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王朝 第三卷 盛会》 第一章 心术 明月自潮生,春江连海平。 月上中天之时,大秦皇宫里喜穿布衣的元武皇帝走出了御书房,踏上了观星台。 看到今日里观星史官记录的“有妖星坠于渭河,色深红,唯恐不祥”,他信手提笔,改道:“元武十二年春,吉星来朝,天降祥瑞,诸事皆宜。” 月未全满,只缺一角。 但负手立于高处,看着这轮明月时,他的神色却十分满意。 人世间哪里来彻底的圆满,何来十全十美? 即便那几名大逆都未直接被被杀死,即便有人乘着这大局想要杀死扶苏,但他需要的都已经达到。 在鹿山会盟开始到结束,长陵会彻底的安宁,大秦王朝会稳步的前进。 至于那些棋子…有时候棋子活着才有价值,最强的帝王不是杀伐无双,而是能够下一盘无双的大旗。 立意不同便境界不同。 他在意的不是普通修行者的一招一式,一胜一负,而是整个天下。 同一时间,一列看似商队的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 这支距离长陵已有两天路途的车队中,头发用药物浸染的乌黑的骊陵君,也在隔着车帘望着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 长陵里的骊陵君府此时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连他书房都依旧燃着灯,然而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正式踏上了归家之路。 鱼市里,此时却反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幽灵一般晃动在重重雨棚之下。 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看着面容平和,和平日里一样端坐在琴台之前的红衫女子,请求道:“大小姐您必须离开长陵。” “这不只是你的意思,朝中的那些叔伯,也是同样的意思,对么?”红衫女子看着他,柔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长陵容身,只是元武皇帝知道我们与世无争,不过求一处容身之所,但既然已经动了我们,便说明他想让这鱼市有所变化。这次是看在朝中那些叔伯面子上的一个点醒。”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柔声道:“话虽如此,生在长陵,就算是死,也要留在长陵看个明白,夜策冷都不走,我又怎么会走。” 佝偻老人目光微沉,一时还想说些什么劝诫的话。 然而红衫女子却是又接着柔声说道:“旁人不知,但那日宋神书的尸身,我们却是第一时间查看过,应该是九死蚕无疑。赵四先生剑折,白山水重伤而走,即便两人能逃得出去,元武皇帝能够顺心如意的在鹿山盟会大展手脚,一时不会在意我这孤女。” 佝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言语。 方绣幕此时也在观月。 他此时就站立在赵四站过,夜策冷做过的那块江中礁石上。 ?? 落 # 霞 # 小 # 說 # w ww # l uo x i a # co m 他眼前的江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缺了一角,不甚圆满的明月。 他的心中,也有着一轮不甚圆满的明月。 江水汹涌拍击在他脚下的礁石上,激起千堆浪。 虽然不落这个局里,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发生在这里惊世骇俗的大战,然而只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改变,便让他想象出了当时这里一战的情景。 天空陨火坠落,江水中断碧潭生,天一生水碎寒潭…最终定格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夜策冷疲倦不堪的走到这里,坐在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上。 为何白山水和赵一能够如此顺性妄为,狂放而战,为何夜策冷会敢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为何会留在长陵。 他看着在江水里晃动的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之前圣意难违,他的破镜终究差了半分春光。 到此时,感受着这三个精彩绝伦的女子留下的气息,他却开始有所顿悟。 差的那半分,能不能找回来,其实全在自身。 差的原来不是火候,而是羁绊,而是气魄。 “脱了衣衫去!” 他的脑海之中,骤然如响起一声佛偈。 他眼眉之中的忧意瞬间消失,嘴角泛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欢喜笑容。 他脱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衫,赤足的跳落江水中。 在漆黑的江水里,他大笑着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和长陵渐离渐远。 这是他迄今为止酝酿而成的最强的一道剑意,斩断了他和方侯府,和长陵,和皇宫,和这个王朝的所有羁绊。 这个夜晚,有人留,有人走。 观星台上那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的大局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方绣幕没有成为他带去鹿山会盟的一柄强大的剑,而是选择了离开。 …… “引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和白山水大战,若是赵四一定要报赵斩之仇,一战之下,连波和申玄等人埋伏后手,恐怕别说是赵四和白山水,就连赵一都会死,好大的手笔。” 梧桐落的酒铺里,丁宁没有在观月,而是看着比满月还要好看的长孙浅雪的面容,缓缓的说道。 沈奕也是关中巨户,自有许多来源很快的消息,两层楼又有许多打听消息的手段,再加上鱼市距离梧桐落不远,许多气息长孙浅雪也感应到了,所以这个惊天大局,此时在丁宁的脑海里也逐渐清晰。 “有锡山剑盘的气息。” 长孙浅雪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杀死樊卓只是恰巧点燃了这一个大局的导火索,她眉头微蹙道:“这是骊陵君安身立命的符兵,近乎七境中品的力量,元武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交出了这件东西。” 丁宁冷笑道:“自然是允他归楚。” 长孙浅雪说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楚王朝的内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想他回去,保他平安归楚,这代价根本不大。”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他给的代价太大,我是说以锡山剑盘换取归楚,大秦王朝给出的代价太大。” “你是觉得骊陵君优秀,生怕大秦之后的敌国,多了一名年轻而强大的帝王?”丁宁冷漠的摇了摇头:“论心术,骊陵君和郑袖都相差得太远。郑袖既然让他回去,便说明她从来不认为骊陵君是她的对手,或者说这件事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我朝军队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割了阳山郡。一子易六百里地,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你看好了,这次鹿山会盟,元武皇帝首要针对的便是大楚王朝。这次鹿山会盟之后,不出意外,阳山郡便会交回,今后要灭敌国,第一个被灭的,便是大楚王朝.”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笑着接着说道:“相比击杀白山水和赵四,让骊陵君归楚,才是这局里最重要的局。骊陵君虽然优秀,然而他在长陵呆得太久。在长陵呆得太久,他的一切,便已经被了解得太多。” 长孙浅雪面色越来越不喜。 越是复杂的事情不喜欢,心术越是复杂的人,她更不喜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郑袖。 “我记得那孩子的气息。” 她的眼睛里流淌出一丝少有的寒意,缓声道。 这句话很是突兀,但是丁宁却是完全听懂了,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应该是扶苏。” “是什么人想要杀他?”她也沉默了片刻,问道。 “有人借着这个局想要杀死扶苏,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不会是寻常的权贵,只是两相?其余皇子身后的权贵,甚至郑袖,都有可能。”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这种庙堂里面的争斗,就像富家的妻妾明争暗斗一样,最为复杂。”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声音微冷道:“郑袖也有可能?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儿子。” “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我不全力出手,她也会有准备?”丁宁冷漠道:“或许也只是另外一个局,故意让人觉得是另外的某个人图谋的.” 这种宫闱之争太过复杂,长孙浅雪终于没有兴趣再去深思。 她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然而却也始终像那缺了一个角的明月一样不得圆满,她始终无法静心内观。 她再次睁开了双目,看着丁宁,问道:“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么?” 丁宁看着她的双目,认真而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 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面上的寒霜比平日里更浓。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却是在心中说了一句,“但或许可以让皇帝觉得是。” 第二章 借势 清晨的梧桐落里,面铺老板目光呆滞的看着许多奔忙的泥水匠师和木匠。 明明昨日里已经有官府的人登记了损失,并直接支付了一些银两作为赔偿,但今日一早却是又有一批人直接开始整修梧桐落附近毁坏的房屋,且光看着他们的用材,重建的房屋都会比原来的好出不少。 大量的木材和砖石占了街道的大半幅路面,马车便难以通行。 一名身穿棉褛长衫的男子下了马车,缓步绕过杂物,朝着酒铺和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走来。 张仪正巧在门口倒洗脸水,一看到这名男子,张仪顿时放下手中面盆,擦了擦手,行礼道:“王太虚先生。” 再感受到这名走来男子身上的气息,张仪顿时又一呆,佩服贺喜道:“恭喜先生破境。” 这行来的男子正是王太虚,看来他还和以往一样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面色却不像以往的枯白,自有一层淡淡的莹光闪动。 在张仪的感知里,王太虚的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个天地,虚如空谷,却又蕴含着随时可喷薄而出的强大力量。 这种截然的不同,就让他明白王太虚已是从五境突破到了六境,而且似乎已经融合了本命物,开始修本命剑。 王太虚身为市井出身的修行者,正值壮年便到了第六境,这种修行速度,让张仪心悦诚服。 听到张仪的贺喜,王太虚微笑还礼。 丁宁此时从小院里走出,看了一眼王太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般说道:“你终于不太虚了。” 王太虚却是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你分了些鲸琼膏给我,或许到现在还是很虚。” 张仪一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丁宁竟然是将礼司副司首送来的那一盒珍贵万分的鲸琼膏分了些给王太虚。 “有没有查到那些死士的来路?” 丁宁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直接岔开了话题,平静的问道。 那些死士既然用来刺杀扶苏,背后的设局者自然不会让人有可能查得出他们和真正主谋之间的关联,但长陵的市井江湖人物却是比起官府更有些不同的手段,他们可以寻找出这些人在长陵市井之间留下的一些足迹。 “不是外来人,都是在长陵已经停留了两年之上。”王太虚看着他说道:“只是这两年里连修行者的身份都没有显露出来,其中有两人甚至在长陵已经成家立业,连家中的妻小都不知道他们修行者的身份。” 丁宁说道:“这隐藏得可是够深。”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可否单独说话?” 丁宁的眉头蹙了起来,这里都并非外人,王太虚这么说,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 “好!” 他点了点头,直接转身走向酒铺。 王太虚走入酒铺之后,将酒铺的门都带了起来,然后用唯有他和丁宁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情,我想听取你的意见。”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你谨慎成这副模样?有话你便一次性说完,否则急都被你急死。” “真是极大极大的事情。” 王太虚轻声道:“应该是赵四。” 丁宁面容微僵,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谨慎道:“你发现了她的踪迹?” 王太虚用一种缓慢的姿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鱼市外那一战之后,她没有往长陵外的山林荒野逃,反而折返回了长陵,在春风楼包了一间房,春风楼正好是我们的产业,楼里的女老板没有别的强处,却是以前宫里调·教宫女出身,男人、女人、甚至阉人的气息神态,举止动作的不同,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人明明是女儿身,却长包了一间房,十分古怪,我自然便去看看,只是连我都只能确定她是修行者,都甚至无法感觉得出她的修为,只是我刚至本命境,隐约能感觉到她本命气息不稳。再加上坊间的传闻,想着最有可能的便是赵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长陵许多人都知道渭河上那一战之后,白山水和赵四、赵一都是身负重伤而逃,其中赵一失了一剑,赵四本命剑被毁,接下来必定还会遭受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截杀,到此时生死不知。 然而谁会想到,在遭受那样的重创之后,赵四竟然会反过来潜伏到长陵? “这是真正的死中求活,赵剑炉的人的确都是不要命的存在。” 丁宁缓缓的呼出吸入肺腑之中的清冷空气,看着王太虚道:“赵四不能死…你不能利用她去换取一些利益。赵剑炉还有人,她在你地盘上出了事,今后两层楼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我所想的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只当未曾发现她的身份。”王太虚看着丁宁,凝重的轻声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道:“这是机缘。” 王太虚皱起了眉头,虚心问道:“什么意思?” “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出现,即便是我们,都恐怕会觉得赵剑炉的人和鱼市之间有些联系。布下了那个局的人,或许便更加确切的知道某些事情…既然赵四和鱼市的江湖人物可以有交集,他们自然也会觉得赵四也有可能和其他的江湖人物有交集。”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慢慢的说道:“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掩饰,恐怕赵四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到时你自认和她没有问题,那些大人物则未必会这么想。” 顿了顿之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的眼睛,接着道:“至于赵四,她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长陵市井之间最有办法的人…所以她到春风楼,未必只是抱着可以躲一躲的想法。” 王太虚仔细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苦笑道:“这是个烫手的热山芋。” “是烫手的热山芋。”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但热山芋可以吃,你把荆魔宗送到她的面前,作为交换条件。” 王太虚微微一怔:“荆魔宗?”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大逆不可长谋,尤其是赵剑炉这些时刻将命悬在剑尖上的人物,你绝不能和他们有长时间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多收一名弟子,尤其是一名十分合适他们剑道的弟子,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只要是赵剑炉的弟子,在大秦的眼里自然便是大敌,他们自然乐意给大秦王多创一个大敌。要在长陵安身立命,不是看你对那些大人物而言到底有多少用处,而是要看你手中到底有几柄强剑。所以你保赵四不死,让她帮你养一柄剑。” 王太虚沉吟道:“你确定荆魔宗适合?” 丁宁认真的说道:“我和他一起战斗过,我确定他适合,至于资质…赵剑炉的那些弟子中,据说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身资质不佳的顽铁。赵剑炉的那名大宗师之所以世所敬畏,其中便有这样的原因。那名大宗师将衣钵传给赵四,连赵一都交给赵四教导,赵四自然有打造顽铁的本领。” 王太虚下了决定,便轻松下来,开始佩服赵四,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赵四先生竟然是名女子,而且竟然如此的气魄。” 丁宁平静道:“你被她看中,便说明你的气魄也不错。” 王太虚苦笑起来,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我的一半气魄,却是你给的。” 丁宁面容依旧绝对的平静,但是呼吸却是略微的灼热起来。 这绝对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赵剑炉的剑,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了联系。 只要有联系,便有可能借势。 …… …… 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穿行在街巷之中。 他身穿着分外厚重的毛皮衣衫,而且不是常见的狐皮鹿皮,却是那种产自很寒冷之地的雪原狼的皮毛。 这种皮毛虽然蓬松,但是却并不柔软,看上去有种分外苍劲的感觉。 在此时的长陵天气里,穿这么厚的衣衫的已经极少。 对于一般人的理解而言,穿特别厚的衣衫的人是比一般人怕冷,大多来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带,然而事实上很多来自特别寒冷的地方的人,却更为怕冷。 他们的怕冷就像是一种习惯,是心理上的那种冷,因为平时活动的空间里,极有可能遇到极其恶劣的环境,所以时时的死亡威胁逼迫他们更加小心,逼迫他们养成了始终尽可能饱暖的习惯。 这名少年便是如此。 他的目光阴冷,再加上身上的皮毛厚重,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站立行走的狼。 “厉西星,你是想去对付梧桐落酒铺的那名少年么?”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马车里响起。 第三章 恶毒 沉默寡言的少年原本就已经从这辆马车中嗅到了些异样的气息,然而陡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却有些不适应,甚至说反应有些迟缓。 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稚嫩,听上去有些熟悉,且能够知道他的用意,只可能是幼时玩伴之一,但他对于幼时那些玩伴只有最糟糕的回忆,甚至在他的回忆里,这些人只能算是敌人,只是太过年幼被强放在一堆而已。 “是谁?”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无比冷漠的问道。 “当年我好歹也和你打过一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身穿寻常棉袍的孟七海和扶苏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孟七海一副挑衅的姿态,看着厉西星笑着说道。 和幼时的面容已经改变得太多,厉西星看着孟七海眉宇间的神态,再听着这句话,他才记了起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侯府的小子。” 孟七海微嘲道:“怎么,月氏国的劣酒喝多了,口气倒是比以前还冲了。”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冷漠道:“那按你的说法,我在你们的手里吃了亏,被迫流放到月氏国去,就得改了性子回来,面对你们的嘲讽也满脸堆笑的百般讨好你们?” 孟七海皱起了眉头,“看来性子的确是难改,厉西星,当年的端木净宗比你小一岁,你六岁,他五岁,他懂什么?哪怕是他拔了你种的两株树苗,你打他一顿也就算了,你打断他两根肋骨,你难道不觉得太过残忍了一些?这些年大家都年岁渐长,按理有些道理会比以前要懂,难道你还觉得以前那样是对的?你不想想当时人人都不喜欢你,是因为大家的错?” 厉西星陡然有些愤怒了起来,沉声道:“你们不喜欢我,是因为你们都怕我。” 孟七海冷笑反问道:“怕你?” 厉西星也冷笑起来:“因为我什么都比你们强,读书识字,骑射剑术,修身炼体,甚至连打猎,种植药草等,都比你们强太多。你们一个都打不过我,当然怕我。” 孟七海的面容一板,但不等他开口,厉西星的面容却已经恢复了冷漠,接着说道:“就如现在,你也打不过我,所以你也不要想着教训我什么,该滚开就给我滚开。否则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能回长陵?” “想必是你的实力很强,表现极为优秀,足以进入长陵一流的宗门进修,否则对于我朝而言便是浪费了一名资质极为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扶苏扯了扯即将暴发的孟七海,在此时温和的出声说道:“只是人各有所长,有些人擅长打架,有些人擅长读书画画,有些人长于理解,厉西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玩伴在每个方面都不如你,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并不懂事,并没有觉得那些东西很重要,根本就没有花多少心思在上面?” “那是当然。”听到扶苏的这些话,孟七海大声的冷笑起来:“小孩子扶株小树都吃力,谁都想着一会去吃冰糖葫芦一会去 放风筝,谁会想着连种棵树都要比一比?谁会觉得做这些事情需要用功,需要花心思?” 厉西星不自觉的微微皱眉,他看着扶苏,也开始觉得这人熟悉。 “有些时候,时候不对,针对的对象不对,便自然不对。”扶苏看着厉西星,温和道:“我幼时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想着你因为幼时的错误已经去了边荒之地那么多年,也都觉得对你太过严厉,大家心中其实也都有些过意不去,只盼你回来性子能稍微改改,或许你也会发现大家都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原来是扶苏皇子。”厉西星终于感觉出了这人是谁,神色微凛,躬身行礼。 扶苏颔首还礼,微笑道:“若是你不拒绝,我可以喊那些幼时的玩伴聚聚。”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多谢扶苏皇子的美意,但您说得不错,人各有所长,有些人适合交友,有些人却不擅长,我想我便是属于适合冲杀战场的那种战将,和人交友却始终不成,接触多了反而容易树敌。” 听着对方言语里明显的抵触之意,扶苏也不强求,只是温和道:“你刚回来,可能还有诸多不习惯之处,你不妨再多呆一段时间再说,只是梧桐落这少年…” 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道:“他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他麻烦。” 厉西星再次微微躬身,道:“既然是您的意思,家父也不会不听,在岷山剑会之前,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按照家父的意思,我也会参加岷山剑会,若是在岷山剑会正巧遇到,我便不会留手。” 扶苏感谢的微微一笑,道:“若是正好遇到,都是我朝将来的栋梁之才,能手下留情自然也要手下留情。” 厉西星称了声是,便也不再多说,告退转身离开。 孟七海皱着眉头看着厉西星的背影,道:“看来的确反而变本加厉了。” 扶苏却是平和的说道:“但凡是杰出的人物,脾气大多古怪。” 孟七海微嘲道:“因为越是古怪的人,越容易一条道走到黑么?” 扶苏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越古怪的人越不容易被旁人感染,越会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人各有所用,他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脾气,虽然为大多数人不喜,但行军打仗,却真是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的确,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孟七海看了一眼扶苏,道:“不说他的事情…你现在想到什么办法和那个酒铺少年结交了么?” 帮丁宁挡掉厉西星对于扶苏而言是极其简单,但如何掩饰身份亲近丁宁,扶苏却是有些一筹莫展。 他在皇宫之中之所以寂寞,便是因为没有朋友。 在他的世界里,朋友是个很陌生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的经验。 “他家既然是卖酒,那我们去多喝两次酒,应该自然能熟而为友吧?呆会我一个人进去,你见过他,他应该对你会有印象。” 憋了一阵,扶苏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可行的方法。 …… “你和他的确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酒铺里,感知着那两名少年的靠近,长孙浅雪看着回到酒铺的丁宁,清冷的说道:“即便他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但他绝对不会利用朋友。” “所以他死在了朋友的手里。”丁宁默然道:“所以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迂腐。” 长孙浅雪莫名的忍不住要发怒,因为她觉得这并非是那个人的过错。 “若不是太迂腐,若不是一味的言出必践,若不是一味的信任…如果他早些有所改变,或许就能早些看清人,他就不会犯那么多错,他就肯定早就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是我怪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怪他。” 然而丁宁接下来说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沉默了下来。 “怪与不怪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隔了十数息的时间,清冷的说了一句。 此时,脚步声响起,扶苏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丁宁像看着寻常的酒客一样,看了扶苏一眼,却是用唯有他和长孙浅雪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问道:“你看像么?” 长孙浅雪也只是看了扶苏一眼,声音微冷道:“只看得出那贱人的眉眼。”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低声道:“那人的面目,你应该记得很清楚…若是扶苏来得多了,你应该能慢慢让他变得越来越像那人?” 长孙浅雪转过了身,道:“有用么?” “有用。” 丁宁认真而肯定的说道:“细微的改变,你每天都看同一个人,不会发现,但很多天之后,别人眼睛里的那人却不太一样了。” 长孙浅雪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元武皇帝会因此不相信那个贱人?” “厚积薄发。”丁宁说道:“有时候彻底的改变,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长孙浅雪嫌恶道:“太恶毒。” 丁宁道:“我知道你讨厌做这样的事情,但你必须帮我…因为你看得简单,你只需要考虑修为,对你而言,只要修为能够超过元武皇帝,你便可以杀他。但你应该明白,元武皇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你的心目中只需和他一个人交手,然而我是要和这一个王朝交手。” 长孙浅雪不再说什么,走入后院。 这在她和丁宁的两人世界里,这便表示默许。 “你要买酒?” 丁宁抬头,看着走入酒铺,一时有些拘束的扶苏,缓声问道。 …… 我的冰火破坏神实体书马上就快上市啦,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加群309821748,第一时间知晓实体书的最新资讯和活动。 第四章 养剑 扶苏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听闻这里的酒和小老板的名气都很大,所以特意来尝一尝。” 看着扶苏干净温和的眉眼,丁宁的身体里却似乎同时充满无数副画面,这些画面就像无数沙石一样将他的身体变得冷硬,同时也让他的呼吸困难,都是那种记忆最为深刻的土腥味。 “他真正要的便是长生,便是永远统御着这个大秦王朝,或者说整个天下。所以任何人都是他的工具,你和郑袖都不会例外。我要收回他欠很多人的债,同样我也希望将来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你的命运。作为我欠你的,我会尽可能让你在将来有自己选择的能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些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怎么?” 丁宁一瞬间的沉默,却是让扶苏有些略微的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言语已有失当。 “你见过我?”丁宁看着他,问道。 扶苏骤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摆手道:“没有。” 然而他实在是不擅长说谎,或者说没有说过谎,在摆手的同时,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两块红云。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熟悉,所以我想,这便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丁宁的一见如故里包含着无数重的意思,然而扶苏的慌乱却是彻底的消失了,他感到欣喜。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觉得一见如故。” “既然如此,今日这酒,我请你。”丁宁将一壶酒放到扶苏身前的桌上,看着他说道。 扶苏的眼睛更亮,他有些仓促的拿了酒杯,倒了一杯酒,祝酒般举杯行礼,然后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酸涩,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酒…”然而他却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酒真是独特。” “祝相逢。” 丁宁倒了一杯酒,也和长陵寻常人交友时一样,举杯祝酒,但一口饮尽之时,却同时在心中说道:“祝我们的命运。” 扶苏的酒量并不算好,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至于要用真元逼尽体内的酒意,不多时便已醉眼朦胧。 他身份至为尊贵,心中自有约束,虽然心中高兴,但也克制不再饮。 长孙浅雪端了一壶热茶从内院走出。 她看着扶苏干净的眉眼,越看越像郑袖,没来由的便有些憎恶。 先从哪里开始呢?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人的面目,竟如昨日相见般清晰。 一缕极细微的元气从她的指尖沁出,伴随着热茶的蒸汽轻抚在扶苏的面目。 “不能喝还喝这么多,也不怕酒后胡言乱语。” 在梧桐落外的马车里等待着的孟七海终于听到了扶苏回来的脚步声,他看到掀开车帘的扶苏的面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常。 …… 在孟七海抱怨着扶苏之时,大秦皇宫深处那生长着数株已然结出莲蓬的灵莲的书房里,皇后的五指指尖上不断缠绕着数根纯净的光线。 渭河上的那一战中,长陵城中所有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出手,都可以感觉到赵四的那一道本命剑毁在她的手中。 从她书房里投射出的细而不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带着极为坚定之意,刺入无尽高空,达到他们所不能感知的地方,引动星火化为强大的力量。 所有长陵的修行者再度肯定,这么多年下来,昔日在战场上经常一剑斩杀敌朝主将的“彗火之剑”郑袖比以往更强。 她此时依旧在将体内的天地元气渡入无尽高空,渡入天地元气层已经完全消失的寂冷空间,控制着几道彗尘和星辰真火凝聚而成的独特冰冷火焰。 只是此时,整个长陵的修行者,包括皇宫里那名在鹿山会盟之前解决了一些隐患,在利用盟会前的最后时间闭关修行的帝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动作。 因为巴山剑场已灭。 因为即便是在当年的巴山剑场,也只有她一个人领悟和修炼了这门修行之法 她就像一颗小星辰在不为人知的散发着星光,穿梭无尽的空间。 在她这些星光控制的数条苍白火焰里,包裹着一柄焦黑如锈铁的小剑。 这柄小剑自然是赵四的本命剑。 这柄小剑在被她击溃,和赵四断绝所有联系之后,按理应该坠落不知何处,但此时她却不知何意,那些苍白火焰里的丝丝力量,却似乎在养着这柄已经“死去”的剑。 有人经过她书房外兵俑林立的石道,朝着她的书房行来。 她完美无瑕的面容不改,手上缠绕着的光线缓缓化成数十点荧光消失。 一名她家中的黄袍修行者出现在她书房的门口,将一封密笺交与书房门口的宫女。 打开宫女手中递来的密笺,她的面容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能令赵妖妃改变主意,倒是的确有些才能。安排他去大燕吧,应该会有他大展拳脚的空间。” 黄袍修行者始终不敢抬头,一直微微躬身,听到她这些话语,这名黄袍修行者恭谨的称了声是,接着问道:“家中想知道您对于方绣幕的意见。” “不堪为用,自然杀之。”她摇了摇头,道:“圣上自然会选择替代的人选,让家中不要再想着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皇后的面容完美无瑕,目光却凉如此时的渭河水。 渭河的水中,一条白色的身影如水中仙子一般在浮光掠影般前行。 可以不需要浮出水面换气,始终在水下以这样惊人的速度前行,她自然便是白山水。 水域对于她而言始终是最安全的逃遁之地,在借助赵一之力摆脱了连波等人的追杀之后,她重返渭河,然而她知道危机未必过去,所以始终不得松懈。 此时在她的眼前,终于见到界线分明的水线。 明亮的水域之后,是无比深邃的色泽,是惊人广阔的天地。 她便知道她已经听过渭河,到了深海海域。 在这里,便是真正的蛟龙出海,再不可能有人杀得了她。 她的心中略微一松,脸上异样的红晕全部消失,一口逆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胸腹之中被锡铁充斥的烦闷之意终于略减,然而她的面容却又骤然大变,一股冷意让她的浑身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那颗令她压制住伤势的丹药药力太过猛烈,她此次强提真元的时间又太长,此时整个气海都有些不稳,能够流转的真元和五脏之气,竟然退回到了六境的水准。 她的身影继续随着水流前行,渐渐陷入深深的阴影之中,她往日孤高傲然至极的面容上,荡漾出一丝难言的苦意。 白山水并非是这场大局里唯一的惨败者。 事实上,所有大秦王朝的大逆,这些年在和大秦王朝的争斗里,就没有多少胜过的时刻。 所以像她和赵四这样的人,越来越少。 赵四静坐在一间脂粉气息很浓的房间里,看着推开虚掩的门走入房间的荆魔宗,她的眼神里依旧有那种刺天戮地的意味。 “看来我这次是赌对了?” 她先是自嘲般说了这一句,然后淡淡的看着荆魔宗问道:“王太虚不来,让你来,是什么意思?” 荆魔宗深深行礼,道:“他让我追随先生学剑。” “这就是他的条件?”赵四同情般看着他,说道:“要学剑,便首先要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说道:“太虚先生已然和我说过,且我本身不是秦人。” 赵四冷笑了起来,“看来我倒是的确没有小看了他的气魄,只是你…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成为我们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不知道如何回答。 对于他而言,赵剑炉的确是太高,高得他无法仰望的存在。 赵四沉下了眼睑,一道不带任何气息的光芒从她之间流淌出来,切向荆魔宗的右手手腕。 荆魔宗的身体一震,但却没有躲闪。 这道光芒切开了他手腕的血脉,鲜血缓慢而不断的流淌出来,一滴滴的鲜血落在下方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赵四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敢流尽身中血,我便让你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抬起了头,看着她,任凭手上的鲜血流淌。 赵四始终没有动作,似是要看着他死去。 即便荆魔宗终于支持不住,颓然跌坐在地,开始陷入昏迷,她都没有动作。 在他的手腕中都近乎流淌不出鲜血,当他的生机都开始消失之时,赵四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来。 她的指尖骤然沁出数十滴鲜血,然后在空气里拉长,变成数十根极长的细针,没入荆魔宗的体内窍位。 荆魔宗身体里的五脏感受到生的希望,接着被一种火热的燥意刺激,更加旺盛的活动起来。 赵四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在这里的市井之徒里,竟然真有一个可以承载我赵剑炉剑意的人。” 第五章 时候 时光始终如一的流逝,这或许是对于天下所有人而言唯一公平的东西。 只是对于长陵的许多权贵而言,长陵这个春天里的时间却似比往年流淌得更快。 之所以快,是因为人心急迫,是因为鹿山会盟这个极大的盛会。 岷山剑会虽然是长陵无数权贵交锋的投影,是天下各朝关注的大秦王朝才俊的一次检阅和实力展现,但相对于足以直接决定整个王朝命运的鹿山会盟相比,却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暮光里的方侯府和往日相比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但随着苏绣幕忤逆圣意不辞而别,落在很多人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丝衰败之意。 渭河军港中,夜策冷站立在伴随着她出海的那艘铁甲巨船的船头,远远的眺望着幕光中的方侯府,突然对始终老仆般跟随在她身后的韩三石轻声说道:“代替方绣幕跟随圣上去鹿山会盟的,必定是方饷。” “为什么?”韩三石问道。 她的这句话对于几乎所有的长陵人都难以理解。 跟随君侧参加鹿山盟会,这是一种莫大的殊荣,现在方绣幕违逆圣意,即便是让方侯府将功补过,将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调回,这举动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你等着看便是。” 夜策冷摇了摇头,冷漠的一笑。 她是最为了解元武皇帝的数人之一,她十分清楚,昔日在十三侯之中最为强势的方侯府,恐怕会第一个灰飞烟灭。 …… 随着时日的流逝,笼罩在暮光里的骊陵君所在的车队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云气缭绕,水气充沛的秀丽大山。 看见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一个世界朝着自己身体挤压而至的大山,骊陵君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充满了雾气。 那便是巫山,便是楚地。 在阔别了楚地这么多年之后,不用说是这样一条大山,便是这大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分外让人震撼。 骊陵君的这列车队里面,自然有许多当时追随他到了长陵的楚人。 归家路远,真正的千山万水,这样的归家之路已经规划了十余年,一路上各地都有安排,置换车马,是真正的日夜兼程,只是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便赶到这里,车队里的所有人自然都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在看清这座大山,看到这座大山上的草木时,所有这些楚人全部如受电击,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其中的不少人甚至泣不成声。 巫山是天然的险阻,其间有数条奔腾恶水缠绕,大军不可能从这里突袭,平日里只有边贸商队通行,所以在骊陵君的这条归家线路上,最后一个大秦王朝的关卡只是有数百人驻守的巫山关。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最重要的兵家之地原先是阳山郡,是巫山中断处,深深切入大楚王朝的一片平原。阳山郡在元武三年便归大楚王朝,现在距离巫山关最近的秦军要塞便是寒谷关,距离此处有六十余里的路途。 从长陵到此都是一路畅通无阻,这个关卡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有关密令,在看到了这列车队的通关文书之后,便马上放行,甚至根本就未检查车队的随行人员和物品。 当马车真正驶入马帮在巫山中行走开辟出的车道,嗅着巫山中湿润的气息,骊陵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掀开车帘,有种想要亲吻故国土地的冲动。 然而就在他掀开车帘的同时,端坐在这列车队第一辆马车中的一名灰袍老者却是陡然睁开了双目,车队上方的云气突然旋转了起来,似乎从里面要钻出一条真龙。 骊陵君和车队中的许多人都是面容微僵。 任凭车队上方的天空风云色变,前方道上的一片云气,却是如水中磐石般巍然不动。 似乎那方天地,已经变成了某一人独有的天地。 一名头发用精致白玉簪盘起,身穿青色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在他显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瞬间,山林中所有的飞尘都似乎被一种气息吹拂一空,变得异常的洁净。 感受着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尘无垢的气息,骊陵君的呼吸微顿,没有任何迟疑的下了马车,对着这人微躬身行礼,道:“参见范无垢大将军。” 听闻骊陵君的这句话,这列车队中所有的修行者都变了脸色,他们知道若是这人是来杀骊陵君的,那即便是有第一辆马车中的那名长者在,也未必阻止得了。 范无垢是大楚王朝无垢宫的宫主,同时也是大楚王朝最强的数位大将之一,他在世间的威名和地位,恐怕无限接近于大秦王朝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两宗的宗主,今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命来带你去见一个人。”绝世高手自然有绝世高手的风范,范无垢颔首还礼,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转过身去,道:“你单独随我来。”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这列车队上方的旋转云气迅速的消失,他跟随着范无垢的脚步走入旁边的林间小道。 范无垢虽然没有半分杀意,但他的背影和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始终给骊陵君带来强大的压力,只是十数息的时间,骊陵君的双手已然微汗。 “你在长陵有贤名,我也留意过你的修行进境,之前的许多年里,你的修行进境都极为优秀,甚至超过我门下几乎所有弟子,但是五年前开始,你的修为进境却开始出奇迟缓,否则你此时见我,便应该入了七境。但你现在非但未至七境,反而身体五气都有些失调…现在既然回来,便不要再忧思太重,你要明白,修为始终是你是否能够在这世间立足的根本。” 范无垢没有回头,但却是突然缓缓出声。 骊陵君面容微紧,诚恳道:“晚辈受教。” 范无垢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他开始穿过一些没有道路的山林,周围越来越荒芜,盏茶时间过后,他和骊陵君的面前出现了一片高山草甸。 这里显然连冬季都没有寒意侵袭,三片如墙般的山壁完全阻隔了寒风,所以不知名的蕨草长得齐腰深。 在这片高山草甸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湖泊畔,矗立着数顶很大的营帐,在此时便已燃起了灯,显得异常明亮温暖。 “要见你的人便在里面,你自行过去便是。” 范无垢在草甸的边缘便负手而立,淡淡的对着骊陵君说道。 能够令范无垢接引的,到底是何等的贵人? 骊陵君想到了某个可能,但又觉得根本不可能,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根本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如风而行般快速行走在草甸里。 越是接近湖畔那数顶营帐,骊陵君的心情就越是震惊。 草甸接近帐篷的数十丈区域内,草地不仅被清理得整齐无比,而且地面上竟然全部洒满了名贵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营帐里散发着明亮光焰的,也根本不是灯火,而是一颗颗的明珠。 就连营帐的本身,用的都是某种白兽皮拼接而成,这种白兽皮连骊陵君都没有见过,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气。 数名身穿宫装的侍女在他接近这数顶营帐的时候走出,对他盈盈行了一礼,然后掀开一座营帐的帘子,让他进入。 骊陵君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这几顶营帐是连接在一起的,就像是组成了一个深深的院落。 而营帐的内里,富丽精美到了极点,不只比他在长陵骊陵君府最精美的房间要强出太多,甚至可以说,比长陵所有的美宇都要精美。 这种精美,在整个世间,只可能出自大楚王朝的皇宫。 这几顶营帐中的一切,和大楚王朝皇宫里的精美殿宇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最中心的一顶营帐里,一名仅凭身姿便令人难以呼吸的绝丽女子背对着他而立。 绝丽女子的身前,不知道是一个人工开凿还是自然形成的温泉池子,在不断的散发着迷离的白雾。 骊陵君终于确定了他猜测的那个不可能的人变成了可能。 他近乎惶恐的垂下了头,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母后。” “离开埕城时,你还是个孩子…” 一声无比美妙动听的声音响起,绝丽女子带着一丝感慨,缓缓的说道:“你接下来不需要急着赶往埕城,你需要做的,便是随我一起去鹿山等着。” 骊陵君呼吸一滞,他终于明白了这名和郑袖一样拥有无上权势的女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音微颤道:“父王御驾也已然快到了么?” 绝丽女子依旧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来侍奉我入浴。” 骊陵君的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震颤起来,大脑在此刻竟是一片空白。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他开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终于明白苏秦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他可以这么顺利的回到大楚。 然而这样的事情…苏秦根本没有告诉他知晓! 他的口中变得无比干涩,如同吞了无数沙石。 绝丽女子等待着他,娇柔的背影因为他的迟滞而缓缓冷硬起来。 骊陵君心中充满无数难言的情绪,然而他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 “遵命。”他的心中开始充斥对苏秦的浓烈杀意,但面容却是和平时一样变得温雅,他缓步上前,双手落向绝丽女子的香肩。 巫山开始慢慢笼罩在夜色里,云雾更加缭绕。 营帐的温泉池里,水声如有人呢喃。 第六章 心境 一场雨悄然洒落,使得整个巫山更显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车队沉寂的等待在开始变得泥泞的山道上,吕思澈站立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侧,沉默而紧张的看着范无垢和骊陵君离开的方位。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吕思澈的神容微松。 没有范无垢的身影,骊陵君独自一人从山林中走出,但他的身体也给所有人和结晶的感觉,而且好像连长途跋涉之下的疲倦困乏都被洗去,整个人流散出异样的气度。 在长陵,骊陵君在很多方面也展现出令人佩服的能力,令人决意跟随的气度,然而毕竟需要小心翼翼的求存,但此时在所有马车内外的人眼里,骊陵君身上的这种小心翼翼却消失了很多,所以他的身影似乎骤然变得大了起来。 这种气度的变化,让很多人意识到了什么,心情再度变得激动起来。 骊陵君十分清楚自己这些忠心的门客此刻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温和而又清晰的缓声道:“我们不需要急着赶去埕城了,我们转道鹿山。” 这列车队所有人都一怔,在其中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得及咀嚼这句话里的真意时,骊陵君已经缓声的说了下去,“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父王会册封我为太子。” 巫山一带,还不到春雷响起时分,然而骊陵君的这句话,却是如同一个惊雷,在这列车队所有人的耳中响起。 鹿山属于数朝交界之地,在鹿山册封太子…而且骊陵君还未正式回到大楚都城,大楚王朝的太子之位已经空了数十年…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这种事情都是不合常理的。 然而这列车队所有人都清楚骊陵君的说话行事风格,他们都注意到,骊陵君连“如无意外”四个字都没有加上。 连这样的四个字都没有说,便说明册封太子这件事已成定局,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 天下间谁都知道楚王已经老迈不堪,骊陵君成为太子成为定局,那便说明在不久的将来,他便是大楚王朝至高无上的主人。 追随的主人成为一朝帝王,那追随着他的人,会是何等的风光? 这是真正的苦尽甘来。 一时间,车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激动难当的跪倒在地。 唯有骊陵君不是全然的欣喜,他走到吕思澈的身侧,用无比冰寒的语气在吕思澈的耳畔说道:“杀了苏秦…无论用多少代价,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楚。” 吕思澈的眉头顿时深深蹙了起来,他此时尚不知道为什么要杀苏秦,然而他却可以感觉到骊陵君心中那种无比的暴戾和怨毒的情绪。 …… 过了晚饭时分,梧桐落便迅速的变得清幽起来。 酒铺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丁宁收拾着桌子,已然准备关铺。 扶苏就在此时走入了酒铺。 看着正在忙碌的丁宁,他也随手拿了块抹布,开始帮着擦拭桌面。 “既然生意不错,为什么不请两个人,这样你也可以多些时间修行。”看着并没有拒绝他帮忙的丁宁,扶苏温和的微笑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在很多人看来,修行最重要的是时间,好像说得他们天生有个几百岁的寿命,就一定能够修到第七境甚至第八境一样,但在我看来,其实是他们不了解修行,如果纯粹想着用耗时间的方法耗到破境,那往往就不能破境,许多这样的修行者,最多耗到五境六境就白发苍苍,到时候还是觉得上天不公,不能在让他们活个五百年。” 扶苏微微蹙眉,不知为何,他觉得丁宁的这些话里好像的确隐含着很多有用的道理。 “那你觉得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了想,谦虚而认真的问道。 丁宁看着他,说道:“自然是心境。” “心境愉悦,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对,都觉得有意义,便不会怀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用处,是在白费时间。没有丝毫犹豫,便自然勇猛精进。”顿了顿之后,看着陷入沉思的扶苏,他接着说道:“其实即便是黑夜中过江河,也有无数条途径,但渡不过的,往往是怀疑自己错了,走到一半不走,或者又退回一处,再选一道路径出发。反倒是有些即便走了弯路,但觉得自己正确,始终在前行的修行者,他们会走得更远。” 扶苏细想着这些话,发现和自己老师说的有些话完全一致,他便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怪不得外面都说你的悟性恐怕不输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几名怪物。”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收拾完的丁宁端来一盆清水给自己和扶苏洗手,说道:“该不会是特别过来拍我两句马屁。” 扶苏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青玉酒壶,道:“上次是你请我喝酒,这次换我请你喝酒。” 青玉酒壶里的酒液也是青玉色,倒入酒杯时凝成一线,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只是一杯入腹,他便感觉到每一滴细微的酒液如同朝堂里那些贵人喜食的海外鱼子一样爆开,散发出微腥的气息,这些气息深入他的内腑,却是好像一朵朵鲜花盛开,让他体内一些因为阳气太过旺盛而显得干枯的地方,都如同蒙上了一层水膜。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道:“这酒可是有些特别。” 扶苏笑了笑,说道:“这酒可是好酒,而且外面都没有得卖,家里已经存了好久,这一壶喝光了也就没有了,所以你可是得多喝点。” “他对你可是有些特别。”夜深之时,看着将扶苏送出巷口之后回来的丁宁,长孙浅雪微冷的嘲讽道:“连七心花炼制的续命酒都给你拿了过来。这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整个鱼市十年里也未必能够从海外采集到酿造出这么多酒的七心花。” “能多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用这三年的时间来换取修为。” 丁宁感受着那些滋润着自己体内干枯之处的莹润药力,只是平静的对她说着修为的事,“这会让我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更接近三境上品一些。” 长孙浅雪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他对你如此,你却利用他,你不觉得有些内疚?” “不要太在意过程,只需在意结果。”丁宁看着她,说道:“再好的过程,人都死光了,也没有用。” “不要老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 长孙浅雪的面色骤寒,缓声道:“你这么说,便认为他当年做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自然有很多是错的。” 长孙浅雪并不喜欢争吵,所以这样的对话如果在别人而言才是开端,但在她这里却已然结束。 她直接转身,走入后院。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和平常一样用热水洗漱,然后上床。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开始苏醒,疯狂的吞噬着那酒液所化的元气。 他身体内那些被浸润的干枯之处重新变得干枯,但同时他的体内又有惊人的五气生成。 他身体里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恐怖速度,急剧的增强着。 …… 此时已是残月。 夜空里的月亮已经变成了一条细小的弧线。 周家墨园里,周家老祖始终四季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周素桑满怀敬畏的垂首站立在周家老祖的面前。 看着这名少女,周家老祖的眼底充满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的眯着眼睛,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问道:“你的月事已然结束,自己可有什么感觉?” 周素桑虽然知道周家老祖问这样的话只是关心自己修行那门秘术的进展,但她还是忍不住满脸通红,羞涩道:“禀报老祖,我自己未曾有什么特别感觉。” 周家老祖眼中光芒一闪,她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枯干的双手已经落在了她的双手,沿着双臂往上不断的摸去。 她的身体顿时微颤,肌肤上不自然的冒起了无数小疙瘩,但是她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敢动。 周家老祖的真元在她体内那两条线路中缓缓游走,极其细致的感知着她体内的变化。 然而他的脸色不可遏制的阴霾起来。 她没有感到变化,他也没有感到任何的变化。 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便说明那名酒铺少年的理解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女子修行便适合的秘术。 或者有可能,那名酒铺少年故意说了谎话。 他的心中,也顿时和骊陵君一样,充满无比暴戾和怨毒的情绪。 第七章 邀约 周家老祖的双手在少女的肩头停顿下来。 即便光洁但干枯的双手和少女颈部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种邪恶的美感。 因为心中被暴戾和怨毒的情绪充斥,他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的双手长时间的停顿着,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周素桑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一时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直到明显的震颤传入掌心,周家老祖才霍然醒觉。 他的身影一动,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依旧面容和蔼的对着少女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并柔声说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继续修行便是。” 周素桑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失,她无比尊敬的对着这名老人施礼,然后退下。 周家老祖没有看她离开的身影,垂头沉默不语,脸上尽是阴霾。 时间对于他这样的老人而言已算极其的紧迫,然而对于一个始终卡在某一个关口,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够再继续修行,若是继续修行整个气海都有可能彻底冻结的强大修行者而言,当习惯了每日花去大量的时间修行…现在这些大量的时间却彻底变成了空闲,那这时间就会显得无比的漫长。 每一个呼吸,尽是难熬。 处在这样煎熬里,明明拥有强大力量却不能寸进,只能感觉着自己衰老和死亡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愉悦的心情。 唯一幸运的事情,便是他有比寻常修行者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存着让丁宁活很久的想法。 周家写意残卷上的至高剑诀,不可能流传在外人的手中,否则日渐衰落的周家连最后的根基都会消失。 按照他的修行经验,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丁宁的气海就应该开始冻结。 到时不需要他动手,恐怕岷山剑会里的对手,就会让丁宁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丁宁对于写意残卷的参悟对他没有任何的帮助,他首先要确定这名酒铺少年有没有对他说谎话,然后他不想这名酒铺少年死得没有意义…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那是一场真正的盛会,可能今后都不会有的盛会。这样的盛会,不能错过。” 一脸阴霾的周家老祖双手十指交错着想着,缓缓的自言自语了这一句。 他说的盛会自然是指鹿山会盟。 九年之前四大王朝约定的鹿山会盟,是各朝斗智斗勇,最深层实力的揭露。 不仅是各朝的帝王君临鹿山,各朝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也会聚集鹿山。 现在的元武皇帝又已至八境,又将会带来如何惊人的风雨,天下每个修行者自然都很想知道,很想亲眼所见。 即便整座鹿山都会被各朝帝王的军队和修行者封闭,但只要赶至鹿山周遭的一些山头之上,想必也可以亲见鹿山之巅的气机变化。 对于周家老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可以在很近的距离感知更高修行者搬运或者释放天地元气时的一些气机变化,感知到天地间的一些线路流淌,或许便是很大的契机。 对于周家老祖而言,鹿山盟会这四个字,还让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鹿山距离巫山并不遥远。 而巫山里,藏着一件对他很有用的东西。 但不论到鹿山还是到巫山,他都必须出山,出周家墨园。 “是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周家老祖看着外面的夜空,冷漠的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沉声喝了一声:“备车。” 周家墨园距离梧桐落至少要半日车程,此时出发,在清晨便可至梧桐落外。 …… 黎明前的黑暗里,长孙浅雪睁开了眼睛。 她体内的所有一切有关修行的元气,全部收敛至气海,沉入玉宫。 她玉宫里那柄色泽深沉到极点的剑,根本不需要她动念,便无比贪婪的吸进所有沉入玉宫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寻常的本命剑不可能容纳这么惊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然而这柄九幽冥王剑,却完全就像是蕴含着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幽冥之地。 她的感知也沁入这柄剑里,经过这柄剑的散发,却是扩大了数倍。 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感知到了她的异常,他也无比警醒的睁开了双目,轻声道:“什么事情?” “七境中阶,五气不全,气海自封过半。”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 “是周家老祖,应该是来找我的。” 丁宁没有迟疑的肯定了来人的身份,冷笑起来:“这么多年躲在墨园不出来,所有长陵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却是来亲自找我,看来不是寻常的事情。” “虽然气海自封过半,但只是真元和天地元气总量和流转不畅的区别,且他主修的是星辰凝煞的手段,在元武初年之前,他又经过许多残酷的战斗…若是真打起来,我都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长孙浅雪少见的凝重说道:“这样的人,你能解决?” 丁宁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看来我还是多想了,你现在有个护身符。”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丝毫羞耻,只是平静的说道:“看看他的来意再说。” 数辆马车停在梧桐落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 中间马车里的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看着沉浸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里的长陵城。 出了墨园,一路行来,这个长陵和他印象里的长陵已经有了无数改变,变得更加雄伟庞大,变得让他想象不出以前那淋漓的鲜血。 原先很多大宅已经消失。 看不出丝毫痕迹。 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可以被抹灭到不留任何痕迹的。 可是自己不想在这样雄伟的大城里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梧桐落时,张仪便已起身,他开始洒扫庭院,他手里的扫把始终和地面隔着一丝距离,从他双手中流淌出的一丝丝元气吹拂在地上,地面的落叶和尘土被清扫干净,但是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不发出声音只是为了不惊扰到薛忘虚的睡眠。 只是这种洒扫却也被他当成了功课,回望这些时日在梧桐落里修行,他却发现自己无形中的进步要比在白羊洞修行时快一些。 他找不出原因。 但是丁宁却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修行最重心境,当抱着至诚的心去认真的做一件事情,自然更容易成功。 薛忘虚从未如此虚弱过。 而至敬至孝的张仪,也从未如此担心过薛忘虚,尽心照料薛忘虚,对他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一举一动皆尽心,怎么可能进步不快。 洒扫完庭院之后,张仪依旧毫无声息的开门,提着一些干柴和火炉到外面生火,这时丁宁也和往常一样开了铺门,也就在此时,周写意从巷口走来。 丁宁早已知道周家老祖的亲自到来,所以并不惊讶,张仪见到周写意的到来,却顿时一愕。 “我家老祖要见你。”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走到丁宁身前微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丁宁也不多说,点了点头,跟着转身的周写意走出巷口。 在接近停留的那数辆马车时,中间马车里周家老祖的车帘被一阵柔和的力量缓缓推开,露出周家老祖的身影。 丁宁十分恭谨的行了一礼,道:“您怎么会这么早来见我?” 周家老祖一直在看着丁宁的一切举动和神色,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阴冷光焰,他觉得平静的确可以掩饰许多情绪。 只是他的脸上却是泛出最为温和的微笑,他拍了拍身侧的软榻,像招呼着自己的周家后辈般,慈祥的说道:“来这里坐着说话。” 丁宁恭谨的坐下,亦如乖巧的后背准备聆听。 “我来看看你的修为。”周家老祖慈和的伸出了双手,如同触摸那名少女一般,落在丁宁的双臂上。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异常。 随着自己沁出的元气的游走,周家老祖的呼吸微顿,他也没有发觉任何的异常,丁宁的一切和他预料的一样。 如此说来,这名酒铺少年并未比他多参悟出什么东西? 或许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像他这样的后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比自己参悟出更玄妙和正确的东西? 周家老祖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随即化为无尽的冰冷暴戾之意,再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又化为极度的温和。 “再过些日子,便是决定我们大秦王朝今后命运的鹿山会盟。” 他看着丁宁,柔声说道:“这是真正的盛会,我想你一起陪我去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 “虽说很有可能获得一些特别的际遇,但去看这样的盛会,也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之后,又和蔼的补充道:“即便是受圣召而跟随进入鹿山的修行者,都未必安全。而我们无法进入鹿山,只能尽可能到最为接近鹿山的山林之中观礼。只是同样会有各朝的修行者去,所以争端难免。即便是我也未必保证一定全身而退,所以你不必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都说了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死在那里面,自然正常不过。”丁宁在心中冷冷的如此想到,但是他的面容上除了思索之意外,却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第八章 启程 “跟着老祖去看这样的盛会,肯定会大有益处。”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我虽然在外修行,但毕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要离开长陵远去鹿山,我也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 “如没有意外,今日圣上就会启程。”周家老祖没有先应丁宁的话,而是先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才和蔼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自然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但若是你真的想随我去看看,便需要快一些。” “晚辈明白。”丁宁恭谨的垂首说道。 周家老祖满意的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便去吧,这里会有周府的马车等着,只要你可以去,便随时可以出发。” …… 张仪始终有些紧张的看着巷口,看到丁宁走回,他马上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丁宁师弟,周家老祖这么早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丁宁沉吟着,说道:“他让我随他一去去鹿山。” “去鹿山?” 张仪虽然性情有些过分宽厚,但心思也是聪慧至极,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十分凝重道:“鹿山会盟,天下至高的修行者云集,可以说是修行者世界里最大的盛会,这些至高的修行者之间必有交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种境界,恐怕就会对将来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然而这道理谁都知道,我大秦王朝、大楚王朝、大齐王朝,还有那大燕王朝,到底会有多少修行者到鹿山周遭,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却是无人知晓。” 顿了顿之后,张仪看着丁宁,越加凝重的说道:“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会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便没有例子可供参考。” 丁宁还没有回话,身后小院里却是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你说这么多,你丁宁师弟想必都知道,关键看他怎么想。” 张仪马上转身,“洞主,你已经醒了?” 薛忘虚坐在床头,缓缓的披着衣服,对着外面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即便你很想睡,但是一点小响动还是会很容易让你惊醒。” 已到门口的张仪闻言自责羞愧道:“实在是弟子声音太响了。” “自己年纪太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进来吧。”薛忘虚等两人进门之后,看着丁宁问道:“去鹿山没有前事可考,关键在于你怎么想。” 丁宁看着他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我想去。” “既然你已经决定想去,那便去。”薛忘虚看着丁宁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考虑的只是安全问题。” 丁宁对着薛忘虚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又同样认真的对着张仪行了一礼。 “小师弟…不,丁宁师弟,你这是?”丁宁之前极少对着张仪如此庄重的行礼,所以看到丁宁如此动作,张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在长陵的时日,洞主就全靠你和沈奕师弟照料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照料他,等我回来。”丁宁看着张仪,平静的说道:“鹿山路远,等鹿山会盟结束,我回来之时,岷山剑会便也要开始了。” 张仪彻底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也异常庄重的回礼,说道:“我和沈奕师弟一定会好好的照料薛洞主,等着丁宁师弟你回来在岷山剑会上大放异彩,给白羊洞带来真正的风光。” “写意残卷上的剑意足以和任何剑经争锋,白羊剑经也是大巧若拙,希望师兄能更进一步。”丁宁认真的想了片刻,对着张仪接着说道:“我再送师兄一句话,朝雨浥轻尘,朝雨绵柔,却可以洗尽铅华,白羊挑角,意在相持,两者真意,未必没有共同之处。” 张仪一怔,一时不能理解丁宁这些话的意思,但他潜意识里却觉得这些话极其重要,一时间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无比的清晰。 薛忘虚却是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然后忽然又有所感般笑了起来,看着丁宁道:“看来我不是宗师,你才是宗师。” 丁宁摇了摇头,道:“弟子若是宗师,老师自然是真正的宗师。” 薛忘虚大笑了起来。 张仪更加不明白的看着他们两人,薛忘虚微微收敛笑容,看着他说道:“你便好好参悟着吧。” …… 周家老祖根本没有离开梧桐落太远,既然出了墨园,他便不可能轻易的回去。 在他看来,丁宁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提议。 既然这个酒铺少年在自己身上已经获得了凝炼星辰寒煞元气的强大手段,那自然会觉得跟随着自己会更大的好处,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而他并不知道丁宁对他的性情无比的了解。 丁宁走出了薛忘虚的小院,走到附近不远处的一间铺子里,对着里面的一名伙计交待了几句。 然后他便回到酒铺,和平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长孙浅雪明白他的用意,也根本不理会他。 只是隔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巷口,扶苏从车厢内走出,匆匆的走入酒铺。 “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一大早便令人找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一看到坐在酒铺里的丁宁,扶苏便含笑问道。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件危险的事情。” 丁宁等着扶苏过来,坐到对面,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周家?” 扶苏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周家,应该便是指有墨园的周家。你又说有危险的事情,是周家找你麻烦?”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平静问道:“你知道周家老祖么?” 扶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神色微异:“他还没死么?”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一门凝煞手段便是他传的,现在他请我随他去鹿山。” 扶苏大吃一惊:“去鹿山?”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他震惊的双眸,说道:“你肯定也明白去鹿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找你,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我陪你一起去?” 丁宁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扶苏有些感动。 他认为可以互相生死相托的,才是真正的朋友,他认为丁宁将他看成真正的朋友。 但接下来,他却是有些惶恐,低头道:“我不知道家里准不准我离开长陵去鹿山。” “你等我!” 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道:“我去问问家里,只要家里同意,我便陪你去。” 丁宁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扶苏异常干净的眉眼,他都有些想不明白,像元武皇帝和郑袖那样复杂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和他们全然不同的儿子。 …… 扶苏要问家里的意见,他的问题,自然会传递到皇宫深处女主人的书房。 皇后的手指间此时没有任何玄妙的光丝缭绕,但是在她的感知里,无尽的高空之外,那不属于这个天地的几道苍白火焰,却像妖精一般欢悦的缠绕着那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 这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深处的符文里,缓缓的吸纳着苍白色火焰中的力量,一些已经破损的微小粒子里,开始散发出苍白色的晶光,就像是锈蚀的铁屑却在转化成宝石。 “周家老祖居然还没有死…在周家墨园里躲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又想做什么?” 听着面前宫女的回报,她淡漠的自言自语。 “既然扶苏自己想去,那便让他去。” 下一刻,面容始终完美无瑕的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女说道。 能够在她身前禀报这些事情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宫女,所以听到这句话,这名宫女并没有直接领命退下,而是迟疑道:“娘娘,这似乎有违圣上的意思…会不会不太好。” “你懂什么。” 皇后呵斥了一句,却并未生气,嘴角反而掠起了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带他的人,又怎么会管我的安排,若是试图去揣摩他的意思,才是真正的不好。更何况扶苏太干净,让他去看看人心险恶也是不错。” 除了最后一句之外,宫女依旧有些不懂。 皇后便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最重要的关系,首先便是夫妻。唯有将这层关系凌驾于一切之上,才会真的好,长陵的一切才会真正的稳固。” 说完这一句,她望向外面的天空,缓慢而带着一些傲意的说道:“现在圣上应该已经启程了。” 宫女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也不由自主的侧转头看向身后远处的天空。 圣上已经启程,那现在这偌大的长陵,便是全要放在她身前的这名女主人手里了。 第九章 会聚 “那酒铺少年没有答应” “答应了,只是邀了一人,想问老祖是否可以同行。,.,” “什么人” “公子苏,鱼阳剑院的一名学生。” “什么来历” “长陵鼓楼巷的一名孤儿,自幼跟随着鱼阳剑院柳黄鹤修行,所以和一般学生有些不同。” “消息来源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且鱼阳剑院的副院长和我是旧交,他口中所说的和我从数名教习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一致。” “既然如此,让他们过来。” 阳光渐媚,春光也渐媚,似要渗透薄薄的车帘渗到周家老祖的身上。 周家老祖没有看告退的周云海的身影,而是阴沉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虽说这些消息都是周云海亲自打听,且多方求证,不会有什么问题,且一名鱼阳剑院的学生跟着,对他的整个计划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影响,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名酒铺少年的一些举动出乎自己的意料,隐隐给自己带来某些不可知的威胁。 两名少年快步走来,青涩的身影映入他充满阴霾的眼帘。 他的眼睛里就像迎来一场日出,阴霾很快的消失,换上了温暖的慈祥之意。 一股温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轻柔的析出,缓缓的将车帘往两侧分开。 他仔细的端详着扶苏。 扶苏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袍,容貌俊秀,眉目干净,眼神有种分外透明的感觉。 只是感觉到周家老祖在凝视着自己,他的脸上就有些微红。 这样羞涩而干净的人,一般只存在于这种底层。 若是真有些背景,便也绝度不会允许他去鹿山那种地方。 周家老祖的嘴角缓缓浮起一些自嘲的色彩,他想到恐怕是自己许久没有离开墨园。所以再入长陵之后,便想得太多,这样的一名少年,对自己又会有什么威胁 他和煦的笑了起来,对着丁宁和扶苏招了招手,道:“过来。” 走到这名老人的身前,扶苏心中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周家老祖如此和蔼可亲,和传说里那名狠厉异常的旧权贵似乎截然不同。 但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阴寒元气由周家老祖的身体传来。渗入自己的身体。 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这名老祖在探查他的修为,他应该是长陵唯一到了五境的少年,对于他的身份而言,这种相应于他的年纪而言太过骇人的修为是最大的破绽,然而他却可以肯定周家老祖无法察觉他的真正修为。 所以他也和昔日的丁宁一样,恍若什么都没有察觉,任凭这股微弱的阴寒元气在他的体内游走。 “只是三境中品而已么身体经络也偏弱,并非很好的修炼材料。” 感知着扶苏身体里的真元强度,再感觉到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有些偏弱。偏狭窄而不利于真元流通的经络通道,周家老祖心中自嘲的意味更浓烈,他脸上流淌出数分真正满意的神色。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他收回那一股微弱的元气,问道。 丁宁简短而恭谨的回答道:“都准备好了。” 这种演戏并不是很愉悦的事情。而且明媚的春光也让常年看着黑白二色的周家老祖极不习惯,所以只是这几句话,他心中不耐之意便顿生。 车帘缓缓的合上,他的声音从车帘中传出。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人便登车吧,我们即刻启程。” 丁宁和扶苏一起走向后方的一辆马车。 直到掀开车帘躬身走进车厢之时。他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冰冷讥讽神色。 若是你都能察觉得出扶苏所修功法的真正进境,那数个王朝,甚至那些大逆,为什么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强大的修行者,也想要弄清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进境 车轮开始滚动。 原本和这场盛会还没有太多关系的丁宁也开始启程。 丁宁的心境再度绝对平静下来。 任何的阴谋,都敌不过大势,而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大势。 …… 原本并不需要前去鹿山的丁宁开始启程,整个天下,很多人也已经启程,很多人,正准备启程。 大秦王朝最北端原先属于赵地,但再往北,过了阴山,却是连绵的荒漠,即便是昔日的赵王朝也只是到阴山为止,并未将自己的疆域扩至这片荒漠之中。 最贫瘠,看上去最不适合人生存的地方,却往往会有人生存。 在荒漠的深处,有着许多以放牧为生的部落。 在其中一个位于某条热河边缘的部落里,一名巫师模样的乱发男子盘坐在一处地火喷涌的地裂之前。 他身前熔岩凝结成的黑色石头上,划着无数条用来记录时间的划痕。 “是时候该启程了。” 他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的既不是这个部落的口音,也不是昔日赵王朝的口音,却是先前的韩王朝之地的口音。 在他站起来之时,他身前地裂中喷出的火焰骤然凶猛,瞬间充起数百丈的惊人高度,映射得这片荒漠大半个天空都是通红,燃烧产生的黑烟,如乌云般滚滚朝着远处天际弥漫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的地火一直是被他硬生生的压着,所以之前才是刚刚高过地裂的高度。 在喷涌出数百丈高度的惊人地火中,滴溜溜的转着一颗红丸,看上去既像是丹药,又像是某种金属凝聚之物。 这名荒漠巫师模样的男子却是张口一吞,直接将这颗红丸吞入了腹中。 一团红雾从他的身上散开,然后他开始动步,启程。 …… 有些人的启程惊天动地,引发天地异象,但有些人的启程却是悄无声息。 郦陵君的车队改道离开巫山已经多时,在丁宁启程离开长陵之后的第二个清晨,两名身穿黑袍,头发扎成三束的大齐王朝修行者也出现在了巫山的某条山道上。 两人中一名稍年长的男子闭目凝神听了许久的时间,然后转身看着身旁年轻的同伴,轻声道:“来了。” 年轻修行者脸上瞬间布满振奋之意,说道:“若这人真是秦人中对于鹿山会盟极其有用之人,我们今日便是为我大齐王朝立了大功。” 年长的男子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丝毫兴奋之意,心中反而浮起一丝冰冷的意味。 他并非对王朝不够忠诚,只是他不比这名年轻修行者初出茅庐。 若真是按照情报所言,来的是大秦元武皇帝特意从远地调来的人,那这人又岂会是一般人 “怎么,陈大人,你很紧张么” 年轻修行者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傲然的微笑了起来,道:“我们两人联手,又是埋伏偷袭,即便来的人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就算是大秦十三侯之一,我们也对付得了,又何必如此拘谨。” “不要说话。”年长的男子脸色微变,突然轻喝了一句。 年轻修行者微微挑眉,面露不以为然神色。 距离他们极远的山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巫山里山林浓密,水汽缭绕,林间又有无数的鸟兽声,即便是大声说话,哪怕马车中人的听力是常人的数倍,都不可能听得到。 年长修行者之所以能够感觉到这辆马车的到来,只是因为提前在那条山道上做了一些隐秘的布置。 这是属于他宗门内独有的秘术,外人不可能知晓。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原本闭着双目似在沉睡的人,却是突然抬头,朝着他和年轻修行者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马车里的这人,是一名三十余岁面目的男子,面目清秀,然而却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金戈之气。 他明明也只穿着最普通的青衫,然而他的身体每一部分,他的发丝,他五官的每一处线条,包括他身上衣衫每一处的褶皱,都像是一柄利剑,令人看到都觉得刺目。 年长的大齐王朝修行者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马车里的这人,然而此时,他的双目却也刺痛起来。 那辆马车中人的剑意,竟然隔着这样惊人的距离,直接顺着清冷的空气,刺到了他的面前!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停顿,身体里的血液冰冷到了极点。 也就在此时,坐在车头上戴着斗笠的车夫微微躬身,手中突然发力。 两匹看似不起眼的灰色马匹,突然眼睛变得血红,也开始疯狂发力。 只是一瞬间,狂暴的铁蹄声便掩盖了一切杂声,变成了带着恐怖杀伐之意的乐曲! 年长修行者脸色剧变,他一声厉喝,抢先出手。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骨杖,随着他真元的疯狂涌入,两株巨大的黑色花朵骤然在他的身前形成。 也就在此时,极远处马车中的那人,已经从马车里飞掠而出。 只是一步跨出,马车中那人便如同变成了一柄飞剑。 年轻的大齐修行者也骇然变色。 他只是刚刚听到天空中响起裂帛般的声音,就已经看到天空上出现了一道空气分开的剑路,一条青色的身影,已经凌空而至!(未完待续……) 第十章 神威 年轻的修行者是大齐某个隐秘宗门的弟子,年纪虽轻但已经迈入了六境,实是这数十年来罕见的修行天才,初出山门又是不久,难免有些骄傲,但强者毕竟是强者,一声厉喝之间,他直接便用尽了全力,整个身体如干枯的鲜花迅速枯萎下来。 噗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中涌出一蓬黏稠如浓墨的黑炎,黑炎里,是一颗无数颗细小晶石拼接而成的拳头大小黑色骷髅头。 在他的厉喝之中,这个黑色骷髅头竟如有生命般,发出尖厉得难以置信的嘶鸣。 周遭的山林间无数的虫豸和鸟兽才刚刚感到惊恐,还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在这种凄厉的声音里死去,它们体内的一些元气,却是自然的沁出,朝着那个黑色骷髅头会聚而去。 无数条音波在空气里甚至化为了有形的线路,如无数飘舞的琴弦一般落向那条凌空而至的青色身影。 飞在空中的青衫修行者脸色漠然,看着年轻修行者枯萎下来的身体和天空里飞舞的音线,他嘴角微翘露出一道极为轻蔑的笑容。 “祭血**,鬼王杀音,鬼音宗的人。” 他的身体都甚至没有什么明显动作,说话之间,口中喷出的一道道吐息便化成了实质的剑意,带出一道道惊人的气浪,瞬间切开了他身前所有冲击过来的音线。 年轻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砸中,他手中前方黑炎里的那个黑色骷髅头震颤连连发出恐怖般的嘶鸣,竟是直接倒撞回来,撞在他的掌心。 这黑色骷髅头原本从年轻修行者的掌心透出,显然是已经和他体内真元融合,变成他体内真元一部分的本命物,然而此刻不知为何竟然不和他的身体相容,啪的一声震响,这颗骷髅头就像是别人的兵刃一样,猛烈的和他的掌心冲击,他的一截衣袖瞬间碎成了无数片碎屑围绕着他的手臂飞洒开来。 这名年轻修行者手臂上的经脉,就像是一截截承受不住力量的麻绳一样炸裂开来。 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便往后挫去,往后倒飞,瞬息之间便已像投石车抛出的石头一样,砸入后方的林间。 直至此时,比寻常的飞剑甚至还要快上数分横空而来的青衫修行者才正式出剑。 一柄乌光色的厚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柄厚剑的表面,全部是片片凹凸不平的纹理,就像是一片片的龙鳞。 看到这柄剑的同时,年长的大齐修行者便已明白了这人的真正身份。 他知道就凭刚刚自己激发出的力量,还根本无法挡住这人的一剑,所以就在他身前两朵和人同高的诡异黑花生成的瞬间,他将手中的黑色骨杖也朝着前方的地上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爆响。 黑色骨杖在刚刚接触他前方地面时便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三角形的骨骼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剧烈的旋转起来,往上空冲起。 这些碎片的裂口处都流淌出黑色的光丝,互相交错,最终形成了一道不知道有多少个面的黑色光束,涌向横空而至的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依旧冷漠,只是嘴角的轻蔑笑意消失。 他手中长剑没有任何花巧的斩了下来,但是剑身上每一片鳞片都如点灯般依次亮了起来。 当所有的鳞片彻底点亮之时,一声龙吟从他的剑身中发出。 他的剑尖上,透出一点金砂般的光亮,一股恐怖的威势从中喷薄而出。 金砂瞬间变大,变成一条金色的游龙。 金色的游龙很大,而且根本不像是平时符文引导天地元气凝集而成的形体,而完全像是真物,它身上的鳞甲和最纯净的黄金一样灿烂,然而又微微透明,往外喷薄着恐怖的威压和光线。 “这就是方侯府的龙鳞剑…这人就是神威大将军方饷…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此时连撞碎了十余株树木的年轻大齐修行者才刚刚坠地,他浑身骨骼尽碎的颓然跌坐在一堆碎木之中,看着这一条金色游龙,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 金色游龙一冲而下,将地上涌出的漆黑光束和两朵黑花全部吞入口中。 庞大的身躯顺势在地上滑过,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身体被淹没金色光焰之中,金色龙身擦到的地面,不断的发出爆炸,爆开两团浓烟。 “能接我一剑,看来你便是大祁阴元宗的洛沉铠。” 青衫修行者落地,看着前方的烟尘缓缓的说道。 烟尘里,年长大齐修行者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但是身上的衣衫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的破口,有一缕缕的鲜血不断的从中沁出。 听到青衫修行者平静冷漠的声音,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珠,低声感慨叹息道:“想到来的可能是某位王侯,也想到有可能是神威大将军,但未料想你会这么强。” 大秦王朝只有一名神威大将军,便是方侯府方饷。 这名青衫修行者便自然就是方饷。 方饷看着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淡淡的说道:“我方侯府这些年在长陵隐然是十三侯府之首,靠的当然不是我那个枯坐了十几年的弟弟。” 听到这个解释,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怔,若有所悟。 “我接圣命经此地至鹿山,这本是极其隐秘的事情。”方饷却是看着他,接着说道:“我想知道你们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顿了顿之后,方饷看着他的双眸,认真说道:“你拥有这样的修为不易,我要的也不贪心,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我便会让你离开。”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笑,笑意格外自傲坚韧。 作为一名七境的修行者,他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即便因为一些原因低估了来人的实力,但他十分清楚大齐王朝最需要的是什么。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个人的生死自然没有一个王朝的荣辱和兴盛来得重要。 “想要杀死我,你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笑着,看着方饷说道:“你也应该明白,既然是我来了这里,便不只是简单的试探。鹿山会盟在即,你们的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无法发挥出自己力量的将军,而是需要处于鼎盛的你的支持。所以不是你让不让我离开的问题,而是我让不让你离开的问题。” 方饷点了点头,看着这名视死如归的大齐修行者,平淡的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你还是想错了一点。要将你留在这里,接下来未必一定要我出手。” 这名大齐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方饷身后的山道。 方饷破空而至,只是刹那时光,然而此时乘载着他而来的那辆马车,此刻竟然也已经出现在了方饷身后不远处的山道上。 那两匹灰色的奔马此时的眼眸燃烧着血样的光华,它们的四蹄上也开始燃着血红的火焰。 最令人震惊的还在它们拖着的马车。 马车的两个车轮上,布集着无数的黑虫,这些黑虫的双翼惊人的震动着,带起的力量竟然托起了整辆马车的重量。 这整辆马车,完全就像是浮在空中,在离地数尺的空气里飞掠。 “异蛊道!”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终于感觉令这辆马车产生这样异变的力量来源于端坐在马车上的那名车夫。 那名跌坐在碎木中的年轻修行者骤然一声痛呼。 他惊恐的看到自己的胸口骤然如破裂的西瓜一样破开,一只暗红色的大虫便从翻开的血肉中嗡鸣飞出,像一道飞剑般冲向那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后背。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疯狂的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抽吸,他身周的空气里骤然产生了无数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 这些黑色阴气狂涌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并未因此变得鼓胀,而是变得更为紧致,整个身体的血肉都收缩起来,变成了玄铁般的黑色,紧紧的包裹在他身体的骨骼上。 噗的一声闷响。 暗红色大虫冲击在他的背上,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然而蕴含着真正飞剑力量的暗红色大虫却是震成无数的粉末。 也就在此时,两匹早已异变的灰色奔马一声嘶吼,整辆马车从他的头顶上空掠过。 空气里如霹雳般一声炸响,端坐在车头的车夫手中一条黑色长鞭倏然落下,卷在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身上。 这名大齐修行者身外黑气一震,这条黑色长鞭便顿时裂成无数截。 然而这名大齐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看到每一截断裂的黑色长鞭实是一根手指般长度的黑色长虫。 “食尸魔虫!” 这名大齐修行者认出了这种黑色长虫,然而却是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动作,数十条这样的黑色长虫扑在在比玄铁还要坚硬的身体上,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孔洞,无数天地元气带着滚滚的黑气喷涌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这些孔洞,缓缓的往前栽倒。 方饷的身体已然掠起,落在马车上。 “一名如此年轻就迈入六境的天才和一名七境的宗师,大齐王朝的强大修行者难道真的多得死不完了么?”在进入车厢时,他冷冷的自语道。 第十一章 便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辆马车车轮上附着的黑色羽虫纷纷飞起,汇聚在一起,如水流般落入驾车车夫的衣袖。 车轮重新落地,溅起一地的浮尘,两匹灰马也重新变成了原来的样貌,继续往前奔行,驾车的车夫根本没有放缓下来检查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尸身。 只是片刻的时光,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身体却是开始迅速的腐烂,连身上残余的衣物都迅速的化为黑水,渗入地下。 周围的山林一片死寂,方圆千丈之内的所有生物都已然死绝,然而就在这辆马车在这片山林中消失不久,一缕黑烟却缓缓的从山林中涌出。 淡淡的黑气越来越浓,缓缓聚成一条黑影。 这是一名身穿黑袍的沉默中年男子,及地的黑发分成三股扎在身后,他感受着空气里依旧弥散着的剑意,缓缓走过方饷第一剑金色长龙冲过的所有土地。 只是刹那时光,他便似乎触摸到了这一剑的某些线路,漆黑而几乎没有眼白的双眸里光芒剧烈的跳闪着。 然后他深深的躬身,对着两名大齐修行者最终死亡的地方无比庄重的行礼,轻声说道:“为了大齐。” 距离鹿山会盟尚有二十余日,但人世间四位最尊贵的帝王都将御架亲临鹿山,这样的争斗和试探,自然早已开始。 一名普通文士打扮,但身上的气息始终和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境界显然亦是非凡的中年男子来到一座山头脚下。 这座山头位于鹿山对面,是鹿山对面的十几座山头中较为低矮的一座。 虽然低矮,但想必也可以清晰的感应到鹿山会盟之时,鹿山山巅那些强大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而且最为低矮,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会更少一些。 但只是到了这座山头脚下,这名中年文士却已脸色剧变,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座山头脚下,林地和灌木丛交接的地上,有一条淡淡的剑痕。 这道剑痕只是割破了地上的青苔,连泥土都未深入,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却是如同矗立着一条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这条淡淡的剑痕,曲折蔓延,绵延不知多少里,去意无尽,完全是围绕着这座山脚绕了一圈,然而这道剑痕却是没有丝毫的中断,完全就是某人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自然的就顺着山林和灌木丛交接的地方前行,分界开来。 这里面有无数大的和极其细微的转折之处,然而这人却只是一剑挥就。 这名中年文士不知道是何等的宗师施展出了这样的一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境界,然而他却知道这名宗师留下这样的一剑,便是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占据了这座山头。 这名中年文士开始后退,他抬起了头,满怀敬畏,鹿山会盟尚未开始,但他已经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高山。 …… 凭借着变法和许多一时无双的修行者的支持,元武皇帝削弱了所有旧权贵的力量,连灭了三朝,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场腥风血雨里,大秦王朝无数的修行者死去,许多强大的军队消亡,连隐隐已经成为世间第一宗门的巴山剑场也彻底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乘此元气大伤的机会,大楚王朝大败秦军,让秦人割了阳山郡,为了避免连年的征战不休,天下最强的四大王朝签订了互不侵犯的盟约,以九年为期,在鹿山再行定盟。 究其原因,大秦王朝虽在和大楚的征战中落败,但依旧令楚、燕、齐三朝缔结盟约,便是因为先前大秦王朝那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曾将很多人杀得胆寒,且大秦王朝政局稳定,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组成的稳固三角,对整个大秦王朝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大掌控力。 所以即便不是深深的畏惧,至少天下间这其余三个强大的王朝,对于大秦王朝也是始终深深的警惕和忌惮。 因为在大秦王朝,甚至是以前的一些朝代的历史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未确定结果,一切尚需谈判的正式盟会,所以就如张仪所说的一样,一切都没有可以参照的例子,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到底会有多少原本隐世的大宗师会出现在鹿山周围,却是谁都不知道。 一列至少有十余辆马车的车队也正不紧不慢的朝着鹿山方向前行,这些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内里的车厢壁上却是刻着无数复杂难言,犹如织锦的符线,这些符线里渗透的光华在车厢内壁形成一层薄光,但却没有任何的天地元气散发出来。 内里乘坐着的修行者大多年轻,眉宇间的一些孤高之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另外有一种奇特的韵味是,他们的身体好像分外的轻盈空灵,就像是随时会飘上天空的白云。 在一处道路折弯处,位于这列车队中列的一辆马车中,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稚嫩少年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后方十余里外的三辆黑色马车,对着他对面坐着的一名看上去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轻声道:“那三辆马车从长陵开始一直跟着我们。” 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鹅蛋脸,面润如玉,发丝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着,但是发丝之间却隐然有云雾升腾,使得他的一头黑发就像是云雾缭绕的黑色高山。 “不用去管他们。” 他倨傲的鄙夷一笑,道:“既然是从长陵就跟出来,一路通关,便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势力有所不足的宗门氏族,想借我们的势开道,以免一路上惹上什么麻烦。” 在这两名少年此刻所说的三辆马车中,最后方的一辆中,坐着的便是丁宁和扶苏。 他们所在的黑色马车外表看上去也是极其普通,但是车厢却很宽敞,而且内里都铺着名贵而柔软的皮毛。 即便是道路有些颠簸,但这些皮毛的柔软却总是能够令人感觉到舒适。 这样的马车对于修行者而言就是流动的房屋和修行之所,但是拖车的马匹却是需要休息和更换,第一辆货车中储备的一些食物和清水也需要更替。 他们所在的这三辆马车一路尾随着前方的车队,快要靠近一座县城时,中间的车厢里传出了周家老祖的声音,“今夜就在这城中休息。” “这是关中略阳县,这里距离我沈奕师弟的家中不远了。”在靠近县城的最后一段郊野路上前行之时,丁宁心情有些愉悦的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自出生都未离开过长陵,看着和长陵截然不同的风物,想着一路如此辽阔的天地都属于大秦的疆域,他的心情自然更加愉悦,于是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这离谢柔家可是更近了。” 丁宁微微蹙眉,道:“是。” 扶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居然连让人找不到接口的话语。” 丁宁也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这个开玩笑,你才是恶趣味。” 扶苏还是不甘心,说道:“谢柔有哪里不好。” 丁宁平静道:“是我不好。” 扶苏微怔,想到长陵所有修行者都应该知道的丁宁的身体状况,一时有些涩然,数息之后,他劝慰道:“总归有办法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办法或许会有,但我总是要抓紧些时间。” 扶苏自然不能明白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他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对的,你比我分得清主次。” 只是这交谈之间,马车已驶入县城的街巷之中,最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只是在刚刚跨下马车之时,丁宁的身体便是微微一僵。 扶苏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面对的方向望去,也是一下愣住。 这间客栈门口的一株青树下,也正好停下一辆马车,而马车里走出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 她正好也一眼看到丁宁,整个身体也是一下僵住。 “难道这就是谢柔?” 在一个呼吸之后,扶苏就有些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道:“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走上了前来,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谢柔此时的神情,他就知道这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这么巧的事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没有先回答谢柔的问题,却是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声问道。 第十二章 利用 巧合的背后往往隐藏着许多可以深究的东西。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柔身为长女,一直都相当于谢家半个主事人,而且原本也在长陵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小县城里。 谢柔微微犹豫。 丁宁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然后看着她,轻声道:“不是因为我的问题?” 谢柔一怔,旋即她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急忙摇头道:“不是因为我在长陵立誓,才被责罚回关中,只是家里有一些事情” 丁宁平静的颔首为礼道:“我在这里只是正巧路过,等会我们还要急着赶路,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谢柔看着丁宁平静的眼眸,一时之间朱唇微启,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看着丁宁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像在冰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微凉的水。 “就这么简单?”扶苏皱着眉头看着走回的丁宁,轻声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不然怎样,难道让她和我们一起去鹿山?” 扶苏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丁宁完全不像是可以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解决你身体问题的办法,否则就可惜了一段姻缘。” 丁宁以沉默的方式直接结束了这段对话。 “这名年轻人真的不错。” 一个赞许的声音从谢柔的身后传入她的耳廓。 “父亲?” 谢柔惊讶的转过身去。 在她的身后,站立着一名身穿紫红锦袍的矮胖商贾。 这名矮胖商贾带着很大的宝石方戒,腰缠着玉带,无论是身上的配饰还是紫红锦袍上的花纹都显得十分俗气,他的脸也是胖而微红,显得非常俗气。 看着满眼惊讶的谢柔,这名显得非常俗气的中年商贾又咧嘴一笑,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重复道:“这名年轻人真的很不错。” 谢柔的脸上再次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道:“方才我和他就短短的说了这两句话,您连我们说话的内容都未必听得到,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评价?” “只需看他的处事方式,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到底成不成。”矮胖商贾满意的看着她,说道:“他显然是想要拒绝你,要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但是拒绝有很多种方式,他却选择了最得体,最善意的一种。” 谢柔不理解的看着他。 矮胖商贾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用了最平静如水,最平淡的方式。这样一点都不激烈地方式,最不会引起你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是真的想让你淡忘他,不要和他有什么纠葛。现在谁都知道他的身体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我们谢家应该是可以对他有所帮助的,然而他还是对你这样。不管是他不想拖累你,还是他现在无暇考虑男女之情的问题,这都至少说明这名少年心善,说明他有真性情。”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看着谢柔说道:“而且我打听到,现在长陵市井间的龙头两层楼之所以能够崛起,和他之间有莫大的关系,再看他这些处事方式若是谢家真有这样的一位女婿,让他处理一些大事,恐怕会比我处置的还要好。” 这名矮胖商贾自然就是谢柔的父亲谢连应,在坊间的风评之中,谢连应是一个很俗气,浑身充斥铜臭的土包子商人,他的名字也经常被人称为“连赢”,而且他似乎还觉得不够,还将自己儿子取名为“长胜”,之所以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全部来自于他的妻子,那名来自昔日魏王朝中山门阀的大家闺秀的远知卓见,然而此时和谢柔所说的一些话语,却足以证明他和传说中的俗气商贾有着很大的差别。 “其实你就算立誓非他不嫁,而且决定信守这个誓言,也不需要降低自己的姿态。”谢连应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柔,接着说道:“你想想从前朝到现在,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可以和他们并肩而立的强助?” 谢柔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谢连应,道:“父亲,您认为我该如何做?” “不要去想誓言这回事情,若是相逢,也不用自降姿态,追求他的模样,只需要自己精彩着便是。你只需要比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些女子更加精彩,更适合成为和他并肩战斗的伙伴,那他的目光自然不会落到旁人的身上。”谢连应看着她,说道:“这就像我们现在不做那行的生意,但将来若是要做,自然会挑选那行中最好的。” 谢柔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明亮的光焰,“用生意来打女儿这样的比方,可是不太妥当。”虽然嗔怪了父亲一句,但她的心情明显好转起来,始终微蹙着的眉头彻底松开,又轻声问道:“那件事准备好了?” 谢连应面色微寒,道:“这次陈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柔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莫名的微微犹豫。 谢连应看得出她的心思,笑了起来,道:“放心,好歹是我看中的,同意的女婿,经过这里,我自然会有关照,会着人看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柔顿时放心了下来,神色凝重道:“那我们现在便出发?” 谢连应点了点头,又故作忧伤般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这样的表现,你连谢都不谢么?” 谢柔顿时白了他一眼,道:“要想我帮忙你捏捏肩就直说。” 谢连应顿时笑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双肩,道:“这段时间太忙,两个肩膀的劳伤地方真是有点僵了,待会谈完那笔生意,你倒是真的要帮我捏捏。” 马车停靠的客栈附近有一座石桥,石桥的下方有一个面铺。 “要吃面么,我请你。” 丁宁看着那家面铺,转头对着扶苏说道:“我们梧桐落那家面铺的面不错,尤其是酸菜肥肠面和红汤白菜肉片面最佳。” 扶苏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不像你这么重口,我只要鸡蛋清汤面就可以了。” “不要去了,上车,我们启程。” 就在这时,一声温和的声音却是传入了他们的耳廓之中。 丁宁目光微凝,转身看着那辆传出声音的马车车厢,道:“老祖?” 车厢之中,微眯着眼睛的周家老祖阴冷的目光闪烁不停,然而声音却依旧温和无比:“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既然那名少女就是谢家长女谢柔,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出了事情,你即便不想和她有什么纠葛,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能帮自然要帮上一帮。” 丁宁的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周家老祖不可能有这么好心,只是周家老祖如此说法,以他此时所摆的姿态,他却也没有办法去拒绝。 …… “奇怪。” 谢连应将车帘掀开了一线,看着远远缀着的三辆黑色马车,转头对着谢柔道:“丁宁他们的马车跟了上来。” 谢柔沉吟道:“这不像他的做法。” 谢连应想了想,说道:“看来和他跟着的人有关。” 谢柔看着他,轻声道:“那些人不像是白羊洞的人。” 谢连应淡淡一笑,道:“没有关系,不管他这次是跟着长陵的什么人经过这里,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敌人,今天我们要办的事情,有长陵的什么贵人在场做个见证最好。” “看来谢家真是要办什么大事。”扶苏也掀开着车帘看着谢家的车队。 谢家的车队此刻一共也只有六辆,这对于谢家来说排场很小,但是他注意到,这些马车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而是从这个县城的各个角落驶出,最终汇聚成一列车队。 丁宁沉默不语,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在谨慎的掩饰着什么。 谢柔的踪迹自身并没有掩饰,但跟上来的这些马车却用这种方式出场,只能说明谢家需要办事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而那些马车里装着的东西,显然对谢家而言极其重要。 那么那些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但相比谢家马上要做的这件事,周家老祖的插手却让他更为担心。 周家是长陵旧权贵,然而现在缺的便是钱财,谢家有周家最需要的东西。 他和谢柔的关系,便已经被周家老祖利用了一道。 第十三章 马贼 关中八百里平川,略阳县城外都是大片的农田,偶尔有不高的土丘,旁边村舍点缀其间,看上去到处都是美丽的画卷。 谢家的车队不急不缓的前行着,在距离县城三十里便逐渐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谢家这列车队越来越缓,扶苏皱着眉头思索道。 此时道路两侧都是一些旱田和未开垦的荒地,也没有什么村落,只有不远处一条小河畔有一个不大的马场,零零散散只有十几匹马在荒草坡上啃食着青草嫩芽。 再怎么看,周遭都没有任何可以和谢家交易的人存在。 “只是彻底放缓速度,但没有完全停下来,这便说明这地方是他们要办事的地方,只是对方还未到。”丁宁转头看了扶苏一眼,缓声说道。 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就像始终在打着瞌睡,然而心中的心思却是活跃至极。 突然,他的耳廓微动,已然听到了什么。 “是马贼。” 也只是过了数息的时光,丁宁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说道。 “马贼?” 扶苏愕然,有些不解,但他马上也感到了地面由马车车轮传递到车厢底部的微微震颤,他马上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秦王朝关中八百里平川,没有那种一逃进去便千军万马都难以追击的穷山恶水,然而没有呼啸山林的山大王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大寇。 这种一马平川便催生了马背上的马贼。 马贼一般都备三四匹骏马,从不在一处地方多加停留,每日安营扎寨的地方都不同,对于大秦王朝而言,这种不事生产,只有破坏的马贼就是真正的蝗虫,对其深恶痛绝。大秦王朝在关中一带有专门追杀马贼的游击骑,然而精锐的骑军极难训练,此种马贼却是极容易形成,往往诛灭一支,却又涌出来两支,杀不胜杀。 远处的旱地之中,骤然卷起一道泥龙长烟,只是片刻时光,一群马贼便出现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视线之中。 这群马贼有一百余人,每人都带着至少四匹骏马,除了骑着的一匹,身旁一匹空着的备马之外,其余的马匹身上都带着包裹负重,不仅用于包裹负重的布匹上,就连马匹的身上,都有干涸发黑的血迹。 所有的马贼衣衫各异,一色的黄巾蒙面,即便身形全然不似大秦的骑军坐姿挺拔肃冷,然而自有一种冷酷嗜杀的气息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 丁宁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从数量上而言,这些马贼并不算什么,强大的马贼往往超过千骑,备马数千匹,拥有和小股游骑军和修行者正面抗衡的能力,然而只是通过眼下这批马贼那些备马足蹄下扬起的尘土高度,他就可以判断出那些备马身上的负重超乎寻常。 一列商队多带着货物很正常,但对于马贼而言,多带的重量就事关生死。 谢家只是来了数辆载人的马车,而且每辆马车中明显都有乘客,不可能承载所有这些马贼多带的重量。 这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危险的意味。 “这些马贼备马带的负重好像都很重。”这时扶苏也转过了头来,凝重的看着他轻声说道:“而且看上去都不大,很有可能是一些符器或者军械。” 扶苏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从小自然是明师教导,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有让丁宁感到意外。 他点了点头,“这些马贼不像是来交易,倒像是来打仗的。” …… “连这三辆马车的车夫都不是普通人。”谢家的马车中,谢连应没有过多的去看携带着尘龙而来的马贼队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跟在后方的三辆黑色马车上。 看着那三辆马车沉静的样子,谢连应肥胖微油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连驾车的马夫都有气定神闲的气度,这长陵的贵人身份必然极高。” “我们出去吧。” 在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慢慢的浮现出一层罕见的冷意,“不要浪费长陵这贵人的时间。” 马贼队伍在接近谢家车队数百丈的距离时骤然停住,默然的一字排开。在这些马贼的控缰之下,无论是身下的马匹还是负重的备马几乎全部停步,马蹄下灰尘缭绕,还在如同凶猛的燃烧,但是上面的蹄足和骑者却都是已经沉寂如林,给人一种如山的压力感。 一名头发花白的马贼控制着身下的马匹缓缓踱步而出,,看着掀开车帘走出的谢连应和谢柔,他有些昏黄的双眸里迅速的闪过一丝光亮,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远处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上,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我们的人和货物在哪里?” 看着这名越众而出的马贼,同样走到车队最前方的谢连应微微一笑,首先开口说道。 头发花白的马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保持着静默,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他们身后带起的尘龙缓缓散开,数十骑停驻远处的马贼身影也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些马贼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子里有十余骑明显和他们的衣饰不同。 “你们的货物在那里,你们的那些人都知道。” 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直至此时才平静的出声,道:“你们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也应该让我们看看了。”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的神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他的语气却骤然变得讥讽起来,“我真是很佩服你们的勇气,连我们的人都敢劫…真以为我们谢家,是关中什么人都动得了的么?” 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从谢连应的这句话里听出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味,然而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左手脱离了马缰,就要抬起。 “不要想着随意杀掉我的一个人来威胁我。” 谢连应的眼睛在此时眯起,嘲弄道:“看过了我给你们带来的东西再说。”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出口,谢家车队里的其中两辆马车的车夫,都同时掀开了所驾的马车车帘。 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两辆马车的车厢软榻上,分别只有各自一名乘客。 一个是头发雪白的老妪,一个却只是五六岁的幼童。 谢连应看着身体骤然僵硬的马贼首领,带着浓浓的嘲讽道:“怎么样,我给你看的东西是否够分量?” “我的人,从现在开始你随便杀。”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这名看上去极其俗气的商贾变了脸色,一脸的冷笑,“但只要你杀一个,我就让你们陈家上无老,下无小。” 丁宁和扶苏一直在努力的听着谢连应和马贼首领的对话,所幸他们的声音并不小,所以隐约都听得清楚。 此时他们虽然看不到谢家那两辆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但通过谢连应的话语,两个人却是都很快的醒悟过来。 “这些不是真正的马贼,或者说平时还有别的身份。” 扶苏转过头看着丁宁,轻声说道:“他们劫了谢家的人和货物,但没有想到谢家也查出了他们的底细,劫了他们的人。” 马贼首领深深的呼吸着,一时依旧保持着静默。 这时谢连应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谢连应用同情般的目光看着马贼首领,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谢家比不上长陵那些真正大贵之家,但我谢家也已经在关中立足五十余载,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你们这些孩子,难道以为只是用这样的手段,就能取代我们谢家的位置?” “想要对付我们谢家也就算了。” 谢连应的语气骤然转厉,散发着油光的脸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但你们应该清楚我们谢家押运的是什么,你们也是秦人,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听着谢连应的这些话语,马贼首领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昏黄的双瞳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感慨。 接着,他直接解下了遮掩面目的黄巾。 黄巾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瘦削面容。 “儿不孝,让您老受惊了。” 这名面容瘦削的花白头发男子深深躬身,对着谢家马车中那名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面容恢复了平静,看着谢连应,异常简单的说道:“换人。” 谢连应冷冷的一笑,知道从今以后这些人便只能成为真正的马贼,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成交。” 马贼首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左手再次脱离了马缰,就将抬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想试一试。” 第十四章 楚器 这声音淡漠,然而非常的尖细,第一时间听上去是女声,然而和女声之间似乎又有着一些不同。 谢连应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起,那名头发花白的马贼首领其实便是关中陈家的家主陈吞云,陈家是关中的后起之秀,在生意上和谢家早有交锋,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也不算意外。 毕竟若是这件事谢家无法解决,谢家在将来必定元气大伤。 但陈吞云是出了名的孝子,而且又是老来得子,在他的心目中,他的老娘和陈家的这一根独苗恐怕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现在他已决定换人,陈家还有谁能提出异议? 陈吞云也在此时霍然转身。 出声之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衣衫也是灰色,身材瘦小,面上也罩着黄巾,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要试一试。” 看着转头看着自己的陈吞云,这人再次说道,声音更显尖细。 陈吞云的双手微微震颤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用微不可闻般的声音,哀求道:“大人…” “汝是小家,何以与国相比,更何况我又未必会失手,或许根本不会让你家人有所损伤。”这名灰衫人的眼神柔和,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散发着令人不容抗拒之意。 陈吞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还要再说什么,然而这名灰衫人的眼神却是骤然转厉,声音微冷道:“陈大人,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你根本不是秦人!” 陈吞云的胸口如被巨锤击中,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 谢连应在此之间一直没有出声,直至此时陈吞云转过身来,他才深深的看着陈吞云,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应该听说我,我谢连应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人做生意的时候反悔。” 也就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两声急促而短的啸鸣。 一红一青两道剑光骤然出现在那两辆掀开车帘的车厢里,分别在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上掠过。 血光迸现,两片血肉分别脱离了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飞出车厢。 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巨颤,似乎用尽全身力量惨嚎起来,但不知何故,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种沉默的画面更让人心悸。 “谢连应!”陈吞云顿时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剧烈的嘶吼起来,脸上的神色比哭还难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扶苏脸色也十分苍白,虽然看不到车厢内的景象,但他也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好,但这不是谢家预料之内的事情。”丁宁的面容微寒,他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陈吞云身后那名声音尖利的灰衫人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能够逼迫着陈家这名家主改变主意的,只可能是一名七境之上的强大修行者。这名七境修行者应该是确定谢家这列车队里没有七境的存在,所以才会阻止陈家换人。他不是想要用雷霆的手法刺杀谢连应,便是想要用什么手段抢夺陈家的人质。” “谢连应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平庸,他此刻应该也看清楚了,若是不能对对方施以足够的压力,那他们谢家所有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丁宁的声音更冷了些:“而且现在开起来,对方根本不是想要从谢家身上取得巨大的利益,而是直接想要杀死所有在这里的谢家人。” “杀死这里所有的谢家人?”扶苏的神容极其的震惊:“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我大秦王朝的梁柱之一,只是劫了一些谢家人换取惊人的财富,尚且不会惊动皇宫,但若是谢家这些人被杀死,那会引起多大的震动,长陵必定动用全力追查,陈家这些伪装马贼的人,绝对不可能隐瞒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宁冷笑了起来,道:“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便是除掉这根梁柱,或者只是要破坏谢家此刻要做的事情。” 听闻此言,扶苏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不由得心中一颤。 于此同时,他的心情变得更为紧张起来。 若和丁宁所说的一样,那名声音尖细的修行者是七境的存在,此时谢连应和谢柔等人自然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在陈吞云撕心裂肺的厉嚎之中,在他和丁宁的对话之中,谢连应的脸色却是极为冷漠,他充满冷意的看着陈吞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也不管你们里面到底有什么宗师级的人物,但我可以保证,我的这两名侍从绝对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即便你身后的那人出手再快,在我或者他们倒下之前,令堂和你那宝贝儿子的头颅,绝对会从他们的身上掉下来。” “我也不会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 谢连应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吞云后方远处那些围着十余名谢家人的马贼,冰冷的说道:“三息之内,你再不放人,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就不是一块血肉,而是一条手臂。” “不要!”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已经都被汗水浸透,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失神的看着车厢里那两条流血不止的身影,右手脱离了马缰,往上抬起。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的瘦小灰衫人眯起了眼镜。 一股淡薄但分外锐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迅速的释放出来。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还在做着往上抬起右臂的动作,然而他的右臂却没有能够抬得起来,因为他的整条右臂已然和肩部脱离,掉落下来。 陈吞云在灰衫人身上的气息散发出来之时便已经反映过来,只是依旧来不及阻挡对方切断自己的一条手臂,在他的这条右臂被切断掉落的瞬间,他终于也做出了反击。 一声绝望的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左手之中涌出一道彩虹般的光华,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后方的灰衫人斩杀而至。 在他和灰衫人之间两侧还隔着两名马贼,只是这两名马贼根本未被这道彩虹般的光华触及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浑身响起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往后飞出。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散发着本命物独有的气息,然而却似乎比一般的本命物更为强大。 灰衫人的眼眸里似乎有无数星辰闪动。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速度极其的惊人,但在他的眼镜里却似乎非常缓慢。 当身侧前方两名马贼被力量波及便浑身骨碎往后飞出时,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往前伸出了右手。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扳指。 在他伸出手之时,天空里如有一座无线巨山镇落,瞬间凝缩在他的这颗银色金属扳指里。 无数股银色的气流从这金属扳指的微小符文里流淌出来,布满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就像被沉重的银汞镀满,然后沿着手臂朝着身体蔓延。 没有任何花巧的动作。 他用这只银色的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彩虹般光华。 在银色的指掌和彩虹般光华接触的瞬间,指掌的缝隙里闪过无数道耀眼的光亮,一道道恐怖的劲力就要随着这些光亮的迸射而炸开,然而在下一个极为微小的瞬间,这些力量却就像沉入了水中一样,渗透进粘稠的银色气流中。 此时银色的镀层刚刚铺满这名灰衫人的半个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响动,银色镀层的边沿骤然射出无数条浆线,就像是无数朵银色的异花在他的另外半面身体上骤然开放。 与此同时,陈吞云的瞳孔却是剧烈的缩放。 “噗”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无形巨物碾压过一般,一团血雾从他的空中喷出,他的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往后抛飞出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轻到没有分量的柳絮在空中飘飞。 那条彩虹的光华被银色的指掌牢牢的锁住,光华迅速的黯淡,露出了真容,赫然是一截牛角状的七彩弯玉。 丁宁一直在看着那银色的扳指和这条彩虹的光华,他早已看出了这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未出声。 “是银罗刹扳指,还有无忧角。” 扶苏的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寒声道:“是楚王朝的人。” 大楚王朝炼器手段天下第一,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符器皆出大楚。 无忧角出自大楚王朝无忧宫,在大楚消隐了多年,流落在别国还有可能,然而银罗刹扳指是大楚银线工坊的镇坊之宝,银线工坊名为工坊,实则是大楚王朝十大修行地之一,这样宗门的密宝,自然不可能流落在外朝修行者手中。 “身为楚人,你根本不配用无忧角。” 这名灰衫修行者此时似乎也不想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看着在空中已然气息全无的陈吞云,他冷冷的摇了摇头,说出这样一句。 第十六章 七境之自信与震惊 “逃!” 丁宁只是厉声喝出了一个字,因为他只来得及喝出一个字。 这一个字出口,他体内所有积蓄的凝煞剑气一息间全部从指间嗤嗤射出,一道道黑色的剑光,瞬间化为一场暴雨,全部打向谢连应身侧一处。 无论是他这一声厉喝还是此时黑色剑光形成的暴雨,对于谢连应和谢柔而言都有着不容抗拒的凄绝之意,“走!”谢连应眼中厉芒一闪,几乎下意识般一拉身侧的谢柔,往后倒掠出去。 一声轻疑声蓦然响起。 黑色剑光形成的凄厉暴雨中,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青光,一条银流凭空透出。 倒掠中的谢柔连心跳都几乎顷刻停顿,虽说任何一名修行者都知道大楚王朝的符器天下第一,然而这名灰衫修行者这样破空而来的手段,她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一道银流首先清晰的出现在空气里,接着才是灰色的身影。 对于这名大楚王朝的强大修行者而言,丁宁逼出体内所有凝煞小剑形成的凄厉暴雨却似乎云淡风轻。 灰色的身影只是微微侧身,半边银光闪现的身体,便如同一柄银色的大剑竖起。 一道道黑色剑光在银光上爆开,空气里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另外半面身体上也盛开无数银色花朵,但他却只是感觉到半边的身体微冷。 三境和七境之间的距离相差太远,更何况他还有凝聚着无数大楚修行者和匠师心血的符器在手。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虽然难以理解丁宁为什么能够感知出自己所在,但他的眼神还是极为漠然,他只是用正常的速度,将自己体内的真元输入手中的“无忧角”。 空气里再次涌出一股杀意。 只是因为这无忧角上散发出的天地元气太过色彩缤纷,色泽太过鲜艳,所以这股杀意给人的感觉畅快而明亮,容易让人忘却许多忧愁的事情。甚至容易让人的反应变得迟缓。 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所带的修行者自然也非俗物,在这名大楚王朝手中的忘忧角从无数凝煞小剑的碎片中穿出,带着凄厉之意冲向往后疾掠的谢连应,那两道悬浮在老妇人和幼童身侧的飞剑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轰的一声巨响。 那柄红色的小剑猛烈的燃烧起来,散发出无数耀眼的光焰,剑身虽小但因为迸发的力量太过刚猛,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团巨大的熔岩从火山口喷出,迎面砸向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另外一道青色的小剑却是悄无声息的低飞,没入了下方的泥土中。连气息都变得和泥土完全一样。 此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眉头微蹙,手中无忧角的去势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迎面冲来的红色小剑被强大的力量几乎硬生生的逼停在空中,连闪避都无法做到,便被强大的力量砸得往后飞出,剑身符文中所有流淌出来的火焰片片飞散,落入周围的草丛之中。 顷刻间青草中的水分便被炙干,化成枯草,然后被点燃。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根本未去担心那一道阴险的青色小剑去了哪里。对于他而言,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最终的结果要穿出泥土,刺向他的身体。 只要这柄小剑穿出泥土,他便能感知到。便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就是七境之上的强者才能拥有的绝对自信。 红色小剑被砸的往后飞出的瞬间,谢家的其中一辆马车猛的一震,一声闷哼响起,车帘往外荡起。喷出些猩红的血沫。 只是让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有些意外的是,那道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却始终像消失一般,一直都不出现。 因为拥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缓。 两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他的脚下出现了两个肉眼可见的光团,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往前抛飞,且不断的疯狂加速。 只是半息的时光,他手中无忧角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意,已经逼近竭尽全力后退的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 一声苍老的喝声从谢连应和谢柔身后的马车车厢中发出。 这辆马车的车厢内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年文士。 随着一声低喝从他的口中传出,他的身体就像是透了无数的窟窿一样,嗤嗤的射出无数股青色的风束。 他身外的硬木车厢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样轻易的崩散,往外飞散出去。 一道道青色风束如同活物一样扭曲着,就像妖精的尾巴从四面八方瞬间席卷到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面露不屑之色,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真元往外涌动更加剧烈了数分。 他手中的无忧角上发出的七彩元气更加猛烈数分,看上去根本没有触及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然而谢连应和谢柔都是一声闷哼,嘴角沁出些血丝。 老年文士面容不变,整个身体却没有分量一般,随着青色风束的涌动而往上飘起,挡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前。 大楚修行者的眼眸里突然一凝。 他骤然感知到这些青色的风束里有一缕异样的气息。 他的身体骤然一顿。 从一开始的突进到现在,他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次停顿。 停顿只是因为更强的元气的喷涌。 他的头顶上方再次有如山般的天地元气汇聚过来,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速度涌入他手中的银罗刹扳指。 银罗刹扳指中流淌而出的如银汞般的粘稠元气瞬间密布他的全身,连他的七窍都是被银色的元气充斥,他直接变成了一个银人。 几乎所有的青色风束在冲击到他的身上时便崩散开来,但有一股青色的风束却是凝聚不散,而且越来越散发出晶石的光芒。 大楚修行者一声嘲讽般的冷笑。 这条刚刚捆缚住他身体,并剧烈收缩着的青色风束上迅速地出现无数的裂纹,裂纹里更是清晰可见晶片的裂层。 老年文士的身体还浮在空中,但是身体内部却是剧烈的震动着,鲜红的血液汇聚着紊乱的元气,嗤嗤的从他的口鼻之中喷出。 一股本命物特有的强大气息,到此时才从那条晶状的青色风束上散发出来。 所以这并非是天地元气凝成的风束,而是他修炼的本命物。 本命之所以称为本命,便是和修行者的性命有着莫名的联系,本命物被毁,轻则重伤,重则直接死去,然而此时这名老年文士的本命物将毁,他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将自己体内可以控制的力量,毫无保留的从身体里挤压出来。 布满裂纹的青色束状本命物死死相持。 也就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里,一名眼中皆是决然光芒的青衫年轻剑师深吸了一口气,他隐藏在地下已经许久的那道青色飞剑,终于无声无息的从大楚修行者的脚下泥土中透出。 大楚修行者脸上的银光略消,他脸上蒙着的黄巾因为元气的鼓荡而脱落。 黄巾后是一张瘦削而白皙,有些像女子的阴柔脸庞。 他的脸庞上,此时便闪过一丝鄙夷和怜悯的神色。 “除了那名中山门阀的女子,谢家的实力也就如此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手中的无忧角便已经收了回来,贴着自己的身体,由上往下的扫下。 彩虹般的光滑落在捆缚在他身上的青色晶束上,青色晶束就此崩碎成无数片,那名悬浮在空中的老年文士就此坠地,就此无声的死去。 他抬步,手中彩虹般的光华继续落下,扫下他的足底,光华的末端准确无误的扫中了刚刚从泥土透出的青色飞剑。 看似轻柔的相交,却是如两座小山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不过一尺的青色小剑就像犁地一般,轰然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盘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青衫年轻剑师颓然垂首,光滑莹润的脸上突然出现无数刀斩般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出血丝。 大楚修行者傲然抬头。 在他看来,谢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甚至和谢连应、谢柔不远的那名少年。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可能有的天地元气的喷涌。 他豁然转身,眼睛里闪现出震惊而不可置信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十七 谢家之凄厉绝杀 他的震惊并非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力量,而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方向。 这股突然析出的天地元气,来自于那名流血的老妇人所在的车厢。 车厢里唯有那名被斩了一剑的老妇人。 此时在他的识念之中,谢家的车队里再无人能够阻挡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这名流血的老妇人,却正在对他出手。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手上的银罗刹扳指再次流淌出大量粘稠如银汞的元气,覆盖他的全身。 肩上失去大片血肉,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的老妇人看起来一直很凄厉,然而此时她的面容却是一味的平静,她的双掌此时往前平伸着,身前的车厢帘子,包括半个车厢都已经被沛然的力量激得粉碎,她身前的泥土地里奇异而极速的浮起许多土黄色的光星,在她的双掌前方形成两条光路。 这两条土黄色的光路,就像她手掌的延伸,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气势,就在这名大楚修行者霍然转身的瞬间,狠狠按在了他的身上。 大楚修行者银色的眉头深深皱起,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喝,覆盖在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如浪花般片片飞起。 他的身影微挫,脚下的地面猛烈的凹陷下去,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迟缓,他手中的无忧角像一道飞剑飞了起来,也就在此时扫在了老妇人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老妇人的半截身体尽碎,化为无数的血泥往后飞洒而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再多一道异样的气息。 这道气息来自那名身上同样流淌着鲜血的幼童。 因为大量失血,这名幼童的面容苍白至极,但双眸此时却漆黑如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妇人被一击击杀,半截身体化为血泥。但他看似幼稚的苍白面容却也平静到了极点,一道急剧旋转着的,如纺锥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从他被鲜血染红的袍袖中飞出,以惊人的速度冲击在了大楚修行者的腰腹之间。 大楚修行者一声闷哼,口鼻中都沁出血来。 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几乎被全部震散,被乌金色锥形小剑击中之处响起裂帛和骨碎的声音。 他的身影再也无法保持进势,地上溅起三团气浪,他的身体顷刻连退十余丈。 锥形小剑入肉数寸,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尽消,然而在这刹那时光。他体内再度涌出一股澎湃的真元,再次涌入手中银罗刹扳指之中。 银汞般的元气覆盖他的手掌,他的手掌便落下,握住了这柄剧烈旋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震,他的腰腹间涌出一蓬血雾。 这柄乌金色锥形小剑符文里的所有识念和充斥的元气被他尽数逼出,一瞬间便变成了失去生命力的死物。 那名幼童颓然的往后靠在车厢上,这名大楚修行者冷漠的甩出了这柄小剑。 小剑带起一道狂风,落在这名幼童的胸口。 幼童的胸口凹陷,血肉往后飞洒出去。凹陷处很快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幼童身后的车厢板也被强大的力量全部绞碎,他体内的脏器已经全部消失,即将死去,然而在这临死之前的一刹那。他转头看向身体后方,平静冷厉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不辱使命的笑意。 在他最后的视界里,谢连应、谢柔和丁宁已然退到了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前方。 谢家这列车队里。所有的修行者非死即重伤,碎裂的车厢和血肉飞洒得到处都是,境况看上去十分的凄惨。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大楚王朝七境强者却是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 他停下来,站立在这凄绝的画面里,垂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道:“童姥双杀…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根本没有抓到陈吞云的家人.” 丁宁、谢连应和谢柔也已经停顿下来。 谢连应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没有足够时间去劫陈家的人,只是关心则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们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求证。” “好计谋。”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呼吸恢复了平顺,用尖细的声音真诚的赞叹,“陈吞云便是白死了。” 谢连应也沉默了下来。 方才谢家那么多名修行者凄厉和壮阔的截杀,也只是阻挡住了这名大楚修行者分毫。 “你是如何判断出我的落脚之处?”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那三辆黑色马车之中还隐匿着什么样的修行者,但是他非常清楚,现在谢连应和谢柔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眼前的这名少年一开始便准确的捕捉到了他那两片“跃空符”的准确落点,并第一时间成功的遏制住了他的行动。 扶苏也已经从车厢中掠出,站在了丁宁的身旁。 方才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里的生死绞杀,完全超越了他平日修行中的所见,此刻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凉意,此时听到这名大楚修行者的话语,他看着丁宁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有着天下最强的父母,有着大秦王朝最好的老师,所以他的修为进境极快,而且接触涉猎的东西比一般的修行者多得多。他知道“跃空符”有迹可循,是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的流通通道,修行者看似在空中彻底消失,只是因为那一条天地元气的流速太快,彻底超出了修行者双目的极限。 只是即便知道对手的身上有这样的符器,在那极短的时间里,一般也根本不可能判断出对方的那条天地元气的落点在哪里。 若是说跃空符是在空中架起一座桥,那桥的另外一个支点,是由施展者才决定的。 丁宁深深了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可以不回答,但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身后马车车厢里的周家老祖或许会对他的疑虑更重。 所以只是这一息之间,他抬起了头,平静回答道:“那处地方,最不可能被两柄飞剑第一时间截住。” 扶苏一怔,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的眉头却是再次蹙起。 他回想着方才的画面,缓缓道:“只是如此?” 丁宁看着他,点头道:“只是如此。” 扶苏怔怔的想道,难道只是因为那处地方,是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正好遮掩住了后方两柄飞剑直线前行的方向? “在下银线工坊陈楚。” 这名大楚修行者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说道。 他的目光此时落在丁宁身后,周家老祖所在的黑色车厢上,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周家老祖所说。 然而扶苏和谢连应的目光却同时一凝。 “我倒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银线圣手陈楚。”谢连应随即冷笑了起来,“还是出自楚宫廷的强大修行者,能够见到,倒是三生有幸。” 陈楚的名气的确极大。 唯有能够达到“丝路”级,也就是说能够在一根头发丝般大小的细丝上,准确的布置出符文的匠师,在大楚王朝的匠师之中才能称为圣手。 银线工坊的圣手,一共也只有五位。 而陈楚不只是圣手,而且还是七境的强者。 这便更加难得,可以制作和使用七境之下的修行者难以理解的符器。 所以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是宫廷器师。 只是谢连应此时的冷笑,却还带着其它的意思。 大楚王朝许多停留在宫廷之内的器师,身体都不完整。 陈楚自然感觉得出谢连应的嘲讽之意,但是他却是丝毫不加理会,他只是隐约觉得那辆黑色马车之内传出一股令他感到危险的气息。 他必须获得更多的讯息,来判断到底是要逃,还是要继续战斗。 丁宁的眉头微跳。 便在此时,周家老祖的车帘往两侧分开。 身披宽松锦袍的周家老祖缓缓站起,从车厢内走出。 “我姓周,单名眉字,可能和霉谐音,所以这一生都不太幸运。” 周家老祖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容,看着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温和的说道。 “原来是他,他竟然还未死!” 谢连应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响起不可置信的声音。 “想不到周家老祖竟然还活着,真是老而弥坚。”陈楚眼睛微微眯起,尖细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也尽是意外的表情。 “此时的长陵,不是你们那时的长陵。” 陈楚微微的顿了一顿,看着周家老祖,淡漠的说道:“你又何必来插手这样的事情?” “正好遇到,便是机缘。” 周家老祖和蔼的看着陈楚,说道:“你身上的两件东西很好,我想拿来送给我身边的年轻人。”(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周家老祖之阴之毒 陈楚淡淡的看着周家老祖,风波不惊的说道:“这两件东西都是我大楚王朝的重器。” 周家老祖所说的两件东西,自然是指他身上的忘忧角和银罗刹扳指,但他说这两件是大楚王朝的重器,意思便是一定会将这两件东西带回大楚王朝,除非他在这里死去。 这和大秦剑师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其实是一个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从一名七境的宗师口中说出,便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威慑力。 周家老祖的眼底闪过不可察觉的贪婪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这样的结果就是连你自己都留下来。” 陈楚不再多说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顾方才战斗的损伤,强行令真元在体内强横的奔流起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潮红,黑色的头发上却是开始染上霜色。 一股鲜活而强大的气息注入他手中的忘忧角。 在下一瞬间,他前方的空气轰然散开,地上的草叶全部震成粉末,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忘忧角以蛮横的态势,直直的朝着周家老祖的身前砸去。 周家老祖眯起了眼睛。 自元武皇帝登基以来,他就没有和人交手过,此时这种迎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力量压迫感,让他有种异常陌生的感觉,然而同时,他的骨骼里都有一种痒意传出,那种久违的感觉,正在复苏。 他凝立当地,右手只是微微提起。 哧的一声裂响,一道黑色剑光从指间涌出,准确无误的击中忘忧角。 虽是同样的手段,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和丁宁的凝煞小剑相比,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丁宁的凝煞小剑只是外表有些晶状,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却是凝聚得完全如最幽黑的宝石。散发着熠熠光辉,甚至有了几分九幽冥王剑的类似气息。 喀的一声脆响。 这一道黑色小剑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晶粒,但往前狂暴前行的忘忧角却是也陡然变缓,凝滞在空中,在下一息的时间,竟然被这些晶粒的力量激得往后倒飞出去。 陈楚的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异样的红晕却更为鲜艳浓烈。 这是双方第一回合的试探,试探下来的结果在所有旁观的人看来对他极为不利,周家老祖的这凝煞元气不知道在体内沉积了多久的时间,凝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他的真元汇聚着忘忧角本身的力量都隐然无法抗衡,而且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不顾体内的伤势强运真元。 在内腑有所损伤的情形下,这种强运真元,自然会给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令他无法长时间战斗。 然而七境之间的交手岂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感受着这一道黑色小剑从出手道击中无忧角的过程里,周家老祖体内所有的气息变化,陈楚却是从这看似毫无胜算的战斗里找出了一丝胜机。 他再次深深的吸气。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身前便几乎被他这一吸抽成了真空。 他的右手朝着忘忧角伸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要抓住这件倒撞回来的符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体内气海中数滴外人根本无法感知的晶莹紫色液滴顺着经络以恐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之间暴发出去。 ?? 落 # 霞 # 小 # 說 # w ww # l uo x i a # co m 这数滴晶莹的紫色液滴一冲出指尖,却是在他的身前化为一道紫色的弯月。 这道紫色的弯月在他身前绽放的瞬间。上方极高的天空里轰隆一声,好像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道分外明亮的光柱,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般,直接从空中落下。落在他身前这道紫色的弯月上。 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谢柔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轮紫色弯月显然便是这名七境宗师性命兼修的本命物。 在此之前的战斗里,这名七境宗师始终都是利用外器战斗,让人怀疑他是否修有本命物。此时本命物骤然出现。原本已经令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从高空中落下的光柱,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似乎还远远的超过了这本命物的力量。 这种天之开,直接落下恐怖力量元气的景象,明明是一些典籍里有关第八境启天境的画面。 丁宁此时的面容平静,只是静心感知。因为他十分清楚,此刻之所以有这样的异相,只是因为陈楚的本命物,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符器。 “大楚符器果然天下第一,但终究只是用外物借一点第八境的皮毛,岂有真正第八境的神韵?” 微仰头看着天空中落下的明亮光柱,周家老祖摇了摇头,同情般说道。 无忧角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震飞出去。 陈楚没有去管无忧角,他的整个人和这轮紫色弯月完全融为了一体,他的身体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完全带起,连着这轮紫色弯月,轰然一声爆震,便已压至周家老祖身前。 丁宁、扶苏、谢连应、谢柔,包括周家的两名车夫,车马,甚至周家老祖的身体,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狂风吹得往后飘起。 原本宽松的袍衫被狂风吹拂得紧贴在周家老祖的身上,将他原本遮掩着的体型全部展现了出来。 他的腰侧有很大的一块空缺,深陷入体内,而他的小腹却是高高隆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块被切掉的血肉全部堆砌到了他的小腹内里一般。 周家老祖的面容微厉。 他的双手十指铺张开来,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不真实般从他的指间浮现出来,却是并未马上化为一道道小剑,而是悬浮在他双手之前。 在下一个极短的瞬间,天空里传来巨山滑动般的轰鸣声。 无数无形的天地元气涌入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他的真元,从他的身体肌肤里疯狂的涌出。 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融会着他的真元,融会着他以搬山境界搬运而来的恐怖数量的元气,也骤然生成一轮黑色的弯月。 黑色的弯月散发着恐怖的寂灭之意,散发出黑白两色的光彩。 周围的天地也如同墨园一样,变成了纯粹的黑白两色。 所有人的身体都沐浴在黑白中,就像被硬生生拖入了一张水墨长卷里。 这是写意残卷里最强的杀意。 虽然周家老祖对于写意残卷的领悟有所偏差,并未彻底理解盈亏之意,但是上百年的参悟,对于这样的杀意,却是已经掌握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他虽然气海僵结,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长孙浅雪却都对丁宁说,她也没有必胜把握的真正原因。 黑白色的光芒刺入天空中落下的庞大光柱。 明亮到极点的庞大光柱也被黑白两色侵蚀,紫色弯月迅速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无数锈蚀般的纹理。 本命物都遭受一定的损伤,陈楚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咳,口鼻中都喷出无数绯红色的血沫,他的身体肌肤里,不止有血珠沁出,而且还像漏气般发出丝丝的声音。 这是他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和真元激荡到了极点,在强大的冲击之下,体内窍位里的天地元气都被丝丝挤了出来。 知道自己即便赢得这一战,今后恐怕修为也会大退,甚至体内伤势重到落下沉疴,今后再难和人交手,陈楚的嘴角泛开一丝苦意,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至极,闪耀着狂热的光芒。 他的手再度伸了出来。 体内大半的真元都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入银罗刹扳指的符文里。 一股细小但散发着大江大河决堤般气势的银色气流,准确无误的冲上周家老祖的身体,冲入他腰腹处那块空处。 这便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的胜机。 这样强大的力量,直接从周家老祖的旧伤冲入,立即就会撕碎周家老祖所有的脏器,破坏他的气海。 即便在临死之前,周家老祖都不可能再发出什么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陈楚的身体突然变得寒冷。 他看到周家老祖的眼眸里渗出些得意而同期的神色。 那股银色气流冲入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就像是冲入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 更加准确而言,是他的这股力量,直接就冲入了已经准备在那里,好像一个口袋张开般的气海。 寻常人即便在体内有这样一道直达气海的通道,这样破坏性的力量强行涌入气海,气海也顿时会破坏不堪,足以让修行者瞬间死去。 然而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像是一个冻结的星辰空间。 里面充斥着的,唯有无数的寒冰。 这条银色气流在冲入的瞬间,便被冻结起来。 陈楚终于真正明白了周家老祖体内到底是何等的状况,明白了周家老祖为何比他要慢。 但此时他却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周家老祖的左手,轻柔的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奇怪的声音。 在下一瞬间,嗤嗤嗤嗤连响,他的后背血肉被他体内冲出的无数碎骨刺穿,带出无数蓬的血雾。(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反常 陈楚骨骼尽碎,体内五脏自然也是破碎成血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倒下死去。 他依旧站立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家老祖高高隆起的小腹。 “还有什么意义?” 他是这一战的败者,身为大楚王朝的宗师,但即将死在大秦王朝的土地上,然而他看着周家老祖,尖细的语气里却反而包含着一种古怪的同情。 这一句话很难理解,但是周家老祖却很清楚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连气海都已经冻结成如此模样,连体内的五脏都已经如此残缺,身体已经如此衰老,每过一天恐怕都要消耗大量的天才地宝,活着已经不是享受,本应该在元武皇帝登基前就应该去死的人,撑着残躯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理解,所以周家老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霾。 “枯木尚可逢春,更何况登天只差一步。”他极尽冷意的看着陈楚,寒声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还想登天?”陈楚嘲弄的说了这一句,有些古怪同情的目光却落在了扶苏和丁宁的身上:“将死之虫而在外行走,其行自然也毒,你们可要小心。”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噗的一声轻响,支撑陈楚的最后一丝力量在他体内消失,他颓然坠倒在地,软绵绵的身躯再也难以让人将他和之前在谢家车队里大杀四方的那名七境宗师相比。 丁宁沉默不语,微微垂首。 即便是敌人,有些人终究值得尊敬。 “他们想要做什么?” 扶苏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远处,落在了那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身上。 虽然谢家施计成功,以两名修行者伪装成陈家的妇孺并成功的令陈吞天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反目,然而因为根本没有想到陈家的阵列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名七境强者存在,所以谢家今日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车队里五名五境之上的修行者三死两重伤。此刻这两名伪装成陈家妇孺的修行者也已经暴露、死去,谢家手里已经没有让人投鼠忌器的东西,在他看来,那些剩余的陈家人便极有可能将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全部杀死。 然而现在那些伪装成马贼的陈家人并没有这么做,而且此刻也没有马上逃离,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他们想要谈一谈。” 丁宁抬起头来,看着扶苏和谢连应,道:“陈吞天既然死了,但陈家还有很多家眷,他们这里的人希望谢家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做生意的关键就是要和气生财。尤其不能夺掉对方最后一口饭吃。”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看着丁宁的目光满意至极。 他见过无数的年轻才俊,但是那些人,却都没有丁宁令他满意。 “你们现在谁是主事人?” 他往前走出数步,看着那些身影显得非常落寞和凄凉的陈家人,朗声平和的说道。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短发男子下马,也往前走出数步,对着谢连应躬身行了一礼。 “放掉我们的人,归还我们的货物。我们谢家不会接着对付你们陈家人。” 谢连应微颔首回礼,接着很有深意的说道:“你们的马应该很快。” 这名顶替陈吞天成为陈家主事人的中年短发男子清楚谢连应的意思。 只要谢家不对付陈家人,即便这里的消息最终传出去,所有人都知道陈家其实是大楚王朝放在关中的一颗棋子。他们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带走家眷,开始逃亡之路。 “多谢,我们欠谢家一个人情。” 中年短发男子再次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上马。 今日他们和谢家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现在胜负已分,谢家的承诺,却是让他们真正的感激。 雷雨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所有的陈家人开始逃亡。 看着远处那十余名已经安全的谢家人,谢连应转身看着丁宁,轻声但郑重的说道:“今日陈家欠我们一个人情,但我们谢家,却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丁宁平静的轻声道:“谢长胜是我的朋友。” 谢连应微微一怔,他笑了起来,道:“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好歹交了些好朋友。”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过身来,对着周家老祖认真行礼,说道:“关中谢家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周家老祖此时脸上已经阴霾尽去,面容恢复慈祥和蔼,“只是机缘巧合。” 谢连应认真道:“对于前辈而言是机缘巧合,但对于我等却是生死大事。”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陈楚的尸身,道:“得楚重器,已有所值。” “你们谢家承运了什么东西?” 在谢连应和周家老祖说话之时,一侧的丁宁看着谢柔,轻声的问道。 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声的说道:“军械。” 丁宁皱了皱眉头,问道:“很大?” 谢柔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丁宁轻声道:“运往鹿山?” 谢柔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默认。 丁宁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放心让你们谢家运送?” 军械一般都是军队自己运送,无法自己运送的,一般都是无法随军,数量极多的东西,或者是东西十分庞大沉重,会拖延军队的行军。 要运往鹿山的军械,肯定是代表着一朝之力,极具威慑力的巨型军械。 这样的军械即便交予谢家承运,怎么会没有朝中的重要修行者护送?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极为机密,不可外传,但谢家能够逃过此劫也多亏丁宁,再加上丁宁已经隐隐猜了出来,她再隐瞒也没有太多意义。 “我们承运的只是军械的一些部件和备件,并非最紧要的部分。”谢柔看着丁宁,轻声道:“即便陈家劫了我们的货物,恐怕也不知道那些是某件军械的一部分。” 同样的一句话,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耳朵里,却是在各自心中掀起了不同的波澜。 “除了金乌灼之外,难道长陵又拥有了某种更强的巨型军械?”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扶苏的心中更是震惊难言,难道那件东西,终于制成? 谢家被劫的十余人已经策马奔行过来,谢柔第一时间上前问了几句,等回到丁宁和扶苏身边时,丁宁微蹙着眉头接着问道:“承运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连陈楚这样的人物都看不出么?” “没有什么问题。” 谢柔的眼睛里闪耀着说不出的欣喜,“幸亏了你我问过了,陈楚查验过,但是也没有发现问题,只以为是制作弩箭所用的箭胚。” 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身体开始充斥凉丝丝的意味。 寻常弩箭的箭胚自然是圆而细长的物体,若是令军队自身无法运送,必定是数量极为惊人。 这对于他而言,便意味着巴山剑场昔日的某个构想已经被变成了现实。 若真是和他所想的一样,那元武皇帝的帝位,将变得更加的牢不可摧。 谢家人开始收拾残局。 被劫持的十余名谢家人虽然都极其的疲惫,但至少没有受什么严重的损伤。 无忧角、银罗刹扳指、包括陈楚的本命物都被谢家人收集过来,送至周家老祖的身前。 陈楚的本命物在体内被压缩成数滴晶莹的液滴,然而此刻却是一片指甲大小的紫玉,而且也并非是弯月的形状,边缘并不规整,看上去就像是从某件东西上裂下的一片。 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周家老祖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让丁宁和扶苏返回他的身前。 “你的剑虽不俗,但毕竟残缺,今后难以配得上你,这件无忧角却正合你们白羊洞的白羊剑经,只是平时不要轻易动用。这样的大楚重器,若是轻易显露,必定会遭受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出手抢夺。”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看着丁宁,将无忧角直接交给了丁宁。 “这件银罗刹扳指的神妙方才你们自然也见到了,你同样也要小心使用。”接下来,他将银罗刹扳指交给了扶苏。 这两件东西自然都是真正的重器,甚至超过昔日骊陵君赐给墨尘的雪蒲剑。 但是在致谢的同时,本身身体里冷意未消的丁宁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周家老祖不可能如此大方。 即便是要显示大方对于周家老祖而言,扶苏也只是跟随他而来的朋友,也根本不需要赠这样的一件重器给扶苏。 周家老祖的此举,绝对是反常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无法再装 残阳如血烧。 丁宁注视着谢家人离开。 在远处的道上,谢家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细小,最终变成一个个黑点,就像是要融化赤红的晚霞里。 丁宁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肃穆。 陈家也是关中数得上号的巨富,今日不仅显露大楚潜隐的身份,就连陈楚这样连大楚修行者都难得一见的七境宗师都陨落在了这里,无论是陈吞天的死去,还是之后陈楚和谢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都是凄绝之极,然而他十分清楚,这只是鹿山会盟这种千古难有的盛会之中的一个缩小的剪影。 此时必定有很多像陈楚这样,平日里高高在上,甚至根本不入尘世的宗师,行走在各处,甚至只是为了堵截某一名修行者,堵截一些军队所需的粮草和军械,只是为了能够对鹿山盛会造成一丝的影响。 在这样的风云大势之下,每个人都像此时快要融入赤红晚霞里的谢家人一样的渺小。 然而这每一个剪影里,都有许多人的表现精彩而令人尊敬。 正是这无数的剪影,才汇聚成了真正的历史,才让辽阔的大地上建立起了让人安居乐业的雄伟城邦。 这些人不应该被抹灭在史书里。 否则这便是和长孙浅雪说的一样不公平。 周家的马车已经修整完毕,但是盘坐在车厢里的周家老祖却一直没有下令出发,直至谢家所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极远处的道上。 他的面容越来越为冰冷。身体自小腹以下的部分,也是越来越为冰冷,甚至开始失去知觉。 陈楚拼着本命物遭受重创。想要一举击溃他的气海杀死他,然而没有想到那是他一开始便给陈楚留下的一道死门。 七境和七境之间的战斗,以如此迅疾而看上去并非惊天动地的方式分出生死,从任何方面来看,周家老祖今日的胜利都是一场教科书中经典般的战役,完全是经验和智慧的胜利。 只是周家老祖却还是忽略了一点。 他身体的缺陷虽然被他完美的运用但是他的身体,却也不是原先的那个身体。 他算准了陈楚的力量。算准了那一股狂暴的冲入他气海之中,想要引爆他整个气海的元气会被瞬间冻结,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身体五气早已失衡,这些年只是用药物勉强调节。 一般修行者,哪怕是比他修为低微许多的修行者,在体内五气略微失衡的情况下。身体自然就会调节。甚至只是时间的问题,根本不会受什么损伤。 然而他不同,只是那一股狂暴的元气冲入他身体,一丝丝弥散的元气渗入他的五气里,便如连锁反应一般,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变化。 平常细心准备着的药物,蕴含在他体内的药力,根本无法调整这种紊乱。对于他的身体而言,反而变成了剧毒。 他的气海冻结得更加厉害。 腹部以下的经脉。完全冰封。 此时他已经无法行走,也不可能将真元强行度到腹部之下。 今日这一切原本在他掌握之中。 只要谢连应被杀死,谢柔或许便很容易被他掌握,在不远的将来,慢慢蚕食谢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丁宁而有了意外。 想着丁宁在今日一战中的所有表现,周家老祖早已笼罩寒霜的脸上开始浮满阴狠的表情。 “你们过来。” 他缓慢的对着丁宁和扶苏出声。 正看着在远处道上燃烧的晚霞而沉默不语的丁宁眉头微挑。 只是从周家老祖和平时略有差别的语气里,他就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事发生。 但他还是平静的转过身来,走向周家老祖所在的车厢。 扶苏对周家老祖根本没有什么戒心,但在他走到丁宁的身侧,刚刚停步下来之时,他的眼瞳骤缩,感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眼中的仁厚之意变成了难以理解和不安。 他的黑发飘舞起来,似乎有种力量要从中透射出去。 然而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一道黑色的气流推开了车帘,冲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一僵,浑身的气血和真元都被瞬间冻结而无法流淌。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甚至布满了厚厚的黑色玄霜。 位于他身侧的丁宁也是相同的模样。 咔嚓一声裂响。 又有两股闪耀着白光的气流从车厢内流淌出来,落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这股白色的气流很柔和,但将一些分外寂寒的元气推送到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体深处。 在两人的感知里,不管是气海之中,还是身体的很多经络之中,都充满了凝结不散的黑色冰砂。 这些黑色冰砂就像无数的礁石,堵塞住了航道。 气血可以缓慢的流淌,维持身体的生机,但是真元一经流淌,却马上被撞碎,变成无力的浪花和泡沫。 “为什么?” 在身上的黑色玄霜碎裂掉落之后,扶苏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于是他第一时间就不可置信的问道。 周家老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疑惑,只是隔着车帘阴冷的看着丁宁。 丁宁缓缓的抬头。 他此时的身体可以动作,但是任何一个动作,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像坐久了的双腿一样,充满麻木和刺痛的感觉。 “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们。” 周家老祖狰狞而暴戾的笑了起来,他看着丁宁,开始回答扶苏的问题。 “从你在墨园里帮助你的那些师兄师弟们参悟出我周家写意残卷的许多修行之法开始,你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顿了顿之后,周家老祖嘲弄的接着道:“写意残卷是我周家在长陵的立足之本,对于我周家而言存在着无数强大的可能,其中的一些隐秘,尤其是星辰凝煞之法的手段,又如何能流传在外?”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丁宁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体内,有一些无形的小蚕悄无声息的出现,开始吞噬着体内的那些黑色冰砂。 出现的小蚕很少,丁宁并不心急,只是感觉着这些小蚕吞噬的速度。 此时周家老祖的面目,只是和他熟知的那个周家老祖的面目重合起来,所以他的情绪根本没有多少的波动,然而他身旁的扶苏却是愤怒了起来。 那种受欺骗的愤怒,让扶苏的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既然你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你为什么还要对丁宁和我如此,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他深深的呼吸着,咬牙看着周家老祖,怒声道,“若是一直都是装着,那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因为装着很累。”周家老祖嘲讽道:“尤其是在两个可以轻易杀死的小辈面前还要这样装着,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丁宁之前一直都没有出声,此时已经彻底感觉清楚体内这些小蚕吞噬体内那些黑色冰砂的速度,他声音微冷的出声,道:“的确很不舒服,为了让谢连应不起疑心,还故意将两件大楚王朝的符器交给我们,现在想来连我都觉得恶心。” 周家老祖的眼睛微微眯起,冷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恐惧。” 丁宁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鄙夷,冷笑起来:“要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尤其千里迢迢的想要将我们带去鹿山,我们自然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就按耐不住,恐怕是方才和陈楚的一战,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你是怕掌控不住我们。” 周家老祖不仅眼睛眯着,连瞳孔都收缩起来,流淌出难以想象的冷意。 “你的眼光的确很不错。” 周家老祖并没有否认,冷漠道:“只是要怪就怪你方才不听我的指示便擅自行事,否则即便是死,你也不必难受这么多时日。” “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扶苏脸上也没有多少惧意,有的只是愤怒。 “到了巫山你们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等待太久。” 周家老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残忍的说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们去鹿山,我会让你们直接死在巫山里。” 扶苏还要想说什么。 但是丁宁却是挡在了他的面前,不再让他说话。 “上车。” 周家老祖冷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他却并不知道,在晚霞的相反方向,在他身后远处的白云之间,有一道洁白的影子在飞翔。 就像是一条大鱼的身体上,有着白色的鳞片,然而却偏偏生长着一对洁白的羽翼。 两条长长的肉须也是白色,在空中缓缓飘荡着。 在这头奇异飞禽的背上,坐着两道身影。(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寡人 这两道身影中,其中一名老人须发皆白,像参须般垂落,正是宗法司司首黄真卫和元武皇帝共同的老师。 对于这名老人外界所知甚少,甚至几乎所有人连名字也都不知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修为极高,所懂的修行之理也极多,还有他的年岁极长,也曾是上代皇帝的老师。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非凡的智慧。 此刻恭谨坐在他身侧的并非在长陵一直跟随着他学习的黄真卫,而是那名经常出入皇后书房的端庄宫女。 她的手中有一颗有着无数镜面的鸽蛋大小的小珠,虽然距离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等人相隔很远,然而她却似乎能从这颗珠子里看清一切正发生在周家老祖和扶苏、丁宁身边的事情。 “大人,此人竟然如此恶毒,要不要杀了他?” 看着扶苏和丁宁被周家老祖控制,这名面容端庄的宫女眼眸一寒,沉声问道。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大人您要不要杀了他,而是直接说要不要杀了他,这便意味着或许不需要这名老人动手,她都有杀死此时的周家老祖的能力。 “要杀在长陵出来的时候就可以杀了,周家老祖这种死而不僵之虫,又怎么可能怀着什么好心。只是说什么他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宗师,此去鹿山,留着他或许有些用处。” 听闻宫女杀气凛冽的话语,老人微微地一笑,道:“而且我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宫女收敛了怒意,缓声道:“那酒铺少年倒是不错。” 老人温和的点了点头,道:“但要看他过不过得了这一关和岷山剑会那一关。” 宫女沉默下,数息的时间之后,她恭谨的问道:“连您都对此次会盟没有绝对的信心么?” “当年我朝军队一战绞杀了赵王朝四十万精锐大军,所有人都觉得在接下来一月之内。赵王朝就将彻底灭亡。”老人垂下了眼睑,缓声说道:“然而一个突然出现的赵剑炉,便令我朝的军队无法前行。后来我朝和大楚王朝的征战大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赵地的战斗力,我朝就已经损失了太多优秀的修行者。” “那只是一个赵地,天下能人异士太多。”老人看着自己双手的皱纹,接着道:“王朝的兴衰,从来不是一名修行者便能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鹿山会盟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宗师。就如当年赵剑炉的宗师,便是最好的例子,我之所以说岷山剑会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是因为以我所知, 唯有岷山剑宗的一些功法,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至于说鹿山会盟也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只是因为这鹿山会盟和所有大秦的修行者休戚相关。若逢乱局,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安静的修行。” 宫女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她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杞人忧天。但没有想到连这样的圣天子之师都在深深的担忧着。 只是她并未想到的是,此刻这名老人心中真正在担忧着的,却是那已然出现的九死蚕。 “帝临鹿山,我大秦王朝可以说一半以上的力量都离开了长陵若真是你的传人。在这样的时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老人无疑是对那人的能力最为清楚的人之一,所以在他看来,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那这个人便一定是那个人留下的传人。 只是这名充满智慧的老人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真正担忧的九死蚕,其实就在他的眼下。 巫山之间有恶水。 水流汹涌的山间河流之中。本来几乎没有商船和渔船行走,两岸也没有多少人迹,偶有猿鸣。 然而此时,其中一条恶水之中,却是行着十余艘铁甲巨舰。 为首的一艘铁甲巨舰上,站立着一名身穿淡黄龙袍的男子,虽眼眸平淡的看着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浪花,但这条恶水大河却都似乎被他身上的气势镇压,变得压抑和敬畏,连水流都比平时平缓了许多。 他的身后,站立着许多身穿黑甲战袍的将领和不少长陵的重要人物。 他自然就是这次鹿山会盟最重要的人物,大秦元武皇帝。 虽然连他的师长都对大秦王朝能否在这次鹿山会盟找回颜面而没有绝对的信心,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信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另外那三朝共同的敌人。 两岸的山中远远的响起一声猿鸣,然后又急剧的消隐,似是远远的逃开,这一声尖鸣,让元武皇帝眉梢微动,停止了思索。 他向后招了招手,说道:“黄司首,你上前来。” 先前一直恭立在甲板一侧,看着两岸险恶山林的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走到元武皇帝的身后,略微差了两个身位。 “与我并肩。”元武皇帝背负着双手,没有回头看他,却是说道。 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震惊,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前,位于元武皇帝右侧,和他平排而立,看着前方险滩上的浪花拍打着礁石。 “你是我选择的人,我让我的老师教导你,严格意义上而言,你便是我师弟。”元武皇帝缓声说道:“我之所以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国士,真正知道和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王朝变得更加强盛,让这天下的万民将来能够更好的安居乐业,你是整个长陵最纯粹的忠诚于我的人。” 黄真卫微颔首感谢元武皇帝的称赞,但心中却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圣上的眼中是最忠诚他的存在,那难道两相和皇后,还有自己的老师,都不算最忠诚他的存在么? “你一定有些奇怪,我为什么喊你上前,和我并肩而立。” 元武皇帝的眼睛看着已经不远的鹿山,对着身旁的黄真卫说道:“这是因为再强的帝王,他首先也是个人,他也有着自己的情绪。” 黄真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微臣不明。” “自我登基前三年,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没有人再敢和我并肩站立。”元武皇帝缓缓的说道:“本来这种场合,这样的盟会,我的身边应该会有不少人和我一起并肩而立然而他们却太过偏执,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单独的站在船头,带着大秦王朝往前行走。从我登基前三年,我便成了寡人。” 黄真卫的呼吸微顿,他温和儒雅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心脏却都微微地紧缩了一下。 他知道圣上此时的感怀只是因为怀旧和响起了过去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怀旧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真实情绪。 “寡人让你上前,便是想要你在这鹿山会盟和我并肩而战。” 元武皇帝没有看他,只是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赞叹般轻声说道:“这一次盟会过后,寡人便成为了真正的寡人。” 黄真卫的眼眸中骤然透出前所未有的震惊神色。 寡人成为真正的寡人,这句话听上去很拗口,然而他听着这句话,再听着元武皇帝一改之前的称呼,开始始终自称寡人,他却是极其清晰的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 对这即将到来的鹿山盟会,圣上竟然拥有如此强烈的自信? 天空里有一道黑光落下,近了却是一只羽毛皆黑的苍鹰。 这只苍鹰落在一名黑甲将领的臂上,这名黑甲将领从它脚上缚着的小金属筒里抽出了一卷密件,然后递给了身旁一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 这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浑身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势,便是长陵另外一名举足轻重的存在,横山许侯。 许侯上前几步,脚步震得整条大船都震动起来。 “第一个登鹿山的是楚皇,楚皇在鹿山祭天,定立骊陵君为太子。” 看过密件的徐侯站在元武皇帝的身后,轻声说道。 “第一个登山的是楚,第一个亡的也必定是楚。” 元武皇帝丝毫不觉意外的傲然一笑,他接着缓声道:“这和楚皇的老迈和谁接替皇位无关,一个太过依赖外物的皇朝,修行者自然会失去本身的精神。大楚出得了真正的制器大匠,却出不了真正的修行大宗师。” 横山许侯霸气的一笑。 在此时各朝之中,大楚王朝还隐然最为势大,然而即便是在他的眼里,大楚王朝也是最弱的对手。(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在巫山 繁星满天,在山巅看星,那些星就尤为清晰,连平日里那些看不见的银色星河都重重叠叠的倒印在郦陵君的双瞳中。 之所以将这千古罕有的盟会选定在鹿山,一是因为鹿山的位置独特,从山巅眺望,可以看到数朝的疆域,天下尽在脚下,还有一点原因是鹿山的高和平。 鹿山虽高,但顶部却有大片的平地,行走在其间,不像是在山巅,倒似在平原。 此时郦陵君的前方,鹿山山巅平地的一处,已然建立了一座小型的行宫。 行宫纤细而精美,令人想到细细的腰肢。 一条精美的红毯通往这座在一日之间便建立起来的行宫,红毯的两侧,都是宫装的楚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 见郦陵君行来,这些宫装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皆拜伏行礼。 今日大楚王朝先登鹿山,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此时两侧跪拜着的宫装美人和修行者之中,有许多都是他必须要仔细揣摩心意,甚至需要仰望鼻息的存在。 看着这些人恭谨而甚至带着畏惧、悔意的模样,郦陵君心中的感觉十分奇怪。 对这些人,包括行宫里那名父王,他都应该怀有深深的恨意,然而当真正的被册封成太子,这种恨意似乎又全部消散了。 只是可能在长陵呆得太久,看着这些楚人,他却又充满了陌生之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秦人,在看着这些楚人。 大楚太子注定是将来的楚帝,只是在真正的登基成为楚帝之前,整个大楚王朝的主人还是行宫里那名老人,按照宫里的规矩, 他还是要早晚请安。 走入了幽静的行宫,他的眼瞳里却是马上闪现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那张纯金的龙榻上,却是没有那名已经满脸老人斑的帝王的身影。 “不用担心。正如你都想不到他会在登临鹿山之后离开,天下所有人也都不会知道他会在此时离开鹿山。”一袭轻衫的赵香妃看着他震惊的眉眼,说道:“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他自然会回来。” 郦陵君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空空的龙榻上,轻声问道:“父王究竟去了哪里,他要做什么?” 赵香妃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他回答道:“就连我都不知道。” 郦陵君彻底震惊无言。 君王私行本身便是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身体境况本身不佳,事关大楚和整个天下命运的鹿山会盟就要开始…若是他的父王。依旧掌控着整个大楚王朝的楚武烈王在鹿山会盟之前遭受什么意外…他连想都不敢接着往下想,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能力,还根本无法应付和控制这样的场面。 …… 传闻中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且已经身患重疾,恐怕命不久矣的楚帝在登临鹿山之后突然离奇离开,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元武皇帝取道巫山,铁甲船队正快速的接近鹿山。 此时的丁宁和扶苏,正在进入巫山。 周家老祖并没有从大秦的任何一处关卡进入巫山,没有关卡。也便意味着没有正常车马可以行进的道路。 周家的马车早已弃用,连那三名车夫都没有跟着进入巫山。 在潮湿而无路的山林之中,丁宁挥着末花残剑开辟着道路,而他身后的扶苏则背着下肢已经无法动弹的周家老祖紧跟其后。 浓厚的湿雾早已经浸透了丁宁和扶苏的衣衫。再加上林间的枝叶上不断掉落的水珠,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每一个衣角也都开始滴落水珠。 浑身湿冷,山路陡峭无路,林间还有无数蛇虫穿行。时刻都必须保持警惕,即便是丁宁和扶苏真元可以流动,这样的旅途也绝对不能用轻松来形容。更何况两人真元被尽封,连气血都流动迟缓。 知道未达目的之前周家老祖绝对不会下手,所以无论是丁宁和扶苏的态度,都并不恭顺。 “你半截身体的血脉都已经被彻底冻结,即便是我都可以判断出来,不出半年,你浑身都会僵死。”扶苏平时仁厚,但此时浑身酸痛至极,而且还要背着这样一名令他愤恨的人在如此不舒服的环境中行走,他的语气里却也充满了讥讽:“你这样的身体不在长陵准备后事,却是要到这样的穷山恶水里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陈楚一战之后并未相隔多少时日,此刻的周家老祖身上气息缓释,便保持着身体的干爽和洁净,然而他的面容却已经枯瘦了许多,莹润的肌肤上也已经出现了条条的皱纹。 一株大树之前虽然被虫蛀空了树心,但树根依旧茁壮,尚可保证枝繁叶茂,只是连根都已经枯萎,五气都已紊乱,那这株大树便注定很快枯萎。 听闻扶苏讥讽的话语,周家老祖却没有丝毫的动怒,他眼中的怨毒也早已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冷厉的平静,“都是差不多的处境,何必彼此嘲讽。” “虽然不知道你特地到这巫山来到底要的是什么,但你要是想来,早就来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你来?”听到扶苏忍不住发出的嘲讽声音和周家老祖此时的回答,丁宁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问道。 周家老祖用一种真正赞赏的目光看着丁宁,回答道:“因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具领悟能力的修行者,我见过很多领悟力惊人的修行者,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领悟得快,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即便我不指点你,你也已经领悟出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没有回头,却是微微挑眉,道:“一人一个问题?” 周家老祖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颔首道:“没有我的指点,你那日是否领悟到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点了点头,表示承认,然后问道:“听你的意思,你是要一个领悟能力很强,而且领悟速度很快的人帮你,为什么?” 周家老祖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道:“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扶苏顿时又生气起来,怒道:“言而无信!” “带你们亲眼去看并不代表着言而无信。”周家老祖声音微冷道:“你的天资似乎也不错,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否则我会很快杀死你们,然后回长陵准备自己的后事。” 丁宁沉默前行了片刻,突然又开口说道:“听闻巫山虽然和巴山一样,都是大山连绕,连猎户都无法深入,适合避世修行和建立杜绝外界惊扰的隐秘山门之地,然而巫山气候太过湿寒,对修行者的身体诸多不宜,而且从古至今连一条灵脉都没有,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宗门立宗在内,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古宗门遗迹,但正是因为太过穷山恶水,连修行者都不出,所以许多地方,倒是有不少凶兽和灵药的存在。” “有些古修行宗门发现了灵药或者可利用的凶兽,只是灵药或者凶兽尚未完全长成,又怕被别的宗门发觉,被别的宗门抢夺,所以往往会令宗门内强大的修行者布置出一些强大的法阵,将其困锁住,同时不令外界发现。” 说完这些,丁宁又回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淡淡的问道:“是灵药还是凶兽?” 扶苏微微一怔,他有些反应了过来。 周家老祖的眉头瞬间皱起,一抹厉光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你果然是两层楼最好的军师。” “若是这次你真的能帮到我,我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接着说道:“辅佐我周家,或者死去。你有没有想过,我周家加上谢家,再加上两层楼,会变成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再变成长陵最强的门阀,然后再被人一剑斩断肝肠?”还未等扶苏想象那样的画面,丁宁却已经笑了起来。 “噗嗤”一声。 扶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真正触动了周家老祖的逆鳞,一瞬间,他的须发都根根飘舞起来,一股可怕的气息以他为中心不断的往外席卷而出,形成了一定道道的风墙。 “还有多久?” 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丁宁却是不以为意的看着面容狰狞至极的周家老祖,平淡道:“与其浪费这样的力气,还不如给我开路,让我们可以更快的到达那个地方,说不定我还可以更快看出些端倪。” 周家老祖强行压下充斥身体发肤的杀意。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但是他身上却是开始释出一股锋锐的气息,直指丁宁的前方,如无形的剑一般,开辟出可以令人快速前行的通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入阵 山峰越高,山风便自然凛冽强劲,吹散了雨雾。 巫山多**,然而这些**只及其中一座最高山峰的腰部。 这座山峰便是神女峰。 因为山峰太过陡峭,各种不知名的猛兽又多,所以即便是那些经验最丰富的采药人进入这座山峰之后都大多一去不返,给这座山峰增添了无数神秘的色彩。 此时在神女峰山腰之上的一块凸起崖壁上,却是出现了三条身影。 其中两人是看似精疲力竭的少年,另外一人是无限苍老的老人,枯坐冷硬的山石上。 这三人自然是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 巫山的**和一般的山脉并不相同,有些地方云雾缭绕,有些地方在落雨,但有些山林却是一片清晰,此时望去,三人面前的巫山不是一片连绵的云海,而是无数山谷沉积着水雾,就像是山林间落满了无数白碗。 辛辛苦苦攀登到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看风景。 丁宁转头凝望着周家老祖,等待着他的开口。 “日上中天金落柱,阵门初开**源。”周家老祖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缓声道:“只差半个时辰。” “要等到正午时分,才有异相,才看得出阵门所在?” 扶苏听出了些意思,却是更加不解,“你带我们到这里,难道是想要丁宁帮你看出真正的阵门所在?若是如此,你该不会连这真正的阵门都没有进入过,你又怎么知道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扶苏,冷漠道:“阵门的位置随时都会改变,但就算看不出,也可以撞运气,只是我现在既没有撞运气的时间,也没有了可以用来撞运气的身体和力量。” “看到某个可能的阵门所在。就跑到那里去试试,发现不对再跑到这里看,然后再下去试…不对的阵门所在,可能还会隐藏着强大的杀势,受点伤算是好的,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被直接杀死。”扶苏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说道:“这种办法可真够笨的。”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并未搭话。 先前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丁宁此时却是看着他,道:“凭借着这样的笨办法,当年你是闯入了这个阵门。但是里面还有你应付不了的东西,所以你即便发现了对你很有用的东西,你却还是无法拿到。” 周家老祖保持着缄默,丁宁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应该是在抵制变法受伤之前就来过这里,但时隔这么多年,你却一直留在长陵,没有动过这里的心思,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本身就不够成熟。到现在才差不多长成?” 面对丁宁这样的猜测,周家老祖这次倒是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刚入七境。途经巫山,便恰好发现了此处。现在我行就将木,内里的东西却恰好合用,又出现了你这样领悟力非凡的怪物。我想这就是命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所有的好事情都正好凑在你身上。” “或许正好所有的好事情都凑在我身上。”周家老祖面无表情的冷漠道。 …… 世上从来没有太多凑巧的好事。 然而等待或许是人生常态。 就在神女峰的另外一处高处崖壁上,一名和周家老祖看上去同样苍老的老人。也在等待着。 他身穿着最柔软的丝线制成的淡黄色锦袍,头戴着最精美的玉冠,白色的玉冠里,有自然形成般的淡红色花纹,就像一朵朵灿烂的桃花。 他的面上满是黑色和褐色的老人斑,但即便如此,他的面部轮廓也是异常的秀美,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俊美到极点的美男子。 此时他也正在安静的等待着正午最热烈的阳光洒落在巫山之中。 和周家老祖不同的是,他等待的时间不止三十年,还更久一些。 而且他知道,鹿山会盟和这个阵门里的东西成熟的时间一致,并非是巧合,而是出于安排。 因为鹿山会盟的时间是他定的。 他就是传说中贪恋后宫,沉溺于美色之中的楚帝。 大楚王朝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此时这位帝王的眼睛里,除了期待之外,还有许多感慨和回忆的光芒在闪耀。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鲜衣怒马,那时才是真的喜好美色,往往听说哪里有出名的美人,便不远千里前往,纵情山水之间,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香艳的姻缘,就如现在这神女峰…这神女的名字,其实也是他取的。 岁月静好,一去却不复返,那些冰肌玉骨的美人早已变成一钵黄土,唯有这神女峰依旧云雾及腰,如永远不老,妙不可言。 …… 丁宁微蹙着眉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天地。 古宗门遗留下来的法阵,隔着时代的界限,即便是他也必须深怀敬畏。 日上中天。 周家老祖微眯的眼眸陡然睁大,不等他出声,丁宁平静而凝重的眼眸里已经流淌出无数异彩。 浓烈的阳光洒落在一个个如白碗般的山谷里,在许多细小水滴的折射下,奇异的没有出现彩虹,而是变成了一条条金柱般的光束。 扶苏的呼吸也微微停顿,他脑海之中开始不自觉的想到之前周家老祖说的那两句话,感觉出其中有些纯金柱子一般的光束似乎有所不同。 而此刻,丁宁已经感知到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法阵。 他的目光落向其中一处如白碗的山谷。 落入那个山谷的光束里的许多真火元气被那个山谷吸收了,光束里,却是又有许多看不见的水汽蒸腾上来。 这一道道光束,又变成了这些水汽流动的独特通道。 在他的眼睛里,眼前的这些画面再度变成纯粹的线条。 有无数的真火落下,无数的水汽交杂在真火之间往上飞腾。 他的眼睛看不到那片山谷底部的具体情形,然而他却似乎看清了那片山谷底部所有的线路。 “走吧。” 他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说道:“不过这次你得带我和扶苏下去,否则太累,我或许便领悟不出进入阵门的方式。” 扶苏再度感到震惊。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真的已经确定阵门所在?”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是类似于昔日三皇宗水火交融的手段,又想要尽可能的掩饰这封禁的气息,自然需要不少引风调和的通道,可以进入的阵门,自然不只一处。” 微微一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找一处可以进入的阵门不难,难的是如何破解阵门中的杀势。” 周家老祖的眼眸深处原本也弥漫着不信的神色,他不信丁宁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听到丁宁此时的话语,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你懂的倒是不少。” 他缓声吐出了这一句,崖壁间有阴冷蚀骨的风涌起,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自这块凸起的岩石上悬浮起来,直接穿过了下方的雾气,徐徐朝着那方山谷飘飞而去。 神女峰或许便是昔日布这个阵者唯一一处败笔所在,离开神女峰落入下方山林,即便是丁宁也再感觉不出那些金色光柱有什么异常,当年的布阵者恐怕也身在山中,没有察觉在神女峰的一些地方,在一些独特的时候,会让这个法阵露出一些被人察觉的痕迹。 这个法阵所在的山谷地势也十分平坦,一望无际的矮树沉浸在乳色的水雾之中,不像是干地,倒像是幽深的湖泊。 按照丁宁记忆的方位落入这谷中外围一处,即便是扶苏都明显的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汇聚在明亮的光线里,朝着整个山谷不断的扩散,而有一种风水交融的气息,却是喷泉一样直冲上方的高空,仿佛要将这片天空刺出一个孔洞。 周家老祖的脸上泛出异样的红晕。 他用很笨的方式试出过这个法阵的阵门之一,这种清晰而相同的气息,便让他可以肯定,丁宁的判断是正确的。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目光无比沉冷的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能够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远远超过普通七境的实力,内里的布置应该存在着许多足以对周家老祖造成真正威胁的地方,所以他此时并不在意周家老祖的想法,他只是全心全意的研究和感知着这个他也只是在古籍上看过一些介绍,而从未见过的法阵。 水雾极其浓郁,周围明明有风流动,但是吹入他的正前方却又骤然消失,连内里的水雾都一动不动,而水雾里的一草一木,更是如同绝对静止一般凝固在空气里。 只在刹那之间,丁宁感觉到了痛苦。 那些在雾气里一动一动的草木变成了无数线条,这些线条中带着的杀意,就像是无数荆条充斥在他的体内,让他的心闷难言。 噗的一声。 一口逆血不可遏制的从他的唇间喷涌而出。(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现在和将来 “丁宁,你怎么样?” 一眼看到丁宁吐血,扶苏顿时惊骇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尽可能的调匀了呼吸,然后弯下腰来,抓了一把干土,然后用力的朝着前方飞扬过去。 尘土在前方阵门里的水雾中散开,然而又化为绝对的静止,一粒粒微小的尘土表面被水汽包裹,在阵门里也变成了无数和下方草木一样的线条,然后尽数反冲回来,冲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衣衫上全是泥水,混杂着他的鲜血,显得异常的脏。 “乱丛生?” 周家老祖并未管丁宁的伤势如何,在那些尘土在前方水雾里绝对静止,形成和下方草木一样杂乱无章的线条时,他就已经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丁宁一时沉默不语。 天地万物都有自身的元气,但万物的本源气息都流淌于内,不可能放肆的往外喷吐。 但此时阵门里所有的这些草木,一但接触到和平时阵门里不一样的气息,便顿时放肆的喷吐出内里的本源气息,这使得这阵门里无数的草木,就像是无数桀骜的剑客,他们的修为虽然极其低微,但是无比纷杂的放肆喷吐的气息,却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乱阵。 这的确就是传说中“乱丛生”的阵意。 昔日幽帝之后的那个王朝,至强的“剑冢”的阵意,就是出自这“乱丛生”,只是这种阵意即便是七境之上都难理解,所以早已失传,就连他都没有见过,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如何破法?” 周家老祖转头看向并不像是在沉思,也不见任何后继动作的丁宁,冷笑道:“既然你已受这阵门内气息的冲击,口吐鲜血。那一定是已然感觉出了这阵门的真意,所以不要告诉我你想不出任何的破法。” “真正的乱丛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得到破解的方法。” 丁宁调匀了呼吸,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这个乱丛生只是依靠整个大阵的力量维系…当年布置这阵的人想要这阵无数年的存在下去,所以便也有致命的缺陷。” 周家老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狂热的火焰,“什么缺陷?” 丁宁平静道:“它的力量来源于太阳真火,你不可能有阻隔整个大阵太阳真火的能力,但要阻隔这个阵门的太阳真火,恐怕勉强可以做到。” 周家老祖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寒声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扶苏也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看着丁宁摇了摇头,道: “整个大阵都像一个盛水的碗,一个碗中一处的水少掉了,别处的水自然会汇聚过来,而且带着冲击之势,水少掉的地方反而会遭受整个大阵力量的冲击。 “这我明白。”丁宁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周家老祖:“所以你一定要很快。” 周家老祖一怔,眼睛里却是光焰闪动。明白了什么。 “碗中一处的水缺少了一块,别处的水自然汇聚而来,但只要动作够快,却可以乘着别处的水还没有流淌而来之前通过。”丁宁缓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要令我们足够快的通过,还需要疏导,你要尽可能快的打开一些通道,将里面的元气倾泻出来。” “丁宁。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真正的天才。”周家老祖深深的凝视着丁宁,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 他抬起头来。眼睛微眯着看着高空里那些金色的光柱,身体里的寒煞元气开始缓释出来。 近乎冻结的气海已经几乎难以承接剧烈的战斗,然而缓慢的释放出体内寒煞元气遮挡住落入这阵门的金光,对于他而言却并不算困难。 一缕缕黑色的气焰如一条条冷血的毒蛇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往上升腾。 他心中的丝丝快意也在如这些气焰升腾。 他已等待了三十年,而且身体和修为的状况决定他已经不可能和三十年前一样强行从阵门突入,今日这酒铺少年令人震惊的表现却让他枯木即将逢春,一切的等待都有了价值。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某种异乎寻常的意味。 他霍然转头,有些漆黑的面目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和扶苏也同时感觉到了那种异乎寻常的气息,同时转过身去。 他们和周家老祖所看的天空之上,飘着数朵白云,数朵白云的边缘被周围落下的金色光柱镀得一片金黄,然而此刻,这些白云的下方,正在升起一个幽黑的光球。 一道道落下的金色光柱落在幽黑的光球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光线从幽黑光球的下方透出,唯有金色光柱和幽黑光球接触的地方,不断散发出寒冷的黑色光幕,一层层的往外扩散开来。 那一片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像一张浓黑的符纸。 这不像是黑夜,因为黑夜也有星光和月光闪耀。 这浓重的黑色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扶苏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几乎遮掩住小半个山谷的黑色天空,看着金色光柱和浓厚黑色相交的边缘,他震惊的说道:“还有别人?” 丁宁没有说话。 周家老祖也没有说话。 也就在此时,轰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搬来了一座巨山,毫无道理的硬生生砸如一方平静的湖面。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三人脚下的地面已经震动了起来。 然后卷起了狂风。 整个山谷里的元气和水雾如潮水一般往两侧分开。 丁宁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瘦弱的身体几乎要被狂风和用来的水雾吹飞出去。 但是他还是努力的眯着眼睛,朝着那个幽黑光球升腾而起的地方看去。 黑色的天空下有光亮。 他看到了一条苍老的身影,整个身体就像是在燃烧一样,散发着无数洁白的光焰。 这条苍老的身影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道路上所有的杂草和树木全部折断,铺开在道路两旁。 周家老祖的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是和丁宁所说的完全一致的破解方法。 然而这人的破解却更为暴戾,不只是疏导,而是乘着阵门的力量衰竭,硬生生的破门。 这样的方式,便只能说明这人的力量远在他之上。 到底是谁,拥有这样的力量? 到底是谁,竟然也发现了这里的法阵,在今日想要破阵而入? 山谷内的云雾被一瞬间爆发的强大力量排空,虽然隔着数里的路途,但是在丁宁等人看到那名老人时,那名老人也看到了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的存在。 老人的眼眸中也升腾起一丝意外的情绪。 这名老人自然就是楚皇,鹿山会盟之所以定在鹿山,定在这个时候,只是出于他的安排和计算,在得到这里的东西之后,他将会重返鹿山,和这世上最强的数人相互印证,他当然没有想到也会有人发现了此处的秘密,而且似乎和他一样曾经进入过这个法阵的内里,也在今日来到这里准备破阵而入。 但即便有无数人发现这里的秘密,能够得到内里东西的人,自然还是第一个入阵的人。 先来后到,只差一步,便是命运。 所以楚皇没有丝毫杀气和戾气的朝着远处的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温和一笑,便开始动步,朝着前方已然出现的宽阔道路一步跨出。 狂风再起。 往山谷两侧分开的云雾已经重新聚拢回来,而且力量更为惊人,带起的狂风更加迅疾。 …… “是谁?” 狂风呼啸的天空之中,某朵白云之上,那如鱼如禽的灵兽背上,宫装丽人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楚皇。” 白发如参须的老人,大秦王朝的帝师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声道:“怪不得会在鹿山,怪不得会在此时。” 宫装丽人看着动步的楚皇,寒声道:“我们怎么做?” 帝师平和道:“阻止他入阵。” 宫装丽人说道:“你阻止楚皇,我去应付周家老祖。” 帝师摇了摇头,看着她美丽的双眸,道:“你应该明白,我一个人无法阻止楚皇。” 宫装丽人的呼吸微顿。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的选择,便意味着放弃扶苏和丁宁。 这便意味着扶苏和丁宁会死去。 “鹿山会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现在,太子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将来。一边是现在,一边是将来。没有现在,何来将来。”白发如参须的老人转头看向动步踏入阵门的楚皇,道:“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都会选择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极为清净淡薄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无限制的膨胀了起来。 天地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看得分外长远。 天地之外,许多颗星辰似乎突然暗了一暗。 天空里,一道庞大的气息骤然升成,落下。 楚帝猛然抬头。 在他抬头的瞬间,那道庞大的气息已经落在了天空中那颗幽黑的光球上。(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无情 空气里那道庞大的气息来自极远的地方,然而却就像一道无形的城墙在镇落。 在和天空中那颗幽黑光球接触的瞬间,幽黑的光球表面落下无数光屑,就如落雪。 无形的城墙并没有完全压倒性的力量,在空中消失。 然而幽黑色的光球也从中破开两半,然后化为两道黑色的光幕,迅速的在空中扫过,散开。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如雷般响起。 楚帝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只是凭借着极远处传来的这股气息,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的心微痛,不只是因为数十年等待的结果突然又有了不妙的改变,还在于真正的灼痛。 只是在幽黑色光球当中破开的刹那,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落在他的周围,那一株株草木的断口之中,不只是涌出一道道桀骜的元气,而且这一股股元气都带着强烈的真火燃烧起来。 一蓬蓬燃烧的乱丛强行的涌入了他的识海,似是要引燃他体内所有的经络。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往前前进的身影顿住,然后往后退出。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从他的左手指掌间射入,注入他手腕上的一串玉珠。 这串玉珠表面粗糙,是纯净的雪白颜色,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团团的雪揉搓而成,但当他的真元注入,轰轰轰轰数声连响,一团团冰寒的气息不断在他的身外爆开,十八团比他的身影还要高上数分的雪团在他的身周形成,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停的旋转。 阵门里此时已经弥漫出无数丝真实的金色火焰。 这些金色火焰不断的割刺在他身外的一团团雪团上,风雪怒吼,火焰四溅,雪团急剧的变小,在雪团几乎完全消失时,楚帝的身体终于彻底退出了阵门。 一丝丝透入的火线缠绕在他的身上,但他身上不知用何种材质制成的淡黄色龙袍上萦绕着的一层淡淡光幕却是让这些残余的火线不能透入。 楚帝的面容似乎又苍老了数分,但是眼神却是平静肃穆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睛往上空望去。 “怎么可能?” 此时的周家老祖也在抬头望向楚帝所看的方向。 原先覆盖整个山谷的水雾已经重新合拢,在楚帝前方的阵门中如两道大浪般轰然撞击。 除了溅射出无数道白色的气浪之外,还溅射出成千上万道金剑般的真正火光。 在白色云雾的遮掩下,周家老祖看不到刚刚出手的那名修行者的身影,但是他也很清楚出手的那人是谁。 整个长陵,唯有一名修行者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施展得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名修行者的身份毫无疑问,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周家老祖的身体里已经充满了惊惧,浑身的冷汗甚至如一条条扭曲的小溪流一样在他的身上蜿蜒,然而他毕竟是拥有无数经验的老人,他直觉出此时是他的机会。 他浑身颤抖着,朝着前方的阵门伸出右手。 无数条黑蛇般的寒煞气流从他的右手急剧的涌出。 这一瞬间的喷涌,便让他的右边半边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然而他知道丁宁说的是对的,此时他需要做的,便是快。 黑色的寒煞气流当空蔓延,其中却是又射出无数白光,就像是在空中铺开了一张水墨山水,金色光柱落在水墨山水上,只是将这副水墨山水染得一片赤金色,却是无法透下。 周家老祖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已经将近失去知觉的右手在空中横扫。 嗤嗤嗤嗤数声轻响,数道白色的剑气狠厉至极的贴地刺入前方的法阵之中。 数道草屑飞起,没有沿着剑气前行的线路喷涌,而是被一道道强劲的狂风吹拂出来。 此时周家老祖的右边半边身体已经和下肢一样完全没有了知觉。“走!”一声厉喝之下,一道黑风裹挟着他和丁宁、扶苏强行撞入了前方的阵门。 阵门中的草木微动,有噼啪的声响不断在空中响起,却是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力量。 …… “我道那又是谁,原来是长陵周家墨园的主人,想不到居然也是发现了这处禁地的有缘人。” 楚帝带着一丝鄙夷看着天空中黑白两色的画卷,缓缓的说道。 此时,在他身侧上方的云雾已经分开,那头如鱼如禽的奇异灵兽已经飞落下来。 “墨守城…还有潘若叶。” 看到奇异灵兽背上的老人和那名宫装丽人,楚帝昏黄的眼瞳中流出一丝怪异的戏谑神色,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变得非常有趣和好笑起来。 “长陵没有城墙,但墨守城你却是最会守城的人,你一直都被认为是长陵外面那道无形的城墙。还有你,未央宫的宫主,郑袖最信任的心腹,你们两人不在长陵呆着,却悄然的跟着周家老祖和那两个少年,这意味着什么?”他打量着灵兽背上,和他一样苍老的老人和面容寒霜的宫装丽人,只是从宫装丽人眼眸深处的情绪,他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墨守城,长陵极少有人知道真正姓名的圣天子之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淡淡的看着楚帝,没有掩饰的缓声道:“如何能瞒得住您,那两名少年中,有一名便是扶苏。” “所以说是周家老祖不知道,带着这两名少年想要利用他们,你们跟着来了,却没有想到这里有这样的禁地,也根本未曾想到在这里遇到我。”楚帝的眼神也变得极淡,唯有睿智的光芒在昏黄的双瞳中闪耀。 “这的确是个意外。”墨守城苦笑了起来:“即便是我朝圣上,恐怕也想不到鹿山会盟的时间和地点里蕴含着您这样的际遇。” 楚帝晒然一笑,道:“扶苏将来会是个极好的帝王,因为一个强盛到了极点的的王朝将不再需要能够开疆辟土的帝王,而更加需要一个能够守成的帝王。你们为了拦住我,结果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值得么?” 墨守城看了他一眼,平和道:“既然我选择这么做,我自然确信值得。” “是你确信元武皇帝和郑袖都会觉得值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鹿山会盟取得最大的利益,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楚帝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就如当年牺牲那些曾经和他们并肩战斗,甚至对他们忠诚到极点的人一样,我终究还是不如元武皇帝和郑袖,因为我不可能做到像他们那样无情。” “帝王本来就已经超出寻常人的范畴。”墨守城面容不改的淡淡说道:“行事无法用普通人的有情和无情来衡量。” “你曾是长陵数个学院的院长,论所知,论道理,我都不如你,所以我不和你争辩什么。”楚帝嘲弄的看着墨守城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宫装丽人,带着一丝难言的威严气息,说道:“我只知道,即便你们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留得下我,而我也不可能杀得掉你们两个人,所以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墨守城颔首,道:“这的确是毫无意义的浪费力气的事情。” “你们自然也不可能放我进去,而你们既然选择了鹿山会盟,选择了现在,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进去。”楚帝平静的看着墨守城和宫装丽人说道:“我已经为这里面的东西等待了数十年,自然也想看个最终的结果。” 墨守城看着他,也平静的说道:“那我们便都在这里等着,看最终的结果。” 宫装丽人很清楚真正战斗起来,她和墨守城和楚帝的战斗将会两败俱伤,或许都会被出来的周家老祖全部杀死。 而不仅是楚帝,就连她和墨守城都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所以僵持在这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和扶苏在平时十分亲近,想到扶苏即将在里面死去,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看着楚帝厉声喝了起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楚帝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却并不回答。 “我们选现在,他选将来。其实我们还是占了一点便宜。”墨守城看着眼神愈加愤怒的宫装丽人,轻声道:“他已经不能再做什么,而我们却还能和将来赌一赌,我们还能赌有没有奇迹出现,赌那名酒铺少年和扶苏皇子是否能够走出来。” “还有这种可能么?”宫装丽人愤怒的说道,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一丝可能也是可能。”墨守城看着她,温和的说道:“而且若是你忍不住首先出手,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修为功法和女人有关。” 第二十六章 困龙 宫装丽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消失的方位沉默不语。 在此之前,她认为元武皇帝和皇后为了大秦王朝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正确的,要想开创亘古未有的千秋基业,很多时候便必须无情,必须做出牺牲。 这些无情和牺牲,只是为了大秦王朝的更加强大,只是为了大秦的子民能够更加富足。 然而今日里为了阻止楚帝而必须牺牲扶苏,轮到她需要亲手放弃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时,她的信念却出现了一丝动摇。 丁宁和扶苏被周家老祖的力量推着过阵门。 阵门内的力量已经衰落到了极点,但对于此时的丁宁和扶苏而言却依旧十分强大。 无数杂乱的枝条充斥在丁宁的识海之中,让丁宁说不出的烦闷,浑身气血也不住的逆流,然而丁宁的眉宇之间却是悄然的浮淌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冷意和杀意。 在他的识念驱动之下,消隐于他体内不知何处的无数小蚕又悄然出现在他的体内,开始不断的吞噬那些阻塞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 在无数小蚕的吞噬下,他身体被阻塞的经脉很快出现了松动,但是他依旧将所有的真元沉寂于气海,让自己身体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周家老祖不知道楚帝和大秦帝师此时达成了互不出手的约定,他只知道必须快,拼尽了半边身体的经络彻底冻结,只是数息的时光,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周围那种乱枝丛生的力量便迅速消退,眼前也迅速清晰起来。 已过阵门。 此时最该担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安危,身为元武皇帝和皇后最为看重的皇子,扶苏自然知道整个大秦王朝在自己身上投入了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死去会带来何等的后果。 然而在过了阵门,看清眼前的景物时,扶苏却是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注意力被古时修行者的布置完全吸引。 出现在他面前的山谷就像是一条干涸的河谷,没有任何的杂草和树丛,全部是如鹅卵石般的椭圆形晶石。 这些晶石就像深红色的红宝石一样,微微透明,流淌着热气,内里好像有金色的火苗在燃烧。 外面看来弥漫整个山谷的云雾都被排开,在距离地面数十丈的高度漂浮着。 而如干涸河谷的中心,则矗立着一座青色山石砌成的庞大建筑。 这座建筑无比方正,慢慢往上缩小,就像一座巨大的陵墓,只是底部四周和往上每隔十余米却都有弯形的拱门,这些拱门里却是有苍翠的绿色树木和藤木生长出来,带着沧桑和年代久远的气息。 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王室建造的园林。 但即便真是王室建造的园林,这样的坚实的建筑,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围住里面的珍稀花木。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着周家老祖,一向仁厚的面容上也出现了一丝杀意,“这怎么看都不是为了防止修行者进入,而是为了困住里面的东西而建造的建筑,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猛兽,你到底还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眼下只差最后的一步,周家老祖跌坐在地,甚至无法坐稳,但是他的脸上却全部都是因为兴奋和期待而产生的异样红晕。 “既然到了最后的时刻,再瞒着你们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丁宁和扶苏,说话起来只有半张脸的皮肉能动,所以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和怪异。 “这里面有一株肉菩提,同时还困着一条盲龙。” 肉菩提? 盲龙? 听闻这样的字眼,即便是丁宁都感到了震惊。 “这里面居然有肉菩提和盲龙的存在?”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 “肉菩提是什么,盲龙又是什么?”扶苏却是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这两个名字,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都是很变态的东西。” 丁宁看着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解释道:“有些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死后,身体里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凝聚不散,其中有些便会和周围的一些物体产生奇异的结合,肉菩提就是传说中的一种。某种特别的草木和强大的修行者的遗体结合,变成了某种非草非木非肉身的灵体。这种灵体的作用最早是由大齐王朝的修行者发现那些修炼阴神鬼物的宗师,发现若是炼化了这种灵体,就会令自己的身体也产生某种诡异的改变,让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 “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扶苏有些不能理解。 丁宁平静道:“最简单的比喻就是僵尸,身体某一部分遭受重创都不会死去的灵体,除非身体直接被打得四分五裂,除非脑袋被直接斩掉。但同时这种灵体恢复得极其缓慢,所以即便你的身体被打出了几个洞,这几个洞也会长久的留着。” 扶苏终于彻底明白了楚帝和周家老祖为什么都会来到这里。 楚帝和周家老祖都已经是真正的风烛残年,但是他们都有强大的修为,尤其是楚帝,如果身体变成这种灵体,在鹿山盟会上他就可以和更强的对手战斗。尤其楚帝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哪怕身体变成这种僵尸般的灵体,修为再不可能有大幅度的长进对于他而言,时间和鹿山盟会的胜利,便是一切。 “盲龙不是真正的龙,只是一种地行巨虫,它虽然有眼睛,但眼睛却看不见,只能起到感知作用。但与此同时,它的实力又十分强大,堪比七境,所以之前的修行者便称它为龙。”丁宁看着扶苏,接着说道:“三十年之前,别说那肉菩提已经成熟,就算是没有成熟,强行破阵,受了不小损伤进来的周家老祖也不是它的对手。至于现在,哪怕没有楚帝的出现,要想杀死它,想必也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所以从一开始,他应该只是想设计让我引开这条盲龙,让他乘机取出肉菩提。” “你看过的书的确不少。” 听着丁宁当自己不存在般说出这样的话语,周家老祖冷笑了起来,道:“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扶苏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这么做。” 丁宁的眉头顿时皱了皱,他知道扶苏要做什么,但是他不认为这有效果。 扶苏的这句话很普通,但是和他平时说话时候不同,自然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气息流露出来,让周家老祖都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常。 他的目光落在了扶苏的身上。 “我命令你不能这么做。”扶苏面容寒霜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因为我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苏,我是皇子扶苏。” 周家老祖的心一沉。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墨守城那样的存在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就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疼爱的皇子扶苏。” 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充斥周家老祖的心田,他莫名的狞笑了起来:“可是你命令我这么做?” 扶苏此时自有一股皇族风范,威严的看着周家老祖,道:“难道周家不想再在长陵立足?” “周家就是我,我就是周家,若是无我,周家还能在长陵立足么?” 周家老祖嘲讽道:“孩子,现在事关的是我的命,我需要用这酒铺少年的命来换我的命,你认为我会听你的命令?” “而且我现在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着急。” 周家老祖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动作,但是一股缓慢的气息却是推动着他的身体转了过来,看着后方的山谷,有些同情,更强烈的讥讽道:“孩子,你也是已经被放弃了的人啊。” “你!”扶苏的脸色骤白,他愤怒至极,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厉喝道:“大胆!” “既然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便更不能放过你。”周家老祖认真说道:“今日我害了你好友的性命,若是让你活下去,将来你自然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也不会很快杀你,毕竟我也可以利用你装出些姿态,好让元武皇帝和郑袖那女人投鼠忌器。” 扶苏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脸色无比苍白的转头看向丁宁,眼神里开始出现哀伤和愧疚。 “虽然有些可惜,但现在他却比你要重要一些。” 周家老祖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缓声道:“但如果你现在能证明比他更有价值,我会让你活下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在做梦。” 周家老祖的眼神转厉,不再多说什么,一股黑色的风流从他的衣袍下吹起,将丁宁的身体瞬间平平的朝着前方的一处拱门抛飞进去。 第二十七章 气息 周家老祖体内释出的这股力量并不猛烈,然而丁宁的身体穿过青石建筑的瞬间,便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挤压在他的身上,令他的浑身骨骼都发出将要折断般的声音。 丁宁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艳的血珠,他知道这是来源于青石建筑法阵本身的力量,周家老祖既然已经来过一次,自然对这法阵有所了解,而且需要用他来引开那条盲龙,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死去。 所以他并没有丝毫的心惊,一声闷哼之间,他体内隐匿着的无数小蚕骤然急剧的涌动起来,疯狂的吞噬着周家老祖打入他体内的寒煞元气。 他的身体内外瞬间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细密得令人心悸,但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抛飞到了青色建筑内里的深处,外面的周家老祖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 噗的一声震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坠落在无数枯黄的落叶里,溅起无数沉寂多年的腐叶和尘土。 腐叶是那种干枯的**,如同风化,没有任何的湿意,四周各种不知名的树木和藤蔓却是生长得分外茂密,充斥了整个青色建筑内里。 透过这些枝蔓的空隙,青色建筑的内壁上有许多繁复的符文,闪耀着微光,自然显露出神圣的感觉,拥挤的树林间立着一些古怪的石佣,没有五官,但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杀意。 知道盲龙很快就将到来,坠落在这青色建筑内里一角的丁宁甚至没有调整坠地的身姿,他的身体像一个拔出了一半的萝卜一样,古怪的斜躺在地上,然而体内的那些小蚕吞噬的速度却是更快数分。 生死只差半分辰光。 在无数无形小蚕疯狂的吞噬下,如无数黑色砂石阻塞于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全部分解。 也就在此时,他身前的枯叶地里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线路,朝着他的身体急剧的延伸。 在这些笔直的线路距离他还有数丈之遥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已经压至他的身上,噗噗噗噗…他的衣衫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笔直的裂口,衣下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血线,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就似要沿着这些血线裂成无数片。 以丁宁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和这样的力量抗衡,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直接消隐。 在这些小蚕消隐的瞬间,他的呼吸和心跳也彻底停止。 他体内的气血和所有流动的气息,就像是被这些小蚕一瞬间全部吸光一样,他的肌肤也变得没有了温度。 他明明活着,但却就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死尸。 那些朝着他身体笔直延伸的气息疑惑的一滞。 只是这一个停顿,带来的略微震动,就使得周围所有的枯叶和藤枝全部震碎成无比细微的粉末。 他的身体前方,产生了一团青黄色和灰色混杂的粉雾。 不断往外扩大的雾团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然后迅速的变大,透出。 一颗庞大的黑色头颅,探出了雾团,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这是一颗如同巨型鲶鱼般的黑色头颅,下颌飘荡着数十根黑色的肉须,然而却没有嘴,没有眼睛。 扁圆黝黑的头颅上,只有十余颗闪耀着晶光的,如黑色宝石般的斑点。 比几个成年人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头颅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五官,这便令人觉得诡异,而那些黑色斑点中闪耀着的残忍和强大的光芒,更是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飘散。 这颗巨大的黑色头颅朝着丁宁探近了些,它身上溢出的元气压到了丁宁的身上,丁宁体内的骨骼再次发出密集的炸响,身体血肉就要被撕裂成无数丝缕,然而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悄然的出现,密布在他体内血肉之中。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茧子。 ?? 落 + 霞 + 小 + 說 + w w w ~ lu ox i a ~ co m- 这条黑色的怪虫自然就是传说中实力不亚于七境存在的盲龙,它无法视物,但对于气息的感知却数十倍于寻常的修行者,此刻它头上那十余颗黑色宝石般的斑点中晶光剧烈的闪动,显示它已经真正的疑惑。 一道肉须有意无意般飘荡在丁宁的胸前。 丁宁胸口的衣衫变成细碎的粉末,胸口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 这一切在丁宁的识海之中十分清楚,但是他的心境却是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没有丝毫改变。 盲龙的头颅往后退了些。 它凝滞了数息的时间,头颅微摆,围绕着丁宁的身体又晃动了数下,然后又缓缓往后退去,消失在还未消散的尘雾中。 感知着盲龙的退去,丁宁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用这种状态留在这里,只要他的身体有任何的气息流露,这条退却的盲龙还会重新折返,而且以这种强大异兽的心智,将会反应过来只是遭受了他的愚弄。 不可能再有用九死蚕欺骗盲龙的机会,丁宁却依旧确信自己有着可以生存的机会。 他的身体依旧像死去一样,没有丝毫的气血流动和温度散发,但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动了起来。 就像吐出丝线一般,这些小蚕以异常平缓的态势吐出一些元气,直接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的身体表面布满了苍白的色彩,然后丝丝的苍白色元气开始汇聚成流,流淌在了他身前的地上。 汇聚成流的苍白色元气扭曲着,最终变成了数柄笔直小剑的形状,透入他身前的地里,留下数条交错的深痕。 丁宁的身体在此时复苏。 他体内的气血汹涌的奔腾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甚至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已经远去的盲龙感觉到了此处的气息,原本沉寂不动的藤枝之间骤然涌起了飓风,无数枝叶撞击在一起,发出恐怖的声响。 一股暴戾而庞大如山的气息,在其中穿行。 黑色的头颅再次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丁宁胸口的伤口开始流淌出鲜血。 他眯着眼睛,这次彻底的看清了这条盲龙。 庞大的黑色头颅之后,是滚圆如虫的身体,然而这身体却是十分枯瘦,皮包着骨头一般。 无数股劲气从这条盲龙的身下涌出,如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剑在地下穿行,和上次不同,这次它展现的力量更加的恐怖,无数道尘土从地下深处往上喷起,光是这些激起的尘浪中蕴含的力量就已经让丁宁无法抵御,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反而出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威严。 “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抬起了头,看着这条盲龙,平静而威严的说出了这一句。 于此同时,他握住了末花残剑,往前方的地下挥出。 一道剑光落下。 这道剑光对于这条盲龙而言弱小到了极点。 然而这道剑光留下的剑痕,却是与前面数道剑痕完美的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独特的气息,从这些剑痕中流淌出来。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力量,只是一股很淡薄的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却似均匀的分散于周围的天地间,透入了每一股周围的天地元气之中,甚至透入了这个奇怪的青色建筑中,甚至透入了它的身体。 一股战栗从它的体内升起,迅速弥漫至它的全身。 它前进的身体和力量全部停顿了下来,然后整个空间开始震动。 它感到愈加的疑惑,然后开始恐惧。 因为那股气息超过了它的境界,它只有从建造这个困住它的建筑的修行者身上,才感觉过这样的气息。 “我可以让你出去。” 看着停下来的盲龙,知道自己赌成功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更加威严和冷肃的看着它,缓慢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甚至不看这头强大而恐怖的异兽,转身看向一侧的青色殿墙。 “破坏总是要比建造容易得多。” 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条盲龙听一样,他缓缓出声,同时再次挥动手中的末花残剑。 数条并不强大的剑气从残缺的剑尖射出,刺入凝固不动般的空气里,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却好像扰动了无数看不见的线条,一瞬间在他的身前涌起了数条肉眼可见的青色电光。 轰隆一声爆响,数条大腿粗细的青色闪电从他的剑尖前方蔓延出来,落在青色建筑内壁的数条符文中。 青色建筑没有丝毫的震动,但是这整个内里的地面上,落叶下方,却是嗤嗤的喷出无数细微的风流。 庞大的盲龙往后退却了数丈,它的身体开始急剧的震颤起来,但是所有释放在外的力量,却是急剧的朝着它的身体收缩。 “看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它的身体,慢慢的说道。 第二十八章 牢笼 明明是三境的真元力量,然而身前的那数道剑痕中缓释着的却是真实无比的连七境的修行者都未必能理解的意境。 对于修行者而言,遇到此时的情景,恐怕更多的会去思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会去思考丁宁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隐瞒着什么样的秘密,但对于被困锁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的盲龙而言,感受的却只是这样的气息本身。 它虽不能口吐人言,但毕竟拥有很高的智慧,当丁宁的剑气扰动了这青色建筑内的阵势,激起了那些它熟悉的青色闪电时,它就开始明白自己真的有可能逃得出这个牢笼。 想到真有可能逃脱出这样的牢笼,它的浑身忍不住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肚子里却是发出如雷般的腹鸣。 腹鸣是因为它很饿。 它是肉食的灵兽,靠吞噬气血为生,然而当年将它困锁在内的强大修行者却知道它忍饥挨饿的能力,并未给它提供足够的食物,这些年来它的食物只有生长在这青色建筑内的虫豸,以及一些误闯入青色殿宇的鸟兽,虽然可以勉强让它活下去,但这么多年的饥饿,却是最大的折磨,更何况还不得自由。 眼看着外面的青天,却根本不得出。 楚帝和周家老祖等待了数十年,然而又怎么有它等待得久,多少年的等待终于换来今日这样的可能,看着丁宁平静而威严的姿态,它浑身颤抖着,然后整个身体全部趴服在了地上,连它的头颅都贴在了地上。 这便是表示了它顺从的姿态。 看着它头上那些无法看东西的盲目中的暴戾色彩尽数变成顺从和惊惧以及哀求之意,听着它腹中不断响起的如雷般腹鸣,丁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同情的光芒。 盲龙的感知比正常的修行者强大不知道多少倍,此时它甚至敏锐的感觉到了丁宁的同情之意,瞬间将身体伏得更低,像是要将自己陷落于下方厚厚的腐叶中去。 “我此刻的确同情你的遭遇,我会放你出去。但你首先会必须帮我救我的朋友。” 丁宁看着它,说了这些话,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字:“肉菩提。” 盲龙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前面那些话的意思,但是肉菩提三字它却是听过很多次,在下一瞬间,它的头颅马上有些惊惧的摇摆起来。 丁宁皱起了眉头。 他开始一边比划着一些简单的手势,一边说话,“你的意思是说,肉菩提那边也有厉害的法阵,让你无法接近?” 盲龙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彻底明白了周家老祖的用意。 周家老祖只是想要用他吸引盲龙一瞬,只要让他能够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只要盲龙不能在他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之前截住他,那他就能够顺利的得到肉菩提。 所以,周家老祖应该直接会在里面炼化肉菩提。 只要在里面直接炼化肉菩提,等到离开时再遇到这条盲龙,他就算吃点亏,也不至于陨落在这里,也可以逃得出去。 “带我去。” 丁宁看着盲龙,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会设法破阵。” 盲龙微微抬起了头。 它有些怀疑。 丁宁微微蹙眉,他知道自己现在所需要做的是什么。 所以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将隐匿于体内的无数无形小蚕放了出来。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密布于他的身体内外,开始吞噬周围的天地元气,吞噬任何种类的天地元气。 空气里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而在盲龙的识念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它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食物链最顶点的巨物,可以吞噬任何一切东西的巨物。 这样的气息和之前那些剑痕中展现的境界一样,足以令它战栗。 它不再犹豫,转过身去,庞大的身躯在密集的林道中急速的穿行,瞬间在丁宁的身前破开一条圆形的通道。 丁宁紧随其后,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盲龙便已停了下来。 盲龙身前的林木藤蔓和这青色建筑物内里的别处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就在它的身前,有一条清晰的绿线。 枯叶里,有许多绿色的晶石露出一小截。 这些绿色晶石上散发出的绿色光焰,连成了一片,如一片碧波。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起。 他闭上了眼睛,体内无数无形的小蚕再次涌出身体,缓释着吞噬在内的天地元气。 这种气息的喷吐再次让盲龙感到惊惧,再次趴伏在了地上。 随着这些小蚕喷吐出的无数无形细丝在空中散开,丁宁的识念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清晰的线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寒风呼啸而行,无数雪粒和霜片在空中飞舞的画面。 在这样寒霜的画面里,偏偏有无数绿色的晶尘弥漫着,就像是无数阴灵鬼物,在等待着簇拥上新鲜的血肉。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彼此信任。” 丁宁睁开了眼睛,他对着盲龙平静而无比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伸出了手,就像是触摸朋友一样,朝着盲龙的头部放了上去。 盲龙的身体微微僵硬,身体周围自觉的翻开可怕的气焰,空气里啪啪作响,地下也有无数的气流冲上来。 但是丁宁的手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退缩,依旧落了上去。 在他的手和盲龙的身体真正接触的瞬间,这些可怕的气焰消失,盲龙的身体依旧僵着,但是那些如黑宝石般的盲目中,却是闪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个牢笼。” 丁宁缩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再度郑重的重复了一句,接着又说道:“我要破开这个法阵,但是我的力量不够,我需要你相信我,动用你的一些力量协助我破开这个法阵。” 盲龙依旧僵硬的对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 丁宁看了它一眼,然后挥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在身侧的地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然后一股真元从他的左手中射出,落入那道剑痕里。 接下来,他点着那道剑痕,对着盲龙道:“我。” 然后他又沁出了一股真元,落入那道剑痕,道:“你。” 盲龙僵硬不动了数息的时间,忽然…它的身体动了,它点了点头。 丁宁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好看的微笑。 但是他依旧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又用残剑在地上画了两道人影。 一道是周家老祖的人影,一道是扶苏的。 “敌人!” 他点了点周家老祖的人影,说道。 “朋友.”然后又点了点扶苏的人影,说道。 盲龙迟疑了片刻,再次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丁宁抬起头来,但是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又弯下腰,在地上画了一道滚圆的身影。 这是盲龙的轮廓。 然后他点了点这道身影,对着盲龙道:“朋友。” 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对于盲龙而言却包含着无数的讯息。 它的身体里响起很古怪的声音,盲目里的光芒不断的闪烁着,它竭力的感知着。 丁宁平静的看着它。 它似乎被丁宁的平静感染,身体周围的气息也平静下来。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上前数步,走到了它的身前,站在它身前的绿线之前。 这样的动作让盲龙的身体再次有些震动,它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丁宁便在此时挥剑。 他手中末花残剑随着裂纹散开,如一朵花绽放,无数剑气随着剑丝的飘洒而激射出去,在前方的空气里射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轰! 前方平静的空气中骤然涌起惊人的寒气,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要形成,将一切东西湮灭。 也就在此时,盲龙的身体猛然抬起。 它头颅上的许多肉须飘舞起来,它的身下地面里涌起一道道昏黄色的气浪,尽数涌入那些细微线路中。 轰! 前方的空间中发出如两艘庞大巨船撞击的巨大轰鸣声。 喀喀喀… 它和丁宁前方的无数绿色晶石上,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纹,然后那些绿色晶石碎裂开来,一层层光焰迅速的消退。 此刻林木的深处,这些绿色晶石组成的法阵的中央地带,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菩提树。这株菩提树的枝叶全是奇异的紫色,根部如挂果般,挂着一个人形的紫色果实。 这果实如同一个蜷缩的婴儿,表面散发着如玉又如肉的光泽。 此刻周家老祖正跌坐在这个果实旁,他唯一能动的左手五指刺入这颗果实之中,一股股的真元,正不断汲取着这颗果实的精华,涌入他的体内深处。 他的表情贪婪、狂喜至极。 一旁被他制住而僵立在枯叶间的扶苏看着弥漫于他面目上的这种神情,厌憎至极。 也就在此时,随着恐怖的轰鸣声,一团惊人的气浪夹杂着凛冽寒气狂涌而来。 菩提树上所有的树叶落尽,周家老祖白发飞扬,他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有一件大事,冰火破坏神的游戏已经正式上线了,大家在纵横首页都可以看到,已经可以玩了。冰火破坏神这个游戏非常特别,目前是页游里面最**的品质,虽然是页游,但里面玩起来和端游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画面和打击感比端游还要强悍。大家可以去玩玩看,绝对不是吹的。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是我今天在上海参加一个发布会,发布会结束之后我就会公布了大家就会发现我其实真是够努力够拼的。还有最近赶路每天只有一更,但大家帮我记着数,等到行程稳定下来,自然会用一天三更这样的方式来慢慢还。) 第二十九章 身裂 没有人回答他此时的问题,惊人的气浪过后,烟尘散开处,缓缓显现出一名少年的身影。 “丁宁?” 扶苏面上的厌憎瞬间变为喜悦,他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的眉眼依旧平静,那些无形小蚕也早已消隐于他的身体里,他身上的气息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周家老祖的心念里,他早就应该死了。 然而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光是此点,丁宁此刻的身影就如真正的鬼魅一样,让周家老祖由心的恐惧。 “嗤”的一声裂响,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道黑色的剑光在周家老祖的身前浮现,然后急剧的加速,直冲向丁宁的身体。 剑光虽细,然而却带着碾压普通七境的力量,沿途地上碎裂的绿色晶石皆被带起,表面布满黑色的玄霜,就如一道真正的黑色彗尾,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剑势极快,丁宁的眉毛上都迅速结出了黑色的冰粒,然而他却一动都未动。 他的身后枯叶下方,突然伸出了十余条黑须。 就像是他的身后突然长出了十余条黑色的尾巴。 这十余条黑须似是对周围那些布满裂痕的绿色晶石还有些畏惧,动作略微有些迟缓和瑟缩,然而上面散发出来的元气,却是强大至极。 噗噗噗噗… 一连串的裂响声从丁宁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地上出现了十余条笔直向前的痕迹,十数条土黄色的气浪从中涌出,轻易的击碎了迎面而来的黑色彗尾,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甚至轻易的撞碎了内里的那道黑色寒煞小剑。 周家老祖的身体痛苦的抽搐起来。 他看到十数条黑须之后,一个小山丘般的黑色头颅,正从丁宁的身后抬起来。 那毫无疑问就是他曾经见过,被困锁在这里面的盲龙,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它已经饥饿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吃掉你,怎么反而为你而战?” 周家老祖忍不住叫了起来。 “和自由相比,饥饿只是次要的东西。” 丁宁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只是他觉得根本不必要解释什么,所以他只是冷漠的看了周家老祖一眼,保持着沉默。 丁宁的沉默让周家老祖越加的心寒,他恍悟觉得丁宁此刻的眼神有些熟悉,他的脑海之中骤然想到了自己被一剑切腹,狂哭而逃的画面。 再加上此时被他吸纳入身体的肉菩提的药力和他的身体起了一些反应,一种巨大的痛楚冲入他的脑海,让他甚至忍不住直接惨嚎了起来。 丁宁便在此时动作,他的身体骤然加速,冲向扶苏。 周家老祖的眼前已然出现了幻觉,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沉,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都出现在他的身下,都伸出了手,抓着他已经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身体,不断的往地狱里拉。 “就算我要下地狱,你们也要陪着。”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往后倒飞逃窜,体内经络中剩余的数道凝煞小剑全部透体而出,朝着丁宁和扶苏激射而去。 周家老祖的修为加着凝练的星辰寒煞元气,即便只是一道,别说是丁宁此刻的修为,就算是薛忘虚那样的修为,都未必能够抵挡得住,然而看着这数道凝煞小剑,丁宁的眼睛里却是反而出现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际遇不在于运气,而在于他自己的心性和选择。 当年的周家老祖是以虐杀妇孺的手段想要逼人就范,所以才会导致被一剑破腹,而今日的周家老祖若只是纯粹的想逃,盲龙未必会追。 但现在他要杀死丁宁,盲龙却一定会全力相搏。 因为盲龙需要靠丁宁脱离这个牢笼。 整个青色建筑的顶端突然震动了起来。 这种震动只是因为感受到盲龙身外的恐怖气息波动。 盲龙的身体轰然砸在地上,就如一个巨锤落地。 那一株亭亭如盖的紫色菩提树被骤然震裂,与此同时,无数土块从地上往上悬浮而起。 这些土块之中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并未直接击向周家老祖的身体,而只是遮掩住了盲龙自身的元气波动。 与此同时,盲龙头部那十几个黑色宝石般的盲目里,却是都射出了一道深黄色的光束。 这些深黄色的光束汇成了一束,扫向了那些凝煞小剑,扫向了周家老祖的身体。 光束和黑色的凝煞小剑交汇,空气里突然绽放出无数条细小的射线,在接下来一瞬间,黑色的凝煞小剑彻底的崩裂开来,碎裂而成的无数细小碎片如一颗颗黑色星辰般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恐怖爆响。 黑色光焰和深黄色的射线交织在一起,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朱红色光团。 丁宁已然冲到扶苏的身侧,感觉到空气里传来的恐怖冲击力,他的眉头顿时蹙起,手中末花残剑往身前施出一道剑符。 一声闷哼从他的唇齿间涌出,那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碾碎了他所施剑符的力量,将他和扶苏的身体直接震飞出去。 一股血沫再次从丁宁的嘴角溢出,但此刻他的眼神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在扶苏根本未曾察觉的情形下,他的肘部倒撞在了扶苏的胸口。 扶苏浑身的气血本是震荡不息,眼前一片金光,此时被丁宁一撞,他只觉得胸口一闷,便立时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丁宁轻咳一声,挽住昏迷的扶苏坠地。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愤怒的低沉咆哮声。 感知到丁宁再次负伤的盲龙骤然愤怒起来。 它身体上那些盲目中射出的深黄色光束落在了地上。 十余条笔直的线路瞬间在地上显现,延伸到了狂退的周家老祖身上。 周家老祖的修为虽然强大,然后气海将近冻结,释放真元缓慢便是他此时最大的弱点。 面对着这十余道冲向身体的恐怖切割之意,他已经来不及再凝聚力量应对。 他的身体表面马上也出现了十余道裂纹。 这十余道强大的力量,深深割入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听到了体内传出的断裂声。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许多脏器和至关重要的血脉都已经被切断。 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然而在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并未死去。 他感觉到了什么,心中的绝望和不甘消失,震惊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内的裂口里,闪耀着动人的紫色微光。 那一道道的裂口,让人联想起新鲜的紫红色萝卜,流淌着一些奇异的微亮汁液,然而却并非是他熟悉的鲜血。 “已经?…”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左手。 接下来,他看到左手连着的那个肉菩提枯萎了一半。 只是一半,便已经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么? 他的识念沉入身体。 他感知到自己的气海都已经在盲龙的这一击下崩裂了,然而气海里的真元,却是变得不再冻结。 嗤嗤嗤嗤… 只是心念动间,无数的真元和崩散的天地元气,顺着他身体的裂口狂涌而出,甚至反冲得他的身体都往上高高抛起。 在这些真元和天地元气的冲击下,他身体的裂口似乎扩得更大,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出现了癫狂的笑意。 他感到了久违的顺畅感和力量感。 这些身体的裂口,似乎就像是他身体开辟的全新的元气流通通道。 “一步地狱,一步仙境。” 周家老祖癫狂的笑着,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谁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既然我还没死,那死的就是你。” 他看着丁宁,说道。 丁宁抬起了头来。 他依旧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意味。 然后他对着身侧的盲龙发出了一声低喝,再次出剑。 末花残剑上再度盛开无数的细花。 在下一瞬间,剑身变成无数的丝缕,带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盲龙反应了过来,它的肉须再次飞舞起来,无数股元气从它的体内涌出,疯狂的注入那些线路之中。 笼罩此间的青色建筑内壁上所有的符文骤然泛起耀眼的光亮,无数条青色的雷光一瞬间密布在整个内顶上方,交错流动起来。 劫后余生,且身体拥有惊人变化的周家老祖本来已经到了最为得意的时候,然而此刻看到这样恐怖的雷光,看着自己身体内里都被青色的雷光照耀得一片青色,他的眼睛里再次充满惊恐至极的光焰,再次厉声惨嚎起来。 “不!” 轰隆一声巨响。 青色雷光如幕般镇落。 丁宁紧锁着眉头,飞掠于盲龙的身前。 无数如柱般落下的青色雷光就在他面前不到一尺处。 他和盲龙所在的这半面没有任何的雷光落下,两侧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数块碎片从雷光中炸飞出来。 其中一团有着诱人的紫色,正是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与此同时,整栋青色建筑物中的符文里也发出了碎裂的声音,无数的粉尘如下雪一般洒落下来。 此时也已经力量几乎耗尽的盲龙感应到了什么,它猛然抬头。 一块青色的碎石落下。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青色的建筑物顶端,崩裂开来,露出大片的天空。 “你也死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雷光里发出异常凄厉的嘶吼声。 周家老祖的身影从中冲出。 他此时的身体已经残缺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四肢都已经断裂,浑身被电柱冲出不知道多少个孔洞,然而他此时竟然还未死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凄厉的嘶吼中,残缺的身体带着半截残臂刺向丁宁的胸口。 (今天从上海回无锡,后天又要从无锡去北京奔波劳碌,但终究有点成绩做出来,纵横首页上的冰火破坏神游戏大家玩了吧,的确比一般的网页**很多吧接下来,还会有很吊的东西和成绩会做出来,过些日子就会宣布) 第三十一章 掩饰 墨守城的眼睛里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他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他很清楚周家老祖并没有破坏这样的法阵的实力。 那此刻这样的变化,便是意外。 云雾消散得越来越快,不仅往上方和四周散去,湿意甚至往下方的地面中渗出。 随着这些湿润的水汽的消失,山谷里积蓄的一些太阳真火却是随着法阵的损毁而彻底的宣泄出来。 所有杂乱的树枝和草木开始猛烈的燃烧。 整个山谷充斥金色的火焰,如同无数朵向日葵在盛开。 一座青色建筑,就此出现在燃烧着的山谷中心,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楚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在周家老祖之前便进入过这个法阵,便进入过这栋青色的建筑,和墨守城以及墨守城身边的宫装丽人潘若叶相比,他对这内里的一切自然有着更深的了解。 为什么这样的一座牢笼会损毁? 此刻他甚至没有关心肉菩提,只是在全心思索着这个问题。 只是数息的时光,金色的火焰消失,山谷中一片灰烬,青色建筑物的基座被烧红,随着热气的升腾,四周冰凉的山风涌入,山谷里刮起了大风,无数灰烬纷纷扬扬的卷上天空。 急剧的冷却下,青色建筑物从下至上发出了刺耳的崩裂声。 一条条的裂纹就像藤蔓一样从底部往上蔓延,整座巨塔形的青色建筑物就要彻底的崩解,也就在此时,两条和这栋青色建筑物相比显得无比瘦小的身影,从其中一个拱门中互相搀扶着走出。 潘若叶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 此刻应该欣喜。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按照正常的结果,这两人已经死去。 墨守城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是天命。” 他转头看着楚帝,认真而感慨的说道:“现在和将来,我们都赌赢了。” 楚帝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怒意,他凝视着丁宁和扶苏,眼底就像是有无数的星辰在闪动。 他感知着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气息,回忆着一切有关那青色建筑物的画面,一抹古怪的神色浮现在他的嘴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就像是回答墨守城,又像是自语般轻轻摇头,说出了这一句。 “然而这不可能却偏偏变成了可能。” 他又接着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又微笑了起来:“绝对的不可能变成可能,里面就一定有一种可能。”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微笑着转头,看着墨守城,说道:“胜负不在一时。” 墨守城微微皱眉。 他不明白楚帝那些饶舌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对方在数十年的等待和谋划终成梦幻泡影,此刻却并未太过沮丧失落,这本身就让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安。 “周家老祖在哪里?” 楚帝不再看他,转过头去,凝视着丁宁和扶苏,温和问道。 他是人世间在位最久的帝王之一,此刻虽平静说话,但自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威严。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 他此时的伤势不轻,吹拂到身上的山风让他感到不舒服,发烫的地面让他感到不舒服,充斥到他鼻腔的烟尘让他感到不舒服…然而这些不舒服加起来,也没有面前的这三人给他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强烈。 无论是在位时间极长的楚帝,还是大秦的圣天子之师墨守城,还是皇后一手栽培出来的修行宗门未央宫此刻的宫主潘若叶,他全部都认识。 而楚帝眼中神色的变换,更是让他心中有些寒意升腾。 “你们可以不需要回答。” 墨守城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他的眼神里有绝对的自信,虽然无法杀死楚帝,甚至无法阻止楚帝离开这里,但他确定自己和潘若叶能够带丁宁和扶苏离开。 丁宁微垂下头,保持沉默。 楚帝的神容彻底恢复平静,不再说什么,只是负手往前走去。 潘若叶顿时紧张起来。 因为楚帝此时正是朝着丁宁和扶苏走去。 “君可有戏言?” 明白她在紧张什么,负手而行的楚帝不屑的轻声吐出这一句。 他看上去走得很缓慢,然而瞬息之间,却是已从丁宁和扶苏的身侧走过,走向已成废墟的青色建筑。 墨守城白眉微挑,他头顶上方极高的高空里,突然亮起许多银色的光点。 楚帝的身上也缓缓的释出一种淡薄但强大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身外的空气里,出现一层淡淡的紫光。 高空里银色的光点越发明亮,就像有数十颗银色的星辰悬浮在那里。 但楚帝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异常。 在走到青色建筑的废墟中心,走到应该是原本肉菩提所在的位置时,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颗殷红的佛珠。 他的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微的痛楚。 殷红的佛珠在他的手中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股宏大如海的恐怖气息从他的手心散开。 他身外空气里淡淡的紫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一个巨大的紫色莲台如山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有任何的声音,所有青色建筑物的碎块全部瞬间变成了极其细微的粉尘,往外扩散开来。 巨大的青色尘浪掀起了数十米的高度,就像真正的潮汐一般,朝着整个山谷扩散。 宫装丽人潘若叶一声惊怒的低喝,一道雪白的小剑从她的身前掠出,落在尘浪与丁宁、扶苏之间,然而让她面色微白的是,这些尘浪却并没有多少强大的力量。 只是和她这柄小剑上散发出的剑光一触,巨大的尘浪便往两侧炸开。 “不需担心,楚帝已然离开。” 墨守城转过头来,对着她轻声说了一句的同时,他的身上似乎散发出无数无形的丝线,而上方高空里那些银色星辰般的光亮迅速的消失。 潘若叶沉默不语,那柄雪白色的小剑围绕着丁宁和扶苏转了一圈,飞回她的身前,如融化般消失。 清冽的剑气形成了一道龙卷风柱,将弥散在丁宁和扶苏身外的尘土全部卷吸一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变得清新异常的空气让他的呼吸不再困难,但是身体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未减少,反而变得更为强烈。 他转过身去,看向还在扩散的青色尘浪的中心。 楚帝离开时,那一瞬间摧毁所有青色建筑物残迹的力量极其惊人,所有的粉尘全部由中心往外扩散,所以此时最中央的部分反而最先清晰起来。 丁宁微眯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那庞大的青色建筑物原先所在的地方,深深的凹陷下去,就像是陨石撞击形成的深坑一样。 墨守城平静的看着烟尘的散开,他沉思了许久的时间,然后看着丁宁和扶苏问出了一个和方才楚帝同样的问题:“周家老祖在哪里?” 扶苏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些震撼,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看向丁宁。 “已经被盲龙杀死了。” 丁宁缓缓的回答道:“那里面有一条盲龙。” 墨守城看着他,继续问道:“除了盲龙呢?” “还有肉菩提。”扶苏抢先回答道。 “周家老祖炼化了肉菩提,但是依旧被盲龙杀死。”丁宁接着说道。 墨守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盲龙能够杀死周家老祖,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们?这里的法阵怎么会损毁?” “那条盲龙很饥饿。” 丁宁身体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的身体微微的发抖起来,但他还是语气平缓的说道:“这栋建筑物对于它而言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我告诉它我或许可以帮它获得自由。” 听到这样的话语,墨守城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连一旁的潘若叶都不可置信的出声,道:“怎么可能,一头饥饿的盲龙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 “因为我悟出了里面法阵的一些隐秘,我触动了里面法阵的一些符文。”丁宁轻咳着,看着她,说道:“它选择了相信我。” 墨守城凝视着他,问道:“我想知道周家老祖最后陨落的细节。”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在周家老祖被杀死之前,我和公子苏已经被他的力量震晕过去。” “所以应该是盲龙和他的战斗,导致了这个法阵的损毁?”墨守城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巨大的深坑:“你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周家老祖的死亡,那楚帝摧毁这里所有的一切,又是要掩饰什么?” 丁宁沉默下来。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里面对于任何人而言本身有诸多的疑点,更不用说他面对的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 “把这丹药吃了。” 潘若叶左手微动,两颗乳白色的丹药分别飘飞到丁宁和扶苏的身前。 “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这遗迹里的任何符文,还有不让我们察觉盲龙逃遁的踪迹。”她面容微寒的说道。 墨守城点了点头,道,“或许。” 第三十二章 拳头 乳白色的丹药是极珍贵的灵莲丹,长陵皇宫里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除了拥有世所不知的调用星辰元气的手段之外,还拥有独特的培育灵莲的手段。 为了令灵莲结出她所需的莲子,长陵不知道有多少条灵脉的灵气被引入了长陵皇宫,灵莲丹虽然只是用灵莲生长期间脱落的莲叶和花瓣炼制,但药效已是极为惊人。 丁宁只是服下这颗灵莲丹,就只觉得一丝丝微凉的药力沁入浑身的经络之间,瞬间体内的痛感和燥意全消,只是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却反而更为强烈,因为他知道墨守城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一丝疑虑。 墨守城在长陵拥有非凡的地位,像他这样的存在,即便没有像楚帝一样进入这个法阵内里,没有任何可以推断的线索,但哪怕他的疑虑就像是漂浮在天空的白云一样没有任何的根,这样的疑虑也足以在丁宁的身上投下浓厚的阴影。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墨守城对他产生了一丝疑虑,就意味着长陵皇宫里那位最尊贵的女主人也会对他产生一丝疑虑。 这足以决定他在长陵的命运。 相比墨守城,更加需要担心的是楚帝。 楚帝察觉了什么?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本一件借皇宫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简单事情,却牵扯出这么多难以预料和掌控的后果。 丁宁的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意。 所谓的天命,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墨守城的目光从前方的深坑中收回,再度平和的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事实上他的态度并不像丁宁所想的那么严重。 这件事虽然有些疑点,但他也并未联想到九死蚕,且薛忘虚昔日和梁联一战之后,他就对丁宁很有好感,对丁宁也有些了解,他也知道丁宁有着惊人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 哪怕丁宁有刻意隐瞒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他让扶苏好好的活了下来。 令楚帝没有夺得肉菩提,令扶苏没有被杀死,鹿山会盟虽然还未正式开始,然而在他的心目中,作为一名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丁宁已经在这次前所未有的盛会里立下了首功。 他知道丁宁一直在准备接下来的岷山剑会。 在他看来,光是凭借这样惊人的功劳,就足以保荐丁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所以此时他平和注视丁宁和扶苏的目光里,是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满意的。 “你们跟着周家老祖离开长陵,原本就是想要看看鹿山会盟是如何的风起云涌,现在既然周家老祖已亡,那就由我带你们去鹿山。”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慈祥的说道。 …… 法阵损毁,山谷里的水雾排泄一空,山峰间的湿意却因此更为浓烈,神女峰的这一侧,一场大雨就此落了下来。 “有意思。” 脸上全是老人斑,眼前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数分的楚帝抬首看着这样的**,微微一笑,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并未急着返回鹿山,而是再次行向神女峰。 数十年的等待落空,他并未得到肉菩提,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之前,他便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所以他很空闲。 他此刻的心情也很放松。 身为这世间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之一,他自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非凡之处。 他这一生都在和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一些人争斗,当然更懂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在这神女峰下布置法阵的修行者比他要强大得多,费了诸多的力量,建造牢笼困住盲龙,当然是要盲龙协助守护未成熟的肉菩提,等到有朝一日他或者他的后人能够使用,但很显然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和他背后的宗门都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他未能得到肉菩提,在他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相比肉菩提,他觉得已经得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即便抛开盲龙不计,这世间能够破掉传说中的青雷天绝阵的人也唯有那人,一个人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光。” 在说出“有意思”三字后,他的身体浮云而上,落在神女峰山腰一处的崖壁上,坐了下来。 自岩间采了几片野茶,信手用真元切出石壶,燃起一蓬真火,又从前方的云雾中摘取一片化为清水,如真正的神仙般煮着茶的楚帝惬意的微笑起来,轻声自语道:“真是好一场**。” …… 鹿山的山巅,也突然下起了一场小雨。 临时建造的楚行宫里,一名腰佩白玉般长剑的修行者感觉到这场细雨似乎蕴含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味,他警惕的抬起头来,在漫天的雨丝里,他没有看到任何除了雨丝之外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脏却是突然缩紧。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完全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用力的捏碎。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能够发出,便倒下,死去。 一顶旧竹笠出现在了雨丝里。 然后一道略微佝偻的灰色身影,才在竹笠下如鬼魅般显现出来。 “凄风苦雨青藤乱,苦雨道人早不来鹿山,晚不来鹿山,却在这个时候来,我倒是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 赵香妃平静的看着出现在殿门前方的这道灰色身影,摇了摇头,说道。 虽是平静说话,但她的眼波自然如温柔秋水流淌,举止神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妖娆诱·惑。 竹笠下人苦笑一声,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平实无华,五十余岁模样的面目。 “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是太子之事。” 这名面目五十如许,身体却已有些佝偻的男子缓声道:“我们想立五皇子为太子。” 赵香妃明媚的一笑,道:“然吾皇已立太子。”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默然道:“只要郦陵君死了,便可另立太子。” “鹿山会盟在即,此时我大楚王朝最需的便是安定。”赵香妃看着他,柔声道:“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决意要做这样的事情。” 顿了顿之后,赵香妃看着他说道:“按理而言,五皇子或郦陵君成为太子你都不会在意。”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必告诉你理由。” 赵香妃秀眉微蹙,道:“你杀不了他。”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楚凄风也来了,所以范无垢不会出现在这里。”苦雨道人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在他走入这行宫之时,赵香妃便首先说了一句“凄风苦雨青藤乱”,这一句并非是什么描绘眼前景象的诗句,而是代表着大楚王朝四名修行者。 “你们曾经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修行者,但你们知道这些年大楚王朝又出了些如范无垢一样的宗师,足以和你们匹敌。”赵香妃可以感觉到他绝对的信心,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微笑起来,曼声说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是在当年,说你们最强,其实也是很多人没有彻底的展现过实力,还有将一些皇宫里的人排除在外。” “所以你今日还是不可能杀得了郦陵君。” 她顿了顿之后,认真劝诫道:“不管是什么人对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来到这里,但这件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你们还是放弃这样的念头。” “陛下不在这里。”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这代表着他最终的决定。 楚帝不在这里,他便坚信自己可以杀死这里面的任何人。 所以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好像在空气里突然变淡。 无数缕古怪、淡薄、似乎毫无踪迹,但又异常坚韧和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沁入前方赵香妃的身体。 这些力量涌向赵香妃的心脏,赵香妃的心脏停止跳动,开始剧烈的收缩。 “你错了。” 然而赵香妃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哀怜般的看着苦雨道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开始动步,一步朝着苦雨道人跨出。 苦雨道人的呼吸和心跳也骤然停顿。 这一刹那,他的识念里,赵香妃的心脏就像是变成了这世间最坚硬的物体,他沁入赵香妃体内的力量竟然无法和她的力量抗衡。 轰的一声。 这个空寂的行宫里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只白生生的拳头,带着恐怖的气浪,在苦雨道人的瞳孔里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苦雨道人一声低喝,体内的力量尽数涌出,两柄淡青色的小剑从他的双手浮出,斩在了这只白生生的拳头上。 喀! 然而在下一瞬间,两柄淡青色小剑变成两条流星往后飞向不知何处,他的双臂骨骼尽碎,胸口骨骼也尽数。 咚! 他的身体倒飞数十丈,重重砸在地上。 赵香妃轻柔的收拳。 她的拳头看上去很香很嫩很软,然而在前一息的时间里,却是化为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苦雨道人不断的咳血,他震惊的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你错了。” 赵香妃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微抿着嘴说道:“你到现在也应该明白,为什么吾皇这些年一直最宠爱我,为什么他愿意将整个大楚王朝的将来放在我的手中。” “因为…”她眼媚如丝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曼声道:“因为我的手可以很软,但也可以很硬…因为我本身就是整个大楚除了他之外最强的人。” (又返回北京了这一章是在高铁上码出来的,最近真没偷懒,除了昨天玩了一会冰火破坏神的游戏,话说真的很不错的吧,我昨天也玩到了25级的。我有空丢进去挂机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进去围观加各种蹂躏,不过记得是网的服务器哦,首页点开就可以进的。) 第三十三章 争山 凄风苦雨青藤乱。 天工阁楚凄风,拙院苦雨道人,白石工坊杜青藤,竹山工坊邹云乱,这四人曾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宗师,甚至可以代表一个时代,然而今日里面对传闻中只会魅惑之功的赵妖妃,这四大宗师之一的苦雨道人竟然瞬间落败,而且败得丝毫不带烟火气,就连这座行宫都未损分毫,场面上看起来连低阶修行者的对决都不如。 对决双方之一的苦雨道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赵香妃力量上的差距。 赵香妃的那一拳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还彻底摧毁了他的道心。 “怎么可能?” 所以听着赵香妃的话,他有些失神的吐出这一句。 “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这世间最强的修行者永远都不出自大楚王朝,善假于物是人和牲畜的区别,然而过分依赖外物,却是你们这一代修行者最大的弱点。” 赵香妃淡淡的看着他,柔声道:“用物而利于自身,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任何大楚王朝的修行者都懂得,但和秦、赵两朝的修行者相比,你们从修行伊始便总是好像缺少了点精气神。” 若是在平时,听到赵香妃这么说,苦雨道人恐怕会嗤之以鼻,说赵香妃大放厥词,然而见识过对方完全碾压的一拳之后,他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悟。 他苦笑了起来,“这便是所谓的明其理而身难行么?” 赵香妃明媚的笑了笑,道:“今日你既然见到了我的境界,便应该对我和大楚王朝的将来有了些信心。”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是没有信心。” 赵香妃的脸色骤变,她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霜意,声音微厉道:“我大楚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比我更强的存在,你对我没有信心,难道是因为外朝的人?你是楚人,竟然会听从于外朝人的意见?” 苦雨道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口呼吸,所以这吸入胸腹间的空气显得分外的鲜甜。 赵香妃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看得出苦雨道人的寻死之意,但这样境界的修行者要杀死自己,即便是她也根本不可能阻止。 一声轻微的爆响在苦雨道人的心脉中响起,然后这位大楚的宗师垂头,就此死去。 赵香妃用力的握拳,又缓缓的放开。 她头顶上方的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笔直往上的精气,如狼烟般直冲高空。 “到底是谁,可以让你和楚凄风这样的人物都相信吾皇立郦陵君为太子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让你赴死?”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看着苦雨道人的尸体出声,实在想不明白。 …… 黑夜渐逝,晨雾微消,一道微亮的光芒从云间悄无声息的飞落。 未央宫是长陵后宫一处宫殿的名称,同样也是皇后设立的隐秘修行之地,皇后出身巴山剑场,在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便已经是极富传奇色彩的修行者,她所设的修行之地,自然拥有寻常修行之地难见的惊人手段。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也非凡品,至少绝对没有出现在之前任何修行典籍的记载中。 即便增添了丁宁和扶苏两人,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依旧飞得轻盈异常,长时间飞掠之下连丝毫的疲态都没有。 在高空之中,墨守城身上自然缓释出一股气息,抵消了拂面的寒风,在高空和落地时其实没有多少区别,然而当这头座骑真正落地之后,扶苏的身体里好像也有个重物真正落地一样,他才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着丁宁,无比愧疚的轻声说道:“我必须向你道歉,从一开始我就故意隐瞒了我的身份。” 丁宁沉默不语,心想若是要道歉,首先要道歉的也应该是自己。 想着原本是很轻松就能借助皇后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事情,却会因为楚帝的出现而变得如此的复杂,让自己和扶苏陷入真正的险境。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扶苏看着丁宁一时不说话,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说了这一句之后,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僵在当地。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眉眼,说道:“你不必要道歉,因为我也根本没有问过你的身份。” 扶苏怔了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 扶苏反应了过来,他欣喜的看着丁宁,道:“你真的不在意?” 丁宁微微皱眉,道:“只要你不在意就好。” 扶苏又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用力点头道:“和之前一样便好。” 听着这两名少年的对话,墨守城微微的一笑,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十分幼稚的对话,帝王之家的孩子,尤其是大秦王朝将来的太子,在将来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朋友。 山高风便寒,人站得太高就会没有朋友,这是难免的事情。 此时鹿山已清晰可见,看着不远处在众山围绕之中,并不显得特别出众的鹿山,心情大好的扶苏忍不住恭敬的转身问墨守城,道:“墨院长,接下来要做什么?” 墨守城身为圣天子之师,同时也是专门教导皇族子弟的正院的院长,只是这些年除了元武皇帝、皇后和黄真卫等寥寥数人,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见到他,所以这墨院长的称呼对于他而言,听来也觉得有些新鲜。 甚至于,这样的称呼也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一些,想到了不少昔日的时光。 他心悦的微微一笑,慈祥道:“接下来我们要登山,但不是登鹿山。” 扶苏怔了怔,他完全无法理解墨守城的意思,就算是要登别的山峰,又何必要落到诸山之下,为什么不能直接飞临? 墨守城却是看着丁宁,温和道:“那日暴雪如幕,你和薛忘虚走入我的视线,我对你倒是也有了些了解,你一开始就是因为拥有惊人的判断力而为王太虚看重,你现在能否猜出我和潘宫主要做什么?” 丁宁沉吟片刻,也不说什么废话,说道:“圣上亲临鹿山,鹿山上的事情便不需要别人考虑,只需确保不为外面的力量左右。” 墨守城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感慨,他缓声道:“待四帝会于鹿山,鹿山将会为各朝军队和修行者封闭。届时,到鹿山山巅最近的距离,便来自于这各山山巅。” 扶苏有些明白了,惊声道:“您的意思时,即便盟会开始,都可能会有人从山巅飞越过去?” “这是没有任何前事可鉴的盛会,一切皆有可能。”墨守城看着他,说道:“然而真正的强者需要的只是恰当的时机,他们根本不需要飞越,他们只需要让自己的力量能够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鹿山山巅,出现在盟会里即可。” 扶苏彻底明白,道:“所以这鹿山周遭…凡是距离鹿山山巅近的山头,都必定被惊世的强者占据,您是要挑选能够登顶的山头。” “天下各派宗师何其多,现在又有何人敢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更何况我和潘宫主都未至八境,即便联手对付楚帝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又如何敢保证想登哪一座山头就登哪一座山头。” 墨守城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不远处那些曙光里的寂静山头,“自然只能寻找一处可登之山。” 晨光熹微,草叶上的露珠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墨守城和潘若叶缓步行至一座山脚。 没有任何的气息变化,然而这座山脚下草叶上所有的露珠,却同时由草尖低落。 虽然每一滴露珠都是极其的细小,平日无数这样的露珠悄柔的滴落下方,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 然而所有草尖的露珠在同一时间滴落,却是带起了难以想象的气势,空气里唰的一声震响,山林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潮汐,宏大得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经过之前的问话,扶苏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平静的山峰里恐怕都有惊世的宗师存在,然而感受着这样的境界,他的面容还是失去了血色,越来越白。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座山不是墨守城和潘若叶所能争的。 因为他很清楚,墨守城和潘若叶是想以极小的代价,保证能在鹿山会盟之时还处在可以全力出手的状态。 在他心中刚刚浮起这样念头的瞬间,他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停了下来,然后走向另外一座山峰。 第三十四章 遮山 所至的第二座山峰位于鹿山侧东首。 根本未至山脚,似乎只是远远的看清了这座山峰的全貌,行走在前方的墨守城便已经停下了脚步。 “墨院长,这山也不能登?” 万千滴露水同坠,化为难以想象之潮汐,那种无数细微之势却瞬间累积形成的强大意味此时依旧在扶苏的身体里回荡,他看着停下脚步的墨守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解的轻声道:“我其实到方才才真正明白为何一定要远远落于这些山头之外…因为若这些山头上都是那样的宗师,那从这些山头的上方落下,简直就是众矢之的,尤其被他们看穿身份的话,恐怕会遭受联手绞杀之局。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这座山头看起来十分平静,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气息展露,为什么就不能登了?难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座山上的宗师已经展露了境界?” 墨守城此时也已经转过了身来。 听着扶苏这样的话语,这名老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隔着如此远就能展露令我都退却的气息,那除非是八境…但展露境界,却未必一定要和先前那位一样。” 扶苏很清楚这名正院的院长最擅长的便是引人思索,让人自有感悟,然而一时间他却还是想不明白。 “看山上的桃花。” 丁宁轻声的提醒了他一句。 扶苏眼睛陡然睁大,身体微微一震,彻底反应了过来。 那山上的一些地方有一些零散的野桃树,一路过来,巫山一带的野桃树都还未开花,但此时这座山头上的野桃树却都已经开花,而且即便是远远望去,都可以看出那些野桃树的花朵开得分外浓艳,是常见的红色,但红色却浓得好像要滴下玉汁下来。 “山花怒放,浓烈至此,难道此刻这座山上的…是传说中大齐王朝的那名厉轻侯?”他震惊的说道。 世上以轻侯为名,暗示自己不重功名利禄的人有很多。 然而其中大部分却往往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王侯这样的功名。 但厉轻侯却是真正的轻侯,因为他是真正大齐王朝的皇族,大齐王朝某一位生下来便有封地的王子,严格而言,现在的大齐王朝的皇帝齐冥宗,还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只是自从开始修行,这名生下来便为王侯的修行者便成了真正的闲云野鹤,甚至都不属于大齐王朝的任何一个修行之地。在阴神、鬼物的修行法门为主的大齐王朝,他在修行之道上也是一个真正的异类,修的却是纯正的自然之道,本命物的法门。在过往的很多传说中,他和大齐王朝的许多宗师都有过交手,却是一次都没有败过。 “除厉轻侯之外,世上再无人能够令花开得超出生命之浓艳。” 墨守城赞赏的说道:“今年这山上结出的新桃,必定前所未有的美味可口。” 扶苏有些不可置信道:“我听闻厉轻侯极强,但难道墨院长您和潘宫主都必须避其锋芒?” 墨守城平淡道:“他所修的本命物是天养珠,杀意不强,但却是最佳的养生法器,这么多年修养,他体内五气不知绵长到何等程度,战斗起来,他的真元源源而生,鹿山会盟之前,谁都和他耗不起。” 战得过,也未必耗得起。 这次扶苏是真正懂得,鹿山会盟这样的大势之下,这些宗师之间的交锋,便不再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刀一剑,一横一竖那么简单了。 养天地万物的天养珠,此山上的自然就是厉轻侯,万千露珠便化为意境难言的恐怖潮汐,先前一座山上的自然是早已消亡魏王朝宋氏门阀的修行者宋潮生。 宋潮生、厉轻侯…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代表着这世上最强大力量的名字? 丁宁随着墨守城和潘若叶行向第三座山峰,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些人的名字和力量也只是由传闻知晓,也并未近距离的见过。 “这座山依旧不能登…想不到连郭东将这样的老怪物也来了。” 行至第三座山头的山脚,墨守城的面容上却是浮起了一丝罕见的凝重之意,缓声对着身旁的潘若叶说出这样一句。 潘若叶平日久居后宫深墙之中,本身便不苟言笑,此刻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她眉头顿时蹙起,冷声道:“他也还没死?” 丁宁面容平静,但心中却是也有些震动。 扶苏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见状顿时忍不住轻声问道:“墨院长,我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这郭东将又是什么人?” “这里最大的异常就是任何的异常都没有。” 墨守城看着扶苏说了这一句,知道扶苏肯定理解不了,他一边转身行向另外一座山头,一边温和的解释道:“这座山头不仅是没有任何修行者故意留下的气息,而且连一丝交锋的痕迹,甚至连一些修行者经过的气息遗留都没有…好像一张本应该经过很多食客,必定会留下些汤水的饭店桌子,现在却是干净到了极点,这只能说明是被谁用抹布抹去了。能够做到这样抹灭所有气息的存在,唯有海外碧琼岛的宗师郭东将。昔日我大秦王朝开辟海外航线,曾想和这名海外宗师有些交集,然而这人却十分古怪,根本不想和外界接触…最为关键的是此人早年修行时曾伤了脑子,他的年纪现在比我还要大一些,所以时常有脑疾,喜怒无常,根本没有常理可言。” 扶苏醒悟,轻声道:“疯子?” 墨守城皱眉道:“最关键还是个距离八境只差一线的疯子。” 不与醉汉拼酒,不与疯子打架,这是长陵市井之间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如此一说,扶苏当然明白这座山头要敬而远之,然而连经数山却都根本不能争,他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些阴云,该不会每座山头上都是根本不能与之相争的人物? 墨守城和潘若叶两人已经是长陵至高的人物。 若是连这样两人都根本无法争上此间任何一座山头,那这天下数朝,到底会有多少不可知的惊世强者? …… “小心。” 一声低声厉喝从潘若叶的口中骤然发出。 在前面数座山头,都是墨守城最先停下脚步,然而到了此刻这座山头的山脚,扶苏的脚步却是几乎和墨守城同时顿住。 因为在潘若叶这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扶苏就已经看到前方的山林里,骤然出现了一层白雾。 白雾是山间某种不知名的野花茎叶上的白色茸毛飞离茎叶形成,每一丝茸毛比白雪还要轻柔,然而这一股白雾之中,却是带着某种恐怖的杀意。 随着这一声厉喝,潘若叶右手五指轻弹,就好像拨动了数根无形的琴弦。 她和丁宁等人前方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了许多锐物摩擦的声响。 无数细小的茸毛似乎与之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只是被强大的力量逼开,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掠过。 丁宁目光连闪,顿时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已经被某种奇特的手段遮掩了部分。 “这又是什么手段?” 扶苏也感知到了这种异常,看着那些白色的茸毛虽然无法逼近,但是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墨守城却是反而彻底放下心来一般,点了点头,道:“此山能争。” 潘若叶不急不缓的继续前行。 她的手指依旧微微弹动着,四周的空气里那些如锐物摩擦的声响也始终密集。 在丁宁等人身外数丈处,慢慢闪耀起一层薄薄的光幕,就像是有一个水晶圆球将丁宁等人笼罩其中。 而光幕之上,却是不断闪过一些游丝般的元气,似闪电,却又不是闪电。 扶苏越来越震惊,白色茸毛形成的白雾很快便消失,然而即便是以他的修为,都可以明显的感知到,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这座山的山巅全部捂了起来。 越是往上,天地元气就被阻隔得越来越厉害。 一些未被阻隔的元气,却是简单的震荡就形成了真实的杀意,对行走在这座山峰之中的修行者进行着真正的杀伐。 第三十五章 论帝 天光微幽。 只至半山,不只是天地元气,就连光线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遮掩、扭曲。 潘若叶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浓。 一缕缕强大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不断的从她的体内析出,虽然无法从这山外搬来大量的天地元气,但她的身体本身就像是一座容纳着无数天地元气的空山。 落叶飘舞。 无数天地元气的厮杀只是发出些微的响声,然而真实力量的撕扯,却是让丁宁和扶苏视线中所有树木的青叶全部脱离了枝头,放肆的飘舞。 翻滚的青叶编织成无数道帷幕,遮掩住眼前的天地。 “这又是何苦?” 山巅某处落下清淡的声音,穿过这无数重青色帷幕,传入丁宁等所有人的耳廓。 “道卷流云,道卷宗最强的是流云之意,今日倒是想要见见。” 都为真正的大宗师,世上顶尖的人物,对话之间连气度都似乎在对方的压迫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在潘若叶微仰头说话的这一瞬间,一道清气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往她头顶上方的天空刺去。 然后她朝着山巅伸出手掌。 啪的一声,她头顶上方的高空里骤然发出一声爆响。 一道清丽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照耀于她的身上。 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染成了淡金色。 随着阳光洒落的,还有决堤般的天地元气。 滚滚的天地元气从这唯一的缺口中涌入,变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青色巨浪。 也就在此时,一柄纯净的白色小剑从她的手掌中飞出。 青色巨浪滚滚涌入她这一柄白色小剑。 白色小剑瞬间消失。 无数重青叶帷幕中,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光路。 此时这座山的山巅,一株古松之下,坐着一名青衫男子。 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容只不过三十如许,只是一双平静如古井的黑眸中却似藏着如山如海的内容,蕴着岁月堆积之意。 当无数重青叶帷幕中刚刚出现笔直光路之时,他双眉微挑,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朝着前方刺出。 在他的双指刺出之时,他前方的空气似乎变得极为粘稠,而一物呼啸出现,高速旋转,势不可挡,正式潘若叶的那柄白色小剑。 这名青衫宗师的双指变为绝对的透明,连血脉和骨骼都似乎完全消失,只是散发着晶莹的光泽。 他的指尖就如剑尖,准确无误的点中高速旋转的白色小剑的剑尖。 剑尖在他的指尖旋转,他的指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然而他身下坐着的一块青石却是突然变成细微的粉末。 一条条裂纹就像蛛丝一样,在他身下的地面上生成,往更远处迅速的延伸。 他便在此时抬头仰望天空。 那覆盖着全山,隔绝着天地天地的无形帷幕在此时完全的消失了。 天空里的一些白色云气,却在他这一眼间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条条庞大的白色符文。 潘若叶深吸了一口气,那道旋转于山巅青衫宗师指尖的白色小剑倏然后撤,退回还未消失的光路之中。 有能力以这样的速度收剑,便说明她未尽全力,或者说根本不想全力应对这名青衫宗师接下来的这一记反击。 青衫宗师醒悟过来了什么。 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 天空中一条条白色云气如冻结般凝结不散,即将迸发而出的恐怖力量,却是硬生生的顿住,候着。 然后他站了起来,开始缓步下山。 青叶全部坠落,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 “善攻者不如善守,善守者不如善藏,我道是谁能令我毫无所察,原来是长陵的墨院长亲临。”远远看清丁宁等人的身影,看着潘若叶身侧须发如参须的墨守城,这名青衫宗师便一声轻叹,揖手行了一礼,“先前还笑人何苦,觉得如此自耗元气登山也是强求,原来自己却是已经先输了老先生一招。” “先生不必客气。” 墨守城颔首还礼,道:“这一生爬了许多山,却是没有任何一座有此山吃力。”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扶苏才察觉他的身上也尽是汗珠。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登山,墨守城却丝毫没有动用真元,只是纯粹依靠身体,虽然墨守城也是这世间最为接近八境的人之一,然而他毕竟是真正的老人,这样的登山自然劳累。 青衫宗师微微沉吟,便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就是真正的大宗师的气度?” 扶苏看得钦佩不已,觉得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真是说不出的气度,这一座座山头都好像不如此时这名青衫宗师的背影来得高大。 “没有这么简单。”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墨守城赞许的看了丁宁一眼,道:“的确没有这么简单。” 扶苏有些羞愧的看着墨守城和丁宁,丁宁也没有浪费时间,抬头看着天上那一道道还凝结不散的白云大符。 “我在白羊洞经卷库看经的时候,那些典籍上就有记载,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身体对于天地元气而言是巨大的容器,然而一经损耗,补充起来自然也慢。尤其动用一些至强的决法,远不是损耗一些元气这么简单。”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名宗师若是在没有施展出这样的符意之前便退去,自然是正常不过,然而他已经大损元气凝出这样的符意,已经砸出的力量,就算是用来看看墨院长的手段也好,说不定自己都会有些感悟。只是他这便走了…便意味着他在鹿山会盟之前是连任何的风险都不想冒。” 扶苏顿时有些明白。 “这样的风险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像他这样的人在平时绝对不会舍弃这样交手的机会。”潘若叶看着消失在她视线中的那名青衫宗师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身侧的墨守城,道:“我只是不明白,道卷宗一向隐于世外,和世间各朝没有任何的交集,不介入各朝各宗的纷争,这名道卷宗的传人却为何会破这样的例?” 道卷宗是极神秘的宗门,虽强大而不入世,也唯有像她和墨守城这样见识渊博的修行者才知晓。 即便如此,她和墨守城都甚至不知道这名青衫宗师的姓名。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只是一个交手之后便退走的对手,想要推测对方的用意,实在是太过困难,所以她此时的问题几乎不可能有答案。 然而墨守城却不是普通人。 “其意向鹿山。” 墨守城平和的看着她说道:“此时他损耗甚大,但退走时的去意偏向鹿山,则说明在他的心中,偏向鹿山而退更为安全,这便说明他和鹿山中人有些关系。” 潘若叶不再多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话说到此处,已经清晰不过。 此时登临鹿山的只有大楚王朝,那这名道卷宗的大宗师,自然就是和大楚王朝登临鹿山的某人有关系。 墨守城有些疲惫的眼睛微闭,身上释出一股元气。 一阵微风轻拂。 先前登到半山花去了许多时间,然而此时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和扶苏眼前景物便已彻底变化,已然到了这山山顶。 鹿山外一侧的平原间,缓缓的出现了一列庞大的行列。 这一列人马超过了五千之数,然而从这山顶远眺过去,便可以依稀看出,这五千多人之中,唯有一半是军队,另外的一半,却都是各色的官员和仪仗。 无数明黄色的旗帜和华盖上的金色龙纹在极远的距离下已经细微至极,然而却依旧有着惊人的神韵,一条条好像要破空飞出。 以至于这列队伍始终是金灿灿的一片,和此时的阳光一样耀眼。 天下间,自然唯有天子出巡,才有可能有这样的阵仗。 自楚帝登临鹿山之后,第二位帝王也终于到来。 “您说的果然不错,这第二个登临鹿山的,果然是燕朝。”看着这样金灿灿的队伍,整个身体处于玄妙气机,似乎好像变得虚无起来,不断的吸纳着极远处天地元气的潘若叶看了墨守城一眼,顿时一声冷笑。 “何以能够猜出第二个登山的必定是燕朝?”这次丁宁却是主动出声,问道。 “大燕王朝实力不在大楚王朝之下,然燕帝最为谨慎优柔,事事不居于人前,所以在位多年,也是诸多保守。”墨守城耐心的回道。 丁宁问道:“那大齐王朝的那位皇帝呢?” 墨守城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大齐王朝那位皇帝却最是厚颜无耻,论脸皮厚是天下无人能及,不过这倒也是他的强处。” 扶苏好奇起来,他忍不住想问其余各朝对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评价,但想到问这样的问题却似乎对父王太过不敬,他便是自嘲的笑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他的细微动作逃不过墨守城的眼睛,墨守城看了一眼已经平静不语的丁宁,心想生于市井之间的天才终究是见得杂些,成熟得也早些。 这种问题何须要问,若不是觉得元武皇帝和皇后真正的无情,有气吞天下之心,这其余三朝又怎会都将大秦王朝视为头号大敌? 第三十六章 八境 当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楚、燕两朝的修行者虽然都境界不显,然而只是心中自然的敌意流露,一些气息的自然对撞,就已经使得整个鹿山上空风云色变。 云气不断的扭曲着,变幻为各种诡异的形状,那些唯有在极地中才会生成的极光,也在空中不断的泛出,使得鹿山上方的天空中色彩分外的绚烂。 那种肃杀之意,却又使人丝毫感觉不到美感,只觉得那些云彩里随时会有什么惊世的凶兽钻出来一样。 然而也就在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后不久,鹿山东首的广袤平原间,又出现了一列长长的伍列。 距离鹿山还是极远,或许会在入夜前到达,然而很快便有一阵阵蚀骨般的阴风不断吹拂而来,鹿山周遭的天空上,骤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云。 这条黑云在所有的色彩之中显得异常的阴森,晃动不息但却不为其它光焰所动。 只是这样的异象,丁宁就知道,这是有着“鬼帝”之称的大齐王朝的皇帝来了。 一股难言的意味浮现在丁宁的嘴角。 一次看尽这世间最顶尖的强者,这样的盛会,似乎对元武皇帝才是真正的好事。 齐帝的御架车伍之中,皇家御制之物也是一片明黄,饰物也多为玉制,但在其中,却是有一顶异常漆黑,异常庞大的大轿。 抬着这顶大轿的是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锁甲的缝隙里,这些男子的肌肤散发着诡异的幽白色泽,浑身没有任何的热气,阴冷异常。 此时这顶大轿的内里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阴玉为砖,将内里铺得如厅堂一般,顶上则是镶嵌着明珠,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冷光。 中央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油脂味道。 端坐其上的其中一人身穿龙袍,头带帝冠,面白无须,四十余岁的模样,虽面容显得有些狭长,但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贵味道,自然就是齐帝。 而另外一人,却是一身漆黑无光的黑袍,手上戴着一串白色骨链,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也用白色骨环扎起,虽是男子,但面容却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还要来得美艳。 “若师,这次大齐王朝万民的身家性命,就全操持在您一人手里了,您可是…” 对这名身穿黑袍的美男子,齐帝的神容却是恭敬到了极点,若是此刻有人看见,倒是会怀疑黑袍美男子是真正的齐帝。 “对别人也便罢了,在我面前何必还如此厚颜无耻。” 黑袍美男子似也完全不将他当成一名帝王,微微不悦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既已经让你打造了这样的阴轿,来这鹿山,便自然不会惜命,未曾想活着回去,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忧之处?” 被这名黑袍美男子直接道破心事,又直接称他厚颜无耻,齐帝讪笑数声,也不着恼,却是更加恭谨道:“若师您不喜欢听这些话,我便不说,只是您还想要我做什么事情,便请开口。” 黑袍美男子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我死之后,将我的尸身送至我弟子面前。” 齐帝讪讪道:“哪里一定会死。” 黑袍美男子皱眉道:“先前怕我不肯死,现在又说这等话,你不觉得无趣和无耻?” 齐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比元武等人可傲视天下,像我这样的庸才,若是连些暖人心的话都不会说,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黑袍美男子凝视他片刻,真挚道:“你太过自谦了。” 黑夜将至,齐帝的御架也终至鹿山脚下。 三位帝王齐至,只待秦帝。 …… 轰隆! 乘风破浪行于巫山恶水之间的铁甲战船也终于靠岸。 巨大的震鸣声如雷声涌动,又似是天地在痛苦的呻·吟。 船体和岸边岩石之间,溅起千堆如雪般的白浪。 元武皇帝一步跨出,第一个落于岸边。 数滴水珠溅落在他身上的龙袍,落在上面蟠龙的眼眸中,使得这蟠龙的眼眸瞬间明亮,就像活了过来。 元武皇帝抬头。 在他登基前三年的腥风血雨中,大秦王朝元气大伤,接下来对楚一战又是伤筋动骨,所以元武三年后开始,他和整个大秦王朝就一直在隐忍,养精蓄锐。 而此刻,他就如一柄藏鞘多年的宝剑在次出鞘! 元武皇帝动步。 他没有用任何的车驾,只是徒步而行,走在最前方。 在很多年前的征战里,他和诸多追随他的强大修行者都一直是身先力行,冲在战阵的最前方。 而现在,已经没有一人和他能够并肩。 气动四野。 四条巨大的云气在天空中席卷着,形成了四条顶天立地的巨大云柱。 这四条云柱的中央,无数星光闪烁,就像是整个星空都被他摘下了一块,如宝石般嵌在了这四条云柱的中央。 鹿山周遭的诸多山头一片静谧,蓦地,许多在山中的人都有所感,同时转头望向巫山的方向。 鹿山上空那幻彩琉璃般的流光,被一种难言的力量吸引,流向巫山的方向,在天空中形成了无数条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光线。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光闪烁的星空缓缓出现。 所有的光线都落入那方星空之中,万流归一,然而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空却是巍然不动,平静的接纳了一切。 鹿山周遭的这些山头上都是世间最高的大宗师,然而几乎所有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都是震动不堪。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依旧是一种难以言明,不能理解的宏大境界。 有数人身外的气息因为心神太过震荡而起了感应。 轰的一声,先前那座被一道剑痕封山的山头中,骤然涌出一股赤红的精气,直冲上天。 赤红的光焰,将整座山头都耀得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 于此同时,一条磅礴得难以想象的水汽从郭东将占据的山头冲出,顷刻间形成一条湛蓝的巨大水龙,直冲上天,身体如实质在云雾间穿行。 迟了半个呼吸的时光,一座山头遍现幽紫色光芒,如万朵幽兰同时开放。 这些气息都是玄奥和宏大到了极点,然而让任何人评断,都是不如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相比。 丁宁深皱着眉头看着那四条云柱和星空的迫近,他的双目在黑夜里,也如同星辰般闪耀。 元武皇帝的境界,已经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一些。 鹿山之巅如细腰美人的行宫主殿里,无比苍老的楚帝握着身侧赵香妃的玉手无比感慨,“隔了这么久,整个秦王朝…整个天下,终于出现了第二个达到此种境界的宗师。” 同样苍老的墨守城看着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眼神里也充满了感慨。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成就这样的千古一帝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唯有像他这样的人才真正的清楚。 “应该可以了。” 他转过头来,轻声对着潘若叶说道。 潘若叶点了点头。 她体内恢复不多的真元尽数涌出身体。 一道白光如剑,刺向这座山头的高空。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皱了数分。 这样的力量在此时起到的唯有标定或者让人知晓她在此山的作用。 她和墨守城,还在等待着什么? *** 这一章字数略少,但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更新问题了,因为《仙侠世界》正式发书,项目都谈得妥当,对我来说最繁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前面最繁忙的时候剑王朝更新的少了,接下来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的更新少。目前还在北京,剑王朝明天开始比之前力争多一些更新,更稳定一点。然后《仙侠世界》新书发布,也请大家多支持啊,不在网看的,也可以过来支持一下,收藏一下,因为好像收藏就可以抽奖,还有各个活动,最高奖品有个ip6的。 第三十七章 伊始 四条云柱距离鹿山山脚越来越近,丁宁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在这四条云柱的遮掩下,在夜色里,整个大秦王朝的队伍都根本看不清楚。 元武皇帝走得并不算快,他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异的气机里,好像不是他的身体在运动,而是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推着他行走。 他走的就是天地间一股无形的势的线路,行走本身就像是在牵引着一张无形的巨符,以至于他身后的整个大秦军队里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脚步轻盈了起来,甚至隐然有平时感觉不到的天地元气在丝丝的渗入身体,身上肌肤的表面,都是泛起一层层玄妙的淡金色荧光。 在昔日围杀白山水和赵一的大局里,他也只是动用了有限的力量,借助皇后之手出手,但那时也唯有长陵真正顶尖的修行者才感知到了他的境界,而自他登基之后的隐忍闭关尽是为此刻的鹿山盟会,此时他真正的展露自己的境界,后方大秦队伍里所有人自然更生敬畏。 只是让他们有些疑惑的是,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元武皇帝身后,和元武皇帝只是相差一个身位的宗法司司首黄真卫,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黄真卫的整个身体,都好像脱离在这张无形的大符之外,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只是大秦队伍里寻常的修行者,就连身重如山的许侯都是看不明白。 对于这列行伍而言,大秦王朝元武皇帝虽然走在最前方,然而一路自然有先行到来的先锋军和礼官沿途做好了和另外三朝之间的交接协调,划出了各自的防区和营地。 在前行的途中,一些军队和修行者便沿途驻扎下来,越是接近鹿山山脚,元武皇帝身后跟着的随行人员却是越来越精简。 一道青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元武皇帝的行进路线上,即便此时跟随着元武皇帝的是大秦王朝最为精锐的力量,哪怕元武皇帝不出手,任何大宗师都不可能和一个王朝汇聚至此的精锐力量相抗衡,但骤然见到这样的一条青色身影出现,元武皇帝身后随行人员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方将军辛苦了。” 元武皇帝并未停步,只是嘉许的说了这一句。 青色身影深深躬身行礼,道:“参见圣上。” 所有心中紧张的人顿时放松下来,心中微微震撼,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方饷竟然也被调了过来。 “随寡人登山。” 元武皇帝走过方饷的身侧,温和的说道。 一袭青衫的方饷微微一怔,他有些不适应元武皇帝这“寡人”的自称,然而他还是马上点头应允,沉默的跟了上去。 “何为重?” 元武皇帝没有回首,目光始终平视前方,但在方饷动步之后,他却突然没头没尾般问了一句。 方饷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这名至为强大的皇帝的背影,沉吟道:“天下为重。” 元武皇帝的脸上出现了真正满意的神色。 “寡人很满意你的回答,你在关外多有受累,此次盟会之后,你便可回长陵歇着。” 他先是直接的说了这一句,微微一顿,又缓声道:“只要有寡人在的一天,便可保你们方家平安富贵。” 帝王金口,这样的许诺对于任何一个门阀都是难以想象的赏赐,然而方饷的面容却是依旧沉静。 沉静是因为他很清楚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承诺之后,将会有什么更深远的用意。 “谢圣上隆恩。” 他微躬身,致谢。 “有意思。” 元武皇帝淡淡的出声。 他这一句不是对方饷所说,而是看着前方道侧的一株寻常松树所说。 在他出声的瞬间,空气发生了些微的扭曲。 一层轻柔的,比夜色更深的黑色就此在那株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荡开。 黑色隐隐凝成一个蜷缩婴儿的形状,然而当元武皇帝的目光落在其身,这团黑色便迅速无数的消散。 黄真卫和方饷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也就在这时,鹿山的山巅,一顶新设的巍峨营帐里,停靠正北的黑色大轿中,那名黑袍美男子的指间也骤然涌出一缕黑色的火焰,在空中如烛火一般跳跃了一下,随后熄灭。 “有意思。” 齐帝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他却是也摇了摇头,沉思着吐出了这一句。 凝视着四道云气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皱结的眉头松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斜靠在一株枯树的树干上开始休憩。 他距离元武皇帝和鹿山还是太远,他的修为也相差太远,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根本不可能看到发生在鹿山的一切交锋,现在的注视没有任何的意义。 唯有等到盛会真正开始,强者不余其力的出手时,才有可能看清这批将来有可能会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人的一些手段。 元武皇帝的面前出现了一级石阶。 这是鹿山山道正对着他的第一级台阶,踏上这级台阶,才可以说是真正的开始登临鹿山。 四帝齐聚,明日的日间,才是鹿山会盟真正开始之时。 然而就在踏上这级台阶的瞬间,元武皇帝的嘴角泛出了一丝强大而自信的笑意。 对他而言,真正的盛会已然开始。 …… 遥远的原野中,乌云翻滚,狂风呼啸,无数流光散落。 无数股恐怖的气息引起的剧烈天地元气波动在这片原野中散开,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即便是鹿山周遭山头上的各个宗师都无法感知,然而身为唯一的八境,元武皇帝却是能够隐隐感应到天地间的一丝异样。 漆黑的原野中,一头苍狼从远处的草甸前来。 它是所在狼群的头狼,分外的健壮,嗅觉也分外的灵敏。 它嗅到了无数新鲜血液的气息,其中还似乎凝结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妙的味道,让它觉得只要能够吞食到这样的血肉,一定会有莫大的好处。 然而当它钻出长草,真正的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头平时嗜血和暴戾的苍狼却是直接恐惧的蜷伏在地,不停的发抖起来。 十数万的人马、车辆,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在无比混乱的战斗,那会是异常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这里面充斥着不知道多少名修行者。 天空里那些最为耀眼的闪光,不是暴风雨中的闪电,也不是天空坠落的流星雨,而是许多凝聚着天地元气的符器和一道道世上罕见的飞剑飞行的轨迹。 十数万人马形成的战场漩涡的中心地带,狂风、暴雪、火雨、浓雾紊乱的出现,紊乱的交替混杂在一起,就连地面都是变成了诸多不同的小世界一样,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三境、四境的剑师随处可见,剑击时产生的恐怖爆鸣和冲击波在此时变成微不足道的存在。 因为飞剑的速度极快,所以战场最中心地带的上方天空几乎全部被剑光交织成的密网覆盖,急速的飞剑收割生命的速度自然也是惊人的,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里每一息的时间里都不知道嗤嗤的涌出多少道血花。 然而即便是这些控制着飞剑的强大修行者在这样的战斗中有时和普通的军士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天地元气被无数道识念控制着,混乱到了极点。原本好好飞行着的飞剑,在下一刹那可能毫无征兆的只是因为遭遇到急剧扰动的乱流而失去控制。 即便是始终牢牢控制着飞剑的修行者,也随时有可能遭遇数名冲至身边的剑师,甚至是数十辆符文战车。 对于任何有经验的将领而言,一眼便可以知道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已经到了后期。 所有战阵开始的阵型、调度,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在这样连双方的中军都已经陷入惨烈绞杀的战斗里,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除了一些先前还未投入使用的强大军械之外,还有的便是还保存着战力的强大修行者。 在数十架已经损毁的符文战车之间,有一名身穿淡青色铠甲的将领一直未曾出手。 他身上铠甲的色泽本身和周围的符文战车颜色非常接近,沉默凝立如同废弃的战车的一部分,本身并不引人注意,偶有冲杀过来的剑师也被停留在他周围的一些侍卫杀死。 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的盯着数十丈之外的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只是身穿月白色的长衫,看上去身形极为羸弱,然而实力极为强悍,至少已经有十余名修行者被此人所杀,其中包括两名五境之上的强者。 (我继续码字,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之后,应该还有一更。) 第三十八章 星火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行者手持的长剑也是月白色,体内真元流淌入长剑的剑身之后,召聚的天地元气只是凝成一道薄薄的莹润光泽流淌于剑身表面。 这柄剑看似轻盈然而却坚韧锋利异常,那两名被他杀死的五境之上的强者都是被他连人带手中的兵刃一齐斩断。 沉默凝立如废弃战车一部分的将领极有耐心,一直等到月白色长剑上的莹润光泽黯淡下来,他才突然动步。 他的脚下骤然响起一声闷响,就像是一个巨锤急速敲击在了包着棉花的某件物事上。 这样的声音在此时令远处的苍狼都蜷缩发抖的战阵中根本不为人注意,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青铠将领便成为这周围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两排气浪随着他身体的突进往两侧翻开。 澎湃的力量使得他前进线路上的所有军士全部随着气浪往两侧翻出。 他身上的青铠原本在黑夜里看上去一点花纹都没有,然而此刻却是布满绵密至极的乌金色符纹。 滚烫的热气在这些符纹里冲击着,溅射出一片片金色的火星。 感应到这名将领体内迸发出来的气息,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脸色骤然苍白,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强的时刻。 因为对手的前所未有强大,势必让他激发出所有的力量,包括最后保命的手段。 一颗洁白的晶石带着一种本命物独有的气息悬现在他的身前,洁白的光焰流水般落入他手中的长剑中,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巨山移动轰鸣的声音。 这片天空中许多飞剑发出了恐惧的哀鸣,纷纷避开。 一声声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响起。 虽看到这名月白色长衫的剑师杀人如草芥,连五境强者都是随手斩杀,但之前此人一直有所隐匿,直至此时,周围人才赫然醒悟,此人是真正的七境宗师。 此时青铠将领已突进到他身前。 嗤的一声尖锐裂响。 青铠将领手中涌出一道耀眼的紫焰。 咚! 天地间响起沉闷鼓鸣声。 然而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却是遮盖了战场上大多数的声音,震得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震狂跳。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身影顷刻消失。 等到周围人回过神来,才发觉这名七境剑师的身体已经在夜幕中变成一道白色流光,不知被往后震飞了多少丈。 青铠将领的身体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身形显得无比的高大,因为他身上的青色铠甲开始裂解。 那些闪耀着金光的符纹似乎吸收了方才这一下硬拼的冲击力,但换来的结果是这件青铠本身的崩裂,被他身上翻滚的真元吹拂得往外片片飞散。 崩飞的青铠内里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面容有些憔悴和忧郁,但是却说不出的坚毅。 “范将军!” 在这样长时间的混乱绞杀里,即便是七境的强者都已经后继无力,其余所有人自然更加的疲惫,然而在这名中年男子展露身影的瞬间,无数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就此震响,许多人放佛瞬间获得了力量和勇气,甚至获得了必胜的信心。 在这样的战阵里,在这整个世间,唯有一名范姓将领可以给己方的军士如此的信心。 大楚王朝,百胜大将范东流。 一方是楚军,另外一方大多玄衣玄甲,且修行者大多都是剑师,这自然便是大秦王朝的军队。 听此时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充满惊喜之意,便可断定这里的楚军原有主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范东流会在这里。 眼见月白色长衫的宗师被一击震飞,近处数名身穿轻甲或是布衣的剑师面露悲恸之色,飞身朝着范东流飞扑过来。 范东流面色如常,右手那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微微发出宝石般的光亮,一股独特的气机反向朝着他体内渗入,但他的右手却是垂着不动,左手以指为剑,射出紫色剑光,轻易的将这数名剑师刺杀。 他是大楚王朝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实力本来就远超同阶的七境宗师,先前的战斗中他隐忍不动,便是要在此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一杀死这数名剑师,他的身体便飞掠而起,朝北而行,以比绝大多数飞剑还要快的速度,落向一辆大且沉重的战车。 这辆战车状如方鼎,本身就和一般的战车不同,而且四周还矗立着防止符器冲击的奇异金属立网。 战车的中间,却是孤零零的坐着一名老者。 这老者不用剑,然而他身上每一次气息震荡,战场上某一处地面就会瞬间翻腾不息,置身其上的楚军修行者便立时失去踪迹。 在范东流的眼中,这名老者便是此时战场上最具威胁的人物。 不只是对方必定是七境的修为,而且这名老者的每一击都似乎在调度着整个战场的局势,他的每一击都在为秦军积累着胜势。 范东流想不出除了那些他熟悉的人之外,大秦王朝哪里还有这样的一名将领。 但他可以肯定,现在只要能够成功杀死这名老者,那这场大战就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宗师乃是洛神剑院出身的公羊宁意,也是他刺杀这名老者的线路上唯一有可能对他造成致命威胁的存在,此时他用十数名修行者和一件御金甲的代价成功解决了这个威胁,在他看来,便再也无人可以干扰到他和这名老者的交手。 然而就在此时,范东流骤然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无尽高空。 无尽的高空中,突然出现了几道幽白的流光。 这几道幽白的流光并非是飞剑的光华,而是几条真正的火焰。 在无尽的高空之上,落下的幽白星火。 这一刹那,范东流想到了很多的故事。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交战的战场上,也曾经许多次的出现过这样的星火。 有很多名将,就是陨落在这样的星火中。 这代表着巴山剑场最强大的传承之一,只是许多次施展出这样力量的那名很具传奇意味的女修行者已经彻底改变了身份。 “佩服。” 范东流的嘴角泛起难言的苦意,他随即猜测到了那名老者的身份,眼中不可置信之意却是迅速变为感慨,他自言自语的轻声道:“想不到竟然连你都离开了长陵,来到了这里…那现在的长陵,不就是一座空城了么?” …… 鹿山。 天空将明。 元武皇帝身前只剩下了最后数级石阶。 从铁甲战船在距离鹿山最近的浅滩靠岸,一路步行过来,到此刻登山,他恰好用去一夜的时光。 在他的感知里,也已经感觉不到那遥远的原野里传来的异样波动。 他知道那场大战已经尘埃落定,嘴角再次泛出些自信的笑容。 恰巧的是,此时将要翻鱼肚白的天空里,划过了一道细细的流星。 “将星坠落,大吉。” 这样的星相自有史官会判断、记载,然而他却已经下了论断,对着身后的黄真卫说了这一句。 因为在他看来,后世的史书,都会由他而定。 第三十九章 始发难 清晨的鹿山之巅山风微寒,四朝的礼官为了会盟的布置已经准备了数年,且经过多次的演练。 四大王朝并立,如四虎逐鹿,自然各有敌意,但这些礼官的配合看上去却是亲密无间,配合有度,竟似连略微大声的交谈都没有。 大齐王朝的御营中,黑袍美男子走出了那顶黑色大轿,远远的看着各色旗、旌,金钺、星、卧瓜、立瓜、吾仗、御仗等等物事流水般登场。 距离御座最近的更是拂尘、金炉、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等物繁杂琐碎。 “这种盟会,明明最需要的只是一处演武台,却偏偏要弄得如此复杂,真是虚伪。” 一声冷淡的评判从他的口中传出,落入他身侧大齐皇帝的耳中。 齐帝有些近乎猥琐的一笑,道:“非是虚伪,越是繁琐的礼节越是能增添庄严肃穆之感,至少可以提醒我们治国平天下不是什么儿戏的事情,让我们说任何话和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更慎重一些。” 黑袍美男子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道:“有道理。” 齐帝看着黑袍美男子若有所悟的样子,有些高兴,然而却又马上忧虑起来,道:“跟着元武来鹿山的秦人里面,还少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黑袍美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兴趣并不大。 齐帝却是接着说道:“李思和胡亥也随着元武皇帝离开了长陵,然而现在却不在鹿山。” “你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黑袍美男子转头看着大燕王朝的营帐所在,淡漠道:“胜负已不在这里,且就算要出头也轮不到你。” 齐帝愕然。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黑袍美男子澄清的眉目,他看到了黑袍美男子的目光所向,眼睛不可置信的开始瞪大,“难道…” “够了。” 黑袍美男子却是冷冷的一声低喝,打断了他的话。 …… 鼓笛齐鸣,紫烟燃起。 大燕王朝的营帐里,一名男子从热气升腾的浴桶中走出。 无数水珠像草叶上滚动的露珠一样,从他光滑如丝的肌肤上滚落下来。 两名宫女都是人间角色,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面容艳丽无比,此时看到这名男子浑身**的从浴桶里走出,看着他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的完美身材,两名宫女面上都是不由得飞起一丝羞红,然而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羞涩,都是异样的敬重。 这名男子也是没有丝毫的扭捏,在这两名宫女的侍奉下穿上洁净的纱衣,然后微微颔首致谢。 “谢师。” 一名身穿金甲的将领已在账外等候,见到这男子走出,顿时行了一礼,然后在前方引路。 一顶明皇华盖在前,四帝开始入座。 这名男子便紧跟在燕帝的身后。 元武皇帝的目光和其余三帝相撞。 元武十二年春,鹿山会盟在鹿山之巅正式召开。 四位帝王都是人世间最至高的存在,相互之间并不施礼,早有各自礼官为代祭过天地鬼神,四位帝王的身侧各自有一位近侍,元武皇帝的身侧席上坐着的是黄真卫,楚帝身旁坐着的却并非是赵香妃,而是新立太子郦陵君。 燕帝的身侧坐着的是那名刚刚沐浴洁身的男子,而齐帝的身侧坐着的自然便是那名黑袍美男子。 一切礼毕。 场间一片安静。 除了这四名帝王和身侧的四名陪侍之外,场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凝重,都在等待着楚帝开口。 在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楚帝和他的大楚王朝赢得了对秦的胜利,令大秦王朝和楚、齐、燕三朝签订了盟约,不管他此时显得多么苍老,他依旧是这场盟会的主持者。 盟约里最主的内容自然便是大楚王朝昔日战利品阳山郡的归属。 “我需要三年。”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楚帝会说什么开场白,会做什么打算,然而没有任何开场白,楚帝一开口便直接揭晓了谜底。 他平和的看着元武皇帝,道:“撤离需要时间。” 齐帝微微蹙眉,但是想起前面黑袍美男子的说话,他抿了抿嘴唇,并未言语。 归还阳山郡自然是避免刀兵的最大保证,只是提出三年缓冲却没有任何附带的条件,这种让步却似乎太大了一些。 元武皇帝微微颔首。 在墨守城的评断之中最为谨慎的燕帝都微微皱眉,忍不住就要开口。 所有人都觉得元武皇帝都会马上应允。 “不必三年了。” 然而元武皇帝开口,却是拒绝。 在第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时,燕帝就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猛然抬头。 “阳山郡已重归我大秦。” 元武皇帝平静的继续出声,声音如一道道雷鸣落入每个人的耳廓之中。 四帝会聚,任何大事都不需要别人去考虑,所以各朝的修行者都是气息安宁,而此时元武皇帝这一句话出口,整座鹿山上瞬间刀兵气息大震,无数道杀意攻伐。 所有草叶上未消的露珠被震落飞洒,又被紊乱的气息绞成细碎的雾气。 郦陵君的面色雪白,双手握紧,微微震颤。 阳山郡的归属问题本身是这鹿山会盟最主要的内容,然而谁会想到,元武皇帝竟然会在盟会之前便征伐阳山郡。 且此时唯有消息传至鹿山,只能说明这场大战就在昨日的夜间。 楚帝微微皱眉,他的脸上本身已经全是老人斑和皱纹,这一皱眉,便顿时显得苍老了数分。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缓声道:“昔日盟约订立,互不征伐,你已违了盟约。” 楚帝此言一出,鹿山上空乱云飞舞,更是多了无数杀意。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阳山郡是借,并非让。昔日盟约中便注明了这一点,且盟约只约定不侵入其余各朝疆界,这阳山郡本属大秦,驱兵进入,不越楚之疆界,何来违约?” 这自然是文字上的功夫,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属于强辩。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阳山郡重归大秦王朝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尤其最让所有在场大楚王朝的人心中震颤的是,大楚王朝在阳山郡囤积着重兵,秦军如何能够以这样迅疾的速度直接取下阳山郡? “精彩。”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只是两个字,但是所有场间的人却都大吃了一惊。 唯有齐帝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亮光。 他知道黑袍美男子所说的话真的变成了事实。 出声的赫然是连坐姿都显得分外端正和谨慎的燕帝。 “乘着强者云集此处,一举出兵收回阳山郡,这样的计策实属精彩。” “然而就算你能抓住盟约上的一些文字漏洞,我等亲临此处,都是为了要先谈这阳山郡的归属,你先行这样做,是开了我等的玩笑。” 场间谁都知道燕帝最为谨慎,即便有反对的意见,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出声,谁都未曾想到他此刻却是第一个发难,在他的连连出声之下,就连大燕王朝的许多人都感到异常的震惊。 元武皇帝面容不改,说道:“并非玩笑,只是先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 “只是一句麻烦,便令多少人身首异处?” “吾虽匹夫,然也敢染血五步,请决。” 燕帝没有接着出声,坐于他身侧的那名洁净男子却是站了起来,嗤啦一声,撕下了一片衣袖。 这样的举措,在大燕王朝而言,便是决斗的相邀。 整座鹿山上方的天空骤然一暗,空气和光线似乎彻底冻结。 绝大多数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必定会有这样相较的场景出现,然而谁都未曾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未曾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大燕王朝,而且表明的态度会是如此的鲜明。 在此种场合之下,这名洁净男子便代表着燕帝,元武皇帝自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决斗相邀,在凝滞的气氛中,所有人只是不知道元武皇帝会不会亲自应战。 元武皇帝并未有什么停顿,他只是平静道:“方将军,替寡人应战。” 沉静坐于后方的方饷并未感到意外,只是俯身道:“诺!”然后不疾不徐的站起。 一片细碎的声音响起。 四朝礼官对于这个盛会已经准备了多年,对于这种场面自然也已有所准备。 一片礼乐之器迅速撤开,在四帝前方一侧百步之外,立时出现了一片空地。 “竟然是燕。” 在丁宁所在的山头,潘若叶微转头看着墨守城,冷声道:“燕狂人李裁天。” 墨守城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个发难的是大燕王朝,且采取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发难,这背后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开始猜想各种可能。 丁宁凝视着鹿山山巅,也同样开始猜测各种可能性。 扶苏却是忍不住震惊,道:“大燕王朝第一符师,怎么可能!” 第四十章 折符 燕狂人李裁天的名字便首先很狂。 自古至今,连帝王都以天地为大,许多人的姓名中也有个天字,但大多都是“敬天”“天宁”等等,但凡是“开天”“辟天”之类,便都有些背经离道的意味在里面。 李裁天本是纸符坊一无名裁纸小童,然而一朝开始修行便自取名“裁天”,实在是非常张狂。 只是某些人的张狂往往令人感到无奈。 李裁天不仅是大燕王朝五十年来修为进境最快的修行者,而且在突破第七境之后,出身于谢临符宗的他几乎将宗门内每一名长辈全部教训了一遍。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被他教训过的长辈还都十分服气。 因为他几乎将这些长辈所会的符箓全部修改了一遍,而且经过他的修改之后,这些符箓的威力全部大增。 最终的结果是他被公认为大燕王朝第一符师,再加上他经常在谢临符宗公开授课,且从不回避和外宗的论符论道,无数的大燕修行者得到过他的教诲,所以在大燕王朝,大部分人都尊称他为“谢师”,意为谢临符宗最受人尊敬,最具代表性的师长。 像他这样的人不只是有强大的自身修为,背经离道的张狂和强大的领悟力让他拥有非凡的创造力,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大燕王朝的宝贵财富。 大燕王朝首先发难已经是莫大的意外,让他这样的人发难,更是不可思议。 齐帝眉头深锁。 事实上为了探得到底会追随元武皇帝到达鹿山,他也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他对方饷也已经有所了解,此时大燕王朝率先发难,他本应该透露一些讯息给燕帝或者李裁天,然而他还是听从了黑袍美男子让他看戏的话,沉默不语。 楚帝拈须沉思。 他觉得大燕王朝就算以此举向楚示好,似乎也不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就只是大燕王朝自身的问题。 大燕王朝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 宗师相争,哪怕并未真正动手,只是蓄势,就足以让天地元气产生异变。 方饷这一侧的上方天空里,一条青气慢慢侵入了白云之间,让数朵白云扭曲如青鳞。 而李裁天的这侧天空中,却是缓缓的出现了一条白线,就好像碧蓝的天空真的被裁出了一条口子。 鹿山周遭各个山头一片死寂,空气都似乎被冻结,流动不开,山间没有一丝风声。 李裁天生性张狂,面对方饷的揖首行礼只是倨傲的仰头望天,轻声道:“此等交战,实是人生快事,只是无法亲手向元武皇帝讨教,终是憾事。” 方饷平静的挺直身体,看着他,说道:“对于我而言,你已是最好的对手,所以我没有遗憾,由此我已经胜了半筹。” 李裁天摇了摇头,道:“我无牵无挂,沐浴净身,精气神已至巅峰,所以我等扯平。” 方饷点头。 轰的一声震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随着他这一点头出现了一道明亮的波纹,往两侧泛开,虽发出震耳的响声,但是那波纹却只是亮光,却是无形之物。 “念剑之术!” 场间不知有多少宗师阶的人物,各具神秘莫测之手段,然而只是看到这明亮而无形的波纹,其中有大半就已面色大变,确认自己不是在场两人的敌手。 以念力凝剑,求的本是一味的迅疾,但方饷的这念剑一击,凝聚的力量却是近乎真正的飞剑,这样的手段在记载中也很少出现,然而李裁天却以念凝符,同样令人震撼。 “请。” 方饷出声,往前伸手。 一道平直乌沉的剑光浮现于他的手中,直刺李裁天。 听他此时出声,似在他看来,方才那念剑一击只是试探,并不算真正出手。 剑路寻常,但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开山劈石之意,太过平直锋锐的剑气斩断了空气里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令在场的许多大燕王朝的符师脸色更是惨白。 在这样看似平淡的一剑之前,他们甚至连一道完整的符都不可能施出。 李裁天也从未遇过如此的一剑,他眉头微蹙,左手指尖悄然浮现出一张青玉般的方符。 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极为纯净的元气从这张青符中喷涌出来。 他的身体骤然从原地消失,在方饷的后方显现出来。 一片不可遏制的惊呼声响起。 李裁天这样的动作看似十分简单,然而在这样剑气的压迫下,这样简单的画面也蕴含着绝大多数七境都不可能想明白的天地元气运行之理。 剑势平直往前,李裁天却已经在剑势之后,这一剑落空,方饷便是必败无疑。 然而这片惊呼声却并非因李裁天而响起,而是因为方饷这一剑。 方饷往前的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的剑尖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他的剑穿过了这个光点,剑身沐浴在一层奇妙的辉光里。 剑身前方的所有剑气消失无踪。 他的身后却是出现了无数条白色的湍流。 每一道白色的湍流都是一道精纯的剑气。 无数条这样的白色湍流将李裁天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李裁天神容平静,一道黄色符纸从他手中飞出,砸落于地。 整座鹿山微微一震,他脚下地上骤然涌出万千颗黄色的尘埃。 白色湍流和往上浮起的黄色尘埃相遇,时间好像骤然变缓,空气里多出无数沉重之意,好像许多座大山突然充斥其中。也还不见白色湍流和这些黄色尘埃有什么变化,方饷的身体突然微微的一震,面色微白,鼻孔中已经涌出些淡淡的血沫。 这一瞬间交锋竟以他的负伤而结束,然而他的左手也在此刻往后扬起。 一道青色剑气如一片龙鳞从他的食指和中指间飞出。 一闪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识念里。 噗的一声轻响。 李裁天的左肩出现了一个剑孔,一蓬鲜血飞散,许多黄色尘埃悄然变成血红。 “好剑!” 李裁天神色凝然,看着方饷的背影出声。 方饷转过身来,看着他,肃然道:“好符。” 两人各自负伤,各自赞赏对方的手段,然而两个人之间的交锋却并未有半分的停歇。 在李裁天“好剑”两字出口的瞬间,一道巨影已经从空中落下。 方饷手中的乌光色长剑已经不在手中。 他的双手都是空的。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巨影,却是一柄巨大的,如山般的长剑。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别说是鹿山山巅的所有在场者,就连鹿山其余周遭山头上,都清晰的看到了这样一柄巨剑。 或者说,都清晰的看到了一条巨龙。 在周围天地间不断涌至的元气的灌注下,龙鳞剑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剑身上每一块鳞纹变成了一块块乌黑无光的巨大岩石——光是如此,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柄剑好像变成了无数巨大的岩石拼砌而成,然而此时剑尖处,却燃着两点明黄色的光焰。 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里,闪烁着冷漠而暴戾的情绪。 一股完全不同于方饷本身的强大气息,一股藐视众生的目光,在那两点光焰里不断的洒落。 这是某种至为强大的妖兽才有可能拥有的气息。 而妖兽强大到了某种程度,便不能用妖来形容。 甚至在人类很长的一段历史里,唯有畏惧,唯有膜拜,唯有以它为王。 现在世上的许多蛟龙,还拥有类似的气息。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真正的龙息。 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方侯府的这柄龙鳞剑,真的是以龙血淬炼,真正融合了某种龙的真元力量。 齐帝抬头凝视着这一柄巨剑,他的眼睛也瞪大到了极致,心中全是真正的震惊和感慨。 他就算早知道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也绝对想不到这一柄剑还可以产生这样的变化,也绝对想不到方饷可以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怪不得元武皇帝会让你应战。” 李裁天看着这一道巨剑,彻底醒觉般轻叹。 他的手中散发出一股本命物的气息。 出现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张微黄的符纸。 所有的人陷入更大的震惊之中。 因为他手中的这张符纸没有任何的符文,是一张最为普通的黄符纸。 大燕王朝第一符师的本命物,竟然是一张可以裁成任何形状,而且不带本身威力的最普通的符纸。 现在李裁天动用这件本命物,是要将这张符纸裁出什么样的形状?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并没有将这张连成品都不算的符纸裁出任何的形状。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折纸。 将这张符纸对折。 第四十一章 废与死 符纸对折,在他的手中消失。 当符纸当他的手中消失时,他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透明而晶莹的线。 这条透明而晶莹的线出现时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在出现之后,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里,却是发出了一声巨响,接着是无数声巨响。 这无数声巨响源自龙鳞剑此时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 这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原本都有一定的间隙,这每一条间隙都是符文,都是元气流通的通道。 然而此刻,每一片鳞片却都是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挤压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静寂的港口里有无数的黑色岩石,之间都停留着铁甲巨舰,然而这一瞬间,黑色岩石和钢铁巨舰都被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力量硬生生的挤压在了一起,剧烈的撞击着,摩擦着。 龙鳞剑剑尖处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闪烁出更为冷漠而暴戾的情绪,然而龙鳞剑本身的力量大多来源于符文里流动的力量,此刻这种冷漠而暴戾的情绪失去了力量的支持,便如同垂死的双眸。 在场的无数修行者抬头看着这样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越来越多的敬畏。 那一条透明的晶纹不是符线,也不是裂纹,而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折痕。 他头顶上方的空间里,所有的天地元气的弯曲折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片空间都在这一瞬间折了起来。 没有任何猛烈的对冲或者锋锐斩杀之意,然而只是元气的厮磨挤压,便如同抹平了龙鳞剑上所有的符文,令龙鳞剑的力量消失了大半。 方饷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巨大龙鳞突然不再和外来的挤压之力相抗,反而是剧烈的内压,摩擦。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龙鳞在剧烈的摩擦之下,顿时边缘皆红,喷出无数铁汁般的红焰。 红焰连成了一片。 连成了许多道更大的红色符文。 天空里响起了一阵龙吟。 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也如同燃烧起来,一股更为惊人的剑气,从剑身上散发出来。 许多仰首相望的修行者呼吸全部停顿,这一剑的剑气比起方才更盛。 李裁天的眼眸却依旧干净而平静。 他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捏住了一张无形的纸,缓缓撕开。 嗤嗤嗤嗤…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天空里无数细微的线路骤然断裂,原本空无一物,连空气都似乎早已被剑气逼走的空间里,却是突然响起强烈的气流声,无数股气流凭空在空中喷涌出来。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裂纹。 这道两侧喷射出无数股气流的裂纹,就像一柄巨大的道剑迎上了斩落的龙鳞剑。 方才他的一击只是折,而他此时的一击,才是他真正强大的裁天之意。 两股当世没有几人能够阻挡的力量,就此冲撞在一起。 轰! 一圈气浪和冲击波落地,李裁天脚畔所有碎石顷刻化灰,整个地面往下凹陷了数尺,然后往上涌起无数浮尘,又消失数尺。 李裁天的身体一震,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他的衣袍彻底变成了红色。 身体肌肤的表面,被震出无数的血沫。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 方饷的眉头深皱,皱得好像眉头之间出现了数条裂纹。 悬浮于空中的龙鳞剑往上一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无数黑色岩石般的龙鳞脱离了剑身,开始往外飞洒。 红色的火星和金色的剑光在空中飞散着,就像真正的龙血溅射。 噗噗噗噗…… 在这些龙鳞往外飞散的同时,方饷的身体表面也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口,鲜血从中涌出。 他全身皆是伤口,浑身披血。 许多人震撼无言,连两人之间胜负都看不出。 “你败了。” 李裁天静静的看着方饷。 天空中那柄龙鳞剑已经龙威全消,变成了一截锈铁般往后飞坠。 “我会胜。” 方饷摇了摇头,抬步,朝着李裁天前行。 他身前狂风渐起,然后朝着两侧分散。 李裁天面容渐凝。 他明白了方饷此时的意思。 方饷的龙鳞剑毁。 然而方饷的本身,也是一柄剑。 一缕缕鲜血从李裁天的指尖飞洒出来,在他面前凝成一道血符。 修行者的鲜血,尤其是李裁天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鲜血,本身便是天地元气最好的容纳物。 随着这道血符的形成,轰的一声,方饷的身前空气里,好像出现了无数条街巷。 这些街巷里,好像有许多无形的刀锋,朝着方饷的身体斩落。 方饷体内流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平直往前,紧聚在他的身体表面,他的身体本身便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剑,这些无形的刀锋根本无法在他的身上切开任何的伤口,但无法切开,一柄柄刀砸落在他的身上,便就像是变成了一柄柄小锤。 他的身体里响起细密的碎裂声。 这些声音,是经脉、骨骼,甚至髓河断裂的声音。 方饷顿住。 在下一刻,他往后坠倒。 所有一直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心中涌出狂喜。 他们所尊敬的谢师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挡不住方饷的这一剑则必败无疑。 而此刻,方饷经脉骨骼寸断。 修行者的身体乃天地元气的容器,力量运行之本。 此刻身溃,胜利便已站在他们一方。 然而李裁天的眼眸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并非是因为对方饷的敬重,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新生的剑意。 一股剑意迎面而来,虽然没有真实的冰冷气息,然而在他的识念之中却是如一片冰海,顷刻坠落于他的整个世界。 他垂头。 在他垂头之时,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线。 所有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眼中刚刚浮现的惊喜消失,化为无限的震惊和悲恸。 一道血线之后是无数道。 这些血线之间产生了微微的交错。 交错便意味着被斩断。 “怎么回事?” 一名大燕王朝的修行者悲恸至极的叫出了声来。 他完全不能理解。 明明方饷的身体已经溃败,就像一个水瓢已经破裂,又如何能舀得起水来? “意念不能真正的超越生死,然而可以摆脱生死之间的恐惧。” 一声声音响起。 回答他的人是李裁天。 李裁天的身上众多血线交错,即将裂成许多块,然而举止神态却是一如平常。 悲恸欲绝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开始明白。 由念剑起,由念剑终。 方饷至始至终最强的都是念剑。 任何人对敌,想的自然都是杀死对方,然而方饷的那最后一剑,却是先让李裁天“杀死”他,然后才发出了这一剑。 这说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 然而要施展出这样的一剑,却是要无比坚定的意志。 单从境界而言,谁都可以看出李裁天更强一些。 然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胜负却从不由单纯的境界而定。 方饷此刻浑身经脉骨骼寸断,即便现在不好,能够勉强活下来也必定是个毫无修为的废人,但李裁天浑身已经被兵解,却也注定很快死去。 “平手罢。” 在无数悲恸的目光里,元武皇帝看着燕帝,出声说道。 没有任何人反对。 因为这本来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局,燕帝也不可能反对,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在场的大燕王朝的人希望见到李裁天的身体四分五裂的画面。 燕帝微垂下头,没有出声。 一股缓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上释出,飘向李裁天的身体,然后如层层布匹一般将李裁天包住。 李裁天的身体开始冰冷,意识开始模糊,鲜活的生命力开始从他的身体里消散,然而他的嘴角却依旧浮现出一丝难言的笑意。 元武皇帝看了方饷一眼。 方饷的体内再次发出了一阵轻响,所有强大的修行者都感觉到方饷体内许多致命的堵塞处被贯通。 数名医师从大秦王朝的陪侍人员中掠出,迅速的将方饷送往后方的营帐。 见到这样的画面,除了秦人之外,其余三朝的修行者全部心中微冷,沉默不语。 虽是平手之局,然而李裁天却恐怕已是大燕王朝最强的修行者。 方饷虽强,然而却肯定不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修行者,甚至不是大秦王朝除了元武皇帝之外最强的修行者。 所以实际上,还是大秦王朝胜了一场。 …… “方将军废,李裁天死。” 潘若叶冰冷而轻声的说道。 丁宁凝望着鹿山山巅,尽可能平静的呼吸着。 那数个起落的剧烈元气变化,已经让他感知清楚了李裁天和方饷这一战的走势。 只是经历了十数年,然而现在的这些顶尖宗师的手段,和元武皇帝登基前的那些修行者相比,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 变化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和危险。 第四十二章 天谴 燕帝的施展只能令李裁天的身体不在这山巅崩解,然而却不能阻止李裁天的死亡。 两名先前侍奉李裁天沐浴更衣的绝色宫女虽早已猜出这名在大燕王朝受人尊敬的谢师为何要这么庄重的沐浴净身,然而真正看到送入帐内的李裁天的身体渐渐冰冷,这两名宫女却依旧悲痛不已,止不住泪线。 眼见李裁天生机已逝,闭紧的双目将永远不再睁开,他的脸上却有一层奇异的辉光悄然滑过,睫毛微颤间,他的双目便睁了开来。 这许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两名绝色宫女悲声顿止,没有感到惊吓,而是紧张的伏低身体,生怕错过李裁天最后的一些交待。 然而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却是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丝真挚感谢和致歉的笑容,轻声道:“我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停留片刻。” 两名绝色宫女跪伏行礼,退出这顶营帐,只是走出十余步,便梨花带雨,哭得越发厉害。 在她们的心中,李裁天或许是不想让她们见到临死前万分痛苦的模样。 寂静的营帐里,李裁天的呼吸都似已消失,然而眼眸里的黑色却反而越来越浓。 一团淡淡的黑气也在他的面前涌出,悄然的形成一个蜷缩的婴|儿模样。 “我想知道为什么。” 蜷缩的黑气婴|儿自然不是活物,连面目都是虚影,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然而空气里,却是响起了极低微的声音。这声音孤冷而没有多少感**彩,和齐帝身侧的那名黑袍美男子一模一样。 “只有山阴宗只有这样高明的手段,看来你便是山阴宗那名大宗师晏婴。” 李裁天微微一笑,道:“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蜷缩的黑气婴|儿没有任何的变化,但那名黑袍美男子的声音却是轻淡的响起:“因为我知道胜负不在这里,因为你告不告诉我,可以影响我的决定。” 李裁天的笑意缓缓消失。 他依旧没有回答黑袍美男子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你会做什么决定?” 黑袍美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不喜欢元武。” 李裁天又笑了起来。 若是将人的情绪简单的分为两种,一种自然就是喜欢,一种自然就是不喜欢。 对于他和黑袍美男子这样的人而言,这种答案已经足够。 “巴山剑场还有人。” 他看了蜷缩的黑气婴|儿一眼,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一句。 蜷缩的黑气婴|儿凝滞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是这个黑气婴|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再响起,蜷缩的黑气婴|儿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裁天眼中的辉光迅速的消失,真正的死亡即将来临,只是他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是轻声自语道:“若是这次还杀不了你,元武皇帝,那你便真的不会死了。” …… 李裁天代表的是燕帝,他率先发难,以死告终,这便代表着燕帝挥出的一拳被轻易的挡了回来,看着沉默不语的燕帝,所有在场的人都开始等待楚帝或者齐帝的出声。 楚帝在沉思着。 就在这时,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帝微微一怔。 黑袍美男子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目光里也似乎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但是楚帝却心有所感。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元武皇帝。 只是这一望,所有人便知道他要开口说话。 “天子一怒,流血百万,所以天子轻易施怒,则易招天谴。” 楚帝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我朝匠师于去年初制了一件符器,就名为天谴,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山间楚军驻扎的营地里骤然也响起了一片奇异的声音,似是远远呼应。 元武皇帝面容不变,只是静静等候。 这声音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在所有山巅的修行者感知里,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昆虫在震动着翅膀。 各朝一些在朝堂中居于高位者,眼睛里却是都泛起紧张的神色。 “天谴”是大楚王朝军方的某种制式符器,据说其威力远超大楚王朝目前所有制式符器。之前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得知的讯息便已令人怀疑“天谴”和正常意义上的制式符器有很大的区别,此时楚帝开口发难,第一时间就语带双关的提及这件东西,更是让人觉得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奇异的震鸣声穿梭在云雾里,越来越接近鹿山山巅。 此时在鹿山之外某个山头的丁宁还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然而他却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他感觉到天空里的阳光似乎黯淡了些。 那些天空里落下的阳光,似乎被某个东西吸引而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又有新的事物出现。 …… 一片吸气声在鹿山山巅响起。 许多人的视线彻底的凝固。 一片片金属独有的反光穿出了云雾,和山巅齐平,然后继续往上升起。 那是一片片长宽约为数丈的薄片,略带弧度,如同一片片花瓣,虽表面散发着金属的光芒,然而薄得近乎透明。 但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往上飘起的薄片上亮起一条条的金线。 这些金线自然都是符纹。 只是这些金线却是繁杂到令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重重叠叠,就像是无数张透明的金色蝉翼堆叠在一起。 阳光有些黯淡,然而鹿山山巅上的温度却有些升高。 许多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丝丝缕缕的太阳真火吸附进那些薄片里,不断在那些符纹里凝聚。 金属薄片还在往上飘起,越飘越高。 许多修行者,尤其是军方的修行者的眼睛里震惊的神色慢慢变成了震骇。 金属薄片那些符纹里的金色满溢,开始洒落下来。 落下的便是比雨丝还要密集的,凝聚的太阳真火。 丝丝的太阳真火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道如箭矢般的金色火焰。 更多的剧烈吸气声响起。 这些金属薄片无疑结成了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凝聚出来的金色火焰已经比一般的箭矢威力强大了许多倍,但最为关键的是……距离和持续的时间! 这些金属薄片还在不断的升高。 巨大的金属薄片已经在高空中变成了一只只苍鹰般的影迹,在这样的高度,几乎所有正常的符器,乃至绝大多数飞剑都不可能触及。 若只是坠落一轮真火之后便消失也就罢了,然而此时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似乎只要阳光炽烈,这些巨大金属薄片凝聚太阳真火就永远不会停歇。 “嗤嗤嗤嗤…” 无数声刺耳的洞穿声在鹿山侧的一片崖间响起。 那里是一片空地。 随着金色火焰的降落,山石间布满无数焦黑的孔洞,每个人耳鼻中都充满烧焦的气味。 一团团金色的火光如花朵般不断绽放。 齐帝的面容都微白。 这些金色火焰准确的洒落那片崖间空地,而不是落在山巅别处,便能说明大楚王朝不只是制|作出了这样的符器,而且还能够精准的控制这样的符器! 这还不是普通的符器,是制式符器! 唯有使用的材料并非特别稀缺,不可复|制的符器,才能称为制式符器,才能在军队大量装备。 那便只是如眼前这些无线风筝般飘于高空的金属薄片,数量只需增加数十倍,那会如何? 恐怕凝聚坠落的真火,就足以覆盖整个鹿山山头。 对于一支军队,一个王朝而言,这样的制式符器的意义,远超一两名李裁天这样的修行者。 鹿山盟会最大针对的便是元武皇帝,此时齐帝本该幸灾乐祸。 只是这样的制式符器太过惊人,他却是怎么都幸灾乐祸不起来。 丁宁的目光从高空中收回,落在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身上。 楚帝数十年的等待落空,没有得到神女峰下那处隐地中的肉菩提,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些东西显然是来自于对那处法阵的研究和改变。 大楚王朝无可争议的是制器天下第一。 只是丁宁现在看得出来,墨守城和潘若叶并不震惊。 哪怕事先知晓这“天谴”是何等的制式符器,亲眼见到威力时,也必定会震惊。 不震惊,只有另外一个理由。 他的心中微苦。 第四十三章 阴陨月 一朵朵金色的火焰在山崖间不断的泛开,焦黑的岩石开始变得通红,又开始慢慢融化。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大楚王朝这件制式符器的强大威力。 齐帝脸色有些难看的轻咳了数声。 就算是各朝最为精锐,全部都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其中大部分自然也都是三境四境的修行者为主,五境之上的修行者都是少数。 整个战场的地面都化为滚烫熔岩,其中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生存。 更何况太阳真火这种至阳的天地元气本身就对阴气修行功法有着最大的杀伤。 换句话而言,这种制式符器对于大齐王朝军队的威胁更大。 这看戏…可也是看得有些艰难。 “这可值得三年?” 楚帝的白发被天空落下的金色火光照耀得一片金黄,他沐浴在这样的金色里,看着元武皇帝问道。 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元武皇帝虽然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的前夜便用军出其不意的收复了阳山郡,但秦军可以进,自然也可以退出来。 楚帝要让元武皇帝再割让阳山郡三年。 几乎所有在场凝视着空中那些布满金色符线的金属薄片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太过分的要求。 甚至在其中许多人看来,楚帝可能已经太老,太老的人往往锐气不足,太过保守。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听到楚帝的这句问话,元武皇帝却是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值。” “星火剑无法破之!” 一声不服气的声音自楚帝身后不远处响起。 此时出声的是大楚王朝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臣。 在这种境况下,他的出声显得极为不敬,越君臣之权,但不怕遭受责罚,不怕死的臣子自古有之,而且他此时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种符器应该是他负责督造,所以他此时才会有这样的不忿。 星火剑三字提醒这鹿山之巅所有人大秦王朝还有郑袖这样一名皇后的存在。 连星火都无法破,就说明这些符器恐怕甚至能够吸纳星火元气。 然而元武皇帝却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看了这名大楚王朝的老臣一眼,道:“何需星火剑。”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上无数青草微摇。 一股异样的元气波动从鹿山山脚下秦军的驻地中扩散开来。 许多束黑色的光束从山脚下涌起,往上放汇聚。 所有的光束都凝成了一股。 寻常的光线必然有耀眼的光明散射出来,然后这一股黑色光线却太过凝聚,以至于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条往上方的天空无限蔓延的黑色冰柱。 这一股黑色光柱朝着高空中那些漂浮的金属薄片扫去。 “果然如此。” 扶苏看着这样的景象,喜悦的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 丁宁微眯着眼睛问道。 他隐约觉得这和谢家运送的一些东西有关,只是这种符器,他也根本没有见到过。 “射天狼。” 扶苏转过头来看向丁宁,既然这件重器已经在鹿山会盟露面,就注定天下皆知,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射天狼。” 他有些骄傲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对着丁宁继续解释道:“这是元武初年便开始试制的符器,到现在却是真正的成了。” “射天狼?” 丁宁自己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身体里骤然涌起些寒意。 和他一样身体里涌出寒意的还有许多人。 鹿山山巅,很多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身体比被浸入冰水中还冰冷。 金色的火焰越来越稀少。 只是在黑色光束触及到那些在高空中漂浮的金属薄片之时,那些金属薄片就开始掉落。 黑色光束扫过所有漂浮在空中的金属薄片,所有的金属薄片坠落。 金色火焰全部消失。 “噗”的一声。 方才那名不忿出声的大楚王朝老臣一口鲜血从唇齿间激射而出,往后一倒,就此昏了过去。 楚帝看着那条黑色冰柱般的光束,他的脸上悄然的再多数条皱纹。 郦陵君呆呆的看着那无数飞散坠落的金属薄片,他的发根处,再多一片秋霜。 鹿山山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有人搀扶起了那名昏死过去的大楚王朝老臣,开始紧急的救治,突然间,又有人放声痛哭了起来。 放声痛哭的都是大楚王朝的匠师。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这“天谴”不知道花费了他们多少的心血,原本这是一件足以让他们名传千古,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大楚王朝未来的制式符器,然后现在,却是被这样一束黑光打破。 这束黑光此刻还继续停留在空中,看着那凝结之意,似乎还可以长时间的存在下去。 只是一束黑光,就足以让再多的“天谴”破灭,更何况看元武皇帝的意思,大秦王朝并不是只能制造出一件激发出这样黑色光束的东西。 “是谁!” 在数声痛哭声中,有人带着疯意厉喝出声,“谁是遭受万年唾骂的罪人,谁是大秦的奸细,站出来!” “天谴”这样的东西,在大楚王朝也属于绝密,但在鹿山会盟第一次真正露面,却已经被大秦王朝针对性的压制,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将这个秘密早就透露给了大秦王朝。 而且这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否则不可能接触得到这件东西的真正隐秘。 “够了。” 就在此时,楚帝一声低喝。 空气一凝,他身后的所有声音一时消失。 “没有意义。” 他脸上的杀意一闪而没,又恢复了平和,缓声说了这一句。 他身后原本痛哭、愤怒的匠师、臣子,知道这句话是他们的帝王出言特意宽慰,但是他们心中的难过之意却难消隐,一个个虽不再出声,却都是垂下了头,整个身体不住的颤抖。 “早在长陵一开始变法,长陵城也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建之时,长陵的那些角楼,就不只是单纯的作为观测和调度军队所用。” 楚帝接着出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看着元武皇帝,只是缓缓的述说道:“早在那时巴山剑场那些修行者的预想中,便想在角楼上布置一些力量可以布及长陵每个角落的符器。” “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那个设想叫做阴陨月。” “足够强大的阴物元气经过一些符晶的汇聚产生的光束,能够如强大的飞剑般射落到长陵任何一个角落。” “所有在长陵行走的人的头上,其实都悬挂着一柄随时出现的剑。” “这是长陵一开始便没有设立外城墙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种符器本身太过阴毒,需要用无数的尸骨,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修行者、女子的尸骨,用符水炮制成材,最终才能用于符器的炼制…再加上后来提出这设想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修行者都在你登基之前死去,所以这种符器的炼制便搁置了。” “未曾想,你和郑袖居然又找出了炼制这种符器的方法。” 在他一句句的缓缓述说中,外面山头,扶苏身侧的丁宁也终于记起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符器。 “阴陨月。” 他也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齐帝和燕帝的脸色又难看数分。 不论这是何种性质的符器,但他们可以感觉出这种光束的力量绝对超过一般六境的大齐修行者用阴气滋养多年的本命剑。 “你说的不错。” 元武皇帝很直接的点了点头,看着楚帝道:“所以不需要再谈阳山郡的事情。” 楚帝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简单。” 这句听似云淡风轻的话一出口,鹿山山巅所有人的身体又是微微的一震。 阳山郡至少有十余万大楚王朝的精锐军队,其中更有不少大楚王朝的名将,此时这十余万大军恐怕已经烟消云散,再加上连最为倚重的制式武器毫无作用,大楚王朝在此次鹿山和大秦王朝的对话之中已经连连溃败,若是再付出惨重的代价,恐怕就不只是被迫交还阳山郡这么简单。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 他缓缓抬头,却是没有看楚帝,目光落向楚帝的身后。 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的漆黑眼眸里也第一次出现震动的神色。 一名赤足的乱发男子,缓缓从那座纤秀的楚行宫里走出。 这是一名从容颜无法判断出真实年龄的男子。 他身穿着用没有鞣制的羊皮制成的长袍,上面用最简单的彩石粉制成的颜料绘制着各种杂乱的图腾。 他完全不像是大楚王朝的人,而像是一名来自荒漠边缘地带的部落里的巫师。 第四十四章 气魄 横山许侯看着这名边民巫师装束的乱发男子,浓厚如墨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他感到这人有些眼熟,然而一时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韩都,便好生做个巫医,为何还要回来?” 便在此时,元武皇帝出声,看着这名赤足乱发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赤足乱发男子感叹道:“逃便是为了今日。” 横山许侯凛然,他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 山巅一片哗然,只是这两句对话,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名赤足乱发男子的身份。 这名赤足乱发男子是已然被记入史书的人物。 他是韩辰帝。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也是一名帝王。 他是韩哀帝的亲皇弟,拥有最纯正的大韩王朝的王室血统。 在昔日韩哀帝中计迁都,最后王朝衰亡,韩哀帝郁郁将死之时,便发旨立其弟为帝,也就是眼下这赤足乱发男子。 然而韩辰帝却是一日都未曾真正坐上帝位。 韩哀帝弥留之际,秦军已兵临城下。 韩新都洛邑内乱四起,未等秦军真正攻城便已经四分五裂,不成样子。 落 + 霞 + 小 + 說 + lu ox i a ~ co m- 在秦军的围困和内乱中,传说中韩辰帝是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最终逃得了一条性命。 一名真正的帝王一日未在其位,已属十分悲惨的事情,更何况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 以至于在许多韩人的眼中,韩辰帝还不如在城破时死的了好,至少这种事情不会被记录到后世蒙羞。 对于一名出身和即位毫无疑问的正统帝王而言,在自己子民的眼睛里还不如死去的好,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同为帝王,一名是被万民鄙夷,一名是遭受万民的爱戴,所以元武皇帝此时看着韩辰帝的眼睛里,便自然带着淡淡的嘲讽。 “苟延残喘到今日,又能做什么?”元武皇帝看着韩辰帝,微嘲的说道。 韩辰帝的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丝痛苦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名声,来自于外人对他的评断,而在于那些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而死去的人。 只有他才最为清楚,为了能够让他逃离韩地,为了让他摆脱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到底有多少人为他而死去。 这丝痛苦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之后,他的眼瞳便化为绝对的平静,反而荡漾出一丝解脱般的祥和之意。 “请赐教。” 他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元武皇帝眼瞳微缩。 鹿山山巅再次一片死寂,唯有紊乱不堪的天地元气造就的狂风在四处呼啸。 元武皇帝缓缓的站立起来。 韩辰帝必定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他首先是一名真正的帝王。 无论是自古礼数,还是大秦王朝推崇的悍勇,都使得元武皇帝不会拒绝这种邀战。 “你凭什么和我战?” 元武皇帝平视着韩辰帝,缓声说道。 起身便代表着应战,他先应战,然后再问对手有没有资格挑战他。 因为他恐是此时世间唯一的八境。 韩辰帝没有出声。 他的身体发肤却是悄然变成红色。 一丝丝的红色元气,开始从他身体每一处地方沁出。 他身体周围的气息,开始不断的膨胀。 在他的身体沁出第一缕元气之时,所散发出来的已经是七境的气息。 随着气息的节节攀升,他身外散发的气息便突破了七境所能至的极限。 一片惊呼声不可遏制的响起。 元武皇帝眼眸里的淡淡嘲讽之色也完全消失。 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声音微凝道:“原来是盗天丹。” “原来是盗天丹。” 在元武皇帝出声时,在场的许多人的心中也同样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些人也终于明白韩辰帝为什么昔日一定要活下来。 大韩王朝昔日最强的宗门是南阳丹宗。 南阳丹宗中品的丹药,在其余各朝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丹药。 而盗天丹,则是南阳丹宗真正最极品的丹药。 “盗天”的真正含义,是盗取启天之境。 在众多典籍的记载中,这是一种吞服炼化之后,可以让七境的修行者直入八境的逆天大丹。 这样的一颗逆天大丹,自然要耗费无数想象不到的惊人灵药。 南阳丹宗穷极数代,据说到了韩哀帝将死之时,也只是堪堪凑够了这颗丹药的主药,炼了一颗药胎。 以至于大韩王朝灭亡之后,在各朝的修行者看来,这样的丹药有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南阳丹宗凭空杜撰出来唬人的而已。 然而现在,韩辰帝身上如红莲怒放般不断绽开的惊人威压,却提醒着在场任何人,南阳丹宗的“盗天丹”是真的。 “丹宗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有形无意。” 元武皇帝看着体内药气将身下土地都染成红色的韩辰帝,摇了摇头,说道:“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韩辰帝看着元武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只是一场战斗,何以论胜负?” 元武皇帝也突然笑了起来,道:“战斗可以让寡人的敌人越来越少,所以寡人不怕战斗。” 当他说出这一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战斗就会马上开始,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元武皇帝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齐帝身旁的那名黑袍美男子身上。 “先前在登山时便已见过你的一丝元气,唯有山阴宗才有这样的手段。先生这样的气度,想必便是山阴宗晏婴晏先生。” 元武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口称先生,自从盟会正式开始,所有人还未见到他对某一个人如此尊敬过。 山阴宗晏婴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什么名气,即便此时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世间顶尖的人物,却依旧有许多人没有听说过。 “他到底是谁?” 一名大燕将领忍不住低声问身前一名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 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便是大燕王朝的名相秋玉真。 而问他这句话的也是大燕王朝的名将厉寒山。 “昔日我朝白永大将军和齐军交战,眼见大获全胜,但最终撤军,便是有人送来了一个黑罐。”秋玉真转过头去,看着厉寒山轻声说道。 厉寒山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里涌出震骇的目光,“难道当日那送罐人便是这晏婴?” 秋玉真微苦的一笑,不是眼前这晏婴,还能是谁? 在未有正式盟约之时,各朝相互冲突,互侵城池是常有的事情。 昔日大燕王朝因数名逃兵和齐军起了冲突,引发大战,当时大燕王朝最强的将领白永三战三捷,连破齐三座城池,更是将齐军主力逼至齐鬼马河畔,在粮草运送不及之下,眼看齐军就要大败,或者被逼割让城池,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名齐宗师送了一个黑罐到白永的面前。 白永开罐,内里空无一物,只觉得内里有极大的玄奥,苦思半日之后,才终于发现罐内没有玄机,真正的玄机在于这个黑罐本身。 这个看似寻常的黑罐,却是由精纯至极的真元凝成。 真元凝聚成物不散已然是惊世骇俗的手段,而瞒过白永这样的七境强者的感知,让他苦研了半日才看出玄机,这种境界,便已非一般的七境宗师所能想象。 当时白永被迫退军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他计算之下,发现和齐军主力最后真正交战之下,燕军这方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样的一名宗师进入中军,杀死中军数名统帅。 当时白永军中有至少四名七境强者。 四名七境强者都不能阻…那一次大燕王朝军队的退却之后,秋玉真便记住了那一个黑罐,记住了晏婴这个名字。 “如何?” 听到元武皇帝言语中带着些敬意,黑袍美男子却只是颔首为礼,脸色冷淡的吐出二字,言语简单到了极点。 “早就觉察了你的敌意和战意。” 元武皇帝看了他一眼,傲然的缓缓道:“在眼下这鹿山,你也可算堪与寡人一战者。” “既然要战,便不需那么麻烦。” 他转头看了楚帝、燕帝和齐帝一眼,用一种十分自信,更加骄傲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一起罢…寡人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两个人能够战胜我,也不需说三年,寡人再让阳山郡九年,九年后再会鹿山。” “什么!” 这鹿山山巅都是何等样的权贵,昔日早就磨出了比玄铁还沉冷的心肺,然而此时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话语,却是一片惊呼声四起,很多人甚至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连一直近乎猥琐的坐着看戏的齐帝都在此列。 一路上他说了许多无耻的话,满足晏婴的一切条件,姿态放低到了极点,这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晏婴的强大,以元武皇帝的境界,和晏婴已经有过一次小小的交手,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出晏婴的境界。 现在的韩辰帝依靠“盗天丹”已经拥有八境之力,再加上晏婴这样的存在…元武皇帝简直胆大到了极点! 楚帝的脸上也是一片愕然。 他也根本未曾想到元武皇帝在遭遇韩辰帝这样一名对手之后,竟然还会再行挑战晏婴这样的大宗师。 “好气魄。”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声说道。 不管元武皇帝是疯狂,是过分骄傲,还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此时他敢于这样以一敌二,便是这世间其余人所根本无法拥有的气魄。 (冰火破坏神游戏在网已经开第二组服务器了,有兴趣的可以点开玩玩,反正纵横到处看得到的。有想要游戏里面的媒体礼包的可以加我微信wuzui1979,当然对于欠更啊,更新缓慢啊的问题也可以加我微信抽打我汇报一下,目前还在北京,要到下个月26号才能回无锡,所以这段时间里我还是只能不断更为主的更新,回到无锡之后才能开始爆发哇。因为这本书实在是写不快,必须保证每一章的写作时间,快了就会出问题。逼得我太狠了我就只能跑出去寒冬裸奔啦然后实在还不能满意,那就来北京小皮鞭抽我吧) 第四十六章 剑出 白色的流焰带着一种幽冷的气息降临鹿山山巅,被韩辰帝的丹火剑炙烤得快要燃烧起来的鹿山骤然变得清冷下来。 每个人都感觉很舒服。 然而同时每个人又觉得极不舒服。 舒服来自于身体自身表面的感知,不舒服却来自于内心深处。 谁都知道这是巴山剑场的星火慧尾剑,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便是死在如今的大秦皇后郑袖的星火慧尾剑之下。 这星火慧尾剑除了极为迅疾,本身星辰元气和寻常天地元气不同,修行者凭借寻常的天地元气之理难以阻挡之外,最为关键的因素还在于郑袖施展这星火慧尾剑可以隔着极远的距离,让战场上诸人根本难以发现她的存在,发现她施展此剑时的气息。 她随时可以在一名强大的修行者最为虚弱时发动这样的一击。 所以她永远是战场上最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然而现在,修为已至八境的元武皇帝,却也领悟了这之前唯有郑袖才参悟出的巴山剑场绝学! 今后任何一朝和大秦王朝对决,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便会出现一根更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丁宁原本闭着双目,但在星火坠落,还未出现在鹿山山巅所有人视线之中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里映上了幽白色的光焰,就像是结出了一层寒霜。 此时这鹿山和周围诸山之上,唯有他一个人真正清楚元武皇帝此时的心念。 星火慧尾剑虽然强大,然而用于破解磨石剑诀却并非是最好的手段。 九死蚕现,长陵所有权贵都在猜测那人遗留下了传人。 长陵、甚至其余各朝的许多修行者,其实都知道郑袖曾是那人的恋人,是大秦最为强大的一对伴侣。 在此时元武皇帝的心目中,他必定是在怀疑那人的传人也在鹿山周遭,也在看着这一战,他甚至会怀疑这磨石剑诀是那人的传人传给晏婴。 所以他用星火慧尾剑来对。 丁宁的眼瞳里倒映着幽白色光焰,就像结出寒霜,他的嘴角也是泛出一丝旁人无法看出的冷笑。 “你还真是无聊用星火慧尾剑来对磨石剑,是想说明你和郑袖亲密无间,十分恩爱么?只可惜晏婴的磨石剑根本就是自悟,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心中冷笑着缓缓说道。 …… 数道幽白色星火准确割刺在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的黑色光团之上。 元武皇帝身上的龙袍上莫名的多了数道裂口。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无比庞大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大,变得无比的庞大。 这五颗飞旋的黑色光团在星火慧尾剑的一击之下,原本已经无法阻止他身体里的真元析出,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体如变得无比庞大,这五颗黑色光团越加无法抗衡。 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五颗黑色光团不再像是五团磨盘,而是变成了五颗小得可怜的细小佩珠。 晏婴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当元武皇帝彻底破去晏婴的磨石剑意之时,韩辰帝终于一步跨出。 随着他这一步跨出,他身前的地面和空气便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世界。 他的丹火剑缠绕着许多平时看不见的浮现和奇异跳跃的小火花,透过火幕,出现在元武皇帝的面门之前。 元武皇帝很清楚,这一剑恐怕是整个天下除了他之外最强的力量。 他的眉头挑起,伸出左掌,挡向这一剑。 同时,他的右手并指为剑,往前方火幕刺出一道明黄色玉质般剑光。 他以手挡剑,脸上平静冷酷得没有丝毫其余的情绪,以至于充满了一种妖异的味道。 喀的一声震响。 一股本命物独有的气息从元武皇帝的掌心涌出。 他的掌心被刺出了一道小小的裂口,有数滴鲜血飞洒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剑气顺着这一个伤口汹涌的涌入他的体内。 许多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这个画面的人眼睛亮了起来,然而让这些人的呼吸顷刻停顿的是,元武皇帝此刻的身体,完全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容器。 滚滚的丹火剑气冲入元武皇帝的经络,元武皇帝只是面容微红,但这些丹火剑气却没入他的身体深处,不知去向了何处。 他的身体稳定到极点,真元输出也稳定到极点。 他身前的火幕被他右手刺出的一道剑光逼得完全倒卷而出,明黄色玉质般的剑光就在此时,准确无误的刺入韩辰帝的胸口,从韩辰帝的后背刺出。 韩辰帝一声闷哼,往后倒掠退出。 许多人的面容瞬间灰白,尤其是许多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谁能经受得住元武皇帝的一剑透身? 在他们看来,韩辰帝会在下一个呼吸间死去。 啪的一声,韩辰帝的双脚落地,坚硬的山巅石地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新结的蛛网。 然而令所有人震惊的是,韩辰帝却并未死去,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多少减弱。 他胸口和背后的剑伤中没有鲜血涌出,唯有滚滚的红色丹气如喷泉般冲出。 剑伤并没有因为丹气的喷涌而扩大,反而在收缩。 元武皇帝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手掌心那一道伤口也在缩小,然而不如韩辰帝伤口的恢复快。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威严深重如海的眼睛里出现了更多的冷意。 “盗天丹果然是天下至强的灵丹。” 他再度抬起头来,看着韩辰帝说道。 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此刻都已反应过来韩辰帝未死是因为盗天丹的药力太过惊人,药力修补韩辰帝身体的速度超过了他生机消逝的速度。 此时的韩辰帝,恐怕是有史以来身体恢复能力最为恐怖的存在。 然而元武皇帝掌心那一道伤口的缩小,却让他们更为震惊。 八境的身体…八境的身体本身,原来也拥有如此可怕的恢复能力! 在元武皇帝说话之时,他的身体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停留原地不动,而是在奇异的晃动。 每一个晃动之间,他的身体周围就有一片黑光和一片明亮的光焰闪动。 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影子和一条明亮的身影在追逐,但是双方却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对方。 当元武皇帝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经赢得足够的时间。 便在他一抬头之时,一道来自天穹的磅礴力量,骤然落在了鹿山之巅。 一片光明,黑暗无所遁形。 晏婴的身影在光明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道对于场上任何人而言无敌的气息,从天穹之上镇落,落到他的身上。 晏婴的身体不停作响,身体发肤中似被无法抗衡的恐怖力量挤压得沁出无数缕黑色的烟气,好像整个人就要彻底燃烧起来。 齐帝握紧了双拳,忍不住站了起来。 但在此时,晏婴朝着他摇了摇头。 齐帝的呼吸停顿,他想起了晏婴一开始对他说的话。 晏婴让他好好的看戏,让他安静的,什么都不要做的看戏。 他垂下眼睑,坐下。 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晏婴身上沁出的黑色烟气越来越多,然而却并未崩散,在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黑罐,将他遮掩其中。 一个看上去就像寻常的黑土罐一样的罐子。 元武皇帝左手微张。 无股庞大的气息在空中交错而过,变成了一张巨符。 又一股来自天穹之上的无敌气息落在黑罐之上。 黑罐的表面越来越亮,出现了明亮的火焰,这次是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然而黑罐却并未因为烧毁或者融化。 在这样的火焰煅烧下,黑土般没有光泽的罐体表面却是散发出陶质般的光泽,甚至还出现了骨质般的光泽。 燕帝和数名大燕王朝的重臣心中也泛出难言的滋味。 便是这样的一个黑罐,昔日便逼退了大燕王朝的重军。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惊异的神色。 这是连他都未曾见过,也有些无法理解的手段。 “阴极阳生,阴阳转化之道,生死轮回之意。” 然而他毕竟是此时世上最强的修行者,只是刹那时光,他便有所感应。 “接我一剑。” 他出声,然后伸出右手。 这是从战斗至今,他第一次真正出剑。 出自己的剑。 “你果然已经修成了。” 也就在此时,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轻声说道。 第四十七章 悲声 元武皇帝早些年修的是破凰剑经。 “凰”是传说中的王者瑞兽,同时在传说里也拥有近乎永远不死的生命力。 破凰剑经名字里的“破凰”二字,意思便是连“凰”都可以一剑杀死,由此可以想象这样的剑经拥有什么样的破坏力的杀意。 这种剑经的剑势也是分外的堂堂正正,现在大秦王朝很多剑师都是走纯正光明之道,很大程度也是对于大秦这位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的崇拜。 只是元武皇帝在登基之后不久便闭关修行,这十余年间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他出剑,所以在他突破八境之后,主修的是否还是破凰剑经,已经没有人知晓。 …… 一柄明黄色的如玉长剑出现在元武皇帝的手里。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平直一剑朝着将晏婴笼罩于内的黑罐刺去。 这一剑看似十分的普通,鹿山山巅大多数修行者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然而场间修为最高的数人,身体却都齐齐的一震,心中震动不堪。 韩辰帝知道晏婴也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一声轻咳之中,他的双脚离开地面,整个人连着手中的丹火剑飞起,朝着元武皇帝刺去。 他的身前莫名的传出一些轻响。 就像是有人在极高的台阶上投出了一颗石子,在台阶上连续不断的滚落。 他手中挟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的丹火剑,在他自己身前数尺处便骤然静止。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的屏障,阻止了他的前行。 一道丹火出现在空气里。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丹火出现在他前方的空气里,就像是一道墙上,开出了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鹿山山巅上的很多人感觉到了空气里密集的湍动,他们知道,在眼睛无法分辨的这一刹那,韩辰帝不是刺出了一剑,而是刺出了无数剑。 也唯有盗天丹支撑的身体,才可以让他的经络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承受得住如此高速的爆发。 然而韩辰帝依旧没有能够阻止得住元武皇帝的这一剑。 出现在他前方的这一道光亮的屏障,便是元武皇帝刺出的这一剑的剑光。 “这到底是什么剑决?” 一片片惊呼声在此时才响起。 直到此时,很多人才彻底看清,元武皇帝明黄色的长剑里有无数缕不同的元气在流动。 那道他剑光形成的光亮屏障里也有无数缕明暗不同的光亮在闪动。 这些强弱不一的元气和光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修行者,甚至不是修行者。 然而这些元气和光亮,却是全部交融在一起,变成了这一剑最终的剑势。 元武皇帝手中明黄色长剑都甚至没有丝毫减缓,笔直的剑尖刺在笼罩晏婴的黑罐上。 “丹火剑并不是真正的剑。” 在手中剑刺中黑罐的同时,元武皇帝有些同情般看着韩辰帝,出声说道:“剑本身便是锋锐物,其它物品虽然强大,但却没有剑本身的穿刺力。剑在古时便为万千兵器之首,岂是其它所能及?”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罐上发出了碎裂声。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刺破了黑罐。 黑罐碎裂,显现出了晏婴的身影。 明黄色长剑继续前行,刺入了晏婴的身体。 除了齐帝之外,几乎所有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晏婴,然而所有人都很清楚晏婴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这一剑刺入晏婴身体的瞬间,所有在场的齐人心中都是一片悲声。 世上不可能有第二颗盗天丹。 所以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能够承受元武皇帝一剑的人。 更何况元武皇帝此时的一剑比起之前刺韩辰帝的一剑还要强大得多。 晏婴的身体往后飞出。 明黄色长剑和他的身体脱离,发出无数嘈杂难听的声音。 不知这声音是明黄色长剑内无数股强弱不一的元气发出,还是剑身和晏婴的身体摩擦而发出。 这一剑笔直的穿过了晏婴的心脉,在晏婴的心脉处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前后通透的孔洞。 这样的伤势无人能活。 所有齐人心中悲声更浓。 然而晏婴的面容却依旧平静,他却依旧未死。 …… 所有人的呼吸骤然停顿,并非因为不可置信和紧张,而是整座鹿山山巅的空气变得分外|阴寒。 因为太过阴寒,所以给人的感觉甚至都像是古墓最深处棺木中阴沉的尸水,让人根本不敢接触,更不用说呼吸进身体。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之意。 盗天丹现世,按理今日里带给他震惊的应该是韩辰帝,但事实上,从出手到现在,真正让他的心境产生波动的,都是这名大齐的宗师的手段。 浓重到了极点的阴寒气息来源于晏婴的身体。 他心脉处那个碗口大小的剑孔里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血肉骨骼也不再像是血肉骨骼,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心脉都在一剑下完全消失,他的身体里自然不可能再有心跳,也不可能有气血流动。 同时,晏婴也没有呼吸。 他的身体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他就像是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死僵尸。 身为八境修行者的元武皇帝自然很清楚那种人真正死去,意念消散之后变成所谓的僵尸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在收剑于身前的同时,他的眉头缓缓的皱起,声音微冷道:“想不到山阴宗有如此的手段,想不到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活。” 晏婴的声音响起,山巅有更浓厚的阴风刮过:“我现在还活着。” 楚帝肃容,缓缓微躬身朝着晏婴行了一礼。 对于一名帝王而言,这样的行礼已是极重,更何况他还不是大齐王朝的帝王,而是别朝的帝王。 元武皇帝和晏婴的对话也是玄奥难懂,鹿山山巅大多数人都难解其意,但有些人却还是读懂了这里面的意思。 晏婴此时严格意义而言自然不是活物,体内阴气代替气血流转,整个身体变成了纯粹的容器,而能够令阴气代替气血流转,能够催动真元,靠的自然是异常坚定,超越了生死恐惧的识念。 但神魂失去身体的滋养,这意念就像是修行者存于飞剑中的一抹念力一样,唯有消耗,得不到补充,再强大的意念也终究会慢慢消散。 晏婴自然知道自己并非是元武皇帝的对手,但他依旧对元武皇帝展露了敌意。 从他对元武皇帝展露敌意的那一瞬开始,他便已然决定动用这样的手段。 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他都注定会死去。 然而他的意志,却足以支撑到他和元武皇帝的这一战分出胜负。 韩辰帝因为盗天丹的关系难以被杀死。 再加上他,此时元武皇帝的两个对手,全部都像是被赋予了许多生命的不死之物。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所有反应过来的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心中依旧响起悲声,但此时的悲声,却皆是悲壮之声。 从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开始,元武皇帝就一直极难被杀死。 因为他的身侧,始终都有世上最强的一批修行者。 然而那些出身于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已经纷纷逝去。 韩辰帝再加上晏婴此变,这是前所未有的,最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 …… 晏婴的手臂抬起,挥掌朝着元武皇帝拍击。 他体内积蓄的阴气,尽数从他的指掌间迸发开来。 这样的阴气爆发,在平时足以让他直接死去,但他现在却已经不需要考虑自己身体的事情。 元武皇帝挥剑。 明黄色长剑和晏婴的手掌相交。 无数道气息从剑身和指掌间暴散而出,朝着四周射去,空气被一束束冻结,变成了灰黑色的冰柱,坠落在地,又变成了一条条的黑烟往上燃起,随即化为阵阵恐怖的阴风。 难以想象的剑气刺入晏婴的掌心。 他的手指瞬间断落两根,浑身发出裂响,身体里到处都在炸裂。 然而他的眼神却更为冷凝。 在他的一眼之间,他的两根断指并未坠地,反而如飞剑般骤然加速,刺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这一次,说不出的玉石俱焚,说不出的悲壮。 第四十八章 诅咒 韩辰帝于此时一声轻叱,丹火剑变成一道极为柔软的红炼,落在元武皇帝手持的明黄色长剑上。 明黄色长剑微沉。 晏婴的断指距离元武皇帝的双目唯有十余尺的距离,此时元武皇帝无论如何来不及挥剑斩去这两根断指,然而他只是脸色微凝,他的眼瞳明亮起来,变成了和他手中长剑一样的明黄色。 “噗!”“噗!” 两截如飞剑般的断指刺中他的双目,响起两声沉闷的异响。 所有人震撼无言。 元武皇帝明黄色的双眸泛起一层微小的涟漪,两截断指上蕴含的元气和力量透入了他的双眸,然而却瞬间不知去向。 两截失去所有力量的断指却是在他威严的双眸之前瞬间化为飞灰,接着被两人之间存在着的狂风卷拂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两截断指上的所有力量被元武皇帝的双眸瞬间吞噬。 “宇天金身。” 楚帝吐出四字,他终于确定了元武皇帝主修的是什么样的真元决法。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刺眼的光华,然而落在楚帝的眼睛里,却好像分外的刺眼,使得他有些痛苦般的眼睛微闭。 同样有些痛苦闭目的还有齐帝。 元武皇帝登基之后便开始闭关,对于他修为的一切隐秘,甚至是否真正的突破了八境,世间的修行者都在做着各种猜测,都想尽可能的知道元武皇帝的一些有关修为方面的秘密,然而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揭晓,在场的诸朝修行者却是越来越不能承受。 昔日长陵一批最强的修行者的绝学大多来自巴山剑场,但“宇天金身”却并非出自巴山剑场,而是长陵实力最强的旧门阀之一的宇化门阀的最强秘典。 传说中“宇天金身”在修炼到七境之后不仅可以让自身容纳惊人的真元,更是可以容纳来自敌人的强大元气和力量,只是宇化门阀自创出这门修炼功法的那名先祖之后,却也再无一人能够成功的将“宇天金身”修炼到七境之上。 未曾想宇化门阀在经历变法,被灭许多年之后,这门秘法却是反而让灭了宇化门阀的元武皇帝修炼成了。 宇化门阀的人或许知晓这门秘法的奥秘,然而宇化门阀早已被灭,当年一个人都没有能够逃出,现在世间的修行者,只有通过元武皇帝在这战中的表现,再来揣测这门功法到底会让一名修行这门功法的八境修行者变成什么样的逆天之物。 “轰”的一声爆响。 微沉的明黄色长剑上如有一个惊天大浪涌起。 缠绕其身的丹火火炼如被撑散了骨架的巨蟒一样,无力的往外散开。 韩辰帝的腹部嗤嗤的射出数十条片状的气浪。 他的腹部血肉上裂开数十条伤口,整个气海都似乎要彻底炸裂,只是因为盗天丹的惊人功效,他才没有立时死去。 迸射的丹火中所蕴的力量都比寻常七境的一剑要强,有一条甚至落到了晏婴的身上,在他的背上也扫出了一道深痕。 然而看着随着修为和所修功法的展露而显得越来越无敌,越来越强大的元武皇帝,他的心境却依旧平冷和坚定到了极点。 胜负不在此处。 他和韩辰帝不需要直接杀死元武皇帝,只需要尽可能的消耗掉元武皇帝的力量,给元武皇帝带来足够多的伤害。 他的脸上涌出浓密的黑烟,就好像有一张黑色婴儿的面具要在他的脸上生成。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修行者。” 就在这时,震开了韩辰帝丹火剑的元武皇帝却并未马上出剑反击,而是往前方划了一剑。 明黄色的剑光在他身前的石地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剑痕,但是这道剑痕却变成了带着某种神秘力量的标记,天穹之上无数道明亮的光线皆落于这道剑痕之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幕,将他和韩辰帝、晏婴暂时阻隔开来。 然后他双眉微挑,有些不解的看着晏婴接着出声说道:“明明七境却能和八境战,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在过去找不出几个,在将来也绝对没有多少。只是寡人不明白,寡人和大齐的修行者之间应该没有多少恩怨,你为什么会对寡人如此不喜。” 能令人舍弃生死的不喜自然是分外强烈的情绪,元武皇帝不认为像晏婴这样的人会为了大齐王朝在鹿山会盟中取得一点利益而决意战死。 “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要死,也只会因为你自己的爱憎去死,绝对不会因为一时间的一座城池,几百里平川而死。”所以元武皇帝看着晏婴又补充说了一句,“你总该告诉寡人到底为什么?” 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已是非人的存在,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都有着极大的怪癖,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很有意义。 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问话,晏婴的眼瞳深处露出些嘲讽的意味。 “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听闻你很不喜欢姓王的人,在长陵几乎所有姓王的人都不会得到重用,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时间整座鹿山上的空气都往外排去,似要形成真空。 “还不是因为王惊梦,还不是因为你惧怕那人?” 晏婴看着沉默不语的元武皇帝,却是毫不留情,毫不迟疑的说了下去,“可笑你因为惧怕他,将所有有关他的史书全部抹去,可笑长陵的人被你杀得怕了,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但还不是用‘那个人’才称呼他?甚至‘那个人’都放佛成了他独有的代名词。” 晏婴的声音在山巅回响,高空里也开始响起无数雷鸣,好像有数量惊人的巨|物在天穹中穿行,随时就将暴怒的冲落。 “其实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大秦王朝之所以有此时之风光,大多都是因为他和跟随着他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你和郑袖,只不过是窃取了他功劳的可耻盗贼而已。” 晏婴眼中的冷嘲意味越来越浓,他无比厌憎的接着说道:“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他始终是长陵最强的修行者,那时候你不如他,若是他能够活到现在,你现在也依旧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对于我这样的外朝修行者而言,当然是他才是头号敌人。” “在你登基前三年的世间,外朝的宗师,哪个不将他看成头号的敌人?” “他便是我这一生追赶的目标,战胜这样的敌人,可以说是我在过往很多年里修行的唯一目标。” “然而他却死于无耻的背叛和阴谋,最为可恨的是,我发觉我不怎么看得起你和郑袖。” “突然之间没有了对手,很多年的修行突然没有了意义,最为关键的是在我前面的你不怎么让我看得起,这样顶替着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敌人连让我产生敬意的感觉都没有…这便是无聊和可怕的事情。”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不断述说着。 他的理由对于许多人而言不能接受,甚至显得有些荒谬,但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谁都可以听出这的确是他的心声。 “在他死之前我对他唯有敌意,但在他死之后我却发现他的身上有越来越多值得敬重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可能需要很多的理由,我对他自然谈不上很喜欢,但是讨厌一个人却真的不需要很多理由。”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越来越没有感情的双目,认真的说道:“所以在你登基时开始,我就决定要杀死你。” 因为一开始是元武皇帝自己问的问题,所以他一直等待着,听着晏婴讲完了这些话。 然后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唯有偏执者才可在一条道路上走至最远,可不管你给寡人带来多少惊讶,你终究还是个蠢物,像你这样极有希望突破八境的人却为了一时的喜恶而轻易选择生死,连审时度势都不懂,蠢不可耐。” “世间有谁不是蠢物?任何的一切挣扎,到最后还不是尽归黄土?”晏婴笑了起来,“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此时快意,连快意都不懂的人,得了天下都不愉快。” 元武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强大气势说道:“得到了天下,寡人便愉快。” 晏婴看了他一眼,说道:“恐怕等到得到天下的时候,人都快要死了,到死都不快意。” 他的眼神很恶毒,语气也很恶毒。 所以这句话在此时听起来就像是一句诅咒。 第四十九章 一剑平山 元武皇帝不再说话,他的双唇抿紧,就像两片薄薄的剑锋。 然而晏婴却并未就此停止,他看着元武皇帝接着说道:“但你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宇天金身’虽然绝妙,但是也必须遵循天地元气的规则,看似若无其事的承受,终究也只是在体内开辟出一个窍位,容纳对手的杀意和力量。这杀意和力量存于你体内窍位之中,又不会无端的消失,终究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鹿山山巅变得更加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极为复杂。 这些话有关元武皇帝的修为隐秘,而且是晏婴这样的宗师亲口所述,语气如此确定,便绝对不会有偏差。 元武皇帝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也如同两片薄薄的剑锋。 韩辰帝和晏婴在他的眼里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却无法无休止的和这两人纠缠下去。 “该结束了。” 他在心中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再次抬起手中明黄色的长剑。 对于强大的剑师而言,剑意便是心声最好的表露。 在他抬剑的同时,所有在场的人便都明白彻底分出胜负的时刻已然到来。 无数束明亮的光线从视线所不能及的天穹中坠落,以超出所有修行者识念极限的速度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元武皇帝的身体彻底消隐在明亮的光束里,然而所有人却都又可以感知出来,好像元武皇帝的身体在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变大高大。 元武皇帝的身体,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就好像高大到了天穹之上,和天并高。 韩辰帝明白最后的时刻来临,他没有丝毫畏惧,脸上反而有种解脱的欢愉。 他深吸了一口气,借助着元武皇帝此时流散出来的元气的压力,将所有的丹气朝着体内深处汇聚。 他的身体反而好像干瘪一般缩小起来,身体表面的红光也不断的消散。 气息内敛,他的身体反而往前飘了起来,朝着前方的元武皇帝飘了过去。 此时元武皇帝身周的光华里都散发着一股鬼神辟易地霸道气息,一道平直刺出明亮光幕的剑尖上所带的威力已经隐隐超出了此时所有修行者所能理解的范畴,在他们的感知里已经向着虚无缥缈的某种天道靠近。 这一剑完全就像是天道之势,不是人力所能阻挡,光是面对都已经十分困难,然而韩辰帝却是眼睛里闪现出妖异的光芒,整个身体直接朝着这截剑尖撞了上去。 隔着光幕,元武皇帝望了韩辰帝一眼。 他如剑的双眉皱了起来。 他感觉出了韩辰帝想要做什么,但此时是他最强大的时刻,这样如虚无缥缈,众生推动的一剑之势,却是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有力量使之改变。 他手中带着不像是人间力量的明黄色长剑尽情的往前挥洒而去。 距离剑尖数丈,韩辰帝的身体表面就已经出现了数百条的裂口。 明黄色长剑前方的空气里,都好像充满了无数透明的剑片,无声的飞舞着。 韩辰帝身上的这些伤口中,却是没有任何的丹气涌出。 在这一刹那,他只是转头,对着身后的晏婴颔首微笑致礼。 他的身体就在这一刹那被切割成无数片飞散,一个王朝的最后帝王,只是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便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有一团分外炙烈的赤红丹光,却是就此撞上明黄色的剑尖,然后猛烈爆炸起来。 轰的一声爆响。 天地一震。 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压了过来。 距离这战处最近的数名修行者直接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往外汹涌的翻滚着,完全就像是一颗陨星爆炸开来,刺目的火光让很多人都双目不住的泪流,但是所有人都强行睁着双目,不想错过此时任何一个画面。 元武皇帝也只觉得有一座巨峰朝着自己压了过来,手中明黄色长剑的光明微黯。 然而在韩辰帝迎剑而来之时,他就感觉到了对方要将盗天丹的所有力量再这一击中彻底的迸发开来,所以他的心境依旧绝对的平静,他体内气息微震,手中长剑反而以更霸道的气势往前斩了出去 分外霸烈的丹火被平滑的切开,就像两个固体半球一样,从他两侧分开,然后变成无数条溅射的火龙。 也就在此时,晏婴左手拇指微曲,在空中一挑。 狂暴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条无比阴冷的黑色剑光。 这道黑色剑光就像一条不知从何处飞至的断裂琴弦,剑意无迹可循,且不知从何处飞绕而至,准确无误的切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在先前面对他的断肢一刺时,元武皇帝根本未曾闪避,然而此时元武皇帝却是骤然闭目,微微垂首。 哧的一声轻响自他的左眉角响起。 黑色剑光和他的左眉角接触的瞬间,他的身体依旧像是变成了一个无比空旷的天地,要将这一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尽数接纳进去,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缕鲜血洒出,他的左眉多了一道伤口。 他的左眉断。 “心有灵犀,无迹可寻” 楚帝和在场的一些老人看出了晏婴这一道剑意依旧来自那人,昔日晏婴这位宗师以那人为修行的唯一目标,在那人的手段参悟上,也不知道下了多少的苦功。 在此时,根本不知晏婴是想故意激怒还是觉得这本身便是最佳的对敌手段才用处这样的剑势,极短的时间根本不容在场的任何人思考。 一朵黑兰在晏婴的手中绽放。 这朵黑兰上如有生命一般,对着元武皇帝眉上洒出的鲜血散发出无比贪婪的气息,但是在下一瞬间,这朵黑兰却是自己消失,变成了数道黑气,沁入那些鲜血,沁入元武皇帝周身的明亮光华。 所有人都感知不出来晏婴此时施展了什么样的手段。 许多人都用无比期待的目光看着元武皇帝,希望看到元武皇帝倒地,或者退却。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身形微震。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还是斩了出来。 剑势彻底淋漓洒尽。 他和晏婴之间的空气剧烈的扭曲着,终于咔嚓一声裂响,一切的一切被全部切了开来。 晏婴的身体动作彻底的停顿。 他微微皱眉,平静的垂首。 元武皇帝已然收剑。 天穹里坠落的无数明亮的光线开始消隐。 他在所有人感知里无比高大,高大得和天并高般的身躯在急剧的缩小。 晏婴的身体前方没有任何的异常。 但在他垂首之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线。 噗噗噗噗. 无数黑沉的阴气沿着这条明亮的光线飞射出来。 就像是一片黑水在透明光滑的水晶镜面上流淌。 黑沉的阴气里蕴含着如山般的力量。 然而所有人感觉到天地间还有一股更为强大和恐怖的力量在飞行。 那是一道剑光。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元武皇帝正对着的,鹿山对面的那座山峰。 终于有人明白,一道剑光斩过晏婴的身体,将晏婴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全部逼出。 而现在,这道平直的剑光正在落向对面的那座山头。 对面那山陡然一震。 一圈尘浪在接近山巅的位置迸射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喀喀喀喀无数碎裂的声音在那座山体上响起。 无数碎裂的声音汇聚成了恐怖的轰鸣。 所有人震撼难言。 沿着一圈尘浪,那山体分开两截,上方不知重达多少万斤的山头,朝着后方滑落,和下方的山体冲撞,发出所有人一生都未曾听到过的宏大声响。 被切开的山体平滑如镜。 那山原本比鹿山还高出一截,然而现在高出鹿山的部分被这一剑尽数切去,山巅比任何的地面都要平滑。 巨大的尘浪涌起。 缺少了山体的阻挡,有狂风从那山后方涌来。 透过被吹拂得越来越稀薄的烟尘,视线再无阻拦。 那山的后方是一片平坦的河谷。 通过那片河谷,可以攻向楚地,或者行向燕地,行向齐地。 元武皇帝手中的明黄色长剑消失。 他看着垂首的晏婴,看着震撼难言的所有人,看着那座被他一剑削平的山,说道:“寡人要那座山。” 第五十章 刺帝 “寡人要那座山寡人要那座山” 元武皇帝的声音此时很平和,然而随着卷拂过鹿山的狂风在众山之间回荡,却是好像在每个人的神魂之间震响。 那山相对于秦地而言在鹿山之后。 他要那山,便自然是将鹿山这诸峰也收入囊中。 鹿山在巫山之侧,和巫山平行,为诸朝交界之地,若是此处归了大秦王朝,便相当于将大秦王朝的这一侧边境往外拓了百里,就连巫山一带都会落入大秦王朝的掌控之中。 尤其此处本身就是要冲之地,诸山若是驻军经营,进可攻、退可守,就如随时可以刺入诸朝疆域的匕首。 然而此时鹿山山巅在场的所有人还都未来得及去思索元武皇帝的野心和若是此处归了秦地之后的深远意义,所有人此刻还在看着那座被削平的山,细思着他展现出来的境界。 有时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并不能决定太多的事情,然而若是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强大到某种程度,如当年的幽帝一般,那所有的谋略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元武皇帝和当年的幽帝还有多远的距离? 需要多少名七境才能杀死他? 这是鹿山周遭许多人都首先在思考的问题。 此时的丁宁也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他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 他的修为和鹿山周遭绝大多数修行者相距太远,一些元气波动并不剧烈的交锋他难以感知得到,但元武皇帝最后的这一剑却是迸发到了极致,让他感知得一清二楚。 元武皇帝的修为境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秘密。 元武皇帝的修为,比他预想的足足强了一个小境。 原来他已经不只是刚入八境,而是已至八境中阶! 八境中阶,已经是举世无敌的修为。 “你的修为和那一剑的力量,并非完全来源于你的自身,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修成了这样的剑,将来我便并非没有击败你的可能。”然而看着那一座被一剑削平的山,丁宁的心中此时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天穹里再也没有明亮的光线洒落,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蟠龙眼眸也显得黯淡下来。 天色也随即黯淡,被恐怖的天地元气尽情揉·捏的云层变成了灰黑色,然后落下许多滴雨水。 一片悲声响了起来。 这些悲伤的声音来自于大齐王朝的席位之间。 韩辰帝虽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但他原本不属于大楚王朝,所有大楚王朝的人在此之前和他没有多少的感情,晏婴却不同,他平时不出世,但事实便是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深受知晓他事迹的大齐修行者的敬仰。 尤其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被元武皇帝一剑带走,他的身体实则也已经被切成两段,身体连一动都不可能动,然而意识却还未消散这种境地,便让大齐王朝的所有人更悲。 齐帝面色雪白。 他看着晏婴的身影,想到晏婴在来时路上的交待,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令人将晏婴的身体好生保存,以便接下来运送回大齐。 然而就在此时,一缕淡淡的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 鹿山之巅所有人的呼吸骤顿。 虽然都不明晏婴的秘术,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缕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之后,晏婴的身体便连最后一丝人间的气息都没有,如同彻底变成了两截冷硬的死木。 这是晏婴的最后一抹识念凝聚得阴气么? 是这位大齐宗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笔,他到底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这一缕淡淡的黑烟,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而这一缕黑烟却是凝聚不散,迎着狂风,飘向远处那被一剑削平的山头。 在未至那座山头时,这缕黑烟凝聚成了一个小小黑色婴童的模样。 一缕更为细小的烟流从这小小黑色婴童的下·体流出。 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黑色婴童在对着被一剑削平的山头撒尿。 所有人愣住。 数息的时光,大齐王朝所有人的悲声止住,而几乎所有大秦王朝的人都是面带怒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了晏婴的意思。 你再强又有何用? 我依旧无惧,依旧不屑。 元武皇帝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怒意,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便又变得绝对冷静和不带任何的情绪。 那个黑色婴童,已然在风中消散。 李裁天亡。 韩辰帝亡。 晏婴亡。 世间连陨三大宗师。 这三名在境界上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部死了。 “若想再有九年平静,便答应寡人的要求。” 元武皇帝冷漠的转头,首先看着楚帝,说道。 此时大秦有十数万精锐军队在阳山郡,随时可以攻入楚地,夺取大楚的都城,所以他第一个问楚帝。 楚帝面上的皱纹再多数道,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多少怒意的抬眼看着元武皇帝,道:“以此地换九年无犯,这要求并不过分。” 骊陵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楚帝,他觉得楚帝至少会再看看大燕和大齐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楚帝竟然会直接应允下来。 他在长陵日久,十分清楚悍勇的秦人在阳山郡被割之后是何等的自觉羞辱,对于土地是何等的看重。对于秦人而言,这种地方是割给他们容易,想要再从他们手中拿回来,就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了。 燕帝眼睛微眯,望向一侧的齐帝。 齐帝沉默片刻,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决定便是。” 燕帝略一低眉,道:“既然如此,那便再九年为期,那山再会。” 这便算定了? 除了这四位帝王之外,鹿山上所有人的身体几乎都是齐齐一震。 他们都明白燕帝的意思,再结九年互不相犯的盟约,九年之后再开盟会,但再开盟会的地点已经不是这座鹿山,而是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头。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三位帝王都会应允得这么干脆,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盟会会结束得如此简单? 这样的盟约一定,大秦不仅重收阳山郡,还将巫山一带全部收入囊中,开辟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对三朝施兵的要塞,凭空将边境向三朝境内压了百里。 而巫山这一带之险,又相当于给大秦王朝凭空筑出了一道险峻的巨大城墙。 大秦王朝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盟会上取得的好处,恐怕是百万秦人剑师的生命都未必能够换得。 然而此时听到对手一一应允,元武皇帝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他的嘴角反而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神色,在心中缓声道:“终究只是一堆俗物。” 盟约自古以来的力量就来自于名声和信义,而并非是武力。 缔结盟约的各方即便有一方的武力超群,轻易撕毁盟约的话,也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名声和信义这种东西在平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有时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却是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仅以一些小部落中的征战为例,同仇敌忾的部落便往往能够赢得胜利。 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不顾名声和信义的结果,便有可能会给自己招至许多想象不到的对手。 元武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这点,他在心中说那句话自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无视盟约,而是在嘲讽此时面前这三位帝王的虚伪行径。 以一种奇怪韵律飘落的雨丝下,盟约已定的三位帝王开始离席,自有一应礼官负责下面繁杂而带给人庄严感的程序。 元武皇帝凝立不动,他微讽的目光扫过鹿山各处,燕、楚、齐三朝的军队和修行者此时却是依旧未动。 以雄谋大略和一人之绝世修为便逼三朝订立这样的盟约,此时的元武皇帝是一生中最为强大的时刻,然而他体内的真元消耗一空,同样也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 微讽的意味在他的目光里无限扩大,终究化为一种难言的傲然笑意。 就在这笑意泛开时,他看向鹿山周遭诸山,鄙夷的大喝了一声:“既然乘着此时来杀我,何必还藏头露尾!巴山剑场的人,何时这么怯懦过!” 随着他这声大喝,鹿山山巅许多人身体为之一震,都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身过去看向一座山头。 空中飘落的雨丝骤然密集,天色更为暗沉,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金色蟠龙显得更为黯淡。 唰! 一股分外锐利的庞大气息陡然从众人所望的那座山头冲天而起。 天空里亮起了一道闪电。 这闪电不是从上至下,而是从下直上,等发觉出这样的异常,鹿山山巅的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剑光。 巴山剑场! 这四个从元武皇帝口中喝出的字和此时的剑光一样,令山巅许多人的血液都似乎凝结起来,许多人的耳膜都甚至莫名的嗡嗡作响。 轰! 但给他们的震惊并未停止,便在此时,一股分外暴戾的气息在另外一座山头炸开,一条身影从那山凌空而起,若陨石般带着恐怖杀意朝着元武皇帝而来,天空里的所有雨珠尽为那人吸引,仿佛那人便是传说中施云布雨的仙人! 两名占据山头的宗师同时展露杀意,目标皆是此时虚弱的元武皇帝。 有些人的心脏震动如鼓,开始明白为何三帝方才都那么干脆的达成一致,也开始明白韩辰帝和晏婴只是这惊天一刺的序曲。 但这并非是终结! 在那条身影凌空而起的瞬间,又一股刺天戮地的可怕气息在另一座山头上升起。 一股疯狂的,似乎带着浓厚海腥气的杀意,也同时朝着元武皇帝席卷而来! 第五十一章 饲丹 在那道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出现时,楚帝苍老的面容上就已经布满了异样的红晕,这种异样的红晕使得他脸上的老人斑都透着嫣红,就像一朵朵梅花盛开。 在大燕首先发难,李裁天身陨时,他就也已经明白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大局。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局会如此的惊人,连带着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晏婴也不惜身死来铺平道路。 齐帝此时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深深的震撼,真正的震撼。 他一直听着晏婴的话,安静的看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大戏。 他感知得清楚是一柄桃木剑带起了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 巴山之中有一株老桃树,经历数次雷击而不死,最后一截桃木芯自行结出极适合吸纳雷霆气息的符文般的纹理,被巴山剑场的剑师制成了一柄桃木剑。 …… 丁宁看着接连在周遭山头上涌起的三股杀意,瞳孔微缩。 这柄桃木剑的主人自然是巴山剑场叶新荷。 那凌空行于空中,吸引万千雨珠,如传说中施云布雨仙人的,自然就是宋潮生。 那散发着浓厚海腥气,杀意中都甚至带着一丝疯意的,自然是海外碧琼岛的疯癫宗师郭东将。 这三个人,对于他而言都并不陌生。 巴山剑场千年剑藏,一朝爆发,在数十年前人才辈出,且都是那一时代最顶尖的人杰,当时天下各朝都是惊呼不知有何等气运汇聚于巴山剑场。 叶新荷能在巴山剑场最鼎盛之时持巴山重器之一的桃神剑,当然也是当时巴山那批最顶尖的人杰之一。 昔日在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他担任的角色便是深入各朝腹地的刺客。 当前方大军在征战之时,他却往往是在敌朝的某个城池中,乘机刺杀某位至关重要的权贵或者修行者。 就像赵一、白山水这样的大逆都不愿意轻易入长陵一样,许多城池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瓮,进去容易出来难,深入敌朝腹地比在战场上厮杀更要危险。 叶新荷辗转行于各朝,潜隐及躲避追杀的能力远非其余宗师所能企及,巴山剑场被灭之后,早有传说他死在了那一战里,之后十余年天下也未有他的行踪,丁宁也以为他死了,却没有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观此时剑光,他所修的九天游电剑已经到了巅峰,抛开修为的关系,即便是巴山剑场昔日的那些名宿,施展起来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完美。 魏王朝宋氏门阀的宋潮生,本来就是当时魏王朝最强的宗师之一,也是反对当时魏王修建灵渠和反对云水宫一家独大的领头人之一,但就大秦王朝变法中的那些旧权贵门阀一样,宋氏门阀的结果也是被魏王和云水宫剿灭。 最后大魏王朝都城被秦军攻破,大魏王朝覆灭时,曾有人见他一曲悲歌落下千行泪,每一滴泪都化为潮水,令大魏王朝那条未修建完成的灵渠之中都涨了三尺水,之后他也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至于郭东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名疯癫的海外修行者,却是和丁宁身上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是朋友。 大秦王朝海外的航线,不是铁甲巨舰到了就能开辟出来的,同样也是靠许多人的剑砍出来的。 在大秦王朝变法,大刀阔斧的布局时,很多人和巴山剑场的剑师成了一生的敌人,而有些人,却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此时这样三人联手刺杀元武皇帝,丁宁理应感到欣喜。 若是跟随着周家老祖到了这里,丁宁应该会感到欣喜。 然而他却是跟着潘若叶和墨守城而来,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元武皇帝似乎已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放声大喊,让这三人改变主意。 只是即便他真这么喊了,此时这三人即便听到,又会听他的么? 若是此时这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三人之中,有谁会听,有谁会不听? 之前韩辰帝、晏婴和元武皇帝的对决,虽然韩辰帝和晏婴也让他十分的敬重,而且也让他彻底清晰的了解了元武皇帝的所有秘密,从而赢得他更多的敬重,甚至感激,但那两名宗师并不像此时出手的一些人和他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此时他的身体里那种凉沁沁的意味更加浓烈。 即便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绝对平静,唯有绝对平静才能更清楚的看清一些事情,但是他的双手依旧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长风!” “放!” 一声声凄厉的军令声在鹿山上响起。 楚、燕、齐三朝帝王都干脆的应承了元武皇帝的要求,便是为了抽身一边,昭示自己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不会被人诟病是三朝修行者借盟会之约而乘机诱杀大秦皇帝。 在这样的默契之下,这三朝军队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动作,甚至比平时休憩时还要安静死寂,但大秦王朝的精锐百战之师自然不可能任凭刺客前来杀死自己由衷爱戴的圣上。 一些独特的军令是调度修行者激发符器的手段,当鹿山之上万千雨滴全部朝着凌空而来的宋潮生汇聚之时,鹿山一侧爆发出恐怖的元气潮汐。 一股股惊人的风柱冲天而起,内里无数的青光闪耀,全部都是流星般的青色箭矢。 长风送行,无数青色箭矢拖出一道道青痕,如画出长符,彻底摆脱天地间重力的束缚一样,反而越飞越快,终于箭尖前方的空气都一团团燃烧了起来。 风裹着无数流焰,整个天空都像在燃烧。 军队的力量,尤其是布好阵型的军队力量往往不是单独的修行者所能抗衡。 和蚂蚁相比如山般庞大的甲虫往往被蚂蚁活活咬死。 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长陵的腥风血雨里,有许多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便是被军队或者大量略低于他们的修行者活活堆死。 看着这样焚天的气势,许多燕、楚、齐的将领眼眸深处甚至充满了浓厚的无助和悲哀。 他们深切的明白,大秦王朝现今如此的强横,实际上还是因为昔日的变法,国力太过强横,修行地年年都有许多学生入伍,最终军队太过强大。 然而凌空强渡的宋潮生却似乎对这样的焚天之势毫不在意。 他的身体都不见有任何特别的动作。 或者说他早就预计到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朝着他汇聚的万千雨滴开始坠落。 每一滴雨滴在坠落时都似乎很弱小,软弱无力,然而每一滴雨滴却都是同一时间坠落,和天地元气摩擦,震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天地自然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颗一模一样的雨滴。 然而现在的天空里,却是出现了无数一模一样的雨滴。 这些雨滴,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潮汐。 轰的一声巨响,箭火尽灭。 所有的雨滴化为粉雾,然而那股恐怖潮汐的力量,却是依旧从空镇落,落入秦军的阵营之中。 一声更为沉闷的巨响在鹿山山腰处响起。 接着是无数金属坠地和血肉飞洒的声音。 许多身体,甚至是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些军械重物一起从地面上跳起,毫无道理的往外抛飞出去。 这样暴烈的一击只是为了那道比闪电还凌厉的剑光开路。 宋潮生只是飞掠过半,身处两座山头的中段,巴山剑场的桃神剑已至鹿山山巅。 元武皇帝此时真元几乎耗尽,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却是反而傲然的对着一侧的横山许侯摇了摇头。 然后他伸出了手,朝着身旁的黄真卫伸出了手。 黄真卫此时竟已和他并肩而立。 在元武皇帝伸手之时,黄真卫突然变得无比虚弱。 他也朝着元武皇帝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里首先显露出来一颗洁白的莲子。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甚至五气全部从他的掌心涌出,汇入了这颗洁白的莲子里。 这颗洁白的莲子表面瞬间堆叠出无数层明黄色的纹理,瞬间变成一颗明黄色的丹药。 这颗明黄色丹药上散发的气息,和元武皇帝身上散发的气息竟然极其相近。 这颗明黄色丹药落入元武皇帝的手中。 然后元武皇帝更为傲然的一笑,吞下了这颗丹药,再次挥剑。 第五十二章 尽亡 此时鹿山周遭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除了黄真卫之外,唯有丁宁和墨守城知道元武皇帝的这个秘密,所以当看到黄真卫凝丹,当感觉到元武皇帝体内无数巨大而空虚的沟壑瞬间充斥大量的真元,就连墨守城身边的潘若叶都感到了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撼。 楚帝脸上异样的红艳迅速的化为苍白。 他的双唇之间却更为红艳,似乎脸上的红意都凝聚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咳。 他咳出了一口血。 齐帝和燕帝发亮的眼眸也瞬间黯淡。 元武皇帝重新强大起来,身体在他们的感知里不断的变大,再次与天同高。 它山上发出了一声惊怒的厉啸,发现自己中计的叶新荷根本不顾凌空行于两山之间的宋潮生,决然的收剑。 有些人进,有些人退,然而进退都只是为了最好的结果。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人的耳膜震出血来,一时听不到声音。 天空里坠落一道难以想象,至少要数十人才能合围的闪电巨柱,那柄桃木剑在这惊人的闪电巨柱中逆流而上,仿佛要顺着闪电在上方天穹刺出一个孔洞逃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这么容易么?” 元武皇帝脸上皆是强大而自信的神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一道剑光,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巴山剑场昔日的枭雄之一,在他此时的面前,却像是一个惊慌的孩子。 他的剑已挥出。 凌空行至两山之间的宋潮生脸色也变得苍白至极,他感知到元武皇帝这一剑朝他而来,一声低声厉叱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身前的虚空里,骤然出现了无数条弯曲的符线。 他体内真元尽情的冲出,涌入这些符线之中,试图交织出他这一生里所能施展出的最强大潮来阻挡元武皇帝这一剑。 然而在这一瞬里,他的面容却变得更为苍白。 明黄色长剑朝他凌空而斩,剑意也是朝他而来,然而真正的剑气却是毫无痕迹的拔地而起,切入那道巨大的闪电柱中。 一片透明晶片似的剑光断树一样,切断了恐怖的闪电巨柱,准确无误的斩杀在往上飞逃的那道剑光上。 喀喀喀喀… 闪电巨柱好像实质的晶体一样发出了连续的碎裂声。 这条惊人的闪电巨柱就像是冰块一样,瞬间碎裂,在空中变成万千条飞舞的电蛇。 透明晶片般的剑光依旧无比凝聚的黏结在那道剑光上,这一瞬间的画面让人产生的错觉是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随着剑光上闪电的消失,一柄黄褐色的木剑显现出来。 接着这柄木剑好像有感情般痛苦的抖动着,然后开始片片裂解。 轰!轰!轰!… 天空中响起连续不断的雷鸣。 每一片木屑里都蕴含着惊人的威压,都在空中不知道崩飞出多少里,然后猛烈的爆炸。 桃神剑毫无疑问是巴山剑场最好的剑之一。 叶新荷毫无疑问是此时世间最强的几名大剑师之一。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一剑,便斩碎了桃神剑。 桃神剑碎,那座飞出桃神剑的山顶也是猛的一震,无数草木被锐器切割一样,齐齐断裂。 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原本身影飘飘欲仙的长发男子的浑身肌肤上骤然飞洒出一层血雾。 杀韩辰帝,斩晏婴,此时再斩桃神剑,鹿山之巅在场所有修行者已经难用言语形容此时感受到的元武皇帝的气势。 但是天空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充满疯意的怒吼:“元武!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一条浑身散发着猩红色光焰的庞大身影从那充满海腥味的山头冲出,踏空而行。 随着这样的怒吼,宋潮生的身后高空里,突然出现了一柄深蓝色的长刀。 天空里有巨山般的元气坠落,砸在这柄长刀上。 刀气四溢,皆化为巨浪。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深蓝色的巨浪。 宋潮生没有回首,感知到这道巨浪的出现,他眼眉之中原本出现的犹豫之色全部化为肃穆和庄严。 他身前交织的符线往上扬起,在下一瞬间,全力拍击在后发而先至的深蓝色巨浪之后! 又一声无比沉闷的恐怖撞击声在空中响起。 在宋潮生这一道浪潮的拍击下,前方深蓝色巨浪没有加速,反而是奇异的一滞,在下一瞬间,嗤的一声裂响,内里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却是被拍了出来,破浪而出! 被拍出的长刀却似完美凝聚了两人的力量,刀身的前方出现一条平直的光痕,也完全不像是人间的气息。 与此同时,那座草木皆被斩断的山头上,浑身肌肤飞洒出血雾的叶新荷也再次发出一声决然的厉啸,他的整个身体也冲天而起,散发出耀眼的剑光,散发出玉石俱焚的气息。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郭东将带着疯意的吼声还在山谷间回响,刀光未至而铺天盖地的威压已经让鹿山山巅许多修行者的真元都无法顺畅流转。 虽然一剑斩碎桃神剑,然而所有人可以肯定元武皇帝损耗甚巨,再也不可能再斩得出方才那样一剑。 此时飞临而来这三大宗师显然都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且不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能够迸发出多少比平时更强的力量,至少从方才叶新荷的退和此时的进来看,这三大宗师必定已经觉得牺牲三人性命,已有很大把握可以杀死元武皇帝。 然而元武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他横剑于身前,微眯着眼睛正视着那一道刀光,说道:“王惊梦死了,鄢心兰死了,莫别离死了…所以我自然天下无敌。” 这三个名字都是昔日巴山剑场的最强者,都是曾经在修行上走在他前方的修行者。 同样这三个名字也是他要彻底抹灭,平日里都绝对不会提起的。 只是先前晏婴说他恐惧那人的名字,所以他此时说出来,便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强大,他的无所畏惧。 刀光在前,叶新荷所化的剑光在后。 一刀一剑燃着这十余年间修行者世界里最耀眼的光芒和杀意,袭向元武。 便在此同时,鹿山之外几乎所有山上所有的野桃树全部盛开,怒放,一山的深红。 充满杀意的天空里,却是又多了一道宁静的白色流云。 山花怒放,自然是大齐那名真正的轻王侯的大宗师厉轻侯。 道卷流云,自然是曾自行退山的那名道卷宗无名道人。 这两人此时彻底展露修为而凝势不发,不阻那刀剑,为的便是显示自己的存在,震慑和牵制它山上想要出手帮助元武皇帝的人。 这些都是远超天下其余七境的大宗师,现在这些大宗师,都要元武皇帝死。 丁宁所在的山头上,墨守城也在此时出手。 墨守城体内的真元瞬间涌出身体,却是一点都不暴烈,全数化为淡薄而分外高远的气息,如水汽蒸发在天地间。 这一瞬间,丁宁看着墨守城的背部,有一种想要出手的冲动。 他想要改变这里的结果。 或许杀死此时的墨守城,便有可能改变这里的结果。 但是墨守城的身旁还有潘若叶。 如果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此时体内只有几乎没有真元存在的潘若叶肯定无法阻止他杀死墨守城。 但他此时的修为不够…潘若叶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他。 最好的时机出现,但他的修为却偏偏差了两个等阶…这就是命运。 他浑身冰冷的看着眼前的所有画面,无法呼吸,也来不及呼吸。 叶新荷的剑光掠过郭东将和宋潮生上方的天空,在此时突然发生了改变。 剑光凝聚,骤然如一段折断的流星光芒,坠落下来。 所有人的心脏随之一坠。 郭东将愤怒的颤抖了起来,凄厉的狂叫着,他的双掌呈托天之势,不顾剑光朝着叶新荷的身体拍去。 “咔嚓”一声,剑光斩过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发出了枯枝截断的声音。 他的双掌根本不可能触及到叶新荷的身体,但是叶新荷的胸口和一侧的脸上也是分别出现了一个掌印,一声闷喝之中,叶新荷的身体往后如陨石飞坠。 宋潮生也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这一个杀局本身便是叶新荷而起,是巴山剑场叶新荷暗中布局形成这样的杀局,不是叶新荷的相邀,他和郭东将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此出现。 没有这样的杀局,李裁天、韩辰帝、晏婴又怎么会相继赴死? 此时反而是发动这样杀局的叶新荷背叛了他们所有人,他如何能不愤怒? 在他无比愤怒的厉吼声中,元武皇帝只是极为平静的送出手中的剑,迎上那一道刀光。 他只管这一道刀光,不顾其它。 天上那一道白色流云欲落。 但就在此时,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白色流云之下。 有人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连绵不尽的剑气此时也在另外一座山中涌起。 这一道剑气根本就不强烈,似乎也对此时的战局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这一剑,却好像能够将整个鹿山周围的山头全部圈了进去。 这样的剑气在此时发出,鹿山之巅终于有人猜出,当日那围住一座山的浅浅剑痕原来就来自于长陵那名随了元武皇帝过来,但却一直没有露面的宰相。 鹿山周遭所有桃花在一息间黯淡,凋零。 天地间一空。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两股气息的离开。 当的一声轻响在元武皇帝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条晶片般的裂纹。 他的虎口处有淡淡的血痕。 然后他收剑。 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在他的身前坠落,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 “长风!” “放!” 一阵阵凄厉的军令声再度响起。 无数股青色风柱冲上天空,然后燃烧起来。 宋潮生收住了愤怒的狂吼,远远的看了元武皇帝一眼,叹息了一声。 他不再拥有阻挡这些符器的能力,身影消失在了燃烧的天火中。 郭东将亡。 宋潮生亡。 除了那离开的厉轻侯和无名道人,世间的大宗师,几乎尽亡。 第五十三章 元武十二年春 紊乱的天地元气在鹿山之巅四撞飞散,发出如巨钟敲响般的震鸣声,似要响彻整个天下。 元武皇帝面容有些苍白的负手而立,双手不住的颤抖,有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不停的竭尽全力这世间这些大宗师相抗,此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异常的甜美,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随着呼吸不断充盈在他的体内。 “江山大地皆在脚下,今后还有谁能和寡人并高?” 他傲然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江山,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鹿山上草木几乎尽折,山壁上被雨水和天地元气冲出了许多沟壑,流淌的水流里有丝丝缕缕的血迹。 山间驻扎的所有大秦王朝的军队看着紊乱的天地元气消失,看着明媚的天光散落,再看到那条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身影,即便他们的身周落满了残破的军械和血肉的残肢,这一时刻,他们还是忍不住齐声呼喝了起来。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在这样的呼声里,燕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不发一眼,转身离开。 齐帝呆了许久,然后他长叹了一声。 他心中很悲戚,但是他同时发现,自己也很佩服元武。 韩辰帝粪车出逃,在关外躲避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十余年… 晏婴半步八境,不惜身死也要引动最后杀局… 宋潮生早在魏王朝覆灭之前便因秦人之计而家破人亡,目睹国破而无可奈何,泪洒如潮… 郭东将一心想要为友复仇,虽疯癫却隐忍十余年… 这些大宗师恐怕时刻都想杀死元武皇帝,苦苦等待、谋划了十余年,终于风云会聚,得到了一个极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然而却依旧败于元武皇帝手下。 再加上先前的李裁天和方饷,鹿山一役之后,天下间能和元武皇帝抗手,有可能追赶上他修为的大宗师都快消失得干净。 元武皇帝强的,又岂是修为? “原来叶新荷…也是圣上的一颗棋子。” 黄真卫和不断席卷身体的强烈睡意对抗,他努力的睁着眼睛,震撼和真正敬仰的看着身前天光沐浴里的元武皇帝。 让这一个杀局,实则是诱杀之局最终形成的所有人里面,叶新荷自然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埋下,一直埋了这么多年…就连黄真卫都根本不知道叶新荷的剑原来能够为元武皇帝所用。 骊陵君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楚帝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以楚帝的修为,方才心情激荡之下便咳出一口血,便足以让任何人明白楚帝的时日已然无多,他很快就会成为大楚王朝的新君。 只是元武皇帝这样的手段,鹿山盟会不仅收复阳山郡,将边境推进百里,而且还设下如此大局,令诸多对他有威胁的大宗师都尽数陨落。即便大楚王朝今后所有人都不质疑他和赵香妃,对他也无比的拥戴,他也是感到恐惧,没有丝毫信心。 他身旁的楚帝凝视着元武皇帝的身影,不知为何,面容却是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最终变得若有所思。 他的这份平静甚至引起了元武皇帝的注意,令元武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到这位即将落幕的老人身上。 看着元武皇帝眼眸深处的那抹强大与满足的神色,这位老人突然微微一笑。 元武皇帝更加不解,在他想来,大楚王朝应是这场盛会中吃亏最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楚帝此时的情绪。 …… “恭喜皇子。” 墨守城听着前方鹿山响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感慨的转过头来,看着扶苏真挚的说道。 扶苏此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撼而带来的些微眩晕之中,一时都未能马上明白墨守城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心中冰冷的丁宁很清楚。 鹿山会盟之后,大秦王朝将一跃成为这世间最强的王朝。 扶苏自然会成为这世间最强王朝的太子。 一切都似乎在郑袖和元武皇帝的掌控下行走。 丁宁仿佛不敢正面鹿山上的无上威严一样,缓缓侧转过身体,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一道分外绵长,好像可以将整个鹿山都圈进去的剑光发出的山头上。 那是相思剑。 世上没有哪一种情绪有相思来得缠绵悱恻而又难以理解,又是千山万水难阻,千丝万缕,难舍难断。 巴山剑场另外一门绝世剑经,也被元武皇帝御座之下两名宰相之一的李相参悟了出来。 厉轻侯和那道卷宗的无名道人虽强,但比起这李相,终于还是弱了一线,方才再不走,可能便也永远走不脱了。 丁宁的目光再落在叶新荷坠落的山谷。 此时那山谷里浓烟弥漫,这些大宗师召来的天地元气的对撞,令山谷里的地面都下陷了数尺,但是丁宁也可以肯定,以方才叶新荷的伤势,叶新荷坠落之后并不会死。 “叶新荷!” 丁宁再次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喝出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梧桐落酒铺里的那面墙。 那墙上的空处,有一朵硕大的花朵在妖异的绽放。 …… 当他在鹿山之外闭着眼睛想起梧桐落酒铺的那面画墙时,很多人在长陵城里安静等待。 小小庭院里,长孙浅雪在蒸着糯米。 她的手指似乎比糯米还要晶莹洁白。 春风如剪刀,裁出了长陵满树的绿叶,也温柔的卷入庭院,不时轻轻掀起门帘。 看着偶尔在门帘后显露一丝的那面画墙,想到这面墙里蕴含的一些意思,长孙浅雪清冷的眼眉间突然有了些燥意。 她有些恼火的不再去看火,任凭灶堂里的火焰熄灭。 她确信就算丁宁在鹿山或者巫山出了意外,她也依旧要留在长陵,等着能够杀死郑袖和元武的那一天。 但是她也可以肯定,没有了丁宁,她会一切都不习惯。 “你为什么要死。” “你为什么会死!” 她没来由的又想到了那人,眼眸里升腾起恨怒交加的情绪,睫毛不住的轻颤。 距离她不远的另外一个小院里,张仪也在烧水。 他看着灶膛里的干柴,神情却是非常的专注。 每塞数根干柴入灶,有数缕天地元气便从他之间飞出,落入干柴下方红炭之中。 干柴瞬间便燃得异常猛烈,只是片刻时间,水锅里便汩汩作响,白汽翻腾。 他并指为剑,双指一掠,锅里微沸的水便像一条晶莹长蛇飞卷出来,落入一侧的大木澡桶里。 他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又在水锅里加了些水备着,这才对着院里喊了一声:“小师弟,可以带洞主来洗了。” 沈奕扶着薛忘虚徐徐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看着沈奕将薛忘虚扶入澡桶,并用一块老丝瓜茎开始帮薛忘虚擦背,张仪放下心来,开始用热水泡着薛忘虚换洗下来的衣物,开始揉|搓洗涤。 做这些事情时,张仪便像个在梧桐落生活了许久的寻常市井少年,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在这里是何等的拘束,连呼喊都不敢大声。 但是当喊“小师弟”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丁宁。 在沈奕未入门之前,丁宁才是白羊洞的小师弟。 薛忘虚生活在这梧桐落中,似乎每一天都很平静和享受,但他知道,薛忘虚的身体越来越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丁宁师弟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看着氤氲的热气,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探询般的看着沈奕和薛忘虚,道:“今天鹿山会盟便应该结束了吧?” “鹿山会盟的正日就是今日。” 沈奕透着蒙蒙的白色水雾看着张仪,认真说道:“丁宁师兄比谁都看得清时务,只是远远的看着,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了今天,就应该返程回来,准备参加岷山剑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奕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万一鹿山盟会上出现了些什么变故呢?万一圣上和三朝谈判,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有了些什么意外呢? 张仪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沈奕的说法,但是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薛忘虚自然比这些年轻人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他淡然的微微一笑,道:“两个痴儿,担不担心有何用,我都等得及,难道你们等不得。” 张仪和沈奕便不再说话。 元武十二年的这个春里,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消息和元武皇帝在鹿山一剑平山的消息还都未来得及传到长陵。 整个长陵在等待中,便都显得格外的沉重,有些烦躁,有些不安。 第五十四章 天下 深春里。 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行伍如三条长龙,离开鹿山,行进在鹿山之后的旷野之中。 这三朝很多将领和修行者都感到分外的屈辱。 他们十分清楚,三朝不同时刻而来,现在却必须同一时刻离开,是因为任何一朝的前来鹿山的军队单独面对秦军已不安全。 这种屈辱对于汇聚在楚帝车辇侧的大楚将领和官员而言更甚。 毕竟在九年之前,他们是对秦的胜者,然而现在却是彻底逆转了过来。 “时也命也,非战之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幅祸转化,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最让大楚的这些官员忧虑的是楚帝的身体也在鹿山燃掉了最后的精气神,现在即便不是很强的修行者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盏油灯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灯油,只剩下最后烧红的灯芯在散发着余烬。以至于楚帝此时虽然面容极其平静的对着这些他最信任的臣子说着些宽慰的话时,落在他们的耳中都像是最后的遗言。 “阳山郡本来便是他们的,还给他们也不算什么,这鹿山割了给元武也没有什么,要防止秦军长驱直入,最多便是针对鹿山这一带多设些驻军。最为关键的是人和。” 知道身边的这些人不可能一时从元武皇帝的阴影里走出,楚帝却是微微一笑,说完这些话,便只是在身边留下了数位对于今后大楚王朝最为重要的重臣。 “先前的刺杀里,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我独宠赵香妃并非是贪图她的美色。” 他的目光落在这数名头发都已有些花白的重臣身上,沉声道:“我现在要你们做的,便是无条件的遵从她的一切决定,不管她做出了任何事情。” 听到如此笼统的皇命,这四名对他十分了解的老臣都是呼吸一滞。 “你们便把这当成我的遗命。” 然而未等他们出声,楚帝却是已经看着他们轻声说了下去,“既是遗命,你们应该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多少郑重的考虑,所以你们不需要疑虑,不需要多问,我只需要你们认真的记着,即便是再怎么觉得不对,也要听我的话做着。” 四名老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纷纷下车跪伏领命。 楚帝微躬身行礼,车辇不停向前。 一名年轻修行者又被单独唤到了他的车辇之前。 即便是那些楚帝最为信任的老臣,也只知这名年轻修行者名为李云睿,是近年来一直追随楚帝的贴身侍卫。 当这名年轻修行者单独来到楚帝的车辇之前,楚帝所乘坐的这架青铜车辇上无数铜雀符文开始发光,无数铜雀好像要带着这座青铜车辇凌空飞去,飞去天穹之上虚无缥缈的琼楼玉宇。 在清辉的笼罩里,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面容却是极为镇定和肃穆,他十分清楚这辆青铜车辇此时散发出来的清辉的作用只是隔绝任何人的探听,也可以令楚帝或者他的身影消失在此处。 他知道必定有极为重要,或许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使命在等候着自己。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认真的候着。 “今日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包括赵香妃和将来的大楚新皇帝。” 楚帝温和而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在飞舞的青铜色清辉里,先说了这一句。 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你现在便出发去长陵,此次有名长陵少年跟着扶苏一起进了巫山,先前他们都跟着周家老祖,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查出那人是谁。” 楚帝嘉许的看着他,说道:“将我先前封存给你的东西交给他。” 在他之前说这件事甚至不能让赵香妃知道的时候,李云睿知道分量却依旧没有震惊或者不解的神色表露出来,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李云睿却是眉头微蹙,想要出声问些什么。 然而楚帝却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摇了摇头,道:“不用疑虑什么,你只需要将那件东西交给他。” 李云睿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颔首。 “我死之后,这件事便只有你和那长陵少年知晓。” 楚帝却依旧不放心一般,缓慢而郑重的接着说道:“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有这件事发生,甚至如果有可能,不要让你发现你去了长陵。” 李云睿深深的呼吸着,但是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沉重了起来,但就在下一瞬间,无数清辉围绕着他往上空飞旋。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随着这些清辉往高空飞出,瞬间就消失在楚帝的车辇前。 楚帝微微抬首,看着随着上方白云间消失的清辉沉默不语。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和预感绝对正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李云睿的身体像被飓风飘卷的树叶一样,在紊乱的天地元气中穿行,在十余个呼吸之后,便落于早已看不见大楚王朝这列队伍的山林之中。 依旧有淡淡的清辉萦绕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且没有任何的气息散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方位,对着楚帝归国的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 他的眼中有泪光落下。 他知道至此之后,他便再也难以见到这位可敬的帝王了。 …… 大齐王朝的车伍之中,依旧有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抬着那顶如一个坟墓的黑色大轿在行走。 这顶阴玉为砖,明珠为顶的大轿内里,中央依旧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 齐帝依旧坐在其中一把紫黑色木椅上。 他对面的木椅里,是换上了崭新黑袍的晏婴。 晏婴闭着双目,虽已生机早已消失,但却面容如常,就像只是陷入了熟睡一般。 “任何事物,盛极便自然衰落。薪火太旺,便不能持久。” “若师,这是你和我讲过的道理。” “我可是真正将你当做师长,可是你却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弟子,我也只能用若师来称呼你。” “按你和我说过的道理,今日元武这胜,却反而算是好事?” “他强盛到如此程度,慑服三朝,想必是至为巅峰的时刻了。若不是到这样的地步,我想将来我们三朝也不会存在通力合作,一起联手对付大秦的可能,反而会被逐一所破。这么说来,他怎么都要盛极而衰了?可是没有你在我身侧,我可是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絮絮的说了这些,齐帝又讨好般的看着晏婴,认真道:“若师,你看我完全遵照你的意思,会将你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带回给你的弟子,你应该不会突然用什么手段来吓我了吧?” 说完这一句,齐帝静静的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若师,看来你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少了你,我真觉得没意思…” 他的叹息声幽幽,不停的在这黑轿内回荡。 大燕王朝的车伍气氛显得最为压抑。 因为在离开鹿山时,燕帝的脸色最为难看,最为愤怒。 即便是在进入自己的御辇时,燕帝的眼瞳里都依旧燃烧着异样的愤怒。 一直没有任何的命令从御辇里发出。 所有大燕王朝的官员自然认为燕帝余怒未消。 只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御辇重重帷幕之后的燕帝眼瞳里却是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多少悲伤。 …… 似鱼似鸟的灵兽在高空中飞翔。 丁宁和扶苏依偎而坐,看着鹿山和巫山周遭的景物在视线中急速的倒退。 所有的敌人都离开了,鹿山山顶上元武皇帝却还停留着。 他独自站立在崖边一处,任凭山风吹动他的龙袍和发丝。 此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元武皇帝还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在元武皇帝的心目中,还有一个人是最大的变数。 然而那个变数没有出现,他胜了,胜得非常彻底。 在之前那样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时刻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终究是死得彻底,就算真的有九死蚕出现,或许也和他根本无关。 有信鸽和鹰隼在急剧飞行,有烈马在狂奔,将鹿山盟会的结果,传递向四面八方,传向整个天下。 看着天际掠过的丝丝白云,元武皇帝淡淡的想着,那个人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罢,这天下,从今天开始,便应该是寡人的。 第五十五章 生死有命 清晨,炊烟刚刚燃起之时。 微风吹动门帘。 梧桐落酒铺里,长孙浅雪刚刚将粥煮上,突然美丽而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然后她从这后院走出,走向了前厅。 未过多久,虚掩的铺门咯吱一声响起,看着异常熟练的推门而入,身上似乎还带着露水的人儿,长孙浅雪问道:“怎么这么快?” 她的语气有些不冷不淡,然而在她平时的待人接物中,这种语气已经极为罕见。 能这样随意推门而入,能令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也只有丁宁。 “是乘着潘若叶的鲲兽回来的。” 丁宁拿起一块干布擦了擦脸和身上,回了这一句。 许久未见,且不能确信能否再见,但此时长孙浅雪看着他微湿的头发,微白的面容,却并未有更多的话语,只是至简的问道:“怎么样?”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李裁天死了,方饷废了,韩辰帝死了,晏婴死了,宋潮生死了,郭东将死了,叶新荷还活着,重伤,李相修成了相思剑诀。元武没事,八境中阶。” 长孙浅雪沉默了下来。 她平时虽然懒得思考有关修行之外的事,但她也是最为冰雪聪明之人,也只有她才能用这种对话方式和丁宁对话,而且两个人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 “叶新荷该死。” 她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她了解以前所有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所以丁宁虽然说得异常简单,但她从这异常简单的话语里,就已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 如果叶新荷不是元武皇帝的人,那就不会是重伤,而也会和那些人一起死了。 丁宁放下了手中已然半湿的布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致到令人惊艳的面容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她很愤怒。 “你不需要生气。” 丁宁低下头,开始找鞋换鞋,同时轻声说道:“背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见得多了都令人麻木了,生气根本不值得。” 长孙浅雪不答他的话,又沉默片刻,说道:“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 丁宁柔声道:“没事,我们可以等。” 长孙浅雪的生气开始浮现到脸上,她觉得丁宁的劝诫有些虚伪。 但是丁宁却预料到她会这样,抬头接着说道:“他和郑袖都是最懂得玩弄权势,利用大秦修行者的存在,要想杀死他,就必须先解决掉他身边的一些人。” “先前我说过你无耻,但他和郑袖最无耻。”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寒霜缓缓消失,但语气却变得更为冰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对付最为无耻的人,必须要用一些无耻的手段。”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马上接什么话。 按照两人的习惯,关于鹿山的这些事情,便已经告一段落。 “要洗一下么?”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有些发寒的样子,说道。 她可以猜想得出来,这是在高空之中冷风吹得太多,吹得时间太长了。 凭借此点,她也可以猜出驾驭着那灵兽的人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长陵,而且真元和天地元气消耗的也极为剧烈,甚至不能浪费一些抵抗高空中的风流和寒意。 能够顺利的活着回来,平日里几乎每天都会因为长孙浅雪的洁癖而必须洗的热水澡,似乎也成了最为想念和享受的东西,丁宁温暖的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饿了…我正好先去看一下洞主,和他们一起吃面。” 长孙浅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丁宁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补充了一句:“周家老祖死了,周家完了。” 长孙浅雪连转头都没有转,清幽的声音传来:“长陵今后还会有旧权贵么,谁还会在意这些,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 张仪提了一个火炉出门。 巷子里风大,生火便更为容易,若是在火炉烟口上方再加个粗陋的高帽般的铁皮漏斗,便是扇风都不要扇,难闻的烟火气都不会生出多少。 干柴不要拿最表面沾了露水的,引火的干草也不需要太多…这些细节张仪已经烂熟于心,形成了习惯,他提着火炉出门,第一时间就垂着头想要去顺手拿门口一侧堆着的干柴。 但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就在门外看着他。 “小师弟?”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下意识的喊了这一句。 等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丁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惊喜至极的喊出声来:“丁宁师弟!” “丁宁师弟回来了!” “沈奕小师弟快出来!” 这无疑又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听着张仪这样的喊声,丁宁笑了笑,也喊了一声:“顺便把我的面碗也拿出来,我好饿。” 一直最为牵挂的师弟终于从鹿山平安的回来,张仪还如何顾得上生火烧热水的事情。 当下三步两步的将丁宁迎入院中,然后带着丁宁到薛忘虚的房前,和沈奕服侍早就已经醒来的薛忘虚起身。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没去鹿山?” 薛忘虚看到丁宁的第一眼,便也问了这一句。 才过了足足一日一夜,此时鹿山盟会到底如何的消息还未传到长陵,按照正常想法,丁宁如果去了鹿山的话,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得回长陵的。 “去了。” 丁宁也不添乱,看着张仪和沈奕服侍薛忘虚穿衣,自己只是垂手站在床前,说道:“只是怎么回来这么快,却是说来话长了。” 薛忘虚微微一怔,却是笑了起来,道:“幸好还有足够时间,不急,回来便好。” 确实去了鹿山? 这便回来了? 岂不是用飞的,而且飞的比传递消息的信鸽和鹰隼都更快? 张仪和沈奕都一时想不明白,但呼吸却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丁宁当然明白他们和整个长陵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朝胜了。”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但只是一个“胜”字,便让张仪和沈奕陷入了难言的激动之中。 两个人的眼睛充满异样的亮光,嘴唇也颤抖着,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代表着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宁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这样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后他看着张仪和沈奕又轻声的补了一句:“我朝大胜,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阶。” 张仪和沈奕并没有察觉到丁宁每次称呼元武皇帝的时候都不像他们一样称呼为圣上,光是这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激动得丧失了任何的判断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张仪花了好久的力气,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可是还是要吃面,肚子还是会很饿。”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薛忘虚认真的说道:“我们去吃面。” “说得对,我们去吃面。” 薛忘虚也笑了起来。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丁宁此时的情绪。 丁宁并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张仪和沈奕不要太过激动,他这样的话语里其实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无奈和隐忍。 既然差得太远,那去多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意思。 回到长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是得到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当有些东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暂时忘却。 “老板,来一碗酸汤肥肠面,再加些豆芽,铺个鸡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宁?你回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圣上在鹿山谈得怎么样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过后,丁宁端起了面碗,吃得声音很大,异常满足的样子。 其实梧桐落这种地方的确很好,可以让他将心沉得很低。 这里的人们就算是联想,也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和鹿山有关系,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关系。 “怎么,有什么心事?” 薛忘虚看着闷头吃面的丁宁,却是放下了筷子,问道。 丁宁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头从粗瓷大碗前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薛忘虚,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让你保持着这样的衰老,不再有什么变化,你会选择活下去么?”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 接下来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此时他依旧没有明白丁宁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后,他动筷接着吃面,同时说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太过操心,岷山剑会只要如期…应该可以。” 第五十六章 攻心 晨曦里,一只苍鹰在高空中陡然收了翅膀,如陨石般坠落下来,然而在一定高度突然又张开双翅,以惊人的速度滑行,几乎贴着一些黄色的檐脊,掠入长陵的皇宫深处。 自然界里很少会有苍鹰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飞行,大秦皇宫也是飞鸟难渡,守卫皇宫的修行者不会任凭禽鸟肆意的在皇宫中飞翔。 然而这只苍鹰浑身的羽毛有些朱红色,原本就不是自然界会有的正常颜色。 大秦皇宫里所有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只苍鹰来自于皇帝身边的近侍。 内阁之中,四名内阁阁老有些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着。 鹿山盟会结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已经有相关鹿山会盟的军情通报源源不断的送入皇宫,加上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回宫,身为内阁阁老,内阁之中地位仅次于两相的存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山会盟里大秦王朝的辉煌胜利。 但是此刻长陵城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等待着鹿山会盟的消息。 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以何种说辞来公布,则必须要等圣意决定。 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长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且他们现在已经知晓,李相追随着圣上去了鹿山,皇后和严相去了阳山郡,此时应该都在回长陵的途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长陵的确是一座空城。 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终于得到了结果,当那只苍鹰掠入皇宫后不久,一名礼官奉着一道明黄色的帛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名阁老开始奋笔疾书。 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传出皇宫。 一声声唱诺声不断在幽深的皇宫中响起。 一片片惊喜至极的叫声和欢呼声响起,长陵开始沸腾。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消息的不断公布,长陵积压已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农夫的锄头砸了脚尖,厨子的菜刀割了手指,跳板上的挑夫摔入船与船之间的冰冷河水之中……几乎所有的长陵人乱了心神,几乎所有的长陵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涌向街巷,山呼万岁。 阳山郡竟已被强大的大秦军队收回。 不只是阳山郡,连秦楚交接的巫山和鹿山一带,也皆归大秦。 这是真正万人空巷的举国欢腾。 就连长陵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都走出幽暗的赌坊,在重见天日,双目刺痛流下眼泪的同时,听到传入耳中的消息,在振奋之余又头脑变得略微清醒,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赌场里面输掉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这些赌徒又嚎啕大哭起来。 地下赌坊也变得渺无人烟,分外清幽。 在其中一间地下赌坊深处的某间静室里,依旧穿着男装的赵四静静的听着传入耳廓的山呼万岁声,听着就在外面街巷里的赌徒的哭号声,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师尊,以一人之力开辟了赵剑炉,以一人之力让大秦军队无法入城的那名男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无助。 …… 即便是过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呼声和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或许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 一遍遍剧烈回响的声音震落了许多檐尘,传入了很多分外僻静的地方,甚至使得街巷和渭河里的河水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在长陵防卫最森严的大浮水牢最里的一间牢房里,一些黝黑的锁链牢牢的锁扣着一个完全不像是人的人。 黑色的,散发着一层奇异银色荧光的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黝黑的锁链就像是水里杂乱生长的水草一样,穿梭在他身体周围的水里,甚至都没有和他的身体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然而这些黝黑锁链本身就像是一条条强大的符文,牢牢闭锁住了这一方空间,强大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这一片水域里水的性质。 这些水变得异常森冷,深入骨髓的寒。 他的头发就像是经年未洗涤的破旧抹布牵牵连连的缠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一直垂入到下方的水中,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肌肤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癣,且看不到有血肉的模样,好像肌肤下面就是枯骨。 这样的外貌已经根本不算是人,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气息就是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变成任何模样,哪怕连五官都模糊,只是一种气质,就会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还像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申玄站在水边的一块踏脚石上,沉着眼睑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的说道:“等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你可曾满意?”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间牢房,申玄也并未和这人提及任何有关鹿山盟会的消息,然而他知道只是凭一些声音和震动,这人便足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这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军师,公认的最为聪明的人。 他是林煮酒。 “你凑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今天可否满意。”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水中响起,传入申玄的耳廓。 申玄眉头微微一跳,他微抬头看了水中人一眼,却是未向前方的踏脚石行出一步。 “连上前一步都不敢,都担心中了我的什么计谋,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来乱我心神。”水中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就像是一棵生长于水中的杂乱水草,但偏偏又给任何的感觉便是一个高傲的人的林煮酒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么?” 申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很可笑,但我在石上,你却是在水里。” 林煮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他日你便是浸在水里,我在上面看你。” 申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这有可能么?” 林煮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很快了。” 申玄的瞳孔微缩,一时不出声。 “从来只有囚徒被狱官恐吓,却没有听说狱官被囚徒恐吓的事情。”林煮酒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申玄面色难看的看着林煮酒,他在大浮水牢这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自然极为了解,他当然不会认为林煮酒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林煮酒却是开口道:“骊陵君府完了。” 申玄的呼吸骤顿,他的眼睛里瞬时射出异样的光焰。 “如果现在派军去保护骊陵君府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今日骊陵君府就彻底消失在长陵了。”林煮酒接着缓声道:“不管元武在鹿山获得了何等的胜利,但楚质子府却是不能说捣毁便捣毁的,这刚定盟约,自然要给三朝面子。” 申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声道:“谁会在此时捣毁骊陵君府?” 林煮酒微动,看了申玄一眼,道:“阳山郡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的意义不只是屈辱,还有刻骨的仇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场大战里死去的大秦军人大多来自长陵和关中。” “胜利带来的是发泄。”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嘲笑般轻声接着道:“在觉得自己未必有对手强大时,即便是发泄也会有所控制,但当觉得对手已经被打倒时,这种发泄就往往会失控。” 申玄细想这其中的话,背心越来越寒,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无关我的职责。” “如何无关?” 林煮酒的声音里却又充满了戏谑:“你一开始便被我引偏了念头…你光被我带着,听我说骊陵君府会被捣毁,你不曾想,我在骊陵君府之前便已经被关押在这里,我都未必知道有楚质子,又怎么知道有骊陵君府?” 申玄的身体猛的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些年除了数人,根本没有人能够见到林煮酒,而那数人在场时,他也几乎都在场,根本不可能提到骊陵君的事情。 他是如何能够知道? “我会读心。” 水声一响,林煮酒抬起了头,纠结的发带起了一缕缕的水花,“我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藏着的东西,看你也是一样,所以这就是我昔日战无不胜,料敌先机,知人所想的秘密。” 申玄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但是数息之后,他却是愤怒了起来。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读心术!” “你是想攻心!”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言语影响么!” 他愤怒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 林煮酒却只是看着他,微微的一笑,道:“读心术自然不存在,但你以为你能得善终?你以为真如元武所想,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和往常一样,申玄的心中再度生出莫名的恐惧。 林煮酒有些话荒诞,但有些时候只是承认荒诞,但接下来跟着的一些话,却往往如寒针般刺入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在过往许多年里,林煮酒说过的很多话,却纷纷变成事实。 申玄和往常一样,不再多说一句话,决然转身离开这间牢房。 (需要思考的时间太多,所以一章就足足写了四个小时,落笔其实不到两个小时,抱歉这么晚更新。)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国不可以一日无主,皇宫里不可一日无君。 任何的御驾亲征,一般在回朝时都会尽可能的快。 闲看路花,那是闲人做的事情。 君王从不闲。 然而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在宛城便停留了下来。 宛城原先属于韩地,是韩王朝被灭时,大楚王朝瓜分到的一块疆域,宛城和鹿山只隔数个城郭,不过百里路程,自然也属于边城,而且并非屯兵积粮的重城。 在这样的地方多做停留,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几乎所有这御驾行伍里的人都知道为什么。 楚帝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的身体早就有了问题,随着鹿山盟会的开始,随着鹿山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到最后数位宗师的陨落,他的精气神也似乎彻底消耗殆尽,体内的沉疴也尽数爆发。 楚帝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好色平庸,不喜朝政,只是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老臣都清楚他的低调平和,甚至昏庸只是他为人的手段。 他的看不见和不管,很多时候只是宽容和放手。 所以在大楚王朝没有任何人轻视他,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反对他。 可以批评他,可以鄙视他,但却又尊敬他。 宛城的行宫是早在楚帝来时便建造完成的。 行宫里的龙床上,楚帝靠在软榻上,目光想要凝聚,但却偏偏有些涣散,所以他的面容平静,却又不由得有些无奈和感怀。 赵香妃低头看着他,握着他的双手。 “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坚持回到皇城。” 她缓慢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快。” 楚帝感受着她双手的柔软和温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谁会想到在神女峰会遇到墨守城。” 赵香妃沉默不语,她的双手却是开始微微用力,一节节指节开始亮了起来。 “不要这么做。”楚帝摇了摇头。 赵香妃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战死在征战的路途上,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死在鹿山回去的路上……对你的名声却太过不好,我不想听到后世的人说,你是被元武皇帝一剑平山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旧疾复发,撑不到都城便归天了。虽然你和我的名声从未好过,但我不想让你离开时再多背负这样的名声。”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楚帝再次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我只想要你熬着。” “熬着?”赵香妃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帝点了点头:“今后的治国,你只需要熬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熬着,哪怕吃再大的亏,你也熬着。” 赵香妃依旧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可以让我们大楚比大燕和大齐存在的时间更长。”楚帝微笑起来,道:“或许能够熬死大秦也不一定。” 赵香妃看着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什么,柔软的双手变得僵硬起来。 楚帝疲惫的笑了笑,道:“无论你将来在楚人的眼里,史官的眼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将大楚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完这一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宛如疲倦熟睡过去。 赵香妃握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说道:“陛下放心,我会做好。”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崩了。”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行宫里响起,然后化成这深春里的又一道惊雷。 “陛下驾崩!” 一声声的传令声和悲声响起。 她的身影如雕像凝固在这行宫的廊檐下,面色如玉,却是始终未见伤悲。 并非不悲,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人生哪里有时间可供伤悲。 …… 楚帝王崩于途中。 对于长陵,元武十二年春深尽处,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街小巷时,长陵最为尊贵的女主人回到了长陵,回到了属于她的后宫之中。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侧都是兵俑的石道上时,扶苏已经在石道上候着。 看着欣喜行礼的扶苏,她完美的双瞳中有溺爱的神色,但是很快变成绝对的平静。 “你不能再参加岷山剑会了。” 她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面色骤然苍白了起来,问道:“母后,为什么?” “我知道友情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我应允过你让你参加岷山剑会。” 皇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应允你参加岷山剑会,就是让你可以在宫外自由行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不同。” 扶苏呆了呆。 “因为鹿山盟会没有意外。” 皇后抬起头,看着长陵远处,轻声道:“所以你很快会成为太子…一名皇子在外行走不算什么,但是一名刚立的太子,却是不能。” “太子去参加这样的剑会,礼数不合。而且我已不能再给你很多玩的时间…你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你应该明白。” 听着这些话语,扶苏的头垂了下来。 他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你有些难过,但只要那名酒铺少年足够出色,你们自然还有交往的机会。”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声音柔和了许多:“那少年在巫山表现得不错,我很满意,自然会有重赏。” 听到她的这句话,扶苏的眼睛却是骤然亮起,他高兴了起来,为好友的遭遇而感到高兴。 “多谢母后。” 在他看来,既然连她都开口说“重赏”,这赏赐自然极重,极重的赏赐,或许便可以确保丁宁能够顺利通过岷山剑会,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只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有很多个方面,像她这样尊贵的长陵女主人处理一件事情也往往会分成很多个方面。 赏赐却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 …… “竟然这么穷奢极欲,连一扇窗棂上也雕了这么多花,不过劈柴烧倒比门板合适,正好省些力气。” “这可是铁桦木,劈起来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一名持着劈柴刀的粗衣汉子疑惑的看着地上好端端只是多了几个印记的木窗棂,抬起头来,不能置信的对着出声提醒他的丁宁说道:“这木头怎能硬到这地步?” “丢在水里都会沉,当然硬。” 丁宁微微一笑,道:“要想劈来当柴烧,却是要找把大斧才行,这一把柴刀恐怕是要劈到明天早上去。” “呸!一扇窗棂都这么讲究,这样硬的木头雕出这样的花纹,得要多少的功夫?这么多花花哨哨,白浪费多少银子?” 手持柴刀的粗衣汉子吐了口唾沫,将裤腰带里一插,却是不再想浪费丝毫力气在这扇窗棂上,同时鄙夷道:“怪不得这楚朝占了我们那么大便宜,九年之后反而打不过我们,反而割了一大片地给我们。” 丁宁笑了笑,不再多说,顺着此时这名粗衣汉子的目光望去,是一片庭院。 这片庭院占地极大,楼宇重重,原先想必是华美之极,然而此时一眼扫去,却是屋瓦残破,不仅里面的楼宇被拆得不成样子,就连高墙上都被砸了许多污迹,拆了许多大洞出来。 丁宁的身侧跟着沈奕。 透过墙上的大洞看着这片庭院内破败的景象,沈奕此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想不到只是数日的时间,骊陵君府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没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最深处的那场谈话。 然而一切却都应了那名大秦历史上最强的军师的话。 当狂欢的气氛在长陵的街巷肆意蔓延,许多人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仇恨。 一开始许多在和大楚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长陵人只是将手中能够随便抓取到的东西愤怒的砸向骊陵君府的院墙。 但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这样的愤怒却难以控制,化成了狂潮。 只是第一日,院墙和院门便破了,许多贵重物事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二日,一些家俬摆设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三日,却是连名贵的草木和一些有用的木材都被取走。 第三日夜间开始,甚至连一些石材和房屋梁柱都被用绳索拉倒,拖走。 此时长陵的许多街巷里,到处可见骊陵君府的零散物件。 曾经也算是在长陵蔚为传奇的骊陵君府,就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在第一日骊陵君府生变的时候,丁宁便到现场看过热闹,和他料想的一样,骊陵君府留守的那些人在见情形无法控制之下,便已经将一切对于修行者或者对于朝堂有价值的东西带走的带走,毁去的毁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有价值的,可以让他获得一些讯息的线索。 于细微之处得线索,对于整个偌大的骊陵君府而言,数天的时间,自然还不够。 和许多每次进入残破的骊陵君府都分外满足的长陵人一样,丁宁也再次进入骊陵君府。 裤腰带上斜插着柴刀的破落户汉子分外满足的徜徉在无人管的骊陵君府里,跟着他在一处墙洞走进骊陵君府的丁宁和沈奕走向深处一座塌了一半的楼宇。 此时,李云睿也正从另外一处,走入骊陵君府。 (还是有些急促,这章原本可以写得更好,可是自己心急急促了一点,感觉还是没有写到自己能够做到的味道。) 第五十八章 使命即命 “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 沈奕看着蹲下身来,仔细看着砖瓦间的痕迹,甚至细嗅着一些气味的丁宁,忍不住轻声问道。 自周园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这名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师兄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开始进入这骊陵君府或许只是寻找一些有关修行的线索,毕竟岷山剑会在即,在他看来,丁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岷山剑会。 然而这连续几日在骊陵君府行走,每日都停留很长时间,沈奕却越来越觉得丁宁所做的事情和修行无关,尤其此刻丁宁的举动反像是在查案。 丁宁的眉头深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奕的问题,他的手指上粘了一些粉尘,细细的揉·捏着,然后才从断墙碎瓦间站立起来,看着沈奕说道:“你家是关中大富之家,对于这种府邸所费花销应该比我更为了解,这些日你跟着我将这骊陵君府看了多遍,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府邸,这么多门客,平日里需要多少花销?” 沈奕愣了愣,回道:“按着这房屋建制,这么多人口,花销太大,要细算一下才能估得出来了,师兄你问这做什么?” 丁宁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骊陵君在元武三年才作为楚质子来了长陵,这骊陵君府虽是断断续续在九年内不断扩建,但终究是形成了这模样。” “师兄,你的意思是骊陵君的这财富来的太过离奇?”沈奕终于醒悟了过来。 长陵比骊陵君府更为奢华,占地更广的府邸还有许多,只是那些府邸都是许多年的累积,或者有些建造那些府邸的人,在建造府邸之前,在长陵是许多年的累积。 然而若是将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彻底折算成金银,堆积在眼前,那这些金银却都是数年间出现。 想到这些时日在街巷中见到的并不算华美,但用料却极为精致奢侈的骊陵君府的物件,沈奕就不由得想到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折算成金银堆在眼前的话,那会是何等惊人的一座金山银山。 “先前这楚质子府长陵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进入过,即便进入也难以深观,但现在却看了个通透。有些巨富之家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外挥金如土,赢得豪名,但家中内里却是极为简朴,看得见的地方光鲜,看不到的地方能省则省。”丁宁看了沈奕一眼,道:“骊陵君便是以豪爽多金,礼贤下士出名,但你和我在这骊陵君府里转了数日,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表里如一,简单而言,他是真的有钱。” “楚帝不可能让他带出这么多钱财,若是舍得让他带这样一笔巨资来长陵,楚帝就不会让他来做质子了。”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沈奕加重了语气说道:“若说是得到了某家巨富资助…这一下子拿这样一笔巨资出来,哪家都承担不起。” ?? 落+霞-小+說+ ww w + l u ox i a - c o m +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震惊起来,重重道:“不错,数年的时间就一下子拿出这样一笔巨资,连谢家都不可能拿得出来,除非动用祖产,但若不是到了大灾之年难以为继,谁会动用祖产?” 丁宁道:“还是有种人会用祖产,比如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 “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沈奕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你的意思是旧权贵?” 丁宁点了点头。 沈奕震惊的看着他,“哪家拿得出这样的巨资?” 丁宁伸出手,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朝上,放到他的面前。 在阳光下,沈奕看到他的指肚上有一层很淡的荧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样的荧光,但是沈奕却知道。 这是珠光。 金银太占地方,且太过沉重,若是车队搬运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所以大秦的巨富一般都喜欢将金银折换成珍珠和宝石。 一颗上品的明珠便价值万金,且分量不重,尤其明珠磨粉,不只是美容养颜,深受长陵权贵女子喜爱,甚至对于修行者都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所以珠光宝气之间,长陵的权贵尤喜珠光。 真正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家,家中的宝库里面,堆积着的不是金银,而是明珠。 也唯有明珠多到一定程度,搬运之时明珠互相厮磨,才会在一些盛放之物,或是地面墙角留下极细微的珠粉。 “吕家!” 沈奕自己得知了答案,震惊的看着丁宁说道。 长陵那些旧权贵之中,唯有吕家有如此惊人的财富。 “吕家被抄灭时,虽然抄出了惊人的家产,但是传说中的祖库却是没有发现。”丁宁看着沈奕点了点头。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居然是因为吕家的支持但师兄你花费这么多力气,难道就只是为了找出骊陵君的背后支持者?”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这在将来会有很大的关系。” 沈奕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吕家和骊陵君勾结,但是骊陵君也已经回了大楚王朝,今后骊陵君成为大楚的帝王,即便有关系,也是和圣上和那些王侯有关,和丁宁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来了。” 丁宁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沈奕原本没有在意,这骊陵君府此刻就像是成了周围无数人家的取材库,每日有不知多少人走进走出,他可以想象今后长陵的很多房屋甚至院墙上都会有骊陵君府出去的木材和石材。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丁宁的目光落去,他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微微一震。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衣衫和身体看上去明明异常洁净,然而给他的感觉却分外的风尘仆仆。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是比他和丁宁要强大许多倍的修行者。 而且这名年轻人的面容分外的镇定和肃穆。 看着丁宁和沈奕投向自己的目光,这名年轻人便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未发一言。 丁宁眉头微挑。 他见过很多这种肃穆的神色,所以他第一时间感觉得出这名年轻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看着这名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慢慢抬起身体,恭谨道:“白羊洞丁宁。” 丁宁看着他问道:“找我何事?” 年轻人依旧恭谨道:“受人所托,能否和您单独一谈?” 丁宁眉头微蹙,却是也不多说什么,极其简单的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他便动步,走向一侧僻静的残屋。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李云睿,看到丁宁这样的气度,他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异样的光芒,在跟着丁宁走入无人的残屋的瞬间,他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物,递给丁宁。 丁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李云睿手中用最寻常的粗布包裹着的一个一尺来长的方形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李云睿看着这名长陵市井少年干净而凝重的眉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要将这件东西交予你的手中而且,这世间只有我和你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这件东西到了你的手中。” 丁宁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没有马上接李云睿手中的这件东西,他的感知却是轻柔的渗透进粗布的纹理之中,落在内里的东西之上。 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睿,又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李云睿摇头。 “好。” 丁宁点了点头,将粗布包裹着的东西接过,抓在手中。 李云睿深深行了一礼,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丁宁看着这名年轻人的背影,眼中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敬意。 他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大楚。 他也知道今后应该再也难以看见这名来自大楚的年轻人了。 李云睿走出骊陵君府,然后沿着僻静的街巷缓缓的朝着渭河前行。 在渭河的河岸上,他眺望了一眼鹿山和大楚的方向,然后他平静的踏入微凉的河水。 当河水将他的身体淹没,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缓慢而轻柔的全部释放出去,然后他想着大楚城巷间的春暖花开闭上了双目,将自己投入黑暗。 第五十九章 人王玉璧 李云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丁宁,然而从见到丁宁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丁宁绝不普通,他就知道楚帝交予自己的使命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确保使命完成的最后一步,便是断绝大秦的修行者从自己身上找出任何线索的可能。 所以李云睿选择平静的释放出自己体内所有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在渭河里死去,浸泡多日再浮上来之后,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神都监官员和监天司官员应该也无法看出他和溺亡的普通人有多大的区别。 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再发现他的存在。 当真元和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完全从身体里析出,李云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沉重,水压将他胸腔里的空气也挤压了出来,当渭河水取代空气冲入他的肺腑时,他感到了难言的痛苦。 然而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接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就在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平静的拥抱死亡时,渭河上的一条商船上,一名云鬓高耸的白衫丽人正在弹着琵琶。 琵琶声静幽,如在外女子思乡,但当李云睿体内析出的真元推动的微波缓缓触碰这艘商船的船底时,这名白衫丽人的眉头一蹙,手指骤然加疾。 清幽的琵琶声骤然变得金戈铁马,如无数刀兵征战,一时间,船舱内数席位上原本正谈笑风生饮酒的商贾们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至极,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似乎琵琶声里的许多无形刀兵充斥到了他们的心脏之中。 琵琶声停歇。 咚的一声轻响。 琵琶坠于软席之上。 珠帘晃动,而珠帘之后弹着琵琶的白衫丽人却是消失无踪。 当李云睿踏入渭河的时候,丁宁和沈奕回到了梧桐落。 “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丁宁掀开通往酒铺后院的门帘时,长孙浅雪早已站在院中等着他。 只是听着丁宁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看着她回答,神色异常的凝重。 长孙浅雪如画的眉毛微微挑起。 丁宁没有让她等待,接着说道:“楚帝给我送了件东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楚帝?” 丁宁点了点头,“唯有他才有那种六境的死士,也唯有那种为了他和大楚王朝决死的修行者,才有那样的气质。” 顿了顿之后,丁宁伸手入怀中,握住了那截方形的物体,从怀中抽了出来。 长孙浅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对丁宁无比熟悉,只是听着丁宁今日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丁宁有沉重的心事,而就算丁宁之前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东西是楚帝令人带给她,光是丁宁此时的动作,便可以让她感觉到这件东西的分量。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丁宁的一举一动。 丁宁走入后院卧房。 他在长孙浅雪平日梳妆的桌前坐下,将这件东西平放在桌面上,然而他很仔细的一层层揭开包裹着这件东西的粗布。 长孙浅雪的神识随意的透入这些粗布,但在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明白过来丁宁为何这么郑重。 粗布中包裹的物事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她的神识只是扫入进去,就被牵扯到不知何处。 能让一名寻常修行者的神识产生如此诡异感觉的便已经不是凡物,而让她这样的修行者都产生如此感觉的这样的东西,在修行界的典籍里似乎还未出现过。 因为过分诡异,所以必定不是凡物。 因为未知,所以必须慎重。 丁宁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层粗布揭开,在这个过程里,他体内的无数细蚕涌动,保证自己没有任何一丝气息流入到这件东西上。 一抹深沉的铜绿色映入他和长孙浅雪的眼帘。 落入他视线中的是一块通体铜绿色的长方形金属物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刚刚熔冶而成的胚体,然而表面却都是繁杂至极的符文。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凝视着这块东西足足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问道。 大楚王朝最强的便是符器,任何大秦修行者第一眼见到这样布满符文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符器,可是长孙浅雪能够肯定这不是什么真正意义的符器。 此时她可以看到,那些繁杂的符文里,有许多条青色的游丝在不断的游动。 那些青色的游丝是真元,是属于某一位七境强者的真元。 这些真元在这些符文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循环,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些真元的力量并不强大,若是她此刻强行的注入一股真元进去,这些真元便会立刻被冲溃。 可是冲溃之后这件东西会有什么变化,这却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东西。 丁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复杂至极的符线,眼光剧烈的闪烁着,似乎在不停的计算着,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某些符线的交叉处,又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伸出右手,朝着这块东西抚去。 在伸手的瞬间,他的指肚上发出无数细微的声音。 他的手指滑过这些符线,细微的声音在符线里穿行,那些流淌着的青色游丝却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丁宁的面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沿着方才行走的路线反向而行,与此同时,他指肚上的细微声音变得更为繁杂、密集。 一丝丝青色的亮光在他的指肚间形成,然后落入下方的符线里。 这些青色的亮光悄然的和符线里的青色真元完美的相融。 然后流动在符文里的青色游丝变得越来越壮大。 最终,符文被流动的青色真元填平。 整块铜绿色的金属表面看上去光滑平整,而填充入符文间的青色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凝固。 一条奇异的亮光在这块铜绿色的金属块体中央亮起。 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金属块体,沿着这条亮光缓缓分开。 看到这样的画面,长孙浅雪一直蹙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她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密匣。 一个唯有用那种青色真元才能打开的密匣。 或者说,唯有能够完美的模仿、融炼出完全一样的青色真元的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匣。 丁宁沉默不语。 铜绿色密匣中央的那一条亮光缓缓消失。 然后所有的青色真元消散成天地元气,消散在空气里。 铜绿色密匣的内里,有一块可以堪堪握于掌心的小小圆形玉璧。 这块纯白色的玉璧内里,却有一块枯黄色的光斑在不停跳动,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形状。 “这是人王玉璧。”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这块玉璧,而是转过身来,看着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他猜出了我修习了九死蚕。”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丁宁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异样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人王玉璧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这件东西是大楚帝王的象徵,是一代代帝王相传,这件东西很没有道理的地方,是佩戴着它的修行者,同样的修行,修行境界的提升就会快一些。” 长孙浅雪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能快多少?”她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传说中可以快三成。” 长孙浅雪的面容苍白了一些,双手不自觉的微微轻颤。 “任何符器,任何丹药都不可能比得上这件东西。”丁宁不需要看她都可以明白她此时心中的感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微颤道:“这是大楚王朝的第一国宝,按理应该传在下一位帝王的手中。”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应该传到骊陵君的手中。”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传给骊陵君,也应该留给赵香妃。”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道:“现在他死了,将这件东西传给你的人也死了,天下只有我和你才知道这件东西在你手里。他是什么意思?” 丁宁的嘴角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意,他伸手将那块玉璧拿在手中,然后轻声的说道:“他对别人也没有信心或者说他认为将来只有我们有可能击败元武。” “他没有见过我。”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是我们。” “你和九死蚕有关。”丁宁也摇了摇头。 长孙浅雪的面上起了一层寒霜,她不看丁宁,道:“可我们是秦人。” “他也很了不起。” 丁宁却是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认为我们会承他的情。” 第六十一章 新坟 家乡的油菜花正在盛开,浓烈的金黄颜色似乎要烧到天上,淡淡的花香充斥在李云睿的鼻腔里。 这种淡淡的花香让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终于飘了起来。 他看到一群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在田埂上跑过,然后他看到有一个小男孩欢快的跑在羊群后面,和他越来越近。 他清晰的听到了小男孩开心的笑声,然后他也莫名的感到越来越开心。 然而他突然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这个小男孩的面目越来越熟悉。 小男孩从他的眼前跑了过去,身体卷动了田埂两侧的菜花,飘起了许多金黄色的花瓣,带起了一条金色的波浪。 李云睿不由自主的沿着小男孩来时的路朝着前方的村庄行去。 一头耕牛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李云睿继续往前走去,他看到了一道篱墙,他看到了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正在篱墙里的水井旁浆洗着衣衫。 屋里的灶台上,蒸着萝卜丝团子。 看到他走进来,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慈和嗔怪的看着他,让他快去洗手。 李云睿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泥巴,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变得异常白嫩细小。 他更加震惊起来,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刚刚跑过油菜田的男孩。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哪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这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是谁。 他张开了嘴,却是莫名哽咽。 田野里的金黄色变得越来越刺眼,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然而他不想看不到这样的画面,所以他用力的睁着眼睛,用力的睁开眼睛…然而金黄色却还是充斥了他眼前的所有世界。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声音。 “醒了么?” 一声冰冷的声音就像一股冰凉的水冲入了他的耳廓。 这个声音异常的陌生,李云睿的眼前阴暗了些,就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遮挡住了他上方的天空,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世界…没有漫山遍野的金黄油菜花,唯有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 遮挡住他头顶天空的,是一名白衫女子。 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往上望去,这名白衫女子便显得分外的高挑,高大。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散去浑身真元自沉江底,都是愚蠢到了极点。”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坐了起来,道:“是你救了我?” 白衫女子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说道:“是的。”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多谢。” 白衫女子的眉头微微蹙起。 李云睿已经在此时站起,继续朝着前方的江水走去。 “丁宁。” 白衫女子没有阻止重新走入江中的李云睿,只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李云睿的身体骤然僵住。 “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看着白衫女子说道。 “到了这样的修为,却散去所有的真元自沉江底,我想要知道为什么。” 白衫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看着远处的长陵。 她在这江上已经徘徊了许久,在鹿山盟会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犹豫自己还要不要进入长陵,还有没有必要进入长陵,然而此时,她的犹豫却已经消失。 她开始动步。 李云睿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白衫女子面对着长陵行去。 “我会去长陵寻找我的答案。” 白衫女子没有回首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 李云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意,他不再说什么,也开始动步,跟在白衫女子的身后。 …… 身着寻常布衣的宫女缓缓走出梧桐落。 她前方的一侧树荫下停留着一辆马车,在她接近这辆马车时,马车帘子从内往外掀开,一名长须男子从中走出,对着她极为敬畏的行了一礼。 “赐了周园给他,这是他应得的。” 这名宫女看了这名长须男子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在岷山剑会里得到优待。” 长须男子眉头微皱,然后再次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明白。 …… 一条黑云在天空中缓缓流动。 黑云的下方,是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 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停留在了宛城,而大齐王朝的御驾行伍此时也并未朝着都城前行,而是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下。 黑色的山并不高大,没有生长任何一株的草木,然而却矗立满无数大大小小的墓碑。 御驾队伍停在山脚下,黑色的大轿却是继续往上。 在靠近山巅的一个山谷里,一名少年正在挥着铁锹挖坑。 这名少年年龄最多和丁宁差不多,身穿着黑色衣衫,他的神容极为平静专注,即便是庞大如屋的黑色大轿在他的身后停下,齐帝从中走出时,他都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回头看齐帝一眼。 齐帝静静的等待着。 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恭谨,这种神色只有他在面对晏婴的时候才会有。 黑色的泥土不停的扬起,少年置身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直至他的头顶都沉入地下时,他才停下了手来。 “你应该就是若师的弟子?” 看着这名黑袍少年转身,齐帝微微颔首,和声问道。 黑袍少年却是连看都未看齐帝一眼,一阵微冷的风卷过,他的身影已经在齐帝面前消失,出现在黑色的大轿内。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垂着头抱起了晏婴的遗体,然后又重新落入自己方才挖出的深坑里。 “埋起来吧。” 他将晏婴的遗体在身旁放下,然后也平静的躺了下来,看着齐帝说道。 齐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也不再说任何的话,伸手握住了这名少年刚刚用过的铁锹。 他亲自动手,开始填埋这个深坑。 一蓬蓬的黑色泥土洒落,渐渐将黑袍少年和晏婴的身体掩埋起来,直至填满这个深坑。 完成这一切时,夕阳已如血。 齐帝想了想,卸下头上戴着的黑色王冠,竖了过来,如一块墓碑插在了这个新的坟头。 (这章字数比较少,但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写的,大家有没有觉得飘逸) 第六十二章 最难懂人心 当齐帝的王冠如墓碑般插在这个新的坟头之时,一阵极阴的黑风席卷过这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风卷到山顶,变成了压在山顶的黑云。 这山原本不高,然而沉重的黑云压在山顶,整个天空都像是被拉低了,便显得这山分外高大。 原本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土里骤然生出许多直冲上天的黑色茅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整座山。 黑色茅草长到齐帝腰部的高度,齐帝沉默不语,黑色长发在风中狂舞。 他面前的黑色王冠上的所有珠坠,甚至黄金镶饰都在黑色的阴风中纷纷化为腐朽的飞尘飘散,最终只有一块朴素无光的墨玉板插在黑色的泥土里。 黑云在这座山上随着天地之间的风而动,却始终不消散。 齐帝沿着山道下山,山道上也长满了齐腰深的黑色茅草,齐帝的身影就像是在一条黑色的长河中分浪而行。 这样的画面宁静,然而落在所有山脚下的齐人眼中却分外震撼。 “若师生前便喜欢清净,封了这山,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齐帝在所有等候自己的臣子前方转身,又仰头看了这座黑山一眼,轻声的说道。 …… 长陵郊野,数名麦田里正在除草的农夫有些疑惑的直起身来,望向远处渭河军港的方向。 军港里似乎有宏大的声音响起,田野间,一群群鸟雀受惊不断飞起。 只是过了片刻,官道上出现了一抹明亮的黄色,数十名身穿明黄色衣袍的骑者疾驰而来。 这数名农夫明白他们最为尊敬的帝王终于归来,他们直接跪在了麦田里,激动万分。 御驾归都的消息沿着横平竖直的道路传遍整个长陵,沿途无数臣民跪于道边,远远看到车辇上那道威严的明黄色身影,便纷纷近乎虔诚的呼喊万岁。 震天的山呼万岁声中,元武皇帝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的味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扫过无数膜拜他的臣民,最终落到远处长陵的边际。 “你说过,能令万民真正爱戴,真正由心膜拜的便是正确的,现在寡人做到了,所以寡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正确的。” …… “你这的面我也吃得惯了,搬到墨园那种地方去,就像今天我再回到这里都已经过了吃早面的时候…而且墨园的景致你们想来也想见见…” 梧桐落里,丁宁站在寻常每日清晨都会去的面铺,异常诚恳的对着里面的面铺老板说着,而里面的面铺老板却是自顾自的揉着面团,等到丁宁说了一阵,这名平日里对丁宁十分客气的面铺老板才没好气的抬起了头,“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墨园去,而且我这铺子才新修了不久,而且墨园那里那么冷清,我的面做给谁吃去?” “我会设法让大家全部搬去。”丁宁毫不气馁的认真说道:“只要你先同意了,我等会就和他们说去。” 面铺老板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设法?” 丁宁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是连我都说不服,你还敢夸口让大家都搬去,但是他依旧没有气馁,只是接着诚恳道:“免房租。” 面铺老板嗤笑一声,“房子里的家什搬弄搬弄都不止那点房租。”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白送。” 面铺老板愣了愣。 丁宁掏出了地契,如真正暴发户道:“看中哪一间屋子,随便挑,要是觉得开铺子不方面,想在哪段墙上开出个口来和我说,我赶明儿就找匠人去弄。” 面铺老板想了想,怒道:“你不要诳我,虽然你有墨府地契,但是按我大秦律例,这地契能分么?你想白送便白送么?” 丁宁无奈的看着面铺老板,道:“都这么熟了,难道一定要限于这些条条框框么?地契不能分,我和你立个文书,让街坊邻居都来做个证,只要我还是墨园主人一天,那你挑中的屋子就都是你的。” 面铺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认真的?” 丁宁微恼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真让我先挑一间?” “自己选。”丁宁白了他一眼,随手将地契往他身前丢了过去。 “这可是地契,你以为是什么!”面铺老板眼睛瞪了起来,骂了一句,就这短短的工夫,他居然双手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准确无比的接住了地契,然后直接扯直喉咙大叫了起来:“快来做个见证!” …… “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孙浅雪看着挤出人群的丁宁,清冷的说道。 丁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洞主在这里已经住得惯了,墨园太过清净,能热闹当然要弄得热闹一点。” 长孙浅雪道:“没有别的原因?” “至少一大堆人都搬过去,将那里变得和梧桐落似的,给人的感觉便不像我们几个人占了墨园一样,虽然我们也并不想要墨园…但这样那些旧权贵或许对我们的恨意稍微轻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而且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这也总算是市井小人物表达的反抗,或许也能让她感觉到一丝不愉快。” 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做得不错。” 丁宁愣了愣,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褒奖,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转身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道:“幼稚。” 能让皇宫里那名女主人不快乐,对于长孙浅雪而言就是最大的快乐,然而也就在此时,远处的街巷中隐约有浪潮般的呼喊声传来。 长孙浅雪的眉间顿时多了一道褶子,“他回来了。” 丁宁点了点头。 长孙浅雪面色骤沉:“人人都爱元武皇帝。” “可是我和你不喜欢。” 丁宁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意思和此时的心情,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又看了看一旁热闹分房,已经完全不需要他这个新任墨园主人插手的街坊邻居们,轻声说道:“你看看他们…他们也爱元武皇帝,但是他们此时却更喜欢我。” “人心…”丁宁顿了顿,转头看着脸上全是寒霜的长孙浅雪,道:“始终是世上最难懂的东西。” 长孙浅雪明显已经不想多说什么,然而此时她的眉头却又挑了起来,轻声道:“有两个六境过来看你。” 丁宁微微一怔。 长孙浅雪又有些疑惑不决:“一个六境,一个七境?” (不喝酒了隔了一天还有点卡文) 第六十三章 该想和不该想 白山水伫立在一间客栈的二楼窗口,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梧桐落,看着丁宁和长孙浅雪。 李云睿在她身后看她。 先前在渭河之上,她身穿着白衫,此时身在长陵,她穿着的只是长陵寻常女子所穿的素色缎衣,静立在这寻常客栈的窗口,李云睿视线所及之处也只有黑色的屋面和在风中微微摇晃的蒿草,然而越看她的背影,就越是觉得她随时会乘风踏浪而去,这些黑色屋面随时会变成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酒铺少年其实和我有些关系。” 白山水没有回首,缓缓负手,说道:“我有个师兄想要杀他,但我师兄却埋骨在了长陵。” 李云睿的手不由得握紧,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大概猜出你是谁了。” “昔日鱼市一战,赵四失去了本命剑,我元气大伤,元武解决了长陵之患,放心去了鹿山,接下来他一剑斩了座山,同时也斩却了很多人的信心。”白山水慢慢转身,看着李云睿:“我之前一直在渭河上徘徊,看着近在眼前的长陵,想着的却是还有没有进入长陵的必要,想着即便得了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元武皇帝的对手。” “我既让你跟着,便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想法,我是谁不难猜,难猜的是你。”顿了顿之后,白山水语气分外平静的说道:“你的修为只是六境巅峰,想必跨入七境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然而只是一些缓释的真元就引起整条大河的哀鸣,就好像将整条大河变成了一件符器,被我感觉出来。像你这样的人,一朝又有几个?然而像你这样的人却为这名酒铺少年平静赴死,这名酒铺少年在我的眼睛里便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你和这名酒铺少年,就成为了为我重新打开进入长陵这扇门的钥匙。从这些而言,我理应先谢谢你。” 李云睿看着她,眼眸深处再次浮现出一丝苦意。 “在我昏迷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只是数次喊了他的名字而已。” 白山水微嘲的看着他,说道:“只是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将这件事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李云睿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白山水淡淡的问道。 李云睿的眉心微动,但是却依旧保持着沉默。 白山水的神容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语气却变得分外强硬:“你必须告诉我。” 李云睿低垂下头,双手微颤,却依旧没有开口。 “那名酒铺少年很有意思,方才我看着他,已经下了决定。”白山水抿了抿嘴唇,在此时露出了一个妖异的微笑:“你不告诉我…我便马上去杀了他。” 李云睿霍然抬头,眼瞳深处瞬间燃起异样的幽火。 “不要和我说有关生死的事情。”白山水嘴唇上翘,看出了他此刻心中所想般,微嘲道:“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事情,即便我在这里动手必死无疑,但我也同样会去做,而且虽然我元气大伤,但此刻还是比你要强出一线,所以你一路才只是跟着我,而不是直接动手杀死我。” “和我们这些大逆相比,你太过犹豫,现在我已见到了这名少年,你已经再没有拒绝的机会。” 白山水骄傲的眯起了眼睛。 一滴乳白色的晶莹水珠随着她的眯眼而骤然浮现在她的身前,微微震动。 “我给你三息的考虑时间,三息之后,我就会出手…到时即便我死去,这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也会死。你都愿意为他而死,我相信你不想看着他死。” 李云睿想了想,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抬头看着白山水,道:“你不能杀他,而且你和我应该尽量远离他。” 白山水的睫毛微微跳动,那一滴蕴含着决烈杀意的水珠消散在她的身前,然而她的面容却变得更为冷漠,“为什么。” “因为我是楚人。” 李云睿凝视着她的双眸,缓缓的说道:“吾皇在归天之前令我送了一件东西给他,这件事,连赵香妃和新君都不知道。” 有关这件事情,他叙述得极其简单,但白山水却自然能够理解其中的分量。 “什么东西?”她的眉头深深的皱起,问道。 李云睿看着她,坦然的摇了摇头。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再问,而是闭上眼睛,当李云睿不存在于她身前一样,开始安静的思考。 什么人对于楚帝而言比赵香妃和即将承继帝位的骊陵君还要重要? 甚至比一朝还要重要? 这样的问题,对于她而言太过简单。 因为只存在一个可能。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认真的对李云睿说道:“想不到,想不到九死蚕…就在这里。” 李云睿握紧了双手,再松开。 他对于楚帝的了解更深,所以他更容易思索出这样的答案,此前他只是不想去思考,此时遇到白山水挑明,他的脸色也未有太多的改变。 “所以你不能杀他。”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他便是吾皇认为的,将来能够对付元武皇帝的唯一可能。” “我可以死,但是你必须护着他。” 李云睿平静的,看着白山水一句句的说道:“我死之后,没有人会将他和大楚王朝联系在一起。但就如你发现这件事情一样,只要有人发现我和他有这样的关系,就很容易推断出他的身份。” 说完,李云睿对着白山水深深的行了一礼。 白山水冷笑着摇了摇头,唇角骄傲的翘起,眼睛微眯,道:“不要将事情想得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长陵是一座充满无数变化的城,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人协助元武皇帝灭了三朝,谁知道他的传人将来会做什么事情?更何况你又知道我会做什么事情?” “我不准许你死。” 顿了顿之后,她用蕴含着强烈自信的眼神看着李云睿:“我会传你云水宫的决法,你跟着我,没有人会觉得你是楚人。” 李云睿沉默不语。 沉默往往代表着默认。 “我一向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更何况这只是一条不成气候的幼蚕,在楚帝的眼睛里,他是唯一的可能,但是你和他的出现,却让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可能。” 白山水真正欢喜了起来,笑得眼睛弯弯。 …… “那少年做了什么?” “他将整个梧桐落都搬了过去…甚至拆了墨园的大段院墙,立了些铺面,白送给人做生意。” “谁出的钱,王太虚,还是跟着他的那个沈姓少年的家里?” “是他自己的钱…酒铺这些年的生意不错,似乎积累了不少钱,而且他似乎也不怎么在乎钱。” 一间静寂的书房里,有明亮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洒落,先前那名去过梧桐落的宫中丽人已经换了宫装,坐在明媚的光线里。 听着前方那名身穿玄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的回报,她原本便散发着瓷样光华的面容便变得阴沉下来,连明媚的阳光都无法照亮。 “他这是在借此表达他心中的不满,他很不满。” 她沉吟片刻,沉声说了这一句。 垂首而立的玄服中年官员纹丝不动,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嘲讽之意,心道立了大功却遭遇这样的“赏赐”,任何想得明白的人都会不满,只是落到皇后身边这名贵人的嘴里,这种不满却变得根本不应该似的。 “他应该明白这是谁的意思,既然明白这是谁的旨意,还敢用这种方式表示不满…便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低头才能承冠,身为臣子,首先便要懂得尊敬和顺从,希望这件事之后,他能够懂得。” 宫中丽人脸上的寒意越来越浓,她看着垂首的玄服中年官员,缓声道:“他自信的本钱应该来自于他很快的修行进境,他应该想着在岷山剑会之前修为还有大的突破,既然如此,我便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你替我去岷山剑宗,令岷山剑会提前至十日后举行。” 中年玄服官员深吸了一口气,点头称是,心中却似有另外一个人摇头苦笑。 只是皇后身边的一名贵人就可以令岷山剑会提前…这样的做法,还有人敢表达出丝毫不满的意思么? 他的心中对那名酒铺少年的未来,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太子册立也会放在十日之后岷山剑会。” 然而宫中丽人似乎还不满足,淡漠的看着这名中年玄服官员,说道:“到时候他应该更会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所能想,他所能做的。” 第六十四章 死局 中年玄服官员心泛寒意的领命退下,在鹿山会盟之前,皇宫里的那位女主人对于长陵一些事物的控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而现在只是这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清醒的认知,今后她对于长陵修行者的掌控将会更加严苛。 “让梁大将军进来。” 这名宫中丽人对着这名退下的中年玄服官员轻喝了一声。 寂静的院落中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股难言的杀伐气息涌入这间书房,军靴越过朱色的门槛,梁联出现在这名宫中丽人的面前。 没有任何的施礼,梁联在走进这间书房时便缓缓抬头,他的面容冷漠如水。 “您大概觉得很不愉快。” 宫中丽人面上的淡漠也迅速的变为冷漠,她的目光越过梁联挺直如剑的身体,透过窗棂看着湛蓝的天空:“平日里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见您,今日换做我见您,而且还让您等我,然而我可以告诉您,若是您再不能拿出些令人满意的交待,今后便永远都是我见您。” 梁联想起后宫里皇后那张完美的面容,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准备什么时候驱我出长陵?” 宫中丽人将视线收回,落于他身上,道:“岷山剑会结束。” “鹿山会盟一结束,她果然更没有了耐心。” 梁联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宫中丽人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安静的补充了一句:“岷山剑会将提前至十日后召开。” 梁联正跨过朱漆门槛,听到她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蹙,提起的一只脚在空中微顿。 “岷山剑宗将在十日后开山。” 先于梁联离开这间书房的中年玄服官员此时已经登上了一辆等待他的黑色马车,在放下车帘的同时,他对着车旁恭敬而立的一名年轻官员轻声说了这一句。 晨风犹凉,原本应该一片安静的周家墨园周围却是叮叮当当,热闹异常。 一条被拆除的高墙周遭,至少有五六拨工匠在奔忙,还有原先住在梧桐落里的住户正在往园里搬运着东西,一些押在箱底很多年的衣物此时才见了阳光,在园里晒得到处都是。不少街坊围着自己选定的住房欢喜之余却又愁眉在商量,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这样精致的房屋里面是不是不要添置灶台,那些打满了补丁的被褥堆在这里面的雕花大床上是不是太过寒酸不搭。 有些附近街巷的街坊却是赶过来看热闹,钦羡的讲述此处墨园先前是何等的高院深深难以接近,同时又好心的提醒最近的集市在哪里,最近可以用来淘洗菜米的水井、池塘在哪里…… “周家墨园当年何等的高冷,说是一处修行剑院也不为过,这酒铺少年才搬来了几天,却硬生生要将这里变成集市的样子,真是莫大的玩笑。” 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室里,一名素衣中年男子微嘲道:“大概郑袖决想不到这酒铺少年会用这种玩闹来表达他的不满。” “所以岷山剑宗会在十天后开山?”他身旁一名黑衣男子冷冷的笑了笑,“要只是因为回应这名酒铺少年的不满,不让这名酒铺少年有足够的准备时间,那才是开了所有人的玩笑。” 这名黑衣男子面容俊美,看上去极为年轻,但是眉毛里却透着一丝白色,身上没有任何可怕的气势流露,但却就是让人感觉到浓厚的危险味道。 素衣中年男子转头过来看着这名黑衣男子,缓声道:“这是可以预见的事…鹿山盟会之前,不令她不快的门阀还能在长陵求个平安,但她和元武在鹿山会盟前后做成了他们一切想要做成的事情,今后便不只是惹不惹她不快的问题,而是她挑选哪些人是未来大秦的支柱,哪些人却是必须剔除的问题。”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这是郑袖故意和我朝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她便就是想看看到底有谁不服。鹿山盟会是元武战罢了天下强者,而这岷山剑会,却是她想要彻底理一理我朝内事了。” 素衣中年男子感慨道:“这名酒铺少年的双眸倒是雪亮,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她的不满,只是不管如何说,即便我们不插手,光是郦陵君和皇后的意思,他都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走得长远,更不用说进入最后的三甲。” “既然郑袖开这样的玩笑,那不妨大家来玩一玩。” 黑衣男子看着黑白两色光华已经尽灭的墨园,淡淡的说道:“我赌这少年能够进入最后的三甲。” …… 令岷山剑会骤然提前,这不是代表着大秦皇后的气量狭小,或者为她办事的那名宫女的气量狭小,和一名酒铺少年置气,而是代表着一种肆意,或者说一种霸气。 大秦元武十二年,鹿山会盟结束后这个深春和初夏相交的季节,韬光养晦了很多年的大秦王朝,原本就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坐稳了皇位和后位的帝王和皇后,终于再度展现出了霸气。 在原先周家老祖所住的一方小院,丁宁看着面色已然彻底红润起来的王太虚,蹙眉问道:“消息确实?”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比实心的石头还实。” 丁宁沉默片刻之后,道:“帮我准备马车,我要马上回白羊洞。” “你准备怎么做?” 当王太虚离开,长孙浅雪的身影出现在丁宁的身后,她清冷的声音里很罕见的带着难言的郑重。 “数十天的时间变成十天,按正常手段,你绝对来不及将你的修为由三境中品提升到三境上品。既然郑袖已经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意思,你不到三境上品,便应该很难从岷山剑会中胜出。你不能胜出,便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习你想要的决法,你就会很快死去。” “但你若是动用非常手段,将你的修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提升到三境上品…你的秘密恐怕也会暴露,到时候你也会死。” “无论哪种选择,这似乎都是个死局,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想知道你去白羊洞到底准备怎么做?” 长孙浅雪长长的睫毛微颤,看着平静的丁宁问道。 “我不会暴露九死蚕。” “这并不算没有任何机会的死局…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我修的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但事实上我一开始从白羊洞经卷窟里得到的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 张仪亲自驾着的马车开始朝着白羊洞疾驰。 “小师弟……” 风吹乱了张仪的发,也吹乱了他的心,以至于他又一次犯错,喊出了习惯称呼的小师弟。 “没什么。” 车厢内微闭着眼睛的丁宁略微抬起了头,想了想,说道:“洞主的身体不太好,换一个方面想,岷山剑会的提前是好事。” 张仪一怔,顿时觉得喉咙口堵了些东西,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有多少信心?” “七成。”丁宁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七成?”张仪震惊的叫出了声。 因为听得出丁宁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才真正的震惊,只有他和沈奕、薛忘虚才一直清楚,丁宁所想要做的,并非是在岷山剑会里进入最后的前十或者三甲,而是要折桂夺冠! 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自嘲般轻声道:“都已经赌上了性命,还不能换来七成的把握,那就实在是太弱了……” …… 白羊洞的山门内一片清幽,在和一名师叔简单的交谈数句之后,张仪和丁宁沿着山道往上飞掠,张仪的身影停顿于经卷洞外,而丁宁却是继续往上,最终掠入峡间的草庐前方。 和以往修行一样,丁宁在其中一间草庐的蒲团上坐下,然后平静的闭上双目,几乎瞬间就进入了识念内观的修行状态。 然而和平日里修行不同的是,在此次开始修行的瞬间,丁宁身上的气息就变得狂暴起来。 他的身体里响起无数的蚕声,而这些蚕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无数已经饿了许久的小蚕全部朝着他的身下用力,奋尽所有的力量撕扯着新鲜的桑叶,吞入自己的腹中。 他的身下散发出微苍白色的光亮。 “噗”的一声裂响,不知用何种灵草编织的蒲团竟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的碎屑。 原本缓缓释出的灵气,在这一刹那也变成了狂暴的激流,以惊人的速度涌入他的体内。 于此同时,他紧握着的右手放佛变得透明起来一般,沁出无数的星光。 他的五指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缓缓撑开。 原本纯白色的人王玉璧悬浮在他的掌心,周身飞绕着无数条星光形成的线路,宛如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丁宁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身体里发出了五声连续的轻响,就好像打开了五副枷锁一般,他身外的气息再次狂暴数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病态的酡红,然后一缕缕五彩的霞光,却是不停的从他的肌肤里透了出来,越来越浓烈,好像在他的身外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置之死地,能否后生 五彩的霞光是体内五气的光彩。 五气浓烈的就像燃烧起来,他体内产生五气的五脏也就像暴燃起来。 不属于身体自然承受的范围,便自然会产生极大的痛苦,他的身体第一时间自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血管中的血液急剧的喷涌,大量的出汗,然后这些汗水又被体温快速的蒸干。 身体痛苦,但是他的眉头却反而舒展起来。 性格这种东西是天生的,然而很多方面却似乎能够被传染。 和长孙浅雪在一起久了,虽然还可以一如既往的冷静,然而爱憎却变得分外的分明。 憎恶的情绪变得更为简单和纯粹的憎恶,就如白的雪,黑的瓦,界限截然分明,不再参杂其余的感情。 没有纠结,爱憎的简单干净,身体虽然痛苦,心境却是畅快。 那名宫女姓容,是在郑袖幼时便跟随在郑袖身边的人,是最熟悉郑袖,最了解郑袖心意的人,所以她就像是郑袖的另外一个大脑,她的一切做法,便是以郑袖的心意出发。 岷山剑会提前,便是不想让他有胜出的机会,然而他在白羊洞得到的却并非是平淡无奇的灵源大道真解,而是原本就暴烈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利用此门功法引燃五脏般激发五气,虽然让他五脏原本过旺的身体更为透支,就如将一只原本燃烧得很快的蜡烛直接放在火炭中烧,但至少可以掩盖他的九死蚕,至少可以为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修为的大幅度提升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让郑袖不能顺心意,这样痛苦的事情也骤然变得可爱起来。 张仪沉默的看着灵脉所在的峡谷,看着丁宁所在的茅庐方位。 自去年冬里到现在,他一直在梧桐落里修行,虽然很多时候都在服侍薛忘虚,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一些对于修行者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然而平凡之间获得的感悟,言语之间得到的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多,只是潜意识里习惯于称丁宁“小师弟”的他却根本未曾想自己会在岷山剑会如何,而是将所有心思放在了丁宁的身上。 此时名义在经卷洞观经,实则却是为在白羊洞灵脉峡中修行的丁宁护法,确保他可以安静的不受干扰的在其中修行。 想着薛忘虚越来越弱的身体,想着岷山剑会相对于丁宁而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他忍不住在心中重重的说道:“小师弟…一定要赢啊。” …… 安静的山间,时间在一如既往的流逝。 丁宁原本过旺的五脏依旧如同暴烈的燃烧着,旺盛的五气和涌入体内的灵气交汇,沉于气海,化为真元。 生命在真实的燃烧。 他血脉中的鲜血流淌的速度更快,然而其中的鲜血却变得稀少起来,他骨骼内的髓河也变得有些干枯。 他漆黑的发丝之中,慢慢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霜。 他的五脏也似乎有些萎缩起来。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的感知,他的身体在产生着什么样不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恐怕是最大的恐惧,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而充满快意。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体内的真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澎湃。 终于…… “噗”“噗”两声轻响从另外两间寂静的茅庐中响起。 无人盘坐的两个蒲团也同时炸裂,然而碎裂成无数草屑的蒲团并未往外喷出,而是往原本溢出灵气的灵脉中倒吸。 原本溢出灵气的灵脉变成了两个极具吸力的漩涡,往内倒吸。 三股灵脉的灵气,全部被丁宁身下密布的无数无形小蚕吸引,疯狂的涌入他的身体。 山峡间产生了奇异的风流,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紊乱细风从四面八方通过茅庐的缝隙钻入,三间茅庐承受不住外来的压力,同时晃动着往内里崩塌。 数条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就要忍不住飞射进那处山峡。 然而凝立在经卷洞之外的张仪却是深深的对那数条身影行了一礼,摇了摇头,道:“不要。” …… 无数茅草和被吸引过来的落叶、枯草层层叠叠的覆盖于丁宁的身外。 丁宁的身外,就像结出了一个巨大的枯黄色茧子。 恐怖数量的灵气一时无法融合,在丁宁的体内变成紊乱的激流,丁宁的身体里不断发出裂响,不只是血脉,就连一些筋肉都承受不住而断裂开来。 每一个瞬间,丁宁的身体就像是要被撑裂成无数片,然而总有一些无形的小蚕出现在恰当的时刻,恰当的地方,大口大口的吞食掉冲向裂口的灵气。 这些冲击在他身体里的灵气激流,最终全部变成了一个个具有更大吸引力的漩涡。 “啪!” 他身下的灵脉中首先发出清晰的如牛皮绳索断裂般的声音。 这条灵脉之中的灵气首先枯竭,断流。 “啪!”“啪!”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白羊洞的三条灵脉,全部枯竭。 他体内有更多的无形小蚕涌出来,所有这些涌出的无形小蚕只做同一件事,拼命的吞食着他体内的灵气。 他身体的恐怖吸引力开始消失。 越来越凝聚的真元不停的冲击着他体内的一些窍位,那些窍位里,似乎有一扇扇连通周身天地的世界要打开。 那代表着另外一个境界。 他可以冲击另外一个境界,但他知道够了。 所以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竭力的让自己的真元均匀的散入自己身体的每个角落。 所有紧缚在他身上的枯叶一瞬间全部坠落,如浪潮般往外散开。 经卷洞外的山道上,张仪闭着眼睛,睫毛微微跳动,脸色苍白如雪。 他很紧张。 无论是山间微风的变化,还是已经到了必须离开白羊洞赶赴岷山剑宗的日子,都让他确定即将看到丁宁。 他的后背尽湿。 一道微风涌来。 一条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在看清丁宁的瞬间,他还是瞬间呆住,忘记了呼吸。 “小师弟…” 他的眼瞳里,充满了强烈的震惊。 微风吹拂着丁宁的发丝。 黑色的发丝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白。 丁宁的年纪似乎大了些,然而身体却并未高大,反而更显瘦小了些。 最令他震惊的是,丁宁苍白的肌肤下,好像有一条条彩虹在流动,好像随时有彩色的光焰好割破苍白的肌肤刺出来。 “小师弟…你…” 他终于有些感觉出丁宁的真元发生了什么变化,为此丁宁又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他的眼眸中再次涌出无数震惊的情绪。 “大师兄,不要乱喊。” 然而丁宁却是对他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小师弟沈奕现在应该在墨园,我们要出发去接小师弟和洞主了。” …… 春意渐消,夏意渐浓,空气里更多燥意。 多日未雨,车轮在道间滚过,带起一蓬蓬尘土。 长陵郊野外一座山丘的亭中,那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正在用铁壶煮茶。 他望着道间一辆辆疾驰的车马,沉默不语。 先前和他一起看过墨园的素衣男子此时正在洗杯,看着一辆玄色的马车驶过,他侧转头看着黑衣男子,道:“你现在什么想法?” 人的想法往往会改变,虽然只是相隔数天,但他还是要再度确定这名黑衣男子的看法。 “岷山剑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能有什么看法?” 面对他的慎重,黑衣男子却是微嘲的一笑,“我只是希望那名酒铺少年不要改变他的看法,不要连岷山剑会都不敢参加了。” 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注视了数息时间的马车里,便坐着那名姓容的宫女。 像她这样的身份,自然可以在岷山剑宗开山门之后第一时间进入,不需要和寻常官员以及参加岷山剑会的各修行之地的学生一样在外等候。 然而不知道为何她不想先于大多数人到达岷山,所以她突然伸手在车厢上轻叩了两下,让赶车的车夫减缓了前行的速度。 两辆内里都铺满了软垫的舒适马车早早的停留在了墨园的门口,当张仪驱赶的马车停在墨园的门口,王太虚和沈奕搀扶着薛忘虚走出墨园的大门。 “太冒险。” 只是第一眼看到从张仪身后跳下车的丁宁,薛忘虚便摇了摇头,说了这一句。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丁宁对着他认真行了一礼,道:“而且这样便不需要再去考虑其它的可能,可以让人更加专心。”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瞳里也涌起无比复杂的神色。 “摇摆不定的态度,往往是最危险的态度。”然而丁宁却好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对着他说道。 事已至此。 于是王太虚也无言。 于是启程。 两辆舒适的马车,开始驶离墨园,驶向岷山。 第六十六章 阻路 长陵西南,有条白水河和渭河相连,白水河的尽头,有一片青山,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就在这片青山里。 车马都停留在官道尽头的一片草甸里,距离岷山剑宗开山只剩最后半个时辰,除了形形色色仰头望向前方那片青山,脸上流露出向往和激动神色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一列列全身铠甲的骑军在四周穿行,一些临时搭建的行帐里,许多宗法司的官员正紧张的复查着一些礼器和祭品。 在一些人群稀少的地方,还有些身穿黑衣或者青衣的剑师面无表情的驻足四视,这些剑师身上散发着一种阳光都晒不掉的阴霾味道,不是属于监天司便是属于神都监。 每年岷山剑会自然都是极为隆重,而此次岷山剑会因为元武皇帝要祭天祭祖,定立太子,更是变成了一件必定立入史册的大事。 青山草甸上还有很多游客,他们只是纯粹的想要近观岷山剑宗开山时的景象,此时他们看着草甸尽头一株株青色古树,心情变得越来越期待和紧张。 那些青色古树分明比后方的青山要矮许多,但是这些游客放眼过去,那些青山却似乎都被这些古树遮掩,明明可以看到那些青山直插云端,却又看不清那些青山的真容。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都知道眼前的那片青山中,有一座最高的青山名为摩天,此时根本就未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将一座大山隐匿于人的视线,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是极为惊人的手段,更何况不通修行之理的凡夫俗子。有些画面,在他们的眼里,便几乎等于神迹。 只是他们此时的反应和期待,落在一些人的眼中,却是幼稚和可笑的。 譬如皇后身边的那名容姓宫女。 她所在的马车落在最后,和那些官员、各修行之地推举出来的选生位置相距甚远,周围停留着的便大多是些抱着看热闹而来的游客。 此时她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原本没有什么感**彩的双眸里也渐渐泛出一些嫌恶的神色。 没有过多久,远处的地面传来阵阵的颤抖,就连周围一些纯粹只是看热闹的凡夫都感到了异常,有些躁动起来,两声马嘶声响起,车厢将动未动。 这名宫女明白车夫的意思,她伸指在车厢内壁轻敲了两下,马车顿时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向后方的官道,带着嫌恶神色的双眸再次变得沉冷下来。 伴随着地面的颤抖,人声逐渐鼎沸,先前那些梭巡于远处的军队渐渐合拢而来,在青色古林前隔离出一条通道。 毫无征兆,数百股青色气流从古林间贴着地面流散出来,地面的颤抖突然停止的瞬间,数十株青色古木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的玉门。 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道青色玉门的大小,样式,因为在这道青色玉门出现的同时,一条笔直的山道和一座青色的巨山便完整的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这山道和青色巨山出现得如此突兀,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就像是两件东西硬生生的塞入了眼球里。 山道和青色巨山都是如剑身笔直,且带着一种锋锐的剑意,所以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开始刺痛流泪,越是想看清山道和青色巨山的全貌,一时却越是看不清楚。 悠扬的礼乐响起,各司官员依次通过青色玉门,走上后方山道。 在各司官员先行通过岷山剑宗的山门后,各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也纷纷下了马车,开始依次登记名册,通过山门。 气氛渐肃,渐而变得寂静无声。 “怎么还不到,难道真被吓破了胆么?” 行列中,一名身穿华贵锦衣的少年转头看了数次,按捺不住的嘀咕道。 在此时的静谧中,这样的一句嘀咕自然显得异常刺耳,他身旁的一名银衫中年师长顿时脸色都有些白了,压低了声音厉叱道:“谢长胜,此时你也敢随便开口!小心我取消了你的选生资格!” 这名面容稚嫩但时而一副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少年自然便是关中巨富谢家的独子谢长胜,听到这名中年师长的训斥,他也顿时发怒道:“陈师叔!这选生资格是我捐了诸多银两硬生生换来的!真金白银,你有什么资格取消我的选生资格,就算是观主恐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银衫中年师长摇了摇头,一脸怒容的转过头去不看谢长胜。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独子…居然是硬生生的买了个名额。” 而周围听到谢长胜说话的一些修行之地的选生都是面露讥讽神色,明显是以谢长胜的修为本不足以代表白云观来参加这岷山剑会,但他却是硬生生捐了巨财,换了一个这样的名额。 “那名酒铺少年为何到现在不来?” 知晓谢长胜的身份之后,绝大多数听到谢长胜嘀咕的选生便自然知道谢长胜所说的是丁宁。 经历了一个鹿山会盟之后,才俊册的座次又有了诸多改变,其中有一些人的名字直接消失了,而有些人的名字则上升的很快,虽然再也未曾听说丁宁和谁动手,但是周家却莫名在长陵销声匿迹,周家墨园也莫名的归了这名酒铺少年,他在才俊册上的排名也悄然的升至二十九,是才俊册上升势最为惊人的一个。 不管到底在整个鹿山会盟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在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心目中,丁宁这名酒铺少年自然是最为值得警惕的对手之一。 然而现在这名酒铺少年难道会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而直接放弃这场盛会么?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一个坚定的女子声音响起,传入谢长胜的耳廓。 谢长胜的眉头微跳,不需要转头,他也听得出这是南宫采菽的声音。 青玉山门后,负责记录这些参加剑会的选生的是数名玄服官员,这数名玄服官员后方,有一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并不执纸笔,只是背负着双手静静旁观,此时他清晰的听到了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然而想到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性情,他的嘴角却是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之意,心想即便是来了,又能如何? “不来的话便真的是可惜了。” 也就在此时,一声冷漠的声音同时传入谢长胜等人和这名年纪略大的玄服官员的耳廓。 谢长胜转过头去,瞳孔却是急剧收缩起来。 玄服官员顺着声音望去,呼吸却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出声的这人是顾惜春,他对于谢长胜等人而言自然不陌生,但只是隔了数月的时光,他的形容和以前相比却有了很大的改变,此刻他的身材更显瘦削,就连面部也显得狭长了些,最让人感到心悸的是,他的双瞳有些微微的凹陷,这使得他的双目好像始终陷在两滩深沉的阴影里,而他的眼角却是有几缕血丝,好像随时要从肌肤里渗出来一般。 …… 有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 此时排列最尾的选生也即将走过山门,一些双目流泪不止却依旧无法看清山门后山道和岷山剑宗所在的摩天峰到底是何等样貌的游客们捂着眼睛转过身来,心想到底是何人这么倨傲,到此时才到达。 容姓宫女面无表情的看着姗姗来迟的这两辆马车,放佛看着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然而就在两辆马车停下,丁宁掀开车帘,她感受到丁宁身上气息的瞬间,她的眼眸里却充满了震惊,然后是隐怒。 她的面容微冷,散发出瓷样的光泽,然后她轻叱了一声,载着她的马车动了起来,拦在刚刚下车的丁宁等人的身前。 在这辆马车动时,丁宁便已经知道其中的人是谁,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也是微冷。 张仪和沈奕正忙着搀扶薛忘虚下车,骤然感觉到马车中拂来的寒意,两人的身体都是莫名的一僵,体内生出极大恐惧。 “你太令我失望。” 黑色的车帘如潮水般抖动,露出一道间隙,容姓宫女冷漠的面容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瞬,而后又消失在帘后,唯有不带感**彩般的声音缓缓传出:“我可以容忍你在墨园的任性胡为,但是你不应该再这么做。” 丁宁平静的看着黑色车帘,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色车帘里的容姓宫女并没有辩驳或是呵斥,只是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你不应该这么做。” 随着这句话出口,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寒冷起来。 丁宁的身前,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 第六十七章 杀誓 当身前燥热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时,张仪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他腰侧的剑鞘开始震动…他下意识的想要出手,虽然他明知道前方马车里那名容姓宫女的身份无比尊贵,尊贵到随意一句口谕就可以让很多名他这样的修行者消失在长陵。 然而就在这时,他搀扶着的薛忘虚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时的摇头不是制止,而是告诉张仪,任何的动作都毫无用处。 这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散发着白瓷的清冷光泽,完全就像天下最好的窑口中烧制而出的瓷器,在出现在丁宁面前时,张仪和丁宁身周的空气已经被压成了实质,张仪即便想要拔剑,也根本做不到。 丁宁微垂着头看着这只手,他也根本无法抗衡,但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的是,他却是用一种寒冷的语气轻声道:“只是六境巅峰而已。” 容姓宫女的眉宇间也出现了些寒意,在她看来之前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在教导这名酒铺少年要遵循长陵的一些规矩,她不考虑自己的所为对这名少年而言是否公平,她只认为这名少年非但执迷不悟,而且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行越远。 她身前的黑色车帘再次如波浪般泛动了一下。 天地元气凝成的瓷样的手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 看似沉重的手消失无形,就像是渗透入丁宁的身体。 丁宁后背的衣衫瞬间鼓起,他后背的肌肤里发出无数细微的声音,就像很多个皮筏在漏气。 青色布袍亮了起来,射出无数根光线,每一根光线里,都流散出强劲的风流,每一束风流里,都蕴含着精纯明净的气息。 张仪和沈奕的脸色变得惨白,极度的惊惧和愤怒,使得他们的身体都不停的颤抖起来。 丁宁的面容平静而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肌肤也变得苍白了数分,苍白色的肌肤下面,那五彩的色泽却是妖异得如同有很多色彩斑斓的蜈蚣在爬行,好像随时要钻出他的身体。 周遭不远处的游客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也都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纷纷惊骇的往后退去。 黑色车帘依旧微微抖动着,车厢内的容姓宫女冷漠的看着丁宁,缓缓出声道:“按照方绣幕的判断,你只要开始修行,便很有可能活不到壮年,现在你如此猛烈的催动五气,最多活不过数年。”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以为利用功法强行催动五脏极为旺盛的产生五气,从而强行快速提升修为,就可以让你在这剑会中占得一席之地?” 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更为冷漠道:“但你现在应该明白,置之死地之后,生或死,又岂是你所能决定?” “你…你怎能如此!” 由于愤怒,张仪的面容从苍白变为血红,他想要张口骂这名宫女,但因为他一直都是谦谦君子,所以即便愤怒至极,到头来却也只是喝出这样一句。 那只天地元气凝成的手并没有给丁宁带来多少实质性的损伤,然而却将丁宁体内积蓄的大多数真元全部强行逼迫出体外。 丁宁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三境上品,然而身体内却极为空虚,空有境界而无多少可用的真元,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会即将开始,丁宁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补充真元。 容姓宫女神情不变,她的目光落在了张仪身旁的薛忘虚身上。 燥热的空气里突然再次生出一丝寒意。 天空上,好像有一片阴影落在了张仪、沈奕和薛忘虚的身上。 丁宁的呼吸骤然一顿。 张仪、沈奕只觉得浑身一冷,而他们搀扶着的薛忘虚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嘴角泛开一丝苦意。 “你这毒妇!” 张仪骤然醒觉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便是方才愤怒至极都没有骂出什么难听话的他几乎是生平第一次用真正咒骂,诅咒的语气厉声叫骂出声。 “让白羊洞弟子参加岷山剑会已经是最大的容忍。” 容姓宫女依旧面容不变的冷漠看着丁宁和薛忘虚:“只是已经给了你们诸多机会,你们却还不知道悔改…薛忘虚,虽然让你来看这岷山剑会,然而你身体太差,却是无法看完这岷山剑会了。” 沈奕呆了呆,他感觉到方才那一抹寒冷似乎有些深入骨髓,但是此刻身体已经暖了过来,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平日最为温和的大师兄会愤怒到如此境地。然而听到容姓宫女的这句话,他却是开始明白那一抹对于自己不算什么的寒冷对于已经虚弱不堪的薛忘虚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他的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让你看岷山剑会,并不意味着让你看完整个岷山剑会。” 容姓宫女的面容骤然变得寒冷起来,“我亲自出来教导你们要遵循长陵的规矩,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 张仪的手越来越颤抖,指节越来越发白,他的剑就要拔出来。 “我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丁宁走了一步。 丁宁横跨了一步,遮挡住他投向黑色马车的视线。 宫姓宫女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她此时没有释放出任何的天地元气,但是身前的空气里,却好像突然又充满了寒冷的气息。 而让她感觉更为冰冷的,是此时丁宁面容上那种平静的杀意。 丁宁此时的面容上,就像是覆盖着无数层用剑切削下来的薄冰片,边缘锋利而层层叠叠,看不透。 “我明白,因为鹿山会盟结束了,一切都没有意外,所以你可以不用再顾及很多人的看法和想法。”丁宁直视着黑帘后的她,说道。 “但是你应该明白,其中有些事情,正是因为我,才会最终没有产生意外。”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我只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安安静静的参加岷山剑会,让洞主好好的看完这场岷山剑会,我有错么?” 容姓宫女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她根本不用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所说的你,并非指她个人。 “你做得太过分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认真说道:“若你只是针对我,也就算了,可是你竟然…” “丁宁!” 薛忘虚似乎知道丁宁要说出什么话,脸色骤变,用力的喝出一句。 “你只是一个宫女啊,只是一个修为到了六境巅峰,连七境都没有到的宫女啊,你以为你是谁?”然而丁宁却没有停止说话,他看着前方的黑帘,平静但加重了语气说道:“岷山剑会过后,我一定会挑战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一名只是三境上品的修行者对一名六境巅峰的修行者说这样的话,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然而此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可笑。 容姓宫女的眼睛眯了起来,如猛虎看见了血腥。 “你还能活多久?” 她冷笑了起来,然后森然说道:“如果在将来你真有挑战我的勇气,我会给你机会。” “你没有办法拒绝,在长陵拒绝决斗的挑战本身便是极其羞耻的事情,你绝对不会承受来自我这样的人的羞辱。而且你肯定也有亲人。”丁宁看着这名宫女,一字一顿的重复道:“你只是个宫女。” “你威胁我?” 容姓宫女充满嘲弄的笑了起来。 丁宁这样的长陵低阶修行者对于她而言太过渺小,所以在这样的话语之前,她甚至产生不出多少愤怒。 “洞主…” 张仪发出了一声悲鸣。 薛忘虚的身体一直在变差,但是现在…这种变差的速度,却是连他都感觉得出来。 薛忘虚轻叹了一声。 他看着身侧的张仪和沈奕,又看着前面的丁宁和岷山剑宗的山门,此时他的感觉又是满足,又是无奈,难以言明。 “你现在可以求我。” 丁宁看着黑帘,极冷的说道:“所有参加岷山剑会的选生都已经进入山门,接下来圣上祭天,订立太子,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现在不进山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堵着我。堵着我不让我进山门,在所有人看来,你便做得太过。即便真的一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至少做法也要让人的心里能够接受…所以你现在可以求我,求我进入岷山剑宗山门。” “放肆!” 容姓宫女厉喝了一声,她的面容变了数变,然后伸指在车厢上轻敲了一记。 载着她的马车顿时狂奔起来,远离丁宁等人而去。 她自然不认为丁宁等人会真的就此不入岷山剑宗,所以她当然不会真的求丁宁。 只是被迫马上从丁宁的身前远离,显示自己根本不想阻路,这对于她而言也是难以容忍的失败和羞辱。 “小师弟…” 张仪的嘴角抽搐着,又喊出了习惯错误的称呼,他此刻真的很想哭。 因为这场剑会过后,他可能失去的不只是一名恩师,还有眼前的这名师弟。 “我们进山门。” 然而丁宁只是平冷的转过身来,走向他,“大师兄,我来扶着洞主,我有些话和洞主单独说。” 第六十八章 借口 “师兄…” 虽然称呼不同,但是呼出这一声的时候,沈奕和张仪同样的悲恸。 “你和大师兄走前面,我单独扶着洞主就好。” 丁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然而他手上的动作还是昭示出了他此时的心境和平时有太大的不同——他几乎是有些蛮横的挤开了沈奕,让沈奕和张仪走在前方。 “对不起。” 丁宁轻声的吐出一句,这句话不是对沈奕说,而是对自己架着的薛忘虚说。 薛忘虚苦笑着看着丁宁,道:“拼得自己的命都快丢了,还和我说对不起?” 丁宁的喉结微动,似是在艰难的吞咽着什么东西。 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看着前方后背依旧颤动不已的张仪和沈奕,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声音压到极低,说道:“还记得我从巫山回来之后,问过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的问题么?其实我并不是随口问问。” 薛忘虚的眼瞳里原本已经没有多少神采,而且已经极为平和,就如一潭浑浊的死水,然而就在丁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瞳深处骤然卷起万顷惊涛骇浪。 他的心脏好像彻底恢复活力般剧烈的跳动着,将无比的震惊之意不断的压入他的身体各处。 这种震惊,比起他刚刚突破七境,感受七境和六境的不同时还要强烈。 “原来这就是…?” 他感受着无数丝涌入体内的元气,感受着丝丝缕缕元气的尽头,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丁宁。 丁宁点了点头。 “原来你就是…” 薛忘虚看着丁宁凝重的眉眼,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真实和荒谬。 无数的记忆和画面强烈的冲入他的脑海,如无数时空交叠,令他一时完全失去了思索能力,然而身体深处的变化,又让他迅速的清醒过来。 “不行。”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意义。” 丁宁沉默了片刻,他想要开口说话。 然而薛忘虚看着他,已经接着轻声说了下去:“我说的没有意义,不是指你让我活下来之后,我们能不能渡过岷山剑会,能不能逃脱…我知道你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是有逃脱的可能。” 丁宁的嘴唇用力的抿了起来,他保持沉默。 薛忘虚感慨的看着他,眼神变得极为复杂:“我从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他的传人,我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之前别人给我提出这样的假设,让我想象一下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绝对无法想象。然而等这样的事发生在面前,我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我该怎么办?” “我毕竟是秦人,我毕竟忠于圣上,不管圣上夺取皇位的时候采取了多少不光明的手段,但他还是令人满意的皇帝.”薛忘虚苦涩的笑了起来,“你想要我活下去,展露你的真正功法,是做出了最为重要的决定,而对于我而言,这个决定也至为重要。”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做什么,我毕竟是秦人…所以最后我的决定是只能两不相帮。” “你先前从巫山回来之时,我便和你说过一句生死有命。” 薛忘虚有些气喘,有些虚弱,但他还是坚持抬着头看着丁宁,说道:“我在这里死去,便是我的命,但你却是可以拼一拼。”“两不相帮?” 一直紧抿着双唇沉默着的丁宁惨淡的笑了起来,道:“老头,你何必为了我找这样的借口?” “你别忘记答应我的风光。” 薛忘虚笑了起来,没有和丁宁辩驳,他的眼眸深处有些不舍,但却越来越柔和平静,“如果有可能,替白羊洞拿到首名。”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看都看不到了,还有意义么?” “有意义。” 薛忘虚费力的点了点头:“你既然有着这样的身份,只要你应承下来,我想你便可以做到,光是想象那时的景象,我就很开心。” 丁宁再度沉默不语。 “这是缘。” “我有缘和他的传人在白羊洞相遇,这已经让我感到了人生之奇妙,感到荣幸。” 薛忘虚平静的看着他,道:“所以你现在没有什么难抉择的。” “对于生死,从来是自己抉择容易,而旁人抉择难。” 丁宁低垂下头,慢慢的说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涌入薛忘虚体内的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开始收回。 巨大的痛苦开始充斥丁宁的身体。 薛忘虚更加虚弱,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往下沉,但他还是笑了笑,拍了拍丁宁的后背。 …… 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门后,绝大多数选生已经聚集正对着山门的山道前。 这条山道笔直往上通向摩天峰的高处,虽然剑意刺目,令人根本无法看到高处是何等的情景,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道剑痕笔直的从云中高峰顶端斩到底部。 山道全部都是碧玉铺成,表面看不到一丝杂色,用料之奢侈在世间简直是难以想象。 山道前方是一片空地,布置着诸多的礼器。 在山道的一侧,在所有人目力堪堪能够达到的地方,此时一片白云已经如同被人拂开,露出了一座明黄色的祭天台。 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出来,那必定是圣上祭天告祖,订立太子时会出现的地方。 即便和那处祭天台隔着极远距离,但绝大多数选生还是想尽可能的距离圣上更近一些,所以此时虽然不准登临山道,他们还是尽可能的接近山道。 有小部分人是例外。 谢长胜落于选生的最尾,就连带他前来的白云观师长都羞与为伍,远远的走到了一边,对于谢长胜而言,落在最尾的人里面,倒是有大半是他的熟人,其中便包括令他最为头疼的亲姐谢柔。 只是当丁宁和薛忘虚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之后,他就完全忽略了谢柔的存在。 他不知道那名容姓宫女和丁宁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远远的看到张仪和沈奕,看着丁宁和薛忘虚好像互相搀扶着前来的时候,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沉默力量,还是轻易的击中了他心脏的最柔软处,他的眉头不由得深深蹙起,有种痛心的感觉开始充斥他的身体。 有这种感觉的绝非他一人,就连青玉山门后的数名玄服官员都面色骤凝,呼吸微顿。 尤其当丁宁和薛太虚行近,感觉到丁宁和薛太虚身上的气息时,那名一直负手而立的玄服官员都是眉头一挑,白皙的面容瞬间变得微红,一股隐隐的无法控制的愤怒也开始弥漫他的身体。 谢柔的面容原本是微红,但和这名玄服官员相反,她的面容越来越白,直至苍白。 她的身旁还站着南宫采菽和徐鹤山,在看清张仪和沈奕的神色时,他们的双手就已经开始不住的颤抖。 “自作自受。” 便在此时,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却在一侧鄙夷的冷笑了一声:“这便是自作聪明的下场。” 谢长胜霍然转身。 若是在平时,他必定要用最恶毒的话语反击这名他并不认识的少年。 然而丁宁等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默而压抑的力量,却让他此时连骂人的想法都没有,他的心里全是燥意,全是杀意。 “这人是谁?” 他只是寒声问身边的南宫采菽和徐鹤山。 “周忘年,现在才俊册上丁宁后一位。”南宫采菽语气很艰涩,似乎回答很艰难,但每一个字都冷得像冰。 “怎么,这种语气问我是谁,难道还想日后伺机报复不成?” 谢长胜并没有第一时间骂人,然而他的问话落入周忘年的耳中,周忘年却是第一时间不屑的冷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和谢长胜一样稚嫩,然而比谢长胜还要狂傲得多。 不只在于他的修为比谢长胜高出许多,还在于他的祖父是内史司某位权高位重的大人。 对于他这种权贵子弟,天生便不怎么看得起出身于商贾人家,甚至是出身市井的人物。 谢长胜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嘲讽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周忘年和南宫采菽等人都是一怔,顺着声音望去,那名背负着双手的玄服官员不知何时已经接近他们的身侧。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一脸冷意的直视周忘年,接着冷淡道:“想要嘲讽别人不识时务,也要想想自己有没有不识时务的本钱,想想自己就算再怎么任性,宫中贵人的目光会不会落在你身上。” “在天威中折翅的苍鹰依旧是苍鹰,鸡圈里的小鸡再怎么叫唤都是小鸡。” 说完了这两句,这名中年玄服官员便不再看周忘年,而周忘年想着这些话语中的意思,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脸色变得青白难看至极。 “何朝夕…” 就在此时,谢柔等人的呼吸又是骤然停顿,一条身影从旁边走出,走向刚刚通过青玉山门的丁宁和薛忘虚,然后这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转身,扶着薛忘虚。 这人身穿青藤剑院的院服,身材并不健硕,却似乎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正是青藤剑院最为出色的弟子何朝夕。 白羊洞虽然并入青藤剑院,但他和薛忘虚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然而此时,他却是用沉默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周忘年看着走在丁宁和薛忘虚身旁的何朝夕,面色变得更为难看。 第六十九章 离世 场间安静,岷山剑宗青玉山门的光辉洒落在丁宁等人的身上,丁宁等人的身影便显得有些刺眼。 事实上所有选生也都在看着最晚到来的丁宁。 对于这名在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之中修为并不算特别高绝,然而自从进入白羊洞之中却一直时不时的散发耀眼锋芒,甚至遮掩住了其余天才光芒的酒铺少年,所有选生心中自然都有不同的看法和判断。 但此时看着沉默搀扶薛忘虚而来的丁宁,所有这些选生不知为何却都有些隐隐不安,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气息。 顾惜春位于所有选生的中段位置,在他看来,既然丁宁已经能在才俊册中排到那么高的位置,那就意味着丁宁至少不会很早就被淘汰,他和丁宁的交手就不急于一时。 他甚至不想急着去看丁宁。 然而丁宁一到,却似自然带着无穷的魔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卷了过去。 他看着丁宁,看着丁宁身侧的薛忘虚,原本就像陷在阴影中的双眸深处骤然泛出些古怪的色泽,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一块松油在他的眼眸深处燃烧了起来,在冒出滚滚的浓烟。 顾惜春的身旁,一直凝立着一名影山剑窟的师长,这名师长也是以往最为关心顾惜春修行的某位师叔,在顾惜春有了惊人的参悟之后,他的这名师叔在影山剑窟中的地位也大为提高,这种重要场合也是他伴随顾惜春左右。 此时感觉到身旁顾惜春的异状,这名中年师长眉头微皱,轻声的出声劝诫道:“不用放在心上,此人忤逆皇后盛意,是断然不可能在岷山剑会中有所斩获,这场剑会之后,自然会在长陵渐渐淡出所有人视野。” 顾惜春明白这位师叔的好意,他的面色稍霁,缓声道:“若注定是一颗流星,我也希望这颗流星终结在我的手里,这样他的光亮才可为我增色。” “有机会自然极好,但凡事不能过于执着。”这名影山剑窟的中年师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薛忘虚,略带同情道:“太过执拗,便会变得和这薛忘虚一样。” 很多人看着薛忘虚的目光都是有些惋惜,有些同情。 七境之上为宗师。 到达七境,那是何等的成就,然而这样一名真正的七境宗师,却是想看看自己最为亲近的数名弟子在岷山剑会中的表现都做不到。 场间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肯定,在岷山剑会正式开始之前,薛忘虚就会死去。 此次的岷山剑会之前,还有圣上祭天告祖,订立太子。 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怀疑薛忘虚能不能支撑到圣上的祭天结束。 …… 南宫采菽本身便是青藤剑院的弟子,何朝夕迎上去之后,她也没有任何犹豫的迎了上去,走在丁宁的身边。 谢长胜做事本身不太经过大脑,所以他也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迎了上去。 这次谢柔并没有阻拦他。 夫唱妇随,她早已立下誓言非丁宁不嫁,虽然丁宁并不认可她那个誓言,但对于她而言,此时丁宁不管是做多危险的事情,她自然是要跟上的。 徐鹤山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侧。 这些人加上张仪和沈奕,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和周围人隐然隔绝开来。 因为人不多,所以便显不出悲壮,只是显得有些悲凉。 “时间不够了。” 从走过岷山剑宗的青玉山门开始,丁宁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到此时停在队列的最尾,他才让何朝夕承担薛忘虚所有的分量,然后在薛忘虚的耳畔轻声而认真的说道:“因为帮白羊洞拿首名,所以弟子不能陪你走最后一程了。” 薛忘虚此时的呼吸已经十分艰难,但听到丁宁这样的话语,他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温和道:“我走得安心。” “大师兄,你陪洞主走最后一程。” 丁宁将自己的身位让给张仪,对薛忘虚深深的行了一礼。 当所有人未发声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目。 南宫采菽和谢长胜等人都不明白丁宁和薛忘虚这些对话的真正含义,然而在丁宁闭上眼睛的瞬间,他们开始陷入无比的震惊中。 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闭上眼睛的瞬间,丁宁的身体就变成了一个绝对宁静的池塘,池塘里有玄妙的气机在流动,周围的天地间,有许多他们看不到,甚至感知不到的东西在悄然流入这个池塘。 这就是修行。 哪怕是修为已至五境六境的修行者,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收敛心神,排除杂念,才能进入这种入定内观的修行状态,然后丁宁竟然是不需要任何的时间准备,竟然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就直接进入了这种修行状态! 这明明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在他们的面前发生。 除此之外,带给他们更加震惊的情绪的是,即便是以他们的修为,都可以直觉感知出来,丁宁的身体极度的空虚,空虚到不仅是这个池塘里绝大多数的水都被排空,就连湿润泥土中的水分都被压榨出了大半。 “有人逼得丁宁几乎耗光了真元。” 谢长胜的脸色变得极度阴霾,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和沈奕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奕的眼眶已然红了,他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此时张仪却是声音微颤的回答道:“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 谢长胜知道张仪是好意,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现在我们站在你们身边,难道这还不关我们的事么?” “不要吵了。” 沈奕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长胜更加愤怒的转过头去,他想质问沈奕身为白羊洞的弟子又到底做了什么,但他在转头过去的瞬间,却是无法再发出声音。 他身旁所有的人在此刻也都再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此时的薛忘虚张开了嘴,却也发不出声音。 这名老人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却再也无法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只是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也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无声的悸动。 山道上方的祭天台上,响起了庄严肃穆的礼乐声。 谢长胜霍然抬头。 他明白接下来元武皇帝即将出现,这种时刻按理而言,他应该和周围的考生一样,眼神热切,满心充满崇敬,但他此时的眼睛里却充满着愤怒,似乎要将心中的怒火喷涌到视线尽头的那祭天台上。 祭天台的地面上跪拜着许多人,如一片海洋。 元武皇帝手持着金简平静而自信的走过,走向祭天台的最前方。 盛装的扶苏跟在他的身后一丈处,而扶苏的身后跟随着的是数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当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时,所有山道前的选生都感觉到双目不再如之前那般刺痛,似乎有一种异常磅礴而柔和的气息,如一柄无形巨伞将整座岷山的剑意都替他们遮挡了下来。 这种亲身感觉到的境界和那道明黄色身影的身份同样让绝大多数选生激动和崇拜到了极点,一遍遍呼喊万岁的声音响起。 祭天台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并没有阻止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开始诵读祭天祷文,甚至没有改变平时说话的语调。 然而这山间没有人能够遮掩住他的声音。 他唇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廓。 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浓烈耀眼。 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然而薛忘虚眼中的神光,却在此时消退。 他没有能够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 他在此时平静的辞世。 丁宁也没有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 他忘乎一切的在修行,补充真元。 张仪和沈奕也没有听到元武皇帝的祭天祷文,他们的身心被巨大的悲恸完全占据。 祭天台的后方,听到颂及自己名字时,已经成为太子的扶苏竭力的将目光投往下方。 他想要看清丁宁在哪里。 然而距离太远,他却根本看不清下面发生了什么,看不清丁宁等人的所在。 第七十章 剑会之始 繁琐复杂的礼数虽说能够增添仪式的神秘感和庄重肃穆感,然而谁都知道元武皇帝自身又是极讨厌繁文缛节,所以他的祭天告祖的祷文十分简单,只是短短十余句,就将自己登基后大秦取得的成就以及为何订立扶苏为太子的原因阐述得十分清楚。 将手中金简封存在祭天台前的山石下之后,这位已经是大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便转身向后,明黄色身影开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天幕遮地的气息开始消失,所有人看着这座山的高处,又感觉到刺目的剑意,目痛不止。 一道不带多少感**彩的目光扫过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所列的队伍。 许多人敏感的觉察到了这道目光,回望过去,却发现那是一名站立于数名宗法司官员后方的宫女。 知晓这名宫女真正身份的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面容顿时微凛,即便双目刺痛不止,也不敢令自己的眼眶中有泪水滴落。 他们生怕这名宫女觉着自己是为薛忘虚的辞世而悲恸落泪。 或许只是表现出明显的同情,在接下来的岷山剑会里就会出现对自己很不利的结果。 连岷山剑会开始的时间都硬生生的提前了这么久,岷山剑会中的一些比试项目有所改变,又有什么稀奇? 更何况本来岷山剑会每年的比试项目也都不同,要调整其中负责的一两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调整其中的一两项比试项目,比让岷山剑会提前要简单得多。 先前那名出声呵斥了周忘年的玄服官员缓步行到张仪和沈奕的身后。 此时薛忘虚已逝,按照常理,是断然不能再让薛忘虚的遗体停留场中,只是他对丁宁和张仪等人的遭遇又很是同情,认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那名宫女有些太过了,所以他此刻又极为担心张仪等人的情绪反弹。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就在他驻足下来,还未开口之时,他前方的张仪却是已经转过身来,对着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请大人妥善照料洞主遗体,等岷山剑会结束之后,我们自会将洞主遗体运回白羊洞安葬。” 这名玄服官员眉头微皱,不知该说什么,但张仪在抬起身时,却是已经对着他说了这一句。 “师兄,为什么?” 沈奕无法理解张仪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悲痛而震惊的看着张仪,叫出了声来。 张仪抹了抹眼泪。 他真在不停的落泪。 这个抹泪的动作让他显得非常婆妈,但是他布满泪痕的脸庞上却又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坚毅。 “洞主在这里,我们谁都没办法思考,我们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看着沈奕回答。 中年玄服官员的呼吸微顿,他看着一侧依旧紧闭双目,似乎完全将自己隔绝在这一方天地外的丁宁,又看着此时的张仪,心中对薛忘虚再次生出极大的尊敬。 “这应该是你走得如此平静的理由。” “无论是谁拥有这样的弟子,都值得骄傲。”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没有招呼其余人帮忙,只是架着薛忘虚,就像搀扶着老友散步一般,缓缓走向后方,同时他微侧转头,诚恳的轻声说道。 “师兄,我们要想什么?” 沈奕一直强忍着没有落泪,在关中,在敌人的面前落泪被认为是非常丢人和懦弱的表现,然而此刻,他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虽被准允成为白羊洞弟子,但实则没有在白羊洞修行过,就连白羊洞经史窟都没有进过,一直伴随侍奉在薛忘虚的身侧。 所以事实上,他就是薛忘虚最后的亲传弟子,薛忘虚就是他的老师。 此时他满脑子只是想着,丁宁都还没有睁开双眼,他都还没有看老师最后一眼,现在怎么能让别人把老师带走? 他没有办法想其它的事情。 “折桂以祭老师在天之灵。” 张仪侧着头,不断落着泪看着身旁的丁宁,道:“这就是小师弟要做的事情。” 他又一次喊错了称呼。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说的小师弟是丁宁。 沈奕有些恍惚,他在悲伤之中隐隐有些醒悟,如果不能帮丁宁做些什么,如果丁宁在岷山剑会无法胜出,那丁宁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丁宁不像你这么妇人之仁。” 就在此时,谢长胜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奕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他和张仪,接着说道:“宫里贵人不让他胜出,他能够胜出,便是狠狠打宫里那名贵人的脸…所以丁宁不是要祭洞主的在天之灵,而是要替洞主狠狠打宫里贵人的脸。你们应该明白,白羊洞是因为谁的意思才会被并入青藤剑院的。若是被迫并院的白羊洞的学生,最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胜出,天下的修行者会怎么看?” 谢长胜此言一出,就连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背上都是涌出了一层冷汗。 “一处被宫里贵人废除的修行之地的学生,怎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光芒万丈的胜出?这不是说明那处修行之地极为优秀,根本不应该被废除么?”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周围这显得很孤单的几个人,语速慢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在这岷山剑会里就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帮丁宁胜出。” 南宫采菽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谢长胜的话细思起来,她的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惧。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仪。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平时养成的习惯,想要听听大师兄还有什么意见。 张仪看着谢长胜,说道:“我无法代表你们的意见,但我们白羊洞师兄弟三人里面,最有希望胜出的自然是丁宁,岷山剑会强手如林,我和沈奕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胜出。” 他的模样依旧有些婆婆妈妈,说话也有些婉转,但是所有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第一道比试是什么?” 何朝夕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平时也是来去匆匆,忙于修行而没有多少和人说话的时间,从见到薛忘虚和丁宁等人开始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出口这一句话,却是让谢长胜骤然烦躁了起来。 “我们怎么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只有那上面丁宁救了性命的人才会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他烦躁而愤怒的抬着头看着视线尽头的祭天台,说了这两句,吐了口口水。 “这和扶苏没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能决定这里的任何事情。” 谢柔低声训斥着,秀目中却是也流淌着一丝难以压制的愤怒和焦躁。 不管如何商量,不管周围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恰当时刻不顾自身也要帮丁宁的打算,然而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要看比试的规则。 而这比试的规则,却不由他们决定。 他们就好像是热锅上的一小群蚂蚁。 …… 上千名年轻男女站立在岷山剑宗摩天峰的山道前,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初夏的耀眼焰光将他们的身体镀成金色。 礼乐声还在继续奏鸣着,然而岷山深处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震鸣,就像有人在极远处轻弹了一下剑锋。 人群一片哗然。 空无一人的山道上突然有一片光华好像水纹般扭曲,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若在虚空中透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名青衫剑师身上的青衫虽然只是一色,但青色却是纯正的青玉色泽,整个长陵别处都根本看不到这种青色,他的面容端庄,不苟言笑,看不出到底多少年纪,身上自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和锋芒流散出来。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修剑之地,任何一名师长在外都是震慑一方的人物,但此时山道下绝大多数选生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名青衫剑师的身上很久。 因为就在这名青衫剑师出现之后,山道上就像有一层奇异的光幕如潮水般慢慢退去,看上去空无一物,笔直通往山巅的青玉山道上,突然竖起了一道门。 一道紧闭着的青玉大门。 这名青衫剑师就站在这道青玉大门的一侧,而青玉大门后方的山道,却是被谁抹去了一样,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一张画卷上本来有的一块,突然变成了空白,而其余的画面还在。 “剑会开始,请入门。” 这名青衫剑师异常简单,不卑不亢的看着下方所有人,平静的说道。 第七十一章 丁宁意 青玉大门很大,大得就像一堵城门。 站立门侧的青衫剑师虽平静垂手而立,但自然气度已然压过在场所有送选生而至的各修行地师长,他平静请所有选生入门,但这道青玉大门是关着的,所有山道前的选生都心知这道青玉大门没有那么容易进。 所有的选生都想得到进一步的提示,然而面如冠玉的青衫剑师却显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凝立在那里,就像一具沉默的塑像。 “进这道大门难道就是第一道考核?” 谢长胜眯着眼睛看着如城门一样的青玉大门,声音微寒的问身边的张仪等人:“是要考感知还是领悟,那大门后的空白又是什么意思?” 张仪摇了摇头:“不管是考什么,恐是要靠近些才有可能判断出来。” “那什么时候喊醒他?” 谢长胜转身望向丁宁。 剑会已经开始,总不能让丁宁无休止的闭目修行下去。 然而不需要喊醒,他转身望向丁宁的时候,他看到丁宁也在看他。 丁宁已经醒来。 就在青玉大门出现的时刻,丁宁醒来。 他没有问任何人薛忘虚的事情,他只是安静的抬头看着那道青玉大门。 只是一瞬间的目光接触,谢长胜身体里的烦躁骤然消失,随之泛起的是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丁宁此时面上的神容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平静,但是他的眼瞳深处却闪耀着妖异的五彩颜色,好像眼眸的底部已经燃烧起来,变成了五彩的火焰。 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肯定丁宁有杀意和怒火,然而就连他都根本看不出来。 或者说,丁宁的整个身体,此刻就是一截平静冰冷的剑锋,不带任何烟火气,但轻易一触,便能使人流血。 “我们进去。” 丁宁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 谢长胜的眉头挑起。 丁宁的状态让他又是觉得有些恐惧,又是不由得生出兴奋。 他直觉今年的岷山剑会,会出现很不同寻常的事情。 …… 不管代表着岷山剑会开始的这道青玉大门到底有何等的玄妙,距离近些,自然感觉得更为清楚些。 当丁宁开始动步时,前方上千名选生也已经动步,原本最为接近山道的前列选生从这道青玉大门上感受到的气息唯有沉重和宏大,光滑如静的青玉表面没有任何的符文和痕迹,就算是敢伸手推门,也不知从何处推起。 因为没有感知到危险和恐怖的杀机存在,前面的选生下意识的距离这道大门越来越近,近得只余数步的距离,身体都沐浴在青玉散发的微弱青光里。 上千名选生层层叠叠聚集在这道青玉大门前,比肩而立,渐渐没有可容人通过的地方。 丁宁等人的到来在人墙中引起了一些骚动,想到之前的事情,许多人不自觉的让出了身位,让丁宁通过。 然而这不是全部。 一名选生感受到身后的挤压之力,正对青玉大门上散发的沉重宏大气息一筹莫展的他顿时有些恼怒起来,转身对着后方厉喝道:“挤什么挤,要想站得前些,就早些排在前面,现在挤来挤去妨人参悟是什么意思!” 这名选生此时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周围寂静无声,他的厉喝便有些刺耳。 而且他身穿的是白底洒银星袍服,此时转身扭动之间,白色袍服上的那些银星似乎星星点点都要化为剑光飞起来。 这是养星剑院的院袍。 养星剑院今年只选了一名选生邵阳明,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五。 所以这名选生自然就是邵阳明,他这样的人的说话,自然极有分量。 邵阳明身后和身侧的数十名选生也都是目光不愉的看向后方。 人群微分。 邵阳明等人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位于最前列的邵阳明至少还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但此时既然邵阳明已经出声,丁宁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平静道:“不好意思,请让让,我要进门。” 邵阳明闻言大怒,道:“先来后到,我为何要让!” 周围许多人也是不能理解此时丁宁的平冷,虽然觉得丁宁此时的状态令人有些莫名的心寒,但岷山剑会恐怕是他们一生中至此最为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因为你刚刚死了名老师就觉着要让你? 然而丁宁却依旧平静。 他看着大怒的邵阳明说道:“因为我要从你那里过去进门。” 场间顿时一片死寂。 邵阳明脸上的愠色顷刻消失,他的眼睛急剧的睁大,睁大到了极点。 就连丁宁身后的谢长胜等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时所有人才都反应过来,丁宁一开始说的,就是“我要进门”,而不是要近门相观。 难道只是从远处走来,走到此处的过程中,他已经感知出了这道大门的玄妙? “我不想浪费时间。”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丁宁又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 没有人再挡在他的身前。 就连先前态度最为激烈的邵阳明也是下意识的侧转身体,和周围的人一起让出了一条路。 丁宁从他们的身侧直直走过,走向那名站立在青玉大门前的青衫剑师。 青衫剑师淡泊的眼眸中都出现了一丝异样的光泽。 “请先生让我进门。” 丁宁走到他的身前,认真恭谨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青衫剑师微躬身回礼,应允。 沉重的青玉大门缓缓分开,洒出一蓬亮光,青玉大门后方,似乎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全新世界。 就只是这样? 绝大多数选生震惊难言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丁宁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认真施礼,请求进门,然后这名青衫剑师就打开了门,让他进入。 这就是通过这道青玉大门的方式? 丁宁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对青衫剑师颔首为谢,然后走入青玉大门中央的光亮里,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 谢长胜也是看得呆了,这是天下瞩目的岷山剑会,在他想来,怎么都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这道大门。 “尊师…知礼…这一道大门,是岷山剑宗一开始就点醒所有选生,不管已有什么修为,不管将来是什么身份,都要记得尊师,要知礼。” “但丁宁师弟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应该过来时就已经看出这道青玉大门的气机连接于这名岷山剑宗师长之身,唯有这名岷山剑宗师长才能打开这道青玉大门。他感知到了这点,所以才能明白这道青玉大门的意思,才能第一个进入。” 很轻的声音传入谢长胜等人的耳廓。 谢长胜呼吸微顿的转头。 他看到发出声音的是脸上泪痕未干的张仪。 在他转头之时,张仪也已经越过他的身体往那名青衫剑师的身前走去。 “请先生准我进门。” 张仪也是和丁宁一模一样,对着青衫剑师认真施礼。 然后青衫剑师回礼,应允。 青玉大门上再现光亮。 张仪紧随丁宁,第二个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大师兄。”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上前。 他十分了解张仪,他知道张仪平时的确有些优柔寡断,而且张仪也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他明白此时张仪第二个进门,只是为了要跟紧丁宁。 沈奕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青玉大门的光亮里。 …… “了不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远处那名中年玄服官员由衷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许多送选生过来的各修行地师长也是同样的感慨。 他们此刻感叹声里所说的了不起,或者是心中所说的了不起,一半送给这几名年轻人,一半却是送给薛忘虚。 容姓宫女位置距离这道青玉大门并不远。 此时其余选生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丁宁和丁宁身周的人却已经逐一在她眼皮底下消失在青玉大门的光亮里。 “事事要争第一么?” 她此时却放佛变成了最为了解丁宁的人,自言自语的缓缓出声。 她的面容上瓷样的光泽更浓,更像是佛堂里的佛像,而不像是人。 她不容丁宁在岷山剑会中胜出。 但丁宁却不只是要胜出。 他是要折桂,他是要夺得首名! 而且丁宁此时的作态,让她隐隐觉得,丁宁是要在岷山剑会的每一个阶段,每一道比试里,全部都首先过关,全部都要夺得第一! 第七十二章 原来是这样 祭天台上,不少官员在忙于撤除一些礼器。 黄真卫站在一角边缘,凝视着那道青玉大门。 身为宗法司司首,今日他自然是盛装出席,只是和鹿山会盟时相比,他却是显得十分疲惫,甚至有一种难言的虚弱。 “关于丁宁此举,你怎么看?” 一声清冷的女子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黄真卫微愕转头,看清对方面目的瞬间,心中却是更加惊愕。 他看着身穿淡紫色宫装的潘若叶,直接将心中的惊愕说了出来:“久闻潘宫主生性淡雅,天下事皆不关心,怎么会特意提起这丁宁?” “若真是天下事皆不关心,又何必去鹿山。” 积蓄数十年的元气挥霍一空,潘若叶的骨子里也是透着和黄真卫一样的虚弱和疲惫,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轻说了一句,接着说道:“多少有些缘分,黄首司又是长陵一等一的睿智之人,听听黄首司意见也很寻常。” “岂敢。” 黄真卫揖手为礼,轻叹了一声,道:“了不起是很了不起,但这样的做派,却是如背水一战,没有多少回旋余地…节节都要争先,损耗便自然大,到了剑会后段这些选生之间相互争斗时,他便很吃亏。” 潘若叶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便是他不太可能最终胜出?” 黄真卫点了点头。 本身便不占优,再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他想着即便是自己的老师此刻来判断,也会判定丁宁不太可能最终胜出,除非出现奇迹。 世上哪里来那么多奇迹。 在容姓宫女的眼里,世上根本就没有奇迹。 …… 张仪穿过青玉大门的亮光。 然后他呆住。 青玉大门的亮光背后,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世界,依旧是一条笔直往上宽阔青玉山道。 只是和外面看起来已截然不同。 青玉山道所在的山体并不像外面看起来平缓,而是陡峭异常。 这条青玉山道就像是竖直的嵌在峭壁上往上。 沿着青玉山道,却是有峡谷,有山谷,有殿宇楼台。 此刻他视线的尽头,是一栋青铜色的大殿,而他和这座青铜色大殿之间的山道上,却是静静的悬浮着三根黝黑的玄铁柱。 说是玄铁柱,只是一眼扫过的第一印象。 只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便看明白这是三根剑胎。 三根还未彻底完成锻打,但工匠有意无意的挥锤之下,已经略有剑形的剑胎。 丁宁已静静伫立在第一根剑胎下。 剑胎很大,比他还要显得高一些,宽阔一些。 张仪第二个进门,为的便是跟紧自己这名“小师弟”,在回过神来的瞬间,他便脚下用力,到了丁宁身后。 黑色剑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包裹,悬浮在他面前。 剑胎的表面十分粗糙,似乎完全没有特别的纹理,只有锻打造成的高低不平的隆起,但这些隆起和剑身上的阴影,却在张仪的眼睛里扭动起来,正好阻挡住整条山道。 张仪的呼吸不自觉的停顿。 他感觉到了某种古怪的元气流动,然而他不能确定是什么。 但他可以肯定,那股古怪的元气流动禁锢着他前方的山道,若是他无法领悟,便不可能越过这根剑胎。 “这根剑胎考较的是感知,不用想其它,只需把握清楚这其中的一缕剑气的流向。” 便在此时,丁宁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微侧转身对着来到身后的张仪说了这一句之后,丁宁便再度闭上了双目。 张仪再次呆住。 他感觉到丁宁体内的五气再次有韵律的流动,所以此刻的丁宁并不是要闭目静心感知,而是再次开始入定修炼,补充真元。 既然都说了考校的是感知,那光修炼补充真元,不感知,怎么通过? …… 第一道青玉大门其实并没有难度,任何一个人有所领悟,做出示范之后,接下来所有人都可以照着学通过。 所以岷山剑宗在这一道青玉大门上也并未想淘汰任何一名选生,只是和张仪所言一样,借此警示将来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任何人,必须谨记尊师重道,必须知礼。 只是自己没有能够先行领悟这进门之法,要在别人示范之后通过,许多选生的心中便自然不是滋味,尤其一些心高气傲的优秀才俊,然而是更加不愿急切的紧随其后。 上千名选生逐一施礼通过,本身要耗费许多时间,再加上一开始有些人位于前列,却并未第一时间上前施礼,其间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然而当绝大多数人都进入青玉大门之后,黑色剑胎前已经到处都是人,和先前外面一样黑压压一片时,却还未有任何人通过这柄黑色剑胎。 黑色剑胎投下的阴影下,一名身穿微赤色袍服的少年面容有些苍白的转过身,有些失神的看着身侧不远处的丁宁。 他是简道梅,重华剑院的学生,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但即便是他,在长时间的参悟之下,他的心神也损耗甚大,身上的袍服已经尽被汗水湿透。 但以他在才俊册上的位置,直至此刻,他才刚刚感知出来有一道极快的元气在剑胎上游走,但这道极快的元气和剑胎本身,以及如何通过这里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他却还未想明白。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直到此时,丁宁还在闭目修炼补充真元? 丁宁到底想什么时候开始参悟这柄黑色剑胎? 一名身穿纯白色袍服的少年一直微皱着的眉头在此时松开。 他的年纪和张仪看上去差不多,身体已经彻底长开,所以显得十分挺拔。 他的面容俊秀,一头黑色长发用一个白色玉环扎起,看上去十分干净。 他是属于中间进来的,但是此刻他已经感知清楚了黑色剑胎上的那道元气,也已经察觉了通过这一柄黑色剑胎的方法,所以他决定通过。 然而也就在此时,简道梅的双瞳剧烈的收缩起来。 场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这名身穿纯白色袍服的少年的身体骤然僵住。 丁宁的双目已经睁开。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丁宁开始动步,走向他面前悬浮着的黑色剑胎。 在绝大多数人连猜想他要做什么都来不及的时候,丁宁已经出剑。 他平静的拔出了腰侧的末花残剑,然后异常简单的刺出了一剑,刺在黑色剑胎上的一处。 当的一声震响。 这声音不响,但很多人的身体不由得一震。 黑色剑胎的表面突然明亮起来。 那些凹凸不平的阴影里,突然泛开一层层灼热的红光,就像有火光要汹涌的喷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色剑胎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剑胎上泛出的红光,瞬间消隐,如潮水隐没在内里。 丁宁已收剑,从黑色剑胎旁走过。 所有选生震惊难言。 “小师弟…” 张仪叫出了声。 他再次叫错了称呼,但是他这次的叫声里,却是惊喜的成分超过了震惊。 即便有着丁宁一开始的提醒,他也只是到刚刚才隐约判断出通过的方法,而丁宁此时的表现,更是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一开始就已经感知清楚了通过这黑色剑胎的方法! 只是在他紧随其后的通过青玉大门,走到丁宁身后的短短时间里,丁宁已经参悟出通过这柄黑色剑胎的方法! 自己的这名小师弟…真乃神人也! 在张仪的心中充满如此的惊喜时,那名本来动步准备过这柄黑色剑胎的纯白色袍服少年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他的眼眸深处尽是冷意。 竟然一开始就已经参悟出来? 这是何等的领悟速度? 而且为什么在他想过这黑色剑胎时,丁宁却正好停止补充真元,然后过这剑胎…这是巧合么? 简道梅呆呆的看着黑色剑胎后丁宁的背影,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剧烈颤抖起来。 他完全不敢相信双眼所见的是真的,然而方才丁宁那一剑,却是解开了他心中的最后疑惑,让他也明白了那一道在剑胎上流转极快的元气和过这剑胎本身有着什么样的直接关系。 “原来是这样!” 越来越多的人醒悟,化为越来越强烈的震惊。 一名身穿墨黑道袍的少年走向黑色剑胎。 很多人都认识他是来自桐木道观的范星陵。 范星陵只是有顿悟,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他也已确定只要出剑截停那一道元气的流动,让这道元气滞停在剑胎上,剑胎内里的元气就会也凝滞片刻,不会爆发开来,他便可以和丁宁一样乘隙通过。 于是他也出剑。 他的剑是一柄三尺来长的漆黑道剑。 当的一声,他的这柄漆黑道剑也刺中前方黑色剑胎上一处。 黑色剑胎的表面也顿时明亮起来。 然而不知为何,在接下来一瞬,黑色剑胎上那些凹凸不平的阴影里泛开的红光,却是并没有像方才一样无声的消隐,而是发出了许多声的轰鸣。 就像是许多人在同时挥动烧红的铁锤,敲打着这柄剑胎。 噗噗噗噗… 范星陵手中的漆黑道剑好像被许多溢出的热气冲中。 他的浑身巨震,身体往后一挫,一张口,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剑意合一 几乎所有的选生都变了脸色。 只是外溢的一些劲气就直接将范星陵震得受伤吐血,岷山剑宗这一柄未成型的粗陋剑胎里,竟然都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这一刻在他们的感知里,这柄粗陋的黑色剑胎内里好像有着无数手持烧红铁锤的巨人,随时会将恐怖的力量透着剑胎震击出来! 范星陵手持着漆黑道剑连退数步,整个身体兀自震荡不止,来自心神的冲击比体内的伤势对他造成的影响更大,他的脸色苍白得完全没有一丝血色。 “为什么?” 看着就在身前不远处的范星陵,南宫采菽不可置信的出声。 她此时的疑问,也代表着场间很多人的疑问。 这批人都感知出范星陵用的是和丁宁同样的方法,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丁宁顺利过了,而范星陵却是被这柄黑色剑胎震得受伤吐血。 “心剑相随,他心到剑不到。” 听到南宫采菽的轻呼,张仪转头对着她和谢长胜等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他的神色很郑重。 因为丁宁已经走过了黑色剑胎,他要跟上去。 只是说了这一句之后,他便动步,绕过范星陵,走向黑色剑胎。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剑。 当的一声震响。 黑色剑胎的表面变得明亮。 粗糙的凹坑里泛开灼热的红光。 然后接下来的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 收剑的张仪从这柄黑色剑胎旁走了过去。 场间再度死寂。 张仪又成为第二个过关的选生。 南宫采菽的眼睛里涌出了异样的光亮。 心剑相随,心到剑不到。张仪说的这句话太过简单,她方才还难以理解,然而张仪此时的这一剑,却是让她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必须很快,很精准,这一丝剑气就像狡猾而快速的毒蛇,我们的剑在落下的一瞬间,必须准确的刺中它头颅前方,让它自己撞上去,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她郑重的对着身侧的谢长胜等人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也动步走向黑色剑胎。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响起。 南宫采菽从黑色剑胎旁走过,成为第三个通过的选生。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太快或者太慢都不行?” 谢长胜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也有所感悟,但显然感悟得不如南宫采菽清楚。 “这一丝剑气和整柄剑胎的布置十分独特,似乎我们出剑必须恰好落于那一点,让这丝剑气正好自己撞上我们的剑力,方才不会激起这剑胎内里的力量。” 沈奕凝重的看着谢长胜,轻声说道:“出剑太早,若是直接和这丝剑气相触,或者出剑太晚,和这丝剑气之间相隔距离太多,撞击之下,便无法通过。张仪师兄之前说的心剑相随,心到剑不到的意思应该就是说要心到剑到…毕竟感知和出手又是两回事情。” 在张仪、南宫采菽和沈奕的层层解析之下,谢长胜也已彻底明白过来,然而沈奕自己却还觉得有些担心。 毕竟谢长胜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 若是他的理解并非完全正确,让谢长胜也错误理解,那谢长胜肯定更不喜欢他。 所以他决定自己先亲身试试。 于是他也马上走了上去,走向黑色剑胎。 他用了三个呼吸的时间调整,然后出剑。 当的一声震鸣。 “师兄!” 然后他惊喜的发出一声叫喊,在叫喊声传入所有人耳廓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了黑色剑胎,追向前方的丁宁和张仪。 场间再度沉寂无言。 白羊洞的这三名少年,又已全部过关。 谢长胜寒着脸走了上去。 他一直不怎么看得起沈奕,然而沈奕的表现却似乎比他强出不少,他的心中自然不快。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气从他手中射出,割裂了微燥的空气,笔直的撞在黑色剑胎上。 如敲钟般清脆的震鸣声再度响起。 所有人都以为谢长胜会和之前的丁宁等人一样顺利的通过。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黑色剑胎里却是发出了一样的轰鸣。 “噗…” 谢长胜的身体骤然一僵,他似乎想要在原地站住,但是却无法坚持,整个身体往后一晃,退了一步的同时,上半身都往后仰出,只差一些便直接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口猩红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看到这一口鲜血喷出,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谢长胜失败了,然而更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喷出一口鲜血的谢长胜厉喝了一声,“我就不信了!” 几乎没有什么停留,他恼羞成怒般再次刺出一剑。 当的一声震响。 黑色剑胎内再发诡异轰鸣,劲力再溢。 谢长胜再退,再吐一口鲜血。 “你在胡闹什么!” 眼见这样的景象,谢柔的脸色变得比谢长胜还要煞白,发出了一声大喝。 “别管我!” 然而谢长胜却越加恼羞成怒的样子,再次发狠朝着黑色剑胎挥剑刺去。 剑胎再震。 谢长胜再吐血。 许多选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在他们的看来,谢长胜此举和自杀无异。 但是谢长胜却还未停手,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伤势越来越重,要将自己身体里的血全部吐出来的样子。 他再次出剑。 谢柔和徐鹤山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两个人飞身掠起。 然而就在此时,当的一声震响,再出一剑的谢长胜没有后退。 他的身体猛的晃了一晃,然后从黑色剑胎旁走过。 谢柔和徐鹤山顿住。 后方所有选生的目光凝滞。 “还不是让小爷过来了。” 谢长胜没有转身,他狠狠的吐了口血沫,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他身后所有选生都沉默无言。 在进入青玉山门时,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语,都对他这名只是用大量银钱换取了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巨富之子有些不耻,心中自然将他归结纨绔一流,然而谢长胜一开始出剑,看他出剑之势,绝大多数选生便已知道他的剑技恐怕反而要超过在场很多人。 再加上此刻他虽然过得艰难,但终究却是过了。 很多人自觉没有用这种方式通过的勇气。 最为关键的是,很多人恐怕根本通不过这关。 心剑相随恐怕是张仪在白羊洞某本修行典籍上看到的说法,有关这种说法,修行界里更为贴切的形容是剑意合一。 意至剑至,意念到达之时,剑也已落至。 意念当然要比手脚和剑的动作更快,所以要做到意至剑至,往往是要剑势先行,剑在意先。 所以修行典籍中的表述不叫意剑合一,而是叫剑意合一。 要让剑在意先行,事关感知和提前判断、剑技的精准运用以及熟练度等等诸多微妙的方面。 能够体悟出这里面所有的道理已经很难,而能够做到剑意合一,或者接近剑意合一,则更难。 谢长胜在剑术上还没有这样的境界。 他做不到,但是他想通过这关,所以他采用了这种拼命一遍遍试的方法。 可是在场很多人恐怕还没有他的境界,或者比他高明一些的又没有他这种勇气。 所以这关注定会有很多人留下来。 从这柄黑色剑胎开始,岷山剑会便会淘汰一批批的选生。 当越来越多的人想明白这些,场间的气氛变得更为压抑而冷寂。 没有间隔的多少时间,一名高挑的少女站到了黑色剑胎前,然后出剑。 当的一声震响。 这名少女往前方走去,越过了黑色剑胎。 几乎所有选生都认得这名高挑少女就是谢长胜的亲姐谢柔。 在片刻之前,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谢柔恐怕也是依靠家中巨富买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然而现在他们知道自己错了。 谢家的这名长女,至少在修为上,比谢长胜更为优秀。 “我先行一步。” 在谢柔通过之后,何朝夕对着身旁的徐鹤山颔首说了这一句。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敲击在所有选生的心上。 就像只是很寻常的追赶前方同门的脚步一样,何朝夕轻易的走过了黑色剑胎,很多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出剑。 徐鹤山接着上前。 他不像何朝夕做过无数次的基础练习,在这种方面已经有把握到极点,所以他非常慎重,在剑胎前凝神停留了数十息的时间,才平稳的刺出一剑。 一声震响之中,没有意外发生。 徐鹤山也通过。 他和之前的丁宁等人本来就是自成一个小团队,其余的选生也刻意不和他们过分接近,此刻他们这个小团队全部通过,黑色剑胎前便凭空多出了一块空地,就像一个水盆里突然被人取了一瓢水,但是别处的水流却一时没有流淌过去,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 数息的时间过后,一阵阵的轻微抽泣声打破了场间的死寂。 一名自觉没有任何希望通过这关的选生想着这些年的付出,感觉着自己和周遭这些人之间的差距,悲从心来,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回家过年所以耗费了点时间,这一章来得晚一些,接下来我继续码,希望在晚上的晚些时候还能有一更) 第七十四章 山道、剑 当的一声震响,在很多人刚刚转头去看那名掩面哭泣的选生时,又已经有人通过了那柄剑胎。 随手刺出一剑便通过剑胎的是一名身材瘦削,面色十分阴霾的少年,双瞳好像始终笼罩在一圈阴影之中。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是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在一年之前,顾惜春的实力恐怕连才俊册上前五十都未必排得进,然而当才俊册出现,历经一冬一春,才俊册上的位次和姓名都改变了许多,他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变化,依旧高居第三位。 身穿纯白色袍服,一头黑色长发用白色玉环箍着的少年看着顾惜春的背影,眉头越发皱得紧。 他的目光越过顾惜春的背影,落在已经停留在第二柄剑胎前的丁宁身上,他便不再犹豫,往前行去。 在他走向前方黑色剑胎时,本身有一名身穿鹅黄袍服的冷峻少年也已经走向黑色剑胎,而且比他略微领先数个身位,但看到他来时,这名冷峻少年顿时一滞,停了下来。 因为这名身穿纯白色袍服,黑色长发用白色玉环箍着的少年是叶浩然。 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二的叶浩然。 岷山剑会是取前十,前十都可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一段时间的机会,而最后的三甲,则可和真正的岷山剑宗弟子一样,进入岷山剑宗的一些经卷库藏之地修行。 能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即便不能自由出入岷山剑宗的经卷库藏之地,至少也应该能够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而从岷山剑宗学习出来的修行者,身份和一般的修行者就已经截然不同。 看着此时上前的叶浩然,绝大多数选生的眼睛里除了敬畏之外,还有更复杂的情绪。 因为就连才俊册上都清晰的写出了叶浩然是出身骊陵君府的修行者。 而骊陵君府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昔日的骊陵君已经成为大楚王朝新的帝王。 叶浩然依旧参加岷山剑会,他的参加本身便不知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一道剑光在叶浩然的手中亮起。 这道剑光和大多数楚剑一样,显得纤细,颜色却是极为罕见的淡淡天蓝色,就像纯净的天空中取下的一条线条。 当的一声震响,叶浩然的身影已经像一抹白云般飘过粗糙的黑色剑胎。 …… 叶浩然感受到了身后无数情绪复杂的目光的注视,然而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神容平静的看着前方,看到此时的丁宁微仰着头正对着那第二柄黑色剑胎。 他负手而行,走到丁宁等人的一侧,当他的目光落到前方悬浮空中的黑色剑胎上,心跳难以控制的骤然加快。 这柄剑胎和第一柄剑胎远看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剑胎的表面,却是有无数道粗细深浅不一的剑痕,这些剑痕布满了整个剑胎的表面,且剑痕的交汇,组成了一个个的文字。 这些文字连接起来,就是一篇篇讲述如何施剑的典籍! 这是一篇篇剑经! 叶浩然先前很随意的做过一些猜想,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第二柄黑色剑胎的表面,竟然是直接刻着数十篇剑经! 这数十篇剑经都很规整,虽然文字都由剑痕组成,字体不一,但每个文字都看得很清晰,每篇剑经的起始和末尾都分得很清楚,完全就像是直接将数十篇剑经密密的嵌在这了柄巨大的粗陋剑胎上。 最令他震惊的是,这数十篇剑经上记载的剑法都异常精妙,世所罕见。 他可以肯定,对于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只要能够得到其中一部剑经,便会获得极大的好处。 然而岷山剑宗竟然直接将数十篇这样的剑经刻在了剑胎上,直接展露在能够到达这里的选生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叶浩然难以理解。 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异样的气息,霍然转身望去。 就在他身侧一丈之遥的地方,丁宁已经不再仰头看这柄剑胎,而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丁宁再次开始内观修行,补充真元。 叶浩然的心头涌起难以用言语的意味,他的眉头深深蹙起。 “就算是公然放这么多剑经在这里,能够参悟透其中一两部,领悟些剑式的,恐怕也最多数十人而已。” 就在此时,一声阴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叶浩然缓缓侧身,看着走到自己身侧不远的顾惜春。 “总不会是让人参悟剑经这么简单。” 顾惜春却是没有再看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剑胎的后方。 他的目光落得很近,只是落向这柄刻满剑经的剑胎后方数丈附近的青玉山道上。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是叶浩然的眉头却是微微挑起,面容微冷。 “你也没有多少好心。” 他转头看了顾惜春一眼,说道。 顾惜春微嘲道:“我们原本都是对手。” 叶浩然没有再应声,却是神容恢复自然,然后动步。 他直接绕过悬浮着的粗陋黑色剑胎,走上后方的青玉山道。 此时后方已经又有不少人通过了第一柄黑色剑胎,看到叶浩然这样的动作,这些人的眼神顿时骇然,难道叶浩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看穿了第二柄剑胎的虚实,已经要领先白羊洞的这些人过关? 叶浩然走得极为平稳,不急不缓。 他走过了方才顾惜春所看的青玉山道,看似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然而他自身却已经感知到,平静的空气里已经有数十道玄妙的气机被无声的拂动。 这数十道玄妙的气机就像清晨越来越湿的山间云雾一样,变得越来越重,然后落于他前方的青玉山道。 在下一瞬间,所有接近第二柄剑胎的人都感到了变化。 叶浩然脚下的青玉山道上突然升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他前方的青玉山道上,也升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这雾气非常淡,就像薄薄的轻纱,但这轻纱,却又散发着莹润的玉色光泽。 光线穿入其中,变得更为迷离。 青色雾气里,出现了一条很直的影子。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影子周围的雾气都急剧的颤动起来,往外绽放出无数波纹。 嗤的一声爆响。 这些波纹被瞬间撕碎,变成无数雾团,又直接变成无数条往外溅射的笔直雾线。 那条很直的影子终于显露出了真身。 那是一柄剑。 一柄青玉长剑。 青玉长剑的后方,有一条阴影,那不是真正的影子,而是青玉山道缺了一块。 缺的形状,就是这柄青玉长剑。 所以这柄青玉长剑,便是在青玉山道上浮出。 叶浩然的瞳孔微缩,他出剑。 这次他出剑的动作十分缓慢,所以靠近这第二柄剑胎的人,除了闭着眼睛的丁宁之外,都彻底看清了他的配剑真身。 他的剑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的天蓝色,两侧剑刃却都是透明的。 无论是剑脊还是剑刃,都不是金属,而像是用某种晶石熔炼而成。 这柄剑给人的感觉十分轻薄,但在他缓缓拔剑时,在他的真元不断贯入之下,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在剑尖彻底脱离绿鲨皮剑鞘的瞬间,他这柄剑的剑身上轰然一震,周围渐生一条扭曲的巨大阴影。 也就在这一刹那,青玉长剑如有人手持一般,朝着他斩落。 空气里,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如春雷暴鸣。 (本来要把这山道一段全部写完的,但是时间太晚了,生怕睡得太晚又影响接下来白天的状态和更新,所以先到这里,再战!) 第七十六章 八剑 天色渐暮,一名前襟上全是鲜血的少女从第一柄剑胎旁走过,然后颓然坐倒在地,一时竟是连再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 她前方不远处,一共汇聚着三百余名选生,而她的后方,已经没有几个再在第一柄剑胎前坚持。 千余名选生里,不乏她这样最终选择了和谢长胜一样的做法才通关的选生,然而即便如此,最后能够通过的也只是三百余名。如此多的人见道而不能往上,再加不少人和这名少女一样,身上的血腥气浓烈,所以场间虽然观剑静寂,但自有一股惨烈的气息不断荡漾。 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剑经招数都是世所罕见,精妙异常,最为关键的是每一道篆刻的剑痕,都和这些剑经中记载的剑招相关,通过这些剑痕的粗细、走向,便能更好的配合参悟一些剑式的发力,出剑速度的疾缓。 这就像是岷山剑宗的一些名师在亲手施教,即便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从这些剑经上参悟到的越多,将来的实力便自然增长更多。 所以无论是叶浩然还是陈离愁之流紧跟着丁宁等人到达此处的,还是和这名少女一样最后到达此处的,全部都没有急着离开。 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去挑战前方的青玉山道。 所有人都静静伫立或者坐着观经,无比专注的感悟其中的剑招。 夜色降临。 夜渐深。 黑暗将青玉山道两侧的山林吞没其中,湿意越来越浓,最终化为山间的滴滴露水。 很多选生的头发和衣衫都被露水打湿,然而他们却似乎一无所知。 他们的全部心神全部被这些精妙绝伦的剑招吸引,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已经忘却。 只要体力和精神能够坚持,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甚至希望一直这样看下去,直到看懂所有的剑经,掌握所有的剑式。 东方的天空慢慢显出了鱼肚白。 一夜都将过去,一名靠近剑胎的选生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他看到黝黑的剑胎上也有了些白意。 此时初夏,自然不可能出现白霜,他便自然觉得是剑身上也凝满了露水。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选生的呼吸停顿,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他怀疑自己看错。 因为剑胎上的剑痕正在消失。 许多惊呼声响起,连成潮声般一片,提醒他这并非个人的错觉。 许多席地而坐的选生站了起来。 黑色剑胎上的白意是细微的粉尘,从一道道细小的剑痕开始,剑胎表面粉尘簌簌而落,就像是屋内一面粉刷了许久的墙壁,在关起门来很多年之后,骤然开门,有新鲜的风流涌入,墙粉层层剥落。 看着这样的画面,几乎所有的选生震撼无语。 他们开始明白从留下剑痕的人施剑开始,剑劲其实已经将剑胎表面震碎成粉。 将坚韧的金属切断或者刺穿相应简单,然而将金属都震成粉末,这是何等的力量? 而历经一日夜的时间,剑意到此时才发…这又是何等的境界? …… 岷山剑宗在山间搭起了许多营帐。 这些营帐可以让官员和送选生过来的各处修行地师长休憩,同时这些营帐所在的位置,也可以让他们看清比试的过程。 听着山道上响起的惊呼声,坐在其中一顶营帐内的容姓宫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嘲的自言自语道:“真的不需要赶时间么?” 岷山剑宗自然不可能让选生无休止的在这柄剑胎前逗留下去。 这样的设置,代表着第二柄剑胎的参悟时间以一日夜为限。 这样统一的时间似乎很公平,然而实则又极为不公。 因为越后到达的人获得的参悟时间越少,那名在暮色中到达的少女比起张仪等人只获得了近乎一半的参悟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丁宁的争先正好多赢得了时间,然而从现在开始,其余这些选生也应该会开始争先。 一开始争先,丁宁要想再第一个通过,便不可能再有足够的修炼补充真元的时间。 即便是一昼夜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丁宁补足真元。 而且她并不相信,丁宁只是一开始短短的凝视,就能领悟剑胎上的这些剑经。 现在剑痕已经消失,剑经全部化灰散落,丁宁就算是再想看,也已经来不及了。 “到此为止,就是你最好的结果。” 所以这名容姓宫女又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心神沉浸在那些剑痕之中,正在参悟某段剑经结果被突然打断,这种感觉十分痛苦。 尤其是正有所得,脑海中即将成型的剑招突然中断,就像突然剑折,这种感觉就更不舒服。 叶浩然就正是如此。 当剑痕化灰消失之时,他痛苦得几乎发出呻·吟,但是在下一瞬间,他却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望向丁宁。 此时周围惊呼声连成一片,有如潮水。 而他看到丁宁睫毛上露水颤落,丁宁就在此时睁开双目。 那名容姓宫女认为从这柄剑胎开始,其余选生也应该会开始争先,开始要为自己赢得时间。 然而此时几乎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变成空白的剑胎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我们走。” 在睁开双目之时,丁宁便对着身侧的张仪等人出声,然后平静的往前走去。 所以他依旧是第一个开始冲关。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洒落。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也如同散发着莫名的光辉。 场间一片安静。 所有的情绪都因为丁宁此时的动作而平歇。 那名最后到达的衣襟前全是鲜血的少女原本胸中充满悲愤之感,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到了极点的背影,她却渐渐忘却了自身的境况,心神全部被吸引。 “他好像很有信心。” 陈离愁用力的眨着眼睛,缓解着眼睛的酸涩感,说道。 徐怜花沉吟着,道:“他们想要一起过。” 夏婉紧蹙着眉头,凝重道:“看看他们想要怎么做再说。” 此时并非只是丁宁一人前行。 张仪等所有人,包括受伤不轻的谢长胜,全部跟在了丁宁的身后,走向青玉山道。 在夏婉看来,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两名是不可能通得过接下来的山道的。 然而此时,她又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难以理解之处。 这些人的精神看起来都比周围其余选生要饱满得多。 丁宁内观修行了一昼夜,这一昼夜就像最深的休憩,他的精神饱满十分正常,此时和周围人相比,身上洒落着露珠的丁宁就像是雨后的新荷叶一样,散发着活力的气息。 但不只是他,张仪等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要比周围的选生要好得多。 同样是参悟面前的这柄剑胎,为什么这些人损耗精神会小? 她无法理解,所以她觉得恐怕会有意外发生。 …… 青玉山道很宽阔。 张仪等人和丁宁都距离很近。 所以他们这群人几乎同时踏入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一开始察觉有莫名气息的区域。 丁宁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 张仪等人的神情却是更为紧张。 青玉山道的两侧有许多株野草,在之前叶浩然踏足到这片区域,青玉山道上升腾起淡淡青雾,这些野草只是在风中摇曳,然而当丁宁和张仪等人踏足,当靴底下方的青色玉面开始弥漫淡淡的青雾时,青玉山道两侧的许多株野草却突然断裂。 青草无声拦腰而折。 然而他们前方的淡淡青雾里,却是出现了很多道阴影,就像有很多齐腰高的青草突然长了出来。 场间更加死寂,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不是青草,而是剑。 丁宁、张仪、沈奕…他们这一批一共有八人,但是现在青玉山道上出现了很多剑形凹坑,从中浮起竖立的青玉长剑远不只八柄。 所有人都可以想象,即便每一次都是八柄剑分袭击八人,这每一轮剑攻也必定是如狂风暴雨,一剑接着一剑,就如之前叶浩然承受的两剑一样,其中几无间隙。 这一瞬间留给所有人思索的时间太短。 道边青草拦腰折断,断草还未落地,淡淡的青雾已经被紊乱而狂暴的力量撕扯得四分五裂。 所有人眼前的视界变得异常清晰。 数十柄青玉长剑如卫士般静静而立,其中有八柄发出各自不同的啸响,化为剑光。 而后方青玉山道上,依旧有青玉长剑在无声的浮起。 一柄青玉长剑极快,将剑影都拉得极淡,就像一条被水泼淡了的墨迹,看似轻柔无力,然而剑尖前方的空间却被剑气挤得变形,就像有十几条透明的水流不停的在甩动。 一柄青玉长剑极为暴烈,内里的元气就似不断在爆炸,以至周围的空气不断爆震,形成无数奇异的尘埃。 一柄青玉长剑就像是化为了铁尺,剑身横着拍打,前方的天地元气不断汇聚,竟然形成了一条青色的浪花。 一柄青玉长剑行进无声,剑身折射出无数光线,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就似要变成一片薄薄的镜面。 …… 八柄剑各自剑招不同,但是同样流畅自如,就像是八名使用这些剑招纯熟到了极点的剑师在施为。 剑气激荡之下,未落地的草株全部被切碎,化成齑粉。 八剑齐攻,落向道上的八条身影。 第七十七章 水玲珑 这八剑的剑招都是异常精妙,再加上剑意极为流畅,就像是浸淫于这些剑招许多年的剑师亲手施为,威力自然惊人。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这样的八剑进击,丁宁竟然是没有拔剑。 他依旧平静而自信的往前而行,似乎这八柄青玉长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更令人震惊和不解的是,不只是他,就连张仪、谢柔等人都没有出剑。 此时出剑的,唯有何朝夕、沈奕和南宫采菽三人。 三道剑光雀跃而出,迎向四周斩来的八剑。 何朝夕、沈奕、南宫采菽三人都十分紧张,而且三人应该使用的都是刚刚从剑胎上参悟到的剑招,所以这三道剑光的变化看上去虽然精妙,但是却充满了生疏和迟滞之感。 这样的三剑,怎么可能抵挡住剑意流畅的八剑? 然而,只是刹那,数声震响,这三道剑光依旧在空中闪亮,而空气里响起数声嗤嗤的轻响,放佛什么东西被刺破了。 丁宁等人完好无损。 八柄青玉长剑四下飞散。 有的青玉长剑在倒旋着往后飞去,有的只是略微改变了方向,从丁宁等人的身侧斜劈而过,有的却是如失了半片翅膀的蜻蜓,歪歪扭扭的刺向空处。 空气里有逸散的天地元气,如同烟尘和雨雪在飘扬。 许多选生终于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怎么可能!” 夏婉脸色变得苍白,她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与惘然。 她身旁的徐怜花也是微怔无语,下意识的去回想那三剑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剑阵,是剑阵。” 陈离愁异常凝重的说道。 这个时候他也来不及去细想那些剑光之间的变化,但是他可以确定,只有这一种可能。 在陈离愁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又已有八道剑光呼啸破空,袭至丁宁等人的身前。 丁宁依旧没有出剑。 他身侧的张仪等人也依旧没有出剑,出剑的依旧是何朝夕、沈奕和南宫采菽。 这次空气里响起很多如爆豆的声响,有很多肉眼可见的圆珠状劲气四处飞散。 然而结果却一模一样。 八柄青玉长剑再度四下飞散。 “他们用的是同一部剑经中的剑招。”此时徐怜花终于回忆清楚上面那三剑的大致线路,沉声说道。 “同一部剑经中的剑招?” 夏婉的右手不自觉的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而且握得越来越用力。 她依旧无法理解。 陈离愁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竟然真的可以!” 丁宁的身后,谢柔看着丁宁的背影,心中的情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和张仪等所有人,包括此时在施剑的南宫采菽等三人,也是直到此时才确信丁宁说的是真的。 …… 青玉山道上,风霜雨雪雷电不断迸现,一柄柄青玉长剑不断飞起,不断斩向在青玉山道上行进的丁宁等人。 斩出的剑总是比无力坠落的剑要快,所以丁宁等人的周围始终有剑在飞洒坠落,有剑光在袭来。 随着丁宁等人的前行,他们周身的剑似乎变得越来越多,画面变得越来越震撼。 “的确是同一部剑经。” 陈离愁微微侧转头问徐怜花,“这是剑胎上哪一部?” 徐怜花微眯着眼睛,没有马上回答。 此时处于许多飞舞的青玉长剑包裹中的丁宁等人的身影有些难以看清,然而随着何朝夕、沈奕、南宫采菽这三人的剑招越来越纯熟如意,他们的周围,却出现了数条晶莹的水带。 这些晶莹的水带是真正的水流,有剑光斩落上去,必定溅起大片的水浪。 “剑胎上第七部,我看过,但是没有参悟。” 数息之后,他才出声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 夏婉的面容更为苍白了一些,她的目光落在有些模糊的丁宁的身影上,又颤声重复了同样的一句。 剑胎上刻着的数十篇剑经都是异常玄奥精妙,若是资质寻常的修行者,恐怕参悟练习数年,都未必能够掌握其中一门的剑招。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没有谁可能将这些剑经全部参悟透的,即便是像她这种天才,一昼夜的时间,也只是勉强领会了两部剑经中的剑招而已。 丁宁从开始动步到现在都没有出手,但是从一开始他平静自信的神态,以及他身后那些人的反应来看,夏婉知道眼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肯定只是因为丁宁。 可是她清晰记得,当她来到这里的时候,丁宁已经开始闭目修行。 他看这柄剑胎看了多久? 有没有半盏茶的时光? 不管这门剑经是什么剑经,为什么能够让他们三剑施为就抵挡住这些青玉长剑各种精妙剑招的斩杀,难道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从那柄剑胎上挑出这样一门剑经? 她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丁宁靠前许多,她也还未和丁宁交过手,然而此时看着丁宁的背影,她却突然有些没有信心,有些心寒。 塞外的极寒之地,暴风雪突然降临时,一些原本无法相处的野兽有时都会挤在一起御寒,度过暴风雪。 人类面对强敌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如此。 此时顾惜春和叶浩然便站得靠近了些。 “这本来就是一门防守极为严密的剑经。”顾惜春看着山道,却是对着叶浩然轻声说道:“只是太柔,太慢,出了岷山剑宗之后,在平日里应该没有多少用处,所以我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放在心上。” 听到顾惜春此时还如此自傲的话语,叶浩然冷冷的微嘲道:“在平日里没有多少用处?太柔,太慢,只是因为以我们此时的境界来施展…若是有人的出剑可以做到像他们三人联手施为这么快,这部剑经恐怕是天下防守能力最强的剑经。” 顾惜春的脸色阴沉了一些,但是他没有和叶浩然争辩,只是缓缓的说道:“看这些人,恐怕都只是全力参悟了这一门剑经而已。”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朝夕、南宫采菽和沈奕已经停止了出剑。 这样连续不断的全力施剑应付八剑的不断抢攻,自然极耗真元和体力,所以此时出剑的换成了谢柔、谢长胜和徐鹤山。 谢柔等三人施展的也是来自同样剑经中的剑招。 三人的剑招带出晶莹的水流,看似空隙极大,但不知道为何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挡住了逼近他们身前的每一剑。 第二柄剑胎至第三柄剑胎之间的青玉山道并不长,此时丁宁他们这批人已经走过了大半,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他们这些人会有惊无险的通过,且只花极小代价。 岷山剑宗搭建的连营之中,数名中年修行者并肩而立,深沉如海的眼眸中都是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是云水宫的剑经水玲珑。” 都是各知名修行地杰出的师长,他们的见知自然比那些选生强出太多,其中有一人轻声感叹道:“但即便是当年的云水宫,这也算是冷门的剑经,就连白山水都似乎没有修行这门剑经,谁会想到这门剑经竟然会有如此的变化?” “水玲珑的玄妙在于凝结的那数条晶莹水带。这数条晶莹水带本身并无多少威力,然而却围绕周身其妙的快速流动,且这数条水流的流动方向都不相同,剑在其中,借助这些水流的带动,可以在极短促的时间里,做到一般剑势根本无法做到的回旋如意。” 另外一人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是一柄剑再快也不可能守住周身所有数尺之地,这三剑齐出,各出不同的一式,倒像是有人能用数倍的速度施展这一套剑招…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竟然可以用一套剑招形成防御剑阵的效果。” “难道白羊洞也有云水宫的剑经?” 一人看着丁宁的身影,忍不住轻声说道。 …… “白羊洞不可能有这门剑经。” 有人如此说道。 但是这句话这些人却是无法听到。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此刻正站在一座青玉殿宇里。 这座青玉殿宇,位于岷山剑宗这摩天岭半山处的一片悬崖边上。 在岷山剑宗,这里对于许多岷山剑宗的弟子而言,都已经是禁地。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女。 她最多只有谢柔一般的年纪,眉目都很青涩,胸·部很平,明显身体还未长开。 然而她垂手而立,却自有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度。 “水玲珑是云水宫秘传,记载水玲珑的玉玦自云水宫被灭之后从密藏处取出,便一直存在岷山剑宗…这门剑经,也是我亲手挑选,亲手刻的。但就连我都不知道这门剑经可以如此,又怎么可能提前泄露出去。” 她双目微沉,淡淡的对着身旁一名同样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男子说道。 第七十八章 选剑 能够站立在岷山剑宗禁地静静观看这场剑会的,自然都说不是岷山剑宗内的寻常人物。 这名少女身旁的年轻男子气态恬静,但连发丝里却都似乎有剑意流淌出来,似乎随便飞出一根发丝都能杀人。 听着这名少女的话语,他安静的思索片刻,然后转头看着这名少女认真的问道:“若换了你,能否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挑选出这样一部剑经,然后参悟出如此破法?” “不能。”少女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 年轻男子也摇了摇头,感慨的轻声说道:“竟然连你都不能。” “除非…”少女眉头微蹙,眉心中像出现了数道剑痕。 年轻男子微怔,想要说话,但是她却马上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能。”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非亲眼见过云水宫的强大修行者施展过这门剑经,见过里面的许多剑招,而且那些剑招是生死相斗,以极快的速度在施展,她才或许能够产生联想,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和这酒铺少年一样的事情。 只是这酒铺少年才多大年纪? 魏云水宫在他出生之前就早已灭亡,且云水宫残留的那几名大逆根本就没有修行这种剑经。 在她看来,这名酒铺少年当然不可能见过这种剑招,更不用说见过有人用这种剑招生死相斗。 所以不如就是不如,她不屑于为自己的不如而找借口。 “此次剑会比试全部由你操办,如果说前面第一柄剑胎你是考校他们的基础,第二柄剑胎是考校他们的领悟,这接下来的第三柄剑胎你想要考校的是什么?” 年轻男子看着她,有些好奇的问道:“第三柄剑胎上,你放了什么?” 在这名年轻男子看来,有些东西比基础和领悟更为重要,比如说意志力,比如说成熟的心智,比如说大量战斗的经验。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少女却回答道:“我让他们选剑。” “选剑?” “身为一名剑师,首先就要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自己的长处和不足。”少女年纪虽轻,但说话间却如同已经教了许多弟子的师长,语气沉静而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笃定,“若是连一柄可以弥补自己缺点,大大提升自己实力的剑都选择不出来,那这样的人便也不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听着少女这样的解释,年轻男子却是苦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想这比试变得更为公平一些。” 各修行地选生的出身不同,所用佩剑的品阶自然也有所不同,例如叶浩然所用的寒螭剑是用真正的螭龙晶打磨制成,光是剑体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对大部分选生造成威胁。 若是能够得到和这寒螭剑同等品阶的佩剑,至少不会在外物上吃亏。 “接下来的比试会更好看一些。”少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利用所能得的一切,让自己尽可能快的变强,这才是修行者最需具备的品质。”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接着却是有些可惜道:“只可惜白羊洞这些人似乎都只参悟了这一部剑经。” “所有人都放弃自身,只为这酒铺少年能够最终胜出。” 少女的面容严肃了起来,认真道:“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这些人,他们想做的这件事情本身,便已足够值得尊敬。” …… 有剑在飞旋坠落,有剑悬浮于道间,然而不再有剑光斩来。 丁宁就此通过了这关,他看着就在面前不远处的第三柄剑胎,停顿下脚步,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人震惊,甚至足以让某人感到有些难堪,前面这两关的设置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补充真元,虽然此刻体内的真元并不算充盈,但在他看来,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 就如此刻,黑夜已经过去,清晨的阳光已经洒遍整座岷山。 然而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出色,表现得如何完美,薛忘虚已经看不到了。 他已经不在了。 每个人都要面对生死。 人的一生都会遭遇自己的亲朋好友离开世间。 他承受过很多次。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师弟…” 张仪感知到了他的沉默,他明白丁宁为什么会突然沉默,于是他的鼻子也酸了起来,但他还是想出声安慰丁宁。 但是丁宁没有让他有机会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走吧。”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然后微仰起头,走向前方的剑胎。 谢长胜提着剑气喘不已。 体内的伤势让他的肺腑之间一阵阵的发烫,气血很不正常的翻涌,但是他很兴奋,很骄傲。 他确定后方那三百余名选生里,最终能够通过这关的,恐怕不足三分之一。 这样一来,自己至少也进入岷山剑会的百名之内了。 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亲知道这样的消息后,会是何等的欣喜。 “什么意思?” 但当他定神看向前方剑胎,看清这柄剑胎的瞬间,他就愣住了。 “至剑谷,自取一剑。” 这第三柄剑胎上也有剑痕,但是剑痕却只是连成这简单至极的一句话。 这些字迹的下方,便是剑痕刻出的一副地图。 “就此离开这青玉山道,不从这继续往上?” 张仪也是怔住,他看到按照这地图所示,他们就必须离开这青玉山道,走向这柄剑胎旁的一条岔路。 他不能确定这里面到底是否还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 是否这剑痕和地图之中还隐藏着什么独特的考校,并非只是字面上和图案所示的浅层意思。 “很有意思。” 就在此时,丁宁平冷的吐出了四个字。 他开始动步,直接朝着地图上所示的那条岔路走去,然后接着说道:“布置的人很有意思,胸怀比百里素雪大得多。” 丁宁此时所说的百里素雪,还有一个更响亮的称呼,那就是岷山剑宗宗主。 “在这里直接这么说岷山剑宗宗主,会不会不太好?” 谢长胜觉得自己平时也算是够胆大妄为的了,但是在岷山剑宗里,如此平静的评述岷山剑宗的宗主,自己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还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他看着丁宁,轻咳着接着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我们自己去挑一柄剑而已。”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岷山剑宗随意丢出些剑经都比大多数修行地的镇派之宝还要精妙,他们随便丢出来的一些剑自然也比外面的绝大多数剑好。” 谢长胜震惊了,道:“白送?”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可能如此财大气粗,最多只是在这剑会之中借用。” 谢长胜顿时鄙夷起来,道:“那有什么意思,若是我有这么多好剑,白送也无不可。” “若是你做了岷山剑宗宗主,恐怕十个岷山剑宗的东西都会被你送光。”谢柔嘲讽道。 谢长胜自然不敢和她斗嘴,马上转移了话题,问道:“那这让我们自己去挑一柄剑做什么?到底什么想法?” 丁宁用简单的话语轻声回答道:“让接下来的比试更加公平和精彩一些。有些人手中的剑并不如意,陡然多出一柄满意的剑,又可能带有些独特功用的剑,那便生出很多可能,战斗起来也会有更多的变化.” 丁宁的解释十分清晰,谢长胜顿时悚然一惊,道:“也就是说,接下来便应该是选生之间的战斗了?” 丁宁点了点头,“岷山剑宗借出剑,当然是要用于战斗,当然不可能是用于切萝卜。” 没有人觉得丁宁这句玩笑话好笑。 如果接下来就是一场场的战斗,那就再也没有任何取巧的成分。 而且他们此刻已经进入了一片山谷。 这片山谷很荒芜,没有任何的树林,到处都是长满了杂乱的荒草,但是山谷的中心,却是有一座青色殿宇。 那青色殿宇的样式很普通,就像最寻常的道观大殿,但是很大,而且气息很森冷。 按照地图所示,岷山剑宗准备的,任凭他们挑选的剑,就应该在那座青色殿宇里。 “既然是自取一剑,就应该是单独进去自取。” 丁宁的眉头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感知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有法阵?” 在丁宁停顿下来之后,张仪才有所感知,眼中瞬间出现震惊的光华,“此时所见并非为实?”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互望了一眼,他们此时还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听丁宁和张仪的对话…前面是有什么独特的法阵存在? “我不能确定是什么样的法阵,此时我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剑。” 丁宁想了想,然后转头看着张仪,轻声道:“如果里面有赵剑炉的剑,你可以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张仪愣了愣,其余所有人也都愣住。 “你可以选一柄特别沉重的剑…但是里面如果有一柄剑身是淡白色,剑柄是银色的弯曲小剑,或者有一柄是古铜色,剑身上有很多方孔铜钱般花纹的宽剑,你就一定要选这两柄剑的其中之一。”丁宁没有解释,转头看着南宫采菽,轻声的说道。 “沈师弟,有一柄通体墨玉雕刻而成的小剑,剑柄上有缠枝符文,符文暗青色,有的话一定要选这柄。”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又转过身看着沈奕,接着说了下去,“若是没有这柄剑,你就选一柄轻薄一些,可以让你的出剑变得更快的剑。” 第七十九章 剑的尸海 沈奕等所有人都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丁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一种可能,里面未必会有我说的这些剑,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我的话,还有如果有相似的剑的话,千万不要认错。” 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 他转头看向谢长胜,“你要注意看有没有一柄通体好像用发晶制成的剑。” 谢长胜眉头微蹙,马上问道:“发晶?” “一种罕见的晶石,看起来晶莹剔透,但是内里有许多天然的金丝。”丁宁看着他说道:“那柄剑只是类似发晶,但实则是用某种孤品材质所制,剑柄上有三足金蟾图案。” “如果没有这柄剑,你找一柄通体青色的短剑,长约三尺半,没有任何花纹,即便不灌输任何真元,也自然散发着一层青芒。如果连这柄剑都没有,那你便自己慢慢挑选。” 说完这几句,丁宁便转向谢柔,说道:“如果有的话,你可以选一柄淡紫色的长剑,剑身上有细微的青色分叉闪电状符文。或者一柄看上去和寻常的玄铁黑剑一样的剑,但那柄剑的剑尖处有很细的细孔,不是正对着剑尖看,根本看不出来。若是这两柄剑没有,你选一柄水灵气息极重的剑便是。” “里面可能有一柄青色的宽剑,那柄剑是子母剑,剑身上嵌一柄小剑。若是没有那柄剑,你找一柄赤色松纹长剑,剑身自然发烫,手指接触剑柄有略微痛感。” “徐兄,有一柄剑看上去就像白雪堆砌,散发霜意,那柄剑最为好认,若是没有,你便找有一柄深绿色长剑。上面的符文是阳刻,如同一片片柳叶。若是没有,你便尽可能的挑选一柄剑身狭长的长剑。” 没有丝毫的停留,谢柔下来是何朝夕,接着是徐鹤山,平静的说完这几句之后,丁宁便开始动步。 张仪下意识的动步跟上。 丁宁虽然对他说的话最为简短,但是却引起了他思绪的混乱,让他生出太多问题。 赵剑炉…为什么丁宁要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丁宁为什么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赵剑炉的剑? …… 忽然有一阵冷风吹拂到面上。 下一刹那,张仪发现自己身前的丁宁失去了踪影。他的身体却是被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天地元气卷起,瞬间飞出。 眼前的景物骤然变化。 张仪平日里十分沉稳,然而当看清眼前景物的瞬间,他却是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如杀鸡般的叫喊。 没有杂草,没有殿宇。 先前所见的杂草和青色殿宇全部消失了。 他的周身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沙地,有如沙漠。 然而这片沙漠里,却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剑! 成千上万柄剑或正或斜的插在黄色的沙石地里,剑身上散发出的剑光交织成了重重叠叠的光幕。空中就像有无数面棱镜,棱镜里面倒映出无数个他自己。 张仪惊骇不能自己。 他根本未曾想到,这里面会有如此多的剑。 这些剑的剑锋和剑气将他的感知都似乎割裂成了碎片,死寂的空气如粘稠的糖水一样困着这方天地。感觉不断有寒风吹拂而过,但是地上最微小的沙砾都被压得一动不动。 一片死意,毫无生气。 或正或斜插入沙地的剑,就像是无数死去的剑师。 他第一时间的感觉。这不是什么剑谷,而是一个巨大的剑冢,一片剑的尸海。 他的身体和双手开始颤抖。然后目光下意识的开始寻找,寻找丁宁所说的赵剑炉的剑。 赵剑炉也有数种不同的剑,但能够代表赵剑炉的,便只有那种洪炉一样的剑。 赵剑炉本身只是个寻常的打铁铺子。 它的每一柄剑,都是由赵剑路的那名宗师和数名真传弟子亲手打造,在打造的过程中,不知渗了多少真元中的天地元气和引了多少炉火中的火意进去。 所以赵剑路那些具有代表性的剑,哪怕只是坠落在尘土之中,都会散发着浓厚的火气,都像是一个不停的散发着蒸汽和火气的洪炉。 只是一眼之间,张仪看到了有三团赤红色的火气升腾在天地间,如三个巨大洪炉。 这个时候张仪开始明白这些剑来源何处,为什么岷山剑宗里面会存在这样的一个巨大剑冢。 他开始想到…大秦灭三朝,那是一段多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在那些过往的岁月里,很多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笔带过的事情里,却是湮灭了多少强大的剑师。 为了杀死这么多强大的剑师,大秦王朝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又有多少修行者和军队为之赴死? 他胸中的气血开始翻腾不已,思绪波澜壮阔,然而他此时依旧难以明白,丁宁为什么能够猜出这里面有可能会有这样的剑存在? 但停顿了数息的时间后,他开始朝着那三个巨大的洪炉走去。 这成千上万柄剑里有很多是曾在修行界典籍中留名的名剑,有很多甚至因为独特的传奇色彩而对修行者分外有吸引力,但如果不是丁宁让他选择一柄赵剑炉的剑带在身上的话,他或许不会选择任何一柄剑。 因为他的身上本身就有一柄很强的剑,尤其对于他而言是比这里所有剑都有宝贵的剑。 但是赵剑炉的剑足够让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尊敬。 所以张仪很尊敬的接近这三柄赵剑炉的剑,甚至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三柄赵剑炉的剑都是浑身赤红,明明是金属锻造而成,然而看上去却就像始终在燃烧着的火晶,即便这片剑海中空气如粘稠至极的糖水,但这三柄赤红色长剑上激荡的灼热火气还是震得张仪的耳膜中不断轰鸣。 赵剑炉的剑都是绝世好剑,很难分辨高下。 张仪没有太过犹豫,他感觉了一下这三柄剑的温度,选了其中热气最为浓烈的一柄剑。 当他选定赵剑炉的剑时,同样深处这片剑海之中的南宫采菽却难以抉择。 她此时的心情比张仪更为震骇。 这片剑海中的剑太多,然而丁宁所说的两柄剑竟然都有,她竟然全部都找到了! 剑身淡白色,剑柄是银色的弯曲小剑。 还有古铜色,剑身上有很多方孔铜钱般花纹的宽剑。 “这些人的选择很奇怪。” 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女,忍不住说道。 她所站的青玉殿宇就在这个剑谷上方的某处悬崖边上。 身为这场盛会的布置者,她自然可以看清任何一名选生在剑谷里的举动。 “即便是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剑谷,在震惊之余也忍不住逛了两个时辰。这些剑对于用剑者而言,比世上任何的东西都有吸引力。但是他们的目的极为鲜明…似乎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剑一样,只是直接要在这里面找那种剑。这是为什么?” 她深锁着眉头,问身边的年轻男子。 这名年轻男子是她的师长,但是她都不能理解的问题,他自然也给不出答案。 “这件事应该又和这名酒铺少年有关。” 她低垂下头,想了片刻,面容突然寒冷了起来,道:“我只希望不是作弊,不是有人透露了剑会的内容。” …… (今天忙着处理冰火破坏神游戏的事情了,这章字数就略少,下一章字数多点补足可能大家又要批评我不务正业啊什么的了,这个怎么说呢,其实每一部作品对于作者来说都像亲儿子,都特别有感情,有的作品做出来了,当然不可能撒手不管,肯定还是想要做得好一点。对于读者而言,可能一本书看完就很快丢掉,忘记掉,可以开始看别的书了,但是对于作者来说,一本书要写一年多,甚至两年,花费很多很多的心血,付出的不同,自然感情就不同。最后还是给冰火破坏神游戏拉拉票吧,大家有空可以点着玩一玩,反正只要能在****看书就可以玩,不要vip啊什么的,可以免费玩的,是网页游戏,但已经做到了比一些端游更好的品质,今天新开的第五区,我也在里面玩的,id也**炸天,就叫无罪太帅,大家有空来一起玩吧,我在里面已经建了个联盟叫红花会,而且现在是第一牛的联盟哦。)(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必须给我解释 “我倒是要看看他会选什么剑。” 说完这一句,她的面容变得更冷,就像是隆冬里河面上的坚冰。 丁宁平静的凝视着这片剑海,万剑的墓冢,沉默不语。 这里面有无数好剑,而且其中许多剑的品质甚至能用“绝世”两字来形容,绝对不会比岷山剑宗自己的剑库中的一些剑差,只是因为来处的问题,所以才归在此处。 “为什么会征战杀伐不息?” “因为群雄逐鹿,天下共分七朝。” “唯有天下一统,才不会有连年征战杀伐。” “正是。” ?? 落+霞-小+說 l u ox i a - c o m + 丁宁沉默的看着这片剑的尸海,他的耳朵里却是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就像是这万柄剑此时都在说话。 声音充满愤怒、嘲讽,越来越噪杂,就好像这万柄剑的主人都活了过来,在指着他冷笑。 “一个人的想法不能代替天下人的想法。” “以停止杀伐为借口而制造杀伐,的确是不对的事情。”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万剑轻轻的说了这两句,然后他只是瞻仰般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青玉大殿里的青袍少女的面容顿时僵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一柄剑都看不上?”她身旁的年轻男子也顿时怔住。 青袍少女震惊的看着朝着剑谷走出的丁宁,她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对。 “我想去近些看看他们。”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年轻男子说道。 …… 谷中万剑成海,锋锐杀意和剑气将地面摧得寸草不生,终成一片死地,然而从外往内看,却依旧杂草肆意丛生,一座青色大殿位于山谷正中,连任何人影都看不到。 法阵边缘的青色杂草突然微微晃动,出现了一个脚印,丁宁的身影就此凭空出现。 他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只是进去看了一眼,所以他连选剑这个环节,也依旧是第一个出来,依旧是首名。 “等所有人出来齐了,喊我。” 他用自己的末花残剑在身侧地上刻了这一行字,然后直接盘坐在地,开始闭目修行。 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身前不远处的青色杂草上再次出现一个脚印,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出现在空气里,正是谢柔。 谢柔的眼眸里充斥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惊光芒。 在看到盘坐于地的丁宁之后,她心中略定,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向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中提着一柄纯黑色的剑。 这柄剑无论是从外观,还是制式,还是重量,几乎都和长陵最为常见的百炼玄铁剑一模一样。 若是此时有人走进这剑谷,看到她手中的这柄剑,一定会觉得她选了一柄最为普通的剑。 但是这柄黑剑的剑尖处有一排很细的细孔。 和丁宁所说的一样,不是正对着剑尖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剑,但这柄剑却是丁宁对她特别提及的两柄剑之一。 在那样的剑海之中,这样纯黑色,制式最普通的剑反而最为好认,所以她在一眼看到,上前确定剑尖上有丁宁所说的一排细孔之后,她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柄剑。 所以她的用时很短,第二个走出剑海。 她在丁宁的身侧坐下休憩。 只是又过数十息的时间,空气里突然多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手持着一柄剑炉剑的张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张仪此时也依旧震惊难消,但他最为守礼,先行对着站起身来的谢柔行了一礼之后,才仔细的看着丁宁的身周。 他甚至仔细感知了一下丁宁的衣袖内里,然后他不能置信的看着谢柔,问道:“他没有选剑?” “似乎没有。”谢柔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出来时他已入定修行。” 张仪苦笑了一下,他是个很喜欢动脑子的人,然而和丁宁在一起,却总是太多事想不明白。 “真的有赵剑炉的剑。”看着半边身体都被灼热剑光染红的张仪,谢柔却是忍不住轻声说了这一句。 张仪面色骤然沉重,轻声道:“韩赵魏三朝的名剑,大多数都在里面了。”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草地发出了轻微的异响,又有人从法阵里走了出来。 张仪转身,他看到走出来的是何朝夕。 何朝夕的手中提着一柄青色宽剑,这柄青色宽剑的剑身分外宽厚,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柄斩马长刀。 “这是一柄子母剑?” 张仪想到了丁宁说的话,他好奇的出声问道。 大秦王朝的剑极少有古怪形制,至于子母剑,他根本都没有见过。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这柄青色宽剑平伸至张仪和谢柔的面前。 “这小剑有什么用途?” 张仪仔细的看了片刻,才发觉这柄剑的剑脊就是一柄细长的长剑,两条看上去平直的符纹其实两条沟槽。给他的感觉,这柄小剑能够沿着沟槽和大剑脱离,然而这柄小剑没有剑柄,不可能用手握住。 那难道这柄小剑的作用,只是在某一时刻用于甩飞出去伤敌么? 只是如此的话,那这柄剑也太普通了些。 “这到底是什么鬼法阵,在里面试都没法试,这叫人怎么选啊!” 何朝夕还未开口回答,一声郁闷的叫声已经在他的后方响起。 虎着脸的谢长胜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小声些!” 生怕谢长胜惊扰到丁宁,谢柔马上发出了一声低声呵斥,然后寒着脸问道:“什么没法试?” 谢长胜看到丁宁又已在闭目修行,明显也是一愣,然后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看着谢柔等人,不解道:“难道你们在里面都没有试一试你们想要挑选的剑么?” 谢柔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张仪和何朝夕。 张仪也摇了摇头,接着何朝夕也摇了摇头。 “就算是不怀疑丁宁…但你们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谢长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在里面,真元可以灌入这些剑里,但是这些剑的剑气却散发不出来,在里面根本没有办法试。” 顿了顿之后,谢长胜有些不满的接着说道:“我原本想将两柄都带出来,但是想着剑胎上写的是自取一剑,若是带两柄出来恐怕和在赌场里出千一样是坏了规矩,没准会被直接取消参加剑会的资格,最终还是放弃了那样的想法。” “丁宁对你说的那两柄剑,你全部找到了?” 谢柔听出了谢长胜的意思,她的目光停留在谢长胜手中的剑上。 这是一柄剑的制式很中规中矩,然而材质极为特别的晶剑。 整柄剑的剑身晶莹剔透,就像纯净的水晶,但是剑身里面却有无数天然的金色丝缕,而剑柄上的金色丝缕却是流于表面,形成一只三足金蟾般的图案。 “两柄剑正好离得不远,几乎同时找到。”谢长胜点了点头,回答道。 “所以两柄剑之间你难以抉择?”张仪也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谢长胜手中的这柄剑,问道:“那你为何选了这柄剑?” “你们是没有见过那柄青色短剑,若是平时那柄青色短剑和我手中这柄剑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肯定会挑那柄青色短剑。因为那柄青色短剑太过锋利,连剑气都可以伤人。相比而言,这柄剑看上去太过脆弱,似乎直接就能被那柄剑随意削断。”谢长胜朝着张仪翻开了左手,接着说道:“如果不是丁宁先提了我这柄剑,我也绝对不会选这柄剑。” 谢长胜的左手掌心里有一条血痕,此时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 “剑气便可伤人?”张仪和何朝夕、谢柔全部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长胜冷笑了一声,道:“我的手掌聚集剑锋还有一寸,便直接被割出了这样一道伤口。” “这到底是什么剑?”谢柔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谢长胜说的是不是真的。 “剑名不重要。” 谢长胜却是摇了摇头,看着丁宁道:“现在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丁宁怎么会觉得这里面可能会有这样的剑存在,他难道知道里面是这样的剑海?” “剑是獬豸剑,用獬豸的独角制成,出自昔日赵地。但我也同样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里面有这样的剑存在,怎么会知道里面可能是这样的剑海,所以他必须给我解释。” 一个女声从后方一侧响起。 但是所有人第一时间都知道不是南宫采菽。 因为南宫采菽的声音不可能这么冷,不可能这么威严。 张仪浑身一震,转身,只看到一名青袍少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紧接着,他的双目感到刺痛。 因为在这时,一名连头上的发丝都似乎在流淌着剑气的年轻男子也出现在青袍少女的身后。 (努力码字中,晚上晚些时候争取还有一更) 第八十一章 心惊 谢长胜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 就算是之前面对第一道剑胎重伤咳血时,他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然而在看到这名青袍少女的瞬间,他却由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更多的来自于动物的本能和天性,不在于实力的差距,就像是一头成年的公羊,但看到一头幼狼还是会感到害怕一样。 之前他见过无数的青年才俊,但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看着青袍少女,他的心中第一时间响起这样的声音,接着在下一瞬,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浑身都开始冷僵起来。 谢柔和何朝夕的情况也比谢长胜好不到哪里,此时唯一能够动作的只有张仪。 因为他守礼,所以虽然这一瞬间也十分惊恐,但他还是对着这名青袍少女和少女身后的年轻男子行了一礼。 “请问?” “我是净琉璃。” 青袍少女很直接的回答,丝毫不在意她这样一句简单粗暴的回答在这些人的心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所以你们应该明白,我有权让他必须给我解释。” 脸上闪耀着冷光的少女看着张仪接着说道。 张仪无法表示任何的异议。 净琉璃这个名字,的确是最大的资格。 就算不在岷山剑宗门里,她这个名字也有足够的资格要求很多人做很多事情。 因为从元武初年到现在,她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两个人,一直都是所有人认为的,大秦王朝将来的最强修行者。 换句话而言,不出意外,他眼前这名青袍少女,便是将来岷山剑宗的继任者。 下一代的岷山剑宗宗主。 而此时,这名青袍少女也已俨然有了一些一派宗主的威严。 张仪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就要转过身去,但是净琉璃这名天下最出名的少女却是阻止了他。 “我可以等。” 她看了一眼丁宁身旁的字迹,道:“在此事未明之前,为了保证这比试的公平,你可以不用现在唤醒他,不需要打断他的修行,可以按他留言的一样,等到你们的人全部出来之后,再唤醒他。” 她的这句话很公道。 张仪等人无话可说。 就在此时,一阵凛冽的寒意突然莫名的出现在空气里。 法阵边缘的一片草丛上突然出现了白霜,然后徐鹤山的身影出现。 他的手里,提着一柄纯白色的剑,是纯正的白雪颜色,完全就像是用积雪捏成的一柄剑。 但是这柄剑的周围始终萦绕着一条条丝带般的冻气,没有任何的积雪可以有这样的寒冷。 骤然看到净琉璃,徐鹤山的身体也在第一时间僵住。 “这是寒江千雪剑,是昔日大魏王朝魏帝身侧的某名供奉的本命剑,虽已失了本命元气,但在剑谷之中,也是最寒的剑。”净琉璃却只是淡漠的说了这一句,甚至都没有转身多看徐鹤山一眼。 徐鹤山也已出来,只余南宫采菽和沈奕。 “这剑名恨缠枝,韩地千莲宫的宗主剑。”然而净琉璃却是并几乎没有停歇的接着说了下去。 她的声音未落,沈奕的身影便已显现出来。 沈奕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通体墨玉般光泽的剑,剑柄上全是暗青色的缠枝纹。 说完这一句之后,似乎知道南宫采菽不会很快出现,所以净琉璃停了下来。 “那我这又是什么剑?” 谢长胜却是忍不住出声。 他觉得自己此时心中恐惧很窝囊,此时出声,一半倒是因为他想要摆脱这种恐惧。 “一剑光耀十九城,这就是昔日赵王朝第一名将赵阔的耀光剑。只是出现在他手中时总是光芒万丈,极少有人能够看清楚这柄剑的真身。” 净琉璃随意的看了谢长胜一眼,似乎看出此时谢长胜的心念,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讽意味。 谢柔咬紧了牙关。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手中的到底是什么剑,但她直觉问的越多,对丁宁似乎就更为不利。 此时净琉璃却是看着谢长胜,接着出声,缓缓道:“南宫采菽之所以慢,是因为和你一样难以抉择,她要在鱼肠剑和铸金剑中选其一,她比你慎重。” “现在她选好了,她选择了鱼肠剑。” 不知为何,听着净琉璃冷漠平淡的话语,看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冷讽意味,谢长胜无来由的恼羞起来。 “鱼肠剑又是什么剑。”他直着脖子愤声道。 “你们想必连这柄剑的名字都没有听过。这些剑的主人在你们出生之前便已经战死,其中很多剑的主人虽然强大,但是直至战死都不出名,很少记载在典籍之中,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他怎么会让你们选择这些剑。” 净琉璃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流转到丁宁的身上,面上生出越来越多的霜意,然后她说道:“可以唤醒他了。” 法阵边缘的草丛发出异响。 南宫采菽的身影就此出现。 净琉璃说到做到,等所有人都选剑完成之后,再喊醒丁宁。 张仪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然后用异常僵硬的姿势伸出左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 丁宁的睫毛跳动,他的眼睛睁开。 青袍少女的眉头却是不自觉的深深皱起。 因为丁宁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是丁宁的面容却依旧平静。 “我是净琉璃。” 她凝视着丁宁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必须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这决定你是否能够继续参加岷山剑会。” 丁宁沉默的看着净琉璃。 真正的看到这名传说中的少女,他才确定哪些传言都是真的。 感受着这名少女的气息,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巴山剑场最为强大的那个时代…若是这名少女生于那个时代,也必定可以在顶尖强者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净琉璃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她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平静,也不习惯有人不马上应自己的话。 就在她想要再度开口的这时,丁宁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剑?” “你怎么觉得剑谷里面有可能是这样的剑海?” “难道有人提前泄露给了你岷山剑会的所有内容?”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不管在岷山剑会里何等身份,也绝对保不了你。” 净琉璃开口,面容寒冷的连说了四句话。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就连谢长胜都开始怀疑有人提前泄露给了丁宁岷山剑会的所有内容。 因为丁宁之前的表现,似乎除了作弊之外,根本无法用任何合理的理由进行解释。 但是丁宁却开始解释。 他平静的开口:“我知道这些剑是因为我和周家老祖在一起呆过很长的时间,我听他说起过无数旧时的名剑。这些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净琉璃脸上的寒意更重。 周家老祖虽是长陵老人,但知不知道这些剑却是无人可考,尤其现在已经死去,任何将要追究的东西推在一个死人身上的解释,都不能令人信服。 但她没有马上开口,因为她要看丁宁怎么回答她接下来的那个问题。 那才是真正难以解释的问题。 “我觉得剑谷里有可能是那样的剑海,是因为第二柄剑胎。”然而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停顿,平静的说了下去。 净琉璃的眼中厉芒一闪,她霎时出声道:“和第二柄剑胎有什么关系?” “第二柄剑胎上刻着的剑经都不像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剑经。再想到之前岷山剑宗没有任何流露剑经出来的先例,而且这些剑经又如此深奥精绝,我便想这些剑经只可能来自被我大秦所灭的三朝修行地,都是外人的东西,让外人看看也无所谓。” 丁宁平静的看着她,说道:“任何人都有弱点,包括安排这岷山剑会环节的人自然也有弱点,我想要在这剑会上胜出,我便自然将安排这岷山剑会的人也当成敌人来揣摩,想着这人的行事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既然第二柄剑胎上都是外来的东西,我想这选剑环节,便也可能都是外来的东西。” “既然第二柄剑胎上的剑经都那么精妙绝伦,我想以这人的行事…接下来安排的剑谷选剑,自然必定也都是十分惊人的剑。” “所以我觉得有可能是来自三朝的许多名剑,但我确实未想到会有那么多剑,会是那样的一片剑冢。” 听着丁宁这些平静的述说,净琉璃的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真正震惊的光芒。 她觉得难以回答的问题,竟然来自于这样合理的推断。 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便是丁宁所说的岷山剑会的安排者…难道说丁宁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只是因为自己在性格和行事规律上的一些弱点? 只要是弱点,便能被利用。 所以她真正心惊。 第八十二章 实在 “若是怀疑我作弊,那便要问问你们岷山剑宗到底有哪些人知道这些布置,如果是我,我不会认为有岷山剑宗的人会为了我而帮助作弊,因为不可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丁宁转过头去,看着远处山坡上那些营帐,用一种平静而冷的语气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羊洞弟子。” 净琉璃看着丁宁发根里的点点白意,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接着问道:“你在剑谷里为何不挑一剑?” “这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丁宁转过头,看着她说道。 净琉璃说道:“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而且你也可以认为这是我私人的问题。” “不选择里面的剑有很多原因。”丁宁没有坚持,看着自己腰侧的残剑,说道:“比如个人感情问题,这柄剑是师门某位师长所赐,对我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比如用剑本身的问题,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所有这些选生里面真元修为最强的,我想要胜出,不可能凭借真元和剑本身的力量胜出,即便我能找到一柄威力不俗的名剑,他们自然也同样可以找到其余威力不俗的名剑,在力量上我依旧没有优势,我要战胜他们,只有依靠用剑本身,所以我自然需要一柄自己最为熟悉的剑。” 听到丁宁这样的见解,就连净琉璃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都感到了震惊。 不仅丁宁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领悟足够让他震惊,更令他震惊的是丁宁的信心。 “你是想凭借剑招的运用和在剑意上面战胜对手。”净琉璃点了点头,她脸上的寒霜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辉光。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力气大不等于会打架,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希望你最终能够胜出。” 净琉璃说完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她的身影顷刻间就消失在山谷的空气里,虽然众人明知道是因为法阵的存在,但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像她这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本来就有些不真实,尤其她最后说的那一句话,更让人觉得不真实。 像她这样的人不需要虚伪。 她说希望丁宁能够最终胜出,便说明她真的很欣赏丁宁。 浑身流淌着剑意的年轻男子歉然的对着丁宁等人笑笑,似乎因为耽搁他们片刻的时间而道歉,然后他也不说什么,转身便消失不见。 在他的身影消失了数息的时间之后,张仪才回过神来,他用一种很替丁宁高兴的眼神看着丁宁,颤声道:“师弟,连净琉璃都希望你能胜出,你真的很了不起。” 说完这句,他却是又觉得不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家师弟本来就了不起…不管能否最终胜出,师兄都以你为傲。” “这不是酸腐和得意的时候,走吧,有人赶上来了。” 丁宁回望了一眼,没有多少感**彩的说了一句,然后开始动步。 “是叶浩然,骊陵君府的人。” 看着那条出现在视线里的白色身影,南宫采菽凝重道:“我们或许应该留一个人在后面看看他们过那剑道时的表现。” “没有太多用处,那条剑道对于才俊册上排名前二十都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胁,根本不可能逼他们展露隐藏的真正力量。”丁宁连头也没有回,“看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净琉璃直直的穿过剑谷,走向剑谷的另外一端。 她的脚步轻柔的踏在黄沙地上,但是却引得这片剑谷里许多剑都颤动起来。 她身后的年轻男子陡然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有战意,难道你竟然觉得他会成为你的对手?” “直觉这种事情很难说,尤其你一向知道我的直觉很准,就像我当时第一眼见到安抱石时,安抱石还只不过是个没有开始修行的小孩子,但是我却直觉他在将来会成为我的对手。” 她也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缓缓的说道:“这名酒铺少年给我的直觉也是一样,只是前提是,他必须能活下来再说,因为他剩下没多少时间了。” …… “刚刚那个人真的是净琉璃么?” 在已经跟着丁宁走出很多步之后,谢长胜还一副兀自不敢相信的样子,甚至变得越来越惊喜,“我竟然见到净琉璃了。” 谢柔平日里看得惯他的时候就甚少,此时脸色就马上沉了下来,道:“看你这出息,方才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高兴个什么劲。” 谢长胜一滞,随即恼羞成怒道:“这可是净琉璃啊!” “那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谢柔看着他说道:“只是见到便高兴成这副样子,你也算是我谢家的男子?” 谢长胜愈加恼怒道:“那我还能怎么样,难道我能将她娶回去不成!” 谢柔看都不再看他,道:“怕是想都不敢想。” 若是平时,谢长胜恐怕早就不和她争辩了,但今日的谢长胜却不知为何被揭了伤疤一样,怒火中烧的大声道:“我有什么不敢想的!” 这句话一出,谢长胜突然觉得周围一片死寂,就连前方的丁宁都顿了一顿。 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古怪,就连张仪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古怪。 “做什么!” 谢长胜的脸骤然通红,叫了起来。 张仪是谦谦君子,他醒觉自己似乎有些无礼,此刻又看到谢长胜对着自己大叫发问,他总觉得自己要给些回应,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尴尬道:“迎娶净琉璃…这也敢想,谢长胜你也真的很了不起。” 谢长胜的面孔僵住。 沈奕看着他,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张仪却是诚恳道:“人的确是要给自己些目标的,目标越高,成就也往往越大。”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看着谢长胜,目光里全是同情。 谢长胜呆了呆,不再说话,沉着脸低头跟在丁宁的身后。 然而已经走出了数十步,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时,谢长胜却突然抬起了头,发狠般怒声道:“谁也没有规定男子一定要修为高出女子才可以娶她,我就以她为目标又怎么了?” “你认真的?”这下就连最为沉默寡言的何朝夕都有些忍不住了,震惊的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谢长胜恼怒的看着他,似乎根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何朝夕有些尴尬,讪讪道:“那总也要喜欢,不能怄气…” 谢长胜更加恼怒,“你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哪里不优秀?” 何朝夕顿时无语。 净琉璃似乎…的确长得很好看,而且如果说她不优秀,那还有谁优秀? 然而这,这也似乎太荒谬了一些。 “若是光凭以她为目标就能令人刮目相看,我为何不做?”谢长胜却是恢复了平常的做派,冷哼了一声。 “了不起。” 张仪再次诚恳的赞叹了一声。 就在这交谈间,按照第三柄剑胎上的图示,他们已经到达了这个山谷的一侧崖壁前。 崖壁间有一条狭窄小道,通过这条狭窄小道,眼前却是霍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山谷。 正对着他们的前方,有数座木制的简陋屋棚,和长陵一些在野外放养鸡鸭的农户所搭建的住所类似。这些简陋的屋棚里,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一日夜未曾吃什么东西,食物的香气自然分外诱人,但丁宁和张仪等人的目光,却是继续投往这些简陋屋棚的后方。 简陋屋棚的后方是广阔的平地,平日里似乎有无数人的脚步和这里的地面厮磨,所以泥地光滑坚硬得和铺了一层砖石一样。 地上有些剑痕,却是在这片平地上划分了很多块区域,每一块的大小看上去都是相同。 “难道到达这里的选生,就是在那些剑痕划分的场地里对决?”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说道:“真是老套。” “很老套,但是很实在。” 丁宁走入了简陋的屋棚。 简陋屋棚里的食物也很实在,一个依旧散发着热气的大灶上的铁锅里是满满的白米饭,而另外的两个同等大小的铁锅里,却分别是大块的红烧肉和最普通的煮青菜。 第八十三章 人厨 在平日里,肥腻的红烧肉和清淡的煮青菜便是最好的搭配,是长陵寻常人家一日三餐中经常出现的食物,尤其是在饥饿的时候,这种搭配加上热腾腾的白米饭,便更是充满了难言的诱·惑。 这些饭菜自然是给到达这里的选生用的,屋棚里的简陋木桌上放着干净的碗筷,木桌上的剑痕连成了一个异常简单的“用”字。 “看来还算不错,不需要饿着肚子战斗。”何朝夕的腹中如雷鸣响起,他有些惭愧的说道。 他在青藤剑院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一日三餐都准时准刻,这样能够保证他每天都有最佳的状态投入修行,当一天一夜不饮不食之后,他才意识到饿着肚子对他的影响恐怕比一般人更大。 张仪和沈奕在梧桐落已经习惯了照料薛忘虚,此刻很自然和熟练的为众人盛饭,在盛好的白米饭上铺上红烧肉和青菜,再细细淋上一些汤汁。 第一碗盛好,习惯性的是要端给薛忘虚的,这又一次提醒张仪,薛忘虚已经去世的事实,张仪的眼圈顿时又有些微红。 “这碗是给洞主的。” 于是他难过的垂下头,将第一碗盛好的饭插上筷子,放在饭桌的上首。 谢长胜不愿意多去想这些沉重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沈奕递给自己的饭碗,看着上面闪耀着油光的大肉,随口道:“这倒是很像牢狱里临刑前的断头饭。” 南宫采菽闻言无奈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么?” “吃饭,吃饭。” 何朝夕已经饿极,也顾不得形象,开始埋头大嚼。 丁宁也端起一碗饭,然而只是吃了一口,他的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饭菜的滋味很好,口感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然而他体内那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却是已经自然起了反应,躁动起来。 他所修的九死蚕是天下最为玄奥的功法,对于身体内里的感知比天下绝大多数功法都强出许多倍,所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一些对于他身体极为不利的气息在他的身体里弥漫。 这些饭菜显然都有问题,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的毒素。 但岷山剑宗准备的饭菜,为什么会有问题? 丁宁放下了碗筷,看着吃得非常香甜的何朝夕等人,又想到方才净琉璃的出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红烧肉配青菜非常下饭,胃口最好的何朝夕几乎筷子拨弄两三下便吃完一碗,很快已经开始盛第三碗饭。 “师弟,你多少也吃点。” 张仪看着丁宁停箸不吃,便以为丁宁是难过,他便也有些食以下咽,停了下来,轻声劝慰。 丁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不多说。 张仪便也更加难过起来,一时也有些难以下口。 就在此时,丁宁突然抬起了头来,看向屋棚外一侧。 张仪不知道丁宁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也下意识的抬头,顺着丁宁的目光看去,然后他马上大吃了一惊。 就在距离他和丁宁数丈不到的一侧棚屋檐下,不知何时竟然站立着一条青色身影。 这也是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轻男子。 与跟着净琉璃的那名年轻男子相比,此时站在距离他们很近的棚屋檐下的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面容极为普通,最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锋锐的剑意。 甚至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感觉到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上有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若是脱下那身代表着岷山剑宗的青玉色袍服,恐怕行走在长陵的街巷之中,这名年轻男子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当张仪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吃惊的呆住时,谢长胜等人也才发现了此人的到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你为什么不吃?” 这名面容极为普通的青袍男子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是看着丁宁问道。 他的声音也极为普通,语气平和,没有什么特点。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难道是饭菜的味道不好?”青袍男子异常和气的问道。 南宫采菽突然心生寒意,这名青袍男子此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酒楼里在问客人菜口味的厨子。 丁宁一时没有回答。 “我已经是岷山剑宗最会做饭菜的人,而且我自认我的饭菜口味比起长陵大多数酒楼要好得多,最关键在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给人做饭菜了。”青袍男子看着丁宁面前的一碗饭菜,接着说道。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依旧温和,完全就像是一个酒楼的厨子在请求客人给他些面子,动动筷子,这饭菜的口味的确也异常出色,即便米饭温了很久,但依旧软硬适中,红烧肉的味道更是找不出什么瑕疵,然而听到他这些话语,就算是谢长胜都联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脸色都有些发绿,尤其是已经快将第三碗饭菜都快吃完的何朝夕更是觉得自己的肠胃都有些抽搐起来。 “您是耿刃前辈?” 南宫采菽强忍着心中的震骇,出声问道。 青袍男子谦和的看着她,颔首道:“在下正是耿刃。” 何朝夕顿时不只是肠胃有些抽搐,而是开始有些呕吐的感觉。 谢长胜等人的心中也开始生出恐惧,因为面前的这人便是传说中的“人厨”。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的征战中,岷山剑宗的耿刃还是一名和他们一样的学生。 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岷山剑宗的学生还是留下了很多记载。 他曾刺杀了大韩王朝数位重要的将领,有一次曾在大韩王朝屯兵数万的军营里躲藏了十余日,结果那军营中竟无一人发现他的存在,等到最后刺杀得手离开,都未曾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但有关他最惊人的一个记载,是他在韩地簇城,先是伪装成韩人厨子,被征召入军成为伙夫,然后他用毒’药一举毒杀了上千人,引得当时韩王朝的名将韩颂震怒异常,派遣五千精锐骑军和数十名修行者追杀,一直将他逼进韩境北地,在一场大雪封山之后,韩军用三千精锐步军配合修行者入山追杀,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耿刃活了下来,那围追他的三千步军和数十名修行者反而死了大半。 韩境北地山林封山之后本身极少食物,再加上韩军为了断绝耿刃的食物来源,步军所过之处,任何小动物和可实用的草木都是战尽灭绝,每日里进山搜寻的小队也都是先吃饱喝足,然后不带任何的食物在身。 在一些记载里,耿刃是靠杀敌取敌人腿肉才活了下来。 这种战时求生的无奈之举虽并未得到耿刃的亲口证实,但却给耿刃套上了一个“人厨”的外号。 但可以肯定的是,岷山剑宗的耿刃,是个极为强大的刺客,且他不只是个剑客,同时也是个用毒的宗师。 这样的人物,对于长陵这些后辈而言,自然是真正的传说。 谢长胜完全没有想到,此刻在这里,竟然又见到了一名传说中的人物。 “和口味无关。” 然而丁宁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也必须吃一碗。” 耿刃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因为这饭菜里有毒。” 张仪和谢长胜等人顿时彻底的变了脸色。 亲口告诉人有毒,然后还要逼人吃,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此人是皇后的人,在岷山剑宗里也能够一手遮天么? 然而耿刃此时却又谦和的接着说了下去:“因为这是此次剑会的规则…原本我不需要特别说明,因为我觉得我下的毒七境之下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察觉,我对我做菜的搭配和口味也极为自信,然而我没有想到饿了一日一夜,竟然还有人不想吃我做的饭菜。” 说完这些,他又有些闷闷的摇了摇头,道:“这到底是哪门子道理!” 谢长胜等人无语。 他们都觉得耿刃的这句话应该是他们说的,因为下毒是剑会的规则…让他们中毒?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不是寻常的毒’药。” 耿刃扫了一眼所有人,缓缓解释道:“这是七叶散,是昔日大魏的一道毒方。七叶散的药力很奇特,平时修行者中了此毒之后,根本没有反应,然而和人动手,真元剧烈流动起来,这七叶散的药力却会影响体内气血和内腑,不仅给人带来极大痛苦的感觉,而且会使得人体内的许多机能失衡,让人便真正如同中了其它剧毒或是受了重创一般。所以这七叶散有个别名也要七成散,意思是说中了此毒的修行者最多只能用七成的力量出手,过了的话,身体便承受不住。”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谢长胜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想到自己已经中了这种毒,他铁青着脸叫道:“这是什么变态的剑会规则!” “这规则并非我所定,但我却很赞同其中的道理。” 耿刃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一名修行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斗,恐怕都不是在自己状态最佳的时候,很多时候都甚至会在自己受伤时战斗,所以在这种状态下的战斗,反而更有现实意义。且控制自己的真元,控制自己的身体,如何更为节省真元,这便是所谓的收放自如。若是连感受身体的伤势,连自己能用几分力,怎么在受伤的状况下,尽可能时间长的战斗,尽可能发挥出自己的战力都做不到,那这名修行者也应该不配成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甚至进入岷山剑宗学习也不配。” “因为我岷山剑宗要的是真正能战斗,真正能杀人的剑师,不是只会用剑招的舞剑师。”说到这一句,耿刃的脸上才有些微的傲意。 第八十四章 真正的悍勇 “那倘若我根本不管这七叶散的药力,就是全力的战斗呢,难道你会见死不救,让我直接毒发生亡?” 谢长胜依旧铁青着脸看着耿刃叫道:“若真的被毒死了,这帐是算在谁的头上?” “七叶散只会让身体机能紊乱,又不会让人直接毒发致死,若是你真不顾七叶散之毒,强用真元,那到时候你便可以体会一下那些身患绝症到弥留之际的人的痛苦了。” 耿刃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般笑了起来,“那时的各种痛苦可不是凭一时的悍勇便能承受得住的,更何况你自己让毒发作,到时候在比试中被人一剑杀死,怎么算账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来。” 谢长胜怒道:“毒发才被人杀死,这毒是下的,怎么算不到你头上!” 耿刃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听从师门之命,那要算的话,只能和我们岷山剑宗算了,我又不是岷山剑宗最高的,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顶着。” 谢长胜说不出话来。 岷山剑宗最高的自然是岷山剑宗宗主,但在世间所有传言之中,岷山剑宗宗主虽然爱好清净,从不出山,但却是一个极为小心眼,护短且睚眦必报之人。 谁敢找岷山剑宗宗主算账? 轻微的咀嚼声在此时响起。 谢长胜吃惊的转过头去,却看到丁宁已经端起了饭碗,开始吃饭,而且和丁宁平时在梧桐落里吃饭一样,看他的样子都觉得丁宁吃得非常香甜。 耿刃看着丁宁,他的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但是眼睛里却不加任何掩饰的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岷山剑会对于岷山剑宗的所有人而言也是一场很大的盛会,岷山剑宗的所有人自然也都在关注着剑会的进程。 丁宁在之前的所有进程,都令他很欣赏。 但即便是欣赏,即便以他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也不能越过剑会这道坎,直接赐予丁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资格。 有时候规矩便是规矩。 没有了规矩,便不成方圆。 看到丁宁开始端碗吃饭,谢长胜有些想怒也怒不起来,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又转头看着耿刃道:“就算这七叶散的药力非常独特,大家都只能用七分力,但修为高的也能用七分力,修为低的也用七分…那些修为高的,不是依旧比修为低的占优很多么?同等的削弱,有什么意思。” “怎么,难道你还想连别人天生的修为优势都给去了?”耿刃似乎越来越觉得谢长胜有意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这样, 那有些人勤修苦练还有什么用处?大家都不用那么辛苦的修炼真元,都不用真元战斗便是。” 谢长胜一滞,找不出话来反驳。 耿刃却是又很有深意的看着他接着说了下去,道:“更何况说是七成,但难道每个人都真的能够把握如此精准?服了七叶散之后的战斗,完全就是寻常人蒙着眼睛往悬崖边走的游戏,越是接近悬崖,获得的好处越多,但是只要越过一线,就直接摔下悬崖摔死,有些人为了保险,便少走几步,距离悬崖远一些,那他便只能动用五成六成的真元力量,有些人胆子大,便多往前走几步,更挨近悬崖一点,说不定便能超过六成。至于七成…对于你们而言却太困难了一点。” 谢长胜的脸色越听越难看,然而张仪却是越听越尊敬,听到此处,他不由得对着耿刃躬身行了一礼,致谢道:“先生解释得很详尽,我等大为受益,多谢先生。” 耿刃温和揖手回礼,若不是他自露身份,恐怕谁也不会将他和那传说中的恐怖“人厨”联系在一起。 何朝夕又端起了饭碗,他的食量原本就很大,此时知道了七叶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毒‘药,这饭菜在他的眼睛里便又重新变得香甜可口起来,只是他还有一丝顾虑,所以又将饭碗放了放,恭谨问道:“先生,这七叶散中毒有无轻重之分?” “其实只要吃满半碗,再多吃便是一样的了。为了保险起见,我却是要亲眼看着你们每人吃上一碗,七叶散的毒素十分有意思,多吃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那种致人死命的药力,且过了数天之后,这毒素便自然消散,不留痕迹。”耿刃再度耐心的解释道。 不吃也不行,多吃也没有关系,且这红烧肉和青菜的口味的确极佳,又是耿刃这样传说中的修行者亲自下厨,所有人便接着安心用餐。 “这七叶散真的多吃也没有关系么?” 片刻之后,谢长胜突然脸色大变的叫出了声,“为什么我的肚子有些隐隐生疼?” 听闻他这样的叫声,其余人顿时紧张了起来,然而耿刃却只是面不改色的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日夜没有吃东西,一口气连吃了四碗饭,肚子自然胀得发疼。” 谢长胜顿时僵住。 南宫采菽等人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时间还够,等到接下来的比试开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张仪却是认真的看着谢长胜宽慰道。 “前辈,接下来是要等着所有能够到达此处的选生到齐了再开始晋级比试么?” 这个时候丁宁突然出声插嘴道:“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吧?” “恩?” 耿刃轻咦一声,有些意外的转过头去,只见丁宁平静的注视着那些用剑痕划分的场地,他眉头微跳,反问道:“你如何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先前看这边的布置,便以为接下来便是很实在的一对一晋级比试,然而却多了前辈你这一关。”丁宁回过头看着他平静说道:“既然前辈说了岷山剑宗只需要真正的会用剑杀人者,而不是舞剑者,且前辈也说了,修行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斗,并非是气定神闲,双方养足精神后公平的一对一比试,而是突然遭遇的战斗,其中很多更是被追杀,或者是在战场上长时间战斗,甚至负伤之后还要战斗很长时间,负伤之后的追杀或者被追杀、困斗。要真正接近这种状况,光是真元限制在数成之内自然不够。”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道:“既然出动了前辈这样的人物,花了这么多力气亲自做饭菜施毒,自然不可能做做样子就算了,所以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或许会让我们真正的疲惫,甚至真正的带些伤。” 耿刃的面容非常普通,他在出现之后的神情也一直很普通,然而此刻听到丁宁的这些话,他的面容却蓦然的肃穆起来,也开始闪耀出一些奇异的辉光。 “你的推断是对的,因为负责这剑会的人也是个天才,而天才往往比较追求完美和极端。”他肃穆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参加剑会,尤其能够走到此处的人自然都是万里挑一的杰出才俊,然而越是杰出的年轻才俊,在此之前的败绩或者限于困苦的战斗就越少,其中的许多人,可能从来没有受过略微严重一些的伤,而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负伤却是极为重要的经验,有些人恐怕连想象一下被斩出十数条流血不止的伤口之后还要接着战斗就万分恐惧,若是他们真正遭遇被一剑刺入腹中的境地,那时他们恐怕连半分战力都发挥不出,更不用说设法死中求活了。”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明白所谓的悍勇十分重要,然而他们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悍勇,因为他们根本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看着脸色已经彻底发白的谢长胜等人,耿刃又补充了这一句。 他的面容始终肃穆。 因为丁宁的天分更加令他另眼相看,甚至赢得了他的一些敬佩,他也和净琉璃一样希望丁宁能够最终胜出,所以此时他的话语已经不是闲聊,而是真正的传经授道,如师长在传授经验。 张仪能够感觉得出,所以他也面容大肃,又准备行礼致谢。 然而谢长胜却并不接受这种好意,他又寒着脸叫了起来,“到底是谁想的这么变态的主意,难道你们接下来还想真的在我们的肚子上刺上一剑?” “到底会被刺上多少剑,那便看你自身了。” 耿刃依旧没有怒意,他也很欣赏谢长胜这种率直,对着谢长胜平和的说了这一句之后,他转头朝着一侧望去。 这个山谷里原本只是一片广阔的平地,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青色影迹在空气里缓缓的透出来。 一座青色的高大殿宇,就此凭空出现一般,坐落于这山谷一角。 之前他们所经过的山谷里也有青色殿宇,只不过是虚影,然而他们所有人都可以肯定,现在显现出来的这座是实物。 因为除了色泽和反光更加真实之外,这座青色殿宇有真实的气味,而且内里有很多法阵根本无法模拟出的,不规律的奇异声音。 (再力推一下我的《冰火破坏神》的网页游戏,品质真的不错的,大家有空来纵横5区来玩啊。还有想要吐槽和对我说些啥的,可以加微信wuzui1979,或者嫌麻烦就直接加我qq1163010217,这可是我真正的私人qq,群里滴都知道。我设置了谁都可以加我好友了,想说些什么直接留言就好啦,最重要的是对于情节方面的讨论和建议什么的,催更之类的,对我表达爱慕或者痛恨之类的就先算了,真是年关将近,四只手也有点忙不过来,先保持稳定的不断更,继续欠账.大家不要打我。) 第八十五章 到底是谁 岷山剑宗的人很实在,不会故弄玄虚,所以不需要耿刃言明,所有人都知道最终比试前的一关便应该在这座青色的殿宇里。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谢长胜看着这座青色殿宇,越来越觉得肚子上的肌肤寒冷,好像真的被剑锋刺入一般,他咬了咬牙,转头看着耿刃问道。 耿刃摇了摇头,正色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我不能提前说明,但我方才已经对你们说过,你们进去之后应该会很疲惫,会受伤,或许会被刺上很多剑,所以你们有选择放弃的权利。” 谢长胜暴怒:“放个屁!好不容易到了此处,你让我们放弃?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两才得了这剑会的名额?” 张仪无奈的看着谢长胜,轻声道:“先生也是一番好意。” 耿刃却是毫不生气的微微一笑,道:“无妨,花银两买到的名额,能到此处吃一碗我做的饭菜,的确不容易。” 谢长胜怒道:“何止一碗,我吃了四碗!” 耿刃看了一眼他鼓起的肚子,摇了摇头,道:“那你可要小心些,不然被刺穿了,可是饭菜流一地,今后恐怕你很难有食欲。” 谢长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为一名前辈,故意恐吓,不无聊么?” “这是一名长者的诚恳建议。”耿刃认真的看着他,缓声道:“有些修行者真的有会好不容易饱餐一顿之后,结果腹部被刺穿的经历…那种场面,即便真不怕死,也真的会影响食欲,甚至过了十余年,在吃东西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样的场面,尤其是你吃的东西原本不怎么好看,结果又从你腹中流淌出来之后。” 谢长胜骤然僵住。 耿刃的这句话语气依旧平淡,但是他却听出了内里深层次的意味。 没有亲眼见过那副画面的人,绝对不会用这样平静和真诚的语气叙述。 无论是谁,在原本极度困苦的情况下被刺穿腹部,然后依旧能撑着杀敌,最终活下来,都很了不起。 浑身冷僵了数息的时间过后,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耿刃微微躬身,沉声道:“我佩服你。” 耿刃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么说才是真正的无聊。 “先生。” 张仪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看着耿刃的眼神也更为尊敬。 耿刃看着他,“嗯?” 张仪点了点那青色殿宇,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进入那座殿宇?进出那座殿宇,有没有什么要求?” “其实我都不知道那座殿宇里面到底有什么布置。” 耿刃温和的看着张仪,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只负责让你们一个接一个的进去,但我可以保证那里面的布置应该对你们每个人而言绝对的公平。至于进入的时间,就在吃过我的饭菜后一炷香的时间,所以你们已经只有少许的准备时间。” “如果真按先生所言,若是我们进去之后都受了严重的伤势,而我们还要等后面来人再进行接下来的比试,会不会不公平?”张仪又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 “或许是受伤流血的时间更多,或许你们会多赢得一些处理伤势的时间。”耿刃平和的说道:“具体如何,归根结底还是看个人的能力。” 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张仪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耿刃对丁宁足够欣赏,他绝对不会讲得这么细致。 “进和退的选择虽然很难,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要退,真的需要好好考虑和把握。”然而耿刃却是还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我选择进。” 耿刃便不再多言,安静的看着丁宁等人来时的道路。 山谷静谧,有脚步声的回音隐隐传来,片刻之后,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棚屋内众人的视线之中。 接下来完成选剑,跟上丁宁等人的,又是叶浩然。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缓步而来的叶浩然,叶浩然手中提着的依旧是他那柄寒螭剑,身上看不到其它的佩剑,他花在剑谷里的时间也并不长,即便是挑选了什么剑,也一定是很细小的短剑。 耿刃便在此时微微抬头,对着丁宁众人摆了摆手,道:“去吧.” 进殿时间已至,丁宁站了起来,只是和之前不同,在动步之前,他却是看着所有人,认真道:“保重。” “师弟,耿先生都说了要知进退,若是实在不行,一定不要强求。”张仪骤然紧张起来,他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定要活着出殿。” “任何优秀修行者都是圣上的宝贵财产,只是这样的通过环节,并非是最后一对一的较量,哪怕受伤难免,岷山剑宗应该也不会让我们轻易死去。”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让你们要记得你们已经中了七叶散,要记住只用七分力,还有你们即便不想放弃,也要注意自己的伤势,不要让伤势有可能影响到今后的修行。” 张仪很想说你也是一样,然而看着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意,看着丁宁肌肤下甚至隐隐透出的霞光般的光彩,他这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丁宁转过身去,朝着青色大殿行去。 他此时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你们真的不需要勉强,因为我真的不是很需要你们的帮忙,然而他十分清楚,有些时候朋友不会想自己的帮助有没有意义,而是会想尽可能的出自己的一份力。就如元武皇帝登基前那三年的腥风血雨里,有些人明知道自己做的并没有太大意义,但还是会去做。 这种时刻,最好的便是接受,而不是拒绝。 没有走多长的时间,丁宁等人便来到了青色大殿的面前。 十数级石阶通向紧闭着的青色石门,石阶和石门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当丁宁踏上第一级石阶之时,两人多高的青色石门便徐徐的自然开启。 一蓬水雾涌出,润湿了丁宁的脸庞。 内里无数杂乱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就像是里面有一条瀑布,撞击着无数高低不同的山石和植物,发出各种水声。 一片漆黑,没有光亮透出,且水雾深重,根本看不清内里的具体景物。 丁宁没有停留,静静的走到了门口。 里面似乎有一条很长的通道,许多水线从上方连绵不断的淋洒下来。 “感知不出来,所以总是要进去之后才知道到底是什么布置,我第一个进去。” 丁宁转身对着谢长胜等人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便直接走入了前方的黑暗里。 谢长胜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出声,丁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我第二个进去。” 这种感觉让谢长胜有些不舒服,虽然自从听到耿刃对于这青色大殿的解释后,他一直有种肚子上肌肤不断发冷的感觉,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抢先了一步,抢在张仪和沈奕之前,踏入了前方的水雾。 “我…!” 在他想来,前方的地面最多是有些湿滑,踏足之下要小心一些而已,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一步踏下,身体就已经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直接栽倒,跌落! 脚下竟然一片空虚。 外面看起来有的通道,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无数水珠和噪杂的声音冲击在他的身上,呼啸的风声如无数双冷手从他的肌肤上划过,体内的鲜血如同潮汐一般一**冲到脑部,就像是要将天灵掀开。 任何一种感觉,都在提醒着谢长胜,他在真实的飞坠,完全就像是从一条瀑布的顶端,在朝着瀑布下方的深潭飞坠。 难道不会直接摔死么? 若下方真是深潭激流,谁能保证公平,难道不是运气好一些的不撞山石,运气差的便要直接重伤么? 谢长胜在初时的一滞之后,便想要愤怒的叫喊出声,到底是哪个这么变态布置了这样的比试环节。 然而他没有能够喊出一个字。 “咚”的一声! 此时他已经坠于一片硬物之上,剧烈的痛楚感和气血的冲击,让他差点直接吐出来。 “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粘滑的小鱼,在这片硬物上急速的下滑,底部的水声似乎很近,但是却始终没有撞击到水面。 “啊!” 他的愤怒终于被遏制不住的恐惧彻底占据,一声骇然的惊呼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当这声骇然的惊呼声响起之时,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耀眼的亮光。 “噗!” 他感觉到自己随着一股气流和水雾从光亮处喷飞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刹那,外面一片耀眼夺目。 又是砰的一声,他又坠落在实地,只震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阳光洒落溪流畔的荆棘从中,深红色的荆棘丛到达人齐腰的高度,随风如深红色潮水般缓缓涌动。 谢长胜咳嗽着,又不断倒抽着冷气,从荆棘丛中艰难的爬起。 在数个呼吸之后,身上被荆棘的利刺刺出许多细小伤口的谢长胜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环境,接着下一瞬间,他无比愤怒的咆哮了起来,“到底是谁这么变态,到底是谁!” 第八十六章 荆棘海 这是一片到处长满了齐腰深的深红色荆棘的平原,这些深红色荆棘的枝干都很纤细,只有小手指的几分之一粗细,所以在微风之中如浪般轻轻摇摆。 然而这些纤细的深红色荆棘上却生长着坚硬易折的长刺,摔落其中的谢长胜身上不只是被刺出许多伤口,肌肤血肉之中还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这样的刺在里面。 不知道是否法阵的关系,这片长满了齐腰深的深红色荆棘的平原看上去一望无垠,完全就像是一片深红色的海洋,唯有在四周极远,似乎需要数天才能到达的地方,才依稀有几间高大的青色殿宇存在。 阳光很耀眼,而且落在身上有温度,非常的真实。 虽然方才在黑暗的雨雾中坠落,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但是谢长胜可以肯定,他的确是从高处坠落了下来,然后沿着某个滑道或者洞窟急剧的冲落到了此处。 时间并不长。 所以这片平原应该是在摩天岭的某处,或许是某处山脚中的空旷山谷,但在他的直觉里,恐怕更有可能的是摩天岭的山体之中。 在许多修行典籍的记载里,古时许多强大的宗门在选择山门时,首先是则灵脉而居,假以时日,则将所居之山如玉般雕琢,依山水风云之势布置阵法,或将山体雕空,或在地底挖出庞大地宫,或者平原。 这些地方或为蓄积灵气,或为当试炼修行之地,或者用于种植,或作为各类库房,许多宗门经历大变,灭亡之后,这些地方却偶尔能够存留到后世,便成为后世修行者所说的遗迹秘藏。 这样的地方,对于现今长陵所有的修行者而言自然足够震撼,然而令谢长运此时愤怒到抓狂的是,他的身侧就有一条蜿蜒流淌于荆棘原野中的溪流,距离他摔落的地方不足一丈。 同样从上方坠落,落在这溪流之中,便自然要比落在长满尖刺的荆棘丛中要好受得多。 然而这名布置者却偏偏就是让他直坠在荆棘丛中。 “如此恶劣,和明明看着一个人极为干渴,不给他水喝也就算了,还要将水放到他的面前,然后将他的手脚绑住不给喝一样,太毒!” 看着就在自己面前静静流淌,长满轻柔水草的溪流,谢长胜在心中不断咒骂着布置这剑会的人,但终于熬不住无数扎入血肉中的细刺带来的痛楚,他面容有些扭曲的开始拔刺。 细刺扎入手中,这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经历,只要将细刺拔出,痛楚就会很快消失,被人遗忘,不拔的话,这种痛楚却会一直持续,尤其触碰到那块地方时,还会引起更为钻心的剧烈疼痛,时间一长,细刺残留的血肉之中甚至还有可能会红肿化脓。 所谓的眼中钉,肉里刺一定要拔掉,正因为如此。 然而从空中坠落在这荆棘丛中,谢长胜浑身肌肤血肉中扎入的细刺不知道有多少,一时又怎么可能拔得完? 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长胜选择了放弃,再次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你知不知道这真的很痛!想出这样的主意,你自己为什么不来试试!” 谢长胜愤怒的咆哮声在深红色的荆棘海中传出很远,没有带来任何的回音。 明明丁宁和张仪等人此时应该都进入了这片深红色的荆棘海,然而他们却似乎被彻底吞噬了一样,看不到任何的踪影。 没有任何的提示,接下来要去哪里? 按照所有正常的思维,远处那些青色殿宇里应该有答案,或者直接是通过这关考验的出口。 然而若那些青色殿宇只是故布疑阵,一切不能按想当然的常理推论,那又如何? 要在这片荆棘海中行进,并非易事。 愤怒咆哮过后的谢长胜黑着脸安静了下来,他沉默的仔细查看着周围的荆棘丛,这些荆棘丛里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且因为这片平原这种深红色荆棘覆盖一切,即便远处有道路存在,也根本看不见。 就算是他面前的这条溪流,在他的视线里蜿蜒了一段之后,也便隐匿在了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中。 谢长胜从来不是缺乏勇气的人,他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朝着前方的溪流走去。 “真是无知。” 在他的双脚踏入微凉的溪水中时,净琉璃发出了如此的评价。 她如琉璃般闪闪发亮的眼瞳里明显流露着不快。 身为这场盛会的布置者,此刻她和浑身流淌着剑意的青袍男子正在谢长胜后方的一片山崖上。 这片山崖一直往上,顶端无止尽般刺入耀眼的光亮里,似乎消融在太阳之中。 她的身下有一条狭长的裂口,内里水汽声轰鸣,不断有水汽和气流喷涌出来,然后被数层柔和的力量震碎,往上吹起,均匀的弥散于这个广阔的深红原野。 她所在的这片山崖完全被法阵阻隔,谢长胜根本无法感知这片山崖和她的存在,甚至哪怕知道,也绝对不可能突破这法阵的力量接近。 然而谢长胜那些愤怒的吼叫声,她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在溪流中行走,自然比在荆棘丛中行走来得轻松,但既然一开始就掉落在荆棘丛里,自然就应该明白这样的布局便是要让你不轻松,只要聪明一些的人,就一定会觉得这溪流之中恐怕也有危险存在。更何况身上有这么多细刺扎入,伤口不经处理泡在水中,更容易流脓腐烂。” 在此之前她都没有对谢长胜有任何的评断,但说了一句真是无知之后,她却是又忍不住说了这几句。 听着她的这些话语,青袍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他不知这片荆棘海曾是每个岷山剑宗弟子必经的考验,自然不免有这样的抱怨,关中男儿性情率直,说的便是如此,只是青师弟要了这片荆棘海之后,这片荆棘海已经封存了十年,现在这里面,青师弟到底在里面折腾出了些什么物事?” 净琉璃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你等下自然就会看到。” 青袍年轻男子苦笑了一下,道:“只是将他们丢入这里,不做任何提示,这样妥么?” 净琉璃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如果需要考虑的只是生存,他们就根本不需要去想任何别的东西,有没有提示根本无关紧要。” 青袍年轻男子愣了愣,道:“可不要真弄出人命才好。” 净琉璃的面色沉冷了些,说道:“若实在是太蠢,自己要找死,可是谁都拦不住。” …… 丁宁的身前也有一条水流十分平缓的溪流。 他所坠落的地方距离这条溪流也只有一丈,他的身上也扎了许多比仙人掌的刺更长,更坚硬的细刺。 只是和谢长胜的愤怒相比,他的心境却是平和到了极点。 这种身体上的痛苦,和他所经历的一些身体上和精神上行的痛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和谢长胜等人不同,他虽然也从未进过岷山剑宗,但对岷山剑宗却有诸多了解,按照在黑暗中坠落的速度和大致的时间推算,现在所在的这片深红色的平原应该位于摩天岭的山腹深处。 所以这应该是传说中岷山剑宗青曜吟的养殖场。 因为这一代岷山剑宗宗主和巴山剑场的一些人誓死不相往来,所以岷山剑宗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最后的征战中便不再出力,紧闭山门许多年,甚至没有卷入长陵最混乱和最腥风血雨的三年,所以许多最优秀和最强大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才得以安静的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得以变得更为强大,岷山剑宗最终便和灵虚剑门并立成为天下用剑最强的宗门。 但在这用剑的宗门里,也存在一些强大的异类。 比如有可能是天下最强的用毒宗师的人厨耿刃。 而这青曜吟也是其中之一。 他最擅长的只是养殖。 但他养殖的却不是普通的鸟兽。 传说中他可以养殖许多稀奇古怪的异虫,异兽,并使之形成一条独特的食物链条。 这条食物链最顶端,会形成对修行者极为有用的东西,有可能是可以受修行者控制的凶兽,或者是自身能够产出对修行者而言极有用的宝物的怪物。 这些凶兽或者怪物产出的宝物,对于寻常修行者的作用如神如魔般恐怖,所以即便是在岷山剑宗里,青曜吟也有一个外号,叫做养殖者。 岷山剑宗曾为他特别开辟了几个养殖场。 这些养殖场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摩天岭山腹深处的某个平原,曾经是岷山剑宗弟子试炼地的所在,也就是他现在实现里的这片深红色平原。 在丁宁得到过的确切消息里,这片地方已经封存了许多年。 那这片养殖场,到底变成了一片什么样的独特天地? 第八十七章 狗屎运 溪水无毒,且带着一丝山泉水特有的清冽甘甜,温度也很适宜,即便在里面行走,也应该只是微凉,不会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丁宁在溪流畔缓缓抬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水痕,他却知道这条溪流非常危险。 因为这条溪流太过平静。 即便是再干净的山溪,只要水质没有问题,哪怕没有大鱼,也一定会有些小的鱼虾,一些虫豸的存在。 然而这条溪流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水底普通的青色水草,这条溪流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其它生物的存在。 但是在沉默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过后,丁宁却依旧踏入了前方的溪水之中,开始涉水而行。 “原以为他和这些人不同,未曾想却也是如此莽撞。” 看着丁宁也做出同样的选择,净琉璃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声音微冷的说道。 她身后的青袍男子也摇了摇头,道:“我的看法却和你不同。” 净琉璃眉头微皱:“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浑身流淌着剑意的青袍男子看着她,说道:“他前面所有的环节都要争第一,所以这关他自然也要抢第一,叶浩然等人随即就会进入这里,所以他走这水道,应该不是因为莽撞,而是为了要节省时间。” 净琉璃的眼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想你说的是对的,只是这样做太过自负。” “太过自负,有时候也等同于愚蠢。”顿了顿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具。 听到她这句话,青袍男子却是微微的一笑,心想这世上真正的天才,恐怕没有一个不是极端的自负,你还不是一样? …… 阳光依旧很耀眼,当身体肌肤彻底习惯了溪水的温度之后,温和的水流反而起到了一定的镇痛效果。 谢长胜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溪岸两侧的深红色荆棘丛中,这溪流的水不算太深,在靠近荆棘丛的两侧只是到齐膝的深度,但行走在其中相对于两侧的荆棘丛而言,一个人的身形无疑又矮了几分,视线就更为受阻,更不可能看到远处的情形。 这就意味着有什么变化的话,一定是要到附近才能发现。 “如果安排了什么,就不能快些让它出现么?这样看着我们难道很有意思?” “如果你真觉得很有意思,那你就真是个变态。” 谢长胜依旧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咒骂。 相对于别的修行者,他更没有什么耐心,而现在最为关键的是,他已经极度的疲惫。 即便有着温和水流的镇痛作用,那些扎着细刺的伤口还是随着他的每一步落下将一**剧烈的疼痛传入他的脑海。 这种持续的剧烈疼痛会让人消耗更多的体力和精神。 以往他至少要持续步行五六个时辰才会感到异常的疲惫,但现在,这种极度疲惫的感觉,却至少提早了三个时辰到来。 在极度疲惫之下,一个人的注意力就会不自觉的下降。 尤其他的注意力大多数时候一直在两侧的荆棘丛中,所以当他前方一段平静的溪流中突然出现了一层异样的涟漪时,他并未有丝毫察觉。 涟漪下面出现了许多条流动的阴影。 这些阴影的速度很快,因为很快,而且很密集,所以当这些阴影接近谢长胜的瞬间,之前没有任何警觉的谢长胜甚至下意识的觉得天色暗了下来,于是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反而是抬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真是蠢货!” 净琉璃的目光早在数十息之前就停留在了谢长胜的身上,看到谢长胜此刻的第一反应,她冷笑着骂出声来,同时左手微动,一枝深红色的短笛骤然出现在她左手的掌心。 修行者世界的生死之分,只在于刹那时光,而谢长胜这一抬头,在她的眼睛里,便已经是几个刹那。 所以谢长胜这样的反应,已足够让他死上很多次。 而她身旁的青袍男子本来已经深皱着眉头,神容凝重,但在看到她手中现出那枝如海外特有的红珊瑚制成的短笛时,他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谢长胜的头颅还没有垂落。 一片密集的水声在他的身周已然炸响。 平静的溪流在一瞬间彻底炸开,密密麻麻的黑色影迹或在水底穿行,或直接冲出水面,朝着谢长胜蜂拥而至。 直到此时,谢长胜还未看清楚这些黑色影迹到底是何物,但他已经直觉恐惧,震骇到浑身的痛楚都似乎瞬间消失,只有头皮在不断发麻,发炸。 一股混杂着大量泥沙和震碎的水草的水流在他的身下轰然炸开,这是他体内的真元已经下意识的往脚下涌出,于此同时,他的右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握住了横于身前的剑柄。 然而也就在这时,数条最快的黑影已经落在他的身上,其中有两道正落在他这拔剑的手臂上。 一声凄厉的惨呼从谢长胜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身上和手臂上,同时喷射出数股鲜血。 黑影的最前端带着新鲜的血肉,发出兴奋的吱吱声音。 也直到此时,垂头下来的谢长胜才看清这些黑影都是一只只黑色的硕鼠! 这些黑鼠绝非寻常的鼠类,平日里似乎便是长时间在水中活动,身上的黑毛极其油顺的紧贴在身上,就连一条阔大的尾巴上都紧紧的包裹着黑毛。 寻常的鼠类也不可能有这么凶狠残暴,当新鲜血肉的气息扩散开来,谢长胜前方的整条溪水都炸了开来,就像是无数箭矢瞬间坠落在水中,但无数黑影却是往上掠起,形成散发着疯狂气息的黑潮。 净琉璃的指尖已经流淌出真元,沁入手中的红色短笛之中。 但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然后停止了一切动作。 发出凄厉惨呼的谢长胜手中的剑终于斩出。 一道孤单的剑光斩向前方疯狂的黑潮,看上去就像一道微弱的烛火,随时都会在迎面而来的狂风中熄灭。 即便是谢长胜自己,也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他觉得在下一瞬间,自己的身上就会扑满这些黑色的残暴硕鼠,然后身体就会千疮百孔,露出累累白骨。 “呼!” 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一股燥烈鼓动的声音。 这声音让谢长胜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反而是赵剑炉的剑。 因为这种声音,很像炙热的火气在炉膛中喷涌的声音。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惨呼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一蓬白蒙蒙的剑气里,骤然生出无数条金色的火线,这些金色的火线又彻底点燃了白蒙蒙的剑气。 他的面前,一蓬真实燃烧着的金色云霞,如传说中凤凰的尾巴,往前横扫出去。 无数尖厉而短促的惨叫声在燃烧的金色云霞里透出。 谢长胜的身体已经往上掠起,落入一侧的荆棘丛中,他的腿上和身上,再次刺入许多荆棘上的细刺,但是此时他甚至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感。 他处于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之中。 燃烧的金色云霞席卷了数丈的溪面,其中所有的黑色硕鼠的身体都在燃烧,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毛发瞬间就燃烧掉,健硕的身体被烧得金黄,甚至在不断的沁出滴滴黄色的油脂。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剑怎么会燃起这样的金色云霞,而且怎么会席卷出数丈的惊人距离? 谢长胜的呼吸停顿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向手中持着的剑。 他看到手中的剑散发着晶莹的光泽,有许多金色的光线,好像要从剑里漂浮出来。 他这才醒觉,自己用的并非是平时用的佩剑,而是丁宁一定要让自己挑选的那柄剑。 …… “獬豸剑配合白云观的白云缭绕剑意,元气相激,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异变?” 净琉璃的眼瞳里倒映着金色的霞光,她眯起了眼睛,又像是问身后的青袍男子,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青袍男子的眼睛里也出现了真正的震惊,他很认真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是岷山剑宗看剑经和看剑最多的人,我不认为周家老祖比你知道的多,连你都不知道,但是丁宁却知道,这难道是巧合?”净琉璃转过头,看着青袍男子说道。 “或许周家老祖正好知道,或许他看过一些别朝的典籍,除了这些巧合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可能。”青袍男子苦笑道. 净琉璃收起了手中的红色短笛,目光再次落向深红色原野中的谢长胜身上,她的眼睛里再次浮现出一些不悦的神色,冷淡道:“倒是凭了这一柄剑,走了狗屎运。” 在她说出这样的话语时,谢长胜却没有任何幸运的感觉。 他感觉到的死亡威胁还没有消失。 那些硕鼠的死亡并没有震慑住其余的同类,疯狂的黑潮依旧在溪水中冲出,往他涌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更远处也传来了异样的悸动。 第八十八章 不可思议之演变 谢长胜本能的感到恐惧,面对深红色的荆棘海洋中远处传来的那种异动,他感觉自己就像荒原里一只渺小的地鼠,不知道远方的那种异动是一场席卷而至的野火,还是一场震裂大地的地震。 他身上数个撕裂的伤口,尤其是右臂上的两条伤口产生的剧烈疼痛感开始让他感到眩晕,然而此时他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只能继续出剑。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面对着依旧狂涌而至的疯狂水鼠,再次挥剑。 剑势依旧是白云观的白云缭绕剑势,随着他的挥剑,挥洒的剑光在空中形成独特的符线,大量的天地元气被卷吸而至,形成蓬蓬如轻柔白云的剑气。 和上一剑一样,无数金色的光线从透明的剑身内里透出,这些金色光线没有任何的温度,然而落在白云般轻柔的剑气里,却是好像无数根火线落入了热油里,瞬间将白云般的剑气点燃,汹涌的燃烧起来,往前喷涌出去。 白云缭绕剑意是白云观攻防一体的秘剑,在白云观也属于最上乘的剑经,原本以谢长胜的修为,最多能够笼盖前方一丈左右的空间,然而这一片燃烧的金色霞光贴地往上卷出,却是顷刻间卷出四五丈的距离,他身前这片空间里所有的黑色硕鼠全部消失,变成了一团团冒着黄油的肉块,不断坠入水中。 这样的画面给了谢长胜莫大的信心,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变得清醒一些,然后再次往前挥出一剑。 嗤啦一声裂响。 借着这一剑赢取的时间,谢长胜将手中的耀光剑斜插身前,从自己的衣袍上扯下了数条碎布,极快的包裹住了自己右臂上流血的伤口,然后再次咬牙伸出右手,紧握住了耀光剑的剑柄。 他的眼瞳里似乎燃烧起某种异样的幽火,就连被肉香和新鲜的鲜血刺激得疯狂的黑色硕鼠都感到了恐惧,纷纷往后退去。 溪流里出现了一股新的潮水。 一开始远处令人心悸的异动已经接近。 谢长胜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微顿。 黑色硕鼠群往后退却形成的黑潮和新涌来的潮水在距离他数十丈的地方相撞。 新涌来的潮水原本清澈而透明,表面翻开一层白色的泡沫,然而这股潮水和黑潮撞击的一瞬间,上面的白色泡沫就全部变成了猩红的鲜血颜色。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在溪面上散发开来。 无数尖利的牙齿嚼碎骨骼的声音从水下传出,黑色硕鼠群由一开始的疯狂变成了恐慌,无数黑色硕鼠往上跳起,想要脱离这条溪流,跳到两侧的岸上去。 然而无数道银光同时从下方的溪流里冲出,追上了这些黑色的硕鼠。 谢长胜已经不需要再出手,所有的黑色硕鼠完全变成了被猎杀的一方,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存在,然而他却根本不敢放下手中的剑。 从溪流里冲出的无数道银光全部都是银色蜥蜴状的小兽,外观和寻常的蜥蜴不同的地方只是它们有着和鱼类一样的腮部,一眼就可知它们可以在水下呼吸。它们的细牙看上去也极短,且并不锋利,但就是如此…它们要想尽可能快的撕裂和嚼碎血肉,这些牙齿的磨动频率就必须很快。 此时在谢长胜的眼睛里,这些银色蜥蜴状小兽的撕咬动作频率快得简直比一般的剑师出剑还要快,头颅的甩动和牙齿之间的撕扯摩擦甚至带出了一条条显得不太真实的残影。 这样的速度使得一息之前一只跳跃出水面的黑色硕鼠身体还是完整的,但下一息的时间里,这只黑色硕鼠却只余下一截残肢。 谢长胜下意识的想逃。 然而眼睛里捕捉到的一些片段画面,却是让他又停了下来。 一些肚子高高隆起的银色蜥蜴状小兽爬上了两侧的溪岸。 这些用惊人的速度吃饱了的小兽开始沉睡。 它们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银色的裂纹,竟然是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蜕皮。 随着它们的蜕皮,似乎它们的四肢也在枯萎。 它们显然在用很快的速度转变成另外一种形态的生物,或者说是成熟。 然而也就在此时,谢长胜听到了许多沙沙的声音。 这些声音来自于两岸的深红色荆棘海中。 谢长胜的身体再度寒冷起来。 他下意识的朝着水边走了数步。 很多深红色的长虫从泥土里钻出,出现在正在蜕皮的银色小兽旁边。 这些深红色的长虫看上去就像是蚯蚓,然而它们在接近这些蜕皮的银色小兽之后,却是纷纷张开了嘴。 它们的嘴看上去很大很柔软,没有牙齿,然而缓慢的包住这些开始蜕皮的银色小兽慢慢吞入腹中的景象,却是分外的恐怖。 这些蜕皮的银色小兽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而那些溪水中的银色小兽,却依旧在捕猎着黑色硕鼠,将黑色硕鼠撕成碎片,连通骨骼嚼碎吞入腹中,然后又走到岸边,开始蜕皮,开始被这些钻出的深红色长虫吞噬。 这些银色小兽,就像是心甘情愿的被这些深红色长虫吞食一样,它们就像是这些深红色长虫放牧的食物。 谢长胜的脸色越来越白。 在他的感知里,有一股股的元气在这些进食的深红色长虫腹中生成,他开始看到这些深红色长虫的嘴侧开始出现白霜,然后开始出现冰屑。 这是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快速进化过程。 这些深红色长虫就像是一些在吞食灵药修炼的修行者一样,体内在积蓄起特殊的天地元气力量。 黑色异鼠群变成银色小兽的食物,然后银色小兽变成这种深红色长虫的食物,深红色长虫开始变成拥有某种冰霜力量的异兽。 这样的过程,以惊人的速度在谢长胜的面前出现,而双手越来越寒冷的谢长胜发觉自己变成了最开始的诱饵,他身上的鲜血气息,变成了引动这个过程的最开始的诱饵。 “这些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在谢长胜无法看见的崖上,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的眼睛里都开始闪耀震惊的神色,他都开始震惊于经营了这片养殖场十余年的青曜吟的手段。 世间存在着许多能够和修行者一样控制天地元气的异兽,低如荒漠中的火焰玄龟,寒漠中的冰霜翼蛇,高如寒潭中的寒蛟,海外深海中的魔章,然而这些就像普通兽类中的修行者的异兽,却是经过无数代的自然演化,且其中大多都是因为身处极端的环境,适应外界的过程中,才拥有利用一些天地元气的本能。 这样极短的时间里,令原本无法利用天地元气的兽类开始变成可以利用天地元气的异兽,就像是硬生生的将一批批根本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修行者。 这岂是人力可为? 然而却偏偏在他的眼前发生。 “青师叔名命为玄霜虫,喷吐出的玄霜气息可以变成一道道冰刺,就像修行者刺出的一道道冰剑。” 净琉璃转头看了青袍男子一眼,缓缓的说道:“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玄霜虫的体内,会生成一些玄霜丹珠,可以用来炼制丹药。” 青袍男子无言。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谢长胜的身前移开,落向丁宁的身前。 丁宁此时也行走在另外一条类似的溪流之中。 丁宁身前的远处,也开始出现一股黑色的潮水。 那股黑色的潮水也是由数量惊人的黑色硕鼠形成。 他也要面对同样的演变过程,只是他经历这个过程的时间,要比谢长胜晚上一些时间。 “他应该发现了不对。” 青袍男子看到一直在行进的丁宁此时已经停了下来,且丁宁的目光似乎投向了黑潮的方向,但是丁宁却并未离开溪流。 所以这让他有些不解。 “他是很有信心面对这样的异常状况?他在剑谷没有挑选任何一柄剑。”他看着等待着的丁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用的是什么剑?” 净琉璃眉头微挑,声音有些异样道:“是末花剑。” 青袍男子身体一震,他的面上全是愕然的表情,“末花剑?” “太过残缺,所以连你都没有看出来。”净琉璃缓声说道。 青袍男子不再言语,他的眼睛里却是涌出些异样的光亮。 丁宁静静的站立在溪水之中。 在他的感知里,平静的溪流之中已经出现了无数缕的乱流。 他等待着黑色的潮水临近。 当水面开始震荡,黑色的阴影开始带出一股股水花时,他握住剑柄的手开始涌出真元。 短短的残剑剑身上骤然发亮,盛开无数细白的花朵。 残剑剑身顺着无数条细直的裂纹散开,延展伸长。 他前方的水流里,就像有一蓬长发飘洒了开来。 涌在最前方的黑色硕鼠就像撞到了一面墙,一面死亡的墙。 它们的身体被一根根的剑丝洞穿,而这些剑丝余势不止,继续往后刺出,接着刺穿后方的黑色硕鼠的身体。 (跑到海口面基,租的房子网络还没有搞好,要上网只能到咖啡馆,所以有可能码了字没办法上传,这两天之内更新可能有些不稳定。) 第八十九章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团团血浪不断在清澈的溪水中泛开,迅速的将溪流染成刺目的鲜红,后方的黑色硕鼠并未感到恐惧,继续往前,然后接着被剑丝刺穿。 一根根剑丝上盛开着洁白的细花,在血水中荡漾,如地狱里盛开的花朵。 血水渐渐蔓延到丁宁的身周,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极点,他只是极其稳定的输出真元,让剑丝密布于身前溪流中每一寸空间。 这些黑色硕鼠都是异类,动作比绝大多数三境之下的修行者都要快,但是它们却没有任何一只能够穿过这些密集的剑丝,随着它们接连被剑丝洞穿,鲜红色的溪水之中好像多出了无数串黑色的冰糖葫芦。 “果然如此。”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此时的面容已经变得极为严肃,他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末花剑的延展性果然天下第一。” “不只是延展性天下第一,连承受真元的能力都是天下第一。”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像纠正自己说法一样,摇了摇头,说道:“似乎真元再强,这柄剑的剑胎都能承受得住…真元越强,这些剑丝就可以伸展得越长,威力越为惊人。” “我曾听人说过,师叔你曾经很想挑战当时巴山剑场的一些强者,包括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此刻观剑,你觉得你胜得了这末花剑的主人么?”净琉璃转过头来,看着这名独自感慨的青袍男子,用一种诚恳请教的语气,认真问道。 “那只是年少无知时的妄语而已。”青袍男子自嘲般的笑笑,认真道:“即便是现在的我,面对当年的此剑主人,依旧没有战胜的可能,因为我的剑残便不堪战,而这剑残却依旧能再战。” 净琉璃眉头微挑,却是替这名青袍男子有些不服气道:“再强还不是被人折了剑?” “剑虽折,但剑身本可随真元灌输而延展,折和不折本无区别,且剑身被强大真元震出无数细小裂缝…剑裂成丝,在对敌上反而是有了更多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柄剑反而赋予了新生。”青袍男子看着凝立在血色溪水中的丁宁,不由得轻声赞叹道:“或者说,这酒铺少年赋予了这柄剑新生。” 净琉璃是真正的天才,天下难有能够与其比肩者,很多长陵所谓的天才,在她的眼睛里却是蠢笨不堪,所以她自然非常骄傲,连昔日巴山剑场的许多人,甚至是这末花剑的主人她都并不服气,然而此刻她听着青袍男子的这句话,却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只是沉默不语。 盛开着白色细花的细丝收割这些黑色硕鼠生命的速度甚至比燃烧的金色云霞还要快,然而这种冷酷无声的收割,却并不像火焰的热度和光亮让这些异鼠直觉恐惧,后继的黑色硕鼠还在前赴后继的朝着丁宁身前涌来,似乎除非它们全部被剑丝杀死,这样的黑色潮水才会停止。 然而丁宁并不想无休止的消耗宝贵的真元。 他手中原本平缓涌出的真元突然中断了一瞬。 随着他真元输出的中断,游荡前刺的剑丝开始收缩,并拢。 无数散开的剑丝重新聚拢,变成一柄剑。 被这些剑丝串在一起的鼠尸被剑丝切割的同时互相挤压,几乎在一刹那的时间,爆开成无数残破的不规则碎块。 丁宁前方原本已经被血水涌的有些粘稠的溪流,就像变成了一个煮沸的粥锅。 后方所有的黑色硕鼠骤然发现自己的行动变慢了,变慢的原因在于它们好像钻进了一个粘稠至极的粥锅里,然后在下一瞬间,它们看到漂浮在眼前,挤压在它们身上的,都是同类的血肉碎块。 它们终于感觉到本能的恐惧。 它们开始疯狂的后退,形成倒退的黑潮。 丁宁平静的抬头,望向黑潮的后方。 和谢长胜所遭遇的过程一样,黑潮的后方出现了一片银潮,然后激起一片紊乱的血浪。 无数银色蜥蜴状的小兽以惊人的速度掠食这些异鼠,然后其中很大一部分爬上两侧的溪岸,开始蜕皮,四肢开始枯萎,似乎要转化成另外一种形态,然而两岸的荆棘丛里钻出许多红色沙虫,开始吞噬这些银色小兽,身体里开始化生冰寒的元气力量。 这是非自然的转变,难以想象的画面,但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丁宁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平静的看着。 他甚至没有走上溪岸一步,任凭污秽腥臭到了极点的溪水冲刷在身上,直到溪水重新变得清澈,再将他冲洗干净。 “他为什么还不走?”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再次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谢长胜早已乘着红色沙虫异变的时候逃离,若是换了他自己,要么和谢长胜一样抓紧时间离开,要么乘着这些红色沙虫异变还未完成时大开杀戒,尽可能击杀这些红色沙虫。因为若是说这些黑色异鼠相当于世间普通武者的话,那这些异变完成之后的红色沙虫便已相当于世间的修行者,两者已经有本质的差别。 在他看来,即便丁宁有信心能够杀死所有这些完成异变之后的玄霜虫,丁宁也必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净琉璃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丁宁此刻在做什么。 这是在岷山剑宗,尤其她便是谢长胜口中那名变态的布局者,这些都是她布置的环节,然而丁宁却一次次让她想不明白,她在看着别的参加剑会的年轻才俊之时,心中都是用蠢笨和尚且可造来评定,她都是站在考官的位置,用挑选的目光来看这些人,然而丁宁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他就像一个谜团,甚至在很多方面,净琉璃都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如丁宁。 虽然丁宁的修为在她看来依旧低微,然而却已经给她带来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在此之前,这种压力只有灵虚剑门的安抱石才能给予。 “不管他要做什么…以他的表现,已经足有拥有进入我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净琉璃沉默了片刻,说道。 青袍男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净琉璃缓缓抬头,冷肃道:“但是他依旧必须遵循剑会的规则,必须能在剑会中胜出。” 青袍男子看着她的侧脸微微一笑。 规矩就是规矩,尤其这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的剑会,自然不可能单对某个人开方便之门,但净琉璃的这句话,却是再次表达了她的期许,她希望丁宁能够胜出。 而作为负责在她修行途中给她一些指导的师长,他自然也希望丁宁这样能带给她一些真正压力的人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 所有的银色小兽都饱食进入了沉睡蜕皮的状态,溪岸两侧一片银色,然后在红色沙虫的吞食下慢慢变得稀少。 这些红色沙虫体内的玄霜气息越来越浓烈,一开始只是嘴角边有玄霜气息喷吐出来,形成挂在嘴边的冰砂,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寒气形成的冰砂却渐渐覆盖了全身。 原本外观普通的红色沙虫就像披上了一层玄冰铠甲,且因为这些冰砂形状并不规则,凹凸嶙峋,这些红色沙虫的外观就陡然变得狰狞凶恶起来。 当身前的银色小兽越来越稀少,这些浑身披满了冰砂的长虫终于开始注意到溪水中平静等待着的丁宁的存在。 一条距离丁宁很近的长虫有些犹豫的张开了口。 一团冻气在它的口中凝聚。 它张口的动作不快,然而这团冻气的凝聚却是如修行者的出剑一样快。 嗤的一声裂响。 这道冻气变成了一根一尺来长的冰棱,化成一道寒光,直射丁宁的胸口。 丁宁注视着这道寒光,挥剑。 咔嚓一声裂响,冰棱在他盛开着洁白细花的剑上碎裂,许多冰屑坠落在他前方的溪水之中。 剑身微颤,丁宁的眉头微蹙。 这一击的力量还要略微的超出他的预计。 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在挡住这道冰棱的一击之后,一股新生的真元沁入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然后末花残剑稳定的往前斩出。 空气里出现了凛冽的杀意。 一道白色的剑符生成,然后化成一片白色的剑气,朝着他剑身前方的岸边席卷而至。 十余条长虫笼罩在这片剑气中,身上冰砂形成的冰铠骤然裂开,然后血肉被切开,变成数十段散开的肉段。 “还是要杀?” 净琉璃身后的青袍男子难以理解的发出了一声轻咦,这个时候丁宁一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丁宁先仔细的看了一眼所有这些玄霜虫的反应,然后抬头,看了远处一个方位一眼。 远处的那片地方,深红色的荆棘里,似乎又出现了异样的动静。 “他故意等着这些玄霜虫变化完成之后再杀,是想看看会不会又引来什么东西?” 青袍男子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忍不住说道:“只是对付这些玄霜虫已然不易,接下来出现的东西比玄霜虫更为厉害的话,他这么做岂非将自己陷于更为不利的境地?” 第九十一章 修行者与军队 澹台观剑若有所思。 在岷山剑宗的数十年间,他见过无数优秀的年轻才俊,但他从未见过丁宁这样的天才。 明明拥有连净琉璃都无法比拟的见知和领悟,然而却始终像一柄藏鞘在剑内的宝剑,平日里根本不露骄妄的锋芒。 明明是少年的身骨,却似乎经历了无数事,别有一番气度。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不是宫中的贵人对他逼迫太狠,若不是薛忘虚注定要在岷山剑会前后死去,这名少年也绝对不会太过显露锋芒。 但这样的人要是横下心来做某件事情,他一定会比寻常人更加不计后果,之前丁宁每一个环节必争第一,便是这样的体现。现在恐怕所有观看剑会的人都知道丁宁要的便是在这场剑会上以首名胜出,但他现在忧虑丁宁就算能够达成所愿,也会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 “所谓的年轻才俊,真正让前辈高手忌惮的只是‘年轻’二字,因为你们有更多的可以修行的时间,更多的可能,我现在只担心你得了首名,却失去了对于一名年轻天才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湛台观剑沉默的想着,他清亮的双瞳渐渐被幽蓝色的光华充斥。 那些活动于深红荆棘丛中的幽蓝色身影的形状越来越清晰,终于显现出了真容。 这些幽蓝色的身影像极了蝗虫,甚至可以说和寻常的蝗虫在形状上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它们身体表面始终荡漾着一层幽蓝色的烟气,看上去整个身体就像马上要燃烧起来,且它们的体型就像一头头成年山羊般大小,以至于它们的头部和背部在奔行时始终高出荆棘丛的顶端。 因为距离太远,澹台观剑此时还无法确定这些“蝗虫”体内蕴藏的到底是何种性质的天地元气,能够以何种方式对敌,但他却至少可以肯定这些“蝗虫“的元气力量在这些玄霜虫之上,且拥有不低的智慧。 因为在快速接近这支玄霜虫族群之后,这些“蝗虫”很快形成了数股洪流,其中有两股甚至在两侧越过了溪水,从后方包抄,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蝗虫”的数量真的和真正的蝗虫一样,真的很多。 之前丁宁面对的玄霜虫族群已经像一支大军,然而在现在这些体型庞大的“蝗虫”面前,这支玄霜虫族群却变得就像是一支被大秦的虎狼骑军包围的山匪部队。 密密麻麻的“蝗虫”组成重重叠叠的包围圈, 丁宁站在包围圈的中间,相形之下极为渺小,他身周所有玄霜虫对这些“蝗虫”似乎也有着天然的恐惧,一时之间,这些玄霜虫口中的寒气都开始往腹内收缩,不敢流露出来,连身上的冰铠都开始碎裂消失。 然而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他俯下身去,左手抓起了被他一剑拍得软伏在地的玄霜虫,然后他左手提着这条身上冰铠也已经消失的玄霜虫,右手提着剑,朝着玄霜虫族群的边缘走去。 玄霜虫族群的边缘,便是密集的,几乎一只只紧紧的挤在一起的幽蓝色“蝗虫”。 这些幽蓝色“蝗虫”原本如真正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军一般,在包围玄霜虫族群之后都暂时凝立不动,别有一股森然的气息,然而当丁宁平静走出,这支“蝗虫”群中却起了一阵骚动。 坚硬的肢体互相摩擦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冷火,同时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厮磨声。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此时的心情也有些难言的波动,她的右手五指也无意识的轻微摩擦着,五指之间悄然流淌出数丝冰片般的剑气,竟然凝成实质,坠落在脚下石崖上。 这数道实质般的剑气如入无物,直接没入下方石地,只留下几个深深的剑孔。 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右手中的末花剑骤然发亮,再次盛开密集的细白花朵。 原本只是有些骚动的幽蓝色“蝗虫”突然全部不安的躁动起来,它们它们长满锋利刺刃的后肢用力的在地上刨动,泥土不停的翻飞,形成层层的土浪,密密麻麻的幽蓝色身影在土浪中若隐若现,画面说不出的壮阔可怕。 所有的玄霜虫更加畏惧,纷纷往最中央退却,一条条深红色长虫蜷缩着往中间挤去,似乎要用很快的速度在中间堆叠成一个深红色的巨大肉球。 然而就在此刻,丁宁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就往前方的土浪中冲了进去。 正对着丁宁的一只“蝗虫”感觉到了危险,它的身体疯狂的震颤起来,身上幽蓝色的烟气随着震颤形成无数条的波纹,这些波纹就像是天然的符文,开始从周围的天地间极快的吸聚天地元气。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剑光已经落在它的颈部。 这道剑光精准的切入它颈部甲壳的缝隙里,然后如轻巧得如游鱼穿过水流。 紧接着,它的头颅掉了下来。 它两条长满锋利幽蓝色刺刃的后肢还在地上刨动,它的头颅却已经掉在它后肢的前方。 独特的青黄色血液从它的颈腔中狂喷而出,混杂着泥尘淋洒到丁宁的身上,丁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止,他手中的剑从下往上挑起,深深扎入身体右侧一只“蝗虫”的腹部,接着往前挥洒,切掉了这只“蝗虫”的大半个腹部,剑尖又狠狠的刺入了前方一只“蝗虫”的眼中,刺入了脑部。 丁宁在不断的往前狂奔,但是从他的身体和这些“蝗虫”刨起的尘浪正式相撞到现在,他只是跨出了一步。 只是一步,他便杀了三只这样的“蝗虫”。 但也就在此时,所有的这些“蝗虫”已经彻底反应过来。 它们身外那些幽蓝色波纹开始消失,然而它们的身体却是突然高大起来。 那些幽蓝色波纹吸聚的天地元气,最终全部汇聚于它们的下肢,它们下肢的最尖端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幽蓝色晶光,刺入下方泥土的同时,将它们的身体也往上挺高。 这是一副让人无法想象的画面。 这些“蝗虫”又像是踩着高跷,又像是持着两柄幽蓝色的长剑。 湛台观剑愕然。 然而让他更为惊愕的还在后面。 数十蓬尘雾在丁宁的身周炸开,往上涌起。 数十蓬尘雾里的“蝗虫”全部高高的跳跃起来,然后朝着丁宁直坠下来。 它们的武器是它们最为壮硕的后肢。 而它们此时的后肢最下端连着两道笔直的幽蓝色剑光。 所以此时的景象…看上去就完全像是这些“蝗虫”手持着两柄幽蓝色长剑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飞刺丁宁。 “青师弟怎么命名这些东西?” 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问身前的净琉璃。 除了这数十只距离丁宁最近,纷纷腾空而起的“蝗虫”之外,此时其余所有身体好像陡然变得高大起来的蝗虫都没有贸然动作,而是身体和身体挨得更为紧密,然后缓缓的朝着丁宁移动。 这完全就像是骑军对于强大修行者的压迫式战法,以坚实的人墙尽可能的压缩强大修行者的活动空间。 一名修行者无法在阵中纵横冲杀,对于一支军队而言,威力便已小了大半,接下来的结果便是很快的被乱剑刺死。 “皇虫。” 听闻澹台观剑的问询声,此时的注意力全部在丁宁身上的净琉璃异常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蝗虫?”澹台观剑怔了怔,“就这么普通?” “是帝皇的皇。” 净琉璃知道澹台观剑是听错了字,她眉头微蹙的飞快解释道:“虫类之中有些异类单独而言比起青师叔育成的这种虫类更为强大,然而不管那些异类单独有多强大,却没有任何一种族群能和这种虫类的族群相比,因为这种虫类的族群完全就像是一支沉冷的军队。没有任何一支虫类族群可以和这支虫类族群匹敌,所以青师叔用皇虫来命名。” 澹台观剑再度沉默。 单独的修行者,的确无法和一只强大的军队抗衡。 然而此时,丁宁却就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而且丁宁完全不像之前面对玄霜虫一样,试图寻找出其中的首领,他此时所做的,是真正的杀戮。 一场冷雨早已笼罩掠在空中的数十只皇虫。 密集而晶莹的雨线嗤嗤的坠落,所不同的是,这次丁宁已尽全力。 这数十只皇虫身上的薄弱部位,瞬间就被蕴含着洞穿力已经截然不同,且蕴含着凛冽杀意的雨线洞穿,穿过它们身体的晶莹雨线变成了一条条青黄色的血线,嗤嗤的将下方的地面打出无数的细孔。 丁宁前进的身体变得更快。 这些皇虫坠落在他带起的残影里,他微躬着身体,冲向紧挨着的皇虫群。 剑光闪出,数只皇虫已经身上涌出喷泉般的青黄色鲜血,摇晃着倒下。 而他的身影出现在这数只皇虫之间的空缺里,他手上末花残剑上的洁白色细花在消失,但他的动作却似乎变得更快,他的身体和身侧一只皇虫一撞,手中的末花残剑已经切开了这只皇虫的头颅。 湛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度确定,丁宁的确是要和这些数量恐怖的皇虫硬拼硬,他的确就像是一个单独面对一支强大骑军的修行者,而且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杀光这只军队。 第九十二章 惊动 丁宁紧贴着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转身。 他的转身带动了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使得这只无头皇虫的身体就像一面盾牌挡住了他的身体一侧。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惊人的速度在他身前的一只皇虫的眼角连扎三剑。 然而这只皇虫却并未马上死去,它的伤口处和口中狂喷着青黄色的鲜血,身体放佛不受自己控制般乱晃和乱撞着。 最靠近它的一只皇虫身体微微失衡,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便变成了真正的失衡,因为丁宁手中的剑已经切入了它的后肢根部,直接将这条后肢卸了下来。 这只变成单肢的皇虫已一种诡异的受惊姿态倾斜着弹跳起来,身体和数只皇虫猛烈的撞击,发出了一种类似于核桃碎裂的声音。 “他的确真正懂得用剑。” 净琉璃沉冷的看着在尘浪中冲杀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觉得不够贴切,补充了一句,“他真正懂得战斗。” 澹台观剑依旧沉默不语。 在接下来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他的眉头突然微微挑起。 啪的一声轻响在丁宁此时的背上响起。 此时他自然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清楚这样的声音,然而他的视线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丁宁背上爆开的一团尘雾,以及带着一些鲜血弹出的一块尖锐石块。 丁宁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然而身体的微微前倾,却是使得他的一刺掠微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在落向前方一只皇虫的颈间时,刺到了这只皇虫颈间的甲壳上。 末花剑的剑身上涌出细白色的亮光,依旧强横的继续向前,直接洞穿了甲壳刺入这只皇虫的血肉。 然而只是这样细微的差别,丁宁的腰侧便又带出了一缕血光。 两道幽蓝色的光焰擦过他的身体,丁宁的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往侧前方疾掠,顷刻间又有三只皇虫身上涌出青黄色的鲜血。 真正的用剑便是指能够利用剑招最有效率的杀人,人数很少的战斗和身陷于军队中的战斗又有很大的区别。 澹台观剑很清楚方才净琉璃所说的两句话之间有什么样的分别,丁宁冲入这些皇虫的阵中之后,采取的便是最节省真元的近身战斗方式,重创对手而不直接杀死对手,这也是最有战斗经验的修行者在陷入军队之中时常用的手段。 遭受重创的对手临死前身体一些无意识的反应,便会扰乱围攻的阵型,给他赢得一些活动的空间。 然而这些皇虫的数量太多,澹台观剑觉得即便是自己,在将修为压制得和丁宁一样,他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有可能将这些皇虫杀光。 尤为关键的是,决定这种拼杀最后结果的,还有很多不可知的因素,或者说是运气的成分。 很多强大的修行者战死在战阵中,并非是因为真元耗尽,往往是踩中了尘土中折断的兵刃的锋面,或者是被一些东西绊到,甚至因为自己的速度太快,身体和一些碎裂的铠甲或者战车的尖锐处擦到。 修行者的感知会尽可能的注意到身周一切活动的物事,然而在这样混乱而快速的战斗中,却不可能注意到身周一切细微的死物。 坠落于尘土中的断裂兵器,金属碎片,甚至一些尖锐的石块,一些植物的根茎,在一些时候都有可能会成为最致命的威胁。 就如方才,击中丁宁背部的,只是一只皇虫的双肢砸落在地后,近距离溅起的一块尖锐石头。 丁宁已经展现出他惊人的意志力,做出了最为完美的应对,然而他依旧受了些伤。 而这样的意外,在一场这样的战斗里,还会很多。 “他越来越快了。” 然而就在这时,净琉璃却再次出声,她肃冷的声音里充满了凝重,“或者说越来越熟练。” 澹台观剑在这一瞬间如受电击,担心则乱,他没有第一时间和净琉璃一起发现这个事实——虽然丁宁此时背上被尖锐的石块刺出了一个血口,腰侧也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血痕,鲜血不断的从中渗出,然而丁宁挥剑斩杀这些皇虫的速度,却反而比之前略微快了一线。 这种细微的差距虽然也只有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然而这却是的的确确在发生着的事情。 丁宁此刻的表现已经像那些身经百战的军中修行者一样,然而这种细微的改变却提醒着澹台观剑,丁宁还在经历着生疏到熟练的过程。 生疏时便已经如此,那越来越为熟练…他在这种阵中的出剑斩杀会到何种的程度? 澹台观剑的脸色都开始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我现在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形容。” 净琉璃转过身来,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说道:“我在他这样的修为时,最多只可能做到像他现在这样,但现在只是他还不够纯熟的表现,他的出剑还在变得越来越快和越来越随意自如。所以我现在就像是亲眼看到了我被超越的过程。” 澹台观剑看着神容复杂的净琉璃,口中都觉得有些干涩起来。 设身处地,他可以明白净琉璃此刻的心情。 净琉璃是整个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资质最佳的修行天才,自从她开始修行,便一直被所有的年轻才俊追赶,即便是安抱石也最多和她并肩,从未有人能够超越她。 然而现在,她却亲眼看到了有人在用剑战斗方面超越她的过程。 澹台观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似乎这样才能去除他口中的干涩味道,然后他也看着净琉璃,认真的说道:“我的心情也很难用言语形容,因为照这样下去…他的用剑很有可能达到遂心如意,甚至任何意外因素都无法影响他的地步。那种闲庭信步,临身的敌人皆挥剑即杀的境界,即便是在我大秦灭三朝的那些年里,也只有极少数的强者才能做到。” 净琉璃转身望向尘浪里若隐若现的丁宁。 从她提醒澹台观剑丁宁正在越来越快这个事实到两个人结束对话,丁宁的身体虽然看上去更显脏污,然而却连一点新伤都没有带上。 他身体周围的尘浪反而越来越稀薄,因为他身周地上已经倒满了皇虫的尸体。 这些皇虫体内流淌出来的青黄色鲜血将尘土变成粘稠的泥浆。 不断飞掠冲刺下来的皇虫在落空的同时,后肢上两道幽蓝色的晶光往往洞穿的是一些重伤未死的皇虫的身体,然后带出更多黏稠的鲜血和破碎的血肉。 这些皇虫的破碎躯体上的碎裂甲壳边缘都十分锋利,尤其后肢上更是长满一柄柄弯刀般的刺刃,修行者的血肉只要撞及必定被割出恐怖的血口,然而此刻丁宁的脚步奔行虽然依旧迅疾,但脚下却似乎生着眼睛一样,每一步落下都是准确无误的踏在安全之地。 在他的冲杀之下,这些皇虫形成的包围圈都在慢慢瓦解。 在他身体十余丈范围之内的皇虫尸体越堆越高,放佛在建造一圈幽蓝色的城墙。 那些深红色的玄霜虫此时已经彻底团聚在一起,在溪岸边堆砌成了一个圆形的肉球,它们在久久没有等待到死亡的降临之后,依旧满心恐惧,然而却也忍不住开始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远处的溪水中也有一股气息被丁宁的表现所震动。 溪水震颤得越来越快,水纹越来越密,最终互相撞击得甚至形成了一颗颗跳跃起来的水珠。 这些跳跃起来的水珠又被一道笔直的力量从中分开。 就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大剑笔直的穿过溪面。 这道笔直的力量的后方,水雾里,溪面上,突然出现一个个的脚印。 脚印的上方,隐约显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只是因为这道青色的身影速度太快,在连续出现了数十个脚印之后,最后方水面上的脚印才消失,所以根本在他前行之时,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具体面目,只依稀可以辨别,这似乎是一名胡须很长的男子。 这道青色身影在距离围绕着丁宁的皇虫阵外百丈之处停顿下来,然后身周劲气四溢,将溪岸两侧的深红色荆棘纷纷绞碎,变成纷纷扬扬的深红色尘雾,然后这道身影慢慢显露出真容。 这是一名身上的青玉色袍服十分破烂,须发都绞结在一起的男子,就像是一个久居深山,不和外界接触的土人。 所以他只有可能是这片牧场的主人,已经在岷山剑宗这片密地里十余年不出的青曜吟。 (大家新年快乐~~~~新年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第九十三章 破环 看着现身在虫阵外的青曜吟,澹台观剑的眼眸深处瞬间充满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青曜吟这十几年来一直居于这片密地里,然而这片位于摩天峰地底平原的密地极大,即便是他也并不清楚青曜吟具体居于何处,他也已经有十余年未曾见过青曜吟。 修行者拥有比寻常人更长的寿元,然而十余年的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也已经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净琉璃和澹台观剑不同,这样的剑会出自她之手,在此之前她自然早已见过这名隐居在这片密地里的师叔,只是她此刻眼眸中的情绪也同样复杂。 因为她十分清楚,青曜吟按理绝对不会在这场剑会中露面。 当青曜吟现身,她和澹台观剑上方高处的崖上许多人探出了身影。 那些大多数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还有朝中的一些贵人,岷山剑宗自然会让他们看到这场剑会的全部过程,只是看到未必等于看清楚所有细节,所以他们所在的位置自然不能和净琉璃和澹台观剑相比。 在他们置身的地方往下看去,无论是青曜吟还是丁宁,还是其余的考生,都像是蚂蚁般细小。 若不是有时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因为真元的灌注而猛然发亮,上方的这些人甚至很难看清他的用剑,那一只只皇虫在丁宁身边不断坠倒的画面便显得更为诡异。 …… 丁宁的用剑在净琉璃和澹台观剑眼中有种由生涩到越来越流畅之感,然而唯有丁宁自己才清楚,这种过程只是他刻意伪装出来。 这种战阵中的冲杀,他拥有净琉璃和澹台观剑这样的修行者都难以想象的经验,只是不管有何等的经验,这种战阵中一刻都不得喘息的冲杀,对于体力和精神的消耗是极为巨大的。 他的呼吸越来越灼热,胸肺之间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偏偏涌入胸腔的空气都带着极为粘稠的血腥味道,让人的呼吸变得更为艰难。 然而丁宁的面容却依旧极为平静,他可以确定出现的人是青曜吟…哪怕青曜吟只是旁观,在体力彻底耗尽之前,他绝对会将剩余的这些皇虫全部杀死。 所以他的出剑依旧冷静而完美,以极高的速率收割着周围涌上来的皇虫的生命。 青曜吟的面容被纠结的须发彻底遮掩,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是丁宁的每一剑刺出,他的目光都剧烈的闪动一下。 在他的眼睛里,丁宁手中的剑似乎和丁宁的身体彻底分割了开来。 在他的感觉里,似乎丁宁的喘息如何的艰难,丁宁的身体如何的疲惫,都和丁宁手中的这柄剑无关。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不解,愤怒和惘然。 皇虫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 就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看到面前的溪水变得青黄浑浊不堪。 看着眼前变得越来越稀疏的皇虫,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就放佛在呼应他的难以忍受一样,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发出了当的一声震响。 从空中掠下的一只皇虫在落地之时并没有落稳,身体剧烈的晃动着,以至于丁宁的这一剑并没有直接切入它下颌处的薄弱处,反而切在了坚硬的甲壳上。 然而借助这一震之力,丁宁手中的这柄末花残剑反而顺着裂纹分开了数股,随着真元的平稳灌注,几股剑丝分别刺入了这只皇虫和前方另外两头皇虫的体内。 这三头皇虫重创却并未死去,吃痛往后猛烈的跳跃出去,顷刻间砰砰连响,又是数头皇虫被撞得横飞倒地。 “够了!” 青曜吟终于彻底无法忍受,发出了一声厉声大喝。 然而战斗还在继续。 这些皇虫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语,而皇虫阵中的丁宁自然不可能停手,让自己身上平添许多窟窿。 青曜吟眼瞳中的愤怒似乎要燃烧起来。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手中出现了一枝鲜红色的短笛。 随着他手指间真元的注入,这支鲜红色短笛周围的空气里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波纹,似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然而在下一刻,所有的皇虫和玄霜虫骤然被冻结般僵住,紧接着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然后所有还活着的皇虫开始如潮水般退却。 它们的身形很高大,来时头部和背部高耸在荆棘丛外,然而此刻退却时却是身体畏惧的伏地,根本看不出有幽蓝色的光泽显露在外,只看到深红色的荆棘丛中形成了无数条波浪,往远处散开。 所有的玄霜虫却并未动作。 当所有皇虫退却之时,一股恐怖的剑意已经到了它们的上方。 就像是一柄无形的大剑从上方狠狠的拍击了下来。 地面猛烈的震颤了一下,它们身体里发出无数细微的破裂声,一团团破碎的血肉,从它们的口中涌出。 除了丁宁手中提着的玄霜虫之外,所有剩余的玄霜虫全部死去。 高处的崖上,那些细小如蚁的观剑会的修行者中,有许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青曜吟在岷山剑宗中并不属于用剑的强者,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剑之威也已是世所罕见。 “需要阻止他么?” 看着青曜吟的出手,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净琉璃凝重的问道。 净琉璃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道:“不需要。” 丁宁剧烈喘息着走出皇虫的尸堆,随着他脚步的落下,溅起一片片粘稠的青黄色鲜血。 “怎会如此?” 看着登墙般跨上尸堆走出的丁宁的身影,青曜吟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只是愤怒的喝出了这一句,在声音未落之时,他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不远处。 丁宁一时并没有回答青曜吟的话,只是一边剧烈的喘息着,一边揖手为礼。 “七境之下任何品阶的修行者,哪怕是面对最低阶的修行者和剑师组成的军队,都有敌不过数百的道理。这是记录在许多修行典籍里的,就算你的师长没有教过你,你也肯定会在修行典籍里面看到,你难道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么?”青曜吟愤怒的看着丁宁,毫无停歇的说道:“我这些皇虫的数量数倍于数百,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逃,反而想着要和这些皇虫战斗?难道你眼瞎了不成?即便是眼瞎了,你也可以轻易的感知出这些皇虫身周激荡的元气!” 很多人都未必理解青曜吟此时的愤怒。 尤其像青曜吟这样强大的传奇人物在愤怒时身上自然会流淌出许多种恐怖的气息,给一般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压力。 然而丁宁却只是看着他,平静的回答道:“这些异虫虽然像军队,但毕竟不是军队。” “什么叫像军队但毕竟不是军队。” 青曜吟厉声道:“即便是虎狼骑,也不可能人人都是修行者。” 丁宁喘匀了呼吸,摇了摇头,道:“和单独的战力无关,军队有种东西叫牺牲。” 青曜吟微微一滞。 丁宁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异虫看来是出自您的手,平心而论,它们在战斗方式上已经无限接近于骑军和修行者的军队,然而它们毕竟只会正常手段的攻击,而不会主动的牺牲,但军队不一样,为了对某个强大的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杀伤,可能军队会决然的发动某种军械,根本不顾围绕着那名修行者的上百名军人的生命,而那些围绕着修行者的军人,也会做出决然的牺牲。” 这些道理青曜吟自然不可能不懂。 除了丁宁的举例之外,他自己都甚至可以列举出无数为了围杀修行者而付出的牺牲。 这些道理,他只是在一时的激怒之下没有想明白。 他的怒火消隐了些。 然后他直视着丁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即便你感觉这些皇虫和真正的军队有区别,有信心可以拼杀死所有这些皇虫…但关键在于,你一开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你为什么要选择不杀玄霜虫而想要拼杀死所有这些皇虫?” “因为这是一个奇异的锁链。” 丁宁微微抬起了头,也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进入这片荆棘海之前,耿刃前辈便和我们说明,这是一场会让我们重伤和极度疲惫的比试,而玄霜虫的力量不足以对许多选生造成威胁,恐怕并不能让很多选生负伤。” “玄霜虫原本便是在我们面前完成异变的变化之物,所以我便肯定,即便我乘着玄霜虫变化时逃离,或者留下来杀死所有的玄霜虫,肯定也会激发接下来的一环。” “这些玄霜虫可能会成为这些皇虫的食物,而这些皇虫又会发生异变或者成为接下来演变过程中的某一环节,最终我要面对的东西肯定足以令我极度的疲惫,甚至令我受严重的伤势,甚至可能让我退出这场比试。” “所以对于我而言,要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只能设法破掉其中的一环,唯有彻底破掉其中的一环,让一连串的锁链无法顺利的打开,我才有可能用最小的代价完成这场比试。” 在丁宁缓慢而清晰的述说之中,青曜吟越来越震惊,越来越沉默。 “你的做法是对的。” 在足足沉默了数十息的时间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 第九十四章 难堪 “你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地?” 接着,青曜吟看着丁宁依旧平静的眉眼,认真问道。 丁宁不卑不亢的答道:“白羊洞,丁宁。” “白羊洞?” 青曜吟一阵愕然。 他在问丁宁之时,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数个显赫的修行地的名字,在他想来,丁宁应该是出身于这几个修行地的修行者,然而白羊洞这样的字眼却是极为陌生,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隐约想起,这似乎是长陵一个极不出名的修行地。 “了不起。” 青曜吟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没有应声,只是平静的等待着。 青曜吟眼中的愤怒和不解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欣赏和可惜之意。 “你的身体问题太大。”他看着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霜,感受着丁宁体内的五气,缓声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一定要赢得剑会,拥有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青曜吟目光微闪,也点了点头,道:“不错。” “你可以走了。” 然后他点了点远处的一座青色殿宇,道:“那里就是出口。” 丁宁微躬身致谢,然后准备放下左手一直抓着的玄霜虫离开,然而就在此时,青曜吟的眉头却是微动,道:“我说的话的意思,你到底明白了没有?” 丁宁抬起头来,说道:“前辈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再参加这比试,可以直接从那里离开?” 青曜吟没有想到丁宁完全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不由得一怔,下意识道:“你真的明白?” “既然前辈说我的做法是对的,那前辈不出现,我也可以用很小的代价解决这些皇虫,顺利通过这场比试。”丁宁平和的看着青曜吟,道:“前辈直接对我明说了那座殿宇是出口,意思应该就是让我不需要再留在这里,只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前辈为什么要阻止我杀死那些皇虫,还有为什么要出手杀死这些玄霜虫。” 丁宁看了一眼远处的深红色荆棘海,接着说道:“既然让许多选生进入这片荆棘海比试,想必这里面的玄霜虫和皇虫的族群极多,在我此处的这些玄霜虫和皇虫应该只是其中的一支而已。” 听到丁宁这样的见解,青曜吟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想明白了这些异虫的异变是一环套着一环,对于你而言,破环只需要破坏其中某个环节,便如我们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循环中的数条经脉堵塞,便组成不了完美的循环。但我所做的事情,使之形成一定的循环,并最终令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其中的相互影响,却是十分的复杂。有些族群需要保持一定的数量,才不会自然的灭绝,有些族群必须形成足够的力量,才不会被淘汰。” 说到此处,青曜吟微顿,目光却是停留在了丁宁手中那条深红色长虫上。 然后他带着一丝异样的凝重接着说道:“在这演变和产生循环的过程中,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捕食和被捕食的天敌关系,比如荒原中的野兔的天敌是鹰隼,野兔生来便是鹰隼的食物,天生就对鹰隼畏惧。然而若是有朝一日某个野兔族群因为某个不可知的变化,对鹰隼不再畏惧,甚至因为一些意外产生了对抗鹰隼的能力,那这个循环就会被彻底改变。就如我们人类在远古之时,茹毛饮血,根本无法和荒古兽类抗衡,那时天地的主宰自然便是强大的兽类,然而当人类懂得制造一些武器,甚至有修行者出现,我们人类便开始彻底改变了这方天地,成为这方天地的主人。” 丁宁看了一眼手中的深红色玄霜虫,又看着这支被青曜吟灭杀掉的玄霜虫族群,他彻底明白了青曜吟的这些话语,他左手微松,就要放下手中的玄霜虫。 然而就在此时,青曜吟的声音却是又响了起来。 “我自然不可能为了这一条玄霜虫再单独出一剑。” 青曜吟看了丁宁和他手中的玄霜虫一眼,淡淡的说道:“难得你能想出这样的破环方法,逼我出来相见,也算是有缘,若是你不嫌它长得太过难看,不想替我杀了它,你可以带着它离开此处。” 丁宁一怔。 他岂会听不出青曜吟这是有意相送之意,虽然这头玄霜虫似乎在这片密地之中极为常见,此时所见力量也并不算强大,但最终可能会成为这片密地的食物链中的一环而彻底灭绝,这本身不是世间自然产生的族群,到时世间恐怕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一条,且自己手中这条至少是这个族群的头虫,最为关键的是,既然青曜吟这样的人物有意提出相送,那这头玄霜虫将来恐怕会产生一些不可预知的可能。 “多谢前辈。” 没有任何的犹豫,丁宁再次对青曜吟致谢。 “不必客气。” 青曜吟挥了挥手,却是自行转身离开,只是在已然动步之时,淡淡的补了一句:“至少这玄霜虫皮坚肉厚。” 丁宁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手中的这条玄霜虫,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深红色荆棘丛,他再次领悟了青曜吟的意思。 他将左手往前方伸了出去,然后把手中这条玄霜虫像盾牌一样挡在自己身前,在深红色荆棘丛中行走。 深红色荆棘上的丛丛细刺刮擦在玄霜虫的身上,大多纷纷折断,却是根本刺不进玄霜虫的身体表皮。 这条玄霜虫在丁宁的手中不断微微颤动,似乎也有些吃痛,然而却越来越不敢随意动弹。 一虫一人在深红色荆棘海中行进。 崖上几乎所有观看剑会的官员和来自各修行地的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全部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所有人都看出了青曜吟的意思。 那座青色殿宇在丁宁的眼睛里距离他还很远,然而在所有居高临下观看剑会的人眼里,那座青色殿宇却是距离丁宁最近的一座。 …… “需要阻止他么?” 看着这样的画面,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净琉璃问道。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语。 两次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岷山剑宗自有规矩,他不想青曜吟对丁宁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是净琉璃依旧没有任何犹豫,依旧异常坚决的摇头:“不需要。” 大概是觉得需要给澹台观剑一个解释,她接着缓声道:“青师叔原本不会出现,既然被他逼着出现,这自然也是他的本事。这种意外原本就是他造成的,又如何能算人为破坏了剑会的规矩。” 澹台观剑点了点头,没有表达异议。 他看着丁宁穿行在深红色荆棘海中的身影,眼睛里再次出现了感慨和赞叹的神色。 此时其余选生或者还在遭遇玄霜虫的威胁,在玄霜虫异变时和谢长胜一样乘机逃遁,或者在设法杀死玄霜虫,而有些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的选生,则还在遭遇其它不同的威胁。 既然青曜吟已经为丁宁指明了出路,并赐予丁宁一条这样的玄霜虫,那丁宁的前方肯定是一片坦途,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之物,所以不出意外,丁宁又将是第一个通过这场比试的选生,而且他会是付出代价最小的选生。 只是他对净琉璃的说法没有异议,却不代表着其他人没有异议。 只是在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和净琉璃身后的石窟通道中,出现了一道黄色的身影。 这是一名神色拘谨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寻常黄色缎袍,显然不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也并非配合这场剑会的朝中官员,却不知为何能直接出现在这里。 在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的身后数十丈外他便止住了身影,躬身行礼。 然而不等他开口,净琉璃的脸上却已经泛出了一丝冷笑。 “回去告诉你那姓容的主子。” 她连转身都没有转身,便嘲讽的冷声道:“插手剑会,对剑会有意见的想法都不要有。她认为青师叔让丁宁直接胜出不公?你告诉她…和青师叔的这片养殖场对于岷山剑会的意义而言,十个剑会都比不上。” “还有。” 她不屑的冷笑了一声,接着对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说道:“你告诉你那容姓的主子,若是不想被我轰出去,便好生呆着看戏。她以为她什么身份,敢来对我说三道四?如果不想变得太过难堪,那便不要自找难堪。” 第九十五章 刺 “如果不想变得太过难堪,那便不要自找难堪?” 容姓宫女细细的咀嚼着黄袍中年男子带来的这句话,正当这名黄袍男子呼吸微重,认为她接下来必定大发雷霆之际,容姓宫女却只是只是抬起手臂,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开。 看着消失在身侧山道上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身影,容姓宫女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既然净琉璃明确的表达了这样的态度,任何口舌之争便根本没有意义。 “其实派人去找你,只是客人对主人的一种尊重,毕竟岷山剑宗这是你家里。只是很抱歉,我只是一名做事的下人,我只能在意最后的结果,又如何能在意过程是否会令我难堪?”容姓宫女侧转了身体,微垂下头,看向下方某处崖上隐约可见的净琉璃的身影,平和的自言自语道:“希望这场剑会,不只是这名酒铺少年受到教训,身为岷山剑宗宗主内定继承者的你,也要受到教训。” “她不可能因为你的几句话便放弃。” 澹台观剑看着净琉璃说道。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放弃。”净琉璃微嘲道:“只是自己送上来挨我骂的机会,我自然不能错过。” 澹台观剑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净琉璃是何等的天才,毕竟还太过年轻,所以才有这样的恶趣味。 “需要阻止他么?” 摇了摇头之后,澹台观剑问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问话。 先前两次都是因为青曜吟,而对于青曜吟他和净琉璃的意见已经完全达成了统一,所以这次问话自然是因为已经出现了新的变故。 “不需要。” 和之前两次一样,净琉璃还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了摇头,“剑会的规则是我定的,既然我并未规定不能这么做,便没有阻止的理由。最为关键的是,这也事关我的骄傲,就如那个酒铺少年即便明知道她会出手对付,但依旧认为她不能阻止他胜出一样,我也认为她不可能成功。” 澹台观剑看着她写满骄傲的侧脸,依旧觉得这是少年心性的恶趣味。 “我刚刚骂过了她,此刻便有这样的变化,难道她有什么能力,能够在我们岷山剑宗中传递讯息?”就在这时,净琉璃却是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澹台观剑晒然一笑,道:“任何外人都不可能在我岷山剑宗中传递讯息,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只是军中会有些独特的传递消息的术器,例如两心虫,牵机角等物,胶东郡和海外便有感应珠,这种珠子是海底天然生成,两个一对,一颗珠子若是损毁,另外一颗珠子便也会元气消散而裂开。这种术器在军中一般用于传递最简单的军令,比如出击和撤退,想要传递什么具体的指令,却是难以做到。” 净琉璃微皱眉,“这些我倒是所知甚少。” 澹台观剑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不比修行,只要经历到,听过了就知道,甚至你或许都不需要知道。” 净琉璃明白澹台观剑的意思。 岷山剑宗有各种各样的修行者,而她只需要成为将来岷山剑宗最强的一柄剑。 她甚至都只要代表岷山剑宗的态度,都根本不需要出岷山剑宗。 在成为岷山剑宗最强的一柄剑之前,她并不会觉得一直留在岷山剑宗没有意思,人生就此会变得无聊,所以此时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目光落向穿行在深红色荆棘海中的一名选生。 那名选生是一名面色黝黑的少年,额头和颧骨都是微突,生得并不好看,身材也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 在之前的数场比试里,这名少年也表现得极为普通,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他是何时通过那些关卡。 在进入这片地底平原之后,他也是落在最后的一批选生的其中之一,依旧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这名选生原本就是所有选生里名气最大,最为神秘的数人之一。 因为他就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的烈萤泓。 除了知道他是由沿海胶东郡而来,有可能在海外修行,拥有一些海外诸岛的修行者所擅长的手段之外,长陵所有修行地对他几乎都没有任何的了解。 先前他穿着的是一件桑土色粗布袍服,而此刻他身上所穿的,却是一件深红色袍服。 这件袍服是直接用这里面的深红色荆棘茎皮揉线编织荆棘杆而成,虽然粗糙异常,然而却极为坚韧细密,就像一层薄藤甲,令荆棘上的细刺无法刺入。 最为关键的是,他完成这件袍服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完全不像是用剑的修行者,而像是技艺最为熟练的顶尖手工匠师。 此刻他便是直接在荆棘丛中穿行,虽然行进的速度依旧不算快,但是他的身体躬得更低了一些,几乎将整个身影全部隐匿在荆棘丛中,看去就像是谨慎而沉静的准备捕猎的孤狼,又像是游曳在海面浅水下的鲨鱼。 “她是想让丁宁明白,越是试图反抗,失去的就会越多,到时失去的恐怕不只薛忘虚一个人。”净琉璃看着烈萤泓的身影,缓缓的说道:“很多修行者能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然而这样不断施加的压力,却很容易让人精神崩溃。” 听到她这样的话语,澹台观剑转头看着她,认真的轻声说道:“所以对于任何人都不要太过在意,否则就会有很多弱点。” “你呢?”听到澹台观剑作为师长的真诚告诫,净琉璃却是淡淡的反问道。 澹台观剑微微一笑,自然道:“我最为在意的人都比我强,所以就算有弱点,别人也不太可能抓住。” 烈萤泓显然是极为擅长追踪的修行者,两人之间之所以有这样的对话,是因为烈萤泓已经锁定了一个猎物。 他此时几乎是直直的朝着那个猎物在前进。 所以他虽然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然而和猎物的接近却很快。 …… 溪水微凉,溪岸两侧的荆棘丛虽然有着令人极为讨厌的利刺,然而却和大多数植物一样,散发着一种自然的清香问道。 沈奕在来长陵之前,和绝大多数关中少年一样,有着足够的悍勇和冲劲,但性情和行事却并不算细致和沉稳。 然而在梧桐落照顾薛忘虚半年,在最为寻常的破落街巷中日出而起,日落而熄,平日里除了修行之外,所遇到的也是最为琐碎和平凡的事,除了接受薛忘虚的教导,在剑术修行上有了很大进步之外,他的性情也自然变得极为平和。 所以即便是在十分疲惫和身上疼痛不止,且那些青色殿宇还在远处,似乎永不可接近一样,他的心中还是没有多少焦躁和气馁。 所以他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身后侧荆棘丛中的细微动静,他第一时间停下,握剑,转身。 然而他感知中的一丝异动却彻底消失了。 他只是看到一片平静的深红色荆棘丛。 沈奕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他尽可能平静的等待着。 时间缓缓的流逝,手握着剑柄的沈奕如同变成了石雕。 一道风暴突然从深红色荆棘丛中涌起。 他正对着的深红色荆棘丛成片的倒下,无数枝干断裂成无数小节,随着狂风朝着他迎面涌来。 嗤的一声轻响,沈奕已然拔剑,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震惊的光芒。 如此狂暴的风潮从前方用来,然而这名出手袭击者却并没有随着这道风暴从前方袭来,相反的,一道剑光却是已经从他的身体后方出现!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前方的风暴之中,此时感知到身后袭来的剑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慢了一线,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恐慌,他的剑依旧以最顺手,最快的出剑速度,朝着身前斩出,只是同时双脚和腰腹用力,将整个身体瞬间横扭过来。 一道银色的锋利剑光已然接近他的身体。 就在这一瞬间,沈奕手中的剑光也已挥洒开来。 一圈异常刺目的光亮在沈奕的身前炸开,在下一瞬间,围绕着沈奕周身却是漆黑一片,就如最深沉的黑夜骤然降临,这道银色剑光甚至也隐没在这片黑夜之中。 这道银色剑光的主人无法视物,一声低沉的厉喝,异常决然的后退。 沈奕一剑迫退这名偷袭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惊喜。 因为就在此时,他感到了身后的狂风中有数点凉意。 那是森冷的金属味道。 拂背而来的狂风里,不只是那些破碎的深红色荆棘,还有其它物事。 此时这些东西距离他的后背应该已经极近,所以只是凭借这些森冷的金属味道,他的脑海之中就甚至出现了几片薄薄的剑片即将接触到他后背的画面。 事实也是如此。 几道锋利的剑片,如数根狭长的鱼刺,淡淡的影子甚至已经落在他的背上。 第九十六章 共战 这是迥异于长陵剑师的战斗手段,沈奕已经不可能来得及避闪这些剑片,他满心冰冷的准备迎接这些锋利的剑片刺入他背部血肉之中。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猛烈转身挥剑而带起的道道残影中,却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悄然生成。 嗤嗤数声轻响,这数道剑片割裂了他背部的衣衫,在他的背上带出了几道血口,然而却并未能深入他的体内,而是被这股诡异的力量牵引,落向他手中的黑色剑身。 银色剑光的主人此时依旧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剑影里那种诡异的力量甚至影响到了他手中的银色剑光,就像有数根青色的藤蔓在捆缚上来。 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剑术,心中自然充满不解,但是他的心境却依旧极为冷静,只是再退数步,直至退入后方溪水之中,踏出两朵水花。 沈奕身体微僵,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剑身,情绪十分复杂。 墨玉般的剑身上,吸附着四片薄薄的浅蓝色剑片,就像停留了四只美丽的蝴蝶。 他十分清楚,方才在他挥出的剑影里产生的那种诡异的力量,根本不是他的剑式产生,而是来自他手中这柄剑的本身。 先前净琉璃出现时,便明确的告诉了他手中这柄通体墨玉一般,剑柄上有暗青色缠枝纹的长剑名为“恨缠枝”,是韩地千莲宫的宗主剑。 只是这柄剑和其它剑具体有什么不同,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和张仪等人却是一个都不知道。 震惊和庆幸之余,他又隐隐感觉出这柄剑本身的力量的确和他最擅长的一些剑意十分相合,于是他的心中对丁宁又顿时生出无限的敬佩。 此时面对强敌,原本应该心无杂念,只思对敌之事,然而这一剑的庆幸,却是让他的脑海之中皆是丁宁、张仪和薛忘虚的身影。 背上一片粘湿,他知道那是鲜血浸湿了衣衫。 只是他的心中却反而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平静喜悦。 来到长陵,他最大的收获便是成为白羊洞弟子。 世上有无数比白羊洞更好的修行之地,然而在他此时的心中,却再也找不出比丁宁和张仪更好的师兄,也再找不到比薛忘虚更好的师尊。 只是能和丁宁、张仪一起战斗,他便感到喜悦和骄傲。 “不是剑式的力量,是这柄剑本身有问题。” 银色剑光主人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随着他双足践踏产生的水花的洒落,伴随着一片水声,声音显得有些纷杂。 “你是烈萤泓。” 沈奕看清了对方的身影和面容,直接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虽然烈萤泓在此之前表现得极为低调,但是身为才俊册上排名第一的选生,他自然也早已注意到了此人的存在。 “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想到此人来自皇后氏族所掌管的胶东郡,沈奕已经明白烈萤泓为什么要出手,他这句问话就有些明知故问,因为是明知故问,所以他的语气便自然严厉。 烈萤泓的目光从依旧粘附在沈奕手中长剑剑身上的数道剑片上收回,眼眸里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没想到你能接住我这一剑.” 他开口,看着沈奕说了这一句。 他带着明显的胶东郡沿海的口音,甚至让人有些听不太明白,但是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诚恳赞赏。 然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接出剑。 轰的一声,他手中的剑才刚刚挥出,剑势未成,前方的空气里就已经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爆鸣。 沈奕的面容顿时变得有些苍白。 方才短短的时间里,他也仔细看过烈萤泓手中的银色长剑。 这柄银色长剑看上去也非常轻薄,剑脊中间一道蓝色的符文更是深入剑体,甚至让人担心剑身会不会在剧烈的撞击之中由这道符文直接裂开。 然而此刻在他的视界里,他前方的空气已经变成了两道肉眼可见的波浪往两侧分开,而烈萤泓手中的这柄银色长剑完全就像一艘铁甲巨船般像他撞来。 这是全无花巧的一剑。 方才一剑无功之后,烈萤泓的这一剑追求的完全是纯粹的力量。 这一剑的威势,在此刻不断的提醒着沈奕,烈萤泓在才俊册上的介绍,修为便是四境中品,修为比起他几乎足足超出了一个大境。 与此同时,这一剑也在提醒着沈奕,烈萤泓始终是想用最直接最快的手段结束这场战斗。 沈奕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和修为超出自己接近一个大境的修行者真正战斗的经验,他根本没有信心,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莫名的生出极大的勇气,根本不想放弃。 他艰难的吸了口气,手中的墨玉色长剑迅速的往上挑起。 嗤的一声,一道弯曲的剑光如一只坚厚的羊角迎上烈萤泓的这一剑,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挑角。 这本是白羊剑经中最能相持,最能以弱守强的一剑,沈奕相当于是薛忘虚所收最后一名关门弟子,对这一招剑势的真意也自然有所掌握,然而此时他这一剑依旧无法完全守住烈萤泓这一剑。 一声沉闷的震响之中,沈奕不可遏制的发出一声凄厉怒啸,他的脚底就像燃烧一样,在和地面的飞速摩擦中带起一股烟尘,他的整个人往后急剧的倒滑,身体顷刻间和无数根荆棘牵扯,身上带出密集的血口。 一根根断裂的长刺显眼的扎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带来的剧烈疼痛,使得他握剑的手臂都有些抽搐起来。 一剑劈退沈奕,烈萤泓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体内的真元依旧狂暴而出,手中的长剑剑势不止,依旧朝着沈奕狂斩而下。 沈奕手中的长剑已被荡至面门前上方,此时眼看也不可能阻挡住这一剑,然而在怒啸声里,一条晶莹的水流随着他手中剑的震荡出现在他的身体前方。 顺着这条水流,沈奕手中的剑骤然加速,将一招原本已经来不及实战的剑势完成。 水流里出现了几道清晰的墨线。 沈奕手中的墨玉长剑上的黑色突然显得更为深沉。 烈萤泓的眉头微微一跳,此时他再度感受到了沈奕手中这柄剑本身散发出来的缠绕捆缚之力,但是他没有抗拒,只是任凭自己的剑势被吸引而去。 他的剑势变得更快,再次毫无花巧的斩击在沈奕的剑上。 两剑之中再次响起沉闷的震响。 嗤嗤的劲气如箭矢四射,沈奕的掌心中溅射出数十滴鲜血,他手中的墨玉长剑上的黑色光泽也被全部震散。 然而就在此时,水流里原先出现的几道墨线消失,却是变成了一片白光,这一片白光就像是形成了一道新的符文,震散的黑色光泽全部落在这片白光之中,重新凝聚在沈奕的剑身上。 空气里再次响起荆棘刮刺血肉的声音。 沈奕夹杂着痛楚的厉啸声再度响起。 他的身体被震得再次滑退十余丈,身上更显得血肉模糊。 然而他毕竟接住了这一剑,他手中的剑都没有被震得脱手。 “这一剑很有意思。”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画面,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沈家和白羊洞没有这样的剑式,这种剑符之意,应该是出自周家墨园的残卷。”澹台观剑静静的说道:“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还能借助于先前剑胎上云水宫领悟的剑势,真的不错。” 此时众多修行地师长观战的崖上也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和低语声。 许多人震惊于烈萤泓的实力,也震惊于沈奕竟然能够接住烈萤泓的这一剑。 烈萤泓的眉头微微一皱,但眼中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产生。 他的成长经历和绝大多数选生都不同,战斗…尤其是残酷的战斗,他经历得太多。 即便对方表现得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但是他可以肯定对方已经接不住他的下一剑。 沈奕咬牙用左手轻抚着右臂,他也已经可以肯定自己不可能接住对方的下一剑。 然而就在此时,烈萤泓突然转身。 他后方的溪面上,半空之中,突然响起了当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突然敲响了一口黄铜大钟。 烈萤泓的眼光剧烈的一闪,手中的长剑往上抬起。 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凝结,砰的一声,就像一个无形的大锤突然敲来。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声音响起处望去。 那处的溪水之中,有一条看上去十分疲惫的身影正在走来。 “不管是什么人指使你对付沈奕,他给你多少好处,我给你翻倍。” 一个异常熟悉的,听上去就极为财大气粗的声音,传入沈奕的耳廓。 第九十七章 水中花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沈奕首先感到惊喜,这片位于岷山剑宗腹地的荆棘海有奇异的法阵笼罩,似乎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视线和声音才不会受阻,根本无法看见远处有什么人行走,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到谢长胜,然而他马上又感到了 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到谢长胜。 然而他马上又感到紧张和极度的不安。 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钱财所能决定的事情,所以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对着溪水中行来的谢长胜发出了一声疾呼:“谢长胜,你快走。” 谁都可以听得出他此时这声疾呼中的真心关切之意,然而换来的却是谢长胜毫不领情的一声冷笑,“走什么走,快什么快,有那么容易走得快么?” 沈奕张了张口,却是一时僵住。 他此时才完全看清谢长胜的身影。 谢长胜的确很难走得快。 除了和他身上一样刺着许多木刺之外,沈奕的胸腹和后背上还有许多条狰狞的血肉翻开的伤口,这些伤口被水泡得久了,虽然被谢长胜不知用什么方法止住了血,然而白花花的,看起来甚至比鲜血淋漓的伤口还要让人难受。 那柄内里有着许多金色丝光的晶剑,此时正被谢长胜像拐杖一样拄着。 以往谢长胜出现在沈奕面前的时候,都是鲜衣怒马,衣衫华贵,而此时却像是一个在水牢中受了重刑的囚徒,这样的反差,更是让沈奕所受的心神冲击更为剧烈。 “真不知薛洞主怎么会收你做关门弟子的。” 看着他僵住的样子,脸色异常苍白的谢长胜却是显得更为恼怒,冷笑道:“你和丁宁也实在相差太远了,若是换了他,我恐怕只需要坐着看戏,哪里还需要浪费力气帮忙。” 沈奕有些羞愧道:“我自然远不如丁宁师兄。” 谢长胜的胸·部剧烈的起伏了起来,沈奕的话似乎让他更加生气,然而他却强行压下了火气,脸色阴沉的看着烈萤泓,道:“看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提议?” 烈萤泓看了他一眼,细想着方才谢长胜的一剑,没有回话。 “如果我们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他,那我们不如死了算了。”谢长胜的脸上出现了一层寒霜,他对着沈奕说道。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虽然此时手臂的抽搐感已经勉强消失,但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和谢长胜能够对付得了烈萤泓。 烈萤泓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没有任何的征兆,他出剑。 对着谢长胜出剑。 虽然谢长胜方才的一剑金铁之气隔空震来,十分神妙,但无论从任何方面看,谢长胜的身体状况都已经差到了极点,比起沈奕更容易对付。 他身前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数十道浅蓝色的剑光。 这数十道剑光中已经蕴含着可怕的力量,然而随着烈萤泓的破风前行,他手中的长剑却是已经斜拖在地上,他体内的真元一股股涌入剑身,地上不断震起一片片尘土,就像是一片片鲨鱼尾鳍在地上滑行,不知接下来一瞬会产生何等的变化。 看着这样古怪的剑势,谢长胜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但是他没有闪避,直起了身体,一剑往前斩出。 沈奕一声惊呼。 谢长胜这道剑光看上去太过弱小,和烈萤泓的剑光相比就像是微弱的烛火,在下一瞬间就会熄灭,最为关键的是谢长胜这一剑出手太早,在他看来完全就像是徒劳的斩向空气。 烈萤泓也有些诧异,然而他觉得谢长胜不可能这么弱. “呼!” 他心中刚生警兆,前方的空气里已经涌起了一团燥热的气息。 一蓬真实燃烧着的金色云霞生成,瞬间横卷数丈的空间,来到他的身前。 他飘散的发丝瞬间焦黄发枯,然后燃烧起来。 然而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他一直在地上拖行的剑就在此时往上挑起。 一片片鱼鳍状的气浪随着他手中长剑的上挑飞起,和原本在他身前穿刺的剑光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身前就像是有一蓬淡蓝色的浪花在散开,然而浪花的中间,却是有一股恐怖的卷吸之力在形成。 就像是一头巨鲸张开了口。 所有燃烧的金色云霞尽熄,被这头巨鲸吞入口中。 沈奕充满震惊的厉啸声在烈萤泓的身后响起。 他可以感觉到这股奇异的鲸吞之力也来自于烈萤泓手中的这柄剑本身,他同时也可以肯定,谢长胜不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全力出手,用最快的剑式出手。 一道明亮的雷光在他的剑上生成,在空气中扭曲着落向烈萤泓的后背。 烈萤泓往前的剑势未止,然而在此时却是强行反手,背后向长了眼睛一般,剑身准确无误的挡在这道雷光之前。 当的一声震响,细白带紫的雷光如打铁溅开的火星一般四处飞洒,烈萤泓的身体却已经到了谢长胜的身前。 谢长胜的呼吸彻底停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一声厉喝之中,他横剑朝着烈萤泓的脖颈处动脉割去。 烈萤泓左手拍出,在剑光距离脖颈处只余一尺时,却是准确无比的拍中了剑身。 轰的一声爆响,空气里好像炸出了一个大浪。 谢长胜呼吸停顿,只觉得整条右臂麻木且失去知觉,他的左手下意识伸出,握住即将脱手的剑柄,但就在此时,他看到气浪中一只手还在余势不止的落下。 他强行偏转了头。 这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咔嚓一声。 他的肩上响起枯干柴火断裂的声音。 他的脚下溅起两团浪花,在接下来一瞬间,一声痛呼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的身体往下一挫,整个人往后坐倒,就像一颗高空投下来的石头,狠狠砸在后方的溪水之中。 眼见这样的画面,已然接近烈萤泓身后的沈奕惊怒至极,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手中的长剑。 墨玉般的剑身上奇异的亮起一条条青色的辉光,就像是真的有许多青色的藤蔓要生长出来。 烈萤泓看也不看,依旧反手往后斩出。 他任凭自己手中的剑被沈奕手中这柄“恨缠枝”的力量吸引,就像一根铁棍一样砸去。 沈奕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的左手闪电般落向腰侧,然后往前伸出。 他还有一柄剑,原先所用的佩剑。 此时他的真元尽数朝着右手的“恨缠枝”喷涌,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的真元再来得及注入左手这柄剑,但是这毕竟是一柄剑,毕竟锋利异常。 他的真元尽数注入右手的“恨缠枝”,但所有心神却是都集中在左手这柄剑上。 这汇聚着他所有心神和希望的一剑,闪电般刺向烈萤泓的胸口。 “嗤”的一声裂响。 烈萤泓胸口的衣衫被剑尖撕裂。 然而他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手中的剑在此时和“恨缠枝”相交。 一股强大的震荡力在他的剑上生出。 沈奕的瞳孔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猛烈的一撞。 “噗”的一声,一口逆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飞出。 他左手的剑还在保持着悍勇前刺的姿势,但是剑尖却和烈萤泓的肌肤分开,越离越远。 砰! 沈奕的身体重重坠地,溅起无数的烟尘和碎裂的荆棘碎屑。 猛烈的撞击令沈奕无法呼吸,他猛烈的咳嗽着,此时浑身没有感到痛苦而是不断的冰冷,更为冰冷。 他之前早就料到即便是两人联手也未必是烈萤泓的对手,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即便是用出两败俱伤式的打法,两个人都没有对烈萤泓造成任何的威胁,甚至都没有带上一道明显的剑创。 “太弱。” 净琉璃摇了摇头,清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她的目光落在了溪水中爬起的谢长胜身上。 谢长胜此前成功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并非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在她眼中显得分外的愚蠢。 在她的眼里,谢长胜是最没有可能成功穿过这片荆棘海,通过这场比试的人。 此时她这两个字的评判,自然更多的是针对谢长胜。 谢长胜比沈奕更为剧烈的咳嗽着。 他呛入了不少泥水,咳得就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他身上一些原本不再流淌鲜血的发白伤口,此时也开始再度崩裂,流出猩红的鲜血来。 他的左肩已经塌陷了下去,内里的骨骼已经断裂得不成样子。 然而看着他,一直神容沉冷的烈萤泓却眉头微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净琉璃此时无法看到谢长胜的面部表情,否则她也会感觉到烈萤泓此时感觉到的危险气息。 因为谢长胜此时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是燃烧着一种狂热的战意,一种玉石俱焚,甚至带着一些骄傲的情绪。 他的嘴角,都带起了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傲笑容。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么?” 他剧烈的咳嗽着,弓着腰对着烈萤泓说了这一句,然后勉强抬起了手中的剑。 沈奕此时也才勉强站起,看到谢长胜的动作,他惊愕的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在此时,站立在浑浊溪水中的谢长胜朝着自己腿上割了一剑。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腿上涌出,就像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在水中盛开。 第九十八章 总不会看着我去死 “谢长胜,你做什么!” 沈奕呆了呆,随即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只有一种可能才能让身周浑浊的溪水中出现如此大面积的血花,那就是腿部的大动脉被切开。而切开自己腿部的大动脉,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和自杀无异。 大量的鲜血从身体里涌出,带来的诸多不适之感,自然让谢长胜更加比沈奕清楚自己是在自杀。 然而在沈奕的惊呼声里,他脸上诡异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浓。 他手中的剑再次抬起,再次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狠戾气息,狠狠斩在了自己的腿上。 “谢长胜!” 沈奕的脸色变得无比惨白,即便烈萤鸿不加阻拦,他都不可能很快帮谢长胜止血,不能止血,便意味着谢长胜很快就会死去。他完全不能理解谢长胜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完全不能理解,然而烈萤泓此时却明白了谢长胜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他感到了脚下的地面产生了一种细微的震动。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远处的深红色荆棘丛里空气开始动荡不安,一片片深红色荆棘被狂暴的力量撕裂,绞碎。 他看着谢长胜,眼眉之中开始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忍不住问道:“只是一场比试而已,值得么?” “出来混,靠的是义气。” 谢长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层水光,不是溅到了溪水,而是因为太过虚弱而自然沁出了一层汗水,然而他却是有些不耻的看着烈萤泓,冷笑道:“更何况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的往往是血泉。 烈萤泓看着谢长胜身前溪水中涌起的一股股血泉。彻底沉默下来,他明白谢长胜这两句话的意思。谢长胜和丁宁是朋友,且丁宁对谢家有过大恩。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不曾想到的是,谢长胜却是又看着他,用已经变得微弱下来的声音,嘲弄般又说了一句:“而且我叫谢长胜,我赌东西经常赢,这是在岷山剑宗里面,又不是在岷山剑宗外面。我赌岷山剑宗总不至于真的眼睁睁看着我死掉。” 烈萤泓猛然抬头,看着谢长胜的眼睛里厉芒闪动。 然而谢长胜却已经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因为谢长胜此时已经很干脆的陷入昏迷,像一截很沉重的木头一样往后倒下,砰的一声,溅起一蓬猩红色的水浪。 上方崖峰间,净琉璃看着那一圈溅起的猩红色水浪,眉头深锁,脸上泛起一层冷意,但是却并没有和之前一样发出嘲讽谢长胜的话语。 澹台观剑凝视着周围旷野中的动静。看着谢长胜倒下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那名先前显得十分蠢笨的关中少年如木头般倒下的身影都显得骄傲起来。 “这名关中少年果然也有很大的可取之处。” 他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动步,直接往前方的空中跨下。 他的整个人原本就到处在流淌着刺目的剑意。而此时一动,他的整个人便都在发出剑光。 他的整个人就化成了一道异常夺目的剑光,从空中疾坠而下。 谢长胜的修为虽然低微,但他毕竟是关中第一巨富的儿子。谢家庞大家业将来的继承者,此时如此绝厉的做出这样的举动,崖上观战的诸多修行地师长自然感到极其的震惊。 只是他们几乎来不及震惊。 因为谢长胜往后倒下。溅起的猩红水浪还没有重新落回溪中,澹台观剑的双脚已经和溪水相触。 剑意和强大无匹的元气和空气的摩擦,使得他的双脚周围的空气都燃烧了起来,发出了幽兰色的火光,溪水表面沸腾起来,就似要将刚刚坠入水中的谢长胜都彻底煮熟。 然而在很多人都看不清的下一瞬间,猩红色的溪流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这道剑痕将溪水分开,斩入溪底的泥沙之中,而澹台观剑和谢长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沈奕和烈萤泓的眼中。 下一瞬间,抱着谢长胜的澹台观剑的身影在一栋青色殿宇前显现出来。 这栋青色殿宇和谢长胜坠倒的溪面隔着惊人的距离,然而澹台观剑却是瞬息即至。 一圈幽蓝色的火焰在他的双脚下飞舞起来,他身上散发的剑意,却是将一切紊乱的气流全部迫开,将身周的空间都像固化般静止。 崖上无数观看剑会的修行者彻底变了脸色。 他们根本想象不出世上会有这样快的人。 澹台观剑可以感受到上空那些修行者的震惊甚至惊恐,但是他的面色却极为冷凝,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得色。 他原本就是岷山剑宗里身形最快的人,这也正是他全程跟在净琉璃身侧的最重要原因。 谢长胜的赌的确是赌对了,这是岷山剑宗里面的比试,岷山剑宗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任何选生死去。 然而即便是现在的澹台观剑都无法确定一定能救活此时的谢长胜。 “师兄…” 他停顿在这青色殿宇门口,刚刚发出声音,内里就已经传出了一声急促且暴躁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废话,不直接送进来。” 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力量就已经席卷而出,落在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的身体由澹台观剑的手中飞起,射入青色殿宇之中。 澹台观剑眼中的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了数分。 他是岷山剑宗观剑最多,身形最快的人,而这青色殿宇中的,自然是岷山剑宗最懂得医治的人,只是让这青色殿宇中的人都那么急切暴躁,谢长胜能不能活,也变成了未知之数。 谢长胜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富可敌国的家资可以堆砌出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途,再加上今日之表现,澹台观剑确信谢长胜在所有这些选生之中也位数上游…这样一个有天分和前途的年轻才俊,拼着命换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澹台观剑缓缓的呼出一口气,转身回望。 烈萤泓依旧一动未动。 随着脚下震动越来越剧烈,他身前猩红色的溪水也溅起了层层细密的水珠。 面色无比苍白的沈奕看着四周深红色荆棘丛中带起的无数条气浪,感知着其中那些不知名异兽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元气波动,他终于明白谢长胜之前肯定已经和这些异兽有过接触,知道修行者身上的血腥气息可以引来这样的异兽族群,所以一开始谢长胜出现在他视线中之时,他身上的伤口才会显得那么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 之前为了摆脱这些异兽的追踪,谢长胜肯定不只是简单的止血,恐怕甚至故意让这条冰凉的溪流不断的冲泡已经止血的伤口,不顾这些伤口将来恐怕溃烂,甚至难以愈合。 一阵令人心悸的尖啸声在四周响起。 这些尖啸声并非是这些异兽的吼叫,而是它们体内的元气在急剧的沁出和凝聚时产生的异响。 沈奕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当四周成片的荆棘丛被强大的元气彻底撕碎,变成团团碎屑往上喷起,他才终于看清了这些袭来的异兽的身形。 这是一头头好像长大了数百倍的“蝗虫”,然而和之前丁宁所见的皇虫不同,这些皇虫此时强壮的后肢上凝聚的元气却已经变成青白色的实质,完全就是一根根青白色的冰棱。 “嗤”的一声轻响。 一道清冷的淡蓝色剑光朝着一头皇虫袭至。 此时的烈萤泓眼眸深处依旧一片冷酷,然而呼吸也略微沉重了数分,他也已经看出这些异兽简直和真正的军队没有区别,然而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铮的一声! 烈萤泓的手腕一震,掌心和剑柄接触处一阵刺痛。 烈萤泓手中的长剑毫无迟钝的沿着这头皇虫粗壮的后肢往上划去,剑尖刺入这头皇虫的腹部半尺,然后将这头皇虫的腹部切开,往身后挑起。 这头皇虫的身体被挑高到平时跳跃不到的高度,在狠狠坠地的瞬间,吃痛再次疯狂的跳出,撞在数头皇虫的身上。 腥臭的虫血淋洒在烈萤泓的身上,烈萤泓的呼吸微顿,即便他一剑试出了这种异虫的力量到底是何种级数,且打乱了身后皇虫的阵型,但也只是这一瞬间,他周围的空中已经到处是皇虫的身影,嗤嗤嗤嗤不断爆响,一根根真实的冰棱像长矛一般充斥了他的视线。 烈萤泓急速的挥剑,剑身上蓝芒大作,一股蓝色的剑气在他的剑上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强横的扫断十余头皇虫的强壮后肢。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道凄厉、愤怒的厉吼声也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肩上被背部同时有鲜血淋漓洒出。 他这一剑虽然为他清扫出了大片的活动空间,且这些被他斩断后肢的皇虫必定能造成更大的混乱,然而这些皇虫后肢上涌出的元气凝成的坚冰,在和他的剑气相撞下,激射的冰片却比起战场上的密集流矢更为可怖。 他的长剑剧烈的抖动起来,许多片蓝色的元气像锋利而坚硬的鱼鳞飞洒出去,迸射到前方一群皇虫的身上,瞬间带出许多道血流。 …… 净琉璃依旧沉默不语。 但是她开始承认澹台观剑的观点,被她之前批得一文不值的谢长胜的确有可取之处。(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再夺首 烈萤泓的真元修为已过四境中品,他击杀皇虫的速度更快,杀死这些皇虫的画面看上去更加凶猛震撼,然而在她的眼睛里,和之前的丁宁相比,烈萤泓在这阵中的每一个动作却显得太过青涩,依旧不够效率,浪费许多不必要的气力和真元。 哪怕此时包围住他的皇虫数量减少一半,他都不可能冲杀得出去。 烈萤泓比起沈奕和谢长胜强出太多,且他手中的长剑名为鲸吞剑,也是一口名闻天下的名剑,别有些特殊功用。谢长胜连烈萤泓的一剑都无法接下,然后凭借着这样的手段,他却偏偏令烈萤泓陷落在了此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尤其和胜负、生死相关的事情根本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谢长胜达到了所要的结果,让她的看法有所改观,然而在她身后上方的崖上,一些观战的修行地师长看着烈萤泓和这些皇虫战斗的画面,却是越来越为不安,有些人甚至终于无法忍受,一名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首先激愤的发出声音:“此种异虫如此实力,简直每一头都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连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都要重伤败落在此处的话,这样的比试也太难,太过没有意义。” 很多人都认同这名老者的话,然而却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只在这名老者的声音刚刚消失之时,重重的冷哼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对剑会规则有异议,便可选择不参加剑会。这些异虫也只不过是堪比三境中品的修行者,又不是实力堪比五境的修行者,一个照面便可以灭杀这些选生。更何况这又不是必须纯粹靠修为过关的比试,先前谢长胜便想出了办法摆脱了这些异虫的追踪,明明只是方式方法的问题,却归咎于比试本身没有意义,这便是真正的不会游泳却嫌裤衩大的说法。” 这些话无论是话语本身还是语气都极不客气,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自然勃然大怒,他转过头去,就想与出声的那人好生辩驳几句,然而在看清出声的那人是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时,他却是呼吸一顿,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马脸男子是幽剑宗的陆青离,关中人士,关中许多出身清苦的优秀年轻人在未成为修行者或者未曾入伍之前,来长陵谋生,很多都得到过谢家的资助,所以出身关中的修行者大多对谢家敬重。 驳斥此时的战斗,就相当于驳斥谢长胜恐怕是用生命换回的胜利,这名老者的修为本身和陆青离相差无几,但陆青离比他年轻,气血旺盛得多,若是真正争执动手起来,他的输面居多,更何况他可能会引来很多出身关中的修行者的愤怒。 这名老者不再言语,然而陆青离却缓缓眯起了眼睛,冷冷的再吐出一句:“方才丁宁面对这些异虫的时候,也没见到有人提出异议,现在再提这些话,恐怕也太晚了些。” 崖上四周蓦然陷入一片死寂,身穿紫色星月纹袍的老者并没有感到更加的气愤,反而是心中生出一丝冷意。 因为所有人都听出陆青离这句话并非是针对他,而是对烈萤泓那名背后的指使者公开的表明不满。 这场间有不少人出身胶东郡,有不少人承受着宫中的恩泽,他们最为在意的便是宫中那名女主人的想法,相对于场间一些同情白羊洞遭遇的修行者而言,这些人的数量和力量自然要大出许多,然而惜命的不敢和不惜命的争,这却和数量的多寡无关。 在一片死寂之中,陆青离眼睛却眯得更紧,将眼光眯成了一条薄薄的剑锋。 他看着谢长胜投身其中的那间青色的殿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时在心中无比冰冷的想着,那名指使烈萤泓做这件事的人最好祈祷谢长胜能够活着,否则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不管这是否出自谢长胜自己的选择,他只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超过限度。 令薛忘虚在岷山剑会开始时死去,令烈萤泓追杀丁宁身边的这些好友,在很多人的眼里,便超过了限度。 营帐的帘门剧烈的震颤起来,往外拂动。 容姓宫女虽然拥有超过许多官员的真实权势,然而她的身份只是宫中一名宫女,所以在此时她无法抛头露面,只能停留在休憩的营帐中听取回报。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回报,她此时的面容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阴云,身体周围的空气被她自然流淌的元气所压,不断往外鼓胀。 她只是一个替人做事的人,争的不是自己的荣辱和面子,所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不在意别人对她的侮辱,然而她却不能容许自己做事失败。 烈萤泓是她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然而谁会想到,这颗棋子竟然会直接折损在谢长胜这样一个原本似乎可以完全忽视的关中少年手中? 想到这样的事情只会让那些骄傲的少年更为骄傲,起不到任何警示训诫的作用,她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数分。 …… 皇虫的残肢身段和碎裂的冰棱洒落遍地,令烈萤泓踏足都十分困难。 只是短短的数十息的时间,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十数条伤口,其中还有一处是可怕的贯穿伤。 在所有观战的人眼中,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然而他却不想就此放弃。 一声凄厉的喝声从他的口中响起,他的双瞳妖异的闪现出一些绿色的光焰,手中的鲸吞剑剑身上也骤然迸射出成百上千条绿色的剑光。 这些剑光就像一株柳树的枝条散开,拂动出去。 空气里响起许多令人牙齿发酸的爆裂声音。 这声音包括了甲壳碎裂的声音,骨骼碎裂的声音和血肉炸裂的声音。 以他为中心的数十头皇虫的身体在一瞬间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不规则的血肉碎块。 下一刻,他脚下的皮靴也发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疯狂的冲出,朝着先前谢长胜坠倒的小溪掠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烈萤泓身体里爆燃起来的鲜血却是急剧的冰冷下来。 他妖异的绿瞳被一片黑幕遮住。 一条浑身和他一样鲜血淋漓,显得顽强至极的身影,带着这道如黑幕般吸收一切光亮的剑光横亘在他的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的鲸吞剑被独特的缠缚之力卷吸过去,和黑幕中的长剑猛烈的撞击在一起。 随着他身体里的真元下意识的喷涌,一股气浪在两剑之间炸开,他的身体被迫得硬生生后退三步,而那道强行冲至他身前的身影,却是被他这一剑直接震飞出去。 这一瞬的阻挡已经足够断绝烈萤泓最后的希望。 在黑色在他前方空中消散时,他的身体周围已经再度响起了数十道凄厉的破空声。 他身外的天空如画布一样,被数十头高速冲来,跃起的皇虫割裂。 崖上许多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看着那道被震飞坠落在荆棘丛中的身影,情绪再次波动不已。 “薛忘虚收得好徒弟。”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轻声而感慨的叹息。 此时倒飞坠落在荆棘丛中,身上再次被割刺出无数伤口的身影自然就是沈奕。 这一剑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力量,此时他连再度站起都已经做不到。 在崖上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视线里,张仪、丁宁、沈奕这三名可算是白羊洞薛忘虚真传弟子的选生,此时有人倒下,此时有人还在艰难求存,此时已有人过关,平静走向这关的出口,然而不管是此时倒下的身影,还是在继续前行的身影,都足够令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尊敬和感慨,甚至嫉妒。 …… …… 深红的荆棘海中一片安静,因为笼罩此间的独特法阵的元气割裂,每百余丈区域的空气和光线就都被奇异的扭曲,造成的结果不只是声音和一些气流被导向特定的方位,而且元气的交融和撞击还产生奇妙的光线,使得这个山腹深处的广袤平原上空就像始终有一个看不见的太阳在洒落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只是对时间的流逝把握得极为精准的丁宁知道此时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 或许正是因为外面的山间已经是深夜的关系,所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青曜吟所指的青色殿宇之前时,启开的殿门中刮出的风流明显带着些微的寒意,吹得浑身都是汗水的他阵阵发冷。 殿门口出现了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也穿着代表岷山剑宗修行者身份的青玉色袍服,只是手中却持着一卷竹简,面容也极为温和秀气,身上没有明显的佩剑,也没有锋锐的剑意,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强大的剑师,而像是一名持书待教的私塾先生。 他也感慨的看着走到殿口的丁宁,颔首为礼,祝贺丁宁通过此关,但却又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这样又是何苦?” 丁宁认识这名男子,他知道这名男子是和张仪一样的君子,同时他也明白这名男子的好意。 但是此时听着这名男子的声音,他却是莫名的想到了自己和长孙浅雪的一次对话,想到了长孙浅雪当时的回答。 “因为我觉得不公平。” 丁宁微抬起头,看着这名男子,平静的回答:“所以我要这样做。” 这名男子叹了口气,然而却不再说什么,让开了一边,让丁宁通过这殿的殿门。 除了净琉璃,没有其余人知道,这名殿口的男子其实也是一道关卡。 这名男子考校的是品格和性情。 所以当丁宁踏入这座青殿之时,其实相当于又连续在两场比试中,以首名通过。 第一百章 拘谨和大胆 高崖上的一处,站着观看剑会的人里面,有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 看着踏进那座青殿的丁宁,他身旁枯瘦的师爷显得十分欣喜,无法平静的轻声对着他说道:“司空大人,只剩下最后的剑试了。” 在这片深红色荆棘海之中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且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已经退出这场剑会,再加上丁宁显露出来的对剑技的恐怖运用能力,即便是这名老谋深算的师爷,也认为丁宁在最后一个环节的比试中胜出的可能性极大。 在这名师爷看来,丁宁要拿首名只是意气之争,他的天赋恐怕早已获得了岷山剑宗许多人的青睐,只要进入前十,他必定能够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些传奇人物的亲身指导。届时这名五气过旺的少年就有可能能够获得长久一些,他们对于这名少年的关注,甚至可以说是投入的本钱就有可能获得一些回报。 然而和他的欣喜相比,他身旁的中年美须官员,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却是显得更为的忧郁。 司空连微微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对她了解不够。” 师爷一怔,旋即想明白司空连所说的“她”是指何人,身体顿时变得冷僵起来。 “她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昔日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里,她所主持的战斗,即便做过了数百遍的推演,蛇吞青蛙一样安全,她都会留有强大的后手。她只是现在的身份不同,若是仔细考校,作为一个将领,她是真正百战百胜,主持的一场战役都没有失败的百胜将军。” 司空连深吸了一口气,沉重的缓声道:“谁都可以猜得出烈萤泓是她的人,所以烈萤泓不会是她最仰仗的棋子,除开这个做事的习惯…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她的冷酷?” “替她做事的是容宫女,既然容宫女表达出了不想让丁宁通过这场剑会的意思,那阻拦丁宁获胜的就不只是容宫女事先安排的人手,也不只是她留下的后手。” 顿了顿之后,司空连的声音微寒了起来:“很多人自然会尊从她的意思,帮她完成这样的事情,她的冷酷,不只是让人觉得不反对她就没有问题,而会让很多人觉得不帮助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枯瘦师爷的心中越来越冰冷,这是个很简单的基数问题。 站在自己一边的人越少,接下来单对单的剑试中,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更多。 甚至有些原本毫无希望晋级的选生,也会因为容宫女表达出来的意思,而拼命的和丁宁战斗。 站在丁宁身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尤其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站在他身边的很多朋友,都很难通过这一关。 …… 丁宁走进青色殿宇,青色殿宇内里没有任何陈设,殿中央只有一条盘旋往上,长满青苔的石道,有微凉的山风顺着石道不断的流淌下来。 丁宁顺着石道慢慢往上,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到了出口。 夜色正浓。 出口外面就是他们先前吃东西的山谷。 简陋的屋棚里,点着几盏油灯。 油灯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身影,显得他的影子很孤单。 丁宁拖着孤单的影迹,走入了屋棚,屋棚里的饭菜已经收拾一空,此时放在桌面上的只有一些最普通的白纱布,还有一些细小但尖利的钢针。 丁宁取了根钢针,在油灯的火苗上烧烤了片刻,然后擦去了针上的烟迹,开始耐心和仔细的挑掉身上到处都是的断木刺。 净琉璃的身影又在他看不到的上方某处崖上出现。 她长时间的凝视着丁宁,眼眸中的欣赏神色越来越浓。 木刺拔除得越是干净,身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负担就越是小,动作会越轻松,而且这些木刺在体内停留时间太长,必定会引起化脓等其它病兆。 只是挑除木刺的过程却并不轻松。 在油灯下一根根挑出细刺会很耗神,尤其身体在已经极度疲惫,这样的挑除木刺会让人更加疲惫,同时每一次落针其实都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体那处地方极为刺痛,不断的疼痛对于体力的消耗也极大。 然而此时的丁宁,却是看不到任何焦躁的感觉。 他挑得极为细致和耐心,净琉璃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却可以想象,他身前桌面上针尖上落下的木刺,已经堆积了起来。 耿刃也在黑暗中静静的望着丁宁。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丁宁的欣赏之意。 能够直入许多他们这种等级的岷山剑宗眼睛,得到他们的关注甚至欣赏,很多年的选生里都未必有一两个。 只是此时的耿刃却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他担心的同样是最后基数的问题。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实在太少,而且规矩就是规矩,剑会的规则既然已经制定,那即便是定下这剑会规则的净琉璃都不可能改变。 夜已深。 崖上观看剑会的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却都并未休憩,即便是那些自己修行地的选生已经被淘汰的师长,此刻依旧在密切的关注着深红色荆棘海中的每一个片段。 白羊洞真正意义上的三名真传弟子之中,沈奕已经退出,除了丁宁之外,此时便只剩下了张仪。 而在各修行地几乎所有师长的眼中,张仪此时的境况也极为不妙。 和绝大部分选生不同,张仪并没有选择在溪水之中或者沿着溪岸两侧行走,而是选择在荆棘丛中穿行。 他没有烈萤泓那么快,那么好的编织软甲的手艺,但同样不想越来越多的木刺刺入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伤势变得越来越沉重,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 所以他选择拔剑斩荆棘前行。 他此刻手持的剑是赵剑炉最灼热的一柄剑,自然散发出的强大热力使得他前方的荆棘木变得干燥枯脆,可以说在此地是最适合用来辟路前进的一柄剑。 然而他的动作始终很快。 他始终用很快的速度在这片荆棘的海洋中穿行。 保持着很快速率的不断出剑,哪怕对手只是草木,根本不需要动用真元,任何一名剑师都会很累。 此时的张仪便是浑身酸痛不堪,一阵阵强烈的倦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让他实在有些难以负荷,手中的剑也沉重如山,且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为关键的是,张仪感觉到了四周旷野之中传来的一些异动。 无论是一些地面的颤动,从远处吹拂到身上的风流中些微的寒意以及异常的湍动,都提醒着他这片看似平静的深红色荆棘海中已经有了很多他不想见到但很快就要面对的改变。 他平时守礼拘谨,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异常婆婆妈妈,做事犹豫之人,然而白羊洞任何熟悉他的师长都十分清楚他也是和丁宁一样极为聪慧之徒。 他也从一开始就看出溪水太过死寂,蕴含着太多危险,所以才选择直接在荆棘丛中辟路前行,同时他又从这关并没有加以时间限制,推断出即便再过谨慎,即便再隐匿踪迹小心翼翼的通过此间,都绝对会有可能的东西找上来,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极快的速度穿行在这片荆棘海中。 只是这片荆棘海实在太大,且有法阵笼罩,让他极难准确的掌握笔直前行的线路,到这时为止,他虽然还没有直接遭遇什么危险,但是他眼中的那些青色殿宇还很遥远,而周围四周的旷野里,已经到处有可怕的异变在生成。 他直觉应该有选生已经被淘汰。 同时他直觉那些可怕的东西已经开始捕猎一般搜寻像他这样的选生。 感知着四周旷野里传来的那些可怕的动静,张仪看着自己即便是不用力也在和非常年迈的老年人一样不断发抖的双手,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第一个让崖上各修行地的大多数师长都根本不曾想到的举动。 他用手中的长剑清理出了一个足够人躺倒的空间,用手中长剑将地面拍实,将水汽蒸干,将地面变成很坚硬的干土地,然后躺了下来,揉·捏了自己最为酸痛的右臂片刻,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真累得不成,在这种境地,怎么能睡得下去?” “难道他对这些异虫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 一些修行地的师长起先不明他在做什么,最终确定他已经很快陷入了熟睡之后,有数人忍不住发出了难以理解的惊呼声。 “很大胆。” 在崖顶一侧,有一声非常温和,听起人便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很舒服的声音响起。 发出这声音之人,身穿淡黄色朝服的黄真卫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真的很大胆。” 他在长陵的身份极为尊贵,能够站在他附近的人自然极少。 只是所有听到他这声音的人都听得出他的这句话是夸奖而不是责骂。 澹台观剑此时凝立在荆棘海中一座青色殿宇的顶端,他看着张仪这样的举动,也是不由得有些感慨。 白羊洞的这几个弟子,的确都很有意思。 即便是传闻中最为拘谨,最为犹豫的张仪,其实也很不寻常。 张仪睡得极为香甜,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他甚至发出了一些鼾声…他只是沉睡着,什么事都不做,然而在他沉睡着的时候,他却也牢牢吸引了崖上很多人的目光。 有一支已经吞食过玄霜虫的皇虫族群,就像一支真正的游骑军一样在距离他不远的荆棘丛中游曳。 甚至距离他最近的一次,只有隔了不到半里的距离。 只要发现张仪的存在,张仪便会直接在睡梦中遭受重创而退出这场剑会。 然而张仪却赌赢了。 这支皇虫族群和他擦肩而过。 在足足沉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张仪睁开眼睛,醒来。 第一百零一章 君子 很幸运,但同时也是一场豪赌的胜果。 张仪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脸,让自己迅速的清醒过来。 想到已经逝去的薛忘虚,再想到不知是否已经通过这关的丁宁,想到丁宁的处境,他再度悲伤起来。 然而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坚强。 因为他明白站在丁宁身旁的人很少。 而他是真正的白羊洞大师兄,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必须是丁宁身旁的支柱。 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青殿,张仪继续开始前行。 他出剑的速度和步伐依旧很快,成片的荆棘丛在他的身前倒下,他感知到四周的旷野里依旧有不少让他心悸的异动,但是他既然可以在这种地方大胆沉睡,他此时自然不会再去分心想各种可怕的可能。 “他这样做其实很聪明,是用最笨的办法来破除阵法的限制,至少不会浪费时间在原地打转。” 看着醒来继续前行的张仪,已经回到净琉璃身侧的澹台观剑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只是睡了两个时辰,就让许多人对他的看法彻底改观。”净琉璃冷淡的转过头看了澹台观剑一眼,她知道澹台观剑也开始欣赏张仪,否则此时他绝对不会多说这样一句话。 澹台观剑此时却没有应声。 他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目光平静的落向张仪的前方。 …… 张仪连续挥剑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的手顿在身前,手中静止不动的剑炉长剑上散发的热气却是在呼呼作响,吹得他的发丝不断的往后拂动。 他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他身前的一些荆棘丛上,有一些异样的鲜红,他嗅到了一些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以肯定这是修行者的鲜血,而且刚刚染在这些荆棘丛的荆条上不久,甚至没有彻底凝固下来。 这个时候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心之间有些刺痛,放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这是一道危险的剑意。 虽然并非是真正的疼痛,只是他感知里下意识的反应,但他可以确认这是一名修行者心念动间,就将出剑的剑意。 而且能够给他带来这样的感知,这名修行者一定很强大,甚至很有可能比他还要强大。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修行者一定距离他极近。 他吸了一口气,热气鼓荡的长剑平稳的收回,横于胸前,然后他开始仔细的搜寻这名修行者。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轻易的就找到了这名修行者的所在。 就顺着这些星星点点的,尚未凝固的血迹和一些踩踏的痕迹,他看到就在他前方数丈之外的一侧荆棘丛里,颓然的跌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黑发散乱,脸色异常苍白,他身上的袍服原本是黑色为底,领口却是红色,此时这件袍服已经千疮百孔,而所有破孔的地方,却都抹着黄黑色的污泥。 这名少年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是依靠着斜插在背后的一柄剑,才能勉强坐住。 当张仪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名少年勉强的抬头。 张仪看清了他的面目,一瞬间愕然:“徐怜花?” 徐怜花颓然的看着他,身体微微震颤了起来,眼睛里出现了很多难言的情绪,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张仪到此时还会如此精力充沛的样子,甚至身上都没有多少明显的伤势。 “怎么了?” 张仪震惊的用剑拨开一条道路,走上前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 只是靠近了一些,他的鼻孔中却开始嗅到一种恶臭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开始反应过来徐怜花身上糊着的很多黄黑色的污迹并非是淤泥,而应该是某些动物的粪便。 他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徐怜花,是因为这名徐侯府出身的少年,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六,且若非这次有才俊册,出现了烈萤泓和顾惜春等突然位列三甲的人物,在几乎所有长陵年轻人的心目中,徐怜花一定是位列前三的人物。 不只是修为踏入了四境,徐怜花对于许多剑经都有着独到的理解,张仪实在难以想象,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之前在参加剑会的选生中都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清秀少年变成了如此模样。 看着张仪因为震惊而睁到极大的眼睛,徐怜花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他微微的咬着牙,任凭自己的头颅无力的垂落,然后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你现在不想出手对付我,你就可以离开了。” 张仪更加惊愕,“我为什么要对付你?” “因为我排名远在你前面…”徐怜花的声音此时有些犹豫,但想着都已经处于如此落魄的情形,他的心地又变得冷硬,咬牙冷声道:“不只是排名,我的修为也远在你之前,这个时候对付我,至少可以断绝我通过此关的可能,在接下来的比试里,你至少也可以少去一名强劲的对手。” 张仪怔了怔,旋即微愠道:“落井下石,这岂是君子所为?” 徐怜花艰难的抬头,看了张仪一眼,没有回话。 张仪又是一怔。 他看得出徐怜花的眼眸里除了烦闷之外,还有无数的不信任。 张仪的面容微僵,颔首为礼,然后转头再看向那座青殿,继续挥剑斩荆棘离开。 然而他却马上听到了身后一声异样的响动。 他转身,看到连那柄斜插在地的剑都制成不住徐怜花的身体,徐怜花往后摔倒在地。 虽然徐怜花并未像他所担心的一样因为过分虚弱而摔倒,还在坚持着要坐起,然而他很快看到徐怜花碎裂的衣袍间有东西流淌出来。 徐怜花面色大变,双手拢向那东西流淌出来处。 张仪也脸色大变。 他看出那是鲜血混杂了不知名的动物粪便在流淌。 “你受了很重的伤?” 他惊呼出声,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看着徐怜花的动作,他又猜测出来某个可能,呼吸顿时顿住:“这四周旷野里的异动是一些异兽?血腥味会将它们引来?” “张仪,你想要做什么!”徐怜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出了一声虚弱的低吼。 疾风拂面,张仪已至他身前。 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真元即将尽数汇聚右手,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嗤啦一声裂响,徐怜花的身体却骤然僵住。 张仪扯下了大半幅衣袖,蹲下身来,以一种很快,但有些手忙脚乱的姿势开始包扎他那处很深的伤口。 “以往剑会都没有这样的环节,所以我们身上也都没有带止血治伤的药物。我会尽可能的绑得紧一些,但到了外面,却是要尽快松开上药,否则伤口恐怕会变得更加麻烦。” 一边急切的包扎伤口,张仪一边有些歉然和紧张的轻声说道。 “你想帮我?” 徐怜花冷僵了数息的时间,眼睛里闪过一些异样的光焰,艰难抬起头看着张仪,说道。 张仪此时忙着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余伤处,在张仪看来,光是他胸口这一道已经伤及肺部的伤口便已经极为糟糕,所以此时只是下意识的说道:“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君子… 这两字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徐怜花可能会觉得虚伪,甚至因为自己非同一般修行者的出身而觉得对方是有所图,从而产生更多不好的联想。 然而此时,想着那名酒铺少年和这名白羊洞大师兄的所为,想着他们相争的对象,想着在剑会开始时,这些人显得被排除在大圈人马之外的孤单身影,他却骤然沉默了下来。 尤其当看到张仪明明因为恶臭而不自觉的抽紧鼻翼,然而在包扎和检查他身体伤势的过程中,脸上和眼中却没有半分嫌恶的神色时,他的心中突然有些感动。 君子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快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可能再次牵动自己的伤势,双手决然的推了出去,有些蛮横的推开张仪的双手。 张仪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为什么?” “这里面有不少异虫族群,每一支的族群数量都至少在数百,且每一头异虫都像三境的修行者。”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咳嗽,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对张仪说道:“我停留在此,只是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看看有没有可能止血,会不会恢复一些体力,原本就没有多少希望.若是再引来一支这样的异虫族群,你不可能带着我对付得了。” “异虫族群?”张仪吃了一惊。 他还想开口说什么,但是马上被徐怜花粗暴的打断:“不要婆婆妈妈,快走,否则可能来不及!岷山剑宗既然有这等布置,只要我认输退出,生命自然不会有问题,我也只是仗着这点而想强撑一下而已。你再不走,难道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退出?” 张仪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弯下腰来,将徐怜花直接背了起来。 徐怜花不能理解,道:“你做什么?” “苦修多年不易,你受了这样的伤都不肯放弃…这样的心情我自然明白。”张仪一手托着他,一手持剑,微侧头轻声道:“谁都不想放弃就此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能帮我自然要帮一帮。” 徐怜花没想到自己已经说了那么多可怕的后果,张仪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诀定,他呆了片刻,忍不住叫了起来:“张仪你也太妇人之仁了!” “张仪的脑袋有什么问题?” 看着张仪负起徐怜花前行,崖上许多观战的师长都无法理解,就连之前明确出声支持谢长胜的出身关中的修行者陆青离都是变了脸色,愤怒的发出了声音。 即便是在他看来,张仪这都是太过妇人之仁的表现。 这个表现,甚至又扭转了他和许多人对张仪的看法。 自己便已经体力很成问题,再背负一人,体力消耗更为剧烈。 最为关键的是,他和崖上很多人都看得极为清楚,有一支皇虫族群始终在这一带游走,便是因为之前嗅到了徐怜花身上的血迹味道。 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利用徐怜花吸引掉这支皇虫族群,而自己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 第一百零二章 渴求 “快放我下来!” 徐怜花愤怒的看着张仪的侧脸,道:“这哪里是能帮就帮一帮的事情,我只是心怀侥幸,以我这样的伤势,即便能够通过这关,在下一环节的比试也不可能战胜很多人,最终进入前十。” 张仪一直最为温文有礼,他认为打断别人的说话都是很无礼的行为,所以一直等到徐怜花说完,他才出声辩解道:“这真的是互相帮忙的问题,我现在背负你同行,至少可以多了解一下这片荆棘海中到底有什么异物,至于下一个环节,你也不是毫无希望,可能岷山剑宗会给我们一定的治疗伤势的时间…又或许能够通过此关的原本就没有几个人,若是不足十个,只要能通过此关,就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徐怜花愣了愣,旋即大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张仪手中挥剑不停,微转头看着他道:“连你这样强的人都陷入如此境地,别人要通过此关岂不是更加困难,你不要忘记你在才俊册上都是稳列前十,如果我记得不错,才俊册上一共只有十六人的真元修为在四境之上,你就是其中之一。” 徐怜花寒声道:“你拿我做例子,但你也是最好的例子,你的真元修为比我差许多,但你到现在却根本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所以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 张仪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和真元修为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只关乎运气。” 不等徐怜花出声,张仪又接着说道:“既然只关乎运气,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徐怜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再和张仪争辩,沉默了片刻,道:“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好。” 张仪也沉默了下来,他仔细的倾听了片刻,停止了挥剑,然后转过头看着徐怜花,道:“这和你也没有必然的关系,你正好在我这前行线路上,而这些异虫恐怕一直都没有走远,一直在搜寻你,所以我就算抛下你走,也应该会遇到你说的这些异虫。” 徐怜花咬了咬牙,心想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光是从周围的空气里传来的冰冷气息判断,那支皇虫族群现在想必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此时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想必只是这支皇虫族群在完成分散包围的过程而已。 他此时觉得再说什么都是废话,然而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不对的张仪却还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还有一次让我选择的机会,我更会毫不犹豫的要设法帮你。因为你一直在赶我走…像你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并不多,我觉得你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张仪转头看着他,认真而轻声的说道:“其实你和我两个师弟是同一类人。” “对不起,我将你和我两个师弟相比,并不是自抬身份,或是有意贬低你。”大约觉得自己的比方有些不妥,张仪又歉然的补充了一句。 “张仪,到这种时候你还说这些,你实在是太过婆婆妈妈了。”徐怜花已经觉得生气也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恼怒了起来,“你的脑袋到底有什么问题?” 张仪听到他的怒骂,没有生气,不知为何反而更加歉意,“你或许应该抓紧时间和我说说有关这些异虫的更多细节。” 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寒声道:“我方才已经和你说过这一支异虫族群的数量至少数百,而且每一头的力量都相当于一名三境修行者,如果说细节,它们的身体力量比起三境修行者还要更强一些,最为关键的是,你现在也应该已经感觉出来,它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像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仪感知着四周的动静,脸色有些苍白起来,“那它们是如何战斗的?” 徐怜花寒声道:“这些异虫长得和普通的蝗虫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却比我们还大一些,相应身上的外壳也像铠甲一样极为坚硬厚重,应该是身体过分沉重的关系,它们并不会飞翔,然而它们的后肢弹跳力极为惊人,所以在短距离之内它们和飞刺也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的体内积蓄怪异的冰寒元气,跳跃起来用后肢攻击,后肢凝成冰刺,完全就像是一名名手持一双冰剑的修行者不断的跳跃而来刺击。” 张仪有些失声:“这是什么异虫,怎么闻所未闻?” 徐怜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仪忍不住接着问道:“那这些异虫和狼群一样,里面有首领么?” 徐怜花毫不留情的嘲讽冷笑道:“如果和你所想一样,有明显的首领,且对付掉首领就会陷入混乱的话,那我还会伤得如此重么?” 与此同时,崖上陆青离已经恼怒难言的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张仪。 行军打仗之时,又如何能够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 在很多人看来,即便张仪之前曾表现过一赌的勇气和决断,但这种过于妇人之仁的性情,依旧会让他将来不堪大用。 从崖上往下看去,张仪和徐怜花已经彻底被先前那一支在周围游荡的皇虫族群彻底包围。 一头头幽蓝色身影散发着真正森冷的气息,慢慢的以张仪和徐怜花为中心逼近,就像一个幽蓝色的钢环在缓缓收缩。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一直凝立在黄真卫的身侧不远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甚至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但此刻她却微转过头,似乎发现异状般,看了黄真卫一眼。 …… 张仪和徐怜花停止了交谈。 两个人周围深红色的荆棘丛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白意,然后这些白色越来越浓,悄然缠满荆棘枝头,结为重霜。 白色的霜花在深红色的荆棘上如潮水一般蔓延而至,两人身外的空气变得越来越为寒冷,甚至渐渐产生了寒雾。 咔嚓一声裂响。 白色的寒雾里突然透出了一颗鬼怪般的幽蓝色头颅,接着便是很多颗。 看着这些从雾气中透出的鬼怪般的头颅,即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惧意,然而身上的伤口之中都似乎开始荡漾起更为不舒服的感觉。 徐怜花的口中都莫名的干涩起来,然而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张仪此时却反而彻底镇定了下来。 “你尽可能的抱紧我,不要从我的背上掉落下去。” 就像是在回应他此时的揣测一样,张仪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我不习惯一只手托着东西战斗,所以我不能分出一只手托着你。” 战斗瞬间开始。 嗤嗤嗤的一阵连响,四周的雾气彻底被激碎,张仪的眼瞳被数十头高高跃起的皇虫身影充斥。 “这些异虫的战斗方式很单调,都是这样跃起,冲刺。” 徐怜花已经来不及和张仪再争论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这点,咬牙说了出来。 张仪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 “只能用七分力,否则便会毒发。”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而他开始动步,双脚发力,脚底涌出强烈的气流。 在身体开始急剧的加速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热气涌动的赵剑炉长剑上。 他的目光平静,且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徐怜花此时无法理解他的平静和镇定,然而他自己当然知道来源于何处。 他在墨园所得的剑意,正是可以覆盖很大一片区域的杀伐之术,对数量很多的敌人,有着一些天然的优势。 当然仅凭此点并不够。 他和这片荆棘海中的所有选生一样,并不能放手去战斗,更何况即便是不考虑体内的毒素,全力去战斗,他体内的真元也未必能支持这样的消耗。 他渴望手中的剑能够帮他。 因为他确定自己的“小师弟”丁宁,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挑选一柄赵剑炉的剑。 他想要帮丁宁。 “帮帮我!” 他近乎虔诚的看着手中的剑在心中呼喊了一声,然后出剑。 第一百零三章 死之雨 虔诚便往往代表着专心,无二念。 专心无二念的出剑,剑意便精纯。 一股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从张仪的剑尖上冲出,宁静却坚韧的气息直冲高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接着在下一刹那,张仪毫不犹豫的挥剑朝着他身体疾进的前方斩落。 无数锋锐之意从高空急剧的镇落。 感知着那精纯至极的剑意和此时的锋锐之意,张仪背上的徐怜花眼中瞬间闪现出一些震惊的神色,他知道张仪曾经是白羊洞最优秀的学生,然而他也未曾料想到张仪在剑术上竟然有如此造诣。 只是张仪给他的震惊并未就此停止。 当张仪近乎虔诚的专心挥剑,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涌入手中的剑炉长剑时,一股股澎湃的热气如巨浪一样往外拍出,赤红色剑身越来越亮,以惊人的速度变得通红,如刚刚从炉中取出。 从通红的剑身上涌出的剑气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嗤嗤嗤的数阵连响,最终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张仪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浓厚的震惊神色,他感知里那些剑气在高空划出的符线燃烧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就真的出现了无数条燃烧的火线。 无数红到极点的火线在空中蔓延,映得周围皇虫身上幽蓝色的硬甲都是一片赤红,然而这些火线却又极有规律,不断吸聚着周围天地聚集过来的湿润水汽。 看着剑身上射出的和在高空中形成的无数道红到极点的火线,看着晶莹的水汽朝着火线聚集,张仪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他忍不住震撼的轻声说道。 徐怜花没有亲眼见到过墨园的这种剑式,他的反应比张仪要慢一些。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前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晶莹雨线的最中心,却是一条同样红到晶莹的火线。 水与火奇异的交融在一起。 然而这两种元气却天然不能相容,所以这样的奇景只在他的眼瞳中停留了极短的一瞬间。 在下一瞬间,火与水相接的边缘,开始剧烈的爆炸开来。 一道道带着凌厉杀意的雨线坠落在他和张仪前方那些皇虫的身上,在坠落的同时,这些原本晶莹的雨线节节的爆炸,变成一团团往外迸发,带着惊人热力的白色蒸汽。 嘭嘭嘭…… 晶莹的水线变成一根根白色的蒸汽柱,坠落冲击在一头头皇虫坚硬的甲壳上,自身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崩散,然而却依旧发出了如重锤砸击般的沉闷响声。 崖上所有修行的的师长都不可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然而这样的声音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耳廓中密集的响起的瞬间,许多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了下来,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睁大到极点,双瞳却是在剧烈的收缩。 ?? 落+霞-小+說 l u ox i a - c o m + 张仪前方数十丈的区域里,所有的皇虫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被白色的蒸汽彻底笼罩,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些白色蒸汽更加剧烈的翻腾起来。 不只是那些之前跃起的皇虫,所有被这些白色蒸汽覆盖的皇虫全部不顾一切的往外疯狂的跳跃出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就算外面都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 因为太过急迫,且发力太猛,所以这些皇虫的身姿都显得极为古怪,甚至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坠落的雨线和白色蒸汽柱并没有能够洞穿这些皇虫身上坚硬的甲壳,这些皇虫的身上甚至看不到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然而这些皇虫原本如幽蓝宝石一般的两个眼瞳已经变成秽浊的灰黑色,第一眼让人联想到腌制久了的松花蛋。 徐怜花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震颤起来。 无数更为沉闷,就像一辆辆疾驰的马车相撞般的声音传入耳廓,让他的心脏和头皮都阵阵发麻。 至少有数十头凝立着的皇虫被从白色蒸汽中疯狂冲出的皇虫撞倒,而在撞到了同伴之后,这些从蒸汽之中冲出的皇虫也已经混乱而不明方向,再次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发疯般的往外乱跳乱撞。 徐怜花知道这些皇虫已经不只是变成了瞎子,而且那些沿着甲壳的缝隙侵入的白色蒸汽所蕴含的热量,已经给这些皇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现在这些皇虫和被丢进油锅之后再爬出来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区别。 张仪的身体在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团边缘硬生生的站定。 这些还未彻底消散的白色蒸汽依旧蕴含着惊人的热量,让他也不敢轻易接触。 前方路阻,后方那些皇虫却是未受影响。 嗤嗤的破空声中,张仪不需转头去看,也知道有十余头皇虫在朝着自己和徐怜花落下,而这些皇虫之后,还有密集的皇虫在涌来。 然而此时的张仪却是已经异常镇定,眼神里带着说出的欣喜意味。 他稳定的挥剑,往后斩出一剑。 高空里再次出现许多条红到极点的火线。 这些火线为符线,又组成一道完整的剑意。 死亡之雨再次坠落,化为恐怖的蒸汽白雾。 张仪迅速的往前弯腰,一头发疯的扭曲着身体从白色蒸汽团中冲出的皇虫从他和徐怜花的头顶掠过,带着一股蒸熟的味道。 这个动作让徐怜花几乎被他像甩一个背包一样甩落在地,然而徐怜花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任何的愤怒。 他看到了希望。 赵剑炉这柄剑本身的力量,再配合着张仪的剑势,让张仪从一名并不可怕的剑师一跃成为一名可怕的剑师。 不只是对付眼前的这些皇虫,徐怜花可以肯定,张仪凭借这柄剑和这道剑势,将会直接拥有越境而战,和许多真元修为远超他的修行者一战的实力。 …… 变成瞎子的皇虫疯狂乱撞,将这支原本进退有序如同一支军队的皇虫族群弄得溃不成军。 张仪左手挥动,拍出一股掌风,拂散前方已经彻底变得稀薄的白雾,然后他再次加速,穿过这片区域。 温热的白气吹拂在身上,化为水意却十分的舒服。 “你是否能够确定,你先前对敌的是不是就是这一群,是否一直在这周围活动,想要把你找出来的就是这一群?” 就在此时,张仪却是转头认真的看着徐怜花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徐怜花不能理解,所以他实话实说的问道:“你现在的真元依旧充沛,就算不能全部将这一支异虫族群全部杀死,你也至少可以将它们全部变成瞎子和半煮熟的螃蟹,这支异虫族群是否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有什么关系?” “借着这柄剑,我可以对付得了这批皇虫。”张仪点了点头,他依旧不停的往前掠出,同时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我们接连再遭遇一两支这样的皇虫族群,我的真元一耗尽,我们却还是无法通过这关。” “既然岷山剑宗做出了这样的布置,我想这片荆棘海之中绝对有很多支这样的异虫族群,或许多到我们每个来参加剑会的选生都会至少遭遇到一两支。” “但是这么多支异虫族群却并没有直接并成惊人数量的一股,这就说明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像草原上的一些狼群一样,还是有着自然的界限。” “如果你能确定这支异虫族群就是一直追着你的这支,我便怀疑这些族群之间为了避免争端,会自然回避。或许这支族群捕获猎物行进的区域中,其余族群会自觉的回避。” “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想彻底消灭这支异虫族群,我想留下一部分,让它们依旧有追踪我们的能力。这样让这样一支残掉的族群跟着,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威胁,也可以避免我们再接连不断的遭遇新的异虫族群。” 张仪有条不紊的一句接着一句解释,而徐怜花却越听越是沉默。 当张仪甚至以为他陷入昏迷,转头过来看他之时,他才艰难的抬头,说道:“你真的很厉害。” 张仪一愣。 徐怜花却是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只是剑术修为,你的推断和分析能力,也真的很厉害。” 张仪又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的想到“小师弟”丁宁,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刚刚我以为我们已经绝对安全,已经注定可以通过这关,然而听完你方才的那句话,我才明白我们现在是真的安全。”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转头看着狂奔的皇虫群,道:“这支皇虫群中有些受伤的便是出自我手,所以的确就是我之前遭遇的那一支。” 张仪有些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更加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也只是猜测,未必百分之百准确。” 徐怜花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以你体现出来的能力,我可以肯定即便再有些变数,你也能够将我带出去。” 张仪再度愣了愣。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确很有信心。 虽然信心的来源大多来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就像是虔诚的祈祷真的得到了回应。 但不管如何,他现在真的是很有信心。 “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在此时,徐怜花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又响了起来:“我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之前都不知道这样的一柄剑配合着你的剑招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我之前也不知道。”张仪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他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这柄剑是丁宁让自己挑选的说给徐怜花听。 如果说了,他觉得又会很难解释。 然而徐怜花却似乎只是要听到这样的回答而已。 “我知道了。”徐怜花的心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所以你并不是很有把握,也只是想拼一拼,尽力想将我带出去。” 张仪有些明白徐怜花这两个问题的意思了,他有些慌张的急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事先就已经极有把握,所以才故意这么做来博得你的感激和好感。” 徐怜花再次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张仪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的人,说谎比做什么事情都难,我难道看不出,还需要你急着解释?” 张仪顿时有些讪讪:“不误会就好。” 徐怜花白了他一眼,疲惫的垂头靠在他的肩头,然后轻声道:“不言谢。” 在长陵,大恩才不言谢。 张仪明白徐怜花的意思,顿时有些惶恐,张开想要说话。 但是徐怜花却是一声虚弱的低语:“不要废话了,好好施你的剑。”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名过关者 崖上的许多修行地师长都是震惊难言,他们也根本无法想象赵剑炉的剑和墨园残卷上的剑式配合竟然会产生这样奇特的突变,尤其很多人发觉如果不是自己修为境界远超现在的张仪,他们都无法接得住张仪这样的一剑。 张仪的表现,这些修行地师长的表情变化,尽数落在黄真卫的眼中,他有些感慨的轻轻摇了摇头。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有着很大的变数,而这次的岷山剑会丁宁关关夺魁,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未至最后的剑试就已遭淘汰,再加上现在的张仪,这次岷山剑会的变数已经远超以往。 “为什么张仪不杀光这些异虫?” 就在此时,潘若叶的声音清冷的传入他的耳廓,“这样始终被这些异虫追着,自然更耗力气。” 黄真卫转头过去看着她,温和的解释道:“应是张仪推测这些异虫族群之间各有界限,别的异虫族群嗅到这支异虫族群的气息,便不会再过来。按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推测是对的。” “所以他是故意让一些残余的异虫跟着,这样他通过这关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潘若叶看了在荆棘海中身形显得很细小的张仪一眼,又直视着黄真卫的眼睛,说道:“在此之前,你都一直很欣赏张仪,而在他和徐怜花被这些异虫围住时,你却并没有丝毫忧虑之意,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能够轻易的通过此关?” 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潘宫主慧眼如电,只是我在他选择带着徐怜花一起走之时,我便已有放松之意,和后事却是无关。” 潘若叶微微蹙眉,她不明白黄真卫的意思。 “张仪有真正君子之风,落在人眼中,好坏各有不同,有许多人会认为他优柔寡断,行事不分轻重,然而潘宫主应该清楚,自然也会有一些人真正喜欢这种性情。” 黄真卫温和的缓缓说道:“此山不开他山开,并非是个个修行者都需要做冲锋陷阵的将领,有些人用人,也希望能用到张仪这样真正的君子,善而忠良,没有危险。所以我之轻松,只是因为我可以肯定,即便张仪最终无法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自然也会被人慧眼相中,今后自然也会有不错的际遇。”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轻声补充道:“岷山剑会的结果自然重要,然而长陵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剑会,若将选生比宝石,那在这场剑会里展现自己真正宝石光芒的过程,同样重要。” …… 澹台观剑的目光并没有像崖上这些修行者一样,始终停留在张仪和徐怜花的身上。 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能够最及时的出现在荆棘海的任何一处,所以他比崖上所有人更早的发现了某个意外。 此时距离丁宁第一个走出这片荆棘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然而因为这关太难,其余人谁都没有像丁宁一样可以逼得青曜吟现身,并指明最简短的出路方位,所以直到此时,还没有出现第二名过关者。 所有在荆棘海中前行的选生距离出口都并不近,然而此时,在澹台观剑的眼睛里,第二名过关者已经出现了。 那是一名身穿黑色绸袍,身材瘦小的少年。 此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这名少年更为接近出口,其中有数名更是只有近一半距离。 然而澹台观剑却肯定这名黑袍少年就是第二名过关者。 因为这名黑袍少年也和张仪一样,都几乎没有受多少伤。 他也是和谢长胜一样走的水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溪道前行,所以绕了些路,然而他却并没有遭遇到那些黑色异鼠的袭击。 此刻在澹台观剑的眼中,他的身上就像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让这片荆棘海中的一切异兽异虫,纷纷避开,不敢靠近。 这关对于这名黑袍少年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他只需要安静的走路通过,唯一对他造成的困扰只是这片荆棘海中的法阵。 澹台观剑的眉头缓缓蹙起。 他有些难以理解。 在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已经从崖上消失,落在了荆棘海中一处。 他落足的前方有几间用荆棘随意交错搭建而成的简陋低矮居所,因为这些荆棘都还活着,所以这些居所非但显得分外粗犷,而且也似乎和整片深红色荆棘海彻底融为一体。 “青师弟。” 当落足的瞬间,澹台观剑便对着这片居所中的一道身影轻唤了一声。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这片荆棘海的主人青曜吟。 许多年未曾见,这片禁地对于澹台观剑放开,师兄弟重见,自有许多感怀的地方。 然而回应澹台观剑这一声问候的却是一声暴烈的低吼。 澹台观剑眼瞳微缩。 他察觉到青曜吟的破旧青袍边蹲着一头白色的小兽。 那头白色的小兽很像一头雪白的小狮子,但世间绝对没有任何一种小狮子有这头小兽可怕。 因为就在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发出之前,这头原本慵懒温顺,甚至就像死物一样一动不动趴着的小兽陡然站起,数十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元气从它的雪白毛发中急剧的流淌出来,散入周围的空气里。 青曜吟暴烈的低吼声就是为了喝止它的下一步动作,它也的确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只是滴溜溜一双青色的眼珠子不善的看了澹台观剑一眼,便重新趴了下来,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元气迅速的消失。 然而也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喀喀喀的裂响连成了一片,简陋的低矮居所就像是一瞬间被人由内向外斩了无数剑,一根根荆棘碎裂成段,飞洒出来,在落地的瞬间,便已经冻为冰坨。 青曜吟的须发皆白,身上的青袍也布满了白霜。 扩散而出的寒气自然无法对澹台观剑造成威胁,澹台观剑身上自然流淌出的无数丝剑意将这些冰寒的天地元气全部排斥在外,然而在这一瞬间,便也形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一个晶莹至极的薄冰光罩在澹台观剑的身外形成,然后在下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往外飞洒出去。 “这是什么?” 澹台观剑震惊的看着青曜吟身侧那头如雪白小狮般的小兽,问道。 看着屋内一应碎裂掉的物事,青曜吟的脸上尽是痛惜和不愉悦的表情,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师兄,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颔首为礼,道:“雪麒麟幼兽,或者说将来会变成雪麒麟的幼兽。” 澹台观剑的身体微微一震,呼吸微顿,他开始有些明白青曜吟为什么要让这片荆棘海中生成那么多凝聚冰寒元气的皇虫族群,他震惊且敬佩的看着自己的这名师弟,歉然道:“实在抱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一见面就毁了师弟的居所。” “难道我们之间还用这样的废话?”青曜吟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耐着性子问道:“师兄急着见我,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有名少年行走在你这片荆棘海,你蓄养的那些异虫,却是自然回避,我可以肯定并非是那名少年的修为高到自然令那些异虫感到恐惧。”澹台观剑看着他问道:“怎么会如此?” 青曜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简单,想都不想便随口道:“药人。” 澹台观剑微微一怔:“药人?” 青曜吟看了他一眼,“体内蕴含可怕的药物,是为药人。” 澹台观剑有些反应过来,但还是有些困惑,不解道:“只是服用一些药物,便能应付你这些异虫,那这关对于一些善于用药者,是否太过简单?” 青曜吟摇了摇头,有些忍不住微嘲道:“若是如此,净琉璃就不会这样的布置。要蓄养成这些异兽,不只要用多少种暴烈的药物。若是一般修行者能够承受的药物,这些异兽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 澹台观剑目光剧烈的一闪,但青曜吟却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浪费时间,很直接的接着说道:“药人自身为药,他只是药物的运送者,你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带着丹药的死人。” 澹台观剑深吸了一口气。 在世人看来,岷山剑宗最会用药的自然是有着人厨外号的耿刃,然而他十分清楚,用毒杀人是耿刃厉害,然而对于药理方面的研究,整个大秦王朝,却恐怕再没有人比青曜吟更强。 所以青曜吟的判断不会有什么问题。 “死士?”他沉默了片刻,看着青曜吟问道。 青曜吟没有回答,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澹台观剑再度陷入沉默。 他并不认识这名黑袍少年。 这至少说明这名黑袍少年并不出名,并非是才俊册上最前列的人。 只是不管这名黑袍少年是隶属于何方的死士,能够通过前面数关考验进入这里,都足够说明这名黑袍少年拥有很高的修行天赋。 所以他很自然的觉得惋惜。 *** (推荐一下知白的《永镇仙魔》,写得不错的,大家闹书荒的时候可以看哦) 第一百零六章 还药 叶帧楠看着丁宁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丁宁眉头微蹙,反而致歉道:“对不起,可能太过疲惫,连思索事情都受了影响。” “没有关系。” 叶帧楠自嘲般的笑笑,看着丁宁说道:“在长陵,谁不害怕皇后的打击报复。”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话语,丁宁的脑海原本的确有些混沌,然而听到这一句,他的身体却是微微一震,脑海瞬间清醒过来。 “你姓叶。” 丁宁看着叶帧楠的眉眼,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和叶踪是什么关系?” 叶帧楠怔了怔,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丁宁,缓声道:“你果然见识渊博,他是我小叔。” “你是…”丁宁看着他,呼吸微顿。 叶帧楠却已经恢复了平和,道:“看来你的确听说过不少长陵旧闻,知道一些我叶家的事情。” 丁宁抬起了头,用力的按压了几下眼眉之间,让自己变得更为清醒一些。 “你带来的是什么药?”他有些严肃的看着叶帧楠,认真问道。 叶帧楠也有些严肃起来,道:“黑龙木。” 丁宁的眉头猛然一跳,“来自海外?” 叶帧楠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沉默下来。 他隐约记得似乎有听说过这样一种名字的药物,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药物似乎出自海外诸岛中的琼光岛,而琼光岛应该是那名在鹿山会盟中死在大秦皇帝大局里的海外修行者郭东将的修行地之一。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种药物的药力到底是何种性质,然而这种药物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许便已表明了海外岛屿里一些人对云秦皇帝和皇后的态度。 “时间差不多了。” 叶帧楠看着沉默的丁宁,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就像是一个在冷雨里淋了很久很久的人,身体深处都开始冷透。 他的右手颤抖着伸了出来,随着真元的催动,一缕缕的黑色药气在他的掌心沁出。 从他掌心沁出的除了真元之外,还有一滴滴细小的鲜红精血。 黑色药气在他的手心凝聚得越来越多,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而这团黑色的火焰里,却是悬浮着许多滴鲜血。 这一滴滴鲜血就像是一颗颗在黑色火焰里翻滚的丹药,迅速的变为黑色,缩小成更细微的晶粒,然后又慢慢团聚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画面,叶帧楠的身体颤抖得更为剧烈。 “我不想要你们的帮助。”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是谁家的死士,我不想欠你们的情。” 叶帧楠愣了愣,但是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只是看着丁宁道:“没有谁会让你还人情。” “这不一样。” 丁宁看着他平静说道:“本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气之争,但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的帮助,我会卷入更多的事情里。” 叶帧楠看着丁宁的眼神怪异起来,“你竟然还想着很远的事情。” 丁宁神情不变,道:“为什么不想?” 叶帧楠皱眉道:“我以为你只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首名,没想到你还想着取了首名之后的事情。” 丁宁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当然不是和你想象的一样,夺了首名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叶帧楠看着丁宁发根里的点点白霜,觉得丁宁说的话有些可笑,但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却是说道:“不管你如何想,你不妨先知道这黑龙木到底是什么样的药力再说。” 丁宁没有说话,默认可以听听黑龙木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惊人力量。 叶帧楠有礼的颔首,说道:“黑龙木是海外黑血蛟的尸骨中生长出来的异木,虽是植株,然而其药力却如同完美的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不仅可以和修行者的真元结合,迅速的化为大量的天地元气,令修行者出手自然威力大增,最为关键的是,其药力血肉滋生能力惊人,即便受了严重的剑创,也能够很快的复原。” 顿了顿之后,叶帧楠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在海外的传说中,黑血蛟本来就被称为不死蛟,说是斩下头颅都能复生,虽然有些夸大,然而惊人的复原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 丁宁沉吟道:“也就是说,只要我接受你带来的这种药力,即便我在接下来的比试里被人斩上一剑,也未必会死,甚至有可能很快复原如初?” 叶帧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道:“被刺上一剑两剑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药力能够维持数年之久。” 刺上一剑两剑的意思,自然不包含被一剑绞碎心脉或是击碎五脏等瞬间致命的重创,更不用提一剑斩下头颅,只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贯穿伤势,能够很快的复原,甚至不影响下一场比试的话,这种药力已经是世间难以想象。 海外多出惊世灵药,这也是这些年大秦王朝的铁甲战船一直在海外孜孜不倦的通贸和搜寻的原因。 但即便是在海外入世的所有灵药中,黑龙木也已经是其中最惊人的灵药之一。 叶帧楠认为根本不需要和丁宁争辩,只需要谈论药力,便是认为没有任何一名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者可以抵挡这种灵药的诱·惑。 他等待着丁宁的神容变得激动,然后答应。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面上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我不需要黑龙木。” 丁宁看着他静静的摇了摇头,拒绝:“我不想被人在身上刺上一剑,而且既然我如此顺利的通过了方才那关,接下来就算没有黑龙木,我也会夺得首名。” 叶帧楠呆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的眼睛瞪大,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丁宁,道:“你觉得你一定可以夺得首名?你真元修为连四境都未至,你到底知不知道接下来的剑试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对手?”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谁会认为我会夺得首名,哪怕是任何一关比试的首名?然而我在之前每一关都是首名。” 丁宁看着叶帧楠,缓缓说道:“既然我是有把握的事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一条命。” 叶帧楠彻底的僵住,连体内药力的析出都停滞下来。 “你应该明白,我不会改变主意。”丁宁看着叶帧楠,平静的接着说道。 “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叶帧楠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也应该明白,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注定会死。” 丁宁看着他手中翻滚的黑色药气,他微微眯着眼睛,感知着体内那些无形小蚕的躁动,摇了摇头,“不一定。” 叶帧楠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压制着心中升起的怒意,寒声道:“你根本不明白这黑龙木的药力,我不用真元和体内的气血将黑龙木的药力催化,黑龙木的药力就是剧毒,我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很快就会死去,但我用真元和气血蕴育,我的真元和气血依旧不足,最终还是会五内俱损和中毒而亡。” “你炼制的药可以你自己服用掉。”丁宁却是依旧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叶帧楠怒极反笑起来:“一个饿极的人可以吃自己的血肉而活么?” 他觉得丁宁的话简直可笑至极。 “黑龙木我并没有见过,但是黑血蛟我却有所了解。既然你说黑龙木的药力承继了黑血蛟的真元特性,黑血蛟的真元自然能够滋养生机。” 丁宁看着他愤怒的面目,接着说道:“蜜蜂也食用自己酿就的蜂蜜,从没有人说过用自己的真元、气血药力炼制的丹药不能自己服用。” “最关键而言,这里是岷山剑宗。” 丁宁仰头看着上方高入云端的山峰,轻声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一名选生轻易死去,只要他们有能力救,他们一定会救你,这是剑会的规矩,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做,你有很大可能会活下去。” 听着丁宁如此平静的声音,叶帧楠依旧觉得荒谬,然而他却是也不由得开始思索丁宁的话,甚至觉得丁宁所说的可能或许真的有可能。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按我说的做,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让我开始休息。” 丁宁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廓,“我会让你看到我获得首名。” 叶帧楠沉默不语。 “你没有别的选择。” 丁宁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只有相信我,除非你真的想死的毫无价值。” 第一百零七章 生厌 叶帧楠看着闭上双目的丁宁,他依旧觉得丁宁有些难以理喻。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我是过分狂妄自大的人,我也绝对不可能说要夺得首名,便真的一路夺得首名到现在。我真不明白,都已经是必定会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再白搭上一条命。” 闭着眼睛的丁宁疲惫的轻声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垂下头,呼吸迅速变得均匀而自然,只是靠在身后的木柱上,便已熟睡。 叶帧楠看着熟睡的丁宁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面容微苦道:“真正不明白的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拥有很大的把握,也决计不会推辞送到口的甜美果实,不会拒绝多一分保障。” 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富商,也决计不会嫌自己家中钱财太多,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更何况在叶帧楠眼里,丁宁应该很需要这一份保障。 他根本无法理解,只是却必须开始考虑自己生死的问题。 他不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 此时这简陋屋棚四周清寂无人,但这是在剑会里,若是他想要强迫丁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有岷山剑宗的强者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若是真正凝练出有用的血药之时,他便已经接近死亡。 既然可以成为真正的死士,叶帧楠自然有拿出生命一赌的勇气。 他想要赌一赌,硬生生的凝练出黑龙木血药,然后让这颗血药掉落在丁宁身前,赌他死之后,丁宁会不会捡起这颗血药。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 他低下头来,看向丁宁身侧的地上。 看着他的正是那条深红色的玄霜虫。 叶帧楠的眼瞳深处再次涌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在荆棘海中没有经受过这种玄霜虫的攻击,然而丁宁在参加剑会伊始并没有带着这样的长虫,那这条深红色长虫自然是丁宁在之前的荆棘海中得到。 短短的时间,这条玄霜虫当然没有驯服,然而此刻,他可以感觉得出这条玄霜虫对于丁宁的畏惧…一种深沉的,畏惧到此时丁宁陷入熟睡之后,都不敢就此逃离丁宁身侧的畏惧。 叶帧楠看着这条玄霜虫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改了主意。 他体内的真元再次毫无停歇的推动着体内的药气和气血朝着他的掌心渗出,他手上翻滚的黑色药气变得越来越为浓稠,变得不再像是黑火,而像是一团黑油在涌动。 黑油内里的鲜红色血滴,就像一颗颗细小的红宝石闪现一瞬,然后迅速化为细微的黑色晶体。 黑油般涌动的药气最中央的部位,一条不规则的黑色药晶缓缓的矗立起来。 叶帧楠的面容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无数次的看过描述,然而当亲身经历,他却才知道要做到是何等的艰难。 他无法站稳,很快跌坐在地,因为极度的虚弱,他的身体开始发烧,身上却开始大量出汗。他身体肌肤的毛细孔中不再有黑气流淌出来,每一滴汗水都晶莹异常,以至于他的身上就犹如清泉流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当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朝着某处深渊坠落的瞬间,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低喝,体内剩余的真元从掌心中轰然冲出。 蓬的一声震响,真元冲散了还未彻底收敛的黑色药气,无数条黑线从叶帧楠指缝中往外溢出,如一朵巨大的墨菊在盛开。 叶帧楠的身体无力的往前跌去,在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间,他刚刚握紧的手掌张开,将手心中凝出的一条不规则的黑色细长药晶拍入口中。 当药晶在他喉舌之中咔嚓一声轻响,昏死在地的叶帧楠身体不断抽搐起来,已经苍白如纸的肌肤上迅速沁出一层层诡异的黑色血泥,越积越厚,就像要形成一片片黑色的龙鳞。 一道惊人的剑意破空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消失,当微风拂动丁宁的发丝,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在叶帧楠的身旁出现。 似乎只是光影交错,当澹台观剑在叶帧楠的身前站定,耿刃也已经出现在澹台观剑身侧不远处。 “怎么样?” 澹台观剑凝重的看着不断抽搐,连眼窝都被浓稠的黑色血泥覆盖的叶帧楠,问道。 耿刃微微蹙眉,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和道:“要不要救?” 澹台观剑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他很清楚耿刃之所以会问这一句,是因为就算要救,岷山剑宗也肯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要救。” 然而他也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点了点头,认真道:“并非只是因为我们岷山剑宗的规矩。” 耿刃微微颔首,看着澹台观剑道:“我一个人不成。” 澹台观剑不再多言,一股柔和的元气从他的袖间涌出,卷起叶帧楠的身体。 就将动步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耿刃郑重道:“青师弟养了头幼兽,等下到时,小心不要惊扰到。” 耿刃微微一怔,心想青曜吟到底养出了什么样的东西,竟然需要澹台观剑都这么郑重的交待。 “亏他想得出这种办法。” 在动步之时,耿刃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轻声感叹道:“我见过无数修行者,却从未见过这样等人。” 说完这句,他和澹台观剑、叶帧楠的身影便在这数间屋棚前消失。 丁宁的呼吸依旧很匀净,即便是在耿刃看来,他都是处于熟睡之中,然而直到澹台观剑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才真正安心下来,真正的开始沉睡。 …… 当丁宁开始陷入真正的沉睡,扶苏在岷山剑宗的一座殿前垂首等待。 岷山剑宗一切建筑都以青玉为色,然而这座殿宇却是金黄。 因为这座殿是大秦皇帝的行宫。 即便高傲凌世如岷山剑宗,也必须臣服于世间最强的帝王,表达真正的敬意。 殿门微启,走出一名老人。 老人微笑看着扶苏,双手笼在袖中,只是身穿素色缎服,无法让人将他和大秦王朝两相之一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身后,殿宇的空气里亮起很多细细的神辉,就如许多星辰在闪亮,随着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降临,殿门完全启开,同样只是身穿寻常便服的元武皇帝越过这名老人,出现在扶苏面前。 挥了挥手,示意扶苏不需要多礼,元武皇帝温和的摇了摇头,道:“你特意来找我,是想为那白羊洞少年求情?” 听到自己的父王一言便点名自己的来意,扶苏顿时紧张起来,一些原本已经考虑许久的措辞竟是难以出口,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微微迟滞了片刻之后,觉得多说其余也是无用,艰涩开口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元武皇帝大笑起来,旋即敛去笑容,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决计不能和他成为朋友。” 扶苏身体一僵,呼吸都彻底停顿下来。 元武皇帝抬起头,看着远处崖间的流云,缓声道:“当年寡人与那人相逢,成为好友时,寡人也未成为太子,相逢微时,友情便浓,所以只要那人不过分肆意妄为,寡人便总会允许他胡闹,即便是寡人即将登基,实则已掌大权的那些年里,也是一样。” 听着这些传入耳中的话语,扶苏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僵硬,心中震惊不安,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的身前。 “你也明白这些话在先前寡人不可能对你说。” 元武皇帝看着扶苏,道:“只是你现在已成为大秦太子,一些道理你应该牢牢记住。这少年行事本身便已经胡闹倔强,若是你和他成为朋友,略加纵容,将来便或许掀起更大的风波。寡人可以容许一些修行者胡闹,然而却不可能准许你再蹈覆辙。而且你应该用心记住,寡人和你母后的意见始终一致。你生怕母后不同意,到寡人这里来求情,觉得或许我会格外开恩,这种想法本身便是错误的。” 看着头颅垂得更低,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的扶苏,元武皇帝的声音略微温和了些,“只是你今日既然开口替他求情,只要你牢记寡人今日和你所说的道理,寡人也可以再给他些机会。” 扶苏感动至极,跪伏下来。 “你将他视为朋友,但此事终究要看他是否视你为友,又肯为你付出多少。”元武皇帝淡淡说道:“告诉他放弃夺首名,哪怕最终获得剑试第二,寡人也会许他一个位置。” 扶苏感动无言。 “去吧。” 元武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扶苏再次叩拜谢恩。 元武皇帝微微一笑,然而当扶苏转身离开时,他的眉头突然微皱。 扶苏的眉眼干净善良至极,然而他目光掠过之时,心中陡然有些生厌,只是他都不明白这情绪生于何处。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课 扶苏丝毫不知元武皇帝在看着他的眉眼时,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厌憎之意,他满心欢喜的快步而行,恨不能一步跨到丁宁的面前。 “你就准备这样直接去求见丁宁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苍老而慈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扶苏愕然转身,身穿素色缎服的老人已到了他身后。 “严相。” 扶苏对着这名老人恭谨行了一礼,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这名看似寻常的老人,自然就是大秦两相之一的严相。 在鹿山会盟前夕,阳山郡被大秦王朝突袭收复,在那场大战里,大楚名将范东流都死在大秦皇后的剑下,然而谁都清楚,负责统帅调度大军的还是严相。 能够让那样一支大军悄然进入阳山郡而不被各朝察觉,只此一点,便足以说明这名老人的可怕。 “净琉璃不会让你见那白羊洞少年。” 严相作揖回礼,和声道:“其实就算换做别人,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见那白羊洞少年。” 扶苏愣了愣,道:“为什么?” “因为岷山剑会是岷山剑宗门内事,岷山剑宗不会让任何人插手改变剑会的进程,就算是你也不可以。”严相看着扶苏,微微一笑,道:“很多事即便能做,也需要顾及规矩和颜面,不能放至明处。” 扶苏有些反应过来,恳切道:“还请严相帮忙。” 严相微笑点头答应,看着扶苏大喜过望的神容,心中却是自嘲的笑笑,知道今日过后这名新晋的太子才会开始明白什么才是权衡和权势。 丁宁睡得很深沉。 甚至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次睡眠都深沉。 并非是因为太过疲惫,而是因为这是在岷山剑宗的剑会里,比在长陵其余的任何一处都要安全,令人安心。 还未有第三名过关者出现,山谷里一片静谧,然而随着脚步声响起,丁宁身前的光线微微扭曲,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前。 也只是在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丁宁身前的瞬间,净琉璃的身影也已经出现在了屋棚外的空处。 净琉璃神情微凛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背影,没有出声,然而却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中年男子是她的一名师叔,在岷山剑宗的地位亦是不凡,只是按理而言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宗主之命来单独问他几句话。” 身穿青玉袍服的中年男子自然感觉到了净琉璃的杀意,只是他神色自然,连头都没有回,便淡然说了这一句。 净琉璃眉心微蹙,也不说什么,身影一动,便又已消失在崖间。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一股微风却是自他和丁宁之间生成,吹拂在丁宁的额头。 微风中自然带起一些冰冷的水滴,润湿了丁宁额头。 丁宁醒了过来。 他看到凝立于自己身前的这名陌生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一息之间便恢复了绝对的清醒。 看着丁宁瞬间就由浑浊和茫然而变得绝对清澈和警惕的眼神,这名中年男子再次在心中说了一声了不起,然后却是又微微一笑,轻声歉然道:“抱歉打搅了你的休息,我并非是来催促你进行接下来的剑试…我只是一名说客。” 丁宁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他首先默默感知着体内的动静,确信在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到来前后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异常,然后才开始认真的凝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如白玉般结净细腻的脸庞,他确定这名中年男子对于自己而言也绝对陌生。 “你叫什么名字?” 丁宁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依旧靠坐着,出声问道。 “何山间。”中年男子微笑着,异常简单的回答。 丁宁看着他,道:“你想要说什么?” 何山间看了他一眼,道:“我替太子而来。” 丁宁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何山间接着说道:“太子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圣上念你身为太子之友,金口应允,若你不夺首名,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 丁宁低垂下头,道:“我知道了。” 何山间顿时怔住。 将来长陵自有你的一个位置,这是圣上的亲口许诺,这样的许诺,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嫉妒之感,然而眼前这名少年,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知道了?” 他忍不住看着丁宁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带来的这几句话的真正意思?” 丁宁没有抬头,说道:“我知道。” 何山间的眉头也深深的皱起,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问道:“你不准备说些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皱的更深,然而他却也不再多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便转身走出这间屋棚。 …… 崖间光线明灭不定。 何山间的身影浮光掠影一般在崖间道上浮动,行向远处明黄色的行宫。 眼睛的余光每一次触及那抹明黄的色彩,他的眼神就会变得更为热切。 他知道今日自己离开岷山剑宗之后,必定是海阔天空,别有一番壮丽天地在等待着自己。 扶苏就在行宫外不远处的台阶上焦急的等待着,他远远的看到了何山间的身影,眼神也迅速变得热切起来。 他想要马上问问何山间,丁宁说了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何山间的身影突然顿住。 浮光掠影般的身影如冰雕般立于山间青玉道上,而那些原本在崖间明灭不定的光线,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破开。 这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往上方的高空洞穿,何山间身前的山道,变得越来越为明亮。 扶苏的眼睛瞪大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自觉的异常不安。 一条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明亮的青玉山道上。 这人显然是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而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里面,唯有一名修行者有洁癖,喜穿异常洁净的白袍,和所有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自然区分开来。 这人便是岷山剑宗的宗主,百里素雪。 扶苏震惊难言,双目都因为太过耀眼而刺痛。 然而不知为何,他之前面对其余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往往是剑意刺目疼痛难言而无法看清对方的真正形容,然而面对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的身影却反而显得越来越清晰。 崖间其余的景物都并不清晰,然而百里素雪的身影,却在他的眼睛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甚至清晰的看清了百里素雪的面容。 传说中的这名岷山剑宗的宗主,是一名垂散着黑色长发,面容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甚至比长陵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要好看的修长男子。 岁月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上去极为年轻,只得二十如许。 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神情冷漠的看着僵立在道间的何山间。 何山间眼中的热切早已消失,全部变为惊恐之意。 “岷山剑宗难道不好么?” 百里素雪出声。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很悦耳,很好听。 然而何山间的身体里却好像有无数冰棱在叮叮撞击作响,并散发出凛冽寒意,令他的身体都不住的发抖起来。 “难道不比争权夺利,身不由己的外面要好得多?” 百里素雪冷漠的看着他,接着说道。 何山间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控制身体的发抖,但他还是深深躬身行礼,道:“奉命而行,请宗主念及旧情,放我一条生路。” 百里素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就算你一直是替郑袖或者别人效力,看在同为大秦修行者,你在我剑宗这么多年也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份上,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情。” 何山间浑身冷汗如瀑滚落,他知道无法幸免,但心中却是极为不甘和不解,忍不住叫出声来,“我做错了一件什么事情?” “只是要做说客,你完全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接近那名选生。” 百里素雪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冷道:“但你错在不该用我的名义,说是我让你去问那名选生一些话。” 何山间呆了一呆。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被极大的恐惧充斥,他张口就将发出一声厉啸,想要试试是否能够逃往那座明黄色行宫。 然而在张口的瞬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的喉间已经多了一道白光。 然后他的身体便往后倒下,在狠狠坠地的瞬间,白光从他的脑后透出,凛冽的寒气瞬间弥漫全身。 他瞬间变成了一具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尸体。 百里素雪看着没有一滴鲜血流洒出来到的何山间的尸体,依旧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回头,但知道此时的扶苏正无比震骇的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谁都知道我很小气…岷山剑宗自有规矩,无论谁想玩弄权势,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一课,你应该会记住。” 百里素雪嘴角露出一丝微讽的笑意,心中对着这名大秦太子说了一句,而后身影消失在崖间。 震骇难言的扶苏身后,严相却只是微微一笑。 这也是他给扶苏上的第一课。 第一百零九章 师兄 在严相这样真正的权贵眼里,动剑杀人永远只是最低级的手段,玩弄平衡,将多方势力控制于股掌之间才是真正的学问。而作为一名太子,将来大秦王位的继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达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会牵动什么样的代价。 容姓宫女自然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要懂这些道理,所以在听到回报,听到一名强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极少露面的百里素雪直接斩杀在道间,她的嘴角只是流露出一缕残酷的阴冷笑意。 连何山间这样的人都可以随意牺牲,一名原本身体五气过旺而注定早衰的天才对于整个长陵而言又算什么,在长陵,任何修行者都是圣上和皇后的私人财产,旁人若是想动用皇宫里的一块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宫里的主人,却或许只是将那块玉石铺在地上装饰。 她所遗憾的是丁宁没有亲眼见到百里素雪杀死何山间的场面,这样的话,她觉得丁宁或许会明白他的挣扎对于长陵真正的权贵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岷山剑宗并没有想隐瞒许久未曾露面的宗主百里素雪出手杀死何山间的事情,当容姓宫女收到回报时,这样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崖上。 几乎所有前来观看剑会的各修行地师长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惊里。 何山间即便这些年里一直是替朝堂办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剑宗内的事情至长陵皇宫,但毕竟不是通敌国,毕竟只是替朝堂办事,更何况此刻元武皇帝还在岷山剑宗之中,百里素雪到底有什么样的胆子,竟然当着元武皇帝的面,就将何山间杀了。 净琉璃转头望向何山间伏尸的山道。 她面前的光线迅速的扭曲,百里素雪就像是通过了一扇诡异的光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旁人无法得见这名传说中的岷山剑宗宗主,然而她却多见,所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只是恭谨的行了一礼,道:“师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只是有些人启时的路和最后的路却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这少年说话,小鬼这么多,就让他们说个够,让小鬼多现一些出来。” 百里素雪面若寒霜的看了一眼净琉璃,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线里。 净琉璃微垂着头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里素雪话语里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师长的情绪很快变得越为复杂。 他们被告知,在接下来最后一个环节的剑试里,他们可以进入山谷近观。 可以进入山谷近观…便意味着要想传递些讯息给选生会方便得多,最为关键的是,岷山剑宗可能不会阻挡一些人给选生传递讯息,因为这样就会更加显得何山间的死没有意义,显得何山间的死完全就像是一个玩笑。 和圣上开玩笑,难道岷山剑宗就真的不怕成为第二个巴山剑场么? 就在这时,很多人开始同情白羊洞,甚至开始同情青藤剑院。 因为就在此时,荆棘海中出现了第三名、第四名过关者。 张仪和徐怜花的身影从崖间的阴影中缓缓显现出来。 当张仪遭遇徐怜花时,至少有十余名选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为他没有受什么伤,而且他的猜测没有错误,一路上没有新的皇虫族群对他和徐怜花形成威胁,所以他和徐怜花反而成了继叶帧楠之后的第三、第四名过关者。 叶帧楠虽然领先于张仪,然而已经退出剑会。 徐怜花本身是张仪背出,所以张仪就相当于第二名通过荆棘海,获得最后剑会资格的选生。 代表着皇宫里女主人意思的容宫女不想见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这场剑会之中出类拔萃,然而白羊洞的这两名少年却偏偏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开始担心皇宫里的女主人更是会因为百里素雪的玩笑而迁怒于白羊洞,迁怒于青藤剑院。 …… “是我们出来太晚了?” 张仪看着眼前寂静的山谷,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怜花眉头一挑,忍不住想骂张仪愚蠢,以他的实力尚且受如此严重的伤势,别人怎么可能比他们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张仪在绝大多数时候比自己聪慧得多,他还是忍住了,道:“放我下来。” +落-霞+小-說 ?? w ww· l uox i a· c om·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张仪惊疑的看着空旷的山谷和似乎空无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犹豫的转头,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来?” 徐怜花忍不住发怒道:“多这几步,少这几步还有什么关系么?” 张仪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又太过婆婆妈妈,讪讪的放下徐怜花,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他却是啊的一声,发出了惊喜的大叫。 徐怜花撞在了猛然停顿下来的张仪背上,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怒声道:“做什么?” “你轻声些。” 张仪说不出欣喜的回头看着他说道。 “你自己这么大声,却叫我不要大声?”徐怜花觉得张仪简直脑子出了问题,然而当看清屋棚内的情景,他却马上明白过来张仪为什么会这样。 “他竟然又是首名?” 看着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张桌后的丁宁,看着丁宁身上没有多少明显伤痕的样子,确定屋棚的附近没有其余人的存在,徐怜花沉默下来,心生敬意。 一次两次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过多的巧合,却成必然。 “我小…师弟真非常人。” 张仪进了屋棚,到了丁宁身前,一时却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徐怜花却更是沉默。 因为他看到这几间屋棚里的桌子上都只有放着最简单的用于止血纱布,而并没有任何特效的治疗药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抓了些纱布,走到了屋棚后一块阳光明媚的空地上,开始揭开已经和自己伤口彻底黏结在一起的破烂衣物。 黏连的衣物和血痂从他的身上剥落,他的眉头开始不断的跳动,伤口又开始流血。 张仪走到徐怜花的身后,看到徐怜花在剥离身上的这些衣物和血痂之后,却任凭伤口流血,并不马上用止血纱布包扎,他顿时忍不住问道:“你是不会包扎?” 徐怜花无奈的看着将自己当成无知孩童的张仪,郁闷道:“当然不是。” 张仪愣了愣,道:“那你这是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其它的治疗药物,岷山剑宗就是想让我们带着伤进行接下来的剑试。”徐怜花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烈日,缓声道:“我师尊对我说过,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有时候自己的鲜血和阳光对于新鲜的伤口也是一种药物。” “晒晒太阳有用?”张仪怀疑的看着徐怜花身上流血的伤口。 “借着风和阳光让伤口尽可能自然凝结,然后再用止血纱布,绝对比现在用纱布强行止血有用。”徐怜花垂下头来,冷冷的看着自己身上流血的伤口,沉默了片刻,借着说道:“我希望有用。” 张仪知道徐怜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认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怜花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提起自己的剑,割去伤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时候朋友最好的作用只是陪伴。 张仪看着徐怜花并不需要自己帮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晒晒太阳总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师弟也搬来这里?” 徐怜花吃痛,沉声道:“那是你师弟,要不要搬过来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想着丁宁之前的表现,张仪知道丁宁就算醒来也能很快的内观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内,用最轻柔的姿势将丁宁抱出,折了些干草铺好,然后将丁宁放上。 同样是睡,他希望丁宁能够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温暖一些。 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张仪所做的一切,徐怜花依旧觉得张仪太过细致,太过婆妈,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会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容易让人温暖的师兄。 张仪也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整个山谷再次变得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崖间又有光影闪动。 又一名过关者出现了。 第一百一十章 嘲讽 从崖间阴影里走出的是一名身穿银色袍服的少年。 他的身上也和丁宁一样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甚至连身上的银色衣袍看上去都很新,没有刮出什么裂口。 然而不知为何,这名少年看起来却甚至比徐怜花还要疲惫和虚弱。 当抬头看到刺目的阳光的瞬间,这名少年的身体晃了数晃,似乎连再抬脚都不愿意,就想直接在地上坐下。 只是他身后的崖间石道上又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这名银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不愿意让人见到自己太过软弱无力的样子,硬生生的直起身体,转身往向自己刚刚走出的崖间。 幽暗的光影里,陡然飘起几缕血样的诡异色彩。 银袍少年眉间顿成川形,他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消耗太大,以至于感知上出了问题。 再过数息时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条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顾惜春?” 银袍少年的眼瞳微微收缩,有些意外的出声。 因为不想显得自己过分虚弱,这名银袍少年说话的声音反而要比以往更加响亮,在这幽静的山谷里远远传出,正在安静处理自己伤口的张仪和徐怜花听得清清楚楚。 “顾惜春?”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对于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而言都并不陌生,徐怜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影山剑窟一名真元修为只是三境上品的学生会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三,甚至压过了先前所有人都以为必定要排第一的独孤侯府的独孤白。 “是易心。” 张仪看了徐怜花一眼,有些惊讶,旋即他又觉得徐怜花可能误解,马上补充道:“说话的这人是心间宗的易心。” “易心?” 就在此时,屋棚的另一端,崖间的出口处响起这样的声音。 “你和易心都很熟么?”徐怜花奇怪的看着张仪,轻声问道。 顾惜春对于整个长陵而言也只是后起之秀,徐怜花和他之间自然没有多少交集,至于易心虽然出名,然而心间宗却是注重静修的宗门,平日里生怕弟子染了烟火气,根本就不放出院门,所以徐怜花虽然认识易心,然而之间却也没有多少交往。 张仪有些羞涩道:“我和他并不熟识,只是才俊册刚出时,我师弟丁宁被逼和周写意一战时,易心出声说了不少公道话,所以我便记住了他。” 徐怜花微微一怔,“只是说过几句话,你就记住了他的声音,你倒是好记性。” 张仪更加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徐怜花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虽然知道你只是谦虚,但以后你还是不要谦虚,否则不明你性情的人定以为你矫情虚伪。” 张仪愣住。 两人和顾惜春、易心都不熟,甚至张仪因为丁宁的关系和顾惜春还有些间隙,所以都不想主动出声招呼,此时也都是低声交谈。 “久闻心间宗的念剑极为独到,即便未到第五境,依旧可以御使飞剑一般令剑气有如活物,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想必传言不虚,否则易兄也不会以首名通过此关。”便在此时,崖间出口处的声音便又响起,清晰传入他们的耳中。 听到这样的声音,徐怜花微微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微嘲道:“张仪你看到屋棚内无人,便以为我们是最后出来,这顾惜春却是自负,看到屋棚内无人,却以为在他和易心之前是没有人过关。” 张仪点了点头,轻声道:“顾惜春的确是有些自负的。” 此时在易心面前出声之人自然正是顾惜春。 和剑会开始时相比,顾惜春的形容似乎根本都没有什么改变,身上不见有任何伤口,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极为平稳,只是他眼角几缕血丝却更浓。 看着甚至可以用气定神闲来形容的顾惜春,易心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浓烈。 “我心间宗的念剑虽然出名,但相比之下,恐怕却是你影山剑窟的剑经更为精妙。”沉默了会之后,易心缓声说道。 顾惜春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却是转过身去,看着来时的山道,“不管如何,不是那人首名。” 易心当然清楚顾惜春说的人便是之前连夺首名的丁宁,只是他本身无针对丁宁之意,此时又是疲惫到了极点,所以一时不愿接话。 就在此时,顾惜春的笑意迅速收敛。 因为他身后的崖间又响起了脚步声。 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他有些担心丁宁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但即便丁宁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已经落在了他身后。 然而他的眼瞳又开始剧烈的收缩,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迅速在他的脸上泛开。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参加剑会的选生里,女子的数量本身要远远少于男子,而这名走出的少女,更是比其余所有的女子更令顾惜春感到震惊。 若是隔着数间屋棚的张仪此时能够看到这名走出的少女,也必定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时走出的这名少女,竟然是谢柔。 虽然谢柔在长陵和关中非常出名,然而却是因为她是关中谢家的长女,参与掌管着关中谢家的许多生意,并非因为她的修为。 顾惜春根本未曾想到她能够通过那片荆棘海,更不用说想到她能够这么快出现。 谢柔走得并不快,显得极其吃力。 然而顾惜春的面容却更为僵硬,因为他看到谢柔竟然也没有受什么伤。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柔的手中。 然后他的目光便变得更加不可置信。 一柄和大秦制式黑剑一样的长剑被谢柔当拐杖一般拄着,而谢柔的身上,并未见到其余任何的配剑。 “我听到了你方才说的话。” 就在此时,谢柔却也已经走出了崖间的阴影,走到了阳光下,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棚,然后用一种有些悲伤,有些愤怒的目光看着顾惜春,接着说道:“但就算他没有通过这关,你还是不如他。” 顾惜春的眉头缓缓的挑起,面色渐寒。 他不由得想起了谢长胜。 谢长胜之前也最喜欢说话嘲讽他。 可是那是以前。 以前能,不代表着现在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于是他冷漠的摇了摇头,对着谢柔说道。 想到丁宁无法通过荆棘海,无法在剑会中胜出的后果,谢柔的心中更加悲恸,她咬牙就要再说话,然而顾惜春却是抢在了她的前面。 “一名修行者的能力体现在很多方面,你若是硬要说我在有些方面不如他,我也无话可说。” 顾惜春的嘴角泛出冷讽的意味:“你要是说我前面几关落后于他,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剑会只论最后的结果。一颗流星再怎么明亮,也只是流星。” 谢柔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视线中不见丁宁的身影,她的心境早已大乱,此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顾惜春的嘲讽。 顾惜春和谢柔的对话清晰的传到远处的屋棚后。 看着想要出声,但又显得有些犹豫的张仪,徐怜花也忍不住鄙夷的冷笑起来:“张仪,你的耳朵聋了么?到现在你还忍得住,你非要等到谢柔忍不住和他决斗,你才出声说丁宁早就在这里了么?” 听到徐怜花此语,之前还在考虑有礼无礼的张仪顿时霍然醒觉。 他呼吸一顿,就将出声。 然而就在此时,寂静无声的屋棚里突然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在敲击墙角。 顾惜春、易心、谢柔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都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望向屋棚之内。 张仪和徐怜花也同时一呆,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难道这屋棚之内还有别人? 一条深红色的影迹出现在顾惜春等人的眼中。 谢柔呆住。 易心也是大吃一惊。 顾惜春微僵的面容却是一缓,“原来是…” “怎么这里会有这种异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阵惊呼声在屋棚后方响起。 “张仪?” 谢柔又呆了一息的时间,接着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叫出声。 易心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顾惜春的心骤然落到谷底,接着就如坠入地狱。 “不用紧张,这条虫是我的。” 一声熟悉的,让他身体僵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第一百十一章 连横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山谷里骤然重归寂静。 谢柔望向声音响起的屋棚后方,激动难言。 易心觉得极为尴尬,以为自己是这关首名,未料想屋棚后已经聚了不少人。 张仪很是羞愧,觉得自己动静太大,以至于惊扰到了丁宁的休憩。 徐怜花极度惊愕,他无法理解丁宁怎么可能从里面带出这样一条长虫,而且这样的长虫在侧,丁宁竟能安眠,难道这条长虫竟已真的被丁宁驯服? 只是如此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 他们每个人的情绪都不同,都没有在此时奚落顾惜春,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顾惜春,然而就在丁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条窜出屋棚的玄霜虫也马上停顿下来,然后缓缓绕过一个圈子,朝着屋棚后爬去。 它的样子似乎又很害怕,但又不敢不回到丁宁身侧去,又想在丁宁身旁寻找保护,所以爬行的样子显得非常滑稽。 然而顾惜春却觉得这条长虫好像爬在了他的脸上。 顾惜春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发一言,独自行向一座屋棚。 “师弟…” 张仪第一个打破了沉寂,他转身看着坐在了地上的丁宁,忍不住想要道歉。 “只出来了你和谢柔么?”丁宁看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道歉。 张仪怔了怔,顿时又有些担忧起来,点了点头。 “你们和顾惜春有什么仇?”徐怜花忍不住插嘴问道。 张仪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仇。” 徐怜花顿时皱眉,不信的看着张仪:“没有仇会这样?” 张仪的神容变得有些古怪,低声说道:“只是他之前每次说丁宁师弟如何不成的时候,都会马上被事实证明自己说错了。” “之前很多次?” 徐怜花想了想方才顾惜春自认第二个过关时和易心所说的话语,以及后来对谢柔所说的话,又看看眼下的画面,他便忍不住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道:“这可真是很惨。” “不过这不是没有什么仇…在自认风光的时候被当众打脸,这可是真正的大仇。” 徐怜花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和爬向丁宁身侧的玄霜虫身上,接着问道:“你怎么能够从里面带出这样的一条虫出来的。” “师弟,这是徐怜花,我们是朋友。”张仪知道丁宁并不像自己那么好脾气,他生怕丁宁对徐怜花无礼,马上急切的插了一句。 丁宁的神情却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也只是看了徐怜花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这里是岷山剑宗。” 徐怜花愣了愣,马上反应了过来。 这里是岷山剑宗,而岷山剑宗又是最为“小气”的修行地,若非岷山剑宗允许,没有人能够带走岷山剑宗的一草一木。 “先前未看到你们,我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过关者。丁宁你真的很厉害…岷山剑会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在剑会之中直接得到岷山剑宗的赏赐。” 就在此时,易心的声音响起,他和谢柔也已经绕过了屋棚,来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这片空地。 丁宁注视易心颔首为礼,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洞主知道,会很高兴。”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一名选生连夺首名,做到之前所有选生没有做到的事情,修行地的师长自然会非常高兴。 只是可惜,薛忘虚已然无法看见。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很佩服你们。”易心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坐了下来。 “其实…” 张仪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其实我们都应该站在丁宁师弟一边,如果有可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妨碍自己进入岷山剑会修行的机会…有可能的话,我们都应该尽力帮丁宁师弟夺得首名。” “你这次倒是一点都不婆婆妈妈,居然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徐怜花转头看着张仪,微嘲道:“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顿饭的事情,这么简单?” 张仪微垂下头,不敢看徐怜花的眼睛,但还是说道:“其实你们都应该听到过一些白羊洞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很多事情对于我们白羊洞和我师弟而言并不公平…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人争一争,那今后她想要哪个修行地如何便是如何。如果有人出来争一争的时候都没有人站在他那一边,我想有些人今后便更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不是帮我师弟和帮白羊洞。” 张仪低垂着头,难过的说道:“白羊洞已经不存在,洞主也不在了…这是帮长陵所有的修行地。若换了我是别处修行地的学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帮。” 易心和徐怜花的心中都同时一震。 张仪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但最为关键的是,即便张仪的身上或许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就像是一池清水,谁都可以看得真切。 谁都看得出张仪很真。 这样的一个人所说的道理,他的伤心、难过、自责,不知为何就是分外触动人心。 易心和徐怜花一时都没有说话。 谢柔本身便是站在丁宁这一边的人,她自然不需要表示什么态度。 所以此时没有人表态。 张仪却是并没有觉得失望,他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着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屋棚,说道:“要不我们将这屋棚上壁板拆掉数块,这样我们既可以看到谁过关出来,那些过关的也不会以为没有一个人出来,以免再闹出什么误会,让人心生尴尬。” 听到这样的话语,易心忍不住苦笑。 张仪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容易看穿心地的人,即便他和张仪接触的时间短的不能再短,然而现在他却听得出张仪的意思。 并非主要是一眼看得见出来的是谁,而是生怕出来的人再认为自己之前无人,说出什么话令自己尴尬的话来。 张仪这便是为别人考虑,不想让别人尴尬。 看着张仪的侧脸,易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很难理解顾惜春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 …… 见无人反对,张仪开始动手,卸掉了正对着他们的屋棚上的数块木板。 崖间人影晃动,又有选生过关走出。 张仪充满期望的抬眼望去,他希望看到沈奕或者是谢长胜、南宫采菽等人的身影,然而他的心却马上落了下去。 来人身穿纯白色袍服,浑身洁净,依旧有如一尘不染,正是出身于骊陵君府的叶浩然。 卸掉数块木板,便像梧桐落的一些铺子开铺一样,打开了一扇门。 走出崖间阴影的叶浩然的目光很轻易的和张仪等人的目光相逢。 在第一时间看到丁宁和张仪已在此间,叶浩然的双瞳微微一缩,再看清一旁除了谢柔之外,还有易心和徐怜花坐着,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蹙起。 他蹙着眉头,沉默的看着易心和徐怜花。 易心和徐怜花也看到了叶浩然投来的眼神。 然后徐怜花看了一眼易心。 易心神色如常,看了一眼上方和煦的阳光,然后直接缓缓躺倒在张仪卸下来的木板上。 叶浩然的眉头跳了跳,他不再看这边所有人,朝着一侧的一个屋棚走去。 “怎么?” 张仪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有时候很厉害,但是有时候却很让人无奈。” 丁宁看着他,回答道:“帮不帮,做不做朋友,难道一定要开口说出来?” 张仪的身体陡然一震,他反应过来,看着徐怜花和易心张开口,嘴唇都颤抖起来。 “不要说什么废话。” 徐怜花摆了摆手,也在张仪拆下的木板上躺下:“难道我觉得躺在你拆的木板上比睡在地上舒服,也要专门谢谢你么。” 张仪怔了怔,有些羞愧,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要为徐怜花等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忍不住说道:“你们要不要喝水?我看屋子里面锅灶都是现成的,我去生火烧点热水给你们喝?” (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章) 第一百十二章 最初的反对者们 徐怜花很想顺口说一句,要么你索性再去下碗面给我们吃? 然而看着张仪干净的眉眼,他却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这句话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屋棚前方凝出了雨云,密密的下了一场雨。 然后山谷里又冒出了炊烟。 张仪并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用铁锅接了自己剑意凝结的雨水,然后生火煮水。 崖上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看着山谷里涌起的炊烟,心中纷纷生出无限感慨。 明明肃穆沉重的剑会,竟被张仪生火烧水而平白添了许多街巷间生活的味道和人情味。 尤其很多人知道自从薛忘虚和梁大将军一战之后,便休养在梧桐落,平日里都是张仪等人照料。 此时远远看着张仪熟练的生火烧水的样子,很多人自然想象出张仪在梧桐落极为细致的照料薛忘虚的画面,变得更加沉默下来。 和许多人的沉默不同,崖上某处的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的眼眸深处却是开始出现欣喜的亮光。 在此之前,他一直很悲观。 站在丁宁一边的人越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丁宁所要遭遇的残酷战斗就越多,这是异常简单的道理。 然而现在事情却有了些转变,而带来这种转变的,却是先前并不为人注意,甚至被绝大多数人认为碌碌无为的张仪。 能够无形之中令整个大局都开始扭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 …… 炉灶里柴火渐旺,水很快就要烧开。 这时崖间山道上的选生开始陆续不断的走出。 除了丁宁之外,其实其余很多人相差并不多,当顾惜春到达出口时,很多人也已经接近了出口。 一名身穿淡雅麻色素袍的少女出现在了徐怜花的视线中。 徐怜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正毫无高手风范的侧躺着看着出口处的他马上对着这名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徐怜花行去。 她直接穿过了简陋的屋棚,从张仪拆出的空缺处走过时,还忍不住转头又看了张仪一眼。 “怎么一点没事?” 看着走到面前的素袍少女,徐怜花翻身坐起,很简单的问道。 这名少女自然就是素心剑斋最优秀的学生夏婉。 看着徐怜花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止血纱布,夏婉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眼中却是闪过庆幸的神色。 “我在先前选剑时选的本身便是韩地多宝阁的多宝剑。” 她看了一眼徐怜花身后的丁宁和身侧的易心,紧接着看到了瑟缩蜷在丁宁身侧的玄霜虫,她的眼睛顿时也瞪大到了极点。 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她才缓过神来,重又看着徐怜花解释道:“多宝剑里有诸多术器,里面的牵机线,正好可以用来应付里面数量众多的异虫。” 徐怜花微仰头看着夏婉背负着的黑柄青色剑身的长剑,探询般道:“类似绊马索一样的东西?” 夏婉干脆的点了点头,道:“类似。” 徐怜花很中肯的评价道:“运气不错。” 夏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张仪在给我烧开水喝。”徐怜花看着她说道。 只是这一句,夏婉便看出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也在徐怜花的身侧空地坐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喝些热的总是会舒服些。” 接下来,她却是也无法摆脱少女天生的好奇心性,忍不住轻声道:“那条虫是怎么回事?” …… 丁宁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睡觉。 休息得太多也容易让反应变得迟缓,他将自己的身体始终调整在一种很利于战斗的状态。 “其实谢长胜也很有机会走出来。” 在夏婉和徐怜花对话时,他没有转头,却是对着谢柔轻声说道:“虽然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剑谷选剑之后会是这样的一关,但他挑选的剑,正好也十分适合应对这关。” “何朝夕的耐力最佳,我甚至认为他会比我张仪师兄更早出来,看来我也是小看了我师兄。” 丁宁看着烧火的张仪,声音又低了些:“其实所有人里面…我最担心的反而是沈奕。在同等运气的情况下,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的剑术和所选的剑,比他更适合一些。” 谢柔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莫名的感动。 虽然丁宁绝大多数时候都似乎绝对平静,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甚至像高处冰冻的山峰一样让人感觉到太过难以接近,然而她知道丁宁和张仪在很多方面其实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又震惊了起来。 因为有一个人在走出崖间的山道后,又直直的朝着正在烧火的张仪,朝着她和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走出的选生已经不少,其中也不乏在才俊榜上排名很靠前的,然而包括之前走出的所有人,甚至丁宁,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神态有这个人轻松。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真正轻松,甚至是愉悦。 就好像那片恐怖的荆棘海对于这个人而言只是他熟悉的家,他就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吃过了午饭之后,轻松的溜达出了家门。 这是一名看上去比丁宁还似乎要瘦小一些的少年,穿着很普通的青色布袍,只是他在剑会开始之时就很引人瞩目,尤其在此时,当他带着装不出的轻松甚至享受感觉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他的身影就好像在发光一样,轻易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随着他的走近,谢柔的脑海中不断的跃出有关这个人的讯息。 独孤白。 独孤凉生之子。 独孤凉生,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骨血有些独特,不仅往往是一脉单传,而且幼年时都体弱多病,往往一直要到十四五岁时身体长成,修行的天赋才会很快的显现出来。 独孤家的修行天赋也非常独特。 不仅修行破镜速度很快,而且独孤家的人很喜欢一些至简的剑式,并能以之发挥极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至为鼎盛,然而却并未用灵药滋补的手段,而是令最信任的家将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按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独孤白成为了独孤家第一个幼年时便强健起来的修行天才。 所以在才俊册出来之前,所有长陵的年轻人,即便是徐怜花等人,都觉得排名第一的一定是独孤白。 张仪也是完全愣住。 他从不是会掩饰的人,所以当独孤白走到他的身侧,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 独孤白却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已经是独孤家有史以来幼年时最为强壮的修行者,但此时张仪却依旧觉得,相比同龄人,独孤白的面色还是显得略微有些蜡黄,包括此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 “我在烧水。”他在心中想着若是独孤家没有这样的遗传痼疾,那便更佳,同时不敢怠慢,起身揖手为礼道。 独孤白却是一怔,一时忘了回礼,道:“只是烧水?” 张仪呆了呆。 “那就请张兄等会也施杯热茶。” 独孤白却是笑了起来,揖手回了一礼,然后穿过屋棚,走向丁宁。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无论是独孤白的神情还是这句话,都让他们觉得独孤白是要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 “你是丁宁,我知道了,我是独孤白。” 场间谁都知道他是独孤白,但是走到丁宁身前的独孤白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然后在崖上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独孤白直接在丁宁的身前坐了下来。 “我有些剑式想不太明白,你在这方面比我强,我想应该可以互相探讨一二。” 看着并无拒绝之意的丁宁,独孤白认真的说道。 “不是坐在这里的借口?”丁宁看着他,也认真的轻声问道。 独孤白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更何况我要坐在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借口啊。”接着,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名曾经被公认为参加这次剑会的年轻才俊中第一的少年笑容中带着几分天真和幼稚,然而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傲气。 第一百十三章 很多剑的问题 “你的虫很有意思。”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身旁的玄霜虫身上。 独孤白的目光很柔和,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然而不知为何,玄霜虫却是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它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丁宁的身侧蜷缩过去. 看到这条玄霜虫的动作,丁宁的眉头略微的挑起,这条玄霜虫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开始觉得青曜吟送给他的这份礼物恐怕有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我有一招剑式叫做孔雀绿。” 看着丁宁缓缓挑起的眉头,独孤白却是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丁宁说了下去:“我觉得这招剑式对我很有用…威力很大,只是我和我的老师都不能参悟明白。” 听着独孤白这样的话语,徐怜花等人的面容渐肃,而后开始越来越震惊。 独孤白这几句话虽然极为简单,然而却包含着令人震惊的讯息。 独孤白竟然是真正的想要向丁宁请教剑式。 独孤家每一代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成为独孤白的老师的人,修为和身份就自然更加惊人,独孤白和他的老师都参悟不透的东西,现在独孤白竟然准备向丁宁请教。 独孤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孔雀绿这招剑式出自明王残经,尉獠子修的便是这部残经。” “尉缭子?” 徐怜花等人已经非常震惊,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们的心中却顿时掀起更高的惊涛骇浪。 尉獠子的长陵乃至整个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番狼王”. 昔日关中以北至关外的大部分区域,都归番族控制,而番族各部的首领,便是尉獠子。 尉獠子称王二十余年,一直和大秦王朝的军队征战不休,直至元武皇帝登基前一年才被大秦军队击败而杀死,而杀死尉缭子的正是当时大秦天凉军的大将独孤凉生。 独孤凉生便是以平番王这件大功而封侯。 在许多典籍的相关记载里,大秦王朝二十余年不能安侧,虽然大部分原因是有韩、赵、魏三朝牵制,大秦王朝当时的绝大部分力量必须放在和韩、赵、魏这三朝的征战中,然而其中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尉缭子绝对是当时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尉獠子虽然为家父所杀,然而却并非个人修为不如家父,为了杀死他,天凉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尉獠子死后,这部剑经被我父亲得到,这部剑经也应该是我独孤家最强的剑经。” 独孤白看着震惊难言的徐怜花等人和依旧平静的丁宁,声音越发缓慢,“我直觉其中这孔雀绿一式很强,只是始终参悟不出。” 直觉有时候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对于有些人,则可用独特的天赋来形容。 “让我看看孔雀绿。” 丁宁没有多余的废话,当独孤白停止讲述时,他便安静的说道。 独孤白也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兽皮。 这张兽皮的色泽极为诡异,是罕见的惨绿色,看上去十分坚韧,然而却到处都是虫蛀般的孔洞,上面的很多字迹和线条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一看就是极为老旧之物。 就连正在烧水的张仪都有些失神,忘记了看火。 丁宁的眼瞳微缩,心中对这独孤家的少年也生出无限敬意,这显然就是尉獠子明王剑经的原本,事关独孤白一些剑招的秘密,然而这名少年却就此直接的拿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犹豫。 他伸出了手,从独孤白的手中接过了这张兽皮,在眼前展开。 独孤白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在这张已经仔细看过无数次的兽皮上流连。 他熟悉这张兽皮上任何一个字,任何一条线条,甚至任何一个孔洞和褶皱。 当丁宁垂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张兽皮之后数息,他的眼瞳也开始微微的收缩。 一股强烈的直觉,又充斥他的心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沉默的等待。 从崖间阴影中走出的选生越来越多,所有这些后继走出的选生并不知道丁宁手中的兽皮是什么,并不知道丁宁此刻在干什么,然而当第一眼看清坐在丁宁身边的人,所有这些选生也顿时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徐怜花、夏婉、易心,甚至独孤白会安静的坐在丁宁的身旁。 …… 难以理解的不只包括这些选生。 “你有没有想到会这样?” 潘若叶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些人青涩的身影,转头看着黄真卫,冷漠的问道。 “没有。” 黄真卫很直接的摇了摇头,但又马上温和的说道:“但我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原因。” 潘若叶看了他一眼。 黄真卫有些感慨道:“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太过年轻,便容易冲动,用成人的想法去预估他们的行为,本身便是错误的。而且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即便做错了一些什么,大人也往往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责罚。” 小孩子即便做错事,也总会比大人做错事更容易受到原谅。 小孩子更有放肆的资本。 只是即便如此,这酒铺少年能赢么? 潘若叶看着远处丁宁的身影,有些不明自己的情绪。 …… 锅子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响声。 水已沸。 张仪掀开锅盖,用沸水细细的烫过了灶台上的一些瓷碗,然后开始给众人端水。 “请用茶。” 将一碗热水递到独孤白面前时,张仪充满真正谢意的微躬身施礼。 在他心目中,任何能够帮到自己“小师弟”的行为,都值得他去感谢。 然而出口时看到清澈的,连一根茶叶都没有的白水,他却是觉得自己用词不准,又有些羞涩道:“请喝水。” 独孤白笑笑,接过张仪递来的碗正准备说话。 就在此时,他的笑容却是微僵。 因为一直垂头看着剑经的丁宁已经抬起头来。 丁宁抬头,却是看向远处,看向崖间的阴影。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他的目光带动,看向那处。 张仪转身,然后他看清了从崖间走出的那人,眼中顷刻充满惊喜,忍不住就叫出了声:“南宫采菽!” 此时走出的少女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秀发也十分凌乱,看上去行走都十分艰难,然而在听到张仪这一声惊喜叫声时,她却是也惊喜的呼了一声,身体里似乎陡然充满了力气,一个箭步,竟然掠起。 独孤白知道这名少女自然就是青藤剑院的南宫采菽,他理解张仪等人的欣喜,心中却是不由得涌出一些失望。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们的耳廓。 “我知道了症结。” 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丁宁身周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独孤白自己都感觉到自己面部的表情十分僵硬,他不自觉的出声:“你知道了症结?” 丁宁伸手递还惨绿色泽的兽皮,点了点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 独孤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左手接过兽皮放入怀中,然后右手拔剑。 一抹好看的淡绿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瞳里。 独孤白的手中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 剑柄是淡淡的黄色,剑身是淡绿色,薄得半透明,上面篆刻的许多符文,就似乎要洞穿半透明的剑身。 整柄剑就像一片蜻蜓的翅膀。 “这把剑就是尉獠子当年的佩剑,尉獠子当年就是用这一柄剑对敌。”独孤白再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丁宁说道:“我在剑谷里并没有选别的剑。” 南宫采菽还没有穿过屋棚来到他们的身前,徐怜花等人还没有来得及思索独孤白话语里的意思,丁宁却是已经看着独孤白平静的说道:“所以当年你父亲和天凉军的将领们,也应该没有见过尉獠子用过孔雀绿这一招剑式。” 独孤白身体大震,他极其郑重的看着丁宁点了点头,道:“是的。” 徐怜花等人的眼睛里再次涌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丁宁当然不可能看到过当年战场上的战斗,他此刻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只有一点可能,那就是他的确已经看出了这一招剑式的关键所在。 空气都似乎有些凝滞。 独孤白看着丁宁,道:“是剑的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道:“是很多剑的问题。” 第一百十四章 那人是谁 “很多剑的问题?” 独孤白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独孤白看着丁宁,忍不住重复道:“真的是很多剑的问题?”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对话就像是在打哑谜,然而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了些意味。 “难道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的剑式?”夏婉下意识的出声。 丁宁再次点了点头:“有很多剑式并不是一柄剑就能施展。” “但这剑式十分特殊,也不是双剑就能施展…”独孤白也抬起了头,有些艰涩的说道:“是需要很多剑?” 徐怜花听懂了,然而却觉得不可思议:“很多剑怎么施展?” 丁宁平静的看着所有人,轻声道:“需要很多剑才能施展的剑式,首先这个人的手必定要很快,而且未必要将很多剑握在手里,在斩出这一剑的时候,可能任由这柄剑飞出,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另外一柄剑斩出。” 所有人细想着那样的画面,一时都是震惊无语。 独孤白的嘴角甚至泛出了一丝难言的苦意,颤声道:“孔雀绿…孔雀开屏才会满绿,所以这一剑式,其实和投掷很多剑没有太大的区别?” 丁宁说道:“的确没有太大的区别。” 独孤白有些失神道:“你是怎么会想到的,而且这么快…” “知见障很多时候来自固有道理的思维,几乎所有的剑经追求的自然是对剑的绝对掌控,剑如人臂,不可脱手,但毕竟有些剑式另辟蹊径,在觉得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时候,便可以试着彻底换个方式去思考,完全不要想合不合乎道理,先得出结果,再想着怎么往这个结果去凑,去想可能达到这个结果的途径。”丁宁平静说道。 独孤白的眼眸深处一瞬间茫然,接着明亮起来,接着更加明亮如星辰。 他的脑海之中更加明亮,有许多柄剑同时升腾了起来,很多柄剑沿着截然不同的线路瞬间飞出,就如孔雀开屏一般异常美丽。 他的眼前就像是被一片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充斥。 那些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霍然而解。 他悟通了“孔雀绿”这一式。 极度的震撼从他的眼眸深处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化为敬佩。 “谢谢指点。” 他起身,认真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一开始他说的是探讨,现在说的是指点。 同辈之间说探讨,师长教导晚辈才说指点。 独孤白此刻用面对师长般的态度面对丁宁,然而周围所有人却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理应是这场剑会的首名。” 独孤白又接着说了这一句。 “这一剑就此…通了么?”张仪看着独孤白说道。 他是周围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感到太多震惊的人,他感到的只是高兴,他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悟出这一剑的奥妙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他只是有些怀疑独孤白没有经过真正的演练,光是凭想象来最后判定会不会有问题。 “通了。” 独孤白认真回答,然后往前走去,又在前方的屋棚上拆了几块木板下来,在丁宁的下首重新坐下,然后开始用像一片蜻蜓翅膀般的长剑开始劈开木板,开始削制木剑。 远处很多人听不到独孤白和丁宁的对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此刻独孤白劈柴一样是在做什么,然而他们却看到了独孤白对着丁宁行礼和坐于下首的姿态,这些原本就因为易心、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都坐到丁宁身旁而震惊的人,心中变得更为震惊。 南宫采菽穿过屋棚走到丁宁的身旁,然后坐下。 她的左侧半边衣袍全部被鲜血染红,然而在张仪迎上去想要开口问她伤势之前,她已经对着张仪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看着她在身侧坐下,丁宁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的话。 南宫采菽的悍勇和丁宁的平静,令远处许多人心情难以平静。 …… “你在看谁?” 徐怜花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他发觉丁宁一直在注视着远处,初时他以为丁宁是在担心还未出来的沈奕和谢长胜等人,然而他慢慢觉察出来,丁宁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落在崖间出口处,而是落在那些已经出来,正在休憩或者处理自己身上伤势的人身上。 听到徐怜花的问询声,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徐怜花愕然:“不知道?” “能够对我真正造成威胁的人并不太多。”丁宁明白他的不解,依旧看着远处那些选生,解释道:“现在那些人里面,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人有叶浩然和顾惜春…但肯定不只那两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隐藏着真正的实力,而且这人甚至有可能比叶浩然和顾惜春还强?”徐怜花瞬间便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你是想把他提前找出来?” 丁宁点了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皇后最擅长的手段,所以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绝对不是她最终的力量。 而且这个人肯定会比烈萤泓更强。 若只是所掌握的剑经比烈萤泓更加精妙,对于丁宁而言还不算什么,但若是真元修为还远超烈萤泓,不能提前找出这人,不能察觉出这人真正的力量,在剑试中他便会没有绝对的把握。 令他心情略微沉重的是,至少到现在,他还没有发觉这人是谁。 …… 那人是谁? 徐怜花看着远处那些选生的身影,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此刻除了他们这些围坐在丁宁周围的人之外,其余通关的选生也已有十五六名。 那十五六名选生他几乎全部都认得,其中一大半的伤势虽然没有他严重,但是放在平时也已经算是重伤。 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伤势的,唯有四名。 除了顾惜春和叶浩然之外,还有一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一名和夏婉一样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 “宋玉明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夏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徐怜花没有转头看夏婉,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身上。 宋玉明便是那名身穿鹅黄色袍服的少年,是来自沉山剑院的选生。 之所以说不太可能,不只是因为沉山剑院的院长茅若伤是极为古板,昔日同情巴山剑场遭遇的人之一,对于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一事也曾表示过不满,而且宋玉明的父亲便是广阳郡的广阳大将军宋千颂。 像宋千颂这种位置的人,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被别人掌控,即便那人是长陵的女主人。 宋玉明不太可能,那难道是那名身穿素色袍服的少女苏莘? 一名来自天雪道观的女修行者? 天雪道观是纯粹不参与朝堂事物的清修地,招收的弟子本身极少,且所有弟子不管修为到何种层次,一生也是停留观中,脱离世俗。 难道这名女修是和刚刚被百里素雪杀死的何山间一样,耐不住了寂寞? 徐怜花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就在此时,夏婉一声惊喜的呼声却是响起。 徐怜花转头,他的眼中也瞬间充满了惊喜的神色。 因为就在此时,崖间山道上走出了一道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身穿白色袍服的陈离愁走了出来。 陈离愁和他以及夏婉本身便是关系极佳的好友。 离愁怜花,徐怜花很多时候甚至幻想过,在很多年以后,自己和这名好友的名字或许很有可能会连在一起,成为某种传说。 就如张仪一直在担心着沈奕等人的安危一样,他和夏婉也一直在担心着陈离愁的安危。 然而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徐怜花眼中的惊喜迅速的消退。 他的面容也微微僵硬。 他看到了陈离愁顿了顿。 只是这顿了一顿,和陈离愁远远的对望了一眼,他就感觉到了陈离愁内心深处的意思。 夏婉也感觉到了,她的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陈离愁又开始动步。 他沉默的穿过了屋棚,从张仪和独孤白拆木板形成的大洞中走过,走到了徐怜花和夏婉的前方,却是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看着身前一丈的地面,沉默着。 这时候任何的话语,便是尴尬和不愉。 “有时候低头才能承冠。” 陈离愁却是开口,然而他没有对徐怜花和夏婉说话,而是看着丁宁,认真的低声说道。 丁宁一直都平静的看着陈离愁的到来,听着这句话,他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微抬起头,也认真的说道:“我只知道低头就会看不到头顶上落下的剑,越是低头,就越是被一剑斩断头颅。” 第一百十五章 最后的出关者 陈离愁微微躬身,表示对丁宁的尊敬,然后转身望向徐怜花和夏婉。 “我不想你们和他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很不智的行为。” 徐怜花看着这位好友被阳光染得金黄的面目,嘴角渐渐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然后他低下了头。 对于他而言,有时候低头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望和难过。 “人的一生总会做些不智的事情…因为很多东西比理智和智慧更重要,比如友情。” 徐怜花低着头,缓慢的说道。 山谷中的微风吹在陈离愁的身上。 初夏的微风很暖,然而陈离愁却感觉到有些冷。 他和徐怜花结识很久,所以此时他完全听出了徐怜花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今天不是丁宁,而是换了陈离愁是白羊洞弟子,因为友情,徐怜花也会坐在他陈离愁身边。 然而现在,他不愿意坐在徐怜花身边,那友情便自然不在。 陈离愁的口中微苦,他无法再出言劝说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转头看向夏婉的眼睛。 然而夏婉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陈离愁得到了答案。 他也有些难过,但他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误。 在他看来,友情也是可以选择的。 明明可以选择光明的前程,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和一些人一起走向一条越见狭窄的死路? 他沉默着转身,准备穿过屋棚走向另外一边。 “要喝热水么?”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拘谨但显得很有礼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的眉头跳了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张仪端着一碗热水,很诚恳的看着他。 陈离愁看着张仪的眼睛。 张仪的眼神很真诚。 “我不能理解。” 陈离愁没有去接张仪手中的碗,转过身继续离开,有些自嘲般笑笑,轻声道:“谁会为了一碗热水就有可能陪着一起死?” 听到他的话语,徐怜花依旧沉默不语。 他认为陈离愁的话是对的。 只是有些事只有关人的感情,和对错没有关系。 “会不会是他?” 在陈离愁转身离开时,夏婉已经转头过来看着他的背影,此时陈离愁走远,她轻声说道。 “不会。” 一直在认真削着木剑,方才都没有看陈离愁一眼的独孤白很确定的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是她埋下的最后棋子,陈离愁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些话。” 夏婉喝了一口热水。 原本一个人饿得久了,哪怕是喝这种纯净的水都会有甘甜之感,然而此时,她的口舌之间却不由得泛开一阵苦意。 虽然身边有徐怜花、独孤白和易心的存在,但是对面有叶浩然、顾惜春…再加上现在的陈离愁,才俊册排名前五的选生里面,已经有三名必定是他们的对手。 她对陈离愁的实力十分了解,她自知陈离愁要比她强出不少,若是在平时,徐怜花和陈离愁之间或许胜负难断,然而现在徐怜花伤势极为沉重,又如何能战? 还有烈萤泓,还有那颗棋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全,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烈萤泓怎么还没有出来?” 正在处理自己左臂上伤口的南宫采菽寒声说道。 所有人还不知道烈萤泓已经因为沈奕和谢长胜而不可能出来,在所有人看来,烈萤泓虽然还没有出现,但出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此时屋棚的另外一侧已经停留了十六七名选生,无论是从数量上来看,还是从才俊册上的排名来看,他们这边都是绝对的劣势。 …… 陈离愁脚步声远。 场间重新安静下来,沉寂得让人有些不安。 “其实没那么复杂。” 丁宁很喜欢安静,但是他不喜欢让周围的人不安,于是他平静的出声道:“有这么多人,最终胜出的几率已经很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埋头已经在削第五柄木剑的独孤白都抬起了头,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的信心何在,只是我觉得人的一生总是要做一些放肆的事情,做几件让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 易心突然笑了起来,真诚的说道:“虽然这次哪怕失败,都已经足够放肆,都会让我觉得骄傲,但我还是希望你最终能够成功。” 夏婉没有出声,但是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开始明白这是因为有意义…只要觉得一件事情有意义,以往的修行也似乎变得有意义。 她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奇妙的辉光。 她想到了这或许便是素心剑斋的剑经中所描述的真正率性。 南宫采菽的眼睛也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 “何朝夕出来了!” 她发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一条看上去疲惫,但显得极为健硕的熟悉身影从崖间的山道中走出。 “幸亏有你在我的身边,否则我真是要哭死。”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对着身旁的夏婉说道。 “幸亏我本来也没有多少朋友,倒是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独孤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里,身上也满是血迹的何朝夕在看到丁宁等人的瞬间,便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过来。 “交朋友也是要看时机的。”易心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夏婉的心骤然温暖。 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能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在这里却会收获很多真正的朋友。 “真是想不明白处于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出来。” 一名身穿淡蓝色锦服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这名少年便是曾在剑会伊始就和谢长胜有过口舌之争的周忘年。 此时他身上的锦服背上全是血口,有几道伤处甚至翻出了白骨,他的身后一名选生正在帮他包扎。 不知为何,相比背上的伤势,这些人的笑容却更让他感到心寒。 简陋的屋棚将两方的人自然隔开,处在丁宁一侧的人和他们这边相比依旧显得很少,然而此刻,丁宁等人只是安静的坐着,不光是周忘年,他们这方几乎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丁宁等人似乎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大的压力。 ……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逐渐阴沉下来。 从一开始的选生接二连三的出来,到出来的选生之间间隔越来越长,到许久都没有人出现。 张仪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些身穿青玉色袍服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正从崖间的各处山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山谷行来。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陆续出现,在他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面荆棘海那关已近结束。 此时他没有因为烈萤泓还没有出现而感到欣喜,他只是想着沈奕等人还没有出现。 一片异样的噪杂声响起。 山谷中绝大多数选生也开始发现这个事实。 徐怜花和夏婉忍不住互望了一眼,也就在此时,崖间骤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已是收官时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这沉重的脚步声而变得粗重起来。 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战鼓一样敲击着,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间。 南宫采菽的眼睛陡然瞪大到极点。 她和所有人一起看到了那条身影,然而因为她是场间最熟悉那人的人,所以她第一个失声叫了起来:“徐鹤山!” 一片不可置信的轻呼声响起。 南宫采菽没有看错。 此时走出来的不是烈萤泓,而是徐鹤山。 “怎么会这样?” 周忘年忍不住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才俊册排名第一的烈萤泓真的很强,而徐鹤山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他身旁不远处的很多选生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徐鹤山又是丁宁这边的人。 在此刻,哪怕丁宁这边只是再多一个人,围绕在他们身边的空气都会变得沉重很多。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 因为徐鹤山似乎听到了南宫采菽的叫声,突然顿住。 在身影顿住的时候,徐鹤山抬头。 他望向南宫采菽和丁宁所在的地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说话,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在鲜血从他口中涌出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到他的双手一直用力的捂着自己的腹部。 他的手指缝中也一直有鲜血在流淌出来。 此时他的气力已经彻底耗尽一般,手再也捂不住,松开。 随着他的双手松开,一股鲜血甚至混着肠物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停顿。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僵住,面色变得雪白。 一道剑光从空落下,在徐鹤山仰面倒下的瞬间,便已到了他的身侧。 剑光只是一闪,徐鹤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那一瞬间的画面,却是牢牢的刻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早在进入荆棘海之前,耿刃就说过这关极为艰难,甚至有肠穿肚烂的危险,然而所有人却都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即便这样的伤势未必是彻底的致命伤,但画面对于很多像他们这样的年轻选生而言,却实在难以承受。 周忘年的身体不由得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下场。”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的,充满寒意的自语道。 第一百十六章 最后一个走来的人 张仪看着远处地上那一滩散发着热意的血迹,悲痛的不自觉往前行去。 他潜意识里想要问问那些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徐鹤山的生命到底有没有危险。 丁宁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他回想着那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抬起头看着张仪,摇了摇头,道:“不要过去,徐鹤山不会死。” 张仪一直都很相信他说的话,脚步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如果真是太过致命的伤势,岷山剑宗的人应该早就开始医治,不会让他再这样走出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过了这关…这是他的骄傲,你们也值得骄傲。”徐怜花眯着眼睛,缓缓的说道。 南宫采菽垂着头,她觉得徐怜花说的是事实,然而那样的画面在自己的好友身上发生,却还是让她的身体变得很冷。 谢柔的身体也很冷。 岷山剑宗的数名修行者已经进入这个山谷,若徐鹤山真是最后一名过关者,那便意味着沈奕和谢长胜已经陷在那片荆棘海中,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整个山谷重归寂静。 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从那崖间的山道走出,在斜阳的照耀下,他的背影长长的落在身后的山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扇黑而长的门将山道封住。 蓦然间,山谷中所有的选生感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纷纷抬头。 崖间高处的山道上,出现了许多修行者的身影。 通过那些修行者身上不同的服饰,所有选生很容易便判断出来,那些都是来自各个修行地的师长和一些朝堂的官员。 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和朝堂官员,也都将进入这个山谷。 虽然无法得知为什么这些师长和朝堂官员被准许进入山谷近距离观瞻,然而这一切的迹象让绝大多数选生再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前面一关的考核竟是真的结束…徐鹤山竟然真的是最后一名通过荆棘海的考生,那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烈萤泓又去了哪里? 便在这时,一名少女出现在崖上,随着一阵从山崖间吹过的微风,她似乎想也未想,便从崖上直接一步跨了下来。 青玉色袍服如莲叶般轻摆,她的身影在空中便越过众多还在山道上行走的各修行地师长,毫无烟火气的飘落谷间。 看着这名面容稚嫩,但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强大自信和威严的少女,绝大多数选生感到如山的压力,同时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 即便这是在岷山剑宗内里,所有岷山剑宗的真传弟子中,也只有一名这样年轻的少女可以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近乎无礼的直接越过所有修行地的师长,甚至在其余比她年长的岷山剑宗修行者面前也是如此的气度。 她只可能是净琉璃。 连净琉璃都已经现身,前面那关自然肯定已经结束。 除了丁宁等数人之外,其余选生在之前都没有见过这名传说中的少女,此时看着净琉璃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些考生的眼神都变得极为复杂,倾慕、敬畏、嫉妒…许多不同的神光交替着在他们的眼瞳深处出现。 净琉璃的眼神始终平静,即便落地却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 她有绝对的资格自傲,因为至少在进入岷山剑宗学习这件事上面,所有谷中的这些人还在追赶她很多年前的脚步。 “结束了。”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甚至没有任何的自我介绍,净琉璃的目光扫过谷中所有的选生,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个字。 她也没有引起任何歧义,这三个字出口之后,她便已经毫无停顿的接着说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剑试。” “半盏茶之后,你们会按照抽签的结果进行比试。” “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不允许接受任何外来的治疗,在比试开始之后,也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 净琉璃讲述的最后剑试的规则也异常简单,只是说了这几句话,她便走向了无形之中分隔着两个阵营的简陋屋棚。 在越来越重的暮色里,她的身影显得越来越超凡脱俗,而且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魔力,让很多人觉得她走向分隔两边的屋棚是某种蕴含着深意的行为。 徐怜花的目光越过净琉璃的身影,落在已经陆续进入山谷的各修行地师长身上。 随着这些修行不同功法和剑经的修行者的进入,山谷里的天地元气也似乎变得有些纷杂起来,让他的情绪也变得有些烦杂。 他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声音轻却寒冷的问道:“她这是什么用意?讲述规则一共才说了三句话,连最后一对一比试都不愿意多花一句话提及,但实则这三句话里,最重要的却是最后一句。” “她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 听到他的话语,丁宁转过头,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或者说岷山剑宗想给一些人说话的机会,想看看一些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在比试开始之后不允许和观瞻的人交谈,便意味着这个时候她容许有人来说些什么。” 徐怜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还不能完全理解。 “岷山剑宗里一定有些事情发生。” 丁宁抬头看向远处山崖间,缓声道:“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有些人倒是真会抓紧时间。” 接着,他又忍不住轻讽了一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还在山道上行走,还未真正踏足这个山谷,然而此时,已经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越众而出,快步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名黄袍中年人身上。 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名黄袍中年人此刻是要接近谁。 在简陋屋棚里负手凝立的净琉璃嘴角也流露出一丝不屑和冷讽的意味,然而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并没有阻止这名黄袍中年人。 “我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采菽看着那名快步而来,走得越来越近了的黄袍中年人的身影,寒着脸说道。 她的个性本来就嫉恶如仇,敢做而言,她很清楚这名黄袍中年人是那名容姓宫女的侍从,在她看来,薛忘虚都已经死去,容姓宫女在山道前都已经亲自出手,容姓宫女应该没有任何脸面再派人来说些什么,而且无论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的声音并不低,黄袍中年人的真元修为远在她之上,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他的脸色却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种天然般的恭顺。 在绕过简陋屋棚之后,这名黄袍中年人便停了下来,恭谨的对丁宁躬身行了一礼。 “我并不知道您的最终决定。” 然后这名黄袍中年人开口,平稳而清晰的说道:“但在您做最后决定之前,我希望您再认真的考虑一下…因为您应该明白,您拒绝的不单单是一些人的前程,您拒绝的还有一个人真挚的友情。” 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微微一怔,一时都来不及反应黄袍中年人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抬起头,再次看向山间高处。 他知道在高处,有人在看着他,只是他看不到对方而已。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让徐怜花等人明白黄袍中年人所说的是太子扶苏。 “卑鄙。” 徐怜花骤然愤怒了起来,忍不住厉声喝骂出声。 一侧的独孤白自嘲的笑笑。 在真正的权贵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对敌的手段,和这些真正的权贵相比,单独的修行者实在太过渺小。 “或许你要进入前十不难,然而要夺得首名却实在太难了。” 黄袍中年人看着还未回应的丁宁,转过身去看着屋棚另外一边的所有选生,语气极为诚恳的接着道:“你们只有这几人,对面数倍于你们的数量,若是一轮下来,你们之中有人战败,那你的面前便大多数都是死战的敌人…如果注定夺得不了首名,不如不要拒绝一些人的好意。” 听着黄袍中年男子的这些话语,丁宁的神容却依旧平静,他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真正的朋友,被拒绝好意之后,依旧还是会将我当成朋友。” 黄袍中年男子不再言语,躬身施礼退去。 丁宁的平静让徐怜花等人的情绪也迅速平静下来。 他们看着远处的那些选生,知道黄袍中年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眼望去,远处一共站着三十七名选生,是他们这边四倍之多的数量。 若是第一轮过去,他们这边被淘汰的人略微多一些,那剩余的二十几名选生之中,便可能只有两三名是他们这边的人。 他们的确很势单力薄。 然而就在此时,离开的黄袍中年男子突然身体微微一顿。 因为就在此时,他前方的选生里面,却有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朝着丁宁等人行去。 那人好像怕冷,穿的衣袍明显要比一般人厚很多。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看着这人的身影,脸上迅速浮满惊愕:“厉西星?” 第一百十七章 火烧 沉默而苍劲,阴鸷而小心,穿着比其余选生厚实许多的衣袍缓步走来的厉西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独狼。 他在长陵并不出名,直到此时,剑会中的绝大多数选生也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以为他是来自边塞的边民,然而徐怜花和夏婉自然知道厉西星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厉西星太过沉默和不引人注意,等到厉西星从人群中走来,她才想到方才计算的时候忽略了这样一名强者的存在。 这些年厉西星都不在长陵,没有人见过他的出走,但是在被放逐到月氏国之前,厉西星一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单独对上厉西星,她也并没有多少赢得对方的信心。 她也不能明白厉西星这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丁宁之前也并未见过厉西星,也并不知道扶苏曾经阻止过厉西星和自己见面,只是听到徐怜花和夏婉说出这人的名字,他便马上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的眉头微微挑起,但是看着走来的厉西星也没有说话。 厉西星也没有出声。 他一直走到丁宁和徐怜花等人的身侧,然后随便在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 徐怜花眉头渐皱,正想措辞开口,然而这种境况对于张仪这样的君子而言却似乎没有分毫的障碍,看着坐下的厉西星,张仪已经感激而有些羞涩的行了一礼,轻声问道:“您也是想帮助我家丁宁师弟么?” 厉西星依旧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 夏婉看着厉西星,依旧有些怀疑。 独孤白的呼吸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也是从幼时便离开了长陵,和厉西星并无多少交集,然而他却听到过一些关于厉西星的传言,他觉得像厉西星这种人的心地其实很脆弱,夏婉这样的态度或许便会引来很多不佳的后果。 不出独孤白的预料,他看到厉西星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强烈的敌意。 然而让独孤白有些意外的是,厉西星却是并没有对夏婉表示什么,只是缓缓的转头过去,看着丁宁。 “家父希望我对付你。” 听到他这开口第一句话,徐怜花和张仪等人都是一阵愕然。 “所以我一开始没有过来。” ?? 落+霞-小+說+ ww w + l u ox i a - c o m + 厉西星却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喜欢有原则的人…在长陵很多时候必须顺从,但我不喜欢顺从,我的原则是顺从心意。” “就像当天的端木净宗,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应该打他,也不许我打他,但我依旧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方才听到你和那人的对话,我确定你也不愿意顺从,所以我过来。更何况想要对付你的剑已经很多,再多我这一柄剑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语听上去特别怪异。 或者说理由特别怪异。 以至于一旁的易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不知为何,对于厉西星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理由听上去却分外令人信服。 丁宁看着厉西星,没有问其它的问题,只是认真的说道:“你才回到长陵不久。”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看着厉西星的目光变得更为不同。 丁宁这一句话便点出了厉西星这么做极有可能迎来的后果,那就是再次被放逐。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说道:“长陵未必有月氏国好,至少在我的眼里是如此。”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独孤白的眉头骤松,心中油然生出些敬意。 “说的好。” 徐怜花也不再看厉西星,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选生,看着渐要隐没在昏暗中的陈离愁的身影,微嘲道:“什么顺从不顺从,人活在世上,关键还不是要自己开心,若是修行有了力量都不开心,那还要修行做什么。” 张仪也彻底放松下来,对厉西星却更加敬佩,再次施礼道:“多谢。” “不用谢我。”厉西星冷漠道:“我现在站在你们一边也未必算得上帮你们,因为端木净宗在数年前便已经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徐怜花和独孤白等人互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是事实,端木侯府的端木净宗在前些年便通过了岷山剑宗的大试,已经在岷山剑宗中修行多年,只是一时间他们也并未想到这点。 张仪一愣,“你的意思…难道你觉得若是因为有你的相助,我师弟丁宁即便夺得首名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端木净宗也会因为你的关系而报复我师弟?” “你或许觉得不可能。” 厉西星没有看张仪,只是冷漠的看着远处,“但端木净宗就是这样的人。” 厉西星的确不太会聊天。 无论是神情上还是语气上,他都给人一种无法理喻和难以接近之感。 然而张仪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的眼睛里,厉西星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他就可以包容。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听说当年你打断端木净宗肋骨的时候,他才五岁,为何你就有这样的论断?” “五岁?” 厉西星也忍不住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所以你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名五岁的孩童怎么会那么阴险恶毒,会只是因为不喜欢一个人,便会经常做一些恶事然后说谎栽赃在那人的身上,还会经常放一些赃东西在那人喝的水中,甚至在楼梯上都会设置一些手脚,想要别人跌断手脚。” 所有的人都怔住。 就连丁宁都愣了愣。 张仪的手脚不自觉的有些寒冷起来。 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厉西星,声音微颤道:“你说的是端木净宗五岁时,便处处处心积虑害你?” 厉西星没有回答。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谈,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必回答。 “所以那次你打断他的肋骨,并不是因为一时的冲突,而是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你忍他很久了?”张仪开始有些明白,他的身体都微颤起来,他开始觉得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这么多年的放逐对厉西星实在不公。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 “只是那样的话,我或许下手不会那么重。” 忽然间,他抬起头,愤怒起来:“我养了一条狗,一条刚刚会吃奶时便被遗弃的小狗,但就在那条狗终于有点长大,我终于不用再喂它羊奶,它也能够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它却浮尸在了井里。” 丁宁的目光微微闪动。 徐怜花和夏婉等人都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 张仪的面色苍白起来,“是端木净宗把他丢到了井里?” “一个小孩子做事很难不留痕迹,要查证出来并不难,很多人都可以轻易查出来…包括我父亲都知道那是端木净宗的所为,所以他特意要求我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因为是端木净宗这样出身的人做的,父亲才会特意警告我。” 厉西星厉笑了起来:“端木家的人也送了一条更可爱的小狗给我…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更让我确定是端木净宗。我答应了他们所有人,但是我不想顺从。所以我打断了端木净宗的肋骨。” “如果不是我当时太小,我的力气不够,我的出手还不够狠,端木净宗就已经死了。” 厉西星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惨烈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为我当时并不只是想打断他几根肋骨,而是想要杀了他。” 因为一条小狗而想要一个人偿命。 这的确似乎太过狠辣。 然而发生在一名六岁的孩童和一名五岁的孩童身上,这件事却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 至少就连张仪都没办法判断这件事厉西星是对还是错。 他只是觉得端木净宗不该那么做,这件事本身就不应该发生。 “对于那个女人,你们就像一条狗。” “我也只是像一条狗。可以随意被捏死,或者被丢到井里的一条狗。” “但即便是死,我也不想让他们那么愉快。” 厉西星并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多话,会因为那些近乎遗忘的旧事而这么愤怒,但是他的心中却觉得分外的痛快。 他的胸膛滚烫得似乎有火在燃烧。 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那便一战。” 他的笑声响起,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刹那,他周身所有人的胸膛里都似乎有火烧了起来。 第一百十八章 黯淡无光的黑剑 夕阳即将消失于远处的地平线,此时天空的火烧云也赤红得就像是要真的燃烧起来。 所有的选生,即便是一些身受重伤的选生都纷纷艰难的站起,因为最后的剑试马上就要开始。 谢柔看着丁宁的侧脸,她看到丁宁的眼睛在亮起来,而他身侧的天空在暗下去,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一片淡淡的翅膀在丁宁的影子后方。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丁宁那一个世界的人,然而此时,她却觉得,即便只能是丁宁身后一片小小的隐形翅膀,她也要尽她所有的力量。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不认命和不服气的阶段。” 容姓宫女走出休憩的营帐,走过垂首恭立的黄袍中年人的身侧,她凝视着远处的那缕火烧云,冷淡的说道:“我只是教导他们人必须认命。” “山都有天生的高低,更何况是人。那些天生就矮的山偏要和高山争高,除了白费力气,还会让自己和别人都不愉快。” “为了一条狗被放逐,在小孩子眼里代表着正义,在成年人眼睛里看来是傻。” 黄袍中年人静静的听着容姓宫女的话语,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不满和反对的神色。 因为他觉得容姓宫女说的是事实,他也有过不认命的阶段,然而他现在已经很认命。 人若认命便无太多不甘,然而人生最难的便是认命。 在进入山谷的很多官员之中,礼司副司首司空连看着站起的丁宁等人,眼睛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澹台观剑无声的出现在净琉璃的身后。 “这次的最后剑试应该是历年所有剑试里最精彩和激烈的一次。”看着在屋棚两边沉默凝立的所有选生,澹台观剑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轻声说道。 净琉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然而她没有丝毫的骄傲,因为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名出身陋巷和低等修行地的少年不肯认命。 “程冬来。” 一声显得突兀的清冷喝声在山谷中响起。 听到自己名字的选生陡然一震,望向清冷出声的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剑宗修行者。 “对钟愧。” 直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声音接着响起,这名选生和周围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最后的剑试已经在没有任何开场白的情况下开始。 “这不公平!” 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第一名被提及名字的选生便失神的叫出了声来。 很多人的心中也是觉得如此。 这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出身于秘石道院,在才俊册上的最新排位是四十一,他的对手钟愧出身于景年剑院,在才俊册上位列二十一,两者在修为上本身就有着不小的差距,尤其此时的程冬来左侧大腿有一个严重的贯穿伤口,不仅行动不便,而且剧烈的动作便有可能引起大出血,反观钟愧身上都只是一些轻伤。 “有什么不公平?” 然而听到程冬来的失神大呼,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对阵只是随意抽取,修为有差距,只是平日修行的问题,身上的伤势也只是前一关残留,难道你觉得剑会只是有最后剑试一关,先前的考核全部不作数?” “若是觉得不公,可以自行弃权。”顿了顿之后,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毫无情绪的补充了一句。 那名名为程冬来的选生脸白得就像雪一样,然而听着这些话语,他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其余的选生也都只能保持沉默。 这样的对阵只是由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随手抽取,其中自然有许多值得推敲和质疑的地方,尤其现在通过前面那关的选生一共是四十五名,这样两两对阵,就必定有一人会少战一场,大占优势。 然而这是岷山剑宗的剑会,这便是岷山剑宗的规矩,和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说的一样,若是觉得不公平,除了退出便不可能存在其他办法。 “孙长治,对曾开天。” “聂岩,对莫御。” “……” 宣布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没有兴趣看程冬来等人的表情,只是接着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 听着他的宣布,所有的选生神情各异,反应不同,有些神情冷静,有些无声冷笑,有些堆起勉强的笑容,有些却是面如死灰,有细心的选生却是已经发觉这山谷间用剑痕划出的场地共有八方。 “皇普连,对谢柔。” 和这些选生料想的一样,在宣读到第八组对阵双方之后,这名面上似乎总是没有多少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便停顿下来,然后随意的朝着那八面场地指了指,示意被他宣读到名字的对阵双方现在便可以入场。 在顺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手势所指望向那些即将陷入黑暗中的场地之后,几乎所有选生的目光全部落在了谢柔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 虽然所有人最想看到的是丁宁的战斗,然而在这第一批开始剑试的十六人中,谢柔是唯一一名站在丁宁身边,位于简陋屋棚另外一侧的修行者。 徐怜花等人的目光都很凝重。 皇普连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是十七,而谢柔原本就不在长陵修行,她在才俊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排名。 在绝大多数选生的眼中,她和谢长胜一样,都应该是依靠着谢家的财力,用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才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谢柔也未曾料到自己正巧是这边第一名出战的修行者,此时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不由得开始紧张,握着剑的右手开始微微的颤抖。 她手中的黑色长剑便也随之不断的震颤起来。 看着她手中这柄和大秦普通制式长剑外表没有任何区别的黑剑,绝大多数选生都更加觉得她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 然而没有谁注意到,皇普连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穿和皇普连一样袍服的修行地师长却是脸色骤变,他当然不可能预料到皇普连会对上谢柔,但是他却想起了荆棘海中的一些画面。 他张开了嘴,忍不住就想要出声。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从侧面来,此时只是背对着他,然而这名想出声提醒皇普连的修行者却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容苍白的闭上了嘴。 剑试已经开始,按照净琉璃所说的规矩,他现在便不能再说任何提醒的话语。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场。 丁宁神情平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谢柔却陡然多了许多的信心。 她握剑的手不再颤抖。 …… 皇普连也已经动步前行,朝着一方剑痕划出的场地前行,他的身材高大,面目肃冷,目光也是沉稳的平视前方,给人一种军中将领的味道。 他所修行的铁屏剑院本身便喜欢将学生派去战场修行,按照一些确切的消息,皇普连和一些铁屏剑院的学生,甚至参与了鹿山会盟前夕,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一些战斗。 相对于谢柔,从一开始他就很有信心。 所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师长一眼,也并未察觉有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特意阻挡在自己师长的身前。 他也极有长陵修行者守礼的风范,没有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场地,而是走向了距离谢柔最近的一片场地。 “请。” 当谢柔走到他的对面停顿下来,他才拔剑横胸,颔首为礼。 此时其余对阵的双方也大多就位,只是因为这战具有特殊的意味,所以场外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他和谢柔身上。 天色已经渐暗,岷山剑宗的任何人也似乎没有生火照明的意思,然而当皇普连拔剑横胸,方圆数十丈的场地便都亮了起来。 皇普连手中的长剑通体金色,金光如实质般耀眼,而剑身上的符文在他的真元微涌之下,便自然形成七个耀眼夺目的光斑。 这柄剑便是七曜剑。 昔日韩地著名修行地七曜宫的宗主剑。 一柄堕于岷山剑宗剑谷,又被皇普连在这次剑会中挑选出来的好剑。 “请。” 谢柔也横剑。 她手中的黑剑在对方夺目剑光的照耀下更是黯淡无光。 然而不知为何,皇普连的眼皮不自觉的微跳,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气息。 第一百十九章 毒龙澶 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微微的震颤起来,这次并非是因为谢柔的紧张,而是因为她体内的真元已经开始急剧的朝着黑剑内喷涌。 皇普连的眼瞳也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没有看到黑剑的表面有任何真元游走的画面,谢柔的真元,顺着剑柄直接涌入了黑剑内里! 与此同时,他看到黑剑的剑尖上开始升起紫色的气雾。 无数缕细小如针的紫色气雾以惊人的速度从黑色的剑尖上喷涌而出,只是一瞬间,他的面前就形成了一片紫雾,谢柔的身影已直接消失在紫雾之后。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七曜剑依旧横在胸前,往前平伸推出。 剑身上七团耀眼的光亮连在一起,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移动的光墙。 落 + 霞 + 小 + 說 + lu ox i a ~ co m- 这是铁屏剑院著名的防守剑式“横山断”。 当谢柔的真元直接涌入黑剑内里之时,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手中的这柄黑剑根本不是什么制式百炼钢剑,而且必定是一柄惊人的名剑。 在不明谢柔手中这柄剑到底有何惊人效用的情形下,他自然采取稳妥的守势。 紫雾无力,顷刻间被他横剑震散,谢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然而与此同时,一缕甜香却是直冲他的脑际,令他的头脑骤然一沉。 “毒!” 皇普连瞬间反应过来,极为急促的再发一声厉喝,将胸腔内所有吸入的空气借着这一声厉喝和真元的挤压全数喷出。 与此同时,他手中散发着夺目光芒的金色长剑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绝厉气息,毫无停顿的往前斩出。 他前方的空气轰然一震,紧接着一声轰鸣,仿佛他的剑身前方突然多了数名力士在扛着一根巨柱朝着谢柔擂去。 这便是铁屏剑院的“擂山式”,这并非是铁屏剑院中最为精妙狠辣的剑式,但绝对是最为刚猛霸烈的剑式之一。 不管紫雾中蕴含的是何等的毒素,他依旧有信心在毒发之前将谢柔击败。 谢柔的脸色微白,她手中黯淡无光的黑剑挥洒出去,却并未迎向前方,反而是掠向后方。 她的身体接着这一剑的回旋斩杀之势直接像一只燕雀往后飞掠了起来。 许多选生的眼睛里闪现出意外的光芒。 除了谢柔手中的这柄剑之外,他们开始发现谢柔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此时这一招“燕翔斩”原本是用于快速进击,此时被她运用于往后逃掠,显得极为精妙,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可能反应得更快,做得更好。 然而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谢柔依旧不可能获得胜利。 因为皇普连的变招也是极快。 “嘶啦”一声裂响。 众人耳中的轰鸣声还未消失,空气里已经响起了布匹撕裂般的声音。 皇普连的头颅高高扬起,他手中的剑化斩为挑削。 一道赤红色的剑焰和他的剑身脱离,往上斜掠飞洒而出,落向刚刚往后飘飞的谢柔的身体。 这一道剑焰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火烧云,剑式名字也正是“火烧云”,剑意横亘数丈天空,即便谢柔生出了翅膀,此刻也来不及躲闪。 谢柔唯有硬接。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紧张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彻底停顿。 他觉得皇普连实在很强,换了自己处于谢柔这种境地,或许也未必能接得住这一剑。 风雨声大作,接着便是雷鸣。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谢柔没有管自己下落的身体,她的身体自由的坠落着,而她手中的剑,却是疯乱般一瞬间朝着前方斩出了数十剑。 疯狂激射的剑气卷动着天地元气形成了风雨,接着风雨里出现了一道道紫色的雷光。 许多旁观的选生眼中震惊的情绪更浓。 这是关中的关山风雷剑式。 这一剑很强。 尤其是气势很强。 他们根本未曾想到谢柔这样的一名少女竟然能像许多关中大豪一样施展出如此剑意。 皇普连也未曾想到。 然而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想着先前耿刃的警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不让自己的真元彻底狂暴起来的同时,再度输出一股真元涌入手中的七曜剑之中。 嗤嗤嗤嗤… 密集的刺击声响起。 风雨已和火烧云正式相逢。 轰的一声闷响。 只是一刹那,风雨雷全部溃散,原本自由坠落着的谢柔的身体高高的往上荡起,接着如断线的风筝一样以古怪的姿势倒飞出去。 场间许多人的呼吸已经彻底停顿,许多人眯着眼睛看着倒飞的谢柔的身体,想着皇普连该以何种方式结束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皇普连强横前行的身躯却是硬生生的顿住。 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细微的雨珠润湿,然而随着他的猛然停顿,他的脚下骤然炸开两圈尘浪。 他的口中再次发出一声厉啸。 这次的厉啸声中充满了强烈的震惊之意。 他前方分散的赤红色剑焰和飘散的雨珠和细碎闪电之中,有上百道的黑色细光正朝着他激射而至! 此时唯有他才来得及察觉这些牛毛细针般的黑色细光,也唯有他才感知清楚,这些细光依旧来自谢柔的剑尖。 这些黑色细光来自于谢柔手中黑剑的内里,随着她真元的剧烈喷涌,随着这一剑的剑势自然的激飞出来!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黑色细光散发着更为浓烈的香甜而腥臭的气息,只在这一瞬间就让他的双瞳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着他脚下两圈尘浪炸开,他持剑的右手手腕柔软至极的转动起来,整条手臂也画圆般急速的挥动。 剑光在他的身前旋转,扩张。 炽烈的金色剑光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面张开的光伞。 “这是什么剑式?” 有一名选生震惊的叫出了声。 这显然是一招比“横山断”更为惊人的防御剑式,但是他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应该是铁屏剑院的秘剑之一。 迎面而来的黑色细光皆被皇普连这一剑挡住。 然而顿在当地的皇普连却是面色急剧苍白。 一股黑气沿着他手中的剑,顷刻流淌到他的剑柄,然后流淌在他的手上。 他的身体里迅速泛起一阵如许多天没有吃饭般的虚弱之感,随即他的眼前彻底的模糊。 他看不见了。 “蓬”的一声闷响在他侧前方响起。 他知道那是谢柔的坠地声。 他的手竭力的抬起,想要在这一瞬间将剑掷出,将剑化为流星。 然而他的气力却好像被一下子抽空,在抬起手之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剑投掷不到谢柔的面前。 “怎么可能!” 他剩余的力气化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 他手中的七曜剑急剧黯淡,坠落在地。 他的整个人无力的跌向前方,跪倒在地。 “这到底是什么剑?” 很多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出声的人里面,有些甚至是观战的师长。 所有人都已彻底看出谢柔的这柄剑里蕴含着惊人的剧毒,她的这柄黯淡无光的黑剑剑尖上密布着许多喷出剧毒的细孔。 让他们极度不解的是,既然这柄剑中蕴含的剧毒如此恐怖,那谢柔应该同样会中这剧毒才对。 在这样的元气冲撞之中,这样的剧毒元气应该同时弥漫她的身周。 然而此时,坠落在地的谢柔已经站起。 她的浑身都还在震颤,但是她的身影却令很多人感到心悸。 “毒龙澶!是毒龙澶!” 一声惊叫声不知从何处发出,只是听声音就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这人心中正充满恐惧。 “毒龙澶!” “竟然是…!”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和选生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骤然僵硬。 “终于还是有人识得这柄剑的。” 屋棚内的净琉璃冷笑了一声,清冷道。 澹台观剑有些感慨的转过头去,望向陷落在黄昏里的丁宁。 这柄剑是一个传奇。 它曾是大赵王朝上代最强的修行者连笸的佩剑。 看似平淡的玄铁剑身里,其实嵌着是一颗从真正的毒龙体内取出的丹晶。随着真元的强弱,丹晶将会沁出不同的毒素,而这柄剑的剑柄,却是用黄龙角制成,可轻易的解去这些毒素的威胁。 在上代秦赵两朝的征战中,这柄剑曾一次杀死了上万名秦军。 只是因为已是几十年前旧事,所以这柄剑也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失在天下修行者的视野,竟少有人识。 而这酒铺少年,却偏生记得。 难道他会知道这柄剑在连笸死后归于赵王朝城平关守将赵阔之手,最终又随着城平关被大秦军队攻破而归在岷山剑宗剑谷? “赢了…” 张仪看着持剑而立的谢柔,一时还有些无法相信。 但在他颤抖着出声的同时,他开始明白谢柔为什么能够比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更轻易的通过前面的一关。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陌生的战斗 岷山剑宗这名修行者说这句话时的态度也很随意,陈离愁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却是无言以对。 “没关系。” 徐怜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是恢复了平静,然后缓缓的朝着一片空出的场地走去。 “我不想这样。” 陈离愁走到徐怜花的对面,有些痛苦的说道。 “因为不肯让,所以才痛苦。”徐怜花没有看陈离愁,只是看着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平静的说道。 陈离愁的呼吸一顿,沉默了片刻,依旧痛苦道:“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毕竟我们是曾经很好的朋友,所以有些伤人的话我不想多说。”徐怜花缓慢而认真的说道:“接下来的战斗,我会出全力,不会有任何留手,所以你也不必留情。” 陈离愁看着徐怜花,“你的伤太重。” 徐怜花自嘲的笑笑:“就算只能打一场,能帮他们解决掉一名才俊册上排到第五的对手也是好的。” “你还能胜得了我么!” 听到徐怜花的这句话,陈离愁陡然愤怒了起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执迷不悟!” 徐怜花垂下头,看着愤怒的陈离愁,却是平静的抬起了手,道:“请。” 陈离愁的怒火就像投入了一片冰冷的湖,看着徐怜花平静的眉眼,陈离愁知道再多说什么,哪怕是再生出怒意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的左手握住腰侧的剑柄,然后对着徐怜花微微躬身,道:“请。” 所有旁观选生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了这两人的身上。 不只是因为这是两名代表不同阵营的好友对决,还因为这两人代表着长陵这一代年轻人的最强战力,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在才俊册上排名最为靠前的这些人在真正生死厮杀时,实力上恐怕没有太大的差别,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对于很多人而言,即便最终不能通过剑试,这样的强者战斗也很有学习意义。 微微躬身代表谦让,然而这在战斗之中对于陈离愁而言却并非多余的动作。 随着他的躬身,他的背部缓释出一股真元,推动着空气沿着他微弯的背部往上涌出,他的头顶上方骤然多了些白色的气流,就像有一团祥云在升起。 很多选生的眼眸中瞬间闪现出震惊的神色, 毕竟非他们所能相比的强者,陈离愁只是这一个起手式,便引而不发,玄奥难言。 “第四境!” 张仪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轻呼。 他感知到了除了真元之外,陈离愁的身体里还在缓缓释放出一些不一样的天地元气。 四境融元。 唯有达到第四境的修行者,才能用真元融合一些天地元气在体内,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天地元气的容器,并在战斗的时候释放出来。 张仪的修为也已经到了第三境的巅峰,和第四境之间恐怕只隔着一层顿悟,然而这破境却是最艰难的一步,很多人的一生便是卡在这一步。 这一层的差距,不只是真元力量的差距,还有许多三境修行者难以理解的战斗手段的差距。 陈离愁起手便展露出四境的气息,便说明他也会动用全力,然而徐怜花的眼神却已经平静而冷。 他站立在原地未动,然后直直的往前斩出一剑。 他手中的剑是不知何种晶石制成,比普通的长剑略细一些,且是淡淡的粉红色泽,看上去很秀气。 然而随着他这一剑挥出,他前方的空气里却散发出一种暴烈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剑痕。 然而十余丈外却是出现了一道月晕般的暗红色光弧。 这道光弧直接出现在了陈离愁的身后,又瞬间消失。 一片泥沙从地上溅起,陈离愁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他原先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弧形的剑痕。 陈离愁的身影在一丈外显现出来。 “千月明?” 微微侧首看着那道弧形的剑痕,陈离愁有些不能确定的出声。 在他出声的这一刹那,凝立不动的徐怜花已经连续出了数剑。 他的每一剑斩出,陈离愁的身周就出现一道光弧。 这些光弧刚刚出现时也是暗红色的,然而随着光弧在空中闪现得越来越多,这些光弧在互相照耀下却越来越明亮,开始变得就像一轮轮明月。 “是千月明,想不到你终于修成了。” 看着这样的景象,陈离愁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再次出声。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也已正式出剑。 很多人都知道陈离愁是左撇子,他是左手施剑,在他左手将剑从剑鞘中抽离出来时,悬浮在他头顶的白色云气骤然凝结为一滴滴的晶莹水珠。 陈离愁的剑是通体白色,这些晶莹的水珠在剑光的照耀下,也变成颗颗白色。 随着他的白色长剑的剑身和剑鞘的分离,这些晶莹的白色水珠却是没有坠落,而像晨间草叶上的露珠一样随着微风滚动起来。 一轮轮明月升起,一道道凌厉的剑意划着诡异的曲线不断朝着陈离愁斩去。 在空中悬浮滚动的白色露珠片片消失,震碎的水汽形成一道道剑痕。 没有一道剑痕能够欺近陈离愁的一丈之内,只是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凌厉的剑意,陈离愁的眼睛也不自觉的微微眯起。 他的拔剑姿势已到极限,剑尖已彻底和剑鞘脱离开来。 他便开始反击。 他的右手抚向剑锋,五指指尖和锋利的剑锋之间仅隔着数根头发丝的距离。 一股股天地元气不断从他的指尖喷涌出来,和锋利的剑锋撞击,然后被切开成无数丝缕,朝着四周的空气里散去。 这是极为优雅的一剑,就像抚琴。 然而很多观战的选生却是彻底变了脸色,就连夏婉的脸色也彻底的变得雪白。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被切成无数丝的天地元气并不混乱,而是极有规律,在空中结成一道剑符! 看着简单,然而只是依靠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施放,五指在细微之间的动作,便直接形成一道剑符,这其中的细微和精妙,又岂是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掌握! 空气里寒意骤生! 明明是初夏,然而随着这道剑符的凝成,四周的天地间却涌出无数透明的寒气。 白色的露珠顷刻间冰冻,化霜。 白露为霜,片片飞霜朝着凝立施剑的徐怜花落去。 白霜虽轻柔,然而却蕴含着可怖的力量,拖出一条条白线,看上去就像陈离愁在控制着无数柄白剑刺向徐怜花。 徐怜花目光微凛。 他闭上眼睛,手中的剑收回。 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 成片的剑气从他的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 剑气晶莹微带粉,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千瓣莲!” 陈离愁有些吃惊,有些意外的发出了声音。 然后空气里响起无数清越的爆鸣声,那些白线纷纷的倒飞而回。 陈离愁的右手按向前方的空中。 他的手中好像无形了一个无形的大球。 然而在这一瞬间,许多淡淡的白线还是掠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肌肤上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血线,就连他白皙的脸庞上也浮现了数十缕红丝。 “从来没有真正的和你战斗过。” “原来你这么强。” 但是陈离愁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顿,他左手的剑笔直的朝着前方刺了出去。 白色的剑光首先和他右手按着的无形大球撞击。 所有人的耳中听到了嗤的一声裂响。 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无形大球裂成无数片。 陈离愁的身体前方,出现了一条白色的河。 徐怜花难以呼吸,他艰难的咳嗽了起来,不断咳出血沫。 他的身体已至极限,然而他却依旧不想放弃。 他的左手也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已经被陈离愁的剑气遥遥压得无法呼吸,然而此时,他却反而开始前行。 他的剑在他的双手之间剧烈的旋转了起来。 一道笔直而剧烈旋转着的剑气从剑尖射出,凝聚得就像一根针。 “钻山针!” 有人震惊的叫了起来。 凝聚如针的剑气扎入白色长河的正中。 细小如针的剑气却是如巨石横行,白色长河节节崩塌。 看着这样的画面,陈离愁缓缓的呼吸着。 徐怜花是他之前最好的朋友,然而这一场战斗的一切却都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凝聚到极点的旋转剑气,却是没有做任何的改变,只是将真元平稳的涌入自己手中的剑身。 “你不会成功的。” “你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你以为我会畏惧死亡而相让,从而给你可乘之机。” “可是你不够了解我。” 他在心中冷漠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戏的开端 细小如针的剑气穿河破浪而入,将至陈离愁的眉心。 白色长河节节崩塌,千堆浪花却层层叠叠,也拍向徐怜花的胸前。 这是绝对的两败俱伤之势,在任何正常人看来,陈离愁绝对会避,毕竟陈怜花已至极限,这一剑过后,恐怕再也无法施展出同等威力的剑招。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陈离愁却不避。 他沉默的看着这道刺向他眉心的剑气,真元平稳的涌入手中的剑身,体内积蓄着的所有天地元气,却是沿着经络尽数涌向眉心之前。 从他的颈间到眉心,瞬间涌出无数股白色气流。 这些白色气流交错着,就像让他戴上了一个白色的面具。 而他的眉心,却是有一方青色在显现出来。 一道凝聚的青色元气,就像一小面青色的方碑,迎向刺向他眉心的剑气。 徐怜花的衣衫被强劲的风流吹得往后扬起,如旗帜般猎猎作响,一些破碎的衣角甚至直接蝴蝶般从他的身上飞起。 在下一瞬间,白色浪花就要拍在他的身上,他的剑气就要撞上那方小小的青色方碑。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却落向陈离愁头顶上方的天空。 他的剑意往上空掠去。 他的人也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飞向上空。 千堆浪从他脚下涌过。 滋的一声尖鸣。 剑气往上刺出,在小小的青色方碑上留下一条剑痕,然后继续往上,狂风里出现一道清楚至极的空洞,剑气放佛要将上方的天空都刺穿。 时间犹如停顿。 陈离愁的平静眼眸里刚刚泛出难以理解的震惊情绪,他眉心之前的这一面小小青色方碑便骤然崩裂,变成无数条白色的小浪。 而这些白色的浪花却是带着和他体内沁出时截然不同的气息,轰然反砸在他的脸面上! 啪的一声爆响。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响起。 陈离愁的整个身体如同一截被抛出的木桩往后飞出,他的后颈之间接着传出清晰的骨裂声。 紧接着轰的一声沉闷大响,陈离愁的身体重重坠地,震出一蓬四溅的尘浪。 旁观的阵营里一片死寂。 从被击中到飞坠落地,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直到此时,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还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 被飞扬的尘土淹没的陈离愁没有死去,他的眼睛里荡漾着茫然和震撼的情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作,接着感知出自己的颈部骨骼在方才那一击之下已经断裂多处。 那道几乎斜擦着自己眉心往上的剑意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身前,他隐约开始明白…那一剑竟然是利用了他的元气,竟是在他凝聚的元气上,带出了一道符意! “借山痕!” “这就是你们徐侯府的借山痕剑式!” 一股鲜血从他的唇齿间涌出,然后他更加不理解的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甚至遮盖住了旁边所有战斗的声音。 这声音也在很多观战的选生心中开始回响。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刚刚落地的徐怜花身上。 因为陈离愁喊出了这一剑式的名字,所以他们知道陈离愁此刻的不解并不是因为这剑式本身、 数滴血珠从徐怜花的嘴角滴落。 看着跌落在尘埃中的昔日好友,徐怜花沉默了片刻,道:“因为其实你一直都怕我。” 陈离愁一呆,更加不可思议的出声:“怕你?” “虽然你在才俊册上的排名比我高,但是你却一直害怕被我超过。” 徐怜花看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你对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害怕我…所以我知道方才你绝对不会让,因为你想要速战速决,你不想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而且我知道你修成了青衫碑。” “怎么可能!”陈离愁再次叫了起来:“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来剑会之时,你的眼睛里带着平日没有的满足和欣喜,我便知道你一定是修成了青衫碑。” 徐怜花轻轻的咳嗽着,看着他失神的双目,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其实我很了解你,因为我很在意朋友的感受,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用那样的方式来面对我那一剑。只可惜你不够在意朋友的感受,不够了解我。所以你才会败。” 说完这一句话,徐怜花便不再看陈离愁,转身朝着丁宁等人走去。 直到这时,很多选生才彻底反应过来…徐怜花战胜了陈离愁,而且徐怜花也并未因此倒下,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下面一名对手。 先是谢柔,接着是何朝夕,再下来是陈离愁。 这三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容易被淘汰掉的选生,然而他们却都偏偏获得了胜利。 “怎么会这样?” 一名蓝袍少年也忍不住发出了和陈离愁一样的声音。 他觉得这简直是有什么莫名的魔咒在影响着这样的剑式。 “周忘年。” 就在这时,那名很随意的抽取名字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喊到了他的名字。 这名蓝袍少年,便是出声嘲讽过丁宁,又和谢长胜有过言语冲突的周忘年。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忘年的身体猛然一震,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震动得更加剧烈。 “对丁宁。” 岷山剑宗的那名修行者很随意的喊出了丁宁的名字。 场间一片死寂。 甚至就连许多对阵的双方都暂时停下了手。 这是真正大戏的开端。 …… “师…”张仪转头看着丁宁,虽然明知道丁宁出场是早晚的事情,然而此时不知因为何种心情,他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悬念的战斗,又有什么好担心。” 丁宁看了他一眼,轻声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对着缓慢走回的徐怜花颔首为谢,便开始动步,平静走向那片空出的场地。 看着丁宁如古井无波的样子,很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都再次涌出欣赏之意,然而再看到丁宁发根处的点点白霜,这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是暗中叹了口气。 净琉璃的眉头微微的蹙起,眼睛里光芒开始不停的闪动。 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满怀期待。 看着丁宁动步,周忘年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也开始动步,嘴角却是开始泛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在刚刚越过地上的剑痕,算是正式踏入战斗场地的瞬间,周忘年便扬起了头,看着丁宁,开始说话。 “你身边的这些人给了很多人意外。” 周忘年冷笑着看着丁宁,道:“但是不管你这边人赢得再多,只要你输掉,也没什么意义。” “你说的不错。” 丁宁看着他,淡淡的回答道。 周忘年以为丁宁会反驳,却没有想到丁宁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一愣,不知道如何应声。 “所以我不会输。” 丁宁看着他惊愕的眼睛,平静的说道:“而且对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为自己在打气,只是想给自己增强点信心,但是这可能会带来相反的效果。” 周忘年脸色微白,寒声道:“我给自己打气?” “从表面上看,你比在岷山剑会刚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有信心。” 丁宁看了他手中握着的剑柄一眼,道:“你仅有的信心来源应该是你手中的这柄剑。” 周忘年的身体顿时微僵,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所有旁观的选生,包括一些停顿下来想先看这一战的选生,却是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你从剑谷里选的这柄剑,应该是昔日大魏的名剑百眼剑。” “以你的修为,能够从荆棘海中出来,且浑身不带任何伤势,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修了你们澶山剑场的天魔吟剑经。” “天魔吟剑经和百眼剑自然是极佳的组合,光是一些靡靡之音便能够令人神志恍惚,令那些普通的虫豸无所适从,根本无法战斗。” “但是这种靡靡之音对于心志坚定,且早有准备的修行者无用。” 丁宁盯着他的眼睛,平静说道:“所以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你…”周忘年想要保持冷静,想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而他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相差太远。” 澹台观剑远远的看着这两名少年,忍不住对着身前的净琉璃轻声叹了一句。 “他不是只针对周忘年一人。”净琉璃声音微冷道:“他是在攻所有这些人的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百眼剑,天魔吟剑经,绝大多数选生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看着周忘年的神色变化,所有人都知道丁宁说的是真的。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见知也是力量的一种。 此时所有的这些选生,都已经感觉到了丁宁的力量。 顾惜春沉默的看着周忘年对面的丁宁,微微凹陷的眼眶越加显得异样的酡红,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虽然依旧拥有绝对的信心,但此时他却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威胁。 也就在这时,他微红的双瞳突然骤然一缩。 山谷里没有点燃任何灯火,但许多修行者的长剑却都在散发着光华,所有他和所有旁观的选生都清晰的看到丁宁微微侧转过身体,看了地上一眼。 几乎所有选生的眼眸里涌起更为震惊的情绪。 那里趴着一条深红色长虫。 在他们所有人一开始进入这个山谷时,这条长虫都让他们感到了震惊,但是随着剑会的开始,他们却开始忽略了这条长虫的存在。 丁宁现在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提醒了他们所有人。 这条长虫依旧跟在丁宁的身后。 即便它的模样十分瑟缩,然而却还是乖乖的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这代表着驯服。 这样的画面,更让人心惊。 “他是故意的。” 看到丁宁那样微小的举动,净琉璃用唯有澹台观剑能够听清楚的声音,缓缓说道。 澹台观剑微微颔首,他也是同样的看法。 净琉璃微垂下眼睑,道:“但我觉得他还不会这么简单。” 不会这么简单? 那他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 澹台观剑的嘴角泛起一丝自嘲之意,长陵这一代的年轻天才,太不简单。 “你不可能战胜得了我。” 就在此时,丁宁已经又平静的出声,他看着脸色变得苍白的周忘年,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接着认真说道:“我答应过薛洞主会得首名,所以等会出手,我不会有什么留手。” 周忘年的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听着丁宁的这句话,他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你说首名就首名,丁宁,你不觉得太过可笑了么?” 丁宁看着心神已然大乱的周忘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安宁的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然后横剑为礼。 “知道又如何?死在战场上的,往往多是眼高手低之辈!” 周忘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厉喝声中,铮的一声震鸣,一道剑光已脱鞘而出。 他手中的剑柄是黑色,有着许多缠丝状的银色符文,剑柄亦是黑色,剑身上却是布满椭圆形的银色符文,看上去就像是上百只眼睛。 在和剑鞘脱离的瞬间,真元尚未在剑身上彻底流淌开来,山谷里的风吹拂过剑身,剑身上的这些银色符文里,便响起无数呜咽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一场大战过后,有许多的妇孺在一道城墙后哭泣。 真元由周忘年的指掌间狂涌而出,却并不像水银泻地般顺畅,其中有着奇妙的顿挫,一股股真元互相撞击在一起,整柄剑在划出的同时震荡起来,剑身上符文里发出的声音骤然一变。 那些如隔着城墙哭泣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尖锐,就像是有无数利爪在抓着光滑的琉璃表面,这种声音让很多观战的选生都瞬间觉得毛骨悚然,胸口烦闷异常,就要呕吐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上方的空气里却是又响起许多悠扬的声音,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身影在穿行。 很多人变得恍惚,周忘年挥出的剑光,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变得朦胧起来,变得不太真实。 净琉璃的眼眸如真正的琉璃般清澈,她自然不可能受这样的魔音影响,她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就在此时出剑。 虽然她和很多一样也无法看到此时丁宁的眼眸,但只是丁宁这一瞬间出剑时的宁静姿态,就可以让她感觉出来丁宁也根本未受任何的影响。 丁宁的动作并不算快。 当周忘年的身体破空,黑色和银色迷离闪耀的剑光距离丁宁的身体唯有数丈之遥时,丁宁的掌心才开始沁出真元。 真元的流动也并不急剧,只是显得平稳。 在周忘年的剑距离他还有一丈之遥时,他掌心沁出的真元流淌到了末花残剑的最前端。 末花残剑上开始盛开洁白的细花,然后最前端剑身上的裂痕微分。 丁宁挥了一下剑。 意态轻柔而随意。 就像夏日的夜晚,一名站立在凉亭前阶下的人看到飞向自己的流萤,随意拿手里的扇子拍了拍。 然而只是这一下挥剑,空气里出现很多条明亮的细丝状剑气。 更奇妙的是,这些明亮的细丝状剑气的空中,突然凝结出无数点淡淡的荧光,就像无数飞舞的萤火虫,美丽而真实。 这些荧光一齐向周忘年飞舞过去。 周忘年的手臂已经陡然伸直。 随着他一直屈着的手臂的陡然伸直,他手中的剑光也就像突然延长一样,眼看就要直接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口中骤然响起一声带着惊惧和不甘的怪叫。 魔音骤停,他瞬间退出十余丈开外。 一缕缕鲜血,从他的身上缓缓流下。 看着已经收剑的丁宁,他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绝大多数选生看着周忘年身上许多股细小血泉,脸上也同样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即便此时周忘年还能够站立,但是他们却都可以肯定周忘年体内许多的血脉都已经被刺穿,甚至内腑都遭受了一些损伤,已经根本无法再战斗。 也就是说,只是一剑…丁宁一剑就击败了周忘年。 随着更为深入的思考,这些选生更为震惊。 丁宁的这一剑精妙到了极点,根本就不像是白羊洞所能拥有的剑式。 “是那剑胎上的剑式!” 有人震惊的发出了声音。 发出这声音的人是石关梓,出自横云剑观,在才俊册上高居第十四位的选生。 迎着周围人转过来的目光,石关梓有些声音微颤的说道:“是之前剑胎上剑经中的一式。” “韩地流萤剑经中的乱流萤剑式。”净琉璃微侧过头看着澹台观剑,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原来是想这样来给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惊惧感,现在这些人想得越明白…是否就像是自己在吓自己呢?” 此时气氛十分沉重,然而澹台观剑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场间又陷入沉寂。 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到了周忘年的身边,先设法替周忘年止血。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既然介入,便代表着这一场对决已经结束。 丁宁已然转身。 那条深红色长虫有些瑟缩,但是却马上也随着他的动步而动作,扭动着身体跟上。 这时越来越多的选生彻底想得清楚。 丁宁这一剑就击败周忘年,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的见知,也不是丁宁的感悟能力太过恐怖,只是短短的时间,就从那剑胎上学得了这样一招精妙而强大的剑式。 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丁宁出手的时机太过精准。 那每一点流萤都像锋利的飞刃,而且漫空飞舞,数量惊人,但以周忘年的实力,平时若是好整以暇的接这样的一剑,即便不能挡住所有这些流萤,也至少能够用剑挡住绝大部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身体的一些重要部位不被刺中。 然而周忘年在这一剑之下,却是没有任何的还手能力。 因为丁宁这些流萤飞起之时,正是周忘年变招,陡然发动决杀的瞬间。 周忘年剑意已成,来不及改变。 出剑,真元的流速,剑气划空,形成剑符,飞出流萤完成这一招精妙的剑式,丁宁每一点的时间把握都完美而无可挑剔。 有很大的鼓掌声打破了沉寂。 惊喜到了极点的张仪转头过去,只看到独孤白在用力的鼓掌。 “就算换了别的剑式,丁宁也应该能够很轻易的一剑击败周忘年。” 看着转头过来的张仪,独孤白的脸颊上也有着异样的酡红,他认真的说道:“你家师弟,真的很强。” 张仪平日里都谦虚到了极点,但是听到独孤白的这一句赞美,他却是没有谦虚,而是自然骄傲的说道:“我家师弟,本来就很强。” “他是故意想吓人,才故意用剑胎上的招数。”徐怜花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白着脸道:“可是把我也吓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下女子多枭雄 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知用的是何等手段,只是数息的时间,周忘年伤口中鲜血流淌渐止,然而看着丁宁平静回走的身影,想到自己在这场剑会里所说过的所有话语,羞愤难当之下,他的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谢柔很激动,她看着走回来的丁宁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她觉得丁宁会赢,然而却没有想到丁宁赢周忘年就像是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在教育学生一般轻松。 相比屋棚这一侧热烈的气氛,屋棚的另外一侧显得更为冷寂。 在丁宁出手之前,很多人都认为丁宁是在说大话,甚至取得首名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 因为按照才俊册的纪录,一共有十六人的修为已经踏入四境,而丁宁不管如何接近四境,终于还没有真正踏入四境。 即便那些踏入四境的修行者中有一些人已经被淘汰,但至少还有很多人的修为远远超过丁宁。 四境和三境之间,原本就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然而现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就像是四境赢三境一样轻松。 所有人在心里都不得不承认,丁宁有越阶而战的实力,也就是说,他真的有争夺榜首的实力。 看着沉寂的屋棚那端,净琉璃知道丁宁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 在她看来,丁宁并非只是那一剑完美,而是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连神情都是异常的完美。 从一开始,丁宁都是处于极为不利,极为被动的境地,甚至连体内的真元都被那名容姓宫女逼尽,然而一步一步,这名酒铺少年却慢慢扭转过来,反而给人一种隐隐掌控整个局面之感。 张仪骄傲的看着走回来的丁宁,他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充满光彩,他便不由得想到这便是所谓的脸上有光,便是真正的风光,然而他又不由得想到了薛忘虚,他的眼睛里便又生出泪意。 “张仪…” 就在此时,他的呼吸一顿,因为他听到了那名安排对阵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呼出了他的名字! “对夏婉。” 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面上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语气也依旧十分随意,然而当他报出这下一个名字的瞬间,场间却顿时一片哗然。 徐怜花的面容僵住。 在片刻之前他还十分欣赏那名随意的岷山剑宗修行者,但这个时候他却几乎像之前的陈离愁一样叫出声来。 张仪身体也是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望向身后的夏婉。 夏婉深深的皱着眉头,她的面容还算平静,但是双手却在微微的震颤着。 很多人都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简单的道理。 中间那简陋的屋棚此刻虽然清晰的划分出了两个阵营,然而岷山剑宗剑会的随意安排不会区分阵营。 丁宁这一方的人不只是会遇到另外一方的人,同样也会遇到自己的人。 所以即便丁宁以那样的一剑开场,即便先前谢柔和徐怜花获胜,他们想要最终胜出,也远没有那么简单。 在此时一片哗然的选生之中,一袭白衣,有些鹤立鸡群之感的叶浩然却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只是淡淡的一笑。 他和净琉璃一样,也觉得丁宁之前的任何表现都堪称完美,若是以两军对战相比,丁宁便是运筹帷幄,已经令自己一方的气势彻底压倒了另一方。 然而只是这样的一个意外,却让他营造出来的气势消弭了大半。 他看向张仪和夏婉,他很期待这两人接下来的表现会更加影响丁宁这一方的气势。 …… “我…”张仪此时已下意识的出声,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直接认输。 因为他根本未考虑自身,未考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小师弟”能够最终获胜,在他看来,让夏婉不花任何力气晋级对于整个局面而言更为有利。 然而当他开口的瞬间,夏婉看着他闪动的目光,便已看出了他内心所想。 “我认输。” 在张仪只是说出一个字的瞬间,夏婉已经抬起了头,开口,平静而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所有人顿时怔住。 “这…这如何能成。” 张仪呆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然而他的话还说完,就已经被夏婉打断。 夏婉直接在徐怜花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无所适从的张仪,认真的摇了摇头,“哪怕你认为我有可能比你强,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晋级也不是白羊洞弟子晋级。既然要帮…那就要帮得彻底一些。” 张仪呆了呆。 他虽然性格有些太过温和,有些迂腐,然而却并不笨,所以他马上就明白了夏婉的意思。 在场的绝大多数选生也都明白了夏婉这些话的意思。 丁宁一定要夺首名,是为了白羊洞的风光。 而两名白羊洞弟子在剑会中取得优异的成绩,自然比一名白羊洞弟子取得优异的成绩更加风光。 夏婉的选择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不智,是意气用事。 然而这便代表着她的态度。 因为丁宁这些人这么做,在很多人看来本来就是不智的意气用事的行为。 “我意已决,而且既然我已经公开认输,岷山剑宗的师长也自然已经记录下来,你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看着还要说些什么的张仪,夏婉低下头来,又沉声说了这一句。 谁都看得出她有些难过。 毕竟她已经为参加这场剑会付出了太多,她也一直在梦想着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此时,所有人又能看出她的坚决。 “长陵女子多枭雄。” 看着难过却又坚决的夏婉,凝立在屋棚里的澹台观剑轻声感叹了一句。 他这句话显然将身边的净琉璃也赞扬在了之内,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净琉璃却是微微挑眉,纠正道:“是天下女子多枭雄。” 想到白山水,又想到赵剑炉最强的赵四,又看到丁宁手中那柄残剑,澹台观剑的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震,正色道:“说得正是。” “不要婆婆妈妈。” 看着站立在夏婉对面不知如何是好的张仪,丁宁也又坐了下来,然后平静的看着张仪,道:“若是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战斗,便不要辜负人的好意。” 张仪面容微僵…僵硬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极为庄重的对着夏婉行了一礼,轻声道:“定不负夏姑娘之意。” 看着说了不要婆婆妈妈,结果还如此的大师兄,丁宁忍不住嘴唇微翘,轻声嘲笑道:“什么不负人家姑娘之意,说得好像谈婚论嫁一般。” 听到丁宁这句话,夏婉微羞,白皙的脸面上悄然浮起一抹绯红。张仪却是大惊,颤声道:“师…师弟,这可如何能乱开玩笑,岂不坏了夏姑娘清誉。” “歇了吧。” 丁宁点了点身侧的木板,示意张仪可以坐了,“身正自然不怕影斜,清誉也岂是说出来的?” 远远的看着丁宁比自己还要随意的样子,负责安排比试,面上始终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眼中却是闪出一些异样的光芒。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随意翻开的卷册上的两个名字,他的眼睛里更是开始充斥极有兴趣的神光。 他想看看接下来自己宣读这两个名字之后,丁宁会有些什么反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剑 他看着丁宁,随意却饶有兴趣的读出了卷册上的两个名字。 “顾惜春,对南宫采菽。”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顾惜春霍然抬首,他的身侧许多声低低的轻呼声也响起。 这些轻呼声里的情绪很复杂,有些轻呼声里有着同情,有些却是明显幸灾乐祸的情绪,有些人的轻呼声里,却包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不少选生都听说过顾惜春和丁宁等人有过过节,而南宫采菽却是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丁宁身侧的人之一。 这绝对是阵营分明的一场战斗,但绝对是一场强弱分明的战斗。 南宫采菽都甚至不在才俊册的排名前五十之内,而顾惜春却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三,在前面的荆棘海之中,顾惜春根本就未曾受什么伤,而南宫采菽的伤势却是极重。 而对于少数人而言,这一战最关键的意义,是顾惜春也会在所有人面前出手。 影山剑窟在长陵并不算特别出色的修行地,顾惜春虽是影山剑窟这一代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之前也只不过是略有名气,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却是一跃成为长陵年轻才俊中最强者之一,这里面本身就有无数的疑问。 对于所有想要在岷山剑会上有所斩获的选生而言,这名疑问便等同于危险。 …… 在一片蕴含着各种情绪的轻呼声里,丁宁眉头微微蹙起。 宣读对着的那名之前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着微微蹙眉的丁宁,嘴角却是荡漾起一抹在夜色里难以察觉的笑意,心想一贯平静的你还是会有感觉为难的时候,还是会像正常人一样皱眉头的。 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丁宁和张仪等人,面上没有丝毫畏惧的就要动步。 “你认输吧。”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声音却响起,传入她的耳廓。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为什么?” “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丁宁注视着她倔强的眉眼,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没有什么意义。” 若是别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语,她一定会感到愤怒,然而她确定丁宁的判断不会有错。 “真的连一丝可能都没有?” 她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着丁宁有些不甘的问道。 “一丝可能都没有。”丁宁看着她,道:“甚至应该连让他受一点轻伤都做不到。” 南宫采菽沉默了一息的时间,开口道:“你可以猜出他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剑经或者说他是因何而导致陡然变得强大么?” 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南宫采菽抬起头,看着他在黑暗里闪光的眼睛,说道:“我想接他一剑。” 丁宁已经松开的眉头顿时再次蹙起。 “我明白你担心我受更重的伤。”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轻声说道:“但我答应你,我只出一剑…我只让你们看看他的出剑,然后我就认输。” 丁宁的眉头没有松开,但是他也没有拒绝,他思索了极短的时间,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样,你便不要出一剑,你需要出两剑。”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她不明白丁宁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逆水寒,然后千帆尽。” 南宫采菽一时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 逆水寒和千帆尽都是她和张仪等人先前过剑道之前,在那柄剑胎上参悟的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 水玲珑剑经中的剑式当然极为精妙,然而这两招剑式的剑意,甚至真元运行之法却是相差极大,似乎根本无法连在一起使用。 丁宁没有解释,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好。” 南宫采菽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始动步。 “师弟…真的不会有事么?”张仪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极为担忧的说道。 “这是互相信任的问题。”丁宁侧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互相信任,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 已经停驻在一片空闲场地中的顾惜春,看着缓步行来的南宫采菽,他的眼睛却是不自觉的眯了起来。 他看到了南宫采菽和丁宁有过交谈,只是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 难道丁宁觉得南宫采菽有可能战胜他? 这让他感到一丝羞辱。 他的右手落在了剑柄上,不等横剑于胸,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便从他的剑鞘中渗透而出。 数名和顾惜春相距较近的选生顿时呼吸微顿,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身前脚下。 不知为何,他们都感觉到有一股诡异而危险的气息似要从自己的脚下透出来。 南宫采菽直面着顾惜春,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股诡异的气机,这股气机甚至让她身上的伤口都好像被冰水泡过一样的感觉,只是她此时只是在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想着丁宁所说的那两招剑式,面上只是一种深沉思索的模样。 顾惜春的面色更加阴沉了数分,他看着走入场地的南宫采菽,道:“请。” 南宫采菽还在想着那两招剑式怎么都连不起来,有些入神,下意识的回道:“请。” 顾惜春的脸色更为阴沉,尤其微陷的眼眶中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将有鲜血要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随着他的动作,剑鞘口处有更为鲜艳的红色闪耀而出,剑身却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仿佛有一条血水在从他的剑鞘中涌出。 直到此时,南宫采菽才霍然醒觉。 对于平时正常的战斗而言,她的反应已经太过迟钝,出手很容易失了先机,甚至来不及判断对方的剑势。 然而她选择信任丁宁,此时她却根本不需要再思考,不需要再看顾惜春用什么剑势。 只是在霍然惊醒的一瞬间,她便是一声激越的清啸,想也不想,抽剑出剑。 剑势快而浑然天成。 一道晶莹的水流顷刻间在她的身周形成。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剑光,却是以晶莹水流流动的相反方形斩出。 这便是云水宫水玲珑剑经中的“逆水寒”。 若是一柄大剑,此时南宫采菽的这一道剑光必定像一艘逆流而上的大船,带着一种不屈而桀骜的气息,然而南宫采菽在剑谷中挑选的剑极为细小,唯有一尺来长,尤其剑身都是奇异的弯曲,此时剑光一出,在晶莹水流中逆流而上,却是就像一条水中的游蛇。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这柄剑柄是银色,剑身是淡白色的小剑虽然看上去细小,但却拥有着惊人的锋利,绝大多数观战的修行者震惊的看到,这柄剑在晶莹水流中穿行,晶莹水流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被切开的晶莹水流,都甚至给人一种和剑身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距离的感觉。 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都是远超在场诸生的强大修行者,他们之中虽然大半都没有见过云水宫的水玲珑剑经,但是在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之时,他们却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原本这一剑的威势所在,是剑锋剑气和晶莹水流相激,逆流而上只是,带起许多条锋利的水线,如许多薄薄水剑同时刺向对手。 然而因为南宫采菽这柄剑特殊,在这一瞬间,却是并未激起任何的水线,而是折射出许多晶莹的光线。 一瞬间,南宫采菽手中的这道剑光,似乎变成了无数剑。 无数晶莹的剑光朝着顾惜春罩落,难以辨别哪一剑才是真实。 很多选生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突然发觉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够接住南宫采菽这一剑。 顾惜春的眼眸深处也闪现出一丝震惊的神色,然而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拔出的血色长剑挥出,却是没有迎向前方,而是斜斜落在身前地上。 嗤嗤嗤嗤… 一阵密集的气鸣声充斥了所有人的耳廓。 在绝大多数人震惊的目光中,无数股细小的尘柱随着地面诡异的轻颤离地而起,往上激射飞出。 细小的尘柱互相撞击,放佛一场沙尘暴从地上形成,顾惜春的身影直接消失在这些尘埃之中。 然而同时,尘浪翻滚之中,却有凛冽的剑意生成。 许多灰尘扭曲变幻,隐隐形成尖状物,就像有很多剑要从尘浪中透出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依旧随意 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灰尘遮目而百剑生,最令人震惊的是,这每一道尘剑都蕴含着真实而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和顾惜春的真元输出似乎根本不成比例,几乎所有观战的选生都有一种顾惜春的力量被放大了很多的缘故。 “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些尘剑形成之前,一道道尘柱从地上冲出的瞬间,徐怜花就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沉声问道。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直接看着丁宁,因为他已经确定丁宁的见知远在此间的大部分人之上,甚至包括那些修行地的师长。 丁宁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平静而干脆的回答道:“真实的剑路更容易凝聚天地元气。” 独孤白皱了皱眉头:“地脉剑?” 丁宁点了点头,“地脉剑的一种。” “真的没问题?” 听着这样的对话,夏婉忍不住看着南宫采菽的身影,问道。 地脉剑是极为强悍的剑术,从剑上流散出来的剑气在地下穿行,留下的剑路隐合一些地气流通的通道,就像是在地下真正篆刻符文一样…因为这符文和篆刻在符器上的符文一样真实,比起剑气在空气里留下的痕迹可以持续的时间就久,所以对于天地元气的引聚作用更强。 这种剑术多见于一些古书记载中,在现时的长陵却是已经失传,没有想到会在顾惜春的手中出现。 南宫采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地脉剑。 甚至此时她连顾惜春的气息都感知不到,根本不知道顾惜春在她身前何处。 她只是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强大,强大到根本不是此时的她所能抗衡。 然而既然已经说好要出两剑,已经出了一剑,这接下来的一剑,对于她而言自然也要出完。 所以她只是想着“千帆尽”的剑势,毫无停歇的出剑。 嗤嗤嗤嗤… 她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响起密集的尖锐破空声。 数十道剑气从她手中的短剑上激射出去,围绕着她选择的晶莹水流陡然一滞,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先随着她手中的剑传递到她的身上,紧接着空气里也传来这样的力量。 她的双脚顷刻离地,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飞而出。 在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倒飞之时,她才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剑光如帆林立,千帆尽的剑势方才真正成形。 一声意义难明的低声厉喝在尘幕中响起,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如帆般林立的片片白色剑光直接被尘幕中透出的一柄柄尘剑击碎。 然而此时,往后飘飞着的南宫采菽已经明白了这第二剑是什么作用。 “我认输。” 她很干脆的在空中垂下剑,出声,接着心中不可避免的被震惊的情绪充斥。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也在此时响起。 此时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南宫采菽的这第二剑本身便是用于退,用于逃出顾惜春这一剑剑势笼盖的范围。 然而这“千帆尽”明明是一招进式,就连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在看到南宫采菽施出这一剑时,都没有想到这一剑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前面一招“逆水寒”也是进式,然而明明两招前行激进的攻击剑式连在一起,却偏生造成了这样的效果,在第二剑剑势刚起之时,反激之力就将南宫采菽往后远远的推开。 若是南宫采菽平时已然练熟了的剑招便也不能令人感到如此的震惊…这云水宫的剑经,是在之前的剑胎悟经环节才学得,如此陌生的剑式,南宫采菽又怎么可能会懂得如此运用? 所有观战的人的目光全部重聚丁宁身上。 虽然除了张仪等人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丁宁和南宫采菽的谈话,但是此刻所有人却都可以肯定,这样的两剑只可能出自丁宁之手。 丁宁又只是看了那剑胎多久? 世上竟有如此领悟能力的怪物么? “有意思。” 负责安排最后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也是微微一怔,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句:“了不起。” 无论是负责剑会全盘的净琉璃,还是单独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在整个岷山剑宗而言也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都不是一般的岷山剑宗修行者所能比拟,然而几乎负责每一段考核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却都对丁宁的表现说了“了不起”这三字。 这在岷山剑会有史以来的所有剑会中,未曾有过。 尘剑骤然消散。 浮尘本来是极为轻柔的东西,但是在顾惜春的剑意消失的同时,所有漂浮在南宫采菽面前的尘土却是骤然坠落如幕,给人异常沉重的感觉。 顾惜春的身影在坠落如重幕的尘土后方出现,他的剑已归鞘,身上衣衫洁净如新,意态十分潇洒,他也只出了一剑便赢得了这一战的胜利,然而此时他的面上却笼着更浓厚的阴霾。 南宫采菽的直接认输,让他的杀意根本无处去,就像用力抬起想要打人的手却最终只能又放下。 而且即便他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实力,所有人此时关注的焦点却依旧是丁宁,就连那名岷山剑宗所说的了不起,也是对着丁宁而说。 “希望我能和你遇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远远的看了丁宁一眼,心中如此说道,便沉默的转身,朝着先前所站的地方走回。 他知道要么自己夺得首名,要么自己能够在这剑试里击败丁宁,否则便始终不可能报复之前所受的羞辱。 …… 获胜的一方反而像是失败的一方,失败的一方却反而像是获胜一般,又骤然挽回了一些气势,安排剑试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轻叹了一声“了不起”之后,便决定要让这剑试变得更加有趣起来。 于是他翻定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在一侧的卷轴上随意看了一个人的名字,接着出声:“张仪…” 场间骤然一静。 张仪愕然的和身周的徐怜花等人互望了一眼,甚至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弄错。 然而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已经接着出声:“对夏颂。” “我对张仪?” 在丁宁这一方有人提出疑问之前,一声微冷的质疑声已经响起。 出声的是身穿一袭黑衫的少年,微皱着眉头,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不满。 “不错。”面上始终没有多少特别情绪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看了他一眼,说道。 黑衫少年有些按捺不住的怒意,沉声道:“我和张仪已过一轮,其余人第一轮都未比完,此时却已安排我等对决,这样真的公平么?” 面对这名黑衫少年的喝问,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又只是毫无感**彩的反问了一句:“谁规定剑试一定要所有选生过了第一轮之后才进行第二轮?” 黑衫少年一呆。 这在寻常的比试里自然是常识,然而这是岷山剑会,剑试的规矩却是由岷山剑宗,或者说是由眼前的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而定的。 “都是过了一轮的人比试,有什么不公?所过的轮数我自然会记着,又不会让你们多战一轮。” 那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看着呆住的黑衫少年,接着面无表情的缓声说道:“你完成比试的时间和张仪胜了夏婉的时间最为接近,由你们比试自然最为公平,若要硬说不公,只能说你运气不如张仪好,没有遇到一名弃权的对手而已。” “记着轮数便没有错。” 黑衫少年对着那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他已经迅速的平静下来,然而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却又是迅速的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 “你这次难道不是故意的?” 徐怜花愤怒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他直视着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眼睛里全是燃烧的怒火。 那名黑衫少年自然就是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报出的张仪的比试对手夏颂。 徐怜花此时的愤怒,是因为夏颂是在才俊册上排名第十一位的存在。 “你的愤怒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对你的朋友没有信心?” 看着徐怜花愤怒的眼睛,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却是极为罕见的笑了笑,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依旧是随意的,我只是随意的在第一批结束比试的选生中抽了一个,当然不是刻意给他安排一名特别强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家师兄 听到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回答,徐怜花毫不客气的冷笑了起来:“你怎么证明你只是随意的抽取,而不是刻意的抽取?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私心?” 徐怜花的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甚至带着一种恶意的指责,寻常的选生恐怕有这种想法也不敢说出口,然而徐怜花的父亲本身是大秦王朝的十三侯之一,他有足够的身份和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着先前何山间的遭遇,场间不认识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都沁出些凉意,细看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该如何回答,然而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丝毫不以为意,淡然道:“我自己便是证明。” “你自己?” 徐怜花微嘲道:“怎么证明。” 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略微抬头说道:“因为是林随心,我做事一直随心随意,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就连百里素雪都左右不了我。” 这名岷山剑宗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明显的感**彩,而且说话的语气依旧很随意,然而当听到他的名字,场间却是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这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的时候还要响亮数倍。 “您…” 骄傲如徐怜花也是完全呆住,他瞪大着眼睛,震撼的看着这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只说得出一个字,但是却已自然用上了敬语。 “前面数关出现的也都是耿刃师叔和青曜吟师叔这样的人物,这最后的剑试事关最后的晋级,这些人怎么会觉得林师伯是会比耿刃师叔他们普通的人物?” 看着场间那些震惊得难以复加的选生和各修行地的师长,净琉璃有些鄙夷的轻声嘲讽道,然而即便是她自己,看着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目光也比看着耿刃等人时要更更为尊敬一些。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会受人影响,更不可能因为一些外界的因素,而刻意为难你们一方?”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徐怜花,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平淡的说道。 徐怜花回过了神来,带着真正的尊敬行了一礼,颤声道:“我没有异议。” “想不到他便是林随心前辈。” 独孤白看着根本不在意徐怜花反应而随意的低下头去看向手中卷册的那名修行者,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其实这场剑会…光是看看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便已值得。”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毫无疑问是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这种强大不只是因为有一两名特别强大的修行者,而是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有很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 在岷山剑宗的许多可称为传奇的修行者之中,林随心是唯一一位甚至可以不管百里素雪的想法的存在。 因为他是百里素雪的师兄,而且曾是掌门师兄,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继承人,只是因为他性情太过随性,很快便将这宗主之位让给了百里素雪。 甚至于连他的修行也太过随性,修行起来全部看心情,根本不刻意的追求境界。 所以在一些传言之中,他本身是和元武皇帝一样极有可能直上八境的修行者,只是因为他不追求修行境界,所以现在这天下间才唯有元武皇帝一人修到了八境。 关于他的随性还流传着很多故事,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修行者,深入荒漠追杀一群强大的盗贼千里,甚至那些盗贼的实力还在他之上。因为他的随性,所以他拒绝过无数权贵的邀请和要求,甚至连岷山剑宗上代宗主和现在的百里素雪要求他出手的时候,他都曾经拒绝。 一个人的品性,不在于某一件事的表现,而在于很多事关生死的时刻的选择的体现,所有没有人会怀疑林随心会屈从于某些人的意愿,所有人甚至都明白,林随心会出现在这剑会的最后阶段,只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兴趣。 既然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张仪对夏颂的这场比试自然就会开始。 “不要婆婆妈妈。” 丁宁看着张仪,明明是师弟却像师长一样认真交待道:“你要明白一点,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便你真的想杀对方,你也不可能杀得了。” 想着自己身为师兄却还要师弟费心,张仪有些羞惭的点了点头。 “犹豫的时候,想想薛洞主。”丁宁也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这一句。 张仪呆了呆,微垂下头。 “我知道了,小师弟。” 他低声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过身去。 一般只有心情波动剧烈的时候,张仪才会习惯性的喊错,喊丁宁为小师弟。 “张仪的婆婆妈妈来自于他太过宽厚善良。”看着张仪的背影,徐怜花转过头看着丁宁,毫不避讳自己看法的对着丁宁,语声微寒的说道:“你在这时候提薛洞主,无异于逼他拼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丁宁看着面容也有些寒冷的徐怜花,平静的说道:“你是觉得他在不敌夏颂的情况下,因为我对他提薛洞主,他就不会轻易认输,这样有可能他会拼得连命都丢掉。你这么在意,是因为你当他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你不要忘记,他是我师兄。老头现在不在了,他和沈奕是我在白羊洞最亲的亲人,我比你更在意他们的安危。” “我比你更了解我师兄。”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转过头去看着已经走入场地的张仪,轻声而认真的说道:“他绝对比你们所有人想象的要强。” 丁宁的话语里有种难言的令人平静的力量,徐怜花平静下来,微微蹙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胜得了夏颂?” “在真正的战斗里,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不只是修为,还有很多种因素,比如智慧。我师兄远比大多数人有智慧。”丁宁点了点头,说道。 徐怜花沉默下来。 他想到以自己的修为还在荆棘海中深受重伤,然而张仪却带着自己都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所以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 屋棚的另外一端,所有的选生没有人看好张仪。 哪怕他们看到了张仪在荆棘海中的表现,他们恐怕也会觉得张仪必败无疑。 编制才俊册的,必定是才识渊博,很懂得修行,眼光也极高的大修士,所以几乎所有长陵的修行者都认可才俊册的权威性。 张仪连才俊册的前五十都没有入,而夏颂却是排名第十一。 张仪一直在白羊洞修行,白羊洞在整个长陵而言只能算是三流宗门,所以薛忘虚展现出七境修为时,才会更加令人觉得震惊。而夏颂是知天剑场的学生,知天剑场在长陵而言只是不如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超级宗门,但绝对是紧随其后的强大修行地之一。 夏颂在去年春就已经在知天剑场天修院悟得气机,入了四境,而张仪却还停留在三境。 夏颂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看着微垂着头走到自己对面的张仪,这名强大的黑衫少年微微挑眉,只是右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上,便对张仪颔首为礼,道:“你出手罢。” 张仪微躬身为礼,持着始终如有烈焰在内里燃烧的赵剑炉长剑,横在胸前,却是道:“夏兄先请。” 夏颂微微一怔,“你让我先出手?” 张仪恭谨道:“夏兄方才比我多战一场,我自然有些占优。” 听着张仪的回答,夏颂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嘲神色。 在他看来,从剑会开始,薛忘虚死,丁宁表现出誓不低头的态度开始,这场剑会对于白羊洞的所有人便带着血淋淋的意味,然而此刻张仪还是如此作态,也着实和传闻中的一样,太过迂腐太过温顺了点。 这样的对手,自然便让他油然而生轻视之心。 “既然如此,那便请了。” 他也不再推辞,右手缓缓落在微黄色的剑柄上,然后出剑。 锃的一声响,一道笔直的剑气如实质般笔直往前切出,在顷刻间又分成三股,依旧笔直往前,切向张仪。 这是很寻常的三分剑式,他之所以出这样的剑式,一是不想占张仪的便宜,二是这是极为稳妥的剑意,在他看来,在修为高于对手的情况下,他便只需要很稳的取得胜利。 张仪抬头。 面对迎面斩来的三股剑气,他选择往上跃出。 两团气浪从他的脚下冲出,他的整个人高高的跃了起来,手中灼热的长剑也随之往前挥出。 高空之中顿起湿意。 感受着这股湿润的水汽味道,夏颂凝立原地未动,嘴角嘲讽的微笑却更加明显。 他手中的剑斜斜往上刺出,随着他手腕的微动,一圈迷离的光幕从他的剑上散发而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听闻过张仪在梧桐落的一次出手,知道张仪在周家墨园中悟得了一招很强的剑意,会有无数锋利的雨线从天空坠落,覆盖范围极广。 然而既然是雨,那他便只需要伞。 知天剑场中正好有一式很强的“罗天伞”剑势。 迷离的光幕往上撑开,就像是一柄异常华丽的伞。 然而伞已备,雨却未落。 水意在跃起的张仪身前凝聚,骤然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一条晶莹的水流以恐怖的速度,随着张仪的挥剑,就如一条在空中扭曲翻滚的龙,迎面狠狠撞向夏颂。 夏颂的眼中闪现出无数震惊的意味。 他的呼吸停顿,硬生生的将剑势下压。 蓬的一声巨响,斜往下的光幕和晶莹的水流猛烈的撞击在一起,爆开一团惊人的水花。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但剑势已尽。 然而张仪的剑势却还未尽。 便在此刻,他的头发都如无数细蛇舞动起来,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真元涌动的速度在最危险的边缘,尽可能快的注入手中的剑身。 轰的一声巨震毫无停歇的响起。 一团火浪从他的剑身上涌出,灼烧着无数飞散的水滴,顷刻间将这些水滴灼烧成蕴含着强大热力的气雾,拍至夏颂的身前。 所有观战选生的呼吸都已停顿。 即便是隔着很远距离的选生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热浪。 所有人都肯定夏颂来不及应变,不可能完全脱出那股气雾笼罩的范围。 徐怜花也完全怔住,他也未想到张仪会有如此的变化,能够发动如此绝厉的一击。 “举一能够反三,这便是我家师兄。”丁宁平静的凝视着那股灼热的气浪,却是在此时,轻声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另一柄剑 在丁宁开口的同时,一声凄厉惨呼自灼热的气浪中响起。 随着这声凄厉惨呼,如巨浪拍击的灼热气浪骤然一顿,接着被一股恐怖的力量炸开成无数白线,往外嗤嗤激射而出。 夏颂的身影在爆开的气浪中心显现出来,他身上余威不止,衣衫外一层气流有韵律的跳动着,令许多观战选生觉得心悸不安,并第一时间以为夏颂以某种惊人的手段完全挡住了张仪这一剑。 然而在下一瞬间,当看清夏颂的面目时,这些人却是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夏颂原本白皙俊逸的脸面上此刻全部都布满了水泡,晶莹欲滴,让人看着就觉得痛极。 “会不会还是婆婆妈妈了些?” 看着这样的画面,徐怜花的眉头微蹙,忍不住对着丁宁说道。 此时夏颂的面目虽然可怖至极,且同为已到四境的修行者,他可以肯定徐怜花方才为了不被一下煮熟,已经将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尽数喷涌了出来,然而夏颂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依旧能够战斗。 只要能够继续战斗,哪怕体内积蓄得天地元气消失一空,夏颂的真元力量也在张仪之上,身为四境的修行者,他也必定拥有比张仪更多的玄妙战斗手段。 在他看来,张仪既然一剑奏效,便应该不给夏颂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出剑,但是现时张仪却似乎看着夏颂心有不忍,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抢攻。 在场绝大多数人,哪怕是独孤白、夏婉和易心这样的强者都是和徐怜花同样的看法,认为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已经让他一剑形成的优势彻底消失。 “等什么?难道觉得这样一剑就已经击败夏颂了么?” 屋棚的另外一端,甚至有人发出了这样的冷笑声。 “我师兄是信人。” 然而面对这样的疑问,丁宁却是摇了摇头,平静道:“我师兄既然答应我不会婆婆妈妈,现在的等待自然只是出于别的考量,而不会是这方面的问题。” 徐怜花微微皱眉,他有些不能认同丁宁的看法。 性格的问题,往往最难克服。 就在这时,场间的夏颂已经出声。 “我承认我轻视了你。” 夏颂没有刻意去看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肌肤,然而只是眼睛的余光扫到的晶莹光泽,就让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脸面上和身体肌肤上是何等的景象。想着自己在众人眼睛里的样子,这种感觉比痛苦更让他难受,以至于他平时异常稳定的双手都不断的震颤起来。 “但你不该太过骄傲,不该觉得只是一剑就能击败我。” 他咬紧牙关,看着停在自己对面数丈之外的张仪,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出口,却是所有观战的选生,包括连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的那名选生都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只是夏颂也没有给所有这些选生足够的思考时间,只在说出了这一句话后,他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剧喝。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剧喝,他的身后出现了五条明亮的光纹。 此时他手中的剑还未动,谁也不知道这五条如长翅般的明亮光纹是如何生成,然而只是这一瞬间,天空里好像交相辉映般出现了五条白色的云气。 五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速度垂落,汇聚在夏颂手中的剑上。 他手中这柄微黄色的剑顿时就像覆了一层白色的盔甲。 他出剑。 蒙着白盔的剑和他的身影破空,走最纯正的中线,迎面朝着张仪攻至。 “这是什么剑式?” 夏婉瞬间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剑竟像是搬山境的修行者才有的手段,而且的确有真实的天地元气汇聚于夏颂的剑身…即便不可能是真正的搬山境,这也是一种模拟搬山境的手段。 剑光穿行,剑身两端的空气如浊浪般呼啸往两侧拍开,发出不断的闷响。 因为有着类似搬山境的大量天地元气汇聚,这样简单的一剑,便已变成她所见过的最为刚猛的剑式。 “天地合…唯有天合而无地和,知天剑经中最为精妙和强大的一剑,居然变成了唯有匹夫之勇的一剑。”屋棚内里的净琉璃摇了摇头,眼睛里闪耀着的全部是鄙夷的神色。 她有些看不起夏颂此时施出的一剑,然而在绝大多数选生和绝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眼中,这一剑绝对不是张仪所能硬接的。 然而从一开始,张仪的反应似乎就已经慢了。 在夏颂的剑意起时,张仪还停驻在原地,所以此时张仪已经无法躲开这一剑。 他唯有硬接。 噗噗两声轻震从张仪的脚下响起。 他的身体微躬,手中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赵剑炉赤红长剑往上挑起。 空气里燥意顿生。 所有人就好像看到一只赤红的弯曲坚厚羊角迎上夏颂的这一剑。 白羊挑角,意在相持。 张仪此时施出的,正是白羊洞所有剑经中,最善防御的一招剑式。 他经过薛忘虚的亲手调·教,本身的性格又使他很容易领会这一剑的真意,所以此时施展出这一剑,剑意可谓是异常圆融完美。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夏颂手中带着白盔的剑光一震,竟是被这一只赤红羊角硬生生的顶住,出现迟滞之感。 在剧烈的震荡中,夏颂浑身肌肤上的晶莹水泡全部被震破,浑身都好像汗水飞洒般,溅射出无数晶莹液滴。 夏颂更痛。 于是他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剧喝,右手剑继续前压。 赤红羊角往上斜起,张仪的双脚都有些微离地,就像一只山羊和对手的力量相差太大,整个身体都抵不住,要被从山崖上挑落。 赵剑炉的长剑材质天下第一,此时在巨力相持之下,也只是微弯却不断裂。 因为不断,所以张仪松手。 在一片不能理解的惊呼声里,张仪很决然的松开了右手紧握着的这柄赵剑炉长剑。 嗤的一声。 赤红色长剑往后震飞,掠过他的脸颊,如一片燃烧的赤霞,甚至烧焦了他耳侧的一片发丝,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宁静。 因为这柄剑和他的手脱离,就像一只山羊的角断裂了,力量在这一瞬间无法传递到他的身上,所以他的双脚再度落地,就像一只山羊终于付出了断角的代价,暂时没有被对手直接挑落悬崖。 与此同时,他一直藏于袖中的左手如闪电般往前伸出。 他的袖口裂开。 一道微弯的剑光,从他破裂得袖口中往上挑起。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夏婉都震惊的瞪大双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张仪袖中往上挑起的剑光很短小,剑光也朴实无华,甚至都没有任何耀眼的光泽,然而这一道剑光却是依旧形成了一只往上挑起的宽厚山羊角。 又是一招白羊挑角。 只是换了一只手,换了一柄剑。 空气里再次想起咚的一声巨震。 夏颂眼中的愤怒和燃烧的战火顷刻间化为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感觉自己的剑停了下来,感觉自己的剑好像撞上了一座山。 那柄短小的,甚至给他一种好像只是普通石头雕琢般的小剑,在张仪的手中,竟然有着比那柄赵剑炉长剑还要强大的力量。 “怎么可能!” 他呼吸彻底停顿,他前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他的这一剑已经被张仪彻底阻挡住,但是他的潜意识里自然不可能就此认输,他依旧觉得自己能够战胜张仪。 他的剑柄猛然往下垂落,手腕晃动之间,剑柄就像一柄小锤重重敲向张仪的小腹。 一直牢牢扎在地上的张仪在此时往后退却。 他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双脚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所以这一步退出,他的脚下炸开一蓬尘土。 随着他的后退,他左手的短剑剑尖击刺在夏颂手中剑的中段,令夏颂的剑柄落处移位,飘向张仪的腹部左侧空处。 于此同时,张仪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剑,直刺夏颂的颈部。 夏颂一声惊怒厉啸,左手握拳狠狠朝着张仪右手手腕猛击而去。 然而嗤的一声,他的拳面上出现数道深深血痕,洒出一蓬血雾。 张仪的五指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经变刺为爪,狠狠抓落在他拳面上。 只是这一抓一带,夏颂的身体便略微失去了平衡。 从开始战斗至此,张仪首次发出了一声沉声低喝,他的身体陡然前行,随着一步跨回原来的位置,他的整个人已经切入夏颂的中线,撞入夏颂的怀中。 他的右肩如锤,狠狠撞在夏颂的心口。 嘭的一声沉闷巨响。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只是觉得眉头猛然一跳,口中莫名的干渴。 噗! 一道血箭从夏颂的口中狂喷而出,他右手剑柄也已经朝着张仪的后背砸落,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往后倒飞而出,他的这剑柄末端也只是顺着张仪的肩头滑过。 “这就是薛洞主的本命剑?” 看着夏颂在空中倒飞的身影,徐怜花皱着的眉头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张仪手中那柄短剑上,同时轻声问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垒势 张仪手中短剑的剑柄也已经被鲜血浸润,即便依靠着连续两式白羊挑角阻挡住了夏颂那“天地合”的一击,强大的力量也将他的虎口震裂,掌心磨烂。 然而此时他却依旧握这柄小剑握得很紧,极为用力,以至于鲜血丝丝缕缕的在他的指缝里挤出来。 他手里这柄短且小的剑在此时静止之后,表面显得更为粗糙和黯淡,甚至带着一些明显的颗粒感,材质完全就像是普通的石头。 看着这柄小剑,听着徐怜花的问话,丁宁平静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薛洞主将这柄剑传给了你。”徐怜花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认真的说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师兄比我宽厚,也比我稳重得多,这柄剑自然是要传给他的。” 在两人的对话声里,夏颂已经重重坠地,再也无法站起,场间很多人的震惊,却才刚刚真正开始。 张仪此时紧紧握着的小剑自然就是去年冬里,薛忘虚那柄曾经震动整个长陵的本命剑,虽然随着主人的衰老和死去,这柄本命剑所蕴的真正力量也随之消散,重新变成没有命性的死物,然而经过薛忘虚一生的润养,这柄剑和白羊洞的诸多剑经之间必定有着许多相辅相成之处,至少在施展出方才那一招白羊挑角之时,天下间恐怕没有任何一柄剑比这柄剑更加适合。 整个长陵之前对于张仪的风评并不高,然而现在这柄剑却没有出现在丁宁手里,却是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最令这些观战的选生和各修行地师长震惊的是,他们细想方才双方战斗的每一个画面,想着张仪一剑占得先机之后却停顿下来,似乎张仪就是要等着夏颂在激怒之下发动这样绝厉的攻击,也只有早有这样的计算,张仪才有可能在那样的时间里,左右双手分别施剑连出两式白羊挑角。 所以张仪的停顿和等待,并非是因为他优柔和过分宽厚的性格。 即便是在决胜的最后,张仪表现出来的近身战斗能力,也甚至超过了夏颂。 这一切都让所有这些观战的选生反应过来,张仪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弱小…给人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他的谦逊和低调。 这个时候,那名先前忍不住冷笑出声说张仪在等什么,后来因为夏颂反击前的一句话而觉得不对的选生,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因为当时夏颂说张仪骄傲,但现在回想起来,从剑会开始至今,哪怕是此刻击败了在才俊册上排名十一的夏颂,张仪的眼中也只有歉然的神色,他的脸上何曾出现过骄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张仪并不算是什么隐匿的强者,薛忘虚留给他的那柄本命剑也不能起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然而越是如此,所有观战的选生心中就越是有些莫名的寒冷。 张仪缓缓收起左手小剑,看着坠地不断咳血的夏颂,他十分歉然,终于还是忍不住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抱歉…只是我从未轻视过你,我也从没有一剑便能击败你的想法。” 明明知道张仪是真诚的致歉,然而此时的夏颂却是只觉更加的羞愤,噗得一声,又是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一群人的强大比起一个人的强大更为可怕。” 净琉璃对着身侧的澹台观剑说了这一句,目光又投向远处崖上那名容姓宫女得营帐所在,微嘲道:“连林师伯都觉得这场剑会越来越有意思,我倒是要看那人准备如何收场。” 虽然丁宁这方也有南宫采菽和夏婉退出剑会,然而随着张仪战胜夏颂,丁宁这方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反而变得更为兵强马壮一些。 看着朝着丁宁等人走回的张仪,林随心的嘴角再次泛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正是因为和净琉璃所说的一样,觉得这剑试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所以他才在丁宁一剑击败周忘年,气势震慑全场之后,连续安排了南宫采菽和张仪、夏婉的出场。 这种安排自然有着一些故意压丁宁营造出的气势成分,之所以如此,他是想看看丁宁在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势被破坏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方法来扳回来。 屋棚两端两个阵营的对决,和两军对垒没有任何的区别,他想要看的,便是身为领军统帅的丁宁的能力。 现在不只是丁宁,就连张仪等人都逐一显露了让他觉得意外的能力,此刻既然已经看清楚了,他便自然要做一些补偿,让这场剑试变得更为公平。 所以在没有垂首看手中的卷册时,他便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独孤白。” 场间此时许多人震惊未平,听到这三个字,又是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如潮水般响起。 “对宗静秋。”林随心真正随意的翻了一下卷册,读出了目光落处的第一个名字。 “轮到我出场了。” 听到自己对手的名字,独孤白只是看了丁宁和身旁的徐怜花等人一眼,平静的说了这一句,便开始动步,迎向走回的张仪。 在最后的剑试开始之前,他极为专心的削了许多木剑,而此时这些木剑如柴火一样堆在他脚边的地上,他甚至都没有带上这些木剑。 而他的对手,一名身穿蓝衣的少年,却是面白如雪,甚至差点直接哭了出来。 独孤白从未在长陵出过手,然而在才俊册出来之时,所有长陵的年轻才俊都认为独孤白一定是才俊册的首名,虽然之后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一的是烈萤泓,但现在烈萤泓已经在前面的荆棘海中落败,独孤白此时就是才俊册上第一。 而这名出身于玉蟾道观的宗静秋在才俊册上排名始终在三十之后,且此时左腿带伤,连行动都有些不便,在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强弱太过悬殊的对决。 …… 独孤白和张仪互相颔首施礼,接着继续前行,就走进了张仪和夏颂对决的场地。 看着对面用剑拄地艰难走来,看上去都快要哭出来的对手,独孤白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出声:“你受的伤很重,我也只出一剑,只要你能接得住我一剑,我便认输。” “只出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快要哭出来的宗静秋呆了呆,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重新现出了希望的光泽。 “这太过托大。”夏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说道。 她不怀疑独孤白的实力。 她可以肯定独孤白平日里应该具有随意一剑击败宗静秋的实力,但是现在先说出这样的话,宗静秋便不需要多做他想,只需要全心守着。 他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实战一式剑意饱满的防御剑式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她看来,独孤白这样做有些太过危险,而且没有必要。 “他是想要打击对面的士气。” 听着夏婉的这句话,刚刚走到她面前不远处的张仪认真的轻声解释道:“先前我丁宁师弟一剑击败周忘年,已经令那些人的士气大为受挫,他要是也一剑击败对手,对面的那些人就会更加的紧张。压力太大,太过紧张,就往往会犯错。” 这样的话语并不难理解,夏婉的眉头缓缓的松开,她看着张仪温和的面容,点了点头,道:“你师弟说的不错,张仪你的确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 “哪里哪里。”张仪的面孔顿时一片绯红,连连摇首。 “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太多必须要加一个条件,那就是在你不婆婆妈妈的时候。”看着张仪的这副样子,徐怜花顿时忍不住鄙夷的一笑,哼道:“说实话方才你在和夏颂的比试里没有婆婆妈妈,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张仪更加羞愧的低头道:“先前小师弟已经特别提醒过我,且是夏婉姑娘让我,我才得以进入这一轮,若是因为我的婆婆妈妈而输了这一场,又如何对得起夏婉姑娘。” “原来是因为夏婉。”徐怜花笑了起来。 “我…这…”张仪一愣,觉得不对,又不知如何解释,一时面孔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夏婉面色也是微微一红,狠狠瞪了徐怜花一眼。 “都知独孤白强,到底如何强,却是要看这一剑了。” 徐怜花却是转过头去,面容很快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 夏婉也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瞳也不自觉的微微收缩起来,因为此时,独孤白已经开始缓缓拔剑。 第一百三十章 对所有人 独孤白的佩剑是尉獠子剑,先前他在向丁宁请教剑招之时夏婉等人已经知晓,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却是并不知独孤白所用何剑,此时当他开始拔剑,这些选生都是屏息凝神,想要第一时间看清这柄剑的真容。 然而独孤白拔剑的动作却是异常的缓慢,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剑只是拔出了短短一寸,剑鞘口只是露出了些微绿芒,只是这时,所有选生的呼吸却反而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因为此时独孤白的整条右臂上,已经流淌出一束束肉眼可见的白色真元,这一束束白色真元散发着异常浑厚霸道的气息,稳定的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剑身仍大半在鞘中,却开始发出咿呀的震鸣声,似大河上行走的商船上发出的丝竹声,随着这一束束真元的持续贯注,独孤白握着剑柄的右手依旧稳定如磐石,剑柄也是和先前一样平直而缓慢的移动着,然而剑身却在鞘中拼命的挣扎着,跳动着,剑鞘内里闪动的一层层光华,反而比露在剑鞘外的一截剑身更为光亮。 感受着独孤白超过自己不知道多少的霸道真元气息,宗静秋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一滴滴汗珠从他的眉心不断的滴落。 他不知道独孤白这样暴烈的朝着剑鞘内涌入真元是什么用意,只觉得越是等待越是危险,然而他又不敢抢攻,对于他而言,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独孤白的剑势形成之时,尽可能的施展出剑意饱满的,具有一些针对性的剑式。 独孤白的拔剑姿势依旧缓慢到了极点,但他腰侧的剑鞘却是快要无法容纳剑鞘内的光华,整个剑鞘将近变得完全透明,甚至开始产生一丝丝光裂。 也就在此时,独孤白的右脚陡然提起,重重的踩踏在前方的地上,而他积蓄着的剑意,也终于在此时爆发了出来! “噼”的一声裂响,他右手握着的这柄剑终于完全脱离了剑鞘,像一道闪电一样,往前方的宗静秋刺出。 一片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声同时响起。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独孤白这一剑的速度。 在独孤白这出剑的一瞬间,剑鞘内积蓄的力量,沿着剑鞘口形成一股可怖的气流,推动着离鞘的剑尖,在一刹那就对这柄剑的折转往前之势产生了惊人的推动力。 与此同时,独孤白身前的地面炸开,他一步践踏产生的力量,汇聚着他体内真元和天地元气涌入剑柄产生的新的力量,完美的融合到了这挥剑一刺之中。 剑身只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剑尖正对宗静秋前行不过数尺,剑尖两侧就已经产生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音爆波纹。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剑尖在脱离剑鞘的最后时刻,剑尖的下沿切在了剑鞘口上,非但使得剑鞘旋转着往前飞出,而且整个剑鞘在这一切之下,也彻底天女散花般爆裂开来。 剑鞘的碎屑激射而出,飞至剑身之前,又被剑身上散发出的力量激成更多细小的碎片,一片片速度更快,最终在空气里直接燃烧起来,就像无数细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烟线朝着宗静秋击去。 宗静秋的眼瞳被这无数的烟线彻底充斥,甚至连内里的恐惧神色都已经被彻底淹没。 他一直都在凝神准备着全力防御的剑式,然而看到独孤白的这一剑,他的脑海之中依旧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剑式可以挡得住这样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他咬紧了牙关,整个身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蜷缩起来,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涌入横在胸前的长剑之中,片片晶莹如玉的剑光在他的身前重叠起来,隐然就要结成一只玉样的蟾蜍。 这些剑光形成的蟾蜍光影并不算大,甚至不能遮挡住他所有的身体,然而他也不奢望自己能够挡住所有那些流星般射来的剑鞘碎屑,他只奢望自己能够挡住独孤白手中的那柄剑,只奢望这些剑鞘碎屑刺过自己身体那些非致命的部位之后,自己还能够坚持站立。 因为他只需要支持一剑。 只要独孤白这一剑过后他还能站立着,他便可以获得胜利。 场间多的是见识非凡的强大修行者,对真元汇聚天地元气凝成的力量自有很精准的判断,看着宗静秋施出这样的一剑,他们中许多人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因为他们也都觉得宗静秋有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即便接下来的一瞬间,许多细小的碎屑会将宗静秋的身体洞穿,但是能够护住身体最关键部位的宗静秋却不会就此倒下。 然而就在此时,让他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独孤白收剑。 原本在无比暴戾的突进的独孤白硬生生的停顿下来,收剑。 他右手以惊人速度前进的剑也不可思议的往后收回,落向腰侧已经并不存在的剑鞘。 随着他的收剑,剑尖前方的所有空气都好像被瞬间抽空,一道独特的符意却是悄然生成。 噗噗噗噗… 他前方如同骤然涌出无数朵细小的浪花。 这每一朵细小的浪花都是细小的剑鞘碎片更加猛烈的加速时产生的崩裂和音爆产生的影迹。 而那些同时响起的一连串细密的噗噗的声音,却是那些碎片刺穿宗静秋的剑光,刺穿玉蟾般的虚影,刺穿宗静秋身体血肉时发出的声音。 无数细小浪花般的影迹还在空中如花绽放,无数细小的剑鞘碎片却是已经透过了宗静秋的身体,在他的身后带出无数朵细小的血花。 宗静秋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如受电击,他的所有意识告诉他要站住,要还能举剑,然而冲击到他身上和身体深处的力量却不允许他的身体这么做。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翻出去,狠狠朝着地上坠去。 一片惊呼声和剑鸣声如潮水般响起,还伴随着惊怒的呼喝声。 接着黑暗中有许多剑光的闪亮,还有许多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响起。 独孤白停了下来,左手掩鼻,以免自己因为吸入大量的灰尘而剧烈的咳嗽。 那些剑鞘的碎片甚至激射到了宗静秋身体后方的选生群中,有些措手不及的选生,甚至出剑之后都应付不来,被碎片击伤。 “他是故意的?” 看着屋棚另外一端有些混乱的画面,听着那些惊怒的声音,因为太过疲惫而一直没有怎么出声的易心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的轻声自语道。 夏婉也有些无语。 这一剑谁也不能说独孤白是故意,然而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却完全就是独孤白朝着宗静秋和他身后的所有人出了一剑。 张仪呆住:“这…” “要做就做到彻底,这就是独孤家的豪气。”徐怜花冷笑着,转头看了张仪一眼,道:“多学学独孤白,就不会婆婆妈妈了。” 独孤白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平静的转身,然后依旧左手捂着鼻子走向丁宁等人。 然而屋棚那侧所有的选生却都从他的背影上读出了他的意思,不少人忍不住怒声叫骂了起来。 既然非友,那就是敌人,借着机会斩你们一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黑暗里,林随心的眼睛更亮。 他越来越觉得惊喜,越来越觉得这场剑会有意思。 但这个时候,听着那些叫骂声,他的眉头却不悦的皱了起来。 岷山剑宗的人都喜欢最为直接的手段,都习惯用剑说话,所以绝大多数岷山剑宗的人也都极为讨厌无用的口舌之争和叫骂,林随心更甚。 他的安排一直很随意,因为心中不悦,他此时的安排就更为随意。 所以在那数名不住叫骂的人之中,他随意的挑选了一名选生,然后先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丁宁。” 接着他喊出了那名选生的名字:“对宫沐雨。” 场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仪惊愕的看着丁宁,又忍不住转头看向林随心。 “怎么会是我?” 就在一瞬间的死寂过后,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叫了起来:“我还未进行第一轮的比试。” 很多人也回过了神来,目光都落在林随心的身上。 此时发生的自然就是被他喊出姓名的选生宫沐雨。 只是宫沐雨连一场比试都没有过,又怎么会直接对上已经过了一轮的丁宁? 然而面对这些人质疑得目光,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回答:“你第一轮轮空。” 黑暗中的宫沐雨呆住。 场间再度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很无语,但是却又无法质疑。 因为一共有四十五名选生通过了荆棘海,第一轮中必定会有人轮空。 轮空原本是最幸运的事情,但是现在这名轮空的选生,却被安排对上了丁宁。 第一百三十一章 简单而有趣的胜利 一名修行地师长的脸色在此刻变得难看至极,他便是带宫沐雨来参加岷山剑会的东昊剑宗的师长。 只是此时他的脸色难看并不是因为林随心的随意安排,而是因为宫沐雨此时的反应。 虽然丁宁在此之前表现出了极强的战力,尤其对于剑招的运用和时机的掌控更是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然而宫沐雨的真元修为比丁宁略高,在他眼里也不是没有一拼的可能,断不至于一听自己的对手是丁宁便惊慌失措。 更何况通过前面荆棘海一关的选生一共只有四十五名,现在既然林随心说了他第一轮轮空,那只要能够战胜丁宁,宫沐雨便已经可以进入最后的前十二。 只要能够位例最后的前十,便可获准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在这名东昊剑宗的修长看来,宫沐雨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只要能够把握住这样的机会,便甚至可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然而宫沐雨的表现却实在令他失望,未战而心先寒,这样的修行者绝对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强大的剑师,只会成为别人成名道路上的垫脚石。 “你看清楚了么?” 在一片难言的沉寂中,独孤白走到丁宁等人的面前,看着准备出场的丁宁,点了点头,问道。 丁宁也平静的点了点头,道:“看清楚了。” 听着两个人如此简单的对话,张仪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一震,惊声道:“独孤兄,原来你方才那一剑…” 独孤白看了张仪一眼,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厉害。” 徐怜花皱起了眉头,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般吐出了两个字。 夏婉和一侧的谢柔等人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再次涌出些敬佩的情绪。 她们此时也都彻底的反应了过来,方才独孤白的那一剑,不只是立威和表达自己的态度,还是要逼着屋棚那一端的所有选生出剑抵挡。 在毫无准备之下的仓促出剑,更能暴露出更多的东西,独孤白做到了这点,而丁宁却早就意识到了这点,从中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独孤白和丁宁,无疑是很可怕的两个人。 让她们感到幸运和喜悦的是,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的阵营里。 …… 丁宁开始动步。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在这名沉默的酒铺少年身上。 林随心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早已消失,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当丁宁走入剑痕划出的场地,他却是又突然开口,缓声道:“你们这一场的胜者,下一轮会轮空。” “什么!”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这次的惊呼声甚至比起之前独孤白施出那暴烈的一剑时的惊呼声还要响亮。 “怎么可以这样!” 一名选生忍不住愤怒的叫了起来。 这轮比赛的胜者本身就已经可以进入前十二,再轮空一场,便是直接进入前六,已经可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林随心转过头去,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眸中有些戏谑的神色:“第二轮过后不只是他们这一轮轮空,会有很多人都轮空。” 顿了顿之后,他似乎看出了很多人此时的想法,微嘲道:“难道你认为我会让你们先决出前六,然后那些落败的人再安排比试,再决出四名?我哪里有那么多闲情再看败者的比赛,自然是直接在这比试过程中安排,凑出这最后的十名胜者。” 听到他这句话里的“凑”字,很多选生更加的愤怒,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出声喝问。 因为没有人能改变林随心的随意,接下来那轮空的数人到底是谁,都在林随心的手中抽取,林随心想要随意的让谁多战一场都可以。 “连表达愤怒的胆色都没有,又有何资格称为我岷山剑宗的弟子。” 看着这些选生气得满脸通红而又不敢出声的模样,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说出这一句,接着转过头去,看着丁宁和宫沐雨说道:“你们可以开始了。” 听着林随心的这句话,宫沐雨的面容上浮起一些病态的鲜红。虽然有些惧怕丁宁的实力,然而林随心的这句话却给了他莫大的刺激,他只要胜了这一场,只是要在整个剑试过程中打这一场,他就可以直接获得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资格! 相对于宫沐雨心中的激动与振奋,丁宁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他要的只是首名,早些进入前十和晚些进入前十对于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分别。 既然林随心想要这剑试变得更为有趣一些,那他就让这剑试变得更有趣一些。 “请。” 所以他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抬起末花残剑,横剑于胸,看着宫沐雨平静的说出这一个字。 宫沐雨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豁出去了一般,发出了一声厉啸,出剑。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左手涌入金黄色的剑鞘,不等右手触摸剑柄,整柄剑已经从剑鞘中跳了出来。 他的这柄剑剑鞘是耀眼的金黄色,剑柄也是金黄色,而从剑鞘中跳跃出来的剑身同样也是耀眼的金黄色。 散发着耀眼金黄色光华的剑身上,布满了蟒纹,这柄剑,便是昔日韩地金蟒宫的宗主剑金蟒剑。 这柄剑比一般的剑要大出一些,走的本身是霸烈的路子,而在一开始些微的犹豫过后,在直接进入前十的巨大诱·惑面前,宫沐雨也被激发出了背水一战的悍勇,当他的右手握住剑柄的同时,体内的真元顷刻间转移方位,从他身体左侧的经络涌入右侧的经络,他的身体里都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而他手中的这柄剑,更是涌出万丈金光,在他手中直接变成了一轮初生的昊日。 这便是东昊剑经中威力最大的秘剑剑式之一,“昊日东升”。 看着宫沐雨手中升起得这一轮昊日,那名东昊剑宗的师长的脸色稍霁,至少这一剑的剑意饱满,没有多少可挑剔之处,而且在他的眼里,此时施展这一剑也是很好的选择。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而且这一剑的威力虽然强大,然而剑意只是缓升之势,力并不发尽,任何时候都留有一分余地。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名东昊剑宗的师长和其余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睛里却是被惊愕的神色彻底充斥。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随着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前挥洒,一片细密的剑光如野火般往上燃起。 就连张仪都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小师弟”现在是在做什么。 丁宁此时施展出的,竟然是野火剑经中的一式“野火燎原”。 这一式自然是剑势绵密,防守能力极强的剑式,然而所有人此时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出来,丁宁的真元力量比起宫沐雨稍弱,这样寻常的剑式,似乎不可能挡得住宫沐雨的这一剑。 当的一声清越撞击声响起。 昊日般的剑辉和绵密的野火互相辉映,两剑已经正式相击。 宫沐雨的眼瞳也瞬间被不能理解的神色充斥。 沿着剑身传递到剑柄的冲击感无比清晰的提醒他双方剑上的力量差距,丁宁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的进势,然而既然挡不住,丁宁又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剑式应对? 难道只是判断上的错误,难道丁宁的能力只是因为他先前的表现而在感觉中被神化了,其实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 宫沐雨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丁宁不可能再来得及更换任何剑式,他身体里每一个细小的血肉纤维都在颤抖着,要让他将这一剑刺入丁宁的胸膛。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了,手中的剑上燃起更多的辉光,奋力向前。 狭小的空间里又急剧的响起数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丁宁手中的残剑无法抵挡住金蟒剑上发出的力量,被往身侧荡开,强大的撞击力甚至使得他的身体都有些不稳,连退两步。 宫沐雨的剑意已经淋漓尽致,剑尖在丁宁手中残剑荡开的虚影中刺入,即将刺入丁宁的胸口。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的心中都涌起不可置信和荒谬可笑的感觉。 因为就在此时,一直蜷缩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被丁宁在倒退的同时,用脚尖挑了起来。 然后丁宁的左手落在了它的颈部,就像倒提着一柄剑一样,抓着它的头,直接对着宫沐雨的剑迎了过去。 这条玄霜虫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感觉着迎面而来的锋锐剑意,它恐惧的浑身都发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拼命将体内积蓄的力量从口中喷了出来。 宫沐雨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噗”的一声。 他看到深红色长虫的口中喷出了一道凛冽的寒流,冲在他的剑上。 这股寒流的力量原本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太强,然而他这一剑的大部分力量已经被丁宁的剑式消弭,此时剑意正到尽头,也不可能再生出力量。 于是他便无法阻挡。 他无比骇然的看到自己的剑被冲得往上荡起。 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力量随之传来,让他持剑的手臂也往上扬起。 “喀…”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结冰声。 撞开他剑的寒流在空气里凝成一根晶莹的冰棱。 丁宁平静的抓着深红色长虫,继续往前伸出。 这根晶莹的冰棱刺入宫沐雨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沿着冰棱的边缘嗤嗤的喷射出来。 所有人都怔住。 就连林随心都怔住,他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前十 更为不可置信的是宫沐雨。 他看着丁宁平静的眉眼,看着丁宁手里抓着的那条深红色长虫,心中充满无比荒谬之感,然而听着自己的鲜血摩擦着冰棱的边缘不断发出的嗤嗤响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似乎被瞬间抽空,他心中的荒谬之感迅速被恐惧所替代,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呼声。 在他这一声凄厉惨呼响起之时,丁宁已经后退数步。 散发着热气的鲜血融化着残留在宫沐雨体内的冰棱碎片,然而没有一滴鲜血喷洒在丁宁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宫沐雨的金蟒剑从手中坠落,无力的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在他的身体往后倒下之时,一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已经出现在他身侧,伸手扶在他的背上,并开始施药止血。 失剑倒地和岷山修行者的介入都意味着这一战的终结。 宫沐雨凄厉惨呼的余音还在所有人的耳中缭绕,看着平静收剑和弯身放下手中深红色玄霜虫的丁宁,徐怜花回过神来,自嘲般摇了摇头,道:“依旧只是一剑…可这到底算是一剑还是一虫?” 徐怜花的声音并不算低,在此时的沉寂里,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更多的选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这难道不算违规么?” 有选生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白痴。” 听着那名选生的叫声,徐怜花不屑的冷笑起来:“哪里违规?” 林随心饶有兴致的看着徐怜花和那名选生,却不开口。 那名选生一滞,看着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怜花更加鄙夷的看着这名选生,嘲讽道:“若是你有能力,你也可以从前面的一关里抓几条这样的异虫出来,然后再令那几条异虫乖乖的跟着你,然后也可以将几条虫当剑刺向对手。” 看着那名选生的面容越加苍白,嘴唇越是颤抖而越是说不出话来,张仪轻咳了一声,希望徐怜花可以就此收声,给那名选生留些情面。 然而徐怜花却没有就此收声,又重重的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你更有能力一些,你大可以让那一大群军队般的异虫为你效命,到时候你只要带一群那样的异虫出来,恐怕这剑试大家就不用争了,你肯定是这剑试的首名。” 听着徐怜花毫不留情面的嘲笑,屋棚那一端的许多选生都很愤怒,然而他们却也找不出任何措辞反驳。 因为丁宁这一战的胜利,关键不在于利用了这条玄霜虫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他可以拥有这条玄霜虫,可以将这条玄霜虫当成佩剑一样用,最为关键的在于他可以如此精准的判断出宫沐雨那一剑在被自己的一剑消磨部分力量之后,剩余的力量比起那条玄霜虫的力量要弱小,关键还在于他能够完全顺畅的,在精准的时机里完成这样的事情。 现在越是仔细的去想丁宁那一剑或是一虫制胜的最后画面,所有这些选生就越是感觉到丁宁的可怕,越是感觉到丁宁的游刃有余,甚至感觉到这一切都在丁宁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东昊剑宗的那名师长此时面上的怒意也已经完全消失,尽数转化为对丁宁的敬意。 此时在他看来,不管宫沐雨如何努力,在这场战斗里都不可能是丁宁的对手。 因为他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年轻人,从未见过像丁宁这样可怕的天赋。 “没有疑问了?” 林随心看着垂下头去的那名选生,罕见的淡淡一笑,道:“那便继续。” 听着林随心如此风淡云轻的话,很多人却是又忍不住差点痛苦的呻·吟起来。 因为他们想起了林随心一开始说的话,想起了丁宁这一战获胜之后,已经进入这场岷山剑会的前十。 即便有着那名容姓宫女的公开发难,即便是有着他们这些人的阻击,然而丁宁还是成为了第一名进入前十的选生,成为第一个拥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资格的选生! 山道间的某处阴影里,那名一直为容姓宫女回报消息的黄袍中年人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走到这一步。 像丁宁这样的修行者,能够一路以首名进入前十,对于白羊洞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耀,然而看着此时丁宁沉默走回的背影,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不可能就此停止脚步。 “只是你真的能够成功么?”这名黄袍中年人的眼眸深处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 在休憩的营帐处,容姓宫女已经可以看清山谷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不需要这名黄袍中年人的时刻回报,此时山谷里很多人都在想着她会因为丁宁第一个进入前十而愤怒,然而他们却都未曾想到,此时这名容姓宫女冷漠的脸上却只有一丝嘲讽的表情。 “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 看着丁宁平静的走回张仪等人的身边,又看着徐怜花嘲讽那名选生的样子,她冷漠的轻声缓缓自语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她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和天赋无论有如何出色,比起成人世界的权术和力量,都只是小孩子的玩闹而已。 此时在她对面的另外一片山崖间,扶苏身影微颤的看着丁宁和瑟缩跟在丁宁身后的那条深红色长虫,他既担心和感伤,又替丁宁感到高兴。 “你这次怎么不说了不起?”另一片崖间,潘若叶转过头看着眼神里全是感慨的黄真卫,说道。 黄真卫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一笑,道:“好话多说三遍,便也变成了婆妈。” …… “易心!” 山谷中,林随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呼吸又是一顿。 不论易心此刻是属于哪一边,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的他也是有可能影响最后是谁夺冠的重量级人物。 丁宁等人对面的许多选生的身体都开始紧绷起来,生怕接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 “轮空!” 林随心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掠过他们的身体,然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这些选生的身体顿时一松。 “易心!依旧轮空。”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得是,林随心很淡然的又说了这一句。 一片哗然! 明明知道逼问林随心这样的人物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是有些选生气怒攻心之下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哪里有连续两轮轮空的道理?” “为什么不能?” 林随心随意的看了那几名选生一眼,毫无情绪的说道:“若是你们有意见,我也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我可以让易心不轮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自愿对易心。” 那数名选生气愤得浑身都发抖起来,剑鞘内的剑都发出了清晰的震鸣声,然而他们谁都不敢应声。 因为即便自认可以和易心这样的强者一拼,也没有人愿意和易心这样的对手多战一场。 “既然最后要安排一些人轮空,作为岷山剑宗最后的试官,无法挑选合适的人轮空,那这一双眼睛睁着和瞎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林随心依旧毫无情绪得看着那数名选生,淡淡的转身,微讽道:“你们不自愿对易心,在此时的确是明智的行为,只是连这样的一点勇气和血性都没有,难道你们还奢望我安排你们轮空?” 听着这样的话语,很多人气愤得连呼吸都不畅起来,然而连那些修行地的师长却都没有多少人觉得林随心此时的行为不公。 因为就连他们都觉得那数名选生和易心相比,甚至和已经被淘汰的南宫采菽、夏婉相比相差太远。 (今天在山里,更新不容易,字数略少一点,明天下一更字数会多)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徐怜花。” 转过身的林随心看了一眼丁宁等人所在的地方,不看手中的卷册便又喊出了徐怜花的名字。 很多选生的牙齿咬得更紧,他们越来越觉得林随心是要故意将丁宁这一方的人送进前十,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随心接下来却是吐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对白若泽。” “真是随意。” 听着林随心报出的自己对手的名字,徐怜花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低语了一句。 他也无法理解林随心的想法。 从先前的很多细节,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出来,至少林随心更欣赏他们这些和丁宁站在一边的人。 然而林随心现在的安排,却似乎更倾向于将他淘汰掉。 白若泽在才俊册上排名二十二,甘露剑院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若是在平时相逢,徐怜花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击败对手,然而徐怜花在击败陈离愁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白若泽在前面却根本未受什么伤,甚至连击败第一名对手都十分轻松。 “难道觉得白若泽比我优秀?”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徐怜花却不想和林随心辩驳什么,只是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开始缓步前行。 “你怎么样?” 张仪忍不住紧跟了一步,异常担心的转头看着徐怜花,犹豫道:“若是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 “我不想回答你这句话。”徐怜花看了张仪一眼,又转头对着夏婉说道:“夏婉你来回答我们徐侯府的修行者是什么样的做派。” 张仪愕然的转头看向夏婉。 夏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徐侯府从来只有战死的修行者,没有认输的修行者。” 张仪呆住,说不出话来。 丁宁便停在张仪的身前不远处,看着迎面走来的徐怜花,他一直没有出声,等到徐怜花和他错身而过的瞬间,才轻声说道:“左肋下三寸。” 徐怜花的眉头微挑,也不说什么,继续前行。 …… 白若泽早已在场中等待。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停下来的徐怜花,他躬身施礼,歉然道:“对不起。” “不用对我道歉。” 然而看着殊为有礼的白若泽,徐怜花却是面孔一板,声音微冷道:“难道你就觉得我一定会输给你?” 白若泽刚刚才直起身体,听到这句话,他的面容微僵,又微微躬身,道:“对不起。” 他连说两次对不起,态度都十分诚恳,然而他是一处修行地最为杰出的弟子,平日自然也极为骄傲,此时神态虽然恭谨,但是眼眸深处也是闪耀起愤怒的火光。 徐怜花没有看他,只是抬起头看着上方黑沉沉的,似乎连诸天星辰都被遮掩了的天空,面无表情的说道:“开始吧。” 白若泽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话。 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接近这场剑会的前十,他绝对不能因为一些情绪的因素错过改变一生的机会。 徐怜花的声音刚刚响起,他就已经出剑。 铮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传入众人耳廓之时,他身体左侧的绿鲨鱼皮剑鞘已经空了,他的右手已经握剑完成了一剑,他和徐怜花之间的空气里,没有看到任何暴走的天地元气,只出现了十余道淡淡的幽蓝色剑影。 这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同深海中游动的魅影,在空气里以诡异的螺旋状悄无声息的前行,分别刺向徐怜花的身体各处要害。 徐怜花的眼睛瞬间眯起。 他的手迅速抽剑。 微粉色的剑光在他的身周飞旋起来,成片的剑气从他四周的地上往上升起,就像无数朵莲花的花瓣。 十余道幽蓝色剑影如鬼魅在这些花瓣上乱撞,却被纷纷弹开,冒出一团团幽蓝色的烟气,始终无法进入徐怜花身外一尺之地。 看着这样的画面,白若泽一声厉啸,清俊的面容上多了数分狠辣的神色。 他的双脚脚尖交替点地,整个身体就像毫无重量的飘飞起来,手中的幽蓝色长剑从上自下斩向徐怜花的头顶。 随着他剑光的划落,剑光下方的地面上却是浮起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不断朝着剑身汇聚。 这无数缕幽蓝色的元气散发着特别的阴寒味道,完全不像人间的气息,在地上冒起又毫无声音,无数缕元气同时在地上冒起的画面,就像有无数朵来自幽冥的花朵在绽放。 徐怜花额头上的血管鼓了起来,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放开了手中握着的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徐怜花是要放弃,然而张仪却知道并不是这样,所以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看清楚此时徐怜花的手落向腰侧的剑鞘。 轰的一声闷响。 徐怜花的剑鞘周围空气陡然爆震。 曾经有那么一瞬,白若泽也以为徐怜花是要放弃,但是感觉着徐怜花身外暴走的气息,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由得再发一声厉啸。 汇聚于他剑身上的幽蓝色元气急剧的凝聚起来,他的剑身上,就像有一头幽蓝色的鬼物要冲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徐怜花的手已经伸出。 徐怜花握着剑鞘,剑鞘口对着他手中的幽蓝色长剑刺出。 白若泽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他尽可能的调整着自己手中长剑的走向,然而他发现徐怜花的动作远比他快! 铮的一声轻响,就如平时长剑归鞘一般,眯着眼睛的徐怜花无比精准的用自己的剑鞘套住了白若泽的长剑! 剑归鞘,无数丝幽蓝色的元气从鞘口涌出,剑身上凝成的幽蓝色鬼物也似硬生生的被挤碎,最为关键的是这剑鞘隔绝了他手中这柄长剑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就像硬生生切断了许多连接在这柄剑上的符线! 白若泽心中寒意止不住的涌起,然而他毕竟不是弱者,在剑式被遏制的这一瞬间,他也自然的做出了应对,他身体往后倒退,拔剑,同时他体内真元的输出再强数分,想要凭着这一瞬间的僵持之势,便将徐怜花震得更伤,直接令徐怜花落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涌出难以置信的情绪。 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中的剑柄出传来。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张开口,在他还来不及叫出这句话的瞬间,徐怜花已经挥动了一下手臂。 剑鞘直接带动了他的剑,带着那股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蛮横力量,像一根铁鞭般抽向他的左肋。 白若泽的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扭动闪避,然而一股痛感却是让他的身体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快闪避。 “嘭!” 一声沉闷敲击声震响在所有人的耳廓,遮掩住了下一瞬间的许多细碎骨碎声。 白若泽张开的口中喷出一股血泉,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如从中折断般往后飞出,坠向后方数丈外的地面。 “怎么可能会这样?” 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越对真元力量感知清楚的修行者越是震惊。 因为在这场战斗的最后阶段,徐怜花实际是用毫无花巧的力量击败了白若泽,而在他们看来,徐怜花面对白若泽不可能发得出如此压倒性的力量。白若泽比他的修为本身就只低一线。 “竟然…” 然而在下一瞬间,所有这些感到不可思议的修行地师长却全部知晓了答案。 他们的目光全部震撼的凝聚在徐怜花的脸上。 徐怜花凝立着不动,然而他的脸上却好像带上了一张五颜六色的面具。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甚至连一条条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竟然不管身体里的毒素…” 有选生也反应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惊叫了起来。 张仪呆住,他的浑身也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丁宁和耿刃仔细的解释过七叶散的药力,所以他很清楚如果不顾那界限强行动用所有真元会是何等的痛苦,然而此时的徐怜花,竟然还能站着! 让张仪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的是,徐怜花不仅硬生生的站着,而且还能出声。 因为徐怜花的声音在此时已经响了起来。 “他倒了,我站着,所以应该是我赢了。” 徐怜花的声音已经全部变调了,听上去连声音都似乎在抽搐,然而他却还是在完整的说话。 听着这样的声音,林随心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他点了点头,异常简单的吐出了一个字,“是。” 几乎所有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此时,丁宁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他看着徐怜花抽搐的身体,出声道:“你本不应该需要两招,只需要一剑的。” “是我的问题。” 徐怜花已经无法转身,但他变调的声音还是接着响了起来:“不过不是我怀疑你,而是我知道这种毒一定很痛苦,我也有点怕这种毒带来的痛苦,所以我还幻想试着不用这样的方法撑过去。” 说完这一句,徐怜花往前倒下。 “师弟!” 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张仪几乎快哭了,“他都已经如此,你还和他说这么多话。”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这样才不负他这样的付出。” 丁宁看着倒下的徐怜花,依旧平静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又认真的轻声道:“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山河胸中,生死度外 “我当时撑了多久?” 看着倒下的徐怜花,净琉璃清冷着脸,转头问了澹台观剑一句。 澹台观剑仔细的想了想,道:“也是说了几句话,不过想起来总是要比他的这几句话简短一点。” 净琉璃沉默了一息的时间,道:“这届剑会的确不错。” 澹台观剑自然明白她不是在夸奖自己安排的这场剑会,淡然一笑道:“虽然承受痛苦这种事超过了你,但是当时你却没有他这样犹豫。” 净琉璃摇了摇头,微冷到:“一件事超过也是超过,若是两人同中这种毒,他能够坚持得久一些,能够比我多出一剑,我就会死。” 澹台观剑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服净琉璃,他忍不住有些感慨道:“可能就是因为你这样事事较真,每个地方都要和别人争强,所以你才是岷山剑宗有史以来进步最快的天才。” “以前可能是,以后却可能不是。” 净琉璃看着和张仪说话的丁宁,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天空,漆黑的眼眸似乎要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在此之前她看过无数的年轻才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感觉到压力。 所以虽然她事事争强,实则过得却并不辛苦,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让她由心颤栗的人出现,她在感觉到以前从未感觉到的压力时,也如同看到了新的天地。 她可以肯定自己的修为进境一定会比以往更快。 “痛苦也是一种经历。” 丁宁说这句话说得异常云淡风轻,然而落在夏婉的耳中,却是充满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她抬起头,有些尊敬的看着丁宁的侧影。 在以往的修行之中,只有她的老师所说的一些话,才能让她感受到同样的意味。 明明只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但是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却越来越让她感觉到不像是和自己一样的选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催动体内的真元。 一股坚定而强大的气息,从她的肌肤表层往外迅速的扩散出去。 她的身周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风卷。 还在悲痛之中的张仪霍然转身,看到的画面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远处的选生也发现了夏婉这边的异状,一片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接连响起。 夏婉的脸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她精致的五官也痛苦的扭结在了一起,身体开始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 “你这是做什么?” 张仪终于能够发出声音,茫然而悲痛的叫出了声。 “丁宁说的不错。”夏婉也已经很难出声,但还是发出了声音,“我想试过这种痛苦之后,至少不如这的痛苦会更容易忍受一些。” 一旁的独孤白和易心已经猜出这样的答案,但是听着此时夏婉的声音,依旧心中大震,心想怪不得这名看似温婉的少女能够在才俊册上排到这样的高位。 距离丁宁等人比屋棚另外一端的所有选生更近的净琉璃自然比那些选生更快的反应过来夏婉做了什么。 “倒是也小看了她。” 她微皱着眉头,语气里却是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 也就在此时,又一股近似的气息在丁宁的身后炸开,令她都微微的一怔。 这股近似的气息,在南宫采菽的身上发出。 看着同样全力催动体内真元,同样逼得毒素发作而开始陷入巨大痛苦的南宫采菽,大脑有些空白的张仪颤声道:“就算想将此当作修行,也可以等到剑会结束…” 无法改变眼前事实的他,已经只能担心她们接下来失去意识和接受岷山剑宗的救治而无法看到接下来的剑会。 “我修的是素心剑,最顺着心的剑便是最快的剑,心念既起,想到便要做。” 夏婉看着他,在往后倒下之前,缓慢而艰难的说完了这一句话。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净琉璃却是缓缓的挑眉,道:“她已经不必到岷山剑宗来修行了。” 澹台观剑郑重的点头,这次他十分赞同净琉璃的意见。 “这些人都是疯子么?” 看着连南宫采菽都全力催动真元毒发,屋棚另外一端的一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忍不住出声。 夏婉和南宫采菽都是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然而两个人这样的举动,给屋棚这一端的选生同样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若是想要和正常人一样,还做什么修行者?” 叶浩然的眉头微蹙,然而看着身边那名脸色苍白的选生,又看着他身旁那些同样脸色苍白甚至额头的汗珠始终没干过的选生,他知道这些人就像战场上的残卒一样,对于剑试的最后战果不会有多少的影响,所以此时他虽然知道自己若是出声必定可以略微提振那些人的士气,只是既然没有多少意义,他便依旧保持了沉默。 他微蹙的眉头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松开,然后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很多人的面孔,和丁宁一样,他也始终在寻找那最后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依旧未能找出长陵女主人埋下的那颗最后的棋子。 …… …… 宛如隔绝世外的岷山剑宗里正举行着牵动天下的剑会,同样笼罩于黑夜的长陵城中,也有无数人未眠。 梧桐落的清冷酒铺里,长孙浅雪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候梧桐落的街巷里悄无人声,但是在她的耳朵里,却早已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自远处深巷中走来,走向这间酒铺。 她和衣站起,走向前院,如黑夜里的无声清风,但是眼眸中的寒意和杀意却越来越寒冷。 这是一名修行者,带着她熟悉的味道。 以她现在的修为,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杀死这名修行者,只是她也可以肯定,自己无法很快的,至少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形下杀死这名修行者。 若是真出现必须杀死这名修行者的情形,她可以通过丁宁那面画壁上标出的路线逃出长陵,在丁宁参加剑会期间,她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住在墨园,也是因为丁宁留在那片画壁上的路线都是从这里开始。从这里开始逃亡,最有成功得把握。 然而最为关键的也是此时丁宁还在参加岷山剑会,她只要暴露,丁宁便不可能活。 小院中的水意突然浓了些。 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从空中坠落,落向小院中小小的花圃。 长孙浅雪原本已经掀帘走入前院,此时的身影却是突然顿住,然后转身又重新返回院中,她如画笔勾勒出的完美面容上开始笼上一层真正的寒霜。 水滴落入泥土的同时,院中那一头已经站了一条白色的身影。 “我道是谁,原来果真是公孙大小姐。只是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倾国倾城,我见尤怜,我也未曾想公孙家的大小姐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声音低微而牢牢锁定在这片小院之中,只是低微的声音里却自然带着一种桀骜而不可一世的气息,这种气息,只有真正的大逆才会有。 身上元气如一江水,又能够拥有如此气概的大逆,自然便只有云水宫的白山水。 “你想死还是想活?” 然而看着凝立在前方檐下,悠然而不可一世的打量着院中景物的白山水,长孙浅雪只是清冷的直接问道。 白山水微微一怔,她不能习惯长孙浅雪的说话方式,但是她还是微微一笑,认真道:“想活。” 长孙浅雪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寒意和杀意并未消失,只是等着她说话。 “原本只想先见丁宁一面,但是想着你应该是杀死了我师兄的人,还是觉得要先见你一面。”白山水负起了双手,“既然连你都可以和那人的弟子一起住在此处,我来此处便自然不是找你寻仇,而是告诉你,我也可以。” 长孙浅雪没有浪费力气去思考白山水何以发觉丁宁和自己的身份,她的面容更加清冷数分,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白山水笑了笑,又迅速收敛了笑容,道:“但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长孙浅雪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不负责想这些事情。” 白山水又是一怔,却又马上泰然,道:“既然如此,等这场剑会结束,丁宁出来之后再说。” 大逆行事,自然有凡人所不能及的风范,白山水此时绝非长孙浅雪敌手,生死也悬于一线,却全然置之度外。说话间人已飘然出院,只是最后还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场剑会过后,丁宁的名字想必天下尽知,只是恐没有人想到,他是那人的弟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十最后一场 林随心的安排虽然真的很随意,然而从他整个安排的过程,包括他在面对选生质疑时所说的话语来看,大多数修行地的师长还是发现了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 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岷山剑宗显然对每位选生都做过详细的调查,不只是局限于天赋和修为,还有以往的品行。 在前面的数关,所有选生的表现到了林随心这里已经有了一个综合的评定。 天赋和修为稍弱,以往的品行有些问题的选生,便往往会在这最后的剑试里被多安排一两场对决。 这看似不公,然而却是岷山剑会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 只要能够在多战一两场的情况下依旧战胜,进入前十,便还有进入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 这岷山剑会,终究不是什么赢得虚名的比赛,而是岷山剑宗在挑选自己的入门弟子。 按照林随心表现出来的规律,或者说严格的规矩,现在这大部分修行地的师长已经看出除了已经进入前十的丁宁、张仪、易心等人之外,叶浩然、顾惜春等人,包括在才俊册上位列第八的诡船山门的慕危城也已经不需要再战,最后的一场比试反而应该是在何朝夕和另外一名选生,出身于朝露剑院的鹿器歌之间。 此时何朝夕虽然疲惫不堪,体力和真元也损耗的极为剧烈,然而鹿器歌的境况却更为艰难,这名在才俊册上排名四十开外的少年在坚持完前面一战时,左臂已然骨折,且身上流血的伤口不下十处,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变得极为虚弱。 在所有人看来,这最后一场的胜者自然应该是何朝夕。 只是算上何朝夕,最后的前十之中却还是少了一名选生。 难道是这鹿器歌的坚忍也获得了林随心的肯定,接下来他和何朝夕便不需要再战,直接位列最后的前十? 然而就在这时,林随心已经让这些修行地的师长知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因为这时林随心已经对着转身回走的何朝夕出声。 “你不用回了,因为你还有最后一场要打。” 他没有情绪的对着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何朝夕说了这一句,然后毫无停顿的接着说道:“何朝夕,对鹿器歌。” “小心些。” 在何朝夕脚步顿住的同时,张仪冲着何朝夕轻声的喊了一句。 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张仪、丁宁和何朝夕、南宫采菽都可算是同门,且从头至尾都在并肩而战,在旁人看来张仪这样的一句加油和提醒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时低调谦逊的张仪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这样出声,已经很不寻常。 张仪此时的心情十分振奋和喜悦。 因为他知道,如果薛忘虚还活着,看到他和丁宁还有何朝夕都能进入前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觉得风光。 …… 何朝夕点了点头,缓缓的转身,尽可能的调匀呼吸,转身走向刚刚战斗的场地。 另外的一边,一名用绷带将自己左手牢牢固定在身上,头发都已经被冷汗湿透的紫衫少年也正步履蹒跚的朝着何朝夕行来。 这名名为鹿器歌的朝露剑院才俊每走一步都似乎要付出很大代价,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多人会甚至忍不住觉得他不像是走在坚实的平地上,而是每一步都走在钉床上。 胜负似乎只是从他这样的姿态就已经可以断定,然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震惊的异变产生了。 一道虚冷的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然后迅速的释放到周围的天地里。 之所以说是虚冷,是因为这股寒冷的气息让人感知到的同时,这名少年的身体内里便似乎极为空虚,以至于大多数真正的寒意都反而往他的身体里收缩。 这种诡异的感觉对于场间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就像是夏天里面前树了一块冰,所有人都觉得冰寒冷,觉得冰在散发冷意,然而却偏偏又感觉不到真实的冰冷,所有的冷气反而朝着冰的内里收缩。 一声声清晰的吸气声自旁观的修行者群中响起。 随着这种虚冷的气息生成,鹿器歌已经被冷汗湿透的黑色长发开始缓缓往后飘舞,彻底将他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容展露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脸颊都微微凹陷,就像急剧的消瘦下去。 他身周的空气里,却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有许多丝看不见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入他的身体。 就像干涸的池塘被瞬间填满,鹿器歌的身体开始给人充盈的感觉。 他苍白的面容上开始蒙上一层铁青的光泽,凹陷下去的脸颊却是又恢复如初。 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虚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在变得强大。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功法?” 刚刚大着胆子提醒何朝夕的张仪无比震惊的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连连出声。 场间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就连丁宁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面色都非常凝重。 他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只是这种功法他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亲眼见过。 这种功法很玄妙,而且很有用。 所以此时他便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的感知着周围天地元气的一切变化,包括感知着鹿器歌身体的一切变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张仪的问话。 …… 虚冷的气息从鹿器歌的身上开始消失。 在彻底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有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是有片片结冰的浪花在飞洒。 还有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就像一条条的血线。 “怪不得一定要坚持下来。”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异相,眼睛微眯,冷冷的微讽道:“这次剑会真是不简单,连血煞魔功这样的功法竟然都会出现。” “血煞魔功!” 在她出声数息之后,才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一声惊呼。 “竟然是血煞魔功!” 这声惊呼瞬间引起了一片惊潮。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在一片惊呼声中,没有得到丁宁回答的张仪求助般的转头望向独孤白等人,此时他对何朝夕的担心早就超过了求知本身。 “前朝的一门邪门功法。” 独孤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凝重的说道,“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却可以将自己空虚的血脉当成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只是利用这种功法引具的天地元气太过阴寒,即便可以短时间提升战力,却是不利于今后的修行。” 张仪要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聪慧,即便独孤白如此说,他还是明白了这门功法的强大之处。 即便这种功法可以被认为是一时刺激生命力的邪门功法,然而却至少可以让修行者在战场上流了很多血之后,还可以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战力,甚至变得比受伤前更为强大。 在一些生死绞杀的战场上,修行者所考虑的最重要问题便是生存,而并非今后的修行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血快流干了,觉得我必败无疑。” 就在此时,走到何朝夕对面的鹿器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何朝夕出声:“只是我不想败。”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决心。 何朝夕平时的话也很少,此时听到鹿器歌这样的话,他微微抬头,说道:“我也不想。” “你还能赢么?” 鹿器歌嘲讽的看了何朝夕和他背负着的大剑一眼,冷笑了起来。 他平时并不是特别狂傲的人,但是此时,对方的境况和自身的强大,却让他自然发生了改变。 在冷笑出声的同时,他的一脚践踏在地,伸手一剑便横空朝着何朝夕砸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横剑行礼。 但是此时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细节。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赤铜色的长剑,此时蕴含着他用极大代价换取的力量,只是如此简单的剑势,就迸发出了蛮横至极的威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朝着何朝夕压了下来。 而何朝夕就像是一株小树,只能被碾成粉末。 当的一声爆响。 何朝夕的剑已在手中,然而他的身体瞬间却往后弹飞了出去。 鹿器歌的身影出现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何朝夕的身体带着一蓬烟尘,砸落在距离场地剑痕边缘唯有数尺之处。 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掌指之间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他的嘴角也有一缕鲜血在流淌出来,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沉着冷静,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这一柄分外宽厚的长剑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缺 (前面的两章出现了一个问题,因为人物比较多,所以把厉西星这样一个重要人物遗漏掉了,而且他还牵涉到已经构思好的重要情节,所以前面一百三十五章,一百三十六章都做了些更改和添加,大家可以回头过去看看,否则有可能会连接不上。然后今天晚上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在之前所有的战斗里,何朝夕一直是在用这柄青色宽剑战斗,然而这柄青色宽剑太过普通,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既然有前面剑谷选剑的环节,何朝夕就算再笨,也不可能选择一柄除了宽厚之外毫无特色的剑。 一声厉啸从鹿器歌的口中喷薄而出,随着这声厉啸,感受到危险的鹿器歌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嗤嗤的喷出片片赤红色的冰雪,他的身影也瞬间落至何朝夕的身前,轰的一声爆鸣,他手中的赤铜色长剑再度像一座山峰朝着何朝夕当头砸下。 何朝夕举剑再挡。 爆鸣声中,他脚下的地面像波浪一样震荡开来。 此时砸落的山峰已经是一座冰峰。 气浪四溅之中,一片片赤红色的尖锐冰片冲刺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瞬时多了许多道流血的伤口。 看着这样的画面,张仪担心到了极点,张大了嘴却连呼吸都忘记,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蓬血雾中何朝夕的口中喷出。 然而伴着一声闷哼,何朝夕却是没有像之前一击一样被震退弹出,他的整个身体微微一弓之后,便像一张弯曲的弓再度弹直,他手中的剑依旧奋力往上,反而硬生生的将鹿器歌连人带剑格得往后弹出。 也就在这一瞬间,何朝夕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之上,左手指尖流淌着的真元,擦亮了剑脊上的一道符文。 他这柄剑的剑脊本身便是一柄内嵌的细长小剑,只是隔着一定的距离,根本看不出来。 此时随着这道符文的亮起,这柄小剑沿着大剑的剑身飞了出去。 嗤! 破空声起。 鹿器歌骇然的侧身,一道细小的青色剑光带着一道涡流,以恐怖的速度擦着他的身体掠过。 何朝夕开始反击。 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剑朝着鹿器歌斩杀。 他的力气本来就比绝大多数选生大,而此时挥剑,空气倒灌入他青色宽剑的中央空槽,更是发出了巨大的风雷声,气势说不出的惊人。 然而对于鹿器歌而言,最惊人的不是气势和力量,而是何朝夕手中的这柄沉重的大剑似乎陡然变轻了数倍,剑势也比之前快了数分! 急剧的涌入青色宽剑中央槽线的空气,承托着这柄青色宽剑,就像使得这柄青色宽剑也飞了起来。 鹿器歌震骇的反手挥剑相迎。 何朝夕剑势再变,原本朝着他当头斩杀的青色宽剑朝着他右手手腕斜飘而落。 在之前的战斗里,他的剑势都是沉重而刚猛,然而此刻,他的剑势却变得轻灵而迅疾。 鹿器歌难受得难以呼吸,手中长剑也再度回缩防御,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侧后方的剑啸声。 他下意识的转头。 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道细细淡淡的剑光就像是一条淡青色的雾气飞来。 “这到底是什么剑?” 观战的选生之中,有人震惊的叫出了他此时的心声。 剑身上飞出的细剑,在飞回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 鹿器歌无法同时应付前后分袭的两剑,他体内的真元从脚下涌出,两股烟尘就像两道翅膀托着他往一旁掠出。 何朝夕持剑追掠,飞回的细剑自然的归于他的剑身,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嗤的一声,细剑再度从他的剑身上飞出,朝着鹿器歌飞刺。 鹿器歌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看着这柄小剑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和震惊茫然,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剑也已最快的速度朝着这柄小剑击刺出去。 紧接着便是当的一声震鸣。 一道强烈的波动在他的身前涌出,溅射的气浪之中,响起他愤怒的厉啸声。 他准确的刺中了那柄速度惊人的小剑,那小剑也像一片被树叶一样倒旋飞出,然而他看到那柄小剑并未因此坠地,还在飞向何朝夕手中的青色宽剑,而此时这柄青色宽剑,正以无比轻盈的姿态,又诡异的带着响亮的轰鸣声,朝着他的胸腹间袭来! 何朝夕用的只是一柄剑。 然而此时,他就像是无时无刻在面对两名剑师,而且是两名剑势极快的剑师! 场外安静无声。 这绝对是令人震惊和意外的一战。 在鹿器歌展露出血煞魔功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觉得胜利已经属于鹿器歌,然而何朝夕这柄剑开始真正显露峥嵘,胜负却似乎又反了过来。 “是青阙剑?” 山谷里朝堂官员停驻的一片空地里,潘若叶看着何朝夕手中的那柄剑,忍不住轻声问身侧的黄真卫。 “子母剑本身便少,也只有巴山剑场的这一柄子母剑,才有这样的奇妙。”黄真卫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轻声回道。 场间再次响起暴烈而凄厉的啸声。 一道赤芒从鹿器歌的身前涌出,长达数丈,如同一条划破长空的彗尾,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应付双剑合击,整个身体不断的掠起,后退,一退再退。 一连串的气浪冲击声密集的响起。 他身前的地面上现出一长串的凹坑,直退到距离场边剑痕还有数丈之时,他都依旧无法反击。 他的身体又开始虚冷。 血煞魔功引聚到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快要消耗殆尽。 他此时的力量还在何朝夕之上,凭借着超过对方的力量,他可以对付一柄略快于自己的剑,然而他却不可能对付得了两柄都快于自己的剑。 “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你手中的这柄剑。” 鹿器歌知道自己要输了,然而想着只差一步,只是因为这一柄剑而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修行,他不甘到了极点,看着再度朝着自己迎面涌来的剑光,他发出了这一声凄厉的大叫,抬剑没有迎向何朝夕的剑,而是割向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剑自然不如澹台观剑的剑快。 赤红色的剑光刚刚闪现,一道剑意就已经落在他的剑上。 这道剑意的力量只是完全抵消了他这一剑的力量,使得他的剑软绵绵的垂落在地。 疾进的何朝夕也随即顿住,因为澹台观剑已经出现在他和鹿器歌之间。 澹台观剑对着何朝夕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看着浑身都开始颤抖的鹿器歌,温和而认真地说道:“修行者之一生里,关上一扇门,便总有别的门会打开,而最糟糕的结果,便是自己直接关上所有门。” 鹿器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还无法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方才充斥他心间的死意却已经开始消散。 他难过的垂下了头颅。 “赢了?” 张仪呆了数息的时间,终于回过神来,开始狂喜,接着开始佩服。 “小师弟,你真是神人。” 他忍不住看着身旁的丁宁,认真的说道。 丁宁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旧没有应声。 …… 最后的一战已经结束,对于这个结果林随心很满意。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满意的情绪,嘴角罕见的泛出一丝很有兴致的笑意。 然后他开始出声,道:“丁宁、张仪、易心、谢柔、独孤白、叶浩然、顾惜春、厉西星、何朝夕,你们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现在剩余的选生还有九名,他读出的名字也依旧只有九个。 此时场外诸多被淘汰的选生本身心中已经五味纷杂,有些人更是伤心和沮丧到了极点,看到还缺一个名额恨不得能够以身代之,此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叫出了声,“既是前十能入岷山剑宗学习,那还缺一名是谁?” 听到这样的叫声,林随心淡淡的一笑,道:“不缺。” “不缺?” 那些选生不可置信的看着林随心,根本无法理解。 “再加上徐怜花,就是十名。”林随心平淡的说道。 “徐怜花?” 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就连张仪等人都是一下子怔住。 “怎么可能是徐怜花!”一名选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随心看了那名选生一眼,说道:“他胜了陈离愁,然后下一场轮空,自然进了前十,只是伤势太重,无法进行下面的比试而已。” 那名选生呆了呆,说不出话来。 原本位于屋棚另一端的所有选生,全部说不出话来。 那最后一名空缺的,竟是徐怜花。 最后的这前十里,除了叶浩然和顾惜春之外,竟然全部是一开始站在丁宁身边的人。 所有这些选生心中的情绪都复杂到了极点,脸上开始莫名的火辣,像是羞愧,又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也莫名的苦笑。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结果,然而却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谢柔的身体也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她只想过要为丁宁尽一份力,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进入前十,进入岷山剑宗学习。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看到丁宁的眉头还是皱着。 “怎么?”她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顿时如潮水般退去,忍不住轻声的问道。 “没什么。”丁宁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说道。 “皇宫里最后的棋子是谁?” 也就在此时,一直凝立在屋棚内里的净琉璃却是声音微寒的对着回到自己身侧的澹台观剑说道:“林师伯应该看出来了,但我却看不出来。” 澹台观剑想要开口,然而却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息,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转身望向后方的山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明棋 像澹台观剑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挟一方风雨的气势,虽然身上的真元没有半分的流露,但他的转身回望,却还是使得他身周的夜色都朝着他凝视的方向倾斜。 丁宁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澹台观剑的异常,顺着澹台观剑的目光望去,他看到山崖间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身穿岷山剑宗独特的青玉色袍服,自然便是岷山剑宗的弟子,而且那少年面容稚嫩,看上去最多和丁宁等人一般年纪,在门中必定是澹台观剑的后辈。 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只有在情绪有着明显波动的情况下,澹台观剑的这一转身才会让此刻绝大多数人有所感应。 接着他注意到净琉璃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整个岷山剑宗新一代的修行者之中,没有谁的修为可以让净琉璃感到麻烦,所以净琉璃此时的修为,只可能是因为这名少年的身份,而且这个少年的出现,应该都不在她的安排之中。 “是谁?” 丁宁侧转过身,看了一眼厉西星,问道。 一般在周围人有不解的时候,都是问他,而这次却变成了他问厉西星。 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厉西星的身体有了些微的异样震动。 在这些进入前十的选生里,厉西星也是属于进入得最为轻易的人之一。 因为他的出手十分的冷酷。 那种冷酷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就像某种生存在野外的凶兽的天性,这种冷酷不仅是漠视别人的生死,甚至漠视自己的生死。给任何人的感觉便是只要有杀死对手的可能,他便绝对不会留情。 只是这种冷酷,便让他遇到的两名对手直接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在战斗一开始,自觉限于劣势的时候便害怕得直接认输。 像厉西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害怕强者,只可能是他认识走出的这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少年。 厉西星沉默了一息的时间,说道:“我早说过我和你们站在一边未必是件好事。” 其余人还未马上反应过来,丁宁却已平静的说道:“所以他就是端木净宗?” “端木净宗?” 张仪反应过来,震惊道:“他来做什么?” 独孤白凝望着那名缓步而来的少年,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端木净宗虽然也是岷山剑宗的正式入门弟子,但在岷山剑宗中的地位和净琉璃相距甚远,他想不明白端木净宗此时出来能做什么。 长陵昔日的那件旧事因为事关两个侯府,所以几乎闹得人尽皆知,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稚嫩少年只是刚刚走入这个山谷,在一些低声交谈之中,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也都明白了他的身份,所有人的神容都变得古怪起来。 端木净宗走得十分平稳和安静。 随着他越来越接近,所有人也都清晰的看到了他干净而清秀的眉眼。 他的面容比丁宁等人还要稚嫩,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是行走之间,却自然有着超出一般选生的风范。 他清澈的目光也只是平直的注视前方脚下的道路,并不像周围乱扫,他直直的走向林随心。 林随心的眼眸里出现更有兴致的神色。 在距离他五丈之处,端木净宗站定,然后躬身行了一礼,清声道:“参见林师伯,宗主已经恩准我来参加最后的剑试,烦劳师伯安排。” “什么?” 山谷中一片哗然,议论声嗡嗡不停,但在接下来一息之后,议论声却是又骤然消失。 因为净琉璃已经出现在林随心和端木净宗的身侧。 “你要参加最后这前十的剑会?” 净琉璃微寒的声音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端木净宗颔首,含羞般说道:“已经身为门内弟子,再来参加这剑会自然毫无道理,所以我便求见宗主,让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虽然这实是有些胡闹,只是宗主还是准了。念我通过前面数关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他也只是令我服了同样的药散,然后又令我吃了一丸海柳丹。” 山谷中再度一片哗然。 所有人在知晓他身份的时候,都可以猜出他的出现便是为了昔日之仇,但是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寻仇,也没有人想到百里素雪竟然会同意。 “要让你的身体状况接近这些人十分简单。”净琉璃微眯着眼睛看着端木净宗,接着说道:“只是师尊不可能同意。” “何师叔的例子在前,我如何敢假借师尊的名义。” 端木净宗面容不改道:“只是宗主准我退出岷山剑宗,以寻常选生的身份再来参加这剑试,也有一个条件,他念及我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便对我说,若是我败在任何这些人手中,我便算未曾通过剑会,不再是岷山剑宗的弟子。” 此言一出,山谷中所有观战的各修行地师长更是心中震惊难言,然而净琉璃的面色却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语气变得更为冰冷了一些:“师尊既然同意,我不可能阻拦,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 端木净宗维羞般一笑,对着她微躬身行礼,道:“麻烦师姐,但望师姐成全。” 净琉璃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看他,只是转身走回澹台观剑所在的简陋屋棚。 场间众人心中的震惊,却像酝酿已久的风暴,彻底席卷开来。 “怎么可以这样!” 谢柔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因为情绪波动得太过剧烈,她的声音都发抖起来。 绝大多数选生的目标只是进入前十,获得岷山剑宗修行的机会,然而丁宁是要夺得首名。 端木净宗在此时加入前十的比试,便是凭空为丁宁树了一名强大的对手,而且已经在岷山剑宗修行数年的端木净宗,可能比才俊册上所有排名在丁宁之前的人更为强大! 张仪的面色同样发白,嘴唇也在颤抖着,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发出异议。 因为这是来自于岷山剑宗宗主的决定,而这剑会本来便是他挑选宗门内弟子的仪式。 “好厉害的一步棋。” 独孤白看着好像很幼稚,好像很无害的端木净宗,嘴角露出些微嘲的神色:“我们都以为她埋伏了一步暗棋,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她埋下的却是这样一步明棋。” 易心想通了独孤白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是自有寒意不断泛出。 厉西星一直被放逐在关外,直到年前冬里才被准允回来,为的便是参加这次剑会。 而从他站到他们身边时所说的那些话里,他们便隐隐感觉到,厉西星所受的意思,是要在这场剑会里和丁宁为敌,只是厉西星选择了叛逆。 而此时,端木净宗以被逐出岷山剑宗为赌注来参加这最后的比试,这种代价,光是为了童年的仇恨,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厉西星和此时端木净宗的背后,似乎都有长陵皇宫里那名女主人的影迹,无一不在体现着那名女主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还是那样的谨慎,谨慎到令人心烦。” 在这所有人心乱的时刻,丁宁的面色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嘴角浮现出一缕没有人看得出的冷嘲之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邀斗 越是年少,便越是容易冲动和热血,而成年人却往往更加谨慎,更会权衡利弊。 所以越老便越知恐惧,越是怕死,长陵像薛忘虚那样的人便越是稀少。 山谷重归寂静,看着面容稚嫩的端木净宗,所有在场的各修行地师长心中的寒意比易心和独孤白等人更浓。 因为刻意抹灭巴山剑场和有关那个人的痕迹的关系,各种典籍里对于长陵那名女主人的记载也很少。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完美,她的容貌很完美,修行速度很完美,出谋划策很完美,幕后有她存在的事情,似乎从未有过失败。 过分完美,便等同于可怕。 最为关键的是,她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提醒长陵的所有修行者她的可怕。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独孤白微皱着眉头,对着厉西星问道。 厉西星没有说话,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独孤白的目光扫过身周所有人,面色更加凝重了些:“这么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的修为。” “他应该修了岷山剑宗的天息功法。”丁宁看了他一眼,道:“除非他真正开始战斗,否则没有人可以感知得出他真正的修为。” “你一定要拿首名?” 独孤白苦笑了一下,认真的看着丁宁问道。 “如果现在觉得害怕不争首名,那我便站到对面去。”不等丁宁回答,厉西星便已直接冷道:“哪怕端木净宗在对面。” 听到两人这样的话语,丁宁只是平静道:“要首名。” 张仪完全能够理解独孤白那句问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平时最为谦虚温和,但此时他却是脸色微白的说道:“我师弟不怕死,我也不怕。” 独孤白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接下来林随心会如何安排。” “这已经不只是白羊洞和郑袖的赌局。” 简陋屋棚里,净琉璃沉冷的注视着丁宁的身影,道:“现在还有师尊和郑袖的赌局。” “师尊骄傲。” “他会准许端木净宗这么做,就是他接下赌注,他想让郑袖知道岷山剑宗内的事,就算郑袖有这样的安排,她都会输。” “林师伯比我更了解我们岷山剑宗的精神,更了解师尊的骄傲,所以接下来的比试安排,会绝对的公平,不会夹杂他任何私人的情绪。” 说了这几句之后,她又转头看了始终在倾听她说话的澹台观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只希望丁宁不要让师尊失望。” 澹台观剑保持了沉默。 百里素雪的眼力自然超过他和林随心等所有岷山剑宗的修行者,这意味着百里素雪也看好丁宁。 只是百里素雪对赌的对象是皇后郑袖,这样的赌,百里素雪当然也不可能有多少把握。 潘若叶的面色有些寒冷。 在鹿山会盟之前,她很少出皇宫里的修行地,所以一味平静的修行,心里极少会有特别的情绪。 在任何人看来,她应是皇后的人。 只是此时,她开始有些明白厉西星一开始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会叛逆的站到丁宁一边。 因为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蛛线。 这些蛛线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这些看不见的蛛线像操控提线木偶的线绳一样,连着这周围每个人的身上。 她不觉得皇后所做的一些事情是错的。 只是她也不想变成被操控的木偶。 崖间的山道上,那名一直替容姓宫女传递消息的黄袍中年男子的脸上浮现更多苦意。 他之前开始怀疑丁宁能够获得胜利,然而现在,他再度失去信心。 …… 还有一些休憩时间,丁宁坐了下来。 张仪等人很自然的也想坐下来。 然而他们的身影却突然僵住。 丁宁抬起头来,看向屋棚的另外一端。 山谷依旧寂静,但是却已经荡起异样的气息。 因为端木净宗并没有安生呆住另外一侧,而是在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黑暗里,端木净宗的脚步很轻盈,他红润而薄的双唇微微扬起,稚嫩的脸上带着开心的微笑,看不到任何的仇恨和愤怒。 “好久不见。” 在距离丁宁等人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他就已经看着厉西星出声。 他稚嫩的面上依旧洋溢着微笑,甚至让人感觉非常童真。 但正是如此,却让许多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寒意,觉得此人有些变态。 厉西星冷漠的看着他,不想说话。 “不喜欢说话很好。” 端木净宗走得更近了一些,微笑得更加可亲,“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杀掉你那条狗么?” 厉西星霍然抬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因为那条狗不喜欢我,老是喜欢冲我叫唤。” 端木净宗微笑道:“我很喜欢那条狗,可是它不喜欢我,就如当年我也想和你交朋友,可是你却也不喜欢我。” 厉西星瞬间低沉的咆哮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当年你就想杀了我,可是你现在杀不了我。” 端木净宗摇了摇头,抿嘴道:“当年你打断了我两根肋骨,今天我也只要打断你两根肋骨。” 说完这一句,他却是不再看厉西星,而是望向已经坐下的丁宁,微笑道:“其实我参加剑试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你真的很好笑。” 端木净宗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然而话语中却充满了嘲弄:“你一开始就要首名,却没想过,当年我们这些人参加大试,在开始之前却都不敢妄提首名。我们何等的出身,自幼修行都不敢如此,像你这样的出身,直接说要首名,不是在嘲讽我们所有人么?” 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很诚恳的说道:“所以在接下来的剑试里,我最希望遇到的两个对手,一是厉西星,第二个就是你。” 一片死寂。 很多修行地师长眼中的神色更为复杂。 端木净宗此时的凶恶,恐怕也代表着这名酒铺少年接下来的命运会很悲惨。 丁宁看着端木净宗,依旧没有说话。 端木净宗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先前知道了你和厉西星的旧事,我便想着若是哪天真遇到你起了争斗,我便也打断你两根肋骨。”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丁宁却是出声,说道:“只是现在见了你,若是在剑试中遇到,我会打断你四根肋骨。” 丁宁此时说话的神情很平静,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说话的样子。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场间大多数人心生的寒意甚至比一开始想到皇后的完美时还要浓烈。 因为这种寒意更加真实。 端木净宗没有回首。 他脸上的微笑开始消失。 但不等他说话或者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坐在地上的丁宁已经站了起来。 一些惊呼声不受控制的响起。 因为丁宁此时握住了末花剑的剑柄,然后遥遥的对着凝立的林随心行礼,出声:“若是允许,我想要和他决斗。” 一片更加响亮的惊呼声响起。 张仪和独孤白等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丁宁的这句话,显然是直接决斗的邀请。 他要直接和端木净宗决斗。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决斗邀请已经成立,只是此时在剑会里,他便需要得到林随心的同意。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聚集到林随心的身上。 “邀我直接决斗?”微怔过的端木净宗抿着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恶毒对无耻 场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说些什么令林随心同意,然而他的表现却是再度令所有人意外。 他抿着嘴笑着,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拒绝。” 林随心眉头微挑,看了端木净宗一眼,没有出声。 丁宁平静的注视着端木净宗的背影,道:“你不敢?” 所有人的心头一跳,这无异于是**裸的挑衅。 端木净宗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看着丁宁,道:“不急在一时。” 丁宁也看着他,毫无情绪的淡淡道:“晚了可能碰不到。” 端木净宗没有生气,反而突然甜甜的笑了起来:“你很自信。” “你似乎觉得你一定可以对付得了我。” 端木净宗对着丁宁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丁宁身后侧的厉西星身上,然后笑着接着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你比厉西星和我都强,但同时你觉得厉西星不如我,所以你生怕我在接下来的剑试里遇到厉西星,厉西星的遭遇会被悲惨,所以你想提前解决掉我。” “我看过你的出手,你的确很强。”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的目光落回丁宁的身上,温和微笑道:“我必须夺得首名才能重新成为岷山剑宗弟子,所以能小心点便要小心点。能先少耗点力气解决掉一些容易解决的对手,比一开始就消耗大量气力好很多。” “无耻。” 听着这些话语,谢柔忍不住愤怒的骂出了声。 先前是端木净宗主动过来挑衅,然而当丁宁主动约战时,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显得很无耻。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此时也都觉得端木净宗很无耻。 然而越是无耻的人,往往越难对付。 能够面对挑衅而这样无耻,只能让这些人心中对端木净宗的评价更高。 只是令他们难以想象的是,难道丁宁真的自觉自己足以对付端木净宗? “你真是那样想的?”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许多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顿。 出声的是厉西星。 厉西星面容冰冷的看着丁宁。 “他说的只是他的猜测。”丁宁看着他,说道。 “如果是那样,我谢谢你的好意。” 厉西星不再看丁宁,看着端木净宗,冷漠道:“我和你决斗。” 当这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第一次发声时,绝大多数人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但是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事关很多年前长陵就人尽皆知的旧怨,尤其牵扯到两个侯府,若是这样的决斗真的成行,这样旧怨下的两名少年的战斗,恐怕就要比正常的决斗血腥和残酷得多。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甜,青涩稚嫩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愤怒的表情,甚至显得十分天真。 然而看着这样的笑容,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寒意却更浓,而很多人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依旧平静的丁宁身上,他们甚至开始怀疑丁宁一开始站出来的动机,他们开始怀疑,是否丁宁就是故意想造成这样的局面,让厉西星消磨端木净宗的实力。 端木净宗双唇微启,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就要说话。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却已出声。 “不要说答应。”丁宁看着端木净宗,抢在他前面,说道。 端木净宗微微一怔,微嘲道:“我为什么不能答应?” “难道我还怕你说些激将的话来激我?”顿了顿之后,端木净宗又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用激将的话来激你,我会骂你。” 丁宁平静的看着端木净宗,道:“会骂得很难听。” 先前有些开始怀疑丁宁的人也不由得怔住,丁宁身后的厉西星皱了皱眉头,张口就想要说话。 “简直是笑话。”端木净宗此时却已大声的笑了起来:“我难道还怕你骂不成?” “你母亲是个窑姐,谁知道她是卖艺不卖身,还是卖身不卖艺。”丁宁看着放声大笑的他,平静说道。 “嘶……” 整个山谷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整个山谷里的温度也似乎随着这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而真实的降低了下来。 场边所有修行地的师长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面容都甚至冷僵了起来。 这句话骂得恶毒到了极点。 因为在场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有些年纪,他们都知道长陵的一些旧事,所以他们都知道,端木净宗的母亲章小环昔日的确是出身青楼,是当时长陵最红的歌姬之一。 虽说当年的很多歌姬都是卖艺不卖身,章小环也应是其中之一,然而有关这些青楼艳事岂会有确切的记载,至少大秦此时的史书,都不会浪费笔墨记载这些歌姬的生平。 没有定论的事情,便无法辩驳。 所有人都以为丁宁会出恶言攻击端木净宗,却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如此恶毒的直接辱人母亲。 “先前端木净宗很无耻,现在他很恶毒。” 听着山谷里倒抽冷气的声音,净琉璃轻声道:“他是用恶毒来对无耻。” 当她既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澹台观剑听一样,轻声说出这样的话语时,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已经又重落回端木净宗的身上。 一般选生绝对不敢用这样恶毒的话语来攻击端木净宗的母亲,否则就算能够成为岷山剑宗弟子也必定会遭受端木侯府的冷酷报复,但是丁宁不同。 他在一开始就已经表现出不怕死,他连那名容姓宫女传递的意思都可以不顾,便根本不会在乎端木侯府。 所以他才会骂得出这么恶毒的话,而且所有人可以肯定,接下来他还可以骂出更恶毒的话。 端木净宗脸上的笑容和平静早就已经消失。 此时他稚嫩的面容上似乎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你很好。” 看着骂完那一句之后已经并不急着出声的丁宁,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说了这三个字,然后他转身看向林随心,躬身,道:“辱人父母,是大仇,请林师伯成全。” “怎么,只是听人骂了这一句便忍受不住?” 林随心的脸上也有了些微讽的神色,说道:“若是我,即便再用难听数倍的话骂我父母,我也只当他放屁,清者自清。” 端木净宗没有抬身,寒声道:“我自然远不如林师伯。” “你喊我师伯,我方才便给你一句忠告。” 林随心收敛了微嘲的神色,毫无情绪的说道:“既然话都说过,你决意如此,我自然可以应允。” 端木净宗笑了起来,他稚嫩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极为残忍,让人心寒。 “你不想和我决斗,但还是被我逼着决斗,所以还是我胜了。”然而丁宁却始终平静如初,看着他说道:“接下来的决斗,我依旧会胜你。” 端木净宗看了他一眼,轻蔑嘲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场间一片哗然,响起无数纷杂的声音。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彻底反应过来,这场决斗已经成行!在所有人的战斗开始之前,端木净宗和丁宁将会进行第一场对决! 而在短短片刻之前,所有人都认为端木净宗是皇宫里那名完美女人的最强棋子! 张仪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距离丁宁最近,但是此刻他却呆呆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远处的山谷里,黄真卫的眉头在此时却深锁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开始闪耀出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连他都觉得不太可能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暴烈开端 顾惜春双唇紧抿如线,他的眼眶里再次显现出奇异的红晕,他远远的望着丁宁,却是已经彻底不能明白丁宁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厉西星也不能理解丁宁此时的想法,他上前一步,对着丁宁厉声问道。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张仪,又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张仪听一般,轻声道:“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些。” “我反而应该谢谢你们。” 在厉西星再次开口之前,丁宁看了他和独孤白等人一眼,接着说道:“没有你们,我进入最后这前十不会这么轻易。” 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厉西星和独孤白同时呼吸一顿,两人直觉丁宁这句话里包含着很深的意思,只是这意思,却是隔着一层雾一般,两人仿佛能隐约看到,却是还抓不住。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往前方一片空处走去。 端木净宗微微眯眼,身上第一次显露出真元流动的气息,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起的柳絮,轻易的落在了十几丈外,等待着丁宁走到他的身前。 他是场间唯一一个不再去思考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 他的气量一直很狭小。 所以他只是想象当年杀死厉西星的狗一样,亲手杀死丁宁。 “我只希望你等会在倒下之前不要出声认输。” 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丁宁,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丁宁没有去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将末花残剑提起,说道:“那还等什么?” 很多修行地的师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此刻的丁宁竟是连林随心给的休憩时间都不要了。 端木净宗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他手中无剑。 所有人也没有看到他的剑在何处。 随着他眼中散发出凛冽的寒芒,他开始呼气。 此时已是入夏,任何人正常呼吸都不会像冬天一样有白气生成,然而随着他的呼气,他的鼻孔之中却是射出两道白气。 然后他看了丁宁一眼。 只是这一看的动作,他鼻孔之中射出的两股白气便在他前方的空气里留下了数道残影。 嗤的一声破空声急剧的响起。 他鼻孔之中两股白气消失,然而空气里却是涌出了一道真实的晶莹剑芒,以恐怖的速度射向丁宁的双眉之间! 场间顿时响起无数震惊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剑符之技,以剑气画符,引动天地元气汇聚真正剑意攻击对方,但是端木净宗竟是在呼吸间,就以体内真元和元气施展出了这样的手段! 震惊的声音里,突然喀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涌起一股真实的寒意。 山谷中的修行者发现这声音来自于丁宁的身前。 丁宁右手的末花残剑未动,上面甚至还没有绽放末花残剑代表性的洁白细花,然而落向他双眉间的晶莹剑芒已经碎裂开来。 碎裂的晶莹剑芒如无数细微的星辰在他双眉前方的空气里反向激射,随即化为一条条晶莹的细小气流,而这些细微的星辰和气流的周围,却有一团深沉的黑在涌动,边缘也开始溅射出无数条冰冷的黑线。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速度极快的反应过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丁宁的左手。 虽然丁宁在长陵崛起的速度异常惊人,他的许多修行事相对其余长陵年轻才俊显得更为隐秘,然而很多修行地还是知道了丁宁在周家墨园之中得到了周家老祖的一些传承,知道丁宁掌握了那种威力惊人的凝煞手段。 端木净宗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眼神之中首先出现一丝意外,紧接着,却是尽数化为怪叫,一道不可置信的怪叫,就在他剑芒碎裂时的“喀嚓”一声脆响响起之时从他唇齿之间迸出。 此时,那些最快反应过来的修行地师长的目光还未来得及落到丁宁的左手。 空气里响起暴烈的潮声! 黑潮自丁宁的双手指掌间涌出! 一道道积蓄在丁宁经络之中的寒煞剑气,在此时尽数从丁宁的体内涌出,形成了恐怖的狂潮! 数十道寒煞剑气,一次性冲出,全部迎面冲向怪叫着的端木净宗! 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停顿。 此时天气微嫌燥热,山林间甚至时有蟾鸣,但是山谷里却因为这暴烈的黑潮,变得寒冷刺骨! …… 端木净宗的瞳孔收缩成一个细小的黑点,随着这声怪叫,他的右手往上扬起,他的右手衣袖直接碎裂成无数飞舞的碎片,一圈圈的紫红色剑光围绕着他白皙纤细的手臂往外飞卷。 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剑。 这是一柄奇特的紫红色软剑,在一息之前,便如毒蛇潜伏在他的袖中,卷缠在他的臂上。 此时随着紫红色剑光飞卷而出,这柄原本散发着一些阴寒狡诈之意的软剑,却是也同时散发出狂暴如雷的气息。 一圈圈围绕着他手臂生成的剑光里,伴随着强烈的天地元气涌动,飞旋出道道雷云。 雷云急速的扩大,像画册中飞天仙女身上缠绕着的飞带。 只是一刹那,狂暴的黑潮前方,便形成了一片狂暴的雷云帷幔。 数十道令人心悸的裂响同时响起。 狂暴的雷罡之中同时生成数十团寂寒的黑云,往外散发着可怖的气息。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空气里还有细小白花的残影。 丁宁和端木净宗之间的空气里,就像有天女散花洒落的花朵还在飘扬。 丁宁的身影,却是已经出现在荡漾的黑云里。 未彻底消散的雷光之中,亮起数条幽青色的光芒,快到连眼瞳都难以捕捉。 端木净宗再发一声怪叫,手中的紫红色软剑像毒蛇一样疯狂点头。 他的剑尖所至之处,正是幽兰色光芒电闪所至,瞬间爆开数团耀眼的火花。 丁宁继续往前。 幽青色的光芒在端木净宗的身周不断的闪现。 端木净宗不断的怪叫,后退。 他手腕震动的频率似乎变得越来越快,以至于他手中的紫红色软剑乱颤得就像是他身周的空气里有越来越多的毒蛇在飞噬。 然而所有这些紫红色的蛇影,却都只能居于他身前三尺。 他甚至不能往前递出他的剑! “这是什么剑式!” 因为太快,在端木净宗已经连退十余步,身周的金色火光已经闪耀成片之时,有数名选生才震骇的发出声音。 “极光剑经。” “第二柄剑胎上最快的剑经。”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自言自语。这次不只是她的声音冷,她的脸上也流露出冷意。 “那么短的时间,他连昔日赵王宫的极光剑经都参悟透了?” 看出丁宁此时所用快到根本看不见剑身的剑式的自然并非只有净琉璃一人,这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撼得身体都有些麻木,平时稳定至极的双手都甚至开始有些颤抖。 潘若叶的呼吸也彻底停顿。 她是这场间修为最高的修行者之一,然而她现在都还未曾看出端木净宗的真正真元修为。 因为端木净宗根本没有展示自己真正真元修为的机会! 丁宁最多不过三境巅峰,未入四境,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必定远超丁宁,然而一开始被丁宁直接压制,失了先机,在此时丁宁纯粹追求快的剑势压迫之下,他唯有应付,根本连运用真元,挥洒剑式都来不及! 连真元流动都被压迫得不畅,连手中的剑都无法往前递出展开反击,谁都可以看出端木净宗已经不可能再快。 “你还能再快么?”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人看到丁宁开口,然后耳中响起丁宁那种独特的平静声音。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断骨 端木净宗没有出声。 他也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 丁宁这句话只是第一个字响起的瞬间,丁宁的眼睛便明亮起来,比此时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他的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柔和的气息。 一条晶莹的水流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 虽是黑夜,然而这条晶莹的水流波光粼粼,给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夕阳下的湖面。 他手中末花残剑施展极光剑经所激起的幽青色剑芒唯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当这条晶莹的水流生成,这些幽青色剑芒却是沉浸于水流之中,犹如和水流奇异的融为一体,速度更快数分! 端木净宗来不及思考,心神尽数被恐惧占据,拼命的往后疾掠。 他来不及思考丁宁为什么能够快到这种程度,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跟不上丁宁的速度。 然而像他这种修行者潜意识里的反应往往便意味着即将发生的事实。 或者说,感觉跟不上时,一切便都已经发生,身体再接下来的动作,已是来不及。 轰的一声巨响! 端木净宗身周数尺的地面尽被击碎,无数尘土和碎砾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形成了一圈环形的波浪往外疯狂的扩张。 丁宁的身体像被一辆马车撞中,往后震飞出去。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眼中全是震撼,而大多数先前已经被淘汰的选生的眼瞳中却全是震惊和不解。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 他们不能理解为何这一刹那端木净宗的身体周围就像是发生了爆炸,而施展出的剑芒明明就像要刺中端木净宗的丁宁,怎么会被炸飞了出去。 啪的一声闷响。 时间在此时似乎很长,但实则极短。 这是丁宁重重落地的声音。 丁宁的双足落在后方数丈外的地上,脚下爆开两团尘浪。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是身体却异常平稳,落地瞬间双膝微弯,便轻易的抵消了落地时的冲力,站得极稳。 端木净宗的身体在散开如莲的尘土和气浪中显现出来。 所有人看到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瞳里尽是震惊和茫然。 绝大多数观战的选生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在下一瞬间,端木净宗的双腿上骤然发出了许多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响。 这些选生震惊无比的看着端木净宗的双腿。 他们的眼瞳里出现了许多鲜艳的红色。 一缕缕的鲜血,如同锋利的剑片,从端木净宗的双腿上往外激射着! 一道恐惧、愤怒和不解的怪叫声响起。 直至此时,端木净宗才发出了一声怪叫。 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后退一步之间,便往后跌坐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看着这样的画面,很多选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的叫了起来。 没有人回答这些选生的问题。 丁宁已经调匀了呼吸和体内激荡的真元,出声:“我希望你不要轻易认输。”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开始前进。 一声凄厉的剑鸣,一道斜往上挑起的白色剑光,随着他的进势,狠狠撞向端木净宗的身体。 这道白色剑光就像一只斜往上挑起的羊角。 这便是白羊洞的白羊挑角。 这剑的真正剑意在于隐忍和相持,以丁宁先前的表现来看,他足有更多精妙的剑式用于此时的进攻。 然而一直都在呆呆的看着这场战斗的张仪,此时眼眶却是莫名的湿润。 因为他感觉得出这一剑的意思,感觉得出他的“小师弟”这一剑所代表的意思。 在薛忘虚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也已经领悟这白羊挑角的真意,然而此时,他却觉得似乎就连薛忘虚施展这一剑的剑意都不及此时丁宁的这一剑剑意。 净琉璃的脸色都有些微白起来。 就连澹台观剑的呼吸都有些停顿。 这是他这几年所见的剑意最为完美的一剑。 …… 绝大多数观战选生的脸色变化更剧,他们都直觉跌坐在地的端木净宗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难道丁宁直接想要杀死他么? 只是现在比试还未中止,丁宁乘势进击,却是根本无可厚非。 又一声愤怒的怪叫从端木净宗的口中迸出。 他的双腿剑创上还在往外激射着鲜血,发出激烈的嗤嗤声响,但这一刹那他硬生生的站了起来,往前斩出一剑。 当的一声闷响。 紫红色软剑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丁宁的末花残剑上,接着柔软的剑身却如同毒蛇一样游动起来,缠绕上丁宁的剑身,就要切向丁宁手指!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的左手已经印向端木净宗的胸口。 端木净宗的左手如电伸出。 啪的一声爆响同时响起,在下一瞬间,却是一阵尖利的金属刮擦声和无数惊呼声以及隐隐的骨裂声! 端木净宗口中鲜血狂喷,身体颓然的往后弓缩,无法控制的再次往后跌坐下去。 丁宁的左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激起的气浪还在他的臂上缠绕。 缠绕在他残剑上的紫红色软剑,随着端木净宗的身体倒退,无力的刮擦在末花残剑的剑身上,带起丝丝的火光。 “怎么会这样?” 许多选生的呼吸艰难到了极点。 在方才一瞬间的战斗里,丁宁的力量竟然压倒了端木净宗,他的左手竟然硬生生的震开了端木净宗的左拳,接着狠狠冲击在了端木净宗的胸口。 不需要听清方才的骨裂声,只是看着端木净宗口中狂喷的鲜血,他们就可以肯定端木净宗的胸骨必定断裂了几根。 丁宁真的打断了端木净宗的骨头。 但是这怎么可能! 端木净宗的真元修为远超于丁宁,怎么可能反而在力量上有着这样的差距! 丁宁却无视他们的震惊。 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继续挥剑前行。 他此时身上没有多少真元流动的气息,但是穿过前方的紊乱气流和尘烟时,一股难以言明的威势,油然而生。 “好强!” 独孤白也直到此时才呼吸有些艰难的恢复平顺。 他忍不住随着呼气吐出了这两个字,但马上又觉得不够,接着忍不住说道:“太强!” 端木净宗的眼瞳被丁宁的身影所充斥,感受着这股难以言明的威势,他的愤怒都彻底变成了恐惧。 他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不认输,丁宁在下一瞬间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再次打断他的数根胸骨! “我认输!” 他开口,发出了一声惶急而不安的尖叫声。 丁宁毫不犹豫的收剑,转身。 一切安静下来。 整个山谷都瞬间归于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唯有远处山林间隐隐传来的蝉鸣。 …… 所有观战的选生震惊的看着丁宁的身影,反应过来这一战已经终结。 最后加入,甚至不惜以退出岷山剑宗为赌注的端木净宗,竟然就这样败在了丁宁手中。 然后他们所有人的脑海之中开始不断的反复方才他们眼瞳捕捉到的战斗画面。 接着即便是这场间再愚钝的选生,也开始慢慢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丁宁一瞬间施出体内积蓄的所有寂寒剑气,以暴烈开端,接着施展最快的剑式,压得端木净宗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连彻底动用真元,发挥修为远超丁宁的优势的机会都没有! 再接下来的一瞬间,丁宁竟然用出了云水宫的剑经,用云水宫的剑经配合极光剑经,使得出剑更快数分! 端木净宗在剑已至身之时,身体陷于死亡的恐惧,身体的直觉反应将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往外压出,虽然产生的强大力量避免了被丁宁直接斩断双腿,然而体内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却几乎消耗一空,甚至体内的气血都恐怕震荡到了极点。 所以这便是接下来端木净宗根本发不出力量,在力量上根本无法和丁宁抗衡,被一击断骨的真正原因。 端木净宗就像是一柄绝世宝剑,然而这柄宝剑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折断! “怎么会这样?” 虽然心中明明知道原因,然而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还是让很多选生都忍不住再次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卒和隐棋 谁都可以感觉到端木净宗周身真元一炸时所蕴含的力量。 即便有着药力的克制,甚至还有可能有百里素雪在准允他参加剑试时所加的其它手段,然而那一炸时端木净宗所表现出来的真元修为就已经到了四境巅峰,只是身体在极度危险下自然宣泄出,并未凝成一股的天地元气就已经将丁宁往后炸飞了出去。 足足相差一个大境的修为,使得丁宁的力量在他面前就像小孩子和成年人的区别。 小孩子如何打得过成年人? 然而现在的情形却偏生是成年人被小孩子一阵狂风骤雨的快拳击倒,根本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选生甚至莫名的觉得难受起来。 因为他们下意识的以身代端木净宗,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拥有端木净宗这样强大的力量,结果根本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都甚至没有能够好好的出一剑,他们就已经觉得难受。 只是将自己放在端木净宗的位置想想便难受,身为当事人的端木净宗,自然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种难受,超过了他此刻身体的痛苦本身,让他口中还在涌着血沫,便忍不住疯狂的叫喊了出来:“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这是投机取巧!下一次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样的喊声,往回走的丁宁没有任何的回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依旧让端木净宗用不出力气,他呆了呆,更加难受,更加不甘的叫了起来:“为了要赢我,你一次性将积蓄的寒煞剑气全部用了出来,我看你接下来凭借什么取胜!” 所有旁观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心中同时一震,这的确是丁宁所需面对的问题。 丁宁微微皱眉,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跌坐在地,面容无比疯狂和狰狞的端木净宗。 “对我知晓得这么清楚,你加入剑试的真正目的是我,而不是厉西星。” “自甘成为人的工具,都不是统帅将,而是阵前卒,现在又有什么好愤怒和不甘的?” 这两句话的声音并不响亮,然而不只是端木净宗,就连场外许多选生在听清的瞬间都是一僵,甚至有些人不自觉的低下了平时骄傲抬着的头。 他们都明白丁宁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这场天下瞩目的盛大剑会里,他们就算表现得再优秀,也只是对阵双方中的卒子,而丁宁却是将。 他以自己的意愿战斗,和那名容姓宫女以及她身后无所不在的完美影子战斗。 只是从这一点而言,他便已经高出了他们所有人一等。 所以此时丁宁的话语虽然平淡,但是他们却都可以感觉到里面的骄傲,这种骄傲足以让他们自忏。 端木净宗的嘴张着,但是面容也是僵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转身望向身后山崖间休憩的营地。 他知道此时那名容姓宫女也必定在看着这片山谷。 端木净宗在整个剑会里是一招狠棋,这样的布局传出去,绝对会让天下的修行者都佩服和惊惧皇宫里那名完美女子的能力。 然而这样的一招狠棋竟然直接就被丁宁如此干脆的击败,这记无形的巴掌,拍得响亮到了极点。 他想着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 容姓宫女和这名修行者所想的一样,正在凝视着黑夜里端木净宗和丁宁的身影。 只是和他所想不一样,容姓宫女此时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冷漠而高贵的表情。 端木净宗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他心胸极为狭窄,自然不会因为丁宁那两句话而消除心中的愤恨,他咬了咬牙,还要忍不住再说两句狠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又做了一件让他呆住的事情。 丁宁转身对了林随心行了一礼,然后看着何朝夕,说道:“我要挑战何朝夕。”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又如潮水般响起。 就连独孤白和易心等人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小师弟…你…你…”张仪都不能理解丁宁是什么意思,语气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现在就要挑战何朝夕?” 林随心淡淡的看着丁宁,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丁宁点了点头,道:“如果准允的话,我想要一盏茶的休憩时间。” 一片哗然。 所有人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丁宁刚刚才出手击败端木净宗,然而现在他竟然又直接要挑战何朝夕,和何朝夕决斗! 光是接连的要求决斗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而且何朝夕还是一开始就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凝望着山谷的容姓宫女却是变了脸色,眼中第一次出现真正震惊的情绪。 “为什么?” 当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的身上,在人群中一直都显得极为低调的何朝夕眉头微皱,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只是通过眼神,何朝夕就知道丁宁是觉得已不必回答。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何朝夕沉默了片刻的时间,认真的问了这一句,然后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若是你不解开我的疑惑,我不会答应和你决斗。”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场间再度响起无数细碎的惊呼声,张仪和谢柔等人看着何朝夕,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他就是皇后的暗棋?” 净琉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连我也没有看出来他就是皇后的那棵暗棋。” “了不起。” 澹台观剑觉得这三个字已经有些说得老套,但他沉吟了一息的时间,还是觉得这三个字最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先解决端木净宗,此刻又直接挑战何朝夕。” 净琉璃也极为罕见的笑了起来,道:“要做就做得彻底…这场剑试到最后是我安排还是他安排?他竟是想直接逐一击败这些人?” 山谷里另外一侧,黄真卫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感觉到自己的猜测正在变为现实。 山谷里纷乱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多数人此刻还没有像黄真卫和净琉璃一样想得深远,他们只是因为何朝夕的话彻底反应过来,何朝夕便是那颗隐棋!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何朝夕作为隐棋的确是最佳的人选。 因为他太过平庸,最不吸引人的注意。 很多人除了他那柄奇特的子母剑之外,对他的面容都甚至没有太大的印象。 这样的隐棋,连绝对旁观的他们都没有看出来,身在局中的丁宁,又如何能够察觉? 这样的疑问若是得不到回答,换了自己,恐怕也无法做到静心的决斗。 “你太平静。” 丁宁的声音响起,山谷里纷乱的声音骤然消失,“从头至尾你都太过平静。” 何朝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沉吟片刻,道:“你这个理由不能令我信服,你自己也很平静。” “我和你不一样。”丁宁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我看着张仪和谢柔他们平静,是因为我确定他们能赢,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你对我不了解,对他们也不如我了解,对那些剑和剑经也不如我了解。和我一样的平静,便是异常。”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缓声道:“这种平静,使得你在看到他们获胜之后的喜悦都显得有些虚假,这种虚假,我只在你的眼中看到。” 何朝夕沉下脸,自嘲般道:“在这样的剑会里,你竟然还有心情仔细分辩每个人眼中的细微神色?” 丁宁点了点头,道:“因为我不是卒,我要注意的地方和你们不一样。” “好一个统帅将。” 何朝夕感慨的轻叹了一句,然后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此时他这样的一个动作,便让所有人明白他已经应承了这场决斗。 “为什么!” 一声愤怒和不解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张仪看着何朝夕,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是青藤剑院的学生…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丁宁师弟若是胜出,青藤剑院同样荣光。” “夏蝉出土,一鸣惊人,到底是谁的一鸣惊人,却很重要。” 何朝夕平和的看着情绪激动的张仪,抬头看向远处的山间,说道:“而且你们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就在不久前,这岷山剑宗的山间死了一名修行者,那人也姓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放肆 姓何的岷山剑宗修行者自然就是何山间。 此时场间绝大多数选生都不知道在最后剑试之前岷山剑宗死了这样一名修行者,然而场间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却都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们不知道何朝夕如何得知这消息,也不知道何朝夕和何山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小叔,小时我随他练剑。” 何朝夕看着远处的山间,缓缓说道。 张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不明白何朝夕所说的那名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死和丁宁有什么关系。 “我小叔是何家最优秀的修行者,他听命于谁,我何家自然也听命于谁。” 何朝夕没有看张仪,接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所有知道何山间死于百里素雪之手的各修行地师长便已清楚,何朝夕和何山间,以及何家的更多修行地,一直都是皇宫里那名完美的女主人的人。 “你就这么甘心为人所用?”张仪还是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何朝夕,颤声道:“我总认为修行者总是要遵行自己的一些情感…” “我小叔因这件事而死,杀死我小叔的人想要赌丁宁胜,我不想让丁宁胜,这便是我现在最直接的情感。”何朝夕直接打断了张仪的话,说道。 很多修行地师长心中瞬间再次渗出凉沁沁的意味。 何朝夕的话让他们想到让哪个修行者去死,让哪个最合适的修行者去死,都或许是出于刻意的安排。 那名站在山道上的黄衫中年男子也忍不住再度哀伤起来。 横平竖直的长陵就是一张棋盘。 像他和何朝夕这样的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摆脱棋子的命运。 张仪越来越觉得何朝夕所说的话语很荒唐,但是他找不出话来反驳何朝夕。 “我去等你。” 何朝夕也不再和他多说什么,将目光从远处的山间收回,看了身侧的丁宁一眼,开始行向前方的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落回丁宁身上,然后很多人的呼吸一顿,他们看到丁宁安静的闭着眼睛,竟似在利用这很短的休憩时间入静修行,补充真元。 林随心也不出声,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如同定了沙漏一般精准,丁宁在一盏茶的时间结束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目。 然后他对着耐心等待着的林随心行了一礼,道:“接下来请前辈不要再安排比试了,我会逐一挑战他们。” “什么!” 当端木净宗出现,接着又迅速被丁宁击败,紧接着丁宁找出何朝夕这颗最不像是暗棋的暗棋,场间的各修行地师长和选生已经在一**的强烈震惊中有些麻木,然而当丁宁这一句话响起,他们却还是瞬间陷入了强烈的震骇里,甚至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惜春和叶浩然的身体同时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震,两人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丁宁对着林随心说话的时候并未看他们两人,然而他们两人都知道,丁宁所说的接下来要逐一挑战的对象,只可能是他们两个人。 叶浩然的眉头顿时深深的皱起。 顾惜春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开心,很真诚。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张仪和独孤白、易心等人也全部呆住。 他们也终于明白丁宁那句要做就做得彻底一点的真正含义。 丁宁是想用一人之力,直接连续击败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等人而夺得首名! “你早就猜出他要这么做了?” 潘若叶听着周围的惊呼声,看着面色却没有太大改变的黄真卫,秀眉微蹙,淡漠的问道。 黄真卫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在他出声直接挑战端木净宗时,我便有些预感,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会如此做。” “若是能以这样的方式夺得首名,直接结束剑试,自然更加酣畅淋漓,是能够给予白羊洞和薛忘虚的最大风光。” 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缓声自语道:“他倒是真配得上他手里的那柄末花剑。” ……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将这场天下瞩目的剑会到最后真正变成了他和皇宫里的恩怨,也只有他能够做得这么绝。”独孤白回过神来,感慨且佩服的摇了摇头,道:“只要他能连胜何朝夕、顾惜春和叶浩然,我们放弃和他的对决,他便自然是首名。” 易心面容微苦的一笑,道:“若他能做到,你会不弃权么?” 独孤白笑了起来:“他本足以为我师,若是他真能连胜三人,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此次岷山剑会第一,难道我还有脸面和他战斗?” “是连胜四人。”易心感慨道:“端木净宗、何朝夕、顾惜春、叶浩然…长陵的所有年轻才俊,谁能做到连胜这四人?” 张仪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就连他都觉得根本不可能。 即便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这名“小师弟”非凡人,然而丁宁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累,也会流血,真元也会消耗。 “这不可能!” 终于有选生在强烈的震撼之中失神叫喊了起来。 “敢不敢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成是一回事。”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浓冷讽之意的嘲笑声响起,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出声的是顾惜春。 顾惜春眼眶周围的红意浓烈得就像涂了胭脂,他一脸嘲弄的看着已经开始走向何朝夕的丁宁,接着冷笑说道:“谢长胜说过每次我对你所说的评断都会反过来,然而我却偏偏不信。若是三境的修行者可以连续战胜四境的修行者,那天下所有的修行典籍还要那么清晰的划分境界干什么?” 场间大多数选生并不喜欢顾惜春这名莫名突飞猛进出现在才俊册前三位置上的影山剑窟学生,尤其不喜欢他偏阴柔的气质,但是此刻他的话却让他们都心中一震,反应过来丁宁还并非和顾惜春、叶浩然同一修行境界的修行者。 丁宁还未至四境。 他要胜,便必须连续越境而胜。 这绝对不可能…这是修行世界的典籍里和史书里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 然而真的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么? 看着顾惜春和这些选生的脸色,净琉璃的眼眸中出了些微的震惊之外,却是浮现出明显的嘲讽意味。 她在心中想着,不是没有类似这样的记载,只是长陵没有这样的记载,只是你们年纪太轻,没有见过这样的记载而已。 …… 丁宁并没有任何回应顾惜春的话语。 在他看来,身为那个女人的暗棋,何朝夕都要比顾惜春来得危险。 在面对他已经选定,且注定要对付的对手时,连想些语句嘲讽都是浪费精神。 一片乌云飘来。 遮住了星空,山谷里显得更为漆黑。 时候正好。 丁宁心中终于生出些快意。 这是放肆。 在长陵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快意,可以这样的放肆。 “来吧。” 他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出不少的何朝夕,然后举起了末花残剑,横剑于胸,说道。 何朝夕也抬起了头。 他听到了远处夏蝉的鸣声。 对于他而言,这便是属于他的鸣声。 然后他握住了丁宁帮他挑选的剑,没有任何犹豫的出剑。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一声刺耳的蝉鸣。 第一百四十五章 破 岷山剑会原本就天下瞩目,因为丁宁,这场剑会更是多了许多独特的色彩。 自暗棋的身份展现,何朝夕这名和参与剑会的绝大多数选生相比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少年,已经注定留名在后世的一些典籍里。 这是真正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然而当刺耳如蝉鸣的剑啸声响起,何朝夕却是并没有进,而是在退。 先前的那种疲惫姿态已经完全消失,他的身体给人一种完全充满活力和力量的感觉。 一步踏下,他的身下便出现了一个椭圆的凹坑,整个人像投石车投出的石头一样往后抛飞出去,与此同时,他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剑上却是飞洒出片片薄如蝉翼的晶莹剑气,割破夜色般朝着丁宁划去。 只是这一瞬间的画面,就让很多选生觉得佩服,甚至自愧起来。 因为何朝夕的这一剑极为稳定和自信。 他手中的这柄子母剑是丁宁代为挑选,然而出剑没有半分疑虑,而且此刻他根本不急。 似乎他的对手并不是可以让他更加名闻天下的人,而是平时一名寻常的对手。 这些选生自认换了自己,在此时绝对不可能有如此平稳的心态。 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真元还是体力,此时的何朝夕都显得非常充沛。 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何朝夕之前是故意隐藏了实力,然而为了故意隐藏实力,之前何朝夕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流了很多血,和对手缠斗了很长的时间。 能够在这样连番的受伤和战斗之后,还能保持充沛的真元和体力,这才是他最为可怕的地方和最大的优势。 所以何朝夕根本不急。 他可以和丁宁慢慢消耗。 因为他觉得丁宁一定会比他急。 因为在丁宁的意图里,不只是要击败他一个人,而是还要留下力量对付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所以他出的这第一剑是为“蝉帘重”。 看似每道剑气薄如蝉翼,轻而脆弱,但丁宁若是想要进,这些剑气瞬间堆叠如帘,将会沉重无比。 净琉璃微眯着眼睛,就像一只盯着老鼠的猫一样看着何朝夕出的这一剑。 她认为何朝夕的这一剑和策略本身都没有什么问题,就看丁宁会如何应对。 蝉鸣声依旧。 丁宁站立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往前刺出了一剑。 一片惊呼声响起。 尤其是张仪和谢柔更是瞬间面白如雪。 他的身体顷刻被无数蝉翼般的晶莹剑气包围,如沐冰雪,当剑气飞洒而过,空气里出现了许多飞洒的血珠。 丁宁的身上很多处被割破,飞洒出鲜艳而滚烫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很多选生愣住,心中又不可遏制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先前是因为丁宁表现得太强而令他们无法相信,现在他们是已经接受了丁宁的强,而无法相信如此强的丁宁怎么可能会被何朝夕这样的一剑而添上许多道伤口。 只是他们的无法相信,只是看不懂丁宁此时的应对和所出的一剑。 他们看不懂,场间绝大多数修行境界远在他们的师长和岷山剑宗的修行者,却是都看得懂。 “厉害。” 耿刃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声的赞叹。 净琉璃眉头微皱,丁宁的强大令她身体再次泛起紧张和不舒服的感觉,即便她也同样十分欣赏丁宁。 丁宁的肌肤上此刻虽然被割出许多道血口,看上去十分凄惨,然而那些血口却是极浅,甚至不需要处理,马上就应该能自然止血。 而方才丁宁只是出剑挑飞了几片对他形成真正威胁的剑气。 丁宁的出剑,甚至没有消耗什么真元。 这一剑,就像是一支箭军齐射,万千箭矢落向他,而他却在一瞬间看清了真正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数箭,除了那数箭之外的其余箭矢他都根本没有管。只是以微小的代价,便让这支箭军消耗了一轮。 何朝夕也并没有看懂丁宁的这一剑。 看到空气里血珠飞洒,他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他的出剑却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还在往后飘飞,双脚还未落地,他便施出了第二剑。 十数条青色的剑光沿着他的剑身往前游出,速度惊人,却在空中弯曲扭转,且每一道剑光的先后都略有不同。 这十数条青色的剑光,就像是十几条青色藤蔓缠向丁宁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这便是青藤剑院知名的剑式之一,“青藤绕”. 丁宁很自然的往前前行。 然后他又出了一剑。 这次他的出剑更为简单。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甚至给人根本没有任何剑式的感觉,只是像一截短棍一样在一道青藤上敲了敲。 然后他就从十几条发出嗤嗤声响的青色藤蔓中走了过去。 十余道青色藤蔓般的剑气落在了他身后。 这一瞬间,山谷里响起了许多遏制不住的惊呼声。 很多选生终于看懂。 而那名带着何朝夕和南宫采菽来参加岷山剑会的青藤剑院师长,更是忍不住往前跨出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丁宁轻易的破了这一式“青藤绕”。 任何剑式自然都有破绽,都有薄弱处可寻,都可以破解,然而即便是这名青藤剑院师长,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招“青藤绕”竟然会被人如此轻易的破解! 丁宁似乎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一招剑式的最薄弱处,然后他都没有用什么特别的剑招,只是随手敲中了这剑招的最薄弱处,就从这些剑气网中走了出去。 只是依靠普通的击刺,时机和步伐,如此自然。 这样的破解,甚至让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原来“青藤绕”这么弱的感觉,甚至开始怀疑青藤剑经上所有剑式! 何朝夕变了脸色。 他的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停顿。 他不敢相信,而且身体也是下意识一般,再出一剑。 无数青色片状的剑气出现在他前方的空中,朝着丁宁紊乱的飘洒而至。 这是青藤剑院的“千叶落”,取意便是无数青叶从空中飘落,这些剑气自然更加密集,更加纷乱而无迹可寻。 所有的惊呼声戈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影却依旧没有任何剧烈的动作。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只是好像平时走路一样,自然的前行,然后出剑。 漫天青叶落下,他的姿态依旧很自然。 或挑,或刺,或斩,看上去很随意的击落一些落下的青叶。 他身周的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嗤嗤响声,身上也有细小的血珠再度飞起,然而他很快走出了漫天飞舞的青叶之中,末花残剑上依旧连洁白的细花都没有盛开。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震骇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步,身体不断的颤抖。 何朝夕忘却了后退,脸色雪白如纸。 看着越来越为接近的丁宁,他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用远攻消耗的剑式来对付丁宁。 一声暴烈的吼声从他的喉间迸出。 随着这声巨吼,他的双臂放佛胀大了一倍,肌肉高高隆起,手中显得过分宽厚的青色长剑骤然发出耀眼青光,整柄剑高高扬起,与此同时,他的双足顿地,整个人往上方的天空跃起。 他就像持着一柄开山巨斧,要将整个地面斩开一道沟壑一般,迎头朝着丁宁砸了下去! 这就是“开山斧”,大秦军中很多剑师都会用的普通剑招,纯粹追求瞬间的爆发力。 既然确定无法用之前的方法来对付丁宁,何朝夕便顷刻改换了战法,要用纯粹的力量压倒丁宁。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很自然的止住进势,然后往斜后方跨了一步。 巨大的剑光落下,就落在他身前和身侧一尺之处。 块块裂开又炸起的土块甚至砸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只是很简单的抬起剑,斜斜刺出一剑。 嗤的一声,此次他的末花剑上响起了剑气破空的声音。 何朝夕一声怪叫,还未落稳的身体往后崩飞出去,身前带出一道道残影。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珠飞洒。 他的小腹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野火烧 许多修行地的师长都震惊得无法言语。 丁宁这一剑浑然天成,步法身位,出剑时机精妙到了极点,别说是一名学剑不过一年的修行者,就连浸淫了数十年剑道的修行者,就如他们,都难以做到如此完美,甚至天下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中都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做不到,而这样的一名年轻人能做到,在这些修行者看来,这已经无关后天的修行,无关出身门第,只在于天赋。 这便是真正的绝世天赋。 剑痕很浅,何朝夕在落地之后,肌肤里只是渗出一些细小的血珠,然而这一道剑痕却如同划到了何朝夕的心里。 他停了下来,面色异常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这样?” 丁宁也没有继续进击,停顿在当地看着他,说道:“你最强的应是耐力,你的耐力足以让你拖垮很多人,只是对我没有用处。因为你的真元力量和所会的剑经太过普通,你花的力气再多,我也不需要花什么力气来应付。” 所有的选生和修行地师长都在认真的听着丁宁的说话。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丁宁说得很对。 何朝夕的最大弱点就在于他所掌握的剑式和其余顶尖才俊相比太过普通。 然而他们所有人又认为丁宁说得简直没有道理。 因为就算再普通…从何朝夕方才的表现来看,他也已经是进入四境的修行者,所用的也已经是青藤剑院的精妙剑招。 一名四境修行者无法逼迫三境修行者动用全力,一名三境修行者说四境修行者的真元和剑式太过普通,这简直就是荒谬。 就在此时,丁宁看着面色异常苍白的何朝夕,接着说道:“你的真元还能不能更强一些?你有没有领悟更加精妙的剑经?” 山谷里又是一片安静。 丁宁的这句话说得很平和,但是绝大多数选生听了却说不出的难受。 先前丁宁在和端木净宗对战之时所说的话是“你还能不能更快一些?” 端木净宗无法做到更快,所以他输了。 所以现在丁宁的意思非常清楚:如果你的真元不能更强,如果你不会比青藤剑经超出一个等级的精妙剑经,那你便可以认输了。 那样平和的语气里,此时流露出来的,便是狂傲和不将对手放在眼里的肆意燃烧的放肆。 “我已经知道你很强,但是没有想到你这样强。” 独孤白转头看着呆着的张仪,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还是小看了你家师弟。” 张仪呆呆的如同陷入梦里无法醒来,他见多了丁宁的平静姿态,却是没有见到如同一片野火般燃烧起来的小师弟。 “接下来我便会挑战你,我会让你知道虽然谢长胜不在这里,但是你说的话依旧会成为笑话。” 只在这时,丁宁已经微微转头,看着顾惜春说道。 顾惜春面容骤寒,冷笑道:“是么?” “你不会有其它结局。”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何朝夕缓缓抬剑。 要么认输,要么出剑。 他以动作逼何朝夕做出选择。 何朝夕的大脑有些空白。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一招剑招,他在之前的剑胎上领悟的一招剑招。 那是精妙程度远超他其余剑招的剑招。 他当然不想认输,所以他自然用出了这招剑招。 “嗤”的一声裂响从他手中的青色大剑上发出。 作为剑脊的小剑再次脱离剑身,化为一道速度惊人的青色流星,直射丁宁的身影,于此同时,他的青色大剑带着一种疯狂之势挥舞起来,一道道剑气像一些术器上的风叶一样疯狂的旋转着,变成了一道道旋转的狂风。 上方夜空里的雾气骤然浓重起来,狂风汇聚着雾气,形成了夹杂着许多水滴的龙卷,从四面八方像蛟龙一样扑向丁宁。 何朝夕体内的真元已经流淌到了极限,甚至将近触发体内的毒素,身体都似乎开始发出亮光。 狂风吹拂之处,地面石子都被抽打得炸开,何朝夕的身体同时在疾进,青色长剑在狂风中又耀闪出许多闪亮的剑影,如同雷光。 这一剑是昔日魏王宫的“十方雷雨”,虽然没有当年那宫廷剑师的“雷龙剑”配合,但此时在何朝夕之手施展开来,也已经是威力惊人。 看着身影都已经在无数道狂风中消失的丁宁,很多选生都自认自己接不住这样一剑。 然而只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耳中响起当的一声清脆震鸣。 接着所有人震惊的看到,正对着何朝夕的一道风卷上突然透出了一片细密的白花。 何朝夕的眼瞳剧烈的收缩起来,呼吸都彻底停顿,狂风骤散,丁宁的身影破风而出,一剑朝着他的喉间刺来! 眼见自己的一式十方雷雨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何朝夕心中的寒意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但在这一瞬间,他还是超出平时极限速度的做出了应对。 他手中的青色长剑硬生生的偏折,像一根扁担般狠狠扫向丁宁持剑的手臂! 丁宁骤然收剑,横剑反挡。 又是当的一声震响。 丁宁如折翅的大鸟般惨然往后倒坠,落入身后的无数狂风阵中。 何朝夕手中的青色长剑频率极快的震动着,发出奇异的嗡鸣。 这一剑将丁宁逼回紊乱的十方风雨之中,怎么看都是他的胜利,然而他却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 也就在这一刻,他的呼吸又是骤停。 一道青色的流光自散乱的风中射出,噗嗤一声,没入他的腹中。 一篷血雾从他的腹部飚射出来。 何朝夕震惊而有些茫然的发出了一声厉啸,整个身体不自觉的往后倒退。 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 一柄青色的无柄小剑深深的没入何朝夕的腹中,剑尖从他宽阔的后背一处透出。 鲜血如许多蚯蚓,沿着剑尖急速的流落。 何朝夕垂头。 直至此时他才确定,刺入自己腹中的就是从自己剑上射出的那一柄子剑。 明明在数个呼吸之前,他的体内还有很多气力,但是随着剧烈的痛苦从中剑处不断传入脑海,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力在这后退数步间已经好像被抽空。 “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看着前方,嘶声叫了起来。 很多修行地师长的心中也同样响起这样的声音,他们深深的吸着气,看着还在紊乱卷动的雷雨,眼神里甚至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些敬畏,就像他们虽然是净琉璃的前辈,但是看着净琉璃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些敬畏一样。 他们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丁宁破了这一招十方雷雨,并击中那柄小剑,略微改变了小剑的行动轨迹,最后在那横剑一挡之时,又剧烈震荡母剑剑身,令母剑元气颤乱,无法接住射回的小剑。 只是他们也无法想明白,丁宁是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 一直没有多少特别表情的林随心再次笑了起来。 这时丁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着风声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这是剑胎上记录的剑招,我都看过,你还敢用?” “更何况你用得这么生疏。” “更何况我先前说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你会用剑胎上的剑招。”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丁宁的身影缓缓的从风影中透出,重新出现在所用人的视线里。 所有人的视线有些凝固。 “难道只是花了那么短的时间,就看懂了上面的所有剑式?” 有名选生突然忍不住失神的叫了起来。 “看懂也不算什么。” 净琉璃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自言自语道:“关键在于看懂了,就能抓住对方的一些错漏,轻易破解,这才是真正会用剑。” 丁宁转身,看向顾惜春。 在他的身后,何朝夕颓然的跌坐在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未出现过的剑 没有人去看何朝夕。 山林里依旧蝉声响亮,然而这些蝉声不再属于他。 夏蝉出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依旧是属于丁宁。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丁宁的身上。 有些修行地的师长震惊而有些麻木的想着,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首名,那谁是首名? “真元境界对于天赋不错的修行者而言容易提升,然而见招拆招,战斗的本能,剑式和剑意的领悟和使用,对于修行者而言却反而更加难以提升。” 独孤白感慨的看着在何朝夕的坠地映衬下转身的丁宁,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微笑不语的林随心,躬身行礼,认真道:“接下来的比试,不管如何,我弃权。” 易心愣了愣,也随即看着林随心出声道:“我同样。” 没有人在此时发出异响。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独孤白和易心此时的意思。 丁宁先前的所有做法,已经表明他对独孤白和易心绝对的信任。 他相信只要他能击败何朝夕这枚暗棋,再连续击败顾惜春和叶浩然,那他的所有敌人就已经都被击败,自然就已经不需要再战斗。 而独孤白和易心现在就公开出声弃权,除了让丁宁明白他们值得信任之外,也表明了他们已经相信丁宁能够击败接下来的顾惜春和叶浩然。 张仪面容微僵的看着独孤白和易心,他有些犹豫,但是他的脑海之中还是想到了丁宁所说的那句:“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一些。”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也对着林随心行礼,道:“我也同样。” “我弃权。”谢柔同样行礼,说道。 山谷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为沉重起来,让很多人的呼吸变得越加困难。 现在都已无关乎决斗,因为连着丁宁在内,已经只剩下三名选生。 除非顾惜春和叶浩然也弃权,或者顾惜春和叶浩然先战一场,否则他们两人不可避免的要和丁宁战斗。 “你从见我之时开始便不停的嘲讽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嫉妒我,是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比你优秀。” 丁宁看着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顾惜春,缓声道:“归根结底是你觉得我好欺负,觉得我白羊洞好欺负。如果换了一个出身,换了一个强大的宗门,你便根本不会有如此做法。” 听到丁宁此时出身,几乎所有选生和观战的修行地师长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只觉得丁宁这句话不只是说给现在的顾惜春听,同时也是说给那名容姓宫女听的。 顾惜春垂下眼睑,冷道:“哪里还有白羊洞。” 丁宁笑了笑,道:“从今天起,所有人都会记得影山剑窟远不如白羊洞。” 顾惜春冷笑着微抬头看了丁宁一眼,道:“你以为你已必胜无疑?即便你想着如何节省气力,方才接何朝夕的一剑,你还不是消耗了不少气力和真元?” “我还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丁宁笑得眼睛微眯,道:“时间虽然很短,但差不多已经可以恢复刚刚消耗的真元。”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身朝着林随心看去,道:“我是否可以休憩一盏茶的时间?” 林随心笑了笑。 他连点头都懒得点头。 所有人都不会有异议。 即便是剑试按照最正常的规则走,每场战斗的间隙也都有一盏茶的自我疗伤和休憩时间。 丁宁直接闭上了眼睛。 接着所有人看出他直接进入了内观修行的状态。 很多选生的口中更加苦涩起来,他们越来越觉得丁宁可怕,而且他们知道丁宁会变得更加可怕。 …… “现在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已经没有了其它可能。” 潘若叶看着身侧的黄真卫,说道:“你认为谁会最终获得胜利?” 黄真卫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艰涩道:“我觉得是丁宁。” 潘若叶的面容骤然冷硬起来,道:“所以你觉得这次她会败?她的第一次败…会败在这名酒铺少年手中?” 黄真卫的呼吸也艰难起来。 这似乎不太可能,然而在他的判断之中,却似乎要真实的发生。 “即便最终不夺得首名,这样的表现也足以获得百里素雪的喜欢。”潘若叶不再看黄真卫,看着前方的夜色,眼神似乎并没有任何刻意的凝聚点,就散漫的飘在夜色里,“若是她真的败了,以你的判断,这名少年的命运会如何?” “不知道。” 黄真卫摇了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郑袖从未败过,所以他根本无从判断。 …… 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 丁宁再次不需要任何人提醒的睁开双目,醒来。 山谷里的人群中一阵骚动,然后又迅速的变得绝对安静。 顾惜春看了丁宁一眼,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微凹陷的眼眶里的深红色泽陡然加深,似乎眼眶中瞬间盈|满鲜血。 然后他直接开始拔剑。 他的剑柄是暗红色,剑身是更为鲜艳的血红色,随着他的拔剑,剑鞘口便如同有一股血水在流出。 在他开始拔剑的同时,丁宁也已开始挥剑。 双方互相生厌,该说的话都已说过,此刻便只剩下战斗。 这一场重戏,瞬间开场。 嗤嗤嗤嗤…… 一道沉重的剑意从顾惜春的身前落地,接着地里便响起众人已经熟悉的密集气鸣声。 细小的尘柱从地上涌起,互相撞击,形成了一场沙尘暴。 顾惜春的身影消失在这些沙尘里。 而翻滚的沙尘,却是开始变形,拉成了无数尘剑。 顾惜春依旧以地脉剑尘隐开端。 在此之前,除了南宫采菽,没有人能够接得住他这一剑。 在南宫采菽和顾惜春的那场对决里,所有人都看出南宫采菽是受了丁宁的指点,然而此次,所有人却都马上看到,丁宁并没有用和南宫采菽一样的剑式。 他的挥剑很轻柔。 就像在挥动一条柔软的水流。 随着一缕淡薄的气息散开,他的剑光过处,带出了许多条晶莹的水流。 这些水流被他的剑光搅乱,击碎,溅开为无数透明的水片,就像无数的鱼鳞,又像无数的碎裂镜片。 丁宁的身影在这些晶莹水平的下,变成了许多个丁宁。 “这是什么剑式?” 很多选生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顾惜春的剑之所以难防,是因为他彻底隐去身影,几乎不可能感觉到他在沙尘中何处,而现在则是出现很多个丁宁,也同样让人无法确定哪个才是丁宁的身影。 这是以空对空,以隐对隐。 而且他们都可以感觉出来,丁宁施展的这一剑依旧不需要消耗太多的真元,至少比顾惜春的这一剑要省力太多。 顾惜春停了下来。 他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具体身位。 这道剑式的变化,足以让他此时可以凝成千百道尘剑,狂风暴雨的涌过前方所有丁宁的身影,只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那样做,只是徒劳的耗费大量的真元。 剧烈的元气震荡陡然消失。 所有的尘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陡然崩坍下来,在地上如同水波一样往四下冲开。 他的身影在尘浪中显现出来。 几乎同时,他对面的所有晶莹的水光也变成了水滴坠落。 丁宁的真正身影也显现了出来。 两人持剑对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很幸运。” 顾惜春冷漠的看着丁宁,出声道:“你可以见到我这一剑…这一剑在影山剑窟也从未出现过,你也不可能见过这样的一剑。所以你不可能破。”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充盈于他眼眶的所有深红色彩顷刻褪尽,于此同时,他的左手却是骤然生出凌厉的剑意,随之涌出一股浓厚的深红烟雾!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丹汞如鱼 一股强烈的干燥意味出现在山谷,明明没有比空气更高的温度出现,然而只在顾惜春眼眶里所有深红色彩褪尽的同时,丁宁身前空气里的所有湿意却是突然消失。 从直接挑战端木净宗开始,丁宁的面容一直平静到接近冷漠,带着某种完全不讲情理的霸道,然而感受着这股诡异的强烈干燥意味,丁宁的眉头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用最快的速度后退。 他的鞋底如同哀鸣般响起了撕裂声,身影如电往后射去,然而这依旧跟不上顾惜春左手浓厚的深红烟雾凝结的速度! 没有任何的声音,一股恐怖的气息已到了他的身前。 丁宁的双唇紧抿如线,手中的末花残剑上光芒骤放,似乎没有任何激烈的动作,然而他的胸前已经亮起了数丝幽青色的剑丝。 轰的一声,幽青色剑丝瞬间炸裂,消失。 剑丝消失的地方,炸开一团深红色的焰气。 幽青色剑丝在丁宁的身体前方不断跳跃般闪现,比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还要快,然而又瞬间消失,接着出现同样的深红色焰气。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往后飘飞着,身影诡异的震动着,身前一团团深红色的焰气,却是如巨大的桃花朵朵开。 山谷里绝大多数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就连最为骄傲的净琉璃的面容都变得寒冷森然,眼瞳中开始闪现真正的震惊神色。 “这是什么剑?” 她出身问身旁的澹台观剑。 就连她都没有见过,甚至不理解此时顾惜春的剑。 是剑,而不是剑式。 自顾惜春左手中涌起的浓厚深红烟雾在她的感知里是无数细微粉尘的汇聚,这些细微的粉尘完全不同于修行者纳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极为沉重,而且异常的干燥,瞬间就将周围空气里的水气吸收一空,而后这些细微的深红色粉尘凝聚一道深红色的细影,淡渺而看不真切,然而那依旧是一柄真正的剑。 无数细微粉尘在顾惜春的手中凝聚为剑,又如飞剑落向丁宁身前。 这宛如强大修行者的本命剑和飞剑,然而无论是那些粉尘的凝聚方式和古怪的气息,都和修行者的本命剑和有着很大的差别。以顾惜春刚踏入四境的修为,也根本不可能触及到本命的领域。 澹台观剑的眉头也深皱起来。 他面色沉重的凝视着丁宁身前不断绽放的深红色桃花,凝重道:“这是丹汞剑。” 净琉璃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丹汞剑?” “重汞炼丹汞,纳于体内炼为剑,介于本命和非本命,无形与有形之间的手段。幽朝炼丹方士无意中领悟的修行手段。”澹台观剑没有偏头看她,解释道:“幽朝炼丹方士都汇于皇宫之中,所以这种修行手段并不外传,幽朝亡后早已失传,且在当时也是属于对修行者身体不利的偏门修行手段,所以只有在极少数的古典上有记载。” 净琉璃顿时冷笑起来:“原来是不到本命模仿本命的手段,重汞本对修行者身体损伤很大,经炼成粉,更是干燥暴烈,纳于体内真元之中…怪不得这顾惜春的性子也是越来越燥。” 听着她这饱含讽刺和不屑之意的话语,澹台观剑却是摇了摇头,道:“太快。” 他是整个岷山剑宗,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快的修行者,对于剑速自然比此间在场的其余所有人更有清晰的判断。 这种丹汞剑既不算是本命剑又不算是飞剑,然而却至少拥有本命飞剑近似的攻击手段,即便观此刻的剑路,这种丹汞剑只是走最平直的激射攻击手段,然而相对于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这种速度已经太快。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公认四境的修行者单独不可能应付五境修行者的飞剑,哪怕那人的飞剑掌握得还十分拙劣。 意之所至,剑便飞至,这种速度比起修行者手之所动快出太多,除非有数名四境之下的修行者联手,方有可能战胜。 一处胜得太多,便是处处胜。 独孤白的双眉也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里带起了一丝寒意,此时的顾惜春已经彻底的放下了右手那柄鲜红如血的剑,任凭那柄剑坠落在他身侧的地上。 “怪不得能在排名册上位列前三,现在想来那地脉剑虽然不凡,但凭着地脉剑就在才俊册上排到那样的位置,的确有些不够格。” 除了澹台观剑之外,此刻山谷里其余所有修行者都并不知道此时顾惜春所用的是何剑,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丁宁的处境十分危险。 为了应对那一道道虚实间不断跳跃变幻的深红色剑影,丁宁已经用出了纯粹追求速度的极光剑,而此时顾惜春的身姿却是显得极为随意。 丁宁和端木净宗的对局,在此时好像完全颠倒了过来。 丁宁好像变成了端木净宗,而顾惜春则变成了丁宁。 也就在此时,顾惜春真的说了一句先前丁宁对端木经宗说过的话。 顾惜春嘲弄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还能再快么?” 随着这声音响起,他身体周围的空气更为剧烈的震动起来,身上散发的真元气息再强数分! 呼的一声响,原本虚渺的深红色剑光变宽阔了数倍,且原本笔直激射的剑路突然变得晃动扭曲起来,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像是他和丁宁之间的夜色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尾在水面上跳跃不息的红鲤. 一尾红鲤之后便是很多尾,丁宁的身前依旧不断涌出朵朵红焰,如朵朵桃花盛开,落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有许多红鲤不断跳跃出水,在啄食盛开的桃花。 然而事实上这些桃花是在红鲤到时才撞击生成。 只是因为极快。 快到连修行者的眼镜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错觉。 净琉璃眯着眼镜,她的眼瞳都已经被这种深红色的剑光染红。 她看得出其实顾惜春此时的丹汞剑的飞行其实也并没有快多少,然而因为力量灌输所产生的自然震荡,这种丹汞剑的飞行很自然的变得飘忽起来。 剑路飘忽不定,对于对手而言更加难以判断,便相当于更快。 …… 一缕血线从丁宁的嘴角边流淌下来。 随着他身体的急剧后退,这缕血线被风吹起,往前略微扬起。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条血线碎散而成的血珠却没有往下坠落或者四处飘洒,而是往前飞起,被干燥的重汞粉尘吸引,瞬间吸干。 丁宁此刻持剑的手还依旧稳定,看似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这样细微的画面,却依旧被很多人捕捉到。 尤其是许多最为关心他安危的人。 张仪也看清楚了这样细微的画面。 他知道丁宁看似无恙,然而在对方的连续不断冲击之下,内腑的伤势已经加重。 他的面容自丁宁开始逐个挑战剩余对手的时候就一直很苍白,此时他的嘴唇都不停的微颤起来,然而让他身周同样看清楚这样画面的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张仪却是在此时出声道:“丁宁师弟一定会赢。” 他的声音虽然颤抖着,然而却充满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坚定和信心。 这种声音,让独孤白和厉西星等人都直觉他有着判断的依据,而不是纯粹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独孤白转头,只是他没有来得及问出为什么。 因为就在这时,顾惜春充满嘲讽的声音又已经响起。 “你还能更快么?” “即便你还能更快,你的真元又能让你支撑多久?” 顾惜春的眼瞳里充满快意。 此时的快意,让他觉得只说一句嘲讽的话已经不够。 他右手的掌指之间,开始流淌出一些令人心悸的诡异深红色元气。 在空中跳跃不息的红鲤开始收缩,变小。 更为凝聚,更小,便意味着所受阻力更小,将会更快。 最为关键的是,从他右手指掌间流淌出来的深红色元气没有注入丹汞剑之内,而是挤压着这柄剑,并依附在剑锋两侧。 就像是变小的红鱼还生出了翅膀。 山谷里变得绝对死寂,唯有顾惜春冷讽的声音在回响。 很多人的脑海里都已经出现了结局。 当下一击落到丁宁的身前时,丁宁的身体上就会出现穿透的剑伤和血流。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微仰起头。 在夜色里,丁宁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敢 “并不是你快我就一定要快。” “并不是快的剑就一定要用更快的剑才能应付。” 丁宁出声。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道新的剑意也已经在他的身前形成。 不再是极光剑的剑意。 这道新的剑意形成的时机也十分独特,就在顾惜春的丹汞剑从看似红鲤变成一条红色小飞鱼,接着开始加速的瞬间。 顾惜春和他身前干燥的空气里,突然重新荡漾起湿意。 随着他的说话,他这一道剑意产生的水汽一**往前荡漾,空气里就像多了很多条透明的波浪。 然后他直接收剑。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宁显然是不想再出第二剑。 既已收剑,在顾惜春这样的剑速下,他也不可能再出得了第二剑。 那么他是觉得只是这一剑就足以对付顾惜春? 然而这怎么可能? 在他们的感知里,丁宁这一剑的剑意极为淡渺,丁宁施出这一道剑意的时候也并未动用大量真元,这一层层透明的波浪里根本没有蕴含多少力量。 这样的剑势怎么可能挡得住顾惜春的这一剑? 即便出现了奇迹能挡住,那又怎么可能不必再出第二剑? …… 这一刹那,唯有澹台观剑和净琉璃等少数人想到了什么,眼眸深处骤然明亮起来。 此时太快。 丁宁才刚刚出声,顾惜春才听到一个字,所以他根本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唰的一声裂响。 他的剑已破空而出。 一刹那,如红色飞鱼般的丹汞剑便震碎了无数水幕,根本未曾感受到任何阻力。 透明水幕层层被激碎成粉,极细微的如粉水珠顷刻被干燥至极的丹汞吸引,飞向深红色剑身。 这些极其细小的粉尘般水珠原本便极快的渗入干燥的丹汞之中,此刻这柄速度惊人的小剑撞击在层层水幕上,在狭小的局部空间里,更是造成了强大的挤压力。 如粉水汽渗透更快,甚至超过了顾惜春的真元灌输速度。 细小的飞剑却是如长鲸吸水,层层波浪破碎成粉,所有水汽又顷刻被吸入剑身。 干燥到了极点的丹汞湿润起来,接着如干涸的土地里出现了细微的水流。 水流在剑身里如网流动起来。 细小的剑身像泡久了的馒头一样发胖起来,剑身的变化是真正的质变,这柄剑变得不再稳定,开始晃动和震动,在任何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极短时间里便震荡了无数次。 除了澹台观剑等极少数人之外,其余所有观战的修行者还无法察觉这柄剑的变化,然而这柄剑的主人,顾惜春自己却终于感到了不对。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改变。 这柄剑已经到了丁宁的身前。 这个时候丁宁的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他的末花残剑刚刚收回到腰间。 这柄深红色的丹汞剑正对着的,正是丁宁的咽喉。 在顾惜春刚刚感到不对的时候,这柄丹汞剑距离丁宁的咽喉已经不到三尺。 当他心中随即莫名恐慌的意味时,丹汞剑的剑尖已经距离丁宁的咽喉唯有数寸。 剑气带起的锐利风流在丁宁的咽喉上刺出了一个红点,然后红点里开始渗出真正的鲜血。 眼看着这个红点就将迅速扩大,最终变成翻开的通透伤口,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这柄丹汞剑产生了最强烈的一次震动,接着瓦解。 凝聚如铁的丹汞变成了被水流冲散的胭脂,一瞬间爆开。 剑气四散,带起了整个岷山剑会迄今最好看的一次爆炸,如胭脂般的汞粉被细小的气流带得飞起,形成了无数根鬼斧神工般的深红枝叶,然后在这些枝的末端,散开的汞粉就如桃花绽放。 一株比世上任何桃树都要好看的桃树生成,绽放无数花朵。 这些花朵噗噗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丁宁的身上顿时就像被扑了无数的胭脂水粉,变成了一个粉人。 只是丁宁依旧好好的站着。 他的剑收回了腰侧,只是说话的时候闭了闭嘴,稍微停顿了一下。 以至于他的一句话变成了两句。 以至于在这株深红色桃树彻底崩散,沉重潮湿的汞粉在空中以奇异的直线拖出无数条红丝坠地之时,丁宁第二句话的声音才刚刚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话依旧在说,然而顾惜春的剑已经消失。 …… …… 放佛习惯了方才的快而不能习惯接下来的慢一样。 在丁宁的话音消失了许久之后,山谷里才有一人动作,发出声响,接着便是响起一片如潮的惊呼声和吸气声。 “只是‘云雾起’,是云水宫那招‘风雨茫’的前式而已。” 深深吸气的人里面,也有净琉璃。 净琉璃深深的吸着气,缓缓的说道:“这都甚至算不上一招完整的剑式。” 澹台观剑都依旧萦绕在惊艳的情绪里。 这“云雾起”只是为了“风雨茫”而多凝聚一些水意的剑式,是剑招之间承接转换而用,然而丁宁竟以这样的一招直接破了顾惜春的丹汞剑。 在丁宁面对这一剑时,他想过很多个可能,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 就在此时,净琉璃又轻声出声。 这次她的神态十分凝重,说不出的认真,“我不如他。” 林随心脸上的笑意也已经消失。 他皱着眉头,看着被染成胭脂粉人的丁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太了不起。” 接着他又觉得心中的激荡情绪依旧无法舒缓,接着自语道:“真正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人从极度的难以理解和震惊中醒来。 “这是什么样的领悟能力和用剑能力?所谓独孤家擅长返璞归真的剑招,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个笑话。” 独孤白无比佩服的看着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头看向依旧呆滞在地的张仪,“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赢?” “因为我家师弟比我们聪明,连我们都想到了顾惜春光凭地脉剑未必能进前三,他就一定早就猜出顾惜春肯定还隐藏着更强的剑招。”张仪的目光依旧紧紧的落在丁宁的身上,他有些艰难的回答独孤白:“既然肯定提前想到,以我师弟的性子,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不可能用这种方法连续挑战他们,因为这不只是事关他的胜负…事关的是他答应薛洞主的风光。” 张仪的这句话纯粹是解释,然而独孤白等人却都听出了一些高于生死的意味。 “他是信人。”厉西星微微垂首,说出了这一句。 …… 顾惜春凝立不动。 他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汗水顺着额头不断的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和丁宁都没有太大的损伤,他的身侧不远处还斜插着他之前所用的那柄剑身鲜艳如血的细剑。 “为什么他不接着出剑?丁宁为什么方才不接着出剑?” 看着这样的画面,一名选生忍不住出声。 在他看来,虽然丁宁方才的那一剑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玄妙,然而严格意义上而言,战斗依旧没有结束。 哪怕丁宁表现出来的能力和除了真元修为之外所有的境界远超顾惜春,但是只要顾惜春无耻一些,不认输的话,依旧可以战斗。 按照之前的所有过程,丁宁不可能像张仪一样的妇人之仁。 “你以为是他不想接着出剑么?是他根本不敢去拿那柄剑,是根本不敢出剑。” 一名修行地的师长寒声回应了他的疑问。 这名选生一怔,目光再次落在顾惜春和丁宁的身上,然后他和其余所有的选生都明白了那名修行地师长话语里包含的意思。 此时顾惜春的剑斜插在数尺之外的地上。 丁宁已经收剑,然而他的手依旧在剑柄侧。 顾惜春丹汞剑已经消散。 丁宁依旧可以很快。 在他拔起那柄剑出剑之时,丁宁的一道剑意应该到了他的身上。 顾惜春根本没有信心试试。 所以他不是不想战,而是只是被丁宁这样看着,他便不敢出剑。 …… 谢柔的嘴唇再次颤抖起来。 她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看着顾惜春,想着此人此前对于丁宁所说的许多羞辱的话,她又想起了谢长胜。 她知道谢长胜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说些什么。 她平时很讨厌谢长胜惹是生非,然而此时,她却是忍不住出声,将谢长胜肯定会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清越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打又不敢,认输又不肯,如果我是你,干脆找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凌迟 同样的破境,且丁宁只是三境至四境,然而却给所有人带来更为强烈的震撼。 因为丁宁去年秋里才至白羊洞开始修行,即便整个长陵后来都知道薛忘虚将白羊洞灵脉给丁宁用于修行,然而到此时自三境入四境,这样的修行速度,已经不能用太快,而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尤其自丁宁半日通玄开始,他的修行进阶一直为人关注,一直有迹可循,绝大多数修行地都知道,到这场剑会开始,他也只是勉强接近三境巅峰。 所以说叶浩然可以胸有成竹,修为境界其实早就到了,只是为了隐藏修为,一直踩在那道门前,只是在这个时候跨过去,然而丁宁不同,丁宁不可能早就到了这扇门前。 刚刚到了这扇门前就直接跨了过去,这种完全不存在障碍般的破境在史书上都没有记载,是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 整个山谷充满着匪夷所思和震撼的情绪,然而此时,净琉璃却笑了起来。 她之前的笑容很冷,一直都充满着那种争锋相对的锐气,然而此时她的笑容很暖,很灿烂。 澹台观剑忍不住转头看着她。 他担心净琉璃的心境会出问题,以至于影响今后的修行。 “谁敢相信?虽然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是他仅凭一年的修行就超越了这世上绝大多数同龄人,谁还会怀疑他是昙花一现?” 净琉璃没有去看澹台观剑,依旧笑得很灿烂,接着说道:“从现在开始,岷山剑宗有了两个,而灵虚剑门只有一个。我岷山剑宗,终究是大秦第一剑宗。” 澹台观剑怔了怔。 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担忧是错的。 净琉璃的这句话里所说的岷山剑宗两个,一个自然是指她自己,另外一个便是现在的丁宁,而灵虚剑门的只有一个,自然指的是安抱石。 所以净琉璃能说出这样的话,站立的高度已经不同。 她看得很远,而且看到的是将来。 叶浩然睫毛微颤,然后他的眼睛睁开,亮若星辰。 他身上的素白衣衫朝着四周的空中伸展,山谷上方暴起一团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内里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的气息宁静而稳定,真元和天地元气在体内奔行,没有生涩之感。 和山谷里所有人的猜想一样,他早就可以跨入五境,只要他跨出那一步。 此时感知着对面同样荡漾而来的那股新鲜的气息,他的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的震惊,而是忍不住再次微微一笑,自语道:“有趣。” 这种连史书都没有记载过的不存在障碍般的破镜对于他而言也自然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在他眼里丁宁即将死去,所以丁宁这样的破镜只是让他觉得有趣,而没有引起丝毫震惊的情绪。 嗤的一声轻鸣自他衣袖间响起。 一柄白色的无柄小剑从他的衣袖间如有生命般飞出。 山谷里许多选生和修行地师长的瞳孔微缩,他们都明白,就如丹汞剑是顾惜春真正的剑一样,这柄一直藏匿于叶浩然衣袖中的飞剑才是叶浩然真正的剑。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便是唰的一声破鸣。 无柄白色小剑化为一道流萤顷刻间到了丁宁的身后,斜刺向他脖颈上的大动脉。 丁宁在此时睁眼,他连手都来不及抬起,然而随着他真元的急剧注入,末花残剑前端的裂纹中充盈流光,剑丝飘舞,硬生生在白色小剑的前方布出数条如丝青色剑气。 白色剑光和这数丝剑光一撞,便轻巧的往后飘飞出去,断裂的如丝般青色剑气也随即消失,然而丁宁的颈间却是出现数条血痕,开始沁出鲜血。 叶浩然平淡的看着丁宁,双手自然的垂着,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然而那柄飘飞的白色无柄小剑却光芒消隐,瞬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飞剑消失无踪,就连旁观的选生心中都生出极大恐惧。 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对于神鬼莫测的飞剑根本没有多少抵御能力,这种恐惧就像是一些动物看到天敌般自然。叶浩然此时飞剑的这种神鬼莫测,也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叶浩然早就不知用何种方式练习了飞剑之法,若是换了他们与之对敌,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杀死。 …… 那柄白色飞剑去了何处? 丁宁身前的一簇草丛中响起细微的响声,飞起些草屑,然而他却依旧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并没有马上出剑。 一道微弱的剑影悄无声息的贴地绕过杂乱的草束,接着急剧的高高跳起,骤然化为一道凌空而下的闪电,狠狠刺向丁宁的后脑! 就在这一刻,丁宁看都没有看身后一眼,腰腹猛烈的发力,整个身体拧结般旋转,手中的末花残剑以撩天之势往这一道阴险的飞剑劈去! 放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末花残剑准确的和无柄白色小剑相遇。 当的一声爆响。 白色小剑依旧往后飘飞出去,然而剑身上的白色剑光产生了波浪般的涟漪。 没有丝毫停留,丁宁没有去管身后不远处的叶浩然,刚刚转身的微弓身体像一头豹子般跃起,手中还未完全收回的剑再次狠狠斩下。 空气里再度响起一声爆鸣。 白色飞剑再退。 丁宁再进,手中的末花残剑带出一溜剑影,准确无误的再次斩击在轻薄的无柄小剑剑身上! 暴烈的声音再起。 只是一柄短短的残剑,然而此刻在丁宁的手里,却是硬生生给所有人带来了一种他就像是握着一柄巨锤的气息。 丁宁追剑。 山谷里很多选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若是他们遇到这样的飞剑,只有绝望和被这柄飞剑斩杀的份,然而此刻丁宁却是反而在追着这柄飞剑不断斩杀。 如此暴烈的姿态,反而是让丁宁不再变得被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叶浩然却只是淡淡的一笑,眼睛里流出微嘲的神色。 他的右手五指微微的牵动起来,就像是在牵动着一些无形的琴弦,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流淌速度骤然加快。 在空中不断往后震飞的白色飞剑周身突然发出了一声爆鸣。 轰的一声,空气里放佛有两柄大锤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一团在黑暗里也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丁宁和这柄小剑之间暴开。 丁宁的身体猛的一顿。 轻薄的无柄白色小剑只是往后飞出了数尺,便强横的绕了一弧线,破开还在往外扩散的气浪,如闪电般刺落丁宁的眉心! 丁宁后退。 双脚脚尖在地上连点出数朵尘花,手中末花残剑轻盈的往下卸力,将白色小剑往下卷飞。 白色小剑看似和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接触,然而他的胸口衣衫上却是骤然多了一道裂痕,出现了一条新鲜的伤口。 呜的一声,白色小剑再次飞回,贴着地面,带起一道尘浪。 几乎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呼吸沉重了起来。 丁宁面对飞剑时的表现已经堪称完美,尤其是表现出来的冷静…在面对飞剑时,能否时刻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已经不亚于一些剑师身旁的近侍。 若是丁宁的真元修为此时和叶浩然接近,即便丁宁不会飞剑御使之法,在所有人的眼里,丁宁也有极大的可能战胜叶浩然。 然而在力量上有着本质的差距,这便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沉闷的爆鸣声不断的响起。 轻薄的白色无柄小剑和末花残剑不断在空中相遇。 丁宁的身体不断的剧烈震颤,他精准的把握着飞剑的每一次运行轨迹,然而飞剑每一次临身,却依旧在他的身上留下些伤口。 张仪脸上激动的红晕早已消退,尽数化为苍白。 他看着丁宁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感觉到了叶浩然恶毒的用意。 叶浩然想要杀死丁宁。 然而有澹台观剑和林随心这样的人在场,他不可能直接一剑杀死丁宁。 然而他可以在丁宁的身上不断的增添新的伤口,随着鲜血的不断流淌,丁宁身体里的鲜血总是会流光而死去…除非丁宁认输。 只是张仪知道丁宁绝对不可能认输。 所以叶浩然这种方式,是想要慢慢的杀死丁宁,犹如凌迟。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悬在袖外的右手不断的弹动,不时弹拨着杀人的弦律。 他静静的看着身上衣袍渐被鲜血浸染的丁宁,发觉丁宁的意志坚定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心中再多一分欣赏之意,只是他修长的五指却是反而骤然一震,随着这个动作,此时位于丁宁身后的无柄白色小剑再亮数分,周身竟然出现了一层诡异的白雾。 随着这柄白色小剑在丁宁身周不断的飞舞缭绕,丁宁周身的白雾越来越粘稠。 看着这些白雾生成,几乎所有修行地师长的眉头都是深深皱起。 这是最为正统的巫山**诀,大楚皇宫里的传承,这样的飞剑之术,形成的白雾可以使得丁宁此刻每一次出剑都变得拖泥带水一般,需要消耗更多的力量。 先前他们都是各有想法,很多人都未必希望丁宁获胜,然而到了此刻,他们所有人都想要丁宁胜出。 因为丁宁毕竟是秦人。 净琉璃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自然不觉得丁宁已经必败无疑,因为丁宁背着那些木剑自有用意,到现在丁宁还未动用那些木剑,就意味着并未动用全部的力量。 只是她不能理解丁宁在等什么。 伤口虽然细小,但无数道伤口一起流淌鲜血,体内的鲜血是很快就会流光的。 叶浩然的嘴角开始泛起戏谑的笑容。 他也不明白丁宁到底在等什么,只是在他看来,丁宁不管在等什么,都只是在死去之前徒劳的增加多余的痛苦而已。 他抬起头看向黑色的天空。 飞行在白雾里的白色小剑的剑鸣声更加凄厉,在丁宁的身上划过之时,不只带起滴滴的鲜血,甚至开始带起血肉残屑。 耿刃眯起了眼睛。 他经历过很多修行者都无法想象的残酷逃杀,再加上对于修行者身体的一些独特研究,所以他比此刻在场任何修行者都要更加清楚一名修行者体内鲜血流淌到何种程度时,身体会起何种反应。 他知道此时丁宁看上去虽然还很清醒,然而若是换了普通的修行者,此时的意识应该已经模糊。 这和强大的意志力有关。 有时候坚定到忘乎己身的强大意志力可以令身体产生非同寻常的力量,只是耿刃自己十分清楚违背常理之后的后果…那就是身体在超出极限的时间过久之后,就会突然彻底失去控制。 那时的意识不会是慢慢模糊,而会突然中断。 “应该差不多了。” 林随心看过很多修行者身上更为凄惨的伤势,所以即便丁宁身上被凌迟般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多少特别的表情,然而在耿刃的眼睛眯起之后数息,他却是也皱了皱眉头,轻声说了一句。 就在此时,丁宁开始感到真正的眩晕。 他的意识放佛要脱离他的身体,往上方的高空飞去。 只是他的心情依旧十分平静,因为他有着连耿刃都难以想象的经验。 他知道自己还有十数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左手开始往后伸出,握住了一柄木剑的粗糙剑柄。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此时还未有异变,落入所有人眼睛里的画面只是丁宁的手落在了身后一柄木剑的剑柄上,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一瞬间必定有惊人的事情发生。 这种预感,让许多人提前迸发出了震惊的情绪。 丁宁稳定的挥剑。 唰的一声,木剑斩杀而出,剑身中心的一道符线里带起了一道奇特的绿色剑光。 更为奇特的是,丁宁的这一剑斩杀,是直接松手,顺着一剑斩杀之势,将这柄木剑斩了出去。 一剑之后便是很多剑。 所有的惊呼声消失,因为所有人都陷入了近乎麻木的更强烈震撼里。 丁宁平日里都是右手用剑,然而此刻,他的左手却似乎比右手更快。 他的左手好像在空气里消失了,然而却又保持着某种完美的频率,不停的挥斩。 他背上背负着的所有木剑,被他一瞬间全部挥斩了出去。 最为关键的是,他右手的末花残剑还准确无误的挑中了再度袭来的飞剑。 所有的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此时完成这样一剑的不是一名学剑未至经年的少年,而是一名修剑已经修了上百年的大剑师,而且一生里都似乎在练习这样的剑势,将这样的剑势直接变成了**的直接反应。 独孤白的呼吸彻底停顿。 因为他的脑海里有这样的剑势和剑路,所以他比其余任何人都更早的看清这一剑。 他看到许多道绿光从丁宁的背后飞出,形成了一面满绿的屏。 这是一面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艳丽到极点的绿色光屏,然而在往外扩张而出的瞬间,这面光屏便瞬间消失。 所有的木剑从剑身上那道符文处裂开,被强大的力量彻底撕碎,变成无数飞舞的木丝。 而符文里的那道绿光却是并没有消失,而是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真正的剑光。 这道剑光似乎和整个地面平行,以绝对的平直,似乎要将上方的空间彻底的和下方分离开来,无声的朝着叶浩然的身体平切而去。 独孤白知道,这是真正的孔雀绿。 叶浩然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发现自己甚至来不及召回飞剑阻挡这样玄妙和强大的一剑。 他的眼眸瞬间变得一片晶莹,身体里不断轰鸣,体内如有许多美丽的新天地生成。 一条新的通道出现在他的许多经络之中,先前卷吸在他体内的天地元气,尽数浩浩汤汤的顺着这条通道涌出他的身体。 所幸他还有一剑。 他腰侧长剑震鸣。 长约六尺,剑宽不过两指半,剑脊是纯正罕见天蓝色,两侧剑刃却是透明的佩剑自己从剑鞘中跳跃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细微的气流喷吐声在剑身中响起。 无数晶莹的晶尘从透明的剑刃中喷溅而出,在他的身前有如形成一个晶莹的水晶圆盘。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身周尘土大作,晶莹的水晶圆盘被绝对平直横切的绿色剑光直接切碎,碎裂的晶尘颓然四射,反冲在他的身上啪啪作响。 叶浩然的身上也溅起无数滴鲜血,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身体离地,往后飞起。 丁宁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然而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欣喜,因为他知道这一剑不足以击败叶浩然,且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股玄妙而阴冷的气息出现在他的身体周围。 他的身体里出现一股虚冷的气息,然后迅速消失,身体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 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出现了一片表面刚刚结出冰花,但湖水还没有彻底凝固,还在荡漾的湖面。 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像一条条血线清晰的出现在这些冰片里。 “血煞魔功!” “他怎么会!” 虽然已经震惊到麻木,然而此刻,还是有很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叫出声。 澹台观剑的眼睛也开始睁大,瞳孔却不自觉的收缩。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净琉璃却是在心中自语,既然她认为丁宁已经强过自己,她便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叶浩然的面容微僵。 他脸上的嘲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 在这一瞬间,他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了手。 他没有召回自己的飞剑。 白色的无柄小剑已经坠落到接近地面,在此时却是注入了新的力量,发出了啸鸣,落向丁宁的后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是首名 黑暗的夜空里有条流星划过。 叶浩然的这柄飞剑也像流星一样落向丁宁的后心。 看到这样的画面,即便是许多旁观的岷山剑宗修行者的眼睛里也不由得涌出些寒意。 战斗的任何时刻都存在着时间差。 很多时候的时机,便在于微小时间差的把握。 丁宁施出真正的孔雀绿,叶浩然的一剑防御都未能彻底阻挡,现在他再动用这柄飞剑进攻,时间上的差距,便意味着他无法应付丁宁接下来的一剑。 哪怕丁宁用最简单的剑式,只要能够斩杀至他的身上,他都根本无法抵挡。 所以他此时这样的举动,便意味着他选择同归于尽。 从剑会一开始,丁宁就表现出了争夺首名重于生死的意味,所以在所有这些修行者看来,胜利对于丁宁而言比生死更为重要,叶浩然对别人如此施剑,可能别人就会因为怕死而躲避,然而丁宁却应该不会退缩。 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两个人都死去。 虽然此时所有修行者都希望丁宁能胜,然而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名来自楚王朝的少年也是个疯子和怪物。 时间太短。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想丁宁会做什么选择,丁宁已经做出了选择。 末花残剑上已经盛开无数洁白细花,眼见这些细花和剑意的去势向前,然而在这一刹那,末花残剑却是硬生生的向后折出。 当的一声爆响。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击中。 丁宁一声闷哼,他的身体第一次失去了平稳,踉跄的往前走出数步。 张仪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涌向脚底,整个身体就要往前扑出。 独孤白等人的心随之沉到谷底。 净琉璃的呼吸微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叶浩然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在心中如是说道。 然后他的意念里放开了始终限制他真元流动的那一条界限。 他身体里剩余的所有真元,无拘无束的,毫无保留的顺着他的经络,在这刹那之间,便由左手五指指尖喷涌而出。 一团令在场所有选生感觉根本无法抗衡的磅礴气息,以他为中心炸开。 除了叶浩然之外,山谷里所有选生的真元修为都只是三境或者四境。 而此时叶浩然展现的,便是真正五境的力量。 叶浩然的面上出现了无数斑驳的色彩,毫无保留,淋漓尽致的动用所有的力量,让他顿时毒发,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却是更为浓烈。 所有人都可以感知到空气里好像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长河。 这条长河全部汇入那柄刚刚被丁宁斩得往后倒飞的白色无柄小剑里。 白色无柄小剑散发出狂暴的气息,整柄剑因为急剧的加速和震荡,顷刻间变得半透明起来! 叶浩然没有和痛苦抗衡,看着那柄白色小剑重新飞向丁宁的后心,他顺从着身体的意识,直接往后倒去。 “我…认…输…” 同时,他出声。 这同样是个时间差。 按照剑会的规矩,只要出声认输,那便是输了。 然而此时他的剑绝对比他的声音要快。 而这样快的一柄剑,在瞬间刺穿和震碎丁宁的心脏之后,丁宁还不会马上死去,甚至以丁宁那种强大的意志力,恐怕还可以站上数息的时间。 那这场举世瞩目的盛会,最后的结果便是他认输,丁宁夺得首名,但丁宁接下来就会死去。 张仪的身体真的已经离地,甚至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飘飞了起来。 然而他的身体再快,也不可能比那柄飞剑快,不可能挡在那柄飞剑之前。 任何人都可以肯定,丁宁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剑。 因为这和任何天赋无关,而是纯粹力量上的差距。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的身上也流淌出异样的味道。 他的肌肤也开始变得斑驳。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上亮起无数的光丝,然后整柄末花剑变成了无数细小的丝缕,在空中开始交织。 澹台观剑紧绷着的面容骤松,紧接着眼眸深处尽是震惊和赞叹。 此时唯有他来得及感知出一幅奇异而美妙的画面。 在空中飞舞的极其细小的剑丝上绽放着更为细小的白色细花,这些剑丝就像织布一样互相交错,牢牢的纠缠在一起。 谁会想到断裂的末花剑会有这样的运用? 白色飞剑撞入剑丝之中。 剑丝无法抗衡白色飞剑上的力量,然而这些细密编织的剑丝却就像一张网,甚至一只茧子,牢牢的牵扯在这柄飞剑上,为丁宁争取到了一丝时间。 丁宁握剑的指尖飞洒出了细密的血雾,他也无法再握住这柄末花残剑,然而借着这一剑的牵扯,他的身体在这极微小的时间里,硬生生的偏了偏。 “噗”的一声。 白色飞剑带着末花残剑冲入他的左肩肩窝,然后带着一篷血雾从他的身体后方透出。 他左肩的骨骼近乎尽碎,然而这一剑,却未能刺穿和绞碎他的心脏。 破碎的剑气和激射的血雾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此时叶浩然才说出“我认输”这三字中的第一个字。 一切都似乎已经凝固,然而叶浩然的认输二字,却依旧传入所有人的耳廓,显得无比诡异。 张仪已经冲到丁宁的身侧,他一手环抱过去,扶住了丁宁的身体,觉得丁宁的身体似乎没有分量一般的轻,然而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精彩。” 在张仪大脑一片空白的这时,有大声的喝彩声响起,接着便是鼓掌声。 鼓掌的是林随心。 接着有许多黑暗里的岷山剑宗修行者开始鼓掌,甚至连远处的山道间,都响起了清晰的鼓掌声。 张仪只觉得一阵狂风涌过,然后他的手中更轻。 澹台观剑的身影已经消失,而他手中的丁宁也已经消失。 …… “为什么要认输?” “为什么要认输,却一定要杀死丁宁?” “既想让丁宁成为岷山剑会的首名,又想借此杀死丁宁。” 一切已成定局,净琉璃垂着头认真的想着,不断寒声自语。 “骊陵君不想让皇后胜利。他不想让皇后开心。” “但是他又恼恨丁宁,他想丁宁死。” “传说中的乐善好施,谦谦君子,结果却是睚眦必报,心胸狭小之辈,不堪大用,来日庸君。” 只是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叶浩然为什么这么做,还顺带着对新的楚帝的将来下了论断。 “所以他是拼着身受凌迟,慢慢消耗叶浩然的真元,然后用出孔雀绿,然后用血煞魔功逼出叶浩然的最后这一剑…这一切原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中?” 然后她开始仔细的回忆方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再次开始震惊。 她发现这最后的结果虽然出于叶浩然的选择,然而其实叶浩然最后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随着丁宁的不断流血,叶浩然的真元也在不断地消耗,到最后丁宁动用血煞魔功时,叶浩然的真元也已经所剩不多。所以那时候对于叶浩然而言,也是已经到了时机。 “这便是师尊所说的,我所欠缺的如置身局外,眼观大局的能力么?” 净琉璃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她已经想了很多事情,然而整个山谷才刚刚开始苏醒。 一阵阵不可置信的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他……”谢柔看着丁宁先前抵挡叶浩然最后一剑的地方,身体和嘴唇颤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是首名。” 厉西星很简单的说了这四个字。 这个时候他是一群人里面最为镇定的。 “他不会死。” 接着这名看上去好像始终有点怕冷的少年收了收自己的领口,又认真的说道:“我肯定。” 厉西星的声音很稳定,很响亮。 “他是首名…他不会死…” 这样的声音,压过了很多惊呼声,在山谷里发出回响。 张仪开始回过神来。 他感觉到了众山都在回响。 他感觉到了所有选生和修行地师长投过来的目光。 他看着地上丁宁洒落的鲜血,感觉到这些鲜血都在发出光亮,即便还是黑夜,他感觉到天空里有光落了下来。 他抬头,放佛看到薛忘虚在对着他和对着整个山谷满足而带着孩童般淘气的微笑。 他知道这就是风光。 自己小师弟带来的风光。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须人怜 丁宁胜了? 这个白羊洞的少年,真的拿了岷山剑会的首名? 虽然谁都知道这已经是事实,很多人却依旧不敢相信这名白羊洞少年真的战胜了那名容姓宫女的安排,战胜了从未败过的皇后的意志。 看着这些还呆着,处于茫然之中的选生和修行者,林随心放下了手里的卷册,清了清嗓子,带着罕见的淡淡微笑出声宣布:“岷山剑会结束,丁宁首名。” 林随心是最后剑试的主事者,代表者的是整个岷山剑宗。 当他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彻底惊醒,心中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很多选生互相望着,他们在平日里都是最优秀的才俊,都很骄傲,然而此时他们却从对方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的不服。 没有人敢不服。 没有人会不服。 因为丁宁在这场剑会里展现出的许多力量,他们可能一生都追赶不上。 他们接着望向张仪所在。 张仪的身边是空的,丁宁此刻不在那里,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活着,都知道接下来的风光都属于他。在最应该受万众瞩目的时刻缺场,这反而就像是丁宁一贯的平静一样,让他们感到难受。 就像不屑于享受他们的震惊、嫉妒和钦慕。 丁宁对他们的平静,是否也可以理解为不屑,不屑解释,不屑为伍? 山谷里开始沉默。 每次的岷山剑会都不一样,但剑会最后结束时往往很热闹,很多人祝贺,很多人悲泣,很多人欢呼胜利,然而却没有一次令人如此沉默。 风光太盛,令人自惭形秽。 山间一座青殿,如一柄刺天戮地的剑直刺天空,尖顶之上,一袭白衣的百里素雪静静的看着山谷里的这幅画面,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抑制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放声笑了起来。 清越的笑声从高处顺着山风伴着蝉声传入山谷。 山谷里所有修行地的师长都听到了这样的笑声,他们虽然看不到百里素雪的身影,然而只是从笑声里的那种凌驾天地的意味,便可以知道那必定是岷山剑宗的宗主。 听着百里素雪的笑声,所有这些人的心中更加感慨。 尤其是很多身份和地位很特殊的人。 山道上那名替容姓宫女回复消息的黄衫中年男子长久伫立不动,如化成了一桩泥塑。 而那名礼司副司首司空连,则是激动得浑身震颤而不能自已。 黄真卫转头看向百里素雪笑声传来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 潘若叶却是摇了摇头,面色依旧微冷道:“我不认为她会就此罢休。” “圣上尚在此山中。” 接着她声音更冷的缓声道:“即便是针对皇后的安排,百里素雪此举也太过放肆了些。” “其实她是一个很合格的女主人。” 黄真卫很少会和潘若叶争辩,然而此时他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截然不同的看法:“长陵没有人比她更擅长和适合做女主人,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和控制。” “我们大秦有岷山剑宗,还有灵虚剑门。” 顿了顿之后,黄真卫并不避讳的看着潘若叶说道:“我们大秦能够失去一个岷山剑宗,但绝对不能一起失去这两大修行地,而关键在于,若是岷山剑宗失去,灵虚剑门便也会很快失去。” 潘若叶沉吟了片刻,道:“是因为会没有安全感么?” 黄真卫很惊讶潘若叶能够这么快理解,他点头轻声道:“安全感是很奇妙的感觉,有些人宁愿自己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存在,而不愿意见到那个强大的对手消失。” “因为强大的对手往往可以互为犄角,若是独木难支,内心的不确定感和丧失安全感,便足以让一个人做出截然不同的事情。”潘若叶面无表情的看着山谷里所有的修行者,缓声道:“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多少安全感,但是她知道那个界限在那里,所以她会让长陵的修行者都没有安全感,但不至于太过没有安全感。” 黄真卫觉得她总结得很到位,而且他有些诧异潘若叶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所以他看着潘若叶,一时却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若叶却也不再说什么。 既然她停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最后的结果,现在结果既然已经产生,那她便也没有停留的必要。 所以她对着黄真卫颔首为礼,转身离开,姣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道的阴影里。 休憩的营地里比山谷中更为死寂。 许多在营地里穿行的官员都眼含畏惧的有意避开那名容姓宫女所在的营帐。 他们觉得容姓宫女此时一定很愤怒。 谁都不愿意沾染到她此时的怒火。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此时营帐里的容姓宫女的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愤怒的神色。 她只是垂着头在认真的沉思。 …… “烈萤鸿去了哪里?” 当所有选生接受丁宁真的获得岷山剑会首名的事实,终于有人想起了之前一直排在才俊榜首名的这个名字。 不管是叶浩然还是顾惜春,即便他们最后败在了丁宁的手里,然而他们却依旧展现出了远超一般选生的实力。 烈萤鸿在才俊册上排名第一,又怎么可能陷落在前面的荆棘海里? 更何况之前所有人都知道,来自胶东郡的烈萤鸿应该是容姓宫女最为关键的一颗明棋。 虽然绝大多数修行地师长都亲眼目睹了烈萤鸿如何退出,然而在进入这山谷观看剑会,这些修行地师长却并没有和这些选生有着多少交流的机会,所以此刻所有选生都不知道烈萤鸿遭遇了什么。 “烈萤鸿败于谢长胜和沈奕之手。” 有数名修行地师长同时出声,回答了那名选生的疑问。 山谷里沉寂片刻,终于轰的一声炸开。 追随着丁宁的那些人里,只有谢长胜和沈奕没有进入最后的剑试,然而谁会想到他们已经战胜了丁宁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 说到底,好像这彻头彻尾都是白羊洞这些人的胜利。 许多选生苦涩的想着,丁宁和这些人,从头胜到了最后。 …… “丁宁胜,得首名。” “丁宁活着。” 一名朝官从岷山剑宗的剑门走出,乘着马车到了一片荒野,荒野里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 马车里一名身上气息平静,却一直给人分外危险感觉的黑衣男子提着一壶热茶。 他的对面,安坐着一名素衣男子。 听着这名朝官带来的消息,这名黑衣男子和素衣男子都哑然失笑。 两人互望一眼,素衣男子忍不住道:“不可能的事情都做到了,这长陵真是无数可能。” …… 夜色依旧笼罩着长陵。 远处的烟火早已被扑灭,只是空气里却流淌着更加危险的气息。 白山水穿行在长陵的街巷之中。 她走得很小心,身体的每一个起落都确保自己不会被长陵任何一座角楼看到。 距离长陵的外围,距离渭河的一条支流已经并不遥远。 然而她的眼眸中却悄然闪现一抹如剑锋般的寒光,就在她停住脚步的瞬间,一条身影从她前方左侧的胡同口走出,就停在那一片黑瓦屋檐下,静静的看着她。 “既然你回到长陵,你应该和我说的。” 一声低微,却是异常平稳的浑厚声音响起。 “梁联,梁大将军。”白山水眼睛微眯,心中微微一颤,却是冷笑道:“我猜便是你。” “你可安逸来去,不需知会,然而我身在这城里,却不得心安。” 笔直如枪般站立在屋檐下的梁联看着白山水,冷漠而斩钉截铁的说道:“其实我要的不多,我并不想你死,我只要你交出孤山剑藏。” 白山水笑了起来,道:“这还不多?” 梁联摇了摇头,“一些达不到的故国旧梦,难道比生死还要重要?” “连那人和巴山剑场都会消失,这长陵里有什么不可能?”白山水收敛笑容,挺起胸,缓缓道:“更何况这孤山剑藏不是你要,而是她要。” “你都需要她的可怜才能活下去,你又如何能可怜我?” “我又何须人可怜?” 白山水仰首。 天空里,有一滴晶莹的水滴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