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区区转生就逃得了吗,哥哥?》 第一卷 立志的婴儿期:兄妹转生篇 神,如是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夜之宙 扫图:linpop 录入:kid 修图:不会修图的kid 我被卡车撞死了。 接着,我遇见了少女模样的神明。 「恭……恭喜翘辫子!啊不对,应该说节哀顺变……!你有听见吗?有听见我说的话吧?那么……那个,不好意思事发突然,但接下来让我向你说明一下关于死后的处置。」 淡粉红色的长发飘逸,身裹白布、宛若古希腊人的少女,紧张兮兮地翻查一本厚重的书。 我只是恍然望着这样的她。因为我沉浸在解脱感里,总算与恶劣人生告别的──解脱感。 「呃呃嗯……看来你生前没有犯下大过,顶多只是没察觉女生对你的好感……?另外──喔喔,你十八岁的时候,父母因交通事故双亡……看来你生前过得很命苦呢……」 神明少女哀伤地阖起眼。 真希望她别露出那样的表情。那点程度的小事,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像你这种不受眷顾的人,有权在来世享有特殊待遇!有钱的家庭、端正的容貌、出色的天资,甚至还能把记忆带到下辈子!为了让你崭新的人生能够过得幸福,我能为你追加各种优待措施!」 少女努力地说明的身影,令人感到有些怀念。我想起来了,妹妹小时候也是像她这样。总是害羞而怕生,一试着说些什么,马上就会满面通红…… 「不过到时你将不再是地球人,而会转生到另一个世界……因此以一般情况来说,就很难跟生前认识的熟人重逢了。不过,那个……不过呢,要是你的熟人也死了,转生到同一个世界,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原先莞尔地望着神明少女的我,这才开始被话题所吸引。 和生前的熟人、重逢? 原来这种事情是办得到的吗? 两人转生到同一个世界? 「────我妹呢!?」 「什、什咪!?」 我突然往前倾身的气势,把神明少女吓得身子一颤。 「跟我一起被卡车辗过的妹妹呢!?该不会,我还有可能跟那家伙重逢……!?」 「啊、呃、是的。关于这件事,我刚才已经先和你的妹妹见过面……」 神明少女咧起嘴,露出了僵硬的笑脸。 「我说有办法让她跟哥哥转生到同个世界,她也很高兴地答应──」 「──你干了什么好事啊!!!!」 我发出像要吼破喉咙的咆哮,一把揪住神明的衣襟。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是神吧!是全知全能的吧!!那就应该晓得不是吗!!晓得那家伙……那个妹妹是什么样的家伙……!!」 「咿、咿咿……」 她稚气的脸庞因恐惧而扭曲,但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转生?下辈子享有特殊待遇? 干嘛做这么鸡婆的事!!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终于摆脱那个恶魔般的妹妹啊……!! 「那我不去了!这样的转生我宁可不要!!看是要把我送到天堂还是地狱都好!!」 「对、对不起……!可是没办法,这是不可能的……!!要是没让你确实转生,到时我会被──」 啥?──到时我会被? 「嘿!」 就在我因神所说的话稍微分心的一瞬间,视野就开始变得模糊。 不但如此,全身还笼罩在暖洋洋的飘浮感中。 少女的身姿渐渐化为纯白,直至消逝── 怦通、怦通。 ──耳畔传来某种令人心安的声响。 这难不成是──母亲的心跳声? 我的意识,正逐渐依附到胎儿的体内吗……!? 「请──请务必逃得远远的……!」 神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远方。 「请躲起来,熬过去,千万别被发现!我会一直守望着你──!!」 声音掠过意识的彼端,消失无踪。 ──逃得远远的。 躲起来,熬过去,千万别被发现── ……她说的这些,我真能办到吗? 我可是被那妹妹监禁了整整五年啊。 第一卷 比起俊美的容貌,比起优秀的才能 「──好好好,杰克少爷。安涅莉就在这里喔。」 清铃般可爱的嗓音,震动着我的耳膜。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视野就像身在水中般模糊不清。勉强看得出有张人脸的身影,正窥望着我的脸庞。摸不着头绪的我就这么向那人伸出手── 「呵呵。稍等一下喔?我马上帮你清干净……」 突然间,下半身感受到一股解放感。 ……咦!?我、我刚刚……裤子是不是被人脱掉了!? 混乱与惊愕令我浑身僵直,随后一只大到令人恐惧的手便托起我的臀部。巨、巨人!?但那手意外地纤柔,而且冰凉舒适……就好像十多岁妙龄少女的手。 软布一抵上我的臀部,就以轻柔的力道开始擦拭。不知该说是羞耻还是恐惧的感觉,酥酥麻麻地窜遍全身,令我的手脚忍不住乱挥乱蹬。 「杰克少爷,您今天真有精神呢?不过麻烦您再乖乖等一下哦。」 传来的人声果然是十几岁……而且感觉是不到十五岁的女孩。 我对着感受到强光的方向伸出手。视野的正中央出现一只红叶大小的小手。我握起手,再张开,再握,又张开,而小手也出现相应的动作。 是婴儿。 我变成小婴儿了。 原先混乱的脑袋,终于想起最后的记忆──我在纯白色空间里遇见看似神明的少女,听她说了有关来世的事情,而且还说因为有什么特殊待遇,能让我保有记忆…… 我真的,带着原本的记忆转世投胎了吗? 然后我现在……正在被一个恐怕不到十五岁的女孩擦屁股? 思考完全跟不上实际情况,也不晓得是该愕然,还是该感到尴尬。 「好,这下舒服多了吧?」 从屁股到前面──看来我今生又是男的──全都仔细地擦干净后,类似裤子的服装才终于套回我的下半身。 「差不多该喝奶奶了唷……要是我也能喂奶的话就好了,但没有的东西总是没办法勉强。我带您到母亲那儿去吧。」 我的身子被轻轻抱起,陷进温暖体温的包覆之中。轻轻抵着右半身的,该不会是少女的胸部吧?我反射性地轻轻戳了戳那隆起── 「啊嗯……真是的,这样很痒喔?」 少女以带笑的口吻说道。 不知为何,我就是听得懂她所说的话。但这显然不是日语。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学会了这种完全陌生的语言,而且这大概是我的母语。 我真的转生了。 带着原本的记忆,化身截然不同的人──来到不同于地球的,异世界。 香甜的、奶油般的香气传来。 在这不可思议地令人安心的芬芳里,此刻的我,正吸吮着乳头。 不用说,吸吮的乳头当然属于我在这个世界的母亲。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心中不带一丝邪念,习以为常地含着乳头喝母奶。味道还不赖。 「你饿了对吧?」 脑袋被温柔地轻抚。即使我扬起视线,却因为视力尚弱,连对方的五官都看不清楚。但那人应该在对我笑吧。不知怎地,我尚能明白这点。 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女孩,似乎是佣人之类的──也就是说,我这辈子生在雇得起佣人的大户人家。我想起神明少女列举的特殊待遇中,也曾经提过『有钱的家庭』。 「真羡慕你这小子,0岁就吸得到玛德琳的胸部。我可是不晓得花了几年才办到。」 另一道洪亮的男人嗓音传来。看来这应该是我的父亲了吧。 「……亲爱的?你可别在杰克的面前开黄腔啊。要是这孩子长大后,成了成天追着女人屁股跑的花花公子那怎么办?就像某个人一样。」 「啊,喂!?你指的该不会是我吧!?」 「这个嘛,你说呢?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以前好像有位色胆包天的先生,才刚认识女人没多久,就每晚跑到对方房间里甜言蜜语。」 「这是在说我吧!?果然是指我吧!?」 女性嘻嘻笑了起来……夫妻感情好当然再好不过了,但一想到他们是自己的父母亲,还真让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哼,算了。杰克可是我的孩子,我可不容许他长大后成为连个女人都追不到的弱鸡。」 「请别闹别扭,太孩子气了……这孩子一定会成长茁壮,享有幸福的一生。不知怎地,我就是有这种预感。」 「当然要这样才像话,才值得我老婆费尽千辛万苦把他生下来。我们可得把他养成天底下最幸福的男子汉,让你家乡的人们也都能脸上有光。」 我就连他们的脸都还看不太清楚。 然而在「杰克」这声陌生的呼唤里,确实听得出某种慈爱。 这很难用言语解释,但我感觉得到……他们想必能把我的幸福当作自己的幸福。 ……啊啊,神果然无所不知。 我所追求的,也就不过如此。 能因为我得到幸福而喜悦的温暖家庭──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渴求的事了。 如今我还没能完全面对现实,感觉就像在梦里载浮载沉。尽管如此,心底仍自然而然地涌现某个决心。 也许我在真正的意义上,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或许甚至可以说,我等同是抢走那孩子地位的篡夺者。 ──但正因如此,就让我成为杰克吧。 因为我听得出,他们语气里的温暖如假包换。而我渴望回应他们的心情同样货真价实。 既然如此,那么最起码── 即便灵魂是虚假的,至少心态上是真的。 我应该真正地,与他们成为一家人──我是这么想的。 ──我叫杰克利柏。 ──莱耶丝王国,戴姆格尔德伯爵克拉姆利柏的长子。 我绝不会让这个家庭像前世那样遭到摧毁。 第一卷 唯一的武器 逃得远远的。躲起来。熬过去。千万别被发现── 那个少女外貌的神明所说的话,深深烙进我的心底。 以一般思维设想,这理应绝非难事──毕竟我都转生了,样貌也好、名字也罢,甚至是环境,一切都改变了。 若要说有什么线索可以锁定我的身分,顶多只有记忆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别露出马脚── ──好比说,从小就展露超凡天分。 ──好比说,运用前世的知识为领地带来繁荣。 ──好比说,挺身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 只要别干这种像在大张旗鼓地宣告『我是转生者』的高调行为,那个妹妹应该就不可能找得到我。 唯一令人忧心的是……我那个妹妹优秀到超乎常理。 想到她有可能透过意想不到的方法找到我…… ……我需要自卫手段。 用来对付那个恶魔般妹妹的自卫手段。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神似乎已经帮我准备好自卫手段了。 在我懂事后的第三个月──出生九个月的时间点,显露了出来。 这一天不知怎地,感觉天花板离得比平常更近。 一开始我的认知就仅止于这种程度。但随着时间经过,我渐渐理解现状。 后背没有床铺的触感。我试着扭了一下身体,却整个人滚动了起来。 ──是怎样?怎么搞的?怎么回事!? 我吓得开始手脚乱挥,这才发现我原本躺着的婴儿床正在遥远的下方。 难不成──我现在飘在半空中? 「啊……啊啊……!」 头发扎成双马尾,年约十四岁的女仆,一脸惊讶地仰望着我。 负责照顾我的这位女仆,名叫安涅莉。 她正准备替我换尿布,我的身子却在那瞬间飘呀飘地升上半空。 也就是说,我目前是光着下半身的状态,活像颗气球似地飘浮着。 那个……能快点帮我换上尿布吗? 我以带着这般要求的视线望向安涅莉,但很遗憾地,这位说是我第二母亲也不为过的少女,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老……老爷────!!夫人────!!」 安涅莉就这样边喊边从房间冲了出去。 我光着下半身飘在半空中,小小的身子开始冷汗直冒。 呃……之前是怎么说的?『从小就展露超凡天分』这种事是大忌对吧? 「──喔喔……好样的!我们俩的孩子,还真是厉害!」 「可不是吗……!小小年纪竟然就显现出精灵术……!」 被安涅莉带来的双亲一看到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的我,纷纷露出交杂惊愕与喜悦的表情。 精灵术?……他们刚刚是这么说的吗? 「像我,可是到了四岁才终于能用精灵术……」 「虽然曾听说过有些孩子很罕见地刚出生就能使用……看来这孩子拥有精灵的恩宠呢……」 罕见的意思是,不是只有我吗?所以这样没问题?我安全下庄了吗? 总而言之,我目前还是有些看不清状况。 为了寻求进一步的说明,我向双亲伸出双手,发出「啊~啊~」的声音。 「喔~你好害怕对吧?过来这里,别怕别怕。」 我被母亲玛德琳抓住,搂进温暖的双臂与丰胸里。 接着,换父亲克拉姆瞧着我的脸,像是叮嘱般对我说道: 「杰克你听着。我们所有人的体内,都栖宿着精灵的分灵──类似精灵小孩般的东西。而你的体内当然也有。你的身体之所以能飘到半空中,就是体内精灵力量的显现。」 喔喔,原来如此──因为是来自精灵之力的术法,所以才叫做精灵术吗? 「人人的体内都栖宿着精灵的力量,能像摆动手脚般自然地使用。但你的力量显然与众不同!──杰克,父亲我现在决定,一定要全力琢磨你的力量。你要好好活用它,造福这个世上的人们。」 「亲爱的,他还只是个小婴儿,你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不,我想他应该听懂了!他可是我的孩子啊!」 新的父母以我为中心,同时发出笑声。 啊啊,我的确听懂了──父亲。 我会善用这股力量,造福世上的人们。 没错──守护这个世界与世人,免受那个恐怖的妹妹威胁。 「来吧,说故事的时候到啰,杰克少爷。」 直到目前为止,我都还不曾看过这个世界的印刷品,凡是书本全都是手抄本,纸也不像现代日本那般普及。 然而,利柏家有间书库。 巨大的书架上头整齐排列的一本本书,究竟值多少钱呢?我想价格应该高昂到一般民众负担不起吧。我在此时深切体会到了生在贵族之家的先天优势。 这一样是神赐的机会,我当然要善加利用。 负责照顾我的双马尾女仆安涅莉,从书架抽了大约三本书,排到我的面前。文字我目前几乎都还看不懂,但唯有代表着『精灵』一词的文字,我已经在之前她反覆念书给我听的时间里类推出来了。 我伸手对着书名里带有『精灵』字样的书,拍了几下。 「这本书是吗?杰克少爷您跟精灵还真是有缘呢……」 大概是因为我还是个婴儿,她才随机拣选出这些书吧。看样子我接下来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解读为命运的指引。一想到这些都有可能无谓地拉高众人对我的期望,让人不禁有点担心。 安涅莉抱起我,让我坐到腿上。 后脑勺接触到正值发育的柔软双峰,但不知是幸还不幸,自从我转生来到这里,有关那方面的欲望完全消失殆尽。这是因为我还只是个婴儿──抑或是那五年的关系? 也罢,若不是因为这样,我根本不可能每天含着搞不好比自己前世更年轻的母亲的乳头,说起来也算是好事吧。 以那平缓的胸部为头枕,安涅莉也伸出双臂环抱住我,并摊开书本。温和的语声随后自耳边传来。 「──『以前曾经有一位国王,透过大智慧与神的戒指,让等同大自然的精灵们听命于自己。』──」 我挑中的书叫做《精灵王创世录》,在这世界可说是相当于圣经的存在。 「──『彼时,世界被虚空所填满。但随后门户开启,王从中现身。王凝神倾听,捕捉声浪,此乃创世之一。王将戒指扔进虚空,转瞬间水花涨涌,化为沧海,此乃创世之二。接着,精灵们纷至沓来,各揽地、空、水、风,万事万物的缰绳,彼此示现并予以世界法则,此乃创世之三。』──」 我不清楚这本书中提及的内容可信度多高,不过至少晓得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坚信着这样的世界观。 安涅莉以教师般的口吻说: 「精灵就等于这个世界本身,也是在日常生活帮助我们的好邻居喔。」 安涅莉的细指竖到我的面前,淡粉红色的指尖忽然闪现萤火般的火光。那就是安涅莉的精灵术。 「像我平常下厨的时候,也都会借用精灵──〈艾姆〉的力量。人类靠着精灵之力维生,精灵则是以人类为栖宿继续存在。世界就像这样子,延续了好几千年。」 根据创世录的说法,精灵一共有七十二柱。 包括妖精或矮人在内的所有人类,体内都栖宿着一柱分灵──简单来说就是量产型的精灵,而人们会随着精灵不同而显现出各种精灵术,并且靠着行使那力量活下去,好比说以控制火焰的精灵术生火,以控制水的精灵术解渴……诸如此类。 而让人好奇的是,人类以精灵之力维生,精灵以人类为栖宿──这样的关连性。若这些都是事实,那并非量产型分灵,而是精灵的原型──所谓本灵的存在,也栖宿在某个人的体内吗?但若这假设是真的,这样的人在世上只有七十二个…… 「杰克少爷您体内栖宿的,是名叫〈安德雷斐斯〉的精灵。」 安涅莉令指尖的火光散去,轻声细语地说: 「您的力量叫做【离巢透翼】──一种能消除自己的身体,或者所接触之物重量的精灵术。为了避免再像之前那样飘来飘去,您以后可要小心点才行喔?」 接着,像是为了防我再次飘走般,安涅莉轻轻将我环抱住。 如花般的醉人芬芳搔弄着鼻腔。于是我回敬似地伸出小手朝着安涅莉的脸上摸了又摸,把她搔得呵呵笑出声来。 随着栖宿在体内的精灵种类而定,能使用的精灵术几乎都据此决定。精灵有七十二柱,所以总共有七十二种。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然而,精灵术的效果似乎还会随熟练度进一步增强。听说在遥远的王都里,甚至还有专门指导精灵术的学院。 父亲似乎打算对我进行精灵术的菁英教育,不过再怎么样,他似乎不至于为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请家庭教师。 但,没人晓得那个妹妹何时会找到我。 我得尝试,得瞭解,得增强。 得精进上天 赐予我,这唯一的武器。 传说有此记载。 过去的世界没有天地之分。人人都能自由跨越山岭,和世上的其他人们对话。但这带来了不同语言、不同思想、不同信仰的彼此冲突,让人们无法照自己的意思过活。精灵〈安德雷斐斯〉对此深感忧心,于是以看不见的枷锁,将人们束缚于大地,人再也无法轻易地跨越山岭。 过度的自由反而会令人丧失自由──这听起来就像某种寓言,但如今拥有【离巢透翼】这股力量的我,晓得那不仅只是寓言。 我看得见枷锁。 那时我正在玩积木,但拿起的积木上头,竟然被无数大大小小的枷锁五花大绑──不,其实我并不是眼里真的看见,但就是能目视到这样的意象。这就好像自己身上多出五感以外的另一种感觉,让人能够感应出「那些东西」。 不可见的枷锁把积木连捆带绑,当中最粗的那条伸往地面的方向。 难不成,这就是重力吗? 我在意象里像解九连环一样,将交缠的枷锁一一解开。于是积木就此失去了重量。看来这些枷锁果然象征重力── 嗯? 我纳闷了起来。 手里的积木不只重量,甚至连触感都一起消失了。 完全没有摸到东西的感觉──就像握着一把空气。 一摊开手,积木于是在原处轻飘而起。在眼前飘浮的它不知怎地,感觉有如在遥远的另一端。这感觉若要打比方,没错,就像是隔着萤幕观望。明明看似近在眼前,却不在那个地方。 这个……我要是摸了,会发生什么事? 我莫名地好奇,于是随便伸手一摸。接着,果然还是毫无触感── ──「啵」的一声,积木像撞球般飞了出去。 积木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疯狂地弹来弹去,让我赶紧垂下头。糟糕……这下该怎么让它停下来啊!? 「杰克少爷~您醒了吗~?──呀啊!」 结果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安涅莉随着开门声现身──「咚」的一声,积木狠狠撞上她的额头。 我立刻担心起安涅莉有没有事,然而她却毫无疼痛的反应,就只是一脸吓傻的样子。 「咦?刚刚是什么东西撞到我……?」 她连被东西击中都不晓得吗……?她刚刚被积木撞上的额头部位,甚至连发红都没有,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 耳边传来「喀」的一声。 仔细一瞧,积木掉到了地板上。 我爬呀爬地移动到积木旁。它明明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不断撞击,外表却毫发无伤。 难不成飘浮中的物体不管如何碰撞,都不会造成伤害,本身也不会受损吗? 不过这样一来,要是它被刀锋砍中又会如何?或者被火烧的话呢? 我看着在婴儿床那头忙着做事的安涅莉,「啊呜啊呜」喊了几声。 「怎么了,杰克少爷?您肚子饿了吗?」 安涅莉就是厉害,马上就听得懂我想表达的。 我让自己轻轻地飘起,扑进安涅莉的胸膛里,让她先轻笑了一声── 「少爷您真爱撒娇呢。那么我们就一起到厨房去吧。」 如此这般,安涅莉在厨房帮我做断奶副食品的同时,我也找到机会进行测试。 飘在半空的苹果用菜刀砍,会滑溜地滚到别处,不过浮在空中的锅子倒是可以用火正常加热──看来飘浮的物体,能够化解所有有形物体带来的冲击,但是会受到火与风的影响。这样想应该没错。 也就是说,我只要飘在半空,除了有可能被烫伤,其他的伤害大致上都能避免。 既然如此,剩下的就只有攻击方面了──要是将飘浮中的物体掷出也不会造成打击,那就有必要在碰撞的前一刻恢复其重量。 关于这点倒是有迹可循。刚才撞上安涅莉的积木掉到地上,正好是在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安捏莉额头上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时我的意识从积木上离开了──也许我必须对着标的物品集中意识,才能让它维持飘浮状态? 但一回到婴儿房,再次让积木飘浮后,我马上就懂了。 原来只要置之不理,原本解开的枷锁就会自行恢复原状。 若放任不管,约三秒钟后所有枷锁就会复活,但只要集中精神,就能让东西飘浮约一分钟之久。重复训练下来,还能再延长为两分钟、三分钟。 我能像这样飘浮起多少物品呢?数量有上限吗? 有了这样的好奇,我手伸向第二个积木,接着是第三个── 「──喔喔!」 结果不久之后,父亲进入房间,顿时发出赞叹。 因为他看到婴儿房的空中,如今飘着共计十块积木。 「才小小年纪就能把术运用到这种程度……你果然是个天才啊!」 父亲大喜过望地将我抱起,结果飘浮的积木纷纷坠地。 呜啊啊啊!哎唷,我好不容易才写下新纪录的说! 这感觉就像是立好的骨牌被人擅自推倒,但父亲并不晓得我的感受,脸开始往我的脸上蹭。 粗粗的触感好痛啊!把你的胡子刮一刮啦!刮你的胡子! 我带着反抗意志伸出手,啪啪啪地往他脸上拍打,父亲这才一脸悲伤地放开我。拜托别露出那种脸好吗…… 像这样平平淡淡地,如同正常一家人般共度的日子,让我脑海里那些宛如镣铐、宛如钉桩的昔日记忆逐渐复苏。 十八岁那年。 几乎与高中毕业同时开始,宛如恶梦的每一天。 第一卷 恶梦的每一天 就在我从高中毕业那时,父母过世了。 那是一场意外。警察甚至没有介入调查,就彷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似地结了案。 在那之后,家里只剩我跟妹妹两个人住。 而且──我的存在也被全盘支配。 『来,哥哥,啊~』 妹妹的舌头硬是伸进了我半开的嘴巴。 跟着唾液一起灌进来的,是咀嚼过的食物。我强忍着涌现的恶心,死命地将它咽下。 妹妹的唇一离开,她就用手指抚着湿润的唇,并露出薄笑。 『好吃吗,哥哥?今天的料理是春蔬炖菜,佐妹妹的口水』 以十九岁那年春天为界,之后我的每一餐,全都由妹妹嘴对嘴喂食。 我并没有被她绑住,手脚都能自由活动。 但,我的手脚就是动不了……因为我已经晓得,不能够轻举妄动。 『啊啊,哥哥,你怎么可以吐出来呢?这样太浪费了。既然哥哥暴殄天物──就该接受一点惩罚,对吧?』 够了,住手──话还没喊出来,妹妹已经离开房间。 我本想追上去,却绊到脚摔倒在地。即使想起身,手也使不上力。 我在发抖。我感到害怕。像是连脑髓都为之发麻的恐惧,将我的全身五花大绑。 因为,我现在已经晓得了。 一旦忤逆那个妹妹将会发生什么事……我已经无数次地、无数次地,亲眼见识过…… 妹妹拖着不知什么东西回到这里。 那是双手双脚被捆住,嘴巴也被塞住的──女孩。 是我在高中那时加入的社团经理。 『呃……川越令奈同学?』 妹妹看着川越惊恐万状地仰望自己的模样,并在她身旁蹲下。 她的手里,握着闪现银光的某样东西。 窗帘缝隙照进的光,让它散发出灰蒙蒙的金属光泽……那是,一把磨利的菜刀。 『我啊,有亲眼看到喔?』 妹妹笑咪咪地,以甚至可说带有亲切感的表情,开始细数罪名。 『去年的七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四十六分三十二秒到五十六秒之间──有整整二十四秒的时间,你用像是发情雌犬的眼神看着我的哥哥,对吧?』 川越死命地摇头。那是死期将至的人,毫无虚伪的由衷否认。但──尽管如此。 『不可以对我撒谎。』 毫无预警地。 妹妹压着川越的手,接着── 『────────────────────────!!!!』 嘴被塞住的川越依然发出惨叫,从眼里与嘴里流出血液似的液体,全身开始抽搐,像极了被喷了杀虫剂的昆虫。 暗沉的液体,以缓慢的流速在地上晕开。我看见了,浮在上头的东西。 眼看就要失去温度,再也不会动的──带有指甲的,一团肉块。 前几秒还停留在川越手腕上的东西。 『有资格爱哥哥的,就只有我一个。』 睥睨着因剧痛而挣扎的川越,妹妹如此宣告。 『其他女人的爱,都没有介入的余地。但是你却爱了。你竟然爱上了他。你为什么会犯上这种罪?原因你自己晓得吗?』 妹妹手掌扣住川越的脸,硬是向上扳起。 『那都是因为你有眼睛哦。』 无比淡薄,令人作呕的笑容。 『像你这样的人类,竟然长了两颗完好的眼睛,才会看着哥哥空前绝后的帅气模样发情。所以呢──』 妹妹掏出道具。一看到那东西,呜咽和恶心感,一口气从我的喉咙深处涌出。 t字形的握把,以及像是钻头的螺旋状尖端。 本来只有在欢乐派对里才会登场的它──然而,出现在此时此地……只会让人联想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怖用途。 『就让我把它摘出来吧?』 那是,螺旋开瓶器。 用来拔开洋酒软木塞,家家户户厨房里都找得到,再平常不过的开瓶器。 ……但看在我的眼里,看在川越的眼里,都很清楚它接下来……要拔的可不是软木塞。 握在妹妹手里的东西,被举到川越的眼前……那绝不是为了亮给她瞧,而是为了把那连坚硬的软木塞都能轻易拔出来、拧进去的钻尖──对准远比软木塞还要柔软、充满血丝的眼球。 川越大概正试图撇过头。让眼睛逃离螺旋状的尖端。 但在那之前,妹妹已经用那苗条手臂难以想像的力道,将她的脑袋牢牢固定。 『……住……』 制止的呼喊还没升上喉咙,就先被消了音。 因为我要是出言制止,这个妹妹就会再抓更多我的朋友和熟人,当着我的面折磨他们。 因此,我动弹不得──不敢动弹。 开瓶器的尖螺旋状端,朝着被掰开的川越右眼慢慢逼近…… 在最后的瞬间,我感到那只眼睛好像看向了我── 『──只要哥哥当个好孩子,我就不会再对其他人出手。当初是这样约定的。』 事情结束,把再也不会动的川越处理完,妹妹对我说道。 『所以请你当个好孩子吧,哥哥?毕竟我也不喜欢为这种事,浪费掉陪哥哥的时间──』 妹妹慢慢来到我身旁,裙子『唰』的一声落到地上。 接下来,她将上衣的排扣一颗颗解开。 没多久,妹妹便脱得一丝不挂……依偎到我的身上,发出醉人的呢喃细语…… 『让我们,永远这样过下去吧,哥哥……』 ──我真是个胆小鬼。 一个老是为自己找借口,毫无作为,卑鄙又狡猾的下三滥。 已经有几个人当着我的面被杀了?到第五个人我都还有数,之后却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就是证据。 血腥味,死前的凄厉哀嚎,明明是如此、如此地冲击灵魂──如今我却连他们的长相都想不起来。 我就只是假装自己是被害者……为自己的胆小找借口开脱。 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那些人。 暗房内充斥的血腥味的主人。 杀死他们的,是我妹妹。 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的,却是我自己。 ──他们有一半,是被我杀死的。 五年之间──警察的救援不曾抵达。 我的人格渐渐磨耗,化为徒具意识的活尸……不知是否基于防卫本能,遭到监禁前的记忆,就像坏掉的影片档那般模糊不清──最后我连时间流逝都感受不到。 就像感冒发烧时做恶梦那样,讨厌的记忆乱糟糟地涌现并褪去,如此日复一日……连所谓的五年岁月,也只是草率的推估罢了。 过去被剥削,未来被封闭,再也无处可逃。 这样的日子就在某一天,随着某个小小的声响,忽然宣告结束。 ──喀嚓。 那是……开锁的声音。 周遭没有妹妹的动静。她大概是出门买东西还是做什么……那么是妹妹回来了吗?恶梦的续集,又要开始上演了吗……? 但是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走进来。 意识渐渐苏醒。我战战兢兢地瞭解到,那是突如其来的希望。 干瘪的双腿撑起身子,我摇摇晃晃地跑向玄关。 门锁果然是开着的。就这么开着,无人看管。 简直就像正在对我招手。 我颤抖着手握住门把。甚至连该往左还是往右转都已记不得,喀嚓喀嚓地来回转了几下。 门开了。 睽违五年,我再次吸到外头的空气。有草木的味道。有车辆的声音。我透过窗户,看见和记忆中稍有不同的街景。 通往左右的公寓走廊没有任何人。就只有我。独自一人。 这里,没有那个妹妹在。 我连鞋子都没穿便飞奔而出。虚弱的双腿传来痛楚,但我不以为意,就只是在走廊上奔跑,并且冲下楼梯,再从大厅奔到外头。 阳光是如此刺眼。 就像在烧灼肌肤。 徐徐微风吹拂着颈子。 『────哈哈。』 我逃出来了。 『哈哈哈。』 我逃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逃出来了!! 我一边漫无目的地跑,一边发疯似地笑着。 啊啊,太棒了。 没有妹妹在,竟然是这么美好的事! 如今想来,我恐怕早就已经疯了吧──被关在那恶梦般的世界里五年,心灵被摧残得体无完肤了吧。 若不是因为这样,我就不会四处乱跑,而是第一时间赶往警察局。 如果这么做,我一定就不会──半路被妹妹发现了。 『……哥哥,你真是个坏孩子呢。』 妹妹她,迎面拦下我的去路。 她的衣服上头沾着新鲜的、不知是谁的血迹。 我瑟缩起身子。 看见那身影,那溅血,我瞬间被拖回了恶梦里。 『走,我们回家吧?出门玩得应该够了吧?』 她只有声音轻柔,手却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腕。 若是前几分钟的我,除了唯唯诺诺地服从,大概不会有第二种选项吧。 然而现在的我──是想起没有妹妹的世界的我。 ──我不要。 我不要那种令人作呕的恶梦日子。 我不要眼睁睁地看着理应亲密的人们一个个死去的日子。 我不要被迫面对自己的无力、胆小、窝囊,狗屎般卑微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 就在这时──堪称是上天的恩赐降临。 紧邻一旁的道路上,驶来一辆货车。 ──放手一搏吧。 要对这个恶魔报一箭之仇,就只能趁现在了。 要告别懦弱的自己,就只能趁现在了。 要终结这场恶梦──就只能趁现在了!! 我卯足全力,将妹妹一把推开。 血肉同源的亲妹妹。 生在同个家庭,时而彼此照应、一同成长,仅此一人的妹妹。 ──那又怎么样。 现在的她,就只是个夺走我的一切,不折不扣的恶魔(怪物)。 妹妹的身体,被甩到大卡车前。 刺耳的喇叭声,令我全身为之震颤。 这下子,一切就结束了。 我终于能够,从恶梦里醒来………… 我就像这样,感到安心。 ──直到发现妹妹依旧抓着我手腕为止,那个短暂的瞬间。 『一起──』 妹妹她笑了。笑得好开心的样子。 她用力一拉,我整个人被拖到马路上。 大卡车的庞然巨躯,猛然逼近至眼前── ──啊啊,不过── 要是从今以后,可以不必再听到其他人临死前的惨叫── 接着,一切随着撞击而散去。 第一卷 我的再起,唯我自知 「「「祝你一岁快乐────────!!」」」 如此这般,我一岁了。我被安置在寿星席,身旁是父母亲以及全体出动的佣人们,场面一片闹哄哄,感觉我这主角在或不在都无所谓了。 「想不到杰克出生到现在都过一年了……感觉明明才刚生下来,转眼间就这么大了……看来我们抱孙子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现在说这也未免太早了吧,亲爱的。在这之前他还得先讨老婆吧?」 不,你说的那个也太早了啦,妈。 不论是这豪华得像在开玩笑的生日宴会也好,还是这对父母的溺爱程度也罢,都让身为儿子的我感到有些心头痒痒。 「听说波斯福家今年也生了个女儿──」 「至于王都那头,听说奥斯汀家的第五个孩子是女孩──」 我不管开始钦点新娘候选人的父母亲,拿起小汤匙插进眼前的薯泥,舀到嘴里开始咀嚼。最近,我总算摆脱断奶副食品了。 「杰克少爷,您嘴边沾到东西了。」 负责照顾我的安涅莉帮我把嘴边抹干净。我对于这样的事也习以为常,任由她上下其手。 为了表达感谢,我紧握住她的食指,安涅莉也露出更和蔼的微笑。那表情里的温柔,甚至不输给我的亲生母亲。 「安涅莉。这一年来,你也把杰克照顾得很好啊。」 父亲莞尔地说完,安涅莉惶恐地连忙挥舞双手。 「您、您快别这么说……!我做这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多亏有你在,让我跟妻子轻松许多。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看你不如就回家一趟,去见见父母吧?」 「咦……?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也一定会给你回乡探亲的车马费。」 「谢谢您!……不过……」 安涅莉回头看着我,嘴角轻轻扬起。 「……我做这一切,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杰克少爷他……该怎么说呢……他对我来说,一样是最宝贝的存在。」 安涅莉的纤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被这样一搔痒,让我自然而然地笑了。 「不愧是我的孩子!这么快就掌握了追求异性的诀窍,真教人刮目相看!」 「哎呀呀……但愿这孩子将来,别成为害女人伤心落泪的坏男人。」 「这点请您别担心!我一定会负责带好少爷的!」 安涅莉挺起胸膛如此宣告,再次发出开朗的笑声。 而我,此刻也一样暂时忘掉一切,委身于温暖的声音里…… 「那么,杰克少爷,散步的时间到啰。」 生日宴的隔天,到了下午时分,我被安涅莉从床上抱起。 被她抱着带到宅邸外围散步,是最近的例行公事。这也是我少数能够外出的机会,所以算是我特别期待的一段时光。 安涅莉对着我的脸颊轻戳几下,嘻嘻笑了起来。能得到她的宠爱虽然很好,但这样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啊,安涅莉。 安涅莉踏出宅邸,穿越前庭,并出了大门。 宅邸旁有一片阔叶树的林子。听说以前里头充满了野犬、野猪与熊之类危险猛兽,但现在就只是个适合野餐的恬静森林。 安涅莉抱着我,循着道路前往那片森林。 「杰克少爷。」安涅莉边走边说道。「从明天开始……我打算和家人过没有外人的生活。我们已经很久……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到话了。」 看她的表情透露出寂寞,我于是伸出手,往她的脸上轻轻摸了摸。 「嘻嘻,您这是在安慰我吗?杰克少爷真的很懂得怎么讨好女性呢。但是我不要紧的──因为从今以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看来我的父母早就看出她很想家吗?若真是这样,该说是果不其然吗?他们跟上辈子的我还真不像是同个年纪的人啊。 在宛如遮雨棚的枝叶下,安涅莉抱着我行走。 清风吹拂,让枝叶的沙沙声霎时传开。 「今天的风很舒服呢。」 林木间稀稀落落的阳光不时洒到身上,照出阵阵暖意。根据这半年的经验,这片土地有着分明的四季。前不久我还觉得冷,但现在应该是春天了。看来我的生日正好落在冬春之交。 ……糟糕,开始有点困了。 所谓的婴儿总是嗜睡。这种习性相当难搞,就算我想思考什么事,也很快变得无法集中精神………… 「────」 哼歌声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放假了,今天的安涅莉心情不错。 不过这旋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听到的……? 「────」 ──我人在客厅里。 这里是……喔,对了。 前世的,我的家。 父母还健在,大家还过着正常生活的当年…… 社团结束的我刚回到家,运动包还挂在肩膀上。 我们家是双薪家庭,父母这时段几乎还不会回家──因此准备晚餐通常都由那家伙负责…… 『────』 厨房那头传来哼歌声。 夹杂其中的轻快咚咚声,是菜刀的声音。 在水手服之外穿了条围裙的妹妹,搭着切菜声一边哼歌。 围裙与百褶长裙,也伴着旋律飘飘舞动…… 当时还一无所知的我,觉得这样的她真是可爱,嘴角也不禁失守。 并且,也不晓得她的恐怖……对着她那背影问道。 ──你今天心情不错嘛。你哼的那首歌叫什么? 『是阿尔卑斯一万尺。不过歌词是我自己原创的。』 ──等等,你只用哼的根本听不出歌词吧? 『呵呵。等哪天再把歌词告诉哥哥吧。只特别告诉哥哥哦?』 而后,景色不知不觉切换至『彼时』。 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 沾染在墙上与地板上,擦之不去的血腥味。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 遭捆绑并放倒在地的学妹── 以及,以t字形的开瓶器在她右眼就定位的,妹妹。 『嘿嘿嘿~呀~呦呦呦』 『假装贴心,眉目传情』 『臭婆娘呀,就该受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 ……………………吓!! 我感觉到自己流了满身湿漉漉的冷汗,因而醒了过来。 意识无比清晰鲜明──这也难怪了,毕竟刚刚做了那样的梦。 该死……那首可怕的换词歌,依然在耳边徘徊不去。明明晓得这世界不可能有阿尔卑斯一万尺这首歌──脑海里却依然回荡着旋律。 试图逃避的我将视线转往周遭──却感到一阵纳闷。 ……在眼前的,并不是熟悉的景色。 我所在的地方毫无疑问是森林里的小径,但不管树木的配置,岩石的形状,和平常的散步路线相比,都有微小却关键性的差异。 我抬头看着安涅莉的脸。 她依然唱着歌。 「嘿嘿嘿~呀~呦呦呦」 「只要穿过,这片森林」 「就是我跟哥哥的,桃花源──」 …………这是…………幻听、吗…………?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歌……听起来就像是从安涅莉嘴里唱出来的── ──不,不对! 我一直都真的听到了这首歌。 所以刚刚才会做那样的梦。 因为安涅莉她──一直唱着那个妹妹也唱过的同一首歌。 ──我打算和家人过没有外人的生活。 ──我们已经很久……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到话了。 为什么我偏偏在这时想起这些话……? 不对,其实我是晓得的……!其实我早就晓得了……! 我只是不愿去理解,只是在耍任性。 因为不希望事态变成如此,因为忘了以前的教训,而为自己找借口开脱,不愿面对现实……!!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见面的家人。 莫非── 这指的是── 「……你醒了吗?」 安涅莉探头望着我的脸的瞬间──令人胆寒的恐惧窜遍全身上下。 「我们──这下总算重逢了呢?」 扎成双马尾的女仆。 过去一年来,负责照顾我的安涅莉。 「十五年没见了呢──哥哥。」 露出幸福 洋溢的满面笑容,开口如是说。 我动弹不得。 惊愕。恐惧。疑问。如巨浪般涌来,牢牢地将我捆住。 我不能理解。 简直无法置信。 你──安涅莉她,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在那间宅邸了吧……?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她……她是怎么办到的……!? 难道我将在利柏家出生的事,她事前就知情了吗……? 然后过去一年来,她若无其事地负责照顾我……!? 「呵呵……谢谢你这么惊讶的反应,哥哥光是看到婴儿哥哥这样的表情,这十五年就值回票价了!」 这…………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叫我要逃得远远的吗?不是叫我躲起来吗?不是要我设法熬过去吗! 所以我本来也是那样打算的!过去是,将来也是!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被逮到了!? 要是当鬼的人一开始就在面前,那还玩什么捉迷藏啊!? 「哎呀?你看起来一副就像是在说『这怎么可能?』的表情呢?」 安涅莉──妹妹纳闷地歪着脑袋,垂头望着我。 「转生之后,因为脸跟名字都换了,只要不做多余的事,妹妹就不会知道哥哥是哥哥──你该不会是担心这种事吧?是的话那就太让我意外了!只不过是换了脸、名字、身分和立场,我怎么可能因此认不出哥哥呢!哥哥真是的,老是把人家当成小孩子……」 妹妹一边天真无邪地表达不满,一边生气的可爱模样……让我宛如冻结般思考凝滞。 我已经──放弃理解了。 还存在的只有回想……回想起,这就是她。 这个妹妹就是这样。这个生物就是这样。常理对这家伙是不管用的──至少我能想得到的常理,没有一个适用!! 一年前──即使是那个身为全知全能造物主的神,都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 逃走。躲起来。熬过去。 当时的那番话,我应该要更严肃地面对。 严肃面对那个,连神都对她畏惧三分的事实……!! 「我呀,会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妹妹以恍惚的声色宣告。 「不管是生病的时候、健康的时候、刮风下雨的时候,我不论何时都会陪伴在哥哥身边。所以──请哥哥别动这样的念头喔?别想着要逃走、躲起来,或者是熬过去……就算只是一时想不开……也请别做这种令人伤心的事喔?好比说,我们死掉的那一天──」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我一直在挣扎。 就像试着爬出无底的泥淖,彷佛在河川溺水时伸手抓住芒草。 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依然逃不出妹妹的手掌心。 不过这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才一岁大──只是个连走路都无法走,脆弱无力的婴儿…… 「呵呵……要不要再睡一下呢?等你下次醒来,我们应该就到了。」 ……到底,要到哪里……? 「到我们俩的──新家。」 妹妹就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般,笑咪咪地说了── 「这一次,我们会住进没人能打扰的地方,两人一起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反常的浊流随后倾泻而出。 「啊啊……真让人感到充满梦想……在这里的哥哥,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呢?喔喔不对,我当然知道会是个帅哥,不过帅也分成很多种不是吗?是可爱型的那种吗?还是英俊潇洒型呢?是肌肉男?还是苗条男?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喜欢哥哥上辈子那种稍~微带点肌肉的身材就是了……呵呵,妄想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像这样小小的哥哥也很可爱迷人呢。圆滚滚、软嫩嫩的,就像是可爱的化身!跟现在的哥哥比起来,小猫跟吉娃娃之类的畜牲,就只是一团毛球罢了。我跟哥哥要是一起生孩子,一定也会这么可爱吧。嘻嘻。对了,这次就来生一个吧!前世我跟哥哥似乎哪一边有问题,花了五年也生不出来,但这次应该没问题了!我们什么也不必再烦恼,一起努力生个孩子吧!哥哥想要男生还是女生呢?啊,糟糕。我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男生跟女生都生一个不就好了吗!到时该取什么名字好呢?日本风的名字吗?还是配合这世界的西洋风呢?那个,我跟你说喔。其实我已经准备了好多好多的备案。关于小孩子的名字就写满了三本笔记本,不过都留在前一个世界里了。不骗你喔!来到这里以后,我也想了好多好多。大约有三千多个吧?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想这么多名字要干什么呢?(笑) 等该决定的时候,再问问哥哥的意见吧。既然是哥哥想的名字,一定比我想的还要迷人多了!喔,还有还有,我们该怎么教育他们呢?不管是男孩女孩,既然是我跟哥哥的孩子,一定是又可爱又有型对吧?为防他们被外面的脏东西染指,我们得把他们好好关在家里!永远永远关在家里头,大家只待在家里,过着没有外人在的幸福生活!啊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不会再放开你。不会再放开你。不会再放开你。不会再放开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喔?永远和我一起过喔?不可以再像那样『跑出去玩』喔?要是再那么做,害我又变得孤单一人,到时我真的,会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接下来我会做出什么事,可是谁也不晓得喔?」 ……这一次……会持续几年……? 上辈子持续了五年之久,恶梦般的日子── 这次从婴儿时期开始,又会持续多久呢…………? ──又要被夺走了。 我的人生……又被这个妹妹掌控了。 今生好不容易得到这么好的家人,父母疼小孩疼到让人难为情的地步……对孩子的过人天资同感欣慰,愿意投注一切让其开花结果── 那些佣人也一样,愿意全体动员为我庆祝人生头一次的生日。那跟贵族之家给人的印象相差甚远……充满暖意与安祥…… 然后,安涅莉也──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尚未成熟的声带,发出枯哑的嘶声。 她天天念书给我听。把我抱在腿上,待我有如真正的母亲。偶尔会戳戳我的脸,露出幸福的笑。我要是用手拍拍她脸颊,也会把她搔得咯咯发笑,是个可爱又温柔的少女。 曾经该是这样。 明明该是这样。 ──我才有资格爱哥哥。 ──都是因为你有眼睛。 ──就让我把它摘出来吧。 持续了五年,充满血腥与黑暗的记忆,跑马灯似地一一闪逝── ──最后,跟眼前安涅莉的脸庞重合。 ……啊啊,又来了。 这下,又要像当年一样。 这下,又要回到从前的日子。 妹妹她──曾把我身边的人一一夺走……!! 岂能让她这么做。 我不会再让她为所欲为了!! 这一次,我要过自己的人生。 要长大成人、找到工作、结婚生子,活在亲朋好友的祝福里! 即使只是平凡无奇,传统到老掉牙的幸福生活,但今生我一定要得到它……!! 所以──!! 「呼喔────」 我深吸口气。 小小的胸膛里,吸饱满满的空气与斗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坑坑疤疤的记忆深渊里,还勉强找得到零星的知识。 某些频率的声音,能令人感到不适。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刮黑板的声音了。无论是谁,只要是人类,听到都会自动感到惊恐排斥,堪称是人类弱点的声音。 然后其实──婴儿的哭声里,也掺杂这样的频率。 没错……哭声正是人类的婴儿,唯一且最强大的自卫手段。 只有一生里最脆弱的时期能够使用的,天然的音响炸弹──!! 「呜啊……!?」 短短一瞬间,妹妹的臂力稍微放松。 我没错过那样的空档,使出浑身解数扭动──挣脱她的手臂! 飘浮感笼罩我的全身,迅速逼近地面。 要是就这样颜面着地,凭这脆弱的婴儿之身,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吧。 但是──我还有这一招。 ──解放吧,【离巢透翼】!! 我瞬间将束缚自己的无数隐形枷锁,全部松绑。 只要是生物──凡是有形体之物都无从抗拒的大地枷锁。过去〈安德雷斐斯〉施予世界的那股力量,如今暂时被我挣脱。 我不会再受束缚了。重力不行──你也休想! 身体轻盈地飘起并停止坠落,我对着妹妹的脚使劲一踢。 失去重力的我承受了反作用力,像太空人那般移动,栽进一旁的树丛里。扑打上身的树枝虽然弄得我很痛,不过幸好仍平安穿过了。 快拉开距离!首先我该尽可能地与她保持距离……!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从背后追赶而来,曾是我妹妹的人的声音。 「接下来我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晓得────我不是这样说过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充分地拉开距离,并于不显眼的地点降落后,我发出不像是婴儿该有的急促呼吸声。 像这样长时间维持飘浮──而且还伴随如此激烈的动作──可是生来头一遭。拜此所赐,我的体力也前所未有地被剥夺一空。过去使用精灵术时,我不曾感到疲惫,不过看来要是全力施展,还是得付出相应的体力。 就如父亲说过的,我虽然堪称精灵术的天才,但体力方面就只是个婴儿。再加上精灵术显现至今,我的体重增加不少,要边飘浮边移动,带来的负担还挺沉重的…… 呼吸渐渐调匀。大概由于体力上限低,恢复的速度也快。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该就这样逃走吗?但是逃回宅邸──真的是明智的选择吗? ……不,不对。快回想起过去。 那个妹妹可是曾经当着我的面,把和我有瓜葛的人一个个虐杀至死──谁能保证她这次不会又重施故技? 打倒她吧。 不是由别人,而是由我挺身面对名为妹妹的这头怪物── 「…………!!」 我突然浑身一阵颤抖。 名为恐惧的枷锁由四面八方窜起,把我的心紧紧捆绑住。 就连当时已是大人的我,都对她束手无策。 然而现在──凭我这婴儿之身,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连手扶着东西都站不起来,完全尚未成熟的肉体。 我不经意地摸向一旁的石头。 接着,切断它的重力。于是石头轻轻地飘浮了起来。 【离巢透翼】。 若要说我能做到什么──我能这么做。 ……是啊,我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我在精灵术显现的当下就决定──要用这天分守护世界和世人。 虽然时间稍微比预期的还要早,但那又如何? 为了这一刻,我不是已经琢磨好唯一的武器了吗……!! 我对着膝盖施力。 以小小的脚,抓稳了大地。 这一次,我不会再任其掠夺。 掠夺与被掠夺──这是我跟那家伙之间的生存斗争。 我的人生也好,我钟爱的人们的性命也罢。 我绝对不会再──任凭这个妹妹予取予求。 ──值得纪念的瞬间,只有我这唯一的见证人。 杰克利柏生来头一次,凭一己之力挺身而出的瞬间── ──就只有我自己,在这深邃的森林里目击此刻。 第一卷 于是,我的人生启程 「哥~哥~?你~躲~在~哪~里~?」 树林另一头传来恶魔的呼唤。 我在树木间飞也似地移动,保持安全距离并拟定策略。 能透过【离巢透翼】施展的攻击手段,说到底其实也就两种选择。 将物体掷出,或是让物体落下。 我一开始先想到的,是让重石飘浮并扔向那个妹妹,并且在碰撞的瞬间恢复其重量,这样的攻击手段。 但凭这副婴儿的身体,扔掷力道毕竟有其极限,就算想以炮弹的质量来弥补威力,也没办法扔出速度──可以想见到时一定会被轻松躲开。 而且最大的瓶颈,是我的视力。 刚满一岁的我,视力就算乐观估计,了不起也就○一左右。此刻的我视野一片雾茫茫,甚至常常错估距离而撞上树干。凭这样的视力根本无法指望能精准投石。 也就是说,我的攻击手段,就只剩以重物压人这招了。 ……关于这手法,其实还有更简单的一招。 只要把那个妹妹丢上高空再摔死她就行了。 但是地点并不好。这里可是一片阔叶林,头上的层层厚重枝叶就像天花板,失去重力的人类也会被它轻而易举地阻拦下来。 「哥~哥~!快点出来吧~!我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声音依旧遥远,双方还有点距离。我要布局就只能趁现在── 「我不是随口说说的喔~?我真的没生气~!因为刚刚是我太心急了!哥哥只是在考验我,看我有没有资格保护哥哥对吧?否则照道理来说,哥哥怎么可能会刻意躲我呢!」 开什么玩笑。 你这家伙从上辈子就是这样。 不管我做了什么,还是自己做了什么,总是把事情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虽然听人说话,却从不把话听进去,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满嘴歪理。 从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放弃与她沟通了。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只能以最原始的暴力手段奉陪。 所以── 「哥~哥~!你要是再不出来──」 ──滋滋滋滋滋──! 「──下场就是这样喔?」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在婴儿朦胧的视野里,身旁不远处的树木,突然被鲜红的烈焰笼罩。 被热风吹翻,于柔软的地面翻滚的同时,我这才想起。 能使用精灵术的,可不只有我。 而且我是知道的。知道她──安涅莉的精灵术。 ──操控火焰的力量【黎明灯火】! 树木纷纷起火燃烧,化为鲜红的火柱,彷佛它们本来就是那个样子。 火顺着树枝延烧,烟雾转眼间弥漫视线范围内的森林。幸亏我身子矮小,贴近地面而没被烟雾波及,但这下可不妙了……! 「好了,这下你就不得不现身了吧,哥哥?再不快点出来可是会烫伤的喔~?有了烟雾,这下你也没办法用精灵术逃到空中了──何况要是让火烧下去,到时可能连宅邸都会被波及喔~?」 火焰另一头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禁愕然。 仅此一着。 光是这一着,就对不愿现身的我,造成三段式的攻击……! 「好了好了~快点出来吧!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喔?毕竟对手是无人能及又天下无敌的哥哥,哥哥总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丢掉性命吧──!」 ──滋滋滋滋滋──! 类似咂舌的奇妙声响传来。 紧接着,原本离火焰还有段距离的树木,突然猛烈地着火燃烧。 这究竟是……!? 我认识的安涅莉,只能从指尖生出打火机般的小火苗。就算她一直以来都隐藏实力,但要像这样精准地点燃有段距离的远方树木──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是用什么方式瞄准的!? 精灵术显现至今才三个月的我,丝毫无法想像她是透过何种机制控制火焰。这就是她带着前世记忆,重新走过十五年岁月的成果吗?我接下来非得战胜这种作弊等级的家伙不可?就凭我这才一岁大的身躯……! 我穿越火焰之间的缝隙,朝妹妹声音的方向而去。 不管怎样,我不能让她烧毁这片森林,不能让宅邸、让父亲、让母亲惨遭这恶魔的毒手。 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了。 不会眼睁睁地放弃──不会再对心爱的人见死不救! 在火红的烈焰缝隙间,我找到了那个女仆装扮的人影。 我憋住气,钻进头上的烟雾之中,在树木上方移动。 接着,我来到穿着女仆装的──妹妹的正上方。 武器早已准备就绪。 比我的头还要大颗的岩石,在妹妹的脑袋上方就定位…… 只要命中头部,光靠这一击……妹妹应该就必死无疑了。 不要退缩。不要犹豫。 这个恶魔──已经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了。 这个少女──已经不再是曾是安涅莉的第二母亲了。 对大石施放的精灵术随后解除。 被大地枷锁捆住的大石,对准妹妹直直坠落。 这样一来,一切就结束了──一切都能画下句点,重新开始!开始当初被这恶魔夺走的,属于我的人生──!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哥哥。」 瞋着。 恶魔的眼睛,向上瞪了过来。 「哥哥你在哪里动什么脑筋──难道以为我不晓得吗?」 瞬息间,思考转为空白。 虽然朦胧,但确实捕捉到的眼前光景,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我投放的大石──在妹妹头上的不远处,静止了。 看起来就好像是因【离巢透翼】而飘浮── ──滋滋滋滋滋──! 再一次地,咂舌般的声音传来。 我反射性地从当作立足点的树枝跳开,树木就在下一秒化为火柱。 热风灼烧着肌肤的同时,我蹬向其他树干进入森林深处。必须逃,我得先逃开才行──我受这样的焦躁驱策,满脑子也充满疑问。 怎么会?为什么石头停住了?难不成她也能施展【离巢透翼】吗?不,不对,不可能。精灵术每人只能有一种,这是基本大前提!何况那家伙连碰都没碰到石头一下……!这当中一定有什么我不晓得的其他机关! ──滋滋滋滋滋──! 又来了!又是那声音!每当听到那声音,接下来一定……! 我准备当下个立足点的前方树木燃起烈焰,眼看就要烧到我的脚。我赶紧中断精灵术,于是重拾重量的身躯在地面翻滚了一圈,让我全身痛得喘不过气。 快点逃。设法活下来!躲起来并熬过去……! 手挣扎似地抓向地面。就在这时,我察觉到握起的手里,除了泥土,好像还混了其他东西。 ……那是什么……? 那东西十分细小,没近看根本看不清。于是我将手贴到脸前,直到不能再更靠近── ──一分辨出异物的真面目,一切瞬间令人恍然大悟。 混进土里的是细丝般的异物。带有奶茶般颜色的它,如今受热而蜷缩。 那是,安涅莉的头发。 滋滋滋滋滋──的声音,跟眼前的发丝瞬间相连。 导火线。 难不成那家伙是以自己的头发为导火线,点燃远处的树木吗? 我想起安涅莉让我看【黎明灯火】的火焰时的景况。在指尖燃起的,烛光般的柔和灯火。 ……指尖? 不对,快仔细回想。安涅莉点起的灯火,严格来说并不是从指尖── 是指甲! ──滋滋滋滋滋──! 安涅莉的发丝编织成的导火线,传来火花窜烧的声音。 火焰团团围绕倒伏在地的我,燃起一面火炎障壁。 【离巢透翼】虽然能化解大部分的伤害,唯独火焰例外。加热过的空气笼罩全身。像是带有黏稠感的热流,将我的小小身躯困在其中…… 「哥~哥~」 拥有安涅莉脸庞的恶魔,从仅存的逃脱路径──上空探头窥望而来。 「逮~到~你~了这下我及格了吧?」 ……的确,我被她逮到了。 这下我再也逃不掉了──就跟被卡车撞的当时一样。 但是── 咻……的一声,轻轻拂过妹妹的双马尾。 「……风?」 妹妹讶异地皱起眉,望向风吹来的方向──我的背后。 「这种通风不良的森林里怎么会──?」 「咻!」的一声,刮来一阵强风。 【离巢透翼】只能对接触到的事物起作用。 因此像那种摸不到的事物──好比说空气,要剥夺其重量并不容易。 但是,现在──唯独现在。 围绕四周的火焰,热度就像是带有黏性,沾在我的身上。 接下来,就只是一般自然现象。 要是让 空气飘浮──也就是降低气压,会发生什么事? 会吹起风。 从气压高的地方吹往低处。 并且在途中碰上炎壁,吹出大量的火花。 「────啊────」 妹妹打算退开……但为时已晚。 燃烧有三种不可或缺的要素。 热源、氧气、可燃物──氧气已经存在于空气里,但剩下的两样要是不能备齐,【黎明灯火】就无法生效。 也就是说,【黎明灯火】并不单纯是生出火焰的精灵术。 按此逻辑,照理说不会着火的指甲之所以着火,一般的头发之所以能成为导火线,原因即是在此。 ──【黎明灯火】的术者,全身就等于固态燃料。 而现在,带有火花的风,吹向这样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身体猛地起火燃烧。 我撇下发出惨叫满地挣扎的妹妹,赶紧从火焰中逃出。火虽然延烧到我的衣服上,不过用手拍拍,很快就熄了。 但妹妹──安涅莉即使再怎么遍地翻滚,包覆全身的火焰就是不熄灭。 就只是以头发、肌肤、血液为燃料,不断地燃烧下去── 很痛吗?很难受吗? 好好感受吧──感受这样的痛苦。 你杀的那些人,受的折磨肯定不只这样……!! 「…………啊……啊啊、啊……哥、哥…………」 柴火般燃烧不止的妹妹传出呻吟。 作为她曾经的哥哥,我本来打算倾听她的遗言── 「────才这点、程度、的火……我的、爱、才不会──!!」 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然后我再次瞭解到,妹妹的异常程度。 燃烧着的妹妹,就这么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腕。接下来,才刚听见短促的爆炸声──她左手腕以下的部分竟然彷佛玩具的零件似地分离开来。 我还沉浸在惊愕之中,妹妹就轻轻地丢出卸下的手掌。紧接着── ──轰!!鲜红的烈焰瞬间膨胀开来。 地面整个掀开,树根腾空而起,接着,妹妹跟我都被轰得老远。 我撞上树干,头昏脑胀,不知所以然地抬起头。 有一道人影,在我面前缓缓起身。 以鲜红烈焰为背景,黝黑的人影站起,低头垂望着我的模样。 焦黑的女仆装片片剥落,让底下烧得溃烂的肌肤一览无遗。火似乎也把发带烧掉了,原本那注册商标的双马尾跟着解开,头发在剧烈的热风里摇曳。 而那副躯体已经没有火焰。 全身上下都熄火了。 难不成,她把火吹熄了吗──用爆炸的气浪吹熄……!? 「哥哥,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我这次好不容易生得这么可爱……这下岂不是、面目全非了吗……」 嘻嘻一声。 眼前这个女人嘴角上扬──模样就像个吃人的淫魔。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吧……?毕竟哥哥不会以外表来判断女孩子吧……?就算我变成这副模样,哥哥也愿意爱我吧──!」 身体,动弹不得。 面对超乎自己理解范围的事物,不知该说是恐怖或畏惧的东西,征服了我全身。 最令人感到可怕、比什么都让人不愿相信的事实是── 眼前的这个东西,竟然是自己过去的亲妹妹── 「啊哈」 满身烧伤的妹妹,以不像遍体鳞伤的人应有的速度逼近而来。 她的左臂前端已经什么也不剩,她用仅存的右手一把缠抱住我的腰。 「这一次……逮到你了」 我死命地驱策着凝固的全身,摸到恶魔缠抱到我腰上的那只手。 消、消除……!把这家伙的体重消除!若是能将她带到空中……若是能做到这件事!接下来只要再把她扔下去……只要这样就好……!! 「啊啊……哥哥……哥哥……」 她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震颤,沿着我的耳朵在脑子里蔓延开来……我这才惊觉──自己身在绝望里。 我看见枷锁了。 因兴奋而迷蒙的眼瞳,红润的脸颊,火一般灼热的肌肤,娇滴滴的说话声──都化为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缠绕著名为我的存在。我瞭解到这件事。 我消除不掉。 我消除不掉她。唯有这恶魔的存在,无法从我的心中消除。 「……啊、啊啊……」 我早就被她逮住了。在那五年当中,完完全全地,成为那恶魔的俘虏。在充满血腥味的黑暗里,一次又一次地将伤痕刻进我的灵魂与内心,直至最深处…… 我根本逃无可逃。 区区转生,根本逃不了。 「……唉呀?」 妹妹鼻子凑到我的下体间,嗅呀嗅地闻了起来。 「哎唷,真是的,拿哥哥没办法。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不过先忍着点吧?……我会像平常那样,帮你把全身上下都弄得干干净净……」 妹妹就像是美食当前般,用鲜红的舌头舔舐双唇……。 光是那个动作,就让我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全身动弹不得。 啊啊……又来了、又再次……跟当年一样…… 当时的我,也是一样无能为力。我并不是被五花大绑,也没有被限制行动,但即使目睹亲朋好友在自己的面前一个个被虐杀,却仍然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动──我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怕,根本动不了。 难道这次也一样吗?到头来还是相同结局吗?即使转生来到异世界,还是得重演相同的事吗? ──开什么玩笑!! 这三个月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努力!为了什么活到现在! 不就是为了挣脱吗……!为了挣脱当年将我捆死的、名为恐惧的枷锁!这次我要凭一己之力,把那一切全都拆光!!!!!! 起飞吧。 是时候离巢了。 靠着肉眼不可视的透明薄翼──远离那恶梦般的五年!! ──就在这时,我幻视到色彩斑斓的翼。 「咦?」 妹妹发出困惑的声音,垂头望着脚下。 泥土,飘起来了。 每颗细小的颗粒就像是身在水中,开始轻轻飘浮而起。 「地面怎么──」 不只是泥土。 落叶、树枝、扎在地面的树根。 一切都──飘浮而起。 整个地面,整座森林,都从大地的枷锁解放,一齐升向天空──!! 「怎么可能……这么巨大的质量──」 裂开的地面,夹住妹妹的脚。 紧接着,强烈的上升气流吹起,有如将飘起的地面向上抬升。 大概是受了烧伤而握力不足,妹妹没几下就放开我的身子,从猛然抬升的地面坠落。 伴随周遭无数的岩石、土块、树木,我居高临下地望着岩层裸露的地表。 妹妹张口结舌地仰望着像是能使唤整座飘浮森林、使其服从的我。 「……啊啊……啊啊……!」 因烧伤而糜烂的嘴里发出的,是感动的颤声。 「远远超越一般精灵术的力量……!像是能操纵整个世界的、这股……!啊啊、啊啊,哥哥──!!」 这个世界的人类,人人都栖宿着精灵。 但那些都是分灵──只是劣质复制品。本体只有唯一一柱。这世界成千上万的人里,只有唯一一人能获选为『本灵』的栖身之处。 而那样的人,就称作『精灵的栖木』。 称为世界之化身也不为过的七十二柱精灵,以及能够尽情施展其权能的天选之人。 ──犹如教堂彩绘玻璃般色彩斑斓的羽翼张开,笼罩了整片天空。 带着有如艺术品的优雅身姿,垂望着我──以及世界的,一只巨大的孔雀。 在我背后宛如海市蜃楼般摇曳的,是七十二柱精灵之一的化身。 赐予的力量为【离巢透翼】。 司掌的概念为「自由」。 精灵序列第六十五位──〈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 某种宛如世界焕然一新的感觉传来。举凡飘浮的石头、泥沙、树木,每样都彷佛化为自己的手脚。 不管是精度、限度,所有能力都升华至更高次元──凭现在的我,也许想把整座岛从海中切离都不是问题。 我就这样飘浮着,凭意念对自己所主宰的森林发号施令。 ──坠落吧。将她压烂吧。 借由〈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的权能,在天空短暂地开枝展叶的森林,再次被大地枷锁捆住并落下。 对森林来说,这只不过是物归原处。 但是──对身在地面的那家伙来说,这就是地毯式轰炸。 震荡与巨响纷纷在地表炸裂开来。但飘在半空的我,连烟尘都不会沾 染到。 她无处可逃了──尽管内心这么想,但我还是注视着被粉尘笼罩的地面。凭那个妹妹,这点程度的攻击── 「砰!!」的一声,强烈的爆炸吹散了部分粉尘。 在膨胀为球状的鲜红烈焰消失前,一个女人乘着气浪,飞射向半空……! 「啊啊,哥哥──我心爱的……」 神情恍惚的她,右脚脚踝以下已经消失。难不成她就像刚才以爆炸气浪灭火时那样──这次引爆右脚掌,以它为火箭的喷射燃料吗! 手段异常,却精准地逼近而来的妹妹,这次一样学不乖地伸出右手试图逮住我。 但那只手,反而先被我一把抓住。 我已经不再怕你了。 如今还留在我心中的──就只剩一心想要消灭你的满腔怒火!! 「啊。」 失去体重的妹妹,被我以婴儿仅有的臂力挥来甩去。 由于觉醒为栖木,精灵术的性能彻底解放,让【离巢透翼】的有效射程与效果时间明显提升。 也就是说,只要借助离心力,我就算想把这恶魔扔到宇宙尽头都不是问题!! 放手的瞬间,妹妹如飞弹似地窜了出去。我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否存在所谓的外太空,或许某处存在世界的天花板也说不定。但这下她肯定没救了!从超过云层的高度坠落,不可能有生物活得下来!! 「这样也太无情了吧,哥哥……」 明明已经前脚踏进死后的世界里,妹妹却浮现一抹浅笑。 「但就算再怎么无情待我──我的心也一点都不会变!!」 只见她就像猫一样,身子一转,并调整姿势,头向大地而脚向天空。接着── 「预备────bomber!!」 才听她不亦乐乎地喊完──接着竟然引爆了朝向天空的右小腿。 「────!?」 仰望着炸裂的爆焰与血花,我目瞪口呆。 那简直就像是多节火箭。 失去脚掌而成为累赘的右脚,转而被她当成燃料。这样的她此刻面不改色──甚至乐在其中!一切就只是为了透过这样的力道,让自己重返地面! 这招来得出人意表,让人根本闪躲不及。 她用双臂逮住了我。身体被她牢牢固定在怀中,让人再也动弹不得。 「哥哥、哥哥、哥哥这一次,这一次终于逮到你了!我们会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永远永远……」 这下我就算消除她的体重也甩不掉她……!要利用气压差距造风来拉升高度吗?不行,这样也很危险。急速升空可能对身体带来的变化,怎么想也不是这个婴儿的脆弱之身负荷得了的。 我只能找个地方坠落。 只能利用坠落时的冲击来甩开她。 但要是坠地之前她还是不肯放手呢?到时就是地狱了……!要是被她压在地面制伏,到时再怎样惨遭毒手也无法抵抗……! 有没有什么好地方。那种对我有利的场所! 试图寻找解方的我将身子一转,望向地面。 阔叶林比想像的还要宽广。对于平常只逛固定路径的我来说,大部分都是未知的领域。但,我很快就找到想要的地点。 就在那里! 我挣扎着调整方向,透过消除与复原重力来调整距离。 面对能够控制火焰的这家伙,能够想得到的最有利场所── 这是连小孩也懂的道理。想灭火的话应该怎么做?要是不想着火该怎么做?消防队都是怎么灭火的? 答案很简单。 水。 两人一同坠落到瀑布的深潭里。 「啪唰!!」一声,坚硬的冲击拍打全身。 这让妹妹不得不放松力道。水的浮力也没错过这空档,抓住了我的身子。 恶魔之手倏地放开了我。我往水底一瞧,那充满执着的眼神渐渐沉入黑暗。手脚各只剩一只的她,不可能游得了泳。但──我可不会轻敌。才这点程度,我是不可能就此收手的! 我姑且先浮出水面呼吸,爬呀爬地上了岸边的石头。 身体好沉重,我甚至不清楚自己呼吸正不正常。对婴儿之身来说,这些一连串考验过于艰辛。要是再继续战斗,这具身体不可能撑得下去。我可不想跟那个妹妹同归于尽。我不要像被卡车辗过时那样──这次我要得到自由……! 轰隆隆的水声从背后传来。看来我爬上岸的位置,是瀑布里头岩壁的窟窿。 ──对喔。如果是这地方……! 我伸手摸向在水面上激起奔腾水花的瀑布。冰凉的水才刚碰上指尖,水帘的另一头便紧接着「啪唰」一声,立起一道人影。 「啊哈……原来如此……只要挑这地点,让我全身充满湿气,就没办法施放烈焰了。真不愧是哥哥!了不起的随机应变!」 因水幕而显得扭曲的身躯,左手跟右脚都消失了。只靠各仅存一只的手脚已无法自由行动。她光是能够游上浅滩便是奇迹一桩。 也就是说,她这下闪躲不了了。 而湿透的身体,也无法再充当燃料! 我的手摸向背后的岩壁,以【离巢透翼】让部分岩壁飘浮并分离。 岩块的直径比一个大人还要长。有这么大尺寸的炮弹,就算婴儿视力再差,随便瞄准都能打中。 这盘棋结束了。 我要在此做个了断。就在这里──摆脱你的诅咒! 我像打排球那样,往飘浮的岩块以手掌一拍。岩块高速穿越瀑布,飞向立于浅滩的恶魔。 这么巨大的质量,即使只是擦过身体也能造成致命伤。若要问还有什么方法能化解,除了把岩块炸掉外别无他法。但你那充当燃料的身体,现在已经吸满了水分! 现在的你脆弱无力──就跟当年的我一样。 妹妹一脸呆滞,望着逼近而来的岩块。 为了给予受诅咒的命运最后一击,我恢复了岩块的重量。 重拾重量的岩块,眼看就要撂倒少女外观的恶魔── 「──哎唷,人家觉得不够端庄,一直不想使出这招的。」 呸。 妹妹她──从嘴里吐出不知什么东西。 不知什么东西?不对,嘴里吐得出来的也就那东西了! 那是,唾液。 而唾液,也就是体液。 砰轰!!强烈的爆炸,在眨眼间把瀑布的落水全都吹散。 看似轻而易举的一击。岩块灰飞湮灭,散落到深潭的水面上。 就靠──那一丁点的唾液? 这怎么可能──若她有这能耐,刚刚用爆炸气浪灭火,还有地毯式轰炸的那时,根本就没必要牺牲手脚啊……! 「感觉真恶心,实在太差劲了。我竟然当着哥哥的面吐口水……这是淑女不该有的行为。」 妹妹陶然地扬起嘴角,隔着瀑布望着我。 「不过嘛……要是哥哥喜欢我这么做,那么我也乐意奉陪就是了」 ……是啊,没错。 是我不好,不该要求你有正常人的思维。 少女形貌的怪物,用仅存的一手一足紧抓着地面。 那就像是头野兽。在水里光凭右手与左脚奔驰的她,没多久就直逼瀑布这头。 我无处可逃。 遮住视野的瀑布水帘,被恶魔之手刺穿并伸了进来。 「逮~到你了☆」 潮湿的手指如蛇一般,缠上我的颈子。 「果然哥哥就是厉害……!才一岁的身体,就能发挥转生者的先天优势,把我逼到这等地步!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没有其他人类能超越哥哥!!啊啊……那么晓得哥哥这般究极存在的我,即使身为妹妹,即使血脉相连,还是没办法不爱上哥哥,这反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所以我要亲手抓住机会!我要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再加油──把哥哥身边的偷腥猫,驱逐到一只也不剩!!」 因此── 不带一丝疑问,妹妹洋溢着笃信的笑容,这么宣告。 「──你一定要,永远陪在我身边才行喔,哥哥?」 瀑布的水,全数凝为球状并飘浮在空中。 「……咦?」 带着原本的笑容,妹妹僵住了。 在我记忆里,头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冷不防挨了闷棍的表情。 「消除瀑布的重量……?为什么做这种──」 话语到此中断。 接着,妹妹缓缓地……仰望头顶。 这下子,她终于看懂了吧。 这下子,她终于发现了吧。 ──飘浮在瀑布顶点的,大量水球。 瀑布的水不曾间断,由上而下持续流着。 因此她没能发现,我一点一点地蓄集流水,让部分的水飘浮,在空中待命。瀑布持续流着,不曾间断,因此若只有部分的水飘浮,水量方面也看不出变化。 扔掷岩块只不过是我使出杀招前的幌子。 果不其然,你还真的 掉以轻心,以为躲过了我所有攻击。 果不其然,你还真的遗漏了,我能够以固体之外的物质进行攻击的可能性! 水。 这正是,送你上路的必杀断头台。 凭你的火焰,不可能止得住从天而降的水流。 「啊──」 妹妹大惊失色地试图离开原地,但我当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这一次,换我反过来抓住妹妹的手,并且将她的体重消除。 她仅存的一只脚飘到空中。人要是离开大地,就会无法自由行动。 失去立足点的妹妹,连同抓着她手臂的我一并挥舞,试着触摸飘浮在四周的水球。但水球就只是纷纷弹向他方。 退路早已经被我阻断。我抢先一步让整个瀑布──流向此处的水全数飘浮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你被冲走。否则未达致死量的水,反而有可能让你捡回一命。 不过……坦白讲,让液体飘浮这档事,远比固体要来得困难。 我现在早已濒临极限。要让这么庞大的水量持续飘浮,即使凭借栖木的力量也相当吃力。 我实在无力再分心消除妹妹的体重。要是身体没有接触,就无法维持飘浮状态。 因此──只要妹妹放开手,她的体重或许就会恢复原状。 如此一来,她或许还有机会躲过从天而降的水流。 也许她,还有机会活下来。 ──只要她愿意放开我。 面对被无重力枷锁束缚的妹妹,我竖起三根指头。 三秒钟,这是我打算给她的考虑时间。 尽管干下天理不容的事,但她好歹也是我妹妹。 尽管是我妹妹──但现在她是安涅莉。 要是她现在抽手……我想我一定会心软而放走她吧。 「哥哥……」 但── 她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妹妹就只是,以迷蒙的眼瞳看着我。 「哥哥、哥哥、哥哥……!」 我弯下一根手指。 妹妹依然连看都不看剩下两根的手指。 「我爱你……我爱你,哥哥!世上只有我最爱哥哥──只有是真心爱着哥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哥哥,请你也和我一起────」 ……啊啊……好吧。 该讲的事,还是该讲个明白。 这无关我们的兄妹关系,无关什么伦理道德或者法律。 而是直接地──告诉她我的感觉。 我又弯下一根指头。用另一只手抓着妹妹的手臂,将她拉了过来。 妹妹发出类似娇喘的呼声,脸凑到很近的距离。 剩下的最后一根指头,轻触她的额头。 接着,我就这样写起文字。 用来诉诸心声,短短的几个字。 『免』『谈』 指头抵住妹妹的额头,将她推开。 抱歉──基于基本礼仪,我心中姑且还是道了声歉。 ──但是啊。 对我的亲朋好友。 对我周遭的人们。 极尽折磨。 残虐以对。 令其生不如死。 最后甚至杀光他们── ──像你这样的家伙,我怎么可能喜欢得了!!!!!! 「──呵呵。」 不知怎地,妹妹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到了最后……甚至还这么说。 「────太……帅……了……」 …………身为哥哥的我,真的搞不懂你啊。 我弯下最后一根手指。 紧接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瀑布里。 好不容易,妹妹的手终于放开我的身体。 轰隆隆的水声,在瀑布后方岩壁的狭小空间里,没完没了地回荡…… 稍微休息了一下,我才开始从瀑布往下游移动。 然后没花多少工夫,很快就找到那个。 一丝不挂的少女,宛如漂流木般卡在挺出河面的岩石上头。 不管颜面还是手脚,皆布满令人看了都痛的烧烫伤。从我诞生时就照顾我至今的少女,早已面目全非…… 只消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具尸体。 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以精灵术接近,伸手测她手腕与脖子的脉搏。 ……没有。不管是手腕还是脖子……都摸不出任何跳动。 我回到河畔,无力地倒了下去。 ……我杀了她…… 不,不对──是打倒了她。 就像是在游戏里打倒头目那样……我终于打倒了,名为妹妹的怪物。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流下泪来…………? 「──啊!有了!找到了!在这里!!」 远方传来那样的声音。 我用最后的力气将视线转往声音的方向,熟悉的佣人以及父母正卖命地拨开草丛赶往这里。 谢天谢地……坦白讲,我已经连回家的力气都不剩了。 而这样的安心感,让意识迅速坠入沉眠。 总之这下子,我总算讨回来了──讨回被妹妹夺走的,属于我的人生。 因此,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走一遭。 走完──我专属的人生。 在逐渐陷入黑暗的意识深渊里,我坚定地下了决心。 ……接着,我久违地做了个安祥的梦。 跟负责照顾我的少女开心度日,非常非常幸福的好梦。 〈立志的婴儿期:兄妹转生篇──the end〉 ──唉,被解决掉了啊。 即使是婴儿,但他可是哥哥──我最心爱的,只有我爱的,无与伦比又无人能及,最强大又万夫莫敌,宇宙第一帅气的哥哥,明知如此,我却这么掉以轻心──因此这样的结果,好吧,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没关系。 因为哥哥他可是终于跟我对话了喔?虽然不是用声音,而是用手指写字,但哥哥确实和我交流了! 我们上次像这样沟通,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了?隔了二十年有吧?总而言之总而言之,哥哥他和我对话了!跟这样的事实相比,内容也就不太重要了! 虽然这次闹出人命,实在是严重的问题,不过这也没办法吧。这次只好死心了──我决定想开一些,为下次做好准备。 这次之所以会失败,原因出在我太早行动了吗? 都是因为婴儿模样的哥哥太可爱、太迷人,害我没完整规划就贸然行动,或许因此才会落到这步田地吧。 我应该要规划得更细腻,更完美,竭尽所能按捺住── ──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类似这样吗?如何? ……嗯,不错!这主意真是好极了! 只要在演技方面多下点工夫,就算哥哥这人有点迟钝,也一定能感受到我对他的爱吧! 虽然接下来恐怕得按捺好~长一段时间……但是过程还是要有些阻碍,才更让人热血沸腾嘛! 总之,今生就到此为止了。 我们在下个全新的人生再会吧! go to next life! 拜拜~☆ 〈to be continued to──黄金的少年期:锋芒渐露篇〉 第一卷 黄金的少年期:锋芒渐露篇 命运之日 ──蝉鸣声传来。 火辣辣的阳光,投射出窗户的形状落在公寓走廊上。走廊的窗户小小一个,吹进的风也非常微弱,加上又没有冷气,热得让人受不了。我实在很想早点回屋内,但父母正在说话,又没办法插嘴。 是新邻居来打招呼吗?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要是不关我们的事,实在希望能让我们到处走走。 妹妹揪着我的袖子。转过头一瞧,只见躲在我背后的她,正用胆怯的眼神不知在看什么。 我沿着视线望去,结果新搬来的那些大人背后有个女孩,正瞧着我们这头。她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小孩进了玩具店那样。 女孩踏着小步往我们这里接近,以奇怪的腔调说: 『──唉!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得有点心惊。该说她发音的高低?还是腔调起伏?总之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记得这就叫做口音是吗? 我藏起心里的惊讶,向女孩自我介绍。 接着,『她叫做──』我用手指向妹妹打算介绍。四岁的妹妹生来内向,对我以及父母之外的人,几乎没办法好好说话。也因此,帮妹妹代言对我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至少在这之前是。 『──……xx。』 我讶异地回过头。 妹妹她,竟然自己,报上姓名了……这可是她生来头一遭的事情。 女孩『嘿嘿嘿~』开心地笑着,朝妹妹望去。 『你好啊,小xx!我叫做──』 ──这是,磨耗不堪的记忆片段。 ──消失在恶梦彼端,本应幸福的过往回忆。 ◆ 「好热……」 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我醒了过来。 棉被落在床铺底下,大概是睡觉时被我踢掉的吧──虽然对没有冷气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但天热的时候就是会觉得热。 睡出一身汗的我,皱着眉头起床。 平常叫我起床的女仆好像还没来,窗帘依旧是拉上的,但外头杀气腾腾的火辣光线,还是穿过窗帘直达屋内。 熟悉的夏日阳光。 但,独缺蝉鸣声。 「……梦……」 依然零星残留在脑海一隅──时至今日已成遥远而眩目的温暖记忆。 就连她的名字,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一切都被掏空了……在那宛如恶梦的五年里。 「……别再想了。」 事情早已经做出了断。而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我下了床,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利柏伯爵领土戴姆格尔德郡绿意盎然的风景。 我──杰克利柏,已经满七岁了。 「嗯……嗯、嗯、嗯、嗯……!」 我将意识集中于身体表面。透过触觉微微传来空气的流动。一捕捉到连微风都称不上的那股流动,我便脚下一蹬,试图踩上它,瞬间,那周遭── 「呜哇!?」 令全身飘浮的力量忽然中断。 我手忙脚乱地坠落,随后「噗通」一声,被柔软的沙地接住。 这一摔虽然不疼,可是弄得我全身上下都是沙子,连嘴里都是沙沙的感觉。 「恶~……呸。可恶~」 我一边骂,一边检讨失败的原因。看来问题还是在于,该怎么在体内区分个别范围的能力切换吧。 利柏邸的后院,有个我专属的阳春训练场。 那说是训练场,其实也就只是设置了沙坑、岩山、水池的一大片空地罢了。在这里进行精灵术的训练,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另外,我现在在练的是空中跳跃──讲白点,就是所谓「二段跳」的练习。 【离巢透翼】造成的飘浮有种特性,就是发动时会让对象静止。我在空中飘浮时,会下意识地利用这特性,让接触到身体的风一起静止。要是不这么做,就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因此我就想到:要是能够把这力量局限于脚底,把风打造成立足点,那我不就能在空中跳跃了吗? 【离巢透翼】的力量不能把事物变成鸟,而是变成气球。我虽然能够飘浮,但并不能飞翔。要是练习到能够在天空自由自在地奔驰,术的应用范围应该就能一口气扩大不少──然而,现状却是我只能连续成功两次。 「不过要是连这点程度都办不到,那就无法活用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前个世界的俗语,不过看来在这个世界也一样适用。 与生俱来的一点天资,带来的只是一时的赞美。要是不系统化地学习技术,在理想的环境里精益求精,到了专业领域可是不管用的。 靠着先天资质,自以为高人一等而疏于练习,最后只活出平凡人生,那岂不是糟蹋了神让我转生的一番苦心吗? 因此,我当前的目标,是前往王都雷纳底的王立精灵术学院就读。那是聚集了全王国未来的精灵术师(专精精灵术的职业统称),追求出人头地者必经的教育机构。 我将来得从父亲那儿继承领地,但是在这个国家──莱耶丝王国的贵族社会里,要是成为精灵术师,就能更进一步提高身价。 特别是精灵术学院毕业生的头衔,以日本来说,就像是东大毕业那般显赫,凭这点就能让大家刮目相看。 实不相瞒,我的父亲也是那所学院的毕业生。他曾说:「要不是有毕业生的资格,否则像我这样的浪子大概别想继承家业吧!哈哈哈!」 ……看来在我诞生前,这人真的荒唐过好一段时间。 学院并不会公开举办入学测验,要不是由校方主动延揽,就是得有精灵术师公会正式会员的推荐函,否则是踏不进校门的。我打算透过父亲的人脉,凭实力争取推荐函。 要是能在十岁前入学,要在学院里出头天也不是梦想──因此我现在才像这样,以自学的方式精进技术。 ……否则一般的做法,都是先找间精灵术道场拜师,再由师父写推荐函。 「一大早就这么勤快啊,杰克。」 依然一身沙的我念念有词,想着该如何让空中跳跃更加稳固,就在这时,从宅邸那儿传来这样的声音。 「父亲。早安。」 「嗯,早安。」 我的父亲,克拉姆利柏。 我出生至今也已经七年了。本来就面容精悍的他,最近某种身为贵族当家的威严更是油然而生……嗯,不晓得我将来会不会也像他一样。 看着满是沙子的我,父亲嘴角微扬。 「陷入苦战了吗?」 「嗯,是啊……因为没有能够指导我的人,每天都只能独自摸索。」 「哈哈哈!想不到我的孩子也懂得消遣我了。」 当初精灵术显现时,父亲说过要全力培养我的天分,也真的透过门路为我寻找优秀的教师,并一个又一个塞给我。 但,不知该不该说遗憾──我从那些教师身上,只学到唯一一件事。 也就是──我这〈安德雷斐斯〉栖木的才能,似乎远比我所想的还要更了不起。 那些教师们都一样,时而不知所措,时而嫉妒不已,到最后都只能放弃指导我。 因此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像这样自学训练。 若我真的是个天才,想必这样练练就已经足够,但…… 「抱歉啊,没能帮你找到适合的好老师……」 「不会啦。说穿了,像精灵术这种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东西,想指导其他人本来就不容易。这不是父亲或那些老师的错。」 「哈哈哈!你这小子还真懂事!一点都不可爱啊!」 父亲快活地笑了。 我刚刚说的话,感觉算非常嚣张吧,结果把他逗笑了吗?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溺爱孩子的人,但另一方面,也愿意对等地把我视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只是孩子。 父亲这不因人而差别待遇的个性,让我无论作为他的孩子或站在一个人的立场,都由衷感到尊敬。 「父亲,你有事找我吗?」 「喔喔,差点都忘了。」 父亲于是收起笑。 「不好意思,你把沙子清干净后马上到会客室来,我想跟客人介绍你。」 「有客人……吗?」 「是啊。一个从前就跟我有交情的商人,得让他记得你的模样啊。」 我可是利柏家的接班人,与人套交情也是重要的职责之一。 「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应该派个佣人来通知就行了吧?」 「哎呀,就当作是偷偷赚点好感吧。以防将来我老了,被自己的孩子嫌弃。」 这大概只是玩笑话,但若他是当真的,那也未免太悲哀了……要是我以后为人父母,也会有相同的烦恼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嗯。等你来。」 我为了将满身是沙的身体清干净,而朝宅邸走去。 一回到宅邸,女仆们吱吱喳喳地簇拥了上来,把我带进浴场。 接着,我就这么被大家折腾了一番,从头顶到脚尖全都变得一干二净,感觉自己像是进了洗车场。 不知怎地,我似乎深得宅邸内的年轻女仆们的喜爱。 上辈子的我要是碰到这种莫名老成的小孩,一定只会把他当成臭屁的小鬼头,但根据女仆们的说法,这样的我似乎很『可爱』。不管哪个世界,女孩们的『可爱』标准都教人摸不透。 我换完衣服来到会客室,父亲和另一名体格魁梧的男性,就坐在沙发上。 「波斯福先生,让我向您介绍,这是我的儿子杰克……杰克,这位是波斯福商会的会长伽鲁诺波斯福先生。向客人打个招呼吧。」 「幸会,波斯福先生。我是戴姆格尔德伯爵利柏一家的嫡子杰克利柏,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我循规蹈矩地问候完,波斯福先生发出「喔~」的感叹,摸了摸圆厚的下巴。 「真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啊,看得出父母把他教育得相当好。」 「哪里,没这回事。这孩子平常就不太需要人照顾,甚至我们受他的照顾还比较多呢。」 「呵呵呵!那你真是有福了。我也有个跟杰克一样大的女儿,她可就是个教人招架不住的野丫头了……本来我今天也带她过来,想介绍给两位认识,只是才一个不留意,她就不晓得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家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应该不至于跑到宅邸外。」 「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女儿竟然这么神出鬼没……」 「那么,就让我去陪您的女儿吧?」 听见大人们的对话,我如此插了一句。 我倒不是讨厌听家长之间的谈话。只是与其留在这里当个花瓶,倒不如跟其他小孩打成一片,给人的印象应该会好上许多。 波斯福先生晃着丰厚的下腭,「呵呵!」地笑了两声。 「这主意好!要是能受到杰克你的薰陶,菲里妮应该会变得稳重些吧。」 「既然波斯福先生您这么说──杰克,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这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哦,父亲。只需要陪女孩一起玩,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光荣的工作?」 我语带俏皮地说完,波斯福先生愉快地呵呵笑了几声。 成功成功。根据父亲所言,贵族之间的社交,幽默是不可或缺的。 我行了个礼,才离开会客室。 我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思量。 说到小孩会感兴趣的地方,会是在哪里? 在小孩眼里,陌生的房子大概就跟迷宫没两样吧。何况还是这么大一间宅邸,可以探险的场所数都数不清。在跟客人的女儿见面之前,大概得先玩场捉迷藏吧。 总之,我先向佣人打听情报。 「啊!您指的该不会是躲在待洗衣物里的女孩?」 「要找小女孩的话,我刚刚有看到!她在前辈的后面扮鬼脸,害我明明是去挨骂的,途中却不小心笑场……」 「喔喔,您是指客人家的那位千金吗?刚刚准备伙食的时候,被她偷吃了些食材……喔,这倒是不劳您费心,反正本来就是些剩下的东西。」 ……看样子,这丫头远比想像中还要更野。 我根据这些目击者证词试着搜索,不过最后还是没在宅邸里找到她。 难道她溜出去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正门。 结果,门外已经有人站在那儿。 站在那的是双人组,可以确定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 由小孩的视点,比自己年长的人每个看起来都特别巨大。因此那名男子在我看来,既像是十来岁,也像是二十多岁。但应该不至于超过三十岁。 至于另一位,容貌则是被深藏在兜帽底下。 在这世界里,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受了伤,或可能有宗教上的理由,基于各种原因不愿露出容颜。因此要是见到这类人,出于礼貌也不该贸然询问──我想起第二个家庭教师教过我的礼仪。 门突然开启似乎把两人吓了一跳,往我这里直直盯着看。虽然根本看不到其中一个人的眼睛就是了。 这两人真古怪啊。不过卫兵既然放行了,应该不至于是可疑分子。 「请问……你们是客人吗?」 「是、是的……我们跟您的家长有约。」 「要找父亲的话,他现在正在陪其他客人……请问您是──」 但在我询问对方姓名前,身后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啊,没关系的,杰克。他们是我的客人。」 我的母亲──玛德琳利柏。 她生下我到现在已经过七年了,放下的一头黑发却依然乌溜,甚至还保有少女的青春气质。 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她生我时才十七岁,那么现在就是二十四岁。她并不是看起来年轻,而是真的还很年轻。 母亲带着柔和的微笑,走向玄关处的双人组。 「欢迎光临。太太也请进来吧。」 「……好的。」 戴着兜帽的另一人首次出声。 这声音真年轻,是十多岁女孩的声音。 刚听到母亲称对方为太太,看来这世界在她这年纪结婚,是很正常的事吗?毕竟我的母亲也是。也许等长大以后,我也会讨个十来岁的女孩当老婆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有客人上门找母亲,还真是难得啊?母亲虽然是伯爵夫人,但并不是贵族出身,也很少有与贵族的社交活动。 这让我对双人组的身分更加好奇,但母亲先开口了: 「杰克,我刚刚听佣人说了,你正在找波斯福家的大小姐是吗?」 「啊、是。我在宅邸里找不到她,才想说到外头找找看。」 「那么路上小心点,可别走得太远了。」 「是。」 我在六年前──一岁那时害父亲和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因此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会乖乖听他们的话。 于是,我跟自称母亲访客的双人组错身而过,向两人点头致意并来到屋外。 不晓得那些人是母亲什么方面的朋友?──我虽然感到纳闷,但随后便切换思考。目前最要紧的,是先找到波斯福家的千金小姐。 总之我沿着玄关笔直前往正门,向门卫打听了一番,但得到的回应是没有看到。 看来她果然还在宅邸的地域里,没有离开吗? 说到宅邸的周边,有什么会让孩子会感兴趣的地方……好比说,我的训练场? 我决定先过去看看,才刚踏出脚步,一只野兔就在这时从我面前穿越。还真难得啊。野兔在森林里并不罕见,但照理说应该进不了四周围有栅栏的宅邸地域才对…… 「你怎么了?是从哪里跑进来的?」 我逮到兔子并这么问,但野兔当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它究竟是哪里来的啊……我纳闷地望着发现野兔的方向── 「啊……」 面向森林的栅栏竟然开了个洞,只是藏在树丛后面,并看不清楚。 ……这只是我的猜想。 波斯福先生的千金,该不会从那里溜出去了吧? 既然连训练场也找不到人,这下我也只好从那个洞到栅栏外一探究竟了。 在栅栏外的,是繁茂的一大片阔叶林。 六年前,被安涅莉──那个妹妹放火,又被我连根掘起的森林。 当时留下的遗痕,虽然有些依旧历历在目,但现在已经是个行人杂沓的恬静森林。这样的森林里虽然没什么野狗之类的危险动物,但事情总是会有什么万一……我非得把她找出来不可。 「喂~!呃……菲里妮小姐?」 记得波斯福先生是这样喊她的。 菲里妮。菲里妮波斯福。 我对着四周喊了又喊,得到的就只有树叶的簌簌声。 我想她就算进了森林,应该也不至于走得太深吧……还是稍微找一下,再返回宅邸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 附近的树木忽然发出沙沙声,并摇晃了起来。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从枝叶之中,有一个女孩从天而降。 有个女孩,从天而降。 …………啥啊啊啊!? 我反射性地行动,脚蹬向地面!坠落的女孩逐渐接近地面,接近、更接近。我也将手臂伸出,伸长、再伸长。这下来得及吗!?再伸出一点! ──指尖。 肩膀。 碰到她了! 【离巢透翼】! 精灵序列第六十五位〈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的力量,将女孩从重力的枷锁解放开来。于是女孩原地轻飘飘浮了起来,而没有重摔至地面。 「……喔?喔?喔~?」 女孩眼睛眨了又眨,一头雾水地对着自己的身体环视一轮,身子在空中翻来滚去,开心得咯咯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我则是大大叹了口气。 「……真、真是好险啊 ……」 刚刚可不是闹着玩的。幸亏我刚好在场,否则她现在可能…… 「啊~!」女孩喊出声来,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到我的存在。依然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她接着问── 「这是你做的吗!?好厉害喔!好好玩喔!你看你看,轻飘飘的~!」 「喂,你要是动得太激烈──」 「──啊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女孩不意外地失去平衡,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纵向翻转── ──铿! 然后狠狠撞到了脑袋。 ……哎~所以我就说嘛。还不习惯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以前也常常撞到。 「呶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女孩捂着脑袋,发出粗哑的哀嚎,身上不带一丁点端庄要素。 总之,我怕她这样下去又会再撞一次,于是解除了精灵术,将她放回地面。 「……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 她眼角噙着泪水……不过,至少她没号啕大哭,这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女孩有一头棕色的剪齐短发,毫无疑问是跟我是同个年龄层吧,也就是六到七岁之间。像她这年纪的孩子一旦撞到脑袋,一般应该都会哭得死去活来。 她可能是对这种皮肉痛习以为常的野丫头吧,也就是说…… 「……你就是菲里妮吗?」 「嗯?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果然没错。 「我是利柏家的小孩。因为你不在屋子里,所以我才过来找你。」 「咦~?来找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你一个人闯进森林里很危险吗?」 「会吗~?为什么?」 菲里妮似乎由衷地感到不解,稍稍歪了歪脑袋。 看来这女孩的字典里不存在『危险性』这三个字。原来如此……也难怪波斯福先生会拿她没辙了…… 「嗯~怎样都好啦!」 菲里妮满不在乎地说完,倏地站了起来。 「唉,陪我一起玩吧!刚刚啊,我发现对面有一片大草地呢!」 「啊?不,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屋子──」 「走嘛走嘛!」 菲里妮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并把我拽向前方。 这下我只能莫可奈何被她拖着走,却对这一切感到有些怀念。 「喔,对了。」 褐色的发丝飞扬而起。 转过头的女孩,面向我的那张脸── 跟过去童年玩伴的容颜──彼此重叠。 「唉!你叫做什么名字啊?」 在听不见蝉鸣声,七岁的夏日。 我认识了菲里妮波斯福。 「杰?」 「你漏掉克了。」 「克杰?」 「杰克啦!杰克利柏!」 「杰克……?」 「对对对。」 「我懂了!呃嗯……你好,阿杰!」 不要只记住第一个字! 我听得摇头叹气。 「随便了啦,叫阿杰也行……」 「耶嘿嘿嘿~阿杰阿杰」 也不晓得是什么部分让菲里妮这么开心,她一边念个没停,一边小跳步前进。 我则是被这样的她像囚犯游街示众般沿路拖行。 ……感觉还是该先回屋子一趟比较好啊。 因为看这女孩的性格,一副就是随时可能被卷入什么麻烦事里的样子。 「那个……菲里妮。」 「喔,叫我菲儿就好喔?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 「喔~……那,菲儿。」 这样喊还真有点难为情啊。毕竟我不曾用小名称呼过女生。 「我是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屋子一趟比较好吧。你看,你的父亲也正在担心你呢。」 「好哇~等吃午餐的时候就回去吧!」 「呃,不是那样……」 我是说我现在就想回家啦! 但话还没说出来,我们已经穿越森林了。 「哇啊~!」菲儿发出惊叹。 而就如她刚刚说的,眼前的确有一大片草原。 抬头一望,有如屋檐遮盖在头上的枝叶到此中断,蔚蓝的无垠天空映入眼帘。我都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哇~!哇~!好大片喔~!」 被风一吹过,草原化为一片绿浪。 而菲儿彷佛不愿被风抛下,放开我的手追了过去。 「啊、喂!」 这女孩也太过动了吧──我追向菲儿。 菲儿沿途时而蹦蹦跳跳,时而转过头向我招手大喊「这里这里!」用相当快的脚程奔跑。哎~真是的,你要是那样跑步不看路── 「──啊呜哇!?」 看吧,跌倒了。 我追上去,「哎唷唷唷……」菲儿扶着额头并起身。看来她刚刚直接以颜面着地。你好歹用手撑一下吧。 「不要紧吧?」 「嗯。我刚刚跑到一半,脚被什么东西绊到──」 脚? 我低头一瞧菲儿脚边,顿时大吃一惊。 我看到了人的脚。 不是菲儿的,而是其他人的脚,从树墩的后头悄悄外露。 咦……?那是尸体吗?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里可是森林,搞不好有谁被野狗或是熊攻击而命丧荒野,这种情形也很能想像。 也或者……那只是一只脚,后面已经没有躯干了也说不定。 我提心吊胆地探头往树墩里头一瞧。 值得庆幸的是,那只脚还连在身体上。 一名身披长袍(?)的人类,就趴倒在那里。 对方看起来应该是女性,充分受到阳光照射的蓝色长发披散,绽放出蓝宝石般的光彩,到了看起来不像头发的程度。 「这人没事吧……?」 菲儿看来也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嘀咕。 若要问有没有事……要是没事的话就不会倒在这里了吧。目前问题在于,这人是生是死? 「请问~……」 我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死尸(?)的肩膀……摸起来是温的。这人还活着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刚死不久,总之得确认脉搏才晓得。 我用手指轻轻拨开盘散于地面的长发。于是见到了藏在底下的东西──而那再次让我吓了一跳。 她的耳朵──很长。 妖……妖精……!? 我的确曾听说这世上有妖精存在。据说那是比人类更接近精灵,远比人类更加长寿,宛如神明降世的种族。 但是,为什么妖精会路倒在这种安祥的森林里啊? 总之先帮她量脉搏要紧,我的手碰上白皙的颈子,下一秒── 妖精身子一颤,竟然动了起来。 讶异的我才要抽手──结果却先被妖精的手逮住了。 「放、放开我……!」 我反射性地试着甩开,但那股力量大到根本不为所动。 妖精慢慢抬起脸。 长长垂下的头发就像是两道门帘,分开的发帘底下露出的,是深邃似海的蓝色眼瞳。 那样一对眼瞳,半埋在发丝底下,笔直地瞪着我。 咦?……该不会,我惹到不该惹的东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喂,菲儿!不要抛下我一个人逃走啦!」 哪有人这么没义气的!而且她的叫声为什么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也像菲儿那样准备落跑,但── 「────嗡。」 像是从无底深渊里回荡而来的沉响。 随着那骇人声响,我被抓住的手又进一步被扯了过去。 这……这下逃不掉了── 「嗡、嗡、嗡、我、嗡、我────」 丧失理智的蓝色眼瞳绽出狰狞之光。 随后,呈现女妖精外观的东西覆到我身上,将我压制得不能动弹。 等等,喂,我动不了了──啊,对了,我还有精灵术! 我试着以【离巢透翼】将女妖精推开,但为时已晚。 在那之前,女妖精的嘴已经在我眼前张开── 「────我饿、了…………」 ……啥? 我才刚愣住,紧接着,女妖精再次无力地瘫软下去。 而原本就动弹不得的我,当然成了她的垫被。 压在我整张脸上,柔软又富有弹性的那东西莫非是── 在听不见蝉鸣声,七岁的夏日。 不只菲儿,我还认识了个饿倒在路旁的巨乳妖精。 第一卷 托付人生的资格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看魔术表演。 「嗯咕嗯咕、哼咕哼咕、呜咕呜咕呜咕呜咕。」 身形看似纤细、一折就断的女子,不断地灌进大量的食物。空盘的数量已经来到二位数。女仆和管家陆续送上料理,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她进食的速度。 我们带回来的这名女妖精,吃东西还真不是普通的豪迈。 「…………感谢款待。」 等到她悄声道谢完,餐盘也已经堆到三十层之高。 女妖精目测约十六、七岁,体格乍看也和年龄相仿,让人更加不明白到底那些食物都装在了哪里。难不成在那宽松袍子底下的,其实有相扑力士的身材?……不可能,她的身材除了胸部以外真的超级苗条。至少我刚刚当她垫被时是这么感觉的。 「哇~!你真的好能吃耶~!」 随同父亲与我们同桌进餐的菲儿这么一说完── 「这点程度,只是早饭前的小菜一碟。」 妖精少女如此说道,并翘起大拇指。不对啦,早饭前就别吃东西了吧。 「哇~哈哈哈!」 而这间宅邸的一家之主,提供各种食物让妖精少女果腹的父亲不知怎地,开怀地笑了起来。 「真是好胃口!看了你的吃相,连身为主人的我们都感到脸上有光了!」 「真的非常谢谢您,愿意惠赐食物……」 「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毕竟根据传说,我们在好久好久以前,受过你妖精族的大恩大德。因此按照习俗,每当遇见妖精,就得以恩人之礼好好款待。」 「感谢,我的祖先。」 简短地说完,妖精少女浮现一抹淡笑。 ……看来妖精族还真的都是美女啊。不对,以这人的外表,应该称作美少女比较贴切?不知该用妖精还是其他称呼…… 「我听杰克还有菲里妮说,您就倒在森林里头?」 一旁的母亲说道。她的那两位客人已经回家了吗? 妖精少女点点头,并「嗯哼嗯!」可爱地清了清喉咙。 「……不好意思。我实在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我叫做莱克儿,只是个像浮萍一样四海为家的旅人。我待在前一个村落时,忘记计算到肚子饿的情况就出发了……」 「计算到肚子饿是……」 那是怎样? 面对纳闷的我,父亲用像是老师的口吻说: 「妖精族由于长命,时间感也和我们不太一样。就好像人类会有『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好几小时』一样,妖精也会有『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好几天』的状况──即使他们的进食间隔就跟我们人类一样,因此据说妖精最常见的死因是『饿死』,而且还是因为『忘记进食』导致的饿死。」 乍听之下会让人觉得妖精还真是呆头呆脑的种族……不过看到名叫莱克儿的这个妖精愣愣地发呆的样子,倒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因此许多妖精为了加强自我管理的能力,会选择和人类结婚,而且就算配偶先寿终正寝,也绝不会跟其他人再婚。是不是很浪漫呢?」 母亲虽然说得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但这样听起来,身为对象的人类应该更辛苦吧? 「唉!」 突然间,菲儿出现在莱克儿的腿上。转过头一瞧,她前几秒还坐着的椅子已经空空如也。她是什么时候……?「啊,不可以这样!」波斯福虽然连忙制止了,但被菲儿当成耳边风。 「你说你到处旅行,为啥?」 「为啥?……为什么?」 「嗯。」 莱克儿猜测对方大概是在问自己旅行的目的,原本对菲儿口音一脸纳闷的她立刻明白了意思,并说道: 「要说目的……其实也没特别目的。真要说的话,就只是在搜集精灵术吧。」 「搜集精灵术?」 问话的当事人虽然有听没懂,但父亲倒是「喔?」了一声,听得扬起眉头。我也对这答案颇感兴趣。搜集精灵术……? 「搜集精灵术……指的是什么事?若是不介意的话,方便告诉我吗?」 「呃嗯……我想还是用示范的比较快。」 莱克儿呢喃,将右手掌心朝上并端到脸前。 「这是,精灵〈艾姆〉的【黎明灯火】。」 瞬间,掌心上头燃起一盏小小的火光。 这是安涅莉也曾使用过的【黎明灯火】──这就是她的精灵术吗? 「然后这边的──」 接着,莱克儿把左手也抬到与右手等高。 而随后发生的事,让我、父亲、母亲、波斯福先生同声惊呼。 因为在莱克儿面前的陶杯──里头剩下的水都被莱克儿的左手吸去,聚结成球状。 「──精灵〈佛卡洛〉的【原鱼驭手】。」 莱克儿的右手,原本那盏小小的火光依然在上头摇曳。 但在她的左手,又同时飘着聚结成球状的清水。 她竟然能够……同时使用两种精灵术……!? 「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大感惊骇的父亲,从座位上起身。 母亲也手捂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我的父母在过去是小有名气的精灵术师──由于父母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去,因此我也是听人说的,而这样的他们不愿亲自为我指导精灵术,似乎是因为他们在分类上算是比较与众不同的那类术师。 也因此,一个人竟然能够使用不只一种精灵术──这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实,他们受到的震撼应该远比我更加深切吧。 「这是……我的精灵术的效果。」 右手的火焰消失,左手的水回到杯中,莱克儿平淡地道。 见了她的模样,父亲也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但刚刚的震撼似乎还没退去,蠢蠢欲动的双手频频交扣。 「你的精灵术……究竟是……?」 「是精灵〈沙克斯〉的【神意接收】。」 【神意接收】……? 〈沙克斯〉是司掌『偷盗』的精灵,因此精灵术多半是将远方的东西吸引至手上之类的,能应用于窃盗的招数。那样的力量又为什么会……? 「难不成……」 父亲的语声微颤。 「你的【神意接收】──能够偷走他人的精灵术吗!?」 莱克儿拘谨地点点头。原来还有精灵术能窃取他人的精灵术……!? 「与其说是『偷走』,其实应该算是『模仿』吧,因此精灵术的原主不会因此失去术。只要能分辨出精灵的种类,并且亲眼目击术者使用术,我就能模仿它。不过我能同时施展的术,最多只有两种就是了……」 「原来如此……说得更直白一点,就像是职人叫学徒『用眼睛偷学走我的功夫』那种感觉是吗……」 好一招作弊级的能力啊……我曾经听人说由于妖精是近似精灵的存在,因此更擅长精灵术,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啊? 「你刚刚提到搜集是吧,所以你就靠着【神意接收】,到处模仿精灵术吗?」 「……是。因为我感觉……有些术是我需要的。」 「你像这样四海为家已经多久了?」 「呃……」 莱克儿掐指开始算。 「……大约,八十年左右?」 这、这时间单位的格局还真不一样…… 「既然旅行了这么久,应该几乎所有的精灵术都搜集到了吧?」 「不……因为……世上还是有些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精灵。」 「毕竟像〈巴力〉、〈派蒙〉、〈比夫龙〉、〈阿斯莫德〉以及〈加麦基〉──这类精灵平常也难得一见嘛。」 「喔喔,原来如此……不,这么说也对。哼嗯……」 听完母亲的补充说明,让父亲沉吟着陷入思索。 「抱歉啊,从头到尾一直提问题……」 「没关系的。既然吃了您这么美味的一餐,有想问的都不必客气。」 「很高兴合你胃口……所以莱克儿小姐,关于〈安德雷斐斯〉的【离巢透翼】,也在你的搜藏里吗?」 「…………!」 我倒抽了一口气。 父亲是在打什么算盘? 「呃……」莱克儿用手指抵着太阳穴,像是在翻寻记忆── 「……是,有的。那是能够消除自己或所触之物重量的术……没错吧?」 「原来如此。那么我再问一件事,你接下来有什么规划吗?」 莱克儿纳闷地偏过脑袋。 「……没有。别说是规划,就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那太好了!」 父亲笑容满面地拍了一下手。 ……喂喂喂,不会吧? 「莱克儿小姐──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暂时在我家住一阵子?」 「咦?」 莱克儿眼睛眨了眨。 「可是……这样白吃白住不太好意思吧?」 「别担心,我会请你付出相应代价──其实是这样的,我想请你指导我的儿子精灵术。」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 说。 莱克儿歪头,望向我的方向。 「……您若要找精灵术的教师,应该多得是其他选择……吧?」 「这样讲可能有些自卖自夸,但我的儿子杰克在精灵术方面可是个天才,一般的教师是胜任不了的。毕竟他可是个生下来才九个月大,就把自我训练当成兴趣的怪胎呢。」 「喔喔!才九个月大就……」波斯福先生发出感叹。父亲,别把自己儿子称为怪胎好吗? 「但关于这点,莱克儿小姐,我想是你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你不但是擅长精灵术的妖精,还跟杰克一样能使用【离巢透翼】,更重要的是你握有八十年的老到经验。不光是精灵术,还希望你能教会我儿子各式各样的知识。请问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请托?若是你希望,我也会准备报酬。」 「嗯……」 莱克儿沉吟着陷入思索。垂在肩上的蓝色发丝垂落。 依然坐在她腿上的菲儿不知怎地,一边「喔喔~」地发出感叹,一边对着莱克儿的胸部捏呀捏的。拜托快住手,别那样挑逗我的眼睛。 趁莱克儿还在考虑,我决定介入其中。毕竟这样绕过当事人自顾自地讨论,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吧。 「父亲,你不打算征求我的意见吗?」 「怎么,你不喜欢吗?有个可爱的异性当家庭教师,是我的话应该会喜极而泣吧。」 「……亲爱的?」 母亲露出嫣然一笑。 「没、没有啦,我只是在描述一般情况啦、一般情况。」 「喔,这样吗?」 「是、是啊……」 父亲有够弱。 ……不过也是啦。跟之前找来、有如自尊心化身的第三个大叔家教相比,我当然更希望有可爱的女生指导我。 但,她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放弃我吗? 羡慕我的天分、认为我糟蹋才能,甚至转为嫉妒……我已经不想再碰上这样的纷扰了。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指着鼻子说:你只不过是个抄捷径而一步登天的卑鄙小人。 我这天分是上天的恩赐,但我的人格配不上,是受之有愧的东西。但我还是只能指望这力量。因为它是我在这个异世界里,唯一拥有的武器。 而面对这样的天分……你会不会也跟其他人一样予以否认呢? 「那么……」 莱克儿抬起头并说道。 「首先,我想先见识令公子的实力……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接下教师的工作。」 「喔喔,这样也好。杰克,你不介意吧?」 「……好的,我知道了。」 我起身离席,同时在心底盘算,该用什么招数,才能让这个爱发愣的妖精刮目相看。 「喔~……设备还不少呢。」 莱克儿对着训练场左顾右盼地张望一圈。 缓冲用的沙坑、练习爬坡用的岩山、练习让液体飘浮的水池──以一个七岁小孩来说,这里的设备看起来充实过头了。 在这当中,莱克儿注视的是那座细长的岩山。高度约有七公尺,斜坡角度超过七十度。 随后,她指向岩山的顶端,并向我说道: 「你就用你的术,试着登上山顶吧。只要脚稍微踩到就算数,但是途中不可以碰到岩山。」 也就是说,她要我一口气跳到岩山山顶吗? 「知道了。」 我回答完,来到岩山的面前。 仰望着七公尺高的尖顶,接着视线落到眼前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呃嗯…… 「请问~!」 我回头面向莱克儿并喊道: 「您说『途中』不能碰到,意思是现在碰到没有关系吧~!?」 莱克儿诧异地偏过脑袋。 「嗯,是没关系。反正你还没跳嘛。」 「知道了~!」 很好。 我带着一抹浅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有唯一的武器,天赐的才能。正因如此,我没时间陪能力不足的教师瞎耗下去。就算被大家认为傲慢,我也唯独不能舍弃这样的自尊心。 那么──莱克儿你,够资格让我寄托人生吗? 我右手触摸岩山,发动了精灵术。 「……?你打算做──」 随后发生的事,相当单纯。 我用右手抓住岩石表面的突起── ──接下来,直接将整个岩山从地面拔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好厉害喔~!」 一旁凑热闹的波斯福先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菲儿高举双手发出欢呼。 「竟然把……那么大的岩山……」 我「叩」的一声,对飘在半空的岩山下方轻轻敲了一下。 于是,高达七公尺──连同埋在地底的部分将近十公尺的岩山,纵向旋转了一八○度。 而原本位在最高点的部位,也自然而然地来到我的眼前。 我就对着那里,以脚尖轻轻点了一下。 「脚只是稍微踩在上头也没关系──你刚刚是这么说的吧?」 而莱克儿也不晓得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就只是愣愣地,仰望着上下翻转、飘在半空中的岩山。 「这明显是超越极限的重量……难不成,这孩子……」 「没错,我儿子似乎是本灵附身者(栖木)。」 父亲意气风发地说完,莱克儿便以手掩口。 「原来如此……〈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本灵的栖木……我还是头一次见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输出……」 瞬间,心脏的跳动声在耳里回荡。 过去来我家的那些教师,一旦见到我像这样展现力量,反应基本上只会有三种。 呆然而立,或是突然暴怒,又或者悄然离去── 但莱克儿的反应,跟这三类人都不一样。 遮住部分脸部的手──从那指缝间露出的,唇。 桃红色的唇,刚刚确实── ──弯成了笑靥的形状。 「看样子……是个可造之才呢。」 一听到那带有喜色的呢喃,反而轮到我呆然伫立。 我这样的才能──在神的偏袒下获得的作弊级能力。 竟然有人能够……笑着接纳它。 「我愿意当他的专属教师。」 莱克儿平静地说完,「喔喔!」父亲便大喜过望。 「请、请问……是真的吗?」 我依然感到有些错愕,便如此反问。我连维持敬称都显得困难。 莱克儿微微扬起嘴角── 「反正,我本来就不讨厌教导他人。再说……看到有人天赋异禀,却不懂得好好发挥,实在让人感到心浮气躁。」 「啥?」 咦?这人刚刚在损我吗? 「我在想,你也许以为自己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 莱克儿平静地说着,她的身体同时轻飘而起。 「──但你还差得远了,黄毛小子。」 莱克儿的身体如火箭般一飞冲天。 升上高空的她一个翻身,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弯起膝盖,接着将累积的力道释放开来── 「啊……!?」 ──一脚,蹬向虚空! 莱克儿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以锐角转了个弯,又以相同的手法再次掉头。 接下来又是一次,一次又一次,不断不断地重演──! 若要形容,就彷佛空中有个透明的箱子,而她就像在里头不停弹跳的弹力球玩具。 莱克儿的身体,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 她一次又一次地,施展我顶多只能跳出三段的空中跳跃。 「──这招你还用不来,对吧?」 「呜哇!?」 脖子冷不防地,被吹了口气。 转头一瞧,应该在虚空中的莱克儿已经消失,降落到我的背后。 我还来不及转过身子,就已经先被她由身后擒抱住。 「逮到你了。」 耳边的呢喃带来某种酥麻的感觉,直窜脊梁。 从带有蓝色的长发,散发出女孩特有的醉人芬芳。 「你的力量输出虽然惊人,但完全没有好好驾驭,所以没办法像这样使出细腻的术。」 看来她当场就为我上了一堂课,但我现在心思根本不在那里。 我、我的背后……!两个又大又软的东西压在上头……!呜啊啊啊!让人浑身发麻!让人飘飘欲仙!心、心脏怦通怦通的……! 「那、那个……请您、放开我好吗……!」 「不用对我用敬称。只不过,以后得称我为师父,懂了吗?」 「知、知道了──我懂了!我懂了,所以!师父!」 「很好。」 话一说完,莱克儿──师父这才终于放开我。 好……好险啊!才七岁的我,第二性征差点提早来临……! 「重新自我介绍……我叫莱克儿。」 师父微微一笑,对着我伸出手。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父大 人……请多指教了,杰克。」 我提心吊胆地握住那只手。 如此这般,我有了一个精灵术的师父。 第一卷 妖精师父不手软 莱克儿的修行从隔天便已展开。 「加油~」 悠哉地在一旁挥手的,是不知为何跑来观摩的菲儿。此刻的她就坐在训练场一旁的椅子上,优雅地观赏我跟莱克儿师父正面相迎的训练过程。 「躺下去,正面趴着。」 莱克儿以缺乏扬抑顿挫的平淡口吻说完,竖起指头指向脚边的地面。 啥?──当下我只有这个感想,但姑且还是照她所说的做……结果── 「嘿咻。」 「咕喔喔~!」 接着莱克儿竟然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到趴着的我背上! 「很、很重……好重……!」 「接下来,伏地挺身预备~」 这人是恶魔吗!是指望一个七岁小孩能有什么肌肉! 对面的菲儿咯咯笑个没停。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要~挂~了~! 「你办得到的。只要肯努力就行。」 我听过这种鼓励!而且说这种话的人多半都毫无依据! 「只要用精灵术消除我的体重就行了。」 …………………………………………这种事你要先讲啊! 我对着背上的屁──咳哼,对着重量集中精神,启动了【离巢透翼】,接着手臂使力,慢慢撑起身体。 「你还没有真正地融会贯通自己的精灵术。」 莱克儿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拨弄起我的发旋。拜托别闹啦。 「精灵术对我们来说,就像是第三对手脚。你在动手动脚时,会特地去思考『我要用手脚了』、『准备要动了』之类的事吗?与其说使用精灵术时要像那样自然,不如说必须做到这种程度,否则剩下的都不用提了。」 「所以你首先才会要我一边使用术,一边伏地挺身吗?」 「答对了。但除此之外,你也太瘦了。」 ……好吧,我的确是成天进行精灵术训练,从来不曾健身过。 「伏地挺身,先来个二十下。」 「二十下啊……」 「──一共做五套。」 「鬼!恶魔!恶女妖精!──好痛!?」 「是师父。」 「……师父。」 惨了。这个爆乳妖精竟然这么斯巴达。 不得已,我只好开始做起伏地挺身。 「一~二~──」 唔喔喔……这比想像中还要累人……!虽然有部分是因为我不常做伏地挺身,但同时使用精灵术所带来的负担……!得要有两个脑子才负荷得了吧……! 为了逃避现实,我把视线转向前方,发现菲儿就蹲在我面前。我想提醒她春光外泄了,却连这点余力也没有。她小小的脸蛋随着我的动作一起上、下、上、下,然后看向坐在我身上的莱克儿……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要骑~!!」 紧接着,菲儿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新的重量又压到背上! 「咚~!」 「咕恶恶~!!」 突增的重量让人应对不及,把我压扁在地。 「杰克,怎么停下来了?」 「停下来了喔~!」 「你们……你们两个……!」 可恶,我们走着瞧……! 「……吁……吁……吁……」 「快点跑快点跑~」 不用你说我也会跑啦。 各种健身课程(with秤砣女孩们)一结束,我补充水分稍作休息,接着又被叫去跑步。当然是让莱克儿骑在我的肩膀上。 上气不接下气,侧腹隐隐发疼,让意识也开始朦胧。然而一分心就会导致精灵术中断,到时我只能可怜兮兮地被压扁在地。 为了避免那种状况发生,我只能死命地维持住术,但此举同样极其耗费精力。我明明才跑没多久,已经整个人气喘吁吁。 并且── 「你的速度慢下来了。」 骑在肩上的莱克儿碰碰地敲打我的脑袋。 然后还有── 骑在肩膀上,也意味着我的脸被莱克儿的大腿夹在中间。柔软、细滑又丰满的触感……在我的头上释放强烈的存在感。 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重返童稚之身,自从转生来到这里,我明明就对那方面的事毫无兴趣──就连对宅邸里的年轻女仆们,也不曾抱持那种念头,为什么我只会对莱克儿胡思乱想?这就是所谓的性觉醒吗?那种幼稚园的儿童喜欢上幼教老师的现象? ……但是仔细想想,我的精神明明是个健全的大人,对方却将我视为七岁儿童对待,这其实非常不妥吧? 「……唉,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的身体跟脑袋都已经快要不堪负荷,莱克儿又毫不留情地抛出对话。 「你为什么会……想要增进精灵术的实力?」 「当然是因为……」 在疲惫的我脑子里接连闪逝的,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和我亲近的人── 在我周遭的人── 被名为妹妹的蛮横破坏殆尽的光景。 「……因为我……受够了!」 缺氧加上维持精灵术,让我的思绪乱成一团。 因此,我道出的尽是毫无矫饰的真心话。 「什么都、做不到,既无力……又无能……什么也守护不了……我不想再、成为那样的人了!」 冷静一想就会觉得,一个七岁小孩在鬼扯什么话。 这怎么也不像一个生在有钱人家、丰衣足食的小孩会说出的台词。 不过莱克儿──轻轻摩挲我的脑袋。 「……这样啊。」 接着,白皙的指头搭到我的脸颊上。 「──既然如此,你就要加快速度才行。」 「好痛痛痛!我的脸!不要掐我的脸!!」 总有一天,我保证、一定,会还以颜色……!! 「阿杰,辛苦了~?」 「吁……呼……吁……呼……」 菲儿不断戳我的脸,但我连拨开她手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 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高挂天空,再不久就要吃午餐了。 「这下……总该……结束了吧……!」 「还没。还有最后一项。」 「啊啊啊啊啊啊!!」 太过无情的宣告,让我嚎啕大哭。 走到这一步就是要哭!小孩的哭闹可是很管用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倒不是肌肉训练。所以你放心吧。」 「你终于愿意……教我精灵术的使用方法了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调整好气息后,我们就去森林里。」 「我也要去~!」 之前跑步时没跟来的菲儿一听说要去森林,便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真是有够喜欢森林。 于是,等我调匀呼吸,三人便一同进入森林。 莱克儿不知何时调查了周遭地理,毫无犹豫地为我们带路。于是大家偏离有铺修的林道,穿越羊肠小径,抵达陡峭的悬崖顶部。 「哇啊~……这里好高喔~!」 我也像菲儿也一样朝崖下窥探,地面大约在三十公尺之下。 真恐怖啊……原来这座森林里,还有这么危险的场所吗? 「师父,来这里要做的是什么训练──」 我才一转过头。 「咚~」 莱克儿的手,就使劲地将我推了出去。 「咦?」 于是,我的身体掉到悬崖之外。 在我脚下的,当然不是地面── 而是深度下探三十公尺,深邃的虚空。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全身被重力捕捉,飘浮感从脚底直窜脑门。 眼前的悬崖以高速朝上方流逝,感觉就像是世界抛下我并飞升。不对啦,我在说什么梦话。是我!我才是正在坠落的人! 我将视线转往正下方,目测到急速接近的地面。 ──【离巢透翼】! 大约坠落到山崖的一半时,我轻轻地飘浮了起来。 我倾听了好几秒自己心脏的剧烈鼓动,确认自己还活着── 「──你、想、杀、了、我、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不平之鸣,同时飘回原本的悬崖上。 而让徒弟入门第一天就杀人未遂的师父,满不在乎地正色说道: 「大约一半吗……看来还是太慢了。」 「这是差点把徒弟害死的人第一时间该有的感想吗!?」 「刚刚的训练,是为了让你能在紧急情况下使出精灵术。」 她说得若无其事。 「就算能使用的术再怎么厉害,要是在紧急情况下发动不了,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因此我从今天起会突发性地让你陷入不得不使用术的状况,你就透过这样的训练,让自己能尽快应对吧。」 「……意思是说,像刚刚那种事以后还是会不时发生,而且都不会有预 告?」 「没错。」 …………这样总有一天会闹出人命啦! 「嘿!」 正当我感到傻眼时,菲儿突然往飘浮的我腿上一抱。 我情急之下应对不及,被那重量往下一扯,就坠落下来并狠狠撞上地面。 咕恶~!──我发出被碾过的青蛙会有的哀号声,菲儿没有理睬我,而是面向莱克儿── 「就像这样吗~?」 「就像这样。」 两人互相竖起拇指。 ……不是吧……?今后我得二十四小时严阵以待,整天对她们突发性的恶作剧提心吊胆……? 「你刚刚的应对速度大约一点五秒,有这么长时间,别人要闯到你面前砍下脑袋,轻而易举。」 莱克儿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并说道。 ……虽然她刚刚做的事很乱来,但她说的确实有理。 「最终目标是零点二秒。虽然暗杀高手还能比这更快,但要是能只花零点二秒便使出术,就足以应付大部分的状况。你不必真的二十四小时保持警戒,只要设想自己在何种情境下该如何反应,确实地做好意象训练。」 「……知道了。」 「很好。那么,今天就先到这边。」 「喔!?今天的课程结束了吗!?」 「是,结束了──基础课程的部分。」 ……呃…… 基础……基础是什么意思?人家只有七岁,听不懂啦。 「哈~哈哈哈!!」 父亲在午餐的餐桌上一见到我,便发出开怀的爆笑。 「看来新的教师很照顾你啊,杰克!我可是头一次看到你累成这样的表情!」 「这个人……真的是……有够乱来……」 「是你自己体力不及格。然后我不叫这个人,我叫师父。」 坐在同一桌的莱克儿说完,让父亲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顺带一提,莱克儿面前今天一样放满大量的盘子。刚好坐在隔壁的菲儿不时想要偷她的菜,但每次都被莱克儿的手迅速地阻挡下来。 ……她明明只是骑在我身上,为什么吃得比我还多? 「看来我果然没看走眼。面对任何教师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杰克,才过半天就变成这副模样!」 「上次见到杰克表情这样充满生气,不晓得是几年前的事了呢……」 母亲……要是我这表情看起来叫做充满生气,应该连死人也可以称为充满生气了。 「莱克儿小姐,你究竟是给他做了什么训练?方便让我也听听吗?」 「只是一些基础……例如让他边用术边跑步之类。」 「喔喔!真教人怀念啊……记得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训练。所以这果然对杰克也有效吗?」 「毕竟不管是栖木还是其他身分,基础都是很重要的……然后──」 「呜嘎!?」 蒸地瓜突然飞了过来,塞住了我的嘴巴。 「我们也在同步进行……像这种应对突发攻击的训练。杰克,这一击你应该要能轻易地预测到。」 「欧怎闷吱到兹饭时灰背公鸡(※我怎么知道吃饭时会被攻击)!」 「要是哪天仇家真的攻击你,你也打算跟他这样抱怨吗?」 呜……!被她这样一讲,还真是没得反驳。 「哈~哈哈!!你的训练还真是超乎想像地实际啊!莱克儿小姐,你有当教师的经验吗?」 「毕竟我的精灵术……也只有这样的用途了。旅行时为了赚点旅费,我偶尔会在落脚的地点打些那方面的零工。」 「也就是说,你在这方面算经验老到了。玛德琳,真教人期待啊。我们的孩子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是啊。有缘遇见这么好的老师,某方面来说也算是种天分了吧。」 好老师吗……好吧,我也不是不能承认这点。 我嚼着塞进嘴里的地瓜,这才注意到菲儿异常安静。 她直直盯着莱克儿。 难不成是在计算时机好偷她的食物吗?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唉!」 ──结果,她主动向莱克儿搭话。 莱克儿转过头,只见菲儿大大的眼瞳晶光闪烁,接着提了个不可置信的要求。 「也教我『精灵术』吧!」 吃过午餐的我、莱克儿与菲儿,重新回到训练场。 「那么,你试试看吧。」 「嗯!」 不过这一次,轮到我在一旁观摩。目前菲儿才是主角。 该说不意外吗?菲儿在看了我跟莱克儿的训练后,似乎也想要参一脚。虽然我很想吐嘈她早就参了好几脚,不过关于菲儿也想拜师的事,由于没有得到其父亲波斯福先生的同意,一开始陷入了僵局。 『可是人家觉得好好玩嘛!』但是面对渐渐赖皮失控的千金小姐,在场没人阻止得了──『那先让我看看你的精灵术吧。』最后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菲儿「嗯~」了一声,并环视四周── 「啊,有了有了~!鸟儿过来这里~!」 只见她对着天空呼唤。 随后,天上飞着的鸟儿,大约有三只笔直往这里滑降。 鸟儿把菲儿的头跟肩膀当成树枝,吱吱喳喳地像是在诉说些什么。 「哼哼……咦~!?真的吗~!?太厉害了~!」 ……他们在聊天吗? 在我的眼里看来,菲儿就像是跟鸟儿有说有笑。 「……原来如此……」 看了那副模样,莱克儿恍然大悟地点头。 「精灵〈巴巴托司〉的【完美辞典】……那是让人能跟人类以外的生物对话,令其听命于自己的精灵术……」 「不管鸟儿还是猫咪,或者是小蚂蚁,全都跟我是好朋友喔!」 被肩膀上的鸟儿用嘴啄了啄,「哎唷~好痒喔!」让菲儿发出笑声。这与其说是让鸟「听命于自己」,的确更像和鸟「成为朋友」。 尽管这幅景象温馨逗趣……不过这术要是使用得当,应该会很有用吧? 「哼嗯……」 莱克儿先是若有所思了一阵子── 「菲里妮。」 「叫我菲儿就好了啦~!你会让我当『徒弟』吗!?」 「……菲儿。要不要收你为徒弟,得跟你的父亲讨论过才能决定。」 「咦~!」 「不过先不管那些事──下午杰克的训练课程,你愿意帮我一点忙吗?」 「帮忙?我该做什么好呢?」 「喂……」 莱克儿招手找来菲儿,在她耳边讲起不知什么悄悄话。 这让我感到某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嗯。知道了!没问题~!」 「那么就麻烦你了……喂,杰克你别逃。」 「放开我~!!」 于是我就以被拖行的姿势,重新被拉回森林里。 不知不觉间,此刻我已经骑在一头大狼的背上。 「……咦?是怎样?这是要做什么?」 「要你骑着狼,并尽可能保持稳定。就这样。」 「等等,你说就这样──」 「出发吧汪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趴在随菲儿一声号令而起跑的狼背上,死命地紧紧抓住。 它好快!好快好快好快!! 在树木间穿梭纵横的狼,就宛如云霄飞车一样。但这云霄飞车既没有固定身体的棒子,也没有可握的把手!要掉下去要掉下去要掉下去要掉下去了────!! 「在被甩开的瞬间,抓准时机使用你的术!想像如何卸去自己的重量!」 卸去、重量……!?被甩开、的瞬间……! 我仔细观察狼的动态。看着它的肌肉,看着视线的方向。何时?它哪时会转弯?目前还是直线。还没、还没。前方有一棵大树,再直走会撞上去。就是那里。就只差一点了。三……二……一── 就是现在!! 「──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别说是卸去重量,我整个人被狼从背上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我的后背狠狠地砸到树干上,然后往下滑落到地面草皮。幸好我提前使用了『飘浮』,因此并不觉得痛。 「时间点太早了。」 莱克儿匆匆地走来,淡然地向我说。 至于菲儿,则是在她身旁咯咯笑着。 「这样太突然了啦!!说明!拜托至少先做点说明好吗!」 「与其灌输无谓的知识,我觉得用身体去感受,应该会学得比较快的说。」 不过莱克儿这次难得听进我的抱怨,开始为我说明。 「我以前到访过的某座外海岛屿,岛上的村落尤为信仰〈安德雷斐斯〉。那里的人们有代代相传、应用了【离巢透翼】的某种武术……」 这起头真教人意外。所以她打算传授我那武术吗?有人会省略这么重要的说明吗? 「根据岛屿上的教义,他们认为【离巢 透翼】的飘浮之力,不只是让人脱离地表,更是让人摆脱这个世界。对象在施术前承受的一切束缚力,都会在施术后消失,或者更正确地说,是束缚力被留下──留在飘浮前的那个世界里。」 「师父~!我听不懂~!」 菲儿精神抖擞地举手投降,但对我来说,这番说明倒是可以理解。 在【离巢透翼】启动时松绑的无数『大地枷锁』──我一直认为那些其实就是以重力为主,物体承受的各种作用力。证据就是,接受了我的术而飘浮的物体,连惯性都会消失,只会在原地静止不动,就像是挣脱了一切物理法则。 「所以说,飘浮中的物体,再怎么被我敲打也不会受伤,是因为它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的关系吗?」 「那个村庄就是这样解释的。当然真相没有人晓得……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利用这样的特质,就能做出各种超脱自然法则的行动──好比说像这样。」 「咻」的一声,眼前吹起一阵微风。 我才刚意识到这件事,莱克儿的身影已经消失。 「咦?」 我急忙四处张望,并在约十公尺远的林木间,找到蓝发妖精的身影。莱克儿在那儿对着我们挥了挥手,结果下个瞬间── 咻。来到右边十公尺处。 咻。来到后方十公尺处。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在森林里穿梭的妖精,我的肉眼几乎看不见其身影。透过凝神细瞧,我终于发现莱克儿的动态异常灵敏,不管是转弯还是掉头,都不需要减速。拜此所赐,让人连视线都几乎要追不上她……! 「──大概就像这样。」 重回我面前的莱克儿,长发连晃都没晃一下。 「起跑的时候、转弯的时候、折返的时候、停止的时候──只要抓准那几个时间点,短暂发动飘浮,就能甩开多余的作用力,随时保持最高速度。这个技术在刚刚提到的那座岛上,被岛民称为《右翼之形玄鸟》,是岛上武术的基本技巧之一。」 利用【离巢透翼】能够摆脱物理法则的特性,借此消除各种惯性……! 原来如此──【离巢透翼】还有这种应用法! 「另外,你之前看到那招踏风在空中来回弹跳的招数,叫做《左翼之形信天翁》──也是基本技巧之一。在岛上,最快八岁就能学成。」 「八岁!?」 我现在七岁──也就是只差一年。我从正常人懂事以前就开始勤练,而他们竟然和这样的我实力相当…… 「只要能完美应付刚刚的骑狼训练,这两招你迟早都能学会。」 莱克儿平淡地说完,以试探的眼神垂望着我。 「所以,你要怎么做?」 ……我拥有前世留下的成人智力,拥有罕见的过人天分。 但这样的我,还是缺乏最根本的悟性。 既然如此──就只好透过努力来弥补了。 「……再让我试试。这次我一定会成功。」 「很好……菲儿。」 「来了~师父!狗狗过来这里~!」 你竟然称那头狼为拘?看那体格应该吃得下两、三个人吧。想想也实在恐怖,原来这座森林里还有这样的猛兽在。 不过嘛──相较于那个妹妹,区区的狼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我朝着跟自己差不多体型的大狼而去,而身后传来精神抖擞的嗓音: 「加油加油~阿杰!不要输不要输~阿杰!这次还会努力上下摇动喔~!!」 「你根本只想甩掉我吧!!根本是故意冲着我来的吧!!」 「好了,快骑上去。」 如此这般,修行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菲儿也在隔天得到父亲同意,跟我成了师兄妹。 我、菲儿、莱克儿。 三人从早到晚进行精灵术训练的光阴,如箭一般飞快流逝── 第一卷 收获祭与少女们 「明天修行放假一天。」 夏季的尾声已然远去,风渐凉,山巅开始染上不一样的颜色。 一日修行结束的傍晚时分,莱克儿突然向我宣布这件事。 弯身喘气的我于是抬起头,边调匀呼吸边皱起眉。 「……放假……?说是这么说……你到时一定又会来个什么突袭训练吧……」 这种事之前就发生过一次。我以为当天真的放假而享受自由时光,结果那只是训练应变能力的修行课程。 「不,这次是真的放假。」莱克儿口气淡然:「毕竟明天有节庆。」 「……喔喔……这么说来,收获祭就快到了……」 以农业为主要产业的戴姆格尔德,每年会在秋季举办一次大规模的收获祭。 这在当初只是农村举办的小庆典,但随着农家与商人开始摆摊,巡演剧团开始搭棚演戏,规模似乎也一年大过一年,如今已经连王都的人们都会慕名而来,成为莱耶丝王国首屈一指的重要节庆。 我今年忙着修行,本来觉得现在不是参加活动的时候── 「……真的放假?放一整天?」 「因为我觉得,你们俩应该偶尔也会想出去玩玩。」 原来这个魔鬼教官,还是有人性的嘛!……但是感动没持续多久,我便想起了某件事。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好像每年到了收获祭,你都会要求我们请你。」 莱克儿默默地转开视线。 这妖精还是老样子不改贪吃鬼习性啊……好吧,她毕竟有几十年的时间都以四海为家,一个不小心就会忘记吃东西,那么会如此忠于食欲,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总之师父的一番好意,你就该乖乖接受。明白了吗?」 「还卖人情……」 「明白了吗?」 「不要边说边准备弹人额头啦,你这暴力师父!」 ……咦?这时我才想到── 说起来,一旁的菲儿怎么今天这么安静?照理说放假这种事,她应该是反应最快又最激动的人才对。 于是转头看向旁边,只见菲儿一副心神不宁地摆动着身体,眼神不时往我偷瞄。 「菲儿?你怎么了?」 「呃嗯、就是、那个……」 总是直来直往的菲儿,今天难得讲话吞吞吐吐。让人感到更加好奇,她盯着我,细声细气地问: 「……阿杰,你会陪我一起去逛祭典吗?」 我纳闷了起来。 「不然还有别人吗?一个人逛根本没意思吧?」 这种事不用她开口,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耶~!」 菲儿往我这头抱了过来,原本吞吞吐吐的模样彷佛不曾存在。我习惯性地使出【离巢透翼】接住她。消除菲儿的体重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她在空中开心地踢着双腿。 「这就是约会吧!祭典约会!」 「是谁灌输你这个词的……」 我心想八成是哪个女仆干的好事吧,笑意也同时在脸颊漫开。 「──『喔喔,瞧啊!「天之剑」的光芒,将天空染为一片金黄!邪恶的大蜘蛛受了圣光,正发出苦楚的哀号!』」 「『我的名字叫做勇者莱耶丝!邪恶的神只啊,回到属于你的虚无之海吧!』」 台上的女演员举剑高喊,广场上的众多观众们纷纷发出欢呼。 「『四勇者讨伐邪神』吗?今年演出的戏码还真是大众口味啊。」 我远眺着舞台,并品尝南瓜派的甘甜滋味。 「那故事很有名吗?」 菲儿如此问,她的嘴角被手里串烧的酱料沾得一片黏答答。我拿起手帕帮她擦嘴,同时向她说明: 「这不就是莱耶丝王国──这个国家的建国神话吗?或者说得精确点,是大陆列强三国的神话。」 「建国神话?」 「就是国家出现时的故事啦。」 「原来如此~?」 不只是这个国家,这世上每个人在孩提时期,应该都听过父母讲这类睡前故事……不过菲儿小时候就失去母亲,可能因此没这种机会吧。 『四勇者讨伐邪神』──描写长得像超大蜘蛛的邪神,以及带着被称为『四种神器』的武器的四名勇者之间战斗的故事。 有道是,勇者们在讨伐邪神后建立的国家之一,就是我们目前居住的莱耶丝王国──看来不管哪个世界,国王总是会自称是英雄或神明的后代。 吃完跟小贩买来的食物后,我们离开人满为患的广场。「接下来要去哪里~!」身旁的菲儿一边走,一边开心地望着我。 「我想想……我记得『矮人地窖亭』好像正在举办大胃王比赛。」 「喔喔~大胃王比赛……师父搞不好也跑去参加了?」 「她参加的话铁定能拿冠军吧。」 「走吧走吧去看看~!」 我们于是锁定目标,前往在这一带相当少见、矮人族所开的食堂。 在人多又热闹的大街正中央,零星栽种着叶片硕大而柔软的树木。那可不是一般的行道树,而是为了收获祭准备,并透过精灵术栽培的树木。 那样的树木也被大家直接称为『精灵树』,是用来对精灵表达感谢与献上祝福的媒介。若要形容的话,就有点类似圣诞树。 我沿途看到不少情侣在精灵树旁亲热。那样是能带来什么庇佑吗?我还不到他们的年纪,对这方面实在不太清楚。 「……嗯?」 就在我看向精灵树的这会儿工夫,身旁的菲儿人就不见了。那个野丫头又自己一个人乱跑了吗!?──我赶紧环顾四周,结果就看到了在我身后停下的她。 我稍微折返并出声询问: 「怎么了?」 「……啊、没事、没什么!」 要是没事,怎么会突然停下脚步? 菲儿停下的位置,是在某个地摊前。铺在地面的方巾上头展售着不少蝴蝶结、发圈、发夹等布做的小饰品。 应该是老板的年轻女性,只说了声『要看的话尽管看吧。』就此不再搭理。这样的待客之道虽然怠慢到了极致,不过从商品倒是可以感受出细腻的美感。 这商品的做工实在不像外行人。看来这人十之八九是裁缝店的学徒之类,工作之余顺便做点东西,趁着这次祭典带来摆摊。 我的视线从饰品移回菲儿身上。 「你想要吗?」 「呜咦!?」 结果菲儿不知怎地惊慌了起来。 「不、不用啦,反正我……一、一点都不像女生……」 「啥?你在说什么啊?」 「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嘛!说女生应该要端庄!要我表现得更像个女生!所以、人家……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感觉到菲儿像是在闹情绪,让我颇感意外。 波斯福家是巨贾之家,菲儿身为富商子女,若用现代的说法,就叫做社长千金──她所承受的压抑跟贵族比起来,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常看起来天真无邪又自由奔放的她,原来也有称得上烦恼的心事。 哼嗯……我心有盘算,向那不搭理人的老板问道: 「不好意思,我们可以试戴看看吗?」 老板默默地点头,于是我拿起一只粉红色的蝴蝶结。 「咦、咦?阿杰?」 「就算不够端庄,先从外表改变也是个办法吧?来,把头低下来。」 「哇~!」 我压低菲儿的脑袋,抓起一撮棕色头发,用蝴蝶结将它束起。 菲儿脑袋侧边翘起一撮小马尾,她用手指碰着发梢,身子不安地缩了起来。 「这、这种粉红色的蝴蝶结……我跟它一点都不配啦……」 「怎么会不配?像你那么可爱的脸,不管配什么都好看不是吗?」 「咦、咦~?我长得可爱吗……?」 「只要乖乖待着别动的话。」 「哎唷~!阿杰你好坏!」 满脸通红的菲儿,拳头一下下地捶了上来,我边笑边伸手招架。 最后,我用父亲给的经费买下那个蝴蝶结送给了她。 后来我跟菲儿继续逛收获祭,转眼间天也黑了。 收获祭到夜晚依旧未歇,但那是大人们的事了。由于菲儿家里的人前来迎接,我们今天的约会也到此宣布散会。 「明天见啰,阿杰!……谢谢你的蝴蝶结。」 「喔喔。你也稍微变淑女一些吧。」 「才不要呢~!」 被带走的菲儿露出了笑容。要是今天我做的一切能稍微成为师妹的力量,那也是可喜的事。 那么,我的家人还要再过一会儿才会来接我──就趁现在一个人稍微逛逛吧。毕竟我可是领主的接班人嘛。这叫做视察喔、视察。嗯嗯。 在内心自我合理化后,我循着嘈杂人声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一踏进最热闹的广场,我马上感觉到四面八方充斥了酒味。恶……光是呼吸都觉得自己要醉了。 我还想说这些 人在干什么,仔细一看似乎是喝酒大赛。空酒桶跟烂醉的男人们,一个又一个地瘫倒在地上。 「好啊~厉害~!!」「再干一杯~!!」「瞧!喝完竟然连脸色都没变!!」 而四周观众看来也醉醺醺的,掀起暴动般的狂热欢呼。 这空间也太不健康了吧,活动真的有经过核准吗? 讶异之余,我从群众后方绕到前头,往看似是会场的地点一窥究竟。 那里摆了张长桌,许多大会看起来像参赛者的男性……男性……? 「…………呜……恶噗…………」 「砰!」的一声,肌肉发达的壮汉从椅子上滑落。 而在他隔壁,将空酒杯默默摆回桌上的对手── 「多谢款待。」 ──是有着一头蓝色长发与尖耳的女性。 「……师父,你在干嘛啊……」 在男人们的热情欢呼里离场的莱克儿,让我不禁投以傻眼的目光。 刚把好几个男人击沉至地面的妖精,诧异地偏过脑袋望着我。 「杰克,你在这里做什么?菲儿呢?」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啦。菲儿刚刚已经被家人接回去了。」 「这样啊。玩得开心吗?」 「应该没师父你开心啦。」 这人也太享受祭典了吧。看来她虽然外表文静,骨子里其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不过这下正好。杰克,你过来一下。」 「啊?嗯……」 「咕啾~」 「呃啊!?」 我照她所说的走近,却被她当成抱枕似地突然抱住。 脸埋进柔软的物体间,让人不能呼吸。胸、胸部……!?好难过……! 「呼……好温暖……」 「酒、酒味好重……!喂,师父!你其实根本喝得很醉吧!只是脸上看不出来而已!」 「我没醉。」 「每个醉鬼都是这么说的!」 莱克儿就这样把我当成热水袋抱着并走了起来。我虽然动用精灵术全力抵抗,但都被莱克儿蛮横地抑制下来。快住手~!不要在大街上用胸部夹着领主儿子的脸行走啦~! 不久,伴奏声传来。我好不容易从莱克儿的双峰间抬起头,看到的是人们在精灵树周遭跳舞的模样。 那看起来有点像是盆舞,借由那样的舞蹈,向精灵献上感谢与祈福。 莱克儿注视着那里一会,才到篝火旁坐下,当然还是把我揣得紧紧的。 篝火照耀着她蓝色的发丝,黑影在她群青色的眼瞳里跳舞……莱克儿吁着充满酒气的呼吸,也不嫌眼前的舞蹈乏味,就这样坐看了好一阵子。 「……真羡慕……」 莱克儿用茫然的嗓音自言自语起来。 「你们大家都……努力地……活着自己的……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啥?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吗?」 人生过得好或不好先姑且不提,但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不是身为人最基本的尊严吗? 也因此……要是有人试图破坏,绝对是天理难容的事。 莱克儿朝我瞥了一眼,接着说: 「你们……有精灵术指引方向……」 那眼神既像是怨恨──也像是羡慕。 「但是像我……就只能模仿其他人……」 像是迷途儿童般,脆弱无依的嗓音。 「对于自己从何而来……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没有什么想法。」 一点一滴谱出的话语所夹带的空虚──令我感到一阵揪心之痛。 虚无与黑暗,两者差别极大。 我在那五年内面对的就只有黑暗,那是连摸索道路都难以如愿的死胡同。 但尽管如此,这样的空虚、这样的虚无──从她的话里流露出的达观,让我短暂地联想到自己那宛如恶梦、无能为力的每一天…… 「……我啊,反而比较羡慕师父。」 「咦……?」 如同茫洋的群青色眼瞳眨了眨,焦点汇聚到我身上。 反倒是我转开视线,并接着说: 「你不是有整整八十年都在到处旅行吗?就算只是四处漂泊……你还是凭着自己的双脚与双眼,游历了这个世界吧?我想,这肯定是种奢侈的福气。」 至少,对整整五年被关在昏暗房间里的我来说是。 「这也是个好机会,你就告诉我吧,师父。说说你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能够旅行八十年的人,就算找遍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师父你了。」 莱克儿直盯着我脸,随后渗出淡淡的笑靥。 「……你这徒弟真是有够臭屁。」 「总比跟恶魔一样的师父好多了──好痛!」 莱克儿先弹了我的额头,才把原本抱着的我安置到一旁坐下。 然后,她抬头仰望群星闪烁的秋天夜空。 「你想听什么?」 「我想想……趁着今天这机会,不如就说说其他地方的祭典吧。」 「好吧……那么,在遥远的大陆西方有个离岛,岛上的村庄祭祀着其他地方不曾听闻的精灵──」 从这一天起,每当一有机会,我就会缠着莱克儿,要她说八十年来经历的旅途故事给我听。 第一卷 和可爱的青梅竹马及巨乳妖精师父共浴之后一起睡觉 强韧的狼腿,将沿途堆积的枯叶一一踢散。 将冻得扎人的冷风赶出意识外,我一边感受着身下坐骑的肌肉活动。就在江河般奔腾的力量流动到某个刹那,突然像掀浪般膨胀隆起── ──就是现在! 狼急遽地转身向右。伴随而来的离心力本应把人狠狠甩开──但事情并没有发生。我的姿势纹风不动,就只是注视着奔狼的前方。 前方的地面,忽然发黑。 黑影。圆形──岩石! 震荡的地面,让枯叶宛如水花般纷纷扬起。那是颗灰色的巨岩。突然从天而降的巨岩,阻挡了我跟狼的去路。 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停下来──也一样来不及。 狼的脑袋,狠狠撞上坚硬巨岩。 ──在那瞬间,我让自身与狼一同飘浮。 于是,狼以额头贴着岩石的状态静止不动。 从巨岩挡住去路,直到我的术发动完毕── 时间约为零点五秒。 「不行。这个只要用《玄鸟》就躲得开了。」 跟狼一起返回原点,我马上被师父大人打枪。 「……师父,我有个问题。」 「什么事?」 「我已经比最初那时要快三倍了,你不觉得你应该要稍微给点鼓励吗?」 「很好很好。」 「这是把人当狗吗!」 我一掌拨掉摸头的那只手。但我竟然还因此感到有点开心,只能说真是没出息…… 之后,我跟莱克儿一起回到森林里的草地。对,就是发现饿倒的莱克儿的那片草地。最近由于我们常常在森林里训练,就以这地方为据点。 「啊,你们回来了~」 坐在树墩上的菲儿转过头来。 而在她的面前,有一大群野兔。 那群野兔乍看少说也有三十只,而且它们不只是聚在一块,而是像军队一样排成队形,有条不紊地左右行进。 「全体~~~~~~立定!」 菲儿一声令下,全员顿时静止不动。 野兔进行曲这样的形容,听起来好像有些童话味道,但眼前的景象,倒是有某种凛凛威风的感觉。 看着那样的景象,「……嗯。」莱克儿点点头。 「看来指挥得愈来愈得心应手了。菲儿,了不起。」 「嘿嘿~!很厉害对吧~!?」 「喂~!为什么你称赞菲儿就这么大方!」 「当然了,因为菲儿很可爱。」 「呼呼~!我很可爱~」 「杰克你就没那么讨喜了。」 「阿杰不讨喜~」 偏心!看我之后跟你的老板告状! 莱克儿跟菲儿就这样好来好去一阵子,然后── 「好了,总之玩笑就开到这儿……你们俩都已经进步许多,特别是杰克,已经跟当初那个只会卖弄天分的小鬼大不相同了。」 原来你当时是这么看待我的! 「因此……杰克,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礼物?」 「没错,能让你今后变得更强的某样东西。」 变得更强…… 「那东西应该明天就能交给你了。在那之前,你就拭目以待吧。」 「咦~真好奇是什么东西~!」 从树墩跳起来的菲儿看起来比我还开心。虽然这家伙平常就都一副开心样就是了。 变得更强、吗……可恶,这说法还真让人不得不期待。想不到莱克儿也懂得吊人胃口。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 在像平常一样简短的宣告之下,大家一同返回宅邸。 利柏邸的会客室里,两名男子面对着面。 他们一个是杰克的父亲克拉姆利柏,一个是菲儿的父亲伽鲁诺波斯福。 「……又是『绯红之猫』那票人吗?」 「是……算下来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我的商会也有一队商队被劫。」 两人脸上充斥着绝不会在孩子面前显露的凝重神色。 「利柏阁下,还得请您帮帮忙了。不能继续放任他们。」 「我知道。在我的领地戴姆格尔德里,不容他们继续这样为所欲为。」 声调听起来虽然平缓,但克拉姆的双眸,已经回到过去以精灵术师之身活跃时……也就是,锁定猎物的锐眼。 两人从沙发上起身。他们的孩子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克拉姆一打开会客室的门,那些孩子果然就在走廊上。 ◆ 从会客室来到外头的父亲一发现我们,就停下了脚步。 「喔喔,你们回来了。今天的修行结束了吗?」 「是。毕竟最近气温也转凉了。」 莱克儿答完,「话说回来──」接着又说了下去: 「……我刚刚好像听到『绯红之猫』。」 「唔……原来你也听说过他们吗?莱克儿小姐。」 「在其他地方听过一些风声。」 「这样啊。那票人最近在附近一带活动。你可千万要当心。」 「知道了。」 莱克儿跟父亲透过简短几句话就能沟通,我则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刚刚我也稍微听见房门内的他们正严肃地在谈些什么,难道就是指那件事吗? 「请问……『绯红之猫』是?」 「唔……」我一这么问,父亲变得欲言又止。 「那是……」 「是某个恶名昭彰的盗贼团。」 而莱克儿没在意父亲语带保留,当场给了我答案。 父亲讶异地看着莱克儿。 「……直接说出来好吗?只会让他们害怕吧。」 「现在的他们已经能好好自保了……前提是要有所警觉。因此我想还是好好说明一下来得更安全些……」 「这样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不会错。」 莱克儿对着父亲点头,接着弯下腰来,视线跟我以及菲儿齐平。 「『绯红之猫』是最近这几年来,在莱耶丝王国各地为恶的盗贼团,规模据说约三十人左右,干的勾当从抢劫到绑架无所不为。里头的成员基本上都是些以一身肌肉自豪的男人……但头目却是个出色的女性精灵术师。她的首级悬赏金额已经高涨到足够让人吃喝玩乐十年了。」 「是喔……」 精灵术师女盗贼啊…… 「你们俩千万不可以在天黑时出门,白天也要随时保持警戒。要是有什么万一,一定要通知我们。明白了吗?」 「知道了。」「是~!」 我们老实地回应完,让父亲跟波斯福先生都苦笑着耸耸肩。 「身为亲生父亲,这下可真没面子啊。」 「可不是吗?莱克儿小姐比我们更像个家长。」 「啊……那个,抱歉。」 莱克儿连忙垂头道歉,不过表情还是跟平常一样寡淡。 「喔不,没关系的。毕竟我们因为工作的关系,许多时候没办法陪孩子。」 「是啊。自从小女拜莱克儿小姐您为师后,我反倒更乐得轻松了,真是帮了大忙啊!呵呵呵!」 「接下来也得麻烦你照顾孩子们了,莱克儿小姐。」 「……谢谢两位。」 父亲微笑着点点头,也蹲到我跟菲儿面前。 「所以你们也听到了,最近外头不平静。今天天色也暗了,菲里妮你就跟父亲一起留下来住一晚吧。」 「咦!今天可以住这边吗!?」 菲儿用确认的视线望向父亲,波斯福先生和蔼地笑着点头。 「太好了~!留下来过夜~!」 「呜哇!?」 菲儿整个人突然扑了上来,害我习惯性地启动【离巢透翼】,轻轻将她接住。 「要玩什么游戏好呢~?唉,阿杰,你想玩什么?」 「总之你先放开我吧。」 「咦~人家不要啦~」 「不要用脸蹭我~!」 这个顽皮的小鬼实在是……! 「玩之前先去洗澡。」 莱克儿宣布完,把菲儿从我身上剥开。 「你身上还这么脏。不管要做什么,都等洗过澡后再说。」 「啊,对喔!那我们三个人一起洗吧~!」 「啥?」 这家伙在说啥啊。 「不不不,我可是男──」 「好吧。」 「好吧!?」 我的师父大人竟然也跟着同意了? 「呃,那个……师父?我可是男的耶……」 「这种话等你长到一百岁再说吧。」 「不要用妖精的时间感回答啦!」 于是如此这般,三人共浴的事就这样半强制地决定了。 我以最快速度扒光衣服,抢在两人更衣前先攻进浴场。 否则要跟两个女生在同个空间里脱衣,这我不可能承受得了。再说那两人到时总会在身上裹个毛巾遮住身子吧, 只要我先一步进浴场,就能把伤害控制在最小限度。 要笑我没种就笑吧。我可是连同前世共三十多年来,在异性经验方面完全挂……挂……挂零的人……其实真要说的话也不算是零,只是那个人对我来说不算数。既然家人送的情人节巧克力不能算数,那么那个当然也不算数了。 ……怎么又想起那不堪的往事了。 我用木桶盛了热水,往头上一浇。 「哇~!好宽敞喔~!」 「菲儿,不要跑,会跌倒的。」 「啊哇!?」 菲儿摔倒的声响传来。这家伙又来了──我毫无戒心地转头过去。 并且在下个瞬间,心脏差点就要跳破胸瞠。 莱克儿光着脚,从入口处走向跌倒的菲儿。 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我还以为她裹上了什么丝绸的浴巾──头一次见到她的裸体,就是白皙到这种地步。 裸力全开。连一点遮的意愿也没有。 眼前情景让我看得不禁屏息,全身僵硬并渐渐发烫。心跳声大到聒噪的地步,彷佛就快要故障似的。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从脚尖滑向上半部。 从纤细的小腿肚,到丰润的大腿,再延伸到安产型的臀部曲线,配上白瓷般的肌肤,就宛如一件艺术品。即使真的展示在美术馆里也不让人惊讶。 视线继续爬升,沙漏般的腰肢映入眼帘。看不到赘肉的一层薄肚,以及点缀于上的可爱小肚脐。而视线被这一切吸引的同时,两个圆形物体也已经切入视野上方。 这没问题吗?我看也没关系吗?会不会被谁骂?会不会遭到天谴? 明明犹豫得不得了,我的视线却还是继续向上挪动── 两个乳房,就在那儿。 莱克儿的约有哈密瓜大小,底下浮现淡青色的血管。每踏出一步,就跟着轻柔晃动。像是人造物的完美半球型,而桃红色的花瓣就缀在── 啊呜、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是怎样!为什么感觉像是有熔岩般的热流,窜进眼睛跟脑子里! 这感觉也让人有些似曾相识。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就跟我人生头一次看到色情图的反应类似,只是再放大好几倍── 原来如此。 我真的只有七岁。 精神层面也就罢了,但我的身体完全就是七岁──而这样的欲望不只影响心情,当然也给身体带来强烈的影响。 「……?杰克,你怎么了?」 或许是我呆若木鸡的模样让莱克儿感到可疑,她朝我这里逼近。 摇来摆去的两个乳房让人目不转睛,我甚至差点忍不住朝它伸手。 不、不行不行不行快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摇晃并迫近的东西甚至令我感觉到恐惧,于是我一溜烟地逃了开来,一头跳进宽阔的浴池。淹没全身的热洗澡水跟我现在的体温相比,反而还凉快一些。 「喂,不要用跳的。」 莱克儿口头规劝,坐到了椅子上。看来她打算先把身体洗干净。 我就在浴池的池边探出一双眼,偷窥她的一举一动。 莱克儿冲水淋湿身体后,从左臂洗到右臂。就在我以为她接下来准备洗脚时── 「嘿咻……」 她捧起自己沉重的胸部,就这样上下擦洗了起来! 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啊啊啊啊……手指陷入了其中,像水球一样凹陷变形。原、原来那东西揉起来会变成那样…… 怦通、怦通。我听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眼珠睁得斗大。我已经毫不犹豫了。不管是流经滑嫩肌肤的一颗颗水滴,还是随姿势而变形的身体曲线,我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把它们尽收眼底。 要觉醒了……觉醒的时候要到了…… 我不得不承认。受莱克儿的影响,杰克利柏性方面的冲动,已经被开启了。 要是到了青春期,我还跟莱克儿住在一起,到时下场会变得怎样……?多愁善感又精力充沛的时期,身旁有着那样的存在,到时我真的克制得了吗?莱克儿可是个妖精,就算我长大成人,她的外貌还是会维持在十六~七岁之间啊…… 我将身体往前屈,在水中的呼气变成泡泡浮到水面── 「──阿杰,你为什么一直看着师父啊?」 光溜溜的平原,遮住莱克儿的身影。 我的嘴从池水里浮起,抬头盯着全裸的七岁女童──菲儿的脸。 「……这、这是修行的一部分。一个优秀的徒弟,就要懂得用眼睛偷学功夫。」 「喔~?既然这样,我也要一起学!」 「啪唰!」一声,菲儿也跳进池水来到我身旁,跟我一样开始观察莱克儿洗身体的模样。 「哼哼~喔~?原来如此~」 「……你偷学到了什么?」 「学到师父好成熟~胸部也好~大。」 「…………一点都没错。」 真佩服她那尺寸,还有办法如此深藏不露啊。可能因为她平常穿的土气长袍抹煞了身体曲线,才会让脱光时更加显得魄力十足吧。 「……唔~嗯?」 菲儿突然发出纳闷的声音,于是我将视线转往隔壁。 瞬间,明明泡在洗澡水里,我却开始渗出冷汗。 因为菲儿的视线对准的,是洗澡水里头。 「嗯嗯嗯~……?」 菲儿一脸费解地偏过脑袋瓜。那模样看起来,就像目击到什么未知的事物── 「──唉~!师父~!」 等我惊觉并打算着手应对时,却为时已晚。 「阿杰的胯下有个像棒子一样的东西呢~那是什么呀~!?」 因兴奋而提升的体温瞬间骤降。 被菲儿呼唤的莱克儿也整个人僵住,慢慢转头看向我。 比海更深邃的那双眼瞳睁得大大的,让我再次因羞耻而体温上升,撇开视线。同时下意识地遮住下体,但我很快便发现这只是自掘坟墓。 视野的一隅,妖精特有的尖耳,已经染为一片红通通。 ……好、好可爱…… 恕我直言,但看着师父,我就是不禁这么想,事态也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 我俩就这样放依旧满头问号的菲儿在一边,陷入某种尴尬的氛围。不过,该说师父终究还是师父吧。为了消除这股气氛,莱克儿以颤声开口: 「…………杰克,交给你解释了。」 等等,搞到最后还是丢给我!? 「……我才不要。像这方面的教育,应该也是师父该负责的吧~?」 「……为什么要说这种刁难人的话呢?我可不记得我有把你教成这样。」 「我家就是看上你经验丰富才会雇用你的吧,你照实教她不就好了吗?」 莱克儿垂头不语── 「………………人家明明,没有这种经验………………」 她像是闹脾气的嘟哝,虽然小声,却在浴室里回荡得一清二楚。 ……哦?原来她没经验啊。不过这点怎样都好就是了。 莱克儿死了心似地叹了口气,以充满迟疑的嗓音说道: 「…………菲儿,你过来一下。」 「呼咦?是~!」 「杰克,你明天的基础训练增量五倍。」 「啥!?为什么啦!?」 「惩罚你用有色眼光看待师父。」 我发出悲痛的哀号,但莱克儿没再理踩我,以悄悄话在菲儿的耳边进行教育。 「今天我要跟阿杰还有师父一起睡!」 由于吃完晚饭的菲儿这一句强力宣言,事情也顺理成章地变成这样。 女仆们大张旗鼓地准备了床,然后才离开房间。 「他们三位的感情还真是要好呢。」 「是呀!简直就像兄弟姊妹一样。」 「真不晓得杰克少爷将来会选择莱克儿小姐,还是菲里妮大小姐当妻子?」 「当然是菲里妮大小姐吧?莱克儿小姐年纪比较大呀。」 「你这个傻瓜,忘了莱克儿小姐是妖精吗?只要再过几过年,杰克少爷就能追上她的。」 「不管是跟谁结婚,到时肯定都是对俊男美女夫妻档吧~!」 我听得到你们说话喔,各位女仆,拜托离房间远点再聊吧。 但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计较那些流言蜚语了。毕竟讲八卦就是她们那群人的共同兴趣。 「砰!」的一声传来,菲儿率先飞扑到床上。 「软绵绵的耶~阿杰跟师父也一起来吧~!」 「兴奋成这样子,哪像是接下来准备睡觉的人啊……」 我带着苦笑爬上床。 接着莱克儿也跟着上来,三人于是躺成川字形。基于身高,莱克儿躺在正中央。 「要熄灯啰?」 离床边的灯最近的我熄了灯。 这下周遭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照进的些许月光,给房内带来依稀的微光。 「呼呼~师父暖呼呼 的耶~」 我刻意让身体跟莱克儿保持距离,菲儿倒是毫不客气地紧紧抱上去。 她们还真是……就像母女一样啊。 想到这里,脑袋深处隐隐传来刺痛。 眼睑底下,记忆般的光景阵阵闪烁。 小时候──在我真的只有七岁大那时。 自己、母亲──以及妹妹,三人睡同张床的记忆。 「……师父。」 名为羞耻的情感,瞬间消散。 「我可以……再贴近一点点吗?」 说到这儿,我才开始害羞起来,无法直视莱克儿的脸。 但……不知为何,我好像可以感觉到,她正在对我微笑。 「……嗯,没问题。」 我慢慢地将身子凑上去,手绕到莱克儿苗条的身体上。 ……好温暖的感觉,令人感到安心…… 我将脸整个埋进莱克儿柔软的身子,深吸着那香甜的芬芳。但紧接着我才发现,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变态,可是我不但不觉得兴奋,甚至觉得心神更加宁静了。 这股温暖、芬芳,让人更加渴望。为了能够抱得更顺手些,手臂也四处蠢动摸索── 「──啊嗯。」 莱克儿发出小小的声响。 那与其说是说话声,听起来更像是鸣叫。 这让我吓了一跳,但一冷静下来厘清状况,才发现其实都是我造成的。 原来我不知什么时候,手竟然一把抓在莱克儿丰满的胸上。 大概是因为,那是抓起来最顺手的东西。 视线提心吊胆地向上一瞧,得到的是半眯着的一双眼。 「…………………………小色鬼。」 我刚刚还暗自心想,要是再揉一把不知会有什么反应,但既然对方都喊出小色鬼这字眼,就别想再来第二次了。 莱克儿轻声一笑,主动把僵住的我揣到自己怀里。 然后,在我耳边细语呢喃。 「明天基础课程增量十倍。」 「恶~!!」 拜、拜托饶了我吧…… 「啊~!你们两个人玩得这么开心~!」 另一头的菲儿爬过莱克儿身上,钻到我跟莱克儿之间。 「唉,你们在聊什么呀?」 「杰克他刚刚摸了我的胸部。」 「哇~阿杰你好色喔~」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这里有一名无地自容的男子。 「我可以任你摸喔!来吧来吧!」 「嗯……肋骨的手感真好。」 「呀呜呜!好痒喔~!」 我对着菲儿喀吱喀吱搔痒,莱克儿见状,露出无声的微笑。 「总觉得……真羡慕你们这对青梅竹马。」 「嗯?」 「你们两个今后,会以同样的速度成长,站在彼此身旁共度人生。像这种事……还真教人羡慕。」 这种事有她说的这么好吗?我自己是感觉不到……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上辈子也有青梅竹马的关系。 「师父也是青梅竹马喔~!因为我们感情这么好嘛!」 菲儿紧紧抱着莱克儿并说道,让莱克儿露出姊姊一般的微笑,轻轻回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也是。我们大家感情这么好。」 「嗯!我最喜欢阿杰跟师父了!」 「菲儿,你喜欢杰克的哪一点?」 「咦~?就是、像是……他不是会分点心给我吃吗~?不是会陪我一起去散步吗~?我也很喜欢他陪我一起赛跑喔~」 「尽是些像宠物狗会说的理由……」 先说好,我可不是你的饲主啊。何况你那样神出鬼没,真要形容的话也是猫才对吧。 「然后,还有…………他对我特别地好。」 心跳突然紊乱。 只有这一句……听起来不知怎地,带有某种冶艳。 莱克儿露出微笑看着我。 「的确,我看杰克平常的确满疼菲儿的。」 「对吧!对吧!」 「有吗……?这我倒是没什么自觉……」 我应该只是常常败给菲儿蛮干的作风才让步的吧。 「那么菲儿,你长大后想当杰克的新娘吗?」 师父大人竟然在当事人面前,提了个直截了当的问题。 就算是小孩,还是会有尴尬的时候好吗! 「那个……嗯……那个呀……?」 菲儿这次很难得地,话说得口齿不清。 她也频频偷瞄我,口中不断嘟哝。 然后……由于室内昏暗,看不太清楚──但她竟然脸红了? 那个菲儿,竟然也会害臊? 有好一阵子,菲儿都陷入沉默,只呜呜呜地哼着声,最后── 「…………………………………想。」 发出蚊蚋般的细声。 但,那做为答覆已经够清楚了。 「……这样啊。那你可要好好加油,当个最棒的新娘喔。」 「嗯!」 「杰克你一样要好好努力,当个有模有样的新郎。」 「好、好的。」 ……咦?照刚刚的对话,我们这下岂不是等于互许终身了吗? 「耶嘿嘿~」 菲儿好似十分开心,又难为情似地羞涩起来。 ……算了,就这样吧。 看着青梅竹马的笑容,我做出如此结论。 在现实与梦境间载浮载沉的我,被小小的声音唤回现实。 「(阿杰,阿杰。)」 我慢慢睁开眼睑,菲儿的脸就近在眼前。 由于刚刚才说过那样的话题,害我不禁心跳加速。 「你,为什么离这么……」 「(嘘~)」 菲儿将食指竖到嘴前,接着又指向莱克儿。 那对丰满的胸部规律地上下起伏。看来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意思是,要我别吵醒莱克儿吗? 菲儿钻进棉被底下,伸手扯了扯我的睡衣。 意思是要我也进去吗?好吧,如果要讲悄悄话,的确是在棉被底下讲比较好。 于是我也钻进棉被里。 被窝里当然一片黑漆漆,加上我、莱克儿以及菲儿的体温,里头又黑又热……但此刻就近在眼前的菲儿,传来的体温让人格外有实感。 在黑暗里,听得到她的鼻息声。 湿暖的空气,定期接触我的嘴唇。 那是菲儿的气息。 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映出前方几公分处的菲儿脸庞。 「(小声一点喔。)」 菲儿悄声道。每当她发出声音,湿润的吐息也吹上我的嘴唇。 「(你、你干嘛啦,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抑制内心动摇回应她。 ……镇定点啊,对方只是个七岁小孩。 不过毕竟我也是七岁小孩,这也许是正常反应吧。 「(呃嗯,就是啊?)」 菲儿的嘴唇每次一动,都彷佛要碰上我的嘴唇,害我的注意力有一半都放在嘴唇上。 「(师父她啊,不是说要送礼物给阿杰你吗?)」 「(喔、喔喔,她是有说过。)」 「(然后我就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送点什么东西给师父。)」 「(送礼物吗?)」 「(嗯。)」 这家伙平常明明只会偷别人的饭菜或是零食,竟然也会思考这种事情? 「(不错啊,我想师父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好耶!那么下次放假,我们一起去买礼物吧?)」 「(喔,好啊。)」 「(一言为定!)」 见她伸出小指,于是我也以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接着我们轻轻地甩了甩手,双双分离。 今晚的悄悄话,就到此结束── 「(……然后,还有……)」 正当我感到有些恋恋不舍时,菲儿又接着说: 「(刚刚,那个……师父说了对吧……?)」 「(说、说什么……?)」 「(说我要当个最棒的新娘,你要当有模有样的新郎。)」 「(呃,是啊。)」 我别扭地点点头后,菲儿忸忸怩怩地视线乱飘。 「(所以呀,我听女仆她们说过…………)」 一时之间,我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昏暗间微微浮现的菲儿脸庞,忽然往我凑近── 「(……耶嘿。耶嘿嘿。)」 脸再次远离的菲儿,打哈哈似地傻笑了几声。 「(她们说……这是『夫妇』间一定要做的。)」 「(一定要做……是吗?)」 「(呃、嗯。一定要这样做。)」 脑袋完全无法运转。 等我回过神,已经由我凑向菲儿的脸── 纤长的睫毛,就在我眼前一公分之处眨了又眨。我隔了几秒才退开,接着嘀嘀咕咕地讲起借口。 「(因 为一定要做嘛……对吧?)」 「(是、是啊……)」 触到唇上的气息一时中断,一股温暖取而代之地贴了上来。菲儿的大眼睛先是闭起,接着又大大地睁开,一双迸出晶光的淘气眼瞳眨了眨,注视着我的双眼。 「(这是……一定要做的喔。)」 「(我想,也是……)」 被窝底下的昏暗之中。 在三人份的体温包围下。 因彼此的呼气而湿润的空气里。 小心翼翼地以免吵醒莱克儿── 这就是── 我这辈子的,初吻。 第一卷 世间祸福乱如麻 ──下雪了。 家家户户的屋顶都被染为一片白,远方的山峰乍看像是一大碗刨冰。 堆在电线杆基座的白雪,对这个年纪的我来说很有吸引力,但我毕竟已经十岁了,分辨得出哪些东西不该捡来吃。 『完成~!』 在雪人身上插了树枝充当双手后,她放声宣布。 在一旁的是七岁的妹妹,妹妹被她半强迫地找来帮忙做雪人。 『呃~那么,既然大功告成……当选~!当选~!』 她的习性是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什么就会马上开始模仿。今天她模仿的是胜选的政治家。这种模仿秀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因此也没什么人陪她起哄,好比说这次也是。 只见她偏过脑袋,抓起妹妹的双手。 『来嘛,小xx。跟我一样,喊个当选~好吗?』 『……当选?』 『对对对。当选~!』 『当选~!』 两人就像这样,开心地哈哈笑着。 我则是靠在只有身体的雪人身上,看着她们两人。 堆雪人比赛就这样,由她跟妹妹的联军大获全胜…… ──这是,磨耗不堪的记忆片段。 ──消失在恶梦另一头,本应幸福的过往回忆。 ◆ 啾啾啾──小鸟的轻声啼啭传来。 「……好亮……」 我伸手揉眼,像是要擦掉扎在眼皮上的亮光。 ……天亮了吗……总觉得昨晚好像做了什么熟悉的梦…… 「嗯……嗯呜……」 我随着声音转过头,发现菲儿的脸就在隔壁。 她的睫毛微微抽动,并慢慢掀开。 圆滚滚的眼珠子依旧茫然,看着近在眼前的我。 「……阿杰……?」 「早安。」 「早安……啊。」 回完问候,菲儿忽然红了脸。 她把棉被拉了过来,遮着自己的嘴──遮着嘴唇。 看着她的举止,我才想起昨晚睡前发生的事,也跟着脸颊发烫。 「……耶嘿嘿。」 菲儿似乎见了我的模样才感到安心,露出软绵绵的放松笑容。 我感到难为情,于是转开视线……可恶,连想要直视她的脸都没办法── 「──早安啊,你们两个。」 我的心脏差点要从嘴里跳出来。 因为莱克儿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梳头。看来她大概早就起床了,已经从睡衣打扮换成平常那身长袍。 我跟菲儿赶紧起身。 「早、早安……师父大人。」 「嗯。干嘛一大早就这么恭敬?」 「没、没有啦,没什么特别原因……」 「喔~?」 说完,莱克儿眼光扫过我跟菲儿。 「你们俩的感情还真的是很好啊。」 「「咦?」」 「因为我起床的时候,看到你们手牵着手一起睡。」 「咦?啊,那是……」 菲儿扯了扯我的睡衣衣摆。 「(秘密!)」 ……也是啦。总不能直接对她说,我们趁你睡觉的时候,在一旁亲嘴亲个没完吧。 而莱克儿似乎也无意听我回答,梳好头发便从座位上起身。蓝色发丝透着朝阳,像窗帘般轻柔飘动。 「那么我先走一步了。你们再睡一会儿没关系。」 「呃、嗯。知道了。」 「走了。」 莱克儿说完,离开了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剩留在房内的我跟菲儿,两人面面相觑。 「呃……」 「嗯。」 「啊~……哈哈哈。」 「嘻嘻嘻。」 两人说着莫名的话,一起发出莫名的笑声。 昨晚的事,坦白讲就像梦境般模糊。 直到昨天白天以前,若问我是否把菲儿视为异性,都还是个未知数,但唯独昨晚的她,看起来可爱得不得了。 ……老实说,那份感觉到现在都还留在心底。 就像残香。 就像余韵。 「……菲儿。」 「啊呜……阿杰?」 一回过神来,我已经用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手指勾起那柔顺的发丝。 昨晚一直存在的触感,现在已不复存在……这样的不协调感,令人感到焦急又心痒。 「啊、呃……」 嗯,我想我还是先征得她的同意比较好吧……?可是这种事,又该怎么启齿…… 「耶嘿嘿。」 当我还在犹豫时,菲儿腼腆地笑了。 「可以喔~?」 心跳剧烈到令人发疼。 菲儿纤长的睫毛、清澄的眼瞳──微泛红潮的脸颊、看似湿润的双唇。 ──每一个地方,都显得闪闪动人。 啊。 原来……我喜欢她。 我咽下口水,脸慢慢凑近。 见菲儿闭起眼,我也连忙跟着闭起。 感受着她的体温,湿润的气息吹上半开的红唇。 然后── 「抱歉,有件事我忘了说。」 ──开门声响起的同时,我们俩飞也似地跳离彼此。 我就这样顺势从床上跌落,后背狠狠撞上地板。 「……杰克,你在做什么啊?」 把门打开的莱克儿一脸傻眼地垂头看我。 「没、没有啦,只是刚起床还没清醒……」 「太松懈了。我如果是刺客,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对、对不起……」 刚刚的失误,即使放到以往的『松懈』之中也尤为不应该,让我根本无法回嘴。 「师、师父~!你说有事忘记说,是什么事情呀?」 「喔喔,对了。」菲儿替我解围后,莱克儿也回归正题。 「今天我有急事,上午的修行放假。」 「急事?」 我边起身边问,莱克儿点点头。 「就是昨天说的礼物,好像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我得跑一趟。到下午就会回来了,在这之前你们就自己玩吧。」 那么我走了──莱克儿说完,这次真的离开了。 她要去取礼物吗……不晓得会是什么? 「阿杰。」 我还在纳闷,依然坐在床上的菲儿呼唤了我。 菲儿的眼神飘忽,手指勾着棕色发丝,往我的方向频频偷瞄── 「……要再,重来一次吗?」 她带着伤脑筋的笑容,脑袋微偏地如此问道。 一想起莱克儿回房之前我们打算做的事,让我脸颊又是一阵烧烫。 若要问想不想重来,我当然是想……但若要从头开始……啊~嗯~…… 「…………我、我看下次吧……」 我撇过脸并艰难地回答,菲儿也露出害羞的表情。 「好吧……那就,下次啰?」 原来才短短一天,才不过一晚……看待一个人的方式,可以有这么巨大的变化吗? 现在不管菲儿说什么,我都会感到脸红心跳。 「──啊,对了!」 菲儿忽然拉高分贝,从床铺跳了下来。 「师父刚刚说上午放假对吧?那我们就趁现在去吧!」 「去?你是说?」 「你忘了吗?我们说过要一起去买送给师父的礼物!」 喔喔……这么说来,我们的确是有约好,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太过强烈,害我忘了。 「好,那就走吧。既然师父也是去拿礼物的,到时候就像交换礼物那样。」 「好~出发~!!」 菲儿立刻回到平常那副德性,如此宣布。 ──在那之后,过了约六小时。 我在冰冷的石地上醒来。 「呜……好痛……!」 我慢慢地撑起身,手捂着后脑勺,那里隐隐发疼,不晓得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刚才发生的事记忆模糊。 怎么搞的……?为什么我会躺在这样的地上…… 「嗯嗯……」 身旁传来声响。我一瞧,发现菲儿人就趴倒在地面。 「菲儿!?喂,你没事吧!?」 「哎唷唷……唉咦?阿杰……?」 我连忙将菲儿抱起,只见她恍恍惚惚地仰望着我。 ……看来她没有受什么伤。真是谢天谢地…… 「阿杰……这里,是哪里……?」 见菲儿环顾四周,我也在这时才留意到周遭事物。 我们醒来的地点,是一间冷冰冰的石砌牢房。 对,牢房──眼前还有面铁栏杆,另一头是条横向的昏暗通道。 铁栏杆的对面,有个用以采光或是通风的小窗,但因为靠近天花板,就算我们骑在另一人的脖子上也构不着。再说小窗上还装了看起来很牢固的窗格。 半地底的,石牢──? 「……你们终于醒了。」 我正感到混乱时,突然传来一道新的声音。 我回过头一瞧,不禁屏息。牢房的昏暗角落,有许许多多和我们同年纪的孩子,就像浴室的霉斑那样聚成一团,抱膝而坐。 主动向我搭话的,是在最前面的白皙少年。我于是向少年问道: 「你们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不记得了吗……?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带过来的……」 被、带过来……?我试着翻寻前不久的记忆。脑中窜起一丝疼痛,暧昧模糊的记忆,这才渐渐汇聚为焦点。 喔喔……没错……我跟菲儿一起上街,两人逛了许多的店……记得我们是到第四间饰品店买了发饰。两人各自拿出零用钱来凑── ──然后返家时,我们抄了捷径。 我们试着穿越一条四下无人的暗巷。但随后忽然有道人影窜出。拜莱克儿的修行所赐,我反射性地进入备战姿态,但还是慢了半拍。 紧接着,「咻!」后脑勺传来沉甸甸的冲击……接着就来到现在了。 「……原来如此……」 我捂着脑袋,蹙起眉头。「原来我们被逮到了吗……」 「被踩到?」 菲儿愣愣地歪着脑袋。这种时候就别搞笑了吧。 「昨天师父不是叮咛过吗?有关『绯红之猫』盗贼团的事。我想我们应该就是被那群人抓来这里的。」 「──喔!……我、我当然记得!」 「你也太不会撒谎了吧。」 「唔……这又不是人家的错。都是阿杰你的错啦。」 「为什么啊?」 「因为我从昨天晚上开始,满脑子都在想阿杰的事嘛!」 「……喔、喔~」 这种时候你还要提那个!?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对吧!对吧!」 坦白讲,我自己也一样飘飘然,没什么资格说她。若我的精神状态跟平常一样,照理说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简直就是遭到天谴了。 ……那么,经过刚刚的争执是释怀了,但当前状况显然不太乐观。 说是这么说,倒也不到绝望的地步。 除了莱克儿平常大量的锻炼指导,我原本就有的经验值也起了效果,让思绪意外地冷静。 总之现在需要的是情报。我转身面向刚刚跟我搭话的少年。 「唉,你们大家也是被抓来的吗?」 「……嗯。」少年点点头。「我突然被攻击,什么都还搞不清楚,就被送进来这里了。其他人也都差不多是这样……还有些人已经待了一星期以上。」 被关在牢房里的人扣掉我跟菲儿,大约有十个人。大家虽然浑身脏兮兮,不过看来至少似乎都有东西吃,没有挨饿的样子。 但……有些孩子的手、脚或者眼睛上裹着绷带。 若我没看错……那些绷带底下的手或脚,前端应该都已经消失了。由渗血的绷带来看,那实在不像以前出过意外,或是生来就缺手缺脚。 那显然是才刚造成不久……血淋淋的新鲜伤口。 「唉……他们那些伤……是怎么回事?」 「……那是……」 正当少年有口难言似地张嘴时──外头走廊传来脚步声。 「他……他们来『验货』了……!!」 少年颤声说道,同时其他孩子也开始颤抖瑟缩。 『验货』?那是什么……? 脚步声渐渐逼近。没多久,声音的主人现身于铁栏杆的另一头。 「喔~?这两个小鬼还真的跟回报的一样,看起来挺有教养的嘛。」 那个人隔着铁栏杆看着我跟菲儿,并且这样说。 对方是女的,年约三十岁左右吧? 带有红色的发丝四处翘起,散发出野生老虎似的粗犷气质。高裸露度的服装底下,露出的是千锤百炼的肌肉。只要看到那副模样,应该没有人会因为她是女人而看扁她吧。那样的肉体说不定连跟熊都有办法一搏。 昨天莱克儿说过──『绯红之猫』的头目,身为精灵术师的技巧也是一流的。 也就是说,这家伙…… 「喔~?哼嗯哼嗯。」 女头目毫不客气地对我跟菲儿品头论足。 我这下终于理解了少年刚刚所说的话。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验货』吧。 「两人看来都是上等货色啊。虽然小孩子每个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就是了。哼嗯……不愧是贵族的小鬼,看来这次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了。」 她知道我是贵族……?是根据我的一身打扮判断的吗? 女头目回头面向身后随侍的男子。 「喂,你。去通知其他人,说今天的『赌场』准备开始了!」 「喔~!那么今天打算用几个人?」 「就这两个新来的,然后……还想再多找一个啊。」 女头目一朝牢房内张望,我便感受到孩子们的恐惧随之高涨。 ……她刚刚说『赌场』?这种牢房如此破烂的地方,竟然还有赌场? 女头目视线扫过孩子们一轮,随便伸手指了指前方。 「就他吧。这样就有三个人了。」 「…………咦…………」 被指中的,是刚刚主动向我们搭话的少年。 只见他怔怔地张着嘴。我彷佛可以看到他的魂魄从口中飘了出来。 随着时间经过,少年的脸上渐渐失去表情,脸色超越苍白,几乎变得惨白。最后变得彷佛行尸走肉、显而易见地── 「不……不要……我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突然凄厉地大喊,并抓住铁栏杆。 接着,他朝女头目伸出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激动地哀求对方。 「求……求求您……!!我、我什么……我什么事都愿意做……!!但是唯独『赌场』……拜托不要把我送到『赌场』啊啊啊啊……!!」 「吵死人了。」 瞬间,我惊讶得双眼圆睁。 因为少年毫无由来地,突然被轰向后方。 那──那是怎么回事? 我只看到女头目使劲地把手插进口袋里。她做的就仅只如此,没有其他动作。但是铁栏杆内的少年竟然被轰倒了──就好像被枪击中一样! ……精灵术?如果是的话,那又是什么术……!? 女头目并未理踩蹲在地上啜泣的少年,眼神转到我的身上。 「……你这小子倒是挺冷静的。你都不会怕吗?或者只是蠢到还搞不清楚状况?」 本打算沉默到底的我──却改变了心意。 「因为这地方老太婆的老人臭实在太重了,光憋气就快把我憋死了。」 我说完便浅浅一笑,女头目一边眉毛抽动了一下。 「……你刚刚说,谁的什么又怎么样了?」 「拜托你用一下脑袋好吗?我说的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啊?臭老太婆。喔对了,这其实是『臭得像屎一样的老太婆』的简称。」 喔,后面那个男跟班看起来超抖的……看来挑衅应该成功了。我暗自窃喜。 刹那间,女头目猛地往石地板一踢。 踢到地板的当下,我的身体已经被轰到旁边,整个人砸到墙上。 冲击竟然来自完全不同的方向……!? 女头目看着抱头蹲在地上的我,往地板吐了口口水。 「臭小鬼,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可是盗贼团『绯红之猫』的头目,『染血女豹』维姬。胆敢嘲弄我的人,总有一天都得见血,管你是不是小孩。」 撇下这一句,『染血女豹』维姬还是谁的,就带着她的男跟班离开了。这称号还真俗气。 等到脚步声完全远去,菲儿这才奔到驼着背、蹲在地上的我身边。 「阿杰~!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若无其事地起身说道。 「呼咦……?」菲儿先是愣哼一声。 「你……不会痛吗?」 「怎么可能会痛啊。我在被打中以前就先让自己飘浮了……你该不会没看出来吧?」 「我……我当然看出来了~!」 「所以我就说了,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我可是在莱克儿的偷袭中锻炼过来的。既然晓得她可能出手──不对,早知道她一定会攻击,那就没有防不住的道理。 我摸了摸太阳穴附近。刚刚那打击感……我被她踢了吗?但是那女人──维姬的脚只踢了一下石地。何况脚也不可能穿越铁栏杆。 「比起这个──」 总之,先不管那些费解的事。 「菲儿,你刚刚还真安分啊。跟那女头目比起来,其实我本来更怕你突然乱来,做出什么多余的事。」 「呜~……因为,人家会怕嘛……」 「……原来你也有会怕的时候?」 「当然有啦~!」 只见菲儿气呼呼地鼓着脸,全力表 现出她的不满。 原来她也会感受到所谓的恐惧吗?这可能是我今天最大的发现。 「话说回来,菲儿。」 「唔~」 「别生气了,听我说。」 我用双手将她鼓胀的腮帮子拍扁,空气从菲儿的嘴里泄出。 「立刻连络师父跟父亲他们吧。说盗贼的基地在这里。」 「收到~」 「咦……!」 因为一旁讶异的声音,我们转过头。 其他孩子们全看着我俩,个个表情都目瞪口呆。 我走近被维姬轰走的少年,伸出手。 「你还好吧?站得起来吗?」 「呃……嗯……请问……你刚刚说连络……」 「喔喔,关于那件事──」 我话才说到一半── 「小鸟来这里~」 菲儿已经对嵌上铁栏杆的窗户发出呼唤。 随后,三只小鸟穿过铁栏杆飞进牢房。 菲儿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一阵摸索,不久后掏出一颗白色的团子。一递到小鸟面前,它们便纷纷开始啄食。 菲儿的精灵术【完美辞典】只是能与人类以外的生物对话,但要让对方听话则又是另一回事,成功率也会因对象而有所不同。 关于这点,莱克儿传授菲儿一招提高成功率的诀窍。说起来没什么,就跟一般驯养动物一样,喂食它们就行了。 因此菲儿自己做了团子并随身携带。之所以选择团子,似乎只是因为做法简单,但还是不禁让我想起桃太郎故事里的吉备团子。 等到团子差不多被吃光后,菲儿和小鸟们视线相对,并说道: 「呃嗯~能请你们调查一下这里是哪里,然后通知宅邸里的人吗?……这样应该就行了吧,阿杰?」 「嗯,这样就行了。」 小鸟们啾啾叫了几声,又飞离窗外。 少年目送着鸟儿离去,脸上尽显困惑。 「刚刚那是……?」 「那是菲儿的精灵术。我们刚刚请它们当联络员。从现在起,我想想……快的话只要四小时,父亲编组的部队就会来救我们了。」 「师父应该会更早到喔。她会用跟阿杰一样的精灵术咻~地飞过来。」 「喔喔,也对。那只要一个半小时吧。虽然还得看这地方在哪里,不过由时间来推论,应该不会太远才对……」 「一、一个半小时后,救兵就会……!?」 少年目瞪口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为防紧急状况发生,我跟莱克儿已经事先预想了各种连络手段。毕竟她就像是个精灵术的百货公司,举凡操控声音的精灵术【清净圣歌】,精神互通的精灵术【文殊三矢】,以及能够与非人生物对话并指挥的【完美辞典】──不管以何种形式收到何种连络,莱克儿都会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我询问肌肤苍白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咦?」少年眨了眨眼,「我叫……班尼。」 「班尼吗?那么你听着,班尼。其他人也一样。」 我面向那十来个小孩说道: 「依我的估计,救兵大概一个半小时后会到。但是在那之前,我们会先把你们带出这里。这样做会好一点……菲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 被我这么一问,只见菲儿脑袋摇来晃去,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子,然后── 「因为要是救兵来了,跟盗贼他们打架……我们就会变成『人质』!是吗?」 「答对了。」 「耶~!给我摸摸头吧?给我摸摸头吧?」 摸摸摸。好棒好棒。 即使在牢笼里,我们也上演跟平常一样的戏码,让白皙的少年──班尼他们又再次露出像是看到异象的眼神。 「你们究竟是……?」 「我们是──嗯嗯,该怎么说才好呢?」 比一般人更懂精灵术,因此绰有余裕之人?──这样讲是没错啦…… 正当我烦恼之时,菲儿倏地举起手说: 「正义的伙伴!」 「……啥?正义的伙伴?」 「嗯!我有听师父说过喔?她说阿杰是为了成为正义的伙伴,才会练习精灵术,对吧?」 ……莱克儿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向她说明的啊? 嗯,不过……正义的伙伴……正义的伙伴吗? 听起来好像不错? 「嗯,没错。我们是正义的伙伴。」 面对在昏暗里抱膝而坐的孩子们,我高声宣布: 「──我会把你们所有人都救出去。」 『绯红之猫』?『染血女豹』?那又怎么样?还取个这么逊的外号──跟你这种人比起来,我的妹妹要来得恐怖太多了。 我可是被囚禁过五年的资深前辈。 像这种地方──我就当成自家一样轻松地走出去给你看。 第一卷 我们是盗贼,平凡的邪恶 「出来。」 盗贼『绯红之猫』的女头目维姬,没多久便再次现身。 「头目本人亲迎吗?还真是vip级的待遇啊。虽然以套房来说,这鬼地方实在有点穷酸就是了。」 「不错嘛。你就趁现在好好耍嘴皮子吧,因为你这辈子也只剩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试着出言挑衅,但她这次没再使用术。 ……这下可棘手了。要是只有那个小喽啰,也许还有机会直接撂倒他并逃走。 我、菲儿、班尼被带出牢房外。 留在铁栏杆里头的小孩,满脸不安地目送我们离去。我小心不让盗贼他们发现,对孩子们轻轻地点了个头。 接着由维姬带头、男跟班殿后。我们被夹在中间,沿着石廊被带往他处。 我跟菲儿要逃是轻而易举。但,若还要再带十多个小孩,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因此首先,我们得先掌握对手的战力、地理资讯,精确瞭解身处的状况。 我回想莱克儿指导过的一切,同时继续前进,接着我发现墙上贴了张纸。 ……果然跟情报所说的一样。虽然时间不多,我仍从孩子们的身上──那些离开牢房去过『赌场』的孩子们口中,打听到某样东西的存在。 地图。 大概是太旧了,墨水有些淡去,不过倒也不至于无法判读。我稍微瞥了眼,尽可能将它记忆下来。 接着,我摊开存进脑海里的地图仔细评估。 这里是……堡垒吗?看起来应该是个荒废已久的堡垒。 里头就像迷宫,看起来错综复杂。看来这里应该加盖过好几次,证据就是到处都有弃置空间,有些完全封死无法进出,但也有许多小型中庭尺寸的场所。哼嗯…… 我们就在这错综复杂的废弃堡垒里,走了大约五分钟。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紧张的影响,班尼的脸色随时间经过益发恶化,手还使劲地掐着左胸,像是要镇住心脏的跳动。 从地底上到一楼,穿越好几个地图上也有看到、宛如中庭的弃置空间,我们才终于抵达看似目的地的地方。 这里是个开阔的中庭,看来在过去应该是个训练场,宽敞程度大概能让人在此打网球。 遍地的杂草上,一群莽汉围成大圈子席地而坐。他们人人手里都拿着酒,吵吵嚷嚷地闹得好不尽兴。 这里就是『赌场』……?这个不要说屋顶,甚至连桌子都没有的中庭? 「小子们!!『轮盘』到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维姬扯嗓一喊,男子们也以震耳欲聋的咆哮回应。 这非比寻常的热潮是怎样…… 我们被带进盗贼围成的大圈子正中央。 在那儿,有张像是床的东西。带有木制顶篷的木床──不,不对。 ……这东西才不是床。床绝不会带有那些东西。 那些──专门用来固定人类手足的金属制轮圈。 这是,拷问台。 「来吧!正式开始前先来场预演!今晚的幸运儿是哪个家伙!?」 「是我!!」 一名男子从圈子里起身,来到拷问台的一旁。 而拷问台上,早已经躺着一头野猪。 它的四只脚都被绑住,发出「齁齁」的鼻息声──就像一块俎上肉。 「嘿,幸运儿!先报上名来!!」 「我叫艾普!!」 「ok,艾普!让大家见识你的男子气概!喂,把眼带拿来!!」 维姬将拷问台看似顶篷部分的盖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把柴刀。原来那根本不是顶篷,而是个收纳空间。自称艾普的男子收下柴刀,其他男子则是拿了条手巾蒙住男子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准备玩劈西瓜游戏一样。 「小子们!规则大家都清楚吧!!」 维姬对着盗贼扯嗓: 「这种状态下劈出柴刀,砍下的究竟会是哪个部位!?谁能猜中,谁就能赚大钱!照赔率赢得彩金!!」 盗贼们发出欢呼。 「赌金扣掉彩金之后,艾普,剩下那些就归你了!要是没人猜中,你就能独占全部!一夜致富!但要是杀死『轮盘』就犯规了!如果把商品弄坏,你就得用身体来还!……好吧,你要是有便秘的烦恼,这样或许也不错喔!?」 嘎哈哈哈哈哈哈!!──盗贼们发出低俗的笑声。 这群家伙……是认真的吗……? 他们竟然打算用活生生的人类……玩劈西瓜的游戏……!? 「来吧,先开始练习。小子们,还不给我唱起来!!」 ──咚!咚!咚!咚! 男子们的脚撼动地面。 「我们是盗贼!凶起来连哭泣的孩子都闭嘴!」 「我们是盗贼!抢起来连哭泣的孩子都带走!」 「挑手还是挑脚!挑眼珠还是耳朵!?」 「──右手!!」 「──是左手!!」 「──砍他的侧腹!!」 「大家尽兴随意挑!哪个才能中大奖!」 彷佛被歌曲煽动──蒙眼男子的柴刀朝山猪的右前脚劈落。 笛声般的尖声随后刺进耳里。 那道声响彷佛一路穿进脑内,过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那是山猪的惨叫。 菲儿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见她从手到肩膀都在颤抖,我便使劲把她揣了过来,捂住她的耳朵。 ……菲儿的【完美辞典】是听取动物之声的精灵术。 因此她是听得见的。听得见山猪悲痛的绝命哀号…… 「好啊~~~~!!」「该死~~!!」「竟然是右脚啊啊~!!」 盗贼们看着被斩断的右前脚鲜血直喷,竟然像看赛马那样,发出悲喜参半的吆喝声。 每个人看起来都乐在其中。 看见满地的鲜血,一点都不感到可怜或恐怖。 「这……这样、对吗……?」 「啊啊?」 我强忍着呕吐感低语,维姬则是蹙起眉头。 「你们打算对我们做相同的事情吗……?我们不是商品吗……?你们打算弄坏自己的货物吗……?」 「喔喔,原来如此。你的意见很有道理呢?」 维姬不知是为了什么感到可笑,看着我咧开嘴角。 「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吧,臭小鬼。不管是干哪一行,客人总是会有自己的偏好。有的客人只对完美无瑕的女孩兴奋,也有些非得砍掉一两只手脚,否则根本提不起兴致──那么接下来考考你。你觉得会跟我们这种野蛮盗贼买货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 「你觉得呢?像干我们这行的,怎么可能让商品完好无缺!嗯,只要努力点还是能办到吧?但这不是客人要的,我们也没办法嘛。所以我们本着企业的努力累积口碑,为了应客人需求提供适合的商品,才这样精进自己──只是也顺便砍砍人,排解一下压力而已啦?这就是所谓的『好者能精』吧,哈~哈哈哈……!!」 ……这算,哪门子企业的努力…… 她想表达的是,自己就跟一般商人没有两样?想表达自己并没有偏离正道,只是社会里随处可见的存在,不必在乎他人眼光? 少胡说八道了。 像你们这些家伙,再怎样都别想正当化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们休想,得到赦免。 「那么,接下来该正式开始了。」 瘫软的山猪被搬下拷问台。 ──这都是为了迎接新的牺牲品。 「首先从谁开始?」 我、菲儿、班尼──维姬以挑选的视线,轮流看着我们三人。 最后,视线落在某人身上。 「……好,决定了。就是你。」 「咦!」 班尼的身体僵直。 维姬的指头直直伸到他的面前。 「臭屁的小鬼头得留在最后当主菜。首先就从点缀的小菜开始上吧。」 周遭的盗贼发出欢呼。 那些全都是希望班尼饱受折磨的声音。 声浪的压迫从全方位涌来,堵住了他的退路…… 「……我……不要……!」 班尼的脚一步步后退。 「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啊!!」 他之所以没掉头逃走,想必是因为他连背向他人都觉得没安全感。 维姬的视线就彷佛见到汉堡排的孩子,让班尼害怕得不得了,甚至不敢以背部承受那视线。 而我也跟他一样。 我的视线甚至不敢离开她。 否则一旦让她离开视野,接下来不晓得会碰上什么事── 维姬慢条斯理地步步逼近后退的班尼,看起来犹如拦截排 列成行蚂蚁的恶作剧孩童。 「(阿杰,你不救他吗……?)」 「(状况太不利了。这么多的对手我们应付不来……)」 周遭集结的盗贼少说有三十人。 若只有我一个人也就罢了,但若还要守护菲儿跟班尼…… 「(我刚刚已经透过地图确认过这个废弃堡垒的构造。若只是逃跑的话……)」 但,那也一样需要机会。以我们的年纪而言,能使出的精灵术虽然强大,但也没有厉害到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击退这群坏蛋。 我的视线朝四周一扫。 有没有什么,能制造出机会的东西……! 「呜……别过来……别过来……!」 被逼急的班尼,开始用右手捡起石头扔人。 但维姬丝毫不以为意,朝班尼伸出手。 「来吧──我来给予你存在价值。」 咚──的一声,维姬的手轻轻推开班尼。 失去平衡的班尼,随即消失在他背后的草丛里。 ──喀咚! 接着,不知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于是我跟着猛地扭头看去。 「……什……」 那是,拷问台。 不知何时,班尼已经整个人被扔到了拷问台上。 只见班尼还在痛苦地呻吟,一旁的盗贼已经三两下将他手脚固定住。 刚刚那招,难不成是……!? 班尼被推开的地点跟拷问台之间,少说也有六~七公尺远的距离。 竟然在一瞬之间移动了这样的距离……!! 能够实现这种现象的精灵术,就我所知,只有唯一一种! 「精灵〈巴钦〉……【绝迹虚穴】……!!」 能让两地之间的移动时间化为零,甚至无视居中障碍物的力量。 也就是,瞬间移动的精灵术……!! 「出现了!是大姊头的【绝迹虚穴】!!」 「我们的头目!『染血女豹』的最强精灵术!!」 四周的盗贼发出狂热的叫嚣。 我的确听说过那个女头目身为精灵术师同样是一流的。 就算如此,这样的事实也未免太教人意外。 ──【绝迹虚穴】。 就算翻遍聚集了王国精灵术师幼雏的王立精灵术学院,大概也只有一两人拥有如此罕见的术。 而且,【绝迹虚穴】能够挪移的物体大小,据说与术者的实力成正比。若是能够移动一个人,那个人的实力就是专业等级……!而这样的力量好死不死,竟然由盗贼持有……! 「救……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班尼在拷问台上死命挣扎。 但此举只是把手脚的拘束器摇得喀喳作响……一点作用也没有。 「(阿杰!)」 「(我知道!!)」 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就是为了别再看到眼前有人受苦,我才会一路追求实力至今。 就是为了别让自己,再次尝到无力感所带来的悔恨──!! 有什么方法…… 不管什么都好。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制造出足够让我们脱逃的空档……!! 「────啊。」 就是那个!! 「那么这次玩真的了!唱起歌啊,你们这群小子!!」 ──咚!咚!咚!咚! 「我们是盗贼!凶起来连哭泣的孩子都闭嘴!」 「我们是盗贼!抢起来连哭泣的孩子都带走!」 「挑手还是挑脚!挑眼珠还是耳朵!?」 「──大腿!!」 「──眼珠!!」 「──右耳!!」 「大家尽兴随意挑!哪个才能中大奖!」 蒙眼男子的柴刀,往班尼身上挥落── ──的前一刹那。 「噗唧~~~~~~~~~~~~!!」 山猪发出吼叫,一头撞上男子的腰部。 失去右前脚的山猪,用仅存的三只脚──且任由鲜血在地面流淌──冲撞上去。 对,它正是刚才在预演时使用的那头山猪。 我发现被扔在地上的山猪还有气息,赶紧要菲儿试着使唤山猪。由于没有喂食团子,成功率只有七成,幸好山猪还是挤出仅剩的余力,为我们动了起来……! 「怎、怎么搞的!?」「那头猪还活着吗!?」 盗贼们如今一阵动摇。 至于拿着柴刀的男子,当然被山猪的冲撞扫倒了。 「菲儿!让它继续冲进四周的人群里!」 「收到~!不好意思,麻烦你再加油一下下吧……!」 三脚山猪冲进盗贼群里大闹。 我跟菲儿则是趁这段期间,赶往绑着班尼的拷问台旁。 「你……你们……!?」 班尼用诧异的表情看着我们。 我试着晃了晃绑住手脚的拘束器,但看这牢固的样子应该是拆不开。 「没办法,只好整个拷问台一起搬走!菲儿,抓稳了!」 「嗯!」 「────你们这群小鬼~~~~~~~~~~~~~!!」 维姬一脸暴怒地冲了上来。 握紧的拳头高高举起。这距离怎么看都不像能打中我们。但唯独这女人,距离对她而言完全不成问题! 我将菲儿夹在腋下,单手抓着班尼躺着的拷问台,使出全力往正上方一跳。 通过【离巢透翼】,让我、菲儿、班尼加上拷问台的体重全部归零,一口气跃升到几十公尺的上空。 群星闪烁的夜空全方位扩展开来。盗贼们如今在遥远的底下──就算用再长的长矛也碰不到我们。 话虽如此,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有飞向宇宙,或是回到地面两种选择。 「菲儿!」 「嗯!小鸟过来!」 一只老鹰回应菲儿的呼唤而来,抓住我的肩膀。 我虽然还没完全学会空中跳跃──《左翼之形信天翁》,但透过这种方法,就能暂时模拟飞行。 「阿杰,接下来呢?要回到其他小孩那里吗?」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不过先往城镇那里去吧。先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想逃走,之后才降落到屋顶上,把班尼从拷问台上弄下来之后,我们再回牢房去。」 「收到!」 就在我们飞出森林之际,远方浮现灯火。我们假装飞往那个方向,而底下的盗贼也一如预料,慌慌张张地奔往那个方向。 确认他们都离去后,我们才转往他处,找个不起眼的屋顶降落。 并且在坠落的同时利用这股力道,将绑死班尼的拷问台摔烂。 「谢……谢谢你们……」 「不,要道谢等之后再说吧。我们接下来还得去救其他人,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能又会被逮回去,虽然很抱歉,但你也得跟着我们一起来。」 「呃、嗯。好吧……」 班尼揉着手腕并点点头。 看着屋顶四散的拷问台碎片,「嗯?」我感到有些讶异。 因为拷问台上方──顶篷状的收纳空间,竟然空荡荡的。我本来还以为里面会有其他刑具或者绷带之类,不过看来就只装了那把柴刀。 「阿杰,你怎么了?」 「……喔喔,抱歉。我们走吧。」 我将视线从拷问台的碎片离开,开始在屋顶上移动。 第一卷 废弃堡垒大逃亡 我对自己的空间掌握能力很有自信。 毕竟这正是最近半年来,莱克儿列入重点的训练项目。 根据她的说法,活用【离巢透翼】的战斗重视的是立体机动,得迅速记下何处有什么东西,达到即使肉眼没看见,也能掌握身边一切的程度── 因此我受过的训练,可比蒙眼劈西瓜还要难上好几阶段,只没想到那样的训练,也在此刻发挥了效果。 事先透过地图全盘掌握,并以鸟瞰图的方式确认完废弃堡垒构造──我沿着摊在脑子里的路线图,穿越错综复杂的通路。我们跑的是最短、最快的捷径,沿途没有一丝犹疑。我们得在刚才被引开的盗贼折回来之前,将地牢里的孩子们全救出来! 「哈啊……哈啊……!」 见跟着我们奔跑的班尼喘不过气,我用【离巢透翼】帮他消除重量,单臂将他夹抱起来。以儿童来说他也算瘦小,跟菲儿一样好抱。 「不……不好意思……」 「没事。这种训练我们每天都在做。」 回想刚拜莱克儿为师的那时,我像这样边用术边跑步,没多久就会精疲力竭。 但如今,我连大气都没喘一下。不管是肉体方面的体力,还是精灵术方面的体力,两者都已经练出明显的成果。 而菲儿也有进行跟我类似的体力加强课程,因此呼吸同样看不出任何紊乱。 ……经历过这预料之外的实战,让人更深切体悟到莱克儿的训练课程是多么地实在。能遇见莱克儿,也许是比我成为栖木更加幸运的事吧──我甚至不禁这样想。 「……咦?阿杰,我们不下楼吗?」 见我行经通往地底的楼梯口却没停下,菲儿纳闷地问。 「我们没有牢房的钥匙,没办法从门口带大家离开,只能从地表的窗户把他们拉出去。」 「窗户……可是我记得,那窗户也有铁栏杆……」 听见班尼的嘀咕,我回以笑容。 「到时你就晓得了。」 我们来到一个小型中庭般的空间。 在墙边地表附近,有个嵌了铁栏杆、类似体育馆通气窗的窗户。我把班尼放到地上,蹲到窗户前方,右手握住铁栏杆,左手则同时按住窗户上方的石墙。 「嘿……咻。」 「咦……!?」 就像是积木叠叠乐那样。 我稍微使劲一拉,看似坚固的铁栏杆,便跟着周遭的石材轻松抽出。 「怎……怎么会……!?」 「我能够让各种东西飘浮,而在那个刹那,施加在物体上的所有力量都会消失。」 面对吓傻了的班尼,我举起上头还黏着石材的铁栏杆对着他挥了挥。 「接着只要趁固定石材的压力消失的瞬间,将它拔出来就行了。像这种石墙就算只挖掉一小部分,也不会整个崩塌。不过就算真的有什么万一,也只要让整面墙飘浮就行了。」 对我来说,石砌的墙壁就跟稻草堆起的没有两样。当然,若它像水泥那样毫无接缝,或是石材之间有什么接着剂,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太……太厉害了……」 班尼圆睁的一双眼直盯着我。 「你们真的……就好像正义的伙伴一样……」 「哼哼~!」 班尼身旁的菲儿不知怎地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算了,有她代替我自傲,总比我自鸣得意要好。 「喂!我们来救你们了!」 我对着没了铁栏杆的窗户往牢内呼喊,孩子们皆诧异地抬头仰望我们。很好,看来大家都在。 「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拉上来!把手伸长点!要是有谁没办法动,就帮帮他!」 如此这般,我们将大约十个孩子从牢房拉到外头。像这种时候,【离巢透翼】真是太方便了。 「接下来,我们要逃离这里。」 面对挤满小小中庭的孩子们,我尽可能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此宣布。这么做是为免他们感到不安。 「冷静下来听从我的指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照我所说的话做。明白了吗?」 能令人摆脱不安的坚定,不让人心生恐惧的温和──发号施令的语气要同时兼顾这两者并非易事,幸好孩子们都老实地听从我的话。很好很好,你们都是乖小孩,比菲儿好对付多了。 「我已经消除不能动的人的重量了,还能动的就帮忙搬吧。准备移动。」 菲儿以右肩帮忙撑着失去单臂、无法保持平衡的少女。 班尼也以左臂支撑被砍断单脚的少年。 我得在紧急时刻挺身站在前线,没办法帮忙运送伤患。虽然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不过那些事就交给一起在牢里共同忍受日复一日折磨的其他人吧。 「菲儿,侦查就麻烦你了。」 「已经在做啰~」 几只老鼠从废弃堡垒来到中庭,对着菲儿啾啾叫。听了那些叫声,菲儿单手扣成圈状。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不要出声。」 我将食指竖到嘴前,要孩子们安静下来,接着一马当先地离开了中庭。 行踪最隐密的应该是屋顶上的逃难路线,但带着十多个小孩走屋顶实在太危险了。要是孩子们没被盗贼逮到却先摔死,我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因此我们只剩穿越废弃堡垒这唯一选项。 慎重而迅速……一鼓作气冲向出口。 我们沿路奔驰着。 要孩子们不发出任何声响是不可能的。此刻速度比什么都重要。在被发现前离开这里,才是最理想的作法。 其实还有个办法,是直接冲破城墙走真正最短的路径,但那样就会留下清清楚楚的痕迹。我不能冒那样的险。 接收菲儿命令的老鼠就跑在我的面前。这个小小侦察兵比我们率先绕过转角,为我们确认前方有没有敌人,若发出啾啾声则代表前方安全。我相信着它的报告,马不停蹄地绕过转角。这么做是为了尽可能减少时间损耗。 幸亏有它,让我们动起来迅速流畅,一点都不像是身陷敌营。 ……本来已经抱定会碰上一两次战斗的心理准备,然而沿途都没碰上盗贼。看来相较于盗贼人数,这个废弃堡垒实在宽阔了。 何况这里不只大,路线更是复杂。我们虽然有十多人,但全都还只是孩子,一旦隐藏了行迹就很难再被发现。接下来,希望能够就这样安然无恙地逃离堡垒……! 转角的另一头,侦察兵发出啾啾啾的叫声。很好。于是我就像刚才一样,维持速度绕过转角── 「──找~到了。」 但就在那儿。 被女盗贼维姬挡住了去路。 我赶紧停下脚步,摊开双臂制止后方跟来的孩子们。 「咦……怎么会……?」 菲儿看着维姬的眼神满是错愕。担任侦察兵的老鼠位在她的身后。怎么会?老鼠照理说已经确认过没有敌人──! ──啊,原来如此。是【绝迹虚穴】! 老鼠刚侦敌完毕,维姬就用瞬间移动传送进来!这也未免太不巧了……!或者她其实是故意抓准这时机……!? 「不好意思啊,小鬼们。你们爸妈没教过你们,不可以到处乱跑吗?」 维姬冷冷地笑,握牢拳头。 「不过嘛,我也不是什么有资格对人说教的好人──接下来的惩罚,我会把力道放轻点的!!」 维姬那握得有如石头般硬邦邦的拳头,朝前刺向正面── 我的脑袋发出「铿!」的声声,朝前方摇晃。 后脑勺被打了一拳──明明是伸向正面的拳头,却是从脑后打来! 预期外的冲击让我脚步一阵踉跄。攻击方向无法预测,永远都出其不意。明明对手就在面前,我却觉得自己像被人暗算── ──但是,她的戏法已经被我破解了。 「喔……!?喔喔喔!?」 维姬发出不知所措的声音,身子轻轻飘了起来。 ──你的攻击,实际上就只是传送而来的拳与脚。 那只是在打击的瞬间利用【绝迹虚穴】来移动手脚罢了!也就是说,你的身体在攻击的瞬间,会确实接触到我的身体──能让接触的一切失重飘浮的身体! 趁着维姬难看地在半空中游泳之际,我缩短与她的距离。 ──这拳是回敬你在牢房里殴打班尼的那一拳。 飘浮的维姬挨了我卯足全力的一记飞踢。 维姬被笔直地踢了开来,后背硬生生地砸上走廊的地板。咚啪啊嗯!!──发出了类似这种,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人体会产生的巨响。 我在着地的同时瞪着砸到墙上的维姬,表情微微扭曲。 「好硬……!这哪像女人的腹肌……!」 硬度有如钢铁的肌肉,不是正常人练得出来的。凭我这种小孩力气,再怎么攻击都不可能奏效……! 「撤退了!」 维姬目前依然是飘在半空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但【离巢透翼】要是没持续接触,效果会随时间经过而消除。我们只能趁现在逃命! 我带着菲 儿等人一起沿着原路折返。 我一边跑,一边将脑内记忆的地图摊开。有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就算只躲一下也行,只要先暂时从那个女盗贼眼皮底下逃离就好……! 「──有了,就在那里!我们进那房间去!」 恰巧在走廊另一头找到地图上存在的房间,我一把将门打开。 我对着房内扫视一圈确定没有敌人,才把孩子们引进其中,并且负责殿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以这房间的大小,应该足够让一大群人躲藏──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咦?怎么比预期的还要小……」 这房间像是什么库房,里头堆了满满的废弃物品,蒙上厚厚的一层灰。是因为这缘故吗?总觉得里头内部看起来,比地图上标示的要来得小许多…… 不过也罢。杂物多也正好方便藏身。 「我们先在这里躲一阵子。在我说好以前,你们不能探头,也不能出声。明白了吗?」 见孩子们乖乖点头,我这才帮他们一个个找藏身之处。 最后,我自己也跟菲儿一起躲进一只腐朽的木箱里。 满是灰尘的黑暗,被菲儿的气息声与心跳声所填满。 「(呼嘻嘻。)」 「(你在笑什么啦。)」 「(感觉跟昨天晚上好像呢。)」 「(……我可不亲嘴喔。)」 「(我知道啦~)」 菲儿一副乐在其中地说完,把脸埋进我的脖子,紧紧地依偎过来。看来她已经完全成了个情窦初开的早熟小鬼了……虽然我也差不多。 正当我努力地转移注意力,不去在意自己加速的心跳时,外头忽然传来声响,让我跟菲儿都一阵紧绷。 我们壮起胆子,微微加强彼此相拥的力道,在黑暗里竖耳细听…… ……是脚步声。 从房间外头,传来一人份的脚步声…… 「────」 哼歌……? 我微微皱起脸。对于哼歌,我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 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的,是曾经负责照顾我的少女容颜。奶茶色的双马尾,以及与那相得益彰的温柔笑容…… 但,那样的容颜,随即扭曲为另一张脸。 ──因烧伤而糜烂的肌肤──目光烁灿的眼瞳──阴森地咧开的嘴── 我彷佛还能听见火花四溅的啪啪声。当时要是出了什么差池,父母也许都已经── ──被用螺旋开瓶器抵在眼睛前方的少女容颜,在我眼睑底下浮现。 没问题吧?没问题吧?没问题吧?有没有哪里出了差错?有没有哪里搞砸了?千万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对方可是跟那个妹妹一样的杂碎。要是出了一丁点差错。要是出了一丁点差错── 「(──呀呜。阿杰……?)」 不知何时,我紧紧揣着菲儿的身子,气息紊乱,且渗了一身冷汗。该死,我这是在干什么!快冷静,冷静下来……! 突然间,一股轻柔的力道,牢牢将我环抱住。 「(不用怕喔,阿杰。)」 菲儿回抱住我,在耳边细语呢喃。 「(还有我陪你呢。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紊乱的气息渐渐调匀。原本填满脑袋的焦虑也逐渐消失,甚至彷佛不曾存在过。 ……啊啊,是啊。我……已经不是孤独一人了。 「(抱歉……这次实在……连我都有点紧张。)」 「(嗯。没事的。阿杰你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我做了个深呼吸。没错。我已经变强了。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战斗。 为了不让自己,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脚步声和哼歌的主人从房间前穿越,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仔细一听,那其实是男人的声音。维姬跑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为了观望情势,我俩从木箱来到外头。 接着让班尼他们也离开藏身处,大家一起在又小又黑的库房里彼此依偎。 「阿杰,现在怎么办?」 听到菲儿开门见山的问题,我手扶着下巴陷入思索。 「……被维姬发现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要是她使用瞬间移动,我们再怎么跑也甩不掉她的。」 「所以只能躲起来再逃走了吗?」 「这样是最好,只不过刚刚她究竟是怎么锁定、阻挡我们的?要是不晓得我们的确切位置,不可能有办法出现得那么精准吧。」 「嗯~就是说啊……她是怎么办到的啊?」 这里没有监视器或者通讯器材。除非她能像菲儿一样控制动物,否则照理说,就只能仰赖其他人的耳目,才能逮到我们。难不成,有谁正在监视我们的行动吗? 不,就算真是这样,也还有连络手段的问题。我们可是随时保持移动。就算那人能够尽快把我们的位置告知维姬,等她抵达时,我们也已经不在那里了。要想精准地锁定位置绕到我们正前方,就得使用更高速的通联手段……难道【绝迹虚穴】有办法做到吗?就像让人瞬间移动那样,对声音使用相同的手法── ──该死,这样想下去也没完没了。 目前晓得的只有一件事──不管我们想逃到哪里,都很有可能被维姬捷足先登。 「……看来只能干掉那个头目了吗?」 「那也一样不太实际就是了……我们目前的火力是不够的。」 「不过至少能把她拖住吧?」 「就算可以,等她发现只是圈套,一定又会用瞬间移动跑走,到时就没戏唱了。」 「嗯~……唉,阿杰。」 「嗯?」 「那个『瞬间移动』是怎么决定要移动到哪里的啊?」 还真是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啊。我陷入短暂思索。 「……我看过的书里没有写到那么详细,师父也还没教我各种精灵术的应对法……不过以我的推测,可能是借由正确地想像移动地点……之类的吧?」 「这样不会很可怕吗?要是不小心传送到墙壁里面的话呢?」 「不,那应该不至于发生。正确来说,【绝迹虚穴】是开启能够通往远方地点的『洞穴』的能力。而开启的洞穴大小,也决定能够移动的东西尺寸。」 那说起来也就像是虫洞吧。而术者的实力决定洞的大小。若是最菜的新手,听说了不起就只能开启指尖大小的洞。维姬能够完整传送班尼以及自己,说起来算是实力不凡。 据说当今顶尖的精灵术师里,甚至有能够传送千人大军的【绝迹虚穴】术者,但实际可信度不晓得到什么程度。 「嗯……这样啊。我本来还想说要是知道她决定移动地点的方法,也许就可以躲开『瞬间移动』了说。」 「是啊,好比说是物理上绝对进不去的狭窄地点,那个女人应该就没办法瞬间移动了。」 要是能找到什么只能容小孩通过的狭小通道就好了,可惜这座废弃堡垒里,似乎没有通风管线这种贴心设计。 讨论到最后,依然没有具体结果。看来还是只能设法查出她锁定我们所在位置的方法了吗……? ──叩、叩。 忽然间,敲门声响起。 脊梁一阵不寒而栗。不会吧──对方甚至连这样逃避现实的空档都没留给我。 「有人在家吗~?──开玩笑的!你们这群死小鬼!!」 咚啪当!!──房门震得轧轧作响。维姬……!?这次她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看样子……这人果然透过了什么手法锁定我们的位置! 「该死!」 我赶紧将室内的木箱以及废弃杂物搬到门前建立壁垒。 「臭小鬼!!给我开门!!」 但门扉依然震动、倾轧,壁垒渐渐崩塌。该死的肌肉女!这样下去撑不了太久的! 「往里面去!」 我对着孩子们呐喊,自己也冲往后方的墙边。 当然,那里并没有任何出口,只有一面石砌的墙挡住去路。 但──我并不需要门之类的东西。 双手紧紧抵着石墙。光只是这个动作,墙便纷纷瓦解,现出另一头的小型中庭。石砌的墙对我来说,就等于不存在! 「过来!快点!!」 我让受伤的孩子优先,将大家带离房间。 门前的壁垒已经倒了一半。维姬闯进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还剩下四人。紧迫的状况令人心急如焚。剩下三人、剩下两人── ──砰当!!关键的声响传来。 视线一朝上,我刚堆砌的壁垒,已经雪崩似地塌下来了。 在剩下的最后一人──班尼的对侧,现出了女人的身影。 女盗贼维姬,站在门口放声而笑。 「休~想逃~~~~~~!!」 面对狂奔而来的维姬,我咬紧牙关,朝留在室内的最后一人──班尼伸出手。 「手给我!」 班尼情急之下伸出的左手,钻过失去重力、如泡泡 般飘在半空的石材间── 嗯? ──我抓紧他,将其身体拖到室外。 紧接着,飘浮的石材重量复原。 「啧……!!」 维姬忿忿地啐了声。 恢复原先重量的石材,如雨点般倾注在女盗贼的身上。 充满猛兽般杀气的肌肉女,这下整个被埋没在瓦砾堆里……但这点程度的攻击不可能让她安分下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班尼,你没事吧?」 「……呃、嗯……」 被大费周章拉到地表的班尼,正面扑抱到我的身上。看来他应该真的吓坏了,剧烈的心跳也传到我与他紧贴的左胸上,再跟我自己的心跳混合,感觉就好像是我自己心脏疯狂──等等,咦? 「阿杰!快点!」 「喔、喔喔……」 在菲儿催促下,我再次带着孩子们跑起来。 与此同时,我瞥了眼一旁的班尼。 ──刚刚那是……? ──不对,可是我记得那时候…… 意识回溯至过去,一一筛出各种突兀感──接着,直到现在,疑问才浮现而出。 维姬她为什么,会被那区区的临时堡垒拖住脚步? 这样的疑问成为突破口。 让点和点,连成一线。 并且以此为基础,将自己的记忆重新解读。 总是能正确捕捉到我们所在位置的维姬。 精灵术【绝迹虚穴】。 错综复杂的废弃堡垒。 狭小的房间。 拷问台。 心跳。 手。 「(──菲儿。)」 「(嗯~?)」 我轻声──不让任何其他人听见的音量──向菲儿说: 「(你派老鼠帮我调查这个废弃堡垒──不管任何角落都别放过。)」 第一卷 绝迹虚穴 「啧……该死的臭小鬼,像鼠辈一样钻来钻去……」 搞到现在,我的耐性也差不多要磨光了。 像我这样的人──盗贼团『绯红之猫』的头目『染血女豹』维姬大人,为何非得要被那些小鬼搞得这么焦头烂额? 小孩若只是有些捣蛋,倒也还有几分讨喜。但那也要以我还能够乐在其中为前提。 大抢特抢、大捞一笔、大玩一票──这就是盗贼基本的生活方式,但要是玩到影响收入,那可就本末倒置了。我好歹也是个认真勤奋的盗贼,就算要享乐,也仅止于大口喝酒罢了。 跟『她』的交易约在明天早上。在那之前我得把小鬼们抓回来,准备好要交出去的商品……看来今晚得熬夜了。 真是让人心浮气躁……啊啊,真教人愈想愈不爽。要是不找个村庄砸烂,实在难以消除这股压力。也或者──喔喔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之前听说过,这一带有个英俊的小王子,正好跟这群臭小鬼同年纪,生来就聪明伶俐,算是大家所谓的神童。听说到了后年,那人就要进王立精灵术学院上学了。 这履历真是光听都让人觉得可恨。天才光是存在都让人看不顺眼──既然生来坐拥天分,不吃点苦头根本不公平吧? 因此我决定了。下个猎物就是那小子。 我要逮到他,好好玩弄他一番,索讨一大笔赎金,再把他卖了。 贵族们绝望的表情彷佛就在眼前……啊啊,光是想像那画面,我就能够干上一整桶的酒。 ……差点都忘了。我得先搞定眼前的工作才行。 那个贵族小鬼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看起来不太寻常,显然受过什么训练。我那群肌肉发达的小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吧。 之前接『公会』的委托要把他逮过去时,本来还没想太多──不过现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啊,真讨厌啊。对不清楚的事别随便插手──这样才能活得长久啊。 「……嗯?」 我竖耳倾听。否则『那小子』声音实在太小了。 「喔喔……好好好。你们人就在那儿吧?」 我照着情报开始移动。 结果,远方果真看见十多个小孩……就是他们没错。 「混到现在也该还债了,小鬼们。」 只要继续追赶,就能把他们逼进死胡同。 那个小鬼似乎拥有消除重量的精灵术,但总不可能有办法让整群小鬼头都飘起来,否则他们早该那样做了。 何况同样的把戏,我可不会中招两次。 若他还想再飞走,到时我就用【绝迹虚穴】将他击落。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在走廊上前进。 一出到中庭,那小鬼果然在那里等着,瞪着我的眼神依然是一副嚣张样。 在他身旁的,是一起被抓来的那个丫头。而她也一样,不带迷惘的眼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小孩。 但──我环视四周,向小鬼问了: 「喂,小鬼。」 「干嘛?老太婆。」 「其他小鬼上哪去了?」 这里就只有那两人。 记得刚刚看到他们的时候,逃跑的小鬼全都在,而且所有人都逃进这里头……他们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臭小鬼看着眉头深锁的我,露出令人恼火的笑脸。 「我也不晓得──大概都瞬间移动走了吧?」 ……这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虽然不晓得这个小毛头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想法── 我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把小刀。 看了这把刀,臭小鬼的眉头微微起了反应。 「哈哈!我就知道!你的精灵术只能对接触到自己的东西施放!所以只要像这样使用武器,你就没办法在被攻击的瞬间让对手飘起了!就算使用你的拿手绝活,顶多也只有武器会飞上天!」 那术哪怕只是稍微碰到,人都会飘到空中无法施力,实在相当棘手。不过这下子,就等于封住了他的术。 接下来,就只要提防他那短短的两只手就行了。 你可别怨我啊──身为专业人士,就算对上小孩也不会掉以轻心。 「……既然这样,大不了我也跟着用武器就是了。」 说完,臭小鬼从背后掏出一把剑。看来应该是他从哪个仓库里捡来的。 只见臭小鬼双手握柄,迎面摆出架式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样子。看来他不是外行人。成人用的剑对小鬼来说应该重到拿不动,不过他有精灵术,重量什么的也就无关紧要了是吗? 像这种未来注定飞黄腾达的小鬼── 真是愈看愈教人不爽。 ──那么当然要把他的人生彻底摧毁,让他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去死吧……!!」 我当场刺出小刀。 ──【绝迹虚穴】。 透过凭空开启的洞穴,一刀刺进臭小鬼的腹部。这无关什么距离;这无关什么速度。不管对手人在哪里,我的攻击就是能碰得到他! 看来游戏玩得太过火了。把他弄残了虽然有点可惜,但给这种臭小鬼一点颜色瞧瞧,也算是大人应尽的义务啊……! 我不疑有他。 认为臭小鬼将会在下一秒,捧着腹部原地倒下。 然而,现实却事与愿违。 「……啊,……啊啊……!?」 在我刺出小刀的下个刹那──臭小鬼的身影一飘,消失了。 不,不对!我视野的一角还是勉强捕捉到了!像是蝇虫般飞来飞去的黑影……!但那身影以蝇虫来说也未免太大了。那是人影。人影竟然在我的四周弹来弹去。 好快。 而且,好犀利。 那是完全无视物理法则,反射夹角小得匪夷所思的随机反弹。连赌场里动过手脚的轮盘,里面小球的动作也比这自然多了。 看来这是消除重量的精灵术另一种应用吗?原来如此,这小子还真是勤学不倦啊──!! 臭小鬼由正上方劈落的剑,被我的小刀架了下来。 好重。这小子竟然在斩击的瞬间,恢复了剑的重量。 但是,还是太轻了! 臭小鬼表情微皱,腾出距离后,再次施展高速机动。 关于精灵术的控制,他确实是天才级──只限于精灵术。 但他终究只是个小鬼──臂力跟体重都还差得远。这小子若是成人,凭现在的我应该也扛不下刚刚那一击吧。 肉搏战这种事,基本上重量就等于强度。 两样东西正面冲突,一定是重的那一方会赢。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小鬼刚刚的战法,里头就活用了这一点。 但也因此,现在的他正值发育──体重与臂力都不如人,战法也等于尚未完成……! 好吧,染血女豹维姬!接下来好好看个仔细。这小子动起来确实又快又犀利,但终究只是外强中干,只是轨道扑朔迷离,速度却跟野狗没有两样。快回想起来,我可是不只一次,差点成为野狗的晚餐!也不只一次反杀它们当晚餐吃了……! 我看准小鬼那飘忽的动态,并以斩击给予回击。幸亏他的杀气是如此单纯。每当架剑的瞬间,颈子就传来刺辣的预感! 不知第几度的交手,我看着臭小鬼的双眼并笑了。 「怎么了?老是使用同样的套路,还真是悠哉啊……难不成,你是在等待什么吗?」 臭小鬼跳开,与我保持距离。 这次他不再切换至高速机动,而是维持举剑架式,小心翼翼地量测距离。 「哈嗯?想拖延时间是吗?但你以为一旦被我盯上,其他小鬼还逃得了吗?」 「说不定可以。」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聪明如你总不可能还没发现吧?不论你们身在何处,我都有办法知道。要是再配上【绝迹虚穴】,就算跟我保持再远的距离,也是白忙一场。」 「也许吧。但是──」 臭小鬼咧开嘴,露出自以为是的笑。 「──前提是你那【绝迹虚穴】还是什么的玩意现在还能用的话。」 ……什、么……? 「不然你就试试看嘛。找出其他孩子的所在位置,瞬间移动过去逮住他们。当然到时我会全力阻止你,不过你总有尝试的自由,对吧?」 ……这小子,该不会…… 难不成他……看破了我的秘密……!! 「喂……喂!」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理由再藏招了。 我朝向身后的──『那小子』躲藏的地点喊道。 「快告诉我!那群小鬼现在在哪里!?」 没有回应。 「……喂,怎么了?死到哪里去了……!?」 没有回应。 「喂……!喂!!」 某种东西瓦解的感觉传来。 支撑我至今的立足点──像是被蛀朽的房屋那样瓦解。 「快点!立刻给我滚出来!班尼────!!」 ◆ 「真是被你唬住了。」 狼狈失措地喊着班尼──面对喊着内奸名字的维姬,我举剑相向并如此说道……接下来就让我们尽情聊个够,好好争取额外时间吧! 「班尼瞬间移动到拷问台上,以及你突然现身在确认过没有敌人的走廊上。都是这两件事,害我误信你真的有『能够瞬间移动到任何地方的能力』。」 但是──我接着说: 「冷静下来一想,这明明就很可疑──这两件事发生的当下,我们都没有真正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类瞬间移动。」 班尼那时人倒在草丛里。 被超前那时,我们是派老鼠探路。 不管哪一次,我们都没有目击到维姬利用【绝迹虚穴】消失或现身的那个瞬间。 「最重要的是,你明明晓得我们躲在库房里,却还被我们堆起的杂物挡下──『染血女豹』维姬头目啊,麻烦你回答我,那时你干嘛不直接用【绝迹虚穴】进入库房里?」 「…………呜……!!」 「答不出来吧?这也难怪了,因为你根本没办法将人瞬间移动!!」 【绝迹虚穴】在空间里开启的虫洞大小,据说和术者的实力成正比。维姬能够开启的虫洞,恐怕只有拳头能够通过的大小。要让一个人通过──是怎样都不可能的事情。 「你……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带着比任何物证都更铁证如山的扭曲表情,维姬狠狠瞋着我并接着说: 「没办法将人瞬间移动?那当着你的面把人送上拷问台呢?我在走廊上现身那时呢!?要是不用【绝迹虚穴】,怎么可能有办法──」 「那只是你的把戏。」 「啥?」 「想不到名震四方的『绯红之猫』头目,竟然会玩这种骗小孩的把戏啊……好吧,虽然我也一时被唬住了,看来我也还只是个孩子吧。」 「喔~阿杰真的好厉害喔~!」 菲儿用与场面格格不入的开朗声说道: 「像我就完全没发现!班尼被瞬间移动前跟瞬间移动后,惯用的手竟然会不一样……」 ……没错,就是因为那件事,让我想到这种可能性。 被维姬瞬间移动前的班尼,用右手捡石头扔她。 但在那之后,他帮忙搀扶伤者时,用的却是左手臂。 而最关键的是,之前躲维姬时,我伸手要拉他,而他情急之下伸出的手一样是左手。 也就是说,经历了瞬间移动后,班尼的惯用手也变了。 「什……惯、惯用手!?那种事情,明明就想怎么解释都说得通吧!!」 维姬说得口沫横飞,像是努力地想要掩饰些什么。 「说不定他只是刚好用了另一只手!也可能他其实是个双撇子!光凭这点……!」 「我凭的当然不只这点──还有其他证据让我得以看穿,在这个盗贼团里,属于你跟班尼之间的秘密。」 「…………!!」 面对面色紧绷的维姬,我伸手指向自己左胸。 「刚刚在库房内躲你的时候啊,我被班尼正面抱住。他那时好像紧张得不得了,怦通怦通的心跳直接传到我身上──我的心脏上。」 「……啥……?」 「你没听懂吗?直接传到我的心脏,也就是左胸──传来了从正面抱到我身上的班尼的心跳。这样岂不是不正常吗?」 因为──我指着左胸的手指挪往右胸。 「心脏这东西是长在左胸里的。跟班尼面对面的我照理来说,应该是用没有心脏的右胸感受到他的心跳才合理。」 「…………!?」 维姬的两眼因惊愕而圆睁……原来如此,看来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吗? 「──这叫做『脏器逆位』。」 我告诉她用来描述这种异状的专有名词。 「有些人生下来,体内的东西就像是照镜子一样,和一般人左右相反。班尼就是这种心脏是长在右胸里的体质──而另一方面,瞬间移动前的班尼心脏则是长在左胸里。在前往『赌场』的路上,我看过他捂着左胸心房的模样。」 我记得当时的班尼脸色糟透了。我当时无法判断是因为恐惧还是紧张,但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 那是紧张。 面对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他为了克制紧张,才会用手捂着心脏! 「也许有人会偶然使用不习惯的那只手。也许有人是双撇子。但是维姬我问你──有人会碰巧在那时心脏换位吗?或者右胸跟左胸两边都有心脏?」 「……咕……呜呜呜……!!」 「不会吧?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除非他被掉包成其他人!」 我毫不客气地拆穿女盗贼那肤浅的花招。 「『镜像双胞胎』──双胞胎里有些孩子,身体就像是照镜子一样左右对称。一个是右撇子,一个是左撇子。而有些时候,甚至连体内脏器都完美对称──」 双胞胎。 极其相似,却是不同的两人。 「之前班尼被你推开,整个人摔进草丛里,你再抓准这时机,让钻进拷问台上收纳空间的双胞胎掉下来。如此一来,就可以营造出班尼瞬间移动的假象──你的机关就只有这样,再单纯不过了。」 一如字面,骗小孩的把戏……虽然维姬她欺骗的对象,可不只小孩就是了。 「……这怎么可能……!!」 龇牙咧嘴的维姬狠瞋着我。 「我抄的明明是在圣黎共和国偶然看到的冷门把戏……!为什么会被你这种小鬼……!!」 ……喔喔,我懂了。原来在这世界里,魔术(magic)是如此冷门的东西吗? 利用双胞胎演出瞬间移动,明明是老掉牙的错觉戏法,为什么底下的盗贼会看不出来──原来在这个有精灵存在的世界里,让人体出现或消失,根本没什么看头可言…… 「……顺便再说一句。你能锁定我们的位置,靠的也是班尼跟他的兄弟吧?毕竟那个班尼在掉包之后,也还记得掉包前我和他的对话。」 ──你们真的……就好像正义的伙伴一样…… 为了救其他孩子而返回的那时,班尼他这样说过。我们自称『正义的伙伴』时,面对的明明是另一个班尼。 「他们明明没机会串口供──却好像两人都经历过相同的对话。」 我知道有些精灵术能够办到。 某种,能够充当通讯手段的精灵术。 「精灵〈纳贝流士〉的【文殊三矢】──能与他人精神互通的精灵术。他们大概就是透过那术,传递我们的所在位置。」 「……啧……!」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既然两人精神互通,只要说服其中一边,另一边也会跟着被说动──在你身边负责当线人的班尼,应该早就已经逃出去了。」 维姬咬牙切齿地挥舞小刀。 抱持高度警戒的我一个后跳步,躲过穿越空间而来的刀刃。 「该死的臭小鬼……!!就算少了一两个线人又怎么样!!既然有十几个小鬼成群结队,不用这种小手段,我一样能找到他们……!!」 「是啊。这座堡垒地形复杂,就算找得到路,也要花很长的时间移动。以大人的速度,也许真的能在他们逃出去之前追上。」 「要是知道了,就趁早死心──」 「──但这是走一般通道的情况。」 维姬咽下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小子……你竟然连那都知道……!!」 「若你根本没办法用【绝迹虚穴】瞬间移动,那又是怎么出现在我们确认过安全的走廊上?答案只剩一个──『你是走我们没注意到的暗门前来的』。」 我紧盯着维姬的一举一动并接着说: 「躲在库房的那时,我就感到有哪里不对劲。那里头跟地图标示的比起来小上许多。」 当时还以为只是因为里头堆满杂物。不过显然我的直觉捕捉到了真相。 「我想不管走进什么房间,十之八九都会有相同的突兀感,因为房间确实比地图上画的要来得小──不对,应该说,地图上画的房间比实际要来得大。」 地图以正确比例尺画出,但实际的房间却更小。 这样一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座堡垒里,房间跟房间之间存在异常大量的弃置空间,多到不像是扩建时留下来的。而且那些空间在地图上完全没有标示。要是知道这些事,很难让人不有所想像吧?──这座堡垒里头,会不会有许多四通八达的密道?」 密道──隐藏不为人知的通道。 那说起来,也就是人工的【绝迹虚穴】。 「在这错综复杂的堡垒里,要是能走隐藏的捷径,在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瞬间移动一样。如今回想起来还真不自然──这座堡垒对你们的人数而言实在太大了,根本不是个适合的基地。但你还是选这里当基地,而我猜那是为了利用密道,好对部下吹唬自己身为精灵术师的实力吧?你在『赌场』演出那种骗小孩的把戏,也是为了凝聚部下对自己的向心力吧?」 为了带领盗贼团那群莽汉,令人鼻酸的伎俩。 借由这种方式,把自己包装成精灵术的高手。 之所以会自己把『染血女豹』这种别名挂在嘴边,肯定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你瞒着自己的部下,不敢告诉他们其实自己根本不会瞬间移动,不敢告诉他们密道的存在。既然如此,接下来的推论也就很合理了──只要反过来利用密道,就能不被任何人发现,安全地离开这个地方。」 想法一成形,接下来就容易了。 首先,我让菲儿动员大量的老鼠,沿着之前碰上危机的走廊调查。果不其然,它们找到了密道的入口。 接下来,让老鼠们探勘密道的整体路线,完成后,再请内奸班尼的兄弟帮忙引来维姬。只要将她引出,接下来我只要争取时间,让孩子们走密道逃走就行了。 另外,我已经事先破坏掉了密道的几个要冲,到时就算维姬逃走,也没办法轻易追上他们。 「要是你肯告诉部下密道的事,现在应该早就逮到他们了。这都要怪你自己爱耍花招、打肿脸充胖子啊,『染血女豹』。」 「…………错了吗?」 像是将怨忿化为实体,维姬发出呢喃。 「把自己包装得很厉害,这样子错了吗!!像你这种天赋异禀的家伙,根本没办法理解吧!!我从过去到现在吃过多少──」 「我没说你错,而且我也对你的过去没兴趣。」 剑尖依旧纹风不动,我接着说: 「你有什么苦衷、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抱着怎样的自卑感,全都不干我的事。但你从以前到现在杀了多少人?砍了多少孩子的手脚?要有什么天大的苦衷,这些行径才能得到谅解?答案是不可能。这种天理不容的事不可能得到原谅。」 我太熟悉了。 那种美其名说是为了情、为了爱,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杀人的家伙。 我绝不原谅她。 绝不原谅跟她一样的人。 「维姬。你以『染血女豹』自居,不把人当人看,把小孩当货物对待,甚至还正当化自己的行为,是个无可救药的垃圾毒瘤────」 「────我衷心祈祷,你无法得到转生的机会。」 维姬的额头,爆出粗大的青筋。 嘴唇震颤、肩膀震颤、双手震颤、小刀震颤──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这般咆哮,小刀的刃尖刺了过来。 穿过虫洞,跨越空间袭来的刺击。要是挨了那一下,像我这样的小孩大概会当场丧命──但前提是她刺得中的话。 那杀气太过明显。 只想着要杀死人,没考虑如何命中,出手就像没有基础的外行人。 她瞄准的是心脏。目的一目瞭然。因此我以手里的剑,轻松地将它架开。 她愈是卯足全力,反作用力也愈强。维姬手里的小刀被打掉,落到一旁的地面上。 「……看来已经不必再拖延时间了。」 班尼他们差不多离开堡垒了。 也接近莱克儿前来救援的时候了。 我于是朝手无寸铁的维姬逼近。 关于挥剑砍人这档事,如今我早就不再犹豫。 毕竟我可是杀过自己的亲人。 杀死过唯一的妹妹两次。 那么不必多言,面对这种毫无同情余地的毒瘤──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去你的……!!」 维姬的面容不对称地扭曲,狠狠瞪着我。 她的手上已经没有武器,挡不住我的剑。 去死吧。消失吧。 为了世上其他人,为了别再诞生出更多的我──!! 「────受死吧,臭小鬼。」 恢复重量劈落的剑,传回强烈的冲击。 ……攻击被接住了……? 不对──是被弹开? 失去重心的我勉强蹬向地面,和维姬保持距离。 我再次确认女盗贼的模样──她身上竟然看不到任何伤口。 和先前不同的,就只有唯一一处。 拳头。 紧握的手指上,套着某样反射着银光的东西……! ──手指虎……!? 难不成就是那东西把剑击弹开的吗……!?这怎么可能。就算我的臂力只有小孩程度,长剑的重量也没道理被拳头弹开才是……! 「…………真想不到,我竟然会有对小鬼用上它的一天…………」 维姬缓缓将套上手指虎的拳头举到胸前,摆出架式。 「真是丢人啊……对一个小鬼拼命成这样……耻辱──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一见维姬摆出挥拳的预备动作,我也立刻施展《右翼之形玄鸟》切换至高速机动模式。 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锁定────── 「──────好………………!?!?」 啪喀啪喀啪喀。 某种令人发毛的声音响起。 好痛。我寻找来源。好痛。寻找痛处。好痛、好痛、好痛──!! 是肋骨。 那是,肋骨传来的碾轧声。 「──呃喝……」 连我自己都没听过的悚然嘶声,从咽喉深处自然泄出。紧接着,明明没动用【离巢透翼】,我的脚却……离开了地面。 我在坚硬的地面弹跳,全身撞向墙壁──手也好,脚也好,一切都失去力量……就这样软趴趴地,原地倒了下去…… 「阿杰!!」 在朦胧的视野里,看见菲儿想要奔向我,我设法举起手制止她。 力量……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最近这些日子苦练出的肌肉,彷佛突然被抽光似的。 但我还是硬撑起身子,然而就在刚起身的瞬间── 「呜、喀啊啊啊啊……!」 血块从嘴里溢出,啪喳啪喳地喷了满地。 好……痛苦……甚至……无法、顺利地……呼吸……我的……内脏……被打伤、了吗……?…………或者说………… …………我要、死了吗…………? 「看你刚刚挺得意的,讲起话来口无遮拦啊。啊啊?」 女盗贼用一反先前的锐利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我。 「现实照着你的计画顺利进行很爽是吗?把大人愚弄嘲笑了一轮,有好好享受那股优越感吗?你以为你赢得了吗?以为你已经赢了吗?因为对手比自己弱,就把人看扁了吗?你给我听清楚了──这就是所谓的『自大』。」 不从原地移动半步。 绝不轻易放弃对自己有利的间距。 女盗贼『染血女豹』维姬如此宣告。 「以一个小鬼来说,你的确有两下子。也许你就是所谓的天才吧。但是呢,你忘了最基本的事了喔?──我好歹也在这个粪坑般的世界里,比你多活了二十年!!」 听了她这句话……我才终于修正了自己的错误。 转生者拥有优势。光是能继承前世记忆就比人强上一截……但这只是相较于其他小孩……而那些诞生得比我早,活得比我久的大人……绝不是我赢得过的。 短短七年能学到什么?在小孩的小世界里能体悟什么?……是啊,我其实根本什么也不懂。 除了心智方面比较老成……我在这个世界里到头来──就只是个七岁的小鬼,其他什么也不是。 十岁人称神童。十五岁人称才子。二十岁后平凡无奇。 若真是这样。 ……我就只是个,披着神童外皮的凡人罢了。 「站起来,臭小鬼。第二回合开打了──接着就来教教你大人的恐怖。」 我撑着摇摇晃晃的双腿起身──嘴角微微扬起。 ……啊啊,多谢你的指教,让我这下终于想起来了。 我沉溺在与生俱来的天分里,坐拥转生带来的优势,活得太过顺利而心生自大──眼看就要连累身边的人,害他们因我受伤。 幸好有你的拳头,将这样的我打醒。 这股痛楚是一堂课。这份苦难是我的导师。再多教我一点。再让我多尝些苦头。让我今后不再埋怨自己的无力,不再有见死不救的借口── ──成为我人生的踏脚石吧,『染血女豹』。 第一卷 破晓之光 身体状况糟透了。又痛又使不上力,呕吐感也无法抑止。 但,我把一切都忍了下来,牢牢握起剑柄。 如果要务实点,我大可带着菲儿一走了之。已经不用再争取时间了。孩子们现在早已经逃离废弃堡垒。 但──看啊,女盗贼的那双眼瞳。 她就只看着我一人。 就只瞄准了我的性命。 那眼神彷佛由衷相信,唯有亲手亲脚蹂躏践踏我这样的存在,自己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而我──在我杀死妹妹的时候,肯定也露出了那样的眼神吧。 因此,我们唯有互相厮杀。 唯有存活或死去两种选择。 过去我是杀人的那方,这次变成被杀的那方。 对我来说,这是睽违将近七年的── ──生存斗争。 我把混合了血液跟唾液的液体吐到地面上,挽起袖子擦掉嘴角的血。 开始思考吧。 我不管体格还是肌力都屈居下风,甚至连精灵术的手腕可能都不如人,唯一和维姬对等的就只有脑力,就只有继承自前世的这个灵魂──即使被她说是自大,这依然是我唯一能倚靠的悖理王牌。 那家伙究竟做了什么? 就算装备了手指虎,凭那样的拳头怎么有办法反弹我的斩击?而那拳头又是怎么命中高速移动时的我? 别看丢了──任何小细节都别错过。 「────!!」 消除体重,踏向地面。从大地枷锁解放的我,投身于物理定律之外。 《右翼之形玄鸟》。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第一步就是最高速。我就像是棱镜内反射的光芒般,在废弃堡垒的中庭里来回弹跳。 「──哈!!」 以手指虎为武装的拳头,猛然地击碎空气以及空间。 【绝迹虚穴】。 在空间之上开启虫洞,拳头穿了进去。 就算能够无视距离,凭她先前的身手,照理说应该无法追上我的《玄鸟》。 《玄鸟》的强项在于其动作违反人类的直觉。 以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路径,接下来应该会这样运动吧──脑海里下意识地推估出的结果,面对惯性消除这样的反常现象都将失准。莱克儿也说过,这招对实战经验愈丰富的人愈是有效。 然而── 「──呜……!」 命中。 由侧腹传来,沉钝的冲击与痛楚。坚硬的手指虎刨进肉里。 但,这毕竟是第二次了,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挨个正着。我透过让自己飘浮,来化解那股冲击。 人虽然被打飞了,但这也在计算之内。我利用撞墙时激烈的反作用力,任自己像弹力球玩具那样弹跳。 从墙壁到墙壁。 从墙壁到墙壁。 从墙壁到墙壁。 凡人战斗时不可能会有的三次元机动。就像有翅昆虫的飞行方式明明并不复杂,却偶尔还是会跟丢──人类的肉眼天生就追不上这样的动态! 脸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的维姬一露出后脑勺的瞬间,我便以低夹角掉头折返,对准她的背后刺去。 「──在这里!!」 迟了半拍,维姬也发现了我。啧!这就是所谓老将的直觉吗……!? 我不以为意,举剑往下一劈。 同个时刻,拳头也挥了过来。 剑与拳。两者都是一个字,杀伤力却有天壤之别。剑是为了杀人而存在,人的手却并非如此。因此要是正面硬碰硬,哪一方会赢显而易见。哪怕双方臂力跟体重有差距,依常理来看赢家当然是……! 匡嗡!!──沉钝的金属巨声响起,听起来宛如寺庙的钟响。有层次地阵阵传来的冲击令手臂又刺又麻。这正是剑与拳正面对杠的胜负结果。 我的剑,被弹飞了。 「──该死──!!」 「哈!再回去多练练吧?」 跟夸耀着胜利的维姬腾出距离后,我再次切换至高速机动状态。维姬虽然挥拳乘胜追击,但这次只挥了个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道理发生的事却发生了。那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像是被铁锤敲中的那股冲击,显然不是来自一般拳头……!但【绝迹虚穴】只是能与远处连结的精灵术,不该产生其他的外力……! 在我四处盘旋的期间,维姬依然带着浅笑并举拳备战。那里头带有的是从容。她有自信只要等待下去,胜利终将属于自己。 幸亏有莱克儿平日那离谱的基础训练,我的体力方面还有余力。但是像这样来回震荡三半规管的运动,并不在人类的肉体当初设计的考量之内。 极限迟早会到来。而这就是维姬在等的。 因此我得赶紧识破──在我还有名为速度的铠甲护身时,破解维姬拳头里的秘密。 我抓准了空档又发动几次攻击,但维姬每次都适时反应并将其弹开。 百发百中。 那些明明都是刹那间的迎击,拳头却总能精准击中薄薄的剑刃。 这已经堪称超常之境。然而像维姬这样的区区盗贼,真有可能锻炼出如此过人的身手吗? 视野的一隅,不知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是灰尘吗?雪吗?玻璃吗?不,都不是。 闪烁着光芒并四处飘散的,是被击毁的剑刃碎片。 看来这头也一样有极限啊!要是再失去武器,到时胜算就更加渺茫了……! 心急如焚的我检查剑的状况,就在这时──我察觉有异。 参差不齐的缺口,遍及整把剑。 既不是小部分,也不是集中于单点,而是从基部直到刃尖。 对方明明只用了一只拳头。 但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有无数的拳头同时捶打整支剑──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理论来看,这的确有可能。也许违背直觉和自然法则,但这可是精灵术,会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原来【绝迹虚穴】还有这种用法吗! 若我的推测无误……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要想躲开那招并不容易,想正面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不说别的,我实在太缺乏火力。不管臂力、体重、体格都不如人。要想撂倒维姬,需要的是纯粹的力量。 而那样的力量,又该从哪儿生出来呢? 我边弹跳边思考──声响忽然传入进耳里。 我循着声音来源寻找。 ──朝天空,稍稍瞥了一眼。 ◆ 笑吧。 只要笑得出来,我就能保持冷静。 面对苍蝇般嗡嗡乱飞的臭小鬼,我设法让脑袋降温,以视线持续锁定。 要是再像刚刚那样暴怒就玩完了。只要我继续冷静以对,接下来就只要等他那头自灭──到时再慢慢折磨他就行了。 但,这个狡猾的小鬼头,真的会随着体力耗尽而自灭吗? 这就像前不久我自己说过的话──以为自己赢得了,以为自己赢了,这叫做自大。 我可不会因为他只是小鬼就轻敌,会步步为营,冷静再冷静……要像面对工作那样抹煞情感,按部就班地处理…… 「……嗯?」 原本重复着夸张的高速移动的臭小鬼,有了新的举动。 他竟然一直线飞到上空去。 这是在干什么……?上头除了天空之外,什么也没有啊。 「喂,臭小鬼!!你打算抛下女人自己逃跑吗!?」 地面只剩下那个丫头。若他真打算逃,应该会连她一起带走才对。 若他真的没种到打算抛弃女人落跑,那么我也不会再客气,直接赏个一发把他击落── 我这样想着,并握起拳头,刹那间── 「你尽管放心──」 对着漆黑的夜空直线上升的小鬼──突然静止下来。 「──我才不会逃咧!!」 并且,瞬间反转。 由上升转为骤降,没有任何缓冲时间。 看在我眼里,那举动就像──蹬着一面无形的天花板。 简直就像,从山壁剥落的岩石。 为了把我压垮,一个小鬼头朝地面直线坠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带着颇有几分派头的咆哮,臭小鬼的剑劈了下来。 别冲动、别冲动。快笑起来啊,维姬!该做的还是一样,只要挥拳将它弹开就行了。我的拳头是最强的──!! 「咕……!?」 「喔啊啊……!!」 冲击从拳头一路窜进肩膀。 我成功弹开他的剑,臭小鬼这下身体整个失去平衡。机会来了,现在就打得中他。只要挥出另一只拳头,这场战斗就能──!! 但,我也跟他一样身子后仰。 这……这股强大的反作用力究竟是……!? 既然透过垂直降落 将体重转化为力量,威力当然会有些提升。但是,这所谓的『有些』也未免太巨大了!简直就像是暴增好几倍……! 不会吧。 难不成──这小鬼已经发现了?已经识破我拳头的玄机? 臭小鬼在着地的同时,仰头看着我的脸。 接着──向我咧开嘴角。 「『点』只要集中,就能构成『面』。」 话语就像把利刃插在我的背上,臭小鬼接着说: 「事情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肌肉女──你增加了拳头的数量,对吧?只是用【绝迹虚穴】,做出好几个出口而已!」 答对了。这就是我【绝迹虚穴】的隐藏密技。 连结至远方空间的洞穴,入口与出口──要是只增加出口,会有什么结果? 答案是,所有出口都会出现原本从入口进入的东西。 也就是分裂。有多少出口,就有多少分毫不差的复制品。这种事当然强烈地违反自然法则──可能也因为这缘故,增加的东西过几秒就会消失。 但,有这几秒钟就够了。 足够让我以无限增加的拳头,一瞬间赏他几十拳。 名为拳头的『点』只要集结,就能构成『面』。面对同时涌来的无数拳头,逃得再快都很难躲得掉,外加拳击的威力也当然会是平常的好几倍! ──但,这招也是双面刃。 能给予对手好几倍伤害,意味着我方承受的伤害也会是好几倍──就算是再怎么经过千锤百炼的拳头,殴打时都不可能不痛不累。而这样的痛楚与疲乏,也会随着出拳的数量相对提升。 直至刚才为止,臭小鬼的攻击轻到可以忽视这一切──毕竟零乘上多少倍都还是零。凭他无力的攻击,再怎么出招也打不出伤害。 但是现在,他竟然尽全力透过全身重量把零变成了一!这样的一乘上倍数,全部反噬到我的拳上……! 「来试试看吧。」 带着讨人厌的傲笑──却又额头冒汗──臭小鬼说了: 「看我的剑跟你的拳,哪一边会先报废──!!」 臭小鬼以脚底蹬向地面,小小的影子,瞬间腾空而起。 ──保持镇定,别被他的话激怒!那只不过是他临时想到的权宜之计,只要冷静应付就没事了……! 臭小鬼往夜空的正中央奋力一蹬。 该死,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忍着差点因眼前异象而脱口的咒骂,往侧边大大跳开。 什么叫做『来试试看』,我才不跟你硬碰硬。你自己撞地去死吧! 骤降的臭小鬼一见到我躲开,也像猫一样翻了身、调整姿势着地,再次蹦跳而来。 流畅得毫无破绽的动作──啊啊,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小鬼!这战法他应该是首度尝试,才没两下就已经熟练起来了! 每当在地面与夜空来回一次,臭小鬼的劲势也益发犀利。 一开始,我形容那是落石。 但现在,那已经宛如豪雨。 毫不间断的剑之豪雨──就算再厉害的武艺天才,也不可能躲得过雨点! 我只能以拳头勉强抵挡,但每挡一次,腕骨便响起辗轧声。 这小子到底怎么搞的……!为什么有办法在天空蹬步!?那也是精灵术吗?那个精灵术不是只能消除重量吗?不对,他要是能用这招,照理说之前早该用了……! 冷静、笑、从容地好好思考! 为什么他一开始没采取这种战法?因为花时间──因为需要事前准备──准备?准备、准备,要在天空蹬步,所不可或缺的准备── ──立足点。 我一边抵挡剑之豪雨,边凝望夜空。 ……夜空? 不……不,不,不对! 那……才不是夜空。 那里头没有夜空该有的星光。 把原本的夜空都淹没,漆黑的那东西── ──是大量的、无数的、成群乌鸦……!! 我完全没注意到。 就像藏身于枯叶里的螳螂──黑压压的整群乌鸦,彷佛溶进夜空的黑暗里!臭小鬼就是以乌鸦为立足点使出那招……!! 这种事绝非偶然……是谁能办得到这种事? 我还记得──『赌场』的那时,原本奄奄一息的山猪突然爬起来大闹。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那也是精灵术造成的。是谁的术?答案很明显。若不是那个臭小鬼,那就只剩另外一人……! 我侧目瞥向那家伙。 躲到远离战场的位置,以满怀敌意的眼神望着我的那家伙。 当初跟那个臭小鬼一起被我逮到的丫头。 那丫头拥有,控制动物的精灵术……!!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 一弹开来自头上的斩击,麻木与疼痛在右手奔窜。我无视那一切,就只是瞋着控制乌鸦的臭丫头。 我的【绝迹虚穴】只能在可视范围里造出『洞穴』。 但只要是看得到的范围,不管隔得多远,我的拳头都到得了……!! 我挥出左拳。 虽然姿势不稳而使不太上力,但这已经绰绰有余。跟臭小鬼的剑相比,这拳的手感轻盈到令人发噱,臭丫头发出轻声惨叫,倒了下去。 「菲儿!!」 头顶上传来既悲痛又忧心,同时带点愤怒的嗓音。 我暗自窃喜。 「──你敢动手打菲儿,臭老太婆~~!!」 高举起剑的臭小鬼,由正上方逼近。 但,我笑了。对,笑了。只要笑得出来,我就能保持镇定。 但是── 小鬼啊,你现在还笑得出来吗? ◆ 一见到菲儿被打,滚烫的热流瞬间注满我的脑袋。 所有思绪全都蒸发殆尽,这下我只想着要将维姬狠狠斩倒。 也因此……接下来的结果再理所当然不过。 莱克儿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教过我了。 ──在战场上,欠缺冷静的人就会死。 眼前迸出金星。等我感觉到痛,人早已经趴倒在地。 前不久的记忆就像雷声,迟了半拍才开始播放。 拳头,由全方位迫近。分裂的拳头一批又一批,命中我的全身。 而我,由于满脑子只想着攻击……面对敌人可能的攻势,没有任何事先防范…… 「噗哈……想不到都已经用上了绝招,竟然还这么棘手。」 维姬喘着气,低头垂望着我。 「我欣赏你,小鬼。你这家伙有两下子。都是因为你,害我的右手成了这副样子。」 维姬轻轻地挥了挥那如今已皮开肉绽,像是朝岩石殴打过千百遍的右手。 「……真是可惜了。凭你小小年纪就拥有这般实力,卖给变态贵族当收藏品实在是糟蹋。怎么样?要不要加入『绯红之猫』?我那些部下全都是群蠢货,要是能有个像你这样脑袋灵光的家伙,我可就省事多了。」 我挤出仅存的一点从容,摆了个挖苦的笑脸。 「……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是啊,你的盗贼团缺少最重要的三样东西。」 「喔?那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你指的是什么?」 「第一,智能;第二,品格;第三,积极可爱的女生。」 紧接着,维姬忍不住似地发出一声喷笑。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讲起笑话倒是挺逗的!!这下我更舍不得你了!!」 「……省省吧。你对我的杀意根本藏不住。你只不过是想看我低声下气地求饶罢了……」 「啊啊,一点都没错。光是能看得出这点,就证明你真的是个当盗贼的料……不过所谓的盗贼团,里头都是些狐群狗党。像你这种什么都不做也能舒舒服服过一生的家伙,连一丁点立足之处也不会有的。」 什么都不做……吗?如果真是这样,不知该有多好。 维姬俯视着我的表情,随后从鼻子发出哼声。 「看来你早有觉悟了啊。真是没意思。」 「你准备把我卖了吗……?就这样继续留我活口?」 「那当然了。你可是商品。有哪个商人会搞砸自己的商品?」 「商人?你那脑袋离商人还差得远了吧。」 「真是愈来愈想把你那嚣张的舌头割下来了……但若要动手,还有比那更好的部位。」 维姬将我手里那把刀刃残缺到像是锯子的剑抢了过去。 接着,她拿剑尖戳了戳我的右手腕。 「手。我要把你两只手都砍下来,以后你就无法随心所欲施展苦练至今的精灵术了吧。」 「……这样我可伤脑筋了。」 我尽可能地装得若无其事,脑袋全速运转。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没有什么,能够逆转局势的一步棋? 身体……还勉强能动。但现在就算动了,也没有打倒维姬的手段。 我还是需要火力。需要攻击力。 能正面撂倒维姬的拳头、绝对的攻击力……!! 「好吧,我们赶紧开始进行。毕竟等天一亮,就得把货交给『她』了。」 「『她』……?」 交货……?原来中间还有类似掮客的存在吗? 啧──维姬咂舌了一声。 「……不小心说溜嘴了。看来我没资格说人大意。不过这不重要。」 她含糊地呢喃,一脚踩住我的前臂──看起来好似准备拿锯子锯木材的姿势。 「你可别挣扎喔?否则要是我失手砍歪,到时你就只好多受罪了──喔喔,照这样说来,你好像应该多挣扎些?」 她踩住我前臂的脚,是穿了厚底的靴子。若只有薄薄的衣服也就罢了,但要是隔了厚厚一层物体,我是没办法让维姬飘浮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预备──!!」 随着吆喝声,维姬高举起剑── ──菲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阿杰!上面!!」 上面? 我看着高举的剑另一头的远方。维姬也随菲儿的声音,抬头仰望遥远的上空。 充当立足点的那群乌鸦,早已经一只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大鹫组成编队,在夜空里飞行的景象。 它们脚上绑着绳索,底下垂吊着一把剑。 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直升机执行吊运任务的模样。 剑从绳索上脱落,承受着重力笔直落下。 笔直地落在──正好是我跟维姬的所在位置。 「什……!!」 维姬吓了一跳,脚赶紧离开我的前臂并躲开。 重获自由的我也一样,使劲地借由翻滚逃离原地。 紧接着,坠落的剑尖着地────────────── ────────────────────────────────────────────────────────────────────────────────────────────────────────────────轰!!!!!! 像是连音波都能轰飞的强大冲击。 难道是地底的火山喷发了吗?──爆炸剧烈到甚至让人这么以为。 不对,那实际上应该不是真的爆炸。 因为中心并没有起火,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热,因此我还是只能视它为冲击。从天而降的一把剑,带起足以将地面都掀开的剧烈冲击──我就只能这样理解。 我被卷入随之扬起的粉尘,只能一边在地面翻滚,一边感到混乱。为什么只是掉下来的一把剑,就能带起这么非比寻常的冲击……!? 在千钧一发之际获救的我无暇感到庆幸,咬牙忍着痛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我扬起视线时,眼前的粉尘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地面出现一个窟窿──像陨石坠落所造成的那种陨坑。 而在正中心处,深深插着一把剑。 那是把异样的剑。刀身的钢铁带有不像红色也不似金色的奇妙色泽──彷佛晴朗日子的朝霞,带有令人眼睛一亮的光彩。再仔细一瞧,剑柄的装饰似乎也使用了相同的金属。 那不是铁,也不是黄金,更不是银或铜;乍看虽然也像宝石,但又不是钻石或红宝石,不是蓝宝石,也不是蛋白石──结果看着看着,感觉它果然还是像金属。 那究竟是、什么……? 那把剑,是什么东西做的……? 「喂……喂喂喂喂……不会吧?瞧瞧这是什么……!」 维姬以愕然却又充满兴奋的口吻,解答了令我百思不解的部分。 「那朝霞般的色泽……绝对错不了的,是世上最重的金属──日绯色金!是价钱比黄金贵上百倍的梦幻金属啊……!!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喂喂喂,光靠那一把剑,就可以吃喝玩乐几十年都不用愁喔……!?」 不知是否是盗贼的本性,维姬眼神一变,连刚才的战斗都忘得一干二净。根据她的反应,不难判断那把剑是多么价值非凡。 世上最重的金属……日绯色金。 明明这把剑的形状跟大小都跟一般长剑没两样,落下的冲击却宛若陨石……那把剑究竟有几百公斤──不,究竟有几吨重? 不对,何况,话说回来── 剑可是大鹫提过来的。就算有几十只大鹫组成编队分散重量,但又有哪个世界的大鹫,有办法提起这么重的剑? 这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剑的重量,已经事先透过【离巢透翼】减轻了。 栖木以外的人施展的【离巢透翼】有其减重上限,但就算物重超过上限,还是可以扣除施术部分的重量──然后再使用【完美辞典】控制大鹫,把剑运来这里。 能办到这种事的,只有唯一一人。 只有拥有模仿他人精灵术的精灵术【神意接收】,并透过它并用两种精灵术的──莱克儿。 我的脑海里开始重播,昨天莱克儿说过的话。 ──我这里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能让你今后变得更强的某样东西。 ……难不成…… 我踏进陨坑,站到深刺进地面的剑前。 朝霞色的刀身,清辉耀人的刃。 那风貌就宛如曾在书中与萤幕上看过、神话故事的名场景── ──手,伸向剑柄。 「哈!!」女盗贼嗤之以鼻。 「你打算拔出它用来战斗?这次的笑话也太难笑了!就算你的精灵术能够消除重量,那总有个限度吧?那把剑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品!好吧,要是能像刚刚那样由上往下砸,也许还勉强能当武器用。刚刚没被砸中,真是可惜啊!!」 但我眼里,就只有朝霞色的光辉。 那光辉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太过眩目。 和我毫不匹配,令人受之有愧;彷佛身在梦里,却连碰触都有所顾忌。 但……要是有朝一日,我能拭去上头的蒙尘,瞻仰它那美丽的光彩──那不知会是多么满足的事啊。 因此,我伸出手。为了在终结那个恶梦前,能够像这样勾勒出美丽的梦景。 我──以双手紧紧握住,绽放破晓之光的这把剑。 「────啊?」 维姬的讪笑突然中断。 在我身后,海市蜃楼般的曳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七彩斑斓的羽翼拥抱暗夜。像是身披教堂彩绘玻璃般,缤纷色的巨鸟。 孔雀外观的──精灵化身。 「…………〈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 「…………本灵附身者(栖木)…………?不……这没道理……只有七十二柱精灵本灵怎么会……啊啊,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我? 有听过自食恶果吗?有听过因果报应吗? ──像你这样的坏蛋,注定要碰上这种倒楣事,混帐盗贼。 我凭借【离巢透翼】消除剑的重量,握住剑柄的手施力。剑当然轻而易举地被我拔出,朝霞色的刀身毫不遮掩地显露于夜色之中。 我试着挥了几下,朝霞色的辉光就像火花,洒向四周。 重达好几吨的剑,一经过我的【离巢透翼】加持,变得跟小树枝没有两样。 「……的天才……」 维姬满怀怨怼的低语传了过来。我正眼面对这样的她。 身体的状况不太乐观──我想我应该只有一次机会。 「你这个……天杀的天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咆哮响起的同时,我已经展开行动。 朝霞色的光辉,流星似地撕裂了暗夜。 迟了半晌,维姬的拳穿越空间而来。 试图阻挠我前进的拳,分裂出许多分身── ──《右翼之形玄鸟》。以及《左翼之形信天翁》。 莱克儿传授给我的这些技,不单只是移动术。 不管是什么鸟,只靠双翼猎食是不够的。 它们还需要啄、咬、吞──需要尖利的喙。 我切断【离巢透翼】的效果。恢复重量的剑,以轰然之势撼动夜气。 被夺走的利喙一旦回归,巨鸟连烈焰都能吞噬。 ──《断嘴之形火》。 过招,仅只一瞬之间。 连一点拉锯都没有……胜利眨眼间便分晓。 被劈穿的维姬右臂,已经不知飞向何方。 「──啊。」 维姬的容颜因愤怒而扭曲,她挂着那样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我…………笑不、出来…………」 失去胳膊的肩头,大量血花喷发般地一泄不止。 女盗贼像是受到喷发力道影响,在原地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圈……将周遭染成了一片红黑色──最后才终于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那副惨状──跟被她在『赌场』所伤的那些孩子们,看起来颇为相似…… 「……好……痛……」 看着维姬倒下,剑才从我手里脱落,带着沉声陷入地面。我皱着眉头一低头确认,发现自己手腕早已一片铁青。 「阿杰!你没事吧!?」 菲儿一脸担心地跑了过来。我对着她强颜欢笑── 「我不要紧的。只是攻击的时候,我在重量恢复的那瞬间不小心扭到手而已……倒是你不要紧吧?刚刚不是被她打了吗……?」 「我完全没事!阿杰你的伤看起来比我痛多了……」 「好痛!喂,你干什么,不要乱碰啦!」 「啊哇哇,对、对不起~……」 见菲儿像泄气皮球般颓下双肩,我摸摸她的头,心中这才涌现真实感。 ……我赢了。 『染血女豹』啊……这次就不是我自大了吧? 「──还是有待加强啊。」 话声突然降临。 我跟菲儿一抬头,披着长袍的少女就在夜空的正中央。 「师父……」「师父~!」 莱克儿蓬松的长袍里注饱了空气,同时悄然无声地轻盈降落……像这样不经意的举动,让我再次体会到彼此的实力差距。 莱克儿看着浑身是伤的我──肿成紫青的手腕说: 「还原剑的重量时要是能适度调节,就不会搞成这样了。你拿捏的火候还是差强人意。」 「哪有人一开口就说这个的……看到我们安然无恙,你就不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吗~?」 我半开玩笑地说完,只见莱克儿紧抿着双唇── 「好痛!」「哎唷~!」 接着,往我跟菲儿的脑袋赏了记手刀。 就在我正打算抗议她干嘛这么做的前一秒──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们两个!!」 前所未闻的咆哮声,强烈撼动我的全身。 一时僵到动弹不得的我,随后被柔软温暖的身子裹住。 莱克儿从正面,把我们俩紧紧揣进怀里。 「你们两个没事真是谢天谢地……真的是……太好了……」 声调里像是带了些微湿气,以及震颤。 这下我也不知该感到开心还是抱歉,陷入某种难以言喻的心境。 ……而肯定是因为这样。 难以言表的心情……才会化为泪水,从脸颊滑落。 「我不是才待意叮咛过,要你们小心吗……而且你们都自顾不暇了,还打算救其他的孩子……」 「……抱歉,师父。」「对不起嘛,师父~……」 「请你们、好好反省。打从心底、反省……」 莱克儿的力道紧得像不愿再离开我们,这下我也跟着难为情起来。本来在想有没有什么事能转移话题,便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师、师父。为了感谢你的剑,我们其实也准备了礼物……」 「咦?……礼物?」 等莱克儿松手放人,我将手伸进裤袋里。 「有了……就是这个。」 我递过去的,是一只仿蝴蝶的纯白发饰。当初就是看上它兼具耐用性才挑选的,而它也没辜负期待,经历了那样的激战,依然毫发无伤。 「这是……要送我的吗?你们俩一起买的……?」 「阿杰他说啊,师父你的头发好漂亮,没有装饰一下太可惜了!」 「啊、喂!不是说好不可以讲的吗……!」 要是说出去,到时一定又会被这个坏心眼的妖精嘲笑! 我在心中严阵以待……但莱克儿就只是对我投以温柔的微笑。 好吧,是时候赶走害虫了。 男子潜伏于废弃堡垒即将崩塌的屋顶,等待时机。 等待蓝发少女的身体远离。 在所有人放松戒心的那个瞬间。 射线直通杰克利柏。 男子的弓弦从蓄势待发直到解放,只隔了不到一眨眼的时间。 ◆ 我会看到,大概只是碰巧。 屋顶上有道人影。 那道人影,手里拿着像是弓的东西。 而且刚好在此刻──往我放箭。 发现的人不只我。 菲儿跟莱克儿,瞬间理解了状况。 从现在起,约零点三秒后。 我将会被箭射中而丧命── 因此──对她们来说,那应该是情急之下的判断。 两人都打算将我推开。 菲儿也好,莱克儿也罢。两人都挺身而出,准备当我的肉盾。 因此──对我来说,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判断。 我以扭伤的双手,反过来将两人用力推开。 因为不可以再有我以外的人牺牲──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 化为慢速播放的世界,两人惊愕的表情烙进视网膜。 而逼近的箭头,将会抹除那一切。 因为到时候,我应该会死去。 若再这样下去── ──【离巢透翼】!! 从发现箭矢的那瞬间迄今,正好过了零点三秒。 锐利的箭头,命中我的左胸。 ……但,同个刹那。 我早已凭一己之力飘浮而起── 一承受箭的冲力,身子便倒向地面,我后背着地后反向一弹,飘然升起。最后,我就像气球一样滞留于半空,以缓慢的速度纵向自转。 从箭头传来的推力,全都化解掉了。 我的左胸上,连一点伤痕也没有。 「阿杰!!」「杰克!!」 看着仓皇赶来的两人,我重新着地,向她们报平安。 接着,我对莱克儿投以笑容。 「刚刚的反应够快了吧?」 我反射性地发动精灵术的最快纪录是零点五秒。而刚刚大约是零点三秒──等于是把纪录刷新了零点二秒。 莱克儿露出放心的微笑,并说: 「距离理想,还有段差距。」 「要求真高啊……」 看来我该学的东西还多得是…… 「师父~!你看那个人!」 菲儿直指箭矢飞来的方向。 放暗箭的凶手逃走了吗?我看八成是盗贼团的家伙吧。他肯定是为了帮头目报一箭之仇。像他们那种参加残酷的派对,还有办法高歌欢笑的家伙,一个都不能够放过── 我边想边切换至备战状态,顺着菲儿的指尖望去──接着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男子的嘴,张大到不能再大。 并且试着吞下尖锐的箭头。 我还来不及出声。 紧接着,男子握箭的手深深地── 把箭矢,刺进自己的喉咙深处。 那深度……毫无疑问穿进了延髓。 男子顿时没了力气,从屋顶摔落。 那瘫软的程度,显然是死尸才会有的…… 无比诡异又费解的──一桩自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后有好一段时间,我们就只是怔怔地看着男子的那具尸体── ──甚至连躺在血泊里的维姬早已消失,都浑然不觉。 第一卷 染血女豹 「…………该、死啊啊啊…………」 熟悉的走廊,此刻显得长长无尽…… 脑子整个昏昏沉沉,沾血的双唇滑溜到令人不自在。幸好,至少恶心感已经褪去。我好像已经缺血缺到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我现在还能行走,就已经称得上是奇迹。我,像我这样的人,从来没想过奇迹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那小子。那个愿意帮我向那臭小鬼报一箭之仇的小子。一切都多亏有他。哈哈。到时可得好好犒赏他。就赏他女人好了?还是上等的酒?啊啊,该死……我的头又…… 「…………可恶……可恶……可、恶…………」 为什么我得像这样夹着尾巴逃跑不可啊啊啊……我不是干得有声有色吗……收服了那群恶棍……跟『公会』打好交情……原本一切都一帆风顺的啊啊啊……! 结果都因为那些小鬼……小鬼……该死的臭小鬼……还有那丫头……班尼也一样……区区的『术奴隶』竟敢造反……!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都杀了……!只要先堵住这手臂的伤口……顺便也给『公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能抢多少就抢多少……!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我……照理说也能过着丰衣足食,一帆风顺的人生……虽然是生在微不足道的男爵之家,起码也是家境小康的贵族之身……生来拥有【绝迹虚穴】这稀有的精灵术……受到大家的期待……但怎知道…… 我这个人,没有才能。 就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勤学,还是只能开出手腕勉强能通过的洞穴……这样的我当然争取不到就读精灵术学院的推荐函……然后── ──所以我们的贵族大人怎么说?他愿意付多少钱赎回宝贝女儿? ──听完你可别笑掉下巴。他说他不要了!说随便我们处置! 那一天,我被盗贼绑架。 而父亲,不愿为我支付赎金。 直到现在……我无时无刻都记得……自己的一切被否定的那瞬间……知道自己在世上没有栖身之处的那瞬间…… 被卖到妓院的我,从此过着陪伴陌生男人、看人脸色吃饭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屎一般糟糕的生活。 但是──当时的我,反而感到很充实。 因为,在那里有人夸我。 因为,那里有人需要我。 每天晚上,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向我求欢──被亲生父母放弃的我甚至真心认为,世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幸福,觉得这份工作是我的天职…… 不知不觉间,我成了最懂得搔首弄姿、最擅长讨好男人的人。不管是客人、老鸨还是同僚,人人都夸奖我。这里就是我的栖身之处。这个就是我的才能。老家缺少的东西,在这里都有── 在这样的日子下,某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了姊姊。 我实在太蠢了。蠢到向姊姊搭话。姊姊!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抱歉让你担心了。我一个人过得很好!目前在那边那条街上的妓院工作!我可是店里的红牌喔!很厉害吧! 而我得到的,是唾弃的眼神。 那个刹那,我突然重拾羞耻心。突然想起自己有多可悲。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走偏,失败得一塌糊涂。 这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才能。 醒悟过来的我,再也没办法大剌剌地讨好其他人。听了客人的甜言蜜语便起鸡皮疙瘩,每晚把胃里的东西吐个精光。我对过去那个向男人逢迎献媚的自己感到不齿。活成这样难道不觉得丢脸吗?不觉得不甘心吗?还好意思这样嘻皮笑脸! 这样的自伤行为反覆到最后,对了──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去当盗贼吧。 当那个曾经夺走我一切的盗贼。 让过去必须讨好的男人听命于我。 我曾被掠夺一切,这次轮到我掠夺别人。 要填平心中的空洞,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吧? 「…………还没、完…………」 我前进着。 「…………还、不够…………」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我的内心,根本还没得到满足。 我不该只有这样。在曾经备受期待过的当年,在被盗贼绑走以前,我应该还蕴藏着更多、更不一样的潜力── 「…………啊?」 感觉到事有蹊跷,我停下脚步。 ……这里是哪里……? 为了前往后门,从那里安全逃离……我目前走在废弃堡垒的走廊上……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这带有脉动的墙壁……血管般的管线究竟是……?让人感觉置身巨大怪物肚子里的这片空间……究竟是什么? 怦通,怦通。 心跳般的声音传来……这是我身上,还是墙壁的脉动所发出的……我已经分不清了。听着听着,让人觉得自己彷佛渐渐与这奇异的空间混在一起──好像被它吸收掉似的。 从脑海角落忆起的知识,和眼前的光景相吻合。 我曾听过传闻……有某种透过精灵术生成的奇异空间……凡是触怒『公会』的人,都会被那空间吞没……最后掉进不知来自何方、不属于这世界的怪物的胃囊里……对,那就叫做── ──迷宫。 …………开什么、玩笑…………!! 我、我人还活得好好的啊……!这辈子根本就还没获得幸福啊啊啊……!! 我拖着步伐,手撑在令人毛骨悚然、蠢动的墙壁上头──并且在抬起头的刹那,于昏暗的另一头看见熟悉的事物。 那是,两个小孩。 他们从身高到长相,甚至如尸体般白皙的肌肤,都像照镜子那样如出一辙──双胞胎兄妹手牵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班尼……还有彼尼。 他们是我为了表演夸大版【绝迹虚穴】,从『公会』买来的两个术奴隶。他们既服从,又脆弱……少了大人做主,就什么也不会…… 「……呵、哈哈……」 啊啊,真不晓得为什么……为何一看到他们俩,就令人如此放心……?心跳平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安稳……连疼痛与烦恼都彷佛离我而去。没错……只要有他们在,我就能继续当最强的精灵术师。就算缺乏才能,只要我还有他们俩…… 我伸出手,沉重的脚步也向前踏出。 「我们是来──」 「──说再见的。」 就在这时,双胞胎以缺乏抑扬的声调这么说。 ……啥? 「『公会』传来通知。契约已经终止。」 「我们会返回『公会』。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啥……?啊?啊?啊?……不不,喂喂喂。等等、等等等等。回『公会』?开什么玩笑……你们两个可是我的……! 「……你们这两个奴才,以为我会乖乖接受吗啊啊啊……!!你们根本没有自由……!!你们这辈子,都是属于我的!一生都得为我……!!」 「咦?」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双胞胎左右对称地歪着脑袋,接着说道: 「我们只是暂时出租,并不是归你所有喔。」 「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动不动就打人。看来你根本不瞭解要是把我们弄伤,到时就得赔偿损害。」 怎么……有这种……?他们刚刚说……?少给我……少在那儿胡说八道!像你们这种毫无前途的奴隶,少对我……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 「『公会』判定,你已经没有能力再支付费用。」 「所有东西都得尽快销毁。这是『她』下达的指示。」 双胞胎说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不可能有这种事。不可能有这种事。『染血女豹』跟『绯红之猫』还没完,还没完还没完还没完──!! 双胞胎转过身,眼看就要走进洞窟深处。 「你们别以、为,能逃得掉喔喔喔喔喔喔……!!」 我从哽着血块的喉咙挤出咆哮,对着两道背影吼叫: 「像你们这样的小鬼!奴隶!永远都不会有未来~~~~!!」 双胞胎一同停下脚步。 接着,再次转身向我。 挂着令人看得发寒,两副如出一辙的笑容,两人贴着彼此的脸,如此宣告。 「不!这点不劳你费心!」 「因为我们已经找到向往的对象了!」 「「真的非常感谢你,让我们与他们见面!」」 双胞胎的声音在阴森的洞窟里回荡,于此同时── 从四周的暗处,人影如液体般渗出──肌肉发达的男子们,『绯红之猫』的小子们,我的那些部下们纷纷现身。 「……大家……你们来得正好……!」 逮住那对双胞胎,别让他们跑了。 我才正打算下令,其中一人就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我说: 「大姊头,听说你是贵族出身是吗?」 ──啊? 「平常装得一副无法无天的狠样,原来骨 子里是个千金小姐呢。」 「明明现在是这么可靠的盗贼头目,以前竟然在妓院服侍过男人。」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喔……?」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 直至先前都对我敬重有加的这群男人……此刻看扁我、瞧不起我,语调甚至带有同情,将我的假面具一一拆穿。 「其实你一直都在我们面前勉强自己吧?」 「我对你的印象一直是豪放不羁的,这实在让人有点幻灭啊。」 「你以前都是怎么干活的?做一次让我们看看吧?」 别说了……别说了……够了…… 我可是『染血女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盗贼女头目……我无所不劫,无人不怕……不必讨好男人也能过活……是世上最强的…… 「喂!大小姐,你倒是说话啊!!」 「凭你那张只懂得讨好男人的嘴,也敢对我们发号施令啊!?」 「你对巴结男人这档事不是最在行了吗!那就现在让我们见识看看嘛,啊啊!!」 我捂起耳朵蹲下来。但,声音不曾停歇,持续在脑中回荡。 这声音是真的吗?抑或只是我的被害妄想?也或者…… 「──喔喔,对了。」 「还有一件事。」 双胞胎那格外清晰的嗓音,让我抬起头来。 背对我的双胞胎对面,也就是洞窟深处的黑暗里,浮现半张面具。 「维姬小姐,那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利用我们俩,不断打肿脸充胖子的你──」 「「──看起来既积极又可爱喔?」」 …………啊。 到头来,我这人就只是…… 为了让男人喜欢,而讨好他们── 男人们低头看我。 男人们瞧不起我。 而他们,跟放弃我的父亲、绑架我的盗贼、指名要我的恩客、鄙视我的姊姊──跟那些身影重合。 「…………救……」 从喉咙深处,自然而然地泄出…… 从过去到现在,无数孩子们喊过的话── 「…………救、救我…………」 班尼和彼尼──原本只是生来当我的工具的存在── 「「不。」」 这次,他们也不再留步了。 「因为,那个人说过了。」 「因为,那个人决定了。」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这都是天理不容的。」 「不管有什么天大的苦衷,这都是天理不容的。」 「所以,你注定等不到救赎。」 「而是狼狈且凄惨地。」 「「面对自己死亡的宿命──」」 成群男人逼近,向我涌了过来。 在我的心中,有什么断了线。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诚心道歉绝不会再犯了!会洗心革面用余生赎罪不再追求幸福甚至终生不幸也行!所以,求求你们──── ────快点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恶梦──── ◆ 不久之后,我跟着父亲率领的『绯红之猫』讨伐队,进入堡垒进行调查。 菲儿已经回她父亲身边,莱克儿则是前往照料得救的孩子们。 本来我也应该要回家休息,但我还是拜托父亲让我一起进入调查。 ……我就是有股不安。 有种没办法置之不理的不祥预感。 而其导致的结果──让我们见到了远超预期的景象。 「……这……究竟是……」 父亲怔然低语。 地点在中庭。 原本举办名为『赌场』的狂宴,那个开阔的中庭── ──此刻已经浸在一片血海里。 一共三十三具。 盗贼的遗体──自杀身亡的遗体,一具又一具地陈尸在那儿…… 有些人,是持剑割开自己的咽喉。 有些人,是不停以脑袋撞墙。 另有某些人,是相互拧断对方的脖子。 意志不够坚强的人绝对办不到,竭尽所能又偏执的破坏,竟然发生在三十三人的身上,人人都是亲手了断自己,无一例外…… 但,那些充其量只是陪衬。 更怪异、更阴森、更骇人的尸体,就散落于在中庭的中心。 女盗贼维姬,全身支离破碎。 左臂、右脚、左脚、脑袋。 每个部位──就像是躺上『轮盘』的孩子们那样,被一一斩断。 疑似凶器的柴刀,就握在维姬的左手上。 若是在平常,这怎么看都铁定是他杀……但若发生在维姬身上,事情就另当别论。 因为她只要施展【绝迹虚穴】,不论是以左手自断左腕,还是要同时斩断脖子、双腿或其他部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样的光景,让我不由得试着想像这里发生过的事。 也许那就像他们之前准备对班尼做的事那样:成群莽汉团团包围住自己的头目叫嚣起哄……而在众人的狂笑声里,她亲手拿着柴刀,以自己的身体上演一场肢解秀…… 事情结束后……他们也像是陪葬般,现场了结了自己。 『绯红之猫』。 一如这样的团名,他们透过自己的手,把自己染为绯红。 站在一旁的父亲,已经连一点嘶声都哼不出来。 太过超乎寻常。 太过扑朔迷离。 就宛如一场,杂乱无章的恶梦── 夜空的正中央,月亮绽放着皎洁光芒。 只要这世界还有黑夜,就没人逃得过这道光辉。 如此这般,盗贼团『绯红之猫』瓦解了。 关于这座自杀尸山,由于实在疑点重重,因此父亲下达缄口令不准外传。但俗话说关得住门窗关不住嘴,零星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最后化为这样的街坊传闻。 ──年仅七岁的少年少女,击溃了『绯红之猫』。 而这样的风声传到莱耶丝王国的王都雷纳底──传进王立精灵术学院里,并没花上太久的时间。 〈黄金的少年期:锋芒渐露篇──the end〉 〈to be continued to──黄金的少年期:神童集结篇〉 第一卷 特典 莱克儿与深夜活动 「……厕所……」 要是加上前世,我的精神年龄大约是三十岁。对这样的我来说,以七岁儿童的身体生活,最怕碰上的是什么状况? 其实这问题想都不必想。 尿床。 即使精神年龄再大,以儿童之身过活,会搞砸的时候就是会搞砸。说到第一次搞砸的时候,可真是让人宛如掉进绝望深渊,恨不得当场一死了之。 如此这般,晚上我要是感到有些尿意,哪怕天气再冷,再怎么麻烦,我都一定会起身上厕所。 我披上品质良好的披肩离开寝室,在万籁俱寂的宅邸走廊上小步小步地走,往厕所方向而去。若是真正的七岁小孩,面对只有微微烛光的昏暗走廊肯定怕得寸步难行。这点算是转生者的特权吧。 「──……嗯。啊……哈……──」 然而。 当我听到娇媚的喘息微微传进走廊时,我又恨不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七岁小孩。 往声音传来的走廊那头望去,有扇门微微开启,泄出一丝微光。 那是父亲跟母亲的寝室。 「──……么了?今天──」 「──……毕竟也好久没──」 「──呼、嗯!啊──」 恶~ 好吧,毕竟父亲跟母亲都还年轻嘛。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更不健康。不过说是这么说,还是希望他们在做那档事之前,先仔细确认房门有没有关紧比较好。 而既然我发现了,就这样置之不理也不太好。我努力地把亲生母亲的娇喘当成耳边风,往开出一条缝的那扇门而去。看来两人今天炒得挺火热的。我应该再不久就要多出弟弟妹妹了。 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开启的门。 就在这个当下,某种偏向虎山行的心态在心底萌芽。 所谓的夫妇行房,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广回事──一想到只要往门内稍微瞄一眼就能明白,就让人好奇心蠢蠢欲动,无法压抑。 这对父亲他们来说这也许很尴尬,不过他们对周遭动静大概浑然不觉,我也只是为了满足求知欲望,没有任何邪念。没错,只要事情别穿帮── 但,就在我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往门缝的前一瞬间。 「……杰克?」 走廊深处传来耳熟的声音。 我瞬间腰杆挺直,连忙转过身子。 莱克儿一身睡衣打扮,摇曳着蓝宝石色的头发走了过来。 「怎么了……?为什么三更半夜……」 她纳闷地偏着头,以软软的嗓音这么说,还毫不设防地往这头接近。 难道她没听见父亲他们的声音吗!?这师父看来是睡傻了吧! 我也没办法大声制止,只能慌张地连连挥手要她止步,但莱克儿依然丝毫不以为意。 「咦……?这不是克拉姆先生他们的房──」 接着,她探头往内一瞧。 看向热中于彼此,对周遭动静毫无警觉的男女所在的寝室── 妖精特有的长耳微微一颤。 她终于发现室内传来的淫靡娇喘。 莱克儿随后就这样僵直了好几秒钟── 长耳也渐渐地转为一片通红。 ──咖喳一声……莱克儿悄悄关上房门。 娇喘声这下终于被切断。接着,群青色的眼瞳向下垂望着我。 「…………偷窥?」 「不、不是啦……我没有偷看喔……只是看到门开着,才想说把它关起来……」 「『我』没有……是什么意思?」 「……因为师父你偷看了吧?」 「我没有偷看。」 只见师父将头撇向一旁。 唔唔?……难不成,这是个一吐平日怨气的大好机会? 「咦~?师父,你该不会是害羞吧?你都已经是大人了耶~?」 我绕到莱克儿面前,由下朝上仰望她的脸。嗯~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个臭小鬼! 莱克儿再次将脸撇向另一头。 「我哪有……我只不过看人类一年到头都是发情期,觉得他们很辛苦而已。」 「嗯?」 发情期?人类?一年到头? 「……原来妖精有发情期吗?」 长耳微微一抖。 莱克儿的脸就是不转过来。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修行。」 「咦?师父?师父~?」 随后,莱克儿快速地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至于我,之后除了去上原本就要上的厕所,又到书库调查有关妖精的文献。 书上说──妖精族的女性由于寿命长,人类所谓的月经,她们一年只有一次,并且为了不错过少数繁衍后代的机会,期间会进入发情期,导致身心跟着不安定。 身心不安定。 简单来说就是欲火中烧吧? 「………………」 我回到房间,钻进被窝里。 但由于身心不安定,怎么也无法入眠。 第一卷 蜜瓜特典 菲儿和雨日嬉戏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百石尤莉叶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今天休息吗?」 看着敲着窗户的雨滴,菲儿稍微可惜地嘟囔着。她那把瑞秋的高强度训练,当户外玩耍一环般的口气,让我十分震撼。 「虽然我也想休息,但还有能在室内进行的修行啊」 我说着用手接住从头上掉下的老鼠。这是菲儿按瑞秋的指示进行的突然袭击。 「哦~」菲儿啪啪地拍着手。 「想休息一天啊。虽然明白每日的基础训练不能断……」 「那在屋子里玩到师傅回来为止吧!」 现在,瑞秋正在森林和山上巡回,检查有没有发生塌方。将无数精灵术运用自如,风雨之类完全不在话下的瑞秋,这种时候就显得非常珍贵。 「就算你说在屋子里玩,要玩什么啊?」 扑克之类的吗? ……话说这个世界有卡牌游戏吗?虽然知道有国际象棋(作者注:实际上是类似的棋盘游戏),但菲儿不会玩。 菲儿把手指放在下巴上,「呜~嗯」地歪着头思考, 「……过家家?」 「你这不是完全没考虑吗」 「但是女孩子的大家,都在玩过家家」 「不用勉强自己变得像女孩子也可以哦?」 「不是在勉强。和基君在一起的话想试一下——只是这么想」 「为什么?」 「因为当基君的新娘很快乐」 虽然还没有任何说明,但菲儿似乎是想玩我是丈夫她是妻子的过家家。 嘛,我也很久没玩了,偶尔奉陪一下也不错。 就这样,过家家开始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老公~」 「嗯」 「……………………」 「……………………嗯?」 菲儿扭扭捏捏地迎接我,别的什么都不做。 「……啊嘞~?」 稍微过了一会儿,菲儿歪着头, 「基君。新娘要做什么好呢?」 「……啊~」 说起来菲儿没有母亲啊。所以才不知道要做什么。 新娘该做的事、该做的事——啊嘞? 我也不太清楚啊? 「模仿我母亲就行了吧?」 「哦~!」 比起披露我那暧昧的知识,不如把身边的人当范本。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高明的主意——虽然我这么想, 「戳戳」 菲儿却不知为何用手指戳着我的侧腹。 「等、你在干什么啊,很痒吧」 「诶~? 我什么都没做哦~? 戳戳」 菲儿一边以奇怪的口调说着话,一边变本加厉地戳我。 ……难道。 「那是在模仿母亲吗?」 「嗯。基君的母亲之前这么做过」 母亲? 对父亲? 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啾~」 菲儿绕到我背后,把手伸向我的胸膛,紧紧地抱住我。 之后在我耳边,「诶~哆……」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低语到, 「(今晚……你有时间吧?)」 「呜哇~!!」 别把父母的那种场景,临场感十足地展现给亲儿子看啊~!! 「诶哆,之后呢,基君的母亲轻咬了父亲的耳朵哦? 很美味吗?」 「住口! 别说了~!」 「我咬」 「呀啊啊」 耳垂被嘴唇轻咬,后颈沙沙作响。吐息进入耳朵眼,我无法站立,当场倒了下去。但是,菲儿没有离开。 「诶嘿」 保持着紧贴我后背的状态,菲儿在我耳边低语到。 「(基君,好可爱~……)」 这、这家伙……! 怎么能忍得了被七岁小鬼干掉啊! 「呀!?」 我使用精灵术消去菲儿的重量,迅速替换体位,把菲儿推倒在了地面上。 菲儿啪嗒啪嗒地眨着大眼睛, 「基君,也想咬耳朵吗?」 自己把右耳靠向我。 父亲、母亲……你们恐怕给孩子的情操教育带来了坏影响。 我仿佛被那从栗色头发间窥视的小耳朵吸引,把嘴唇靠了过去。 接触的瞬间,『这不是很糟糕吗?』的疑问一瞬闪过脑海,但那个时候,唇尖已经抿住了耳垂边缘。 「呀……」 菲儿发出微弱的声音,身体颤抖着。是觉得痒吗,或者—— ……这……要是舔的话,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我这么想着伸出舌头。 就在被唾液濡湿的舌头正要接触菲儿的耳朵的时候, 「…………你们,在干什么?」 极寒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啪地僵住了。 慢慢抬起头。 不知何时,房间的门打开了,濡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的瑞秋,俯视着我们。 俯视着被推倒在地面上的菲儿,和推倒了菲儿的我。 「啊,师傅~。欢迎回来~」 正常运作的只有菲儿一个人。 瑞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逐渐变得冰冷。 仿佛被视线冻僵,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师、师傅——」 「…………色小鬼…………」 噫。 极寒声音响起的瞬间,瑞秋抓住我的脑袋提了起来。 然后漂亮的脸近距离地瞪着我, 「要发情还早了一百年呢」 「那、那个,刚才的那个,只是过家家——」 「之后的一百年,我会尽量不让你去考虑下流事」 最终,那天我真的没能考虑其他任何事情,一刻不停地做着室内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