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潜流》 第一章 立志 一九五四年,富庶的江南水乡,沪宁线上的农村里,翻身得解放的农民又走上了互相合作化的道路,都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着。(百度搜索读看看.dukankan.)近年来风调雨顺,接二连三获得了一季又一季的丰收,河里养鱼虾、池塘种菱又植藕。大人小孩个个心花怒放,过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安定生活。炎热的夏天晴空万里,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绿油油的稻禾正在分蘖发棵。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清晨就到田间拔草、推乌头的农民们已经回家息昼烧午饭了。平静的田野上,有一个小姑娘被手拿树枝的中年妇女追赶着在狭窄的田埂上奔跑,前面跑的没有哭声,后面追的抽打着枝条不停地叫骂着:“我打死你这恶鬼!打死你!你赶快给我滚!滚的远远的!不准你再来害我姑娘!”足足有一个时辰,两人大汗淋漓,身上衣裤全湿透了。 那个小姑娘就是十三岁的我,跑着跑着,我脸色苍白,双腿酸痛无力,一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妈,我实在跑不动了!”妈站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星儿,妈也是没办法呀!人家说,这桃树枝和柳树枝都是驱邪的,只有这样才能把三热头鬼赶跑,要不然你明天怎么进城赶考?” “妈,这有用吗?” “没有用人家不会教我的!上次你们害痄腮,不是在肿起的腮帮上涂一块黑墨汁,太阳下山前,十指张开,撑在墙上,用针刺刺手指丫的影子,大家不是全好了吗?这叫秘方气死名医!” “妈,我口渴,我饿!” “那我们回家,你前面走,我护着你!”她继续用枝条拂打我的后背。 可是,到家后,中午饭还没有吃到嘴。我又开始发冷发抖,抖的上下牙齿打架,咯咯直响。妈妈给我盖上两床大被子都不管用,给我喝滚烫的开水还是不行,最后用自己的身体压住我,好长时间才停止颤抖。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不一会儿我又全身发烧,像个火团,恨不得要浸泡到河水里才舒服。妈妈不让我下河,一大碗一大碗地端凉开水给我喝。随后,我大汗淋漓,折腾到日落西山才感觉好一些。 傍晚父亲回来了,母亲着急地说:“你不早点回来,星儿已经打几个三热头了,今天给她驱邪降魔也没有用,后天考试正是三热头来的日子,怎么办呢?”“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怎么也搞迷信活动啦?这是疟疾病,到乡镇医院打一针奎宁就好了。”父亲有些生气,接着安慰我说,“星儿!明天上午我就带你去,不会耽搁考试的。”我高兴地点点头。 母亲又说:“我也不懂!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读看看小说网更新我们速度第一)” “再说,我身为校长,首先要把学校的考生和送考老师都安排好,才能回来送自己的女儿去赴考,是不是?” 心想有父亲亲自陪同我赶考,我欣喜若狂,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第二天到了医院,父亲把情况一讲,要求给我打针。医生说:“今天不当日,打针没有用。我配些奎宁药片给你,回家就服,连服三次,保证你明天平平安安进考场。”父亲半信半疑配好药片,回家的路上我看出他忧心忡忡。 女乃女乃和母亲在家包好了馄饨当午饭,叔叔说:“星儿年龄小又生了病,我推车送送她!”父亲同意了。饭后,我坐在叔叔推的独轮车上,和村上的七、八个考生一同前往,临走时女乃女乃提高嗓门说:“你们一个个都稳稳屯屯考取了回来!”我笑嘻嘻地向她老人家招招手。 金沙县共有三所中学,除了县中,其他两所都是新办的初级中学。今年共招新生五百五十名。几千名考生都集中在县城两个考场比试,根据成绩高低统一录取,按志愿分配学校。 父亲深谋远虑,给我报名时志愿填的是县中。我没有理解父亲的意图,在考卷上直接写成二中,原因很简单:堂叔去年考上二中,我想和他同路。我如愿以偿录取二中,成为村上第二个中学生。第三个是我堂哥,他本和我一届,成绩不行,肯定考不取,父亲出了个点子:留级。便带到自己身边重读六年级,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经过一年的复读和重点辅导,下一年他终于考取了,父亲很开心。 只有母亲知道我们这一年的日子是如何紧巴巴地挨过来的,因为父亲每月三十九元的工资,雷打不动地给我八元生活费,再支出他和堂哥每人九元的伙食费,已所剩无几,还须挤出我每学期开学的二十元学杂费和伙食费。堂哥的父亲只是秋后给了我家一担稻子。这些父亲从不计较,只要他教的学生能考上中学,他们学校的录取率在全县名列前茅,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我的学习成绩无需父母操心,即将初中毕业时,父亲关切地问我:“还有一学期就要毕业了,你准备考什么学校?”我俏皮地回答:“我不想继承您的事业,就是不想考师范。”谁知这句话严重伤害了一位以教书育人为天职的老师的自尊心,他严厉地责问我:“做教师就这么不好吗?你说一说,做教师究竟有什么不好?”没想到他会如此生气,我急忙说:“爸爸,你不要生气!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多么崇高!桃李满天下,多么伟大!只是我不想今年面对学生讲1+1=2,明年还讲1+1=2。这是兴趣问题,不是什么好与坏的问题。”其实,父亲本来就没有强迫我考师范的意图,接着便问:“那你想考什么?考高中,我也不反对,我早就说过,你能上到哪个台阶,我都供你,三年高中出来,上大学就全部由国家负担了。” “去年有很多中等专业学校可以报考,我想学医。” “考护士学校?”父亲疑惑地问道。 “不,考医士学校,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也很崇高?我忘不了自己是带病去参加初中考试的;还有,大伯伯四十多岁就死了;大伯母生了十个小孩,就活了一个;村东头一个女的,小孩生下来了,她自己却死了;还有村前头的那个女乃女乃,脖子上不知长了什么东西,好大好大,临死前叫儿女们等她死后剖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我是医生,哪该多好!一定能帮助他们。再说,我早点工作,可以减轻家庭负担,我年龄小,工作后一定还能争取到学习机会的。”父亲对我的欣赏和满意从不喜形于色,他默认了。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五七年招生数额特别少,只招极少数师范生,其他中等专业学校一律停招,而且,虽然全省统一试卷,却不是统一计分,按成绩优先录取,按志愿分配到各招生学校,而是自己寻找报考学校,直接去考。我的理想受挫,只能考高中了,然而,只有县中招一百名高中生,此时此刻,我才理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的意思,真后悔改志愿一事。如果我被县中录取,考本校高中是顺理成章的事,就不会落到今天像无头苍蝇,嗡嗡乱飞的地步。 聪明的人到落后山区或者苏北的县城去考,我们十几个成绩很好的同学,听说邻近有个市里二个半考生中就取一个,便自以为是,雄心勃勃去赶考。考试结束,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便洋洋得意地在家等待录取通知书,心想:本来我是全乡唯一的女初中生,即将成为唯一的女高中生、女大学生。县城的街道是砖石路,干净又不滑,市里比县城路更宽、更清洁、房屋更多更高、商店更多、更繁华,我更加心驰神往。 发榜时间来临,我开始心神不定。在田间劳动时,不由自主地向大路上张望,就盼着邮递员或高级社里的干部,笑眯眯的带来我的录取通知书。暑假一开始,父亲就在县城参加反右斗争学习,听说是不准请假,今天下午突然回来了,看我挑着一担猪草回家,开口便说:“这头猪最近长大了不少,看来这个家里还真少不了你。”这句似乎表扬我的话,此时此刻,像在寒冬泼向我的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从外浸到里,心都凉了,我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落榜了,失望伴着清醒,从天而降。我含着泪说:“爸,我真的考得很好!”“我知道你确实考的很好,学校的团委书记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你们十五个人属于农村流向城市,退回原籍录取,你想:县中还会取你们吗?” “农村流向城市这句话在报名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考过以后才说是什么意思?”一怒之下,我把父亲当成了辩论对象。 “你去找谁评理?范老师说,学校有责任,可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父亲叹了一口大气,便开导于我:“不是讲好了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吗?农村这个广阔天地,也是大有作为的,要像徐建春那样,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记得你初中入学考试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你说你写的是当一名拖拉机手,要开着拖拉机在美丽的田野上奔驰,为祖国贡献出金黄的谷粒,要把一车又一车的大米运往北京,让**吃到香喷喷的米饭,是多么光荣而自豪的事!解放才几年?农村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从一家一户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到互助组,又到初级社,再到现在的高级社,逐步走上了集体化道路,农业机械化也指日可待,你的理想很快就能实现了。” “不,我现在的理想是当医生,我要学习医学,做一个白衣战士,要为人们解除病痛。”我固执地说道。 “你有这个理想我不反对,古人有句俗话,到哪个山上砍哪个柴,你现在只能好好务农,如果明年招生情况改变了,有机会你可以再考一次!我送给你一个成语:砥砺廉隅。砥砺,磨刀石,引申为锻炼、磨炼。廉隅,棱角,引申为方正,有志节。磨出棱角是比喻对自己的品德修养进行磨炼,也包括学业努力钻研!这样才能成为可用之材。”我连连点头,没想到平日一贯严肃的父亲,却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母亲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在家我倒是舒服多了,可是,这不是我的希望啊!……”父亲向她使眼色,她欲言又止。 我理解母亲,我一直是她心中的骄傲,是她人生的期盼。她作为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影响还是根深蒂固的,再加上她从一个以教师为职业的知识女性,被封建枷锁束缚成农村妇女的痛苦经历,更是刻骨铭心。她多少次努力挣扎,又总摆月兑不了对我的牵挂。记得解放前夕,她和一个学校谈好条件:不要任何薪水,只要供我吃饭和在该校上学即可。而我女乃女乃是个目不识丁,却能持家务农的好手。她意识到母亲带着我跨出家门意味着什么,便当机立断,宣布分家,兄弟三人自立门户,各过各的日子,自己是三家轮流供饭。明知我父亲在外乡教书,这份家产总得有人守住。同时,把我藏起来,送到亲戚家去玩,再次牵制住了母亲。从此,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现在我辜负了她的期望,我不敢正视她的双眼,知道她内心比我更伤心,一定在叹惜,真是恨铁不成钢!我也暗下决心:牢记父亲的教诲,一定要砥砺廉隅。还是要读书,明年再考,一定要争口气考上学校。 第二章 初恋 那个年代,有个初中生回乡务农,很快就会引起地方政府的重视,我莫名其妙的接到通知,去参加乡里的三级干部扩大会议。(读看看小说网)会场是借用中心小学的一个教室,到会人员除我之外仅有一名女同志,我急忙招手示意坐到我身旁来,可人家不撘理我,直奔熟人而去,嘻嘻哈哈打得火热。自己觉得很没有面子,就在此刻,一个宽肩细腰的小伙子,圆圆的脸蛋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寻找空位子,我一眼就认出是被迫失学的初中同学李旭斌。我居然有你也来了的感觉,又害怕他会坐到我身旁。而他果然从容不迫地走到我身旁坐下了,我俩像素不相识一样,认真听着乡长的报告,认真记录着,整整一个上午,拘谨地坐在一条长凳上,一点也没有移动。我从小受到祖母的教诲:“姑娘们无论在那里,站要有个站相,坐要有个坐样,站着像棵松,坐着像个钟,睡下像把弓。”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平时我就是讨厌有些人坐下后,动来动去,大腿搁在二腿上晃呀晃的姿态。李旭斌给我留下了良好印象。我们也会相互瞄瞄对方的记录本,他虽然初二就休学了,字写得很好,记录速度也很快。散会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高级社吃饭。中午休息时间,人们都欢迎我唱歌、唱锡剧,李旭斌没有参加喝彩,只是站在窗外,投来饱含热情又充满鼓励的眼神。 黑夜时分下起了密密细雨,总结大会散场后,各自冒雨往家奔。夜,伸手不见五指,我跟随着人群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一束雪亮的电筒光柱驱散了黑暗,照在我身前路面上,紧接着,雨伞撑在我的头上挡住了风吹雨淋。是谁?我扭头一看,是李旭斌。在风雨滂沱的情况下,意外地得到一个异性青年的关心和帮助,生平还是第一次。少女的心抨抨乱跳,而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默默地走着。雨越下越大,走到一个叉路口,他对我说:“我就要到家了,伞和电筒你拿去。”“雨这么大,你……”“不要紧,我走几歩路就到了。”“那么,谢谢你,我明天把东西还给你。”“还是我去拿,明天上午。”说完转身朝岔路奔走而去,我手中的电筒急忙向他照去。然而,一条狹窄的田埂,亮光早被二尺多高的水稻挡住了。偏偏此刻的雨点更大了,我内心很不安地看着他消失在雨夜之中,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跟随其后的生产队长往雨伞下一钻,风趣地说:“我也来占个光!”这句话使我非常难为情,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懂,一声不响地和他们一起往家走。 回到家里时,夜已经很深了。听到我回来是时的关门声。妈妈关切地问:“下大雨了,怎么回来的?衣服淋湿了?”“没有!有人把伞和电筒都借给我了。”“那他自己怎么办?”“他到家了呗!”妈妈放心地嗯了一声就酣然入梦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一直响着塌塌塌的脚歩声和沙沙沙的雨声。心想:那么大的雨,可能衣服全淋湿了,如果他受凉生病了怎么办?天那么黑,如果跌倒跌伤了又怎么办?他没有母亲照顾,明天上午我把东西送还人家就知道了,可我不认识他的家,反正就那个方向,嘴就是路,难不倒我。就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美美的一觉醒来,已是大天白亮了。 今天队里不上工,我暗自高兴。可是,早饭还未吃好,妈妈就吩咐我:“星儿,大伯母家石臼今天不用,你赶快去舂点米回来。”“好。”我顺从地答应后,扛起一簸箕稻子就去了。舂米是个力气活,你必需把重重的石臼坨高高举起,稳稳丢下,一定要掉在石臼中央的稻谷上。这样,稻谷与稻谷之间、稻谷与石臼之间发生摩擦,成千上万次的摩擦后,稻谷的壳子破碎了,米也就出来了。家家吃的米都是这样舂出来的。还有一种是利用杠杆作用,用脚踩踏石臼坨的另一端,高高抬起后,人站到旁边,反作用力致使石臼坨重重的落下,这种方法,人比较省力。今天的我,有点心神不定,猛劲儿舂米,想赶快完成任务后把东西送还给人。又担心来不及,便偷偷蹓到村口张望。当我第三次来到村口时,一眼就看见李旭斌在远处的田埂上徘徊。我不由得心慌意乱,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可我的米还没有舂好,怎么办?不能让人在路上久等,那潮湿的烂泥地上是不好坐的。我必须赶快把东西送还给人家。 我匆匆跑回家去,偷偷地把伞和手电筒拿出来了,急忙往大路上奔走。咦?怎么看不见人呢!莫非久等后以为我不去便回家了?这样的话,我得送到他家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一面想,一面走,转弯上了小路。突然,见李旭斌就蹲在小路上。我激动地说:“你,你在这里呀!”他站起来,温情地一笑。不知怎么的我仍然抓住手电挟着伞,他也没有接东西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低头站在路上,我见他换了衣服,便关切地问:“昨晚你淋雨了?”“没有呀!”他感到自己的回答并不确切,又改口说:“喔,很快就到家了,不要紧的。”我默默一笑,他有点难为情,不自在地提起脚步往回走,我只好慢慢跟随其后。 没走几步,转身问我:“初二你们开始学古文了,是?”“嗯。”“感兴趣吗?”这一问,打开了我的话匣子:“上第一节课就闹了个大笑话,原文是: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老师问:谁能解释?一个男同学站起来说:古时候有一个人,非常热爱劳动,他爱上山采药草,一日不去,就好像过了三月、三季、三年。老师笑着说:不是爱的药草,而是一位姑娘爱上了一个采草药的青年,采葛、采萧、采艾都是这一个人。老师说完后,顿时哄堂大笑。”他深情地笑着:“真有意思!”我这才意识到不该举个爱情方面的课文,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问:“你的书能借给我看看吗?”“当然可以。”我又用十分婉惜的口气说:“你要不休学的话,成绩一定很好,去年毕业生录取中等专业学校的可好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十三元,就不用家庭来负担了,而且,毕业后属于国家干部,统一分配工作。多好呀!”他感叹地说:“那不是我的世界!父亲年老多病,健壮的母亲又突然离世。我不得不休学,回乡务农。好在没有几个月,乡里调我去搞共青团工作,后又调到县农业局。现在是干部下放,又回到农业生产第一线来了。”“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连忙追问道。“打算?当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农民,修理地球呗!我渐渐地感觉到我这一辈子,恐怕是不可能随着自己的意愿,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一切都要听从党的安排。我想,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机会的。”他那双深邃的黑眸看着纯真的我,“你呢?你有什么打算?”说完他又含情地笑笑,显出两个迷人的酒窝。(读看看小说网)我天真而坦率地回答道:“我还想读书,明年再考。”“有志者,事竟成。”他鼓励我道。 看到他脸颊的酒窝,我想起了一件事,便试探着问他:“你从小就会游泳?”“乡下孩子,夏天都在河沟里玩,玩着玩着就会游了呗!”“五年前,你就是那个救我的泥猴子!”“你也认出我来了?真不夠意思!不感谢我救命之恩就算了,还给人提绰号!”“对不起!时隔五年,才有机会表示感谢!真不好意思!”“开个玩笑,别当真了!”此时此刻,两人的距离似乎更拉近了。自己感到虽然比他多读两年书,和他交谈,很有共同语言。而且,他看问题深刻多了。 “有时间到城里去玩吗?”这一突然发问,使我的心跳加快、脸颊绯红。我暗暗告诫自己,怎么可以一个人和一个男同志出去玩呢?给父母亲友知道了怎么办?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我又不忍心拒绝他,为了掩饰自己激烈的思想活动,我把视线移到广阔的田野上。风吹过一望无际的黄绿色稻谷像波浪在翻滚,农村呈现出一派可喜的丰收景象。我委婉地告诉他:“马上就要过稻场了。就……”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显然,他能明白我的意思。他用手一指,“前面就是我家,屋里没有别人,去坐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几间草屋,屋后是一小片竹林,屋前有几棵树,树丫上挌着竹竿,上面晒着昨天他穿过的衣服。一只红公鸡跳上土堆,扑扑翅膀,神气活现地啼叫起来。喔——喔——喔——!提醒了我抬头看看,太阳已经高悬在东南方,一团团低飞的积云时而挡住了它的笑脸。已到烧午饭时间了,我忽然想起了石臼里的米还没有舂好,连忙说:“今天不去,家里还有事呢!”便双手送上伞和手电筒,“谢谢!”“别客气。”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此刻,已被这种感情所俘虏。我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当手中东西被接过去后,转身就走。在狭窄的田梗上快歩行走着,直至转弯处,我情不自禁地向后一看,他仍呆呆地站在那里,见我回头,立刻向我挥手示意。 我带着这种从未有过的特殊情感,愉快地回了村。一看石臼里的米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有人要舂米,就把我的米先扒出来了,可米和簸箕呢?正当寻思着,大伯母从河边淘米洗菜回来了。“没有人偷你的米,你娘拿回去了。这个年头真好,我家大门成天开着,你来我往的,也没有少过一样东西。”我心想:今天可能要挨骂了,要骂也只好硬着头皮听听,反正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被人看到。 我一进门就叫妈,她背对着门,正在筛米,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生气不回答。我走到她身旁说:“妈!我来筛,这才发现妈妈的脸板得刀都砍不进,“你到哪里去了?”“把伞还给人家。”“一把伞还一上午?”母亲话音刚落,女乃女乃在房里开了腔:“我说呀,丫头大了。女大十八变,要管教管教了,不要败坏门风,给人看笑话!”话虽不多,既管教了孙女,又指桑骂槐地教训了媳妇。这对母亲无疑是火上加油,狠狠地对我说:“听到了?养姑娘就是担心事,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家里老老少少都认为我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但是,由于脑子反应敏捷,会在一旁多嘴,常被祖母骂:“丫头格格,瞪着眼睛闭住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后来,一忍再忍的也就成了习惯。今天的挨骂,更要忍住。 夜晚,我躺在床上,回忆起了自己那段危险经历。好像是在我十一岁那年,炎热的夏天,苍蝇、蚊子,白天黑夜嗡嗡乱飞,实在难熬。我和姐妹们就常到河里模螺丝和河蚌,泡在水中不热,泼水嘻笑,天真烂漫,还有收获,何乐而不为?如此捕鱼模虾的大人小孩很多,岸边已经找不到多少东西了。有一天,我们冒险到了河中央的浅滩边,果然不失所望,当各自模到了满满一木盆河蚌、螺螺和小蟹时,便兴高采烈的打道回府。谁知途中脚下一滑,身体立刻往深处下沉。我“啊呀!”一声,姐姐们站在齐肩的水中晃荡。她们也不擅长水性,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拼命地喊着:“救命!救命!”我用尽全力,托住那满载而归的小木盆,就靠一只脚勉强站住,支撑着全身。就在我将要精疲力竭的时刻,有个男孩,游到我身旁,一手托过木盆;一手把我拉到岸边,顺手把盆端上了岸。我惊魂未定,他一言不发就走了。他不是我们村上的人,也不是我认识的人。我只记得他脸蛋上高高的鼻梁,紧闭的双唇,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有两个酒窝。直到我考取了初中,在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见到堂叔的同学李旭斌,我认定那次救我的就是他。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就休学了。 今天终于证实了我的想法。说来也奇怪,平时哪个男同志多看我几眼,我就觉得讨厌。可是对他就没有那种厌恶感。这也许是我认定了这个救命恩人的感恩之心;也许我们曾经同学一周的校友之情;也许是他助人为乐的精神感动了我;也许是失学这个不幸命运使我们有了共同的心声。再加上他的言谈举止给我好感,我愿意去接近他,可我却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还小,还想读书,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要在群众中树立好形象。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我成为乡里唯一的女初中生时,有人竖起大拇指,把我夸成“女状元”,将来要做城里人了。如今,户口又迁回农村,在家务农,和他们在同一个水车上踩水,在同一块稻田里推乌头。有人同情我,爱护我,也有人讥笑我,鄙视我。有个势利的女人,在接担子时,故意用劲往我肩上一丢,顿时我的腰被闪了。可是,我咬紧牙、忍住痛、接过了这担沉重的河泥肥料,含着泪送到了田里。我就是要做女乃女乃说的,文也来、武也来的人。李旭斌和我的处境差不多。当了几天干部又被下放回来,群众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看法。不了解国家形势的人还以为他犯了什么错误呢!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对,就这样讲。他不会生气?唉!我为什么这样怕伤害他呢?矛盾搅乱了少女纯净的心,使我难以入眠。 一个时阴时雨的下午,生产队里不上工,我本想抓紧时间把书送给李旭斌,一看是铁将军把门,真叫人扫兴。在那边玩耍的两个孩子告诉我:“他到学校去了。”真不凑巧,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能久候,可又不想立刻离去。我从一个开着的小窗口向里张望,室内家具很简陋,摆放的恰到好处。房间收拾的也算整洁,门前也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后竹林里的麻雀飞来飞去,两只喜鹊飞来了,在头顶上盘旋一圈,便落在树梢上,喳喳叫了几声又飞远了。如此幽静的环境,和我们大村庄相比,真是个世外桃源,别有一番风情。我正在欣赏墙脚边盛开的多种颜色的凤仙花时,李旭斌回来了。两双脉脉含情的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开口讲话。他打开锁,推开门,我也随后跟进。室内阴暗潮湿,难免产生凄凉的伤感。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里渐渐湿润了,我故意背着他,让泪水蒸发。他似乎有些尴尬,连声叫我坐下。看见我仍然站着,还调皮地说:“坐呀!你放心,不收板凳钱!”我们端正地面对面地坐着,他深情的看着我,问道:“等急了?”“没来多长时间,你到学校去有什么事?”“一位语文老师叫我去帮他改几本作文。”“我把你想看的书送来了。”“谢谢!我一定好好学习。你能不能辅导辅导,讲两课给我听听?”“辅导不敢当”我想了想,说:“我把杜甫的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背诵给你听听!”他真像个学生,目光专注地等待着。“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就这样一个绘声绘色地讲,另一个认认真真地听。我早已把昨晚想讲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又说:“你回来了,你们的业余剧团一定会搞得更好,今年准备排什么节目?”我惊喜地问:“你看过我们演出?”“当然啰!我还是你的热心观众呢!哪一年大年初一,不到你们村上看演出?第一次看到你是先演了一个争取婚姻自由的小媳妇,又演了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太婆。”我笑着说:“那是原本是我妈妈的角色。可是妈妈病了,团长说:救场如救火,只有我能在一天之内背下台词,我只好顶上去。后来他们又笑我,一天长了四十岁。”“你还演过《双推磨》和《祝福》中的祥林嫂,”“你都看过?”“这还有假?你能把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演的那么感人,真不容易。”“我女乃女乃常说,演戏么,俗话说:疯子演戏,呆子看戏,看看而已。可是,看《祝福》先是情不自禁地淌眼泪,最后一场,祥林嫂讨饭,都哭出声音来了。”“是你们演的好,感染力强。”我摇摇头说:“是舍不得孙女,她说,好好一个丫头,怎么好去要饭呢?”提到女乃女乃,想起她那天的话。尽管我知道他还有很多话,正准备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而我不能再停留了。我站起来说:“我该回家了。”没等他回话,我莞尔一笑,离别而回。 很快就进入了繁忙的秋收秋种阶段,天天忙着割稻、束稻巴子、再挑往打谷场。我手上的水泡已磨成老茧,腰酸背痛是一声没吭,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人家做的都要去做,人家会的都要学会,决不给人看笑话。农民有句俗语:稻上场,麦进仑,黄豆挑在肩膀上。意思是:到了这一步,收成才算有了保证。现在稻子堆在场上,就等月兑粒后,该交多少公粮和统购粮先送进国家粮库。然后,再把口粮分到各家各户。月兑粒已经不用掼桶,而用脚踏的轧稻机。虽然距离书本上讲的收割机、月兑粒机还很遥远,也算是半机械化了!可是,全泗庄村四个生产队只有一台机器,只能夜以继日地轮流使用。 深秋夜晚,一轮明月悬挂在星空,借着这如同白昼的亮光,我们队正忙着轧稻,分两个班六个组。我们脚踩动机器,手拿住稻巴,利用滚动的齿轮,把稻谷打下来。一不小心,稻穗被卷进机器;再不小心,手指都可能被齿轮打断。第一次上机,我是手忙脚又忙,真有点忙不过来。浑身是汗,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适应下来,又感到两个膝关节酸痛,发热。坚持,再坚持,终于坚持到了我休息的时间,我迫不及待的斜躺在草堆上,看着晴朗的夜幕,切实体会到唐朝诗人李绅写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的深刻含意。 同时,我又想起了李旭斌,不由得从心底里埋怨起他来:你怎么能把信交给村上的学生带来呢?第一封信不回就表示我拒绝这种做法,今天又带来一封信,真叫人受不了。尽管都是谈的学习方面的问题,而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交往,总是既敏感又狭隘,好像少男少女一接触,不是谈恋爱就无事可做了。他们痛恨舞台上的包办婚姻,又看不惯现实中的自由恋爱,甚至要出来干涉干涉,还是要维护那种门当户对的旧观念。一封信已经带来了一些风言风语:劳动时,有人平白无故地说:“瓦房哪有草房好?草房子冬暖夏凉!”“找那么个三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有出息也没有芝麻大。”俗话说: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都是讲给我听的,是含沙射影地讽刺我。虽然这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也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没听见。我也很纳闷:自从他闯入我的心灵,就像一块磁铁,死死地吸引着我,我也暗暗责怪自己:小小年纪,就翻起爱情浪花,真是有出息也没有芝麻大了。记得妈妈说过:“婚姻是女人的坟墓。一结婚,就半截身子埋进了泥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这是妈妈对自己人生的感悟,也作为一个教训警告我。也许,妈妈的见解是对的,虽然没有那么可怕,但是最起码现在不是我谈恋爱时候。李旭斌!我理解你的心意,可我不能表白。,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暴露心中秘密,包括你。让你去体验、去寻味!而我只能把所有的思想活动深藏在心底层,那是我心中的潜流。总有一天,我会对你畅开心扉,也许,三年、五年,我相信会有这一天。那时候,我要狠狠捶你几拳,来发泄发泄对你现在一些不当举动的恨。正在想入非非时,有人叫喊:“星儿!又轮到你上机啦!”我拖着疼痛的右腿,一拐一跛到机前换别人休息。经过多次轮换,终于坚持到了深夜,下一批人来换班了。回到家勉强支撑着洗了个澡,忍住饥饿,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当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赶紧梳洗,准备吃过早饭去上工,忽听隔壁人在叫我:“星儿!有人找!”我一面梳头,一面往前门走,万万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竟是李旭斌,我全身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心想:你这一来,不是家喻户晓了吗?便质问道:“你怎么来啦?”他没有想到我是这种态度,紧张又害羞的脸涨红了,“还书来的。”我瞄了他一眼,接过书,头一抬,示意他赶快离开。我的态度使他感到意外,他好像还有话要讲。正处于进退两难之际,慈祥的母亲说:“坐!”俗话说:不打上门客。母亲毕竟不是一般农村妇女,她用眼神指责我:不像话,起码的礼貌都不懂。母亲和善的说:“坐,这么早,吃过早饭没有?”“吃过了。”他拘谨地坐在长凳子上,一对大眼睛,不知是看着屋顶的瓦好呢还是看着地上的泥好。此刻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一点,仍然担心谈话被床上的女乃女乃听到,便不安地站在房门口。 妈妈又问:“哪个村上的?”“长沟上的”“什么文化程度?”“初中没有毕业,休学了。”“在哪里工作?”“下放了,在家种田。” …… 这哪里是闲谈,简直是审问,见此情景,心想:李旭斌呀李旭斌,你不要在这里活受罪了!赶快走!我朝他呶呶嘴、朝门口挥挥手,他并非傻瓜,便起身告辞。我情不自禁地送他出门,他低声说:“晚上陇东庙放电影,你去吗?”“晚上再!”他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关上门后,在门缝里偷看他离去的背影。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把一个日思夜想的人轰走了。我心境不佳、茫然若失,再一想还是怨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闯到家里来。俗话说:人多嘴杂,金子也能熔化。 电影放映队几个月才下一次乡,方园五、六里路的群众听到消息后,像得到了喜讯,便迅速传开。夕阳西下时分,人们就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赶来。特别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撑住柺杖,扭着小脚,也在人群中不甘落后,看到莽撞的小伙子抢先了,会心急地骂人:“三忙鬼老小,差一点点把我老太婆撞倒了!”见到同伴会不断地唠叨:“真稀奇!就这么个影子,会说会唱还会动,活灵活现的。”“我们是靠了**的福,见到点世面才死呢!我那个死鬼老头子,没有褔气,苦一世啊!” 今天把放映场设在小学的操场上,我和几个女伴赶到时,已经开机放映了。前面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怎么能找到他呢?我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她们说:“这里可以看到了。”我说:“不行!再到那边看看。”终于能站在人家坐位的后面了,比较理想,我的两个眼球像探照灯似的从每个人头上移动着,目标找到了,定神一看,他前后左右都坐的姑娘,心想:唐僧进女人国了。少女初恋的自私心理,使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妒嫉心,哪个姑娘无意中一动,我都感觉不顺眼,心里酸溜溜的。正好加映片放完,利用换片的机会,我看到他迅速站起来向后张望。当发现我时显得十分高兴,对我点头又招手的,“这里有凳子,快来坐!”一股爱的暖流注入了我的心田,多么想坐在他身旁看完这场电影!可是,离开女伴,单独去和男青年坐在一起。明天,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会在村上传开,还有什么好印象?我微笑着摇摇头,他再点点头。我毅然摇摇头,谁知他干脆离开坐位,站到我身旁来了。这一举动使我更加尴尬,因为后面有几个教师站在凳子上,正居高临下目光如炬呢!万一传到我父亲耳朵里怎么办?于是,我故意离他远一点,我俩就这样一言不发,好像素不相识,直至电影结束,在散场的一片吵杂声中,我平和地对他说:“我走啦!”“我送送你。”“不!我有好几个同路人,谢谢你……”“我……”他话未能说出口,我就被女伴拖住卷进人流中。 月亮披着银光撒向大地,照的眼前如同白昼,是沟是河、是田是路,分得清清楚楚。不知不觉又走到李旭斌把伞和电筒借给我的三岔路口。我多想停下来等等他,听听他要对我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放慢了脚歩,和前面女伴拉开了距离,“星儿,走不动啦?快走!”前面传来了催促声,耳边又响起临走时母亲的嘱咐:“看电影就看电影,早点回来!大概那一位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不能把妈妈的话当耳边风,我打消了刚才的念头,甩动短辫子追上去,并掩饰道:“你们不知道我腿疼?走这么快!”一路上我想:大忙结束就要搞文娱演出了,我们社可以和他们社联合起来搞。这样资金足实力强,多排练几个长剧,请我们演出的地方会更多,真要远近闻名了。那时候,我们天天见面,可以无拘无束地谈话。也许,还能在舞台上扮演夫妻呢!我羞涩地露出了笑容。 没有过几天,团支部书记国洪来告诉我:“星儿,李旭斌参军了,你知道吗?”“不知道。”我感到突然,极力按捺住几乎要蹦出来的心。他接着说:“他当的是什么特种兵,昨天在乡里开的欢送大会,他老父亲还在会上讲话呢!听说散会后,人就送到县里去了。”我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在想,难怪他那天赶到家里来还书,据隔壁人家说,他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才鼓足勇气进门来,却被我赶走了;难怪电影散场时,他还有话要说,原来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一个改变人生命运的喜讯,由他亲口告诉我该有多好!我会像电影里面那些送郎参军的姑娘一样,羞羞答答送他一样纪念品,再夹上一张照片,让他时刻想着我。对,明天进城去,哪怕只见到一面,说一声再见也好啊!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呢?也许,今天已经随部队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开往遥远的边疆了。唉,此去不知天南地北,何日才能相见!想到这里,两颗泪珠夺眶而出。告知消息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竟全然不知。 一天中午收工回家,不懂事的妹妹叫喊着:“肚子饿死了!”我一面哄着妹妹,一面帮妈妈忙饭。妈妈在灶上炒菜,我在灶下烧火。这时有人送来一封信,这是我日夜盼望的信。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原来就烤得**辣的脸,被灶火映照的更加红润、鲜艳。我用一双颤抖的手正准备拆信时,突然发现信已经被人拆开过,滚烫的心一下被人扔进了冰窖。看着来人狡诈的表情,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卑鄙!”一气之下,嚓!嚓!嚓!信被撕成碎片,顺手就丢进了灶堂,虎视眈眈地盯着送信人,似乎在说:你们看过的信我没有看,你们还有什么舆论可造?还有什么可宣扬的?那人很无趣,退出了我家门。 那人走后,妈妈责怪我:“人家来信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妈妈无法理解我这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我含着泪拿起火叉,慌忙拍打熊熊燃烧的信纸。可是,晚了,已经全部化为灰烬,仅仅看得出南京二个字。多少天来的盼望已经化为乌有,愤恨、懊丧、痛苦,袭击着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我双手抓住那一小块纸片发呆,又一次绵绵情丝被我自己扯断,我对不起他…… 我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又折磨自己?几千年来的封建思想、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解放才几年,不可能一扫而光。李旭斌!我希望你挣口气,有点出息,让人刮目相看。我还小,还想上学,我不愿意被人说三道四,你能理解我吗?通情达理的妈妈说:“算了,吃饭!”我仍然抓那片残缺的纸不放,好像一个放风筝的孩子,抓住一段被挣断了的线头,眼看着心爱的风筝被一阵狂风卷走了似的。 第三章 理财 寒冬是农民最空闲的季节,我带领大家又搞起了业余文艺演出。(读看看小说网)春节期间接受到很多邀请,我们每天晚上都敲锣打鼓去附近村庄演出。我父亲也不怕冷,天天跟着我们行动。演出时总是躲在幕布后面提醒台词,有时冻得清水鼻涕都滴下来了。这时我会调皮地拖别人来看,然后再递给他一块手帕。我们所到之处,群众都像接待亲戚一样招待我们。农村呈现出一派五谷丰登、欣欣向荣的景象。正月十五的彩灯、走高峣、搭台架,更是形式多样、精彩纷呈,台架搭得越高越好,少则三五个人,多则十几个人。一个个化装成古代名人,以各种造形站立在推车上,真是威风凛凛!吸引了很多人跟随其后,他们有说有笑,谈得热火朝天。 春节刚过,人们还沉浸于节日的欢乐之中,我突然接到乡里的通知:到县里参加半个月的财会培训,回来当我们“东方一社”的主办会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进退两难。心想自己小小年纪,怎么能担任一个掌管三、五百户人家的农业高级合作社的财务大权的人呢?我连算盘都不大会打,怎么能当会计?再说,我还想继续读书。可是,乡里的决定谁又敢反对呢?父亲说:“这是乡政府对你的信任和培养。堂房大叔叔当党委书记,也许是他的建议。你一定要去的,不会可以学习,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第二天,我就稀里糊涂地背上行李去县里报了到。学习结束后,就回来交接有关账目,成了高级社主办会计。现在没有我的印鉴,银行就不给提款,我深深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高级社的办公室就设在我们泗庄村,这是土地改革时期没收地主的一幢房子。如今,两间做小学;一间是仓库,堆放着社里的余粮;另一间是办公室,有三张破旧的办公桌,书记(兼任社长)一张,我和出纳会计各一张。我要感谢我的好搭挡,感谢他耐心而细致的帮助,我们在清理完以前的混乱账目后,建立起完整的财务制度和记录清晰的帐册。可是,会计何止是算帐?会计就是社里的当家人,什么都得管。 乡长来检查,说:“星儿,这么多粮食,晚上安全吗?”我二话没说,就马上住到阁上来看仓库。有人说:“这屋里死过人,你不害怕吗?”说真的,我也怕,但再一想:为人不做亏心事,就是有鬼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百度搜索读看看.dukankan.)这是女乃女乃说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安慰。面对孤灯,我常常想到他。李旭斌!你真的不给我来信了吗?你可知道,现在你的信,邮递员会直接交给我了。可是,却盼不来你的信了。我心酸,暗自落泪。 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到了,绿油油的麦苗已经抽穗,长势很好。农民忙着把冬天罱出来的河泥肥和秋天埋的草塘肥挑到麦垄里,以便麦子一割,就可以抓紧时间,耕田插秧。丁书记说:“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刻,把仓库的粮分给缺粮、少粮户!”我一听,非常高兴,心想:我可以回家睡觉了。他接着说:“张会计,恐怕你要辛苦一点。有些上场饱的户头,还不能一个月都称给他们。你得三天一称,大概有三、四十户人家!怎么样?”“没有问题。”我摇着头,信心十足地回答。谁知道,从此就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妈妈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你是刚学会剃头,就碰到一个毛鬍子。” 夏收夏种后,乡里召开了万人大会,会场布置得壮严隆重,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们像潮水般涌进会场。从来没有看到人民群众像现在这样精神振奋,斗志昂扬。这是一场夺丰收的誓师大会。主席台改名为“擂台”,多么新鲜的名词!我心情激动,特别激动!因为乡长叫我代表全乡妇女上去摆擂台。他教我说:“口号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妇女能顶半边天!决心是:大干苦干加巧干,誓夺亩产万斤粮!”在准备发言稿时,我默默思考这些提法,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口号是符合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条总路线的,当真一天能做二十年的事情?这是夸张的手法,是一个比喻。妇女能顶半边天,是高度评价妇女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我感到自豪,并且很受鼓舞。大干、苦干、加巧干也提得很好。特别要巧干,不开动脑筋,搞技术革新,搞农业机械化,中国农民何日才能从笨重的体力劳动下解放出来啊!对于最后誓夺亩产万斤粮,我感到空虚、胆寒。因为我这个会计,从各队的报表上清清楚楚看到:去年最高亩产水稻是六百来斤,小麦一百零几斤,两熟加起来也不上一千斤,有的生产队总产量只有一万多斤,怎么能一下子亩产提高到一万斤呢?再说:陈永康是全国劳动模范、水稻专家,他的最高产量也只有一千零十四斤,不是我自己用石灰水写在墻上的吗? 想着想着会议已经开始了。第一个发言表示决心争取亩产五千斤,还未走下台,第二个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台,用亩产一万斤向其他社挑战。上台应战的一个接着一个,指标一个高于一个,已经飚升到了二万斤。乡长焦急地朝我呶呶嘴,催我快上台。我终于鼓足勇气,走上擂台,看到台下真是人山人海,一张张黝黑的脸,顶着烈日,挂着汗珠,我不知道这些勤劳又善良的农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我像背台词那样,说着思想里准备好的话,讲的非常流利,可是,到了最后一句:誓夺亩产……我心里一阵紧张,警惕自己:这个数字可不能讲错,谁知越着急,概念就越模糊,究竟是千还是万,觉得万字太惊人了,说千!谁知千字一出口,蓦地想到不对,应该是万字,连忙又吐出个万字,变成了“誓夺亩产千…万…斤粮!”的口号。如此软弱无力,声调都在发抖,引起下面哄然大笑。我面红耳赤跑下台,回到原来的位置以后,心里忐忑不安。只觉得生平第一次吹牛,而且吹得这么大,以后怎么收场? 过了几天,供销社派了个营业员到高级社来收购废铜烂铁,书记叫我配合工作。我说:“这废铜烂铁哪家不知道到供销社去卖?”书记说:“这件事乡政府有布置,要支持大炼钢铁。这是一个政治任务,要挨家挨户收,凡是不大派用场的东西,都要贡献出来。”他看看我,又补充说:“我们干部要起带头作用。”听说要带头,我首先把营业员领到自己家中,对母亲和女乃女乃宣传起来:“我们国家解放以后,实行了土地改革,农业合作化运动,农业是搞上去了。可是,工业还很落后,特别是重工业,钢铁工业。没有钢铁,飞机大炮、汽车、机器都造不出来。所以,现在要大炼钢铁。**说了,十五年赶超英国。全国人民都在努力,我们一些废旧物品放在家里也用不到,又占地方。把它们卖掉换回钱,还能支援国家建设,何乐而不为呢?……” 一篇大道理说的她俩心悦诚服。把能找出来的废铜烂铁都找出来了,女乃女乃把大櫉角落里的几个小铜钱也拿出来了,可是,营业员还不想走开,并且说:“凡是金银铜铁钖都要。”两眼盯住灶台上的铜脸盆,母亲意识到了,一把抓住,“我这个脸盆是好的,不要看它瘪里瘪气的,不漏!”她挖空心思再想想,“唉!我家还有一个铜的水烟筒,现在抽香烟了,也给你,总好了?”母亲应该算是大力支援了,营业员还不满足,皱着眉头说:“那些破脚炉什么都要呢!”家里的铜脚炉是***心爱之物,冬天的伴侣,白天提在手上,晚上放在被窝里,全靠它暖和身体。一听到脚炉二字,她发火了“星儿,你这个死丫头,人家当干部的家里沾到不少光,你当干部,拿家里开头刀,你要我的脚炉,我就和你拼命!”我连忙解释:“女乃女乃!你听错啦!没有哪个要你的脚炉!”“喔!要脚炉,就是天王老子来拿,我都不给。” 就这样,我领着营业员挨家挨户的收,还真收到不少东西。其实,有些还有利用价值,是硬着头头皮动员得来的。谁知供销社派出的收购员一批又一批,态度越来越生硬,方法也一次次不同。收了东西就记一笔账,说是以后统一付钱,由民兵营长亲自配合。妈妈的脸盆没留住,***脚炉也拎走了。还好,女乃女乃没有拼命,用她自己的话说:“那个人,凶神恶煞的,我还是识相点好。” 是呀!这十二级台风谁不被刮的昏头转向,何况她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住了一辈子的房子给别人住了一间,大门让给人家了,我们自己只好从后门进出,这也不在乎,她说:“会上不是说要**了吗?小村并大村,建立什么点。上下,电灯电话,年纪大的都要送进老人院,大家在一起也很热闹。那个人还说脚炉容易引起火灾,用什么橡皮的热水袋好。究竟是什么样子,也好开开洋荤了。”不过她还是不忍心眼看着自己辛劳一生,创建起来的家业被共产掉,悄悄对母亲说:“星儿她娘,村前头人家都怕共产,把板都敲下来卖了,我们这个阁……”妈妈必竟当过妇女干部,态度坚决地回答说:“星儿和她爹都说,不要听信人家的谣言,我们不敲。”老人忧心忡忡地说:“再怎么共产,总不会把我的寿材抬走!?唉!早点睡进去也就丢掉这个心思了。”妈妈安慰道:“放心!大跃进是让我们快快奔向**,早点过好日子!”“好日子?只怕我是过不到了,留给你们过,今年冬天,恐怕冻死在床上都没人晓得呵!”妈妈知道女乃女乃又舍不得她那个脚炉了,眼泪汪汪的,很同情。 妈妈也不止一次的对我说:“星儿,明明可以用的东西,怎么能当废铜烂铁拿走呢?”其实,我也想不通,可是,一个春雷天下响,到处都这样,有什么办法? 第四章 学医 大跃进的产物,就像母鸡生蛋,一个接着一个,各行各业全面跃进。(请记住读看看小说网的网址.)教育事业更是蓬勃发展,原有学校都扩大招生之外,还新办了很多专业学校。我被列为优秀回乡青年,保送入学,当时,有南京财经学校、苏州蚕桑学校等,我选择了我们金沙县办的医士学校。我终于能实现当医生的理想了,入学就是迈出坚实的第一步。是大跃进这股强劲的东风,恢复了我的学生时代,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赶到学校去报到。可是,开学后,所有学校都不上课,全去参加大炼钢铁了。 金沙县钢铁厂也是大跃进的产物,规模不大,刚刚筹建投产。几个大烟囱高高矗立在这古老的小城里,显得那样威武、骄傲。这给县城增添了时代的特色,增强了雄厚的气魄。还有那一群排列在露天工棚的小高炉,这就是土法上马、土洋并举两条腿走路的群众性大炼钢铁运动。无论是土炉、洋炉,成天成夜地燃烧着熊熊烈火,吐出长长的火舌,映红了半边天。在没有任何防护设备和劳动保护条件下,工人们灼伤了皮肤,熬红了眼,仍然坚持在几百度高温的炼铁炉旁。秋夜的凉风吹不到他们,汗水顺着红彤彤的脸颊往下淌,咸的发苦的汗水流进了嘴角,舌头舌忝一下,吐出去,抬起头来,仍然是一张乐呵呵的脸。失败怕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总结教训再干,苦干了半个月,啊!终于见到了滚滚铁水像一条火龙游出来了,大家忘我的拍手欢呼。千百万年来,一代代勤劳的农民,辛辛苦苦为土地而耕耘。谁又会想到今天能成为钢铁战士?谁能不被这战斗场面激发出无穷无尽的革命热情?大干社会主义光荣,大干社会主义有功!人民群众就是一个“干”字,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我内心在默默祝愿祖国有朝一日成为一个钢铁巨人,屹立在世界东方! 大炼钢铁和深耕深翻的支农,我们没有参加几天,就被调回去县防疫站帮助普查血丝虫病了。经过一天培训,我们懂得了血丝虫病是一种地方性传染病,俗称橡皮腿,严重影响人们的身体健康。怪就怪在这个微丝幼虫平时寄生在淋巴管里,到了夜深人静人们熟睡的时刻,它才到血液里来活动。因此,我们采血必须在晚上九点钟以后才能进行。我们分成很多组,由居民小组长带路,挨家挨户的敲门,工作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我第一次在人耳垂上采血有点紧张,戳浅了挤不出血,只好狠狠心再戳一针,一下子鲜血直滴。我连声向被扎的高大的男青年赔礼道歉,他摇头说:“没有事。”所有的人都很配合,听不到一句怨言。很快就检查完了县城的干部、工人、居民和学生。 任务完成后,放假两天,之后便要正式上课了。我决定回家看看。快到家时,听到屋里传出儿童的喧闹声,感到奇怪。走到家门口不觉惊讶起来:怎么烧饭的灶头都没有了?四五十个小孩吵吵嚷嚷,母亲用哨子一吹,都静下来了,“小朋友!大家来唱歌!戴花要戴三唱!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清脆响亮的童声合唱,愉快地飞向天空。原来妈妈重操旧业,当上了幼儿园老师。我高喊妈妈和坐在一旁做袜底的女乃女乃,母亲喜悦地说:“星儿,你看,一个多月不回来,家里变化大啦!”“是呀!连灶头都扒掉了,饭都不吃啦?”我故意试探女乃女乃,“丫头,勿要愁没饭吃,到食堂去打,放开肚皮吃饱饭!”女乃女乃爽朗地回答我,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精神很饱满。“女乃女乃,你是第一次?”“是呀!国民党的时候,总听人讲:**就是吃大锅饭,还真的吃起大锅饭来了。”“你吃得习惯吗?”“什么习惯不习惯?吃不惯也要吃!一窝风,大家都这样,只好跟着走。我又没有牙齿,那么硬的饭,只好在嘴里打个滚就咽下去。”我想着***话,觉得很有意思。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绝大多数岁月都是在旧社会煎熬过来的,现在能跟上时代的潮流,跃进的步阀,正说明人民向往美好的未来,向往社会主义生活。只要是干社会主义,这种扒掉灶头的事情都心甘情愿。 幼儿园放学后,母亲从房里拿出两个大山芋来,“星儿,尝尝你自己种的山芋!”“是我那块试验田里挖的?一次有多少?”“足有三斤,那天听人透露:说是自留地上的东西都要归公了,趁天未黑,我冒着雨,去挖出几个。好给你看看有多大,尝尝有多甜。”我感激妈妈这颗慈母之心。忽然听到当!当!当的铃声响,妹妹高兴地叫喊:“食堂开饭啰!食堂开饭啰!”拿了个钵子,拖着我就跑。 食堂设在村中心的三大间瓦房里,远远听到广播里传来优美的旋律: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壮瓜越大……一眼看到屋里面砌了一个有四口大锅的灶头,室内雾气腾腾,几个炊事员忙的不亦乐乎。我排在长长的队伍里面,向长辈们打招呼,他们也揍过来和我讲话:“星儿,人民公社了,我们农民也像你们一样吃食堂啦!”“本来么,农民只要能放开肚子吃饱饭,就不怕田里轻一担重一担。”“唉!就是不晓得这个饱饭吃得长不?”“我讲呀!照我们这种产量是吃不长,要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稻子一棵棵站在田里,把鸡蛋放在稻穗上都不滚下来’,这种产量才好呢!”“说胡话!开天辟地头一回听到这种事,要么,把稻把子一捆一捆竖在田里差不多!”“是呀!唉,现在吹牛又不犯法!”人们表情各异,议论纷纷。(读看看小说网)七十三岁的三爷爷眯着眼,盯住挂在墙上的广播喇叭端详一会儿后,眉开眼笑地说:“这个怪物能唱歌、能说话,哈哈!上下,电灯电话,还有高音喇叭!真没想到,社会主义来的这么快。我们这些老头子,还要享几年清福才去见阎王啰!” 谁知好梦不长有,好景不长在。令人兴奋的时刻像闪电般地过去了,放开肚子吃饱饭的日子不到几个月,就进入了粮食计划供应时期。所供应的计划也在不断减少,从每人每天一斤粮,减少到半斤。到了六零年,又从半斤减到三两六钱,最后减少到二两八钱。群众说:“就是这二两八钱粮,还要过两道关卡:大队干部和食堂炊事员。真正到社员嘴里的是一盆望人汤。”我那个小学毕业的堂哥,一边吃,一边想,编出了一个顺口溜:“早饭大麦粥,中饭粥麦大,晚饭还是它。一吹三重浪,一喝三条沟。”他还说:“感谢党的关怀,号召大家劳逸结合,农闲季节保证十二小时睡眠,这真是没钱买肉吃,睡觉养精神。可是,饿着肚子,觉也睡不着!”刚满周岁的弟弟骨瘦如柴,妹妹有本事把喝到嘴里的几粒米逼出来,吐给弟弟吃。我呢,就盼望星期六,中午分到的那碗饭我可以带回去给弟弟吃了。 六零年春节刚过,学校接到紧急通知:暂停上课,参加医疗队,奔赴农村,治疗浮肿病。我们已经学习了部分临床课,所以知道浮肿病实质上就是营养不良性水肿。卫生局把我们这支后备队伍调出来是打算分到各医院去配合工作的,谁知我和一个男生到了公社医院后,李院长竟然交给我们一个治疗点,并语重心长地说:“人命关天,责任重大,农村缺医少药呀!你们虽然还没毕业,而你们经过了系统的理论学习,比那些走江湖郎中强多啦!经过这两天的观察,我相信你们。”我和于建国背负使命,拿着公社医院的模底名单,打起背包出发了。 清明已过,可是,一路上看到麦苗仍然呈黄绿色稀稀疏疏站在田里,有气无力地摇曳着;油菜花开了,矮矮的这里几丛,那里几棵,连不成一片金黄;紫云英暗淡地睡在地上,几只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声调也有点悲凉;天空中积着厚厚的云层。有些社员肩挑着河泥,歩履艰难地在田埂上行走,号子声虽然低沉,却流露出坚毅。步行十几里土路后,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庄,眼前一排乱七八糟的房屋,将成为临时病房。 走进室内一看:有几个人在收拾打扫,一个年轻人说:“把垃圾抬出去后,再去拿稻草来打地铺,大家抓紧时间。”我心想:这个可能是负责人。便去问话:“同志,这里是西华大队?”那青年转过黄黄的脸说:“你们是……”“我们是医院派来的。”他很高兴地说:“好!医生来了,几个人?”“就我们两个,同志,您贵姓?”“免贵姓蒋,是会计。书记叫我来帮助安排生活的。两位医生贵姓?”我心想:哪里是医生,还是学生哩!指着高个子男同学说:“他姓于,叫小于!我姓张,就叫我小张好了!”我俩放下行李和带来的一部分必要的药品及消毒器械,就动手打扫卫生。我问:“二十几个病人能住下来吗?”蒋会计说:“打地铺,能住下,男女各两间,顶头那两间是你们的办公室和宿舍。”“病人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后面食堂里吃饭。”“病人的伙食要单独烧,要选一个好炊事员,每人每天一斤粮,一定要真正吃到病人肚子里。”会计点头说:“我再去找书记商量商量有关事情,还要派人通知病人明天就来报到。”外面忙好后,群众也走了,我俩还要收拾我们的宿舍和办公室,忙的满头是汗。小于从里屋扛出一张竹床,说:“女士优先,你睡里面,我睡办公室!”我回答说:“先人后己,高风亮节,深表感谢!” 第二天一大早,病人便陆陆续续前来报到。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睑浮肿、拖着浮肿的双腿、慢吞吞走来的农民,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经过详细询问病史和病人体征的检查,我发现,几乎每个病人都患有严重的肠寄生虫病、肺结核、消化性溃疡等各种各样加杂症,不根治原发病,光用些食母生、亚铁丸、利尿剂等,怎么可能在短期内治好这些病人?小于也焦急地问:“治不好怎么办?”“是呀!治不好怎么办?半个月一疗程,只能缓解一些症状,我想只要我们真诚的体贴关爱每一个病人,他们是不会埋怨我们的。” 我俩经常送药、送水到铺前,行动不便的也把饭送到铺前。上午查过病房,我会唱几首歌,调节一下气氛。夜间,听到咳嗽声或者哼哼声,我们都要去询问、对症处理。有一次,病人说梦话,我俩也不约而同,起床去看望。就这样耐心细心地照顾每一个病人,十多天后,凭直观觉得有些病人脸色是好看一点了,说话声音似乎也高一些了。我问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病人:“同志,你实事求是的讲,感觉现在身体好一点吗?”他高兴地回答:“好多了。唉!当真有多大的病?硬是那二两八钱粮食吃的,你想想看,一餐饭一两米都划不到,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现在生产忙了,增加到半斤粮一天,挑担子时,两腿直打漂。在这里,一斤粮一天,吃吃睡睡,还吃点补药,身体怎么会不好?群众说:**样样好,就是农民肚子吃不饱。”一个种粮食的农民,宁可自己吃不饱,却把亲手种出的粮食按规定交给国家。纵观全球,绝对没有第二个国家能办到,有点怨言也在所难免。我便解释说:“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人口,要大家有饭吃,有衣穿,**当这个家不容易呵!”“是呀!以前一家一户,有的人家算计不好,清黄不接的时候还断炊呢!现在吃的少归少,从来没有断过顿。”他憨厚地笑着走了。 又到中午开饭时间了,我去帮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打饭,我伸手到他竹篮里拿碗时,老人慌忙把竹篮往后移,“我自己去!”“还是我去!”由于别扭,我拿碗时把篮里的一块布掀开了,原来是发给他的消浮糕完好无缺的藏在里面。我问:“发给你的糕,为什么不吃?”老人连连点头,“吃呢!吃呢!”“按规定,你应该快吃完了,可你还没有动呢!有什么话,你就直!”他那核桃壳似的黄脸上,流露出难以用笔墨描写的凄楚表情,“不瞒你医生说,我,我想带给家里的老太婆吃,她,她也是这个病!”“哪为什么不叫女乃女乃一起来治疗呢?”“你名单上没有她,医院去调查时,她还好,就没有查,后来她也不好了。我在这里吃的多,还有药治病,感觉好多了,就想把这糕带给她吃吃,总是要好点!”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多么朴实的感情!作为医生,我怎么忍心批评他不执行医嘱?而应该设法去给老女乃女乃治病。正巧,第二天李院长来检查工作,听到此事也感慨万端,“你们工作做的很好,同意你们上门去给她检查,如果是浮肿病,就给她治疗,照样发给补助粮和消浮糕。”“是!”我俩异口同声,像战士在接受新的战斗任务。 接到回校通知后,我利用星期日顺路回家看看。夕阳映得晚霞绚丽多彩,一路上我既为这次能得到李院长和病人的高度评价而兴奋,又为记忆中的一个个浮肿病人而担忧,他们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正真恢复健康?我女乃女乃其实也是浮肿病,不知这次是否得到了治疗?多么想向李院长开口买一块消浮糕带给她吃,然而,这个滥用职权的想法最终还是打消了。 进村时路过食堂,里面传来哈哈笑声和说话声:“这种团子好吃吗?”“好吃!”“这叫跃进团子。”“什么跃进团子?不就是菜多米粉少呗!”“过去是用米粉包菜,现在是用菜滚米粉,哈哈!粮食紧张的情况下,这个办法好。”我也不想去看个究竟就直奔自己家。父亲已经回到家中,抱着哭闹不休的儿子,在门口踱来踱去,两手不停地抖动着、拍打着,嘴里还不停地哄孩子:“噢!不哭!朝阳肚子饿了,妈妈收工回来就有饭吃了!”妹妹皓月哭丧着脸,小嘴巴翘得比鼻子高,看着河水正发呆。“爸爸!”父亲听到喊声,转身见到多日不见的我,很是高兴,“咦?星儿回来了。”妹妹这时才扑上来叫:“姐姐!姐姐!”百般讨好地说:“姐姐快把被子放下来。”此时此刻,我只要和往常那样,掏出一块糖果来,对于饥饿的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今天我让她失望了。“月儿,姐姐今天不是从城里回来的,没买吃的。”“那……”妹妹的热情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又撅起了小嘴,泪汪汪地坐在那里。 幼儿园早已停办,妈妈的教师之梦又破灭了。还是扛起钉耙、锄头下田劳动。今天收工回来看到全家团聚,很是高兴。放下钉耙和挑箕,从父亲怀里抱过弟弟,哄着他说:“朝阳饿了,妈妈带你到食堂领好吃的,听说柱孝叔叔他们蒸了不少团子。月儿,快拿两个钵子,跟我走。”妹妹愉快的拎着篮子走了,我目送母亲瘦小的背影,转身问父亲:“女乃女乃到姑妈家去了吗?”“没有,她没有精神,十多天不下床了!想送她到公社医院去看看,她又说自己没有病,睡睡就好了。”我急忙走进***房间,“女乃女乃!”“嗯……”“快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我没有病!又不咳嗽,又不拉肚子,就是没精神!起不了床。”回话几乎听不清楚,***脉搏微弱而缓慢。要不是两腿严重浮肿,几乎成为一副骨架子。我心里很难受,再这样耗下去,会导致循环系统、呼吸系统衰竭而死亡的。我结论性的说:“明天一定要送你到医院去看看。”她听力很好,急忙说:“不,我没病!不要把钱瞎糟塌掉!”几乎在申吟。 妈妈从食堂回来了,她说:“大家都高高兴兴去分团子,炊事员说:‘早上吃饱挑担忙,晚上吃饱压压床。’一人分一个尝尝,明天早饭再吃。”“对呀!这就是炊事员的好算计!”父亲赞赏地说。母亲又说:“我说我们家情况特殊,你们父女都回来了,就多给了我好几个呢!快,快乘热吃!”弟弟激动的吃呀吃的直叫。妹妹却不声不响的一个已经下肚了,伸手再拿时,母亲白了她一眼,我心中有一种酸楚的感觉。而妹妹根本不理会,拿起第二个还叫着:“好吃呢,姐姐快来吃!”我一面答应她,一面端着半碗粥去喂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实在无力坐起,我只好让她躺着,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我低头问:“你想吃团子吗?”老人轻轻摇头,咽了几口就不吃了。看着剩下的小半碗稀得很的粥,我忧虑了几秒钟,便屏住气喝下肚了。盛粥时,父亲拿给我一个团子,“你尝尝,还不错呢!”我咬了一口,感觉全是菜,只有薄薄的一层米粉裹在外面。妈妈笑着说:“你猜他们是怎么做的?这一点点米粉包这么多菜,再大的本事也包不起来。他们是把菜揑成团,放在米粉上滚来滚去就滚出一个团子来,再放到蒸笼里蒸熟。”心想:难怪听他们讲什么“跃进团子”。我吃了两口,发现妹妹贪婪的目光正盯着看我手里的团子呢。我快速喝完粥,偷偷地把妹妹领到房里,避开父母把团子塞给妹妹。 晚饭后,叔叔也来看望女乃女乃。他们很重视我的建议,决定明天上午就送女乃女乃到公社医院去住院。遵从中央劳逸结合的指示,家家户户睡觉都很早。可我不想睡,我要看书,我要寻求使女乃女乃康复的最佳方案。记得前年我放寒假回来,见她咳嗽严重,我诊断她是患了气管炎,便到公社医院去配了几支青霉素给她抗菌消炎。女乃女乃说:“丫头!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打过针,我怕呢!一根刺戳到肉里还疼呢,不要说这么长一根针。”我劝说道:“女乃女乃,你不要怕,痛总是有一点,不厉害。”结果针抜出来后,女乃女乃问:“还不打?”我说:“打好了!”“啊?好了?就像蚊子叮一下,就好了?”春节拜年时,她逢人就说:“我家星儿手艺真不错,打针一点都不疼,这下有的活了,孙女丫头都会看病了,还不活到一百二十岁?”可是,仅仅一年多,女乃女乃身体变成这样,真叫人难以置信,我又拿起灯,想给女乃女乃再检查检查,谁知刚走到床前,女乃女乃就说:“丫头,还不睡觉?不比城里,这火油……”我明白她是舍不得我点灯,因为火油是计划供应的,每户每月只有半斤。那么,就明天白天再仔细检查! 清晨,我被上工的哨声惊醒。这此回家见到女乃女乃,总有一个不祥之兆在脑海中忽隐忽现。所以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老人家。女乃女乃紧闭着双眼平躺在床上,连呼几声都不答应我。我有些紧张,模了一下,发现她的前额冰凉,手也冰凉,再按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女乃女乃走了。 我的心在呐喊:她没有病,她好像一盏油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终于熄灭了。如果在营养条件良好的情况下,绝不会是这种结局。而女乃女乃却在这国家的困难时期,不声不响、毫无怨言地结束了她勤劳的一生。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丫头!还不睡觉?不比城里,这火油……”小时候听妈妈讲过一个故事。有个老人,在临终时竖起二个手指又曲起一个手指,意在告诉后代:不需要用两根灯草,用一根灯草的光亮也就够了。女乃女乃和他真是一模一样。节俭是中国人民的美德,女乃女乃要我们节省着度过这困难时期,我将铭记不忘。 死讯传开后,整个家族忙忙碌碌。哭天抹泪,村里来吊唁的人特别多。我守在灵堂里哭泣,***音容笑貌在我脑海中一幕又一幕的呈现出来:女乃女乃高高瘦瘦的身躯由两只三寸多的小脚支撑着。然而,无论是田间粗话,还是纺织刺绣,样样都是一把好手。爷爷的四个兄弟分家后,全靠夫妇二人辛劳耕作、勤俭持家,不但继承了家业,还买田砌房。女乃女乃告诉我:“上代说过,一个儿子十亩田。我生了三个儿子,不置到三十亩田,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不苦怎么办?我最怕的事是挺着个大肚子在田里推乌头,小脚女人在烂泥里,真是站都站不稳。我生五个孩子,哪一个不是肚子疼得忍不住才进房!生下来后,自己咬断脐带,包包扎扎,再上床睡觉。所以取名字上家谱时,我说,就用咬字排名!生你叔叔正好过稻场,我在场上掼稻(手工月兑稻粒),你爷爷和一个帮工从田里往场上挑稻把子,他们送两担,我掼好两担,就这样忙着,几个来回以后,你爷爷发现场上稻子没有掼完,他叫喊道:‘人到哪里去了?’听到小孩的哭声,进房看看才知道我又生了个大胖儿子。” 我穿过女乃女乃亲手从田里采回来的棉花纺纱织布做成的衣服。我亲眼看到女乃女乃不仅会植桑养蚕,还会用蚕茧在家里抽丝织布。这种生丝布是给男人做衣服的,夏天穿在身上很凉快;没有抽完的茧子煮熟晒干后,她用一个锥子把它拉成细线再织成布,是自己穿的,称之为棉绸。粗粗粒粒的,我感觉穿上身会痒痒的,可她说也很凉快。女乃女乃做饭,一锅要做出三样团子,糯米粉团子是给客人和小孩吃的、粳米粉团子是给帮工吃的、三和面粉团子是媳妇和她自己吃的,她常说:“给人家吃了传四方,给自己吃了烂毛坑。”别人向她借点要点什么有求必应,对待自己是:妈妈把粥煮厚些都要挨批评,我亲眼所见她走在路上,经常弯腰拾起几根稻草或是一根树枝,带回灶间。我也曾经伴随她点着灯笼,在老屋与新屋的路上来回寻找一角钱。她习惯起早,“三早抵一个工!”这是她的口头禅。有时还风趣地说:“天上有好吃的掉下来也要起早呀!晚了不都给人家捡走了吗?”她还说:“世上有两样事情不要人教,就是吃和懒,越吃越馋,越歇越懒!”***一言一行都体现出中国妇女勤劳、朴实、善良、节俭的优秀品质。 “星儿!星儿!听说星儿在家呢!”叫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擦拭着眼泪从灵堂里走出去,见村前的一个妇女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我忙问:“什么事?”“这孩子早上神气活现的,现在脸上发紫,得了什么病?我来问问你。”我一看:患儿脸上、手膀子上、腿部和躯干部都呈紫色,便问:“早饭吃了几个团子?”“啊呀!都想不起哪天吃过团子了,今天还不随便他吃?好像吃了六、七个。”我说:“可能是菜吃得太多了,得了青紫病,赶快到医院去,打一种叫美兰的药水就会好的。”孩子他妈哭着问:“还有救吗?上医院?我没有钱,怎么办?”“别着急,我陪你去!”我向父亲拿了五元钱便匆匆上路。由于及时就诊,患儿很快就月兑离了危险,内心特别欣慰,更加体验到医生职业是多么崇高!暗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努力学习,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第八章 开端(下) 旭斌:你好!三个多月以来,你在盼信吗?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更新最快.dukankan.读看看小说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可以毫无顾虑地给我来信,因为我已经真正走向社会,走上了工作岗位。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胸前挂的听诊器,就象你胸前挂的望远镜;我手中握的注射器,就象你手中紧握的钢枪。我的敌人是细菌、是病毒、是各种危害人类身体健康的疾病。我也是个战士——一个保护人民身体健康的白衣战士。我为此而骄傲和自豪,我要做一个白求恩式的人民医生,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并肩前进。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遇见了一位好领导,他曾经是粟裕司令员的警卫员,对我的成长会很有帮助。我们医院的名字叫《望仙医院》。据说还有个典故呢!是距离大茅山很近的一个医院,虽然设备简陋,条件很差,可是,我相信很快会得到改善的。医院的同事都比我大,他们都非常关心、照顾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我一定能在这个群体中好好工作,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今年夏天很热,南方一定更热、蚊子更多,千万别给疟蚊叮咬,它会传播疟疾。就是我们那里讲的三热头,又叫打摆子,先发冷发抖,后来又发热发烧。我考初中前一天正在打摆子,有人说我是“中邪”了,叫我往田埂上跑,母亲拿着柳树枝条和桃树枝在后面抽我、赶我,在外面多跑几圈,邪气就丢在外面,病就好了。现在我知道是患的疟疾病,每天一次寒热是恶性疟疾、两天一次是间日疟、三天一次是三日疟,我患的是间日疟,所谓“中邪”是迷信,是愚昧无知。正因为有这次病痛的折磨,才使我确立要当一名医生的志愿,现在,理想是实现了,然而,经过十多天的实践,使我深刻体会到:要当一名好医生哪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过,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有信心、有决心,会把这几年学到的医学知识,用于为人民防病、治病,通过热情周到的服务,赢得群众的好评,来树立自己的威信,更好地为患者解除病痛。这样,我就能在良性循环的过程中达到更高的境界。说了这么多,你会不会嫌我太啰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两者必取其一,你选择!哈哈!祝你安康! 张晶星于1961年8月28日深夜。 我的信发出去半个多月,仍然不见李旭斌的回信,心中难免有点忐忑不安。心想:这家伙是真生我气,另做打算,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叫我体验体验他的感受?想整我?没门。束心放开,不去想他,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知不觉的已夏去秋来。 说不想,也是假装,邮递员来了我总是热情相迎。今天,就送来一封我的信,虽然落款不是我写出的地址,但一看笔迹,准是他的回信。此刻病人较多,顾不及看信,只能放进抽屉,先冷落冷落他。直到中午时分,门诊终于暂时休息,我们也该吃饭了。我洗手后,立即躱在园子里看信,一排排整齐而端正的放松体字清晰映入眼帘。 亲爱的星儿:终于盼来了你的信,由于我工作调动,使这封信转了个大圈才到我单位,又因为出差在外,使我昨天才见到你这封热情洋溢的来信,你知道我看信前有多么激动吗?我简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看完信后,我是心花怒放,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会嫌你啰嗦呢?如果你把这样的信称为啰嗦的话,那末,我喜欢你天天给我写信啰嗦,更希望你时时在我身旁啰嗦,我愿意听你啰嗦一辈子。 星儿:我对你说句老实话,几年来,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总是仰望夜空,观看繁星。老人们常说:天上有一颗星,地上就有一个人。我想:不知哪一颗是你,哪一颗是我,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又觉得你是星星,而我不是。我们是天上人间,相距遥远,我对你只能观望,模不着也碰不到,尽管如此,我还是思念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初恋,你是第一个让我春心萌动的姑娘,从此,我没有对第二个姑娘动过心,即使你杳无音讯,我心中仍然是你,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其实,这几个月的等待,我已经有了瞎子磨刀就要看见亮的感觉。所以,当我拿着你这封来信时,心中的激动你应该是可想而知的。我写的这些,你不会骂我无耻?是你叫我毫无顾虑地给你写信的,你可别赖帐呵!这么多年来,我也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无论你怎么想,反正我对你畅所欲言了,现在,特别心情舒畅。 星儿!你圆满结束学生时代,走向新生活,我衷心祝贺你!祝愿你在你所讲的那样一个良好的环境中茁壮成长。我现在倒是希望你变成一只蜜蜂,一只成天飞舞在花丛中采摘花粉的工蜂,我相信你一定会那样努力的,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白求恩式的好医生,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携手并肩,为祖国、为人民奉献青春和力量!今天就写到此,千言万语,以后慢慢细谈!你注意身体,我急切盼望你的回信! 李旭斌于1961年11月6日 信刚看完,李淑芳高声叫我吃饭去,我不敢耽误,因为,我们吃完后,还要把吴秀娟的饭带回来,一般都是她中午守在门诊。(读看看小说网)一路上,我都在想着信上的话,他希望我变成蜜蜂,多么形象的比喻!他是告诉我:刚走上工作岗位,要虚心向周围的同事学习,把人家的优点和经验,进行吸取并储存,慢慢消化积累,逐步转化为自己的精神力量和知识财富,然后,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党和人民。旭斌!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我要成为千千万万只工蜂中的一员。部队真是个大学校!是个培养和造就人材的地方,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快,比我成熟多了,他照样能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良师益友,我的选择是对的。 秋风卷走了落叶,寒冬渐渐来临,叫出诊的病人越来越多,院长总是分配男医生去,甚至自己去都不让我出诊,并且说:“门诊总得有人,现在群众都谈论着:医院来了个女郎中,还有点本事呢!看来不要一年,就会有人点名要你这个女郎中看病了!”院长的话,是对我的肯定和鼓励,更是一种信任,我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又暗暗警惕自己:一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每当看到高医生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情景,内心十分不安,心想:总不能把领导的关心看成是心安理得的事情;总不能视同志们留给我的方便习以为常;总不能因为我是女性就不严格要求自己,在战场上哪有男女之区别?一定要走出医院大门,急病人之所急。 这天上午十点多钟,有个农民急急忙忙跑来叫出诊,唯有我一个医生在场,多么好的机会!我背起出诊箱就跟他走。太阳躱在云层里,天色一片昏黄,北风吹在我娇女敕的脸上,好像刀割般疼痛,寒风钻进薄薄的棉袄,透过用几种毛线凑合织成的毛衣,将我全身热气统统带走了,一个寒噤后,嘴唇也直打哆嗦,没想到山风如此刺骨,真是首次领教,而高医生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出入在这风刀霜剑之中,把安逸和温暖留给我,他们的可贵精神多么值得自己学习。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脚步,紧跟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农民,身上不冷了,渐渐出汗了。 我跟随他翻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洼又一洼,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出现在面前的山更高了,我问:“同志!你贵姓?”“我姓张。”“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请问前面这山是什么山?”“野鸡山。”“那边的山叫什么名字?”“园园的那座山叫磨盘山,看上去方方的那座山就叫方山,听老人说,若要天下富,打开方山库。里面有很多宝贝,就是没人知道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哪有现成的宝贝可取?就是有金矿,也要人来开采,我的理解,把方山的自然资源利用起来,就打开了方山库。”“你说的一点不错,这山里其实到处都是宝,只要不怕吃苦。唉!早几年硬是不给弄,我在屋后偷偷栽了点山芋,乡里干部来把苗拔掉不算,还发动群众批斗我,说是搞资本主义!现在好了,开点拾边土地,家前屋后栽点果树,吃不完还能去卖点钱,这样就活络多了。”“是呀!生活只会一年比一年好,快到你家了?”“到了,前面那几间草房就是的。”“是谁有病?”“是我家里的,她在做月子,发烧,烧得厉害。”我俩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到他家了。 我们走近草屋时,有个老妇正倚门张望。小张告诉我那是他妈,我热情向她打招呼:“大妈!你好!”她不撘理我,还愣愣地看着我,又低低地对儿子说:“叫你请郎中,你带个女的来干啥?”“她就是医院里的郎中!”“女的只会打打针,接接生,哪能看得了病?”“她就是看病的女郎中!”我假装没有听到,打开出诊箱,拿出听诊器和温度计,问:“病人在哪里?先看看病人!”小张说:“在这边房里。”他推开左侧一扇小门,里面光线很暗,一种混浊又令人恶心的气味扑面而来,病人正睡在床上申吟,测出体温39.8度,我仔细讯问病史,认真检查,考虑一个产妇,是自行接生,内、外科未查出明显阳性体征,很可能是产褥热,必须用抗菌素控制感染,首选青霉素肌肉注射,当我正在给病人做青霉素过敏试验时,他妈妈大声阻止:“不要打针!做月子的人哪能打针?”我感到惊讶,问:“为什么?”“做月子冷的东西都不能吃,这冰凉的药水打进肉里去还了得?”对待这种无知只有耐心解释,甚至象哄孩子那样:“大妈你放心!她正在发烧,这一点点药水进去了很快就跑到全身去了,不会感觉到凉,同时,药水到身体里面后,把叫她发烧的细菌杀死了,人就退烧了,病也就好了。”儿子也说:“娘!西医都行打针,来的快!”儿媳一口无锡音调:“娘!打针勿碍事!”说话间婴儿哭闹不休,她抱起孩子换尿布,一面说:“乖孙子,肚子饿了,娘的女乃都烧掉了,赶快退烧,女乃就来了!”总算是表态了,我抓紧时间,进行治疗。 青霉素过敏试验操作很重要,溶液的比例一定要配准确,皮内注射千万不要打到皮下去,可怜我没有手表,观测反应只能守在病人身旁多看几次,当我确认是阴性反应时,立即肌注40万国际单位的青霉素,继续观察半小时,没有不良反应,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为了疗效,为了这位母亲能早日康复,哺乳婴儿,我决定等四个小时,再给她注射80万青霉素混悬剂。利用这个时间,向他们讲讲产后护理和育儿知识,我对他们说:“室内要通风换气,什么产后不能洗头洗澡都是错误的,一定要讲卫生!”母子俩逐步接受了我的观点。 站在草屋前,寒风迎面吹来,我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看着几棵桃树、梨树光秃秃的树干在西北风口晃悠。心中想起李旭斌家的草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给人以清贫而温馨的感受。同样三间草屋,这里太脏太乱了,吃饭桌旁就是他母亲的床,床那边是只大水缸,水缸边是灶头,灶边又是鸡窝,一只母鸡刚从鸡窝顶上飞下,唱着:格格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另一只又飞上来生蛋了,鸡窝连着猪圈,一只黑毛猪嚎叫着跑来跑去。感到奇怪的是这么差的生存环境,竟然取到一个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无锡姑娘。 “郎中先生!郎中先生进来喝口茶!”是叫我呢!我不仅口渴,还饥肠辘辘,便回答:“大妈!来了!”可是,我看见桌上放的不是开水,是一碗蛋,三个水破蛋。她热情地说:“吃呀!快乘热吃!”“这,这是给产妇吃的,我喝点开水就行了。”“这是你的,能把郎中请进门,三个蛋是我们的心意,是规矩!”“我们拿国家钱的医生,给群众看病是我们的责任!”“不管你拿国家多少钱,这是群众的规矩,家家都一样。”儿子也劝说:“你中饭没有吃,饿到现在,不要客气了,自家鸡生的蛋,吃!”生平第一次吃鸡蛋当午饭。记得女乃女乃也是这样招待贵客的,医生成了贵客,可见责任有多么重大。 产妇的体温有所下降,大约下午四时左右,又打好第二针,结帐时,东拼西凑还差四角钱,我说:“四角钱我垫上就行了。”母子二人千恩万谢,本打算独自返回医院,小张坚持要送我一程。在路上我问他:“你爱人是无锡人,怎么会嫁到这山里来?”他说:“去年她们几个姑娘讨饭到了这里,看到山里可以开荒种地,能很快解决吃饭问题,就决定不走了,在乡亲们的凑合下,她嫁给了我。”我随口说:“原来如此!”他继续说:“她是无锡乡下人,会劳动,肯吃苦!”翻过了一个山岗后,我坚决叫他回家照顾病人,按他所指方向匆匆前行。 北风呼啸,天色昏暗,好像就要下雪似的,我内心紧张,埋头奔走,不料到了个三岔路口,正在寻思该走哪条路?蓦然看见一只大灰,拖着长长的尾巴向我走来。啊!狼真的来了,此时此刻,我想到高医生说过:狼怕站,狗怕蹲。我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几乎是立正姿势,可是,狼仍在前进。我慌了,既没有手电筒,又没有雨伞,怎么办?用什么突然变化能赶走狼?我猛然拿下肩上的出诊箱,扲住背带,以身体为圆心,手臂为半径原地转圈,高声呼喊:“狼来了!狼来了!快来打狼!”我不管有人无人,声嘶力竭地呼叫着。果然有两人扛着锄头钉耙前来相救,问:“狼呢?狼在哪里?”我双腿发软,用颤抖的手指着那边,说:“喏!喏!”小青年一看,叹息说:“唉!那是王家的一条狗!”“那,那,那尾巴怎么那么长?还拖着呢!”“那是狼狗,像狼不是狼,不咬人的,没有见过?”说话的人正是那天不要我看病的张长发,我羞愧难言,他转过脸对那个年轻人说:“国平!天暗下来了,你赶快把这个医院里的医生送到镇上。”“不,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有啥麻烦!你一个姑娘家跑到山洼子来给人看病多不容易!放在旧社会,八人大乔也抬不来!”经过刚才一场虚惊,仍然心有余悸,眼看天色已晚,我说:“谢谢谢你们!”便匆忙赶路,他儿子一直送到看见集镇就在眼前才肯回去,我内心的感激之情真难以言表。 经过一次次出诊的锻炼,我胆大了,山区的生活知识也丰富了,和男同志一样:身背药箱走千家,送医送药日夜忙。有一天,公社人民武装吴部长发烧,沈院长叫我出诊,我诊断为发热待查:上呼吸道感染?可是,青霉素用了两天,第三天病人体温仍然很高,吴部长对我的医疗水平产生了怀疑,他婉转地问:“张医生!沈院长在家吗?”我热情地回答:“在家,请沈院长来给你看看好吗?”“好。”我立刻请院长来会诊。 沈院长给病人仔细检查,又认真看了治疗记录,然后对病人说:“老吴!安心打针吃药,体温明天肯定会降下来,疾病痊愈总有个过程,俗话说,来时一大片,去时一条线。张医生的诊断和治疗完全正确。你就放心养病!”“好,这就好。”吴部长如释重负。然而,在回医院的路上,院长悄悄教我再增加一种药,疗效会更好。这就是光明磊落、令人钦佩的好院长,他故意不让病人对自己产生技高一筹的感觉,来提高我的威信。而姚医生会以截然相反的方式来对待,他总是把病情说的很重,来显示自己有多么高超的医术。记得有个患儿低热、流鼻涕、打喷嚏一天一夜,前来就诊,检查:体温38度,咽喉充血,两肺呼吸音清晰,无其它阳性体征,我按照感冒用药治疗,并医嘱第二天来院测一次体温。不巧的是我出诊去了,姚医生给患儿测过体温,听听心肺,提高嗓门说:“孩子生的是肺炎,我给你配两针青霉素打打,不抓紧看,病就难回头了。”他滥用抗菌素,家长还要归功于他。 还有一次是姚医生对一个小儿肺炎的家属态度坚决地说:“小孩肺子发炎,病情很重,我们这里恐怕看不好,你赶快到县医院去!”家属愁眉苦脸地说:“到县医院还不是一样看病吗!姚医生,就请你多费心!”他摇头摆手,又说:“不行!不行!病情太重,担当不起呀!”家长哀求道:“姚医生!到县城去,一来没有带用的东西;二来钱也不够,你就做做好事!”接着又苦苦哀求:“孩子病成这样,就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怪罪你,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姚医生转动着狡黠的目光,又皱起双眉,说:“看你们可怜巴巴的,我就先给孩子看起来再!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能担保。”“我不是说了吗,医生看得了病,看不了命,那个医生不是割股之心呢?”患儿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感激不尽地说完此话后,接过处方,抱着孩子去配药了。第二天复诊时,姚医生检查完毕,便故弄狡狯,哈哈一笑,高声高调地说:“好多了,比昨天好多了!不要紧了,再打两天针就好了。”事后,这位农民感恩戴德,逢人就讲:“还是姚医生有本事,我那个孩子,他都已经回我们了,没有办法,只好求他,他费心了,两针打下去,一夜功夫,病就回头了一大半!生姜还是老的辣呵!”姚更是沾沾自喜。 我虽然懂得他的诀窍,可我不愿效仿,我为那些被愚弄的农民感到悲哀,更加理解**指示:要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具有多么深远的意义。我接受了用乙胺嘧啶和伯胺喹啉八天根治疟疾的任务。这工作看似简单,其实,非常艰巨,首先,模底要正确,不遗漏一个病人,不仅是送药上门,还必须看服下肚。因为已经有报道:由于没能看服下肚,孩子把药当糖吃下而致命的事故。深感责任重大,不能有丝毫懈怠,我怀着赤诚的心,翻山越岭,走家串户,不到两个月时间,胜利完成了任务,同时也使全公社的人民群众更加了解我。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里,医生的权力还真不小,不仅可以开病假给人拿着工资休息,还可以开优待证明到供销社去购买糖和食油,然而,我从不滥用职权。沈院长更是起着表率作用,他由于长期战争岁月里饮食经常饱一餐,饿几顿,冷也吃,热也吃,患上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又有肺结核病史,还有脊椎骨外伤,才转业到地方。他自己非常清楚,结核菌是条件致病菌,需要营养来增强机体抵抗能力,可他从不到供销社去多买一两糖,不到粮管所去多买一两油。医生们都讲:“你事实有病,医院出证明为什么不可以?”“因为照顾的对象是肝炎和活动性肺结核病人,而我不是,所以,不可以出证明。同志们的心意我领情了,三年自然灾荒,再加苏俢逼债,处处刁难我们,某些掌权人连斯大林的坟墓都敢掘,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国家困难呀!再坚持一下,度过难关,什么都会有的。”院长的话感人肺腑,我更对他肃然起敬。 沈院长接到公社的一个电话后,对吴秀娟说:“公社分给医院一张买六尺人造棉的票,你去领来,大家研究一下,看看给谁恰当。”绝大多数同志都说:“张医生刚刚工作,衣衫单薄,给她做个棉袄面子!”还有人开玩笑说:“送给她做嫁衣!”谁知两天后吴秀娟回报说:“沈院长!李淑芳到公社去把票领走了。”“不象话!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叫她退出来。”吴秀娟秀慢言慢语地说:“可能她已经买了布,今天带回常州去了。”我急忙走进药房,说:“沈院长!我不要,您千万别为这件事生气!你说过:再坚持一下,什么都会有的,我相信这一天的到来时间不会长。” 我知道大家都很困难,去年每人只发一尺六寸布票,只能做双新鞋,哪能做什么新衣服?在这困难时期,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凭票供应。春节到了,粮管所按原粮食计划每人每月二十八斤米面撘配,不再撘配大麦粉,半斤油,比供应量增加三两。供销社供应每人一斤猪肉,半斤红糖,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腊月二十八日中午,供销社主任提着一个猪头、一付大肠和一块猪肝来到医院,对院长说:“沈院长!你一年到头从不到我那里去走一次后门,今天,我拎了这点东西是从前门出来的,你带回家去给孩子们过个年,这不算特殊化!你是老革命!怕什么?有错误我顶着。”院长爽快地说:“好!好!好!我收下,钱总是要算给你的?”“这就对了!钱当然要付,我三十六元钱的工资也贴不起,一共十元钱,我拿回去好交帐。”“谢谢!谢谢你!”院长付过钱送走客人后,乐呵呵地走进中医科,说:“小钱!快拿去准备,晚上全院职工聚餐,提前吃年夜饭!”院长就是这样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好领导。 第九章 热恋(上) 我满怀信心走上工作岗位,热情为患者服务,有了良好开端。()同时,也收获了爱情。我和李旭斌之间鸿雁传书,谈工作、谈学习、谈不为人知的悄悄话,如果他写了点出格的玩笑话,我会指责他“下流”、“耍流氓”,他来信一定会向我赔礼道歉,求我宽恕,然后,就老实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乐在其中,他为了给我写信,宁愿放弃看电影、看慰问演出,甚至元旦节都忘记理发了。我也只能在夜深人静,吴秀娟他们都熟睡的时候,不顾一天的疲劳,伏案给他写信,我们在文字交往之中,沐浴爱情的甜蜜。今天,我又给他写信了。 旭斌: 你好! 来信收到了,你总是埋怨我回信不及时,是因为我只有在同事们进入梦乡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给你写信,有时,病人来了,我得看病、配药、打针全包揽,还有时叫出诊,我背起出诊箱就走,或许,到天亮才能回来,所以,往往一封信要写几天才能完成,你知道了? 春天即将到来,大概你那里已经是鸟语花香,满园春色了?假如你能春天回来休假该有多好啊!你可以陪伴我去出诊,回来时,面对巍巍青山,我俩坐在溪旁的青石板上,清泉淙淙流淌,成为我们倾心漫谈的伴奏,仰望树枝上欢快飞跃的小鸟,亲亲昵昵,叽叽喳喳。野蔷薇花吐露出浓郁的芳香,几只蜜蜂围绕着花朵嗡嗡地采集花蜜,一对彩蝶,翩翩起舞。飞到我俩面前,人们常说蝴蝶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化身,他们生不能配成夫妻,死后化作彩蝶双飞。旧社会的封建婚姻制度残害了多少无辜青年男女,我们虽然生在旧社会,而是长在红旗下,是多么幸福的一代人! 新中国的妇女已经彻底翻身解放,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能报国有门,再也不要像花木兰那样女扮男装了。更令广大妇女高兴的是婚姻自由,废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自己选择和钟情的人一起学习、工作和生活,是何等幸福的事啊!这是中国妇女的历史新篇章。爱情的悲剧决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重演了。生长在*时代的青年是多么幸福,多么骄傲呀!写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称呼你一声亲爱的旭斌,你曾经多次来信问我:你就不能称呼我一声亲爱的?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吗?我一直没有回答,今天,我坦率告诉你:在我思想深处“亲爱的”这三个字是非常神圣的,与男同志交往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必须是那种发自心灵深处的声音。我这是第一次用,你可以体会这三个字的意义了?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当你第一次写给我的纸条上就有“亲爱的”三个字时,我心里发慌,很不自然,甚至有点反感,觉得你太轻狂了。然而,经历了失去联系后的彼此思念,相互沟通后的深刻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我所熟悉的天地里,父母以外,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完全能理解你那颗赤诚的心,我们的心终于交融在一起了,就好像血溶于水,永远也分不开。此时此刻,我多么盼望你能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写呀写,好像永远有写不完的话,为了不影响明天的工作,我不得不告一段落,就此搁笔,把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准备明晨寄出。这时,我才觉得脸上*辣的,真是疲倦了,抓紧时间休息! 热恋中的姑娘盼望来信是共同的心愿,同志们常拿我和李淑芳开心,分别称为南方来信和常州来信。高医生还会拿着别人的信来逗我,其实,他骗不了我,只要信封给我瞄到一眼,心里就有数了。今天,我拿着李旭斌的信,故意到他面前一晃,“怎么样?这才是我的信呢!”露出一副俏皮而可爱的表情,说完就像一阵风一样躲到后院看信去了。 亲爱的星:您好! 来信收到了,我看过一遍又一遍,字字句句是那样醉我心房,你终于承认我是你最亲爱的人了,得到你的爱,我真感到无比幸福。说真的,我常常想能在梦中和你相会,每当醒来之时,总去苦苦捕捉那些失去的梦境。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多么希望一觉醒来你能站在我的床前,可是一次次都未能如愿。 亲爱的星,我的小白鸽!我不是少剑波,这辈子也许都当不上他那样的大官,而我拥有小白鸽,我时刻惦念着我那飞翔在茅山山麓的小白鸽。谁说革命者不懂得爱情?*教导我们:对敌人要恨,对自己人要和。一个革命军人,对敌人会冷酷无情,狠狠还击;而对待人民会像春天般的温暖,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也许会成为一只驯服的小绵羊,我会温顺、体贴地伴随在你的身旁。 亲爱的星,正如你所说,我们这里已经是春暖花开,繁花似锦。可是,远在他乡的人无心欣赏这些美景,我多么思念自己的故乡和亲朋好友,特别是有了你——我心目中的天使。你的来信已经把我带进了绿水青山的幽谷,我不敢想象我们见面时会是什么情景,我真想立刻飞到你身旁。然而,为了工作、为了战备,我暂时不可能回去,我知道你会很失望的,没办法,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我要告诉你:世界上还很不安宁,*曾经指出,有帝国主义存在,就有战争危险的存在。蒋介石也蠢蠢欲动,企图反攻大陆,还扬言回到大陆过七十大寿呢!我们守卫着南海前沿,责任重大。为了保卫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和人民的幸福生活,还有我最最心爱的姑娘,我心甘情愿站在边防哨所上,甚至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也在所不惜。我相信你会支持我的,历代执政者都希望国泰民安,我们党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没有国家的太平,哪有人民的安居乐业?更谈不上什么甜蜜的爱情生活,为了这一切,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努力!…… 看完信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反复看了好几遍,感觉到他对我那股炽热的情感,同时,又能摆正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的位置,这正是他的优秀品质,也是我深爱他的地方。,晚上就给他写了回信,表明了我的态度: 亲爱的旭斌: 你的心上人完全支持你,否则,她根本不值得你爱。我们是戴着红领巾,唱着少先队队歌长大的,“五爱”精神早就扎根于心中。没有社会主义的祖国,哪有我们的一切?我的工作繁忙而充实,看到一个个经我精心治疗后恢复健康的病人,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同时,我也在治病救人的过程中模索规律,总结经验。 旭斌,我是你心中的小白鸽,你是我心中的雄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们生活在这么美好的时代,能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创造幸福生活,我希望心中的那只雄鹰展翅飞翔,飞得越高越远越好,你安心工作!我盼望着你可以在休息的时候回来,那时就可以大大方方把你领回家作客,把你介绍给我父亲认识,我相信亲戚、长辈们一定会热情接待你,还有那些曾经藐视你的人,也一定会刮目相看的。到时候我有很多无人知晓的秘密要对你讲,我还要狠狠捶你几拳。 亲爱的斌,感谢飞奔的列车,感激邮递员同志,不辞辛劳为我们鸿雁传书,让多少恋人和两地分居的夫妇摆月兑相思之苦。万水千山已经割不断我们的情丝,我深夜出诊行走在阴森的羊肠小道上时,只要想到你,我就不怕狼,也不怕鬼。是因为有你激励我前进。与此同时,我常想到:一个贫农的儿子,成了人民解放军的一名指战员;一个农村姑娘,成了能看病的医生。我们的成长,全靠党的栽培,我们理所应当勤勤恳恳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有了这颗感恩之心,什么困难都难不倒我。 旭斌!为了国防事业,你应该安心工作。从今往后,我决不干扰你,和你相比,我太幼稚了,想到哪里就月兑口而出,希望你在政治上多多帮助我。我不想在你的溺爱中淹死,批评往往是更好的帮助。如果说,情人之间批评的眼睛是紧闭着的话,那我先睁开眼睛提你一条:一个愿意挨骂的姑娘听不到你的批评是她的不安,也是你的虚伪。不对吗?不接受也得接受。 祝你安康! 你心爱的星于六二年二月三日。 我的倾诉又飞到了他手中,他及时回信,并寄来一本《党章》,要求我认真阅读,深刻理解,还提示我:来信中看出你对党深表感激之心,并愿意为党勤恳工作,那你有没有为*事业奋斗终身的决心呢?我相信你是有的,既然有这个目标,自己放在心里想,有谁知道?你必须向党组织表明,写入党申请书交给你们院长。申请书的内容主要写对党的认识,入党的动机,最后写打算怎样努力来实现这一理想。懂了?我的宝贝! 是他在风雨之夜给我撑伞照亮,现在又给我指明前进的方向。我心中的暖流涌动,暗暗下定决心:认真治好每一个病人,认真做好每一件事,认真过好每一天,不辜负他的希望,为实现自己的崇高理想而脚踏实地努力奋斗。 六二年的春天,麻疹大流行,发病年龄最小的六个月,最大的六十七岁,门诊病人多,出诊也多。有一天上午,粮管所的老赵,带着八岁的女儿来看病,主诉是:食欲不振,发热三天,经我详细询问病史和检查,特别是在口腔粘膜上找到科泼力氏斑,我按照麻疹进行治疗,并对老赵说:“小姑娘患的是麻疹,俗话叫出痧子,也许,明天就会出出来。随即,体温也会逐步下降。这几天要多睡、多休息、多喝水,要避光避风,吃点稀饭和清淡的东西,不要吃腥辣的,有刺激性的食物。出痧子并不可怕,怕的是护理不好会产生并发症,如果咳嗽厉害,又有发热,就可能并发肺炎,要及时来医院复诊。另外,出痧子是一种传染病,你家其它孩子也可能被传染,要多加注意!”他叹息道:“三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难免啊!”他看到病人接踵而来,配过药便回家了。 由于大家都很熟悉,第三天上午,他特地来告诉我:“张医生!痧子出出来了,手心脚心都有,真的,模模她头上也不怎么发热了。可是,那两个小的又不神气了,我们要上班,只能叫她婆婆来了。”“也好!一定要好好照顾,有什么情况及时到医院来就诊!”“谢谢你!张医生。”他匆匆走了。谁知老太太来了以后,说:“出痧子又不是病,是你们不小心,惹火痧老爷了,只要给孩子戴上个红帽子,谢谢菩萨就过去了。”就这样闭门谢菩萨,直到四岁的儿子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抱到医院来就诊。我一看,痳疹并发肺炎,已经到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严重衰竭的病危状态,便立即进行抢救。可是,全院医务人员竭尽全力,仍然没有挽救患儿的生命。我心如刀割,这是参加工作以来,第一个抢救无效的病人。然而,下午姚医生来上班时对我说:“张医生,我们是吃力不讨好啊!你知道街上的人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出痧子不能吃冷的,不能碰冷的,冰冷的药水打到身体里去,不死才怪呢!”我大惑不解,月兑口而出:“这些人也太落后了!一点科学知识也没有。”姚医生阴阳怪气地说:“群众,就这个样子。”好像语气中还带有几分幸灾乐祸,我也见怪不怪的没有答理他。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为没有救活孩子而自责,这么大的医院,一个氧气瓶都没有,沈院长早就向卫生科申请过,因为运输问题,至今尚未解决。如果有氧气,也许……用药是不存在问题的,群众的那些说法太无知了,说明中国农民政治上是翻身作主人了,可是,几千年的封建迷信思想仍然根深蒂固,他们对先进的医学知识一无所知。*说过:中国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我应该参与这项工作。目前,只有用事实,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才是最好的办法。 第二天,我请示领导:“沈院长,听说老赵家二女儿也出痧子,至今没有来就诊,不知情况如何,千万要小心了,我想抽空出个诊,上门去看看她。”“好啊!就要这样,主动出击,送医送药上门。”院长欣然同意,我微笑着点点头,心想:真不亏是军人出身,说话总是些战术用语。午饭后,我就背着出诊箱出发了。 老赵家住在粮库后面的一幢平房的最东面一间,走近一看,门窗紧闭。我正犹豫怎样叫门呢?隔壁门口的中年妇女连忙向我摇摇手又招招手,我会意后走过去,她低声说:“张医生!你不能敲门,正在拜菩萨呢!一天三遍。老太太成天守着孩子,说什么老赵要是再把小外孙女抱出去送死,就和他拼命。唉!碰上这么个老丈母娘,也实在没有办法!”我心急如焚,对她说:“这是一种传染病!菩萨保佑不了,烧香拜佛只会误事!他老赵是转复军人,又是党员,怎么也这么糊涂?再说:他的大姑娘当初还不知道是出痧子,是他亲自带到医院里看好的……”话未说完,突然,老赵家传来惊心动魄的号哭声:“我的乖乖!我的好乖乖!你也走了,叫我怎么活!”“我的心肝宝贝!我的肉,我跟你一起走!”此时此刻,我的血液凝固住了,但是,头脑还很清醒,一心想着要进去看看是否还有救。我不顾一切的敲门声,声音却被屋内的哭喊声所淹没,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我也不由自主地摇头,自言自语:“没希望了,没希望了!”围观群众七嘴八舌:“没用了,张医生,你走!”“医生都有割股之心!” 我不能走,下面还有什么情况发生谁都不知道,也许我在场会有用。老赵家大门终于开了,我不顾一切进屋去看情况,患儿呼吸、心跳都停止了。老赵妻子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恸哭声、哀嚎声惊天动地,她脸色苍白,两手冰冷,精疲力竭。突然,前屋传来呼救声:“她婆婆昏过去了!张医生快来!”“娘!”一声尖叫,赵妻扑过去时跌倒在地。老赵捶胸顿足,屋里乱作一团,人们都想挤进来看个究竟,流泪,叹惜,哭泣的都有。就在这样混乱的场合中,我沉着冷静,操作熟练,先用针灸,然后静脉注射,不断采取各种措施,使母女二人没有发生其它意外情况,平安度过了她们撕心裂肺的时刻。 第九章 热恋(下) 时间像小河的水在慢慢流淌,老人们都说:多洒一份汗水就多一份收获。百度搜索读看看更新最快)一年多的勤奋工作,我在群众中留有良好印象,找我看病或点名要我出诊的人越来越多了。六二年,国家又一次精简机构,下放干部。政策规定下放对象是五八年以后参加工作的人员,我是五八年月兑离农村户口,六一年才参加工作,毫无疑问我在范围之内。而且,不断传来同学被下放的消息,我打定主意:即使下放回家还是从医,自己办个诊所,为村里父老乡亲及亲朋好友送医送药。然而,沈院长再三向上级反映我的情况,最后他毫不掩饰地说:“政策当然要执行,还得有个灵活性,年前分来的中医和小化验员都打发走了,该下放的我们已经放了,张晶星不能放,医院工作需要她,内科和儿科靠她挑大梁呢!外科手术她也能上台助一臂之力,群众需要她,每天点名要她出诊的不止一个,她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为我据理力争,使我逃过了下放关。我只有兢兢业业工作,才能不辜负一个老革命者对我的期望。高医生的外科一刀在附近几个公社都小有名气,病人不再直奔县医院。在沈院长再三努力下,县领导已经决定拨款为我们建一个设备比较完善的新医院,这个好消息振奋了全体职工。院长规划着要砌门诊、病房、食堂和职工宿舍,还拿我开玩笑:“建成后给小张医生一间瓦屋做新房,大家有没有意见?”有人也跟着起哄:“没有意见!”“拥军优属,没有意见!”“没有意见,就有个要求,要喝喜酒!”“先表个态!表个态度幺!”我脸红耳赤,特别是拥军优属四个字,原来做军人的妻子是这样光荣,这样神圣!我一定要珍惜这份荣誉。 我牢记革命导师列宁的一句话:判断一个人,不是按照他自己所说的,而是按照别人所说的和他自己所做的。我脚踏实地,勤奋工作,受到社会上的一致好评,“五四”青年节前夕,我被评为优秀共青团员。“七一”是党的生日,我郑重地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没想到沈院长说:“你早就该写啦!好好努力!我已经把你作为培养对象报到公社党委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加入到党组织中来。”简短几句话,饱含信任和关切。我要把这好消息告诉我的那个他,让他也来分享这份喜悦。 我和李旭斌之间就是靠南来北往的书信寄托无限深情和绵绵相思,他说他对我的爱是从尊敬开始,我说我对他的爱是从感激开始,我想:有这两种真实情感作基础,我们的爱情无疑像埃及的金字塔那样坚固,愿真爱永恒!我们陶醉在相互的甜言蜜语中又度过了青春一岁年华。我得提醒他:元旦不要再忘记理发。他的信又提前到了,厚厚的、硬邦邦的,肯定有贺年片。晚饭后,我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一端,呵!今年的贺年片别具匠心。一条红花绿叶的树枝上,栖息着两只小鸟,面对面那么亲昵,那么自在,好像世上只有它们俩。意味深长,我的脸上一下泛起了红晕,是兴奋还是害羞,自己也分不清,慌乱打开信笺,看看他又玩什么花招。他写着: 最最心爱的星: 元旦前夕为你送上新年的祝贺:祝你更加进步!更加快乐!这样称呼你乐意吗?我自叹文学水平低,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表达对你深爱的程度,像我这样一个家庭贫困,父亲年迈,又很早就失去母爱的孩子,是多么向往人情博爱,多么渴望家庭的温暖,只有你,是那样默默地同情我、关心我、爱护我。我深深感到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性能像你这样对待我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深爱的姑娘。 星儿!你是属于我的,你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你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我离不开你,今天,我要大胆向你求婚,娶你为妻,一生一世珍爱你,照顾你,呵护你,海枯石烂不变心,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在这个幸福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里,我们组建一个美满的小家庭,我保卫祖国,你保护人民身体健康,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贡献自己的光和热,那将会其乐无穷。心爱的星!我们马拉松式的恋爱已经走过六个年头,彼此之间已经十分了解,我们的年龄也已经远远超过婚姻法所规定的年龄,我们已经兑现了先立业再成家的诺言。为了不让你去钻草棚屋,我已经在村里买了两间房子,虽然里面空空荡荡,我们可以慢慢添置,逐步完善,使它成为我们的爱情小屋。反正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你的答复了。星!你不会让我失望?不会的,绝对不会!我信心百倍,我又在急切盼望你的回音。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爱你的斌 于六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我心跳加快,脸颊潮红,结婚?记得男同学含蓄地说结过婚的女同学起了质的变化,李淑芳结婚回来,高医生也这样和她开玩笑,难道我也要被他们取笑?多难为情!可这是不可避免的规律,恋爱本身就是婚姻的前奏,哪有谈一辈子恋爱不结婚的?况且他早就做了前期准备,现在又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正式向我求婚了,真没有思想准备。尘世间知音难觅,父母之外,他是唯一懂我、疼我、爱我的人,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没有了,我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和他性格都很温顺,定能和睦相处。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并不贪图荣华富贵,而是注重真情实感。生活上过得去,不愁吃、不愁穿,相亲相爱、和和睦睦才是真正的幸福,只有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才有终身的幸福。 当我正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之中时,有个农民背着个哼哼哭泣的孩子来看急诊。主诉:月复痛二天,发热一天。经过详细检查,尤其是麦氏点压痛和反跳痛明显,我初步印象是急性阑尾炎,忙请高医生会诊,他检查结束后,神情凝重地说:“是急性阑尾炎,可能已经化脓,并影响到月复膜,手术比较复杂,愈后很难说。”我焦急地说:“又是个女孩,万一炎症波及输卵管,将来会影响生育的,可不能耽误,高医生!还是你主刀,我给你当助手,我们尽力而为,把手术做细致。”“就这样定了,你对家属交待清楚,我去发电。”他满怀信心又提高嗓音说:“李淑芳!准备手术。” 当无影灯照在手术台上时,我自然而然进入临战状态。我们三人配合默契,小女孩叫刘冬梅,很听话。切开月复膜,正是高医生所预料到的那样,阑尾与周围组织已经发生粘连,所幸月复腔并无脓性分泌物,我们细心地分离后,切除了阑尾,手术很顺利。当我熟练地缝合皮肤时,李淑芳不得不佩服地说:“张医生,由于你在关键时刻能到手术室来助一臂之力,我们多做了十几个手术!而且都是一期愈合!”我平静地说:“一期愈合是正常的,但愿这一例手术也是一期愈合。”高强毅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责,说明我们已尽责尽力了。”“高医生别一本正经的好不好?我是在表扬你们!”我害怕李淑芳生气,忙接过话题说:“你这个麻醉师功劳大大的有!”我故意学电影里日本鬼子的话来逗乐,高医生也模仿着说:“你的功劳的大大的有!”结果把李淑芳逗笑起来了,我又说:“我们都在尽天职,虽苦犹乐,乐在其中。对?”李淑芳笑着说:“对对对!乐在其中!”患儿送到病房后,我对高医生说:“你休息!观察和治疗都交给我啦!”他关切地问:“你还不睡觉?”我微笑着说:“我还有事!”他又说:“快十二点了,还要写信?”我点点头,说:“是的,他在等我回信呢!”他摇摇头,流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美孚灯的灯芯又结灯花了,有人说灯花开,喜事来,有人说煤油质量不好。无论是心灵安慰还是科学判断,现阶段,黑夜依靠它来照亮。忽明忽闪的灯光照在我红润的脸上,借着这光亮向他倾诉,向他表白。 亲爱的斌: 来信收阅,谢谢你的祝福!在此也祝愿你节日快乐!幸福!平安!健康!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姑娘,从情窦初开,隐藏在心底的一股潜流,几经撞击,非但没有减弱,而是汇成涓涓溪流,如今,好似山洪暴发,瀑布倾泻,一发不可收拾。她被你征服了,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软弱无力,没有一丝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一点回避的余地,她像一个瘫痪的患者,扑倒在你那温暖的怀抱里。她在你面前已经不怕害羞,决心把一切都交给你,哪怕到天涯海角都跟着你,什么力量也不能让她离开。同时,谁要是想从她身边夺走你,她将作殊死搏斗。旭斌!无需更多的表白,我这个人,一但下了决心,别说十头牛,就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去。然而,答应你的求婚,不等于同意马上结婚。你知道我工作刚有点起色,又打了入党申请书,好比一个人正在往山坡上爬,我想攀登高峰,不想半途而废。我讲的是如果马上结婚,必然会怀孕生孩子,生活上带来诸多不便,肯定要影响工作,我想:还是拖一段时间再结婚!你生气吗?应该不会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请你考虑我的意见。…… 此信发出半个月后,李旭斌的回信又按时来到了,高医生对我说:“你们的信件要达到一百封了?从今往后,我给你编起号来,这是一百零一号!”他还一本正经地在信封反面写上李字101号,对他的友善玩笑我只能说声:“谢谢!”李旭斌在信上写道: 最最心爱的星: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你是上帝赐予我的天使,不,我们党员不相信上帝,是党,是今天的新社会在赐福于我。能和你结成终身伴侣,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我这辈子的身心都是属于你的,我真心地疼爱你。可是,星儿,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纸上谈兵,在画饼充饥。你记得吗?我们至今尚未握过一次手,相互间碰都没有碰到过。我已经克制不住内心的激情,我要亲你吻你抚模你,把对你的爱全部奉献给你。然而,无论我有多么爱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宝贵了,一年一度十五天的探亲假,一眨眼就过去了,留给你的又是漫漫等待,所以,我们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钟,享受我们的幸福人生。 由于战备的需要,很多同志都没有休假,元旦前安排一部分同志探亲,我想应该让那些有妻儿的同志回家团圆,自己放弃了,也许,明年我们结婚时,组织上会多批准几天假期。亲爱的!我想向组织申请明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结婚,在红五月度蜜月,季节也宜人,岂不是更加浪漫、更加幸福的事? 我最最心爱的星!爱,既是收获,也是付出。爱一个人就必须时时事事都为她着想,我决不会给你前进道路上带来任何不利因素。你的顾虑是正常的,自然的,我们可以采取避孕措施,把问题解决的两全其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迟几年生孩子有什么关系?你总不会反对?孩子肯定是要生的,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要繁衍生殖,传宗接代,而且要好好培养,让他们超过我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但是,什么时候生孩子,这个权力就交给你,你是医生,比我内行,你自己掌握,好吗?…… 他把我的后顾之忧都想好解决办法了,我无话可说,其实,我何尝不想躺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人们都说:初恋属少年萌动,是幼稚的、盲目的,成功的概率极低。而我们这对初恋情人终成眷属,我们实现了终身只爱你一个的美好愿望。啊!生活如此优待于我,领导的培养、群众的信任、家庭的关怀,又将有一位称心如意的丈夫,从社会到家庭,处处都伸出温暖的臂膀来拥抱我,前进的道路上铺满鲜花,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什么是烦恼?什么是痛苦?周围没有谁能与我相提并论,如此怡情悦性,怪不得吴秀娟十分羡慕地说:“你真是钥匙挂在心口上,开心呵!” 和煦的春风又吹绿了江南大好河山,太阳给万物带来勃勃生机。看来,小麦和油菜已经丰收在望。午饭时,小食堂里挤满人,李淑芳说:“我们出去吃,外面有太阳,暖和!”我把青菜往饭碗里一倒,跟随她出去了。正吃着,走来一个身材苗条,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妇女,棉袄下沿露出的棉絮像猪油渣似的挂着,她左手把一只碗倒合在上月复部,右手抓一双筷子。用呆滞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然后走到泔水缸前,用筷子捞起一片菜叶往嘴巴里送,我惊异地说:“啊呀!她怎么吃这个东西?到底是叫花子还是精神病病人?”旁边有个米厂工人说:“她是个疯子!离我家不远。”李淑芳也惊讶地说:“她长的不丑呀!收拾一下很漂亮的!怎么会疯癫呢?”这时,大家看见她一手托着破碗,一手撑腰,踏着破碎的细步,拐进一条小巷。那位工人开始回答我们的问题了:“这个丫头家庭成份不好,是地主!解放第二年,老子就死了,她才十来岁!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长的如花似玉,她最聪明,考取了中学。自己在中学里谈了个对象,后来,这个男孩子当兵去了,嫌她家成份不好,不要她了,一下子就变成痴痴呆呆的,这时候,老娘又得了浑身发肿的毛病死了,她的病就更重了,成天疯疯癫癫、哭哭笑笑,不知冷暖,不知饱饿。唉!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糟践掉了。”我问:“两个姐姐就不管她吗?”“姐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想想看,地主的丫头,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在家还能作到主吗?”李淑芳摇头啧嘴:“唉!可怜死了。”我内心同情她,更多的是愤懑。而后,心头又略过一丝优越感:我家成份是中农,是团结对象,父亲是人民教师,还是校长呢!更重要的是李旭斌决不会抛弃我。我美滋滋地头一昂,眉一飞,小嘴巴一噘,将碗里的剩饭剩菜倒进了泔水缸里,洗碗去了。 回到医院,刚跨进大门,高医生手里拿着一封信,象街上做买卖那样叫喊:“北方来信!看一看!瞧一瞧!北方来信!收信者快来领取,否则,过期作废!”我想:李旭斌的信他们都称之谓南方来信,此信与己无关,便漠不关心地往房里走去,高医生又喊道:“过期作废啦!”吴秀娟凑过去看了一眼,也笑眯眯地说:“我同意!作废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公开了?”李淑芳从房里一窜就出,叫道:“啥东西?我来看看瞧!”然后又说:“不是我的!我当我那位出差去了呢!”经她这么一说,看来此信肯定是我的,便笑容可掬地走过去,高医生往中医科走,说:“已经超过时间了,可以公开啦!”我也追进去,他躲在办公桌后面,故意手一伸,“喏!拿糖来换!”看到封面那孰悉的笔迹,真想伸手抢过来,万一撕破了多不好!就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看着墙上的针灸挂图,猛然伸手去抢,可是,高医生敏捷地缩回手,我失败后他更得意,把信送到我面前来逗人,我几次偷袭都没有成功,引起在场人哄堂大笑,沈院长不知什么时间也到了,他解围道:“这样,反正你的喜糖是冬至不在年外,大家吃定了,今天先预支点!”大家拍手称好,我脸红的像朵绽开的玫瑰花,低下头又像一棵蜷缩起来的含羞草,这使得高医生反而感到自己的玩笑开的有点过分,便歉意地把信送到我手里,并说:“对不起。”谁知李淑芳竟责备高强毅:“高医生!你什么意思?放火是你,救火也是你!到嘴的糖不想吃了?”院长慷慨地说:“有!到时候叫她发高级糖!”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看其究竟。 心爱的星: 你收到此信时一定非常惊奇,告诉你,从今往后,我就生活在本省的这座城市里,生活条件大有改善,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书信往返缩短了一半时间,一天一夜的路程,我们就能见面了,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福从天降。星!留个长发!扎两条小辫子,会面时,我可以抓住你的辫梢拂拂我的脸。同时,我也会用我刚刚长出的胡子刺你娇女敕的脸,你放心,我是舍不得把你刺疼的。我常常想:我爱你,却又对不起你。因为,无论我心中想着要怎么样关心你、体贴你,而真正付出行动的机会太少了,独守空房熬过漫漫长夜的岁月,远远超过我们在一起的温馨而浪漫的日子。所以,凡是愿意和我们这些当兵的人结婚的姑娘,都必须具有比较高的觉悟;有一定的自我牺牲精神;有强烈的爱祖国、爱人民的思想感情。否则,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会因寂寞而懊丧、悔不当初、喋喋不休的埋怨,甚至,不顾一切地红杏出墙。心爱的星!我说这些你不会多心?这种情况是个别的,但在我部队曾有发生,追根溯源是感情基础不窂固。一座美丽的大厦如果建筑在沙滩上,是经受不住几次涨潮落潮冲击的,必将倒塌。我们就不同了,我对你是一见倾心,你是我的唯一,你呢,不攀高官,不去享福,而选择了我。我们的爱情是情深意长,可以说,比贝加尔湖还深,比密细细比河还长,比万里长城还坚固。你说呢?…… 看完信后,对上次要我当晚回信一事才恍然大悟,他还特别在立即回信四个字下面用笔圈几个圈,当时我无法理解,就按他的要求做了,原来是部队要换防,这是军事秘密,所以他守口如瓶,一字不提。即使在自己妻子面前都不泄露机密,这才是一个革命军人、一个党员应该具备的品德。因此,迄今为止我只知道他是坦克兵,从未过问他究竟干什么具体工作,反正是为了保卫祖国完成党分配给他的任务,我没有必要知道。作为军人的妻子是要有点精神、有点爱心,这些我早有思想准备。我看牺牲二字还谈不上,必竟冲锋陷阵、流血牺牲的是他们,没有千千万万个年轻人告别父母亲友、离乡背井、立志保国,哪有祖国的和平建设、人民大众的安居乐业?自古以来,热爱和忠贞于从军保国的恋人,已经成为中国妇女的美德,作为新中*人之妻的一员,是多么值得自豪!多么骄傲啊! 随着我俩距离的缩短,你来我往的情书更加频繁,我们相互间如鱼得水,如漆似胶。他激情满怀地写道:我的星,我再也克制不住那奔放的感情,我要亲你,我要吻你。可是,我常常又想:我一个有一百四、五十斤的人,死死压在你的身上,你受得了吗?我懂得荷尔蒙的作用,不再指责他了,回信中情不自禁地写下这样的话:斌,我是你的,我愿意忍受一切痛苦,给你幸福。他又回信说:星,你是我心上的肉,我不能让你有丝毫的痛苦,我要给你幸福,我们要创造共同的幸福。 第十章 约会(上) 三月中旬,我突然收到一份电报,内容是:我出差归队,29日凌晨路过常州,火车站相会不误。()。旭斌3月27日。我的心在激烈跳动,心想:分别快两年了,见面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知他身体怎样?信上写过他容易失眠,不会是神经衰弱症?这次要详细问问他,嘱咐他应该注意哪些事项,必要时吃些什么药。他见到我会是什么态度呢?就我俩在一起多不好意思!一对未婚男女行动方便吗?同事们会怎么想?可能要产生很多流言蜚语,可这次约会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过去就因为我怕这怕那,浪费了很多宝贵时机。内心经常为此而惋惜,现在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还怕什么?决不能让他失望。谁能背后不说人,谁能背后不被人说?随它去,顾不了这么多。由于交通不便,我向沈院长请好假,提前一天,奔赴约会地点。 常州,这个新兴的工业城市,到处可见到高耸入云的烟囱,晚上,隆隆的机器声响彻云霄,使得我这个长期在农村生活,习惯在万赖俱寂环境中睡眠的姑娘,在床上翻来滚去,毫无睡意。特别是那一阵阵刺耳的火车汽笛声,牵引着我的心。爱情在心中就像熊熊火焰在燃烧,我盼望黎明,盼望着载有亲人的列车快快到达,我有很多话要对他讲。不!他彻夜未眠,还是让他美美地睡上一觉,多么难得的机会,我要对他尽一尽未来妻子的义务。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夜是这么漫长,迷迷糊糊听到座钟敲响了四下,再也睡不住了,梳洗完毕,身着一件两面都可以穿的春装,往火车站走去。为什么晨曦姗姗来迟?为什么雾霭笼罩着城市?我独自在空旷的广场上徘徊,左顾右盼地等待。每当车站出口处有人涌出时,便情不自禁地向那边张望,向那里走去。可是,看到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一次、两次、已经三次过去了。 东方的朝霞绚丽多彩,旭日从地平线上跃然升起,又红又圆,渐渐升高,阳光穿过飘渺的雾气,给大地撒下万道霞光。我的心有些不安了,凌晨,现在不正是凌晨吗?为什么还不到来?难道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使他不能如期赴约?不,他办事很稳重,不考虑周全是不会轻易给我发电报的。也许,就在下一班车,我慢慢向服务员走去,想询问一下班次情况,正在此刻,远方又传来火车的吼叫声,与此同时,广播里也告诉大家:上海方向来的列车就要进站了,不知怎么,我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不一会,出口处再度拥挤起来,我站在不太显眼的地方,全神贯注看着每一个出站的人,眼看着人流量已经逐步减少,还不见他的身影,内心又增加了几分焦虑。咦!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在人群中移动,是他!他身着便装,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样子。他的目光也在寻找,当他发现我时,便大步走来,彼此间的目光是何等灼热,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们都想用最亲切、最热情的话语问候对方。被这种想法所驱使,而又苦于找不到最恰当的词语。由于这种心情,两个人默默地对望着,直到我羞怯地低下了头,李旭斌才轻声地问:“你什么时间到的?”我羞答答地说:“昨天下午。”他又问:“领导批准了?”我骄傲地说:“当然啰!”他话一出口,又意识到此话问的多余,便说:“我还担心你不能来呢!”我接过他一个提包,说:“我们领导可关心我呢!”还用非常自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满意地笑了。我俩并肩在虽不宽敞也并不拥挤的街上走了一段,我说:“前面有个离车站最近的旅馆,我就住在这里,你先上去休息一会!”他点头同意。 我的房间在这个小旅馆的上,从敞开的窗口可以看到东升的朝阳,将我俩红扑扑的脸映衬的愈加美丽动人。我像女主人招待客人似的给他倒茶、打洗脸水,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看着我干净利落的动作,他满怀激情地说:“有你这样温柔又能干的妻子相伴永远,是我这辈子的福气!”爱情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他第一次出神地注视我焕发青春活力的胸部,我蓦然发现后,立刻羞涩地转过身去,动作自然,毫无做作之态。这倒使他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慢言慢语地说:“还这么害羞可不行啊!”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我仍然与他保持距离,他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他又说:“时间很宝贵,我们商量一下,是在这里玩,还是到南京去?”我羞答答地说:“我随你!”他却说:“我让你选择,不过,为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得辛苦你送我到南京。”我被这股炽热的情感包围着,脉脉含情地瞄他一眼后,说:“那么,我们就往南京去!”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全国列车时刻表,自己看了看,又说:“你来看看!”我也坐到床沿上,他指着上面说:“要往南京去的话,我们要马上去赶八点半钟的这班火车。”“好!”当我说完话,抬头时,发觉我们刚刚几乎是头靠头,便迅速返回椅子,他温柔地微笑着说:“你呀!真有你的,到了南京可不能这样害羞啊!”我们离开旅馆后,便匆匆又赶去火车站购票,他在军人窗口很快就买到了我们需要的车票。低声问我:“你也没有吃早饭?”我点点头,他说:“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要上车了,对不起,只能在小摊子上买好吃的了,你想吃什么?”我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常州‘麻糕’!”他高兴地说:“行,我去买。”我看着行李,等了好一回还不见他回来,不过,我并不担心他会误事。就要检票上车时,他小跑步似的回来了,并且说:“星,快趁热吃。”我很后悔地说:“是我不好,要吃什么常州‘麻糕’,害你跑的满头是汗。”他爽朗地说:“是我自找的,其实外面就有,我说买两块常州‘麻糕’,人家递给我两块烧饼,我感觉不对,说了声对不起,就往远处找,找来找去,结果还是买了两块烧饼。”我用手帕给他擦汗,说:“是我的错,常州人就把烧饼叫‘麻糕’,是我没有讲清楚,对不起!”“难得为你效劳,心甘情愿!”我俩笑咪咪的说着、走着、啃着烧饼,乐呵呵地检票上车了。 列车满载着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岗位、不同身份的旅客,奔驰在祖国辽阔的原野上。()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我欣喜若狂,看着窗外一棵棵树木、一块块绿油油的麦苗、远处一个个的村庄、一根根电线杆在眼前一闪而过,被甩在后面。又认真聆听着车轮滚动撞击接轨处螺丝时而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很有音乐感。李旭斌坐在对面,耐心看着我孩子般的天真烂漫,好一阵子以后才开口问:“看够了没有?”我俏皮地说:“祖国的锦绣山河哪能看够?”他也说:“是呀!我这次从南方到苏北,看到祖国各地都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自从党中央贯彻执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以后,已经收到了良好成效,我们的国家和人民,已经度过最艰难困苦的时期。**说过:十五年赶上英国,现在是大有希望。”看着他那信心十足的样子,我说:“这两年,农民收成好了,生活有所改善,体质也增强了,再没有什么浮肿病了,所谓浮肿病,实质上就是营养不良性水肿。”他笑着说:“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满怀豪情地说:“你知道吗?医生这个职业是多么神圣、多么崇高,而且,全世界都是同一个概念。在国外,医学界早就有个影响深远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至今,外国几乎所有学医的学生,入学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习希波克拉底誓言,而且要正式宣誓。里面有这样的规定:凡教给我医术的人,我应像尊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尊敬他;还有,我志愿以纯洁与神圣的精神终身行医;还有,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无论需诊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是奴婢,对他们我一视同仁,为他们谋幸福是我唯一的目的;还有,要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做各种害人的劣行等等……看看这些条文,和我国古代的孔孟之道,和现代的**道德教育也大意相同。”他赞同我的观点,说:“外国人也讲人道主义,所以,人民与人民之间都是友好的。”他满面春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含羞地说:“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他狡猾地说:“如果你不老是看着我,怎么能发现我老是看着你呢?”我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他一语双关,低声说:“开个玩笑,别这样,你这么害羞,我就束手无策了。好,谈谈你们医院,医院工作忙吗?”我回答:“医院总是没有闲的时候,看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贯彻预防为主的方针。你知道有人一脸的麻子是怎么回事吗?”他摇摇头,我继续说:“是因为他患过叫天花的烈性传染病,这病传染很快、死亡率极高,死里逃生的人,身上和脸上就落下很多很深的疤痕,俗名麻子。解放前,有钱的人已经知道种牛痘能预防天花,生活在底层的劳动人民是既不懂也没钱。解放以后,政府免费接种牛痘,凡是没有患过天花的人都种了牛痘,接着,每年给新生儿种牛痘,现在,天花在我国已经消灭了。”他若有所思地说:“小时有个同学就出过天花,而我们总不叫他的名字,‘麻子、麻子’的当山歌唱,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感到很内疚,太对不起人家!”看着他那表情,我说:“不知者无罪!别自责了,我再告诉你,还有一个病叫霍乱,群众叫‘瘪锣莎’,得病后上吐下泻,手上的锣很快就瘪下去了。听女乃女乃说,解放前,我们村南头的人得了这种瘟病,死了不少人,一个叫根生的,昨天还神气活现帮人家抬棺材,第二天就死在床上,要别人去给他下葬了,吓的人都不敢去抬棺材。现在,经过一年又一年的预防接种,很多烈性传染病,都控制住了。还有血吸虫病,**知道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后,欣然提笔写下《送瘟神》这首诗,我们县的血吸虫病也要纸船明烛照天烧了。”“原来传染病这么厉害,怪不得部队里经常给我们打预防针!”我忙问:“你打了没有?”他回答说:“打了!一针也没少打,你看我,壮得像头牛!”我又说:“这次出差,晒得像座黑铁塔!”他说:“我的黑,更衬托出你的白,不是很好吗?我们合在一起,就是一支‘黑白牙膏’!”我有点撒娇地说:“怎么成牙膏啦?真是的,学了个名词胡乱用!”他微笑着说:“逗你玩呢!”我也故意装模作样地问:“对了,你信上说你经常失眠,今天,我这个医生就在面前,我得好好给你诊断诊断,快把病情详细讲来听听!”他笑着说:“我?没有问题,你过来!”他把嘴靠近我耳边,低声又说:“我那是想你想的睡不着觉!”“你真坏!”说话时,我脸红了。坐在我们身旁的人听着我俩的谈话,看着我俩亲密又不失大体的表现,也暗暗好笑。他看了看手表,对我说:“马上要到站了,两节车厢之间有个厕所,你先去,回来后我再去,车停后就不能用了。”我内心真佩服他的细心和科学安排时间。 到南京站已是十一点钟,我第一次到大城市,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他对我说:“我们在附近找一个旅馆,把东西放在房里,再出去玩,好吗?”我点头表示同意。我俩向一个比较气派的旅馆走去,离门十几步路时,他亲切地说:“还开两个房间?”我顿时脸红耳赤,心跳的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看到我的表情,他大概后悔自己太唐突了,也呆若木鸡站住不动,我镇定后便说:“我有个同学对象也是部队的,我看她婚前要体检,体检表上还有处女膜是否完整这一栏呢!我可不愿丢丑,到新婚之夜,我把完美无瑕的青春全部奉献给你,好吗?”他回答说:“好!我尊重你!既然你不愿意试婚,就让你保持少女的贞洁,把那份神秘留给新婚之夜!”我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算是迏成了共识。 登记处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看见一对年轻男女亲密无间地走了进来,凭她的老经验判断我们肯定是夫妻,热情地说:“要一个房间,是?”我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答:“不!开两个。”听此言,她奇怪地打量我们,并且说:“对不起!我看你们男的英俊飒爽,女的美如冠玉,多么般配的一对,还以为是小两口呢!实在对不起!原来你们是出差的。”李旭斌憨厚地笑着说:“你没有看错,我们是一对,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呢!”“喔!我说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好!这样好!好啊!”她连声称好,更加热情地为我们办好手续,送我俩到各自的房间。 南京,这座六朝古都,宽阔整齐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雄伟的建筑让我大开眼界,新街口孙中山的铜像令人肃然起敬。人民商场货物丰富,陈设新奇,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然而,想购物,很多东西都是凭票供应,我们只能欣赏欣赏。李旭斌对我说:“肚子里闹革命啦!先找个饭店,吃过中午饭再玩!”我说:“好,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跟着你走了。”他拉着我的手说:“你当然跟我走,我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永远做我的跟屁虫。”他瞄了我一眼,又说:“星儿,我们还是第一次拉手,你让我苦苦想了六个年头,今天牵着你的手,我永远都不会松开。”我故意说:“你把我的手带到徐州,我不成残疾人了吗?我得靠你养活了。”他笑着说:“你这调皮鬼!你害怕我养不活你?我养你一辈子。”我认真地说:“不行,我得自强自立,妈妈说过: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要伸伸手,儿女有开个口,还不知有没有?”“你还一套一套的,我知道你是个自强不息的好姑娘,我表达一下爱你的心意,这个机会都不给吗?”我知道他在逗我,也故意说:“不是不给,而是多此一举,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而我的观点是第一次亮出来?”他说:“我缴械投降,你伶牙利齿的,我哪里是你的对手,你真是个常有理!”我故意娇滴滴地说:“还没有嫁给你呢,就给我起绰号,将来日子怎么过?”他对着我耳朵说:“把你捧在手上过。”我们说着说着走进了一家饭店,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他装模作样看了看菜谱,对我说:“我没有看见随便这道菜,怎么办?”我撒娇地说:“你真坏!”他笑嘻嘻地说:“我们部队生活很好,你平时生活很艰苦,想吃什么尽管讲,今天我请客。”我又说:“我对生活没有多大要求,填饱肚子就行,抓紧时间最重要。”“行,炒鸡蛋、炒肉丝、红烧鱼,三菜一汤。”我忙说:“哪能吃这么多?特别是鱼,哪有时间坐在这里慢慢吃?一个炒肉丝,一个鸡蛋汤就行了。”他坚持要了两菜一汤,用餐时,他把肉和蛋都往我碗里夹,我又还给他,相互体贴、相互依存,我俩的恩爱之情真让周围人羡慕。 我们到了驰名中外的玄武湖,这里桃红柳绿,风景秀丽,雅趣盎然,引人入胜。跟随着人群先到了动物馆,看到一只大狗熊正半躺着吃女敕竹叶,我高兴地叫道:“旭斌!狗熊!多难看呀!”他说:“所以骂人就说:看你个熊样!”我回想刚刚说过的话,眨巴着大眼睛,抱歉地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刚才一激动就语无伦次,别介意!”“你呀!别顾虑太多,我自己还莫明其妙呢!”我扑哧一笑,说:“那就好!太好了!”他抓住我的手,边走边说:“真当我傻?没听出来?星儿!和你在一起真有意思,你柔中有钢,文静又俏皮,我们将来的生活一定充满欢乐。”“还有,我们的恋情也颇有戏剧色彩呵!”“是呀!等我们儿女长大后,你可以编一部喜剧。”“我把你写成个唐伯虎二世,你可别生气!”“唐伯虎为了秋香甘为奴仆,只要你是秋香,我也甘心情愿。”“我才不做秋香呢!”“那我也不是唐伯虎!”两人都喜笑颜开,边说边走。 看过孔雀开屏,又去看鸳鸯戏水,他说:“这一对对的鸳鸯游来游去多温馨!”我问:“鸳鸯真是一对一对的吗?”他说:“当然,而且,无论怎么打也不会分开。”我天真活泼地说:“真的吗?”“真的,不信你看!”说完,他拾起一个小石子抛过去,击中了栖息在假山上的一只,它惊慌地移动了位置,它的情侣很快就靠拢过去。李旭斌用深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我,说:“怎么样?其实,我们也是一对鸳鸯,不离不弃,相伴永远。”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在,他的右臂挌在我肩上,我顺势紧靠他的胸脯,我们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我俩就这样站着,看着,享受着爱情的甜美。他心里又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给我更多的快乐,便说:“星儿!我们划船去!”“好啊!”我又问他:“还记不记得孩童时救我那件事?”他说:“怎么不记得?那时侯,你是个哭娃!上岸了还哭!”我不示弱,说:“我们也给你取了个名字,叫泥猴子!”他叹息道:“你们也太没有良心了,救了你的命,不说声谢谢,反而给我提绰号!”我用撒娇的口吻说:“谁没良心?人都归你啦!”“好!是我没良心,对,你是上苍给我的最高奖赏!”他说完后孩子般狂热,拉着我的手就跑。 玄武湖畔垂柳飞絮,桃花艳丽芳香,湖水碧绿澄清,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祖国如此美丽壮观,中华儿女怎能不自豪?李旭斌跨上小船后便伸手来拉我,我猛一跨,小船在水面上大幅度摆动,惯性力使我一头扑到他怀里,他怕我落水就拦腰紧紧抱住我,等到船身从颠簸中渐渐平稳后,我才觉察到我们竟拥抱在一起,我有点害羞,想闪开,他不松手,低声说:“小心翻船!”我顺从了,片断后,他扶我坐稳,自己坐到对面,开始划浆。 小船像离弦的箭直奔湖中心,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碧波荡漾,我俩不约而同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浆》这支歌。歌声在空中回旋,表达了我们这一代青年的幸福,我俩任船在湖心漂荡,看着他英俊的面庞,我说:“旭斌!你很像一个电影演员!”“谁?”“王心刚!”“差远了,你呀!真是情人眼内出西施!”“哎呀!中国出了个男西施!”我笑得不可开交。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认真地说:“在我心里,你比西施还要美,你不仅拥有美丽的外貌,更是有颗纯洁、高尚的心灵,你的美德不是一般姑娘能具备的。”“别相互吹捧啦!也许,将来你会发现我有很多缺点,当你官越升越高时,甚至会……”“别瞎子点灯白费蜡,我绝对不会做陈世美的!”他打断我的讲话,似乎我这玩笑话是对他的污辱。我俩目不转睛对视着,好像彼此都看透了对方的心,爱情的波涛在胸中汹涌澎湃,还是他先开了口:“星!宽阔的湖面上多么宁静,何不一展歌喉?锡剧也行,记得过年演出时,就喜欢挤到台前看你们演出,说白了,就是想看你演,特别是演古装戏,你一化妆,像仙女似的,唱的又好听,真让人入迷。”我说:“小时候太幼稚了,还一本正经上台演戏,现在,打死我也不会登台表演了。”他说:“积极参加群众性文娱活动有什么不好?现在不登台表演了,就唱给我一个人听,行不行?”我想了想,羞答答地说:“我自己编的词,你爱听吗?”“那就更爱听了!”我轻轻清了清嗓子,便放声高唱:“军中一员心中他,保卫祖国离开家,阔别三载喜相逢,临别依依放不下。真情难忘选择他,无论海角或天涯,相聚困难倍思念,坚守岗位责任大。心中雄鹰就是他,不怕风吹和雨打,海阔天空任翱翔,白鸽伴你同飞驾。”他细心倾听我情意缠绵的歌词,婉转悠扬的声调,看着我十分投入的表情,被生气勃勃的我深深打动,最后,他兴致勃勃加唱:“飞翔!我的小白鸽,展开翅膀,挺起胸膛,你我相伴,比翼双飞,飞向蔚蓝的天空,飞向和平的世界,飞向美好的未来,飞翔!飞翔!”我们沉浸在欢乐之中,偌大的宇宙,仿佛只有我俩存在。我红润的脸蛋儿像含苞欲放的蓓蕾,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幸福激情,内心多么盼望时间凝固在这一刻,然而,地球运转规律是不依人们意志所改变的。夕阳渐渐西下,红光将晚霞编织成一幅幅神奇的图案,倒影在湖水中,变幻莫测,像是催促游客上岸,并向我们挥手告别。 离开湖滨,我们信步来到绿茵茵的草地上,我第一次看到修剪得如此美丽的草坪,真像是一层碧绿的地毯,这里风光旖旎。李旭斌提议说:“星儿!我们到那边去坐一会儿!”我跟随他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他掏出一块新手帕铺在松软的草上,说:“坐在上面,别弄脏了裤子。”“你呢?”“我这军裤,颜色近似,不碍事。”当我双腿盘膝而坐时,他两腿分开紧挨我坐在身后,握住我柔软的双手,把我紧紧拥进他的怀抱之中,我靠在他那宽厚的胸前,静静地享受着他的温情。这时,天色已暗,行人稀少,路灯的光亮很弱,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全凭感觉:我俩都沉醉在美丽的遐想之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发问:“旭斌,你们部队有女兵吗?”他回答说:“没有,女兵多在医院和通讯部门。”我告诉他:“我有个同学真幸运,她和我一样都没有录取,他哥哥在福建部队当军医,她去哥哥那里考上了部队的护士学校,接到她的信,真把我羡慕死了。”他好奇地问:“难道说,你也想参军入伍?”我认真地说:“是的。小时候,我妈妈常给我讲木兰从军、梁红玉击鼓抗金兵、杨门女将、孟丽君等故事,我从小就崇拜这些巾帼英雄。更重要的是:我们家乡解放那一天,我幼小的心灵就认识了解放军,敬重解放军。那情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沉浸在回忆之中,慢慢地说:“那是一九四九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我起床后,站在房门口,看到堂屋里有很多穿黄衣服的陌生人,正在收拾打扫,妈妈正忙着帮他们烧了几大锅饭,我很胆怯的站在房门口,不敢喊妈妈,也不敢动。其中年龄较大的一个人看到了我,便问:老乡!是你的孩子吗?妈回头看见了我,说,‘是我的女儿!’他说,‘好漂亮的小姑娘!别害怕,我给你吃东西。’说着忙从一个长长的口袋里掏出几块硬邦邦的、不像糕,也不像饼的东西,送到我面前,他还说,‘吃,很香的。’这时,有人递上一个小布袋子,说,‘报告班长,这是我刚刚捆草时拾到的。’那班长从小袋子里倒出三块银元,拿在手里敲了敲,吹一吹,还听一听,又放进了小口袋。然后,提到妈妈面前,问,‘老乡!这是你的吗?’妈妈抬头一看,知道是女乃女乃昨天寻找的东西,回答说,‘是我们家的,是我婆婆的。’妈提高嗓音叫唤,‘娘!你的袁大头找到了,是解放军找到的。’班长问,‘这是钱币,怎么会放在稻草里?’我妈解释说,‘你们昨天晚上打地铺用的草,是我们冬天铺垫在床上的草,天气暖和了,前天我们就把这草从床上拿下来,准备烧锅用的,正巧被你们用上了,老人喜欢把钱藏在枕头下,不知不觉大概掉进草里面了,她昨天还在到处找呢!’正在说话时,女乃女乃已经站在自己房门口,她也不敢出来。班长热情地说,‘大娘!是你的就拿去!’女乃女乃眼巴巴看着自己那个装钱的小口袋,硬是傻傻地站着,不敢伸手去拿。班长又说,‘大娘,是你的就还给你,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是纪律!’他看见女乃女乃一直在点头,就将钱袋抛给她。女乃女乃接过失而复得的小钱袋,热泪盈眶。后来她逢人就说起这件事,她还说,‘我像在做梦,不相信是真的。过去我只看到当兵佬到处抢东西,只愁抢不到,哪有到手的钱还给人家的事?我哪敢相信呢?过去都说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现在世道变了,真是反过来了!好铁是不打钉,好人才当兵咯!’这件事像个钢印一样深深刻在我心上,我真想长大后去当兵。”他乐呵呵地说:“你这辈子是当不成兵了,注定你要给当兵的做老婆咯!”我依偎在他胸脯上,享受着从未有过的甜蜜感觉。我说:“我一定做个贤妻良母,下班回家就相夫教子,当好你的贤内助这个角色,你要懂得‘妻贤夫祸少’这个道理呵!”他说:“妻贤夫祸少?嗯,有道理,我一定记住。星!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个童养媳!”我为这爆炸性新闻而惊奇,仰头问他:“真的?”他认真地说:“真的。我才十三、四岁时,娘怕我讨不到老婆,就把我嫂嫂的妹妹说来给我做童养媳。我是又羞又恨又不好说,回到家里就不说话,心里想:反正我不要她。我的班主任很好,后来,我把这个事告诉了班主任,他叫我安心学习,并且,上门做我娘的思想工作。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不到那姑娘了,娘气呼呼地说,‘你不要她,也不能耽搁人家,我打发你嫂子送她回家了,我看你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回来?’我不作声,只觉得浑身轻松愉快。”我赞扬他,说:“真想不到,你小小年龄,就成了一名反抗封建婚姻的斗士。”他得意洋洋地说:“当然咯,没有那时候的反抗,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要是娘还活着,看到你不知有多开心呢!”我突然说:“我见过你娘,眉头有颗痣,你的脸型很像她。”他很惊奇,说:“你怎么会认识我娘?”我若有所思地说:“我猜的。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我家,和女乃女乃谈话很投缘,她走后,女乃女乃告诉我说,那是自己的远房侄女,嫁在长沟上。长沟上不就你一家吗?”他高兴地说:“那我们是亲上加亲!”“有血缘关系,小心有遗传缺陷。”我故意逗他,他也不示弱:“都拐十七、八个弯了,请这位医术高超的医生不要误诊,不要轻易下结论好不好?千万不能信口雌黄,这关系到两个年轻人的终身幸福!”我俩就这样相互逗笑,其乐无穷。 第十二章 抉择(上) 当晚,我写下了这样一封绝交信。{请记住我w}。 李旭斌同志: 我知道你是不会再回我的信了,放心!我不会去纠缠你了,更不会去连累你的。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但愿你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是痴心女子等着个薄情郎,我总算认识你了。罢罢罢!休休休!我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干杯!决心已经下定,是再也不会改变的。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在城市中找一个花枝招展的娇小姐,时刻伴随着你,你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更可以去憧憬那纸醉金迷之境! 祝您升官发财! 一个不会入地的人——张晶星 一个玩弄自己心灵的人,实际上内心在发出断肠裂肝的疼痛,几乎传遍全身每一根痛觉神经。在门诊室我希望病人一个接着一个,不间断地来就诊,我的思绪完全集中在对病人的诊断和处理上,无暇思考其它,也就感觉不到痛苦。更希望这种忙碌能日以继夜,又夜以继日。快下班时,我总是叫同班医生先走,自己坚守在门诊,帮助值班医生处理一些病人,再把卫生打扫好。今天正准备关窗时,那个林志远拖着疲惫的双腿又来就诊了,他呈热病容,主诉:发热、咳嗽、胸疼三天。测体温39.7度,经检查:初步印象是右下大叶性肺炎。必须住院治疗,我将他护送到病房,交给值班医生后才下班。 在我吃完晚餐,洗了澡,又洗好衣服后,烦扰忧苦、钢刀刺穿心胸的剧痛,又向我袭来。走出医院大门,看看远方,街头已空寂无人。倚门仰望,残月已偏西,繁星闪耀却被乌云遮挡,时隐时现。我想不通的是一个人为什么要自己捉弄自己、自己折磨自己。有谁会理解我用心良苦?抬头问月亮,月儿暗发愁,低头问小草,草木在摇头。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体谅我的人了,李旭斌看到这封信后,如果真的要对自己产生很大的误解,引发强烈的激怒之情。而我的委屈、我的相思之苦再也无人倾诉了。这个文明古国历来视忠贞的爱情为美德。可是,时代却赋予我特殊使命:要求我牺牲自己的爱情,勋祖国的大业。看来,牺牲确实比忠诚更艰难,而自己又不得不选择艰难困苦之路。 月色朦胧,远处有人匆匆走近,脚步声有力而且急促。我问:“是谁?”“看病的。”“直接去病房办公室。”我知道现在当班的是护士小张,工作时间不长,经验不足,就跟到病房去帮忙,来人背着个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孙子气急得很!”我把小孩抱到诊察床上,一边检查,一边简要地询问病史。患儿脸色苍白,鼻翼搧动,唇带紫绀,三凹症状明显,初步印象为哮喘性气管、支气管炎并伴有严重缺氧,病情危重,必须立即进行抢救。先把氧气输入,再静脉缓慢推注氨茶碱,平喘后接着输液,大剂量抗菌素控制感染。可是,小张太紧张,静脉注射就是打不进,她低低说:“张医生!还是你来!”时间就是生命。我镇定自若,一针见血。不一会,真是药到病除,患儿安静入睡了,小张感激地说:“谢谢你,张医生!今天不是你在,我真不知所措,你快去休息!”“我们齐心协力抢救了一个病人,是不是心情很舒畅?”她点点头。我仍然守在床前密切观察病情变化,直至拂晓。张长发老人对我说:“对不起!我老思想,今晚我领教你的真本事了。谢谢你救了我的孙子,真是不好意思!”“大伯你千万别说对不起,是党和国家培养我们当了医生,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责任。开始不愿给我看病的不止你一个,现在常有人点名要我看病,这也很正常。”我从一个个转危为安的病员身上,能得到取之不尽的宽慰和快活。它是治疗我内心创伤的良药,我喜爱日日夜夜、忙忙碌碌,如此生活才充实,才有价值。 十多天后收到了李旭斌的来信,我寻思道:他会怎样回复呢?如果也用类似的讽剌来挖苦我几句,岂不太委屈了?我实在受不了,估计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亲爱的星: 阅信后反复捉模你的用意,看到你的思潮如同大海的波涛,滚滚而来,汹涌澎湃。你不会怀疑我另有所爱?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就根本不值得你爱。人们常说:“少女的心,就像秋天的云,变化多端。”我坚信,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说过,即使我们成不了夫妻,也不要决裂,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和你通信是我的享受。我知道你是在故弄玄虚、制造矛盾。可是,不管你怎么说,还是怎么做,也不管我俩的结局如何,爱你之心不会变,这点你应该心知肚明。每个人在社会上都会遇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对社会产生任何不满情绪,要相信党。雷锋日记写得真好: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服从党的安排,希望你能谅解我…… 我恸哭不止,再也看不下去了,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点责备之意,一眼就看穿我玩的鬼把戏。如此心有灵犀,像这样的知音不能成眷属,真是天理不容。我不要做他的妹妹,我还是要做他的妻子,我马上给他写信,敞开我的心扉,作最后的努力。 亲爱的旭斌: 看了你的回信,我感激涕零,在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加懂得我。既然你爱我之心未变,那么我做你妻子的愿望也不改。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古时有个姑娘和相好的青年私定终身了,父母坚决反对,为此而见官。官老爷说:“婚姻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违抗?世上还有谁比父母更亲呢?”姑娘回答:“俗话说穿衣见父母,月兑衣见丈夫,显然是丈夫最亲切。”你是我认定要月兑衣相见的丈夫,怎能和兄妹之情相提并论?再说,我俩的接触就是从男女之情相互有好感开始的,我找的是终身相寄托的丈夫,而不是兄长。{.请记住我}如果我做你的妹妹,保持通讯联系,那么,我们之间必然出现有话不能说、无言诉衷情、藕断丝连的尴尬局面,我不能接受这种状况。旭斌!你是我心中的金字塔,我无法告别。我会做一个聪明才智、温柔贤惠的好妻子,我再次强调“妻贤夫祸少”这五个字,我会做你的贤内助,帮助你成就事业。你说我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我骨子里确实有一股宁断不弯的倔劲,较起真来,什么困难也不怕,你能和我风雨同舟,搏击惊涛骇浪吗?我等待你的回复。 祝你健康快乐! 你的星于九月十日深夜 今天我和小张值夜班,自接班开始,门诊病人前来就诊、住院病人不断出现新情况,看病、打针,忙到十点钟才消停下来。小张回宿舍睡觉去了,深夜一点再来接我的班,我坐在办公室看病历。“你们当医生的不分白天黑夜,真辛苦!”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肺炎病人林志远,我问:“怎么还不休息?有事吗?”他吞吞吐吐地说:“睡不着,咳嗽还没有好,想请你给我听听。”我耐心的解释说:“像你患的这种大叶性肺炎,不同于伤风、感冒,吃点药,很快就好了。这病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你现在体温降下来了,铁锈色的痰已经没有了,说明炎症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咳嗽时,胸痛是不是也减轻许多?”他回答说:“是的。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说:“我刚刚看过你的病历。”他说:“哟!说明你对我很关心,我真是受宠若惊!”我认真地说:“关心你?我是一视同仁。今天我值班,必须对每一个住院病人的情况有所了解,仅此而已。坐下!我给他听听肺部。”我听出他右下呼吸音较低,偶闻湿啰音,叩诊已由入院时的实音变浊音。便说:“好多了,继续治疗,给你喝点止咳药水,睡觉去!”接着,便给他服完药,他慢吞吞地离开了办公室。自从有了李旭斌,我和任何一个青年男子的接触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所以,我对林志远是热情服务,使他无可挑剔,也无法纠缠,赶快把他支走。 我日夜盼望李旭斌的来信,中秋的圆月被浮云遮挡,时隐时现。我的心焦虑不安。他为什么不回信?莫非是他又出差去了?不对。出差前他应该给我回封信,即使是三言两语,告诉我出差,我也就放心了。再说,他又可以来份电报,约我去和他会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不顾一切、不计后果,把我的爱全部奉献给他,也享受他给我的幸福。我们可以采取避孕措施,即使是怀了他的孩子,这也是我们爱的结晶。我懂得珍惜,一定要把他抚养长大,等待着我们能够团圆的那一天。如果要追究、要受处分的话,我会隐瞒真相:此事与他无关。然而,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法,未免太天真了。简直幼稚可笑到了极点,好像世界就我一个人说了算似的。我想:他总不会是被关禁闭了?不会。绝对不会,他不可能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也许,是他无法回答我信中的提问,他既不能违抗组织的决定,又不忍心拒绝我,就这么拖着,是不是在等待我自己的醒悟?还是想感动上帝?我不得而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俩已经走到了悬崖峭壁。我决不能伤害他。那么,只有悬崖勒马,才能给他出路?我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话:生活的海洋茫茫无涯,年轻的姑娘无限惆怅,看不清路标又无导航,人生这帆船驶向何方? 见我宿舍还亮着灯,值班的王医生来求援:“张医生!请你加个班,出趟诊好吗?”“好!”我到办公室背上出诊箱就走,被来人领到了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坳。患者是个中年男性,持续高热已有四天,咳嗽、胸痛,又是一例大叶性肺炎。必须立即肌肉注射青霉素。为了密切观察病情变化,以便及时采取有效措施,我通宵达旦守在病床前,用冷敷来物理降温。直至天亮,患者高烧才渐渐下降,我又给他打了针,留下药后,准备回医院。患者的妻子和老母亲百般感谢,拖住我,一定要吃下碗里的鸡蛋才放我走。这就是中国农民,和我女乃女乃一样,勤俭、朴实,为他们服务再苦再累我心甘情愿。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万道光芒穿云破雾射向大地。眼前已是一派秋色,山坡上的小松树和茅草黄绿相间,一簇又一簇野菊花金黄耀眼,枫树红叶、乌桕树、黄楝树的叶片已成棕色,溪流潺湲。我仰面朝天,尽情地呼吸这新鲜又清香的空气,低头时才发现,布鞋已被露水湿透。眼前这溪涧较宽,一根松树横搁在两边,人在上面走三、四步就可以落脚在对面。由于鞋子湿了,鞋底又粘上泥土。因而,我小心翼翼,还是未能幸免,跌落到溪水中,被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石块搁的疼痛难忍。一股殷红的水从眼前流走,是血,原来手掌已被石片划破,伤口像小嘴一样张开着。我强忍着疼痛双手撑在碎石上,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力不从心。我奋力爬起,在路旁打开出诊箱,为自己简单包扎好伤口,像只落汤鸡,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移动。清晨的秋风带着寒气阵阵袭来,令人直打寒噤。我想振作精神,快步行走,加速血液循环。可是,总觉得迈不开步子。 回到医院,大家见我这副狼狈样,都关切地围上来,于医生说:“小张医生!你可千万不能钻牛角尖呀!”还真有人以为我是自杀未成又回来呢!我苦笑着说:“于医生放心,我是不小心滑到小河沟里了,不会有事的。”善良的于医生连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去烧碗姜汤。”吴秀娟说:“我准备好了热水,赶快洗洗,上床睡觉!”我很感激她总是像大姐般的照顾我,特别是我遭遇挫折以后,更加关怀备至。我噙住泪水说:“太感谢了!等会儿还要请高医生给我手上缝两针呢!” 一向说话不多的高医生见到我手掌上的伤口,一个劲的唠叨:“这个老王,怎么不叫我去呢?半夜三更的叫一个女同志出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说:“叫你?再来个急诊手术怎么办?你可是我们医院的第一把刀,谁也替代不了!”我看他在清创缝合的过程中是那样细心认真、动作快捷,深怕给我一点点痛苦。我在想:无论从医德还是医术上来评价他,都是一流的好医生,就因为家庭出身是地主,听说他父亲还是个开明绅士,奔三十的人了,仍孑然一身。可见政治在人们心中占据至高无上的地位。 中午吴秀娟从食堂买来饭菜,我迷迷糊糊听到她说:“睡!几个月来,何时像现在这样睡觉深沉、酣然入梦?等睡醒再吃!”然后她把饭盒放好,轻轻关上房门便走了。下午二点,化验室老苏来看我时,发觉我两颊潮红,模模我前额,皮肤烫手,急忙去找高医生:“高医生!小张好像发烧了,给她看看去!”高强毅走近床边一看,便说:“热病容,可能温度要接近四十度。先给她测量一温,我到门诊去打个招呼,马上就来。” 化验员苏兰凤见我双臂抱胸,半侧半曲的睡姿,便为我轻轻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个钮扣,将温度计送到腋下,谁知这根冷冰冰的玻璃棒,碰到我发烫的皮肤后,一下就把我惊醒了。我睡眼惺忪地问:“干什么?”她低声说:“你可能发烧了,给你测测体温。你哪里难受?”我嘶哑的声音,说:“我口干!”她忙说:“我来倒开水,给你喝水。有哪里疼吗?”我喝下几口水,说:“我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老苏看看手表,时间已到,便取出温度计,看了看,一声没响就急匆匆地走了,正好遇见了高医生。急忙说:“高医生,你看。”高医生惊叹道:“真有四十度!”老苏补充说:“测的是腋下,还要加半度!”他俩一边说着,住我房间走来。 高医生对我进行视、触、叩、听检查后,除了咽喉有点充血,没有发现什么阳性体征,他自言自语:“为什么突然体温会这么高?”我回答:“落水受凉,感冒了呗!”“做个青霉素过敏试验,化验一下血常规,用点退烧药,先按上呼吸道感染处理!张医生,你看呢?”我回答:“我是病人,服从医嘱。”老苏说:“温度这么高,不挂点水怎么行?”我说:“多喝点水就行了。”她又说:“你不要硬着头皮逞强!挂点水不是好的快吗?高医生你开处方,我去叫护士长来给她挂。”好心的大姐,一副她说了算的姿态,大家都不敢作声了。 葡萄糖盐水缓慢流进我的血管,同时也肌肉注射青霉素、口服了退烧药。可是,不一会,我有点冷丝丝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患疟疾起始那样。睁开眼睛看看输液速度,没有超过每分钟六十滴,并不快,我将被子裹裹紧,睡睡好,然而,紧接着就全身发抖,我意识到真是输液反应,必须立即终止。可是,全身颤抖使我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我用力呼喊:“来……来,人……人……”并用尽全力把输液拔掉,就不省人事了。他们是怎样抢救我的,我全然不知。后来,老苏告诉我:“幸好高医生来看你,及时发现问题、及时抢救,可把我吓死了,要出了人命,怎么了得?我就成为罪人了,真是罪孽深重。你父母不去告发我,我也要去自首去。”我说:“怎么能怨你呢?你是好心!”她又说:“我好心办坏事。是我坚持要给你挂水的,看来,没有处方权的人,是不能多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我说:“没事了,我现在好好的,你千万别自责。否则,我心里很难受的。”她说:“好,总算是有惊无险,不提了。你高烧不退,可把我们急死了,是钱万富用三菱针,针刺十宣出血,才把温度降下来了。高烧时,你神思恍惚、呓语不断。”我急忙问:“我都说了些什么?没讲丢人的话?”她说:“能有什么丢人的话?你就讲,你不能走!我会怨死的!我死不瞑目!还不是这几个月压抑在心中的苦水,像洪水泛滥、瀑布倾泻,没有人笑话你!”我流泪了,感激所有关心过我的人,同志们对我真像春天般的温暖。 俗话说:好汉就怕病来磨。这场病使得一贯体质很好的我,容颜憔悴、颧骨突出、眼眶凹陷、下巴削尖、嘴唇苍白。一个哈欠,使干燥的嘴唇挣开几条裂纹,鲜血渗出。我也知道需要多吃新鲜蔬菜和水果,农村贯彻执行《农业发展纲要二十三条》后,农副产品丰富多了,当地的桃子、梨子、枣子只卖三、五分钱一斤,可是,我哪里舍得买给自己吃? 第四天上午,小张护士刚刚给我打好针,一阵剧烈的咳嗽震的我胸胁疼痛,呼吸困难,我向痰盂吐了一口痰,小张惊叫:“呀!血!吐血了!”我仔细看看,说:“不是血!是一口铁锈色的痰,我可能患的是大叶性肺炎。”她出去把情况讲给高医生听后,于院长也来了,高医生检查后,很是歉意的说:“右下是有病理性改变,我这两天没有听,忽视了,难怪群众讽刺我们,医生看不好自己的病。”我说:“主要是我病症很不典型.今天才出现咳嗽、胸痛的症状。”于院长说:“我们的透视机器是到了。可是,培训的医生还没有回来,你还是到县医院去做一次胸透!住院治疗也行,出院后,回家多休息一阶段,把身体养好了再回来上班。”我说:“不!我不去县医院,更不回家。请院长放心!我的病没事,诊断明确了,继续用药就行了。当真一个医生能看好别人的病,还愁看不好自己的病吗?”他哪里知道我是个只愿同家人分享幸福和快乐,而不愿让亲人为自己分担丝毫忧愁的人,无论是艰难困苦、或者病痛的折磨,让父母干着急也于事无补,还是自己忍住! 盼望等待,我时刻盼望李旭斌的回信,日夜等待他的答复。常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直到燕子南飞,仍然杳无音信,真正是度日如年呀!他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看来,我俩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若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如此冷落于我的。看来,他也绝望了,长痛不如短痛,正在痛下决心。收不到他的信件,就连邮递员都认为我已经被一个军人抛弃了,探明原因是家庭出身不好。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集镇都知道了我这点破事。有人见到我后,会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当然有关心同情,更有贬低和鄙视。特别是我们那次约会,用世俗的眼光看我们:这对青年男女,**,一点就着,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的自尊心遭受残酷的摧毁,好像自己从骄傲的公主,突然变成了丑小鸭,我的精神殿堂彻底崩溃了。 我的病情好转后,就坚持上班。今天下午,林志远又来看病了,说是胃部不适,有点隐隐作痛。我考虑是胃炎,作了对症处理,开些中成药给他。配药后,他还没有走,又回到门诊室,在没有病人时就坐在对面位置上和我搭讪:“张医生!听说你也生了一场大病?也是肺炎?”我心不在焉地说:“是的。”他又说:“唉!我们两个人真是同病相怜呀!”我根本不理睬,朝他翻了个白眼,他并不介意,说:“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住院期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只是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冷淡地说:“我不想了解你,请回!”他自我介绍说:“真的,我谈的对象也在部队。”女方在部队?触到了我那根最敏感的神经,真想听他说说。我未作任何反应,他接着说:“我们是初中同学,当年,她考取了通讯方面的中专学校,毕业后就分到了部队,我上大学时,一直和她保持通信联系。去年春天不知怎么的,她得了肝炎,至今还住在医院里。”提到病人,我本能地产生怜爱之情,“这病有传染性,你去看过她吗?”他说:“她不让我去,她说就连她写给我的信,都要经过严格消毒才发往信箱呢!”我思索着说:“病程这么长,莫非已经是慢性迁延性肝炎了。”他阿谀奉承地说:“你的医术真高明,就是慢性肝炎,她很悲观失望,说自己的病是不能好了,她这辈子都不能结婚了。”我说:“你应该关心她,安慰她,鼓励她和疾病作斗争。”他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我哪一封信不是这样写的呀?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一直在关心他、安慰她、鼓励她,我说,我等她病好了以后再结婚。可她说,要我结婚,简直就是逼上梁山!”“你们男人就知道结婚!结婚!”我不知怎么会狠狠地说出这句话,大概是对心中烦恼的发泄!林志远并未生气,他又说:“我在想,与其毫无希望的等待,不如我们两个结合!”我感到突然、意外,并且很生气。严肃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是你的猎物。”他却说:“怎么会是猎物呢?我很感激你,上次生疟疾病,是你给我治好了,并进行根治疗法,使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受打摆子的苦了,你是个有崇高品质、忠于职守的好医生。当时我就想:能找个医生做老婆该有多好呀!这次肺炎,也是你收我住院才看好的,我真的很崇拜你!”我苦笑着说:“我真倒八辈子大霉了!上次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求爱信,原来是我实习时给他输过血,救了他的命。他不从医生的职业道德方面来感谢我,反而这样认为: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和我是同一血型?说明你我之间有缘份了。乱七八糟写了几张纸,向我表白。现在给你看好病,又惹事生非了,我说你们这些人,不要这么庸俗好不好?治病救人是我的工作,我对每个病人都一样认真负责,不必放在心上。”他还在说:“可我一直放在心上,我出身贫农,我不嫌弃你家庭出身不好,只要……”“你住口!”我愤怒打断他的讲话,因为他的言语中不仅严重伤害了我的自尊,他用嫌弃二字,也污蔑了李旭斌的人格。我接着说:“请你立刻离开,马上有病人来看病了,别怪我不客气。”“我走!你别生气!好吗?真是的!”他说着,央央不快地走了。 下班后,我拿着碗正准备去食堂吃饭,钱万富匆匆忙忙走来,手提一只竹篮,里面有个铝锅,他满脸堆笑,说:“张医生!快把这鸡汤趁热喝掉!”“钱医生!谢谢你!我身体基本痊愈了,你拿回去孝敬你妈。”“嘿嘿!”他笑嘻嘻地说:“就是我妈叫我送来的,一只老母鸡都炖一下午了,已经烂了,快吃!”我觉察到他近来矫揉造作、常来献殷勤,必须保持距离。“钱医生!谢谢你,也谢谢她老人家,我真的不需要,快拿回家!”可是,他仍然把锅子往外端,我急忙按住锅子,坚决地说:“谢谢你!我真的不需要你这么关心!”他有些不高兴,侧过脸打量我,我清瘦的脸颊上泛起阵阵红晕,只觉得**辣的,他嘻皮笑脸地说:“张医生!你也是自寻烦恼,这么痴情干什么?既然他,陈世美不认前妻,还去想他为哪桩?”我不允许任何人污蔑李旭斌,考虑到同事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只好耐住性子说:“他决不是陈世美式的人物,你们太不了解他了!”“还不了解他?自己想升官,一心向上爬,就把你甩掉,不是陈世美是什么?我要是爱上谁,只要她真心对我,我海枯石烂不变心。”我好像被一盆污水泼溅到头上,气得两腿发软,直打哆嗦,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虚弱的身子。可是,钱万富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真的,小~小张!你,你就跟我!想当军官太太的梦该醒了,我能给你幸福,不,不满你说,我父亲在世开药店时,就存了好,好几千元钱,嘿嘿!有钱能买鬼推磨,我……”“住口!”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李旭斌的诽谤和对自己的蔑视,我愤怒地指着他说:“你快出去!”他又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说:“我,我是真心对你好,你不要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你走!今天告诉你,我终身不嫁,以后少和我啰嗦。”我怒目而视,步步逼他后退,这时,他突然脸上露出狡诈的狞笑,“哈哈!你看你,还半斤放在八两上跷呢!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我是那种拾破烂的人吗?”面对这样一个卑劣的家伙,我被气糊涂了,茫然而立,听任泪水如泉而涌。钱万富则若无其事回到桌前拎起竹篮就走,还叽咕道:“我又不是没有嘴,回家自己吃!”便扬长而去。我仍然呆立原地,直到高医生和我打招呼说:“还不去吃晚饭?赖哈嘛想吃天鹅肉,别理他!”我才好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急忙“嗯!嗯!”应付。刚才所受的欺凌无人可以诉说,只好埋藏在心底。我抹去泪水,拿了双鞋子向河边走去。 我在码头上洗鞋,时而落泪,时而呆若木鸡。万万没有想到失恋不仅精神上要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还惹出一大堆烦心事,甚至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随之而来的竟是人格的贬低。旭斌!他们用世俗的眼光看待我们,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只有你知道我们是清清白白的,我多想一头扑到你怀里,诉说我的委屈。可是,你也将我拒以千里之外,连信都不回。河边那棵梧桐树上令人伤感的残叶正在萧萧飘落,顺流下沉。我看到了自己也结束了一个少女充满梦幻的豆蔻年华,从黄金时代的顶峰跌落下去。 第十二章 抉择(下) 社会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我尽量把自己融入这个社会大家庭。{dukankan.百度搜索读看看更新最快最稳定}:。而我所处的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琐碎又繁忙、复杂又紧张、平凡而伟大,注定它气氛沉闷,听不到凄惨的哭声便是大好事。我这个云雀般快乐、鸽子般温和、百灵般欢唱的姑娘,再也没有心思高歌吟唱,越来越郁郁寡欢。每次想到那些痛处,总是奋力把它赶走,没有想到少女所憧憬的爱情,给自己带来的竟是一种不幸。诚然,我内心对李旭斌没有一丝一毫怨恨的心意,只是惋惜我俩之间那段美好的交往、那种值得自豪的情操,一去不复返了。难道爱情之花在我身上只能像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我真的不甘愿。 林志远对我的拒绝毫不在意,隔一、两天就来挂号看病,还总要伺机让我看,同志们已有所议论,我很反感,趁着没人,便不客气地问:“你不上班?成天无病申吟,小病大养的往医院跑。”他说:“上班。我的工作就是检查检查,指导指导。”“好像你的专业是林学不是医学,没资格到医院来检查指导,该到哪去到哪去。”他迅速在一张处方上,写下几个字递到我面前,一看是“我爱你”三个大字,我脑袋瓜都要气裂开了,心想:此人太轻狂,认识才几天?竟敢如此不自量力,盲目乐观。我当即在“爱”字前面,写了个大大的“不”字,退还给他,并说:“快走!有多远走多远。病人来了,我要看病了,别妨碍我工作。” 来者是个中年女病人,患的是浸润性肺结核,她有三个孩子,家中一贫如洗,治疗很不正规,异烟肼都不能天天服用,弄到点钱就来开些链霉素回去打打。可是,困难时期粮食紧张,抗菌素也紧张,结核病人特别多,链霉素奇缺,这两年虽有所好转,仍然供不应求。我总是为她去和药房协商,尽量多开给她几瓶,有一次钱又不够了,我偷偷给补上。今天见她骨瘦如柴,气喘吁吁,丈夫扶着她走进来的,我明知她病情更重了,只能问:“怎么样?好些了吗?”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她丈夫说:“吐血了,以前是一口两口痰中带血,昨天吐了好多鲜血。”我说:“肺结核合并咯血,要住院治疗才行呀!”她摇头说:“不!不住院。”她丈夫央求道:“张医生!就请你开点止血针给我们回去打打!”光打止血针能管用吗?再咯血不止,马上就会死人的。可是,住院费用哪里来?我也无能为力。只得尊重家属的选择。唉!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作为医生,一个立志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我,却无可奈何,我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平庸、如此无奈。看来生活中有太多不尽如人意之事,我们毕竟不是改天换地的英雄,只能去顺应社会了。 女病人的事,使我心情很沉重,忙到下班后还不能忘怀。我低头寻思着走回宿舍,林志远悄悄地跟随其后,自己竟毫无觉察,以至开房门后才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你还没吃晚饭,公社食堂还有红烧肉,给你送来一份。”突然有人讲话,我被吓一跳,更加恼火,指责说:“你是知识分子吗?白天的话没听懂?”他很不自在地说:“听懂了,可是,我不气馁。”我恶狠狠地说:“别做梦!这是不可能的。”他又说:“我们同病相怜,完全有可能。”我愤怒地说:“我没病,你还是可怜可怜那个远方的病人!”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们结束啦!不瞒你说,第一次你给我看好病,我就想,找个医生多好!了解到你的情况后,我就更加坚定了信心。我不是无的放矢,我丘比特之箭早就射向你了。如今你也结束了,为什么不现实一点呢?”我说:“我忘不了他,我不会和别人好的。”他又说:“玩独身主义?那更不现实,很困难的,会遭遇很多非议!”我好像一下子无话可答,他继续说:“你自己还不知道?你都成茶余饭后的议论中心了。”我克制不住内心的气愤,骂道:“无聊。我有什么丑事给人议论的?”他好像很有绅士风度似的,说:“你先消消气,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谁能不被人背地里议论纷纷?随那些三寸不烂之舌说去呗!对你议论褒贬都有,褒奖为主。有些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只能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就当没听见,不就过去了。反正,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我不信。”我说:“信与不信由你,一切与你无关,不必讨好卖乖。”他说:“我犯贱,就是想讨你说声好!”我说:“很困难!”他又说:“我有信心!”我严肃地说:“想听‘好’字,现在就走开!”他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说:“好!我现在就走,不过,好好想想我的话,我是真心诚意!”说完他真走了。我心乱如麻,思前想后,晚上又给李旭斌去了一封带有试探性的信。 亲爱的旭斌: 你在哪里?虽然我们之间没有指望了,总该来封信报个平安!因为我仍然时刻惦念着你,你不要为难自己,你在部队和我之间选择部队是正确的。因为你选择了党和人民、选择了革命、选择了前途。中国流行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古训,你不该违背,你也不会违背。这点我非常理解,正因为你是好男儿,我才深情的爱着你。同样,我也会支持你的。我就是心里不容易转过这道弯、迈过这道坎,总感到心被掏空似的难受。再说,我不会自私到把自己的幸福,去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这一地步。可是,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使我快喘不上气了,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旭斌:我参照一些古诗,写下我的心里话、我的思念、我的祝愿,作为最后的告别词: 离别匆匆何日归?芳草萋萋徒伤悲。仰天望断雁南飞,俯首痛洒相思泪。多少柔情不再回,多少蜜意梦中飞。无缘伴君长相守,化作潜流永相思。 祝你健康! 永远爱你的星于十一月三日深夜 此信发出去又快半个月了,李旭斌仍然杳无音信,我彻底的绝望绝望了。{请记住.}而林志远却趁虚而入,天天来表示关心,赶都赶不走,变本加厉的爱情表白:“张医生,我爱你。”我很不客气地说:“我说过了,我不爱你,而且是不可能爱你。医院里医生、护士多的是,你去找别人去。”他说:“我看中的就是你,我真的很爱你!”我很反感地问:“你爱我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你爱?”他说:“我爱你思想好、工作好、人品好、长的又漂亮!”我问:“你了解我吗?”他爽快地说:“了解,不就是家庭成分是地主吗?”“谁说我们家是地主?”我怒发冲冠地指责他,他却若无其事地说:“不是地主更好呀!你想,是地主我都不嫌弃,不是地主不是更好吗?你放心,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像他那样对你好的。”“不可能。痴人说梦,根本不可能。”我未加思索就回答他。就这样,他的软磨硬泡,几乎搞的家喻户晓,我觉察到自己在同志们心目中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就连吴秀娟,好像也没有以前对我热情。我必须摆月兑困境,我要好好工作,我要进步,我要做雷锋式的青年!我的心在呐喊。我必须从感情纠葛中解月兑出来,这样一来,既解放了我自己,更解放了李旭斌。想来想去,目前快快结束眼前局面的唯一办法,也只有我抓紧时间找个对象,结了婚,李旭斌才能心安理得地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是下决心的时候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就凭自己的人品,和谁都能过得下去。当林志远再次出现时,我主动说:“你不要苍蝇叮住卖糖佬,我同意,行了?”他高兴地问:“你真的同意嫁给我了?”我冷冷地说:“我还有选择余地吗?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家庭出身好是我唯一的条件,你不是符合了吗?”他得寸进尺地说:“既然你决定了,我们就先把结婚证领了,行不行?”我无所谓地说:“行!只要你不来纠缠我,什么都行。”他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保证,一定像他那样对你好。”我心灰意冷地说:“不可能,我也不指望。” 冲动是魔鬼!是恶魔!就在我们领了结婚证一个多星期后,李旭斌来信了。 心爱的星: 我出差回来看到了你最近写来的几封信,很受感动。你的思绪万万千,就像大海里汹涌澎湃的波涛,一浪又一浪,我非常理解。可是,你不是一叶小舟,独自漂流,有我和你通力合作,我们就能扬帆出航,我们一定会冲破惊涛骇浪,绕过浅滩暗礁,到达理想的彼岸。实在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为我担心了,我真后悔,出发前没有给你发封短信。星!当时确实时间非常紧张,领导突然找我谈话,要求我饭后立即出发,去赶他指定的那班车。我匆匆忙忙赶上了火车,几天几夜后,人就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真象王之涣的《凉州词》所描写的:“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然而,杜甫的:“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是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更勾出我对你的思念之情,恨不得几天就完成任务,打道回府。可是,这里的交通状况太糟糕了,几乎看不到公共汽车,主要是靠骑马、坐马车和雪橇,人烟稀少,很难找到交通工具。幸好我有证件,维吾尔族的牧民看到解放军都很热情,给我喝女乃茶、吃手抓羊肉,我也只好落乡随俗了。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这里十月份就下起了鹅毛大雪,白皑皑、雪茫茫。习惯于南方生活的我,一下子在冰天雪地里漂泊,寒气逼人,实在难以忍受。我买了件牧民土造的羊皮袄,又穿靴戴帽。心爱的星,你见到我那副样子,肯定认不出来,说不定还要称呼我一声老大爷呢!克服了重重困难,在新疆兜留了两个多月,终于胜利完成任务。归队时途经北京,我在首都北京玩了一天,我想:如果有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呀!…… 两个多月?怎么只有两个多月?我仿佛已经度过了漫长岁月,饱受了离别正堪悲的相思之苦,恍如隔世。怎么才两个多月呢?不会这么短。让我仔仔细细想一想、算一算:他最后一封来信是九月上旬,现在是十二月初,距今确实不到三个月。天呀!我如梦初醒、我晃恍然大悟、我捶胸顿足、我恨不得一头撞死。短短八十多天,我竟然背叛了深爱我长达六年的人,而鬼使神差地和一个刚刚认识几个月的人,领了结婚证,糊里糊涂的要嫁给他,和他去生活一辈子。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泪如雨下,心如刀割。面对这张没有结婚照片的结婚证,真想把它撕成碎片。然而,我和林志远的婚姻已经受到了法律保护,即使是把这张纸化为灰烬,也抹煞不了这一铁定的事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李旭斌呀李旭斌!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什么临出发前不给我写封信?只要化三分钟时间,写上:我出差时间较长,回来后给你写信。难道三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吗?我接到信后,就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误解你,我一定能够耐心的等待你的信息,等待你的凯旋。我决不会鬼迷心窍,落到现在如此尴尬的地步。从来信中看出:他的心情和信心都比前阶段好,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那是我们共同期待的时刻。可是我该死!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心目中的天使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尽管我仍然冰清玉洁,可是,我总不能一边和林志远闹离婚;一边和你谈情说爱!婚还没有结,就闹离婚,我真成丑闻人物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我还能在这个医院呆下去吗?然而,林志远是否同意办离婚手续,也是个大问题。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同意,起码是不会爽爽快快地同意。当然,我一旦提出来了,就会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可是,即使是林志远同意离婚,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李旭斌?在与林志远的交战过程中,我不可能在李旭斌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欺骗他,我成什么人了?还值得他爱吗?即使一切都能瞒天过海、蒙混过关,我就是和他结婚了,漫漫岁月,自己做的亏心事,将使我内心永无宁日。 旭斌!我知道你近来默默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你冒着会影响自己前途的风险要和我结婚,是对我的绝对信任、真诚的爱情。你既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我这辈子的幸福,而我却没有这份福气。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看来我不是真金,让你失望了。我并不埋怨命运捉弄人,而是我自己政治幼稚病造成的后果。细想自己:在春风得意的条件下,我自尊、自强,所有的优点都发挥的淋漓尽致,当自尊性遭受挫伤时,骨子里的骄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为自卑。自卑感在脑海作崇,使我丧失信心、看不清方向、失去理智。竟会忘记了你对我讲的话:“相信组织会给我们幸福的。”“你要永远记住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刻。”也忘记了我给部队首长写信所表的决心,甚至于忘记究竟度过了多少曰子。我想做雷锋式的青年,却没有他那种公而忘私的精神,我要求进步又经受不住考验,我太缺乏毅力了。如今是自己没有能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这才是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干杯,我只能不声不响地咽下它,一饮而尽。对不起!旭斌!是我辜负了你,是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找到一个比我优秀、家庭出身又好、所谓根红苗正的姑娘。可是,我该怎么对你说呢?我如果直截了当把事情告诉你,你定会感到突然,如同五雷轰顶,我不忍心。我只能慢慢渗透,让你慢慢发现,有所怀疑,这样总比突如其来好些。经过再三考虑,拖延了几天,我装作不理解他来信的含意,给他回了这样一封信。 旭斌哥: 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来信,我还以为你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了呢!我也想通了,我原本就没有哥哥,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哥哥,该有多好呀!今后在生活上做妹妹的会关心你的,每年给你做一双鞋,免得你舍不得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尽管讲,我决不推辞。我也向你提点要求:在政治上你要多多帮助我,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么坚强。我很幼稚,也很脆弱,又很会冲动。如果我说过什么对不起你的话,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原谅你妹妹!哥!你到新疆去了一趟,我也到上海去了几天。历时近三个月,我们这里的变化也很大:我们已经搬到了新医院,设备好了,又增加了新同志,服务范围扩大了,声誉鹊起。遗憾的是沈院长调走了,唉!世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遗憾?为什么?哥!我心情不太好,今天就写到这里! 祝您 健康!你的妹妹星儿于十二月十二日。 我赤夜末眠,这难道是我正确的抉择吗?三年前我亳不犹豫地选择了他,现在又要痛苦地离开他,不,不是离开,是我没有资格再去接受他的爱。谁叫我自己鬼迷心窍忘乎所以呢?如今只能纵马悬崖,即使是粉身碎骨也是咎由自取。那么,能不能把问题全盘托出,取得李旭斌的谅解?我实在丢不起这张脸,还是下决心把这封信发出去了。没过几天,又收到了李旭斌的来信,很多同事也私下议论,我觉得在众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而李旭斌信中的话更叫我无地自容。 最最心爱的星: 好不容易盼来了你的回信,我兴致勃勃拆开来看信时,见你称呼我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领导不批准的话,我一定把你当妹妹,现在曙光就在前面,我上封信不是已经给你暗示了吗?我把实话告诉你:出差回来,领导说立即向你们乡政府发函,如果你确实是个进步青年,就批准我们结婚。我相信你,绝对有把握。星!我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天天开心地盼复涵。我说过:相信组织会给我们幸福的,没有错?因为党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人民谋求幸福生活是党的工作,我们是几万万人民中的一分子,当然会给我们幸福。只要我们听党的话,跟着党走,一定会得到党更多的关心和爱护。你告诉我到上海去过了,很好,将来我要带你去游览更多的名胜古迹。星!看来我们还能赶上元旦举行婚礼呢!到时候,我要好好亲亲你,我要对你实施我蓄谋已久的进攻方案,一展雄姿,让你不得不心悦诚服,你就等着这一天! 祝你快乐! 你的斌于十二月十六日深夜 我泪落连珠子,打湿了信纸,溶化了一个个字,无法形容的苦衷向谁倾诉?我恨林志远,我恨他,切齿痛恨。是他的无端纠缠,是他把我逼上了梁山,是他把我引入岐途……想想也没有道理,我为什么不能像对待钱万富那样把他拒之门外?还是因为我自卑感太甚,缺乏勇气,没有像李旭斌那样坚定不移地相信党组织。事到如今,我只得以失去终身幸福和前途为代价,深刻吸取这最最沉痛的教训。对不起!旭斌!实在对不起!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再面对你诉说衷情,只能把你对我的那份情感珍藏在心底。我们的爱情不会像仲夏时节的暴风雨一样,瞬间即逝,而是纯洁、高尚,又刻骨铭心的。不!我不能放弃!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一错再错!我的心在呐喊!他会谅解我的,我要作最后的努力。谁能为我力挽狂澜?如果沈院长不调走,他不会让我迷失方向的,这事绝对不可能走到这步田地。现在,只有胡部长能帮助我,对,我去向他求援。 第二天上午,我到乡政府找到了吴部长,把后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毫无遮掩的告诉他,他安慰我:“别着急,你先坐一会儿,我到秘书那里去一趟。”我坐立不安,心里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实在安耐不住,便跟到秘书室门外偷听,听到胡部长说:“她这个情况比较特殊,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部队的回函缓一步发。”秘书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已经发出去了呀!”吴部长着急地问:“什么?发出去了?你怎么写的?”秘书慢慢腾腾地说:“我实事求是写,她和县农林局的技术员林志远结婚了!”吴部长耐住性子问:“他们不是还没有结婚吗?”秘书反而自以为是地说:“领了结婚证就受到法律保护了呀!”吴部长发怒了,高声问:“我还没有问你呢!他们的结婚证是不是林志远一个人来领的?”“这……”吴部长又说:“你别吱吱唔唔的,张晶星是部队来过函的军婚,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让林志远那小子把证领走呢?这样合法吗?”“我……”吴部长又严厉地指出:“本来还有挽回的余地,你为了掩盖上次错误,干脆利落把回函发了,你这事办的缺了大德了,天理难容!”听声音可以想象出胡部长愤愤不平的样子,世上多一些他这样的人该有多好!正如雷锋日记写的:对待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那么,社会就是个温暖如春的大家庭,我也不可能如此下场。我彻底死心了,部队收到回函怎样评价我是可想而知的,而对李旭斌则是晴天霹雳,致命性打击,没想到:我最最爱的人,成了受伤害最重的人。我恨我自己、恨铁不成钢。我悔恨交加、悔不当初、悔之晚矣! 林志远在县里开会,近阶段都没有下乡,也没有写封信来。结婚证一领,他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万事大吉。我明知这是两者之间情感淡薄的表现,可是,上了这条贼船,又能如何?我天天要开出几十张处方,就是开不出治自己后悔的药方。我昏沉沉、梦游似的不知道过了几天几夜,又收到了李旭斌的信。说实话,现在很害怕收到他的信,我无言以对。《论语》上写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我对他是不忠、不信、也不学习他讲的道理,我对不起他,太令他伤心了。我心神不安地拿住轻轻的信封,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发展,拆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信上写着: 星儿妹妹: 你好!难怪你上次写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从官方得知你已经结婚。祝你幸福!月底回家探亲,能否一见? 愚兄旭斌于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无法猜测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会作出如何反应,他是个具有高度修养和坚强意志的人,也是个很执着的人。关键是,面对让他把所有的努力和真挚的感情都付诸东流、如此伤害他的人,没有一句责备之言,流露出来的仍然是思念,这是最叫我痛心疾首的事。我要见他,不见他一面我死不瞑目!我要告诉他,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心里只有他,真因为爱他,才选择独自纵马悬崖。我要把我心中的怨悔,像决堤的黄河水那样倾泻于他,否则,我真比窦娥还要冤! 三十一日我回到了家,吃过晚饭后,约好女友玲娣一同去李旭斌村上。夜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俩到达村头一打听,才知道离家已二年的他,前天回到家,今天早晨又返回部队了,在家只住了两个晚上。我号啕大哭,“为什么不等我啊?为什么不等我回来?”玲娣怒斥我:“等你回来有用吗?”我说:“我要解释!”她愤愤不平地说:“你都嫁人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哭泣着说:“你不了解!”她说:“是呀!我是不了解,你们谈了六年,不是六个月!再怎么也该等他回来把话讲讲清楚!你倒好,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连你父母都不知道,就把自己嫁了,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神魂颠倒的。否则,稳稳重重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我说:“骂的好!我不是人!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公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是一念之差,覆水难收。”她说:“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有就有,命中没有莫强求,说明你们这辈子没有姻缘之份,你就认命!”认命?世上难道真的有鬼神?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迷茫,我恐惧…… 回到家里,母亲也叫我认命,她说:“古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认。你们是见面了,可是缘分还不够。老人常说,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所以,你们的缘份还没有到。否则,怎么总是阴差阳错,冒出这么多事情来呢?你就不要再想他啦!认命!上次我到医院去见到的那个小林也不错,父母双亡,怪可怜的,既然你们结婚证都领了,就把事情办了!”父亲也说:“你妈讲的对,凡事都要想开点,我知道你心高要强,是爹连累了你,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还是现实点!过年前,把亲戚朋友叫来聚一聚,婚事新办。” 我悔恨,我痛苦,我万念俱灰。我知道:抉择的错误,将影响我的人生。我又质问自己:为什么在复杂情况下就迷失方向?为什么在困难重重的时刻会失去勇气?为什么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为什么对部队领导作的保证言而无信?为什么处理问题不深思熟虑?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把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太逞强了,爬得越高,摔的越惨。我觉得也不对,归根结蒂,还是自己革命意志薄弱。故而容易动摇,容易挫败,容易消沉,才酿成现在的大错特错。一失足成千古恨,是我此时此刻最好的总结。扪心自问,我的初衷是不想因自己复杂的社会关系,去影响李旭斌的提升、妨碍他的前途,也不想有人损坏他的尊严。就让这个心愿放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唉!人们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们这对水乳相融的情侣,最终还是分开了。依我看:愿望总是美好的,有情人难成眷属的例子还少吗? 第十三章 婚姻(上) 青春男女都渴望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并将新婚喻为“蜜月”。在玄武湖绿色草坪上,李旭斌讲到“蜜月”二字,我还以为他是把一个月的休假能和我在一起生活,称之为“蜜月”。后来听别人也提到这个词语,方知“蜜月”生活的含意:它好像从高山跌落下来的清泉,带着幽谷春兰、青松翠柏的馨香,然后缓慢地、平静地向前奔流。多么今人神往的比喻,我曾经那么渴望这美好时刻的到来。可是今天,我真不想结什么婚。父母亲认为女儿有了归宿,悬挂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掉下了。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尽其所有将婚宴办得丰盛些,以弥补自己给孩子造成的心灵创伤。似乎忘记了女儿梦寐以求的女婿究竟是谁?而我满脑子都是李旭斌的音容笑貌,哪有一点好心境做迎来送往的新娘? 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大喜之一,这美好时刻谁能不浮想联翩、心潮澎湃。而我却忧心忡忡,思忖着怎样度过这个关?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言谈举止,总是觉得别扭,没有任何好感,更谈不上爱意。好不容易熬到客走人散,我走进新房一眼看到那张新床、那对自己匠心独具绣好的枕头,那都是为李旭斌准备的。如今物是人非,怎不叫人肝肠寸断?旭斌!我对不起你,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一定在奈何桥上等你,永远等你!我抱住枕头痛哭流涕。母亲来了,低声对我说:“星儿!不要这样!妈了解你的心事,这些是为长沟上的那个人准备的,他没有福气!不要想他啦!现在木已成舟,给小林看到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志远也进来了,他说:“妈妈!我会对他好的,刚才和爸爸也谈话了,你们对我这么好,我父母不在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会对你们全家人好的。”母亲意味深长地说:“小林!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要珍惜她!懂吗?”他认真地说:“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母亲说:“小林,你一定要言必信,行必果。这样我才能放心!”他又说:“我保证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母亲说:“说话算数就好。浴锅里的水烧好了,你们早点洗洗澡睡觉吧!”妈走后,他问我:“怎么回事?还要在锅里洗澡?”我态度生硬地说:“问爸爸去。” 洗漱完毕,林志远上了床,我坐在桌子边看书。他几次伸手接近我,都被我躲开了。他有点儿不耐烦了,说:“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总不能就这样度过吧?”我说:“我习惯迟迟睡觉,你先睡吧。”他说:“我怎么好先睡?我陪你看看书。”他也下床拿了两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过了一会儿,他实在耐不住了,又说:“**一刻值千金,我们总不能白白浪费时间吧?”我知道,再僵持下去,必定会惊动父母亲,我不想打扰他们,只得委曲求全。我开始提出条件来:“我不想很快就有孩子,我要好好工作几年。”他问:“那怎么办?”我说:“采取避孕措施。”他说:“你是医生,听你的。”我又说:“目前也没有多少好办法,子宫帽不适合处女,就用避孕套吧!”他急忙说:“哪不行!隔了一层东西,多不亲热!”我想:本来对你就没有亲切感。便趁机说:“不行就拉倒!”他改口说:“好!好!好!行!行!行!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流着泪,像一具没有僵硬的尸体,任他摆布。他三下五除二,达到了生理上的满足后,便呼呼大睡。他玩了滑头,他没有用避孕套,他欺骗了我,他根本不为我考虑问题。我怒火中烧,此时此刻,一直挥之不去的李旭斌的形象,更加清晰明朗。他对新婚之夜的构想是那么令人神往,并且还主动提出采取避孕措施。两个男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像被万箭穿心,疼痛难以忍受,泪水沿脸颊流到枕巾上。身旁睡着的男人,几乎可以说成是素昧平生。而自己朝思暮想的恋人却远在他乡,正在饱受情感的摧残。他的失眠、神经衰弱我不仅没能帮他治好,反而去折磨他。造成恶性循环会加重病情,影响身体、影响工作,我罪责难逃。李旭斌!我对不起你,你会恨我吗?人家都说爱之深,恨之极。反正我不恨你,我没有理由恨你,我不怨天不怨地,不怨党不怨你,只恨自己太幼稚。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口气?用事实证明自己是革命的好青年。为什么不主动把握好自己的命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心灵深处的呐喊声震的我肝胆欲裂,泪水如注,枕巾已湿透。克制不住的抽泣震动着床,震醒了熟睡的新郎,他翻身问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哭?”我好长时间才喘上气,搪塞道:“我,我做了个噩梦!”他问:“什么梦?”我能告诉他吗?我根本就没有睡着,哪来的梦?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一个不堪回首的新婚之夜。 妈妈说:“婚姻是女人的坟墓。”这话并不正确,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绝对是女人的坟墓。由于林志远不肯避孕,我很快就怀孕了,这使我打算婚后好好工作、仍然要争取做雷锋式的青年,这个美好愿望又落空了。怀孕反映很严重,恶心、呕吐、全身无力、想睡觉。女乃女乃说过:“害伢要强撑,生伢要强挣挣,上代传下代,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我得撑住,不告诉任何人,坚持正常上班。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日子,导致我身体极度虚弱。有一次出诊,街面的石头高低不平,我两条腿实在提不动,步履蹒跚,绊倒在地,反而是叫出诊的农民把我背回了医院。原来是低血糖休克,只能治疗、保胎、休病假。唉!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心有余而力不足。林志远从县里回来见此状况,埋怨我:“你自己是医生,又不是不懂!为什么不小心点?”如果站在床前的人是李旭斌,他只会想方设法来安慰我、照顾我,绝对不会如此这般的指责我。我泪落如泻,慢慢平静下来后,我说:“我是懂。可是,你永远都不会懂我!”他莫名其妙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错了吗?我不也是心疼你吗?”我懒得理他。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一天二十四小时慢慢流逝而去,地球不会停止转动,时间是永恒的、没有尽头的。真正逝去的正是自己,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向死亡接近。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在这一生中,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人们都说,很多东西都是在失去后,方才知道它的价值。其实不然,我正是因为知道他的价值,才懂得珍惜;正是因为珍惜,才不惜代价去保护他;正是因为保护,才心甘情愿放弃他。尽管这一做法,已经被实践证明是消极的、错误的。这种事情,在常人看来,也是不可思议的。可它确确实实是我曾经的思想感情。爱情,只有真情才可以使人勇于为爱贡献一切。其实,女人比男人会更执着。迄今为止,我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惦念着李旭斌。知女莫若母,我在家休产假时,妈妈低声问我:“你和长沟上的那个人不通信了吧?”我点点头,泪水盛满眼眶。母亲继续说:“多好的孩子!怪可怜的。听说他回来那次,有人给他做介绍,女方是同意了!有人就把他们反锁在房里,希望他酒后乱性,生米煮成熟饭,成个家算了。结果,气得他天一亮就回部队去了。”“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不是降低他的人格吗?”我愤愤不平地说。心想:难怪我和玲娣赶到时,有人说他一早就回部队了。否则……我只觉得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为了让他忘记我,我隐匿自己的真情实感、扼杀心底的爱,接连几次没有回他的信。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如坐针毡、心神狂乱。还是那份真挚的情感鼓励了我,我泪流满面,又提笔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旭斌哥: 你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我便成了孩子的母亲,这次回家听到了有关你的传闻,心烦意乱,很揪心。是我对不起你,在那段漫长的宝贵的青春岁月里,要不是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姑娘,也许,你早就有一个贤惠的妻子、温暖的家庭,甚至是几个孩子的爸爸了。事已至此,百般道歉也无济于事。既然你仍旧孑然一身,我想给你当回红娘,不知你意下如何?她是个上海知青,工人家庭出身,高中文化,现在是小学老师。她能歌善舞、温柔娴静、勤俭朴实、美丽的大眼睛、鸭蛋型面庞上也有一对酒窝、特别招人喜爱。我觉得和你很有夫妻相。如果她能做你的妻子,我总算为你办了件好事,弥补一点对你的愧疚,良心上得到些慰藉。同时,你回来探亲,我们真可以像亲兄妹那样来往了…… 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李旭斌的来信,多么熟悉的字迹又映入眼帘,我激动的眼泪汪汪。 亲爱的星妹: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我欣喜若狂,终于又看见了你熟悉而亲切的笔迹,星儿!你生活的好吗?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我不允许你自责,我没有爱错人,造成现在这种结局是我自食其果。我鬼迷心窍,为什么不化三分钟时间给你去封短信?说我出差了,你等着我。不就万无一失了吗?推心置月复对你说,当时我对领导的态度也没有了底气,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我一犹豫,你就被人抢跑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失去了这辈子最珍贵的无价之宝。我悔恨!可是,悔之晚矣!我们都只能面对现实。就请你来给我当红娘吧!反正你物色的人绝对不会差,你认为满意的,我决不会有意见…… 阅信后怎不催人泪下?我俩都在悔恨中煎熬。相互间的思念和信任程度丝毫未减,他把选择终身伴侣的权利都交给了我,我不能让他失望。便抓紧时间为他们牵线搭桥,当收到他寄来的近影时,我热泪盈眶。他的肩章上又增加了一颗星,没有妨碍他的提升是我最大的安慰。可是,他瘦多了,清秀的脸庞上鼻梁更显挺拔,紧闭的双唇还是那么刚毅,眼神严肃、略带忧郁。不像当年神采飞扬的表情,而是神态自若、走向成熟的军人风范。我内心的痛惜之情油然而生。 李旭斌和黄老师通了几个月的信以后,相互间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提出来想和她见面,并且明确表达要到我家来,顺便看望我。我料定他想看我是心里话,更是想看看我的那位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我会闪电式和他结婚?我考虑再三,还是欣然同意了。时间约定在周末,我估计他从徐州乘夜班火车到南京,只能赶乘下午那班南京开往常州的长途汽车,估计四点钟不到路过我们这里,他可以在此站下车,我准时去接。 已是寒冬腊月,他披着军大衣走下汽车,一身威武不屈的样子,令周围乘客投以崇敬的目光。我俩面面相觑。也许,都在想:我们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见面?我的泪珠差一点就夺眶而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还是李旭斌先伸出右手,低声说:“你好!”我点点头,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愿松开,我也是如此。想到他今天的任务是来相亲,我必须有克制力,便说:“回家去吧!”他很惊异:“回家?”略有所思后,又接着说:“对!回家!回你的家!”我思绪万千,默默领着他往医院走去。 母亲正哼唱着《摇篮曲》,抱着我的女儿哄她睡觉。李旭斌见面就问:“是婶婶吧?”我妈点点头,看到孩子又说:“孩子这么大了?真好!”我不敢正视他,忙着倒开水,他在环视室内,他一定在想:这个曾经被我称为是我俩的爱情小屋里,他却成了客人,真是世事难料。我有自知之明,这屋里只看到一大一小紧挨着的两张床和一张小吃饭桌子,除此以外,就是堆在墙角的几个木箱子和纸箱子。虽然非常寒酸,但他不会耻笑我,只会怜悯我。这一切我不能去想,我今天得把自己的角色演好。我关切地说:“黄老师要等放学后才能来呢,你坐了一天一夜的车,一定很疲劳,先喝点水,在床上睡回儿吧!”他深情地看着我说:“前几天没有收到小黄的回信……”我插话说:“她回上海去了几天。”他接着说:“我想,我这个人,算了吧!我一个战友也说我太无能!人家能把生米煮成熟饭,你是煮熟的鸭子都飞跑了。”这是他对自己内心世界的宣泄,我强忍泪水转过脸去不被他看见,说:“你是忠诚!”他又说:“也只有你这样认为吧!”我为了当好红娘,要尽可能避开我俩之间的话题。我含泪离开,镇定情绪后,打来一盆洗脚水,帮他月兑下重重的大头棉皮鞋,为他洗脚时,他情不自禁地模模我的短小辫子,他肯定想起了很多很多……是的,我为他留了小辫子,我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我不敢抬头,我任眼泪滴进脚盆里。此时此刻,“话语是银,沉默是金。”他也沉默不语,一定是在想:这是我第二次给他洗脚,令人沮丧的是,我俩竟会以两种截然不同身份和心情做同一件事。我不敢再想。扶模着他的脚背和脚丫,再也没有玩笑话、没有逗趣、没有欢乐,只有内心深处的千头万绪。慢慢地洗着,洗着,我说:“坐车时间太长了,会影响下肢血液循环,快到床上睡睡吧!等会儿黄老师就要来了。”他顺从地躺下了,其实他根本睡不着,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十三章 婚姻(下) 林志远近期在林场检查、验收植树造林。李旭斌要来这一情况,我没有隐瞒事实,也没叫他赶回来。可是,黄老师还未到,他却风尘仆仆回家了,还买了一条羊腿子,进门就嚷嚷;“赶快烧!晚上还来得及吃!”我说:“晚饭的菜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那怎么办?先挂起来,明天再搞。”我懒得理他,花这么多钱买来了,舍得扔掉吗?本来房子就小,煤气味、油烟味、再来个羊臊气,不是在客人面前出洋相吗?我用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暂时收好。这时李旭斌已经起床,他衣服尚未穿好,林志远就非常热情地到他面前作自我介绍:“我是林志远,你是李旭斌同志吧?欢迎你到我们家来作客!”说着便伸出手,李旭斌握手时说:“你好!给你添麻烦了!”他说:“没有!没有!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这个黄老师很好的,希望你们能一见钟情!”林志远的快言快语,李旭斌没有回答。女儿睡醒了,妈妈在忙着烧饭、炒菜,我换上尿布交给林志远,说:“你抱着她到走廊上去转转!”终于把他支走了。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性格差异显著、身份特殊的男人,不会有共同语言的。这时,黄老师终于姗姗来迟,她羞答答地问我:“我来迟了,是不是很不礼貌?”我说:“没关系!你不是为了工作吗?来!不用介绍了吧?”他们都会意的摇头。我接着说:“坐!都坐下!先随便谈谈,马上菜烧好,就可以开饭了。” 为了创造他俩的接触机会,晚饭后,我就把李旭斌和黄彬送到我预定的旅馆去,林志远也要跟着去。这样一来,我只得带着林志远尽快离开旅馆,返回家中。夜里,母亲还没有鼾声,林志远竟然和我纠缠不清,我哪里有心情来应付他?特别是今晚,略微懂点心理学的人,都不会无所顾忌,我拒绝他,他还不依不饶,我恼羞成怒,一竖就起,说出了压抑在心中的一句话:“你的文化和修养不成正比。”他知道我是真生气了,只好偃旗息鼓。第二天,我就忙着招待李旭斌和黄彬吃饭,上下午时间让他俩外出自由活动,自己尽量避免和李旭斌单独接触,也尽量不当电灯泡,竭尽全力,促进他俩感情发展。林志远去上班前,自己说晚上不能回来,结果又匆匆忙忙赶回来了。第三天清晨,他还坚持要送李旭斌上车,这让他们二人很不自在。因此,刚走了四分之一路程,我就不得不对李旭斌说:“就让黄老师送你吧,我们就不远送了。”他说:“那,就请回吧!打扰了,谢谢!”我说:“一路平安!”我们不约而同深情互看了一眼,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说:“那毛线是送给你的。”我说:“送给黄老师吧!”他说:“原本就是买给你的。以后我会给小黄买的。”“谢谢你。”说完后,我强忍住泪水,转身就走。我知道林志远这样紧紧跟着我,其目的是不给我单独和李旭斌接触的机会。回来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你什么意思?热情过头了吧?”他嬉皮笑脸地说:“热情不好吗?怎么能说成热情过头了呢?做人真难!”“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我狠狠骂了他一句。 我自我陶醉,以为给李旭斌办了件大好事。可是,“人生是各种不同的变故、循环不已的痛苦和欢乐组成的。那种永远不变的蓝天只存在于心灵中间,向现实的人生去要求未免是奢望。”事实真如巴尔扎克所说,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我收到了李旭斌给我写来的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星妹: 你好吗?上次和黄彬见面后,对她个人我还是满意的,她也愿意和我深交,继续发展友谊。因此,我向组织作了汇报,请求领导帮助调查她的家庭情况,上海她父母所在的居委会已经回函。主要是她母亲的问题,解放初期,曾经帮人贩卖过鸦片,受到交居委会监督改造的处分。思前想后,我决定快刀斩乱麻,了断这段感情,免得越陷越深。她也是个好姑娘,我并不想伤害她,又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星儿!我是不是人家讲的那种和尚命?注定这辈子就没有娶妻生子的福气?小黄也是个单纯、可爱、心地善良的姑娘,你要帮助我安慰她,只能拜托你了!…… 我泪流满面、心在绞痛,又是陈年老账,又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记到儿女头上,叫人永世不得安宁。我有多少倾心嘱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对她说,两个同命运的女人就抱头痛哭。天哪!我们戴着红领巾,跳跳蹦蹦长大,和同龄人有什么不同?谁来为我们说句公道话?我真想爬上山巅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呐喊:“究竟是谁的过错?”我给李旭斌回了这样一封信。 旭斌哥: 做梦也想不到黄彬的命运竟会和我如出一辙。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我以为她出身于工人家庭,总是万无一失的事,希望你们能相见恨晚、情投意合。希望她能替代我,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唉!我这个人,真是歪嘴和尚念不出好经,做了件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的事,又耽误了你宝贵的青春岁月。我想不起来用什么恰当的言词来形容我内心的忏悔之意,只能说声对不起!你信上提到和尚命,旭斌!你怎么也相信那些迷信呢?不可以的。马克思说过,燧石受到的敲打越厉害,发出的光就越灿烂。我想,人生的意义也许就是体现在遭到挫折后,能随着外界环境的变迁,内心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充分利用生命去迎接新挑战,并取得新进展。有这样的名言:“理想是人生的太阳。”你已经实现了人生的理想,你就拥有太阳,拥有太阳的人肯定前途广阔。随着你地位的高升,会有更多、更好的姑娘爱上你的。黄彬那里你放心,我会开导她、鼓励她。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我了解到你在我这里的两夜,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彻夜未眠,我更觉自己罪孽深重。旭斌!我们的南柯一梦,已经一去不复返。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经常失眠不好,也不能常吃安眠药,躺在床上要免于思考,实在不行,就数阿拉伯数字,数到一百再从一数到一百,三遍准能睡着。…… 李旭斌的回信比较及时,我理解他,和黄彬不谈后,我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我还理解他这次要快刀斩乱麻,采取了对待我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是表达我在他心目中与众不同的位置。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折信看下文。 亲爱的星妹: 你不要说对不起,该忏悔的是我,是我自己罪孽深重。我向黄彬了解到,你的一切变化都发生在盼不到我的信以后,你是一日不见我的信,如隔三秋。我却给你带去了负面影响,造成很多流言蜚语。你是为了我,才草率行事的。可是,当你接到我的信后,应该把情况告诉我呀!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计较的,我决不会放弃我俩好不容易争取得来的、组织上决定成全我们的机会。也许,我会亲自去处理好这个问题。领结婚证你没有到场,本身就不合法,那个秘书回函之前一切都能挽回的。即使回函了,我也可以把真情向领导说清楚的。星儿!你不知道领导和我见面时的情况,你是不知道啊!我兴高采烈走进办公室,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我蒙了,不相信这是事实。回函给我看过以后,我痴呆呆地坐着,沉默不语足足有半个小时。我想不通,我深爱了六年的姑娘,怎么会一下就成了别人的妻子?你一直是稳重、矜持,办事深思熟虑的,这违背你往常风格呀!太不可思议了。这次我终于找到答案了,你是无辜的。星儿!你说随着我地位的升高,会有更多、更好的姑娘爱我,冲着我的金钱和地位来的那不是真爱,只有在我还是平头百姓、前程暗似漆的情况下,对我的爱才是真挚可贵的爱。我曾经拥有过,可又失去了,这种痛不欲生的感受无法诉说,这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我将会遗恨终生。…… 我又何尝不是遗恨终生?就这样相互倾诉、相互理解也很好。然而,我们的分手必竟不同寻常,不是感情破裂,而是客观原因引出的阴差阳错。所以,仍旧情深意长、藕断丝连,彼此深爱着对方。他信中写道:“星儿!你说实话,你生活的好吗?你幸福吗?你不要总是说好好好!上次我看在眼里,你在我面前是强颜欢笑。吃饭时,孩子哭闹不休,我问婶婶了,她一语道破:你心中烦闷,女乃水很少。你不能这样硬撑住,你生活的脚步刚刚迈出,跌倒了爬起来,有我扶着你再前进!”他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还有,他给黄彬的信中说:有人给他做介绍,也是个教师。而在给我的信中只字未提,我知道,她对黄彬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我渐渐意识到:他对我,大有旧情复燃之迹象。我能这样做吗?我不能,万万不能。所以,便回了这样内容的信: 旭斌哥: 你好!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你问我幸福不幸福。我坦率直言,生活在社会主义大家庭,我拿着国家发的工资,在国家医院工作,应该是幸福生活。从感情生活上看,我说过,离开你,我不会有幸福的。我是弃明投暗,其目的很明确,不想连累你,便独自纵马悬崖。我想:只有我快速找个对象、成个家,你才会心安理得地离开我,去成家立业。马克思说过,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而我属于意志薄弱的人,我错误估计形势、错失良机,所以不能到达幸福的彼岸。你说过,相信党组织会给我们幸福的。你做到了,而我没有做到,我没有坚定不移相信党组织,我理应得到惩罚。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党。如今我已是孩子的妈,更加不值钱了,还会让你为我牺牲更多吗?我绝对不会的。你我之间的情感早已汇成一股潜流,永远在我心间流淌。这辈子注定我俩只能过着“同床共枕异梦乡,人隔千里心连心”的不平常日子。你要面对现实,不要再浮想联翩,像个孩子似的。其实,生活没有那么多浪漫情调。旭斌!我一定使你很失望吧?可是,我只能这样。我妈说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俩已经修来在玄武湖上的同船渡,可是我们还没有缘份共枕眠。不然的话,我们怎么会同时都鬼迷心窍呢?如果真有来世,我们这辈子修来的缘份,等到下辈子了结吧!他在回信中写着:“反正我这辈子已经过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我希望有来世,来世一定娶你为妻。”后来他又来信说:“我这辈子是名符其实的一切交给党安排,这不,领导和同志们的关心,又给我介绍对象了,正准备去相亲呢!”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他的信,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直到六五年年底,我突然又收到他的来信,信上告诉我:“星儿!我出差到武汉,想不到会遇上小偷,一不留神,让他把我的皮夹子偷走了,钱不多,损失不大,一些证件也可以重新补办,最疼惜的是里面有你两张照片……”天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把我的照片带在身上,我揪心般疼痛,顿时像泪人儿似的。此时他是否成家,我不得而知,而我理解他是想我再寄一张照片给他。我狠狠心肠,又没有回信,我要他从内心深处彻底把我忘却,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做母亲是女人新的里程碑。自从女儿诞生,我好像从废墟上挣扎着站立起来,向着新希望迈进。在我思想上,工作始终是第一,这是对社会应尽的责任,也是自己的立足之本;父母亲和孩子是同等地位。百善孝为先,养育之恩不能忘;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未来的希望;李旭斌仅次于前者,他是我这辈子魂牵梦萦的人、心中隐匿了他的潜流、脑海里烙下了他挥之不去的影子;林志远是我丈夫,家庭成员,仅此而已。其实,他也有很多优点:工作认真负责、勤俭节约、做事勤快、带孩子、忙家务都能胜任。不过,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打动我的心。他做每件事,我都会跳出个影子来,李旭斌肯定会那样做。比如说:晚上出门照电筒,林志远只顾自己向前走,我自然而然的想到李旭斌在那个雨夜是如何呵护我的。小孩子病了,他会说:“你自己是个医生,口口声声预防为主。怎么小孩子又生病了,为什么不搞预防为主呢?”这种指责会使我想到李旭斌肯定是安慰我。他会说:“不要着急,小孩子有点伤风、感冒、头痛、发烧是常有的事。你是医生,天天能看好那么多大人、小孩的病,自己孩子,还不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的事?”可是,这种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还有,出生地域的不同,生活习惯也有很多差异,虽然没有公要馄饨婆要面的事情发生,那是由于我总是顺应他的习惯生活,从而避免了很多矛盾。然而,林志远的暴躁脾气,和李旭斌的性格温顺,这两个人的反差太大,我只能忍耐,暗自落泪。我做梦也未曾想到:我竟过起了人前满面笑容,人后泪流满面的日子。因此,我们的生活中经常跳动着不和谐音符。有时我会在夜晚拒绝他的要求,甚至冷冷地说:“你不要强迫我,我在一本有关法律的书上看到一个解释,违背女性意愿进行的性行为就是。那是犯罪!你懂吗?”他先是暴跳如雷,“你!”片刻,还是压低了嗓音说:“跟老婆睡觉还呢!还不笑掉大牙?”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没有括号,夫妇除外!”话到这里,完全可以用风趣和幽默来解决问题,他却恶狠狠地说:“我找老婆干什么的?”这话严重伤害我的自尊,引发我生气,我说:“老婆是玩物吗?那你找错人了。如果你把我当玩物的话,你爱到哪里玩,就往哪里去吧!我不干涉你。”话虽这么说,有时我还是会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即使是在这种时刻,我心想的还是李旭斌。这就是我灵与肉完全分开的情感生活,能有幸福吗?事情到了这份上,我才认识到为什么旧社会有的女子为了爱情,以死相争。我自叹不如,我只是从心底呼唤:不尊重女性的爱,就谈不上妇女的彻底解放! 经济上虽然我们两个人的工资抵不上李旭斌一个人,好在国家经济形势扭转了,现在是物资丰富、物价便宜,今年夏天猪肉从七角三分降到四角钱一斤,供销社还送肉进村,鼓励大家吃“爱国肉”,那个老顾有声有色地告诉我们:“过去苏联老大哥逼债,不是硬卡我们吗?给他们苹果,小的不要,大的也不要。中国人民有志气,一咬牙、一跺脚、三年自然灾害熬过来了。现在他们不行了,来向我们要肉吃。周总理说:这几年人民艰苦了,让人民改善改善生活吧!你们实在要的话,还有几车皮的猪尾巴!他点头哈腰地说‘沃钦哈大束!沃钦哈大束!’”说的大家捧月复大笑,我说:“你什么时候调到北京当上总理的秘书啦?”他哈哈大笑说:“反正这是周总理给大家吃的‘爱国肉’!这么便宜,不吃是傻子!”乐呵呵地离开了医院。此时此刻,我想到了克雷洛夫的名言,现实是此岸,理想是彼岸,中间隔着湍急的河流,行动则是架在河流上的桥梁。中国人民经过几年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终于到达了理想的彼岸,在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上阔步向前。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十七章 渴望 盼望已久的第九次党代表大会终于在北京召开了。伟大领袖**作了重要讲话,他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并且指出:“团结起来,为了一个目标,就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要落实到每个工厂、农村、机关、学校……”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激动万分,都渴望着能满足自己的最大需求。造反几年的“英雄”们,盼望着“吐古纳新”,能把自己纳新进党;入党做官论虽然被批透批臭,他们心里有数,不入党,别做当官梦。长期关押牛棚的所谓“牛鬼蛇神”都在盼望“解放”;上山下乡的革命干部,盼望快快落实干部政策,重新走上为人民服务的岗位。林场职工也议论纷纷,“九大”开过了,马上要开“四届人大”了。人大以后,我们这些老临时工,总要解决了吧!斗批改,斗批改,斗也斗了,批也批了,也好改改了吧!”眼巴巴望着“九大精神”能给自己带来幸福。县军管会又对父亲的问题落实了政策,仍然属于一般政治历史问题。他的死,是对运动不理解,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块,终于被搬开了,我感受到了相信群众相信党的正确性。可是,林场在一阵欢庆过后,似乎按兵不动了。劳动时,老职工又开始议论起来,并发泄不满,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我只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除了同情,我又能奈何得了什么? 有一天,突然来了几个公安人员,说是在后面宿舍区墙上发现“反动”标语。从此,又进入大规模的排查,查来查去,怀疑到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头上。寒冬腊月,又下起了小雨,我们组便在一个职工家里讨论此事。下午四时,一个回家喂女乃的女工人,悄悄地对我说:“我来时路过下面解放军挖的那口井,看到井里有个东西。”“什么东西?”我急切地问。她胆怯地回答:“好像是个人。”“赶快去救人!”我说着就往那口井奔跑,一个叫杜希武的老工人,跑得最快,第一个到达井边,“是个人。”他说着,毫不犹豫地一跃入井,双腿踩在井壁突出的石角上,向下移动,幸亏水位高,很快就抱起了人。当我们接住人,拖出井口时,她面呈紫灰色,已经停止呼吸。我立即把她伏在旁边的水泥板上排水,然后进行人工呼吸,最后是口对口,吸出喉咙的粘痰,又口对口吹气。医务室的医生赶来时,人已被我救活,正抬着往她家里送。这个到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女人,是林场的技术员,正是那个写“反动”标语的小孩的母亲。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她一贯谨小慎微,群众形容她:“这个人,树叶掉下来都怕打破头。”当得知“反动”标语是她的孩子在墙上胡乱写的,她惶恐不安,对孩子说:“你不能承认!你一承认,妈妈就没命了。”当得知孩子已经承认时,她惊恐万状,便自寻短见,想一了百了。谁知,求死不能,罪加一等。 这件事后,领导经常按排我到场医务室去帮忙,我当然是一如既往,认真负责的对待每一个病人。有一天,林场的卡车从山上运了满满一车松树下来,速度很快。那时候,在山区卡车也不多见,一个老工人威风凛凛地坐在车上,没注意,颌下被人家乱接的广播线划破一个长口子,鲜血下滴。恰巧场医回家休息了,我被叫到医务室。在场的人都惊慌失措,连声说:“赶快送医院!”“赶快送医院!”我检查后,沉着冷静地说:“伤口虽然很长,有三公分多。可是,并不深,没有伤及颈部动脉、静脉,也没有伤及气管和食管,伤员此刻不宜搬动,伤口暴露时间也不能长,最佳方案是及时清创缝合。我想,大剂量的青霉素控制感染,破伤风抗毒素再用上去,应该问题不大。如果再用卡车送病人转院……”话音未完,田兴华用怀疑的口吻说:“你能处理吗?”我胸有成竹地说:“能,我完全能处理好。”他说:“那就交给你吧,你可要负责到底。”他是在给我施加压力,我镇定自若,说:“我当然要负责到底。”我给他认真清理创口以后缝了六针,一周拆线,伤口一期愈合。这两件事传开后,林场上上下下,无人不对我刮目相看。我想:其实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的价值,就体现在能否善于把自己的才能,发挥作用到最高限度来回报社会。我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征途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随后,林志远也到技术科上班了,他洋洋得意。 林场职工的工资很低,老工人月薪二十六元六角,老知青十九元,新知青十三元。好在蔬菜自己种,一、二分钱一斤,林粮间种的桃子、梨子、板栗、山芋,价廉物美,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据说,一个南京知青来了三个月,春节回家,妈妈看到她鼓鼓的两腮,以为她患上了腮腺炎。她风趣地说:“妈!我们天天吃山芋,是长的山芋膘!”搞得全家人哄堂大笑。逢年过节还杀猪,按人口分肉。这样,下放干部就很讨巧,我俩八十多元的工资,已经是令人羡慕的高收入了。我花三十五元钱,请人从常州买来一段的确良布,开大会时穿着笔挺的的确良裤子,更是令人赞不绝口。工人们有困难之处,我都会解囊相助,我把旧棉袄棉裤送给了张队长。因为他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四个孩子和盲人妻子,经济十分困难,令人同情。可他从来不叫苦,而是脏话、累活抢着干。他总是这样说:“我们这里是血吸虫病高发区,我十多岁就得了血吸虫病,脸黄的像金瓜,膀子瘦的像丝瓜,肚子大的像冬瓜。是党和**派来的医生,不要我一分钱,给我开刀,治好了病,还当上林场的工人。如果还在旧社会,我坟头上的草都已经割过几十遍了,我不好好干,对不起**他老人家。”多么朴实的语言,流露出深厚的感恩之心。这使我对他敬仰三分,我和工人的感情也越来越亲近了。一晃又要过年了,按风俗,年初一早上要吃红枣汤圆,意在今年团团园园、甜甜蜜蜜,我很想吉利,就和林志远拿着糯米到老工人家,用石磨磨米粉,还逗着女儿把我们当牛赶,这也算是一番天伦之乐吧! 春节一过,又迈开了春天的脚步。满山坡的小草,伸着懒腰,欣欣然睁开睡眼,冬眠的蛇、虫,也蠢蠢欲动,躲在泥土里度过严寒的青蛙,跃起而出,大地熬过了冬天,又开始苏醒了。革命在发展,人民在前进。解放军、工人组成的**思想宣传队,又进驻了林场,目的是搞整党、建党。首先召开活学活用**著作经验介绍会、忆苦思甜大会、吃忆苦饭等等,来启发一颗“忠”心,“翻身不忘**!”“幸福永记党恩情!”口号声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誓死保卫**,誓死捍卫**的革命路线,忠于**,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的激情在胸中燃烧。大有“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气势。军代表在大会上一再表态:“有军工宣队为你们撑腰,有**撑腰,革命同志们不要怕打击报复,我们一定按照**的教导,搞好这次整党建党工作,吐故纳新,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并深入群众中个别谈心,群众真的发动起来了。我内心燃烧起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激情,也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讲。 一天傍晚,张队长把我叫到一个工人家中去,其他几个队长已经在此集中了,他们向我谈了很多对林场的看法和想法,有些是我知道的,有些事,我根本不知道,真是触目惊心。然后,张队长说:“张医生,我们都很欣赏你的一句口头语,要凭良心!看得出来,你确实是一个凭良心说话,凭良心做事的人。我们文化低,想请你把我们讲的话,写成一份揭发材料,交给军宣队队长,林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什么要说请呢?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我目睹着打击一大片的清理阶级队伍时关进牛棚长长一队人还没有解放;又搞了一个深挖“五一六”分子,把南京下放的老知青关的没剩几个,一些白天还在田野嬉笑着上班的青年,突然失踪了。据说:对“五一六”分子的审查,都在夜间进行,并且在深夜转移隔离地点,林场居住分散,是搞隔离审查的有利条件,全县很多“五一六”分子,已经人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这里,林场已经成为揪“五一六”的集中营。田兴华在这一年多来究竟想的什么?干的什么?特别对于几个年轻姑娘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这是一个维修电话的工人亲眼所见,当他爬在电线杆上俢理电线时,居高临下,看到了田兴华和材料组的某人,青天白日在干那见不得人的事。他坑害了她们如花似玉的青春年华,他埋葬了她们对崇高理想的追求。他口口声声要执行**的革命路线,实际上所作所为却是背道而驰。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培养、造就无产阶级接班人的一大举措,他却在奸污知青,破坏上山下乡运动。老工人怨声载道,他们发现在办大型学习班期间,依靠民工上山造林的结果是,把他们培养了几年的树苗,成捆成捆的被埋在山洼里腐烂,造林不成林,弄虚作假,冒领工资,白白浪费国家钱财。**早就指出:“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身居革委会主任的田兴华罪责难逃,他的精力根本不放在工作上,而是想方设法奸污和自己姑娘同龄的女孩,他利令智昏,有本事搞得几个姑娘之间还争风吃醋,做人起码的良心都没有,何谈党性?他已经毫无党员的品德和气节,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蜕化变质分子,严重损害了党的事业、严重破坏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和威望,这种人,不在这次“吐故纳新”中清理出党,绳之以法,怎能保持党的高度纯洁性和战斗力?越想越气愤。我不是一个退出急流,甘当阴士的人,只是这几年的政治处境,迫使自己不得不慎重从事。现在,老工人都觉悟了,我不能再重足而立、侧目而视了。况且,这么多下放干部中,他们选择了我,是对我最大的信任,这种责任感,更激起我内心固有的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的深厚感情,我向他们保证:“一、决不辜负大家的愿望,所反映的内容一定要表达群众的心声,写好后,争求你们的意见,进行俢改后再定稿;二、绝对保密;三、抓紧时间,尽快写好,争取三天完成初稿。”大家很满意,丁队长说:“就这样定下来,张医生你先走,停一停,我们再分散走。”听此话,我想到电影中,地下工作者散会时都这样离开现场。那是在旧社会,为了躲避特务的追踪,现在竟然要运用那个年代对待敌人的方法进行撤离?林场斗争形势的复杂性就可想而知了。 回家后,我挑灯夜战,毫无睡意。林志远却告诫我:“写什么?出头柚子先烂,不要惹是生非,好不好?”我说:“你平时不是也很有看法吗?现在群众都觉悟起来了,我们还不和大家一起行动,算什么干部?”“你是下放干部!”他把下放二字的音说的又重又长,“下放不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造非无产阶级思想吗?我现在和他们站在一起,共同战斗,同呼吸、共命运,难道有错吗?”他又说:“好言相劝你不听,就等着自食其果吧!”不管他如此反对,在最短时间内,一封题为“田兴华究竟干了些什么?”综合性揭发信,交给了军宣队的负责人手里。它表达了林场绝大多数职工的心声和愿望。我渴望已久向光荣、伟大、正确的党敬献忠心的愿望实现了。为保持党的纯洁性,为了党的建设,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如释重负,心情特别舒畅。 整党建党眼看就要进入建党阶段了,群众在盼望中等待,在等待中企盼,盼着把田兴华揪出来,绳之以法。可是,他仍然神气活现、稳如泰山地坐在主席台上,并把共青团员都不是的陆飓和牛红霞列为纳新对象,交给群众讨论。几年来,人们的政治嗅觉越来越灵敏了。目前的形势下,一些心怀鬼胎、对田兴华隐恶扬善的人,洋洋得意;一些曾经积极发言的人,已经有些胆寒了;有些人学会了虚与委蛇。而我是个天生的笨蛋,不会鹦鹉学舌,也不会像猴子那样模仿,更不会像苍蝇那样钻营。曾有好心人劝告我:“算啦!不要讲多话了,这种整党建党,还不是蒸熟的馒头哈口气?内部早有定局。”可是,我认为:既然来听取群众的意见,我们就不应该隐瞒自己的政治观点,纳新什么样子的党员,直接关系到党的建设、关系到党的战斗力、关系到党在群众中的威望。于是,在小组讨论会上我大胆发言:“我提一个纳新对象,张小明,张队长苦大仇深,对党对**怀有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政治立场坚定,是职工中听**话、跟党走的典型,工作一贯积极,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确实起到了先锋模范作用,算得上一个无产阶级先进分子,在坐各位,一定比我更了解他,纳新这样的人,我们的党,才有生命力、才有希望。我不同意把一些入党目的不明确、甚至动机不纯的人作为纳新对象,要遵照**的教导:特别警惕赫鲁晓夫弍的人物混进党内。”接着,有好几个工人发言,同意我的看法,在场的军代表也连连点头,最后,这个讨论小组一致同意将张小明列为纳新对象。 真是强龙抵不过地头蛇。解放军突然接到命令:撤回部队。仅仅留三个工宣队队员,职工都觉得解放军不在,就失去了依靠,心中忐忑不安。有人打听到真实情况是:军工宣队在了解了林场存在的严重问题和田兴华的犯罪事实后,向县革委会作了汇报,而分管这次整党、建党工作的徐付主任,正是同田兴华一起后院起火,杀出来造反的工农学派队友,他推说要和“三代会”即工代会、贫代会、红代会领导硏究后再说,军宣队长反问:“三代会怎么有权管到党内的事?”为此,徐付主任却脑羞成怒,像泼妇骂街似的,训斥道:“你们这是听信谣言,支派不支左,违背县革委会整党建党的精神,作为支左的解放军,不应该犯这种立场错误。田兴华的问题,县革委会一天不批示,不得采取任何行动。意见让群众提,要重证据,重调查硏究,不能上阶级敌人的当。”介于这种情况,军代表不得不离辙。 伟大领袖**的整党建党战略步署在林场激发出来的革命热情,又被扼杀在摇篮之中。陆飓和牛红霞被纳新进党内,并分别担任副书记和党委委员,田兴华改任林场党委书记。他趾高气扬地说:“新的党委会成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抓阶级斗争。**教导我们: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我场的“一打三反”运动和深挖“五一六”运动要向纵深发展,“五一六”分子是危险最大、隐藏最深、七十年代威胁最大的敌人。我们这里是大有人在,有些人,不是“五一六”,也是个“五一七”,还有些人,是个不是“五一六”的“五一六”分子。他们把矛头指向以**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指向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指向新生的革委会,他们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行,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想破坏我们的整党、建党运动,真是罪该万死!”牛红霞激动地呼口号:“将深挖“五一六”运动进行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党委会成立的第二天中午,我们刚吃完饭,丈夫在洗碗筷,我在洗衣服,女儿在撘积木。突然,材料组的两个知青站在门口,我正要开口打招呼,却听到了恶狠狠的声音:“你们俩,到前面办公室去一趟。”我虽有预感,但不知会这么快,心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问:“什么时候?”“现在就去。”我站起身,月兑下袖套,解开围裙,林志远也放下手中的活,湿漉漉的手,扶了扶眼镜架,走出门去,聪明伶俐的女儿,好像有一个不祥之兆袭击了她的心头,一把抱住我双腿,胆怯地说:“妈妈!你别走!”我宽慰她说:“爸爸妈妈去开会,马上就会回来,你在家把长江大桥撘好了,妈妈大大的奨赏。”孩子含着泪,松开了柔弱的双臂,眼看着爸妈被人带走,留下自己守家。 我和林志远被分别带进两个小办公室,田兴华和牛春霞正坐在屋里等候着我,田兴华突然发问:“腊月二十八日,你到哪里去了?”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先到医务室看了几个病,后来就到苗木田里劳动,起苗去了。”他提高嗓门说:“我问的是晚上。”我有奌莫名其妙,除去磨粉那个晚上,我没有出去,这有什么过错?便回答说:“我到老工人王五家磨米粉去了。”他又问:“林志远去没去?”我说:“我们全家三口都去了。”他追问:“几点钟回来的?”我想了想。说:“九点半钟左右。”他接着问:“回来后,林志远出去过没有?”我说:“没有。”他凶神恶煞似的说:“真的没有?”我不加思索就回答:“肯定没有。”他又问:“林志远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裤子?”“深藏青的。”“有没有灰白色裤子?”“有一条银灰色裤子是夏天穿的,冬天一般不穿。”“现在在家吗?”“在家。”“你马上回家,把他所有的裤子都找出来,让他们检查。你自已的问题,要深刻反省,以后再说。”我在家中翻箱倒柜给他们看过后,他们把那条银灰色的裤子带走了,家里乱七八糟还未收拾,上班的钟声又敲响了。此时此刻,千万不能迟到,不能留下任何话柄给那些人。我把门一锁,女儿往幼儿园一送,就下田劳动。 正是播种育苗的大忙季节,可是,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在忙于开会,在田里干活的人了了无几,老工人杜希武气愤地说:“抓革命、促生产。促个屁!成天开会,把骨头都坐懒了,根本不想做事情。”一个女工说:“就你老杜积极,不是调你到常州飞机场去参加飞机防治松毛虫吗?还不在家休息休息,准备准备?”他说:“明天下午才出发呢,有什么好准备的?”一个南京知青说:“大家都像你这样就好了!”他又说:“好什么?清理阶级队伍时,不照样揪出来斗?问我地主婆为什么炒蛋炒饭给我吃?”那女工说:“那不是你自己讲出来的吗?”他说:“我自己讲的不假,一个长工吃了碗蛋炒饭,就成反革命了?这个跟揪叛徒、特务有什么关系?两个大姑娘钉住我问,我没有好话说:地主婆给我吃蛋炒饭就是骗我多卖力,多干活。难道还想叫我跟她上床睡觉?”一阵捧月复大笑后,有人说:“你老杜是荤素都上,真拿你没办法。”他笑着说:“我不这样讲,能过得了关吗?” 听到大家在说笑,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人们好像看出我心事重重,谁都不来打扰,而我感到心里闷气。抬头看看天空,阳光时而被一片片慢慢飞过的毛卷云遮盖,俗话说,天上毛卷云,不过三天雨淋淋。应该抓紧时间把种子播下去,林志远平日都是边指导边干活。心想:他的问话怎么还不结束?人民来信是我写的,打击报复应该冲我来,为什么把矛头指向他呢?今天问我的一些问题也很蹊跷,越想越不得其解,我默默地想着干着,干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回家的路上,才发现所有显目的墙上,都贴满了大幅标语:……揪出“五一六”分子林志远!揪出破坏军婚犯林志远!看到最后一个完全出呼预料的罪名,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跌倒,幸好路旁有一棵大榉树,被我一把抱住,站下来定定神再走,心想:这些人,对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家走。 远远望见自家门口也被贴上标语,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庙小神灵大,下联是:池浅王八多,横联是:如此一家。这种污辱性语言贴在门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决不能容忍它来损害女儿幼小的心灵,我不顾一切,拿了钱就到小店去,买了一张大红纸、一支毛笔和一瓶墨汁。挥毫写下:听**话,坚定跟党走。横联是:赤胆忠心。用面粉打点浆糊,贴在自己的门上,一红一白,形成显明的对比。下面的文章让你们做,量你们不敢撕下我的这副对联。接回女儿后,正在收拾中午扔下的乱糟糟的一摊子,有两个人破门而入,后面还跟着新上任的副书记陆飓。他用狡黠的目光打量两付对联以后,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动作够快的。”接着又阴阳怪气地说:“我代表党委通知你,林志远已被隔离审查,他的问题是非常严重的,既有政治问题,又是刑事犯罪案件,摆在你面前的唯一出路是:必须划清界线,反戈一击。本来你也应该进另外一个学习班,考虑到这孩子无人照顾,孩子是国家的财富,是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接班人,党是会爱护的。因此,你的问题就先搁一搁,看你的态度吧!何去何从,自己选择。不过,像现在这样对抗下去,是没有好果子给你吃的。”一道冷峻的目光划过我苍白的脸。他以命令的口气:“给林志远拿一些钱粮和换洗衣服。”随后,三个人拿了衣物便扬长而去。 唉!满怀信心盼望着落实“九大”精神,能把自己掌握的技术,用于为人民服务,想不到迎来的又是一场灭顶之灾。人生的道路上,多少次,满腔热忱迎来胜利曙光时,却总是大祸从天降。命运为什么总是捉弄我们这些忠实、善良的人们?我的头象喝醉酒似的,昏头昏脑,凝思着依在关紧的门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像听到女儿在叫我:“妈妈!妈妈!点灯吧!我怕!”唔!天又暗下来了,屋里黑洞洞的,我点起美孚灯,火光啪啪啪啪,异常亮了几次,又熄灭了,重新点亮后,看见女儿哭丧着脸,呆望着我,这才想起该给她弄点晚餐了。我说:“可怜的乖宝贝,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女儿确实饿极了,吃下一碗稀饭后,不声不响自己上床睡觉了。而我则吃不下也睡不着,思绪万千。田兴华这个有严重错误和犯罪事实的人,好似大象的,搬不动。陆飓和牛红霞也在他的保护伞居高位,必然会对自己采取打击报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会拿林志远开刀,而且,下手这么神速。大概是内心的迫不及待,又怕在群众面前过分露骨,即选择林志远作为突破口,最终达到整我的目的。显而易见,也是杀鸡给猴看的手段。想借此把老工人压制下去,可见其用心之险恶。说林志远是“五一六”分子,他从未参加过打、砸、抢。也没有搞什么三指向一挑动,纯粹是编造罪名。这破坏军婚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捕风捉影也得有个影子,明明是无中生有。也许,揭露了田兴华奸污知青,破坏上山下乡运动,他就来一个猪八戒倒打一钯,揪你丈夫破坏军婚,扰乱军心,毁我长城。自己没有的事,他总不会承认吧!不过,他这个人,今日有酒今日醉,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动摇性是存在的,压力太大,会忍受不了。唯一能帮助他的办法是把**著作送进去,这是精神食粮,让他利用这个机会多读一些**的书,对,把我看过的那一套给他,很多精句我已经用笔圈起来了。林志远!这次轮到你去经风雨,见世面了,希望你能经受住这群众斗争的大风雨、大世面的考验。以前我都是把相信群众相信党这七个字铭记不忘,还有李旭斌的叮嘱,使得我能正确面对一切。而现在,党的“九大”开过了,按照**的指示“整党建党”、“吐故纳新”,在林场却出现这样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现象,难道不令人担忧吗?不过,我总觉得党的政策是好的、是正确的、关键是下面有些当权人,出于各种目的,他们不听**的话、不执行党的政策,或者搞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才形成各种各样的复杂局面。**说:“政策决定以后,干部是决定性因素。”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林场目前仍然是田兴华执政,我就必将面临着非常严峻的考验,看来真是出头柚子先烂,可我心甘情愿。**教导我们说:“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何况我还不至于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多经历一些精神上和**上的磨炼罢了。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十八章 挫折 早春的大地寒气犹存,晨间的空气特别清新。初升的太阳斜照在我的大门上,红纸黑字,在阳光照耀下异常鲜艳夺目。而门外灰白色的纸,黑色的字,显得阴暗惨淡,好像吃了败仗的丧家犬,呆立在那里哭泣。中午收工刚到家,田兴华、陆飓、牛红霞三大员,亲自出马来到我家门前,田兴华像审判员似的发问:“张晶星,这对联是谁贴的?”“是我。”回答声毫无畏惧。他愤怒地追问:“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贴这副对联?”我说:“因为前天成立了党委会,我向场党委表决心呀。”见我对答如流,镇定自若,他冷笑一声,又耐着性子问:“你这对联和门外的一眼看来,起什么效果?”心想:要的就是效果,便说:“我没有考虑到。”这时,男女二将早耐不住了,暴跳如雷,“你装死!”“你对抗运动!”我从容地瞥了他俩一眼,在灵魂深处,我像珊瑚厌恶毒物,珍珠厌恶一切邪恶那样厌恶站在面前的三个人。田兴华见室内忠字化布置无可指责,他若有所思地把门开到边,走出去向里看,发现远远就能看到**画像。他出出进进好几趟,神情惶恐不安,那两位也心领神会,恶狠狠地骂道:“太嚣张了!”“对抗群众运动,没有好下场。”我终于按捺不住了,反问:“谁对抗群众运动?”“你!”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不慌不忙地说:“听清楚,我是对抗那些运动群众的人。”“谬论,谬论!这不是群众写的吗?”针对田兴华的气急败坏,我嗤之以鼻,“群众才不会写出这样污蔑人格的东西来呢!”“你,你,”他像个口吃患者说不出话,围观的群众想笑又不敢笑,“你把矛头指向新党委!罪该万死!”牛春霞尖得刺耳的喊声,引起我极大的愤概,便反唇相讥:“你也能代表党?真不知天高地厚,去好好学习学习吧!”她恼羞成怒,跑到路边,拾起一块大石块,准备砸我,被保管员老杜一把拉住,“你这个党委委员,用石头砸人,总不好吧?”“是呀,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摆事实讲道理,何必动手动脚。”田兴华听出了群众的言外之意,害怕我趁机说出更让他难堪的话,只得态度缓和下来,“张晶星,你看怎么办?”我知道这些家伙,是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任何表面上有损于“忠字化”运动的事,我字斟句酌地说:“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看出他动摇的神情,那两个人还大惑不解地盯住他,慢慢地他下了最后的决心。“把外面的那个撕掉。”果然不出所料,我故作自恃地说:“田书记,我可不敢,我担当不起这对抗群众运动的罪名。”牛红霞的脸气得像猪肝色,陆飓在阴险地冷笑,田兴华突然像发疯似的冲上去,用力将灰白色对联纸撕下几小条,往地上一扔,就匆匆走了。哼哈二将跟着就跑。看着他们那狼狈逃跑的样子,在场群众都哈哈大笑。老杜说:“先用水洒一洒,让它湿透后才能擦掉。”小群一听,忙和几个小伙伴打水的打水,抬凳的抬凳。孩子们虽然不识几个字,更不知其意,但隐约知道不是好东西。搞完以后,特别高兴,都开心的笑了。 三天后,林场办起了整团建团学习班,我这个在林场没有组织关系的超龄团员也要参加。目的就是要整我,陆飓主持会议,先带领大家读了几段**语录:“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突然,声色俱厉地问道:“张晶星,你为什么对丈夫的问题至今都不揭发?”我回答说:“因为我对他的错误事实不了解。”他把桌子一拍,骂道:“混蛋,你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床上睡觉,怎么会不了解?”他见我低头不语,又说:“不了解?你们本来就是臭味相投,一鼻孔出气。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不了解,说,站到前面来说说清楚。”说是迟那时快,两个小伙子把我两臂一插,拖到台前再把背一按,真是专业水平。我忍住疼痛,慢慢抬起头,整了整衣服,有条不紊地说:“关于‘五一六’组织他是否参加,我不了解。因为以前我们不在一个单位。再说,你们在大会上多次说过,‘五一六’是个极其秘密的组织,它的组织纲领,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儿,他确实也没有告诉过我,所以我无从说起。关于军婚问题,我就更没有发言权了,在坐各位都可想而知,这种搞腐化的事,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会告诉自己的配偶,配偶是他最想隐瞒事实的人。因此,我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又能揭发什么呢?”牛红霞听见会场好像有点噪声,早就按捺不住,慌忙站起,质问我:“你大闹灵堂,为反革命的父亲鸣冤叫屈,总是亲身经历的吧?你这个反革命子女,对人民有刻骨仇恨,据我们了解,你在医院工作期间,曾经残害了三条人命,你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这是揑造事实。”我的话音未落,陆飓宣布:“不准她狡辩,揭发批判开始!”早就写好的长篇大论,接二连三地宣读着:什么继承反革命父亲的衣钵、坚持反动立场、残害革命群众、对抗运动、反对革委会、反对党委、破坏军、工宣队关系等等罪名,在他们思维中能想到的已经是应有尽有了。发言的都是那几个经过专门培训的“特约评论员”,这是每次批斗会上必不可少的高音喇叭。还请了几位贫下中农代表,来者明知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也得积极批,狠狠骂,以证明自己立场坚定、旗帜显明。这种关键时刻,含糊不得。老工人的发言,使陆飓他们暗暗庆幸自己这杀一儆百的高明手段。也使我清楚地看到:文化大革命以来,活学活用、学用结合、立竿见影、斗私批修等阵阵口号声后,为自己的命运三思而后行的人,越来越多了。形势逼人,谁愿意当阶下囚?人们好似被西北风吹落在冰河上的一片片枯叶,随着冰块的融化,有的随波逐流;有的卷入漩涡;有的沉入水底。在这风云变幻的岁月里,很多人变得只是为自己着想,只要保住小圈子里一点点可怜的幸福,其它一切都与己无关。即使眼前有个陷入危险的人,但为了救他,自己的安全会受到威胁或是产生其它不良后果,那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甚至,听到呼救声,也就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无私无畏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像杜希武那样勇敢地救人的人实在不多见了,所以,他更显得出众,难能可贵。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思想一开小差,一走神,只听到“开除张晶星的团籍。”成了散会前的结束语。 记得考取初中开学几个星期后,我就被团支部列入发展对象,班主任说:她才十二周岁,还要当几年少先队队员呢!于是,我努力搞好少先队大队工作,两年后,我终于参加了先进青年的群众组织,成为光荣的共青团员。我曾多次被评为优秀共青团员,也曾担任过集镇团支部副书记,不是特殊情况的发生和文化大革命,我肯定已经入党了。我是该退团了,可有人要开除我,这是我的政治生命,大是大非问题不得含糊。我要申诉,对,对屈辱的申辩,就是对真理的笃信,更是捍卫真理的实际行动。 已是中午时分,我想着想着往家走去。突然,办公室那边一声嚎哭,震惊了所有到食堂去吃饭的人,“我的天!我的老杜!我要见他,他在哪里?我要见见他!”我听清楚了发出惊心动魄哭喊声的是杜希武的妻子老胡。怎么了?老杜不是到飞机场去了吗?我随着哭声奔跑过去,看到场部和工区的领导都围在卡车四周,老胡哭喊着往上爬,被人拖住,她用尽全身力气再爬,又被拖住,随即就瘫倒在地,昏厥过去。我掏出针灸针,针刺人中、印堂、合谷。我随身带针灸针的习惯,又起了好作用。她慢慢地苏醒了,我把因伤心过度而十分虚弱的老胡扶进驾驶室,汽车要把老杜的遗体送回家。我流着泪水目送那辆载有生死相隔的一对恩爱夫妻的大卡车,转弯了,消失了。仍然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倾听有人在传说老杜去世这一突发事件的经过。 老杜这次去参加飞机防治松毛虫是经过选拔的。由于要在军用飞机场里工作,因而政治条件是第一位,他三代贫农,雇工出身,更可贵的是他扶养了在解放一江山岛中牺牲的烈士留给遗孀老胡的一对儿女。文化大革命中,是他制止了一场武斗的发生,只有他奋不顾身地躺在大卡车前,说道:“**说了:抓革命、促生产。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不要去,如果一定要去的话,就让汽车从我身上开过去吧!”他工作积极负责是众所周知的。由于文革几年忽视了山上松毛虫的防治,以至今年泛滥成灾。省农林厅决定:抽调有关单位人员,联合起来,用飞机喷药。他的具体任务是在机场把配制好的药水,运输到飞机上,供飞行员喷洒。他特别认真负责,主动积极。昨天早上开始工作时,发现水池里的水抽不上来,估计是抽水机出故障了,理应由其它林场的一名机修工负责修理,这个时节,赤脚下水,确实很凉。他看到那个机修工慢慢腾腾地月兑鞋子、月兑袜子,心里着急。说了声:“慢吞吞的,别担误工作,我去。”动作敏捷地把鞋袜一月兑;裤腿一卷;快速走向水池。他刚站到水中,突然,“啊!”一声,就倒下了。在场人们都惊慌失措,“救命!”“快来救人!”“医生!快找医生!”各种呼救声乱作一团,“快切断电源!”听到一个解放军的喊声,这才意识到漏电了。随后,大家七手八脚把老杜拖出了水池,经检查:呼吸、心跳已经停止,军医并未放弃,立即用急救车送往市医院,经过多种抡救,包括开胸心脏按摩,最终还是没能挽救老杜的生命。 我回到家中,饭不思,水不喝。脑海里全是老杜的影子,老杜走了?他怎会死呢?是他从井里救出那个寻短见的技术员,一个如此珍惜别人生命的人,怎么自己却死了呢?他留给人们最后一句话是“别担误工作”,他是为工作而死,为人民利益而死,他的死同样重于泰山。他死得其所。可是,他的妻子,一个第二次突然失去丈夫的女人,她还能经受得住这致命性的打击吗?她将如何带领五个儿女在人生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此时此刻,我该为她做点什么?我能否给予她一点帮助?我要去她家,万一再有不测发生,可以及时抡救,我还能给她做些心理安慰工作。我从箱子里拿出珍藏至今的一床线体被面,把它送给老杜做寿帐最值得了。往她家去的路上,远远就听到大人、小孩混为一体的凄凄惨惨戚戚的痛哭声,真叫人铁石心肠也动心,我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根本无法去劝慰家属。灵堂正在布置,带来的被面正好派上用场,有几个女工抬着用山上金黄色的迎春花和松柏枝条编成的两个花圈,刚刚放下,老杜的小儿子出人意料地冲过去,举起花圈就往外扔,哭喊着:“我不要花圈,我要我爸!我要我爸爸!”这话像把刀子,刺痛了每个人的心,一个八岁的孩子,正待享有父爱的时光却失去了父亲,而且是突如其来的噩耗,孩子的心灵怎能承受?他的举动有什么过错?谁也迈不开脚步去阻止他。“小子,别胡闹!不要为难她们。”是妈妈严厉的责怪声,他转身扑在母亲怀里,号啕大哭。此情此境,感人肺腑。丰功伟绩、流芳百世是伟大,女人的默默忍受痛苦,也是一种伟大。英国人流传这样一句话,没有无私的、自我牺牲的母爱的帮助,孩子的心灵将是一片荒漠。 在沉痛送走老杜的第二天,晨雾浓的像挂着数不清的雨丝,象征着林场上空仍然弥漫无穷无尽的哀伤。早饭还没有吃完,其它工区的职工已经成群结队地到了场部。一会儿功夫,又是一层新标题糊上了墙,这意味着又是一场扣人心弦的批斗会即将开始。一阵凶猛的狂涛马上就要卷进生活中来,不知今天倒霉的人是谁?待查队的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拿着大大的身份牌,站在门外等待传唤,我瞄了一眼,未见林志远,提心吊胆走进会场的同时,心想:也许,今天批斗的对象是他…… 陆飓主持会议,“批判大会就要开始了,各连队检查人数。”会场的空气顿时凝固了,接着,又宣读大会纪律:“高举阶级斗争之纲,严防一小撮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一有发现,严惩不怠。”凝固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呛得人不敢呼吸。只听得他高喊:“把‘五一六’分子、破坏军婚犯林志远押上来!”两个基干民兵将他揪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两头环到了一头,推到台前。在口号声中,紧接着就是三大常规:对他踢腿、按腰、揣颈,眼镜被摔碎了。我低头偷看,忐忑不安地坐在人群中,心想:今天这个大会,如此神秘而严肃,是要正式拘捕吗?身为妻子的自私心理,又使我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的存在,也许是他们捞不着油水,做不下文章了,故弄玄虚、虚张声势开个批斗会后再把人放出来。我得认真听听这场审讯,于是,我微微抬点头,从人缝中向前看过去,也看不清他的人样,只听得一声高吼:“林志远,你知罪吗?”“知罪。”回答声有气无力,“既然知罪,现在就向全体革命职工交待你的全部罪行。”“是,我交待,我在原单位参加过反革命‘五一六’组织,参加了三指向一挑动罪恶活动。我,我还破坏军婚,奸污知青,”坐在主席台上的田兴华像得到意外收获,急忙问:“什么?什么?你还……”他若有所思,欲言又止,陆飓心领神会抢着说:“快说,老实点。”林志远语无伦次地说:“是的,是奸污了,不是,不是,知青不是我,不是,都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呀!”随后就号啕大哭,说时迟,那时快,副书记上前飞起一脚,正巧踢在腿弯以上,他跪下了,跌倒了,悬挂身份牌的铁丝划破了脸颊,下颌重重地撞在那厚实的木板上,嘴角的鲜血直流。两个民兵听到人群中的啧啧声,大概想起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这种教导,奋勇地跑了上去,将林志远的头发一揪,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拎起来,再往地上一甩,“快交待!”“我,我交待,那天夜里,我兽性发作,我,我”陆飓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音,“具体经过,不需要你继续放毒了,现在揭发批判开始。”此刻,田兴华突然站起来,手一伸,做作制止大家讲话的姿态。说:“这里,必须指出一点,林志远夫妇,善于伪装,利用资产阶级的人性论,拉拢和腐蚀人心,今天送点破衣破衫给这个;明天借点钱粮给那个;后天又给他家小孩几块糖,我们很多同志都中了他们的糖衣炮弹,受了他们的蒙蔽,希望这些人赶快醒悟过来,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我特别强调这点,下面谁开第一炮!”批判会整整开了一个上午,发言一个接着一个,几乎用尽了世界上形容丑恶的词句,用他们批判的话:“就是要一层一层剥开林志远的画皮,使他的丑恶灵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个时期,男人当官女人得势,男人倒霉女人受罪,已成为普遍规律。这点我并不在意,只是弄不清林志远究竟是怎么回事,“五一六”问题,虽然是牵涉面很广的政治问题,实质上还是派别斗争。关键是军婚问题,从大会上反应的情况分析,他是被迫招供。既然没有的事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在自己脸上抹黑?何况这是要坐牢的,就等于自己给自己戴上了镣铐。为了避免**痛苦就胡言乱语,这种人在战争年代肯定是个判徒。再一想,万一他真的做过这种卑鄙无耻的事,就太伤我的心了。尽管我们是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可是,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我全尽了,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无论是政治上的帮助、生活上的体贴、精神上的安慰、生理上的需要,我是忍受一切痛苦,为他创造幸福。甚至,在他最幸福的时候,正是我最痛苦的时刻。尽管如此,他仍然背叛了我,从心灵深处抛弃了我。难道一个人就只顾自己作乐,而为亲人的今天和明天制造痛苦吗?难道他就不为自己的女儿想一想?屈辱和痛苦搅得我的心疼痛得申吟起来,我为什么会这般不幸?这种心声又把我从迷惘中唤醒了。不,他不会的。我们都是**思想哺育出来的新中国第一代青年,而且,他是贫农出身,当初不就是因为他出身好吗?我知道他习惯于玩小聪明。我恨他消极、自暴自弃、遇事头脑不冷静,现在,全都暴露无遗了。 批判大会结束,林志远没有被捕。两天后,看守他的一个老工人,带了一包他的剩饭给我,我心知肚明,肯定有文章,打开一看,果然一个火柴盒里装着他的信,上面这样写着。亲爱的星儿,我冤枉呀!为了不离开你,我只得含冤认罪。他们说你已经和我划清界线,揭发了我的一切,并提出要和我离婚。现在就看我的态度,如果认罪态度好,可以从宽处理。否则,自己要坐牢;老婆要改嫁;孩子要改姓。日以继夜的攻心战、车轮战,形形色色的体罚,我实在受不了了。你转给我的**著作,只允许看两篇文章《南京政府向何处去》和《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我向何处去?我不能离开你,我只有选择从宽处理的道路,只要你能谅解我,不抛弃我,我宁愿背着臭名声苟且偷生。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谁来为我申冤,我比窦娥还要冤。遥问苍天,谁为我申冤? 看完信后,我又气又恨,心中在骂:笨蛋!愚蠢!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还能从宽处理吗?明明是欺人之谈,反而信以为真,为什么不用脑筋分析分析?要知道,承认这一诬陷的罪名,只有严惩不怠,何来从宽二字?简直是愚昧无知到了极点。恼恨之际,见女儿在一旁莫名其妙地呆望着自己,心中又泛起对丈夫的怜悯之情,我们必竟是夫妻,而且,有了下一代,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因为家庭问题而失去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女儿决不能重蹈覆辙我所走的辛酸之路。无可奈何的现实,迫使我担当起为他申冤的义务,信任是婚姻最起码的基础。我信任他,问题是我该怎样审时度势把他解救出来呢? 我大步跨进党委办公室,田兴华像躲瘟疫似的回避我、阻止我:“你来干什么?”“我来揭发林志远。”我爽快地回答,使田兴华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满月复狐疑,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呀,反戈一击有功!快说,快说来听听。”我冷冷地说:“林志远翻案了。”坐在一旁的牛红霞根根神经都紧张起来了,急切地问:“他翻什么案?”我说:“翻军婚这个案呗!”田兴华严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这里有他的亲笔信为凭。”田兴华看着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一定在骂:好一个厉害的女人,想搞一箭双雕,绝不让你得逞。他声色俱厉地说:“好呀!你们无视无产阶级专政,搞小动作,搞右倾翻案,你是越来越猖狂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你走,回去写检查,等候处理。”心想:写检查、挨批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已经作好心理准备。 一天,两天,平安度过了,第三天召开了全场的反击右倾翻案妖风的批判大会,林志远是活耙子,会上他不但承认以前的一切罪行,又给自己加上右倾翻案这一条罪状。而且,当众阐明:他曾经劝阻我写人民来信揭发田兴华,我不接受。并且揭发我说过,陆飓是个小野心家,怎么能让这种人混进党内?他把我们睡在床上说的话,都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地揭发清楚了,他切切实实做到了反戈一击有功。他把这次挨批斗的祸根,归咎于我这个妻子的恨心。他太不了解我了,公然用投机商人的嘴巴迎合某些人的需要,而揭发自己与妻子的悄悄话。实在令人失望,我的心被扔进了冰窖,泪水像瀑布倾泻。此刻我仿佛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切莫垂头丧气,即使失去了一切,你还拥有未来。”是呀!我不仅拥有未来,而且也没有失去一切。关键是我该怎样面对现实,展望未来。 散会后,得到了明天搬家的通知,我被调到离场部二十里以前外的护林点。“服从。”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午便在家整理衣物。突然,门外有个妇女在问:“一个下放的女医生是住在这里吗?”咦!?好像是张队长那瞎眼老婆的声音,莫非要看病?我急忙开门迎接,见她一只手提着探路的棍棒扶着墙,一只手抱着自己一年前送给她家的两套旧棉袄棉裤,我完全明白了她的来意:是来划清界线、归还贿赂的。虽然是乱箭穿心的痛感,我仍然和蔼可亲地接待这个无辜的女人,“是找我吗?请进来坐坐吧!”瞎女人摇着头,吞吞吐吐地说:“不,不,这衣服……还给你吧!”我说:“好,你给我吧,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刚刚接过手,她转身就走。我理解:她是害怕被人看见,又要怀疑我们搞什么串供活动。可是,眼看着她模索跨出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令人担忧她会跌倒,她家在我住的这山岗下的沟壑边,小路很不好走,我便尾随在后。果然,在下山坡时她跌倒了,引路棍也丢了,险些滚进小河沟。她不知道是谁把他扶起,帮她找到了棍子,只是连声说:“谢谢!谢谢!”可我看到她鼻青眼肿、颧部还渗着血,实在不忍心让他离去。只得开口说话:“还是到医务室去上点药吧!”“张医生,是你吗?”传说瞎子耳朵特别精灵,真的,一句话,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她接着说:“我不要紧,不要上药,张医生,我对不起你!他们整了老张三天。说他中了你的糖衣炮弹,失去了阶级立场。我听到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唉声叹气的,就背着他把衣服还给你算了。我不会忘记,是你让我俩过了个暖暖和和的冬天,我们不是昧良心的人。”声音中带有哭腔,有感激、有愤懑。我真没有想到,这些宝书不离手,语录不离口,高谈阔论的人,竟会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来对付一个在饥寒交迫的生死线上挣扎的老工人。拉拢一个瞎子对我有什么好处?一个生产队长能为我分担多少厄运?他能为我扭转乾坤吗?面对这样一个特别困难的职工,他们的无产阶级感情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究竟要搞什么?按照他们这样搞下去,英特勒雄纳尔还能实现吗?我真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担忧…… 第二天大清早,保管员老杜站在门口,关切地问:“东西收拾好了吗?”“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的,都是些衣服和日用品,马上把被子捆一捆,饭后把碗筷往纸箱里一放就行了。”谈话时,他走进室内,悄声对我说:“张医生,你要想开点,有些事情随他们批去。军婚的事,那个女的就是十三点,一开始就说有人推门,后来又说给人睡去了,就是有这事,也不会是小林,高高瘦瘦的人多呢!部队有,知识青年中也有,我都向部队领导讲过了,你放心。”真是患难见真情,在我如此低谷之时,能听到这般暖心窝的话,实在感人肺腑,我热泪盈眶地说:“谢谢你,老杜,不过,我想顺便打听一下,这军婚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发生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惊讶地问,我点点头,他接着说:“就是去年过年前,对了,腊月二十七,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驻军连长找到我,说三班长家属来了,不巧她丈夫出差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请我帮忙解决一下住宿问题,正好你隔壁招待所空着,我就把她带过来住了两宿。后来连长告诉我,她回报说第二天晚上有个男的推她的门,我说那个门锁不大好,可能是外工区的知青,玩到那个时间,不想回去了,想去睡个觉。一推门,发现有女的住在里面,拔腿就跑呗!后来,越传越玄乎了,说是高高的、瘦瘦的,穿着白色裤子,又说出去后,你们家就开门了,后来竟说成已经达到目的了。这么一来,就揪到小林头上来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承认这个事,你帮他翻了案,他还是承认了。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可千万要想得开,去南海底也好,那里人少话也少。还有一个下放干部全家都在那里,这个人很好,那边几个工人,为人都还不错。你会看病,又知书达理,他们不会怎么样你的。”说完便迅速离开。我理解他是不想让人看到,对他能冒着风险来关心我的情意,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在茅山山麓的林间防火道上哼哼地爬行着,驾驶员开足马力向上冲,车子呜!呜!呜地吼叫着,七拐八弯绕到了大茅峰的半山腰上。驶入一片麻栗林中,好似进入了绿色的海洋,车身成了绿浪上颠簸的一叶小舟,忽而上攀,忽而俯冲。我坐在驾驶室里,搂住身旁惊恐万状的女儿,强忍住晕车引起的恶心呕吐,双眼死盯着前方,借以减轻反应,心想:人生真是一个捉模不透的迷,如果一个人能预见自己的未来该有多好,没有想到生活的道路是如此坎坷,为了争取社会的认可,我一直在披荆斩棘,艰难地向前。可是,人生的天地为什么越来越狭小?人生的价值究竟如何体现? 汽车开到大茅峰和二茅峰之间的老虎岗,驾驶员说:“第一次见到这个地名牌时,不由得毛骨悚然,其实,这里并没有老虎,离这里十多里路的老虎洞里也没有老虎,陈毅元帅当年在茅山地区打游击时,曾经在里面办过公。”翻过老虎岗就是坡度很大的土路,路面狭窄,里沿着陡峭山坡,外沿着悬崖峭壁。司机双手抱着方向盘,全神贯注,脚下不停地调整刹车的强度,以至于不断听到“哧哧哧——”的轮胎磨擦声。我和女儿脸上血色全无,紧紧搂抱在一起,心中大有命悬一线之感。当汽车在大山洼停下时,已经把我从大茅山的东南面送到了东北部,在这块三面被大山包围的足球场大的平地上,有两幢矮矮的砖瓦房,就是林场的南海底护林站,也是我即将生活的目的地。汽车喇叭声好像集合令,男女老少十几个人走出来了,一个小男孩站在车灯前好奇地说:“咦!这汽车还有眼睛呢!”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下放干部老钱首先向我打招呼:“来啦!一路上辛苦了!”又指着一个中年男子说:“这位是我们护林站的负责人老赵同志,是个复员军人,其它人就慢慢认识吧。”我们互相点头致意,我说:“给你们添麻烦了!”赵站长说:“哪里的话,这里交通不方便,生活比较艰苦,习惯了也很自在,天高皇帝远。你住在我们两家中间,马上带你去看看。”说着,他提高嗓门:“你们男同志把东西从车上缷下来,先让驾驶员回去,再慢慢往家里搬。”两间小房间无论如何要比场部的一间房宽敞些,而我这个被某些人疏远出去的人,更看重的是大家那么热情洋溢、笑脸相迎、积极帮助,孩子们也不欺生,都来和小群玩。真是雪中送炭,内心已是十二万分亲切和感激,并暗下决心:我要像雷锋那样,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无论把我拧在那里,都要闪闪发光,起到应有的作用,并坚持不懈。**教导我们:“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这就是人民的逻辑,我也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十九章 奋斗(上) 这里的夜来的特别早,也更加寂静。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老杜告诉我林志远军婚一事的真相,确实值得自己细心回忆。腊月二十七日,事情发生在二十八日,难怪他们问我这天晚上干什么,当时我回答是磨米粉去了,仔细想想,去之前我曾经讲过:还有三天就过年了,今天赶紧把米粉磨回来。现在算一算,应该是二十七日,对,是二十七日晚上磨的米粉。想到这里,我好像忽然打开了一扇记忆之门,把所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了。磨好米粉的第二天中午,我约知青小汪到家来吃米粉煎饼,她在烧火,我在做饼,看到招待所走出一个黑黑瘦瘦的农村妇女,随口就问:“这女人是谁?”小汪说:“听说是三班长的家属,男的出差去了,昨天是老杜把她安排到招待所来住的吧!”林志远说:“千里迢迢来探亲,丈夫却不在,太失望了。”晚饭后,林志远说要出去和老马商量一个事情。很长时间没有回来,我把小群安排睡觉后,自己就盖着被子,坐在床上看书。等了好一回他还没有回来,我就把美孚灯灯光捻得很小,先睡下了。当我睡意袭来时,隐约听到隔壁有个东西倒下的响声和“哪个?”的问话声,当我竖起双耳再听时,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了动静我便继续睡觉。在我迷迷糊糊即将要睡着时,林志远回来了。我问:“什么大事去这么长时间?”他说:“谈完事后,又东拉西扯说说玩玩呗!”我不再撘理了。可是,他上床后,显得特别热情,非要和我亲热,我勉强同意后,而他的**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我说了句“叫你不要啰嗦!”把他推下去就侧身睡觉了。尽管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谁又会去细想呢?如今把一个个细节连贯起来,我坚信:确有此事,而且,并非推门而已,是真的达到了目的。再说,灰白色裤子也是对的,是我说:“趁着天好,把身上裤子换下来洗洗干净,年初一穿吧!”拿了一条冬天不怎么穿的灰白色裤子给他。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心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天呀!怎么会是这样?平排两张床,一墙之隔,他竟能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寻欢作乐,那里还有一点人情味?这和牲畜有什么两样?真如他自己所说:兽性发作。我还去为他辩护、为他翻案,真正是大错特错。难怪他不敢翻案,因为他作贼心虚。我受他的蒙蔽太深了,以至于会变得这么愚蠢?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我该怎么办? 记得当初能免强接受林志远,就是因为他是贫农家庭出身,祖宗三代能经受住审查。心想:只要我们听党的话,努力工作,我们的孩子就是国家干部的子女,将来决不会像自己那样发生什么不测,他们可以像小鸟那样自由飞翔,终身幸福。而现在,我的如意算盘打不成了,我的理想成为梦想、空想。林志远所犯生活作风问题,这并非一般男女私情,是现役军人的妻子,军婚和知青都是高压线,要受到法律严惩不怠的。如果林志远破坏军婚案成立,他即刻被捕入狱,很可能要判刑五年,监禁生活他那身体很难忍受,也许就要死在狱中,即使熬到刑满释放,一个牢改释放犯也要交群众监督。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小群就是坏分子的女儿,在人前人后永远都抬不起头。我心里总想着一定要把我的“前车之覆”成为儿女的“后车之鉴”。如今女儿将会“重蹈覆辙”,怎不叫我痛彻心肺?从此以后,我脑海里“重蹈覆辙”四个字像彩蝶飞舞,无休无止。我该怎么办?我应该坚持原则,去揭发他的犯罪事实。否则,我就是包庇坏人坏事,我对不起**、对不起党,我也不是一个正直的人,我将受到良心的谴责。可是,问题的焦点,在于那个女人的态度,而不是我。现在是她担心丈夫一怒之下要和她离婚,因而没有如实向部队领导回报情况,只说有人推门进来,由于自己的反抗,那人逃跑了。她并未说出事实的真情。林场现在揪林志远,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并无真凭实据。如果那女人宽恕他,那位军人又不站出来告发他,我却去指证他,除去田兴华几个之外,所有的人都会耻笑我打翻了醋罐子,吃醋吃昏头了。我虽然讲的是真话,做了我该做的事,也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可是,这么荒唐又滑稽可笑的事,以正常思维是没有几个人相信的,与此同时,我反而破坏了另一个家庭的安宁。此事得三思而行,它毕竟不是个杀人放火、直接威胁社会治安的大案。在这个“黑白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的岁月里,做人真难呀!做好人更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只能以逸待劳、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我和林志远本来就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我属于他的只是躯壳,而不是心。然而,我没有做任何违背论理道德的事,我是流着泪在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如果由于我的冷漠、性冷淡,使他对别的女人产生好感,日久生情。那是我自找的,我心甘情愿退出,成全他们,自己担负起培养女儿的责任。现在令我无地自容的是,他竟然去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在我隔壁男欢女爱,心目中根本没有我的存在。他如此羞辱我,把我们之间几年相处所建立起的一点感情,也像秋风扫落叶似的被刮的一干二净。我恨他,恨他的过去,更恨他的现在。从情感上看,我不可能再继续和他生活在一起。可是,我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也曾经对自己说过,既然决定了,哪怕他是一堆臭狗屎也要吞下去。所以,几年来,尽管我内心世界里,时时事事都会把两个男人进行比较,然而,我从未对外人说过一句他的不是,在公开场合,总是维护和提高他的威信。这足以证明,目前妇女的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精神枷锁,在文化大革命的大张旗鼓破“四旧”中,并未砸烂、并未得到解月兑。离婚是被人们视为大逆不道的事,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只想从心灵深处忘却他的存在。当然,女儿是我的希望,是我的精神寄托,我决心独自培养她长大成人,而且要培养成为优秀人才。当时我给她取名字用群众的群,就是希望她长大后能联系群众、融入群众,和千千万万群众一样生活,平静而幸福。现在,她的将来已被她父亲人为地破坏了,我只能希望她以优秀、力挫群雄的才能,来弥补父亲留给她的污点所造成的损害。林志远的所作所谓由他自己承担后果,他的路由他自己走下去。我决心靠三十五元钱工资养活、培养女儿,同时还不能减少对弟妹的支援。好在护林点更节约,喝的是山泉水,烧草也不花钱,自己还可以养鸡、养鸭。就是买米、买油盐、鱼肉等生活用品需要花钱,还得翻过老虎岗,到一个小镇上去买,来去要二十多里路。不管三七二十一,人家能过我能过,还是女乃女乃说的好:“到哪个山上砍哪个山上的柴。”“烂泥萝卜揩一段吃一段。” 在南海底,我见到了在学习班上当叛徒揪斗的工人徐小洪,从材料组突然消失的女知青何珏也在这里。仅仅几个月,她的美貌一下被夺走了,苍老随着消瘦而至,眼睛凹陷,目光呆滞。这里主要工作是间伐和治虫,阶级斗争的焦点集中在两个被打成“五一六”分子的知青头上。特别是南京的男知青,动不动就把他揪出来,低头弯腰站在前面接受批判,你一言,他一语的尽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好像也习惯了,什么都是无所谓。 “大家快起床!上山治松毛虫了!快点!快点!”赵站长高声呼喊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拿着手电筒出门张望,只见群山朦胧,一轮残月还挂在半空中。人员陆续出门,赵站长继续高喊:“两个‘五一六’分子抬机器,其它的人每人扛一袋药粉,跟我上山!”我回房看了看熟睡的女儿,把蚊帐压好,很不放心地关上门,到库房领了一袋可湿性六六六粉,扛上了肩,紧跟着前面的人,高一脚,低一脚,昏头昏脑向前奔,五十公斤真让我力不从心呀!只觉得肩上的重量压的我直不起腰,我卷曲起身体,喘着粗气,紧紧跟上,走进了山洼里。幸运的是赵站长又发号施令说:“马上要爬山了,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心想:真救了我的命,否则,我就要跌倒了。我放下沉重的药粉袋,慢慢直起腰,发现露水已打湿了半截裤子,汗水浸湿了上衣。抬头仰望天际竟如此狭小,耳边蛐蛐的歌声此起彼伏,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我不寒而噤。人说猫头鹰叫是不祥之兆,我担心女儿一个人在家,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简直不敢想,这时又传来赵站长的声音:“机器往山顶上抬!男同志跟我上!女同志到半山腰就地待命!”“这还差不多!”“还有点人情味!”“不着急!我们爬一步上一步,慢慢向上移!”最后的话好像是鼓励我,我会意地说:“下定决心,”大家齐声:“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语录一背,顿时精神焕发。 我们刚到达目的地,山顶上三用动力喷雾机已经开动,随着突突突的响声,药粉呈雾状飞向树冠,雾气在盘旋着,呛鼻的药味在扩散着。我好奇的问:“这治虫为什么要这么早?”有个女工回答说:“早上树叶上有露水,药粉喷上去,虫子吃了效果好!”“原来如此!”我坐在山坡上,看着对面一座更高的山,问:“那是什么山?”“那是珍珠山!”我说:“珍珠山?多美的名字!”另一名女工说:“你知道我们身下的山叫什么?”我又说:“不知道。”她说:“叫飞来山!还有个典故呢!”我惊喜地说:“飞来山?更玄乎了,说来听听,好吗?”她想了想,说:“相传这座山原来是四川峨眉山的主峰,它非常骄傲自大,听说大茅山美丽而雄伟,很不服气,决心来与茅山比高低。谁知它千里迢迢飞到这里,却找不到恰当的着陆之地,它围绕着大茅峰转来转去,精疲力竭,只好选择座落在珍珠山旁,与大茅山好有一比,谁知它恰好掉进了南海里,填平了南海底,从此它比珍珠山都矮小,哪能与大茅山相媲美呢?人们把这座一夜间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山就叫飞来山。”听完后,我感叹地说:“真有意思!” 东方的太阳被高山挡住,只见朝霞磅礴而出,光彩夺目。而我们这座山坡上的人工雾霭,带着浓烈的刺激性扑面而来,呛的人咽喉火辣辣的直想咳嗽。在嘈杂声中,还经常听到赵站长的叫骂声:“小何!往那边去,快点!还呆站住不动,你是死人?”我想:一个姑娘抬起一百多斤的机器,再加上一百斤药粉,这么长时间,怎么受得了?便走上前说:“赵站长,我换她一会儿吧!”谁知他说:“不行。她是反党反人民的‘五一六’分子,是来劳动改造的,不给她吃点苦,反动思想是改造不过来的,必须好好监督他们。你毕竟是干部,干部下放劳动是重新学习,是接受再教育!为了更好的干革命!和她不同。”他很严肃、很认真、爱憎分明,我既感动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因为所谓的“五一六”分子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到赵站长的眉毛、胡须,甚至脸上的汗毛都被染成灰白色,焦急地问:“赵站长!你怎么没戴口罩?会引起农药中毒的!”他满不在乎地说:“中毒?不会吧!几年打下来了,我身体健康的很!还有几袋喷完就回家休息!下午三点钟学习。”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回空着手下山轻松多了,我惦记着女儿,脚步更快,就在我们到达护林站时,看到距离二百米远的地方聚集了很多农民,有人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过去看看!”我也紧随其后,不远处看见几个人牵着一头牛,牛背上好像有个人,吵吵嚷嚷,哭叫声乱作一团,我意识到可能是孩子溺水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跑到了最前面。走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没有用了!”“救不过来了!”“早断气了!”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不能轻易放弃。我毫不迟疑走到牛旁,说:“我来看看。”牵牛的人说:“水已经吐出来了,还是没有气!”我顺手拍了几下孩子的背部,立即抱下来检查,瞳孔已经散大,肛门括约肌没有松驰,还有救,立刻把他平躺在较平坦的路上,立即进行人工呼吸、心脏按压,交替进行,心想:这时,如能注射一定剂量的呼吸系统兴奋剂该有多好!自从学医后,我随身总带着一小筒针灸针,我立即对人中、印堂、涌泉等穴位强烈针刺。可是,二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不知是谁说:“没用了,这么长时间,还有用呢?”顿时又人声嘈杂,哭声大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决心用针刺百会穴,作最后的努力。一根二寸半的针灸针刺进了孩子的颅内,再作口对口人工呼吸,当我再次加强刺激时,小孩子抽泣似的吸了口气,我看到了希望,再加强刺激,起针后坚持不懈做人工呼吸,孩子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在场的人都为我拧了一把汗,无不为之而高兴,有人高叫:“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这女的神呢!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孩子渐渐睁开眼睛,我说:“赶快抱回家洗澡、保暖,要予防吸入性肺炎。”一个中年妇女抱起孩子跪下,说:“我们娘儿两个先谢谢你这个救命恩人!”我一把扶起他们,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连说:“别这样!别这样!应该的,是我应该做的事。”有几个人问:“你住哪里?”“你真是医生吗?”“我们以后能找你看病吗?”我无言以对,赵站长得意地说:“她是我们林场的下放干部,刚来的医生。”我趁机悄悄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我拖着疲乏的双腿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时,耳边传来女儿的说话声:“妈妈!我在门缝里看到你了!”“你睡醒啦?妈妈回来了!”门开时,女儿含着泪水向我扑来,我急忙用双手挡住,说:“群群乖,你看妈妈像什么?像只落汤鸡!妈妈要烧水洗澡,再烧饭给群群吃,好吗?”“好!群群不哭,群群勇敢,群群会**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她不停地背诵,我一面做事,背着她流泪。 下午三点钟,赵站长准时大声叫喊:“学习啦!开会啦!快抓紧时间!”这里有六户人家,几个单身汉,总共不到二十个职工,大家集中到了食堂后,赵站长便宣布开会:“今天我们利用这个学习时间开个小型批判会,批判的对象是何珏,她最近的态度很不老实,一定要把她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然后对会计小孙说:“去把何珏带来!”三分钟后,何珏低头跟随小孙进入了会场,赵站长恶狠狠地说:“就站在前面,你向革命群众回报一下这几天的思想情况。”何珏说:“**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我目前的任务是抬机器治虫,挑大粪浇水种菜。我感觉实在没有什么新问题需要交待了,就把精力集中在劳动上,认真改造思想。”赵站长很不耐烦地问:“我问你,昨天你放了哪些毒?”何珏说:“我没有放毒,哪儿敢呀?”“你还赖?叫你挑粪时,你叽里咕噜些什么?你不要以为少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何珏突然抬头冷笑,并把两条短辫子向后一甩,这一举动真可说是到太岁头上动土。赵站长怒发冲冠质问:“你什么意思?老实交代!”何珏沉默不语,“快交代!不交代清楚就对你不客气。”“快快交代!”“姑娘家,这么皮厚!”有两个妇女也跟着叫喊,算是发言吧!何珏不卑不亢,说:“少了我地球依然转动,那两只粪桶就不可能转动了,我就这个意思,昨天也是讲的这句话。”赵站长怒不可遏,“你不服改造?小小年龄,在文化大革命中上窜下跳,成了中学里赫赫有名的女将,犯下了很多三指向一挑动的罪行,现在党和人民在挽救你,你要是对抗到底,就是死路一条。”他停下看看站在面前的姑娘,叹了一口长气,放低了声调,继续说:“小何!你还年轻,一朵鲜花刚刚开放,为什么要走上与人民为敌的道路呢?这个‘五一六’组织是七十年代最危险的敌人,**说了,一打三反运动,包括深挖‘五一六’。林付主席也说,一定要把‘五一六’分子清除干净,一个也不能漏网。你为什么不把问题交代清楚,站到人民群众这边来呢?”何珏的泪珠滚滚落地,“你哭什么?我们既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哭什么?”停顿片刻又提高嗓门说:“不许哭!大家决不能被她的眼泪所蒙蔽,要擦亮眼睛,下面大家进行批判揭发!”沉默片刻后,老钱首先打开僵局,讲了些开导她的话,其它的人不断重复站长的话,或者说些牛头不对马尾的事情,看来每人都要发言才能散会,此时此刻,只有我能理解何珏的泪水里饱含多少无法诉说的委屈,她是反抗那只老的调戏而被贬到这里来的,目前的处境,那位在飞行学院学习的恋人能否理解她呢?我发言说:“在座各位已经揭发批判的很深刻了,我只想送给你两句话,一是正确对待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二是相信群众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则,我们必须坚持,我也相信你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连续几天都是佛晓起床,上山治虫,无法照料孩子,小群终于生病了,和小朋友玩耍时突然出现惊厥,没想到我随身备用的针灸针又给自己女儿用上了。急性扁桃体炎,体温高达三十九度八,没有抗菌素,只好上山采集中草药,鸭舌草、海金沙、一枝黄花等都找到了。女儿很懂事,面对苦到舌根的汤药,毫不畏惧,一饮而尽。病情得到了控制,体温降至正常,我松了一口气。可是,第三天清晨,发现女儿眼睑轻度浮肿,临床经验告诉我:孩子患急性肾小球性肾炎了。我立刻背着女儿,翻过老虎岗,到邻县的公社医院去就诊,化验结果证实自己的诊断是正确的。我配了药,买了注射器等必需品,决定自己为女儿治疗。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政治、经济两付重担沉甸甸压在我的肩上,何时想到自己会落入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我的人生之路为什么会这样崎岖坎坷?我背着女儿边走边想。爬坡时步步艰难困苦,泪水、汗珠混为一体,断断续续掉落在女儿的手背上,“妈妈!你又哭啦?”“没有,天热,妈妈容易出汗。”“妈妈累坏了,我自己走吧!”“妈妈不累,群群生病了,应该妈妈背。”“我向解放军学习,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她认为背**语录肯定能使我开心,其实,我见她这样一来更心疼,泪如雨下。“妈妈!你真哭了,一定是想爸爸了。”听不到我的回答,女儿又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当解放军?他要是解放军,人家就不敢把他关起来了。”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怎会知道自己的话像把匕首,深深刺进了母亲的心脏。女儿呀!如果你有个解放军爸爸,肯定不会在此受苦。可是,也许因为我这个妈妈,他也会很快月兑下军装,当不成解放军的。妈妈知道他热爱部队生活,宁愿自己受苦,不愿连累他。如今他已经是团级干部了,我很欣慰。 有一天,我劳动时用劲扛东西,把腰上的旧皮带绷断了。正好有几个女工要翻过老虎岗到小镇子去买东西,我请老钱的妻子帮我买一条皮带,这老管是宜兴人,用宜兴话来理解是买被单,她挤在人群中帮我买被单,挤来挤去,我交给她的五元钱被小偷拿走了。回来后,她把钱赔给我,我想:她是为我买东西才遭遇小偷的,这五元钱虽然占我月工资的七分之一,在我生活非常拮据的时候,确实很心痛。可是,我怎么可以要别人来为我承担损失呢?两家的孩子将钱币送过来,又退回去,反反复复好几次,我坚决拒绝赔偿。记得培根说过:“金钱好比肥料,如不撒入田中,本身并无用处。”我认为,金钱的最大价值就是恰到好处地把它用到该用的地方。五元钱如何处理,反映出我的为人,而世上最困难的职业就是怎样为人,我的处理方式换来了人们对我的了解,对我人格的评价。而且,我们两家关系处的更好,他们送给小群的东西远远超过五元钱的价值。 我耳闻目睹林场在清理阶级队伍时,混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把敌我矛盾扩大化,严重影响抓革命、促生产。整党、建党过程中又严重月兑离群众,在“吐故纳新”时,根本没有按**的指示精神执行。特别是田兴华,这样一个蜕化变质分子,仍然身居高位,招摇撞骗,继续作案。总觉得这都不符合**的革命路线;不符合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我该怎么办?我想起大诗人泰戈尔的话:“人总是要犯错误,受挫折,伤脑筋的,不过决不能停滞不前;应该完成任务,即使为它牺牲生命,也要完成。社会之河的圣水就是被一股永不停滞的激流推动向前才得以保持洁净。”我不能辜负老工人对我的信任,应该坚持斗争,决不能认输。我利用夜晚休息时间,把“田兴华究竟干了些什么”的揭发信继续写好,准备越级寄往党中央、**。我总觉得党中央的政策是好的,**的话是对的,到了下面就走样了。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并非如此,我救孩子的事,一传十,十传百,被人说的神乎其神,有的农民甚至于把医院的病历送给我看看,放心不下地问:“这上面开的药方对不对?”还有人来请我打针灸,这些事老钱和赵站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天傍晚,赵站长和老钱从场部开会回来,身背一个出诊箱,远远的就叫:“小张!你又可以当医生了,我给你领来一个保健箱。”我喜出望外,快步流星,上前接过那个旧药箱,老钱说:“我们反映了群众的需求和你救孩子的事,据理力争,终于同意给你配个保健箱,这样既方便职工,又方便群众,你也可以接触自己的业务,只是你会更辛苦了。”我说:“辛苦一点没关系,这是一份信任,我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不会耽误劳动的。”他俩满意的点头,说:“好!好!这样就很好!” 两年多不背出诊箱了,这箱子虽旧,却意味着责任和信任,分外亲切。小群也高兴的叫喊:“妈妈又当医生啦!”我一边清理,回答说:“是的,妈妈又当医生了,一个山沟里的女赤脚医生。”有了这个保健箱,远近找我看病的人就更多了,经常是我开好处方,叫他们找大队的赤脚医生拿药或到药店买药,能用针灸治疗法尽量针灸,也交了一些农村好朋友。有一天深夜,突然有人来敲门,原来是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发高烧的儿子来就诊,是上呼吸道感染,经我治疗,三天后便痊愈了。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他爱人是个部队干部,绝对可靠。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就拜托她爱人,把人民来信带到南京去寄往北京,他愉快的答应了,并且赞赏我的斗争精神。这对当时那样处境的我是极大的鼓励,办好这件事后心情特别轻松。因为屠格涅夫说过,先相信自己,然后别人才会相信你。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十九章 奋斗(下) 夏天的一个中午,有个瘦高个中年农民,赤着膊、光着脚,短裤上还补了两个大补钉,站在门外便问:“你就是张医生吧?你能给我家里的把病看好,那我就……”我从桌子下抽出条长凳子,说:“同志!你先进屋坐下再说。”又递给他一把扇子,一杯凉开水,我问:“你爱人是什么病?”他说:“肺结核,雷米封吃了几年,链霉素也打了不少,说句老实话,现在也看不起了。可是,看到医生又总想问问,总是想她好啊!”我问:“现在病情怎样?”他说:“咳嗽,下午发热,有时还吐血,人瘦的像个骨头架子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那个村上?”他回答:“我住在李庄村口,叫小扣子,一问就知道。”我说:“肺结核是个富贵病,需要营养和休息,你爱人目前情况可能是肺结核中最严重的一种类型,急需治疗。你经济又困难,我今天下班后到你家去看看,再想想办法,能不能用中草药试试?”他高兴地说:“那就太感谢了!”我说:“别忙着感谢,这只是我个人的设想,不知能否实现!”他还是连连道谢着离开了我家。 下午劳动仍然是用锄头给小杉木除草,术语叫抚育。赵站长很忙,不是开会就是办事,这些劳动难得参加,家属工大都是临时工,用她们的话:“八毛钱一天,凭良心干活。”还说:“以前的书记、场长、技术员,不知不觉就上山来检查了,现在是,书记、场长都到干校去养猪、种菜了,技术员都靠边站了,我们在山上睡大觉也没人知道了。老赵去回报说我们完成了一千亩,二千亩,姓田的晓得个屁!革命靠自觉,对吧?”老钱总是因势利导地说:“对,我们是为革命造林,为绿化祖国。”现在的人都很会说话,就是休息时纳鞋底、织毛衣从不受时间限止。我利用这时间在山上找药草,小孙也喜欢帮我挖几根桔梗、苍术,还喜欢唠唠叨叨问这问那,今天我别有用心挖了些芫花回来,因为书上介绍:芫花对颌下淋巴结肿大有奇效,而颌下淋巴结肿大多为结核菌所致,能否用它来治疗结核病呢?我想运用在小扣子老婆身上,应该有一定的疗效。 收工后我就赶往小扣子家,山坡上两间茅草棚的门敞开着,三个孩子正围着灶台抢锅巴吃。沿内墙搁着一张床,床上睡着人,我问:“是小扣子家吗?”听到一个微弱的回音:“是医生来了,大龙!快拿凳子给医生坐!”边说着她从床上爬起,确实是骨瘦如柴,却五官端正。我急忙制止她,说:“你快睡下,我给你检查检查!”她说:“对不起!走这么远的路来为我看病,大龙、二马、三猴子,你们到外面去玩!唉!这个家,都给我害的!简直像个猪窝!”我安慰她说:“不碍事!有病的人讲究不起来!你躺好,我给你听听。”她说:“医生!你把口罩戴上,我这个病会传人的!”多么自觉的一个女人,我又说:“我知道,医生天天和病人打交道,有抵抗力!”她问“我这病还能好吗?”听诊满肺湿罗音和哮鸣音,伴有中度发热,无疑是浸润型肺结核。体质又弱,看着她那渴求生存的目光,我坚定地说:“能好!你自己首先要有战胜病魔的信心,医生再帮助你,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她微笑着说:“我也不想全好,能在家洗衣、烧饭,再拖几年,孩子们大些,我也就放心走了!”我鼓励她:“你别瞎想,精神要愉快,要好好休养,我准备中西结合帮你治疗,治疗方案考虑成熟后就来看你。”她强打精神,说:“你可一定要来!”我坚定地说:“我一定来看你,大约就在三、四天以后!”她又说:“吃过晚饭走吧!”我说:“不了,我家中也有孩子,趁着天没有暗,我得赶快走!”她用期盼的眼神盯住我,说:“你真的还来吗?”我回答:“来!三天之内一定来。”“你慢走!”她苍白的脸上略过一丝满意的笑容。 晚饭后我把一斤芫花洗净煮成浓汤,准备自己服用,因为芫花有小毒,我必须亲自体验毒性反应。我一面烧火,一面想:如果芫花真对结核菌有效的话,将来能制成片剂或针剂,用于抗结核治疗,能为国家节省多少培养链霉素菌株所需要的粮食?又能减轻病人的经济压力,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按用药规定:应该把药液煮好后,把三个煮熟的鸡蛋剥壳投进药液中再煮,直到鸡蛋变为黑色,方可食用,一天三个。为了把鸡蛋省给病人吃,我就直接喝药液,小孙来借书看,知道这一情况后说:“要观察反应,我陪陪你吧!否则,发生严重后果还无人知晓!”便坐下和我闲谈。他告诉我:“我是个邮递员,天天送信、送报纸杂志忙的很,没有参加造反派,心想:我符合抓革命促生产的最高指示,可是,有人偏偏说我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政治不挂帅,硬把我下放了,把自己亲戚顶替在我的位置上,可怜家中的老娘身体虚弱,经常生病。唉!这世道没法讲!”他是个孝子,我安慰说:“正确对待吧!什么也别说,休假回去看看老人!”他好像找到知音,又毫无遮掩的说:“告诉你,我上次回家听到个好消息,真是大快人心!那个揪我的人也被关起来了!”我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他有声有色地讲:“现在不是深挖‘五一六’吗?他是个打手,心狠手辣,对人家严刑拷打,逼迫人交代上线是谁?被打的人实在受不了,便开口讲话:‘我,我不敢说呀!说出来我就没命了!’”他用各种口吻演绎人物的对话:“‘你说,有革委会给你撑腰,怕什么?’‘快说,说清楚了就没你的事了。’‘真的不打我,不吊我了?’‘废话少说,快快交代!’那人举起颤抖的手指向这个狠毒的打手,‘他,就是他!”’那打手目瞪口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那个被打的人继续说:‘是他叫我参加‘五一六’的,他是我的上级,他要求我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儿,所以我一直不敢说,他这么狠狠打我,是想杀人灭口呀!你们快救救我!’‘你胡说!你造谣!别信他的,他在污蔑好人!’他暴跳如雷,会场一片混乱。被打的人又说:‘我说不敢交代吧?这下我死定了。’在刹那间的惊愕之后,会议主持人为了稳定会场局势,当机立断宣布:‘先把他押下去隔离审查!’群众早就对他有意见,敢怒而不敢言,趁机一拱而上,把他押下去了。也让他尝尝阶下囚的味道,你说开心吧?”我说:“你开心,我也没事了,谢谢你!回宿舍睡觉吧!”我接连试验了三个晚上,除舌根有些发麻外,无任何不良反应,便决定给病人使用。 连续六天,我把药液煮好三个鸡蛋送给病人,叮嘱她分三次吃下,并给注射一次链霉素,随后又把方法教会她丈夫,我每五天去送一次药,坚持一个月后,病人的精神状态大有改变。今天她坐在门口像盼亲人似的等着我。见面就说:“张医生!我真的好多了,昨晚还做了个梦,在梦中我又能推独轮车送公粮了。”我说:“真像梦中那样,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呀!”她说:“你为我上山采药,跑来跑去为我治病,等我病好了,给你做十双鞋子!”我高兴地说:“好,我一辈子都穿你做的鞋!”她笑容满面。谁知我再去她家送药时,这女病人已经静静地躺在薄皮棺材里了。 “她为什么会突然死亡?为什么?”我未加思索就大声的问,她丈夫回答说:“昨天下午家里一头小猪跑了,她去找寻时,又急又累跌倒在地,吐了很多血,我赶到家时,她已经断气了。”她真的死了!我呆若木鸡站在棺材旁,小扣子接过我篮子里的鸡蛋和药草,供到灵台上,说:“大龙他娘!这是好心的医生送来的,你带走吧!你在阴间要好好保佑她!”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对不起她,未能挽救病人的生命是医生多么无奈的事!一个勤劳、善良的年轻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我也失去了医学事业的密切协作者,大胆的实验又遭遇夭折。我为什么总不能顺顺利利做件事呢?我的双腿像灌了铅那样沉重。 为了传达**“九一三”事件的有关文件,陆飓来到了护林站,中午时分,从我门前路过,见我正在给那位军属老太太打针灸,止步而问:“你是谁?”大妈说:“靠近这里大队的农民!”他又问:“你怎么找她看病?”大妈回答:“她是医生,本事还蛮大的!刘家小宝掉河沟里,都以为没用了,还给她救活了呢!”陆飓严肃地说:“她是反革命子女,反革命家属,你知道吗?”大妈志气昂然地说:“我不知道,只要她不是反革命。我愿意找她看病,她也愿意为我服务。”他气冲冲地说:“你这个老糊涂!头掉下来还不知道怎么掉的呢?”大妈轻蔑地笑着说:“你放心,我的头不会掉!”我给她起针后示意她赶快离去。看着老人的背影,陆飓嘴里骂骂咧咧:“这个老不死的,好心当作驴肝肺!”走到老钱家时,又停下来大声叫喊:“老赵!你过来!”赵站长慌忙过去,他怒冲冲地质问:“是谁给她的保健箱?谁给她看病的权利?”赵站长说:“是王副主任批准的。”老钱补充说:“她有这个技术,我们这里交通不方便,王主任同意配个保健箱给她。”他吼叫着:“你们都帮她讲话!这个女人真是神通广大,能笼络人心,你们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赵站长说:“你放心,一有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立即组织批判!”“以后不允许她给周围农民看病,用公家的药去讨好群众。”他对赵站长用命令语气把话说完就离开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痛苦、愤怒、冤屈填满胸膛。赵站长回来时对我说:“听到了吧?以后就给场里职工看看病算了,再也不要给周围群众看病了,你是头顶石臼跳贾官,吃力不讨好!是不是?”我说:“谢谢站长!在这个时候,你们能为我主持公道,太感谢了!”“我是谁?他跟我打官腔,我当解放军的时候,他才穿,路还不会走呢!”他非常自豪,说完后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深秋开始,我们主要工作是上山间伐,把一棵棵被天牛蛆死的栎树锯掉,再扛回来。站长之妻和我一组,一把大锯子她拉过去,我拉过来,蹲着太累,只好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卫生不卫生了。休息时间,我倚靠在一棵大栎树上仰望苍天,空中布满铅灰色云层,对面山上的马栎树,叶子全被风括光了,像一杆杆对天怒吼的长矛,山风呼啸,好像发出了一种用笔墨难以形容的哀嚎,这声音回荡在整个山林中,仿佛到处都在申吟,到处都在哀叫,真是触景生情,我的心也被揉碎了。 母亲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难道辛勤努力全是徒劳无益?人生一切真是由命运决定的吗?命运安排我一条山崖跌宕的崎岖小路,我已经走过了三十个年头,内心经历过多少人间忧患,承受了多少强烈的风暴!我有过令人鼓舞的学生时代,也汹涌过炽烈的爱情,我对社会充满希望和热爱,曾经怀着远大理想执着追求幸福生活。其实,我并没有高于实际的向往和奢求,只想站在永恒的天地之间,正常吞吐人间的爱和恨。而现实远非如此。我面对现实也没有颓唐,暗暗立志:这一生**产主义信仰无论如何不会改变,我将为之奋斗终身。即使不能入党,我也要以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这个心愿成了我心目中不可熔化的顽石,是我精神生活和政治生活的基本粒子,如果失去它,我宁愿生命和它同时停止。因此,平日里,我有个习惯用语:“凭良心说话!”“做事要凭良心!”也有人质问我:“良心值几个钱?”“还有几个人凭良心办事?”不管怎样,我仍然坚持凭良心办事的信条。因为良心是对是非的内心的正确认识。是一个人最善良、最本质的东西,也是一个人的内在灵魂。良心是做人之道,是一个人的人生基点和原则。良心是人生中善与恶的分水岭;是人类社会中美与羞的分界线;是社会和环境的根基。所以,一个人只能凭良心做人。如果一个人昧着良心说话、办事,就会成为千夫所指的昧良心的人,那就失去了他生存在这个社会的价值。一个立志为**事业奋斗终身的党员,则需要具备更高尚的人格。令人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现在很多被群众认为昧良心的人,反而入党、当官,神机妙算总能如愿以偿。平日里总是如鱼得水、生活得神气活现。而生活几乎把人间可能发生的辛酸事,都堆放到我的头上,让我在这种凄风苦雨的岁月里煎熬。中国有句古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么,还要坚持多长时间就会善恶到头终有报? **指出:“一切事物中包含的矛盾方面的相互依赖和相互斗争,决定一切事物的生命,推动一切事物的发展。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包含矛盾的,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生命是偶然的,死亡是必然的,有生必有死,这是自然规律。如果生死之间可以选择的话,选择死亡就可以一了百了,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而活着才是件艰难困苦的事。尽管我内心有诉说不尽的冤屈,我毅然选择活下去,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一走了之。要坚强地活下去,有时也只能以退为进,目前必须忍耐忍耐再忍耐。中国文字真有意思,刀子割心之痛要忍住,面皮被削去一寸之丑要耐受住。一个人如果被压力压塌,必定死于压力之下。而压力是在矛盾中诞生的。一个人能够在社会上不断地解决矛盾,克服困难,战胜对自己的压力,求得生存的权利,并到达理想境界。这样活一生,无论寿命长短,都是光辉灿烂的、有意义的人生。也就是说,人生的品格就是在逆境和波折中捶炼出来的。培根说过,“正如恶劣的品质可以在幸运中暴露一样,最美好的品质也是在厄运中被显示的。”所以,我一定要坚持不懈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用事实来证明自己是革命的,是革命队伍中坚定的一员,是一名**战士。 第二天午后,随着赵站长一声叫唤:“上班啦!继续上山间伐!”都自觉地锁门出发。和往常一样,我身穿万银弟退还给我的旧棉袄,围着个围裙,劳动无需讲究穿着,由于生孩子落下了头痛病,太阳穴怕风吹,头上还札着一块三角头巾,拿着把大锯子紧随其后。突然有一辆解放军的吉普车,停车于我们的住房前,赵站长热情地迎上去,只见他点头哈腰像是在回答什么问题。随即走出一名军人,真是一颗红心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英姿飒爽。我脑海里一热,多么像他!真像!那身材,那脸庞,世上能有这么相似的人吗?他继续走来,越走越近,我越看越像。他向我走来,并且面带微笑,“星儿,是我!”听到了他的说话声我才确信无疑,真的是他来了!我不知怎么是好,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看到赵站长正跟着他往回走,才急忙说:“赵站长!这是我同学,能否请半小时的假,接待一下?”他爽快地说:“可以,完全可以,拥军爱民!应该,完全应该!”李旭斌伸出手,说:“谢谢你!”“应该,应该的!”握手后他转身对大家说:“别看了,都上山吧!”我慢慢腾腾走回家,迟疑着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怎么了?虽然穿着打扮改变了,气质和风彩依旧呀!我一眼就看出后面一个是你。”我既感动又心酸,低声说:“你不该来!”他满怀激情地说:“我,我想你!经常想到你!”我泪水夺眶而出。 我解开头巾,开了门,家中简陋的陈设他看的一清二楚。我从吃饭桌下拖出条长凳子,说:“请坐!”转身又拿杯子倒茶。他说:“你也坐下,我不渴!”我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眼。他说;“你受苦了,我已经打听到了你的境遇,实在放心不下,就很冒昧的来看你了,不会责怪我吧?”我说:“怎么会责怪你呢?只是很意外,像在梦中。”“不是梦!星儿,是我看你来了。”我强忍住即将溢出的泪珠,问:“部队还在徐州吗?”他回答:“不,珍宝岛事件以后,我们开到了最北面。”我说:“是带着家属回来休探亲假?”他摇头说:“父亲过世了,我一个人回来奔丧的。”我劝慰他:“你父亲八十多岁过世,已经是高寿了,节哀顺变吧!”“是的。”沉默片刻,他含泪说:“星儿!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幸福!我于心不忍!”我摇头说:“不!不是你的事!”他坚持说:“是我,一念之差,覆水难收。”我认真地说:“不怨你!绝对怨不得你!是我自己造成的。”他又说:“痛定思痛,我有很大的责任。”我说:“我悔恨的是自己,为什么经不起你们部队领导的考验?自暴自弃、神魂颠倒就纵马悬崖。事后,我的心每分每秒都在绞疼。可是,随着接踵而来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自杀身亡,我才清醒地认识到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否则,你早就月兑下这身军装了。”“话不能这样说!其实……”“既然你来看我,给我这个机会,请听我把话说完,这些年来,在我最最艰难的时刻,就想起你的话,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对我们的党,对社会产生什么不满情绪。这叮嘱使我有个清醒的头脑,面对一切突如其来的打击;同时,在我最最痛苦的时刻,因为自己没有株连到你,我为没有影响你的前程而感到无比的欣慰。真的,我没有说谎!虽然我很平凡,并不高尚,但我不庸俗,我懂得放弃。人们都说,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而我是正因为珍惜才选择放弃。今天你衣锦荣归,而我败落到如此地步,你能想起我,并且能赶到这深山洼里来看我,真的非常感激。”他安慰我说:“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你太好强了,宁断不弯,以至于做出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我曾经想到文化大革命运动,对你的家庭会有冲击,可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介于你现在的状况,我真的放心不下!思前想后,觉得有必要来看看你。”他的心情很沉重,接着又说:“你可千万别钻牛角尖,万事都要想开点!知道吗?”这真诚的关怀太令人感动了,我再也克制不住内心世界的情感,泪如雨下,泪水在告诉他:我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倾诉对象,他掏出手帕为我擦拭,轻声说:“哭吧!在我面前把所有的委屈都倾诉出来,你没有忘记吧?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心中的牵挂!”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我多么想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作为依靠,可是,我不能,我只能伏在桌子上啜泣。他耐心地说:“我们要听**的话,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光明,要提高自己的勇气。要相信群众相信党,事情不会总是这样,一切不幸都会过去的。”一席肺腑之言,就像及时雨灌溉了干枯的禾苗,滋润了我的心田。我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慢慢抬起头来,说:“谢谢你!在我人的权利遭到剥夺;人的尊严受到蔑视;人的价值被人残踏的时刻,能得到你的安慰和鼓励,我永世不忘。”他深情地说:“别这样,好吗?我很遗憾,又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想来看看你,要你提高生活的勇气,坚强不屈地活下去。”我说:“这几年,我尝够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滋味,有的熟人看到我像躲瘟疫一样就快速离开了,在我最落泊的时候,你不但没有鄙视我,而且还挤出时间赶来看我,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你知道吗?我现在遇见同学都回避着走过去!”他说:“我懂!我们之间,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吗?今天看到你已经学会了坚强,我就放心了,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惦念你。”他的话温暖如春,我也宽慰他说:“你放心吧!要寻短见我方便得很,我给自己静脉推几十毫升空气,不就人不知鬼不晓的了结了吗?”他立即打断我的讲话,非常担忧地问说:“你还真这样想过?太可怕了,你千万不能再有这种想法!莎士比亚说过,患难可以试验一个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才可以显出非常气节;风平浪静的海面,所有的船只都可以并驱竟胜。命运的铁拳击中要害的时候,只有大智大勇的人才能够处之泰然。”我非常感激地说:“还夸我呢!我还会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看着我说;“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美好的。”我脉脉不得语。他又说:“再送给你几句哲学家的话,不要以感伤的眼光看待过去,因为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好好对待你的现在——现在正掌握在你的手里,你要以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气慨去迎接如梦如幻的未来。”他的话再次点燃了我生命的火焰,我万分激动,连连说:“谢谢你!谢谢你!你这一来,给我极大的鼓励,更增加了我生活的勇气,我听你的话,好好活着,迎接新挑战,奔赴美好的未来。”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言细语地说:“这就对了,要记住列宁的话,面包会有的!”我粗着嗓音,和他一起说:“牛女乃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他又说:“冬天到了。”我接着说:“春天还会远吗?”我们好像忘记了一切不愉快,完全陶醉于两人的默契之中。他略带笑容,说:“你这样表现我就放心了!对了,你孩子呢?”我慢慢说:“上学去啦!一晃都上小学一年级了,这个地方距离小学校有三里多路呢!好在有几个大孩子带着她。”他说;“你们村上就有小学,回家上多好!”我不想谈其他不愉快的事,便说:“孩子患过肾炎,还是靠住我好。你有几个孩子了?”他淡淡地说:“两个,都很好。”他好像并不想谈自己的事,接着又问:“你丈夫的问题是怎么回事?”俗话说,树树要皮,人人要脸。我不想把更多的羞辱之事告诉他,让他为我气愤、为我分忧。便敷衍搪塞,说:“还挂着呢!继续审查!”他深情地说:“你真是太难了,你要冷静的面对现实,一定要冷静!知道吗?我今天就要赶往部队!汽车是向这里驻军借的,送我到南京后,我就乘火车。好在长江大桥建成了,交通方便多了。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我说:“别写信,千万别来信。前几次我不回信,就是不想打扰你的生活,还是忘记我吧!”他摇摇头说:“你能忘记我吗?就让我们相互惦念着吧!好似一支潜流,伴随着生命慢慢流淌。”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了声“再见!”就毅然走向那辆军用吉普车,他又远远看了我一眼便上车了。我的视线模糊不清,泪水直流,汽车发动后,爬上了山坡,半山腰卷起一条黄色的彩带。我呆呆宣立在门前,对刚刚梦幻般的一幕是真是假,疑惑不定。回屋后我在灶台上意外地发现二百元钱,这么多!是我半年的工资!肯定是他留下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毫无自私自利之心、平日里总是克己奉公、关心他人体贴入微。看来我俩真是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可是,我唯一能做的只能默默祝福他,祝愿他健康、平安、万事大吉! 李旭斌走后我立刻上山劳动,几个人都凑近我过来答讪,赵站长先开腔:“那位解放军走了吗?”我说:“走了。”有人问:“官不小吧?”我回答:“不知道。”赵站长说:“我看呀!能坐上小车子,起码是团长。专程来看你的?不简单!”我说:“是顺便路过。”小孙说:“人家解放军觉悟程度高,才不怕说三道四呢!”我从话中已经听出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我默默无言用力拉着大锯。心想:我一定牢记他的话,要冷静,要好好活下去。我想起一段经常用来鞭策自己的哲学家说过的话,在任何情况下,天神都不会用镣铐来束缚他所创造的人的;他使他们的生活经常发生变化,从而得到启发。一经打击就灰心泄气的人,永远是个失败者。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二十二章 新生(上) 一九七七年的春天是祖国的春天,是人民的春天,是大地的春天。红红的太阳像个害羞的姑娘,时而躲进那飘浮的云簇。万物都在吐露生机,苍翠欲滴的青松正在抽枝拔节换新叶,一朵朵金黄色的宝塔状花冠耀眼夺目,将松林装饰的更加庄重而美丽;南山坡的麻栗树已吐出黄绿色的女敕叶,叶腋间垂挂着柔软的花朵,像一条条金色飘飘然的丝带;北山洼的杉树新长的枝叶呈放射形向外伸展,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派;桃花红、梨花白,彩蝶在纷飞,蜜蜂嗡嗡叫,路边野蔷薇花芳香扑鼻;竹林里的鸟雀在枝头呼朋引类,画眉鸟清脆宛转,别具一格的鸣叫,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边雨后春笋即将破土而出。景色如此迷人,自然界一派阳春三月好风光,不会再有倒春寒来袭击了吧!经受了数九寒冬的人是多么热爱春天的温暖!工作了十七个年头,总算能加工资了,这是“文革”中想都不敢想的事,并且明文规定,中专生调七元。吴秀娟没有学历,只能调四元,她工龄比我长,工资反而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却说:“吃饭穿衣看来方,多就多用,少就少用,我的那一位也加七元,每月增加十一元钱,宽裕多了,我们这些人,对物质生活很容易满足。”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吴秀娟这么豁达大度。文化大革命把人的思想全搞乱了,派性斗争从公开转为潜伏、明争暗斗不断升温,自由主义泛滥成灾,很多人之间都是面和心不和,甚至是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例如这次加工资,全县医务人员有三个名额加给有突出贡献的人,我院分到一个。这是大好事,对照政策,毫无疑问应该加给庄主任。可是,前面有好几个人发言,提议加给一个工龄不长的临时工,这明明不符合政策规定,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看穿某些人的意图,他们也并不想加给这个被提名的人,而是想着宁可把这个指标作废掉,不愿加给庄主任。这种人是妒忌心作祟,把有才智、有成绩的人视为忌妒的对象,以有所剥夺为快乐。这样一来,怎么能树立正气、调动积极性呢?想到此,我立刻举手发言:“上级领导能给我们医院一个选优加工资的指标,是对我们医院工作成绩的肯定,对我们大家的关心,应该珍惜这个机会。对照政策规定,我认为庄主任最符合要求,无论是政治表现、业务水平、工作成绩和较长的工龄,他都占优势,加给他比较恰当。”我的话讲完后,会场一片寂静,好长时间后,仅有一个外科医生支持我的意见,说话还吞吞吐吐的。尽管如此,我很坦然,觉得自己凭良心说了该说的话。当工资批下来后,庄主任非常兴奋,给大家发喜糖,我口含着甜甜的糖块,觉得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话是有道理的。 邓小平老革命家的复出符合亿万人民的心声,他的雄才大略开创了中国历史新纪元。十年“文革”,百废待兴,拨乱反正,任重道远。我们十分理解,我们耐心等待。终于等来了父亲彻底平反昭雪的这一天。从此以后,政治上我们家不再低人一头,经济上也翻了身,补发了抚恤金,而且是,母亲有了遗孀生活补贴费,还给弟弟安排了工作,全家真是感恩戴德,唯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来报答党的深切关怀。真是好戏连台,作为热衷于科研的林志远,终于也盼来了科学的春天,他被调到地区搞科学研究工作,我也随之调进这城市的一个医院工作。巧的是那位再次被拉下马的县委副书记,已调任地区副专员,真为我的女同学高兴。他乡遇故知,我俩情真意切、无话不谈。 京江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前身是一个神经精神病专科医院,曾经收治了一百多名战争创伤性精神病人,他们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官兵,个别的还是高级指挥员。由于战争创伤,完全失去记忆力。不知家在何处?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经过长期治疗,大部分都已痊愈出院,返回家园与家人团聚,也有病死于此的。还有二十多个人至今还住在医院,由政府拨专款专用,给这些革命功臣享受优厚待遇。可是,他们的记忆仍然凝固在那浴血奋战的岁月里,心目中只有艰苦奋战,解放全人类的概念,不愿吃好的饭菜;衣服破了自己打上补丁,给他换上新衣物,还盯住护士长说:“把衣服还来,我不是地主,不可以没收我的财产。”给他们水果和营养品也不要,护士长无可奈何,假装生气,板着脸说:“这是政府发给你们的慰问品,谁敢不要,就是违抗军令!”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个概念在他们脑海里是根深蒂固,慰问品是对有功人员的奖赏,似乎心里还明白。于是乎,立刻排列好整齐的队伍,毕恭毕敬行个军礼,再领回自己那份物品,见此情景,谁能没有疼惜怜爱之心?院方尽最大努力丰富他们的文化生活,过去是每周放电影,八十年代是大彩电天天转播。可是,始终不能唤醒他们的正常思维。由于各人当兵后受伤的时期不同,因此,凡是看到战争故事,他们就为谁是总司令争论不休,“我说是朱德!”“我说是彭德怀!”“朱德!”“彭德怀!”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在他们的心目中,老一辈的革命家永远健在。 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和医院所处地理位置在市中心的优势,确定了医院发展方向是:成为设备先进、具有精神神经专科特色的综合性医院。我办理调动时,正是医院需要人才之机,就顺利进入了这个医院。 站在街上朝医院看去,首先进入视线的是新建的八层门诊大楼,雄伟地耸立在一个不大的园场后方,而园场中心有一尊高达三米的白求恩塑像,令人肃然起敬,雪白光亮的楼墙上,二排红光闪闪的字吸引你向它走去,“白求恩同志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表现在他对工作的极端的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的热忱。对技术精益求精。”当人们辞别了到处都是**语录的岁月后,重新见到他老人家对白求恩这个国际主义战士的崇高评价时,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受。对于我们医务人员来说,白求恩永远是学习的楷模,“两个极端”始终是衡量自己工作的两把尺子;对于前来检查工作的领导来说,无论从办院思想、服务质量各方面来分析引证,都发挥的淋漓尽致;对于就诊患者来说,特别是熟读“老三篇”的中老年患者,触景生情,陡然会对这个医院产生亲切感和信任感。年轻的尹院长这一独具匠心的设计,确实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我们亲眼看着这幢建筑拔地而起,又装饰的光彩照人,美化了整个医院的形象。在八十年代初期,是令其它医院羡慕的一项硬件设施,难怪同行们感叹地说:“真是先长的眉毛不如后长的胡子!” 一楼的候诊大厅里设有挂号室、收费处、药房、化验室、急救室等,两侧的宣传栏里内容丰富,首先是就诊须知,也有每天更换的报纸杂志,还有卫生保健知识介绍和院内的科研信息、好人好事,更有病人送来的表扬信。穿过大厅往里走,通过传达室便进入住院部。左右两棵雄壮的宝塔松生机昂然、郁郁葱葱,无声地告诉人们医院历史已久。病房有排列整齐的四幢三层楼房组成,一看就知道是五十年代的建筑物,间距较大,有利于绿化,水泥路旁是修剪整齐的瓜子黄杨绿篱,每个花园里都有小亭台供病人休息,也有假山和喷泉,鹤寿万年的雕塑和喷泉组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四季鲜花盛开,春天的迎春花、海棠花、桃花、樱花争相斗艳;炎夏的荷花、并蒂莲冉冉开放,在喷洒的水珠中更加娇美动人;秋日金黄色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一盆盆菊花色彩各异,艳丽多姿;冬天的腊梅花迎风傲雪,清香诱人。病人常说:“到了这个环境,病就好了三分!” 高尔基说过,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容易被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确实如此,时间,我曾经度日如年,也曾为它悔之晚矣!而当我沐浴着改革开放政策的阳光雨露生活时,时间在飞奔。弟弟、妹妹都成家了,孩子们也长大了。我和林志远各忙各的事业,他在全国性科技杂志上发表过论文,并获得了几项科技成果奖,当他取得显著成绩时,我会由衷之言以致祝贺。每当他得意洋洋问我:“星儿,你爱不爱我?”我总是用这样的话来搪塞:“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不觉得难为情?”扪心自问:我对他只有包容和友情,没有爱情。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我无论如何都调动不出像对待李旭斌那样的情感。他是否真正爱我?只有他心里有数,起码是并不深切。有一次,我借用了公家买给他用的自行车出去办事,被一辆三轮车撞倒了。当他看到我一拐一瘸地推着车子回来时,开口便问:“车子搞坏没有?”根本不关心我的痛痒,好像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抵不上一辆自行车。这比用“我和你母亲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我,还是先救母亲?”这种无聊的测试题灵验多了。我把答案记在心里,也不生他的气,何必拿别人做的错事来惩罚自己呢?我从不在外人面前说他的不是。因为当众数落自己丈夫的女人,是世上最愚蠢、最无能的女人。我也从不提及他的错事。我认为那种抓住对方的小辫子、经常提提背景、把对方捏在手里的做法是消极的,只会使婚姻进入冷战状态,二人一齐走进死胡同。我想,既然要想维持这个家,就得宽宏大量;既然原谅他的过错,就得翻过那一页,看眼前的这一页。否则,苦涩的味道将弥漫在各个角落,岂不是自寻烦恼吗?不利于家庭和睦,也不利于身体健康,还不利于子女的成长,更不利于专心致志搞好工作。婚姻需要忍耐,持之以恒的忍耐。他忍耐我心中有李旭斌,我当然要忍耐他。他的初恋情人名字里有个菊字,每年秋天,他都会买一盆菊花回来,我也会心照不宣欣赏它、养护它。在所有人眼里,我们是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有时我想: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能经营到如此地步,实属少见。毕竟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爱情,总存在亲情吧!孩子是感情的纽带,为了孩子,我们珍惜这份感情,求大同存小异,致力于维护这个家庭。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古人说家和万事兴是很有哲理的。因为家是一家人的归宿、是相依为命的小集体;又是孩子们成长的摇篮、幸福的乐园;家意味着一种责任,不仅仅是夫妻二人,还有双方父母和需要共同扶养的子女。家对社会而言,是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就像人体的一个细胞。它必须是健康的,如果有一个或多个细胞坏死,就会影响人的生命。所以,如果很多家庭都处于打打闹闹、风雨飘摇、甚至于是破碎支离的状态,就没有整个社会的安邦治国、欣欣向荣、民富国强。处理家庭矛盾,必须坚持各自多作自我批评的原则。在自身多找找毛病,不要遇事就指责别人,好像自己是真理的化身。要多作换位思考,要宽容大度。不要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千万别为一些小事纠缠不清,摆出个不弄清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架式。这样经常争吵,会伤透双方感情,如此日积月累,导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婚姻危机。家庭战争的火焰还得自己来扑灭。这又何必呢!还是多回忆回忆热恋的甜蜜、温馨而浪漫的往事,再看看进入甜美梦乡的孩子。也许,你就不会一意孤行了。 我在医院勤奋工作、任劳任怨。与同事相处以和为贵,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一切服从于工作需要,把方便之门留给他人,困难自己设法克服。在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后,我再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就在组织上严格考察我时,平静的生活中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医院高干病房里住着一个离休老干部范和平,大家都称他为老革命,是晚期癌症病人。四年前因患肺癌,做过肺叶切除手术;两年前因脑部有病灶,又做了一次手术;两个月前,发现脑部有多个转移病灶,上海某医院已经不接受家属手术治疗的要求,建议回当地医院保守疗法。来到本院后,领导特别重视,有主任亲自查房、开医嘱。这位老干部原来是地区的副专员,他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市府的某部门担任领导工作,儿女们也非常孝敬老人,要求医院不惜代价挽救父亲的生命。前来探望病人的亲朋好友、还有些老人根本不认识的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前客让后客,来来往往,病房简直成了接待处。告别时都会留下一个厚厚的红包,很多都是用信封装着,里面的数量可能要以万字为计算单位。各种滋补品每天都收到一大堆,晚上有驾驶员往家运送。这真应验了古人的一句话,三十年前是看父敬子,三十年后是看子敬父。主任开医嘱,用的全是些高档药品,尽管如此,对于一个广泛转移的晚期癌症病人,实在难以妙手回春,病情日渐恶化,病人痛苦难忍,麻醉药品已经使用上了。就在这种状况时,不知为什么,主任把病床移交给我管理,虽然感觉有点奇怪,然而,服从工作需要是天经地义的事。接管这个病人后,对治疗有些想法,不过,我仍然尊重主任的医嘱,没有作任何改动。 有一天查病房时,老人断断续续对我说:“想到那些牺牲的战友,我非常满足了,自己的病心里有数,该见马克思的时候了!”我静静地倾听他的诉说,“我这个病,再好的药也无用,不要浪费国家的钱财了!”他喘息未定,又说:“医生,帮个忙好吗?”我忙说:“老领导,什么事你就说吧,我会尽最大努力为你办好所托付的事。”他接着说:“我不想失去尊严,给我实施‘安乐死’吧!我负法律责任,我可以签字,可以立遗嘱。就让我平平静静的去马克思那里报到吧!”我惊呆了,原来是要我帮他无痛苦死亡。这是一个长期争论的伦理学、法学、社会学与人类学的特大问题。我真不该斗胆夸海口,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为好。他的儿女们听后,也非常惊讶。你一言,他一句的说:“爸爸,你会好起来的,大家都盼望着你早日康复呢!”“爸爸,你前两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会没事的。”“爸爸,你别胡思乱想,不可以的,我们都不会同意的。”他熬过一阵剧痛后,说:“我不是没有毅力的人,近期内和你们永别已成定局。我不堪忍受这极度痛苦,还有即将用药物和高科技手段延续的生命,这种没有意识、任人摆布的假生命,有损于我的尊严,我不想要。我要履行选择自己生命的权利。这事就这样定了。快拿笔和纸来!”这种权威性的发话,见几个子女都没有动静,在相互递眼色。他生气了,说:“你们谁有孝心就给我去拿来。”停顿片刻,见大家仍然不动,他严肃地说:“老大,我命令你!”大儿子无奈地从皮包里拿出纸笔,老人用颤抖的手写上:我决心“安乐死”。与法律无关。范和平亲笔。并把写好的纸交给我。说:“你去办吧!你答应帮我的。”我觉得自己接在手里的是千斤重担,实在挑不起。而我又无话可说,便心事重重回到办公室。 护士长正在核对医嘱,见我走近她,便说:“高干病房的老爷子,每天的医药费高达二千多元。”我惊讶地说:“这么高?主任知道吗?”她说:“怎么不知道?我向他汇报过,你猜他怎么说?”我问:“他怎么说?”她把双臂往后一背,学着主任的腔调说:“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这种病人用再多的钱都不愁结不到账,该检查的一项都不要遗漏,家属的要求尽最大努力满足。你得跟上形势,有点经济头脑!”还用手指着脑袋转了几圈。我笑了笑,说:“别逗了,医生的道德责任是救死扶伤。而医生经常会处于十分尴尬和万分无奈的境地。你先看看我手里这张东西吧!”“什么宝贝?”随着这声音,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来凑热闹。一个个传阅以后,都惊叹道:“到底是老革命!”“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这可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我说:“是呀!当初老人要我帮他一个忙,我满口答应了,做梦也想不到是这么难办的一件事。其实,老革命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对的,有超前意识。‘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一个身患绝症,濒临死亡的病人,即使是华佗和李时珍同时返回人世来进行会诊,也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他自己也说,该去见马克思的时候了。”护士长低声说:“可别这么说,这可是他们家的摇钱树!你没有看出来?”此时,他的女儿前来找我,说:“张医生,不允许你给我父亲搞什么‘安乐死’,他是疼胡涂了才胡言乱语的,他革命一辈子,风风光光了一辈子,怎么可以这么个死法呢!他活着一天就是我们全家人的幸福。”我劝慰她说;“你放心,‘安乐死’是一个涉及到法律责任的严肃问题,我们不会轻易地单凭病人一向情愿就采取某些措施的。其实,‘安乐死’的意思是幸福的死亡。在荷兰、比利时等国家都已经积极立法。而在我国,几千年的文明史,造就了人们根深蒂固的伦理道德思想,所以争论比较大,尚未立法。依我看,当病人身患不治之症已临近死亡,又极度痛苦、不堪忍受的情况下,提前结束生命,让他无痛苦死亡,有什么不好?”护士长说:“人到死时都想活,俗话说,宁在土上挨,别往土里埋。”我说:“我的想法不同,活着,生活要有质量。与其痛苦不堪地等死,特别是那种用药物和高科技维持的虚假生命,真是把钱往水中丢,浪费人力、物力资源,不如选择提前无痛苦的死亡。我要快走到人生终点站时,就立下遗嘱:一捐献角膜;二选择‘安乐死’。”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呀?”觉得不可思议,护士长说:“还早着呢!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大家都做个鬼脸,便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老革命的精神状态日渐衰弱。有一天查病房时,他突然问我:“你什么时候帮我去见马克思?”我说:“老领导,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上。”他诧异地问:“我这几天白等了?我都签字了,你怕什么?”我说:“老领导,你是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我们非常敬重你。我们医生一贯是以救死扶伤为道德责任,保卫人类生命是我们神圣的权利。你要我帮的这个忙,对医生来说,不应当成为解除你痛苦的正常办法。你提出的‘安乐死’,在中国还没有立法。”他说:“我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被老革命的精神所感动,耐心地说:“老领导,尽管‘安乐死’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种表现;有利于从精神上和**上解除病人的痛苦;也可以减轻很多人为的负担。因为它涉及到法律、伦理道德、社会与人类学等方方面面,所以,要共同努力。而在我们周围,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敢陪同你吃这只螃蟹!”他有气无力地说:“看来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生了这种恶病,还不如个死刑犯,一颗花生米,毫无痛苦地走了。”听此言我的眼球湿润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一个驰骋疆场、枪林弹雨中模爬滚打几十年的英雄好汉,竟会说出这种话,可想而知,病魔对他的折磨有多么残虐! 老革命的申吟时刻牵动着我的心,我把所发生的情况向主任作了汇报。他说:“‘安乐死’在一些发达国家已经有法可依,在我们国家里,仍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它就像是横在病人前头的一把双面刃,用得好,就可以真正解除病人的痛苦;用得不好就可能成为剥夺病人选择生命权利的借口,被不法不义之徒滥用。我们千万别冒这种风险,特别是这位老革命,冒犯不得!”我会心地说:“我知道。老革命很有毅力,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的痛苦,我想把麻醉药品的剂量加大一些,杜沦丁改为一日两次。提高他的生活质量,不忍心让他活的太痛苦。”主任说:“两次也未必收到预想的效果,干脆把医嘱改为必要时。”我说:“好吧!”从此就按照这个医嘱执行,老革命的痛苦感受自然缓解一些。渐渐麻醉品成瘾了,使用次数也增加了,各个系统器官的功能都趋于衰竭。于五月三十一日清晨,八十三岁的范和平,安祥地告别了人世间,去向马克思报到了。 我们正在开晨会时,突然,范和平的女儿气势汹汹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说:“是你对我父亲搞的什么‘安乐死’,让他活不到下一个月,你这是谋杀!我要控告你!”我一面挣扎,一面说:“没有,我没有!”在场的人都过来劝说,“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手松开。”此时她的两个弟弟、弟媳也进来拉开她,大弟媳说:“姐姐!不要这么激动,有话慢慢讲。”她暴跳如雷,哭喊道:“爹!你听到了吧?还叫我不激动,古话一点不错,女儿哭爹娘是惊天动地;儿子是真心实意;媳妇是假仁假义;女婿是骡子放屁。爹!只有我伤心至极,我的好爹爹,你不该走得这么匆忙,我轻饶不了他们。”“姐姐,你在这里闹什么闹?影响多不好!赶快回家,有什么话也要等老人安葬后再说。”范老的大儿子把他们推走后,又对主任说:“对不起,母亲走后,老爷子一直有她照顾的,一下走了,我姐姐情绪有点失控。”主任说:“可以理解,没关系,你节哀顺变吧!”又对大家说:“正常工作,快查病房,千万别出差错。”“是!”年轻的冯医生又跟一句**诗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家各就各位,步入正轨。整整一天,都避而不谈这件事,我也坦然自若,子虚乌有的事,不值得为它损失脑细胞。可是,她这么一闹,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都议论纷纷,是非曲直难分,就当条新闻传给亲戚、朋友。消息不胫而走、不翼而飞,影响在默默地扩大化。 过了几天,有位记者来到院长办公室,直言不讳地问:“社会上有些传闻,说原副专员范和平的死,是你们医院对他实施了‘安乐死’?”尹院长也直截了当地说:“没有这种事。他生前是提出请求,并立下字据,被我们拒绝了。”“既然如此,他女儿为什么要大哭大闹?并扬言要控告你们的医生。”对于记者的追问,尹院长胸有成竹,说:“因为失去父亲后过分悲伤,而产生一些过激的言行,这些,我们医护人员都能谅解。”记者说:“院长,你这是息事宁人的做法,也许,只是你一相情愿吧!”“人民内部矛盾,就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听了院长不卑不亢的回答,记者说:“院长,我善意提醒你,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说完便告辞了。院长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埋藏在心里,他到了病房只问我一件事:“张医生,范和平写给你的那张纸还在吗?”我说:“在,我锁在办公室桌抽屉里呢!”“你交给我吧。”“好。”我递交他后,他看了一眼便走了。此事免不了引起议论,陈医生说:“院长要这个东西干什么?难道还真要打官司?”我说:“不会吧,本应交给领导存档,是我忘记了。”冯医生说:“在国外医生是最吃得开的职业,在中国,做个医生越来越窝囊,工资低,还要受气。那女的气冲牛斗的样子,我都被吓傻了。”不知是谁,接着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仗势欺人!”护士长说:“大树下面好乘凉,大树倒了,子女悲痛万分是自然的,何况是一棵摇钱树呢!说句气话也别放心上,我见多啦!事情过去了,也就风平浪静了。”小周说:“还是护士长见多识广,大人有大量。”护士长又说:“要真到了那天,我们也不必害怕,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说:“我们确实没有过错,就是上法庭,也得调查吧?文化大革命时期有句话,造谣一千遍便成为真理。现在的法制建设逐步完善,依法办案、公正执法。他们那些当领导的,比我们懂得更多。就放心吧!”冯医生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也想通了,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吧!”小周说:“但愿吧!”我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可是,第二天晨报竟有这样一条新闻,命题为:“我市出现首例‘安乐死’纠纷案”。大家正在愤愤不平地议论时,两位法官来到医院,对院长说:“你院的医生张晶星,是范和平‘安乐死’杀人案嫌疑人,叫她跟我们到法院去协助调查。”尹院长说:“这件事我们已经向卫生局作了汇报,情况根本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其中一位法官说:“现在是司法独立办案,不受任何行政部门的干扰,有什么话让他到法庭上去说吧!她人在何处?”院长看没有挽回的余地,慢慢腾腾地说:“她正在病房上班呢!”法官们二话没有说,直奔病房,办公室所有人见到法官,都意识到事情不妙。只听到对方问:“谁是张晶星?”我站起来说:“是我。”“跟我们走一趟吧。”我镇定自若地说:“可以。”我正向前走时,没有想到护士长一把拉住我,高声说:“为什么要跟他们走?**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们凭什么抓人?”我感激万分,热泪盈眶,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情感。说:“护士长放心,我是去协助调查,不会有事的。”尹院长也说:“同志们放心吧!张医生是去协助调查,没有戴手铐,就说明问题了,对吧?”又对我说:“张医生,你一定要端正态度,认真配合法院的工作,实事求是讲清楚问题,我们盼望你早日回来上班。”我点头说:“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院长不必担忧!请你告诉我家属,就说我出差去了。”说完便跟着法官走出办公室,很多病人和家属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只得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委屈搅乱了我的心,如果前面突然裂开一条地沟,我真能钻进去。没有办法,众目睽睽之下,我上了法院的公务车。在车上,我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滚滚直落。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二十二章 新生(下) 说是去协助调查,实际上我已进了拘留所,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接受了类似审讯的所谓调查。在法制建设尚未健全的情况下,明知不对,也只能忍受住。相信群众,相信党,这个坚定信念仍然在支撑着我,经历过文化大革命这大风大浪锻炼的人,什么问题都能坦然自若;什么困难都会“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第二天上午,三个法官对我进行了审问。“姓名?”“张晶星。”“职业?”“医生。”“医生的职业道德是什么?”“救死扶伤,实现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既然如此,范和平的‘安乐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澄清这一事实,我想必须从以下几个问题着手调查。”“你先谈谈吧!告诉你,你必须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屋里有监控器,一切言行都会记录在案。希望你做个聪明人,千万不要做那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我知道。”沉思片刻,我接着说:“首先,必须要弄懂什么是‘安乐死’?其次是,查清医院究竟有没有对范和平实施‘安乐死’?然后,分析清楚范和平真正的死亡原因,在治疗过程中,我有什么过错?到底应该不应该负法律责任?最后才能澄清,我是不是以‘安乐死’的名义,杀害范和平的不法之徒。”其中一位法官说:“思路基本上和我们相符合,你就先谈谈自己的想法吧!”我沉着冷静的开始叙述:“‘安乐死’源于希腊文,意思是‘幸福’的死亡。它包括两层含义,一是安乐的无痛苦死亡;二是无痛致死术。我国对‘安乐死’的定义是,患不治之症的病人在垂危状态下,由于精神和躯体的极端痛苦,在病人和其亲友的要求下,经医生认可,用人道方法,使病人在无痛状态中结束生命过程就是‘安乐死’。范和平是个晚期癌症病人,在他痛苦不堪之时,曾经强烈要求‘安乐死’,并立下字据,现保存在尹院长那里。当前各国对‘安乐死’是否合法存在争论,荷兰、比利时、美国、瑞士、日本等国都已经立法。在我国,人们对医学是预防死亡、延长生命这一使命的印象太深刻了,把享受医疗当作维护自己生命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对医生寄予厚望,希望所有的医生都能成为起死回生的救世主,因此有很多人认为‘安乐死’有悖于生存权利的道德准则,违背了医生的职业道德。由于种种原因,中国至今对于‘安乐死’仍然无法可依。故而,当范老再次提出愿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时,说实话,我被他的彻底的唯物主义精神感动了。尽管如此,我耐心的向他介绍了有关知识,当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时,说了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一位法官有点激动不安,问:“他说什么?”我接着说:“他说,‘看来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还不如个死刑犯,一颗花生米,痛痛快快就解决了。’一个身经百战的老革命说出这种话,我心里很难受。我也知道不治之症的结局会相当拖沓,无形中延长了病人临终前的痛苦。诚然,同情归同情,不能无视法规。所以,我们无情地拒绝了他这一愿望。说我们对他实施‘安乐死’,纯属无稽之谈。之于下面几个问题,可以把他的住院病历交给医学界的权威人士去研讨,我相信一定会得出正确结论。”一位法官说:“我们当然会调查一切有关问题,现在你必须如实回答下面几个问题。你本人是否很赞赏‘安乐死’?并大肆宣扬,自己要实行‘安乐死’。”听此话音,我知道那天在办公室的讲话被范和平的女儿听到了,便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是属于我国对‘安乐死’持肯定态度的人之一吧!因为医生的职业道德是救死扶伤。依我看,如果医生明知绝症患者不可逆转地濒临死亡,并且处于不堪忍受的极端痛苦之中而熟视无睹,既是对患者本人**的摧残,也是对患者家属与亲友精神的折磨和经济上的不负责任。其实,‘安乐死’体现了社会的文明、进步。有利于社会卫生资源的合理使用;有利于解放生产力。所以我毫不掩饰地对同事们讲过,自己老了会立下遗嘱,一、捐献角膜;二、选择安乐死。”法官又说:“你应该清楚,在‘安乐死’方面,医生不应当起主动提倡作用,而只能扮演配合和被动的角色。否则就会削弱医生救死扶伤的斗志。你的言行恰恰相反,是持赞赏和积极的态度。因此,家属不得不怀疑你曾经用过促进范和平死亡的药,以至于他出人意料,没能拖到下个月就提前死亡。你犯有‘帮助自杀’行为,这在刑法中就涉嫌故意杀人罪。你知道吗?”原来如此,我便说:“我只是口头上的赞赏而已,我可以用事实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帮助自杀的行动存在。”他又问:“你对他用的麻醉药品杜冷丁,为什么从一日一次改为必要时?这必要时,是不是就是你对他实施‘安乐死’的暗语?”我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疑团在这里。我解释说:“必要时,不是我们内定的什么暗语,是一句医学术语。是医嘱当班的医生、护士,在病人十分疼痛时,或是紧急情况下,可以用这种药或者采取这种措施。范老难以忍受的痛苦时刻折磨着他,让我这个医生很揪心。为了尽量减轻他的苦痛,提高一些生活的质量,我决定加大一些麻醉药品的剂量,当他疼痛严重时,再使用一次。”他又问:“如果这个医生认为他痛苦很严重,用一次;过去了一回儿,那个医生或护士又感觉他很痛苦,再打一针,这样一次又一次,会不会用量过大而加速了他的死亡?”我说:“医生用药是有原则的,不是想当然。很多药都是按体重计算剂量的,力求掌握在最大有效量,又不能到最小中毒量。再说,用药时间、剂量都有明确记载,内行人一看就清楚。”他笑着说:“我是不是尽说些外行话?”我忙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说:“没有什么意思,随便说说而已。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再好好思考思考,有什么要说的可以随时转告我们。”我想:说多了也无用,还是耐心等待你们的调查结果吧! 三天以后,看守所的值班员对我说:“你的问题解决了,可以回家了。”气候已经转热,我几天不洗澡,皮肤干燥作痒,只想赶快回家洗个澡。出人意料的是,有好几个记者围堵在大门口问个不停:“范和平之死为什么会引发一场‘安乐死’纠纷案?为什么会控告你是杀人凶手?你与死者有什么过节?”“死者家属为什么又要拆诉?是否已经查清事实,确认与你无关?”“听说是老干部再拖一天,就能领到下月的几千元钱工资,他女儿一气之下,把你告上了法庭,你不觉得委屈吗?”“你作为一个医生,对‘安乐死’持积极态度,是否违背职业道德?”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想出头露面,可是,一不小心,竟成了新闻人物。既来之则安之,我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政治观点。不妨借此机会,既澄清事实,又可以让人们多了解一些有关“安乐死”方面的知识。我沉着应战、脑海中理顺思绪后,大声地说:“对于各位记者提出的问题,我不想一一解答,也许,这事本身就是一场误会。我只想谈谈对‘安乐死’的看法。‘安乐死’就是无痛苦死亡。也就是说,对身患绝症的患者,在垂危时,由于精神和躯体处于极端痛苦之中,在病人和亲友的要求下,经医生认可,用人道的方法,促使病人迅速在无痛苦状态中提前结束生命。这种做法在很多发达国家已经有法可依。范和平是位高级干部,他懂得这方面的知识。在他身患绝症、濒临死亡时,提过‘安乐死’的要求。因为我国还没有立法,他家属也不同意,所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此事。当然,我们在办公室赞扬过他的真正的唯物主义精神。因为‘安乐死’的本质是死亡过程的文明化、科学化。当一个患者已经无望好转、濒临死亡、且遭受着**和精神上的极端苦痛时,依靠高科技手段勉强延长生命,并不是生命的美好。而是求生不成、求死不成的煎熬。与其让精神和**经历惨不忍睹的折磨,不如主动结束生命,选择有尊严的死亡。因此,‘安乐死’是帮助病人解决垂危之苦;意在使病人‘安乐’;不是使病人死亡。因为死亡已经注定,并且即将降临。病人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选择‘安乐死’,所以它没有侵犯病人的生命权,恰恰相反,是保护了病人自己选择生命的权利。由此可见,医生实施‘安乐死’的过程,是符合医生的职业道德的、是人道主义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的不断进步,人们越来越注重人生的价值和生命的质量。那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已经不被大家所赞赏,很多人认为,温柔的加速痛苦的死亡过程,要比那种靠人工方式来维持和延长的虚假生命,更符合现代人的道德观念、是真正的人道主义。我相信,越来越多的人会把选择‘安乐死’的人,这种主动结束痛苦、坦然面对死亡的表现,视为勇敢无畏的行为。那么,通过合法手续,为病人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则是帮助病人实现自己的临终选择,也是符合医生的职业道德的,与谋杀是牛头不对马嘴。所以,我国对‘安乐死’的立法,已经迫在眉睫。因为这是社会文明、进步的的一种体现,有利于卫生资源的公正、合理使用;有利于解放社会生产力。”有位记者问:“你今后是否会致力于‘安乐死’的推行工作?”我明确回答:“我是医生,我永远致力于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另一位记者问:“依你看,‘安乐死’在我国会很快就立法吗?”我说:“伟大领袖**曾经这样教导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给我们开辟了一条到达理想境界的道路,而理想境界的实现,还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此时我看到尹院长出现在记者后面,便趁机月兑身,我说:“对不起各位,我们院长来接我了,我得回去上班。”院长说:“谢谢各位,我们回医院有要事处理,采访到此结束。你们能给我们的医生、我们医院一个公正的报道,我就心满意足了。”有人回答:“我们是真理的使者,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院长满意地点点头,说:“谢谢你们!”护着我上了他来时乘的那辆出租车,离开了现场。 在路上,尹院长说:“先跟我去院部办公室,书记要找你谈话。”我点头表示同意。史书记见到我就说:“这几天辛苦你了。”见到领导就像见到了亲人,又听到了这样的问候,真觉得有一肚子冤屈要诉说:“这几天根本没有做事,不辛苦,就是心里苦。”书记说:“这就是你一回来我就要找你谈话的原因。你必须正确对待这件事,虽然事情的是非曲直已经查清楚了,确实与我们医院、与你个人都没有关系。但是,考虑到范和平的身份,以及他子女的地位,此事影响不能扩大化、处理不宜公开化。范局长讲了,这事是他姐姐个人所谓,他们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他代表全家向你陪礼道歉。我想,一切恢复正常就表明没有什么事了,这一点你能理解吗?”我点点头。书记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也必须对你讲清楚,党组织对你各方面的考察,已经决定把你作为‘七一’前发展的对象。可是,给这事闹的,毕竟大家都看到你被法院带走了;医院内部也众说纷纭。经过慎重研究,一致认为严格要求对你的成长有好处,决定延长你的考察期,把你放在党外,比在党内起的作用更大。希望你能经受住考验。”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说:“史书记放心,我相信党组织,也相信我自己能经受住任何考验。”书记连声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改革开放后,生活节奏和工作节奏都大大加快,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七一”前夕,我终于有资格站在党旗前面举手宣誓了。当夜我激动不安、毫无睡意,无人知晓我内心所经历的风暴。虽然这一天迟到了二十多年,毕竟是到了;虽然我从思想上早就入党,毕竟从今天起,我才从组织上入党,才开始计算党龄。旭斌!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和鼓励。如果我们当时能有现在的政治氛围该有多好!如果我们当时的通讯能有现在这么方便该有多好!可是,人的生命似洪水,奔流到海不复回。没有如果,只有遗憾!风和日丽万千情,我俩仍是梦中人。 八十年代初,我们住进了现代化的两室一厅,并且实现了家庭的电气化。记得即将调离立新医院时,工会出钱向一个海员买了台旧的黑白电视机,引来全集镇的人,自己职工和孩子都看不到了。妇产科史医生说:“这样受罪,不如自己买一台在家里看!”我惊讶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说不如化几百元钱买一台,在自己家里看多好呀!”我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想都不敢想,摇着头连声说:“我买不起!我买不起!”如今从不敢想,到黑白电视不愿看,要看彩色电视,只有几个年头,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大步,足以证明改革开放政策是利国福民的万全之策。 儿子还在上小学,虽然是掌上明珠,我要求严格,上课必须认真听讲,凭他的聪明脑袋瓜就能掌握百分之八十知识,再认真完成作业,成绩肯定能在一般以上,我并不看重考卷上多一分,少一分,而是要求他灵活掌握知识;我对他注重的是道德品质教育,我的观点是先成人,才能成才,革命传统教育和艰苦奋斗的教育不敢懈怠。有一次,他放学回来对我说:“妈妈!我们有些同学连**、周恩来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知道呢!**和周总理,喝水不忘掘井人,幸福不忘**。没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浴血奋战,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国,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对吗?”“对,你知道是哪三座大山吗?”“知道!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回答正确。”他神气活现地说:“妈!我们是不是要买点家禽,改善一下生活?”“还跟我玩文字游戏呢!想吃盐水鹅是吧?马上你爸爸要到家了,拿五元钱自己去买,真正的改善生活等明天你姐姐回来!”“好!明天姐姐回来啦!”儿子喊叫着,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女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大学生,走在街上很是引人注目,回头率挺高。她立志要继承外公教书育人的事业,考上了南京师范学院,学习进步、自觉性强。可是,回到我身边仍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晚饭后,父子二人兴致勃勃地看电视,收拾好碗筷,女儿轻轻对我来说:“妈!陪我出去逛街,可以吗?”“当然可以!”心想:女儿大了,可能有什么秘密不便在家说。我们穿好毛绒大衣,便走出家门。 街上行人拥挤不堪,灯光灿烂辉煌,霓虹灯跳跃闪烁,使人眼花缭乱。我们走进了市里最繁华的百货大楼,购物的人很多,突然,我发现有一个军人真像我心中的那个他,我又嘲笑自己,多少次都这样,真是想他想疯了!可我还是不想放弃,非要转到前面去看清楚,激动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女儿说:“你刚才丢下我往前面走,干什么?”“我看错人了。”在顾客比较少的地方,姑娘站住脚对我说:“妈!我遇到麻烦事了。”“我看出来了。”“你怎么会知道?”“知女莫如母,这话听说过没有?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你。”她含羞答答地说:“这学期我在学校图书馆遇上一个人,是数学系的,正在攻读研究生,他对我穷追不舍。”“你呢?”“我开诚布公告诉他,我有男朋友,而他说,你一天没有成为别人的妻子,我都有权追你。我告诉他,我们是高中同学,他考上军事院校,我们一直保持通讯联系,他公然哈哈大笑,说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还有几个姑娘去找傻大兵?何况你是个才貌双全、百里挑一的女大学生。”“你就无话可讲啦?”“我讲啦!我对你没有好感。可他说因为你对我并不了解,接触多了你就知道我和我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你肯定会爱上我的。不瞒你说,我要放眼世界,走出国门,研究生读完我就去美国留学,读博士、博士后,你可以随我去伴读,我们可以成为美籍华人,在享受优越物质生活的同时,去攀登科学高峰,科学是无国界的。”我故意说:“有远大理想,有雄心壮志!一席豪言壮语真感人!”女儿说:“后来我了解到他父亲是某一个市的市长,难怪他把握十足的口气!”我问:“你动心了?”“没有!”女儿回答的很快,我问:“为什么?”她若有所思地说:“每一次他来找我,总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很别扭,也总会有杨昊的影子出现,而他无论从外貌、才识各方面确实很优秀。”“你动摇了!”“我不是向党员妈妈请示汇报来了吗?”“我可不敢当,过去是三娘教子,现在是子教三娘!现在再能干的父母在儿女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不要一概而论吧!”“真想听听我的意见?”“你女儿是虚情假意的人妈?”“好,我先谈谈出国的问题,现在出国热不断升温,你想出国深造我支持,但是有一个前提,学成必须归国,为祖国建设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你再有本领,总超不过钱学森他们这些老科学家,他们放弃优厚待遇,冲破重重阻力回来建设新中国,没有他们的无私奉献,原子弹、氢弹怎能上天?哪有今天处于领先地位的航天事业?我不否认国外有很多超越我们的尖端科学,可是,你一旦进入这个领域,也许你就失去自由了,想象中的美好未来定会变成泡影。科学是没有国界,而人是有国籍。古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一个人把生他养他的爹娘不放在心上,培养他长大、长知识的祖国都能背叛,不是狗都不如吗?能保证他不抛弃你?我告诉你,凡是经受不住物质诱惑的人,肯定经不住勾引。那时候,你在异国他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响,悔不当初还有什么用?婚姻不能试试看,更不是冒险家的乐园,最后吃苦受罪的都是女人。必须有真正的爱情筑巢的婚姻,才会有幸福的家庭生活。爱情必须跟着感觉走,不能有半点虚伪和免强。现在的年轻人想怎么爱就怎么爱,没有任何干扰,多么幸福!遗憾的是很多人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他们大谈性解放却不懂得尊重;只注重**而忽视情爱,情爱才是真正的爱;有些人恋爱不成即反目成仇,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结果是两败俱伤,如果有爱恋之情,能下得了手吗?”女儿深情地说:“妈!谢谢你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懂了,我也知道怎么对付那个公子哥了。其实,我并不想出国,难道非要出国镀金才算有知识吗?**没有出国学习却领导中国革命走向胜利,这就是不辩的真理。再说,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是知识时代,是激烈竟争的时代,不愁英雄无用武之地,想干什么都可以参加竞聘上岗。”我说:“是的,我们医院已经实行了。阿混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具备真才实学在社会上才有立足之地。”女儿俏皮地说:“知道了!这个紧箍咒不知念叨过几百遍了!”我认真地说:“不念不行啊!经常看到女大学生偷偷来做人工流产,每当我看着那张苍白、痛苦的脸,妈妈从心眼里感到疼痛,能不想到你吗?”女儿却嘻皮笑脸地说:“过虑了吧!你女儿有这么傻吗?再说,我们又不在一个城市,只能通通电话,听听声音而已。”我说:“长途电话挺贵的,写信多好啊!”她又说:“落后了吧!现在谁还躲起来写情书?那个公子哥儿都用上大哥大了,随时随地打电话!有些科研单位上班都是用电脑,学校已经开设了计算机课,我也会使用了。”我也说:“听人说,不会英语、不懂电脑的人,就是新时代的文盲。看来我不努就跟不上飞速发展的形势喽!”“我妈是什么人,我对你有信心,拜我为师,包教包学,学费预支!”“行!我知道你几个零用钱都为通讯事业作贡献了,妈预付你二百元钱行了吧?”她做出心醉魂迷的样子说:“我心满意足了。”“那就打道回府吧!”“遵命!”我们母女乐呵呵的回家了。 今年春节是全家前所未有的大团聚,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他们从小就遭受人间岐视,妹妹年龄不大却历经坎坷,饱尝苦难。遭到未婚夫的抛弃后,终于找到了真正爱她的一个海军水兵。我欣赏她的执着,衷心祝福她,并支持她到部队去结婚。面对大海上波涛起伏的战舰,首长也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她扬眉吐气,引吭高歌,无比自豪。弟弟在屈辱中长大,老实巴交的,然而,他很幸运,落实政策后,不仅有了工作,还找到一个贤惠的妻子。弟媳精明强干、通情达理、尊老爱幼、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她常说:“吃饭穿衣看来方,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虽然家庭收入不高,她精打细算、合理安排,日子过的光光漂漂、和和美美,正如她所说:“知足者常乐!”我一如既往关心爱护他们,不能让他们再受半点委屈。随着城市建设步伐的加快,我帮助他们在京江市都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也在城市中安家落户了。妹夫退伍后上了远洋海轮当海员,收入不菲,每次休假都带回一、二件家用电器,所以他们两家后来者居上,全是进口彩电、冰箱、全自动洗衣机。就是海风把妹夫皮肤吹的黑里发光,大家都称呼他煤炭公司经理。今年他也能回家过年,全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按照家乡的风俗,早上供祖宗,中午吃馄饨。大家齐动手忙碌着,七嘴八舌闲谈着,小群特别活跃,妹妹说:“小群,我看到绝大多数大学生都像你爸爸一样,戴个眼镜子,你怎么不戴眼镜?”女儿俏皮话又来了:“我呀!我是学习不刻苦,视力一点五!不需要戴眼镜。”母亲说:“学习不刻苦能考上大学?是你妈妈年年都给你吃黑芝麻,眼睛保护好了!”妹妹说:“对!我们种的黑芝麻都舍不得吃,全带给你吃啦!”“我记得!外婆!阿姨!我会好好报答你们的。”不爱说话的弟弟说:“就没有我的份?”“当然有!你还会钓黄鳝、叉田鸡给我吃,记得妈妈生病出院前一天,你想给妈妈补补身体,就和黑炭舅舅两个人去叉田鸡,看到一只大田鸡,你一激动,就用手去拍,黑炭舅舅又用叉子去叉,结果就叉在你的手上,鲜血直滴,快把我吓死了!”儿子问:“姐姐!田鸡是什么?”“就是青蛙!”儿子理直气壮地说:“青蛙是庄稼的卫士!它是吃害虫、保护庄稼的!怎么能吃呢?”弟弟说:“那时候物资供应不足,在农村最好吃的有鸡没有毛,就是田鸡。是招待客人的一道菜!哪像现在,想吃什么就能买到什么!”妹妹说:“现在农村也好了,都说翻身不忘**,致富全靠邓小平,编的顺口溜还很有意思,老九升了天;老二分了田;不三不四赚大钱。”儿子天真烂漫,说:“爸爸,老九是不是你?”林志远说:“还有你妈呢!”儿子又说:“为什么说老九升了天?”林志远说:“文化大革命中把知识分子说成是臭老九,到处挨批判。现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知识分子的政治地位提高了,工资也增加了,所以就说老九升了天呗!”儿子又说:“我知道工人是老大哥,农民是老二,不三不四是谁呢?还赚大钱!”妹妹说:“不三不四是指那些地、富、反、坏、右,以及他们的子女,他们没有政治地位,也没有好的职业,改革开放后,他们很多人都在商场上赚钱。所以说发大财。”儿子像个大人似的说:“原来如此!阿姨,继续开讲。”妹妹又说:“你现在阿姨、舅舅叫的很亲热,如果将来都是独生子女的话,就没有兄弟姐妹了,到你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就要跑掉两个娘——伯娘和婶娘;死去三个妈——姨妈、姑妈和舅妈;灭掉五个父——伯父、叔父、姨父、姑父和舅父。然而,小俩口起码要负担七个人,双方父母四个、孩子和自己。”我说:“这些人真有意思,不过,独生子女也确实有弊端,有点小病“四一二”部队就开到医院,一个退休工人说,我们家里孙子是第一代,媳妇是婆老太,儿子是两面派,老头是一身债。”大家又是哈哈大笑。妹妹说:“现在说话又不抓辫子、不打棍子,言论自由了。还有什么一等人是歌星,一扭值千金。”大家哄堂大笑,儿子叫:“好!阿姨再讲!”妹妹接着讲:“二等人搞承包,肥了和尚瘦了庙。”林志远说:“有道理,有些承包人上交国家和集体实在太少,只顾自己发财。”妹妹又说:“三等人做买卖,以次充好发大财。”弟媳说:“是的,害的我们供销社的正宗产品反而卖不出去。”“还有讽刺干部的呢!”“快讲!别玩悬念了,快讲吧!阿姨!”儿子急的直叫唤。“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身体喝坏胃,喝的上班打瞌睡,喝的老婆背靠背。”又是一阵哄然大笑,女儿说:“精彩、生动,阿姨继续!”她绘声绘色接着说:“反正现在生活好了,干部的吃喝风也盛行一时。”我说:“中央已经三令五申:严禁吃喝风,检查工作招待吃饭只能四菜一汤。”“四菜一汤,碗换盆装,你听说过没有?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林志远插话了,妹妹说;“我在饭店听到的新闻更多,还有更尖锐的讽刺呢!有个人说他单位个别领导,打牌是一夜两夜不睡;跳舞是三步四步都会;玩女人是五个六个不累;喝酒是七两八两不醉;干工作是十样九样不会。”一阵哈哈大笑之后,我说:“太夸张了吧!特别五和六,纯粹是为了拼凑,瞎编。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我们今天能欢聚在城市的一幢高楼里,党的恩情必须铭记不忘,更要感激邓小平他老人家,没有拨乱反正的举措,政治上我们还是提心吊胆过日子;没有改革开放,物质生活不可能大幅度提高。风起云涌几十年,我悟出一个道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不是天注定,而是和祖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国家富强则我们幸福;国家内忧外患,我们肯定遭殃。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医药科学的发展,人的寿命普遍增加,不再是七十古来稀,而是七十小弟弟,八十不稀奇,百岁寿星大有人在。我们就按活到九十岁算一算,你为人民服务多少年?退休后国家养你多少年?这一辈子拿国家多少钱?你为国家贡献了多少?这道题对每一个都是鞭策。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算算这笔账,要做到离开这个世界时扪心无愧。”“你们几个党员肯定扪心无愧,我们这笔账以后慢慢算吧!大过年的不准说不吉利的话,下馄饨了!大家吃馄饨!稳稳当当过新年!”妹妹风风火火的打断我的讲话,小群也提高嗓门说:“开饭了!外婆你坐着别动,两个小淘气也不动,我给你们端来!”“好!我现在是真享福罗!”妈妈从未有过这么愉快的心情。 晚上年夜饭正吃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就开始了,节目丰富多样、精彩纷呈。母亲精神饱满和我们一起守岁,直至电视里敲响了新春的钟声,顿时烟花高射,鞭炮齐鸣,和电视屏幕里遥相呼应,全家热火朝天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二十三章 急救(上) 春节眨眼就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今晚我值夜班,按照惯例,住院医生查房结束后,到门诊上班直至中午,休息一下午来接晚班。走在园子里,依然寒气逼人。古人都说:数九寒冬季节,三九四九中心腊,河里冻死老绵鸭,是最冷的阶段。今年正月初五就立春了,春打六九头,家家不用愁,真是个风调雨顺的年份。可是,大楼背阴处白白的积雪尚未融化干净,一树树红梅张开笑脸挺立在寒风中,含苞欲放的迎春花枝条不停地摇曳生姿。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后,病人一个接着一个过来,生活水平提高了,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脂肪肝等富贵病的发病率越来越高,“三高”队伍从老年向中年发展,以至于心血管疾病的死亡率成为仅次于癌症的第二大杀手。我叮嘱一个高血压病人:“血压高了,饮食起居都要注意,生活要有规律,适当的户外活动,多吃新鲜蔬菜和低糖的水果,少吃油脂大的肉食品。”她说:“我们这一代人命苦啊!过去想吃吃不到,现在有吃的又不能吃了!” 有位三十多岁的健壮男士,心神不定地转了几次,终于在我面前坐下递上病历本,我习惯地问:“同志,哪里不舒服请讲!”他说:“医生,我头疼的厉害,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看来是要好好补一补了!”听此言明来意,给他检查特别细致,未发现什么阳性体征,叫他作脑电图又被拒绝,我只好配些维生素类药物调节植物神经系统功能,并耐心嘱咐他注意事项,正当我要写处方时,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说:“医生,请你开点西洋参含片给我吧!”我苦笑着回答:“同志!根据你现在的情况服我开的药就会慢慢好的,西洋参不是处方药,要自费呢!”他降低音调说:“唉!我是单位记帐,没关系。我有个同事开过的,两张处方,记的是先锋霉素的帐,拿的是西洋参。”竟有此事,我七窍生烟,抑制住气愤说:“不管有无此事,反正我不好开。”“别死心眼了,现在就这个世道,还有的医院连电饭煲、高压锅都能开到,我只不过开点补药,有什么关系?”他自鸣得意说个没完,我怒火中烧只能强忍着,说:“看病不要自己掏钱,这世道很好了!我们医生必须奉公守法,国家明文规定,哪些药能报销,哪些药是根据病情需要掌握使用,哪些药就得自费,除非癌症病人……”我话音未落,他恼羞成怒,便借题发挥:“你,你咒我?”“对不起!你误解我讲话的意思了。”我的道歉更使他得意忘形,他指着我的鼻子高叫:“什么服务态度?我找你们院长去!”事已至此,我反而镇定自若,我说:“你请吧!院长办公室在六楼。”他暴跳如雷,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他妈的当我不敢去?我就去,我就去!”拿起桌上的病历,怒气冲冲向外走。一个候诊的老同志说:“小伙子!说话得实事求是,我可以为这位医生作证,是你无理取闹。”一个中年妇女也打报不平:“别理他,这些人,专搞歪门邪道,神气活现的有什么病?还要吃人参,补的他鼻子出血,活该!”听了他们的话,我更加坚信不移自己的为人原则:为人民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利益改正错的。 晚上我接班后就巡视病房,几个重病人的病情都有所好转,比较稳定。值班护士小华说:“张医师你运气好,今晚笃定睡大觉!”我说:“但愿如此!不过才九点多钟,还早着呢!情况瞬夕万变,要来一个脑溢血病人,够我俩忙碌一夜的。”“千万不要来!”正说着话电话铃声响了,我拿起话筒只听到对方急速的声音:“病房吗?重症监护室赶快做好准备工作,有个危重病人立刻送进去。”没等我回话电话就挂断了,我对小华说:“我们快到监护室去,一个危重病人马上就到。” 紧接着,急诊室年轻的柯医生跟着推床把病人送来了,护工和小华忙着把病人送往监护室。我问:“什么情况?”“怪病。”我惊奇的朝他瞄了一眼,他接着说:“据了解,晚餐时,喝酒、吃饭都很正常,后来在沙发上谈话,喝茶,突然,茶杯打了,人就瘫软下来,我们救护车到后,原以为是心脑血管疾病,可是血压不高,心率也只有八十多次,主要症状是呼吸困难,神志昏迷,我立即接上氧气就送交给你。”“家属呢?”“是朋友,在急诊窗口挂号呢,马上我把病历写好后交给你。”“行,我去看病人。” 当我走近病人时,看到的是一张印象深刻、再熟悉不过的脸面,我顿时心惊肉跳,立刻又否定:不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我见病人呼吸困难、神志不清、脸色灰暗、唇带紫绀、唾液顺着歪斜的嘴角断断续续流出,眼睑下垂到了似睁似闭的程度,双眼内视、瞳孔缩小似针尖、对光反应几乎没有,病情非常危重,迅速进行气管插管,接上人工呼吸器、监测器,予以密切观察。我心如刀绞,眼前这个人虽然和我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而从他那改变不了的脸型和五管上看,我能准确无误断定是他,就是他。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同志焦急地问我:“医生!病人有没有生命危险?”“有!你是他什么人?”“我姓向,是他的好战友,我转业好几年了,他还在部队,已经副师职了,今天他来看我,重逢喜悦,言为心声,我俩侃侃而谈,没有任何异常,大家高兴,晚上喝高了点,就坐到沙发上继续谈天说地,突然,他茶杯端不起来,人也瘫在地上,可把我吓死了,赶快打电话,救护车送到这里来了,没有耽误时间吧?”“还好,来的及时!”这时,柯医生拿着病历本走近我,说:“张医生,病历给你,我到前面去了。”“好!”此时此刻我真希望病历上的名字不是他,是自己认错人了,可是,当“李旭斌”这个铭刻在心头的名字映入我的视觉时,我像遭到雷击后全身通电一样,手足发麻,头晕目眩,险些跌倒。被他战友看出了,伸手想扶我,“医生,你怎么了?”“没有什么事,我在想问题,他对你讲过自己有什么病吗?”“没有,不过他对我说,总觉得自己很疲劳,恐怕不能适应部队生活了,也想转业,我还劝说他再坚持二年,即使是提不上也能进干休所了,他笑着说:不想让部队养老。你看,神采飞扬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这样,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医生,请求你们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否则,我没法交待!”“他的病情确实比较复杂,正处于病危期,非常棘手,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抢救他的生命!”“谢谢!谢谢你!”“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职责!” 我又对李旭斌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检查,用吸痰器给他吸出大量粘痰,说明患者有吞咽困难的病症,这使我想起在立新医院曾经救治过的一个重症肌无力患者,而李旭斌是急骤发生呼吸困难和吞咽困难,根据病史和目前的临床表现,很可能是重症肌无力的暴发型,迅速发生延髓支配肌、躯干肌、上下肢诸肌及下颌、软腭肌、吞咽肌、肋间肌等肌无力的症状,我必须用甲基硫酸新斯的明作诊断性试验。以利于明确诊断,对症下药,能及早把他从危象中解救出来。我迅速开出医嘱,小华立即执行。 我亲眼看着小华给李旭斌皮下注射新斯的明一毫克后,便守在床边目不斜视盯着看他的反应。一分钟,二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未见任何反应,我心乱如麻,时而给他吸痰,时而观察他的反应,直到三十分钟后,我欣喜发现痰液少些了,呼吸困难有所好转,说明试验呈阳性,诊断重症肌无力是正确的。可是,我又好像天上掉下一块巨石压住胸脯,令人窒息而死,因为立新医院那个患者是眼肌型的,起病缓慢,逐渐加重,由于当时任公社团委书记,无疑治疗是非常积极的,拖了几年就去世了。而李旭斌是暴发型,来势凶猛,其愈后是可想而知,我的泪珠突眶而出。那位战友注意到我激动的情绪,忙问:“医生,情况怎么样?不会有事吧?”我镇静后回答说:“现在诊断已经明确,他患的是重症肌无力,而且是最严重的类型,其实他对你说容易疲劳,就是这个病的早期症状,被他忽视了,现在出现的危象必须处理好,否则会危及生命!”他连连点头说:“我懂了!” 为了抑制胆碱酯酶的活性,使终板处有足够的乙酰胆碱,有利于神经冲动的传递,使肌无力症状改善,我当机立断,医嘱:溴化新鲜斯的明一毫克加在葡萄糖水里静脉滴注,并加入辅助药物和激素治疗,维持水电介质平衡,保持营养。同时严密观察呼吸情况,勤吸痰液,确保呼吸道通畅,注意稳定血压,控制各种并发症,使患者渡过危象。 夜静更深,绝大多数病人都已熟睡,走廊上的吸顶灯光线柔和,唯有重症监护室灯光通明,他那位战友老向坐在李旭斌身旁,全神贯注看着输液,我注视着李旭斌的一切变化,护士小周替换了小华,来为他吸痰,对我说:“张医生!有我在呢,你去睡觉吧!”“我睡不着,陪陪你,再说,这个病人情况正处于关键阶段,病情随时随地会发生变化,必须立即采取紧急措施。”“所以呀!我们护士最喜欢和你值班,有危重病人你都不睡觉,我们心里不紧张。”“好,这里有我,你去忙你的吧!”“好,有事叫我。” 平日尚且如此,何况今夜?这个危重病人是与自己有着不同寻常关系的人,是一个深深埋藏在心底长达三十年的人,如今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我怎么会离开他?我要帮助他与病魔作斗争。在抢救过程中,看上去我是那样的沉着应战,其实不然,我的心一直在颤抖,同时又无数次命令自己:张晶星,你想亲手挽救他的生命就不能有丝毫走神和半点闪失,他就是一个普通病人,你就是医生,你们之间是医患关系。只有抛弃那迷恋着的千丝万缕的情感,才能镇定自若、按照常规用药,不至于矫枉过正,反而贻误病情。 各种药液渐渐进入李旭斌的体内,应该达到预想的效果,我在等待他的苏醒。我突然觉得今天的电灯特别暗淡无光,整个病房笼罩着一片死寂,好像存在一种奇怪的东西,空气中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像是死神就在眼前。不!决不能让他被死神夺走!他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月,从成熟走向成功之路的大好年华,党的事业需要他,他的妻子需要他,他的子女需要他,我也需要他,有这一份思念和牵挂,更是一种鼓舞。我一定要帮助他与死神作斗争,既然上帝把他送到了我的面前,就是要我解救他的,我张晶星就是他的救星。思绪像暴风雨般涌上心头,无论如何也排除不了,我坐立不安,不由自主地围着他的病床踱步。这一情绪波动被老向觉察到了,他问:“医生,我这战友的病不会发生意外吧?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家属交待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能控制情绪的错误,忙安慰他:“你不用着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的病没有恶化,正在向好的方面转轨,也许到天亮时分就会醒过来。”“那就好,我在这里如坐针毡,心惊胆寒,好好一个人来的,不瞒你说,我还没敢打电话告诉他家属。”“为什么?”“我说人成这样,不给她骂死啦?唉!一言难尽,我只希望他快好起来,我还她一个大活人就万幸了!”“他有你这样的好战友,也是他的幸运!”“我们两人是同年参的军,一批提的干,就是我没有他有出息。”“你过谦了!” 时间在分分秒秒流逝,李旭斌的病情逐渐好转,当他恢复自主呼吸时,我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及时和小周为他拔掉气管插管,接上氧气,严密观察呼吸情况。我在办公室洗手时,小周神气活现地说:“张医生,看来这个人能在我们交班前醒过来。”“但愿如此吧!”“我们医院没有收治过什么重症肌无力病人,你怎么一下子就诊断出来呢?”“这种病确实少见,但是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病例,不过发病不像他这么急。”“这很容易误诊的,这个人额角头高,碰上你值班。”“诊断不明确都要会诊的。别杞人忧天!” 回到监护室看到监测器所显示的血压、心率都在正常范围,呼吸稍稍快些。我对老向说:“天快亮了,你回家休息一会儿吧!”他却说:“我回家也睡不着,他一刻不清醒过来,我都不会离开的。”我说:“有人说,战友情超过兄弟情谊,是这样吗?”他欣然说:“当然!特别是共过生死患难的战友。”说话期间,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李旭斌,这时,发现他的头向右侧去,接着,挂着输液的右手也轻轻动了动,我说:“你看,他好像要醒了!”老向欣喜若狂,呼叫:“老李!老李!”他似乎听到了,他的意识恢复了,他终于战胜了死神,我见他在用力睁开自己的大眼睛,心想:如果他一眼就见到我,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对他的病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我悄悄离去,找到小周说:“不出你的所料,病人醒了!”“太好了!我去看看。”我尾随其后,故意靠门站着,想观察一下他能否与人交流,老向说:“老李呀!你可把我吓死啦!有说有笑的一个人,突然不省人事了,我赶快叫救护车,你说你要是去见了马克思,我怎么办?你家属一怒之下,非把我告上法庭不可,我有理说不清!不成杀人犯了吗?老弟,你死都要带上我呀!”他带着鼻音含糊不清地说:“马克思不接见我,你放心!”“你呀!命大福大,幸运的是碰上个好医生,人家忙了一夜没合眼,硬是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了。”说完便转身看着我,见我不动身又招手,示意要我去和李旭斌认识一下,我站在原地没有前进。 等小周忙完事出去后,我才慢慢走到他床前,虽然我已经人老珠黄,还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而他那半睁半闭的眼睛却目光如炬,当即就认准是我,“星儿!星儿!星儿!”他口齿不清地连呼三声,说明他对自己的判断能力没有丝毫疑惑,也说明了我在他心目中从未离开过。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说:“是我,旭斌!你眼力真好!”老向似乎意识到什么,看看他,看看我,对我说:“医生,我回去拿些洗漱用品,请你多照顾一下。”我点头表示同意。 屋里就剩下我们俩了,我强忍住泪水,用棉签给他做口腔护理,发现他鬓发各已苍,眉心间刻上了深深的川字纹,眼睑下垂,口角有点向左歪斜,他几次用力抬起自己的臂膀,可是,没能举高就颤悠悠地掉下了,我理解他是想握握我的手,我双手紧紧握住他左手,深情地看着他,而他的手是那样的软弱无力,他着急地问我:“星儿!我手没劲!话也讲不清楚!”我安慰他说:“你不能着急,慢慢会好的,我帮助你,一定能够好的。”“碰到你,好,看见你,真好!像做梦一样,以前,老想梦见你,真的见到你了,好!好!”我们二人都泪流满面,离别正堪悲,相遇倾情愫。他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好字,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俩再次不期而遇,他竟是个九死一生的急诊病人,自己及时挽救了他的生命是我心灵深处最大的慰藉,我低声对他说:“旭斌!你刚刚月兑离危险期,不能受刺激,不能有情绪波动,你要密切配合医生的治疗,才能很快好起来。既然上苍又给我们重逢的机会,千言万语等你好了再说,好吗?”“好!好!听医生的!”我又说:“马上要交班了,医嘱我都开好了,继续用药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告诉医生和护士,我下班后要到图书馆去查看资料,下午来看你。”他微微点头说:“休息!你回家睡觉!”听到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中那种关切之情,鼻子一酸差点儿落泪,我转身就走。在交班会上,我重点谈了李旭斌的诊断和治疗以及需要密切注意的几个问题,也毫不掩饰的说:“是我家乡人,老同学,请大家多多关照!”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二十三章 急救(下) 我在市图书馆里翻阅了很多有关资料,企图找到世界上治疗重症肌无力的最先进、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可是我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的脸上火辣辣的,视力模糊起来了,这是严重缺乏睡眠的反应,我不得不胡乱吃点剩饭剩菜就睡觉。 一觉醒来忙赶往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半钟了,老向在医院陪着,看见多了一个女同志,还以为是李旭斌的妻子来了,老向说:“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张医生,这是我妻子罗芸。”你好!”“你好!”我俩握手致意。见李旭斌输氧已经停止,血压、心率、呼吸都比较正常,肺部偶闻干、湿性罗音,病情的转归比较理想,我对他们说:“病情大有好转,已经月兑离危险期,就没有必要再住在这里了,转到高干病房去吧!有卫生间,一切都很方便。”“那当然好,你看,中午我家属用保温瓶送来的鸡汤,他没喝几口,我正在犯愁呢!快搬过去。”看来老向是个非常直爽的人,没等李旭斌开口,他就作主了。我回到办公室对护士长讲过后,很快就对李旭斌进行转移。 高干病房在最顶头,比较安静,不仅仅是一张病床,而且有台壁挂空调机,还有个小小的会客室,有利于病人休息,虽然收费较高,不能全部报销,我准备结账时超出部分自己来掏,在我最困难时,他曾经雪中送炭,正是报答他的大好机会。把他安顿好后,我在会客室开窗换气时对老向招招手,低声问:“你通知他家属没有?”“没有!”“为什么?”“一开始是我不敢通知,他醒了以后,是他自己不让我通知。”“为什么?”“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一言难尽!”从老向的表情和言语中可以悟出一些问题,而现在不是探听虚实的时机,我说:“我知道你们战友情深似海,可是,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许,从此以后,他就会失去工作能力。”“他以后就站不起来了?”见他那激动的情绪,我没有敢正面回答,我说:“既然他暂时不想让家属来总有他的道理,我在医院里帮他找个男护工。”“哪再好不过了!费用我来出。”我笑嘻嘻的说:“难怪他家都没回先看你,哪我去找护工,今晚你也能回家睡觉了。”“你去吧!我熬夜的本事大得很!” 我把护工带到李旭斌床前,对李旭斌说:“这是护工老王,工作很认真负责,从现在开始他为你服务,需要做什么尽管讲,千万不能自己强撑着做事,你的各方面功能都在恢复之中,万一摔倒就麻烦了,你懂这个道理了吧?”“我懂!”从他那甜滋滋的表情里我才意识到他在笑我把他当孩子嘱咐呢,我又说:“再大的领导干部生病了都要听医生的,他对你的健康负责,此时此刻,医生是绝对权威!”我故意把最后四个字突出来逗乐他,他也懂我的意思,像接受命令的语气:“是!”尽管如此严重的鼻音,而我俩总是那么心有灵犀一点通。 自从李旭斌住院以来,我午饭就在食堂里随便吃点,为的是把护工换下来休息,自己多陪陪他,多为他提供一些服务,给他按摩按摩,帮助他锻炼臂力和握力,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有神多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的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我俩谁也不提过去,而是默默守住眼前天天能见面的这份幸福美好。上班时,我们是一本正经的医患关系,我不想露出马脚,在医院搞得满城风雨,议论纷纷,我把对他的爱落实到寻求最佳治疗方案的行动上,可是,翻阅了很多中外书籍,对他的愈后却越来越担忧,我心如刀绞,决定有些情况要先和老向谈谈,巧就巧在他约我今晚到他家里详谈,我准时赴约前往。 老向的家和我家相距并不远,我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三室一厅,楼层也最好,小干部分的房,不是顶天,就是立地。不用问就知道是局级干部的住房,内部装修很别致。罗芸拿出几种水果热情接待我,我刚刚坐下,老向开口就说:“张医生!真是相见恨晚!其实,我们二十年前就可以认识的。可是,你突然放弃了,你知道这件事对老李的打击有多大吗?”他的话像利刃直刺我的心,泪落连珠子。罗芸见此状,一面递餐巾纸,一面说:“你别介意,他就是这么个人,说话很直白。老向,都过去几十年的事情,还提它干什么?”“我要提,虽然事过境迁,既然和你有缘相识,有些话必须讲给你听听,老李这个人自己心里再苦也不会在你面前吐露半个字的。记得那时期他在师部机关,我在连队,他从新疆出差回来,满面春风到连队去找我,说:向明,我回家结婚时你一定要休假,去喝我的喜酒,我就请你一个战友。我欣喜若狂,忙问:批准了?他信心十足地说:政治处又去公函调查了,只要她表现不错就批准我们结婚,她的表现绝对可靠。也许,她已经是一名预备党员了!要快的话,可以赶在元旦举行婚礼,不过,地方上回函会拖拉一些,最迟在春节前选个好日子吧!我说:你就静候佳音吧,我肯定跟在你后面请假,说话算数,你的喜酒我喝定了,到时候再给你们出几个趣味无穷的新节目!他说:我可不允许你整她!我说:舍不得?看你将来怎么了得,有句话怎么说?想起来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我们都笑了,你知道他笑的有多开心!我现在都记得那个样子。可是,元旦前几天,我接到他的电话,叫我务必晚上到他宿舍去,听声音我就意识到出问题了,我晚饭没吃就跑去了,你猜怎么回事?他急火攻心,满嘴是疱疹,病倒啦!见面就掉眼泪,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不堪,真是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未到伤心处。你实在太伤他的心了!”我的心在流血,不停地啜泣,涕泪滂沱,也很狼狈,餐巾纸用了一大堆。他接着说:“他告诉我:组织上给我见面时,说她已经结婚了,我懵了,呆若木鸡、一言不语,足足有半个小时,也没听清领导讲的什么。我说:要不怎么说姑娘的心是秋天的云变化多端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不许你这样说她,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她!你看,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护着你。”我的心已碎,几乎哭出声来,好一会儿才透过气来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老向说:“你们都说自己错了,对不起对方,从不指责对方,苦水往自己肚里咽。现在的年轻人要像你们这样的一半就好了,遇到矛盾各自多作自我批评,多承担一些责任,少指责对方,可以减少多少情杀案件的发生,也可以避免多少家庭的破裂,现在闹离婚的有多少是原则问题?不都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吵闹闹造成的吗?随之而来的是青少年犯罪率的升高,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单亲家庭子女,因为他们缺乏父母双方的亲情和关爱,容易造成心灵的扭曲,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会影响社会的安定团结。”罗芸打断他的讲话,说:“好啦!又引发你对社会的思考了,别离题万里,张医生要找你肯定是关于老李的病情。”他问:“对了,老李他什么时候能痊愈出院?”我愁云满布地说:“痊愈?他恐怕很难再站起来了。”老向惊异地说:“怎么可能呢?我看他这两天恢复的很快,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心情沉重地说:“有些病魔就是这么凶残,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那么健壮的一个人,会患上这种啰嗦病,我见他以后,说心里话,感到自己是个罪人。因为这病主要表现为骨骼肌特别容易疲劳,往往早晨起来时肌肉力量较好,下午或傍晚症状加重,如果我和他生活在一起,这些早期症状会引起我的重视,及时治疗就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种状况。我当时就是不想在政治上连累他,不想害他,而现在却在健康和生命上害了他!”我泣不成声。老向说:“唉!都是受极左思潮的影响,当时,部队军官找对象都要经过政治审查,他又在组织部门工作,要求特别严格,活生生地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后来他对我说不想找对象了,你给他介绍一个也没成,他就更加失望了,最后是组织上出面介绍的现在这个妻子,北方人,家里很穷,初中文化,做民办教师,结婚前一天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为了完成生儿育女的人生任务,也只好去过那同床异梦的日子!我希望天天是白昼,我可以时刻在办公室上班,不要有黑夜,不要有休息!他这是对婚姻的绝望,我只得劝说他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结果呢!两人性格不同,我们男人最可恶女人唠叨个没完,而他那位就成天为一点点琐碎小事唠唠叨叨、啰里啰嗦,直到老李生气发火为止。这也就算了,问题是她还疑神疑鬼、无事生非。就在老李要提副师级的关键时刻,她竟然怀疑老李和医院里的一个女军医有男女关系,在浴室遇见人家就破口大骂,还拳打脚踢,搞得家喻户晓,影响恶劣。领导也很棘手,明知老李是个事业型的干部,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事。可是,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是他自己老婆给扣上的,不得不对他进行审查,查来查去,毫无根据,可是,升迁的机会错过了。没有他老婆这场闹剧,他应该是正师职干部了!当时他对我说,真是妻贤夫祸少啊!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这是我以前信上写过的一句话,唉!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老向,既然如此,你也知道她的人品,我认为有必要把李旭斌的病情及早告知于她,免得你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罗芸说:“我也是这样讲的,我们这一位说他一定要随老李的心愿!”老向说:“他们这次探亲都在丈人家过的年,年后老李一个人要回趟老家,便先到我这儿来了,谁知当晚就发病。他不想让家属来呀!张医生你应该明白他的心思,他是视你为亲人!”我说:“我很珍惜上帝安排的这次巧遇,可是,他这病的重要特征就是:症状的暂时减轻、缓解、复发及恶化,常常交替出现,所以在漫长岁月里需要他妻子的精心照料,她作为妻子也应该担当这份义务,如果时间跨度长了,反而会被她猪八戒倒打一耙。”老向若有所思地说:“这倒也是,还是你考虑问题比较周到,我去和老李沟通一下。”我起身告别:“时间不早了,就此告辞吧!”她俩送我到楼下握手告别。 第二天老向来送午饭时告诉我:“老李叫我写封信去他老婆的娘家,千万不要发电报,随她什么时候来,再请医院写个病情诊断书给我寄往部队。”我说:“知道了,我马上办好后交给你。”我意识到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乘着中午太阳暖洋洋的,便借了一辆轮椅,推他到花园去晒晒太阳,和他讲几句悄悄话:“旭斌!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也入党了。”“我早说了,你一定能够成为党员的!”他虽然鼻音仍然很重,口齿不清,我能听清楚。我接着说:“我在困难重重、受尽委屈的时候,我铭记不忘你的叮嘱,那些话时刻告诫我、提醒我、也鼓励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谢谢你在政治上对我的帮助。”他却说:“我对不起你,我没能带着我的小白鸽比翼双飞,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他也泪流满面,我一面帮他擦拭泪水,一面说:“我常想:我们虽然不能生活在一起,不能斯守终身,而相爱之情依然如故,彼此之间都把对方铭刻在心灵深处,这应该是爱情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吧!当然,这是特殊背景下的产物。现在的年轻人多幸福!想怎么爱就怎么爱,无所顾忌。顺便告诉你,我女儿的对象是军事院校的,总算在女儿身上圆了我这个军人情结的美梦!”他说:“好!好!你有志气!”我说:“哪敢谈‘志气’二字,随遇而安吧!”他问:“你什么时候调到这个医院的?”“粉碎‘四人帮’后,才有我们的出头之日,七九年调来。”他又问:“工作上顺心吗?”我说:“很好,尽医生的责任,治病救人。近两年医院也在改革,大家都在模着石头过河,有些东西我也搞不明白。医院属于上层建筑范畴,体现出国家的经济繁荣、科技进步、社会文明等等,现在也很注重经济效益,并和每个人的工资、奖金挂钩。以前我们看病,领导鼓励的是:处方小,用钱少,看好病。现在反过来了,处方大收费高,各种化验、辅助检查开的多,医生领的奖金越多。我呢!不忍心去发病人的财,根据病情需要,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完成不了任务就别想拿奖金呗!性格决定命运。文化大革命的老运动员了,挨几句批评也无所谓!只要我到退休那天,扪心自问,在我手上没有屈死的鬼,对得起医生这个称号就行。”他说:“你呀!总是有你的独特见解!”我说:“谈谈你自己吧!”他平淡地说:“我?我的生活你可想而知,两个男孩也不省心,更增加我的烦恼。”我劝慰他说:“现在再有能耐的父母,在孩子面前都是那么的无能为力,你有原则,他有对策。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身体有病,就少操心吧!回去以后,一定要转部队医院继续住院治疗,要坚持康复锻炼,合理调配营养,千万要保重身体。现在流传着这么几句,权力是人民的,荣誉是过去的,成绩是领导的,财产是子女的,身体是自己的。虽然比较消极,也不无道理!”他很感兴趣地说:“有意思!也有道理。在部队从来没听说过!”我说:“部队是铸就钢铁长城的大熔炉,哪有这些言论!”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他对你好吗?”我只有回答:“好!”“他没有理由不对你好,是他有福气!你生活好我就放心了。”我说:“可是,现在我放心不下你!我无数次设想着能在大街上、旅游景点、大型购物中心与你相见,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成为我的急诊病人。”“不是病魔捉弄我,我们就没有这次相会的机会,也许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现在,神差鬼使把我送到你面前,你亲手挽救了我的生命,多有传奇色彩,我感到无比幸福和温馨,带着这种感受,死也暝目了。星儿!这是我心里话!”我泪如泉涌,着急地说:“旭斌,你不能悲观失望,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能够重新站起来。”他含泪说:“你别急呀!我努力!我坚强!我会好的!你放心吧!”我知道他也在安慰我,我俩泪眼相望,我有感而发,说:“人们都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可是,我总觉得是好人多磨难!”这时,护士小周远远对我说:“张医生!又来了一个新病人!”“好!我马上到。旭斌!送你进病房吧!”他轻轻点点头表示同意。 老向发信后的第四天下午三点多钟,有位长相一般,穿着打扮很时髦的中年妇女走进护士办公室,开口就问:“哪个是高干病房?我找李旭斌。”护士长回答:“往前走,顶头哪间。李旭斌住在最里面那间。”我对李旭斌这个名字特别关注,又听到高跟皮鞋咯咯咯的响声,便到隔壁去想问一问,口没开,护士长说:“张医生!好像高干病房那个病人的家属来了。”小周神头鬼脑地说:“你没有看见!穿的是貂皮大衣,高筒皮靴,打扮得华丽妖艳,做出一副贵妇人的气派!”不知为什么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便对小周说:“你羡慕?”“我才不呢!”我笑笑向病房走去。在走廊上只听得里面传来声声埋怨:“你怎么成这样啦?好好一个人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叫你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你就是不听话,有什么好处呀?现在落到这副样子,还不是要我来服侍你!我听人说,这个病比癌症还厉害!癌症还有治好的可能,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只会越来越严重,慢慢瘫痪在床上,屎呀尿的,叫我这下半辈子的日子怎么过呀!”说着说着哭出声了。作为妻子怎么见面就讲这种话呢?对病人是多大的打击?我义愤填膺,真想上前说道几句,可是我不能。只听得李旭斌慢言慢语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太长时间!”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听此话我心如刀剌,泪如雨下,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躲进了卫生间任泪水流淌,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再三考虑她不来找我,我不便出面,狠狠心今天准时下了班。 今夜失眠是铁定的。我从童年的救命之恩开始回忆,青年时代我们在一起点点滴滴的美好时刻以及痛苦的分离,直到这次最初见到他的病态和我的震惊,像一幅长长的画圈展现在我面前。我恨自己的无知和幼稚,当时还以为放弃他,不连累他是个高尚的举措,实质上是自己政治学习不够,对党的政策理解不深,没有经受住考验而造成的悲剧。原以为一杯苦酒我独自一饮而尽就算了,谁知晓他虽然事业有成,家庭生活也很不幸福。如今又重病在身,都说长病无孝子,就凭她那种态度能有耐心侍候他吗?如果他继续在我们医院治疗的话,我愿意精心照料他,尽最大努力延长他的生命、提高他的生活质量、陪同他走完人生旅程。可是,他妻子也许明天就会给他办理出院,她有这个权利。我算什么?我没有话语权,只能站在医生的角度提些建议,听不听全由她作主。 果不其然,第二天查病房时,李旭斌的妻子说:“医生!我们想出院了。”我说:“按照病情来看,他这一个疗程还没有结束,是不能出院的,根据你们的特殊情况,也可以考虑。”她趾高气扬地说:“不是考虑不考虑的事,他必须到部队医院治疗,那里医疗设备和技术都很先进,这是勿用置疑的,还不用掏钱。我已经安排好了,他战友派车送我们回家,过几天部队来车送他到医院治疗。”我说:“那好,等我查好房,请你到我办公室来拿出院小结。”我瞥了李旭斌一眼,他两眼似睁非睁,紧闭双唇,沉默不语。我心中汹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唉!哪怕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一旦上了病榻也不能随心所欲,何况他是个语言不清,行动不便,就连大、小便都要人帮助的瘫痪病人!只能任人摆布了,其实他对现状比谁都清楚,早有思想准备。 病房未查结束,她追问我两次:“出院小结写好没有?”“十五分钟后来吧!”我又对同事说:“对不起!你们继续吧!我去写一写交给她。”我刚刚写好,一分钟都不超过,她走进了办公室,说:“这下写好了吧?其实,写不写也无所谓!”她目中无人,我也不卑不亢、柔中带钢。我说:“写好啦!对不起!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出院小结你看不看无所谓,这是必须的,一来医院要归档;二来别的医生要看,对继续治疗有益。我请你来还想和你推心置月复谈谈李旭斌的病情,他患的是重症肌无力。是一种神经肌肉接头间传送功能障碍的疾病,也可能为自家免疫缺陷疾病之一。起病急慢不一,由于早期症状被你们忽视了,他发病就属暴发型,是最重的一种,呼吸困难、瘫软在地、昏迷不醒,如果抢救不及时的话,人就难说了。目前虽有所好转,但是,反复发作是这个病的特征。今后全靠你这个妻子精心照料来配合治疗了,要给他生活的勇气,鼓励他和疾病作斗争,有的人病久了会有急躁情绪,如果他发脾气时,你不能生气,你要忍耐些,要多想想他对你的好,多体谅他,多安慰他,精神因素很重要。平日里要勤擦洗、多帮他翻身,预防并发症和褥疮。也许,我讲的有些多余,作为医生,我有责任讲清楚,我相信你会做的更好,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几十年的夫妻之情呢!”没想到她说:“你这个医生真细心,真是体贴入微,一定是个好医生,谢谢你!”我温和地说:“别客气,这是我们医生的责任。”这时老向来了,他说:“张医生!辛苦你们了!尊重他夫人的意见,部队首长也很关心,要给他转最好的医院治疗,车子已经来了,我一路护送到家,你就放心吧!”我点点头,说:“老向!我借辆轮椅,推他到前面上你的汽车吧!”老向高兴地说:“好!太好了!”我想再看看他,再送送他。然而,在帮他搬动时,我只能以医生的口吻冠冕堂皇地说:“李旭斌!你一定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看病也像打仗一样,要有必胜的信心。”“好!好!好!”他深情的连说三遍,是在叫我放心。上汽车前,他用劲抬了几次右手,我理解他用意何在,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擒住眼泪,恋恋不舍的神态,我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下,幸好躲过了他妻子的视线,否则又不知道会给他招来多少不必要的口舌麻烦!轿车开走了,我的心被掏空了似的,扶着空轮椅呆立在那里,许久,许久……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