数,自己江湖上阅历已经算得广,竟也想不起武林中有这样的人来,便道:“下天子城后,你们自寻她算帐便了!”拂袖便要离开,石红却叫道:“且慢!” 沈嗣面色一沉,道:“什么事?”石红冷笑道:“坏了大会戒律,我由爹爹裁处,这两人便没事了么?”沈嗣一听,道:“你出口伤人在先,自然是你不对!”石红气道:“这两人口出污言,就应该么?”沈嗣气得面色铁青,愤愤地道:“姑娘你不服么?” 石红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山人已要拖着她走,她还挣扎着叫道:“不服!不服!一百二十四个不服!” 算起来她是小辈,云中燕沈嗣当时也无可如何,但以后总不免因此小隙,生出好多事来,此是后话,表过不提,单说大明山人和华剑峰,好歹将石红劝走之后,回到住处,石红越想越气,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华剑峰为人一是一,二是二,见石红哭得伤心,便想劝她一劝,但他又不懂迎合她的心理,令她高兴。反倒道:“红妹,别哭了!你先动手,已经理亏,当时就应该记住两人的模样,下山去和他们算帐!” 这样的劝法,真是不劝还好!石红更是大怒,又转觉伤心,对华剑峰怒目而视半晌,叫道:“爹,咱们回广西去,何必在这儿受气?” 华剑峰眉头一皱,心想这人怎地如此不讲理,他对石红本来就没有什么情感,此时反生憎厌,也就闭口不语,三个人一个也不出声,半晌,大明山人才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忽听室外有人道:“华弟台可在房中么?”华剑峰听了便是一呆,那不分明是杨志痴的声音?他正想离开这尴尬的局面,忙应道:“在!” 外面那人又道:“请移驾一谈如何?”华剑峰心想,杨志痴不知寻我何事?但杨志痴的声音中,又似含有一股力量,叫人不能不听,忙向大明山人告了罪,走了出去。他这里刚出房门,见到杨志痴已在三丈开外,回头向自已微笑,急忙跟过,杨志痴不断左转右弯,竟来至一处偏僻之处,已然面临悬崖。杨志痴径向悬崖下走去,华剑峰跟过一看,有一块岩石,约莫五尺见方大小,突出在悬崖之上,杨志痴已坐在那里,抱膝观云,意态悠闲已极。华剑峰道:“前辈有何指教?” 杨志痴道:“你下来再说!”华剑峰心想他要害自己,当真是易如反掌,何不下去?便涌身一跃,下了岩石,但尚未站稳,便觉脚底一浮,人已站立不稳。 第五章 廿年旧事 华剑峰心中不禁大为犹豫起来。杨志痴的为人,武林上传说纷纭,人人皆畏之如同蛇蝎一般。自己虽然和他几次见面,对他那种潇洒倜傥的风度,极为欣赏,但是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安知他不会加害自己?看那几块岩石,不过四五尺方圆,杨志痴一个人抱膝而坐,已占了一半的地方,自己如果跳下去,以他的武功,要将自己推下“天子城”去,真是易如反掌。 他心中转这些念头,原是一刹间的事,但杨志痴似乎已经发觉,剑眉微耸,“咦”地一声。华剑峰见了,心想不好,不论他为人怎样,总算没有对自己不起,而且,他若要害自己,何时何地不可以? 以他的武功来看,自己和他相比,只不过三岁小孩而已,何必惧怕?主意打定,涌身一跃,便向岩石上跳去。杨志痴本来已面有怒容,此时才缓和过来。 谁知华剑峰脚才碰到岩石,便觉下盘一浮,双脚所踏到的,竟不是实地。 同时,听得一阵石裂之声,立足之处,竟然塌下一大块去。华剑峰大吃一惊,他因刚才想过杨志痴是否会趁机加害自己,所以一见石头崩下,便自然而然想到是杨志痴的鬼计,一面施展家传上乘“飞云功”,在一块较大的落石上,用力一点。 那块石头,约有磨盘般大小,本来已经在向下跌去,经华剑峰一点,下跌之势更速,但华剑峰却已借那一点之力,强提一口真气,凌空拔起三四尺,伸手要攀悬崖边缘时,但差了数寸,心中又急又气,破口骂道:“杨志痴,我与你无冤无仇——”一语未毕,突见一条人影,飞扑过来,伸掌在自己脚底下一托。 华剑峰只觉这一托力大无穷,身子平空“腾”地上升,便一个“鹤子翻身”,上了悬崖。 低头向下一看,一个人正在跌了下去,看身形正是杨志痴,这才知道自己千钧一发之时,出手救人的竟是他!杨志痴以一掌之力,将华剑峰托起,但他本人却向下掉去,眼看天子城下长江江水,怒浪涛涛,冲击在岩石之上,溅起老高的白花,而杨志痴就要跌入江中了。 在这时候,华剑峰心中不禁大为后悔,不由自主,高叫起来,叫了几声,方见杨志痴已将身荡在一颗松树之上,不但不向下掉,反倒荡了起来,身子贴在岩石上,“壁虎游墙”,身躯扭动,直向天子城上窜来,哪消片刻,已来到华剑峰的面前,拍拍衣衫,微笑道:“好险啊!老弟!随便冤枉人,可不是咱们学武之士的行径。” 华剑峰脸上一红,心中更是莫名所以,看刚才这个情形,杨志痴分明是舍己为人,拼着自己有跌落长江的危险,来救自己一命,若非大仁大义之人,怎肯有这种举动?但是江湖上为什么又传说他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呢?莫非他想利用自己么? 这样一想,又怵然而惊,嚅嚅地讲不出话来,杨志痴看在眼中,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道:“华老弟,姓杨的又做了一件不齿的事了——无冤无仇,意图加害太湖派掌门人。嘿!嘿!是也不是?” 华剑峰道:“不是,完全不是!”杨志痴竟不理会,仰天哈哈大笑,拂袖扬长而去。 华剑峰想起他约自己来此,像是有什么事要商议的,赶紧跟在后面,叫道:“前辈止步!”但他的“飞云功”虽然已是上乘轻功,怎能和杨志痴所习“乾坤大移扭法”相比? 只见杨志痴慢吞吞地,似负手闲步一般,在人丛中东一穿,西一插,一霎眼间,便跑远了。华剑峰便尽功力,也追赶不上,倒惹得许多人对他拱以不屑的眼光,有些人还咕噜道:“咦?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也是黑道上人物?”华剑峰听在耳中,心内一阵难过,暗想杨志痴其实绝不像人家想象中的那样坏法,初一那天,非得当众讲明不可! ×      ×      × 当下一宿无话,第二天,仍是伴着红衣女侠石红,到处游玩说笑,这一天,几个高手,连杨志痴在内,谁也没有露面。石红对昨天那两个怪人,仍是心存芥蒂,想要再生些事,叫他们吃些亏,以泄胸头恶气,但走来走去,也没有找到。一日易过,便是十一月初一了。 早上,红日方升,便听得一阵阵地铜锣声,在天子城中心广场中,传了出来。 所有人一听到锣声,便全部起身,匆匆用了早点,齐向广场涌去,只见印元真人和云中燕沈嗣两人,站在一幅布幔之前,那布幔长可一丈,比人还高,布幔之后,像是还遮着什么,布幔之前,一个香案,上插香烛,香烟缭绕,气氛极为庄严肃穆。 华剑峰随着众人,和石红并肩走出,见众人全是围着那个香案而坐,空出当中径可两丈的一块空地,便也和众人一起,坐了下来。 不一会,翠羽剑客何飒、追魂索鲁直、玄征长老等三人,也一起来到,个个屏气静息之际,忽听“叮当”、“叮当”,几下七弦琴声,传了过来。 众人一起回头看时,杨志痴一身缟素,怀抱七弦琴,缓步走了过来。那时,所有人已将香案团团围起,他若是向那几十个黑道中人物处走去,那些人视他若神明,自然会让路给他。但他却偏偏向峨嵋派僧、俗两门弟子,所坐之处,走了过去。 那里的三四十人,不是玄征禅师门下,便是云中燕沈嗣的徒弟,知道此次武林大会,就是为杨志痴而召集的,心中俱都暗骂少些时看你死无葬身之地,如今还狂什么,依仗着人多,竟然相互一使眼色,僧门的弟子,个个似手搭肩,俗门弟子,手挽住手,非但不让,还明摆着不让他在此走过。 在江湖道义来说,峨嵋这些人,气量未免太小了些,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何必在未有论断以前,难为别人?但话又说回来,杨志痴在如此庄严的场面之中,竟然穿了一身的孝服,而且还一面大摇大摆地走着,乱弹着不成腔调的琴,的确也有使人看不过眼之处。 峨嵋僧俗两门弟子,一摆出不让杨志痴过的姿态,旁边看的人,不禁暗捏一把汗,只见场子中心,玄征长老眉头一皱,似不满僧门弟子之所为,但云中燕沈嗣,却凑了过去,耳语几句,玄征禅师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人人都在着急,连峨嵋派的人物,虽然准备与杨志痴为难,但心中也不免紧张,唯有杨志痴自己,却是若无其事,疯疯颠颠,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呜呜地哭几声,仍然直向峨嵋派弟子走去。 越走越近了,一丈、半丈、两尺……峨嵋派弟子个个凝神以待,准备在杨志痴要硬闯时,同时发难,但杨志痴在距离两尺处,略一停顿,仰天长啸一声,其言清越,宛若鹤唳,也未见他弯腰拔腿,人便斜飞而起,径在峨嵋派僧、俗两门弟子头上越过。 这一来,那三四十个峨嵋弟子俱都大怒,“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为首两个,一个乃是怒目金刚似的和尚,另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扬手便是“呼呼”两掌,齐向尚在半空中的杨志痴拍到。 那两掌掌风之凌厉,实在不在玄征禅师和沈嗣的本人之下,因为他们十余人不是手绕手,便是以手搭肩,各自将本身内力,传至对方,一个个传递过去。最后一人,出手发掌,便不止是本身功夫。杨志痴人在空中,真不知他如何方能接得住? 但是会者不忙,只见他“哈哈”一笑,左脚在右脚脚背上一垫,去势顿时加速,又听两声怒吼过去,杨志痴已然站在玄征长老和云中燕沈嗣的面前,朗声道:“大会条例,不得出手伤人,贵派弟子何以不受管束?” 沈嗣向自己人那面一看,只见为首一僧一俗两人,面有痛苦之色,知道反而吃了杨志痴的亏,他心地狭窄,当时又叫杨志痴拿话逼住,心中又急又怒,望着不住冷笑的杨志痴,竟不知如何回答方好。 这时候,在场的人更是紧张,数百人鸦雀无声,等待云中燕沈嗣如何回答,但沈嗣尚未出声,便见红影一闪,一个纤细的人影,“霍”地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沈大侠,说呀!坏了大会条例,如何裁处?” 众人一起循声看去,只见是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有认得的,已认出是红衣女侠石红,她因云中燕对那两个怪人心存偏袒,一直不服气,此时有奚落他的机会,也不管后果如何,便叫了出来。 一旁急得大明山人和华剑峰两人,赶紧将她按了下来,云中燕沈嗣一张脸,已经气得铁青。 还是旁边印元长老和翠羽剑客何飒,见势不好,事情再混闹下去,势将大乱,忙齐声道:“武林大会,如今开始,请各位勿乱动!” 语毕,便是“镗!”“镗!”两声锣响,沈嗣这才无可奈何,只得狠狠地瞪了石红一眼。石红面带冷笑,心中暗骂你在生气吧!谁叫你前天不讲理,心中得意,才肯坐下。华剑峰因知道石红爱使小性子,不顾大局的脾气,上次曾因劝她而碰过钉子,此时便不再出声。 石红自己心中高兴,也不管人家为她焦急,仍是拉了华剑峰的手,说笑不已。 华剑峰只是勉强的应付着,脑海中反倒想起刻下正在万县的小桃的影子来。小桃不但聪明,而且温柔,再加那股天真的稚气,叫人一想起来就舒服。但自己的未婚妻,却偏偏是自恃武功高,性格刁蛮的石红,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      ×      × 只听急骤的铜锣声,突然戛然而止,印元道长长髯飘飘,缓缓来至布幔之前,袍袖一展,向上拂去,带起一阵清风,将那布幔扬起,露出原先为布幔所遮的一幅人像画来。那幅画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只见画上那人,是个气度轩昂的壮汉,方面伟躯,美髯及膝,手提一柄大刀,隐隐有汉寿亭侯关云长之气概,但却面色淡金,两只眼睛,犹如活的一般。 在场的老一辈武林中人,一见画像,全都低下头来,印元道长对着画像,行了一个稽首,上了三柱香,袍袖再是一拂,已将布幔重又拂下。 这时,老一辈的人,俱都心情沉重,年轻的人物,如石红等人,却都莫名其妙,不敢出声。 静穆中忽听杨志痴放声大哭起来,中指一扬,七根琴弦,尽皆崩断,长吟道:“公既萎兮世间无人,吾欲哭兮欲哭无泪!” 长吟既毕,各人还觉耳际嗡嗡之声不绝,印元道长叹一声,向翠羽剑客何飒望了一眼。何飒缓缓站起,道:“印元道长与玄征禅师,皆是出家之人,因此由我这俗家人来讲几句。石将军横死,已二十年矣,这段公案,如今方能了断,我们忝为石将军好友,实在是汗颜之至!但总算二十年后,有了结果,也足以慰石将军在天之灵了!”石红听了,悄声问父亲大明山人道:“爹,这石将军便是画上的人么?到底是怎么一会子事?”大明山人道:“别多嘴,听何前辈说。”石红一扁嘴,心中大不愿意。 只听何飒顿了一顿,续道:“石将军英雄盖世,二十余年前,独力捍卫京师,大胜瓦剌军于德胜门外,在场众位武林前辈,多半曾追随效力。只惜帝王多妒,逼石军造反,既下在天牢,又为我等协力救出,但是救出天牢之后,便音信全无,据我等所知,其时与石将军在一起者,唯有杨志痴一人!” 杨志痴昂然答道:“不错!”何飒道:“石将军手上,尚有当年瓦剌在土木堡一役中,因俘住太上皇,而书信勒索宫中的八车珍宝,也与石将军同时不见,而杨志痴也突然在这时候,绝迹江湖,众位,是非如何,要请公论!这便是何以召集各位来此之由!” 石红这才知道原因,心想原那画像上人,便是二十余年前,曾官至忠国公的石亨!石亨曾为明朝立下大功,后来皇帝老儿出尔反尔,又道他要谋反,下他在锦衣狱中,史家皆道其在狱中庾死,实在当时江湖中的高手,俱皆随他抵抗过瓦剌的侵略,将他从狱中救了出来。 恰好其时“土木堡”一役,明朝的皇帝也被人捉了去,宫中为了去赎皇帝回京,曾将所有珍宝,分装八车,运了出去,但那时朝中大臣,于谦、石亨,俱都主张以社稷为重,君次之,因此另立新皇,使得瓦剌挟制皇帝的计策失败。而那八车珍宝,也只有大部分较差的到了瓦剌营中,有一部分最精的精品,却落到了石亨手上。 这些史实,在场众人全是知道的,因而想起石亨为国为民,迎拒瓦剌的英勇,再一想到石亨虽被江湖高手合力救出,但不出三天,便已人财并皆失踪,心中俱都愤慨不已,纷纷站起,指着杨志痴喝骂道:“姓杨的,你如何见财起义,老实说来!” 杨志痴只是不声不响,华剑峰心想这许多人中,怕只有自己和他两人,才知道见财起义,谋害忠国公石亨的,是另有其人,见杨志痴并不辩驳,“霍”起站了起来,大声叫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 叫了好几下,方将嘈杂之声,压了下去,他刚要开口讲话,杨志痴已笑道:“华老弟何必多事?此地谁肯信你的话?” 华剑峰乃是一个热血男儿,心知自己将一只含珠翠凤,不明不白地失去之后,少了一件物证,便难以说服众人,但是他仍是要尽自己之力,为一无辜之人洗脱罪名,当下并不理会杨志痴,朗声道:“各位!在下深知此谋害石将军之事,非杨老前辈所为!” 这杨志痴看来年纪甚轻,但他内功精湛已极,更兼会不少邪门功夫,其中一种,唤着“鸡皮三少”功,善能养颜,是以虽然年近六十,看来仍如三十许人。华剑峰看来比他年轻并不许多,叫他一声“前辈”,也是应该的。 华剑峰此言一出,主持大会的四人,全都为之色变,玄征禅师双手合什,道:“华檀樾此话从何说起?” 华剑峰道:“有一个人,唤作金甲力士周泰,众位前辈可曾听过?”云中燕沈嗣道:“听到过,又怎样?”华剑峰道:“此事便是他所为!” 沈嗣还未讲话,翠羽剑客何飒哈哈笑道:“华弟台此言差矣,当年石将军离京师后,便下落不明,背负他出城门的,便是这位杨志痴,而金甲力士周泰,其时正在云贵交界处,点苍派门下还曾与他交手,是我回点苍后方知原委,难道周泰会飞不成?” 华剑峰一愣,道:“何大侠话虽有理,但在下曾在周泰义女雪花——也就是石将军之女手中,得到一只含珠翠凤,乃稀世之珍,并还有宫中印记,这是当年石将军所有之物!” 他不说还好,说到雪花是石亨的女儿时,众人纷纷冷笑,有人忍不住骂道:“哪里跑出来的王八羔子,在这儿胡说八道。石将军有什么女儿?” 玄征禅师忙举手示意,不令众人喧哗,道:“华檀拋所说宫中奇珍,含珠翠凤,可容一观么?”华剑峰道:“那翠凤不知为谁偷去了——”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华剑峰急道:“石将军之女,在金甲力士周泰害他之时,尚在襁褓之中,此女现在万县,可是假不得的!”这时候,他便有点后悔,何不将雪花与小桃两人,带上天子城来,此刻便可以说服众人了。 玄征禅师也是在石亨事败之后,方才皈依佛法的,那时候追随石亨,出死入生,石亨有无女儿,他岂有不知之理,听说华剑峰拿不出所说的含珠翠凤来,便面色一沉,道:“华檀樾,此次正经事,还望切勿打岔!” 杨志痴好像是别人家的事一样,笑道:“华老弟,我说如何?你坐下不出声就算了!”玄征禅师又转向杨志痴道:“当时经过如何,你说也不说?”杨志痴面色突趋正经,道:“说!自然说!但信不信可由得你们。” 众人齐声道:“你说了再讲!”杨志痴叹一口气,道:“我将石将军背出锦衣狱,各位俱忙于与锦衣卫卫士格斗,那夜月黑风高,大家可还记得?我一直向北跑去,跃出了城墙,石将军在狱中受了重刑,此时创痛发作,呻吟起来,我将他放在一座土地庙中,去寻水与他喝,不过一盏茶功夫,石将军便已踪影不见了。”沈嗣喝道:“你又哪里去了?”杨志痴理了理已断的琴弦,道:“天涯海角,均已寻遍,独不见其人踪迹!” 说罢,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云中燕沈嗣大声问道:“众位可信他的胡说?”杨志痴听了,疾站起来,厉声问道:“姓沈的,信不信可是由得你,怎见得杨某是胡说?” 沈嗣冷笑道:“姓杨的,你死期已至,还狂什么?”杨志痴也是一声冷笑道:“杨某人不才,倒还不肯先沈大侠而逝哩!” 云中燕暴喝一声,身形陡进,人竟悬空贴地掠过,同时只听“克克”二声,手挥处,两溜乌金闪闪的光华,送奔杨志痴下盘刺去,杨志痴声色不动,待那两溜光华,堪堪砍到,方才出手金光耀目,只守不攻,在身旁一竖。 他这里出手快绝,云中燕又是志在必得,一出手便是他仗成名兵刃“乌燕剪”中的绝招,“贴地掠波”。那“乌燕剪”形如燕尾,长可四尺,握柄处装有机括,随心所欲,开合如意,这一招若是使上,剪锋过处,杨志痴两条腿定得被他生生剪断。因此实是在用足了八成功力,而杨志痴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掣出兵刃来,是以那溜乌金光在他身边一横,云中燕沈嗣虽已认出他手中那溜金光的来历,心中大吃一惊。但想要收势,却已自不及,只见杨志痴先左后右,以手中兵刃去格沈嗣的“乌燕剪”。两声极为轻微的“铮铮”声过处,在杨志痴身旁,飞出两截半尺来长,乌油油闪闪生光的东西,同时云中燕沈嗣猛地向后一缩,玄征禅师、印元道长、何飒等三人,一齐将杨志痴围住,喝道:“还说不是你!” 变生俄倾,武功差些的人,根本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玄征长老和印元道长,全都露出了不经见的怒容,而云中燕手中,那柄纵横江湖三数十年,罕遇敌手的乌燕剪,已断了两截下来。 同时,也看清杨志痴手中所持,乃是一柄金光闪闪,通体金黄,长不过四尺,刀背甚厚,刀刃甚薄,形式奇古的一柄金刀! 这时,非但大会主持人将杨志痴团团围住,座间如大明山人这一辈武林人物,也纷纷站起,华剑峰也不禁愣在当地,作声不得,心中更是弄不明白事实真相。 ×      ×      × 原来众人见了他手中那柄金刀,而一起将杨志痴围住,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柄金刀,名唤着“昆吾金刀”,乃汉时的遗物,明太祖朱元璋定天下后,有人持之以献,后来因忠国公石亨功大,明英宗朱祈镇,将它赐给石亨佩带,正是石亨当年,片刻不离的佩刀,此时突然在杨志痴手中出现,那些人全是为了寻找当年暗害石亨之人而来,焉有不一齐站起之理? 杨志痴自己当然也知道众人心思,将刀一扬,手腕一转,舞起朵朵金花,离得他近些的人,如印元道长、玄征禅师等,全是内外功俱臻绝顶的高手,但在金光闪过之时,也感到一凉飕飕的感觉,由此可见此刀之利。杨老痴舞了几下,道:“刚才我话未讲完,沈大侠便断定是胡说,如今且再胡说几句。当时不见了石将军。我便在庙中四处寻找,直到天明,才见刀柄露在神像之外,全刀尽皆没入神像肚中。从那天起,这柄武林至宝昆吾金刀,便在我的手中!” 杨志痴在二十年前,武功便已在在场众高手之上,不然也不能众人皆在与锦衣卫卫士格斗,他却可以冲进天牢,去将石亨劫出。如今昆吾金刀在他手中,再加事隔二十年,当年的中年人,现在都老了,可是他却风采依旧,因此大家都不免有些忌惮。 只听玄征禅师道:“善哉!杨檀樾何必打诳?石将军甫从狱中出来,哪能带金刀在手?”杨志痴道:“禅师此言不差,这便是我二十年来,一直弄不懂的问题。” 说的时候,一本正经,倒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以常理来说,也不会有人信他的。 试想,当年忠国公石亨,被捕入狱之后,便立即抄家,若不是事先知机得早,所有家财都得被籍没充公,而石亨在狱中,哪里又能还佩着昆吾金刀?所以杨志痴所说,他去找了水回来之后,不见了石亨,只见金刀在神像之中的话,是绝对不合情理的。 玄征禅师向众人看了一眼,道:“各位,当日之事已经清楚了,杨檀樾,你若是好汉,当着这么许多英雄好汉,就该自行了断,若想依仗金刀在手,横行不法,所受定将更惨!杨檀樾你是聪明人,不应不知!” 讲话时虽然声音不高,但由于玄征老和尚在峨嵋金顶,往往一面壁便是三五个月,因此内功已臻化境,每一个字俱都圆浑有力已极。 杨志痴等他说完,便长笑数声,道:“老和尚也将杨某人看得忒低了些,金刀来历,石将军去踪,我已讲得明明白白,各位如果不信,仍要寻杨某人晦气,就请赐招,杨某人不才,尚不至于仗着这一柄刀来取胜!”说罢,只见他手臂微微一抖,日头之下,突然起了匹练也似一溜金光,直冲漠霄,真像一道金色的虹霓一般,然后,金光带着破空之声,在空中一个转折,斜刺里飞了出去。 那柄昆吾金刀,乃是武林不世之宝,锋利无比,一刀在手,可以平添无尽功力。武学之道,本分内外两门,即所谓内外功,内功练得精纯了,举手投足,皆可伤敌,亦即是飞花伤人,折叶退敌的功夫,寻常兵刃,便奈何不得这种人,非要宝刀宝刃不可,昆吾金刀之利,在刚才眨眼之间,便将云中燕沈嗣仗以成名的“乌燕剪”断了两截一事上,便可知一斑。 “乌燕剪”也不是寻常的铁所铸,而是沈嗣早年在安南游玩时,所得的缅铁铸就,寻常兵刃,也是一剪便断,但碰到金刀,便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击。 如今杨志痴身在数十高手包围之中,那些人都忌惮他手中的昆吾金刀,而他的确也可以仗手中金刀来护的时候,却突然作出了掷刀的行动来。 匹练也似的金光初起之时,众人全都呆了,直到金光在空中一个转折,斜刺里飞出的时候,才纷纷惊呼起来,眨眼之间,数十条人影,各展独门轻功,纵了上去,华剑峰和石红也一齐纵起,黑道中人,如黑风寨寨主,黑衣神苏博,水见愁班风仓,以及一身小巧轻功、人称一朵云的夏三星,也俱都同上纵起,准备将昆吾金刀抓在手中。 然而杨志痴虽是轻轻一掷,所运的内力着实强劲,那柄刀上升了六七丈才转折,而且,经他用了巧劲,转折之后,仍不下堕,乃是平平飞出,因此谁的轻功也没有如此好,能够将刀攫在手中。 四大高手之中,其余三人俱都不好意思出手,只有云中燕沈嗣,也夹在众人中间,一齐跃起。 这时候,便见出功力的深浅来了,数十人大家都跃起夺剑,但一眨眼功夫,云中燕沈嗣瘦小的身形,便已越过众人,只见他在空中略一停顿,便又陡地上升,使的正是纯凭内家功力,提气上升,再进一步便近“凌空步虚”的“级级升天”! 一干人等,不禁全都知难而退,仰首以观,眼看云中燕沈嗣奋力撩起乌燕剪,至不济也可将金刀去势,稍阻一阻之时,杨志痴狂笑一声,中指一弹,一枚暗器激射而上,“叮”地一声,悠悠不绝,正中在金刀之上。 金刀经他暗器一激,平空又向上扬了数尺,云中燕沈嗣功亏一篑,心头大怒,真气便散,“级级升天”轻功也就施展不出,扬手便是一掌,“呼”地一声,向金刀砍去。 金刀为两大高手内力所催,去势更速,不消片刻,便窜出悬崖,跌了下去。 众人全都拥了过去看时,只见那道金光越来越小,只变成金色的一点。因为“天子城”顶和长江相去百数十丈,金刀跌入水中所激起的水花,自然看不清楚。 众人亲见金刀跌入了长江之中,不禁齐声一叹,纷纷回转头来,那些黑道上的人物,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起,其余人则围在旁边,眼看玄征禅师、杨志痴两人面对面而立,衣袖全都无风自动,抖得极为厉害,知道两人全在调运内家真气,立时就要出手。 功力到了两人如此地步,真是一出手便判生死,因此个个都屏气静息,红衣女侠石红虽然泼辣无比,此时也不禁紧紧地握住了华剑峰的手,手心微微沁出汗来。 过了片刻,两人面色俱皆转为红润,杨志痴更是显得神采飞逸,玄征禅师则稳重凝厚,衣袖也已不再抖动,玄征禅师低声道:“善哉,杨檀樾可谓硬汉。” 那是赞他不依仗手中利刃取胜。一句话讲完,手臂已缓缓抬了起来。杨志痴两脚一移,身形微矮,一手也向外慢慢横去。 ×      ×      × 正在此时,忽见一条人影,箭也似地射来,大叫道:“追魂索鲁直!你在何处?师兄请住手,我们俱皆中了鲁直的奸计!”人随声至,端的快疾无比。玄征禅师一听,扬起的手臂,复又慢慢垂下,问道:“什么事?” 那人正是峨嵋派俗门掌门人,云中燕沈嗣,面色铁青,气喘连连,以他的武功,也会如此狼狈,可知事情确是不小,停了一停,道:“谁曾见追魂索鲁直来?” 他一问,众人才想起,确是有多时不见鲁直了,忙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啦?” 沈嗣“哼”地一声,道:“刚才我得要下山去长江中寻昆吾金刀,怎知唯一的上下之途,已被生铁灌浇塞住了!铁还发热,可知就是刚才的事,嘿!好一个追魂索鲁直!竟然凭如此卑鄙的手段,让数百武林人物,俱都困在天子城上!” 众人听了,心中俱都大惊。顿时便乱了起来,有心急的,便向上下通道处跑去,那入口处本是四五见方的一个岩洞,穿洞而过,便是上下山之道,如今那洞口已被铁灌死,在侧面一看,那是下山的石级上也都浇上了生铁,便成光滑异常。 众人自上天子城以来,便没有注意此处,怎知追魂索鲁直却趁机做了手脚,将众人俱都困在此处!他自己早已溜得不见踪影了!众人见了,不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通道为生铁浇死,自然无法再由此下山,但除了这一条通道外,想要下山,便得以上乘轻功,沿着悬崖而下,那悬崖高还不用说,偏又陡上陡下,绝无山藤等物生长,就算是为首的几个人,有无把握上下自如,尚是疑问。 一个武林大会,便这般地僵住了。 杨志痴朗声问道:“四位,咱们是现在动手,还是等一会再了断?”玄征禅师冷冷地道:“杨檀樾,鲁直可是奉你之命行事的?”杨志痴一怔,随即道:“是又怎么样,反正天下不仁不义之事,全是我杨某人所为的便了。”言讫,还打了一个哈哈。 华剑峰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挺身而出,道:“玄征长老,事已至此,姓华的敢担保石将军不是杨某所害,通道也不是他所封,我们先想法子,如何能下天子城再说!” 他一再为杨志痴说话,旁人还可以,云中燕沈嗣几乎连肺都要气炸,冷笑道:“你姓华的是什么东西,这等大事,有你插嘴的份儿?” 华剑峰一愣,道:“沈大侠你说什么?”这几天来,沈嗣气昏了头,再加他也是任性之人,便道:“你别多嘴!”华剑峰也算是涵养功夫好到了极点,便道:“沈大侠,你的话华某人记着,如今是辨明是非要紧,我先下山去,将石将军遗孤,带上山来再说!” 大明山人和石红听了,齐声道:“剑峰,你疯了?”华剑峰一个转身,将身上英雄警甩脱,露出里面一身紧身密扣英雄袄来,道:“你们别管,是非曲直,定要弄个清楚,就算跌死在山下,也比在山上受自命行侠仗义的人鸟气好得多!”他也是气极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嗣一柄乌燕剪,头上半尺来长一截,虽已为金刀削去,但仍可使用,听华剑峰如此说法,“得”地一声,将剪刃合拢,道:“下不下山,放着再说,先要教训教训你这狂小子!” 此时,因为变生仓猝,众人心中全乱了,哪里还管什么大会的戒律?云中燕沈嗣身形一摆,将乌燕剪在腰间一插,便向华剑峰扑去。 华剑峰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人物,“锵”然长剑出鞘,不等他来到,便是一招“首尾皆见”,剑光霍霍,分心便刺。沈嗣冷笑一声,坐胯沉马,身形一矮,不慌不忙,伸出手来,见华剑峰剑刺得近了,觑得真切,伸指在他剑背上便弹。一弹便弹个正着,华剑峰虎口一阵剧痛,长剑几乎脱手,明知不敌,这一口气却输不下。 连忙斜刺里一步跨出,长剑自胁下穿出,“苍龙入海”,再刺沈嗣。 沈嗣身子仍是不动,得到华剑峰剑刺近了,手腕一翻,径伸两指来夹剑背。 ×      ×      × 常言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云中燕沈嗣岂止高过华剑峰一着?这一夹力如千钧,眼看已要夹到,华剑峰想要抽剑也来不及,突觉一股大力,疾扫而至,身不由主,向旁“蹬蹬蹬”地跄出十余步去,回头一看,沈嗣也已狼狈后退,拦在他和沈嗣中间的,正是杨志痴?? 只听沈嗣怒吼一声,道:“不要脸的东西!”又疾扑上来,杨志痴身形乱转,霎眼之间,两人已拆了三四招,才又倏地分开。 就在这三四招之中,几个高手已看出沈嗣不是杨志痴的对手,玄征禅师忙喝道:“师弟后退,贫僧向他领教几招!”那一旁,翠羽剑客也将剑抽出,长剑哈翕翕作响,作势欲攻。杨志痴讥笑道:“云中燕沈嗣尚且可以和一个后生动手,对付杨某人,自然要一齐上了,来吧。” 双掌“拍”地互击,疾分开来,左掌袭翠羽剑客何飒,右掌向玄征禅师拍到。 玄征衣袖扬起,“刷”地一声,迎了上来,杨志痴袭何飒的那一掌,也已疾收了回来,“呼”地一声,掌风之凌厉,难以比拟,并还隐隐带有“嗤嗤”之声,玄征禅师突然向旁滑出三尺,竟然不敢硬接。 第六章 惊天动地 那一旁,印元道长低呼一声,道:“原来阁下二十年不见,果然已将先天神掌练成了!阁下还是先与峨嵋派了结二十年的梁子吧!” 竟率领了武当派的好汉,退过一边。点苍派的翠羽剑客何飒也道;“印元道长所言有理!”霎时间,又是十余人,走了开去,袖手旁观。 石红见了,心中大奇,问道;“爹,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明山人道:“唉,武林中的恩怨也真的难说,刚才连玄征禅师也不愿撄其锋的掌法,唤著先天神掌,杨志痴早二十余年,曾和峨嵋派打赌,道有化二十年功力,能练成先天神掌的,定然是他而不是峨嵋派众人。如今玄征长老和沈大侠,显然未能练成,因此他们当作峨嵋派想借武林大会之机,除去杨老痴,乃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以都袖手旁观了。 大明山人讲得甚为大声,不少人全是至此方知端的。 何飒和印元两人率众旁观,沈嗣又沉不住气了,道:“好!就算是峨嵋派的事吧!本来天下武林虽多,能不畏强暴的,也只有峨嵋派!” 翠羽剑客何飒和印元道长面色微变,武当、点苍两派弟子也有点沉不住气,嗤笑之声四起,玄征禅师年高德劭,且是佛门中人,还不觉怎样,云中燕沈嗣却是出了名的心地偏窄,当下也沉不住气起来,一声断喝,道:“谁敢在那里冷笑,请他站出来!” 别看他个子矮小,但峨嵋派上乘玄功,究竟非同凡响,他这一喝,无异是半天中打起了一个霹雳,点苍、武当门下弟子,果然为他镇住,霎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印元道长见了沈嗣这等跋扈,脸一顿,道:“武当门下弟子,跟我设法下山去,武当派欠下石将军的交情,自己来算!”三四十人,顿时走了开去,分头觅途设法下山,竟不理会杨志痴怎样和峨嵋派动手。翠羽剑客何飒总算是老江湖,交待了几句,道:“既然沈兄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小弟不才,也就此告退。” 又领了几十点苍弟子走开,玄征禅师不露声色,云中燕沈嗣面带冷笑,扬脸不睬,杨志痴招手笑道:“好哇!一个武林大会,立时七零八散了,但却个个人都下不了山,有什么梁子,还是趁饿死之前解了吧!” 华剑峰在一旁见了这等局面,心想不管如何,既然下山之路已为追魂索鲁直用毒计封住,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寻觅下山之路,看武当、点苍两派弟子,虽然个个都已跑到了悬岩边上,但却连何飒和印元道长这等武功,都对着百十丈峭壁,无可奈何。 华剑峰想着想着,心中猛地一动,想起昨日杨志痴约自己在悬崖旁会面之时,为了搭救自己,他曾跌了下去,但中途为树所阻,又复上了来,从天子城上面望下去,全是光秃秃的岩石,只有那一个地方,有几颗树打横伸出来。能不能冒险在此下去呢? 想了一会,觉得为太湖派扬威立名,此其时矣,若以自己的武功,能循此下去,再觅途上来,则来天子城上趁武林大会的,几乎全是江湖来顶儿尖儿人物,当然人人都能下去了。 主意打定,便怔怔地向前走去,走了两步,方觉有人跟了上来,回头一看,正是石红,面有嗔色,噘着嘴道:“你怎么啦,不看两人动手,往哪里跑?” 华剑峰这才注意到,原来玄征和杨老痴已交上手了。 两人隔得七八尺远站着,玄征禅师法相庄严,杨志痴则仍然是那样地风采照人,只见他们慢慢地一拳一脚,像是在练把式似地。玄征禅师掌风飘渺难以捉摸,而杨志痴则每发一掌,皆伴有“嗤嗤”之声,像是在扬手发暗器一般。华剑峰才看两人拆了三招,便心头乱跳,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寻常人看来,两人相隔如此之远,动作又是这等迟缓,定是在各练武功,但在场众人眼中,一望而知,两人已然在生死相拼。 每一招,每一式,俱都是各人数十年功力之积聚,一有闪失,便无幸理。华剑峰又看了一会,心中难过已极,叫道:“两位前辈,何必为些许小事,闹个两败俱伤?”他因为深信当年谋害石亨之事,并非杨志痴所为,是以怕见武林两大高手,同归于尽。 但两人正在紧张已极的当儿,哪里会听他这种劝解?此时谁先退缩,对方内力趁隙而入,谁就得吃大亏。 华剑峰心肠耿直,一见两人不听,着急起来,竟忘了自己武功与两人相比,相距不可以道里计,施展乃父八爪金龙所传“飞云功”,身形微动,便越横身两人身间,再将事情说个明白。 他“飞云功”乃轻功中的上乘,一经施展,眨眼即至,但耳际上听得两声大叱:“找死么?”两股大力,一自左,一自右,拂了过来,吓得华剑峰直冒冷汗,幸是他见机,即忙运气护住要害,向旁直跄出两三丈去,方得稳住身子,看两人时,仍是照样地在打着。 华剑峰这才知道两人真的厉害,羞得面红耳赤,越发想要挽回面子,再则,若不将雪花带上山来,自己的话,怕不易有人相信。 因此主意更坚,走过去和石红将己意说了,石红秀眉一耸,道:“剑哥,你疯了?” 华剑峰心中大不满意,心想我武功不如在场一流高手,自然是事实,但可以想下山去,便是“疯了”?闷哼一声不加理会,掉头便走。 碰到石红也是个一等一的僵脾气,她不知华剑峰心中已有了小桃的印象,再加上他们两人见面不多久,石红便不讲理,生出无数事故来,因此不免对她冷淡些。她便当作华剑峰纵然风度翩翩,却是不解风情,见他走开,顿足道:“去吧!去吧!去死还好些!” 华剑峰虽然听见,但他怎肯和石红一般见识,心中窃笑了一下,径自走去。 来到悬崖旁边,向下一看。只见那一棵树,虽是树叶繁茂,打横伸悬崖之上,但是因为离得太远,看起来不过手臂般长短粗细,跳了下去,若是差那么几寸,未能抓住那颗树,顿时便要跌入长江之中,那一段江水,极多礁石,若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华剑峰看了一会,越看越觉胆怯,涌身数次,待要咬紧牙关向下跃去,都呼时止住。 一个人在悬崖边上,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叭”地一下,在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掌,骂道:“胆小鬼!死便死了,怕什么。” 鼓足勇气,看定了那棵树的方向,涌身便跃! 一跃出悬崖,便镇定心神,使出“千斤坠”功夫,但觉两耳旁风声呼呼,“天子城”上又有人惊呼之声,一眨眼功夫,便已向下落了二三十丈,眼看正向那棵树落去,而且看得到以上还有几棵树生着,计划已可实现,忽然自东吹来了一阵风。 这阵风,如果人在陆地上,至多亦不过将衣衫吹得飘动而已。但华剑峰人在空中,虽然使着“千斤坠”功夫,身重逾常,但人力怎能与天力相抗?风过处,已被向旁吹出了三四尺去。 也就在这一霎那间,他来到了那棵树的旁边,急忙伸腿前屈,横臂去抓,但因为被吹出了三四尺,手指尖和最长的一条树枝,相差还有五六寸! 时机稍纵即逝,华剑峰一抓未曾抓到,心都凉了,奋力再抓时,人又跌了三四尺,自然更抓不着了。 他两眼一闭,暗叹道:“想不到一生为人,死在此处!本来,昨天也应该跌死的了,但却为杨志痴所救,自己敢于冒这大危险,无非也是为了要为他洗刷冤枉,如今看来,竟不能了!” 两耳旁风声越来越响,他已没有勇气再睁开眼来看一看,心情却显得特别平静,脑海中又浮起小桃俏丽的脸庞来…… ×      ×      × 天子城上,华剑峰的离开,只有红衣女侠石红一个人注意,还有,就是点苍派门下两个人,见悬崖边人影一闪,似有人跳了下去,呼叫了一声,刚想跑过去看,听从场子中心人声大哗,不禁掉头跑了过去,原来玄征禅师和杨志痴两人,已因慢而快,但见衣衫飘飘,人影闪忽,两人所施的招数,简直就分不出来。 玄征禅师所练的佛门“心功”,讲究的是意念才动,招数便发,当真是制敌于瞬刹之间。杨志痴的武功,杂到不能再杂,几乎天下武功,皆有涉足,而他人又是极端聪明的,在各派各门的武功之中,融会贯通,另创新招,所施招数,皆是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招,玄征禅师又素知他不与人动手便罢,一动手,不胜不退,时时在紧要关头,反败为胜,或用歹毒暗器,或用怪异招数,叫人防不胜防,因此虽然武功高强,也是一点不敢怠慢。 两人翻翻滚滚,越来越快,突然之间,各自一声长啸,众人只觉人影一缩,又复分开,杨志痴朗声道:“老禅师莫怪,在下要使先天神掌了!” ×      ×      × 二十年前,峨嵋派和杨志痴打赌谁先练成先天神掌之时,玄征禅师并未在场,事后听说,也曾和云中燕沈嗣两人,足迹踏遍天下,但也只不过听说那先天神掌,乃是一种极厉害的掌法,从先天易数上化出来的,乃武术大家,东方蕉堂所创,不过一到唐代,便已失传。那东方蕉堂曾以“先天神掌”,在西域北天山脚下,和达摩老祖的“大力鹰爪掌”对敌,讲明三掌见胜败。三掌过后,胜负不分。由此也可知他的厉害。 两人既然觅不到先天神掌的练法,也就放过,但为了恐怕杨志痴设法将之练成,也练了两种极厉害的劈空掌法,取名叫作“阴阳掌”,但若要发挥“阴阳掌”的威力,却要两人齐施。 这套“阴阳掌”经玄征禅师和沈嗣两人创制以来,只有前数年在对付藏边青螺谷谷主,青妖乌玄明时,才用过一次,果然威力无穷,交手不到十招,便将青妖乌玄明打成重伤,青螺谷一干依附青妖乌玄明横行不法之徒,才风流云散。 刚才,杨志痴出手第一招,玄征、沈嗣、印元、何飒等高手,便已认出是“先天神掌”中的招数。是以沈嗣虽然站在一旁观战,但却不离玄征一丈之外,准备随时以“阴阳掌”迫敌。 但杨志痴一动上手,却并未施展“先天神掌”,直到拆了近五十招,方才叫明。玄征当场气纳丹田,缓缓道:“请!”杨志痴见沈嗣在一旁跃跃欲动,笑道:“沈大侠缘何不上?久闻峨嵋阴阳掌,可与大力鹰爪掌法并驾齐驱,除了僧、俗两门的掌门人之外,谁也不传。还客气什么?” 沈嗣刚想要出手,但还怕当着这么多人,以两个高手,去对付杨志痴一人,会惹人嗤笑。 如今杨志痴既然自己叫阵,可说再好也没有,心中暗骂一声“等一会儿要你好看!”一错双掌,两脚八字,身形微矮,已经站在杨志痴的背后。 玄征禅师到底是佛门中人,生性忠厚得多,道:“杨檀槌,我们是以二敌一,断不会令你太以下不了台就是。”他这话的意思,乃是说即使杨志痴败了,也会手下留情。杨志痴淡然一笑,道:“自然,江湖上行侠仗义,只有峨嵋派人士,我怕什么?”竟用沈嗣的话,来讽刺他们。旁观众人中,黑衣神苏博等人,不由得哄然笑了起来。沈嗣心中暗暗嗔怪师兄多事,暴喝一声,身子一缩,突然缩短了两尺许。 他身子本就矮小,这一缩,倒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孩子模样,同时,肤色也转得漆黑,杨志痴虽仗着先天神掌,精妙无穷,但对沈嗣这一手缩骨易筋功夫,也是暗中佩服。那一边,玄征一见沈嗣将身子缩小,宣一声佛号,身形顿时暴长,和沈嗣相比,有他三个高,端的是法相庄严,宛若罗汉也似。 杨志痴见两人一缩一涨,已猜到峨嵋阴阳掌法,不但两股力道一阴一阳互相盘旋,互相牵制,互相生力,而且招数上也是各有所司,这一战,可说是绝无转圜的余地了,若占了下风,更不易讨好,沈嗣和玄征两人,身形骤变之后,并未出招,显然是依照以二敌一的规矩,让自己发招,“先天神掌”之力,至刚至猛,倒是要占了先着方好,因此也不谦虚,全身骨骼,如爆豆也似一阵刷响,低喝道:“杨某人有僭了!” 脚走七星步,两手向西北转动,右掌心翻向下,左掌心翻向上,在手掌翻动之时,动作缓慢无比,十指不断发出“格格”之声。 待翻到了一半,突然一前一后,两掌齐施。其间变化之快,真是想象不到。 两掌一发,“嗤嗤”、“嘘嘘”之声大作,全是由他掌风带出的声音。 旁观众人见杨志痴要以只听传闻,早已失传的“先天神掌”和峨嵋派的“阴阳掌”相对敌,知道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的掌风扫着些,也是麻烦事,早就远远地避开,三人动手之处,总有五六丈方远一块空地。 杨志痴两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发出,云中燕沈嗣突然跃了起来,避过了杨志痴的掌法,一掌无声无息,向杨志痴拍到,而玄征禅师则上身下俯,掌风呼呼,贴地横扫,一使阴力阳掌,一使阳力阴掌,第一招就显得他们这阴阳掌招术内力,变化无穷。 杨志痴见沈嗣身子缩小,却是向自己上盘攻到,便已想玄征在这一招上,定是攻自己下盘。 他为人自负无比,暗想自己隐居练先天神掌之时,听说两人曾以阴阳之力,败了藏边青螺谷谷主,青妖乌玄明,那乌玄明自己也曾会过,武功极是了得,今日机会难得,倒要试试他们的掌力,究竟厉害到如何程度。 因此见两人一前一后袭到,竟然将先天神掌的掌力收起,混身真气,全都涨满要穴,一脚提起,一脚支地,滴溜溜地一转,宛若陀螺一般。 沈嗣和玄征一招才使出,不见杨志痴变招来迎,已知他有意卖弄,掌力一催,沈嗣掌力先阴后阳,玄征则先阳后阴。阳力至刚,阴力至柔,两股极大的力量,交替袭到,霎眼之间,掌力便已连催三次! 杨志痴原是存了戒备之心,所以才使出“陀螺劲”,借疾转之势,消灭对方的掌力,但饶是如此,还是觉得两人掌力到处,身不由主,一会儿正转,一会儿反转,知道再不转为主动,等到全身都为两人掌力操纵之时,便死无葬身之地。 趁着一个向左转的势道,将“陀螺劲”加紧施为,转得比旋风还快,玄征和沈嗣两人掌力又变,杨志痴“陀螺劲”本来是难以抵抗,只有随着改变为向右转。 但在左转变为右转之时,要有一刹间的停顿,杨志痴就趁这一停之机,真气猛地一沉,将身子稳住,双掌翻飞,重又使出“先天神掌”,只见“嗤嗤”、“嘘嘘”、“呼呼”的掌风声中,三人一齐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跃了开去,不约而同地叫道:“好掌法!” 原来这一掌杨志痴陡然使出,玄征和沈嗣两人不及退避,“阴阳掌”之力,与“先天神掌”相交,三人皆恐手掌相接,变作较拼内力,因此在百忙中,各自跃开。三人武功,实在已到了登峰造极的阶段了。 三人跃开之后,依三角形方位站定,玄征和沈嗣向场中刚才杨志痴一脚独立,施展“陀螺劲”的地方看去,见那么坚硬的青石板,已隐下去了约半寸深的一个圆凹槽,对望一眼,云中燕沈嗣知意跃起,“燕子三抄水”,三个起伏过去,又已赶到了杨志痴的背后。 沈嗣心思太急,尚未站定,只当玄征已然等不及了,竟迫不及待地一掌拍出。杨志痴见玄征才扬掌来袭,知道其中有便宜可拣。 若以一人之力,沈嗣却不是杨志痴的敌手,只觉一掌袭去,掌力受阻,他若是立即退让,也可无事,但他却以为玄征定是同时出手,杨志痴阻力虽难,但必前后兼顾,因此非但不退,反而气纳丹田,沉胯坐马,将手掌向前推进半尺。 怎知杨志痴心思敏捷过他许多,一觉出掌上沈嗣之力已然加强,已知他中计,心中大喜,手臂虽在后面,却硬生生的向上挥去,他曾习“鸡皮三少”上乘缩骨易形之功,人身重要骨节处,皆可圆转自如。是以手掌能反转倒挥,一面将“先天神掌”威力发动。 云中燕沈嗣只觉一股大力,比自己的掌力要厉害几倍,突然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涌来,才知道玄征出手比自己慢了一步,这一惊非同小可,若立时退缩,非要跌出老远不可,他心地偏窄,受伤还在其次,此人可真丢不起,因此便只得再次催动掌力,意图支持一时。 这一来,两人手掌虽然相隔三五尺远近,但掌力已凝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两人联在一起,杨志痴手臂向上倒挥上去,沈嗣便身不由己,凌空而起。 杨志痴挥臂,原来快到了极点,人影一闪,沈嗣已在他头上越过,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玄征禅师见势不好,一掌加快拍出,但杨志痴左手在右手背“叭”地一拍,先天神掌掌力突增一倍,沈嗣的阴阳掌法,虽然厉害,但到底只是本身功力,不像杨志痴先天神掌,乃古代大侠东方蕉堂所传,另有专为神掌掌力的练功秘诀,当年既能与达摩尊者打成平手,就可知其厉害。 因此杨志痴掌力突加之后,沈嗣立即不敌,他人被杨志痴挥到身前之时,还疾掌力相抵之机,微微上扬,凌空下压,既然不敌,便如断线风筝般,向外跌了出去。 跌出的方向,刚好是向着玄征而去。玄征正加快掌力,向杨志痴袭到,但觉眨眼之间,沈嗣反向自己跌来。若一掌发出,反变作是向沈嗣打去了。 也算他内力已到收发自如的境地,掌力虽发,也可收回,手擘向回一缩,已将掌力抽了回来,沈嗣也在这时候,狼狈不堪地站定。 杨志痴怎肯容得他们喘息。在将沈嗣跌出之时,他已料到玄征必定有收回掌力那一刹时的空隙,而沈嗣虽未受伤,在刚着地时,也会有极些微的时候,是可趁之机。 高手对招,若武功俱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本来就不容易分出胜负,若要取胜,非得要捕捉稍纵即逝,极微短的时机。 眼前既然有这种时机,杨志痴已知可操胜券,悄没声地赶到,竟插在玄征和沈嗣的中间,人刚到,先天神掌中的杀着,“无为而为”已然使出。 双掌连摇,看似轻飘无力,实则威力无穷,玄征和沈嗣两人仓猝应战,勉强还了一招,杨志痴一招未老,二招又至,脚步不移,双掌翻飞,片刻之间,连攻七招。玄征、沈嗣两人,第一招既然避得勉强,以后六招,更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显然已落下风。 七招已过,两人想找一个还手的机会,也不容易,况且阴阳掌掌法已乱,各自只顾得避杨志痴“先天神掌”之力,哪里还顾得阴力阳力互相转换那一套!第八招上,杨志痴更是全力以赴,两只手,施出两种不同的招数来,左掌“女娲补天”,右掌“龙王升殿”。 两掌之力,全都是裂石开山,沈嗣轻功较好,而且是背对杨志痴,所受掌力弱些,一招没有化开,向后直跌出去。玄征禅师则躲避不及,只觉左臂痛彻心肺,“克岔”一声,已然齐肩折断。 但他也真的了得,杨志痴一见他左臂折断,心中一松,玄征虽受重创,仍然奋起余力,一掌向杨志痴胸口印到。 杨志痴向侧一避,“叭”地一声,正中肩头,杨志痴只觉内息一闭,急忙运功调息,已觉真气转迟滞,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但他在表面上,却绝不显露,“哈哈”一声长笑,向外踱开数步,受伤时的面色,已变了过来,旁人眼中,还只当他硬接了玄征一招哩! 算来杨志痴使展“先天神掌”,和玄征禅师、沈嗣对招以来,只不过十一招,便将峨嵋派俗门掌门人,云中燕沈嗣,打得狼狈而逃者两次,还将峨嵋派僧门掌门人玄征禅师,一条左臂,生生砍折。这种本领,也真是骇人听闻,江湖上一直传为佳谈,杨志痴三字,更是不胫而走。但是传说得多了,不免有所讹误。 诸如杨志痴不按江湖规矩,比试中暗发歹毒暗器啦,又说杨志痴向云贵边境的邪教、金蝎教处求得了迷魂砂之类的毒药,在掌风中施放,因此才令玄征、沈嗣两人吃亏啦等等。 总之,杨志痴虽是以真实本领,赢了两人,仍不免被人当作是下三滥!他也不管人家如何说法,仍是只凭自己高兴,我行我素,这些全是后话,表过不提。 ×      ×      × 却说当下胜负已分,在一旁的印元道长和翠羽剑客何飒两人,心中也不免骇然,眼见峨嵋派僧俗两门弟子,除了为首的两个,去照料玄征、沈嗣之外,其余的都斜眼看住翠羽剑客和印元道长。 翠羽剑客刚在曾看出杨志痴中了玄征一掌,右肩大约受伤不轻,而且这次武林大会,自己也是出面人之一,不能袖手旁观,不如如此这般,拣他一个现成便宜,至不济也可和他打个平手,则已光彩过峨嵋派一伤一败了。 主意打定,“呛郎”一声,长剑出鞘,道:“杨志痴,我来领教几招!”他号称“翠羽剑客”,与他丑陋的外貌殊不相称,乃是因为他使一套极厉害精妙的“翠羽剑法”而来。 点苍派在云南立足,云南地方,飞禽之多,为全国之冠。点苍山中,更是百禽汇集,当年点苍派始祖,红豹黄应运,在深林中闲看飞鸟飞翔,每一只鸟,在由一处飞到另一处之时,其尾必定或上下,或左右,动摇几次,时日久了,乃给他从中悟出道理,创出这套“翠羽剑法”来,轻灵神妙,难以形容,点苍派得以如此之盛,也全仗这一套剑法,和独门.“神羽内功”之力。 他长剑一拔出,因怕杨志痴突然来攻,立即长剑向右向外,划一个大车轮,右足钓马步,再是一压剑,剑尖向下一点,“燕子衔泥”,立定了起势。 杨志痴一面调匀内息,以止内伤,一面向他瞪了一眼,心知他想要拣现成,对他厌恶之极,暗想不给你一点厉害看看,真当杨某人是平阳之虎么? 冷笑一声,道:“翠羽剑客,昆明乃云南第一大城,你是去过的了?” 何飒不知他何以在这种时刻,问起没相干的话来,提神戒备,道:“自然去过。”杨志痴笑道:“昆明城中,好便宜的物价,一两纹银,足可买得百匹上绢!” 何飒还是不懂,道:“此话怎讲?”杨志痴笑道:“若不是云南物价如此之低,何剑客怎会在杨某人身上,也想拣起便宜来?” 那么多人中,只有何飒和印元道长听懂了杨志痴的话,印元道长“哈哈”扬声一笑,何飒一张丑脸,飞得通红,叱道:“油嘴滑舌作甚?”长剑抬起“大鹏展翅”,向杨志痴一指,道:“亮家伙吧!” 这一指虽然还不是进身的招数,但已剑气霍霍,剑花朵朵,显出他剑法不同凡响来。 杨志痴心想这小子能以有如此名声,自然有他的本领在。但看他行事如此,大概本领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有心欺他一欺,来个险中求胜,更显得自己不凡。 主意已决,笑道:“亮什么家伙?今日杨某人要以单掌来会会名满天下的翠羽剑法!”说罢,竟然左臂在腰中一塞,右掌一摇,舌绽春雷,喝道:“上!”这一下,真将翠羽剑客何飒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两人早在二十年,便已齐名,这二十年,翠羽剑客何  飒自己东奔西走,功力虽有精进,但比起杨志痴二十年未在江湖露面来,自然要差了好些,但也想不到杨志痴竟会如此欺人,自己也是一派之主,给他当作后生小子来看待,如何不气?足一顿,又喝道:“再不亮家伙,可别后悔!”杨志痴道:“废话什么!” 一言甫毕,两步已经跨出,右掌起处,“呼”地一掌,“独劈华山”,当头劈下。何飒心中一喜,暗想:好哇!你先动手,可是你自己找死!向后退了一步,长剑撩起,“宿鸟投林”,剑尖不断地划着小圆圈,方寸不离杨志痴掌心。 杨志痴一见,暗叫好剑法,以守为攻,以静制动,果然妙绝。但他这一招“独劈华山”,与众不同,去时掌势凌厉,一到半途,立即改劈为拿,乃是“空手夺白刃”的招数。但如果对方有了准备,却又可以当拳法使。杨志痴的武功中,最多此类怪招。 当下一见何飒以逸待劳,便立即改击为抓,五指伸屈不定,在何飒长剑之旁擦过,径去抓他手腕。 何飒见状,大吃一惊,急忙斜刺里跨出一步,撤招回剑,手腕一翻,“百转黄莺”,剑走轻灵,寒光闪闪,直刺杨志痴腰间的“带脉穴”。 这一招便显出了何飒的剑上功夫,霎那之间,简直无暇可击,连杨志痴这等本领人物,也被他逼开两步。 何飒一招得手,便将“翠羽剑法”展开,杨志痴使了几招“空手夺白刃”,未曾得手,心有不甘,便施展一身小巧功夫,来回避走,趁隙进招,得机会便去夺剑。两人犹如穿花蛱蝶也似,斗在一起。何飒一柄长剑,越使越急,真是神出鬼没,看得众人眼都花了,但杨志痴虽是只用一条手臂,何飒仍是不能伤他分毫。 ×      ×      × 两人直打了一个多时辰,尚未见胜负,翠羽剑客何飒恨不得立时取杨志痴之命,但杨志痴身形灵活已极,每每在千钧一发之时,将何飒剑招避过,其间相差,真是只有毫厘之微,令得何飒焦躁起来,便是剑如雨下,几乎将杨志痴全都罩在他一柄长剑的剑光之中。 而杨志痴的身形,却已渐渐地慢了下来。因为他中了玄征禅师的一掌之后,当时虽知受伤,但还不知道玄征内力的厉害。玄征手臂被折,其创虽重,却是硬伤,于内力无损,这一掌结结实实砍在杨志痴的肩头上,若是换了第二个,即使是华剑峰、大明山人等江湖上也算是高手的人,也得立即命丧。 杨志痴伤后未有好好调匀气息,立即便和何飒动手,一经跳动,内伤便随血脉流动而奔散,因此一个多时辰下来,已经觉得人昏昏沉沉,半边身子不听指挥。 而何飒就在此时加紧剑招,杨志痴明知不使“先天神掌”,难以胜他,然而先天神掌最耗内力,天下所有事,凡有一利,必有一弊,正反相行,绝无单行之理,武术之道,也是如此,克敌威力大的,对本身来说,也必然损耗气力。 他既受内伤,若再奋力施为,只有受伤更重,但眼前情况,又不容他不使。将眼一瞪,身形突停,何飒一剑,自外而内,斜斜刺到,杨志痴强摄心神,觑得真切,气纳丹田,施展“先天神功”,掌夹怪啸之声,一掌向他长剑的剑背砍去。 何飒一见杨志痴突然不动,不喜反忧,知道他一定又有辛辣招数砍出,但怎样也料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立时虎口鲜血进流,再也把握不住,一柄长剑,“霍”地一声,银光闪闪,飞出老远,才自跌下。 以翠羽剑客的身份来说,长剑被人家空手震脱,若再要无赖,不认输,更要为人所不齿,因此虽然杨志痴一掌拍出之后,连结果如何,都来不及细看,便觉眼前一发黑,若不是立即使“千斤坠”功夫,便要倒了下去,何飒也没有再加偷袭,一跃而出,闷声不响,将长剑拾在手中,走过一旁去了。 一隔了半晌,杨志痴才睁开眼来,见面前只有印元道长一人,已知自己刚才一掌奏效,强笑道:“道长也要赐教杨某人几招么?” 印元道长已看出他内伤之后,又耗真元,此时胜之不武,便正色道:“杨朋友,我们以后再切磋吧!”杨志痴心中,对他着实感激,武当派门下,从此在江湖上行走,占不了少便宜不提。 当下杨志痴苦笑道:“道长可谓信人。”印元道长倒真是衷心地道:“杨朋友,刚才两场比试,真可说惊天动地,你能连胜三人,贫道已是佩服之至的了!” 杨志痴向他行了一礼,自有黑道上一干人拥去休息,当晚点苍派、武当派俱都各自商量如何下山之法。峨嵋派则为玄征长老疗伤,云中燕已将玄征长老一条手臂切下——骨头俱断,不切下也是无用。沈嗣虽为杨志痴先天神掌之力一逼,但受伤总算不轻,面色铁青,看着玄征已然面色转红,便走出屋来! 仰面一看,天色已有二更,出入口处灯火辉煌,围了一大堆人,在看怎样才能将浇在上面的生铁去掉。 ×      ×      × 那鲁直的心思也忒以歹毒,浇得连一条缝也没有,如何弄得开?正在负手闲步,身旁有两人匆匆经过,一个道:“真是巧事,杨前辈要紫贝治伤,这里既不是药材铺,又不是海边,哪有这个东西?谁知到处乱问,碰到大明山人石羽,却说他女儿有。他女儿红莲花石红,真是一朵毒玫瑰,又凶又美,现在不知在哪里?” 沈嗣听了,心中一动,看那两人,虽已走远,但却还认得乃是甘凉道的绿林人物,暗想杨志痴今日几乎令峨嵋派声威扫地,如今他受了师兄一掌,必是伤发寻药治疗,那紫贝可去热毒,研粉服有用,但效力也不大,必是他自己有什么验方,非紫贝不可,若是能寻到石红,问她先要了来。 杨志痴若亲自来求,则也可出一口恶气,若他不来,则他明知此次不可能有紫贝此物,而仍令党羽査访,可知定是所需甚急,则可令他伤势加重,而自己则尽可藉口师兄伤势,须要紫贝粉止血,又可免了江湖上“乘人之危”之识。此计实是太妙,回到屋中,向弟子吩咐了几句,便又走出。 来到石红的住处,灯火漆黑,并无人影,此时夜已颇深,大明山人寻老朋友说话,还有话可说,她一个女孩子,还跑到哪里去,猛地想起华剑峰来,又折到华剑峰住处,仍是不见人影,心中大奇,到处乱走,他轻功何等之好,不一会便几乎将天子城走遍,来到一处,忽听有嘤嘤哭泣之声传出。 听那声气,还像是女子声音,沈嗣侧耳一听,那女子不但在哭,而且还在边哭边喃喃自语。 讲的乃是:“剑哥,说来说去,总是我的不好,怎能许你在这儿纵下去?如今凶多吉少,叫我向谁诉苦去?”沈嗣经已听出哭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要寻的红莲花石红,他为人骄傲些,一则自己是长辈身份,有求于小辈,未免失礼,二则他和石红,有了芥蒂,因此便想装成无意中撞到神气,加重脚步,走了两步,喝道:“谁在这里哭泣?快走出来?” 红影一闪,石红俏然而立,一见是沈嗣,抹干了眼泪,冷笑道:“怎么在这里哭,也犯了大会戒律么?”一而说着,一面眼泪又早已流了下来。 沈嗣原也不知华剑峰在这里跳下了悬崖去,便放柔了声气,道:“太湖派的华盟主,竟萌短见了么?”虽然将声放软,但本性难改,仍脱不了自持长辈的声口。石红也是一个一身傲骨的人,再加心地之偏窄,只在沈嗣之上,不在沈嗣之下,根本就不想理睬他,冷笑一声,转过身去。 正在此时,不远处两个人叫道:“在这里了,这不是红衣女侠么?”接着,两条人影,飞驰而至。沈嗣一见就是那两个人,不禁心中有气,喝道:“滚开!” 第七章 天一剑法 两人一愣,正要发作,但一见是云中燕沈嗣,不禁吓了一跳,将两句极难听的骂人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红莲花石红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大异,这两人看样子像是来找寻自己的,但却又未曾见过,又不知沈嗣何以突然发这脾气。 她既与沈嗣心有芥蒂,也就想处处和他过不去,听沈嗣喝两人走开,心中也老大不高兴,反倒和颜悦色地迎了上去,道:“两位寻我么?” 两人忙道:“正是——”才说出了两个字,沈嗣又冲两人一瞪眼。石红暗中好笑,心想今日与他作对,可算自己理直气壮,就算他本领再高,也奈何自己不得,便道:“两位既然寻我有事,请借一步说话。” 云中燕沈嗣从来还不曾给人家这样奚落过,脸上变色,沉着嗓子,道:“石姑娘,这两人乃是甘凉道上的独脚强盗,你还是少与他们交往的好!” 石红鼻中“哼”地一声,道:“石姑娘喜欢和谁交往,便和谁交往,沈大侠,不要说您,连我爹也管不着!” 她只顾出气,讲话自然力求刻薄,也不理会听的人受得下受不下,沈嗣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竟呆在那里,讲不出话来,而石红早和那两人走远了! 沈嗣大怒之余,还只当石红有意护着杨志痴,暗想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曾练有几种独门暗器在,因武功高,从未用过,江湖上无人知晓,何不索性神不知鬼不觉将杨志痴杀了,也可雪耻报仇。 他为人虽是心地偏窄,但却非大奸大恶之人,这种卑鄙之事,还未做过,不禁心虚起来,向四面仔细看了一下,才哑然失笑,暗想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有谁知道?展开上乘轻功,径扑杨志痴住处而去。 ×      ×      × 此次武林大会,凡为首之人,所住的全是楼房。杨志痴所住,也是一所极为精致的小楼,沈嗣外号“云中燕”,轻功已是第一流境界,身形展开,奔驰起来,无声无息,宛若一溜轻烟也似,不一刻,便已赶到,只见灯火通明,看清了四下无人,足尖一点,人便凌空拔起,一沾屋顶,立即俯伏,即使是狸奴,也比不上他的轻巧。 上了屋顶之后,接着便是一个“倒挂珠帘”,将足勾在屋檐之上,舐破窗纸,向内望去。 只见屋中心杨志痴端端正正地坐着,除他而外,便只有两个小童,在忙忙碌碌地走进走出。 沈嗣一看到他,想起自己如要下手,这时机再好也没有。事已至此,哪里尚有犹豫的余地,一探手,已扣了三枚专打人身要穴,擅破内家气功的“倒扎金针”在手。那倒扎金针,乃是以白金打成,其粗细和普通的绣花针儿无异,但长却有两寸,针身上,铸出了密密的倒刺,宛若麦芒一般。若被打中穴道,便顺血脉流通,致人死命于不知不觉之间。 本来,这种暗器,江湖上正派人都不肯用的。沈嗣也是为了早年和一个对手相持不下,才狠着心,瞒人背地里练成这种暗器,后来那人突然不见,他也从未用过,若是用来杀杨志痴,确是谁也不会疑心到他的身上。他在屋角上一等两个书童皆出门,中指连弹,那“倒扎金针”因细小已极,发时只是白光一闪,连破空之声都无,只见杨志痴闭目盘腿而坐,全无防备,金针到处,便针入他两眉之间的“心经穴”、胸前的“巨阙穴”、“华盖穴”中。 那三处穴道,全是人身要穴,只被打中一处,也是有死无活,不要说三处齐中了。 云中燕沈嗣一见奏功,便再不逗留,内力传至足尖,借力腾起,在空中一翻,便已翻上屋顶,来到第二栋房子上。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就算有人注意,也不过见到黑影一闪而已,还只当是自己眼花哩! 沈嗣一口气回到自己住所,倒头便睡,暗想死无对证,自己这件事可算做得干净利落之至!怎知他的聪明才智,无非是气量窄小,气不过人,小焉者的下策而已,和杨志痴的大聪明相比,真是不知差了几许。 沈嗣做梦也想不到因此一举,几乎令到峨嵋派声誉扫地,也料不到以后会碰到他亲眼看到,也不敢相信的事!这是后话,以后自会详表。 ×      ×      × 花开两头,秃笔一枝,难叙两头之事,如今暂且按下“天子城”上之事不表,再表华剑峰的遭遇。 华剑峰从悬崖上跳下去时,兼使“千斤坠”功夫,若无那阵风,他落在这颗树上,是绝无问题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阵风将他吹斜了几尺,以致他毫无沾足之地,毕直地向下堕去。他只得闭上眼睛,听天由命。耳边风声呼呼,过了一会,虽然心中想着,这次定是不能再活了,但求生存乃动物之本能,便何况人为万物之灵?不觉又张开眼来。 向下一望,但见长江湍急的流水,拍击在岩石和礁石之上,激起丈许高的浪头来,白花飞溅,水声澎拜,每一个浪头起处,全像是怪兽睁开了大口,像是要将他吞下去一般。 华剑峰估计距离,离江中礁石,已只有十数丈高下,下坠之势如此之急,就算轻功再好,也要粉身碎骨,这时,他真正感到了死前的悲哀,刚才那股莫名的宁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心思潮涌,甚至连幼年时最小的一件事,也记得清清楚楚,全都想了起来。 那件事是他七岁时发生的:他失去了一只心爱的风筝,便一口咬定是老人家的孙儿偷了去的,惹得老人家将孙儿痛打一顿,但结果,风筝却找到了,是他自己爬上柳树去,藏得不牢,给风吹到了草丛中。 这时,华剑峰突然对这件事感到了无比地内疚,也就在这时候,华剑峰突然觉得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下坠之势,突然止住。 华剑峰心想,难道我自己已经死了么?死的感觉就是如此而已么?因为峭壁上全是光秃秃的,虽有几棵树,但是却在身外数丈,人不是飞鸟,轻功也有个限度,绝无可能凌空飞翔。也就是说,无可能半途得救,因此他只当小腿上那一阵剧痛,便是死亡的感觉了。 然而,正当他作如是想法的时候,忽听身边有人“伊伊哑哑”乱叫。华剑峰这时候,还只当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来捉他哩,睁开一看,原来身子还在高空,离长江水面,尚有两丈许高下,浪头带起的水珠,已溅到自己身上。 怎么会突然停在半空的呢?他立刻自己问自己。 当然,也立刻想到了小腿上刚才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不由得吓了老大一跳。 ×      ×      × 原来,钜从悬崖的一道石缝中,伸出了两条枯柴也似的腿来,是那两条腿,将他夹住在半空。那腿又瘦又黑,真如两段朽木,若非脚趾在伸屈,真不相信那是人的腿! 他定了一定神,才开口问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阁下是谁?”石缝中并无人说话,只是传来一阵依依啊啊之声,那两条长腿,突然向内一缩,将华剑峰也拖到了石缝旁边,华剑峰心想,难道竟是一个哑子?却不知怎会来到这里,忙以手攀住岩石,那两条腿也已缩入不见。华剑峰连问数声,皆不见答应,好奇心大起,再则人家救了自己一命,也得感谢才是,便钻了进去。 爬行了十数步,便觉豁然开朗,从缝中透入的光亮,足可将里面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向上望去,只见黑幽幽地,旋风呼啸,高不见顶,立足之处,方圆不过两三丈,但越向上去,越是宽大,岩壁上并还凿有石级。 华剑峰自然不懂那是什么玩意儿,向下一看,却又大吃一惊,原来地上有几条生猛活跳的鱼儿,像是刚捉上来的。洞壁倚着一枝钓杆,钓杆之旁,躺着一个瘦得出奇的老人。 华剑峰一见那老人的两条腿,便已认出正是搭救自己之人,连忙行礼致谢,然而腰一弯下,却又呆了。 ×      ×      × 原来刚才急切间没有看清,只当那老人是穿着灰白色的衣服,这时仔细一看,那老人真是怪到了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头上牛山濯濯,一根头发也无,但颔下一蓬胡子,却长得出奇,怕不有一丈来长?就用这一蓬胡子,将他自己身子,密密地裹着。两只手被裹得一动也不能动不用说,就是腿,也裹至腿弯处,只有小腿可向两面分开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等怪异诡请的人物,叫华剑峰看了,如何不吃惊? 但他心中知道以自己下坠势子之速,其重实逾千斤,这个老人能以将自己夹住,这份功力,实是非同泛泛,必然是有怪僻的武林奇人,虽然呆了一呆,仍是一躬到地,重又谢了一遍。 那老人突然欠身坐了起来,两只又黑又深的眼睛,向华剑峰望个不已,口中只是“依啊”作声。华剑峰心想奇了,原来真是哑子,不知听得到人讲话不?又道:“前辈本领,令晚辈钦服不止,不知可能奉告名讳么?” 那老者身子突然在地一转,一只脚打横伸去,完全不按人身关节生就的方向,华剑峰是识货人,一望而知此人武功,实是不可思议,已练到能周身骨节,转动自如的境地了。 只见他伸过脚去,大脚脚趾一拨,“呛啷”一声,便拨过长长的一件东西来。华剑峰一看,乃是一柄连鞘的剑,剑鞘灰不溜去的,极不起眼。 老者将剑拨过之后,左脚夹住了剑鞘,右脚夹住了剑柄,两下里一分,宛若龙吟般“锵”一声过去,华剑峰只觉眼前一阵七彩光华腾耀,一时之间,竟睁不开眼来。竟是一把上乘的宝剑。华剑峰只怕老者以足拔剑,不够灵活,剑峰所及,或有误伤,赶紧向旁退开,再仔细去看那剑。 只见此剑长约四尺,剑身甚窄,两面剑刃,犹如霜雪,从剑尖到剑柄处,在突出的剑脊之上,镶有七颗七彩光华流转不定的珠子,那珠子足有手指甲般大小,珠子之旁,又有杂色宝石和彩玉。老者脚趾微动,那剑颤悠不定,像是甚为柔软。 华剑峰不但武功甚好,文才更佳,熟读各种剑谱,定睛细看一会,不由得失声呼道:“这是七星银剑!” 只见老人微微点了一头,脚踝一转,剑底向下,飞舞起来,但听“刷刷”之声不绝,石屑纷纷飞,不一会,岩石上便已出现了几个字,乃是“小子眼力不错。” ×      ×      × 华剑峰知道他口虽哑,耳却不聋,大喜道:“前辈过奖了,那剑相传乃汉太上皇,在芒砀斩白蛇之剑,传说还道此剑十二年必须一加磨莹,可是么?” 老者长叹一声,又以脚夹剑,运转如飞,在岩石上刻字道:“已应磨五次而未磨矣!”华剑峰一惊,道:“前辈在此隐居,已六十年了么?”老者苦笑一下,并不回答,足一横,剑尖挑起一条活鱼来,连嚼数嚼,已将一条鱼吞下。华剑峰见他张口之时,口中也有舌头,奇道:“前辈你何以自缚其身?又何以有舌而不言?” 老者面上更是凄苦,又以剑刻石,道:“此口早岁曾误骂一人,双手早岁曾误杀一人,是以能言而终生不言,能动而终身自缚。小子休得多问,去吧!” “锵”地一声,将剑入鞘,动作比人家用手还要俐落,滚过一边,???觉去了。 华剑峰见了他那几行字,心中不禁骇然,暗想误骂一人,误杀一人而竟然自裁如之严,不知误骂的是什么人?误杀的又是什么人?既见他不理睬自己,也就不敢久留,返身便退,尚未退至洞口,老者便一跃而起,仍以剑刻言,道:“小子何以自寻短见?” 华剑峰道:“我并非自寻短见,乃是图觅途下天子城!”老人哈哈大笑,在这高不可测的山腹中,其声响得不能再响。 华剑峰莫名其妙,老者又刻道:“吾在此已六十一载,曾发誓言,若遇人由崖上坠下,既非失足,而又非寻短见者,当以余数十年精力所创之剑法,及此剑授之,小子拿去吧!”举足一挥,七星银剑银光中七彩光华流转,向他直飞过来,华剑峰哪敢怠慢,一个“钓马”步,觑得真切,待剑带寒风,在身旁擦过之时,一把抓住了剑柄,只觉提在手中,轻若无物,试以中指一扣,其声悠悠,不禁喜出望外。再看老者时,已然将长胡子之缚解开。 手舞足蹈,笑个不已,声音越笑越响,华剑峰若不是有几分内力,认真禁受不住。直到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开口道:“我只当从此坠下之人,不是失足,便是自寻短见,因此发了这个誓,谁知真有这等人在!哈哈!六十年之缚,一旦得以大解脱!哈哈!”一路“嘻嘻”、“噢哈”、“花花”地笑了下去,突然之间,笑声停顿,几声回声过去,立即死寂。 ×      ×      × 华剑峰走过去一看,那老人竟已气绝身死。一扣脉门,奇经八脉,尽皆震断,以这老人的功力而言,定无笑死之理,看来竟是自断经脉而亡的了。 望住了老者的尸体,华剑峰怔怔地想着,但也只料到老者是因早岁做了错事,所以才在此自悔,他口中“大解脱”,竟是自杀身死之意,不禁为之欷嘘不已。 呆了半晌,在洞四周走了一遍,寻找可有地方,可供老者埋身,在东北角上,竟给他找到了一个小洞,如同神龛一般,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刚好能搬过将之掩上,心想那老者救了自己的性命,又将如此宝物,七珠银剑,赠与自己,当真应将他妥善埋好才是,伸头进洞一看,突然闻得一股鱼腥气,借着剑上光华,向内一照,见洞角处,放着二十余张,径约半尺大鱼鳞。 华剑峰起先并不在意,随便挑起一看,上面竟有文字刻着,道:“此余二十余年之心血也,自持天下难能有过之者。”蓦地想起老者曾说,他要将一套毕生精力所创的剑法,赠与自己,莫非就在这二十余片鱼鳞上么?忙又挑起一张来看。 这一看,便看了两天两夜,连肚饿、疲倦,全都忘了。看官,你道何以致此?原来每片鱼鳞上所刻划的字虽不多,但全是精妙无比的招术。 ×      ×      × 原来那老者自困山腹之中,时时将头伸出石缝之外,俯视长江流水。那处礁石连片,流水所激起的浪花,其千变万化之状,不可方物。水者,坎之象也,其体纯阴,其用纯阳,用在武学上,便是至柔之物,能生至猛之力。水之变化,实非人所能想象。 那老者每日、每月、每年观看长江流水与礁石冲击之状,到第十年上,才突然想到,那种腾挪变化,若用在剑术之上,定是威力无可匹敌的招数。 他虽已不想以活着的身子,离开山腹,但他早年曾有誓言,要等天子城上,有人不为自杀、不为失足而落下之时,方能将剑传了给他,因此之时便创出了第一招。 以后,或半年,或一月,或数年,才再创一招,其间千锤百练之处,若非有他这样处境的人,即使武功高他百倍,聪明才智胜他万倍,也是不能做到的,而他有这样的处境,便能做到。 直到一共创出了二十四招,自觉已经包罗万象,不能再以齐备,也已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才定名为“天一剑法”。乃取易经所云:“天一以生水”之意。 ×      ×      × 这些剑招,全都经他以鱼骨刻在鱼鳞之上,而现在华剑峰看的便是。 华剑峰也是在剑术上有了造诣的人,一看便知剑术之好坏,但觉看了一片鱼鳞之后,细细一咀嚼,但觉其中变化无穷,不知包含着多少精妙的武术在内。他自小学武,好武若命,一霎那间,不禁如痴如醉,举剑试演起来,但试了几次,总不能与鱼鳞上的说法相合,又呆呆地想了半晌,才猛地省起。 暗道那老者既然自缚双臂,他创此剑招之时,自然是以脚来试演的,自己虽然不必以足趾来夹剑,但身形必须横卧地下,却是一定的事。 照着样子一试,果然神妙已极,便再也不舍得放手,看一片鱼鳞,练上片刻,看不懂时,又苦苦思索,二十四张鱼鳞看下来,方将一遍“天一剑法”学完,试着从头至尾练习一遍,但觉剑光霍霍,每一招使出,不但将自己全身,尽皆裹没,而且无处不可退敌,不要说用的是这样一柄稀世罕有的利剑,即使是一柄普通之极的长剑,也可廷敌取胜,于一霎眼间。 心中那份高兴,简直无法可以形容,也不知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了,又坐了下来,细细地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其中精奥,不是言语所能道尽,这才将二十四片鱼鳞,一齐收了,小心藏在怀中,将老者尸体小心藏好,拜了几拜,心中着实感激这位不知名的前辈。 然后,才俯伏地行出了那道石缝,涌身一跃,来至险滩之上,但闻水声汹涌,震耳欲聋,向上仰观,则天子城高高在上,云雾缭绕,看都看不清楚,心想自己虽是下来了,但总不能将众人救了下来,也不能将雪花带了上去。 想了一会,不觉大叫起来,道:“莫非在山腹之中,反倒有通道么?” 足尖一点,直窜上去,一手攀住了岩石,又复爬进去,只见洞壁确是越高越大,虽然也陡直无比,但总算有个斜度,再加也有石级,于是便循级而上。也不知爬了多少时候,方到尽头,向下望去,自石缝中射入的亮光,已如一条白线一般,估计高度,想来已和天子城相去不远,但山是岩石所形成,就算相去只有一丈高下,要凿通它,也非易事,举剑猛刺几下,其声既空且大,便颓然拾级而下。心想天下能人尽多,自己先到万县去,接了雪花、小桃来天子城脚下再算。 便又复出了石缝,仗着一身“飞云功”,在礁石之上,往来飞踪。 第八章 南海求药 两人冷笑道:“不错,凭她一人之力,本来即使能以闯进无极岛,也没有这样容易出来,但她不知怎地,竟得一人相助。那人唤着南宫梅,乃家师弃徒,自然熟于路途了!南宫梅现为家师所擒,均已招认,难道还会假么?” 华剑峰一听“南宫梅”三字,暗想难怪在天子城上,找不到他,原来竟是赛华佗这个怪人的弃徒!但无极岛远在南海,听说在海南岛之南,汪洋大海之中,岛四旁的海水,因海底涌泉,有着无数的漩涡,寻常人万难靠近,而赛华佗门下,医道与武道并重,若两般技艺,未有根底之前,也是不准出无极岛一步的,南宫梅却如何能去到苏州,和金甲力士周泰之女雪花相识? 因此不禁问道:“南宫梅曾在苏州干下一件大事,两位可知道么?” 两人眼一瞪,道:“朋友,你是个有名有姓的,那女贼偷了东西,你若要管,就冲着咱们两兄弟动手,你若不管,请站开些,想讲废话,拖时间,等救兵么?” 这边的石红也嗔道:”剑哥,你还不打发他们,这三人一路上追得我好苦!” 华剑峰苟直之道不变,问道:“红妹,你真是拿了他们大还丹么?”石红见他絮絮不休,好像自己真拿了赛华佗的大还丹,他还要帮着那两人在自己手中取回来似的,如何忍受得住?冷笑一声,道:“姓华的,你爱管不管,罗嗦什么?” 手中莲花枪微摆,枪尖四个精钢打就的花瓣,开合有声,“刷”地一招“莲子剥落”,越过了华剑峰,径向两人刺到。她打的乃是既动起手来,不怕你华剑峰不理的主意。那两兄弟一声怪啸,停在他们肩上的怪鸟,重又腾起,在空中盘旋不已,像是在等待两人号令,以便趁空下击,而两人手在腰间一抹,也各掣了一件兵刃在手。 那兵刃像是流星锤,一条细链,长可六尺,顶端系着一个大拇指大小的三棱镖,锋口如雪,极是利锐,一出手,两人便分了开来,叫道:“袁兄,你守住这一男一女,由我们来对付这个贼女,就算大还丹叫她吃了,师父说过,将她骨肉炼化,照样可以炼出灵丹来的。” 两人讲毕,连连呼啸,身形陡矮,两枝枣核锤,专攻下盘,招数快疾狠辣。而那两只怪鸟,却凌空下击,嘴长爪利,石红等于片刻之间,连敌四人,不出两招,便已险像环生。 华剑峰在一旁见自己再不出手,石红眼看便要落在下风,一看小桃,也有跃跃欲试之状,便道:“小桃,你去和石女侠替一个人下来,我去会那姓袁的!” ×      ×      × 小桃自习武以来,还未和人家正式动过手,见那两人和石红一动上手,招数快疾无比,真是眼花缭乱,不知自己能否胜得过他,心中好不犹豫,但见华剑峰已然滑过,只得硬着头皮,将杨志痴所授,奇门六穴大穴的点穴招数,迅速默习一遍,娇叱道:“两个打一个,要脸么?” 气沉丹田,一步跨过,手臂微抬,五指捏拳,中指凸出,自上而下,直向其中一人脑后扣去。 杨志痴的武功,真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这六招点穴法,看来毫无出奇之处,出手只直勾勾地,尤其小桃使来,更是有生硬之感,但其实却奇妙无穷。 此时,那人手臂连抖,一连三招,在攻石红腰腹,无暇回头,另一人“霍”地扯过枣核锤,抖得笔也似直,来袭小桃腰间的“带脉穴”,小桃一扭腰避过,那人急的大叫“大哥小心!” 但头一偏,小桃拳头也向旁一移,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动,只听“卜”地一声,小桃拳上凸出的中指,已敲在那人脑后,那人只闷哼得一声,便委顿在地。 另一人大吃一惊,一跃而开,口中怪啸连连,两只怪鸟,疯狂也似向石红扑去,将石红缠住,他因此已退了出来,向小桃怒吼一声,道:“贱人,我大哥与你无怨无仇,你何骤然下此毒手?” 小桃也不知道自己一出手便能将此人打倒,此时虽已获胜,但人却已经呆了,给那人一喝,忙答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人岂肯相信,但见她并无再动手之意,跑过去一看,被小桃扣中脑后那人,早已气绝多时,一任他取出数种药物,连抹带搽,人死不能复生,只怕赛华佗亲来,也没有办法了。 ×      ×      × 原来小桃所施的那一招,乃杨志痴所传六招中最厉害的一招,唤着“探龙爪”,点的乃是脑后“脑户穴”。两人因见小桃步履轻飘,不像内功有根底的人,因此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身怀如此绝招,便被一点就着。 那“脑户穴”为督脉之领,阳气之聚,上升入泥丸之门,通全身十二经络,是人身最是紧要的一穴,就算小桃从来也不曾习过内功,重重的点上了,也要受伤,何况小桃在这一年中,功力精进,那人自无幸理。 那人见再也救不活他,不由得满面悲愤,厉声道:“我们邝氏弟兄,同胞而生,老大已死,我活着有什么用,和你拼了!”大喝一声,面色转成血也似红,枣核锤舞起一溜灰影,没头没脑向小桃砍到。 小桃慌不迭避过,叫道:“你别慌,怕还没有死哩,让我来解一解穴道看看。” 邝老二在赛华佗门下,医武并学,脉理如何之精,岂有连人的死活都看不出来之理,不知小桃说的是真心话,足一顿,连声怪叫,声带哭音,枣核锤指处,处处不离小桃身上要穴。 小桃左闪右避,一时间竟不记得还手。除了那六招点穴法之外,她也曾在这一年中也学了不少武功,但和邝氏老二相比,却不免相形见绌。因此狼狈不堪,邝老二枣核锤又长,小桃手中又没有兵刃,连点穴招数,也施不上,不由得连声叫道:“剑哥!剑哥!” 华剑峰向那人走过之后,原没打着动手的主意,那人更是客气异常,开口便叫“华朋友”,华剑峰更觉得其人面目如此怪法,熟到了极点,见人家并无恶意,怎好意思动手?一拱手道:“袁朋友,请恕在下眼拙,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面来?” 那姓袁的面色微变,道:“大家全是武林一脉,说不定在哪里见过,也未可知。”随即将话岔开。 华剑峰心存疑惑,只能敷衍几句,不多久,便闻得小桃急叫之声,一见小桃身在危境,.已然手慌脚乱,不由得心中大急,“锵”地一声,一溜七彩耀目的光华过处,已将七珠银剑,拔在手中,微微一抖,便发出龙吟之声,左足向前,一步跳出,“刷”地一剑,“夜叉探海”,径刺那人后心。正是“天一剑法”中的招数,但见剑气森森,宛若有数十百枝长剑一般。 ×      ×      × 邝老二不要说是背对华剑峰,就算是面对面,也难躲过,向旁侧得一侧,华剑峰七珠银剑,已刺入他肩头三寸。还算华剑峰目的在与小桃解围,不为己甚,立即将剑拔出,身形一滑,便和小桃并肩而立。 邝老二肩头虽已受伤,但他生性蛮悍,略停一停,也不理会肩头伤口鲜血涔涔,挥起枣核锤,又没头没脑向小桃刺去。华剑峰微叱一声,斜斜一剑砍下,顺势向前一送,“波”地一声,邝老二右肩又中了一剑,比刚才那剑,还要深得多。 邝老二怒吼一声,身子向后一缩,一枣核锤再刺华剑峰,但见银光起处,“铮”地一声,银剑已将枣核锤的细链削断。 邝老二呆了一呆,丢了手中断链,拖住了老大的尸体,一声怪叫,号淘大哭起来,叫道:“袁兄!袁兄!” 那姓袁的一见华剑峰出手,便溜向湖边走了。邝老二哭声略停,叫道:“好石鬼,一见不利,便自脚底抹油,算是什么好汉!”抱着邝老大,向湖边走了几步,又叫道:“姓华的,两个女贼,若是好的,敢上无极岛来么?” 也不等三人答应,哭声不绝,涌身一跃,上了来时的木板,踏波而去,直到他在湖面上滑出三四丈去,和石红缠斗的两只怪鸟,才长鸣一声,飞了起来,追过去在他肩上停下。 ×      ×      × 华剑峰此时,却怔怔地在想着“石鬼”两字,他知道石鬼定是刚才那姓袁的外号,这个名字也好熟,苦思一会,猛地想起,扬首叫道:“朋友且住,向你打听一事!” 邝老二就算听到,也不会回来,何况他早已跑远了,华剑峰还想追去,尚未起步,突觉眼前红影一闪,石红已拦在自己面前。 柳眉倒竖,满脸怒气,喝问道:“剑峰,这女子是谁,何以在你文笔庄上,你又与她这等亲密?” 华剑峰泰然道:“她姓江,名小桃。小桃,你过来见见,这位是广西大明山,大明山人之女,人称红莲花石红。” 小桃听说,忙敛衽为礼,但石红却脸上突露杀气,皓腕一翻,莲花枪疾抖了起来,虚拟一拟,便向小桃头顶“百汇穴”点到。 此时,江小桃和她相隔不过三四尺远近,而且万万想不到石红会突然出手,于己不利,觉得头顶生风,抬起头来,莲花瓣晶光闪闪,已离面门不过四寸,吓得她尖叫一声,更忘了躲避。 在一旁的华剑峰骤见石红出手,便是心胆俱寒,幸而七珠银剑尚在手中,就在小桃扬起脸的那一霎那,“霍”地一声,银剑自下而上,划了过来,剑峰过处,莲花枪便齐柄断成两截。 石红一见莲花枪被断,立即倒纵出去,那前半截带有莲花瓣的断枪,也落在地上。 ×      ×      × 华剑峰松了一口气,只当没有事了,刚想回头责问石红,忽听得石红一阵狂笑声中,那跌在地上的莲花瓣突然“阁”地一声,自动开合,一蓬细极细极的银针,激射而出,全都打入江小桃的两腿之中! 华剑峰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道:“小桃!你怎么啦?”只见小桃俏脸青白,紧抿嘴唇,痛苦无比,华剑峰深知自己百密一疏,忘了石红莲花枪乃是她独运匠心,花了数年功夫打造而成的,中间藏有机关,被自己削成二截,定是触动了机关,是以才一坠地,银针便已射出。 这类银针,虽然细小,但在暗器之中,却是最为歹毒的一种,不知道她有无在针上喂有毒药,就算没有喂,小桃身上,已射中了百数十枝,也是天大麻烦。 他和江小桃心心相印,小桃受此意外,他真是心痛如绞,除了问“怎么啦”之外,竟连最紧要做的,封住小桃腰间穴道一事也忘记了。 小桃自中了这么多银针之后,身受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但她为人婉顺已极,知道此时道出痛苦,便令华剑峰心碎,是以咬紧牙关,连呻吟都不呻吟一下。 他们两人,全都是关心对方,超过关心自己,这才是真正的相爱之道啦! 华剑峰正在六神无主之际,石红又尖叫道:“华剑峰,早听得江湖上有人传说,道你收了一个狐狸精在,石姑娘岂是好欺负的?要解去婚约不难,狐狸精想要活命,却也不能!” 华剑峰这才知道石红竟是早就蓄意要杀小桃的,抬起头来,两眼喷火,撕心裂肺地大叫道:“贱人休走!”放下了小桃,一???长剑,便得追过。 ×      ×      × 但倏忽之间,忽见文笔峰上,飞鸟也似,掠下一个人来,“嗤嗤”两声,两枚暗器直奔小桃,小桃只“啊”了一声,便被射中。而那人也在小桃一声未毕之际,拦在石红和华剑峰的中间,身形之快,简直难以想象。 华剑峰急怒攻心,眼都红了,也不管来人是谁,长剑一摇,“翕翕”乱响,径使“天一剑法”中的绝招,一连两剑,向来人刺去,剑花千朵,剑气环绕,真是不可思议,他自习“天一剑法”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以全力向人进攻。那人一见他剑招使出,呼叫一声,身形飘忽,便避了开去。 华剑峰哪里便舍,一步跨出,又是“刷刷”两剑,那人拂袖来迎,只听“嗤”地一声,将那人衣袖,割下一幅来,还想再要进招,那人忽道:“华老弟,一年不见,武功大进了啊!” 华剑峰一听那声音,才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杨志痴! 华剑峰这才喘息一下,指着石红道:“贱人别走!”石红见杨志痴到来,也似有恃无恐,双手叉腰而立,不断冷笑,脸有得意之色。 杨志痴道:“华老弟,好剑!好剑法,允称天下独步了。杨某人二十年来,未有人能在四招之中,损我一分一毫的,如今却为你断了衣袖,老弟台,你也足以自豪了!” 华剑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道:“前辈请稍待,等我了结这个贱人,再和前辈详谈。” 银剑扬起,又待去刺石红,但只见杨志痴手掌微翻,一股大力压到,剑竟扬不起来,华剑峰挣红了脸,道:“前辈此举何意?” 杨志痴道:“弟台稍熄怒火,听我讲几句话,我保她不逃可好!” 华剑峰一看小桃,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眼看凶多吉少,心如刀割,道:“你说!”杨志痴为人本是豁达无比的,江湖上人传说他坏到了极点,他也不计较,当然更不会怪华剑峰态度失常,微笑道:“华老弟,此女在天子城上,曾以药物救我一命。当时我便曾答应她,还她一种灵药,以及救她一命。杨某人言出如山,华老弟定要看在薄面,不可再出手的,否则以你刚才那四招剑法对付此女,她早已碎成数块了!” 华剑峰一愣,道:“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伤害小桃之人,姓华的万难放过!” 他这话一说,分明是和杨志痴过不去了,讲完之后,想起杨志痴武功之高,自己虽仗银剑和“天一剑法”,怕也不易胜他,即忙后退一步,剑尖下指,立了个门户站定。以防杨志痴突然出手。 谁知杨志痴却双手背负,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弟!你到底年轻不懂事,即使你将此女杀了,便能令小桃复活么?” 华剑峰听出话中有因,忙道:“然则怎地?” 杨志痴道:“你若肯答应我,我自然指点你一条明路,去救小桃之命。江小桃乃我记名弟子,我岂有不顾之理?” 华剑峰一想果然,惶急之中,怎么连这一层都忘了?但听他口气,似乎他并无办法,还要去转求别人神气,忙收剑为礼,道:“刚才多有得罪,前辈莫怪!” 杨志痴笑道:“若要嗔怪,只怕你虽持汉高祖斩蛇的七珠银剑,也非敌手哩!” 华剑峰知他所言非虚。杨志痴头也不回,衣袖向后一拂,道:“女人妒意,最足误事,闻得你已因我帮助,取得了无极岛上的大还丹,悉心练去,内功进展,还可事半功倍,你我之间,各不相欠,去吧!” 石红只觉他衣袖拂起,看来飘飘然,但竟有一股大力推到,不敢再停,心中可是怨毒已极,将三人一齐恨上,在怀中一探,取出一只玉佩来,丢在地上,回头就走。那玉佩乃是她与华剑峰订婚之物,这一丢,便说明她已和华剑峰由亲变仇了。 华剑峰见她离去,又跑过去俯视小桃,只觉她面如纸金,气若游丝,心中一酸,频频呼唤道:“小桃!小桃!” 第九章 不可思议 事实上,江小桃就算一声不出,华剑峰也是知道她身受的痛苦的。 小桃自受伤后,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形销骨立,原来既丰腴又美丽的脸庞,变得黄蜡也似,嘴唇也枯裂了。华剑峰每看她一眼,心中便感到一阵剧疼,望着茫茫的大海,叫天不应,求地不灵,真想一死了之,免得在人世上受这般折磨痛苦。 但每当他望着深碧色的海水,想拥着小桃,一起跳了下去的时候,便想杨志痴所说的那几句话来。在小桃受伤后,杨志痴曾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往往便能成功!”想到了这些话,华剑峰又觉得虽然身在汪洋,一无所依,一身本领,也无从施展,但却信心倍增。 ×      ×      × 昏昏沉沉地,红日已然照到了当头,海水为日光蒸腾, 更显得窒息难受,华剑峰见小桃两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心想小桃若死了,自己一个人活着也没有趣味,但也不能就此死去。 他这时身在绝境,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推根究源,不由得将大明山上的红莲花石红,恨之切骨,暗暗打定了主意,小桃若在此时咽气,便将她海葬在此,而自己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要回到陆地上去,将石红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仇恨的意念充满了他的心头,早已将其他的事都忘了,二十年前,是谁害了石亨的,又是谁偷了那只含珠翠凤,南宫梅和雪花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一切的一切,他已全都不关心了。 想了一会,他疯也似地站了起来,筏子因他突然站起之力,向旁一侧,一些海水浸筏而过,华剑峰只觉胸头闷到了极点,撕心裂肺地大叫了数声,简直立即就要走火入魔,自断经脉而亡。 但当他一抬起头来的时候,心中却传来一阵狂喜。原来就在前面,有拳头大小,黑色的一点东西,凸出在海面之上。那点黑色的东西,是固定不动的。 “岛!”华剑峰本能地叫了出来。而且,他们的筏子,刚好是向那小岛浮去的! 不消片刻,已经越来越近。华剑峰将这个小岛看清楚了之后,心不免又冷了半截。其实,这哪能算是岛呢?只不过是一块黑色的礁石,突出于海面之上罢了。 再飘得近些,华剑峰不由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原来那礁石总共不过丈许方圆,顶端更是尖耸,只能容一人站立。但就在那只能容一人站立之处,一个黑衣人,正专心一致地手持钓杆,在钓鱼哩! 华剑峰向四面一看,大海茫茫,那人也不知怎么来的,而且在这种孤岛上面钓鱼,难道就不怕一个巨浪过处,将他冲下海去么? 华剑峰在海上飘流了如许时间,乍一见人,虽然心中怀疑,但总有些亲切感,勉力挤出一些唾沫,润了润喉咙,叫道:“敢问——” ×      ×      × 两个字才出口,那人便抬起头来,面色严峻紧张已极,左手向华剑峰做了一个手势,不向他开口。华剑峰一愣,又道:“朋友,如何可以登上陆地,相烦指引!” 那人面色倏地一沉,右手持着钓杆,纹丝不动,左手向怀中一探一扬,“飕”地一声,一枚暗器,径奔华剑峰上三路射来,势子之劲疾,俨然武林一流高手! 华剑峰心中大怒,七珠银剑疾挥而出,觑得真切,一招“中礁分波”,“叮”地一声,将暗器从中劈为两半,银剑左右一拨,便掉入海中。 此时,华剑峰和小桃存身的筏子,离这礁石已不过丈许远近,那人明见一枚暗器发出,被华剑峰一剑剖为两半,华剑峰并还向他靠来,但却神色不动,全神贯注钓丝之上。 华剑峰在怒火头上,本来想一跃而过,挥剑将他斩成两截,此时见了他这时情形,便已明白他是在这儿钓什么极为要紧的东西,要紧得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及,而适才那一枚暗器,是因为嗔怪自己出声打扰而发的,因此才忍住了气,仗剑以观,他手中七珠银剑,本来已是光华夺目,在日光与海波辉映之下,手中更似持着一团七彩斑锦一般。 那人既能将暗器发得如此劲疾,自然也是学武之士,照理应该看上一眼才是。但那人却目不斜视,面色紧张已极。不一会,只见他双臂齐握在钓杆之上,向后缓缓抬起,而钓杆也渐渐弯曲了起来。 华剑峰看那人时,见他面上突然多了一层墨绿色,想是在运内劲与上钓之物相抗。 又过了片刻,那人面上墨绿之色;越来越浓,陡然间大喝一声,震耳欲聋,接着便是“哗”然水响,老大一团紫油色的东西,自海面上跃了起来,跳腾挣扎不已。 华剑峰还未看清他钓起的是什么东西,忽又听“拍”地一声,钓杆折断,“扑通”一下,那东西重又掉入海中。 这一切,全是一眨眼间的事,华剑峰一见那物掉入海中,突然想起,何不先助那人一臂之力? 念头如闪电也似掠过,海波清澈,还可见那东西不过下沉丈许,立即涌身一跃,挺起七珠银剑,跳入海中,直向那物刺去。 华剑峰这一剑,足足用了十成力,一刺便中,剑锋一转,又是一连两剑,但觉血水冒出,周围海水,全都成了红色,又见那物已浮上水面,方才一提气,两脚一蹬,窜出水面来,落在岩石之上。定睛一看,那物果然已经浮起,原来竟是一只好像猪肺般的东西,其色紫红,似龟非龟,六足一尾,形怪异之极,长足有五六尺。那人正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将那物向岩石上拖来。 华剑峰唯恐小桃被浪卷去,也将筏子拖上浅水,那人面有喜色,向华剑峰看了一眼,道:“若非阁下出手相助,在下一年多心血,几乎付之东流!” 华剑峰见他这时候吐属文雅,远非刚才一照面便以暗器射人那样,淡然道:“些许小事,何必道谢!” 那人似有些不好意思,从身边摸出一柄小刀,俯身将那物六只脚割了下来,也不顾血汗狼藉,如获至宝般地塞在怀中,道:“阁下有所不知,此物名唤珠鳖,六足中皆有明珠,研粉服,辟疫痈,御虫毒,实是无上妙品!” 华剑峰听了,心中一动,暗想如此谈吐,莫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人就是有赛华佗、生韩康之称的南海无极岛范崖不成?刚想启口相询,那人已看到了躺在筏子,昏迷不醒的小桃。 顿时眉头一皱,道:“贵友下身气血全滞,受了重伤啊!” 说着,摇了摇头,“啧”地一声。 华剑峰心中大急,冲口道:“范先生,你可能救他一命?”那人倏地回过头来,后退数步,厉声道:“你怎知我姓范?” 华剑峰知道范崖为人,医道之精,并世无二,但气量也小到了极点,自己骤然道出,怕已了他的大忌,但转念一想,为了小桃有救,自己就算低声下气点,又怕什么?便将自己想寻赛华佗范崖,求化金丹为情侣疗伤一事说了。 那人道:“不错,在下正是范崖,只不过贵友受伤太重,我也无能为力就是了。”华剑峰急道:“范先生,人道你是今世华佗——”范崖摇了摇手,道:“道听途说,岂足为信,你既帮我取得了珠鳖的六足,我便将你送回陆地便了!” 说着,再不理会华剑峰,走过一边,从身旁取出黑漆漆一大团东西来,不住吹气,不一刻,便涨至足有一丈见方大小,高也有五六尺的一只气袋,向水中一丢,浮在水面,道:“下来吧,乘潮汐将至,不到天晚,你们便可登陆了!” 华剑峰此时,可说是完全绝望。未见赛华佗范崖之时,到底还有一线希望在。此时,希望在哪里? 因此断然惨笑一声,道:“多谢好意,在下就在此与敝友相守,不劳先生相送了!” 范崖向他看了一眼,面有讶色。他自己原是一个气量小到极点,只顾自己的人,自然想不透华剑峰为什么生路不走,却宁愿死在这个小岛之上,摇了摇头,便向那鱼皮筏子也似的东西上跳去,略一沉浮,便飘开丈许。 华剑峰不自由主,追了两步,再问一句,道:“范先生!当真是没有救了么?” 范崖回头一看,见华剑峰两眼通红,满布血丝,手臂颤抖不已,七珠银剑,也吞吐不定,心中不禁大惊。 原来他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心想这小子死意已决,若是一剑将自己这只蛟绡袋子戳破,可得和他同归于尽,不如骗他一骗,出了险境再说。 赛华佗范崖,本身武功也已甚高,但因为怕华剑峰冒死拼命,因此心存顾忌。其实,华剑峰此时虽然伤心欲绝,却没有害他之意,见他一回头,沉吟不答,希望重又升起,道:“可能医治么?” 范崖迟疑道:“何不上筏子来,到时再说。” 华剑峰喜不自胜,抱起了小桃,一跃丈许,便已落在筏子上,但觉落脚处柔软之极,向下直陷了一尺下去,犹如跌在棉花堆中一般,几乎跌倒。 范崖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向他看了一眼。华剑峰心想以他名头之大,再加杨志痴曾经说过,他化金丹能以治疗,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虽不明白范崖何以突然答允,但也只朝好的方面去想,做梦也料不到此人心地狭小如斯,表面上答应,实则不过为了自己安全而已! 赛华佗范崖久在海上居住,善于辨别潮流方向,到天色傍晚时分,已然在一个岛上靠了岸。 华剑峰道:“这便是无极岛么?”范崖支吾以应,问华剑峰道:“阁下可先和贵友,至岛中央小溪旁候候我!” 华剑峰心中只高兴江小桃或可有救,也未想到江湖上人人都说那无极岛被包围在万千大漩涡之中,寻常人根本连岛都上不去,那有这样容易就靠岸的?竟依言向岛走上去。 来到岛中央,果然见一流清溪,潺潺而流。他已有两天未见淡水了,一放下小桃,便待俯身鲸饮,但觉清凉无比,虽是普通的溪水,此时饮来,直赛过玉液琼浆。 待到饮足,再以手掬水,淋在小桃的脸上,小桃经清水一淋,又“嘤”地一声,呻吟了起来,华剑峰柔声道:“小桃别难过,范先生已答应替你设法了!” 小桃哪里听得进去,只是微弱地叫道:“水!水!”华剑峰不住以手将水掬起,淋了上去。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了下来,但赛华佗范崖,却不见前来。 华剑峰心中不免奇怪起来,跑到岸边一看,静悄悄的一人也无,心中已知不妙,展开“飞云功”,晃眼之间,便已在岛上跑了一遍,不但没有发现房屋之类,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这才知中了范崖之计,心中之急,难以形容,“刷”地抽出了银剑,左斩右砍,碗口粗细的树木,挨着便断,正在失心疯也似地不知所措,忽见月光照处,海面上啸声不绝,就在范崖的那只筏子上,两人正在剧斗,筏子无人调理,向岸边靠来。 华剑峰心中一愣,飞也赶到,两人也已上了岸。一面打,一面互相喝骂。 其中一个,正是赛华佗范崖,另一个,披麻戴孝,颈中戴着一串纸钱,身材要比范崖高出两个头,却是个女子,马面凹鼻,其丑无比,一头散发,乱麻也似,随着她身子转动,上下飞舞,形象诡谲已极,若是深夜遇见了,简直就当是鬼魅出现。 那马面女人一面打,一面口中不住大骂道:“天杀的,也有叫你被我撞到的日子,若不将你狼心狗肺挖了出来,我就不是人!”掌风呼呼,招招俱攻范崖要害。 范崖边战边退,只是连连怒吼。手上也绝不放松。那女人一眼瞥见华剑峰仗剑在侧,“呼”地向范崖砍出一掌,叫道:“今天我取这厮性命,谁也不许帮手!谁帮手,便是和我过不去!” 华剑峰其实想不出她是谁来,但以范崖名头之大,此时却显然已处下风,虽然还在不断还招,但已被那女人掌风所裹,腾挪不离数尺之地,更渐渐不由自主起来。 范崖又勉力支持了一会,突然施展“观音升天”上乘轻功身法,凌空拔起丈许,马面女人也不跃起追击,手在怀中一探,已抓了一根纯钢打就的哭丧棒在手。 范崖人在空中,手臂一弯,也已多了一柄大环鬼头刀,  倒是那女人知道他跃在空中的目的是为取兵刃一般。 范崖一起即落,身形一矮,抡刀横扫,“退步跷虎”,是砍那女人的下三盘,那女人鬼叫一声,直杖便格,刀杖相交,金铁交鸣之声,悠悠半晌不绝。 一碰之后,范崖身不由主,向后退出一步,那女人非但不动,还就着范崖后退之势,“刷”地一仗,连绊带绞,向范崖胁下插到。 范崖骂道:“臭婆娘,你当我真怕你么?”刀光如海,连绵不绝,一招未老,二招又到,正是缜密严紧已极,那女人来回游走,身形飘忽,只是舞起哭丧棒,将他围在中心。月下色看来,宛若厉鬼在追他索命一般。 晃眼之间,便已战了二三十合,华剑峰旁观者清,看得明明白白,范崖又已处于下风,果然三招一过,“铮”地一声,大环鬼头刀脱手飞起,范崖手中已无兵刃。 那女人再不停留,一棒当头击下,但堪堪击到,突然停了一停。 范崖趁此一瞬之机,向旁跃开,叫道:“婆娘,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当真要斩尽杀绝么?” 华剑峰一愣,暗道他们原来还是夫妻,却为何要性命相扑?只听了女人道:“你也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以当年我苦苦求你,救我爹一命,你无动于衷?看棒!” 一棒横扫,不待范崖躲避,便倏地收棒,改扫为戳,径点范崖的“灵台穴”。 范崖向侧一避,尚作围兽之斗,伸手便抓,五指如钩,这一抓之力,沉猛雄厚,那女人竟然反将棒向前伸去,被他一抓便着。 待到抓到,依空手夺白刃功夫,照理不是夺,便是捋,但范崖却突然杀猪也似大叫起来,一跃而开。 那女人“格格”怪笑,舞起哭丧棒,左抡右扫,棒风霍霍,只将范崖围在中心。 范崖一时之间,虽然不致为棒打中,但看他情形,像是焦急已极,不时呼叫求饶,那女人只是不听。 ×      ×      × 华剑峰看了这些时候,已知他们争斗的大概原因,必是范崖岳丈,当年有病,想寻范崖救治,但范崖竟然袖手旁观,不于理睬,以致夫妻反目成仇。心想这人连自己亲人都不管,哪里还肯帮人家的忙?心里又凉了半截,怎知范崖却又叫了起来,道:“阁下如肯帮忙,将这疯婆娘赶走,定当为贵友治疗,手到病除!” 华剑峰心中一动,已踏前一步,那女人却冷笑道:“范崖!你还想使诡计骗人?”讲完,突然“桀桀”怪笑起来,笑得人毛发直竖,又道:“如今饶你心肠再坏,已中了我哭丧棒上的剧毒,看你能不能赶回无极岛去?哈哈!总算报了仇了!” 范崖听她将自己的底细全都叫穿,冷汗直标,急道:  “阁下休听她胡言,在下实为贵友效劳!”语意恳切之至。 华剑峰心想他自己原来也中了毒,势将赶回无极岛去医治,自己只要上了无极岛,不怕他不理,而且看他武功,自己也是可以对敌,到时不行,再来硬的。 主意打定,为救小桃心切,也不管在争斗的两人,谁对谁不对,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七珠银剑起处,“千层叠浪”,剑花朵朵,剑气千条,向那女人攻到。 那女人不得不来招架,一个转身,横棒来格,剑光过处,已被断为两截。范崖已趁此一瞬之机,脱身跃开。 那女人一见哭丧棒断去,愣了一愣,“呜呜”怪叫,将手中的半截,向华剑峰直穿过去。 华剑峰身子一斜,避了开去,半截棒铮然有声,插入岩石之中。 华剑峰见她内力如此精纯,倒也不敢轻视,横手一剑,剑尖指她胸前“鸠尾穴”与“气海商曲穴”。 这两个穴道,前者为心之冠,后者为气之户,俱是最要紧的大穴,那女人一探手,摘下项间那串纸钱,身形一滑,悄没声地向旁滑出数尺,纸钱扬起,轻飘飘地,向华剑峰面前拂到。 刚才见她和范崖动手之时,华剑峰已知这女人武功不弱,已具江湖第一流人物身手,又见了她以棒插石,和悄没声的轻身功夫,更是信然,但见她竟然以一串纸钱来做兵刃,不由得暗笑这女人敢情是气得疯了?一见纸钱轻飘飘地拂到,银剑“刷”地扬起,向纸钱削去。怎知那串纸钱,轻若无物,他剑还未削到,剑风过处,纸钱已然扬了起来,那女人手臂一长,向前一送,纸钱竟然在华剑峰面旁扬过。华剑峰只觉鼻端闻到一股异香,大吃一惊,以进为退,一剑对那女人逼开,赶紧闭气宁神,喝道:“你可是昔年天魔门的人物,人称乌头三婆的么?” 那女人“格”地一笑,道:“不错。”踏步进身,纸钱又疾飘而起。 ×      ×      × 华剑峰知道天魔门乃江湖上的一大邪派,其中人物,擅使各种迷魂药物,但自掌门人公孙湛和塞外大侠——“连环八仙剑”花豪,打成相识,改邪归正以来,门下人物,已然风流云散,真想不到在此处会遇到了当年天魔门三十六大香主之一的乌头三婆! 当下想起刚才鼻端的那一股异香,不知是否已着了她的道儿,心想若不将她制服,事情更糟,便将“天一剑法”施展开来。 那“天一剑法”究竟不愧为天下第一剑法,“浪过水飞”、“珠溅玉碎”、“破水生花”,三招一边,乌头三婆已然手忙脚乱,华剑峰绝不让步,斜踏七星步,身形一矮,银剑“刷”地反转,一剑反刺,剑尖颤动不已,又是一招“中流砥柱”,嗤地一声,乌头三婆丧服上,已被刺了一个大洞。 华剑峰手臂微缩,更不撤招,就势长剑一横,由上而下,“临渊羡鱼”,直削下来,乌头三婆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再使一招,乌头三婆不死也得重伤,忽听她狂叫一声,道:“小子!你看帮姓范的结果!” 华剑峰一看,范崖退出之后,刚才还在盘腿打坐,此时已然奔向海边,眼看要上筏子,不顾刚才的诺言,要出海而去了! 华剑峰真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等无耻小人,心中后悔不迭,呆了一呆,乌头三婆趁他一呆之际,突然手掌一扬,一蓬粉末,向他扬到。 待到华剑峰觉察,那蓬粉末,眼看已然当头罩下,华剑峰急挽剑花护身,多亏七珠银剑乃武林稀世之宝,剑光霍霍,万邪不侵,乌头三婆那蓬“五毒迷魂砂”,竟奈何他不得。但这耽搁,赛华佗范崖已然跳上筏子,离岸丈许了。华剑峰追到岸边,只有徒呼荷荷而已。乌头三婆却在他身后怪笑不已。 这时候,华剑峰才将赛华佗范崖恨之切骨,一见他不过在两丈开外,气贯臂,力连掌,手臂一缩一送,将七珠银剑脱手丢出,径奔范崖所乘的筏子射去。 华剑峰这一下,真是恨透了心,用的力也特别大,一发即至,但筏子人影一闪,突然多了一个人,只见那人左臂轻舒,抓住了七珠银剑,右臂长处,已将范崖夹在胁下,一声清啸,声如鹤唳,腾空跃去,使的竟是“级级升天”,上乘轻功,筏子与岸,相隔两丈有余,一跃即至,脱手将范崖甩出。 范崖究竟亦不是泛泛之辈,一个“鹞子翻身”,站立于地,向那人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呆在那里,作声不得。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名震武林二十余年的杨志痴!自华剑峰和小桃下了船之后,他另雇小艇,取近道前往,也遇到了那场大风暴,仗着绝顶内功,安然渡过,把着一块木板,载沉载浮,刚好在此时向这个小岛飘到,先前见岛上有人争斗,还懒得理会。 后来见了七珠银剑的光华,方知是华剑峰在此,心知华剑峰剑术神妙绝不碍事,见了那只蛟绢筏子,又认出乃范崖之物,便伏身以待,等华剑峰将剑去出之时,便一手将剑接住,一手将范崖提起夹住。 这两手同时进行,实在显得杨志痴的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要将范崖擒起,倒还不难,最难的是将剑抓在手中。 那剑乃是剑尖向前,奔射而去的,又是削金断玉的宝剑,一个不小心,不要说抓不住,五指被剑削断都有份,但杨志痴却能分毫不差,手到拿来,眼力手力,真是出神入化。 当下范崖僵立不动,杨志痴向乌头三婆道:“你们夫妻间的事,容易了结,先将我一个记名弟子的伤,料理了再说可好?” 乌头三婆见杨志痴亲到,她也听闻了四大派天子城一会,尚且不能奈何杨志痴,自然无话可说。范崖则更怕再拖延下去,自己所中的毒,发作起来,无法可施,反倒催华剑峰道:“贵友现在何处?快去将她负来,咱们速速上无极岛去!”杨志痴笑道:“我也去么?” 范崖啼笑皆非,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杨志痴道:“放心,我一到便走,不过向你借一艘船耳!”乌头三婆知道自己心愿难遂,叹一口气。 ×      ×      × 华剑峰知道此次小桃真的有救,再也不怕范崖使鬼计了,满怀高兴,接过杨志痴手中的七珠银剑,过了一座矮矮的山头,直向那道小溪跑去。 此时,月华高升,月光照射,如同水银泻地,视物比白昼更要清楚。华剑峰自远望去,便觉不对,小溪之旁,并无人躺着。 这一急,正是非同小可,赶过一看,刚才自己跪在地上饮水的痕迹还在,小桃躺着的地方,草被压服;尚未直起,但就是不见小桃的踪迹。 一刹时间,华剑峰头昏目眩,简直不知如何才好,但既而想起,此处乃是一个小岛,四面见海,就算有人将小桃劫走,也走不远,极可能是小桃清醒了些,身子挪动,换了地方,也未可知,便施开喉咙叫道:“小桃!小桃!你在哪里?” 叫了两声,不见答应,反倒听见海滩那边,传来一阵极为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又似擂鼓,又似敲钱,也有几分像打锣,一阵过后,又听乌头三婆一声鬼叫,随即音响寂然。在经过刚才那一阵骚扰之后,这一静,真的比前更甚,像是天地间一切东西,突然间全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华剑峰虽然自己一身本领,而且明知杨志痴也在岛上,绝不可能有什么大事发生,但一则小桃已然失踪,二则那一阵怪声,和乌头三婆一声怪叫,来得太以突然,去得也太怪异,因此也不禁毛骨悚然。 ×      ×      × 停了一停,心想自己也傻了,何不去看看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大家再分头在岛上寻找小桃,怎知一翻过山头,他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就在那刹之间,海滩上一个人也没有了。一个人也没有不算奇,奇的是那只蛟绢筏子,仍好端端地在。三个人又是如何离开的呢? 华剑峰惊骇之余,狂叫数声。四下里响起了低沉的回音,并没有人回答。 这证明了在一个时辰不到中,小桃突然在岛上消失了不算,而且在不过一盏茶时,杨志痴、乌头三婆和赛华佗范崖三人,也悄然消失了。而其中包括方今武林第一高手在内! 华剑峰越想越怕,只觉忽然间天色也阴沉许多,一阵阵风吹来,全使人禁不住机伶伶地打寒栗。 事情实在怪到了不能再怪! 华剑峰再细细地回味了刚才那一阵怪声,但又想不出是什么声音,更想不出那声音是什么东西所发。 要说是人,则杨志痴、乌头三婆、范崖三人合力,天下也难找到对手。 要说是兽,则就算是一群嚼人不吐骨的青狼,也不能在一晃之间,将三人嚼吃干净,更何况,实际上是什么也没有! 华剑峰想了一想,便觉得这个岛实在不是久留之处,但又不想离开,因为看情形,小桃还是在这个岛上。他千辛万苦,远泛南海,为的就是救小桃一命。如今小桃和杨志痴等三人一样,突然不见,定是凶多吉少,他和小桃心心相印,简直一刻不能失去,虽然筏子仍在,又明知岛上所发生的事,如此怪异,再耽下去,说不定连自己也会突然消失了的,但他仍要留下来,寻找小桃。 仗着七珠银剑所发的光华,华剑峰几乎是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在岛上寻找,拨开野草丛,钻进山洞中,但一点结果也没有。 直到天亮,方才在一个小山洞中,发现了几副死人枯骨,肉已烂尽,想是死去多年。 华剑峰见四人确是不在岛中,又回到海滩上,颓然坐下,以手支头,呆呆地思忖起来,那只筏子随着海浪,一上一下,华剑峰心想,此事凭自己一人,是万难解决的了,恐怕杨志痴等三人,已另有办法,离了此岛也说不定,何不趁了筏子,先出海去?或者直接到无极岛上去,打探消息。 想了半晌,觉得只有这样,方是办法。直到跃出了筏子,飘开了数十丈,仍看着这个小岛,觉得远远望来,树木郁翠,实在一点怪异之处也没有,但偏偏所发生的事,如此令人不可思议。 ×      ×      × 不消一个时辰,筏子便已飘远了。华剑峰心知赛华佗范崖既然在这里歇脚,而且对岛中地形,这样熟悉,一上岸便知岛中心有一道小溪,可知无极岛离此也不会远,顺波流去,定可抵达。 果然,不消两个时辰,远远便望到了奇景。海上风平浪静,极为平静,但靠东边一座小岛旁边,却是恶浪涛天,海水像煮滚了的一锅水也似,骨突突地冒个不已。 华剑峰知道这便是真的无极岛了,正在忧虑怎样才能靠近去,忽觉海水流处,成为漩涡,一奇大无比的力道,将筏子直向无极岛拖去,其势之快,但觉迎面劲风飘飘,不一刻,便向前驶了百来丈远近。 华剑峰还在暗暗高兴,筏子突然向水下沉去。华剑峰赶紧闭气,他内功颇有造诣,尚可支持,睁眼一看,绿幽幽地,也不知卷入了多深的海底。 同时,一股大力,从四面八方袭到,要将他和筏子分开。华剑峰紧紧抓住了筏子,任由海中漩涡之力,抛上丢下。 不消片刻,便已觉得头昏目眩,几乎昏了过去,一个不留神,“骨都”一声,喝了一口水下去,这才勉力以付,只觉海水压力,越来越大,渐渐地,混身骨骼已然隐隐发痛,眼看已要被压成纷末了,却又突然上升,一个浪头,将他直抛了起来,连人带筏,结结实实,摔在陆地之上。若不是那筏子柔软之至,摔下之时,又刚好垫在他人下面,就这一摔,便要粉身碎骨。 华剑峰停了停神,深深吸了几口气,一摸身边,银剑还在,放眼一看,迎面便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树木,高有三四丈,枝叶茂密,将岛内情形,尽皆遮没。 他久闻无极岛本来乃是五代时一位异人所居,岛上所植树木,乃是依照极怪极厉害的一个阵法而设,千余年来,树木越长越大,几乎已无道路可通,范崖花了十余年功夫,才得搅通。因此不敢大意,穿过那排树林,便踌躇了一下,只见三条叉道,不知走那一条才好。 低头一看,不禁又吓了大跳,原来地上清清楚楚,印着一个老大的脚印,足有两尺来长,五只脚趾,也看得分明,向前望去,每隔一丈五六尺,便有一个,走的乃是正当中的一条路。 华剑峰一惊之后,猛地想起一年多前,苏州城盘门外所发生的怪事来。 那一年他虽然不在苏州,但江南一带,传说纷纭,俱道天神到了苏州,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两尺来长的足印。华剑峰根本不信神鬼之说,只当是以讹传讹,好事人编出来的故事,谁知此时一看,果然不错! 第十章 无极岛上 匆匆吃完,天色已经黄昏,华剑峰以背靠墙,站在大门口,不敢乱动弹,只见那老者,慢慢地向大门处走来。 华剑峰心中不免了动,暗想何以南宫梅将所有的人全都杀了,却留了这个老者? 这老头虽说又聋又哑,但眼却是不瞎的,若留了他一人在,目睹的情形,就算以手势表达,慢慢地也可套问出来。看这南宫梅行事如此狠毒,心思必然缜密,难道百密一疏不成? 一面想,一面不自由主,留意观看那个老头。那老头龙龙钟钟,行得极为缓慢,本来也看不出什么来,但等到行至大门前时,却也向华剑峰看了一眼。 四目交投,华剑峰一怔,只见那老者一双眼睛,极有神气,断非一个老耄之人所应有,向后退了一步,舌绽春雷,大喝道:“你是谁?” 这时候,他和那老者相隔,不过四五尺左右远近,他三个字才出口,老者腰段,突然挺了起来,一声怪笑,华剑峰只觉狂风陡生,一团碗大的黑影,当胸袭到。 变生仓猝,两人相隔又近,若不是华剑峰早已心存怀疑,直是万万躲不过去,但就算华剑峰知道不好,挽剑去迎,身子一侧,那团碗大黑影,也已疾袭而至,“叭”地一声,击在华剑峰左肩上。 华剑峰只觉奇疼彻骨,怕不是连肩胛骨都被打碎,一松,难生便掉到了地下,“哇”一声,哭了起来。 华剑峰唯恐对方心狠手辣,加害难生,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踏中宫,定洪门,连刺三剑,左腿横扫,将难生扫出一丈开多,安安稳稳跌落地上,低头看时,地上已流了一大滩鲜血,正是从自己肩上流下来的。但强敌当前,哪里还顾得到?疯也似地又是四剑,一霎时间,攻势如排山倒海而至,七珠银剑剑尖伸缩,处处不离对方人身要穴。 那“老者”似对华剑峰手上利剑心存顾忌,一路上不住后退。华剑峰一连使了七剑,虽然左肩受伤,但已占了上风,只见对方所使,乃是一副流星锤。 江湖上寻常可见的流星锤,那锤是滚圆的,此人所使的锤,却是八角形,边缘处还突出寸许来高,锋利之至。 华剑峰一见便知周泰、范崖,全是死在这柄锤上的,一看那人,直起腰来之后,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面上虽然还全是皱纹,但已看得出是抹了药,装出来的。 华剑峰一面剑光霍霍,不断抢攻,一面怒喝道:“你就  是南宫梅?” 那人也不回答,流星锤避过了七珠银剑,得隙便攻,身形灵活已极,一起一伏之间,全身骨骼,连珠炮也似“格格”乱响。 那流星锤原是在十八般武艺之外的偏门兵刃,与李公拐,护手钩等,均是极难使唤的一种兵器。依使人功力,而定这链子的长短。 那人手中的流星锤,只是一个单锤,链子极长,而且其灵活程度,出于人的想象之外。华剑峰想仗着七珠银剑,削铁如泥之力,将他链子斩断,也免得被他逼在丈许开外。 但一则左肩伤势甚重,痛得扎心扎肺,受伤之后,便跳动相斗,血仍未止住,动作不免缓慢些,二则那人身法快绝,一只锤倏收倏放,简直不可捉摸,照这情形看来,功力不在范崖之下。 华剑峰求胜心切,将“天一剑法”源源不绝,施展开来。着着连绵,十余招一边,剑光霍霍,已将他全身包没,攻守皆宜,无穷的神妙变化,尽皆发挥了出来。但动作越快,剑法越使得凌厉,所耗气力也定然越多,血流不止,地上鲜红殷殷,已洒了一地的血迹。一套剑法使完,虽将那人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眼看再加紧施展,便可将那人刺伤。 但是,就在这个最要紧的骨节眼儿,华剑峰觉得真气微散,已然不能凝气应敌,虽然只要再连使两三招,便能得手,但使不出起来,真是半招也没有办法的,手上一慢,那人趁势一锤,笔直磕过。 华剑峰觑得真切,一剑斜斜削下,“铮”地一声,竟然将流星锤切下一片来。 这一剑,华剑峰志在必得,用足了八成力。他本来已经失血过多,难以支持,一用大力,虽将锤切下一小半,眼却金星乱冒。 那人手臂向内一缩,接着又是一松,流星锤又直磕过来。华剑峰知道自己万不能再中一锤,急忙横剑去隔,但匆忙间忘了剑刃对锤,被流星锤碰了上来,刚好碰在剑脊之上,一声极为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华剑峰只觉虎口发麻,五指几乎捏不住剑。心中大吃一惊,用出最后一分力气,斜跨七星步,见那人面带奸笑,恶狠狠地瞪住自己,又是一锤飞来,便咬紧牙关,一眨眼间,真气运转一个周天,气贯右臂,五指一紧一松,一溜七色光华,“刷”地向那人直飞过去。 原来他孤注一掷准备以脱手去剑的绝招伤敌。若是他左肩不是一上来就受了伤,或是受伤以后,没有跳掷奔跑,失血如此之多,这一招“百川东归”,世上能以抵挡之人,确是不多。 只惜他如今气力大为不济,这一剑虽是勉力发出,但却歪歪斜斜,不成规矩,被那人轻轻易易,避了过去。 华剑峰眼看一剑不中,再想发掌应敌,右臂抬起,但觉其软弱,运掌都不出,只得一回手臂,往左肩上伤口按去,一按按了一手的血,不由得颓然坐下,双眼一闭,耳中只听得难生的啼哭声,和那人一面奸笑,一面向自己一步一步,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      ×      × 看官,这无极岛上怪事迭生,干系自然都在南宫梅一人身上,华剑峰若是赢了此人,二十年前疑而不决的问题,或者都可以迎刃而解,但偏偏他全不提防那个老者,待到觉察,已自不及,以致肩头上受伤在先,气力不继在后,眼看那人流星锤起处,就要步范崖、周泰与雪花的后尘,一命归西去了。但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者,华剑峰倒地不起之后,究竟如何,暂且按下不表。花开两头,秃笔一枝,难说两头之事,却说前一晚,在那荒岛之上,所发生的事。 那晚,华剑峰翻过山头,去找小桃之后,乌头三婆两眼绿光闪闪,狠狠地瞪住了赛华佗范崖大有吞而食之之慨。范崖则只是低着头,不断地踱方步,杨志痴背负双手,望月闲步,意态潇洒。 过了一刻,范崖突然道:“杨兄,前十几天,无极岛上失了九十九颗大还仙丹,你知也不知?” 杨志痴一笑,道:“自然知道,是我指使那人来偷的。”范崖一呆,道:“莫非你识得孽徒南宫梅?” 杨志痴冷冷地道:“你好大的口气,还称南宫梅为孽徒?我三年前偶然在川西遇见他时,他武功已好过你了!”范崖冷笑道:“不错,他或者另有际遇,也说不定,但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杨志痴也不免一愣,道:“什么人?不是无极岛上,赛华佗范崖的弃徒么?” 范崖面带奸笑,道:“不敢当,杨兄,我问你,四大派天子城之会,虽然不了了之,以后难免生事,你准备如何应付?”杨志痴为人旷达已极,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不随世俗,但凭自己愿意,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免有些得罪人之处,久而久之,倒成了人人所不齿的人了,什么武林上的坏事,全算在自己帐上,不由得喟然叹道:“有什么准备?他们既要找我,舍命陪君子,你道是也不是?” 范崖应声答道:“不错,但玄征长老虽失了一条手臂,怨毒却更深一层,你一人之力,恐怕……哈哈……难以抵敌吧!” 杨志痴原是绝顶聪明之人,听出他话中有因,笑道:“范兄莫非能助在下一臂之力么?” 范崖笑而不答,向乌头三婆呶了呶嘴。乌头三婆两眼从未离开过他的身上,怒道:“狡贼又打什么主意?”声音凄厉无比。 杨志痴笑道:“范兄要将他心中所知的事,讲与我知,却又嫌你在场,要我动手除去一一范兄,是也不是?”范崖  被杨志痴一语道中心病,不由得讲不出话来。 乌头三婆立时大怒,喝道:“贼子怎敢?”十指箕张,猛扑而至。 杨志痴袍袖微拂,道:“且慢。”乌头三婆何等猛烈的去势,竟被杨志痴一拂之力,阻了一阻,她因怕杨志痴再施煞手,吓得不敢再上,只是千“贼子”万“贼子”价乱骂。 杨志痴不耐烦,喝道:“婆娘闭嘴!”乌头三婆果然不敢再说什么。杨志痴向范崖靠近一步,嘻嘻笑道:“范兄,你心中所知的话,说还是不说?” 那语气和平已极,毫无威胁的意味在内,但范崖听了,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连忙说道:“说!说!” 杨志痴笑道:“这才像话哩?”范崖只怕杨志痴动起手来,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额上沁出冷汗,抹了一抹,道:“那南宫梅年前,曾返岛一行,对我说,他发现了江湖上的一个大秘密,是在苏州,与一个大府人家的千金小姐相识之后才发现的,若然我肯帮忙,他便为我觅一种极为难得的药材,我就问他什么事,他道——” 范崖正说到这里,华剑峰已因为寻找小桃不见,大声嚷叫起来。 杨志痴一听华剑峰叫声之中,甚是惶急,忙作了一个手势,不令他再讲下去,侧耳细听,自言自语:“咦?难道小桃不在?” 讲了一句,那座矮山之下,突然异声大作,正是华剑峰听到的那阵怪声。此时月色刚为乌云所遮,漆黑无比,杨志痴只呆了呆,鼻端已飘来一股异样受用的香味。 那股香味,叫人一闻之后,还想再闻,就像饿极了的人,闻到了饭香一般。 杨志痴全未在意,更想不到以他这样武功,还会有人暗算,竟然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口刚吸进,才猛地想起不好,赶紧凝气闭穴,“呼”地一掌,向旁拍出,只听乌头三婆一声鬼叫,便自静寂。杨志痴急忙趺坐在地,将鼻息全都闭住,运起真气来。 原来杨志痴将那香味吸进,便突然想起,眼前是与人称赛华佗的范崖在一起。药能治人,亦能杀人。这范崖一生全花在炼药制丹上面,若什么地方有灵药,舍命相求,也要弄到了手方休,那一股香味,极似传说中剧毒无比的蛟涎香,一口吸进,若不及时运气将毒迫出,一个对时,便全身溃烂,化成血水而亡! ×      ×      × 因此杨志痴明知下毒手之人,可能还会再加害于己,但除了到时再说之外,却别无他法。怎知静悄悄地,一无声息,过了半晌,才听“呼”地一声,一件东西罩了下来,将自己罩在其中。 杨志痴虽是武功绝顶,但对付蛟涎香这类的毒物,也  无可奈何,非得花两三个时辰,将所中之毒,全部迫出不可,那蛟涎香本身,乃南海中独角蛟的唾沫所练制。 独角蛟在蛟类之中,体积最小,但它只要一张口,香气四播,方圆百丈内任何鱼虾,一闻到气味,立即游至近前,昏了过去,由它嚼吃。武林中人得了,便练蛟涎香,用以毒人。 杨志痴气血运转一遍,凭着绝顶内功,已觉将毒迫出了些,疗这种毒,非得专心一致,不受任何干扰才行,这时,就算普通壮汉,也能致杨志痴于死命,更不能开口讲话,是以过不多久,杨志痴虽然听见华剑峰惶急呼唤之声,有几下还就在自己身边两三尺处,他也不敢答应。 看官,何以杨志痴就在华剑峰身侧,而华剑峰却视而不见?此事作书自有交待,先表过不提。 ×      ×      × 就这样,杨志痴被罩在里面,用心疗毒,一算时间,已应天色大明,眼看再有大半个时辰功夫,便可大功告成。他心中只以为此事乃赛华佗范崖所为,是以已打定了毒一迫出,放一把火将无极岛烧个干干净净的主意。 怎知过了一盏茶时,到了最吃紧的关头,忽然听得就在自己身旁,有人讲话的声音,道:“那金甲力士周泰,说是在海上做了海盗,有人亲见未着,怎地我们遍寻不获?难道是传闻不足信么?” 另一人声音苍老,道:“师弟莫心急,我看此人有莫大干系,那日在天子城上,太湖派掌门人独言杨志痴无罪,看来实非虚言。” 一提到了“杨志痴”,那第一个讲话的人,便期期艾艾,含糊以应。 杨志痴一边奇怪这两人讲话声音,离自己不过尺许,何以会见不到自己?一面心中暗笑,好小子你当我被你金针射死了么?所以一提起我便觉心虚,连讲都不敢讲。他这里稍动心思,真气一没,几乎那股剩余的干气,倒流回去,不敢大意,拼除杂念,继续运真气。 那讲话的两人,第一个便是云中燕沈嗣,第二个乃是玄征长老。杨志痴想到冤家路窄,自己正在吃紧的关头,若被他们发现,可不得了,因此心中也不免吃惊。 沈嗣顿了一顿,道:“我看此处已近无极岛范崖,何不到无极岛一行,也好向他处打探消息?” 玄征长老道:“算了吧,范崖前几年还伤了一个俗门弟子,你忘了么?”云中燕沈嗣度量最小,一提起自己门下为范崖所伤之事,立时大怒,杨志痴只听得“叭”地一大声,突然见到了光亮,微微睁眼一看,沈嗣和玄征长老,正背向自己而立,但已在转过身来,暗叫一声“休矣!”干脆闭上眼睛,不问不闻,只求捱得片刻,便能将毒去尽,便可起身应敌了。 沈嗣和玄征长老两人,自天子城上下来之后,因听说江湖上不少人,真的见到过华剑峰所说的那只昔年大内珍藏的宝物含珠翠凤,玄征原来是秉性极为正直的一个人,杨志痴虽然和他有断臂之仇,但那是私仇,于公的一方面来说,却不能冤枉杨志痴是害石亨之人。 由含珠翠凤再想到华剑峰所说,乃是从金甲力士周泰处得来的,因此亟欲找金甲力士周泰,至于沈嗣以倒扎金针暗算杨志痴一事,他却是不知道的,而且他为人,根本做梦都不会想到有这种事存在。 两人在江湖上辗转寻找金甲力士周泰,毫无踪迹,到最近,才听说周泰在南海横行,到了海上,这才又联袂出海,寻了几天,也寻不到,偶然上了这个荒岛,准备稍事休憩一下。 两人只当这里乃是海中极普通的一个荒岛,因此上了海滩之后,走没几步,看到一块半人来高的大石,便倚石而立,闲谈起来。 怎知谈到沈嗣怒极之时,反手一掌,打在那块石上。一打上去,便觉石裂之声有异,而且觉得自己随随便便一掌之力,也不能将岩石打碎,转过身一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蹬蹬蹬”向后连退三步,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      × 原来岩石之中,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 此人非别,正是在天子城上,被他以三枚倒扎金针,射中了“心经”、“巨阙”、“华盖”三大要穴的杨志痴! 任何人,即使武功比杨志痴高过十倍,这三个大穴被金针射中,也断无幸理。当时在天子城上,虽未听到有杨志痴的死讯传出,那恐怕是因为黑道中人物,怕杨志痴一死,他们便要遭殃,隐瞒不说,也是常事,而且第三天便已发现山腹另有通道,蜂拥下山,此事自然更没有提起。 此地乃南海中的一个小岛,与天子城相去,何止万里,死了的杨志痴竟会突然出现,而且在一块大岩石的中心,沈嗣乃是以下流手段害他的人,见了如何不吃惊?也难怪他讲不出话来了。 玄征禅师却又是另一番心思。他见沈嗣吃惊,回头一看,见杨志痴竟在岩石之中出现,也大为奇兀,但仔细一看,那“岩石”根本不是石头,只是桑皮糊出的一层壳子,厚不过半寸。但外表看来,和石头一般无二,甚至青苔碧然,在海滩上,这种岩石,不下百十余块。大小不一,谁会注意?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心中暗叫好险,自己在这桑皮罩子之外,讲了这许多时间的话,杨志痴没有施暗算。但仔细一看,便已看出,杨志痴正在运转真气,不是疗伤,便是练功,此时真是只须一个手指头之力,便可致他于死命。但他乃是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于危的。 等到玄征禅师看明白了杨志痴此时的情形,云中燕沈  嗣,也已惊魂甫定,看出了杨志痴这时候,真是不堪一击。 将心一横,他想不管杨志痴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若被他将自己暗算的情形讲出,还当了得?便假装不知,大喝一声,道:“贼子原来你在此处,接招!”气贯掌根,神注掌缘,坐腰沉胯,“呼”地一掌,向杨志痴拍出。 玄征在旁见了,大叫一声:“不可!”但只见杨志痴张目一笑,手掌外翻,一掌相迎,掌风“嘶嘶”,正是“先天神掌”中的招数。 原来在沈嗣和玄征两人各转念头的时间,他已将最后一些蛟涎香之毒逼出。 刚好沈嗣一掌砍到,他因恨沈嗣为人,气量窄小,睚眦必报,行事又狠心,因此一翻手掌,便以“先天神掌”中的招数应敌。 沈嗣满拟掌风到处,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杨志痴击毙,怎知杨志痴突然出手。他尝过杨志痴先天神掌的厉害,到掌风突为一股大力所阻,已然大吃一惊,但杨志痴掌力与他一交,便催动先天神掌的威力,直逼过去。沈嗣只觉掌心如同被千百条百足在噬咬一般,不由得亡魂皆冒,幸而玄征长老在一旁看出情形不妙,他左臂已断,但右臂功力,却更为加强,急忙一掌切下,杨志痴先天神掌之力,被阻了一阻,云中燕沈嗣才得以向后跃出,已然是满身大汗了。 杨志痴见玄征禅师掌到,掌力一收,站了起来,向旁一看,见了那和岩石一般无二的桑皮罩子,这才知道何以华剑峰看不到自己,同时也已想到,放蛟涎香害人的,并非是赛华陀范崖。 当下飘然起立,弹了弹衣服,笑道:“天子城一别,又已一年多了,尤其是沈大侠,在下着实想念得紧!” 沈嗣做贼心虚,一张脸涨得通红,讲不出话来,玄征禅师不知就里,道:“善哉!杨檀樾言重了,老衲倒一事相告——” 杨志痴即口道:“我已偷听到了,你们想寻找周泰,是也不是?翠羽剑客何飒曾言,事发之时,周泰正在云贵,难道他会飞不成?” 玄征正色道:“杨檀樾休得取笑,你在天子城上所言当年事实,可句句是真?” 杨志痴面色一沉,道:“杨志痴一生,什么事都做,甚至于乘人重伤,以金针刺人要穴这等事都敢做,就是不会讲一句假话!” 沈嗣在一旁听他讲起“以金针刺人要穴”,真吓得脸都黄了。杨志痴却只是向他冷笑一声,并不道破。 玄征道:“好!杨檀樾,咱们私仇不提,先将此事弄明白可好?”杨志痴却道:“且慢,我在此岛上为人暗算,暗算之人,可能与无极岛上大有关系,两位若要杨某人出力,可先与我去无极岛一行!” 玄征应声道好,沈嗣自然不敢讲什么,杨志痴便上了  玄征和沈嗣的船,向无极岛驰去。 半途上,杨志痴趁玄征不觉,对沈嗣悄然道:“沈大侠,一手好针法啊!你若肯将这手针法,传给我一个记名女弟子,我便什么都不说!”沈嗣把柄在他手中,虽然心中气到极点,但哪敢违扭,只得点头答应。 不消一个时辰,无极岛已经远远在望,与华剑峰任由筏子飘荡,所差只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 第十一章 情比金坚 三人一见已将到无极岛,杨志痴提起船桨来,想要运真力划上几划,好使船行得更快些,怎么身形才矮,船已为海水漩涡吸住,四面浪头一转,直向下沉了去。 漩涡转得极为迅疾,四周围的海水,一时间还没有涌了上来,向上望去,海波奔腾,天色昏暗,直似掉到了一口四面全是水晶砌成的深井里。 玄征禅师、云中燕沈嗣、杨志痴三人,虽然个个一身武功,全是方今武林一流人物,但眼看水势汹涌,耳听浪袭澎拜,每想起片刻之间,四面海水一合,立即便要处身海底,心中也不免大惊,玄征刚叫得一声:“小心!”“轰”地一声,无穷无量的海水,已带着千百钧的大力,当头罩下。 眼前一黑,人已被卷入海底,三人忙一闭气,杨志痴提防得最早,身子一扭,向前便窜,已脱出了这个漩涡的羁绊。 然而无极岛旁,万千漩涡,生生不已,一个脱出,接着又是一个,杨志痴也不知在水中挣扎了多久,突然耳际水声有异,四外那其重无比的压力,也突然一松,身子轻得飘飘然,急忙睁眼一看,已然被一个大浪头,抛出了水面,离地足有三丈来高下。 杨志痴知道已经脱险,忍住了头昏目眩,强提一口气,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倏改为“雁落平沙”之势,斜斜飞出二三丈去,落于就地。 刚一站定,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稳,不由得倒坐在地,定了定神,运真气通七十二关穴一遍之后,方将体力恢复。 原来饶是杨志痴武功盖世,也难与自然之力抗衡。海水旋转挤荡之力,何等巨大,若换常人,早就骨折筋裂了。功力差些的人,虽未必死,也定要重伤。刚才华剑峰来的时候,因是乘的鼓气筏子,较船只轻了许多,无极岛附近,海流复杂已极,轻的飘向左,重的飘向右,右面全是无数漩涡,左面虽也有,但都好得多。因此华剑峰才得安然上岸。 否则,以华剑峰功力而论,若乘船来无极岛的话,所受内伤,定必不轻,而且也无此本领,当头昏目眩之时,还能从容不迫,从三丈多高的半空中,安然降落地面。这且表过不提。 ×      ×      × 且说杨志痴运气到一半时,便听“呼”地一声,微微睁开眼来一看,玄征禅师和沈嗣相继被浪头抛起,两人落地时,均比他要狼狈些,也是一落地便运气打坐,约莫小半个时辰,才一齐起立。 只见岛上树木蓊翠,道路迂回,竟不知向哪一条路走去才好,略一停顿,突然传来,“铮”地一声,悠悠不绝。杨志痴认出乃是华剑峰所使七珠银剑所发,道:“他们果然在此!” 两臂向下一拂,他甫从海中上来,衣袖还是湿的,经他一拂之力,所带起的风声,更是惊人,不少水珠子,从衣袖中溅了出来,挨着的枝叶,纷纷断折,他人也凌空拔起了丈许高下,使的正是上乘轻功,“级级升天”。 玄征和沈嗣两人,离他不过五尺,对望一眼,玄征心中大为敬佩,脱口道:“好轻功”沈嗣因心地狭窄,刚才又被杨志痴要挟,是以只当杨志痴存心卖弄,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说。 杨志痴一跃即落。他跃起的目的,乃是査看兵刃拍击之声,起自何处,但是岛上树木,高的不下数丈,尤其是岛中心那一带,几乎全为树上的枝叶所遮,一点也看不清楚,杨志痴跃下之后,耳听得兵刃交碰之声,越来越急,知道华剑峰正和人动手。 以他聪明才智,也不能明白何以小桃会突然不见,当然也想不透范崖如何也离开了那个岛上,因此急于见华剑  峰一面,想弄清楚这些哑谜,一见看不清岛中央情形怎样,性发起来,低吼一声,对玄征、沈嗣两人道:“两位,这岛上道路迂回曲折,不明底细,万难闯进,不如我等三人合力,开它一条路出来,两位意下如何?” 玄征禅师因听杨志痴刚才谈起过,赛华佗范崖曾道他门下弃徒南宫梅,可能和金甲力士周泰,以及石亨被害一事有关,因此也急于寻求事实真相。 他一臂虽为杨志痴砍断,与杨志痴有极深的仇恨,但他为人较为豁达,觉得他和杨志痴之间的私怨,倒无甚紧要,要紧的乃是弄清事实真相,答应一声:“好!” 左袖突然扬起。他左臂已断,僧袍又宽大,一扬起来,轻飘飘地,但一卷一拉,“啪”地一声,一枝碗口粗细的龙柏,已然应声而折。 杨志痴见玄征刚一答应,便已动手,心中一喜,叫道:“好和尚!”同时又向沈嗣看了一眼,身形微挫,双掌互击,向前推出,掌风凌厉无比,正是“先天神掌”中的招数。 掌风过处,他身前的一丛灌木,纷纷偃伏,杨志痴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下盘同时用力,所过之处,“克叉”之声不绝,晃眼之间,便已向前强行了两丈来远。 云中燕沈嗣不甘示弱,他号称“云中燕”,轻功见称武林独步,虽然不能赶上杨志痴“乾坤挪移法”之妙,但也深得明初江湖大侠金箫仙党三筝一脉相传“百禽身法”之妙。 只见他陡步一声长啸,身形拔起,径在杨志痴身旁擦过,迎面乃是一排巨木,株株均有一个合抱粗细,一株挨着一株,枝干挺直,一点空隙也没有,沈嗣一停下来,便力贯双臂,向前一推。 这一推之力,可说也有二三百斤,但巨木却只晃了一晃,并未跌倒,杨志痴哈哈一笑,玄征长老也已赶到,师兄弟展开阴阳掌力,一盘一摇,只听一声巨响,巨树已向前倒去。 树刚倒下,人影一闪,杨志痴已在空隙中越过,左右腿贴地盘扫,看看鸳鸯连环,腿到处,木屑纷飞,枝叶残折,不一刻,又前进了数丈。 三人各展生平绝学,断树摧枝而进,不消半个时辰,在三人合力,推倒一枝巨树之后,岛中央的房屋,已赫然在目,三人尚未看清房屋的排列形势,便听得一声极为洪亮的儿啼之音,循声一看,俱皆吓了一跳。 这三个人,全是武功盖世,足迹遍天下,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事儿,不曾见过?但眼前景象,却也令得他们咋舌不已。 ×      ×      × 原来他们首先看到的,乃是一个混身绿色的婴儿,在地上乱爬,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乱转,不时扁起嘴哭上两声,声音极大。 三人首先俱都不当这婴孩是人,暗想莫非山精木魅等传说,当真有的么? 但看了一会,又觉并无异状,同时,也发现屋前广场上,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不是别人,正是华剑峰! 玄征禅师和杨志痴两人,同时发动,也同时到达,杨志痴将华剑峰扶起一看,见他左肩上老大一处伤口,血仍未止住。那伤口又大又奇突,一时间竟猜不透是什么武器弄成的。 那一边,玄征禅师已将那孩子抱在手中,细细审视,连声道:“善哉!善哉!范檀樾心肠也太过狠毒了!” 沈嗣忙问道:“师兄,这孩子莫非是精怪么?”玄征摇了摇头,道:“不是,近年来,听江湖上人道,赛华佗自从九十九颗大还丹被人偷了之后,发了狠心,要按玉丹金诀上所载,重炼比大还丹效用更大的一种丹药,那药需要一名活婴作引,这孩子变成如此怪模样,定是赛华佗所为的了!” 沈嗣听了,不由得打一个冷震,讲不出话来,顿了一顿,方始喝道:“范崖手段这等狠毒,岂可留下在世上?” 一言甫毕,杨志痴抬起头来,道:“他早就死了!”原  来他封了穴道,止住流血,华剑峰已悠悠醒转,将刚才在岛上发生的事,和他讲了一个大概,是以杨志痴知道范崖已经死去。 沈嗣还在将信将疑,华剑锋已挣扎着站了起来,道:“两位请到屋中一看便知。”又将事情经过,匆匆叙了一次,道:“那乔装老者的家伙,拾起银剑,刚要向我胸口刺下,忽听玄征长老一声清啸,面色突变,逃回屋中去了,干系全在他一人身上,快去找!” 杨志痴见他伤后,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连讲话的声音也颤抖不定,但却仍一心一意,关心着自己被武林中冤枉的那件事,心中不免大受感动。 他为人我行我素,只凭自己高兴,全然不理会人家如何,自然有不少任性之处,得罪的人极多。他本身又武功绝顶。江湖上便将他传说成十恶不赦之人。他听到了之后,也根本不屑辩解,一笑置之。 是以月积日累,杨志痴的恶名,不胫而走,实在他倒真是血性男儿,心中毫无一点邪恶念头,所以世人口中传说一人的好坏,是作不得准的,所谓“人言可畏”便是了,这且不提。 当下杨志痴扶了华剑锋和玄征、沈嗣两人,一齐走进屋去,周泰,范崖和雪花的尸首,仍然在屋中,未被移动。玄征和沈嗣立刻分头去寻找那个扮作聋哑老者,可能便是南宫梅的那人,杨志痴又将华剑锋扶到范崖的丹房之中,拣了些止血疗伤的灵药,令他服下,再以手掌按在他的背后的“灵台穴”上以他已炉火纯青的内力,为华剑锋疗伤。 约莫半个时辰,华剑峰已痊愈了一大半,玄征、沈嗣  两人,也已回转,看情形便知没有找到那个人。 杨志痴因心中哑谜,不能打破,气起来,双掌翻飞,将范崖的一间丹房,打得七零八落,打得兴起,直冲出门去,手一探,提起了周泰的尸首,手臂一抡,“呼”地一声,隔窗口摔了出去,气犹未息,喝道:“金甲力士,你所知秘密甚多,何以骤而死去呢?” 喝问时,双目梭梭,神威已极。 金甲力士周泰当然不会回答,但他尸首飞出窗口之时,被窗框阻了一阻,却落下一包东西来。 杨志痴眼尖,首先看见,忙赶过拾起,只见是一个方方整整,青布包袱。 杨志痴顺手一抛,抛出之时,力透五指,也不管包袱是什么东西,只准备毁了出气,但是包袱落地,青布已为杨志痴五指之力撕裂,包中东西,却还原整,落地之声,异常悦耳,四人同时向地上看去,华剑峰毫不在意,玄征禅师、沈嗣与杨志痴三人,却不由得同声惊呼起来! 倒将华剑峰弄得莫名其妙,仔细一看,不过是长约一尺,宽约五寸的一块青玉,玉质虽然好到了极点,但也不值得这三个武林高手如此惊异。 只见三人向那块青玉看了一眼之后,同时抬起头来时,杨志痴笑了一下,道:“想不到金甲力士死了之后,当真还能说话!” 讲到此处,突然一顿,抬起头来,向玄征和沈嗣两人看了一眼,道:“若两位不是亲眼目睹,杨某人讲起这八车精华目录,在周泰身上发现,定然又是胡扯了?” 沈嗣面上一红,玄征禅师道:“善哉!杨檀樾幸莫见怪!”杨志痴只是冷笑。 华剑峰心中大惑不解,趁三人讲话之时,将那块青玉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比米粒还小的字,看了几眼,原来所刻的,全是各种珍宝的名称,第一项乃是“照夜明珠四十颗”。再看下去,含珠翠凤,也在上面,下面并还注明“翡翠为海夷乌涉剌跃国王入贡”等字样。其他各种珍宝,单看名目,已知除大内以外,民间万无可能有此类异宝。 华剑峰知道当年瓦剌部队,在土木堡将明英宗掳去之后,宫中大为着急,曾图以八车珍宝前去交换皇帝,当时由石亨押车前往。石亨早知瓦剌绝不肯因此放还英宗,因此将这八车珍宝的精华,匿起了一部分,准备万一江山失陷,还可以用来作招兵买马之用。 这些珍宝,随着石亨离奇失踪而不见,武林上传说,也一口咬定杨志痴见财起心而为,如今这块青玉,在金甲力士周泰身边跌出,杨志痴的冤枉,自然可以洗脱,而自己曾在天子城上,讲到过含珠翠凤,当时被人们认为是胡言乱语,现在也可以证实所言不虚了。 当下心中一喜,道:“我早知此事乃金甲力士周泰所为 一语未毕,杨志痴笑道:“老弟留话,别说得太满,当时周泰人在云南,其中可能还有曲折,只惜雪花已死,否则她定能知道详情!” 玄征、沈嗣两人,此时也知错怪了杨志痴,这块青玉如果早出现一年,则天子城之会,也不会发生,玄征不禁深叹造化弄人,沈嗣道:“杨志痴,这事便放在峨嵋派身上,天涯海角,也要将南宫梅寻到!” 杨志痴淡然一笑,道:“自然,行侠仗义,本来全是峨嵋派的事!”敢情他还记得沈嗣在天子城上所发的狂言。沈嗣自知理亏,且更怕他将自己暗以倒扎金针,乘危伤人的事抖漏出来,只得忍住了气,不再言语,向玄征望了一眼,道:“师兄,咱们走吧!” 玄征点了点头,抱着孩子便要走,华剑峰急道:“长老且慢!” 玄征回过头来,华剑峰指着难生,将当年在太仓县郊,发现这孩子的经过说了,玄征一面听,一面不住点头,等他说完,道:“这孩子与老衲有缘,她母亲已亡,不如给我带回峨嵋山去!” 华剑峰想起小桃生死不明,自己还要去找她,当然不能随身带着孩子,便一口答应。玄征和沈嗣,随接走出,循着开出来的道路,来到了海边,望着那汹涌无比的海水,不禁踌躇起来,想不透当时范崖是怎样将孩子弄上岛来的,以自己功力,尚且被漩涡弄得晕头转向,孩子怎能禁受得住?” 两人商议了一回,俱觉无法可施,顺着海滩,转了一转,猛地发现一个庞然大物,正是华剑峰坐来的吹气筏子,两人灵机一动,将孩子塞进筏子中,两人紧紧抱住了筏子,推入海水之中,虽然海水震荡,孩子却一无伤害,不一会出了无极岛,两人径自去了,这且不表。 ×      ×      × 单说华剑峰见两人去后,突然向杨志痴跪了下来,道:“杨前辈!小桃生死不知,她死,我不能独活,一切还要你做主。” 杨志痴知事情棘手,但断无不理之礼,忙道:“老弟台,你来这一套作甚?只要小桃未死,她是我记名徒弟,自然要将她救了回来!” 当下两人,来到空地之上,施展轻功,跃上屋顶,居高临下,细细揣摩岛上的道路,到天色傍晚时分,已然猜透了大半。因华剑峰在昏迷之时,那稀世利器七珠银剑,已被人夺去,因此两人也不敢分手,一起寻找,直到第二天天明,仍一无所获。 两人仍不死心,一直在岛上寻了三天,方才颓然罢手,华剑峰想起以小桃伤势之严重,就算没有为人所害,能否捱过这三天,也是问题,心焦如焚,杨志痴也觉无言可劝,回到丹房之中,各自托头沉思。 半晌,杨志痴猛地以手捶桌,道:“剑峰,我觉得那南宫梅,端的是狡狯之至,旁的不说,单说那大足印,定是他弄出来的,不知是何用意?” 华剑峰心中懊丧欲绝,听了也不在意,道:“怕是故作玄虚,也说不定。” 杨志痴道:“怕没有如此简单,我看南宫梅一人,怕没有如此本领,说不定背后另有其人哩!”华剑峰脑中,本来混乱已极,经杨志痴提起大足印一事,起先全没经意,继而心中突然一亮叫道:“那聋哑老者,不是南宫梅!” 杨志痴道:“怎见得?”华剑峰又沉思片刻,道:“那老者脚并无如此之大——不,我意思是,南宫梅又何必弄出这些大脚印来呢?” 实则华剑峰脑中,混乱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些什么,心中虽然有点线索,也是乱杂杂地,因此讲出话来,也是颠三倒四。 杨志痴自然深知他此时,一颗心全在江小桃身上,但南宫梅如何要弄出那些大脚印来,确是可疑。 在苏州郊外的那些,尚可以说他是故意乱人耳目,就算如此,也已小题大做,那在岛上的一些呢? 想了一想,猛地站起,道:“剑峰,咱们三天来,几乎将全岛搜索殆尽,就是漏了这七八间屋子,赛华佗为人阴险,说不定屋中有地道秘密,也未可知!” 一言提醒了华剑峰,也站了起来。 第十二章 杀人放火 华剑峰见周围已聚了不少人,唯恐惊动官府,一把握住了丁冲的手,道:“师兄,咱们换一处去说话!” 双钩丁冲性烈如火,叫道:“剑峰,你回来了,还怕什么?众兄弟未死的,只要有一口气在,无不将那婆娘恨之切骨——”讲到此处,两眼俱布满了红丝,形态狞烈已极,想是记起了红莲花扫荡太湖派一事,心中气到了极点。   华剑峰忙劝道:“师兄别嚷,红莲花是冲着我而来的,这事自然在我身上。” 丁冲道:“好!这才不致坏了太湖派的名头,八爪金龙地下有知,也会高兴,咱们这就走,不将那贼婆娘千刀万刮,誓不为人——” ×      ×      × 一个“人”字才出口,忽见一个血也似红的人影,悄然而至,一声娇叱,道:“真的?看来你只好当畜生了!” 话刚讲完,身形凝立,一个俏生生的艳丽少女,全身皆红,已立在丁冲面前,背向华剑峰和小桃,像是并不将两人放在眼中。 双钩丁冲一看来的正是红莲花石红,大明山人之女,不但将华剑峰在江南的所有基业,全都放火烧去,还率领了一批黑道中人,将太湖派打得落花流水,不死即伤,强占了太湖七十二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吼一声:“贼婆娘,我与你拼了!”“呛啷”一声,掣出一柄虎头钩来。 那虎头钩并不在十八般兵器之中,其形如剑,而顶端却像镰刀也似,弯了过来,勾、推、曳、削、劈,诸多用途。双钩丁冲本来双手俱使虎头钩,但此时一臂已断,是以只得一柄。 虎头钩才一掣出一推一拽,刃口如雪,径向红莲花石红下盘攻到,堪堪攻到,倏地收招,舞起一团银花,钩尖又当头罩下,端的变招神速,招数狠辣。对方若是未能认清第一招恶狠狠攻到,竟会是虚招的话,非要吃大亏不可。 但红莲花却镇定异常,丁冲第一招攻到时,她只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等到丁冲虎钩当头劈下时,才上身向后略仰,扬手一枚暗器,射了过去。 华剑峰深知丁冲武功,和自己未习天一剑法之前,难分伯仲,因此一见红莲花突出现,虽然感到只不过一年未见,她轻功身法,好得出奇,但也以为丁冲定然可以和她战个平手。 及至见了红莲花举止若定,丁冲狠狠地向前扑到,她却只是弹指放出一枚暗器,便知丁冲不是敌手,刚待要展开身形,将丁冲替了下来,喝问她何以以此种卑鄙毒辣的手段,和自己作对时,一眼瞥见红莲花那枚暗器,并非向丁冲射去,而是单射他的虎头钩,便又顿了一顿。 就在那一顿之间,只听“铮”地一声,丁冲虎头钩已被暗器打个正着,虎口迸裂,把捏不稳,那柄虎头钩脱手向上飞起。 因为四面围观的人甚多,华剑峰唯恐虎头钩落在人群之中,误伤无辜,急忙足尖一点,赶了过去接住,身子在红莲花与丁冲两人身旁掠过时,只听红莲花娇叱道:“手下败将,也敢猖狂,仗谁的势子?” 接着,便听得丁冲一声惨呼,江小桃惊叫道:“哎哟!你这人怎么随便杀人?” ×      ×      × 这一切,全是刹那间的事,待到华剑峰将虎头钩抄在手中,回头来看时,双钩丁冲另一条手臂,已也断下,鲜血狂涌,跌倒在地,眼看出气多入气少,已受重伤,而江小桃则面带惊惶之色,和柳眉倒竖的红莲花石红,对面而立,相隔不过丈许。 华剑峰见石红手中,并无兵刃,她惯用的“莲花枪”,还围在腰间,尚未取下,知道她本来的那支,业已被自己七珠银剑削断,这支多半是新打的。 兵刃既未出手,而丁冲一臂已断,可知是被生生折断的。丁冲并非无能之辈,竟会在一眨眼功夫,惨败到如此地步,可知石红在这一年中,武功精进,早已超过自己。 想到此处,才猛地忆她曾偷食了南海无极岛,赛华佗范崖所练制的九十九颗大还仙丹一事来。 久闻那大还仙丹,乃范崖花了十数年心血,行遍天下,采尽灵药,再以极细致的功夫,所练成的,内中不乏成形肉芝,大禹余粮,万载空青这一类对修炼内功大有帮助的灵药在内。 杨志痴指点她去偷盗大还丹,原是为了感谢她在天子城上,曾救了他一命之故,当然也将何种内功修练之法,最能发挥大还丹的用途,告诉了她,是以她才能在短短一年之中,得窥上乘武功门径,令得双钩丁冲这样的豪杰之士,一个照面,便成了重伤。 一思及此,见她和小桃面对而立,脸上大有杀机,不由得大为着急起来,但尚未等华剑峰赶过,红莲花石红已然狞笑一声,道:“骚狐狸,还没有死么?” 红莲花石红,本来也是一个美貌女子,不在江小桃之下,但此时目露凶光,心藏杀机,所谓“有诸内而形之外”,美丽的容貌,竟然全为凶杀之气所掩,那一下狞笑,更使得她异样地令人厌恶起来。 江小桃见她一言不发,破口就骂,不由得愣了一愣,她生性柔软,明知上次自己几乎身死南海,便是因为她骤下毒手之故,仍想委曲求全,陪了个笑,心平气和地道:“姐姐干吗这样骂我?我又没得罪了姐姐?” 红莲花冷笑了一声,心中暗骂贱人,你得罪我的地方,可多着啦!原来她始终不知道华剑峰对她这种强横刁蛮的态度,早已感到讨厌,而且是和小桃真心相悦。她还只当小桃横刀夺爱,抢了她的如意夫婿啦! ×      ×      × 石红年前离了太湖以后的事,作书人不能不表,花开两头,秃笔一枝,原来石红自从在太湖文笔庄上,暗算了小桃之后,只当小桃已经死了。 暗想天下男子,尽皆薄情,将一口恶气,全都出在华剑峰身上,寻了一个隐僻的所在,按照杨志痴所授的内功练法,日日咬牙切齿,将华剑峰骂上千百遍,几个月后,内力大进。 自思武功已可胜过华剑峰了,满腔怨毒,有了发泄之时,叫她如何不喜欢? 她本来只是仗着父亲钟爱,行事任性些,再加她父亲大明山人,在武林中又极得人敬重,因此人人也让她几分,怎知久而久之,她却唯我独尊起来,心目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大有逆我者不得生之慨。起先还只在广西一带胡闹,江湖上人,早就暗地里送了她一个“毒玫瑰”的外号,说她不仅有刺,而且有毒。单就这个外号来看,也可知她为人的一斑了。 上次天子城之会,她只当可以会见夫婿,从此多一个人呼来喝去,怎知受此挫折,在旁人而言,虽然也一样大受打击,但在她而言,却成了镂心镂肺的仇恨。 功力既已大非昔比,而且那九十九颗大还仙丹的效力,尚未发挥致尽,每日只要照杨志痴所授,“玉丹金诀”,将真气走丹田,红涌泉,游天阙,边举盖,顺着七十二大穴,再直透命门,倏地倒卷,经灵关率海,夺门而出,功力便可再为增加,直到一整年后,简直可胜过寻常人十载苦练之力,因此复仇之心更炽。 一出了山,便直扑太湖,那时正值夏天,渔民来往湖中辛勤操作,红莲花雇了一艘小船,径向文笔山庄驶去,准备寻华剑峰的晦气,问他一个情意不专之罪,为天下薄情汉,竖一儆戒。 船行到半途,在太湖的山光水色之中,寻思起若不是小桃从中作梗,自己便可以和华剑峰长年长月,在这风光如画的地方,过那逍遥的岁月,真是越想越气,足在船板上一顿,脱口骂道:“华剑峰,落在我手中,若给了你便宜,姑娘便不姓石!” 她近来功力大进,双足用力一顿,几乎将小船顿翻。太湖上的人,几乎全会个三拳两脚,七十二峰多的是英雄  豪杰,偏巧那撑船的,是个脾气暴躁的小伙子,见她卖弄,心中已存着不服气,但只当她是华剑峰的朋友,因此不敢发作。 当下见她突然泼口大骂华剑峰,华剑峰虽然宁愿爱小桃,而不要太湖派掌门人之职,但此事也只不过太湖派几个长辈知道,华剑峰匆匆离去之后,也一直未曾另立掌门人。石红大骂华剑峰,叫这小伙子如何忍得? 当下立时翻脸,“叭”地一声,丢了船桨,厉声问道:“姑娘,你身在太湖,常言道入庙拜佛,如何出言辱及太湖派掌门人?” 他讲的话,在江湖礼仪而言,倒也不算过份,但红莲花正在气头上,如何忍得?两眼一眨,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要代华剑峰出气?我偏要骂!”说着,竟又大骂起来,所用词句,刻毒之极。 那小伙子火冒三千丈,叫道:“泼妇,不将你擒下,谅你也不知道厉害!”手臂一长,便以太湖派华家所传“金龙掌法”中的“神龙现爪”,去抓石红的琵琶骨。 石红见他竟然出手,暗骂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不退不避,等那小伙子五指如钩,堪堪抓到,突然一招右臂,五指箕张,迎了上去。每一只手指,刚好插在那小伙子的手指之间,气贯臂,力透指,向外一扳。 只听“格格”连声,小伙子惨嗥一声,五只手指,已被石红扳断。石红冷笑一声,顺手一挥,小伙子的身量,虽比石红高出一个多头,但重伤之余,一个站不稳,已被石红摔到了水中。 两人争吵之时,已有不少艘小船,闻声赶到,一见石红敢在太湖上伤人,齐发一声喊,纷纷涌了上来,一个个大骂道:“别放了这贱人!” 太湖派人数过多,难免良莠不齐,平日也有些人仗势欺人的,因此一呼百应,一眨眼间,便围了许多船只上来,有几个好事的,便涌身向石红船上跃去,但身子尚在空中,石红已冷笑连声,中指连弹,金莲子闪闪生光,不断射出,一个也未扑到船上,便已惨死。 这一来,众人才知来的女子绝非好惹,而且手段还毒辣之至,几个人急去报告太湖派中的高手,围住石红的那些也已纷纷逃开。 但他们肯息,石红见反正事已闹大,不如闹他个痛快淋漓,哪里肯息? 足尖一点,“刷”地一声,掣了前数日才重新打就的独门兵刃莲花枪在手中。她在掣莲花枪时,因内力已然大进,因此比先前那支,又已长出三尺,足有七八尺长短,鼎起一朵精光闪耀的枪花,飞跃丈许,来至另一艘船上,莲花枪一抖一收,“扑通”两声,又是两人落水,碧绿澄清的太湖湖水中,也浮起两团鲜血来。 余人看见,更是没命也似乱逃,石红吃亏在不会划船,那小船只在湖中心打转转,恼得她暴跳如雷,正要折了船  板,踏波追人厮杀时,忽见三艘小船,箭也似向自己驶来,当头一条大汉,满面虬须,声若江钟,大喝道:“兀那婆娘休走,吃我三百刀去!” 人随声至,抡起一柄厚背薄刃鬼头刀,“呼呼呼”便是三刀,向红莲花砍去。 石红见这三刀,力道雄猛已极,倒也不敢轻视“蹬蹬蹬”倒退出三步去,那小船能有多大?她一退,已来到了船尾。 船尾一吃重,船头便直翘了起来,那大汉鬼头刀砍到,“扑”地一声,插入船头之中,拔不出来,船头也被他一刀之力,压了下去,红莲花就势手臂微抖,将七尺来长一支莲花枪,抖得笔也似直,分??便刺,一刺便着,将那大汉提了起来,向前一送,刚好第二艘船也已赶到,大汉尸首跌了过去,船便被砸翻,船上的人也落了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艘船,也已赶到,同时“呜呜”号角之声不绝,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船行到。 第三艘船上的好汉,正是双钩丁冲,一见大汉已然毙命,眼都红了,更不打话,双钩飞舞,左盘右旋,直攻了过去。 石红打到现在,尚未输过,信心大增,一见钩到,抖起莲花枪便格。 那莲花枪的杆子,乃是取精钢一环套一环制成,柔软无比,仿佛软鞭一般,一将双钩格住,上半截便扬了起来, 石红见有机可乘,一按机括,枪顶端那朵莲花的花瓣,便已放了开来,就势手臂向一沉,锋刃过处,已将双钩丁冲一条左臂,生生切落,人也跌落湖中。 这次赶到的人,全是太湖派中的高手,七十二峰的主持人,一见双钩丁冲,才一照面,便已断了一条左臂,真是又惊又怒,兵刃划空之声不绝,一齐抢攻过来。 红莲花知道这般人武功都不过如此,全非自己手脚,只是冷笑以待,怎知忽听一声水响,船底已穿了一洞,小船中“骨都都”地冒上水来。 晃眼之间,已半船是水,同时湖水中冒出一个人头,骂道:“贱人咱们水里来斗斗!” 石红认出那人正是先前被自己以大汉尸首,打落水去的那人,敢情他在水中做手脚,已将小船击穿,自己水性不佳,不要连正主儿尚未见到,便阴沟里翻船! 正在寻思一眼瞥见那从水中冒头来的人,面有得色,小船又眼看沉没,毒计又生,提一口气,身子凌空拔起,众人见她身子悬空,船已沉没,倒要看她怎生落下来,不约而同,一起将船划出二三丈去。 石红冷笑一声,身形陡沉,水中那人觉出不好,头一低,一个猛子,待向水底扎去,已自不及,被石红一脚踏在他的背上,又借力跃起,身已落在最近的一艘船上。 船上那人,见她如天将军自天而降,慌忙举刀来迎,石红侧身避过,三手两脚,又已了帐。 此时,众人见她恶得厉害,俱都远远地避开,当中有人叫道:“弟兄们,以暗青子招呼!” 一言提醒了众人,刹那间暗器乱飞,石红空自暴怒,却不得不格,直相持了两三时辰,天色渐黑,有人持了火把赶来,一齐向石红船中抛到。石红虽然不至为火把所中,但船却烧了起来。 石红看看不是办法,一矮身,左手抓住了一艘船板,猛地一提,竟然拆了下来。但也就在这一个疏忽间,肩膊处吃一枚枣核钉,打个正着。 石红忍痛将枣核钉拔出,左手连扬,百十颗金莲子电射而出,又有几个人大叫受伤,她人也已立在船板之上,舞起莲花枪,乱冲乱杀。 太湖派那多人,武功虽不如她,但常言道:“只掌难敌四手”,杀到半夜,人越聚越多,石红已大感乏力,知道今日难以如愿,一算,总也杀了二三十人,一口恶气已出,不如明天再来,杀出一条血路,以内力推波而行,飞也似上岸去了。 太湖派中那些人,因伤亡过重,反正已认出是红莲花石红,就算寻到大明山,也不怕她逃,暂时追也无用,便由得她去了。 石红上了岸,休息了一阵,越想越气,知道华家在太仓有不少基业,运了一遍真气,便扑太仓县而去。 到了那里,天刚微明,当铺尚未开门,石红向人问清了地点,一脚便将门板踢破,将老朝奉惊起,被她一把揪住了胡子,喝道:“拿笔墨来!” 老朝奉吓得腿都软了,那敢违抗?笔墨取到,石红解下头巾,大书“救火者死”四字。老朝奉见了大惊,道:“姑……娘,你作什么?” 石红答道:“放火!”晃起火折子,东一凑,西一碰,不消半个时辰,便烈火熊熊,街坊齐来救时,左手展开“救火者死”的那幅红布,右手舞起莲花枪,又伤了十数个无辜街坊,人见凶神恶煞也似,逃也逃不及。石红直等整座当铺饶尽了,方找了一根竹竿,将红布系上,插在砖瓦堆中,扬长而去。 不消数日,华家产业,几乎全被她烧尽,她仍转念头,怎样才能偷入文笔山庄,寻华剑峰的晦气。 第十三章 双闯龙潭 华剑峰自然听得出那人话中的意思,是嘲笑自己身为太湖派盟主,却将根本重地,太湖七十二峰,尽皆失去,心中虽怒,但明知此行冒着绝大的风险,目前还不是作口舌之争的时候,即使口舌上占了便宜,甚至将这几十个人,个个打成重伤,一样无补于事,索性卖个大方,淡然一笑,道:“如此多谢了。” 那人冷笑一声,撮唇一啸,船便雁翎也似,分两行荡了开去,华剑峰和小桃所乘的船,被众人围在当中。华剑峰将手放在剑把上,全神贯注,唯恐这些人再使突袭,他此举并不算过份,目今骤居在太湖中的,全是些穷凶恶极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虽是讲明的前来赴会,一样会不顾江湖道义,加以暗算的。 江小桃依在他的身边,神色甚为惊恐,她从来没有见这这等场面,又明知凶多吉少,心中害怕已极,只不过她性格柔顺,一颗芳心,又全系在华剑峰身上,宁愿同生同死,而且更不愿加重华剑峰心中的焦虑,因此还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但事实上,华剑峰焉有不知之理,船行迅速,微风拂面,吹得她一头秀发,丝丝飞舞,越发显得她俏丽无比,华剑峰心想:古人道: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就算这次死在太湖,而有小桃这样心爱的伴侣在一起,也正是合上“死而无憾”那句古话了。 两人各怀心思,也无心赏玩太湖风光。小半个时辰过去,船已行至太湖中心,四面山峰倒映,湖水澄澈,华剑峰在太湖长大,湖中地形,自然熟得不能再熟,一看这里水色有异,显得特别地深,特别地黑,便认出这里唤着“沉龙潭”。 ×      ×      × 这“沉龙潭”,乃是太湖水最深的一处地方,任是水性再好的人,也未能探索到底在何处,而且越向下潜去,水便越冷,下去数十丈之后,寒冷刺骨,而且水旋转之力极强.早年有几个自持水性高强的人,下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上来,相传不知多少年以前,有一条龙,在这里打通地窍,窜入海去,因此便唤着“沉龙潭”。 华剑峰心知若船要向文笔峰去的话,绝对不应经过此处,明知又是鬼计,心想问也无用,便对小桃道:“小桃!  小心着点!” 一语甫毕,忽听前面不远处,“哗啦“一声水响,从潭底下冒出一个身材高大,一身紧身鱼皮水靠的人来,一头长发,盘在头顶,一出水,人便若沉若浮,那水淹不过他的肚脐,倒像是湖水不过一二尺深一般。 华剑峰吃了一惊,暗叫道:“这厮好俊的水性!” 那人一浮出,小船立即停住不进,那人向华剑峰、小桃打量了几眼,华剑峰也已认出他正是黄河上下的一霸,人称水见愁的班风仓。 只见班风仓仰天“哈哈”一笑,“呛呛”两声,已撤了一对里外俱是晶闪闪密刺的金刚圈在手中,左手那只,比右手那只大一倍以上,直径足有三尺。 华剑峰手按剑把,只是冷笑。班风仓阴恻恻地道:“华当家果是信人,不过,也不劳师动众,就在我班风仓手下,领教几招子母离魂圈再说。” 华剑峰心知这还不过是第一关,若自己胜了,当然继续向前闯去,若自己败了,谅还不至丧命,但被擒住,当众羞辱一番,可是难免。 看他们第一关派出班风仓这样的高手来,可知志在必得,好胜之心陡起,暗忖偏不叫你们这干贼子如愿! 双手抱拳,凛然道:“久闻班寨主一对子母离魂圈,打遍天下无敌手,能领教几招,自然再好没有!” ×      ×      × 话刚说完,小船上突然生了变化,只见人影连晃,剑气森森,惨嗥声夹着人落水声,班风仓心中一怔,暗想这小子好快的身手! 原来华剑峰一面从容不迫地在讲话,一面早已准备,话一说完,身子向后一缩,长剑出鞘,一招“千层飞瀑”,将船上两个摇橹的,和两个前来迎接的一起搠下水去,等到班风仓知道怎生一回事时,华剑峰早已回到船头,两脚不丁不八站定,剑尖向下,神态安闲,道:“班寨主请赐招!” 班风仓见他一出手,便将自己四个得力伙计刺下水去,好半晌不见浮起,眼看非死即伤,心中也不敢轻视,道一声:“好!”“通”地一声,人竟没入水中,冒起一串泡沫,便不知到哪里去了。 华剑峰知道班风仓水性绝顶,不在当年黄河曲龙神之下,他既然拣在这沉龙潭下手,定是想依仗地形,占些便宜,忙吩咐小桃道:“快和我背对背靠着,以妨暗算!”同时长剑缓缓地划着圆圈,将真气贯于全臂,以便一举发难。 怎知班风仓潜入水中之后,好半晌不见出来,华剑峰等得不耐烦,舌绽春雷,猛地喝道:“班寨主,藏头缩尾,岂是好汉行径?” 那一声,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震得水面上,尽起漪涟。断喝刚毕,无声无息,就在离小船不过三尺之处,班风仓突然冒了起来,左上右下,两只金刚圈带起极为劲疾的风声,便向华剑峰推来。 堪堪推到,突然双圈互击,“铮”然有声,再倏地分开,由外而内,向华剑峰铲过来。 ×      ×      × 华剑峰见他出水,便已提防,以静制动,待他两圈先后带着“呜呜”之声,铲过来时,方才大叫一声:“好!”长剑扬起,对准大圈,直勾勾地一剑,迎了上去。 班风仓在这一子母离魂圈上,下过二三十年苦功,刚才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定要将华剑峰生擒活捉,是以来打这第一关,因此一出水,便是一招“日月争辉”。一见华剑峰持剑来砍大圈,来势凶猛,看来足用了八九成力,心中大喜。 暗忖就算你依着内力深湛,这一剑能将我母圈荡开的话,眼见下盘空虚,子圈向前一推,小子腿上,怕不如峰巢一般,漆上十几个血窟窿? 也喝了一声,右臂向剑迎去,右圈疾铲而前,满拟一击即中,怎知左手用足了力,存心迎华剑峰一剑的,突然迎空。 同时,眼前一花,华剑峰人已闪开,右手那金刚圈,也未推到他身上,反倒眼前剑光乱闪,看来全身已在对方剑招笼罩之下。 这才大吃一惊,仗着人在水中,水性精纯,即忙向下  一沉,沉下水去,方得避过。 原来华剑峰第一剑用力格去,其力猛烈无比,怎么也看不出是虚招来,但却实实在在,只是虚招,尚未格到,便倏地撤剑改招,挽起剑花,同时人也向旁滑开,接着使一招“散珠十滴”,若非班风仓占了在水中的便宜,这一大意,便无幸免了! 班风仓沉入水中之后,越想越气,提一口气,又浮了上来,水只浸至他小腿,华剑峰早已有了准备,饶是班风仓出水的动作,快疾无比,人刚浮起,华剑峰一剑已然刺至,吓得他一个筋斗,翻了开去,右臂向上一扬,小的那只金刚圈脱手飞起,左手向前一挥,只听“铮”地一声响,小圈竟电也似急,向华剑峰飞来。 班风仓一圈出手,人也跟纵而至,来势不比那金刚圈前进的速度缓慢,左臂连挥,金刚圈舞起一轮晶光,横扫华剑峰和小桃两人的下盘,班风仓手臂又长,那只金刚圈又大,一经他抢臂横扫,上面又有极为飙急,旋转而来的另一只金刚圈,华、江两人,身在小船上,毫无退处,情势异常危急。 但华剑峰会者不难,心知班风仓水性再好,来势也不会有脱手飞出的那只金刚圈快,长剑向上一撩,力贯五指,向后微微一仰,已将来劲消了一半。 再使“天一剑法”中的“黏”字诀,将剑贴在金刚圈两枚钢刺之中,不令金刚圈下落。 这一切,原是电光火石,一眨眼间的事,因为华剑峰长剑曾向后一扬,以消金刚圈来劲,以致看来宛若不支,班风仓大喜,自左至右一抢不中,一收劲道,自右至左,又横抡过来。 这一下,他人又近了几尺,小桃哗然惊呼,已避了开去,华剑峰却泰山也似立着不动。 班风仓运圈如飞,一发即至,眼看扫到,华剑峰见机不可失,连剑带圈,用尽平生之力,直压下去。 “锵”地一声,两圈相交,火星直冒,班风仓只觉虎口微麻,知道上当,待再施故技,沉下水去时,已自不及。 原来江小桃在一旁,看出有便宜可拣,操起点穴概,向前直送过去,施的正是杨志痴所授,“奇门六穴”的点穴法,正中班风仓左肩“气户穴”上。 杨志痴那奇门六穴,为任何点穴谱所不载,个个俱是督领人身经脉的要穴,那肩上的“气户穴”,属足阳明经,班风仓只觉左手左足同时一麻,手一松,金刚圈跌在小船之上,钢刺隐入甲板。 同时,人也向下沉去,但在水面试一划动,左手、左足,已成残废了。 华剑峰心知小桃既将他点中,便不死也得重伤,一松手,将那只小金刚圈,也落了下来,接着,长剑连挑两挑,将两只金刚圈疾挑起来,举剑便击。 “刷刷”两声,两只金刚圈向外疾飞出四五丈去,方堕  入水中,随即大喝道:“谁还想来赐教几招!” 那些围在他们周围的人,全是班风仓的手下,一见班风仓亲自出斗,才两个照面,便自落败,连仗以成名的一对子母离魂圈,也被人夺了去,如何还敢出面?发一声喊,一齐划了开去,逃之杳杳。 华剑峰和江小桃,虽是两人联手,但三招之中,便将北五省黑道上的著名人物,水见愁班风仓打成重伤,也是不易,后世武林,一直传为美谈,也可见他们这一年来;功力精进,实非小可! 当下华剑峰见已胜了班风仓,仍是不敢托大,拾起桨来,将船掉转头,向文笔山庄划去,划不多远,见班风仓在老远浮出,被人拖上船去,还在大喝道:“姓华的,有种便到文笔山庄一行!” 华剑峰哈哈笑道:“任凭鼠辈拦路,总不能阻我一行,废话什么?” 班风仓恨得几乎将牙都咬碎,忙对船上人附耳讲了几句,华、江两人,自然听不清他们讲的什么。 小桃见他们逃远,笑道:“剑哥,我当这些人怎么厉害,原来这样脓包!”华剑峰闻言正色道:“小桃,话不是这么说,这姓班的若不是自恃太过,只当三四招中,便能将我们生擒,只须派人来凿船,将船弄破,跌在水中,我们岂是敌手?” ×      ×      × 话还未讲完,两人忽觉小船摇晃起来。 华剑峰心中一凛,暗想莫非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连忙道:“小桃!你注意水中,若是有人,以先天神掌招呼!手下切莫留情!” 说着,用力划了两划,船似箭也似射出一丈开外,湖水荡漾中,果然有两个人,在水中跟踪而至,小桃听华剑峰一讲,已将内力运定,一见有人,纤腕一翻,向水面上用力一按。 水中那两人,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船上的讲话声,原是奉水见愁班风仓之命,来将小船凿沉的,一见快将得手,船却突然滑了开去,尚不知自己行径,已被人发觉,一时大意,未沉入水深处,离水面不过三数尺。小桃手掌向下???按,掌风嘶嘶,正是杨志痴刻意传授的武林绝响,“先天神掌”。 那游在前面的一人,只觉突然间从水面上传来了一阵绝大的压力,湖水全向七窍中钻了进来,大惊之余,抬头一看,方知已被人发觉,百忙中还想探器来发,但小桃先天神掌掌力阵催动,玉掌已碰到水面,内力经水传至,那人如何受得住?只觉压力越来越重,忍不住张开口来,骨都都喝了一肚子水,沉下水底去了。 这还是小桃先天神掌之力,未够火候,若是杨志痴亲至,这人早已骨断筋裂了。 另一人见伙伴突然沉下水去,大惊的失色,总算他见  机,小桃又没有杀机,立即游了开去,保了一命。 华剑峰松了一口气,道:“若不是小心,可麻烦了!” 小桃道:“在水中总是麻烦,快上岸去吧!” 华剑峰依言加速划船,他对太湖水道,熟悉已极,抄着小路,绕过两个浅滩,文笔峰已然耸立目前,再划了几划,离岸已不过丈许,拉了小桃的手,提气向岸上走去。一落地,便打量四面情形。 只见滩上静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心中正弄不透追魂索鲁直,南宫梅,和那红莲花石红等三人,捣的什么鬼时,忽见庄门大开,乐声突起,几十个人,吹吹打打,缓步走了出来。当头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短小,一眼便认出是追魂索鲁直。 看这情形,对方虽在半途上迭使鬼计,到了地头,总算以礼相迎,倒也不便发作,嘱咐小桃小心,只是按住了剑柄,冷笑以待。 那追魂索鲁直,本是和那些奏乐的人,一起缓步而来的,到离华剑峰和小桃十余丈处,突然身形一晃,直窜过来。 两人唯恐他来突然,“刷刷”两声,将尖刃扬起,刚摆定了门户,鲁宜已站在面前,不到五尺之处,笑道:“在下以礼相迎,二位何必如此惊惶?” 小桃虽然生性柔顺,但这时候,也实在忍不住,道:“你的礼数也太足了,刚才班风仓劳师动众,也算以礼相迎,是不是?” 追魂索鲁直面色微变,但随即仰头哈哈笑道:“常言道礼多人不怪,姑娘道可是?” 两人见他笑时,声音洪亮惊人不说,满头白发,竟也随着起伏,显见内功已臻绝顶,知道他早已独霸武林,是绿林中有数的高手,实在不可轻视,冷冷地道:“鲁朋友,在下有些不明之事,要请教一番!” 追魂索鲁直听了,笑声陡止,两只眼睛,隐闪凶光,道:“华当家何必性急?见面便是朋友,先至敝庄领三杯水酒再说如何?” 华剑峰本来意思,是就在此和他了断,但他既叫了阵,不去反嫌胆怯,自己本是抱着入虎穴之心而来,为什么不去?冷笑道:“有朝一日,相送鲁朋友离太湖时,也要在此设宴,以领盛情。” 两人讲话,针锋相对,鲁直心中暗骂小子看你狂得几时,手一伸,道:“请!” 华剑峰怎肯先走,道:“鲁朋友先走!” 鲁直哈哈一笑,道:“我们把臂而行,也省得争先恐后!”手一伸,便手抓华剑峰手臂。 华剑峰大吃一惊,暗想给他抓到,还当了得?手臂一翻,迎了上去,“拍”地一声,两掌相交,立即握紧,华剑峰只觉手心发热,急忙运气相抗,勉力支持,鲁直呵呵大笑道:“走吧!” 华剑峰身不由己,给他向前拉去。 第十四章 险中求胜 追魂索鲁直也料不到黑衣神苏博分明已落下风,还会给他脱身出去。他不是不知黑衣神苏博暗器的厉害,但时已至此,他已无法可施,百忙中还唯恐旁人受伤,气纳丹田,大叫道:“各位让开!”一面舞起金光,护住全身,腾空一跃,向苏博扑去。 黑衣神苏博刚一跃出,在八仙桌上站定,大厅中便异声大作,只见他人腾上跃下,滴溜溜乱转,双手连扬,一蓬蓬黑针,飞扬出来。 刚出手时,漫无目标,但一飞起,便如喷泉也似,一齐反折而下,直向追魂索鲁直罩到,不消片刻,便如一只黑色的大网,将鲁直罩了个风雨不透,而鲁直才扑到半途,便为黑针所阻,“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黑针挨着金光,不是被碰着,便是被削断,但黑衣神苏博,仍发之不已,黑光金光,并相辉映,端的是好看已极。 ×      ×      × 大厅中的高手,俱知道这千百支发个不完的惊针,唤着“黑罡针”,不发则已,一发便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根,多厉害的敌人,纵使不能取胜,总可将之阻住,若是轻功好,趁此逃走,更是容易,苏博练此针时,所化心血,直难数计,练成之后,总共只对付武当三十六大弟子围攻时,用过一次,抵挡了小半个时辰,恰好杨志痴赶到,看出他功力非浅,便出手将他救走,此事已经十余年,这时候他“黑罡针”,功力更是深厚,一任追魂索鲁直的“震岳刀法”神妙无匹,急切间也破不了他。 旁边有两个初出道的黑道人物,一心想巴结鲁直,见苏博黑罡针一发,众人便退至墙角,有胆小的,甚至避出了门外,不知厉害,一挺兵器,迎了上去,叫道:“鲁寨主,在下弟兄两人,来助你一臂——” 下面“之力”两字,尚未出口,黑衣神苏博一声长啸,连看都未向两人看一眼,反手向两人连扬两扬,两蓬“黑罡针”,便迎头罩下。 两人做梦也想不到苏博的暗器,已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一心邀功,各自惨嗥得半声,“叮当当”兵刃撒手,便自倒地死去。 另一面,南宫梅站在不远处,只是冷笑,等两人死后,冷冷地道:“鲁兄,这黑猴儿技已如此,等他针一发完,我们一起来攻,对这等叛友求荣的东西,讲什么江湖道义!” 华剑峰和江小桃两人听了一愣,江小桃立即想到,南宫梅怕是另有奸计,否则安有将自己攻敌策略,当面明叫出来,令对方有所准备之理?忙碰了碰了华剑峰,道:“剑哥,那麻子不是好东西,等一会儿要动起手来,先将他手中剑抢回来再说!” 华剑峰也正在奇怪,自己的七珠银剑,是失落在无极岛那个“聋哑老者”手上的,而今却在他手上,这人又自称是南宫梅,其中关系,煞是难以猜测,闻言也道:“只等黑针发完,我们便一齐动手,你先以先天神掌之力开路,若有人拦阻,便以点穴橛伤他,我去抢剑!” 小桃道:“还是我去抢剑的好,杨师曾授我空手夺白刃功夫,定然手到抢来。”华剑峰道:“也好,可得小心!” ×      ×      × 两人暗暗商议,语音甚低,旁人并未注意,这就几句话功夫,形势又变,黑衣神苏博手上黑罡针,已经发完。追魂索鲁直见黑针渐稀,一面舞动金刀,一面早已将真气运足,准备一举发难,待到最后几十支黑罡针,也被砸飞,追魂索鲁直一声长啸,离地直纵起来,金刀左闪右抡,虎虎风生,直向苏博扑去,但苏博也早有准备,黑罡针刚一放完,身形一凝,中指连弹,三点晶光,成品字形电射而出。 鲁直大喝一声道:“好!”手腕微翻,刀背相迎,连扬  三扬,那三枚暗器,直飞起来,将厅堂屋面上的大瓦,打碎了好几块。人虽被阻了一阻,但已被他向前扑了两尺。 江小桃自从学艺以后,初见恶斗,看得异常紧张,三枚暗器为鲁直砸飞,射向屋面之时,她眼睛不由自主跟着暗器,向上望去,瓦一破,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破洞来,似见屋面有人影一闪,心中一惊,忙对华剑峰道:“剑哥,屋上面还有人!” 华剑峰急抬头看时,却又不见了踪影,因为大厅中追魂索鲁直与黑衣神苏博打得紧张,也没有放在心上,暗声道:“小桃,一等鲁直再和黑衣神交了手,我们便去夺剑,一刻也不再等,知道不?” 江小桃也就不再言语。 苏博黑罡针发完,并不能伤了鲁直,明眼人一望而知,他已落了下风,再发暗器,自然更不能伤他,眼见追魂索鲁直一步一步向前逼去,已来到了八仙桌跟前,突然一腿飞起,将八仙桌跌翻,苏博也趁八仙桌翻转之时,一跃而起,“猴子爪”叮地一声,互击一下,人还在半空,便“仙猿献桃”,两只“猴子爪”一前一后,向鲁直头顶“百汇穴”敲来。 鲁直知他已成网中之鱼,不慌不忙,上身向后一仰。苏博见他如此避法,自己一招虽然点空,他胸前门户,却也洞开,立即手臂向下一压,改点他胸前的“入洞穴”,变招之神速,亦是罕见,但鲁直既敢行此险着,特为卖一个破绽给他,当然已经胸有成竹,为了诱敌深入,还故意顿了一顿。 等苏博“猴子爪”电光火石般疾点下来时,反手一刀,疾削而过。苏博眼看得手,突然眼前金光一闪,知道上当,已自不及,“铮铮”两声,两只“猴子爪”,尽被削断,鲁直得理不让人,顺势一刀,向前削去,苏博若不是见机得快,定然难以逃命,饶是见机,头顶也连皮带发,被削去了一大片,痛彻心肺。 □ □ □ 江小桃心中紧记华剑峰之言,一见两人重又打成一团,已然脚步移动,恰好华剑峰也同时发动,大喝一声,“托”她跳了起来,手腕连翻,连使三招,“中流砥柱”、“千层浪花”、“散珠千滴”。 第一第二两招,将围上来的几个人,尽皆杀退,第三招使出时,人已来到南宫梅旁边,那招“散珠千滴”,正奔他而去,但见霍霍剑光,同时,江小桃也如影附形,跟着纵到。南宫梅料不到两人会突然出袭,急忙抖起银剑来迎时,华剑峰又已改招,身形一矮,剑尖如灵蛇吐信,隐隐有浪花飞溅之声,直攻下盘而到。 而小桃左手点穴橛,也已送到他的面前。南宫梅武艺固然不弱,一霎之间,连敌两人,也不免狼狈,再加上江小桃的奇门六穴点法,得自杨志痴亲传,神妙无匹,百忙中好不容易一齐避过,只见江小桃点穴橛幻成一片黑影,罩在自己头上,招招不离头部九大要穴,大惊之下,挥剑来削。 怎知刚好中了江小桃之计,一见他将剑扬起,华剑峰已向外退出三步,左掌轻摇,送迎剑尖拍去。南宫梅看出有便宜可拣,银剑向前一送。 华剑峰明知江小桃空手夺白刃功夫,极为奇妙,但见剑尖离她手掌,已只有半寸,也不禁代她捏一把冷汗。江小桃初遇大敌,自然是小心翼翼,就在南宫梅银剑,立刻要在她纤掌之上,刺出一个透明窟窿之时,突然手掌向旁一移,顺住剑背,直向剑柄滑出,出手之快,难以想象。等到南宫梅觉出不妙,小桃手掌已来到剑柄之上,中指一弹,正中南宫梅脉门,虎口一松,七珠银剑已被她这一招“龙口抢珠”,夺了过去。 江小桃一接剑在手,人也立即退出,南宫梅虎吼追来,江小桃将剑向华剑峰一抛,道:“剑哥接住!”点穴橛直欺南宫梅,将他阻了一阻。 华剑峰一见剑被江小桃抛起,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刚要使“天一剑法”中接剑的绝招,将剑接住时,突然听得屋面一声大叫道:“接剑的来也!” 接着“轰隆拜朋”,一声巨响,屋面穿了一个大洞,砖瓦纷飞中,绿影一闪,一人飞堕而下,手一探,便将七珠银剑,抢到了手中。 华剑峰一见大惊,不假思索,前窜之势并不停顿,人还未到,已然一剑削出,那人一个转身,举剑来迎,此时他接剑的乃是左手,右手另有一柄长剑,两剑相碰,铿然有声,华剑峰觉得自己一柄长剑,竟被他击得直向上荡了起来。 这还不奇,最奇的是自己所学“天一剑法”,变化无穷,要想和自己长剑相交,真是谈何容易,但来人竟然一招之间,便已做到,可知此人剑法之精奇,心中一凛,定睛一看,失声道:“原来是你!” 南宫梅银剑被夺之后,正和江小桃打成一团,百忙中偷眼一看夺剑之人,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那些意欲投靠金银派的人物,本为也一齐向那人围去,但到看清那人是谁时,也不由得停了脚步,那人趾高气扬,以右手长剑在银剑上轻轻一敲,发出龙吟般地一声响,转身向外便走。 ×      ×      × 另一边,黑衣神苏博负伤之后,手中兵刃已断,再加上两人一隔得近了,暗青子便无用武之地,十余招一过,便险象环生,总算因鲁直听得屋面突然被人踏穿,有人跃下,厅中众人纷纷惊呼之时,手上慢了一慢,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但追魂索鲁直心狠手辣,既然立意要杀黑衣神苏博,怎肯放过? 刀法一紧,在手在怀中一探,向外一挥,一条细长如指,长约五尺的铁索,突然飞起,正是昔年他威震江湖,使以成名的追魂神索。 那铁索也别无益处,一环紧扣一环,但有无数尖刺,在铁环之上,一经抖起,便向黑衣神苏博小腿缠到。 苏博见他双手使两般兵刃,那“震岳刀法”,刚猛已极,再加上一柄前古奇珍,昆吾金刀,已非敌手,那追魂神索又阴又柔最难得的是鲁直已将之练到出神入化地步,抖将起来,耳际“叮叮叮叮”之声不绝,就是不知道他要攻向何处。 心中一急,越发手慌脚乱,又想到自己一人力单势孤,不由得大惊起来。这一来,更给鲁直可乘之际,追魂索一扫不中,第二招又至,苏博一时避之不及,肩头上连皮带肉,被索上小刺,勾下一片来,脚步一散,鲁直手起一刀,将他一条左臂,生生卸下。 苏博但觉眼前金星乱冒,伤口处血如泉涌,他在黑道上也闯荡了多年,凶恶之心大发,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一咬牙,向后退出几步,抓了三颗黑漆漆的物在手,力透五指,将封皮掐破,疾扬出去。 出手便是“嗤嗤”之声,化为三溜焰蓝。 鲁直防不到他受如此重伤之后,还会反噬,再加一见那三枚暗器,出手便自火生,认出是昔年高黎黄山伽罗谷凌霄殿伽罗尊者独创,后又传给他门下,滇边六魔西门渐的九阴神雷,那九阴神雷,乃取烈硝硫磺,以秘方配制而成,江湖上失传已近百年,何以苏博竟会保存三粒? 这种见风自燃,不久便炸了开来伤人的暗器,万万不能以兵刃去格,急叫道:“大家快走!”一声叫毕,首先身形撑起,自屋顶破洞中疾窜而出。 ×      ×      × 刚好大厅中那人夺了七珠银剑之后,也已返身走出,华剑峰等人,也已追出,只有江小桃和南宫梅,仍在大厅中恶斗,难分胜负。南宫梅见多识广,见追魂索鲁直分明已占了大大的上风,忽然狼狈逃出,再一看那三溜蓝焰,已然转为红色,立即???要炸开,也不由得亡魂皆冒,想要夺门而走,但却给江小桃缠住。 江小桃一心取胜,哪里知道九阴神雷的厉害? 且说华剑峰急步退出之后,见那人健步如飞,一晃眼,便已在两丈开外,同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九阴神雷!九阴神雷!” 他也曾在江湖上听说九阴神雷的威力,回头一看,不见江小桃。想起小桃仍在厅中和南宫梅恶斗,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回身,要奔回厅中,将江小桃救出时,偏偏又有几个人扑了上来,各挺兵刃,将他截住。 华剑峰这时,真连眼都红了,手中长剑左拦右扫,不出三招,已然伤了三个人,将其余人远远迫开,然而他在此时,大厅中“轰轰轰”连响三声,烟硝冲天,紧接着,整个大厅,便坍了下来,碎砖碎瓦,雨点也似落下,声势之猛恶,见所未见。 华剑峰一见这等情形,呆了一呆,大叫道:“小桃!小桃!”但只见南宫梅浑身是血,顶着一张八仙桌,在砖石飞舞中钻了出来,一照面,便将八仙桌向华剑峰丢了过来。 华剑峰也不退避,一腿飞起,将八仙桌跌成了数片,凶神恶煞也似向南宫梅赶了过去,“刷刷刷”连环三剑,南宫梅料不到他来势这等厉害,避得狼狈,华剑峰左手倏地伸出,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臂,喝道:“小桃呢?” 南宫梅并不回答,手掌在华剑峰腕上一搭,向后一拉一推,将华剑峰推出三四步去。 华剑峰见刹那之间,一所大厅已成了瓦砾堆,不禁呆了,心中茫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悲痛欲绝之际,忽见砖瓦蠕蠕而动,钻出来一个人,一看,正是江小桃! 这一喜非同小可,撒了手中长剑,双臂张开,迎了上去,叫道:“小桃!” 南宫梅心切追银剑,本来已拔足向前追去,听了华剑峰这一声喊,回头一看,只见江小桃在瓦砾堆中,钻了出来,华剑峰连兵刃都不要,张开双臂迎了上去,看出有便宜可拣,向前窜了一步,一把从地下前面一人手中拿起一柄短戟,觑准了华剑峰后心,猛丢过去。 □ □ □ 看官,那九阴神雷炸开之后,威力何等之强,连大厅俱被震坍,何以南宫梅和江小桃两人,俱未被炸死?原来当时南宫梅见厅中只剩下自己和江小桃两人,而九阴神雷又跟看要炸,百忙中扬手一掌,向三颗九阴神雷击去,掌风将神雷托高四五尺,又赶紧跨开一步,钻入一张八仙桌下。 江小桃见两人正在打着,他忽然退走,正要追了上去,一眼瞥见他已躲入桌下,料知定有理由,也向就近一张桌下躲去。 身子则隐起,震天似三声巨响,已然响起,那神雷因在近屋面处炸开,威力虽大,两人却未受伤。南宫梅久经大敌,一闻炸音,立即窜出,江小桃做梦也想不到武林中会有这样厉害的暗器,吓得呆了一阵,方才顶着八仙桌钻了出来。 华剑峰一见她并未被九阴神雷炸死,一时欢喜得什么都忘了,哪里还听得到南宫梅丢来的短戟破空之声?还是江小桃因面向短戟来处,一看不好,用力将他向旁一推,两人一起跌到在碎瓦堆中,那支短戟“刷”地一声,在两人身旁插过,钉入砖头上。若是小桃出手稍慢些,短戟到处,不但华剑峰定然被短戟穿心而过,死于非命,连江小桃也无幸免,真是险到了极点! 两人一骨碌站起,互望一眼,死里逃生,那滋味分外不同,再一看前面,众人已追出二三十丈开外,忙相互一拉手,翻身跃起,向前追了过去,江小桃一面走,一面问道:“夺剑的是谁?” 华剑峰答道:“乃当今武林四大派,点苍派掌门人,翠羽剑客何飒!这剑若到了他手中,再夺便费事了,快追!” 第十五章 毒计要挟 只有石红,见华剑峰也欲作势站起,“嗤”地一笑,笑声分明是做作出来,要引起人们注意的,道:“翠羽剑客乃一派宗主,想不到竟然只会找后生小子的晦气。杨老前辈名满天下,今晚何不让我们见识一下?两位老前辈,难道当真这样小气么?” 杨志痴也是聪明绝顶的人,闻言心便猛地一跳,见红莲花面色奸猾,暗道不好,但仍是不动声色,只是淡然一笑。翠羽剑客何飒却向石红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幸而能不与杨志痴动手,心中不知怎么高兴,而今石红竟要挑拨他和杨志痴相打,怎令他不恨?冷冷地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可就不懂了?” 准备含糊过去算数。石红嘴角向上一翘,还要讲话,一旁只将华剑峰急得不住跺脚,当着这么多人,又不能叫她不要讲话,只得叫道:“红妹!” 石红长眉一扬道:“什么事?” 华剑峰道:“红妹,你——”却又讲不出来,只是发急。 石红心中得意已极,她一直不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有所不当,只是一则痛恨江小桃勾引华剑峰,二则又痛心华剑峰移情别恋,三则又恨杨志痴硬为两人作主,如今眼看三人的命运,俱在她手掌心中,叫她如何不高兴?望定了华剑峰,道:“华当家,别心急,我只不过怕你不是翠羽剑客的敌手,是以才想请杨老前辈出来动手罢了。若是杨前辈一伸手,哈哈!那就有得好戏看了!” 华剑峰见她总算没有说出杨志痴武功全失之事,手中暗捏了一把汗,道:“多谢石姑娘关心!” 红莲花石红自从和追魂索鲁直、南宫梅等人,合在一起之后,那些黑道上人物,总以为她家学深源,况且和正宗武林人士,甚多相识,南宫梅又因为杨志痴嘱咐,带她去盗药时,曾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之言,因此个个对她另眼相看,甚为推崇。 而这种情形,也正投合了石红的脾胃,倒觉得和这些人在一起,反到如鱼得水,其乐盎然,这时她一个人大呼小叫,众人自然也不以为异,只是奇怪何以杨志痴会一直淡然而笑,并不加以制止,又只当她对杨志痴有恩,也未听出她语带双关之处,只是静以待变。 翠羽剑客见杨志痴别无异议,人已经离座而出,来到正中两丈见方的一块空地上,双手抱拳,将七珠银剑夹在 手中,剑光向下,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道:“七珠银剑,能者得之,此言是何某人所说,在座各位,谁要不服,请在何某人手中夺剑!” 说毕,两脚丁字步站定,抱元守一,气势如虹,虽然他生得面目丑陋,身材矮小,也显得一派宗主,究竟气概不凡。 华剑峰一等他讲完,也推开了座椅,仗剑而起,怎知杨志痴突然将手向他一扬,道:“且慢!剑峰,你只管坐着,吃肉喝酒,何老大,刚饮得痛快,动什么刀枪?难得大家叙在一起,过几天又怕什么?” 何飒猜不透杨志痴的心意,回头道:“在下有事在身,怕不能久陪!” 杨志痴两道剑眉,突然扬起,面色一沉,道“何老大,姓华的年纪轻轻,怎是你的敌手?需得我教他三招两式,难道这样一个小面子,你还不肯卖么?” 何飒心中暗暗好笑,暗想当年点苍派迟立掌门人之时,自己一柄长剑,击败了多少同派高手,翠羽剑法,简直已到出神入化的境地,除非是杨志痴这等高手,才会心存忌惮,换了第二个,也就不会怕他,就算华剑峰学上三个月,又怕什么?乐得答应,长笑一声,便自归座,道:“你讲得有理,我定在此恭候三日便是了!” 杨志痴笑道:“这才象话!”当下四五十人,各自畅饮。华剑峰心中之焦急,难以言喻。好不容易等到席散,夜色已浓,各人全散了,翠羽剑客何飒被鲁直约了去,杨志痴向华剑峰和江小桃一使眼色。 华剑峰刚要走过去,石红沉住声音喝道:“剑峰,别走远了!等一会我就来找你,你可在半山茅屋等我!”华剑峰应了一声,和小桃两人,一起和杨志痴走出,来到一处静僻所在,杨志痴皱着眉头道:“总算仗着昔日名声,尚没有被他们看出。” 华剑峰答应了一声“是”,心中暗暗叫苦。杨志痴又道:“只是石红那丫头,讲些风言风语,她心思灵敏,倒要防她三分,若是给她看出了破绽,将她结果了先说!” 华剑峰听杨志痴提到石红时,几乎已要将石红已听到他武功全失一事讲出,但又听杨志痴要将石红先结果了,不由得又将话缩了回去。 他虽然将杨志痴敬为天人,但因为这种小事杀人,却也下不了手的。 三人沉默了一会,杨志痴道:“你所学天一剑法,足可敌何飒翠羽剑法有余,但他手中所持乃是削金断玉的利剑,我来教你一路剑法,乃是以剑脊相敌,就算和敌人兵刃相交,也是剑脊对剑脊,便可不怕了!” 说着,取过华剑峰腰间的长剑,一招一式,使了起来。 他武功虽失,但招式仍在,那一套剑法,唤着“静云剑法”,将剑反施,招数最是诡异,出人意料之外,向敌攻击之时,并非以剑锋对敌。 华剑峰自习天一剑法之后,武功大进,触类旁通,杨志痴施了两遍,已然学会,但觉威力不如天一剑法甚远,心中又挂念着石红之约,见杨志痴又要授江小桃夺鲁直手中金刀之法,便借故走了开去,直上山峰,只见茅屋中灯色昏黄,似已有人在屋中,一心以为石红早已在此等待,提一口气,窜了过去,刚要出声呼唤,忽听茅屋中“拍”地一声,一人道:“不错!定是那么一回事了!” 另一人道:“如何?我们便连夜弃了此间基业,还怕什么?” 华剑峰认出先讲话的那个,乃是追魂索鲁直,后一面,分明是一见杨志痴到来,就隐身不见的南宫梅。 杨志痴一到,便找南宫梅,显然是为了无极岛上种种之谜,要向他问明白,还有二十年前,石将军石亨的去向,和那八车珍宝的下落。却想不到他躲在这里! 华剑峰四面一看,太湖上灯火掩映,山庄中隐隐有人声传上,山峰上可是静到极点,也未见红莲花石红前来,便屏息静气,悄悄掩了过去。 尚未等他凑近窗去看,南宫梅又道:“鲁兄,此事本来舍我而外,只有金甲力士周泰和赛华佗范崖两人知道,如今这两人俱死在我的手下,因此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了!” 说到此处,追魂索鲁直忽然声色俱厉,喝道:“你今晚讲与我知,却是意欲为何?” 南宫梅道:“鲁兄果然是明眼人,但求鲁兄将银剑夺回,在下一定远离,这天大财富,便送与吾兄!” 鲁直沉吟了一阵,冷然道:“谁知你讲的话,真也不真?”南宫梅道:“等我将我从何处听来的,和你一说!你便信了!” 追魂索鲁直道:“你且说来!” 华剑峰虽不知两人在商议什么事,但也听出南宫梅是要以一批极大的财宝——那批东西,他知道所在,另外两人,周泰和范崖,本来也知道的,却被他杀了——和鲁直去换银剑。 想那鲁直在黑道上闯荡有年,寻常珍宝,怎能将他收买?莫非正是当年大内中运出那八车珍宝中的精品么? 照在无极岛上金甲力士周泰身边所发现的那块青玉上面所刻的名称来看,端的是不同凡响,心上一动,便偷偷绕过茅屋。 那三间茅屋,乃他亲自监工督造的,地形自然再熟也没有,知道屋后有一个小窗,因旁住岩石,长年不关,并还有七八条葛藤,长在石缝中的,自窗口垂入屋中,为屋中添一点缀,若绕至那处,不但可以听见他们讲话,而且可以望见他们行动。 主意打定,正待展开身形,向旁移去时,忽觉后颈上似被人喷了一口暖气,痒酥酥地。 他因全神贯注,在听屋中南宫梅和鲁直的讲话,竟未发觉身后已有人到来,想趋身在险地,不由得大吃一惊, 也来不及回头,急忙右手向后一挥一捞,但觉触手柔软,已搂到了一个女子的纤腰。 同时,耳际听到了极轻微的“嗤”地一笑,回头看时,正是红莲花石红,满面春风,一对俏眼,望定了自己。也就在这个时候,室中南宫梅和鲁直两人已同声喝道:“外面是谁!” 华剑峰唯恐石红出声答应,伸手掩住她的口,两人向旁一掩,转至屋后,身子刚隐起,便听“吓”地一声,屋中灯火,已被人吹熄,接着金光一闪,追魂索鲁直手提金刀,首先窜了出来。后面便跟着南宫梅。 两人出来之后,四面一看,不见人影,鲁直道:“莫非是杨志痴?” 南宫梅道:“他一向不做鬼鬼祟祟的事,倒可以放心的。”鲁直道:“然则谁敢这么大胆,在外偷听?”南宫梅道:“怕是山上松鼠吧!若说是人,此间全是自己人!” 鲁直“哼”了一声,不再寻找,吓得华剑峰心跳不已。他倒不是怕和鲁直打照面,而是怕鲁直发现了自己,则南宫梅当然不会再将秘密讲出来了。 幸亏两人心中各有心事,一个是想使狡计令追魂索鲁直上钩,另一个是贪得稀世珍宝,在屋外并没有停留了多少时间,便又回到了屋中。 华剑峰和石红此时所处位置,已刚好在那个小窗口之上但见屋中一亮,两人又点着了灯火,石红几次要讲话,俱给华剑峰止住,到后来,她索性不讲,倚住了华剑峰,似笑非笑地望住他。 华剑峰心中,此时正是有苦说不出,一方面不知石红等讲些什么话来,另一方面又想听两人计议些什么事,暂且只好由得石红去。 灯火重点之后,华剑峰向鲁直对面的那人一看,不由得惊了一下,原来站在鲁直对面的那人,粉红黛绿,体态窈窕,竟是一个美妇人,哪里还有一点日间所见,麻面狮鼻大汉的影子? 他虽然已知南宫梅精于化装之术,但也想不到竟到如此出神入化境地,心中不由暗暗叹服,因深知追魂索鲁直内外功俱臻绝顶,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南宫梅道:“多年前,我在苏州玄妙观游玩,遇见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在进香,当时使三分手段,上去勾搭,怎知那贱人竟也有意。” 鲁直笑道:“当时你所扮的,定是英俊书生无疑了?”南宫梅笑道:“不出老兄所料!” 华剑峰知道他所说玄妙观中相识的那个有钱人家小姐,定是雪花。便再仔细听了下去。 南宫梅又道:“当日我便尾随其后,觑准了地方,那贱人还命她贴身丫环,前来寻我讲话,那丫环,便是今日杨志痴所收的记名弟子,江小桃!” 鲁直“噢”了一声,南宫梅续道:“晚上我施展轻身功  夫,进了她的绣房,不几日,便两情相悦,不消细说,两年后,她有了身孕,我刚想抛弃她时,忽然发现她一只手饰箱中,有十余件稀世奇珍,无论是明珠玛瑙,翡翠宝石,全不是民间所应见之物!” 鲁直打岔道:“你不是说——”南宫梅道:“你别急,且听我说,我一见便起疑,此时那妮子已对我死心塌地,一句谎话不会对我说的了,但她说是父亲所给,别的皆不知情。” “我也在苏州城内打听过,这家人是早二十年前,从外地迁来的,显见可疑,而且我也曾偷偷去看过这家老爷的住所,那老人头顶全秃,一望而知,是武林中??,过几天我又在苏州城中打听,哈,你猜遇到了谁?” 鲁直道:“谁?”南宫梅道:“铁拐沈半仙!”追魂索鲁直道:“胡说,铁拐沈半仙和金甲力士周泰,早二十年便突然在滇贵交界之处失踪,那会在苏州出现!” 南宫梅道:“可是一点也不假,我见他断了一条腿,便上去和他招呼,怎知沈半仙端的是耳目伶俐,一见我便认出我是同道中人,便向我打听城中金甲力士周泰的住所,在什么地方。” 我假作此时只我一人知道,问他有什么事情,沈半仙道,他要找金甲力士算一件旧帐。我听出他语中愤慨之极,便灌醉了他,套问底细,这厮虽然醉了,却仍不肯吐实,只说了几句,大略是什么有当年大内一批珍宝,本来是石亨所藏起来的,被人截劫了去,那人又为他和金甲力士周泰两人所害,只当可以两人平分,谁知金甲力士突起歹意,将他和二十几个弟兄,全都打成重伤,从此便不见踪影等语。” 追魂索鲁直冷冷地听着,到这时突然奸笑道:“南宫老弟,怕不是沈半仙不肯说,倒是你不肯说罢!” 南宫梅急道:“哪有此事!”说着,从怀中取出方方整整,一只黄缎子包袱来,放在桌上,道:“所有秘密,全在这里了!” 鲁直伸手便要去抓,南宫梅一把按住,道:“且慢!你先听我讲完了再说!” 追魂索鲁直满面狞笑,南宫梅心中有主意,也不理会他,续道:“此时,我早已猜到我几乎晚晚去的那家,正是金甲力士周泰的住宅,而那个秃顶老人,也正是二十年,一条铜棍,打遍黄河南北的金甲力士周泰!” “当晚我再去时,恰好天下了一场大雪,尚未停止,那贱人也将分娩,我套出她所知有限,但却知道周泰所得,不过百份中的一份,尚有无数,仍被人埋在苏州附近。” 鲁直闷声吼道:“什么地方?” 南宫梅道:“我也不知,但却知道是在苏州盘门以外,没有多远的一处地方,你看这包袱中的东西,便可明白!这是我在周泰身上找到的!”看官自然明白,那只包袱,就是当年周泰将沈半仙打死之后,在沈半仙身上掉下来的那  个。 华剑峰和石红两人,也一直在外窃听,石红起初大不耐烦,不知两人讲些什么,待到听南宫梅讲到,她当年所识有钱人家小姐的丫环,便是今日的江小桃时,才引起了兴趣,后来竟越听越有味道,等鲁直去解那包袱时,华剑峰已可觉出她一颗心在砰砰乱跳。 鲁直三把两把,便将包袱解开,只见是几片薄薄的青玉,华剑峰见那几片青玉,和在无极岛上出现,后来杨志痴拿给自己观看的那块上载珍藏目录的,一模一样,也全神贯注起来。 只见鲁直将十余块青玉,一块一块,并排排起,华剑峰和石红两人,极目望去,见那青玉上面,有天然的红色斑点,列成一条直线,每一斑点,相隔约半寸左右,那斑点的形状,宛若脚印一样。鲁直看了一回,抬起头来,道:“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梅笑了一笑,他此时化装成为一个美妇人,这一笑,虽不倾国倾城,当真也妩媚无比。鲁直两只眼,圆彪彪地瞪住了他,只听他道:“尚有两片,一头一尾,是全面关键——” 追魂索鲁直左手在桌上一按,人略略腾起,右手金刀一挥,刀夹风声,向南宫梅当头劈下,去势异常凌厉,南宫梅却神色不变,笑道:“鲁兄若将我一刀劈了,这批异宝,便只在地下!” 鲁直怒吼一声,一刀去势如此之念,竟被他生生收住,金刀离南宫梅头顶,已不过半尺,道:“你要怎地?” 南宫梅道:“还是那句话,你将银剑取了给我,我便将那两片玉与你!绝不反悔!” 鲁直“哼”了一声,满头白发,起伏不停,想是心中怒极,但又无可奈何,一伸手收了那几十片青玉,放在怀中,道:“好!” 南宫梅道:“我只扮着庄上妇人,到时自会寻找鲁兄!”鲁直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南宫老弟,姓鲁的受人挟制,尚是首次!” 南宫梅针锋相对,答道:“鲁兄,我如此求人,也是第一次呀!”两人讲毕,便吹熄了灯火,下山峰而去。 第十六章 巧夺银剑 何飒那一剑,突然从墙中透出,事先除了银光一闪以外,简直毫无警觉,鲁直也是差一点,便避不过去,总算仗着数十年苦练之功,百忙中身形一矮,随接倒下地去,接连打了两三个滚,才避了开去,华剑峰在屋顶俯伏偷窥,看得暗暗咋舌不已。 追魂索鲁直才一避开,便“刷”地跳起身来,掣了昆吾金刀在手,同时,翠羽剑客何飒在屋子里,也知道自己出手如此神速的一剑,竟会被来人避过,又怒又惊,手臂上下左右一分,七珠银剑剑峰过处,已将墙划上一个大十字,何飒一掌拍出,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大洞,人未钻出,已舞起了剑花,刚站定身形,忽听前面追魂索鲁直叫道:“何兄,什么事?” 定睛一看,追魂索鲁直手挺金刀,像是刚从远处闻声而到模样。何飒虽非正直君子,但到底心思没有鲁直那样奸恶,怎么也想不到刚才放红线蛇来害自己的,便是日间要和自己同心合力,对付杨志痴的追魂索鲁直! 当下听得鲁直一问,便道:“鲁兄,有人要放红线蛇害我,那人是谁?” 追魂索鲁直假装看不起,道:“红线蛇?文笔山庄上没听说谁养有这类毒蛇啊?” 翠羽剑客何飒道:“那厮定走不远,鲁兄帮我守住了下面,我上屋面去看!” 那华剑峰匿在屋面之上,本来是另有打算,准备按杨志痴所定的妙计,将剑夺去,他们两人只当以追魂索鲁直之机智阴险,与行事毒辣之处,定可出其不意,将七珠银剑夺到手中,因此才定下了这一条计策。怎知事情发展,大出意料之外。 这一来,华剑峰本来就不知怎么才好了,又听说翠羽剑客何飒要上屋顶来,更是束手无策。 百忙中想寻杨志痴商议,依照原定计划,杨志痴应该是在屋角处等候,此时不知何往? 想到这里,不禁又是大惊,暗想翠羽剑客何飒上屋来,自己至少还可挡得一阵,追魂索鲁直若是去寻杨志痴,黑暗中看不清是谁,若一刀砍过,就算杨志痴能够避过,他武功全失的秘密,也一定就此戳穿,心中一急,不由得畏首畏尾起来。 那何飒行动何等快捷,华剑峰就在这一寻思之间,他已“刷”地窜上屋来,以他的目力,岂有看不到有人伏在屋顶之理?怒叱一声,仗剑便刺。 华剑峰这才想起不好,急忙就势一滚,骨碌碌滚下屋面去,落于就地。 甫一落地,便见眼前人影一闪,正是杨志痴,一手将自己拉住,一手推开窗户,沉着声音喝道:“跳进去!” 华剑峰知道那窗户乃是何飒的房间,跳了进去,岂非更是危险? 但时间已容不许他多作考虑,立即和杨志痴跃入窗中,杨志痴动作之快,无与伦比,刚一进房,脚还未沾地,便将窗轻轻合上,转过身来,舔破窗纸看时,只见何飒用心戒备,站在那里,像是突然不见了人,心中奇怪,过了一会,便向前追去。 杨志痴和华剑峰两人,俱松了一口气,杨志痴道:“好险,刚才向那一方面逃,都没有反逃到他房间中来安全,这厮虽是奸猾,怕也料不到我们敢行此险着!” 华剑峰心中,对杨志痴佩服不已,不一会,又见何飒跑了回来,鲁直也绕至屋后,故意道:“奇了,四面一人也无,何兄,你找到人了么?” 何飒气呼呼地道:“没有,不怕这厮逃上天去!”两人肩并肩站着,华剑峰和杨志痴一齐在屋中屏气静息着,忽见鲁直右手缓缓向后移去,一面口中只和何飒讲些不相干的话。 一晃眼,金刀已移至何飒背后,刀尖离他颈后“陶道  穴”不过数寸,只要鲁直手向上一抬,立即便可刺中。 那“陶道穴”位在第一、第二节椎骨之间,是三十六节椎之间的第一穴,也是最重要的一穴,若被刺中,焉有生理? 这时,华剑峰也看出了鲁直一计不遂,又生毒计,准备骤出不意,暗害何飒,心中不禁大为不平,口一张,几乎要出声警告何飒,将自己夺剑的计划,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他为人正直之故,在他旁边的杨志痴,可就不同,心中绝无怜惜翠羽剑客何飒之意,忙一伸手,掩住了华剑峰的口。 就在这一刹那间,鲁直左手忽然向前一指,道:“何兄你看前面好似有一条人影!”何飒随口应道:“是啊!” 一个“啊”字才出口,忽然“锵”地一声,宛若龙吟,两人一齐跃开,异口声喝道:“好贼子!” 华剑峰根本未曾看清变化如何发生,杨志痴此时虽然内功尽失,但到底以前是一等高手,已看清了经过情形,原来当鲁直移动金刀时,虽然小心,但那昆吾金刀,乃前古利器,离刀锋半尺,已可感到凉浸浸,何飒虽已知道,却也来一个假装不知。 他知道鲁直手向前一指,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出其不意,便将计就计,一面答应,一面右臂一沉,一个盘旋,“腾旋三匝”,一剑直削鲁直下盘。 追魂索鲁直武功也真个了得,就在何飒出手如电之际,竟然也能回刀相格,这才刀剑交鸣,两人一齐跃开。 杨志痴悄声对华剑峰道:“别出声,有好戏看了!” 果然,两人一齐跃开之后,恶狠狠各自骂了一句,二话不说,一齐进招。 心中俱是怨毒到了极点,一发动便是进身的险招,只见鲁直刀光霍霍,迎面砍到,何飒剑步轻灵,踏步近身,一剑斜斜削来。 待到两人发觉这一招,双方都有破绽,不免两败俱伤时,才倏地改道。 武功到了他们两人这般地步,改招回身,真是已可随心所欲,各自转了半圈,又是“呛”地一声,刀剑二度相交,鲁直所使,仍是那套至刚至猛的“震岳刀法”,这套刀法,只观其名,便要以想见其力道之猛,翠羽剑客何飒所使的“翠羽剑法”,却是以轻灵为主,不但其力阴柔。而且使起上来,但见剑花朵朵,好看无比,这一番两人俱是急中出招,用的力全大。 阴柔虽可克制阳刚,但要硬拼,却是不济,只见一声金铁交鸣之后,何飒手中银剑,直向上扬了起来,鲁直见有隙可趁,大喝一声,绞起一团刀花,隐隐有摇山撼石之声,直奔何飒。 何飒却趁着手中银剑上扬之际,一提真气,凌空笔也似直,拔起丈许高下,不但避过了鲁直的那一招“泰山上  香”,且在空中一个翻身,“苍鹭划水”,连人带剑,如流星飞泻,直冲下来。 他这一招,其中还夹有当年武林第一高手玉箫仙党三筝所传的“百禽身法”在内,的确厉害无比,鲁直一招使空,已然落了下风,何况何飒既避且攻,来势又这等凌厉,只得舞起刀花,护住全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何飒这一招“苍鹭划水”,共有一十六式变化,这一十六式变化,俱在人在半空中使尽,但见剑气千条,如灵蛇一样,几乎将鲁直团团围住。 不过鲁直只求护身,何飒的剑势虽然凌厉,急切间也难以伤他,一招中十六剑刺出,都被金刀格回,“锵锵”之声,密如连珠,不绝于耳,十六响一过,何飒人已落地,看出鲁直暂时施展不开,哪里容得喘气?身形一伏,又是一连三剑。 三剑一过,身形一转,便飘风也似,来到鲁直背后,银剑带起一阵极为劲疾的破空之声,直向追魂索鲁直背心刺来。 这一剑,一反过去阴柔轻灵之势,来势既疾且刚,而且何飒转身又快,刚才那正面刺出的三剑,已使鲁直心中暗惊他剑上功夫,待到三剑避过,突然眼前一花,敌人已不见踪影,知道不妙,背后破空之声已至。 那一剑又是直勾勾刺来,想舞刀花来格,万万不能,急得鲁直满头白发,尽皆蓬起,向前一个俯身,突然一侧身,一个“虎跳”,左手支地,双腿已然扬起,向何飒下盘踢到。 满拟这一招,败中取胜,纵使不能伤了何飒,至少也可以拉成平手,不致于仍处下风。 怎知翠羽剑法实在精妙无比,点苍派历代相传,揣摩精研,也已到了神出鬼没的地步,刚才那一招看来如此刚猛劲疾,竟然会是虚招。 鲁直双腿才交替踢出,何飒一剑尚未使老,便倏地将剑收了回来,手腕一翻,改招为“鹰盘三匝”,银剑既旋且绞,幻成一团银色的漩涡,直将鲁直双腿,笼罩其间,只等剑势一老,鲁直双腿,不但受伤,而且以七珠银剑之利,全腿成为肉泥,也非意料之外的事。 本来,以追魂索鲁直的武功而论,绝不应处于这样的下风。在听到那一剑对准后背心刺到,所带起的劈空之声,如此劲疾的时候,如可料到点苍翠羽剑法,既然是以轻灵阴柔取胜,便不应该如此刚猛,肯定其中有诈的话,径来一个不理会,立即转身,正面应敌,至不济也可以打个平。 此时,境况却险到了极点,鲁直一看,不禁亡魂皆冒,如要避退,双腿断得更快。 若换了旁人,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候,定然惊惶失措,但鲁直究竟也是黑道上第一高手,竟然毫不犹豫,气贯臂,力达掌,闷哼一声,昆吾金刀,化成一溜金光,在月色下看来,分外夺目,直向何飒剌去。 两人相隔,何等相近,那金刀真是一发即至,何飒不得已,只好硬生生将剑收回,一个“铁板桥”,金刀贴胸划过,直向前飞去。 鲁直一见得计,立即腾身而起,一个箭步窜出,不等金刀落地,手臂一长,便撮在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手便是“刷刷刷刷”四刀。 何飒刚好赶到,剑势已为这四刀所阻,等到四刀一过,鲁直已回转身来,两人重又正面为敌。 经过刚才一番恶斗,重又对面,两人心中,俱对对方恨之彻骨,不约而同,一齐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又动起手来。 这一番厮杀,两人俱知对方武功,和自己只在伯仲之间,要想取胜,绝非易事,便加倍小心,将毕生功力,全都使展出来,只见一团金光,翻翻滚滚,杀到急处,连人影也分不出。 鲁直昆吾金刀使得急了,那声势猛恶已极,直是摇山震岳,拔天动地。而何飒一柄银剑,银花朵朵,时有鹰翼扇风之声,时有黄莺鸣转之音,团团罩定了昆吾金刀,丝毫也不见落了下风。 华剑峰虽然也曾在江湖上行走有年,但天子城上,杨志痴力敌峨嵋派僧俗两门掌门人,玄征禅师和云中雁沈嗣的一场恶斗,他却只见到了开场时的一小半。 就算他见到了,那时二人只以肉掌对敌,各凭内力取胜,其动人心魄之处,哪里比得上今晚这两大高手,用以前古利器,作生死之拼?因此直将华剑峰看得呆了,半晌方低声道:“杨师,这两人看来打到天亮,也难分胜负,我们巧计夺剑,怕无望了!” 杨志痴却道:“别急,这两人打到如此声势猛恶,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定是南宫梅已知其事,现身将众人挡住。就算他心中恨不得将鲁直除去,以便他独得银剑金刀,两般宝物,此时也必然先助鲁直,将银剑夺回手中。这两人势均力敌,再添一人相助,即使是庸手,钜对方也必落败,何况南宫梅并非庸手!我们仍可依计行事!” 华剑峰对杨志痴料事如神之能,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便不再出声,静观下去。 只见两人越杀越恶,追魂索鲁直突然刀法一变,人也跃出丈许,每一刀砍出,均极缓慢,但一刀和一刀之间,却又衔接得天衣无缝,毫无可乘之机。而且,刀势虽缓,劈空之声,却更为猛恶。 翠羽剑客何飒,只向前迫了一步,便留在原地不动,剑势也慢了起来,不过每一招的变化,却更是繁复,一剑平平常常地刺出之后,手腕连翻,银剑舞动,便撒下千点银雨,不但显出剑法精妙,而且显出他的内功之不同凡响。 杨志痴便悄声道:“两人已到紧要关头,若我所料不差,南宫梅便将现身相助鲁直了!” 果然,他话才讲完,突见墙角处人影一闪,华剑峰已  看清,果然仍是那麻面凹鼻的南宫梅,只不过人并不向前窜来,只是手上托着尺许长一节东西,向何飒比了一比,又凝立不动。 杨志痴道:“看见了没有?不过我却料中这南宫梅心肠如此歹毒,竟要等鲁直和何飒两人,两败俱伤之后,方肯出手帮助!” 华剑峰这才知端的,只见何、鲁两人,剑势已越来越慢,而且也已经各自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向对方迫去,两人衣衫本来是随着动作而飘动的,这时候两人动作可算是慢到了极点,但衣衫却如为狂风所吹动一般。可见两人内功深湛,内劲周身迸发,竟能将衣衫鼓动。 此时,若是一个不会武功之人,撞了上去,怕不骨折劲裂而亡! 不消片刻,两人已由相隔丈许远近,变成相隔三四尺,各自目中晶光闪闪,注定了对方,手中兵刃的招式,反倒变成了可有可无。 杨志痴悄道:“剑峰,这何飒虽是一派宗主,行事却异常卑鄙,当年在天子城上,他竟欲趁我内伤甚重之时,占我便宜,你且助他一下!” 华剑峰听得莫名其妙,暗想杨志痴上半截话,分明是憎恨翠羽剑客何飒,何以收尾,仍要自己助他?不禁问道:“杨师,你说助谁?” 杨志痴道:“助何飒,你此时助他即是害他,快出手!  射鲁直,别太用力!” 华剑峰见这句话间,两人又靠近了半尺,鲁直一刀斜斜劈下,去势极慢,何飒扬剑来迎,兵刃未招,又各自撤招,将手臂向外慢慢扬去,知道时机稍纵即逝,立即在怀中摸出一枚钢镖来,觑得真节,“飕”地一声,向追魂索鲁直射去。 何飒与鲁直此时已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华剑峰那一小支小钢镖,虽然只用了两成力,但鲁直也无法腾出手来应付,稍微一呆,突然乌鸣之声大作,何飒银剑已然荡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华剑峰见南宫梅一步窜出,手扬处,原来托在他掌上的那截尺许来长的东西,便无声无息,疾飞而出,待到华剑峰认出那是西藏密宗高僧所用的“无音神杵”时,那东西已然打中了何飒背心的“灵台穴”。 那“灵台穴”在项上大约下数第六骨节之内,谓之人心,直达心包,此时翠羽剑客何飒正在鼓全身真气,以求克敌取胜之时,哪里防得到? 何飒再加那无音神杵,乃密宗高手,武功高到了第一级时,才能使用的暗器,其质非金非木,乃是采老芦苇的根,在秘方配制的药水中浸练,令其质硬如铁,但却轻若无物,用作暗器,发出时一点声音也没有,每制一根,所费时间,需二五年之久,因此密宗中人,对之极为看中,南宫梅因早年无意中救了一位密宗高僧性命,才得了他一根,今日刚好用上。 何飒才觉那小钢镖虽然来势不急,但显然是为帮助自己而为,立即催动内力,一招“百曝黄莺”,趁鲁直一呆之际,施展开来。哪里知道这一镖,实质上是催南宫梅出招而发,是他的催命符哩! 何疯只觉得一招使出,后背心突然一凉,心位首先震动,眼前一黑,连声也未出,便自横死。 当他那一招使出之时,追魂索鲁直也在全力应付,以图抵御。何飒突然身亡,鲁直觉得身前一轻,内力疾发而出,“呼呼”两声,只见何飒的尸体,直飞了起来,“砰”地一声巨响,撞向对面墙上,立即骨折筋了,瘫成一团。可怜翠羽剑客何飒,身为一派宗主,在江湖上也享了近三十年威名,却因一时之贪,落得如此下场,可见佛家首戒贪嗔,不无内因哩! 这一切变化,电光火石,快到了极点,何飒尸体一被鲁直内力震出,南宫梅便飞掠而至,一俯身,便将“无音神杵”和七珠银剑,取到了手中,哈哈一笑,道:“鲁兄,你没受伤么?” 追魂索鲁直见他竟早已伏在侧边,竟不肯及早出手,心中有气,冷笑一声,又惦记着那发小钢镖,暗算自己的人,竟不答理,一转身,向屋中喝道:“屋中是哪一路的朋友,敢请出——” 下面“相会”两字,尚未讲出,室中已然飞起两条人影,舍鲁直而不顾,径扑南宫梅。 跑在前面的那个,便是杨志痴,南宫梅一见有人窜出,扬剑便刺,待到剑刺出了一半,一看眼前站的,竟是杨志痴,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呆了一呆。 就在他这一呆之间,华剑峰也已接踵而至,抖起手中长剑,一招“天一剑法”中的“浪散千珠”,没头没脸,盖了下来,南宫梅见了杨志痴,斗志全无,虚晃一剑来格,华剑峰早有准备,剑交左手,右手五指如钩,一招“瓮中捉鳖”,南宫梅只觉眼前臂影乱晃,紧接着手上一紧,七珠银剑,已被华剑峰劈手夺去! 第十七章 庄上巨变 再仔细一看,那妇人远远地瞧来,眉目如画,甚是美丽,近看,却又嫌太粗了些,想是乡下人家妇女,平日做粗活多了,因此虽然是天生丽质,也成了这个模样。若生在大户人家,不定是怎么个国色天香的少奶奶呢!江小桃生性本就善良,这样一想,又对这妇人大生同情之心,笑嘻嘻地道:“大嫂怎生称呼?” 那妇人听得江小桃招呼她,心中大喜过望,忙趋前道:“你叫我宫大嫂便了,我家相公姓宫。” 江小桃不虞有他,又顺口问了问那“宫大嫂”是何处人氏,宫大嫂答道:“我家相公,是文笔山庄上的教书先生,如今庄上人走了一大半,我家相公,还在庄上,来的这些强盗,倒也知道礼贤下士,一点也没有难为我们两个,算是难得!” 江小桃一听,暗想好巧的事;自己刚要找人,将在太湖沉龙潭底所发现的事,托人去讲给华剑峰听,又怕金银  派的人看守严密,普通人根本到不了文笔山庄,因此煞费踌躇,却刚好在这里碰上了这样一个人,可不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她入世未深,不知人情险恶,立即喜上眉梢,还唯恐那宫大嫂不答应,客客气气地跪了一跪,道:“小女子有一事相烦,望大嫂成全!” 宫大嫂赶紧将她扶起,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必客气?” 江小桃一愣,暗想这宫大嫂倒是个豪爽的人,只不过“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句话,可不像女人家的口吻。 她这里呆了一呆,宫大嫂也自察觉,面色微微变了一下,强笑道:“这句话我家相公常说的,我听惯了,也不知对与不对,便讲了出来,姑娘莫见笑。” 江小桃因正在求人之际,自然也想过就算,并未深究,道:“我想托宫大嫂送一封信到文笔山庄,去给一个姓华名剑峰的人。” 宫大嫂慌不迭答应道:“可以,可以!”江小桃便问店小二要了纸、笔,写起信来。 一枝笔抓在手中,只觉得千言万语,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更不知要叫几十万声“剑哥”,方能渲泄自己的情意,呆呆地怔了半晌,心中柔肠百转,不禁滴下两滴泪来,落在纸上,将纸滴湿了两个圆圈。 终于,她硬了硬心肠,什么都不写,只写了几十个字,道:“沉龙潭底大铁箱壁上,有当年石亨石将军留字,可派人去一看。知名不具。”写完之后,手儿簌簌地抖着,将纸折起,递给了宫大嫂,干叮万嘱,宫大嫂满口答应。江小桃又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了望浩荡秀媚兼而有之的太湖,想着华剑峰,便离开了小店,穿过镇市,径向南而去。 那宫大嫂见江小桃走远,贼头狗脑地做了一个鬼脸,店中又走出一个满面横肉的大汉来,笑道:“大哥,的确好手段,那娘儿叫你勾上了没有?” 宫大嫂“哈”地一声,道:“不叫她勾了我的命去,已算好了,还敢去勾她?你知道她是谁?”大汉笑道:“谁知道,一身湿,昨晚怕不在草地上过夜来着,沾了一身的露水!” 宫大嫂笑得前仰后合,道:“这人便是和华剑峰一起闯太湖的江小桃,杨志痴的徒弟……”大汉也不禁为之失色,半晌不语,宫大嫂又道:“只是奇怪,她却令我到文笔山庄去为华剑峰送信,不知是什么事?昨晚好不容易从文笔山庄逃了出来,难道再去送死不成?” 一面说,一面打开了江小桃所写的那张字条,一眼看完,便是一愣,又看了一遍,将纸头撕了个稀烂,发了半天呆,猛地一拍桌子,想是用的力大了些,竟将桌面拍穿了一个大洞。 那大汉问道:“大哥,又有什么主意了?”宫大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不言语,返身进屋去了。 ×      ×      × 看官,那宫大嫂自然不是什么乡村妇人,而且男扮女装的,普天之下,化装术如此之精的,舍南宫梅之外,自然不会有第二人。 本来,假与真之间,总是有分别的,假得再像,总是一个假,南宫梅扮妇人虽然像,也有破绽,若在平时,江小桃突然能够察觉,在此时一则心中伤心,二则急于要将夜来的发现,讲给华剑峰听,所以才上了南宫梅的大当,将一桩极为重要的消息,交到了这个奸恶无比的南宫梅手中! 这南宫梅不是在文笔山庄上,和追魂索鲁直两人,计议定当,准备以毒计害了翠羽剑客何飒,夺了七珠银剑,两人远走高飞,一起去掘了当年为了在瓦剌手中,将明英宗赎回的八车奇珍中的精品,去享清福的么?为何清晨便突然在这个太湖边上的小镇出现呢? 这其中,虽然只是一夜的功夫,江小桃在太湖底中,几乎身死,在文笔山庄上,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只缘一枝秃笔,难表两头之事,因此便搁了下来,直到此处,方作补叙。 ×      ×      × 原来当晚南宫梅确是隐身在侧,准备鲁直一得手,便出其不意,以螳螂捕蝉,黄雀伺其后的手段,立即害了鲁直,银剑、金刀,一并得了手中,再去千方百计寻访那批珍宝的下落。其宝珍藏在什么地方,他也不能确切知道,他给追魂索鲁直所看的那十余片青玉,倒的确是与宝藏有关,而且一头一尾两片,也指出了大约的地点,不过仍未能确定。 而且,以他为人之凶狠险毒而论,根本也不会和追魂索鲁直共分宝藏的。 但他在暗处看了一会,见追魂索鲁直暗害何飒不成,两人变成了明斗,便知两人功力悉敌,手中又各持利器,长剑并还是翠羽剑客的趁手兵刃,鲁直万难讨好,因此便以密宗无音神杵,助了鲁直一臂之力。后来见到杨志痴一出现,更是魂飞魄散,银剑又被华剑峰夺去,他千方百计,还拼着得罪了云南点苍派数十柄出神入化的长剑,伤了何飒,虽说置何飒于死命的,乃是西藏密宗,无音神杵,可以假祸,但事情总难免水落石出,将来是祸是福,尚是难料,好不容易得来的宝剑,连剑柄都没有握热,便被人夺了过去,叫他心中,如何不急? 因此一时情急,想要夺回宝剑,竟不顾杨志痴就在他的身侧,身形一矮,一步踏过,顺势左臂向外一挥,要将杨志痴挥开。 待到想起身拦住自己的乃是杨志痴,这一下挥了上去,若是被他内力反震回来时,弄得好,陪上一条手臂,还算  是小事,弄得不好,就此奇经八脉,尽被震断,也有可能。因此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收招,但他夺剑心切,出手如风,虽然立即惊觉,硬生生收势,但无名指和食指,也已拂到了杨志痴身上。 南宫梅只当这一下,两只手指碰了上去,一定如同碰在精钢之上一般,非得折断不可,连忙运起平生功力,力达指尖,图救万一。 怎知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内劲一透,杨志痴竟然向旁抢出一步,不敢硬接。 而且,手指触处,柔软无比,毫无反应,分明一个丝毫没有内功的人,这才“咦”地一声,接着又是一掌,向杨志痴砍去。 杨志痴果然不敢硬接,只是向侧避开。南宫梅正想趁势连环发掌,华剑峰便已觉出杨志痴武功尽失一事,已被南宫梅看穿,因此急忙赶过,一连两剑,将南宫梅杀退。华剑峰七珠银剑在手,南宫梅自然不是敌手,一面退,一面叫追魂索鲁直敌住了华剑峰,自己专去对付杨志痴。 追魂索鲁直也是大喜过望,展开镇岳刀法,昆吾金刀上下翻飞,势若摇山拔岳,向华剑峰滚滚发到。 华剑峰一看形势,南宫梅已将杨志痴去路拦住。杨志痴除了轻功以外,一点本领也没有,以他为人,便是杀他的头,也不肯在南宫梅手下逃命的,情势之绝急,真是难以比拟。 因此虽然见追魂索鲁直金刀声势惊人,简直连人带刀,成了一团金光,但是若顾了自己,杨志痴便无生理,举起银剑,用尽平生之力,一个大转身,反向追魂索鲁直迎去,片刻之间,银剑连舞三招,全是“天一剑法”中的厉害招数,“二水分流”、“细瀑倒流”、“中流砥柱”。 第一、二两招,便将鲁直震岳刀法滚滚而来的招式,化了一半,到第三招“中流砥柱”时,一剑直削,“铮”地一大声,刀剑相交,那一招本来还有不少变化,但华剑峰以进为退,志在救人。 因此刀剑相交之后,立即内力一收,刚好鲁直运起内力,向外一送,反倒助了华剑峰,借力一个筋斗,悬空翻出,飞将军从天而降,落在杨志痴和南宫梅的中间,双脚尚未落地,一个“鲤鱼打挺”,一剑疾吐,南宫梅见杨志痴一味游避,正在连施杀着,怎么也料不到连追魂索鲁直这样的老江湖,也会中了人家道儿,华剑峰飞堕之势,神速已极,总算眼明手快,连忙伏地打滚,避了开去,但也被华剑峰顺住收剑之势,削下了一幅衣襟来。 这一来,华剑峰总算与杨志痴会合在一起,忙一拉杨志痴的手臂,叫道:“杨师,我们快走!” 杨志痴仰天哈哈笑道:“剑峰,你说什么话?凭杨某人和你,在这两个鼠辈面前溜走?他们要溜,我也不肯放过哩!” 南宫梅和鲁直两人,也知他轻功尚在,若使展“乾坤  大挪移法”,自己万追不上,深恐他逃走,听他如此说法,心中一宽,鲁直首先阴恻恻笑道:“杨志痴,你这话讲得不错。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死也要死得硬气一点才是!” 杨志痴一笑,道:“自然,只是鲁兄你生前既不响当当,死时仍难免臭哄哄,不若自刎谢世,也可留一英名!”说话时神定气闭,竟然若无其事! 华剑峰在一旁看了,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胆识过人,心中也壮了一壮,只见鲁直手摇金刀,慢慢地一步一步,在绕着自己走圈子。 每一步所跨,不过一尺左右,金刀微摆,但却看得出力猛势雄,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并不答言,看得出正在聚精会神,准备全力以赴。 南宫梅则一手放在怀中,另一手作掌欲砍,站在鲁直的外面,离自己较远。 华剑峰正料不透是他们迟迟不动手,打的是什么主意,杨志痴已附耳道:“剑峰,留神南宫梅,这厮鬼计多端,宁愿死在鲁直的金刀之下,也不要中了他的毒药暗器!” 华剑峰低声答应了一声,刚一凝神,鲁直突然霹雷也似,大喝一声,“呼”地将刀举起,高于自己头顶,呆立不动,华剑峰见他这次举刀,双手并持刀柄,胸、腹以及下三盘,门户大开,心中喜极,不敢坐失时机,沉胯坐马,银剑激起百十朵剑花,疾攻过去,耳际只听得杨志痴叫道:“不要冒失!” 但人早已冲了过去,未出剑前,只觉鲁直僵直直地站在那里,天一剑法何等神妙,一剑刺出,即使不能令他命丧当场,叫他受些伤,挫点锐气,总不是难事。 怎知他天一剑法固然天下无双,一则功力尚浅,二则岂能与追魂索鲁直,在黑道上行走数十年,生平出生入死,不知经过多少次恶斗相比? ×      ×      × 杨志痴自然心知鲁直绝无在此紧要关头,大开门户,于敌以可趁之机的道理,但还未及出声阻拦,华剑峰已电光火石般刺出一剑。 他这里一剑尚未刺出,只是剑刚提起之时,鲁直已然发动,“呼”地一刀,凌空劈下,这一刀唤着“单刀断五岳”,乃镇岳刀法中最厉害的一着。尤其鲁直所使,乃是一等一的利器,前古奇珍昆吾金刀,一刀砍下之时,刀影幻出一片金色的光墙,高可六七尺,拦在他人的面前,竟将华剑峰一剑之势挡住。 只听得一阵又轻又密,如爆豆一般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眼前刀影人在,鲁直人已不见。 原来就在那一眨眼间,鲁直已经抢到了他的身后。身法之快,真是罕见,华剑峰大吃一惊,背后金刀劈空之声,已然袭来,连忙反手一剑,自胁下穿出,运内劲中的“黏”字诀,一声极为沉哑的兵刃拍交之声,传到耳际,华剑峰又手臂一沉,骨骼“格格”乱响,竟然强转过身来。待到转过,方才一愣。 暗想这种大转身,非得全身骨节都要团转自如,才能伸展,自己也曾练了许多时候,无法达到目的,怎地刚才竟然顺利成功? 他不知刚才因为心中发急,况且他内功已到了这个火候,只不过近来未曾动练而已,普通人到了紧急之时,尚且能做出平时所不可想象的事,何况学武之士,人体之中,实在是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但华剑峰这时候却无暇去想这些道理,只觉得大转身转过之后,内力既增,长剑抖起,竟然将鲁直手中的金刀,一起带了起来,就势内劲一吐,将鲁直逼退,百忙中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那一刹那间,南宫梅已然暗器连发,杨志痴只是仗着身形灵巧,腾挪闪避,而南宫梅却已步步逼近,华剑峰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腿横扫而出,本来准备将鲁直再逼退一步,好赶过去救杨志痴。 怎知鲁直也不是庸人,一见腿到,一刀直削而下,华剑峰腿一缩,人本是蹲在地上,一缩之后,未免站立不稳,几乎跌倒,而鲁直左手五指如钩,已然抓下,正将华剑峰大脚抓住。 华剑峰一见不好,若被他抖了起来,自己无处着力,非得吃大亏不可。将真力凝于双腿,用力一挣。 鲁直眼看得手,正要以大摔碑手法,将华剑峰提了起来,活活摔死,忽然一股大力撞倒,竟将五指撞开,心犹不甘,五只手指,用力向华剑峰脚上插去,心想纵使不能摔死你,这一插,也可将你一只脚插成几块,叫你身负重伤,凶不出来。 不过已经慢了一步,被华剑峰觉出他的歹毒心意,百忙中使展“易筋缩骨”上乘内功,鲁直只抓到了他的靴子和袜子,脚已经脱靴而出。 华剑峰虽然逃过了这一下险机,但也狼狈之极,鲁直一手将靴子抛出,一面金刀又源源砍来,华剑峰且敌且向杨志痴靠去,但南宫梅又趁隙向他连发暗器,分神一挡,几乎中了鲁直一刀。而一足赤脚,踏在地上,脚高脚低,更是不便。 勉强应付了几招,已是捉襟见肘,险象环生,死急中忽听杨志痴叫道:“剑峰,用脚!” 华剑峰一怔,但随即想到,杨志痴既然叫自己用脚,一定有道理,身形一矮,又一腿扫出,但鲁直金刀挟着尖锐的啸声,一刀斜削而下,若不是避得快,一条腿就要被生生卸下,饶是侥幸避过,肩头上也中了南宫梅的一枚三才钉。 一腿失利,第二腿当然不敢再踢,心想莫非杨志痴危急之中,也乱了心神? 正在思凝,杨志痴又叫道:“用脚!以脚代手!”这一  句话,立即将华剑峰提醒。 第十八章 含珠翠凤 印元道长双眉向上一剔,问杨志痴道:“杨兄你说如何?”杨志痴已由华剑峰将所受南宫梅的伤口,包扎妥当,仍是那样地神采照人,闻言缓缓地道:“着他将昆吾金刀留下,也就是了!” 印元道长笑道:“杨兄好大的襟怀!”两人一问一答,竟将追魂索鲁直作为瓮中之鳖一般。鲁直虽知眼前形势,若印元道长和华剑峰两人合力,自己必难讨得便宜,但如果一对一,不一定便会死在这里,纵声大笑道:“印元道长,你在三清门下,也非一年半载,怎么不去学那打坐养性,却学会了吹大气?要鲁某人留下金刀不难,有本领的,便将一条手臂,一起断了去!” 华剑峰在一旁,见到他这个时候,仍敢倔强,不由得大怒,一步跨过,剑尖疾吐。 鲁直横空一刀,化了剑势,狞笑道:“爪子何不再以足代手?”杨志痴忙道:“剑峰别动,看印元道长收拾他!”华剑峰闻言退下,迟疑道:“杨师,他手上有金刀!”杨志痴道:“放心,若不是一年前我曾代他疗阴掌之伤,我也不知道他内家罡气,已练到能刚能柔的绝顶地步,别看昆吾金刀前古利器,怕真还不能削断他拂尘上的银丝啦!看看便了!” 华剑峰将信将疑,印元道长已微笑道:“知我者杨兄!”一语未毕,鲁直闷声不出,突然“铮铮铮”向旁抢出三步去。杨志痴笑道:“别掉文了,若给他逃走,你有何颜面?” 话刚讲完,追魂索鲁直怪叫一声,突然回过身来,一刀反劈,印元道长神色安闲,他手中长拂尘,本是不及地的,此时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突然,三根拂尘银丝,似为微风吹起一样,飘了起来。 那情景,简直就像初春的微风,将嫩芽微绿的柳树软枝,吹拂得飘飘荡荡一般,又静,又柔,和鲁直的那一刀相比,一刚一柔,简直无法比拟。 但那三根细如人发,长有七尺的银丝,上扬之势,看似缓慢,实则快极。鲁直一刀尚未劈到,其中一根,突然伸得笔直,向鲁直面门上扬去,丝尖已正对准了鲁直的“人中穴”。 鲁直心中一凛,一收刀势,回刀来削,固然将那根银丝点穴的招式化去,却未能将银丝削断。 华剑峰在一旁见了,更是大奇,暗想以昆吾金刀之利,真可说无坚勿摧,便是一块铁,刀锋过处,也要从中断为  两截,怎知却削不断印元道长拂尘上的一根马尾?莫非他会法不成? 再仔细一看,方始恍然,原来那丝马尾,给鲁直金刀一撩,立即被刀风扬了开去,离刀锋尚有五寸左右,一任鲁直怎么变招,将金刀使得霍霍风生,总不能沾到银丝,分明是武学上以柔制刚,借力己用的最高境地,不禁使他看得如痴如醉。那一面,鲁直见一刀削不断银丝,只是将银丝压了下去,尖端反倒翘翘,仍是那么轻飘飘地,来点自己的“四白穴”,这才知道真的厉害,身子一斜,暗将内力聚于左掌掌心,右手金刀,也跟着轻飘飘地,划来划去,毫不用力。 此时,两人全以上乘阴柔之力对拼,印元道长两脚不丁不八而立,只是手腕微翻,拂尘一时全都散开,一会儿又束了拢来,有时更只扬起三两根银丝,与之对敌。 而鲁直手中所执,也像是一柄纸头刀一般。见招撤招,趁隙进攻,一点声息也没有。哪里像是两大高手在恶斗,倒像是两个大病初愈,一点气力也没有的人,在作游戏一般。 华剑峰在一旁,细心揣摩,只觉印元道长拂尘银丝,每一根全如灵蛇一般,尽如人意,看了一会,又悟出印元道长敢情是真的一点气力也不曾用,只是将银丝扬起而已。扬起之后,全随着鲁直的刀风所到,随意曲折,而尖端却又指定了鲁直的人身要穴,真是变化无穷,看得人眼花缭乱,正像一蓬烟一样,看来平平无奇,仔细一观察,翻翻滚滚,变化腾挪,不可方物,不多久,竟被他悟到了以静制动,借力己用的道理,不由得连声叫好起来,手舞足蹈,高兴之极! 印元道长也望着他微微而笑,道:“孺子可教!”讲完此语,突然向侧跨开一步,“叭”地一声,踏在船板之上。那船本就不大,猛地摇晃起来。 印元道长一脚刚落,第二步又已跨出,也是落脚甚重。三四步跨过,船甲板上,全都出现寸许的脚印,而拂尘扬起的势道,虽然缓慢,却已带起一阵极为尖锐的破空之声。 只有一根银丝飞起时,那声音还细如蚊哼,但银丝全部扬起的时候,却又恍若雷鸣,时高时低,风雷之声也越来越密。 ×      ×      × 鲁直像也知道厉害,身形由慢变快,昆吾金刀左三右四,上七下八,绞起一团团金光,却又无声无息,围住了印元道长,乱滚乱转。足下“叭叭”之声不绝,所过之处,也同样留下了寸许深的足印。 鲁直和印元道长交锋近大半个时辰,心知若凭真才实学,时间一久,定为所败,因此早已定下了歹毒主意,将内力聚于左掌掌心之后,一直未曾吐出,此时两人身法均已由慢转疾,鲁直觑机执一刀直搠,印元道长拂尘当胸,手腕一翻,拂尘散开,直向他金刀迎来。 鲁直知道自己若是一刀反削,拂尘定然扬起,削他不断,但此时却正好方便自己行计,下盘不动,上身向后一缩,左掌“呼”地一劈空掌,向拂尘击去。 掌风到处,拂尘银丝,全都扬了上去,鲁直身形一矮,竟在拂尘之下钻过,他金刀本是一个直搠之势,人一钻过,刀尖便已刺到印元道长胸前。 满拟这一下到不济也可两败俱伤,怎知用力一送,刀尖离印元道长胸前,不过半寸左右的时候,突然眼前银光乱闪,拂尘已疾拂了下来,只觉得头脸一阵创痛,银丝纷纷拂过,已被割损了百十处,同时手腕一紧,耳听印元道长叫道:“住手!” 不自由主,五指一松,金刀脱手飞出,慌忙退出,伸手在脸上一摸,摸了一脸的血,只见印元道长并不追赶,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而昆吾金刀,已到了华剑峰的手上,正在仔细观玩。 鲁直心知刚才印元道长这一拂,手下留了十足的情,否则以他的功力而论,内家罡气之力一吐,整个头壳,皆成粉碎。 ×      ×      × 鲁直虽然不是印元道长之敌,但究竟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所料自然不差。印元道长,确是因杨志痴之言,而饶了他的性命。 刚才鲁直一掌拍出之时,印元道长猝不及防,几乎着了道儿,幸而他自受伤痊愈之后,得杨志痴以毕身功力相助,罡气之力,又深了一层,已到了意念所至,收发自如的地步。 一见拂尘被鲁直掌风震起,金刀已递到自己胸前,一点不慌忙,中指在拂尘柄上一弹,拂尘上银丝,倏地分为两绺,一绺散开,向鲁直当头罩下,在他头脸上划过,另一绺并成一起,将鲁直手腕缠住。 一柄拂尘,竟能分开来作两般用途,鲁直做梦也想不到他功力深湛若是,因此尚未看清,已被印元道长,得了手去,满面尽皆划花,而金刀也已脱手。 当下鲁直血流披面,呆呆地站在那里,作声不得。杨志痴缓缓地道:“鲁直,你所受创伤,极为轻微,印元道长含有深意,代你革面,洗心却要靠你自己了!还不走么!”鲁直如大梦初醒,怔怔地向杨志痴、印元道长两人行了一礼,反手一掌,砍下一段船桅来,丢入水中,飞身而上,踏波而去。 ×      ×      × 华剑峰见他已走,四周益发静荡荡地,太湖七十二峰,虽然仍归自己所辖,但景物依旧,人面已非,江小桃跳了水,不知生死,就算未死,天下之大,何处去找她?心中怅惘已极,一手持剑,一手持刀,望住了湖水,不言不语。 杨志痴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剑峰!事在人为,你可还记得我在南海上,和你讲的那句话么?” 华剑峰精神陡地一震,定过神来,向印元道长行了一礼,道:“多谢道长相助!” 印元道长忙道:“说哪里话来,贫道一生淡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无功于我,我亦不出手助人,难得杨兄肝胆相照,不然贫道早已随先师于地下了!” 杨志痴笑道:“你这牛鼻子,老是提这件事做什么?”印元正色道:“杨兄,此事武当派一日不灭,武当弟子便当记得。过去江湖上对你的传说,贫道至今方知失实太甚!” 杨志痴胸怀宽阔已极,即使是做了对人大为有益的事,也不会常记在心中,闻言一笑置之。三人一起回到庄中,已有小船载了太湖派中人,来庄上寻找华剑峰,报告道七十二峰金银派的人马,全都散了。华剑峰便吩咐众人,各按旧址,回去居住。 安排完毕,天色已然大明,华剑峰总是郁郁不欢,见印元道长邀杨志痴往武当山去练功,便极力赞同,因为他心底深处,总想江小桃不会就此死在湖中,想立即启程,踏遍天涯,去寻找江小桃。 ×      ×      × 这时候,若是江小桃在太湖沉龙潭脱险之后,不是那么凑巧,刚好遇上了南宫梅所化装的“宫大嫂”,又心急要将在沉龙潭底,所发现的秘密,交给他带给华剑峰,而是托了其他人,将信带到的话,则华剑峰不但可以知道江小桃未死,而且可以知她的去向,而且,还可以得到一项极重要的秘密,不难将武林中的大谜揭开。 只惜阴差阳错,刚好碰上了南宫梅!试想,南宫梅见了江小桃的条子之后,怎么还肯送到华剑峰的手上?当然自己去行事了,因此华剑峰连江小桃的生死情形,也不知道! 时近中午,太湖派中好手,已全来到文笔山庄上,自然要筹备庆祝,华剑峰却不过众人高兴,只得随着众人,当晚大排筵席,推印元道长首座,众人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华剑峰以酒浇愁愁更多,猛地想起江小桃之走,全是因为石红的一己之私,不由得破口大骂起石红,骂未两句,只见大厅门口,红影一闪,一个女子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冷冷地道:“华剑峰,别骂了!” 华剑峰抬头一看,来的正是石红。原来石红返身跑回庄中之后,不见火烧了过来,还不敢出来,深深躲着,后来见庄上人越来越多,而且个个眉开眼笑,一问,才知道华剑峰已然重夺太湖七十二峰,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个人直上孤山,发了半天呆,天色黑了,方始下山来,刚好撞见华剑峰在骂,她生性横蛮,哪里忍受得住,自然反唇相讥。 华剑峰见她突然现身,怒气更炽,向石红激射而去。石红“刷”地抖出了莲花枪,向上一撩,那两根银筷子,经华剑峰用了十成内力,石红虽然撩个正着,却并未将之击退,只是斜射向上,“叭叭”两声,齐齐正正地插在大梁之上。 华剑峰见一射不中,更是大怒,手在桌面上一按,腾身便起,杨志痴疾叫道:“剑峰不可!石红还不快走?” 石红见了这等情形,知道难以讨好,身子一扭,转身而出,临到门口,还口发狂言道:“石姑娘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太湖派中人,早已将她恨之彻骨,又有几个人窜了出来,但却比不上她身法快捷,已被她一溜烟地走了。从此江湖上便不见了她的踪迹不提。 ×      ×      × 华剑峰见石红一走,杨志痴站在自己的面前,呆了半晌,突然嚎哭数声,以手击柱,歌道:“月隐兮星没,人去兮楼空,留此残生兮待谁?此恨悠悠兮何时方休?”越唱越是凄苦,听得合座人都寂然无声。唱到后来,手在柱子上拍个不停,那大柱摇摇欲倒,几个人才上去,将他拖开。 华剑峰又是一阵狂笑,捧起一瓮酒,“骨朵”“骨朵”,一口气便饮得干干净净,手一松,酒瓮跌在地上,碎成片片,方始踉跄归座,伏首不言不语。 印元道长看了叹息道:“唉!年轻人为情一死于地,可知情之为物,苦多于甜,还是不要沾惹的好!” 话刚出口,突然左首杨志痴“叭”地一掌,击在桌上,道:“印元!你此话差矣,情之一字,固然是苦多于甜,你可知道那苦的滋味,比甜更令人死心塌地么?” 印元道长一怔,抬头看时,只见他神色庄重,两眼中有异样的光彩,像是在望住了极远极远的一处地方一般,不知在想着什么。 暗想杨志痴这样说法,莫非他往年也有一段伤心的事么?此人看来虽是三四十许之人,实则年龄和自己相仿,可是江湖上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世和武功路子,只知道他一出道时,年已三十,不出一月,便名满江湖,他名字之中,又有一个“痴”字,看来也是一个情痴,因此便不再言语。 华剑峰在一旁,昏沉中听得杨志痴如此说法,忙笑道:“杨师此言不差,但苦字终不如甜字,须得苦尽甘至,那才是人生至乐!” 杨志痴面色突然一变,半晌,方道:“剑峰,这却要看你的运气了!” 华剑峰讶道:“杨师,你不是说事在人为么?”杨志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大叫数声,道:“有些事,人力不能挽回,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印元道长看了这等情形,越发相信他伤心人的怀抱,此等事,也没有话可劝的,只是一言不发。 杨志痴和华剑峰两人,讲得投机,大笑大哭,尽情渲泄,喧闹了一夜方休。 ×      ×      × 第二天下午,华剑峰方才醒转,一问庄客,杨志痴已随着印元道长,回武当山去了。便吩咐众人,满湖上去寻找江小桃的尸体。 一连三日,毫无结果,华剑峰信心倍增,将昆吾金刀,七珠银剑带在身边,离了太湖,便去寻访江小桃。 他因不知江小桃是向何处去的,暗想自己和小桃曾有南海之行,这番她莫非向北去了?便策骑向北而行,一直来到长城之外,黑龙江边,又折西而行,出玉门,过沙漠,再转折向东,翻祁连,过雪山,在路上走了一年有零,到处行侠仗义,兼打听江小桃的下落,但是,所得到的,却是失望。 江小桃像是突然在人世间消失了一般,一点音讯也打听不出。 华剑峰心中的忧伤,一日深似一日,终年未曾有过笑容,只是垂着头,骑着马,来回飞驰,在北边过了一年多,才又回到了关内。心想北半边中国,已经被自己走遍,既找不到江小桃,何不向南去?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 华剑峰空自持了七珠银剑在手,竟然无可奈何,眼看石球下落之势,越来越急,虽然舞起银剑,那么大的石球,捱着便被劈开,但如一间房子,全被填满,也是非糟糕不可。 转眼之间,觉得离屋顶又近了几尺,也就是说,石球又已铺多了几层,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可不是傻了?如何不破墙而出,却在屋中和石球周旋?一思及此,立即足尖一点,避开了三四只疾向下落来的大石球,反手一剑,向墙上刺去。 一剑刺出之后,并不拔出,手臂挥了一个大圆圈。那间屋子的墙壁,乃是数十层浸熟了的牛皮所建成,坚韧无比,寻常刀剑,连一层也难以刺透,不过七珠银剑到处,却应声出现了一个大圆洞。但是圆洞一出现,石球便又滚滚而出。 刚才华剑峰一进这间屋子,看到里外大小不同,便猜  到定有夹墙,但也想不到夹墙之中,竟然尽是大石球。这下子来势又疾,迫得后退,忽听轰隆声中,那人又道:“华大侠,何不依了在下,也好——” 说到这里,那人突然顿了一顿,改口道:“啊!你怎么也来——” 这句话也是没有讲完,便“啊”地一声惨呼,接着,便没有了声息。 华剑峰心中一愣,暗想此人以这样恶毒的机关将自己困住,却不免着了人家的道儿,来的又不知是那一个高手? 见石球下落之势,已渐渐止住,持起银剑,一阵乱砍,在墙上破洞中钻了进去一看,只见夹墙中另有天地,不比屋子小,有桌有椅,一个人坐在椅上,走近去一看,不禁一惊。 原来坐在椅上的,并不是人,而是刚才在桃林中见到的四尊石像中的一尊。 但是,那石像的胸口,却有一个小圆洞,鲜血汩汩流出,又分明是个人。 再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下,伸手一摸,果然是个人,不过这人生相怪异,面上肌肉,完全像是石头凿出来的一般,若不是手指碰了上去,只当他是石像。 ×      ×      × 一想到这里,华剑峰心中恍然,而且也记起了三年前,自己和江小桃正在太湖文笔山庄赏雪景之时,南海无极岛赛华佗范崖门下,邝氏弟兄追赶石红来到之时,另有一人同行。 那人见了自己,好不尴尬,脸上也是这等怪异,宛若石头刻出的一般,当时他自称姓袁。而邝氏弟兄又称他为“石鬼”。那“石鬼”两字,定是他的绰号无疑。 而自己当年护送江小桃及雪花,一起到天子城赴会,半途中在桃林内所见到的那尊石像,也一定不是石像,而是这姓袁的人了。 难怪当时自己一个转身,便有人自后偷袭,以致晃眼之间,将含珠翠凤失去,回头便不见了偷袭之人。当时只当是杨志痴下的手,怎知道偷翠凤的人。就在自己身侧一丈许远近站着,不过当时未将他当作是生人,只当他是石头人罢啦! 而这个姓袁的,就是天生的好像石头人一样,因此才能逃过了自己的眼光,他起先一定也当着那含珠翠凤,只是一件异珍,也想不到另有用处。 后来,当江湖上传说越来越盛,道那翠凤和当年石亨所留藏的大批大内奇珍有关的时候,这姓袁的才贪心陡起,想要染指。 不过又不知其中秘奥,想来想去,翠凤是从自己身上夺来的,因此便将自己引来这里,想要逼问秘密。 怎知自己尚未屈服,便另有能人赶到,将他性命结果。 看情形含珠翠凤,也必定被人取走无疑了。 华剑峰所猜测的种种,和事实丝毫不差,那姓袁的确是因为如此丧了性命的。当下华剑峰仍以银剑去破墙壁,将那一块块丈许见方的大石,削得石屑纷飞,不一会便见了天光,穿壁而出,但见谷中静荡荡地,一点声也没有,也不见有人的踪迹。 华剑峰曾听得那姓袁的讲过,江湖上曾传说南宫梅在寻求那含珠翠凤的下落,因此也已料到,前来夺凤的,多半是他。 而且那姓袁的致命伤口,又像是西藏密宗的无音神杵,南宫梅确是会这无音神杵功夫的! 但是华剑峰也只能揣摩到这里为止,再深一层的事,便无法想透。当然,如果他和江小桃一样,曾见到过太湖沉龙潭下,那只大铁箱中所铸的字句的话,他至少也可以明白事情的一大半。 只是可惜,他未曾看到。看到那铁箱内字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江小桃,一个是南宫梅。 江小桃是无意中发现的,发现了之后,只是想托人去讲给华剑峰听,而自己全不介意。南宫梅则是依照江小桃的字条中所言,找到了铁箱,一看之下,欣喜若狂,想了好几天,他生性聪明,再加事前又在金甲力士周泰身上,得到那十几片青玉,因此便已透了其中原委,不过,那只含珠翠凤乃是大大关键,所以为了寻找此凤,便在江湖上放出声气,以便引人上钩。 ×      ×      × 这一切全是作书的人交代,表过不提。当下华剑峰心想那害姓袁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南宫梅,总共才不过一晃眼的时间,以自己轻功而论,当可追上,何况若是南宫梅的话,江小桃至今死活不知,他也有极大的关系,杀了他出气,也是好的。 因此展开轻功,向前飞追而去,不一会,穿过桃林,出了山谷,伏地便听。他此时武功精进,耳目灵巧,耳朵一贴到地上,数百丈内,极轻微的动静,也可察觉,只听得东南方不远处,似有人在飞驰,脚步轻巧,分明是习武之士。 便不再犹豫,飞身追赶,但追了好一阵,未见有人,一直出了荒山,来到一个老大的镇上,还是未曾见到有形迹可疑之人。 华剑峰心中大为疑惑,当晚便在镇上宿了,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房中,甚为明亮,月光和日光不同之处,是它另有一种柔和安详的境界。华剑峰虽然睡不着,但也不想动弹,只是以臂作枕,睁大了眼睛,望着窗,呆呆地想着心事。 他的心事,真是多到不能再多,而且,越想越令人愁,越想越令人伤心。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江小桃的下落,二  十余年前那段武林公案,石亨究竟为谁所害?那些珍宝,又藏在何处,都是令他不断思索,而又一点结果也得不到的问题。 但是他心中虽乱,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江小桃,睁大着眼,好像看到江小桃的倩影,自远而近地走了过来,越来越大,渐渐地宛若和自己面对一般。 这种幻像,他因为相思过甚,每晚都见到,心中叹了一口气,便闭上了眼。 不过今晚的确奇怪些,一闭上眼,刚才那如在目前的江小桃,忽然不见了。华剑峰心中汪惊,急忙睁开眼来,只见窗口处,分明一个人面,眉眼欲活,充满了幽怨,就是自己刚才认着是幻像的江小桃,但一睁开眼,就立即不见了,那扇窗的窗纸,也不知何时,已被撕去。 华剑峰越想越奇,一骨碌翻起身来,伸手将窗子推开,只听屋角上有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声音,不是江小桃,还会是谁? 华剑峰循声一看,只见一条黑影,如轻烟一般,一窜就转过了墙角,看不见了。 他心中因存着江小桃业已身死的念头,因此只当江小桃幽灵,突然在此出现,不由得低声祝告道:“小桃!小桃!你就算身死为鬼,我都不会弃你,你现身跟我相见一番如何?” 讲了几遍,无人答应,反倒听得自己房中,传来“格”  地一声响。 华剑峰心中一喜,暗想难道江小桃的鬼魂已经到了我的房中,他心中对江小桃爱意之切,无以复加,就算真是鬼魂,见上一面,讲上几句话,也是好的,因此立即一提气,向窗口窜了进去。 怎知刚扑到窗前,突然眼前一条箭一般的黑影飞起,待到认出只是尺许长,手指粗细一节东西,向自己雷射而至时,想要退避,哪里还来得及?那节东西来得势子又如之疾,他又是心急要去和江小桃的鬼魂,晤上一面,两下里刚好一个相迎之势,一觉出不好,只得头向侧一偏,那节东西,眼看要射入他的肩头,突然斜刺里银光数丝,飞射而来。全都射在那节东西上面,将那节东西,钉在窗格之上。 华剑峰此时已经认出,那东西正是年前在文笔山庄,害了翠羽剑客何飒一命,又在山谷之中,将袁石鬼杀死的无音神杵。 知道这种无音神杵专破内家气功,极为厉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地一掌,用力拍出,掌风开道,人也跟着窜入,但一进入屋中,突听“锵”地一声,金光耀目,一个女子,手持昆吾金刀,向着自己奸笑。 华剑峰伸手在腰间一摸,心便凉了半截,原来刚才起得匆忙,又早已上床睡觉,七珠银剑和昆吾金刀,全都放在床头,看情形金刀已被来人偷去,急忙想扑向床头,去取银剑时,又是一声龙吟,银光满室,那女子左手,又多了一柄长剑,全已到了她的手中。 华剑峰心中大急,但定睛向那女子一看,却又喜上心头,呆了半晌,叫道:“小桃!你究竟是人,是鬼?小桃,我想得你好苦!” 一点也不错,一手持剑,一手持刀的女子,正是江小桃,但此时却望着华剑峰,不断奸笑,眉目虽是,神情却不像。 华剑峰相思年余,此时却未觉察到这一点,虽见她一刀一剑横开,是一招的起势,也不防备,扑了上去,便想将她拥在怀中,怎知方一扑近,便觉凉气飕飕,劈面一刀砍到,势子之急,绝不类取笑。 华剑峰急忙一低头,头皮一凉,一给头发,已被削去。那小桃踏步进身,抖起长剑,“刷刷刷”连环三剑刺到。 屋中地方甚小,华剑峰避无可避,只得一矮身,举手将床托了起来,向上迎去,“叭叭叭”连声,不消片刻,一张床已被小桃刀剑俱施砍成稀烂,华剑峰无法还手,只是叫道:“小桃,住手!小桃,住手!” 一面躲,一面不断以房中陈设去抵挡。那小桃却攻势越来越急,只听“嗤”地一声,一截衣袖,又被削去,华剑峰心想小桃何以忍心对自己下此煞手?不若夺下她手中的兵刃再说,身形陡长,左腕一翻,右掌一劈空掌,当胸砍去。 掌风到时,刚好那小桃一刀劈下,被掌风一荡,向上扬去,华剑峰就势左手疾伸,眼看已要将一柄金刀夺过,但那小桃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两样兵刃,俱是方今世上,一等一的利器,一剑反削过来,华剑峰若去夺刀,虽然可以将刀夺过,但总不免手腕被银剑削断,因此只得连忙一缩手臂,但华剑峰此时,武功大为进步,手臂缩回之时,百忙中觑得真切,中指一弹,正弹在刀背之上,那小桃手一松,昆吾金刀脱手而飞起。 但那小桃也不是庸手,一见金刀脱手,一剑旋风也似,斜削而至,将华剑峰逼退一步。涌身一跃,又将金刀接在手中,人在半空,便一个筋斗,翻出了窗口。 华剑峰不要说舍不得江小桃立刻就走,就算是刀剑俱被人夺,也是不肯就此甘休,涌身跃出,忽听身旁有人叫道:“剑哥!” 华剑峰回头一看,江小桃垂头站在墙角处,手中既无剑,亦无刀,只是低头在捻弄衣角,神态凄楚,泣然欲泪。华剑峰急忙跑了过去,道:“小桃,刚才你为什么恶狠狠要杀我,是否想要我早到阴司,仍和你长久在一起相处?” 江小桃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眼中神色,惊恐奇怪,痂有之,半晌方道:“剑哥你说什么?难道我违了誓言,真会死的?” 华剑峰心中大奇,???:“什么誓言?”江小桃道:“当年我离开太湖的时候,不是曾发过誓,再也不见你的么?”华剑峰道:“呸!理它作甚!鬼神岂能分开我们——咦,这样说来,你是人而不是鬼了?” 小桃尚未回答,客店中人已被吵闹声惊醒,一起持火把灯笼来看。 华剑峰见小桃又恢复了常态,只当她已将银剑金刀收了起来,并不着急,因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和她说,哪里有空和客店中解释,顺手丢下一绽纹银,作为损失赔偿,拉了江小桃,飞身而起,两人轻功,俱是江湖上第一流手段,不消小半个时辰,已来到野外,拣了一座小树林,停了下来。 华剑峰握住了江小桃的手,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半晌不出声,江小桃也是俏眼盈盈,望定了华剑峰,两人分别年余,华剑峰又连江小桃的生死都未能确定,这番重又相逢,心中的高兴,真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好一会,江小桃才伏在华剑峰的肩头上,幽幽地声道:“剑哥,我离了太湖之后,一直向南走,在南方过了半年,不知怎地,又慢慢地向北而来,一过了江,听到湖上传说银剑大侠,在塞外大展神威,又不期然地往北而来。心中虽然不断地要不再见你,但两只脚,却再也不听我的话儿!” 说到此处,略顿了一顿,续道:“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本来想,既发誓,不再相见,但单是我看一看你,不让你知道,难道还不许么?因此干脆便渡过了黄河,今天你一进镇,我便看到了你,一路看你下店,晚上只当你已睡了,才再来偷看,怎知你却醒着!剑哥,我宁愿应了誓言,哪怕碎尸万段,只是要你在身旁,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了!” 华剑峰笑道:“小桃,你说得不错,当时也是你自己傻,离开我作甚?” 江小桃道:“杨师对我这么好法,我怎能不理他的死活?他老人家没事么?” 华剑峰便将她离去之后,文笔山庄上所发生的,和她详细说了,江小桃听得欢喜,忽然问道:“剑哥,刚才我在屋角,见有人向你暗算,曾发了七枚银针,将那暗器钉住,后来又听得室中巨声连连,想来帮手,你们两人已一先一后窜出,剑哥,那人是谁?” 华剑峰望着她,讲不出话来,心想怎么啦,不就是你自己么?开什么玩笑?莫非是高兴过度,倒反而失常了?江小桃又问道:“剑哥,你没有上沉龙潭去看一看么?那事情奇怪。” 华剑峰见她讲的话,全都令人莫名奇妙,一句也听不懂,便道:“小桃,你心中太高兴了,话也讲不清楚,我一句一句问你,你慢慢答我。刚才,你为什么要和我动手?叫住手也不肯?” 这下子轮到小桃心中诧异了,看了华剑峰一眼,笑道:“剑哥,难道是我们两人,心中全都太以高兴,以致讲话也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和你动过手来?又怎么会和你动手?” 华剑峰一怔,道:“小桃,你讲的是真话?” 江小桃点了点头,华剑峰急问道:“刀呢?剑呢?”江小桃道:“什么刀啊剑的!”华剑峰道:“银剑金刀!”江小桃道:“我已有一年多未见了,你怎么反倒来问我!”华剑峰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低头一想,猛地顿足道:“南宫梅!一定是他!坏了,这厮也忒以奸滑!如今上何处去找他?” 江小桃仍不明白,道:“什么南宫梅?”华剑峰急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快去追他。小桃,刚才从窗口窜出那人,向哪一个方向而去,你可有注意?” 江小桃摇头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自然也只看到你一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剑峰心中着急,但不知那个“江小桃”的失踪,自然无法去追,将自己在黄河边上,被人引去桃林,困在石屋,又脱困而出,种种的事讲了,直讲到刚才在屋中,金刀银剑,一起为人所盗,那人分明是江小桃,但如今想来,却一定不是。 一则,江小桃说,一直在屋外;二则,他尚未窜进窗中那时,自屋中激射而出的,分明是一支无音神杵,当时也只当来者是敌,怎知一看是江小桃,才将无音神杵的事忘了。 而此人绝不是和江小桃生得一模一样,十有八九,是南宫梅知道自己是宿在此间,因此,扮成了江小桃的模样,想从自己处将兵刃骗上一柄。却刚好碰到真的江小桃来到,以致被他两件宝器,全得了去。 华剑峰将经过和自己的猜测,全都说了,江小桃奇道:“啊!那南宫梅原来有这样的本事。男扮女装,也会叫人认不出来?” 华剑峰道:“一点也不错,这人真面目,江湖上无人知道,扮什么,像什么!” 江小桃发了一会呆,道:“剑哥,刚才你讲了半天,怎么未曾听你讲起沉龙潭底的那件事?” 华剑峰笑道:“小桃,你说来说去,总离不了沉龙潭,沉龙潭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早已过去了,咱们如今,不是又在一起了么?” 原来他还只当是小桃提的是她在沉龙潭跳水求死的一事,完全不知道小桃口中的沉龙潭那件事,是讲的石亨当年宝藏。而江小桃也不知他全然不知,讶道:“沉龙潭的事早已过了?是怎么过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剑峰将江小桃轻轻抱在怀中,道:“就是这样过去,两人经过了年余相思,真是够苦的了,但终于又见了面,以后,非但这一生一世不再分离,而且,生生世世,都成夫妻。” 江小桃听了,心头甜滋滋地,但仍觉得华剑峰答非所问,仰起头来笑道:“这个自然,但是和沉龙潭底的事,有什么关系?” 华剑峰道:“怎么没有关系?你不是在沉龙潭跳水的么?”到这时候,小桃方始心中恍然,失声道:“剑哥,你没有收到宫大嫂带给你的字条?” 华剑峰如堕五里雾中,道:“哪一位宫大嫂?”小桃将自己上岸之后的情形说了,华剑峰呆了半晌,道:“小桃,又是南宫梅!” 江小桃“啊呀”叫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什么便宜,全都叫他得了去,还当得了?” 华剑峰道:“不怕,反而好了,既知两人都是南宫梅所扮,他在袁石鬼那里,得到了含珠翠凤,一定是到苏州去了。他既有了去处,我们赶去,许可遇上,也说不定。” 江小桃道:“何以见得南宫梅定是到苏州去了?”华剑峰道:“你不记得三年以前,苏州盘门外出现一连串的大足印那件怪事?” 小桃道:“自然记得,那天当晚,雪花就带了我逃出了苏州,后来在太仓,遇见你的。” 华剑峰道:“那大足印从何而来,我是知道的。在南海无极岛时,你被南宫梅放在夹层之中,我却看见南宫梅藏在一只大靴子中,跳来跳去,后来那靴子被杨师取去,杨师又给了我,说恐怕有些用处,我一直折叠了放在身边,铁箱之中又有“风不停无宝之地,足不经无水之源”的话,可见含珠翠凤和大足印,有极大的关系,而当年那些大足印,自然也是南宫梅弄出来的,多半此时他已得知有宝物藏着,只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因此未曾得到罢了,此番他焉有不去苏州之理?” 江小桃一听,大是有理,两人立即兼程赶往苏州。一过长江,江南景物,虽在冬季,亦引人入胜,两人心中急于赶去苏州,也无暇细细留连,总计约在路上走了半个月光景,这一日,已可远远望见苏州城楼。 两人精神陡增,天色虽晚,连日赶路劳顿,也不休息,直出了盘门,但到了这里,却又忙无头绪,不知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南宫梅? 苏州在江南繁华之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虽是城外,也颇为热闹,两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只有先寻几个人打听,方有个着落,便信步踏入一间茶居。 苏州的茶居,与其他地方,颇不相同,实在是一个有钱有閒的人们消遣之所,不但有上好的茶饮,还有各种点心,以及清唱戏曲,供客人消遣,此时华灯初上,茶居中正是热闹的时候。 两人一踏进去,茶博士见华剑峰气度雍容,不敢怠慢,招呼两人,在一副雅座处坐了。 华剑峰心想茶居之中,閒杂人等最多,定可打探出点消息了,一抬头,正要向茶博士询问时,忽见一条大汉,站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那背影熟到了极点,心中一动,已想起正是在文笔山庄上见到的南宫梅。 那时南宫梅扮成一个狮口凹鼻的丑陋大汉,行起路来,便是这个模样,华剑峰大喜过望,叫道:“南宫梅,别走!”一手挡开了茶博士,一手提起茶壶,一运劲,那茶壶挟着虎虎风声,直奔那大汉背后打去。 江小桃见华剑峰突然出声呼唤南宫梅,也霍地站了起来,只将满座客人,惊得齐向他们两人看来。 华剑峰那一掷,劲力何等之大,一脱手,便已飞出一丈开外。那大汉头也未回,只见茶壶飞到,扑地便倒,连避都未避。 那在大汉旁边的几个人俯身一看,便鼓噪起来,大叫道:“出了人命了,别放走了那一双狗男女!”满茶居之中,怕不有一二百人,一听说出了人命,纷纷将华剑峰和江小桃两人围住,反倒放着那倒在地上的大汉不管,有的叫道:“反了反了!大庭广众,出手便杀人。”有的叫道:“快去报官!快去报官!”霎那间,乱成了一团。 华剑峰自茶壶出手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汉,只见茶壶离他背后尚有半尺,大汉横地便倒,分明使了奸诈,但这些经过,普通人自然看不出来,是以才鼓噪起来,一转眼间,已和江小桃被百馀人团团围住,急得他大叫道:“各位快闪开,我有要紧事!” 这些人哪里肯听,华剑峰知道那大汉一定是南宫梅,行此妙计溜走,又叫道:“你们看那死大汉可还在?”众人回头一看,果然已经不见,方呆得一呆,华剑峰己拉了小桃,足尖一点,直窜上了梁间,一掌向上拍出,砖石纷飞,已将茶居屋顶,穿了一个大洞,两人一起窜出,只见一条黑影,飞也似地向前跑去,江小桃道:“在前面,这番可不能再给他溜走了!” 两人手拉着手儿,一跃丈许,不一刻,越追越远,前面那人,突然站住,几乎撞了上去,华剑峰急叫道:“左右分开!”江小桃会意,向旁一闪,顺势将点穴橛探在手中。 两人一前一后,将那人围住,月色下看得分明,那人狮口凹鼻,正是南宫梅! 华剑峰叱道:“南宫梅,这番你还向哪里走?”南宫梅哈哈笑道:“哪里也不走,要成全你们两人,在阴司地狱中做一对恩爱夫妻!” “夫妻”两字甫一出口,“霍”地掣出金刀,向华剑峰疾砍而至。南宫梅武功本就不弱,又得金刀为助,华剑峰无法硬接,不等他砍到,便向后疾退出去。 怎知南宫梅狡狯己极,这一刀攻华剑峰,竟是虚招,华剑峰刚一跃开,他便一个转身,身形起伏,昆吾金刀,便向江小桃搠到。 江小桃猝不及防,慌忙以点穴橛来格,“铮”地一声,尖端已被削去半寸左右。南宫梅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踏中宫,走洪门,又是一招攻来,江小桃此时武功,早已胜他,刚才着了道儿,乃是没有预防之故,杨志痴授她的怪招,如何之多,点穴橛一被削断,手腕微翻,“叮”地一声,便敲在刀背之上,同时左掌扬起,掌风“嘶嘶”、“嘘嘘”,异样的尖锐,正是当年天子城上,峨嵋派僧俗两个门掌门人,都不敢樱其锋的先天神掌! 南宫梅也刚好在晚上赶到苏州,怎知刚好撞到了华剑峰和江小桃,心中一惊,便匆匆离开,怎知已被华剑峰发觉,幸而使狡计得以脱身,但被两人一路追了下来,逃了一会,见两人越追越近,知道逃不脱,心想何不转身应敌?怎知武功与两人相差甚多,江小桃一点穴橛敲在刀背之上,已震得他虎口发麻,怎经得起江小桃又是一掌先天神掌,拍了过来。 慌忙含胸拔背,退了开去之时,江小桃趁机踏步进身,一招“瓮中捉鳖”已将南宫梅手中昆吾金刀,劈手夺过。南宫梅见势不好,掉头就想走,但华剑峰早已赶到,将他去路拦住。 江小桃金刀在手,精神大振,“刷刷刷”连环三刀,分上中下三路攻到,南宫梅怪叫一声,跃在半空,又将七珠银剑拔出。 他一跃起,华剑峰便和江小桃一打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早已将他下堕之路阻住。南宫梅人在半空,尚未将剑舞起,向下一看,江小桃已将金刀交给了华剑峰,纤掌上扬,向自己连拍两掌。 南宫梅即使武功高过江小桃,人在半空,也无法看了,何况他根本挡不住江小桃先天神掌的威力,只觉一股大力,倏将自己托高四尺,另一股力又盘旋牵曳而至,将身子向下抛去,身不由主,“叭”一声,跌在地上,尚幸见机,并未摔成重伤。不过不等他站起,华剑峰身形一矮,一刀贴地削出,划成了一个大圆圈,南宫梅尚一定要跃了起来,等于将身子送到金刀刀口上去,吓得他不敢动弹,紧紧伏在地上。 华剑峰一刀掠过,长笑一声,揉身直上,一抬腿,右脚已压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那“灵台穴”在颈上大椎下数第六骨节之内,又叫作“人心”,是背上七大要穴中最要紧的一穴,南宫梅焉有不知之理,“呛啷啷”一声,将剑丢出老远,叫道:“华朋友,刀剑俱已到手,我们之间,已无过节,尚祈高抬贵手!” 华剑峰冷笑道:“过节多着呢!小桃,将剑拾了起来。”又喝道:“南宫梅,你一生狡狯,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你愚弄,为你所杀,难得你也有今天。明人不必细说,我问一句,你便答一句,定可留你一条活命!” 南宫梅到了这时候,还有何话可说,慌不迭答应,道:“华朋友请问。” 华剑峰道:“那含珠翠凤在你身边,是也不是?”南宫梅道:“是。”华剑峰道:“此凤和石亨藏宝,有何干系?” 南宫梅略一迟疑,华剑峰立即将内力运至脚底,南宫梅只觉心脏立则就要被内力所震断,忙叫道:“我的确不知道,但藏宝所在,我已有数!”华剑峰知道他到这时候,一定不敢再会撒谎,冷笑一声,将力松了一松,道:“快详细说来!” 南宫梅道:“容我取出了怀中两块青玉,上面便说明了一切!”华剑峰不虞有他,一抬腿,南宫梅趁此万一之机,骨碌碌直滚出丈许远近,不等华剑峰扑过,撒手十数枚暗器,激射而至,人也翻身爬起。华剑峰与江小桃两人见他要逃,不约而同,气贯臂,力运掌,一个将手中金刀,一个以银剑,向他抛去。 南宫梅尚未站稳,一刀一剑,已经飞射而到,一声大叫,只叫了一半,便被一刀一剑,穿身而过,倒地身死。 华剑峰走过去将刀拔出,摇头道:“他若依言实说,我至多只将他武功废去,绝不致于伤他性命,谁知他还想逃走!”俯身在南宫梅尸体中,搜出了两块青玉,和那只含珠翠凤。 这时江小桃也已将银剑取出,两人就着月色,一起看那两块青玉时,只见第一块上,刻着一座城,在一个城门外面,便有一点一点,宛若足印的斑点,有两句话刻着,道:“周天之数,月份之数,大足便陷。” 那另一块青玉,却刻着一只凤,凤嘴向着一块石碑。两人详参了一会,华剑峰更认出那门,正是苏州的盘门,周天之数,乃是三百六十五,月份之数,是十二,他是说出盘门之后,每隔十二尺一步,共三百五十步,则大足到处,便出现藏宝之所。可知当年南宫梅在周泰家中,无意中得了这个秘密,并找到了皮制的大足,但却没有翠凤,因此虽然发现了藏宝之地,也无可奈何。 两人计议了一会,觉得自己所猜不差,便回城制了一杆一丈二尺长的竹竿,一到城中,便已乌云陡起,北风怒吼,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 华剑峰自怀中取出那只皮制大足,藏身其内,由华剑峰度距离,江小桃计步数,提气向前跃去。此时,雪下得更大了,积雪已有寸许,再加又是夜间,城门下一个行人也无,两人计算看,一步一步,不消三个时辰,江小桃道:“剑哥,再有一步,便是三百六十五步了!” 华剑峰向前一看,前面乃一口大得出奇的井,井口径有丈许,算算距离,再跳一步,刚好是跳到井中,这才想到,那皮制大足果有用处,不然人跳在井中,岂非沉了下去?忙道:“是这里了!”一纵,便跳入了井中,井中水浅得可以,直向下沉了廿余尺,大足方浮在水面,华剑峰取出翠凤,翠凤口中的照夜明珠,大放光明,两人仔细四面一看,只见前面井壁之中,石碑上,却有一个小孔。 华剑峰凑近去,将翠凤后半截插入孔中,左转右转,忽听“叭”地一声,小碑现了出来,那颗照夜明珠,立即失色,碑中一个方洞,所发出的珠光宝气,映得两人面上,色彩变幻,时青时红,细细向前望去,洞中所藏的,俱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宝物! 华剑峰看了一会,又将石碑合上,和小桃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方道:“原来这批宝物在这里!”小桃道:“是啊,人人冤枉了杨师!”说着话,一不小心,皮制大足一倾,失手将剑掉下了井,小桃惊呼一声,华剑峰道:“不怕,我下水去和你找!” 说着,便窜下水去,只觉澄澈无比,银剑光辉,射出老远,一口气沉到井底,忽见两副枯骨,在井底相拥,一副高大异常,一手正插在另一副枯骨之中。华剑峰一见那枯骨一高一矮,心中便猛地一动,继而一想,二十余年前所发生,至今仍成为武林哑谜的事,已经恍然,那大枯骨,定是石亨,而那矮小的,则是当年手下第一亲信,有名的费矮子了。 当年杨志痴将石亨自狱中救出之后,费矮子定是心存不良,想持金刀要挟未成,便将石亨抱来此间,怎知才一下井,石亨虽在狱中受尽折磨,武功仍在。将费矮子一把抓死,但结果究竟因为受伤太重,两人一起沉尸此间。而金甲力士周泰,定是在事后,无意中拣了便宜。 这本来只是华剑峰的猜测而已,但因为当事人,从石亨到周泰,都已死去,武林中人,也一致以为他的推测,十分合情理,这段公案,也就不了了之。华剑峰将剑捞起之后,也不想要这批财宝,便和江小桃一起回太湖文笔山庄去了。 却说第二天一清早,大雪早已止住,苏州的一班骚人墨客,又相约出城观赏雪景,怎知一出盘门,便有人惊叫起来,道:“啊呀,大足印又出现了!”于是,一日之中,神仙金钢的传说,又在苏州城中,响了起来。有的还举出三年前盘门外发现大足印的事来,相互印证,益发言之凿凿,他们又岂知在这三年之中,武林中有了大大的变化,一双青年男女,历尽艰险,终于得成为夫妻呢? (全书完,西域名士录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