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食尸鬼官方小说》 第一卷 第一章 圣经 网译版 转自 百度东京食尸鬼贴吧 资源:阿蛋 翻译:牙痛菌 ※永近视角 【1】 面前摆着这种汉堡肚子还不饿的家伙,大概味觉很奇怪吧。 源自美国的biggirl尽管是家以牛排出名的连锁店,但他们的特制汉堡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招牌食物。其远超胃袋的分量有着不辱美国之名的压倒性存在感,并且味道也独具特色。 肉饼在滚烫的铁板上滋滋地发出响声,撩人的辛香强烈地刺激着食欲。餐刀一插进去,芳醇的肉香便充斥着整个鼻腔。 这家店不止有美味的汉堡。放眼望去,还有微笑着接受客人点单、端着料理敏捷穿梭于各个座位的女服务生们。 这家店雇用的服务生外貌值很高,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会让人看得入迷。与身材相称的制服衬出了曲线轮廓,更显得她们朝气蓬勃,楚楚动人。 “……哇哦。” 从座位上探出身子盯着恰好经过的女服务生背影的话,能清楚地看到摇摆的制服短裙下富有肉感的大腿,黑色高筒袜袜口,以及让人胃口大开的绝对领域。真是好福利。 我也想要个那样的女友啊。永近英良托着腮心想,将切好的汉堡一口塞进嘴里。伴随着每次咀嚼,香味扩散开来,总算拉回了他放在那个女孩身上痴迷的视线。好吃。他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这个味道,简直就像,在眼前展开来的,梦境一般的极乐净土,诶,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呜嗷嗷嗷!想不起来!” 思维短路了,永近忍不住后仰抱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奇特举动,不光是周围的人还是他先前投去炽热视线的女服务生,都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那是每次来这里都会问金木的一个词。那个词的音节他很喜欢,得努力想起来才行。 “怎、怎么了,英?” 对面的青年不安地问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永近英良方才回过了神。 “金木,那是什么来着,就那个?!” 永近的食指上下晃动比划着,金木干脆把筷子放在了桌上,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的困惑表情。 “哎呀,就是你一直提到的那个词啊。‘这是我们的期许之地,’叫【阿南】还是【苦难】来着?并且还有,繁花盛开的叫桃什么的地方?” 金木愣了一下,用舞台剧演员般的夸张动作交叠起双臂,直直地盯着永近英良。 “期许之地【迦南】,以及桃花漫山遍野的【桃源乡】。” “就是那个!” 永近一下子指向金木。金木条件反射性地避开食指,维持着刚才的表情摊开双手,开始娓娓道来。 “都叫你平时多看看书啦。听好,迦南是上帝承诺赐予亚伯拉罕的一块土地,并祝福他子孙繁荣昌盛。桃源乡是不老不死的仙人们居住的乐园。被叫做什么‘苦难’之类的也太……” “啊——好啦想起来啦,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迦南】和【桃源乡】,这次记住了!” 看着念念叨叨的永近,金木嘟囔着“反正你又会忘”之类的话,重新拿起筷子。 对面坐着的这个男孩,是永近从小学时期就来往的朋友。虽然现在专业不同,但都在上井大学念书。 他相貌普通,身材中等。兴趣是读书,在班里是独来独往的类型。可以说和元气开朗喜欢社交的自己正好相反。 “嘛……怎样都好。” 观察人类是他专业外的兴趣。永近看着从身旁经过的短发女服务生,眼睛冒出了桃心。 “什么时候交到了女友,绝对要和她一起来这家店——”他又开始妄想了。 “和女孩子一起来这里不会很奇怪嘛?”金木一边扒饭一边说道。 正如金木所言,这家店里男性客人居多。 “我是想带女朋友去高档餐厅什么的体验下成熟的气氛啦,但是带她来自己喜欢的地方也未尝不可嘛,两个人吃饭时会很放松不是么。” “这样啊。也有道理。” 金木表示理解。然后,仿佛刚注意到一般,他将横放着的菜单打开来,递给永近看。 “英,到时候点意面怎么样?” “哈?” “她会吃意面之类的吧,配沙拉的套餐。” 话题方向似乎哪里不对,金木靠阅读培养起来的想象力明显要高出他一大截。他也有像梦游一样的时候。 “像这样——在她蘸肉沙司的时候凑过去【让我吃一口吧】接着对方会欲拒还迎【真拿你没办法】之后就把意面分给我什么的——!!” 永近的指头在意面照片上划得咔咔作响。 被他的细节脑补感动到的金木喃喃自语道:“那可真不错。” “对吧对吧!”永近探出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金木一边苦笑着喊疼一边把菜单放回了原位,之后眯起眼睛,似乎又沉浸在了空想的乐趣之中。永近也再次想象起了未来女友的模样。究竟会是怎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站在自己身边呢? “喂喂,喰种好像又出来了啊。” “搜查官都在搞什么啊?” 突然一阵骚动,周围的只言片语将他们从梦境中拉回。两人转头看向声音传过来的地方。不远处是个年龄和他们相仿的男子,正一边嚼着汉堡一边谈论着跟喰种有关的话题。 “喰种……吗。” 金木表情微妙地嘟囔了一句。英把稍微凉了些的汉堡贴在烧烤石上,摆出认真的表情说:“如果可爱女友是喰种的话,我也会和她交往的。” “英真是的……别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啊,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呢。” “啊……我说不定会有这一天呢……总之好想成为现充!!” 之后又是妄想合战,两人边吃着剩下的食物边讨论着理想女友。 ——喰种。 虽有耳闻但他从未见过其真实姿态的、捕食人类的生物。 谁都会对他们感到不安,但这份掺杂着冷漠的不安就好像无法预测的过路歹徒和突发事故一样,因为不至于随时会有危险,人们也多了一份自以为是的距离感。 “金木,浇上肉沙司的意面应该会很好吃吧?” “啊……应该吧。想尝一次呢。” 那天的事情,永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晰。 ——“这次约会我想和利世小姐一起讨论最近被推荐的小说!” 有些站不稳的金木激动地握紧双手,这样告诉自己。金木单方面抱有好感,名为神代利世的女性,和金木在书店约过会。 和他们相遇是在一家名为古董的咖啡店。 永近也被金木带来,见到了她的样子。 柔软的黑发优美地垂落在双肩,配以给人知性印象的眸子和眼镜。以及富有女人味的,饱满艳丽的双唇。对方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很朴素,但稍稍修饰一下就会相当惊艳的美人。 “看一眼就放弃吧。”他对金木这样说过。 似乎金木自己也清楚和她不在一个层次,但还是和她约会了。 “祝玩得愉快!”永近说完就走了。 那便是——分界线。 本应该听到愉快约会报告的永近,却得知了金木被卷入了工地现场的铁架坠落事故,身受重伤的消息。内脏破损严重的金木,接受了处于濒死状态的利世的移植器官。 金木奇迹般地生还了。 然而从那天起,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 其中一件,便是永近带着终于出院的金木,高高兴兴地去了biggirl。然而,明明是他那么爱吃的汉堡,他却好像异物一样吐了出来。 【2】 电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滚动播放喰种的新闻。街头巷尾的人们到处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这种未知的恐怖生物, 这也难怪。 他们所居住的20区,已经有两g搜查官遇害。 并且,听说被害的其中一人,g本局派遣过来的经验丰富的喰种搜查官。 犯人至今不知去向,愤怒的矛头便指向了迟迟拿不出成果g。但尽管如此,街上仍然人来人往,客观来说,这里仍旧维持着日常运转。毕竟不管事件发生几起,人们也或多或少地抱有侥幸,相信这样的悲剧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哎……抱歉,请让一下。” 穿梭在这样的人群中间,永近也持续着平淡的日常。 “嗯……真香啊。” 他来到了一家爬满常春藤的咖啡店前。 店门口写着”古董”字样的招牌,同时陈列着菜单。他握住门把手用力推开大门,闻到了越发浓厚的咖啡醇香。 店内陈列着观赏植物,有着休息场所独有的安定气氛。 “英。” 注意到永近推门而入的金木朝这边打了个招呼。 永近在柜台长桌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抬起右手回应道: “哎呀,正忙着呢? ” “怎么了,突然说来就来。” “我是来喝咖啡的。对了,董香酱呢?” “那才是你的目的吧。” 正准备客人咖啡的金木无奈地笑了笑。 器官移植手术后状态一直很差的他,在这家店开始打工之后算是稍微恢复常态了。永近心想。 说起来,不久前自己和金木还有大学前辈西尾锦,一起被卷入司机疲劳驾驶导致的交通事故而受伤时,也是古董的人救了自己。 虽然关于那起事故记忆模糊,永近还是对他们由衷感激。特别是照料自己的董香,人长还很可爱。 “英,尽量别总往这儿跑。” 永近正四处张望寻找董香的影子,金木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哈?为什么?” “嗯,那个,你看,这里的咖啡又不是罐装咖啡,价格贵得吓人,你的钱包真受得了?” “那倒是。不过,店员总不能追着客人要钱吧?总之,先来一杯卡布奇诺。” 永近敲着吧台催促道。 金木无奈地叹了口气,取出咖啡杯。 “对了,最近,上英国史的秃顶教授好像开始长头发了。” “别闹,我手会抖的。” 永近用手撑着下巴说着没营养的话题时,金木总会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他正要顺势大侃一番的时候,董香从角落里出现了。 “董香酱!” 雾岛董香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什么嘛,早知道人在的话就让董香酱给我泡咖啡了。” “给我对这杯刚泡好的咖啡态度好一点啊,英。” 几天后。 那天,由于和上课时间冲突一直没有跟金木会面,永近推开了古董的大门。 “……?” 正在为客人端咖啡的金木注意到了他,表情黯淡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吗。 “哟。” 暂且装作没看到,他用明快的口吻打了个招呼,随即在吧台坐下。金木一边瞟着周围一边走了过来。 “英,你暂时不要来这里比较好。” “不要来?” “我们店长的消息,最近这一带好像有可疑人员徘徊。”金木用微妙的表情解释道。 “有什么事件发生吗?” “没有是没有……” “那不就成了。”永近爽朗地笑道。 但金木的表情仍然十分黯淡。 ——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永近喝着咖啡,模模糊糊地想着。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永近琢磨起了金木的话。他们俩认识很长时间了。他清楚对方是为了自己好才说那番话的,但可疑人员究竟是谁? “永近君。” “……哎呀呀?” 忽然从头顶传来了声音。 正想着教授是不是注意到自己走神了,走过来的却是一位瘦瘦高高的男生,和一位笼罩着魔女般阴沉气息的女生。 “诶,教授呢?” “已经下课了哟。”青年回答道。 状况外的永近眨了眨眼。一眼望去周围没剩几个人,空得跟寺院一样。 “呜哇,糟了,没记笔记!”永近抓住向自己搭话的男生的手腕,恳求道:“不好意思,能借我看看笔记吗?” “对不起,我没选这门课。”对方摇着头回答。转而向女生求助也是同样的回复。 “骗人的吧……谁也借不到吗……诶对了,你是谁?” “你终于问这个问题了!”男生扶了扶眼镜,挺起胸膛说。 “我们是超自然研究会的成员!” “超自然研究会?”没听过的名字。 “通称‘超研’。执着于这个世界上科学无法解释的秘密,是个行动派社团。对了,我是部长木山。这边是新人三晃君。” 被介绍到的三晃低头致意后,在帆布手提包中取出了记事本。 她一边翻阅笔记,一边向永近询问道: “那个,金木君没有喰种化的迹象吗?” 永近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啦,”木山接过话,”我们怀疑金木君是喰种。” 从教室转移到大学内的露天咖啡厅,永近与两人面对面就坐。 “超研的大本部,在社交网站上。我们定期以某个主题为中心总结研究报告,再在线下交流会上发表。这次的主题就是喰种了。” “即使这样,你们凭什么说金木是喰种?我可是从小学起就认识他了。”永近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三晃打开记事本,拿到永近面前。上面用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人名。 “这什么啊?” “喰种嫌疑人名单。” 永近探出身子注视着记事本,在众多人名中要找到金木的名字有些困难。 “永近君知道吗,喰种是不能吃人类食物的。” “嗯,啊,知道,小仓先生的《喰种解体新书》里有提到过。” 小仓先生就是喰种研究界声名卓著的权威人物,小仓久志。可以说有关喰种的事件一旦发生,他绝对会在电视上出现。 “什么嘛,永近君不也对喰种感兴趣吗!那就好办了。你最近有看到过金木君吃东西吗?” “吃东西?” “对,我们正在着手调查最近一个月在学校没被别人看到过用餐的人。他们具备身为喰种的可能性。 “哈?!就凭这个?乱来也要有个度啊,不在学校吃东西的人一抓一大把。” “所以我们正在排查每个人的校外情况嘛。那么,最近一个月,你有看到过金木君吃东西吗?” “我们一起喝过咖啡。” 尽管无法接受,永近还是直率地回答了。 “那样还不能洗白哦。” “喂喂搞什么啊。听着,之前我们一起吃过好多顿饭了!” “我们是以这一个月为重点调查的。我们还有其他人要调查,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他们没有听永近的辩解,就打算完事离开。 这样一来,金木的嫌疑尚未洗清。 “等、等一下……!好了,我知道了!” 永近敲了下膝盖,站起身来。 “请让我协助你们的喰种调查!” 面对振臂高挥的永近,木山和三晃对视了一下。 【3】 正如木山所说,超研确实是个“行动派社团”,成员都在校内外四处活动。 不仅是嫌疑对象自身的状况,他们还像对待永近那样,在对象周围也展开调查,以查明当事人是否正常进食。 调查内容不仅限于此,他们连20g支部喰种搜查官的巡查路线也有过详细确认。 “自打20区有搜查官遇害以来,治安似乎强化了许多啊。” 在戒备森严的两名搜查官身后,一路尾随过来的木山说道。 “我之前一直以为喜欢超自然的家伙是那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的类型呢。” 跟在木山和三晃身后的永近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当然也有在研究文献资料了,但实地调查的话可以直接用眼睛确认啊。” 沉默寡言的三晃点了点头表示附和。永近瞟了一眼她的记事本,密密麻麻写着的学生名字里有近一半都划了斜线。只要嫌疑对象被目击到进食的场景,她就会据此判断为人类,从而用斜线将他们从嫌疑名单上划去。 “呐呐,我说啊,差不多也该把金木划掉了吧?” “即便看到了金木君进食,超研社差不多也到了开报告会的时候了,所以想维持现状。毕竟研究对象少了的话会很困扰呢。” 不管怎样,他们似乎并不认为名单上的学生们真的就是喰种。虽然他们说话难听,但为了在报告会上拿出成果,捏造喰种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被卷进去的人真是可怜啊,永近心想。 “对了, 永近君也会参加线下交流会的吧?” “我也可以参加吗?”永近歪了歪脑袋,问道。 “线下交流会是自由参加的哦!这是喰种研究的精髓,请一定要来啊!” 木山情绪高亢地说。 “既然这样我就来看看好了!”永近也打起精神回应。 目送两人走远后,他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让他在意的是三晃的记事本。然而,一直到线下交流会那天,他也没能让金木的名字从上面消去。 星期五下午6点。 线下交流会兼报告会在繁华大街上的某间酒馆里举行。 “不只是有学生啊。” 店内场地被包下,年龄各异的男女都有,人声嘈杂。尽管人多,真正进行研究发表的只有五组。木山他们的发表在最后一组。按照顺序,向每个人分发流程单,再进行成果发表。 尽管木山他们的内容并没有局限于喰种,但他们总结出了一个事实:在公众场合不进食的人意外地多,即使喰种混入人类社会也很难被发现。还提出了一些问 题,诸如究竟怎样才能分辨出他们,以及人类存在的真正价值正面临考验的现状。 周围人都在鼓掌,看样子还算过得去。 发表结束后,报告会变成了交流会,酒杯来来往往,人声鼎沸。要论热闹的话,显然交流会更胜一筹。 “啊——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接下来要公布下次的主题,喰种的话题也到此为止了。肩上仿佛卸下了担子的永近也松了口气,手伸向了店里的门把。木山和三晃还打算留在这儿吗?嘛,想想要是跟过来的话,可能又要跟自己讲些有的没的。 “你们好啊,研究的内容很有趣呢!”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拿着啤酒瓶出现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诶?” 看着头上冒出问号的永近,男子回答: “我在网上的名字是cain.叫我该隐好了。” “就是那个该隐先生吗!” 木山惊讶地站了起来。 “诶,名人?” “这位是神秘事物研究家,超研社社员都当他是明星一般的存在!他揭开了战时用的战壕里传来谜之哭声的秘密,还发表过有关树海本来面目的文章。在喰种方面,他查明了病人都是在大医院的病房里被吃掉的。不管是灵异场所还是传闻已久的废墟,他都毫不畏惧地调查验证,还在网络上发布实况,是个特别厉害的前辈!” 木山激动地说,旁边的三晃也大幅度地点着头。 “哎呀,今天比起我的事情,你们才是主角吧。研究报告真的挺有意思的。” 该隐朝木山他们扬了扬流程单,微微一笑。 “我啊,很在意你们提到的那位,明明几个月前还和朋友一起吃饭、最近一个月却完全看不到进食场面的青年呢。” “诶?” 听了该隐的话,永近睁大了眼睛。 他注意到的是金木的事情。 “哎呀,那家伙是个普~通~人啦!” 永近一边摆手一边笑着说。 “为什么这么断定呢?”对方问道。 “因为是我的朋友嘛。从小学开始就认识了。” “哦呀,你就是为他作证的友人啊。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金木研。” “唔嗯……确实这个名字给人感觉很普通呢。” 接下来,该隐话锋一转。 “不过,能不能这样想呢,后天性的喰种…什么的。” 听到这话,永近的心悬了起来。 “后天性喰种?真新鲜啊。” 木山饶有兴致地搭上了该隐的话。 永近仿佛为了平复心情似的更加夸张地摆了摆手。该隐见状,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真是不浪漫,用想象力构筑起来的五花八门的假说,正是超自然领域的迷人之处啊。嘛,我也知道朋友被说是喰种的话,你感觉肯定不太好。既然这样,不妨来个彻底调查,撇清你朋友跟喰种的关系不就好了?作为超研的一员。” 该隐用一种挑战性的目光看着永近。 “彻底调查?” “对。和大家一起,彻底了解他的情况。” 话题转向了奇怪的方向。但木山他们却因为可以和该隐一起行动显得十分高兴,不容分说便一口答应下来。 “没问题!” 这样一来永近就没办法继续当旁观者了。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将金木的喰种嫌疑洗清给你们看的!” 第二天,周六早上七点。在金木家附近,永近、木山、三晃、该隐四人集合了。 “该隐先生,我好困啊……” 好不容易是休息日却不得不早起。永近拼命抑止着哈欠抱怨道。 “不这样脚踏实地调查可不行啊,为了朋友,加油吧。” “……为什么该隐先生会这样热心呢。” “嗯……是这样。事件有趣是一方面,解谜本身,就是线索一点一点拼接起来引出最终结果的过程。不仅限于超自然事件,这种去完成拼图的感觉令我欲罢不能。” 对于永近的疑问,他抱起双臂回答。 “诶——。” 木山和该隐似乎都很享受超自然方面的话题。能有欲罢不能的爱好也是一种幸福吧,永近想。 “啊,等等!” 该隐说完就噤声了。此时,金木从大门走了出来。 三晃早就翻开了记事本。 “他应该是要去打工地点古董。” “诶?不是吧,三晃小姐,你连他的打工地点都调查过了?” “当然。” “永近君,小瞧我们的行动力可不行啊。”木山得意地扶了扶眼镜。 难道说金木提到过的在古董附近出没的可疑人员就是他们吗。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 “好,那么我们就尾行他直到咖啡店吧。怎么感觉他有味道……” 该隐没有理会这边的交谈,第一个走了出去。 ——尾行金木什么的,感觉好奇怪。 因为担心被金木发现,头疼的永近跟随在三人的后面行动。 之后,该隐发起的彻底调查开始了。 金木除了休息日,平时的课都坚持来上。看着跟金木一样什么也没吃,跟金木一起去上课的该隐,永近光是看看就觉得面部抽筋。另一边,木山和三晃却似乎被该隐的热情深深打动。 “似乎真的没有进食的迹象呢。难道说猜对了。” 大学露天咖啡厅的椅子上,该隐完全没把自己当社外人员,大大方方说出猜想。 发现喰种的话超研社可就名声大噪了,礼金也会滚滚而来。 “没有那种事啦……”永近一个人反驳着,“都说了我可是从小学就认识他,进入大学以后也是,经常和他一起去biggirl吃汉堡。” “但是,最近很少了吧?”该隐从容地反问。 “他不久前住过院,还没恢复状态呢。”永近拼命辩解道。 “嘛嘛,冷静点。我又不可能24小时盯着他,看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尤其在据说喰种活动频繁的深夜时段,我的调查还很不充分。” 正如该隐所说,喰种制造事端的时候常常是在夜间。 “明天,金木会打工到很晚,我们试试埋伏在附近吧。可能的话,说不定就能见到决定性的一瞬间了。” “我也想参加。”一直沉默寡言的三晃有些胆怯地举起了手。 “我也!请务必让我一起!”紧随其后的木山。 “大概会很危险,还是算了吧?” 该隐担心地皱起眉头。 “没关系!”两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永近君打算怎么办?” 该隐露出一副不用勉强也行的表情。 永近握紧了拳头。 “我也要加入。毕竟金木他不是喰种,不会有危险的。” 该隐仿佛明白了一般,回答说:“也是啊。” “那明晚八点,在古董门口集合。” ——真麻烦啊。 永近心烦意乱地想。 所谓讨厌的预感就是指这个吧。 永近对于自己直觉的自信,达到了让他悲伤的程度。 【4】 深夜尾行当日。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永近一回家就躺倒在床,翻来覆去。 离集合时间越近,心中的不安就越深,独处的时间变得漫长而痛苦。 “我出门了。” 永近稍微早了一点出发,寒冷的夜风侵入骨髓。天空西边还残留着少许茜红,他模模糊糊地眺望着,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成绩发表会上大获成功后、放很吵的火箭烟花被附近的老婆婆叱责的那个夏夜。还有庆祝考上大学后在biggirl大吃特吃的汉堡。 记忆里总有金木的影子。金木也是一样吧。 夜风还在呼呼地刮,永近冷得直发抖。忽然,自动贩卖机进入了他的视野。 永近站在贩卖机前,看着热饮栏。里边有金木最近爱喝的无糖罐装黑咖啡。他并不习惯那种咖啡的苦涩度,但还是买了一罐,捧着暖完手之后,当做暖瓶放进了夹克衫的口袋里。 “……嗯?” 永近漫无目的地在人群集中的步行车站前徘徊,忽然听见了明亮的歌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定睛一看,原来是广场上的街头艺人在唱歌。唱得很好,但没有人为此驻足。他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永近在街头艺人的面前蹲了下来。 是比自己稍稍年长的一张脸。 他看了看永近,露出爽朗的笑容,提高了音量。 …………“神明就在这里,别被蒙蔽了双眼” 在高潮的副歌部分,他这样唱道。 神明么。永近小声地嘟囔。 “你有什么烦恼吗?” “诶?” 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永近被突然的问句拉回了现实。对方似乎听见自己说话了。永近抬起头,看向了已经唱完了歌的街头艺人。 “不好意思。 啊……您唱得真不错呢。” 他有些慌乱地鼓起掌,但对方好像从他的无心之言中察觉到什么一般,掩饰也没用。 于是,永近说出了自己正因为某个人,心情变得越来越不安的事。 “呀,怎么说呢,想帮助重要的朋友却无能为力,进展不顺利的话,希望神明能帮助你。” 到头来白费力气。 接着,永近提到了因为超研,自己现在到了没办法全身而退的境地。他注意到自己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 “是吗。”街头艺人应和道,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开口。 “不过,这样不也很好吗。你也没想过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吧。” “什么?” “你看,虽然互相帮助是挺好的,但你这样一来,和朋友在一起的理由不就没有了吗?简单来说,在一起很开心,这就够了。” 对方讲话带有口音,估计是从地方到东京来的。 “有朋友在就能安心,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不觉得吗?” 被陌生人鼓励了。那些话不可思议地溶入了他的内心。 “没错。”永近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感觉恢复了元气!我可能想得太天真了。”永近站了起来。 “啊,这是谢礼。” 他翻起钱包来,对方却以不需要钱为由婉拒了。但他总感觉不好意思,正在此时,他注意到了口袋里的罐装咖啡。 “抱歉,只有这个了。” 还有余温。街头艺人眼睛一亮。 “哇,太棒了,虽然钱也不错,但我好几天没吃饭了,真的很感谢!” 街头艺人接过咖啡,笑着称他救世主。永近也笑笑,“太夸张啦!” 道完谢,永近便离开了。 “哎……要在哪里买呢?” 和街头艺人分别后,永近走进了一家折扣商店。脑子里想的尽是和金木一起放烟花的回忆。他买了淡季烟花和打火机,又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那不是永近君吗!” 木山意外地出现了,正站着翻一本书。 “哟~打发时间?” “也不能一直站着呀,你也来一本?” “嘛……” 永近不置可否地走向便利店角落,拿了一枚饭团后又朝别的货架走去。 “诶,为什么要买那种东西?” 木山合上书,走到收银台附近朝他探过头来。 “不知怎的就突然很想买。”永近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回答道。 一同到达约定地点古董的时候,三晃和该隐已经在那里了。该隐轻轻挥了挥手冲他们打招呼,眯起眼睛看向店内。 “金木君的工作好像还没做完。总之先看看周边吧,不了解地理情况的话很有可能会看漏。” 古董的周围有很多无人小巷,到了晚上就越发显得阴森诡谲。 他跟在该隐的后面,循着夜路前进。 “该隐先生,好、好像有什么东西。” 胆小的木山慌慌张张地巡视着周围。三晃的视线也躲躲闪闪的。 “嗯……我侦查过废墟很多次了,今天也总感觉不太安静呢。” “可能不要走得太远比较好。”该隐小声说,忽然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呜哇,什么东西?” 吓得缩成一团的木山转过身来。但那只是永近打开饭团封袋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肚子饿了。” “搞什么啊,永近君还真是悠闲。” “哈哈哈,我胆子比较大嘛。”他一口吃掉了饭团。 “肚子饿的话就没法作战了。对了,该隐先生,别走得太深,要是真的喰种出来就麻烦了。” “原来英君也害怕了啊?” “那——确实是,这一带,连当地居民都容易迷路呢!” “啊,这样啊。那我们回到之前的地方吧?” 于是,该隐动身沿路返回。木山他们也因为总算能返回而松了口气。 只是,由于已经在小巷里走得太深的缘故,意料之中地迷路了。 “啊啊啊,该隐先生,又是死胡同!” 一行人停下来,仰头望天。 “啊呀,真的迷路了。稍等,我确认一下。” 该隐边说边掏出智能手机。 这里是离路灯很远的幽暗场所,四面包围的建筑也没有亮灯,感觉不到周围有人的气息。 “真的好像喰种会出现的气氛啊。” 木山摸了摸镜框,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 这句话,或许就是开端。 永近突然起了鸡皮疙瘩,觉察到一股窒息般的压迫感。这究竟是……? 还没来得及思考,事情已经发生了。 “没错,这里可是绝佳的狩猎场啊!” 响彻死胡同的声音。话刚说完,站在旁边的木山便消失了。 “啊!!!” 不,不是消失,木山被冲击到了后方的墙上,永近转过身的时候,他已经滑落到了水泥地上,倒下了。 “木山君!” 三晃跑过去摇晃着木山的身体。而在视野尽头,永近清楚地看见了。 ——如血一般的红瞳。 显然,那并非人类的眼睛。 “这就是将拼图一点点拼接起来产生的结果,现在……我的晚饭终于完成了!” 站在那里的该隐露出恍惚的笑容,尾巴一样的东西左右摇摆着。 “英君,我也是,我也是喰种哦!看见了吗,这双燃烧的眼睛??好好欣赏最后的世界吧!!!” 随着低吟的夜风,该隐背后摇摆着的赫子气势汹汹地伸了过来,掠过永近的脸颊将他扫到了墙上。墙壁顿时被他的力道开了个洞,碎石飞溅,沙尘四起。 “怕了吗?呐,怕了吗?尽情在我的面前颤抖、哭泣、畏惧吧!呜嘿嘿嘿!!” 该隐犹如恐龙尾巴一般的物体翻腾起伏,拍打着地面。巨大的冲击音仿佛要刺破耳膜。目睹了眼前情景的三晃已经在趴在木山身上昏过去了。 “没关系,暂时还不打算杀掉你。啊啊,我对拼图崩坏的瞬间期待得不得了啊……!不好好品尝就杀掉的话太可惜了!!……” 随后,该隐的“尾巴”仿佛蛇一样扬起镰刀状的脖子,瞄准了这边。下一秒,永近朝着反方向全速奔跑了起来。顾不上三晃和木山了。 “不对吧英君,你不是抛下别人不管的类型啊?” 该隐仿佛在说和预想不同似的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同时朝着这边追了过来。 有一瞬间永近背过身去,看见了黑夜中刺目的红瞳,该隐正逐渐靠近。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啊!!!” 永近再次转身,正面对着后方,最大限度地利用地理位置左右闪避,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永近啊你还想着逃跑吗————” 然而,对手是喰种。 该隐仅仅从地面一跃,便终结了他和永近的距离。 那尾巴一般的——喰种的特殊能力,“赫子”的一种,名为尾赫的武器,抽打着永近。 “——啊!” 永近被钝器一般的冲击力撞到了地上, “好痛………呜啊……” 永近不堪忍受疼痛,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跨在自己身上俯视的该隐。 该隐收起了之前愉悦的表情,晃动着尾赫质问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喰种的?” “就……就在刚才。”永近立刻回答。 “不,不对,大部分人类在看见喰种的时候,早就吓得腿软了。立即逃走的也有,但仅仅像你这样的大学生,按理说没有灵敏到马上就逃跑的地步。是之前就预测到了吧。” ——比如。 为什么三晃说金木在古董打工的时候,该隐会知道那是个咖啡店呢?为什么能淡定地进入灵异场所和废墟的男人,完全没有进行过喰种最为活跃时的夜间观察呢? 要说可疑的地方太多了,一些细小的违和感早已在永近的内心堆积了起来。 然而,永近回答: “……你太抬举我了。因为害怕所以只能逃走啊。我现在都难以置信——” 实际上直到现在,他也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噩梦。 “都怪你逃跑浪费了时间。我本来想骗到手就开吃的,结果现在,身为非20区喰种的我要是被看到在别人地盘上乱来可就糟了。” 该隐咂了咂嘴。 “那边的一会打包带走好了。你呢,我就在这吃吧。马上要到饭点了哟。” 听到这话,永近把脸别了过去。 “……请手下留情。” 没期待这个请求会被实现,还是说了傻话。 该隐嗤笑了一声,舔舔嘴唇。 “……什么啊。……嘛,你还挺有意思的。那,再见了。” 他这样说着张开嘴,缓缓靠近永近。 永近的手伸向了夹克衫。 被他咬到就完了。好多人都是这样被吃掉的吧。 他将手抽出来,将悄悄握着的东西推进了该隐的喉咙里。 “什————” 突然遭到反击的该隐一边后退,一边干呕着吐出异物。 “唔呃呃呃!!你!这什…………!!!” 他用手指掏出嘴里的东西。那是永近在便利店买的饭团。 “喰种不能吃人类的东西吧……这段时间一直有听说这样的事呢!” 永近翻滚到距离该隐两米开外的地方,从包里取出了烟花和打火机。 “接下来……是这个!” 永近一口气点燃了火箭烟花。 “!!!” 以眼睛为靶心,烟花发出尖锐的声音朝他身侧冲了过去,炸裂开来。被大量的烟花和爆炸声分神的该隐一瞬间呆滞了。 永近拼命地跑了出去。 手碰到了夹克衫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便利店买饭团的赠品。永近扯开封口。 “呐、你…………咳咳”该隐追了上来。 他将它再次塞进该隐的嘴,为了将内容物全部塞进去,使劲挤压着。 “是不是很好吃啊?”永近一边往他嘴里塞,一边使劲顶住他下巴。该隐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吞下去了。 “……呜呃呃呃呃!这什么鬼东西!!……黏在喉咙上了!!!!呸……吐不出来!” 永近看着原地打转的该隐,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书包。 “肉沙司。里面有肉末和番茄之类的,很多食物混在一起,而且是最新鲜的。” 和饭团之类的固形物不同,并不是特别容易吐出来的东西。 该隐一边鬼哭狼嚎一边抓着脖子。炫耀力量的尾赫也消失了,只有眼睛还维持着红色。 “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被愤怒支配的该隐怒目而视,双拳紧握。 在他动手之前,打破两人对峙的声音闯了进来。 “这边在闹什么啊?!” 正在狭窄小巷对面的赶过来的是两个男人。见到他们,该隐的脸都绿了。 他们的右手上拿着公文包。 “这里,是搜查官巡逻路线的必经之地。” 永近曾经和木山他们跟踪过喰种搜查官。在黑暗中被该隐追赶的时候,他故意沿着巡逻路线逃跑,并且为了能尽快被注意到,尽管是孤注一掷,还是燃放了火箭烟花。 男人们一见到该隐,表情就严峻了起来,大喊: “红色的眼睛……赫眼!!” “是喰种!!!执行驱逐!” 和刚才对峙时完全相反,该隐此时由于恐惧开始全身发抖。 “不……不要……不要啊…………” 公文包里飞出的某种东西贯穿了该隐的身体。 “呀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目瞪口呆的落幕。 该隐发出临死前痛苦的惨叫,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喰种搜查官们上前仔细地查看。 “已经死了。” “这只很弱啊。真没想到刚被临时派遣过来就碰到喰种。喂东条,马上联系20g支部。哦,对了,被袭击的人没问题吗,嗯,就是你……” 搜查官们朝四周张望着。但这里除了他们以外谁都不在了。 ……蘸满肉沙司的,意大利面。 永近在搜查官赶到后就离开了现场。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金木的身影。 为庆祝金木出院,两人去了biggirl,对方却把一直此前一直爱吃的汉堡吐了出来。 金木和该隐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永近想放弃思考,黑暗中自己的心仿佛也笼罩了一层阴翳。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 “……?!” 从天而降的人影。 还没来得及确认,头顶便传来一阵冲击。 “谢谢。”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这句道谢,之后的记忆便中断了。 “……永近君,永近君!” 某个声音唤醒了仿佛被拖入黑暗深处的意识。他拼命想睁开眼睑,但太阳穴附近传来阵痛。 “感觉怎么样,永近君?” 又来了。 永近终于张开眼睛。 “啊啊,太好了!我是木山啊!还记得吗?” “木山……?” 仍旧处于意识朦胧的状态,永近撑起上身,晃了晃脑袋。瞳孔再度聚焦时,他认出了木山和身后的三晃。 “啊……叻……这是怎么回事?” 永近试图把握当前情况。 “我们也不清楚。” “哈?” “回过神来,已经在这里了。” 将视线投向周围,自己正坐在草坪上。附近有座熟悉的建筑物。 “大学?” “没错。我们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在大学里了。” 永近扶住额头努力回想着,但徒劳无功。 “该隐先生不知道去了哪儿。理由也没告诉一声。” 听到这个名字,永近震了一下。木山似乎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瞥了一眼三晃,她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是不愿意告诉木山他憧憬的该隐先生是喰种呢,还是由于太过震惊丧失了记忆呢? “……确实有些……不明所以。” 永近用手背擦擦鼻头,空气里飘来肉沙司的香味。永近有好一会儿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之后将双手贴在草坪上,说: “这真是,最棒的一次超自然事件侦查啊。” 【5】 本应昏倒在古董附近的他们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大学草坪上睡着了,自这件事后又过去了数日。 “这不就是有名的梦结局吗。”永近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木山却认为这是超常现象而兴奋不已。 “……只要活着就会发生很多事呢……” 日本历史课下课后,永近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怎么了突然?”旁边一起上课的金木微微侧首问道。 “没什么啦。”永近回答,摸了摸肚子。快到午饭时间了,感觉有些饿。 最后那件事还是不了了之,就当做了个梦吧。不如慰劳慰劳自己,去biggirl吃顿汉堡吧。不管怎么说那地方也—— “啊那个……期许之地……” “迦”字开头的什么来着。 永近不断地重复着”迦、迦”,金木一副”又忘了吗”的表情等他回想起来。 “迦、迦……迦…………” 可惜能回忆起来的并不是像biggirl之类的词汇。 “……该隐。” 结果还是宛如从梦境挣脱一般,那些经历太过清晰。毕竟,看起来离日常相当遥远的喰种,就那么在眼前出现了。 反正毫不知情的金木听到的话也只会又提醒自己“弄错啦”之类的,然后再重新解释一遍期许之地罢了。 “嗯?” 然而隔壁座位的金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金木?” “英,你最近在读圣经之类的吗?” “没啊,怎么了?” “期许之地虽说是迦南,该隐不就是该隐和亚伯的那个该隐吗?反正两个名词出处都是圣经来着。” 这回轮到永近愣住了。看到好友的反应,金木叹了口气:“有什么不对吗?” “诶,什么?该隐是圣经里的登场人物?” “又不是漫画,不要说什么登场人物啦。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儿子。因为嫉妒人见人爱的弟弟亚伯而将其杀害,之后被上帝流放到伊甸园之东。” 说到这里,金木沉默了。 “金木?” “……以前我认为该隐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不,现在也觉得他有罪。但是,在该隐看来,他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够继续生存吧。我总忍不住这么想……” 金木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但即便是那种理由,在神的审判面前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将自己巧妙伪装成超自然爱好者的该隐,知道这个传说吗。抑或是知道,才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 他很快放弃了思考。毕竟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 “哎话题怎么这么闷啊,真是的……我这有零食,分你点吧!” 永近为转换气氛,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堆零食。 “诶,不需要啦!” “客气什么啊!你快点装进书包里,想吃的时候就吃。” 永近像是没听到金木的抗议似的拿起零食就往他书包里塞。 “等……等等,书包要撑破了!” “哎呀好了好了!啊,对了,之前跟你提到过的英国史教授!增发没多久头顶就挂下来几十撮啦!一起去瞅瞅呗!这个点他应该在图书馆来着。可带感了真的,足足有五条卷毛狗的分量——” 永近站起来,把金木也往座位外拉。 “哎呀去嘛,那个教授绝对让你大饱眼福!” 金木总算烦不胜烦地站了起来,绕到背后的永近两手推着他书包走了出去。 “英你慢点啊喂!” 完全没在听金木不停回过头的抱怨,出教室之后他的手才总算离开了金木的书包。 “咦、诶,呜哇!!” 永近手刚一拿开,东西就从拉链没拉好的书包里一股脑散了出来,文具、参考书、金木爱读的课外书、还有永近塞进去的零食,都掉了一地。周围的视线一下子聚拢了。 “啊!抱歉抱歉!” 永近一边赔礼一边帮他一件一件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金木咕哝着”搞什么啊”也一边往里塞,亲手将书包拉链拉好。 “诶,那些家伙不都在这时候经过这里的吗。” “哈?” “没什么!好啦,我们快走!” “哎都说了我对教授的头发没兴趣啦……” “……” 永近和金木离开的走廊里,还有停下脚步的另外两个人。 “……什么啊原来金木君有在进食啊。” 目击到从金木书包里掉出大量零食的木山小声嘀咕道。 旁边的三晃也机械性地点点头。 那个可以当做他平常有在进食的物证吧。 “嘛,其实我打一开始就没觉得金木是喰种!上井大学是不会有那种可怕怪物存在的啦。” 木山扶了扶眼镜说。 三晃再次点点头。 然后,她取出记事本,将最后剩下的名字——“金木研”,给划掉了。 第一卷 第二章 便当 (董香视角) 【1】 她在无尽延伸的细钢丝上,摇摇晃晃地行走着。 雾岛董香从古董咖啡店的芳村店长那里听说有可疑人员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和喰种搜查官真户的战斗刚刚完结不久。董香停下手头的工作,问道: “可疑人员什么的……是搜查官还是喰种?或者人类?” “我不是特别清楚,总之最近常常能感觉到奇怪的视线。姑且留个心吧。” 话虽如此,她也无从得知芳村是不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已经掌握了情况却故意保持沉默。董香只知道,从结束了话题消失在角落的店长那里,是不可能再打听到什么情报了。 “可疑人员……。我是不是该提醒下英暂时不要来这里比较好啊?” 同样得到消息的金木,似乎十分担心常常造访古董的朋友永近英良。 “鬼知道。”董香立即回答,不理会金木露出气馁的表情。 “把消息告诉他后,英要是来了兴趣怎么办……要是不告诉他,万一英被卷进了事件里可就麻烦了……” 旁边的金木一个人絮絮叨叨地纠结不已。 真娘炮,董香暗自腹诽。不过转念一想,那个朋友大概对他来说很重要吧。 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来。 “……店长都那么说了,就暂时让他离远点啊?” 她飞快地说道,没朝金木的方向看。 “哎?”金木像是耳朵听漏了一样。 好好听别人说话啊,董香不由得恼火。 “跟他讲时不时就有这种事——我们店长说了有可疑人物,这边环境很不稳定之类的,提醒对方上个心,真到了那时候估计会很麻烦。” “老实点不就完了。”她最后加了一句,又回到古董的事情里去了。 金木似乎在琢磨董香的话,一动不动地思考着。 “……给我工作啊!!” “啊,抱歉!” ——这家伙真的够了。 董香在小票上写好点单,换上营业式笑容,准备进入通常运转。然而阴影还是挥之不去。正往杯子里倒咖啡的董香想起了一个人。 “就算这样做我也不会感到高兴的!” 那是眼里充满泪水,朝她大喊的朋友。 【2】 事情的开端在一周前。 “呐,董香酱,这次的休息日一起出去玩吧?” 清巳高中普通班二年级学生——这是雾岛董香在人类社会所扮演的角色。和普通人一样早起、上学、做功课。 身在人类社会是理所应当的,而身为喰种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被人类视为禁忌般存在的他们,一旦暴露本性便会立即失去容身之所。董香不得不绷紧神经谨言慎行的日常里,朋友小坂依子的存在,仿佛春风一样暖融融地鼓舞着自己。 依子和自己隔着一张书桌,一边拿出便当一边这样发出邀请。 “怎、怎么了,这么突然?” “这个,我也是刚想到的。”依子用手肘撑着脸颊说,”董香酱一直都在拼命打工,偶尔转换下心情嘛……” 董香抬起了脸。说起来,最近对方好像有些过度担心自己。 因为这个,董香就总有不好的预感,似乎不愿目睹的现实随时有可能打破平衡的日常。 依子开始担心自己是从她和真户交战后开始的。 其实要说的话,还是她先挑衅的。 ——那种混蛋就应该去死。 然而每当这样想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个男人的手套下已经被磨得相当光滑的结婚戒指。 他也有家人么。 “……看样子果然还是想出去玩,对吧??” 依子的语调上扬。 “诶?” “就没有想去的地方吗?水族馆啊游乐场之类的?” 依子努力的样子让她垂下了头。 自己又把心里想的写在脸上了吗。 “啊不是这个啦,没什么……” 面对含糊其辞的董香,依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休息日有约会对吧?” 她好像误会自己和金木正在交往了。 “哈!?没那回事!” 董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跟那家伙才不是那种关系!!唉我知道了,去去去,去不就行了嘛!” “但是……” “好了好了快决定去哪!” 董香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左看右看,最后视线停留在了zakka-c系列的兔子手机挂件上。 “……动物园。” “什么?” “动物园怎么样。” 比起大部分时间限制在场馆内或者设施里的水族馆和游乐场,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动物园要容易应付得多。 “这个可以有!” “对吧。” “嗯嗯!说不定还能看到动物幼崽呢!还有广场,可以在那里吃便当!” “诶……。” “没关系!便当我来准备!” 依子一下子变得干劲满满,董香只觉得脸开始抽筋。属于意料之外的发展。 ………得提前确认厕所的位置了。 “我们在车站碰面吧!什么时候好呢?还有,门票是多少钱来着……” 没注意到董香的不安,喋喋不休的依子看起来非常开心。 董香有些难为情。 这点事就这么值得高兴嘛。但看着对方欢快的样子,董香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喜悦,顺手弹了弹她的额头。 依子一边笑着喊疼一边抱住了她,似乎真的很开心呢。 “和董香酱一块儿去动物园!呼嘿嘿……好期待啊!!” “快看快看!” “——哎,连这个都搞到了?” 第二天,在学校,依子递给董香从网上下好的动物园园内地图。 依子挨个查了每个景点的情况,哪些动物有幼崽啦哪些因为场地装修暂时看不了之类的,一一向董香报告。 “爸爸甚至给我们印了打折券!” 打折券的纸张手感好到就跟真的一样。 “哎,很煞费苦心嘛!” “妈妈也这么说!” 依子看来把去动物园的事都跟家人说了。 “妈妈说过了不要跟董香酱添麻烦,便当别做得太多,以免吃不完。可等我想起来计划菜单的时候,已经做了五人份的了……” “五……” 这是个,噩耗。 “哎呀,你们要去动物园?” 背后响起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被对话吸引过来的几名男生,正越过她们窥探桌上摊开来的地图。 “算是吧。” “要带着便当去啊?小坂同学会做料理?” “啊,嗯。”大概在男生们面前有些胆怯,依子点点头小声说。 董香本以为到此为止,其中一人却插话了: “小坂很擅长做菜,我吃过哦。” “真假?为什么你能吃到啊?” “我们上过同一所初中的嘛,在料理实习课上。她技术特别好,班里的那些家伙都来拜托她完成料理来着。我说的没错吧?” “那……那个……不算什么啦……” 依子谦虚道。 都被人这么评价了,想必做菜很有一手了。 董香虽然为自己无法切身体会而感到不甘,但依子被人夸了,她仍然十分开心。 “没错哦,依子可是以厨师为目标的。”董香代替语无伦次的依子这样说道。 “好—厉—害——!连方向都决定好了啊!” 依子愈发诚惶诚恐了。 男生们走后依子才松了口气,“紧张死了。” “有什么好紧张的?” “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我会很紧张……董香酱无论在谁面前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讲话,好羡慕呢。” “因为只是在同班同学面前而已,没必要紧张啊?” “不…不光是同学,在老师,甚至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你都能好好表达出想说的内容啊。那样真好呢……” 依子说着说着就消沉了下来。 ——只是说出自己想说的,并没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吧? 不明所以的董香只好用手指向动物园地图,强行转换话题。 “比起那个来,你比较想去哪儿玩?” 依子重新打起精神,目光转向地图,手指划过一张张动物图片。 此时的董香并未注意到一股不怀好意的视线。 到了那天的午饭时间。 和往常一样,她们把桌子拼在一起用餐时,早上过来搭话的男生再次出现了。 “呐呐,那个便当,是小坂你自己准备的?” 依子像被钉在了座位上似的一动不动。董香替她回应,“是,怎么了?” “哎——好厉害,那个,嗯,我能不能有幸尝尝?一口就好。” 看着双手合十前来拜托的男生,依子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转向董香 求助。 “这不是很好嘛。” 董香想也没想就回答。依子说着既然董香酱都这么说了之类的话,把一块炸鸡递给了男生。男生相当豪爽地一口吃了下去,眼睛闪闪发光: “呜哇,太棒了,超好吃!!” ……并且,露出了董香绝对不会有的表情。 “哎,什么什么,有那么好吃??” 听见同伴的赞叹,其他男生也纷纷涌了过来。 “喂给我住手!依子的便当快没了啊!” 别人吃自己做的便当会露出那样幸福的表情,依子也会很开心吧。董香一边驱逐男生们,一边想。 然而,依子却脸色僵硬地低下了头。 “依子?……怎么了?” “啊,唔嗯,没什……” “真好呢,擅长料理什么的!” 突然插进来的女声。循着声音,董香看见三名女生站在不远处。听起来是像褒奖,但带有讥讽的措辞方式不由得让她皱起了眉头。女生们避开董香的视线,正窃窃私语着什么。 “那算什么啊……” ……刚才那群男生好像在女生间很有人气呢,大概。 他们似乎是长得不错,而且还在各体育社团出任正式选手。 “跟这边没有关系,是他们自己主动过来的。” 董香很坦诚地冲她们解释。但依子连小声附和都没能做到。 午饭后,董香一个人在厕所里把胃里的食物吐掉了,只喝了水。 “……?” 午休时间里大多数学生都会出教室打发时间,董香回到教室时,却看见刚才那群女生正围着依子。正好奇在说些什么,她们的声音立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被夸了肯定很高兴的嘛,所以要显摆一下自己会做饭啊。” “你知道眉原同学喜欢山本君的吧。那样做算什么,是在嘲讽吗?” “呵呵,似乎是故意的。” “不、不是的……我没打算那样……” 眉原就是其中眼神最凶的一个女生。山本则是刚才过来跟依子讨要炸鸡的男生。 董香快步走向她们。 “你们在干什么?” 董香口气强硬地冲摆出老大架势的眉原问道。她的出现多少让其他女生有些胆怯,只有眉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笑了,“啊呀,雾岛同学,回来了呢。” “没听见吗,我问你们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只是在聊天而已。” 眉原厚着脸皮佯装不知,董香的表情越发阴沉了。 “你们刚跟依子说的,我可是全都听到了。” “哎,既然都听到了还过来问我们干嘛?”眉原挑衅般地反问,更加激起了董香的怒意。 “你说什么?” “讨厌好可怕啦。喂我说小坂,董香同学生气了呢,你不说些什么吗?” “哎…啊……董香酱……我没事的……” “这还叫没事?!!!” 依子被突然的叱责吓得浑身一抖。眉原冲董香笑了笑,换上一副审视的目光。 “雾岛同学因为小坂同学变得很暴躁呢。” “哈?” 还不是因为你们。董香腹诽。 谁知眉原继续说:“你跟小坂的性格不一样,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会很烦了。” “你给我闭嘴——” “没说错吧,你总是用很嫌弃的表情吃小坂做的便当呢。” “哈啊?” 被刺中意料之外的地方,董香一瞬间有些动摇。 那是因为我吃不了人类的食物!——但她不能这么讲。 “董香同学一直很独立,但大多数时候都得陪着小坂呢。这次去动物园也是,你明明都觉得幼稚还不得不去,根本不可能是心甘情愿的吧?” 眉原说完,依子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董香二话没说就上前揪住了她的前襟,旁边的女生们开始尖叫起来。 “你再敢——” “你怎么不否定没那回事呢?被我说中要害了?” 眉原话里的敏感部分刺激着董香的神经,但本能却告诉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对方。 “有人护着你可真好呀,小坂同学!” 眉原看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依子,越发盛气凌人起来。依子的眼里浸满了泪水。 董香将制服揪的更紧了,将拳头抵上眉原的胸口。 “我说真的,你再敢说一句——” 绝对宰了你。 后半句还在喉咙里酝酿时突然一个男声回响在教室里。 “你们在干什么!” 历史老师鹤田拨开眉原的同伴走了过来。 “……好痛!真讨厌……对不起,请原谅我们!” 眉原最先反应过来,假装摔倒在地板上,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雾岛!你这家伙做了什么!”鹤田的责难转向董香。 “啊那个,不是的,董香酱她……”依子慌忙站起来辩解,但眉原已经在地板上大声哭了起来,“好痛呜呜呜呜呜,老师,老师我好痛……” “她被弄哭了!董香同学太差劲了!”“眉原酱,怎么样?是这里痛吗?”眉原的同伙一边把她扶起来一边打掩护。个个都是嘴炮高手,一句顶十句。 “不……她不是这样的……” “雾岛,来趟办公室。” 鹤田抓着董香的手臂蹭蹭蹭地走了出去。经过眉原旁边时,对方用只有她听见的音量恶意满满地低语道: “你真搞笑。” 训斥结束后回到走廊上时,董香看见追过来的依子正畏畏缩缩地靠过来。 “董香酱……对不起,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 董香生硬地说,走向教室。依子在原地一动不动。 “……?” 依子低着头,捏紧了裙角。 “都说了真的不是你的错啦,问题出在眉原身上。” 董香加了一句,把责任推给眉原。 “不管怎样,这次我可要让她真的哭出来。” 她不喜欢做事做一半,并且那种类型要是放着不管的话,今后不知道依子还会被欺负多少次。离午休结束还有一点时间,董香迈开步子走过去。 “不行的董香酱!”依子上前劝阻,“不要做那样的事!” “搞什么啊,你被那样羞辱不反感吗?” “反感是反感,但是……也就那样了吧……” “哈啊?你在说什么??” 依子听起来简直就像在护着眉原一样,董香的心情一下变得很糟。 “总之我得去做个了断!”光说不做就没意义了。 然而依子又说着不行之类的话过来制止董香。 “……依子,不给那种货色一点苦头尝尝可不行,老是放水只会让那种人越来越嚣张你知道吗?!” 没注意收敛自己暴躁的说话方式,依子被她吓了一跳。 “我、我……” 依子仿佛在忍着什么一样欲言又止。下一秒她的眼睛泛起了水光,不自然地闪烁着。 糟了。董香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和她冷静下来的速度几乎一致,依子的眼泪往外流了下来。 “董香酱有这份心意我很感动……” 依子来不及擦眼泪,忍住呜咽努力挤出话语。 “但是,但是……” 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 “董香酱这样做我不会感到高兴的!” 每个字都仿佛穿透身体,冲动和悲伤混杂在一起。董香想要从五感达到极限的状态中挣脱,却被人类少女的话语给冻住了。 还有,为什么。 哭喊着的依子,和同真户战斗时见到的雏实重叠在了一起。 “复仇什么的已经够了!” 和除了悲伤已经什么也不剩的雏实,重叠在了一起。 从那天起,依子的态度变了。也不是露骨地避开交流,只是再也不像之前一样笑着喋喋不休,而是有所顾虑一样不怎么跟人讲话了。像极了她原本的性格。对董香也是,往常总是温柔地肯定自己的对方,现在却似乎有了距离。 她很不解。 “啊,今天是面包?” “嗯。” 午休时,董香正要拆开从便利店买回的面包塑封口,就看见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依子走过来寒暄道。对话草草结束,依子开始安静地吃起自带的便当。往常的话,她会对她唠叨“不多吃点可不行”之类的话然后夹起自己的食物分给她。本应是这样的。 董香身为无法摄取人类食物的喰种,对体质而言这反倒是件好事。但对精神而言就是另一码事了。 另一边,跟她撕破脸的眉原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如既往地跟同伴们打打闹闹。她似乎觉得只要自己喜欢的男生不靠近董香他们怎样都好。 明明点燃导火索的是她,现在却笑得那么开心,董香光是看一眼就杀意沸腾。 “可恶。” 究竟该怎样做个了断,目前还毫 无头绪。 就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 【3】 “……董香酱,咖啡洒出来了哟?” 走神了吗。 金木看见从杯子边缘溢出来的咖啡,提醒道。 “呜哇!……早说啊!” “哎?哎哎——?” 董香一边忙着找抹布,一边命令金木,”你来倒!” 时间会冲淡一切吧。然而董香选择沉住气已经一周多了,现实却没有回应自己的期待。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她们之间的尴尬似乎有增无减。 金木替董香倒好咖啡,端起来走向客人。 “啊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金木研。” 点了咖啡的客人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他,说他“有独特的气味”。 意识到对方是喰种的金木,一回到吧台就向董香打听。 “……啊啊,他不是20区的。因为太弱没有自己的喰场,偶尔会到这边觅食。是个好奇心挺重的家伙,别跟他走太近。” “噢,是这样啊。喰种也是各种类型都有呢。” 金木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位客人。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收回了视线。 “对了,多亏了董香酱的建议,我已经跟英打过招呼,叫他暂时别来了。” “哈?建议?我有说过吗?” “啊也不算啦,不过你不是告诉了我店里过去的例子吗。” 即使遭到冷遇金木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家伙心理素质变强了嘛。 董香给了他一个眼刀,察觉到危险的金木赶紧以一句“总而言之多谢了”来终结话题。 “……永远别来最好。” 她向正躲避她视线的金木冒出这么一句。 “哎?” “之前也说了,我们店聚集了不少收集人类情报的喰种。那家伙也是。” 金木朝她用下巴示意的方向望去,是他刚递咖啡过去的那位客人。 “他经常把人类带到废墟或者荒无人烟的地方吃掉,最近似乎正在网上寻找目标。这种家伙遍地都有,真心重视朋友的话就该让他离喰种们越远越好。” 听完她的话,金木屏住呼吸,垂下了目光。似乎稍稍说过头了,董香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直到现在我们都还在一块儿……这么讲或许有点夸张,他对我来说就像内心依靠一样的存在吧……。那种东西要是消失了,我就没有容身之所了。” “哈啊?你在说什么鬼?” “你的意思不是让我别跟英来往了吗?” 她只是想让永近别来古董,似乎金木误会成自己在怂恿他跟永近一刀两断了。 然而董香却突然感到害怕。 金木的误解点到了事情本质。要是保护朋友必须得远离喰种的话,最该轮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那样一来,她和依子要怎么办呢? “……董香酱,怎么了?” 可能由于自己表情很奇怪,金木忍不住关切道。 “没什么。” “但这几天你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都说了没什么啦。” 居然被金木担心什么的,让她很不爽。 “难道是因为依子?” 一语中的,金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身体反射性震了一下。 “吵架了?” “啰嗦,赶紧去工作!” 董香开始清洗抹布,但金木并没有走开。 “干嘛?” 看他想说什么似的看着这边,董香恼火地问道。 “最好……早点和好。”金木小心翼翼地提议。 “烦死了,”,董香一脚踹过去,“不是吵架啦!” 古董的工作结束后,回到住所的路上,她拿出了依子给她的动物园地图。 离约好的日子还有几天。一定会回到从前的。就算来不及,至少去动物园的时候,依子应该会跟之前一样嘻嘻哈哈的吧。 她试图往积极的方向想,将地图折好放回书包。 然而,越是期待,越是失望。 【4】 “什么?” “……也就是说,我想我这次不打算去动物园了……” 课间休息时,董香本以为过来搭话的依子总算恢复了正常,没想到从她口中说出的却是约定化为泡影的消息。 “怎么了,这么突然?” “那个……我当时没有想过董香酱的安排就擅自决定出去玩,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实在很抱歉。下一次,就下一次,等董香酱有时间了我们再一起去,好吗?” 尽管依子嘴上这样说,但董香听起来就像“再也没有什么下一次”。 “那好吧……原本想按照计划的……” “别别,毕竟这次是我不好。” 董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陷入沉默。 “看吧,‘想去’之类的话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嘛。” 背后传来戏谑的声音,转身一看,眉原正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她一看见董香就故意用高八度的声音尖叫起来: “好——可怕喔!” 随后旁边的女生们也开始起哄,笑成一团。 “你们是不是又跟依子说了什么?” “不是的……是我,是我自己这么想的”,依子赶紧制止了咄咄逼人的董香,“我们下次就去,一定去!” 看着忍让的依子董香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她总是对谁都这样温柔地笑着。 “……依子。” 这样下去不行。但她没办法好好表达。 “马上上课了,大家赶紧坐好!” 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开始上课了。 那天放学后,依子有事先行离开,董香独自留了下来,站在眉原一行人面前。眉原前一秒还在窗边张望正在校园里忙于社团活动的山本,后一秒察觉到了董香的存在,别有用心地问道: “哟,今天不跟小坂一起回家?” “你跟她说了什么?” “不好意思,没听懂?”眉原一边用手指玩弄着头发,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在问你,究竟跟依子说了什么。”董香压低的语调里带着杀意。 大概是感到了威胁,眉原的手终于放开了头发,一边用眼睛瞟向她的同伴一边回答: “没说什么。只不过好心提醒了她董香同学你似乎并不想跟她一起去动物园的事实罢了。毕竟你要是真的想去,即便课间她那么说了,你肯定会立即回答想去不是么。” 旁边的女生们也纷纷附和。 “小坂同学的便当什么的也是,好多事上你都嫌弃得不得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呢!要是不想被别人说三道四,就改改自己的态度,别老是见人就发脾气——” 【砰——】地一声,董香的拳头掠过她的脸打在了窗框上。眉原顿时吓得说不出话,周围人也倒吸一口冷气。 ——你又知道些什么!? 董香在心里大喊。 无法摄入人类的食物,随时有被猎杀的危险,因为我是喰种。 因为我是喰种! 因为我是喰种!我是喰种啊! 有着怎样努力都无法逾越的墙壁,有着怎样伸手都无法触及到的幸福,却拼命活到了现在。 眉原已经缩了起来。 “下一个谁上?” 董香用视线挨个扫过她们。 “看来没人了呢,狗屎女。” 她丢下所有人,走出了教室。 走在路上翻出依子给的地图,她嘀咕着“本来就没想去看小动物的……”。依子说不去的时候,自己要是说想去总觉得哪里别扭。 “啊,董香酱!辛苦啦!” 到达古董时,金木气定神闲地冲她打招呼。 “吵死了!”烦到炸毛的董香回嘴。 金木只是偏了偏头:“怎么啦?” “…………” 金木看了董香一会儿,小声问。 “和依子酱发生什么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气得发抖,双手握拳冲他吼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店里的客人齐刷刷地看向这边,死水一般的静寂瞬间笼罩了古董。 “怎么了,董香酱?”这次发问的是吧台后面的芳村店长。 “啊……对不起……” 董香见状不妙连忙道歉。芳村瞥了一眼角落对她说:“先休息会儿吧。” “哎,我没事的……” “照照镜子。” 面对想要辩解的董香,店长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安静却有着不允许反驳的压迫感。 夹在中间的金木看看店长,又看看董香说:”我觉得我也稍微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然而回应他的是店长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说“虽然我不想指责你,你刚才也差点失控了吧。” “……可恶!” 董香不爽地背过身,进入了咖啡店最里面。然而当她走上二楼大厅,看向镜子里时,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好可 怕。” 自己脸上简直就像写着心累两个大字,疲惫不堪的表情已经难以形容。 “……董香酱,咖啡泡好了哟。”即使被她嫌烦也毫不在意的金木端着托盘出现了。 “我帮你泡的。”他一边说,一边往沙发上坐了下来。 “……给我去工作。” “店长说了可以休息一会儿。” 金木望着冒热气的咖啡,谨慎地打听道:“和好了吧?” 董香一言不发。金木坚持说了下去。 “那个啊,虽然在喰种的世界里董香酱是前辈,我需要向你请教的事情有很多,但在人类的世界里,我觉得我才是前辈哦。” “…………” “还有,虽然我大概不够可靠,不过要是能稍微帮上忙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我是这么想的。”金木表现得相当执着。 “……总觉得你没什么用。” “是、是吗。不过,事情讲出来会轻松些,不试试吗?” 这回轮到董香坐不住了。 “……啰嗦。” 真是怎么甩都甩不掉,她叹了口气,“笑出来的话就宰了你。” 董香开始说出事情始末。 “……啊啊,这样啊。……问题很复杂呢。”金木听完,用一种少有的不可捉摸的表情嘟哝道。 “真的?” “真的!……依子现在肯定非常不安吧。这和吵架又有点不同,两人想法不一致的时候就会往消极的方向考虑。” 所以金木才建议她早点和好吗。 “事实上,董香酱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 “依子分给你便当的时候,还有动物园的事,都是怎么想的呢?” 吃人类食物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享受的表情。动物园也是,就像眉原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依子邀请才做出承诺的。仅仅如此。 “不知道啊。” 还无法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是吗”,金木说,“虽然是我的看法——董香酱一直是果断行动的类型。之所以会困扰到这个地步,是因为依子在你心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 是客观的意见,和眉原完全相反。 “所以,最好还是尽早解决。我觉得去动物园就很好,不去的话会后悔的吧。” “本来约定好明天去动物园的。但是,依子又说不去了。” “诶……这样啊…………。” 金木看起来正打心里替她烦恼着。 真是烂好人。 董香用指尖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而咖啡早已经冷掉了。 最初相遇时,面对作为喰种的她,金木明明还是个哭喊着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接纳了自己的悲剧,一步一步走进了这边的世界。 “对了!做些让依子酱开心的事情怎么样?” “开心的事情?” 金木一拍手,似乎想到了好主意。 “嗯,我觉得是因为总被周围人说这说那的缘故,依子酱才丧失了自信。董香酱只要别太在意,跟依子传达出自己的心情就能很快解决的。” 说得简单,自己明明就不擅长这方面。 “到底要做什么啊?” “嗯……比如送礼物什么的,写一封真心实意的信什么的。” “驳回。不适合我。” “哎哎?我觉得很好啊。”金木失望地看着天花板。 董香喝着咖啡细细品味着。 依子会觉得开心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5】 明天是休息日,是原本约定好跟依子去动物园的日子。 前天被她威胁过的眉原等人今天老实多了,但依子仍然很没精神。 午饭时间,董香嚼着难吃的三明治一边想。 尽管像人类一样不得不把食物装进胃里的时候十分痛苦,但对于担心自己吃得少、总是把食物分给她的依子的这份温柔,她很喜欢。 然后是动物园。对她来说,动物园什么的都无所谓,但如果是和依子一起去并且依子很享受的话,自己也就满足了。 毕竟去动物园的依子肯定欢呼雀跃的,她看着就很开心。 “……原来是这样啊。” 本来是愿意一起去的。虽然跟依子那种想去的心情不同,她现在也有好好想过这点了。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着依子给的地图。 要是依子说”要不然就不去动物园”的时候,自己回答想去就好了。 不善于整理想法,还幼稚得不忍直视,董香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烦。 ——没法适应的话就不要委屈自己啊,笨蛋老姐! 脑海里闪过离家出走的弟弟绚都的影子。其实那时,她也有过想说出口的话。 放学后,董香和依子一起回家。依子重复着没有障碍的话题,似乎并不想提及动物园的事情。 “……啊,今天就……” 来到了和依子分别的十字路口。 往常一直是用轻快的语气道别的两个人,今天的动作都很迟钝。依子可能等着她说什么。要扭转关系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尽管这样想着,董香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拜拜,董香酱。” 依子说,仿佛想要从沉默中逃走一般,迅速离开了。 “……依子。” 等到董香好不容易发出声音,依子已经消失不见。 她攥紧了书包带,脚步无限沉重地朝古董走去。 如果这时候使用赫子的话,就能像蝴蝶一样轻快地飞起来了。 “在搞什么啊我……” 依子、雏实、绚都的脸反复出现在脑海里,几乎要让她窒息。 自己尽做些让他们悲伤的事情。 耳边还回响着依子的声音:“还有广场,我们就在那里吃便当吧!” 董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依子消失的那条路。 人类真麻烦。被无聊的法律所限制,喜欢搞些愚蠢的小团体,相信自己才是正义的,想要将妨碍到自己的东西统统驱逐。 但也有一些家伙,明明很无能却总想着别人的事,明明很脆弱却有着珍视的东西,没有尖爪利齿也会为了保护谁而战斗。 这样一来,喰种算什么呢?我呢? 如今,将我和依子分隔开来的,仅仅是喰种和人类之间的立场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一直以来所依靠的——不就是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吗。 ——做些让依子酱开心的事情怎么样? 董香忽然想起来金木的话。 让朋友高兴,是不管是人类还是喰种都能做到的简单的事。自己一直做不到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自己很弱吗? “可恶!” 董香发泄道,转过身继续走向古董。 “喂!”董香一进门,就冲金木喊。 “董、董香酱,至少称呼我的名——” “今天打完工陪我走一趟!”董香盖过了他的声音。 金木翻了个白眼。 但就算不说他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点头答应了。 “店长,对不起,今天可以早点下班吗?” 和对金木的态度截然不同,董香向芳村客气地请求道。 同金木一样,芳村连理由也没问,就笑着点点头说:“一直以来都辛苦了,偶尔一两次不要紧。” 承蒙店长的好意,董香和金木比往常早了很多时间结束打工,她带着金木朝某个地点走去。 “呐,董香酱,我们去哪?” ……结果终于在意起理由了吗。 “最好别问问题。”董香说。但心里又觉得明明是自己提出请求的,这态度也……。 但金木好像习惯了,只回答说“我知道了”。 “哎哎,进这里?” 离开古董步行了15分钟左右,来到了超市门口。这是跟喰种毫无关系的地方。光是闻闻人类食物的气味就想吐,但他们还是进去了。 董香在最里面站定,转身问金木:“买什么比较好?” “哎?要买吗?” “……做便当的食材啊。” 金木一脸震惊,但随即笑了出来。 “不准笑!” “抱、抱歉!嗯,好了,我懂啦。” 没必要说太多,金木已经心领神会了。 “需要董香酱吃起来比较方便、并且看起来让人有食欲的感觉对吧。超市的书架那边料理杂志很多,先去看看如何?” 金木一边说,带着她往另一边走。看起来稍微有点可靠的样子了。 …… “哇,哥哥姐姐,你们去干嘛啦?” 她和金木两手提着超市袋子回来了,乖乖待在家中的雏实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明天要出门,所以得准备便当。” “便当?” “要做很厉害的那种哦。……那个,董香酱,我们现在把能做的部分先做了比较好。做便当很花时间,加油吧!” 金木卷起袖子打开从超市买回的 料理书,一边确认工序一边将食材摆好。 “姐姐,我也来帮忙可以吗?” 雏实也卷起了袖子。于是董香递给她一起买回来的大号便当盒,“那,能帮我把这个洗干净吗?” 雏实便拧开了水龙头。 “首先是炸鸡。” 金木量好调料,在碗里充分混合,再将鸡肉放进去预先调味。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但也有在仔细按菜谱的指示进行着。 “董香酱,可以帮忙准备山慈菇粉吗?” “山慈菇粉?” “嗯,就是放在那边的那个,放进碟子里。” 董香比金木动作更僵硬,拿着山慈菇粉往碟子里颤巍巍地倒。 倒完递给金木的时候他笑了笑,将沾满酱料的鸡肉小心地取出来敷上粉末。 “……” 金木做料理时的侧脸,总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董香他们一边为工序困惑着一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样样菜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好像做出了很好吃的东西!” 三明治里夹着芦笋培根卷、煎蛋和白身鱼鱼片,和炸鸡。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法品尝味道。 但金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夹了一块炸鸡一口咬住。 “……喂!” “哥哥??!!” “呜呃呃呃……!!”……然后马上吐了出来。 “脏死了!” “哥哥你没事吧?” 金木用雏实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舌头,哀号着说: “本来以为能吃的没想到……嚼起来表面就像在淤泥里浸过的枯叶一样,肉简直就像团成团的蚯蚓似的——” “你怎么会认为能吃的啊!” 时间已经过了深夜12点,三个人一起慢慢将料理装进正方形的大号便当盒。雏实似乎很困了,时不时地用手揉揉眼睛。 “……总觉得想起了母亲呢。” 金木看着渐渐填满的便当,突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他的神色带着怀念,以及比谁都深刻的悲伤。董香默默地注视着。 “……”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过着极其普通的人类生活。每逢节日的时候,大概也吃着这样豪华的便当吧。 最开始具备了某种特质的人也好,和途中丧失了某种特质的人也好,都过得很辛苦呢。 董香用鼻子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没有将对话继续下去。 “好了,这样就完成啦!” 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扛不住困意的雏实睡在了沙发上。 “……不好意思啊。” 本来都准备听金木说出“我被卷进来这样就完了吗”之类的台词了,金木却只是笑了笑说没事。 “说起来,我正在读的书里——” “高谈阔论还是免了。” ……欠了人情还拆台。 金木挠挠头,换成了电影的话题。 “美国有部叫《巨人传》的老电影,有听过吗?讲的是德克萨斯州牧场主一家的故事。里面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吵架的好处就在于能够重归于好。’” “……” “……嘛,原作是女作家edna ferber写的小说就是了。” “结果不还是书吗!!” 董香不假思索地一脚踹过去。金木吃痛,但表情依然很柔和: “我过去曾经也因为无聊的小事跟英闹过别扭,现在却已经是这样要好的朋友了。明天加油吧!” 金木说着鼓励的话语,走出了董香的家。 董香将睡在沙发上的雏实抱到了床上。雏实沉稳地呼吸着。她轻轻摸了摸了她的头发,之后返回厨房,望着做好的便当。 “……真麻烦呐。” 为了这份便当,到底花费了多长的时间呢。人类就为了这么麻烦的东西,每天每天,而且还是三餐,都必须这样做的吗。 ——依子也总是花费这么多工夫制作料理的吗。 董香盖上便当盒子,稍微闭起了眼睛。无法用语言好好表达的自己,就以这样的形式来作为代替吧。 【6】 “……应该在家……的吧?” 第二天早上八点,董香站在了依子家门前。在里面似乎看见了人影,但不知道是不是依子。董香紧张地按下了门口的可视电话。 “你好。…………董香酱?” 最先出现的是依子的母亲。她应该察觉到了依子的异常,得知动物园计划中止的事情了吧。董香仓促地低下了头,询问依子是否在家。 “抱歉啊,依子还在睡觉,我这就去叫她,稍等。” 依子的母亲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进里面。没到一分钟,从角落传来了“董香酱?!”的大喊。 两分钟之后,依子用手梳着头发,穿着睡衣出现在她的面前。 “董香酱……”藏不住惊讶的依子呼唤着她的名字。她什么也没说,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对方。 “哎,这是什么?” “……便当。” 正往袋子里面张望的依子听到这话一下子抬起了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董香盯着她的眼睛,挤出了一句话。 “我们去动物园吧。” 然而还是输给了尴尬的气氛,她又低下了头。原本是等着她作出回答,但对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明明是想着做些让她高兴的事情就能恢复之前的友谊,但果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吗。是不是造成困扰了呢。这么一想,董香不由得为自己自作主张的举动感到羞愧起来。 她不安地抬起头,却看见依子的头也低着。已经回不到原来了吗。 “……?” 之后,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那道闪光和之前在学校走廊,怒气冲冲地扬言报复眉原的董香所看到的一样。 “依子?” 仿佛雨点一样扑通扑通跌落的泪水。 “抱歉……” 依子开口打破了沉默。 “眉原同学说我尽给董香酱造成困扰。我在想是不是我做的事情,对董香酱来说都是些麻烦……什么的,想想就很害怕……” 依子抓紧了便当袋,开始将藏在心里的情绪倾吐出来。 “一想到被董香酱讨厌,我,我就……觉得很害怕……” 居然真的想到那种地步了。董香摇摇头,“没有那种事。绝对没有。” “董香酱一直都很认真帅气,有着我所没有的优点,是我想要成为的女孩子……但我说话不利索,感觉又迟钝,光拖别人后腿…觉得很丢脸。” 不用想那种事也可以的。自己才是,一直以来都像笨蛋一样跌跌撞撞,太过于习惯痛苦,以致于无法立即察觉别人的痛苦了。 但是依子不一样,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安心。她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太多太多。 “我……可能对董香酱不信任。明明是朋友却不相信,董香酱却对我这样温柔……对不起……对不起…………” 情感溢了出来。 依子有一大堆想传递的东西,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几度张嘴却没有声音。 董香又着急又痛苦。不说些什么的话,不赶快说些什么的话……。 焦躁感越发夺走了董香的语言能力。为什么连自己都想哭了呢? 然而依子忽然抬起脸来看着她,用手背擦了擦泪水,笑了。 “董香酱,果然心里在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呢。” ——没关系的,已经传达到了。 她似乎在这样说。 “快看快看!是小狮子!” 之后两个人去了动物园。依子开心地跑跑跳跳,后边的董香追赶得十分吃力。 董香在草坪上发现了兔子,有些畏缩地想伸手摸摸,兔子却躲过了她的手打算跑掉。正后悔的时候,依子抱起了兔子让董香摸。 ……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两人在园内广场上铺好了塑料布,打开了便当。 “哇,好厉害……!这些全都是董香酱做的?”惊喜得眼睛闪闪发光的依子一瞬间让董香语塞,只能吞吞吐吐地回应“嘛……算是吧。” 其实几乎都是金木做的,不过也没办法了。 “董香酱好会做饭啊……!超美味!调味也很棒!” 那也多亏了金木。依子说着“从今以后不能输了”之类斗志满满的话,董香只能“啊哈哈哈”地干笑着。忽然,依子夹起一块炸鸡递到她眼前。 “诶?” “快吃。” 依子像往常一样,分给她食物。董香似乎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害羞,但还是接受了。 下一秒,她注意到了正从草坪上走过来的人。 “……没想到真的会被突然调到20区来啊,柳。” “真户上等搜查官都被干掉了,没办法的事嘛。” 男人的声音。 “……?!” 董香的炸鸡从筷子中间掉了下来,幸好被依子接住吃掉了。她正对着毫不知情啃着炸鸡的依子,视线却朝着另一边。然而 ,提着公文包的两个男人的视线径直朝自己射了过来。 ——是喰种搜查官。 居然在这里撞上了。 但仔细一想,人多的地方的确有可能是他们的巡查地点。难道芳村说的可疑人物,就是代替真户被派遣到这里的搜查官吗。 如果兔子的身份被察觉,下一秒这里就是战场了。就在依子眼前。 董香背后一阵恶寒,心脏开始狂跳。搜查官的视线仍未从这边移开。 “这块炸鸡也很酥软!好吃!” 依子托着双颊赞不绝口,一瞬间打破了董香的紧张。糟了,没想到被分散了注意力。有破绽。神经已经两次集中在搜查官身上了。 …… “呀,真让人欣慰呢!” 然而,意外地弥漫着和平的气氛。 “我们得守护这种和平才行啊!好了,该走了,东条!” “是!” 接着他们便离开了。 董香呆呆地目送搜查官们远去。 在他们眼里,她可能只不过是和朋友一起愉快玩耍的女高中生罢了……。 “得意之作是哪道菜呀?”此时,旁边的依子兴高采烈地问。 “……嘛,炸鸡吧?” 董香说,随着搜查官的离开稍微放松了下来。依子则不断点头“果然是这个呢!” 然后,依子又夹起一块递给她。 回到了不变的日常。 一边身为无法接受人类食物的喰种,一边看着依子的笑脸,内心安定下来。 董香一口咬住炸鸡,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但她嘴角上扬,露出了微笑。 “比起这个……” “嗯?” “比起这个,依子做的更好吃。” 和人类在一起的时候可真虚伪啊。但是,正是这点支撑着她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日常。 这是董香的生存方式。 “今天真开心呢。” 夕阳时分的电车中,依子恋恋不舍地说。董香点点头,眺望着染上茜色的世界。 那一瞬间,仿佛人类和喰种的墙壁消失殆尽,只剩下彼此共有的回忆。 第一卷 第三章 写真 【1】 【使世间知晓我的存在。】 【这就是我,月山习。】 那是数年前的事了。那时金木和利世尚未相遇,金木还作为人类过着普通的日常,被蒙蔽在世界和平的错觉里。而在这个街区之中,早已有了喰种的痕迹。 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月山正在狩猎一个人类。中意的部分是腿肚子。他的猎物在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坚持练习马拉松,据说曾经还在箱根参加过比赛。 可惜他再也不会有双腿了。 对方察觉到了背后的可疑人物,竭尽全力想要逃离。他奔跑的样子很美,但对于身为喰种的自己来说,不过像在追赶一个小孩子。 “这雀跃于大地的肌肉……无愧于长期锻炼的完美比例!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为了在这个瞬间被我咀嚼,一直以来不懈地奔跑!” 没有人影的公园中央,被夺走双腿的男子浸泡在自己的血泊里,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得不到回应可真寂寞啊。不过不要紧,手中已经有了正刺激着食欲的鲜美小腿。 “安心吧,毕竟是你用心准备的食材,当然会成为主菜了。我会趁着肌肉组织死亡之前好好享用的!” 月山浮现出恍惚的表情,舔上小腿的血。 要将月山称作少年总感觉不太妥当,他已经长成了青年优雅的体形。若要称作青年的话却也还残留着少年的天真无邪。他是一只有着石榴般鲜红赤瞳的怪物,周身酝酿着妖冶的气场。 月山习,十六岁。 当世界被太阳支配的时候,他和普通高中生一样钻研学问。 他的本体是“喰种”。对他来说,为了提升自我不可或缺的东西——“美食”,是被挑选的存在。理所应当被他挑选的存在。 “成为让我更加闪耀的食粮吧!” 月山五官端正的脸扭曲着,张开嘴正准备咬下男人的小腿肉。 此时。 “……?!” 是晃眼的闪光灯。紧接着是“咔嚓”的快门声。月山撕下一小块肉,追逐起光和声音的源头。但在他掌握状况之前,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棒啦—————拍到啦啊啊啊!!!!!” 眼前的少女右手拿着一只单反,左手捏成拳头向着星空振臂欢呼。从模样判断,大约小学五六年级左右。 面对突然出现的少女,月山进食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肉块还没怎么嚼就进入了喉咙。直到囫囵吞下的瞬间他才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哆嗦。 “……你打扰到我了!!” 晚餐还没细细品尝就咽下去了。 然而少女对此一无所知,激动得跳来跳去。 月山丢开男人的小腿,往地上踢了一脚,用几乎在地上跺出一个洞的力量径直冲向了少女。愤怒的月山张牙舞爪,几秒钟后这里本应多出一具尸体,然而—— 呼地一下,少女曲起小巧的身体,敏捷地躲在了滑梯后方。 月山用拳头破坏了滑梯的支柱,少女似乎没料到这个情况,惊叹了一句“好厉害”,随即一溜烟跑掉了。背上的双肩包左右摇晃。 居然避开了我月山习的攻击。是喰种吗,还是喰种搜查官?但是没有闻到喰种的气味,她也没有配备对喰种用的武器库因克。倒是有随处可见的,人类的香味。 少女大概很熟悉这一带的环境,拔腿就跑。比起被选为晚餐的男人,她的速度似乎还要快些。他能看见她跑过小巷,从容地穿过别人家的宅子,前后左右的动作都十分干净利落。 月山将偶然发现的店门货物当踏板,纵身一跃,抓住了电线杆钢筋,像单杠选手那样利用反作用力一口气跳到了建筑物屋顶。 “……啧!这只鬼精鬼精的混蛋小老鼠!” 在深夜的寂静街道中,不自然的脚步声重叠着,即使看不到人影也能捕捉到人的气息。况且,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罕见嗅觉。 少女在小巷入口停下,漫长的追逐结束了。月山从屋顶上轻盈地跳下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稳稳落地。 少女背向他坐着,每隔几秒身子就动一动。是由于恐惧在发抖吗? 月山再次观察起少女。她很矮,留着随意的黑发,团成团坐着的样子就像一只仓鼠。 居然会有这种毫无魅力可言的人类啊,月山在心里感叹道。他对这样的身体没兴趣到让自己都吃了一惊。 然而,打扰他进食可是重罪。要怎样洗刷愤怒才好呢?月山边想边朝她走去。 “锵锵——!” 少女突然转身对着他,瞳孔中流露出喜色。果然还没搞清自己的处境吗——他的思考瞬间中断了。 “看,超帅的吧?” 少女对着愣住的月山骄傲地说道。她手中拿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 “……这不是我吗?!” “哟西”,少女站起来看着他的脸,“是月山习君对吧!” 少女说出了他的名字,月山更震惊了。 ——这只仓鼠究竟是什么来头? 月山提升了眼前少女的危险等级,警戒全开。 少女从双肩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你看!” 对方毫不犹豫递过来的是月山所在的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的学生证。上面有她的照片,旁边的姓名栏里写着“堀千绘”。 “堀……千绘?” “嗯!叫我堀千绘就好!” 她合上学生证,露出毫无保留的笑容,“刚才跑得太累了,好想吃甜食啊!” 深夜仍在营业的咖啡店。 堀千绘坐在月山对面,以惊人的速度吃着特大杯的芭菲冰淇淋。 究竟几天没吃饭了啊!!但就算那样,吃相也太没品了……。 “……能吃得淑女些吗,脏脏的啮齿类小混蛋?”月山兴味索然地端着咖啡杯说。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堀千绘爽快地回答道。 的确,无论从外表还是其他方面来看,她都跟淑女一词无缘。 但这样的家伙却跟自己是同一所高中的学生,而且似乎是同级的。 “从月山君那里总觉得嗅到了重大新闻的气味呢。” 冰淇淋被迅速解决完毕,连果汁都喝光了,她终于进入了正题。 重大新闻。 既然这样说了,对方是打算兜售情报吗?还是说威胁自己? “之前我埋伏了好久的说。这回简直太棒啦!超满足!”她抚摸着相机,炫耀她的战果。仅此而已。 ……这是在逗我吗。 月山把咖啡杯往碟子上一搁,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堀千绘稍微偏了偏头。 “目的?已经达到了啊?” “……pardon me?(什么?)” “就是这个啦!”堀千绘上下摇晃着相机说,“我为了拍到厉害的照片,一直在四处奔走,不过结果真是超出了期待呢!所以说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哟。” “怎么可能。把我月山习的爆炸性大新闻单纯收纳进个人兴趣范畴什么的,绝对不止那样吧!” “啊啦,那你是要我晒到网上吗?我马上就晒。” 对方似乎要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 “nonono……嘛嘛先冷静下,小朋友。” “你到底要干嘛?”她一边嘟哝一边收回了手。 这么冷静是怎么回事啊。好歹自己也是喰种,几刻钟前可是当着她的面吃人腿,对方却淡定地将人类角度看来极其残忍的捕食现场用相机拍了下来。 这份精神力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毕竟没被察觉就拍下了之前的轰动性画面,这么想或许说得通。不不,应该是这样说才能接受。 “对你来说摄影是一件崇高的事情吗?还是说,到了可以拼上性命的地步?” 他试探性地改口提问。大部分人类被问及自己投入热情的事物时都会滔滔不绝。尽管喰种也一样。 “我还没想过那种麻烦的事情啊。不过也不想死就是了……” 堀千绘似乎对这个话题觉得腻烦,开始不停晃腿。 真是完全让他提不起食欲。 “……我不知道,所以,那又怎样?” “哎——?” 堀千绘看向远处,暂时陷入沉默。没关系,等等吧,即便说些只言片语,他也能从中窥探到她的深层心理,从而使对方暴露本性。 “……啊,我困了。” 然而她的回答再次偏离了月山的期待。堀千绘若无其事地打起了哈欠,站起来揉揉眼睛。 “啊啊,我不是有意让你看到我这样的……嗯我觉得生命很宝贵。谢谢你请我吃芭菲,再见!” 接着她背起大大的双肩包迈开了步子,不理会月山的制止,大步走出了咖啡店。 完全超出他的计算。 “santo cielo!!(这算什么啊!)…………被摆了一道!” 被抛下的月山又点了杯咖啡,陷入沉思。 要杀掉她太简单了。但是,在弄明白这人之前就杀掉还为时尚早。何况万一是什么陷阱,先主动出击就很有可能遭到不测。 “月山君,你稍稍注意下比较好。” 月山脑内响起了温和的声音。古董咖啡店的店长芳村,前几天对他提了出忠告。 那时候他回答说自己毫无死角,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芳村,难道你指的是这只小老鼠?” 月山用指甲弹着咖啡杯。他可不能就这样被小看。 【2】 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是一所豪门学校,其教育方针是尊重学生的自主性和创造性,提升个人价值。不仅是高偏差值的学生,也有很多富裕家庭的孩子成为这所学校的主要生源。 “月山同学,早上好!” “今天也很有精神的样子呢!” “啊啊,早上好,charming girls!(迷人的女孩们!)你们的声音就像降落凡间的天使一般!” 华丽的辞藻,优雅的音调。 月山向着这群教养良好的少女们报以笑容。 “charming!” “那种话也说得出来啊!” 然而,和初等部、中等部不同,高等部里由于有很多人来自一般家庭,粗野的家伙也随处可见。月山将视线投向了正在教室角落里说坏话的一帮学生。 “谁见到她们都会这样想不是吗?我只是替你们说出口哟?发自内心的赞赏被否定了还真是受伤啊……” 月山眯起眼睛。被他独特气场笼罩的学生们纷纷沉默了。 即使不露出獠牙,弱者也敌不过强者。 “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月山离开教室,朝着再往前的第二个班级走去。留意的人还没到校,他靠着走廊的墙壁,抱起手臂耐心等待。 “……来了。” 是昨天拍到了月山捕食画面的堀千绘。啪嗒啪嗒匆忙的脚步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她脖子上挂着相机,背着学校规定范围外的双肩包。 月山离开墙走到她面前,堀千绘才总算注意到。 “早上好!” 然而她打完招呼就走进了教室。就像昨晚说的那样,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已经懒得和其他事扯上关系了。 不,现在放心还太早了。她毕竟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从那天起,月山就开始仔细观察起堀千绘来。 “堀同学?虽然说这话有点那什么,但她确实是全校有名的怪人。” 无论月山向谁打听,得到的回答都相差无几。 怪人摄影爱好者、异想天开的自由主义者。 她本人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点,但月山时不时就能看见她在课间跑到中庭捉虫子,放学后爬上树拍摄天空,总之是个很能折腾的人。 “又是堀同学呢!” “好有精神啊!” 月山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还有堀千绘的脚步声,是非常果断的间奏。她究竟储存了多少能量啊? “……嗯?来了吗。” 月山的听觉范围里又出现了其他的脚步声。 “月山君,麻烦稍微来一下?” 课间出现在教室里的是任课老师松前。月山一边答应着,一边跟她走了出去。 松前以周围人听不见的的音量开口了。 “……由我来动龘手吧,大人。” 月山摇了摇头。 “……松前,感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自身的问题。如果能克服这个难关,我想我的实力一定会得到大幅提升。我自己的事,必须得由自己来解决。” 松前的真实身份是月山家的佣人。当然,也是喰种。 “……我替您考虑过头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没,没那回事。你的好意我已经收到了。比起这个,我拜托你帮我调查的事呢?” 松前恭谨地点点头,“是。堀千绘来自极其普通的家庭,因为入学考试时成绩优秀,从而以奖学金获得者的身份进入了我们学校。但这之后的成绩波动很大,似乎现在拿奖学金已经很成问题。”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热衷学习的人。仔细想想,要是问她选这所学校的动机,很有可能得到“因为离家最近”这样的回答……。 “虽然她靠着之前的奖学金维持学业,但正如你已经知道的那样,她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在摄影上。尽管没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但摄影部顾问看了她的照片评价说,有的像出自小孩之手的幼稚照片,有的则完全不像是门外汉的精彩照片。” 摄影水平也和成绩一样不稳定吗。像极了没有目的四处乱转的小老鼠。 “虽然我也教他们班的课,但实在摸不透这个女生。要说认真的话她对学习毫不热心,说不认真的话,品行倒也不坏。” “没法判断是不是大智若愚的类型?就像o号塔罗牌‘the fool’(愚者)一般的存在呢。” “没能派上用场,我很抱歉。” “不,已经足够了。有什么新消息就告诉我。” “遵命。” 似乎用普通的手段无法应付。但即使是至今从未见过的棘手类型,调查后还有这么多谜团,怎么也说不过去。看来不得不改变对人类的认识了。 “……发生了什么吗?” 月山刚一回到教室坐下,旁边的女生便开口询问。她美丽的黑发如同丝绸,眼神充满知性,瞳孔深处却有着和外表不同的热情。 “伊卡尔小姐,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 “你们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是怕别人都听不见吗?堀同学怎么了?” 在课间吵吵嚷嚷的走廊上,要听清楚小声的对话对常人来说很困难,但喰种就不一样了。 他们潜伏在日常里。 她也是置身人类社会的优秀喰种之一。付出了惊人的努力伪装起自己,以柔和的姿态溶入这个社会。 “实际上,我被她拍到了进食的照片。” “……真的?!” “真的。idiot me……(我真愚蠢)” 月山肩膀缩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她皱起眉头问:”那为什么不杀掉呢?” “我还没有摸清她的本质。” “真是磨磨蹭蹭。”她不可思议地说。 忽然,堀千绘跑过走廊,引起了两人注意。 “没兴趣所以不太了解她,不过那只小老鼠似乎是学校有名的怪人。” “要说有名程度你不也一样吗,你可是那个有渊源的月山家族血统纯正的少爷呢。月山家在政财界人脉广阔,势力庞大不说,你家从祖父那代起就开始积累资产了吧?” “我的祖父是个冒险家啊。他从世界各地买卖珍宝,铸就了雄厚的财力。他可是我的骄傲呢。” 月山仿佛表示敬意一般,将手放在胸口说道。 “加上你本人又精通文武,外表也不比模特逊色。相比之下那个奇怪的……那个异想天开的家伙的举止,真是讨厌得引人注目。你完全有能力运用家族力量暗中解决掉她不是吗,我会很感激你的。” 这时,堀千绘又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了。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再次向她投去了视线。 “……吵成那样我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总觉得你的选择很严峻呢。” 的确,那也是让他失去食欲的原因之一。感觉不到魅力的幼儿体型,散发出单调的气味。月山无意识中将堀千绘从美食名单里剔除了。 “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没什么钱,她用的相机却装了性能很好的镜头,是佳能的一级品哦。” 虽然对平民金钱观不甚了解,但要是父母买的就算得上是奢侈品了吧。也没见她有在打工,那么,究竟是如何入手的? 月山开始在意起这点来。 “她貌似把自己拍的照片当做摄影素材传到网上来着。” “摄影素材?” “嗯,商用的情况下就收取版权费。像资料照片之类的,能卖个好价钱呢。” 居然有这种头脑。月山开始来了兴趣。 但对方可是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既然这样,就试着决一胜负吧。 月山看着第三次跑过走廊的堀千绘,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那天放学后,他看见她趴在校舍角落的草坪上,举着相机,匍匐前进。月山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想看看到底在捕捉什么镜头,但除了草坪之外什么也没有。然而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一直没停过。 “在拍什么呢,小老鼠?” “啊咧,你在啊!” 堀千绘听到月山的声音转过头,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看这个!” 她摆弄着相机给他看刚拍的照片。 “……不好意思,我除了草坪什么也没看到。” “我就是在拍草坪啊。” “为什么要拍那种无聊的东西?” 将喰种进食画面收进镜头里的人居然会拍平淡无奇的草坪,他觉得落差实在太大了。 但堀千绘却露出一副满足的样子。 不好,自己刚刚那么说显得很失礼。 现在不能让她心情变糟,得撤回前言,迎合她赞美她才行。 “——呀,其实仔细看也不错呢,每一片草叶都通过棱镜折射着祖母绿宝石的光芒——好有趣哦——” “诶,是嘛?我倒是觉得很无趣来着。”堀千绘说。 ……果然是完全超出他思考范畴的家伙。 月山只好用“真是抱歉”来结束话题。 “实际上,我有个地方想跟你一起去。当然了,我是不会加害你的,”月山一边留意着对方的表情,一边谨慎地发出邀请。即使是捉摸不定的她,也应该会上这个钩,“你一定会喜——” “行啊。” 诱饵还没来得及放下,对方就爽快地回答道。 月山有些惊讶,对方却摆弄着相机说:“因为好像很有意思嘛。” 果然,她的嗅觉也相当灵敏。 【3】 月山带她去的地方,是离高中稍微有些距离的大学附属医院。 “月山君,有哪里特别的吗?” 堀千绘绕着医院一刻不停地来回跑动取景,月山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最喜欢人类了。” “嗯嗯,喜欢到了吃掉的程度呢。” “即便没有那种对象也是这样的。人类没有适应野外生存的爪牙,却在地面繁荣至今,动力究竟是什么呢?本质又是什么呢?” “总之人类被你吃掉了。” “………我是吃掉了没错。” 两人走进医院大门,进入电梯,去往普通病房。 “就这样光明正大走进去没关系吗?”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堀千绘若无其事地问。 “啊啊,没关系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电梯在8楼停下。这里不仅有病房,还有通风的露天花园。花园内种着草坪和郁郁葱葱的树木,留出了供人小憩的空间,患者和家人们和颜悦色地谈笑着。 那么,就是这里了。 月山说着,望了一眼护士办公室。里面有几名护士正在值班,其中一名年轻女护士似乎注意到了这边,从办公室径直朝花园走来。 “月山君,又来了吗?哎,这孩子是……?啊,是晴南的制服!”护士脸上挂着白衣天使的标准笑容。而堀千绘怎么看都不像个高中生,她似乎对此感到惊讶。 “她是我的朋友。” “哦,是吗?” “是有共同秘密的朋友哦。” “总觉得很可疑呢。”护士开玩笑说。 应该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吧。怎么看他们两个都毫不般配……。 月山又向堀介绍起护士来。 “在这所医院偶遇的缘分还真不少呢。我当时心情愉悦,正在长椅上看书,她就过来跟我打招呼了。她待人亲切,在患者中很有人气哟。另外如你所见,她一直都笑得这么美丽动人。” “讨厌,月山君说过头啦。”护士羞涩地说。 “只是……她正为恋爱而痛苦着!” “等,等等月山君?!” 仿佛在感叹无法实现的恋情,月山夸张地捂住胸口摇摇头。 “她所暗恋的医生迟迟没有回应心中的期待!我觉得明明只要有个小小的契机,就可以一切顺利的!你的笑容可是能打动所有男人呢!” 被说出私事的护士有些慌张。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她苦笑着说: “真是那样就好了。” 此时,护士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和年轻男人笑得可真欢啊!” 突如其来的高音从角落的病房里传来,是一位九十多岁的男性患者。他的脸上刻着无数道皱纹,额头上方已经秃掉了,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护士。 “呀啊!够啦快放手!” 护士转身说教道。 “……嗯?” 那个瞬间,不知为何,堀千绘按下了快门。 ——原来如此。 老人放开手嬉笑着回到了病房。护士浮现出困扰的笑容,护送他回去。一旁看着的月山开始向堀千绘解释: “那个老人是因为心脏方面的毛病住院的,但时不时就会出来骚扰护士。他会很快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所以没有罪恶感。而且别人对他做过什么事,同样也忘得很快。” “不过,他好像是一位资产家,和在这家医院工作的教授有着过硬的关系,所以谁也没办法说他。” 堀千绘完全没在听,查看相机的显示屏。不管走到哪,她似乎都不在乎月山的说话节奏,也对他的生活方式不感兴趣。 忽然,月山凑近了她的耳朵说道: “来看明天的餐间表演吧。” 她一下子有了反应,抬起头来。 “只是,入场券要自己搞到手哦。明天周六,深夜零点,你得潜入那个老人的病房,打开窗户。到时候一定会拍到很精彩的照片的哟。” 这便是诱饵了。让她先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之后,让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堀千绘面对等待回复的月山,手终于放开了相机,点点头。 “我知道了。” ——下顿晚餐,值得期待。 月山的唇扬起了弧度。 【4】 太阳已经落下。晚上7点,堀千绘独自来到了大学医院。今天和月山有约定,不过早来这么久是有原因的。要在深夜0点潜入病房是件困难的事,大门会上锁,还会有警备人 员。所以先来假装探望病人,早早潜伏进去比较好。 堀千绘最先去的地方是女厕所。她进了一个单间,从双肩包里取出睡衣换上,再将换下来的衣服装进去,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拉好拉链。 接下来是藏东西的地方。她走向住院部用地内的广场,道路两边种着杜鹃花。她避开照明灯,将双肩包搁在里面,再后退几步确认了一下。双肩包在黑暗中隐藏得很完美。 “啊。” 此时,医院叮叮咚咚地响起了广播。 “……接下来告知前来探望的大家,马上就要到探望结束的时间了……” 这所医院的探望截止时间是晚上8点。听到广播后,人们陆续从医院里走了出来,有很多患者在入口处目送亲友离开。 堀千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地看着这幅景象。看起来像中小学生的她,即便这样突兀地站在门口,别人也只会觉得这是个看到父母离开而倍感寂寞的患者小女孩罢了。 “探望时间结束。” 最终广播响起后不久,大门便被锁上了,病人们纷纷回到病房。堀也混在人群中。这家医院的患者数量超过千人,并且他们总是进进出出,流动性很大。因此,医院方面估计不可能完全掌握病人的情况。 所以,途中和若无其事的堀千绘擦身而过的医生护士们没有一个人起疑。她和别人一起顺利地走进了电梯。 “那么……。” 电梯在8楼的普通病房层停下。而在这之后的情况,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住院部的护士们大致都有自己负责的患者,并且老年患者居多,中小学生模样的人在这里走动绝对会引人注目。 堀千绘躲过了值夜班的护士,再次钻进女厕所,之后蹲在马桶上暂时待机。外面还很吵闹,能听见人的脚步声。偶尔会有患者来上厕所,但都没有注意到有个单间被占了很长时间。 她摆弄着相机,看自己拍的照片来打发时间。昨天在医院拍的,和之前月山吃人的照片都有。 “……噢。” 那之后过了大约一小时,住院部内开始播放古典音乐。堀千绘抬起了脸。 时间是晚上9点,该熄灯了。 音乐结束后,病房内的电灯挨个关闭。她所在的厕所挨着的走廊也熄灯了,差不多已经感觉不到人的动静。 之后她呆了半个小时,才总算出来。放轻脚步四处张望,走廊上没有一个人。除了有些病房内还有微弱的光线,估计还有患者尚未就寝。她脱下鞋拿在手上,尽量不发出声音。 这一层的中央是护士值班室,现在只有两三个人在。她低下身子以防被发现,缓缓经过。 护士们似乎都忙着值班,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 “就是这里了。” 这间房并不宽敞,只是楼层角落的单间。昨天遇见的老人就住在这里。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了响亮的鼾声。她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门。 “……?” 空气中飘荡着甘甜的香味,很强烈。是芳香剂吗? 没有照明的缘故,里面的环境分辨不清楚。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格外慎重地朝着角落前进。 “……啊,睡着了。” 紧闭的窗帘旁放着一张大床。昨天对护士性骚扰的老人正在睡觉。她伸手在老人眼前挥了挥,对方没有反应。 “喂喂——”接着她轻声说道,老人也没有醒过来。她又戳戳老人的脸颊。还是没醒。 似乎睡得很沉,估计是服用了助眠药。那样的话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吧,堀千绘想着,放松下来,再次看向周围。 “好厉害——!” 果然称之为病房比较合适。室内意外地宽敞,不仅有厕所还有浴室,另外还有沙发桌子,甚至冰箱,似乎比酒店都要高一个档次。 堀千绘坐在沙发上望着老人。能住在这样的病房里,想必正如月山所说的那样,拥有相当的财力。置物架上摆着慰问品,华丽的花束点心和水果仿佛在展示着这个人的权势。 堀千绘站起来,视线转向水果。屋子里香味的来源似乎就是这个了。她拿了一只看起来最贵的芒果,顿时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但奇怪的是,把芒果翻过来后,她却发现另一面已经腐烂变色了。 “嗯?……” 虽然拿着慰问品来探望的客人很多,但似乎没人为了能让老人吃下而特意挑选水果。旁边放着的水果刀也没有使用的迹象。堀千绘又坐了下来,看着昨天拍摄的老人照片。 “差不多到时间了呢。” 现在是晚上11点55分。离和月山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堀伸了个懒腰,横躺在沙发上。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一下子竖起耳朵。 脚步声渐渐靠近,进入别的病房,又出来,再进入别的病房,反复了几次。好像是护士在查寝。 那差不多就该轮到这里了。 “诶多——” 她在房间内思考起藏身地点。厕所和浴室会不会比较妥当?但护士的脚步声已经过来了。 “没办法了。” 堀千绘充分利用身体小巧的优势,钻到了床下面。 几秒钟后,房门被打开,手电筒的灯光照了进来。既然是查寝的话,检查完病人的情况就会离开的吧。然而意外的是,护士关上了门,朝着置物架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了。 究竟在干什么呢? 她疑惑着,听见了摆弄纸箱子的沙沙声。接着传来吃点心的声音。 这个护士居然随便拿病人慰问品开吃啊。 护士一边吃,一边来到了老人的床前。堀千绘看见了一双可爱的护士鞋,似乎是女性。接着她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粉末,发出啪啪的响亮声音。 “呐,他还活着吗?” “啪——”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一样,很有重量。 “看吧有反应啦,快点确认然后去下一个病房!” 音调显得鄙夷且冷漠,又是“啪、啪”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明白了。 ——是护士在殴打老人。 老人痛得呜呜地开始呻吟,护士却没有停手。 “什么嘛,真的还活着啊,好恶心。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就好了。大家都觉得你去死比较好哦?干嘛还活着啊,恶心死了,快为了大家去死吧,赶紧去死!” 护士大声谩骂着不堪入耳的内容,堀千绘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殴打的声音还在继续。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 “……真是出色的白衣天使呢!”毫无疑问,是月山。 “哎,什么?什么?!”他的突然乱入吓到了对方,护士没站稳摔倒在地。躲在床下的堀千绘看到了护士的脸,是昨天遇见的女护士。 “哎,为什么…月山君会……?等等,这里可是8楼?” “不好意思,病房窗户坏了。本来都提醒过了要打开的,小老鼠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 月山轻快地跳到了地面上。堀千绘也从床底爬了出来。 “你……你是昨天和月山君一起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抱歉,先解决我们这边的事。怎么样小老鼠,你觉得她的工作状态如何啊?她一直都像这样,趁深夜虐待讨厌的患者呢!” 月山一边告诉堀千绘,一边用手指着女护士。护士还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但她能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是最糟的,不由得发起抖来。 月山注视着她,掀开床上的被子。老人躺着的身体露了出来。 “有内出血的迹象。” 护士又抖了一下。 “不过呢,就像他总是忘记自己做的事一样,也总忘记别人对他做的事,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也是。所以周围人会以为是他自己弄的,从而不了了之了。完美的剧情!真精彩!bravo——!!” 月山向护士鼓起掌来。 接着他给出了最后一击,老人便没了动静。月山慢慢移开手,用指头捏住内出血的部分,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晚餐时间了!” “唰啦”的撕裂声响起。月山指尖上的是,剥下来的老人皮肤。 “呀啊——————!” 护士开始尖叫。 “老人皮肤可以说是一道美味呢。由于独特的腥味和口感,在一部分人中很受追捧哦。” 月山的舌头舔了上去,闭上眼睛以便更好地享受食材的味道。再将其放入口中,让舌尖打转,再细细咀嚼,直到咽下去后他才再次睁开眼睛。 “干燥粗糙的表皮再配上血液润滑的内里,两种不同的触感交织在一起,越发刺激了味蕾!这独特的生涩感,简直就像奏响了美妙的和弦啊啊啊————” 月山大幅度地展开双臂,维持着后仰朝天的姿势。他的眼睛染上了鲜红鲜红的色泽。 “骗、骗……骗人的吧………………” 赫眼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怎、怎么回事好痛……好痛……” 痛觉刚刚才传到脑神经的老人,总算醒了过来。 月山舔舔嘴唇,一脸愉悦地对老人说: “男性的平均寿命本来就比女性短,活到90岁的男性最近越发少了。像您这样的年代物尤其具有稀有价值,很昂贵的哟!” 月山又剥下了一块老人的皮肤。 “啊啊啊啊啊!” “皮肤上还有粉末状的物质!噢噢!名符其实的美味!!” “住…住手……给我住手……” “老人的皮肤很容易剥离呢。真是让人心情愉快!那么,也让用餐前的过程来活跃活跃晚餐气氛吧!” 月山接二连三地剥下老人的皮肤。旁边的护士眼睁睁看着这幕惨剧,动弹不得。好半天,她才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月山君,你、你是喰种吗……?” 月山嚼完食物回答道: “嗯,我是美食家!我一直追求着究极的美食之道!” 受到惊吓的老人从床上滚了下来,从地板上爬到了护士跟前。 “救……救我……快救救我……” 他伸出的手被月山揪下一块皮来,下面能看见筋络分明的肌肉组织。 “救救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我有钱和土地!求求你,求求你…………” 老人流着泪,他的手腕像枯树一样细,指尖径直伸到了护士眼前。 护士咽了口唾沫,咬咬牙。 “——滚到那边去,臭老头!” 护士就着老人缩成一团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那一瞬,没有照明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相机的闪光灯。接着,响起了同这个场景十分违和的快门声。 堀千绘将护士踢开老人的一幕收进了镜头里。 “entric(不同寻常!)最后也让我大饱眼福呢!” 月山赞赏道,手却已经伸了出去。 他揪住堀千绘的睡衣衣领,轻轻松松地将她举到了自己视线的高度。 “对其他人的痛苦完全不介意的自我至上主义者,我不讨厌哦!我一直觉得,人类能繁衍至今,是因为对生存的执着,戴上善者的假面背地里干着背叛的勾当!正是这种残虐性才造就了你们的繁荣!只是……” 他冲她笑了。 “——游戏就到此为止了!!” 月山说着,抓住她的身子伸出了窗外。一旦放手,对方就会坠至地面。 窗外的风沿着建筑物吹过,窗帘随风飘动。混沌不清的病房里,是死一般的静寂。 “回答我,倒映在你眼中的究竟是什么?” 月山收敛起愉悦的笑容,用看穿一切的口气问她,并同时放开了一根手指,“当恐惧和绝望涌上来,世界失去色彩,内心开始冻结的时刻来临……” 大概是由于呼吸困难,堀千绘的双腿抽动着。要为了逃走拼命挣扎呢,还是难看地乞求自己留命呢?她会选哪个? 不过,不管选哪个,隐藏在她的深处、名为感情的示意图都会浮现出来的吧。 月山又放开了一根手指。 ——让我看看吧,你究竟是哪种人? 放开这只手的话,她离冥府的大门就不远了。月山等待着堀千绘的回答。 “……!?” 然而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听见一个字。 堀千绘抬头看了看天空,对上 月山的视线,举起相机。 接着她透过取景器注视了他一会儿,按下了快门。 “嗯…………不错嘛。” 即便在死亡临近的瞬间,她也一如既往。 月山兴奋地起了鸡皮疙瘩。 堀千绘并不是那种牺牲全部也无所谓的人格破绽者。对于她来说所有生物都生活在在同一块大地上,并用超越了伦理道德的价值观去平等地审视和对待。人类和喰种没有分界线,猫与狗,鸟和鱼,是同样的存在。 所以,她就这样接受他们存在的事实,任凭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一张又一张地拍着写真。以无比纯粹的方式,本能地活着。 那种精神,和不断渴求美食、持续挑战味觉的自己,倒也有几分相像。 “……真有趣!!” 月山抓住她的衣服,唰地一下将她带回了房间里面。 才体验过悬浮在宇宙中的感觉,平衡感还没恢复的堀千绘一被放到地面上就差点摔倒。不过她马上就站稳了。 “啊,还活着。lucky!” 刚刚经历九死一生的她,语调轻快地显露出生还的喜悦。 月山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宠物啊!” 得出答案的月山看起来十分高兴,堀千绘则一副“哎哎你说啥?”的惊讶表情。 “之前我还奇怪怎么就对你完全没食欲呢!不过,就好比人所饲养的宠物,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小老鼠,从今天起,你就成为我的宠物怎么样?” “诶,才不要。” 堀千绘一口拒绝,开始检查拍好的照片。 “太有意思了!就好像人类喜欢若即若离的猫咪一样!!!” 她确认照片时完全无视月山的存在,头颅一点一点的。 看起来大小也合适,很容易养的样子。月山心想。 “……啊,对了月山君,你知道博客的定时发表功能吗?” 她的手从相机上移开,抬头看他,突然转换话题。 “这个我当然知道。就是先写好内容,提前设置好想要发表时间这种功能吧?” “嗯嗯!实际上,我之前拍的月山君进食的画面,设在了今天凌晨一点发表。” 她打算将那种瞥一眼就知道是喰种的残忍照片,放在网络上面吗。 但她似乎没有威胁或者陷害月山的意思。 “毕竟万一我死掉了,尸体没能留下来的话我会很残念,所以就提前设定好了——‘犯人是晴南学院大学附属高中的学生月山习,请找到他。’……但我现在似乎活下来了,所以得立刻删掉。” 似乎很没用但却相当合理、看起来愚蠢实则非常聪明的决策。 堀千绘看向自己刚刚被投出去的窗外,手指指向了离这里稍微有点距离的杜鹃花灌木丛。她似乎在那里藏了东西。 “啊……不过,要怎么从这里出去呢。应该不可能堂堂正正走出去吧。”堀千绘揉着太阳穴,“我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啊。” 月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没有之后的打算,全凭感觉行动的她,已经是不属于任何动物种类的,独一无二的生物了。 “——啊,我这边有空。” 这次的收获已经不少,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做。 “哦呀?” 月山把堀千绘夹在腋窝下边,一脚踩上了窗框。他回头看了一眼护士,她蹲在抽泣的老人对面大气也不敢出。护士对上月山的视线时,她又发起抖来。月山微微笑了。 “你似乎能成为我们的‘好朋友’哦。” “哎……?” 她发出意味不明的疑惑声。月山没有再继续对话,优雅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 生命威胁已经解除,但护士的颤抖并未停止,仍旧缩成一团。刚刚经历了太过震惊的事情,她一时半会还无法动弹。 先站起来的偏偏是之前在地板上爬行的老人。只是他立即又摔倒了,开始哭着喊痛。 看着狼狈的老人,护士稍微冷静了一些,手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必须先回办公室,报告喰种的事件才行。她的手伸向了门把。 “不会忘记的……” 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受到惊吓的护士转身看着他。 “你做的事,不会忘记的!!……” 被剥离了好几处皮肤的地方正在出血,他用尖锐的眼神盯着护士。 “你殴打老朽的事已经全部暴露了!讨厌照料人的小丫头片子……!” “唰啦”一下撕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在极端情况下,随身携带的什么东西能做到呢。 经过老人身旁的时候,她取出了白衣外套口袋里的手套,走到置物架面前停了下来。 水果依旧在散发着甘甜香气。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旁边的水果刀。 “什……什么……” 护士转向老人。 透进房间的几缕月光,照亮了刀尖。 【5】 自那天起,医院事件过去了好几周,回到了放学后的日常。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月山喝着咖啡,对面的堀千绘正咔哧咔哧啃着可丽饼。 “说起来,那件事的后续呢?”月山问。 肚子填饱的堀打开笔记本电脑,啪嗒啪嗒地敲击着键盘。 她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递给月山看。 屏幕上是一则新闻,上面写着大标题《大学医院惨剧 患者惨遭杀害》。被害者是一位94岁的男性患者。 仅仅是剥掉表皮的程度还能救回一命,然而,是【杀害】导致【死亡】的。 “貌似把罪行转移到别人身上了呢。我好伤感啊。” 新闻中,记载着【正值夜班的护士本想在喰种面前保护患者,但自己也遭到袭击受了伤,从而失去了清醒意识】这样的内容。 堀千绘一边拿回笔记本一边说,“追根究底还是月山君的错。” “她一开始就有这种暴虐的本性。我能感觉得到哦。” 听到月山这么说,堀千绘翻起了相机记录,再次凝视着那张被老人从背后抱住的护士照片。 果然,她发现,笑容满面的护士看向老人的眼神里,有着看虫子般的蔑视。 “啊,对了。我跟这个护士见面了呢。” “你也有着不错的兴趣嘛。” 对于护士来说,她是拍下了决定性瞬间的人,因此,加害她的可能性不小。然而她却从容地、安稳地度过了危险。 “怎么说,毕竟她现在被当成英勇的悲剧英雄,医院方面也似乎很同情她来着。” “哦?” “托你的福,她还和一直单恋的医生交往了。她很感谢月山君呢,说月山君就像神大人一样。” 世界可真残酷。 善行能助人自不必说,恶行竟也不全是在毁灭他人幸福。 不过,这才有趣。 “她可不是像悲剧女王那样的强者哦,”月山将杯子贴近唇边,用舌头舔了舔说,“她离被幸福光临的时刻还早得很呢。” 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自己的舌头还在渴求,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至高无上的【美食】。 未来某一天总会遇见的吧——他有这样的预感。 月山的笑容更深了。 堀千绘看着这样的月山,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 第一卷 第四章 上京 【1】 【将心愿奏响,穿梭于城市间。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听到我的声音。】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 即将发车的新干线站台上,站着一位背着吉他、提着行李的青年。周围送别他的朋友们说着鼓励的话,拍着他的肩。 桃池育马今年二十岁。他以音乐人为目标,准备去东京闯荡。 “母亲……” 他出声呼唤正伫立在后方一脸悲伤的母亲,后者纹丝不动。他走了过去安慰道,“我能一个人好好生活的,别担心我。” 此时发车铃声响了起来,他只好匆忙上车。车厢门被关上,列车开始缓缓向前。 “会一直支持你的!”“加油啊!” 伙伴们大声喊着,母亲也快哭出来一般,不停冲他挥手。 接着视野里的站台变小了,列车渐渐远离了他一直居住的小镇。 育马反复回想着母亲和伙伴们的脸,禁不住泪眼朦胧。 顺带一提,他是喰种。 “呜哇!好厉害!……” 刚抵达东京的育马,一下车便被人潮淹没了。尽管他曾经因为看演唱会来过东京几次,但不管来几次都没看够。 这次不一样,从今天起,他就是这里的住民了。 育马拍了拍脸颊转换心情,加快脚步钻进电车。 说起来,包括他的老家在内,难对付的家伙们往往聚集在地区中心,不管是人类还是喰种。更不用说首都东京了,喰种数目众多,意外随时有可能发生。毕竟,这里可是驻扎着狩猎喰种g本部,搞不好就会中奖。 “好啦,总算到了!” 育马选择的住所位于离都心不远、相对安宁的20区。这里绿化很好,还有田地,环境跟老家有点像。附近有上井大学,有不少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类居住在这里,可以方便地隐匿其中。 但房子就没办法了。明明比老家窄那么多,租金却贵得不像话。总之,往后这里就是他的一方天地了。首先得去挣钱,支付房租水电费什么的。 育马从吉他盒里取出吉他。那是他高中时自己攒钱买下来的,如今是他最重要的伙伴。他舒展了一下手指,弹起一首喜欢的歌。 “喂,吵死了!” 旁边住的人敲着墙壁大吼。他急忙中断了演奏,隔着墙道歉:“对、对不起!” 再看看钟,已经晚上11点了,也难怪被骂。 “没想到这么快就受到大城市的洗礼了啊……” 来东京的第一天就这样不尽人意地结束了。 第二天,育马买了求职杂志,挑选了一份搬家工的工作。毕竟自己是喰种,力气要比人类大上好几倍。 另外,还有一件为了生存必须要做的事——确保食粮。 尽管母亲给自己的“便当”还剩一些,但迟早会吃完。既然开始了背井离乡的生活,就得学会自己准备食物。 夕阳时分,育马换上不显眼的黑色衣服,踩着从二手店买的单车,穿过大街小巷。 “啊,到地方了。” 目的地是某个有名的悬崖自杀点。离出发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人影也没有。 从视角开阔的地方,能看到往下20米左右是茂密的树林。 “……没有吗。” 他用鼻子使劲地嗅了嗅,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尸体的,却闻不到一点尸臭和血腥味。 不过,不能就这样随便放弃。 育马从那天起,一结束打工就会来到悬崖边上。骑车来回需要4小时的体力,但他会在途中想想歌词,唱唱歌之类的,倒也不觉得有多累。 “喂喂饶了我吧……” 然而,期望总是落空。白费力气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东京将近一个月了。 “呜哇……这下糟了……” 母亲给的便当已经吃完,冰箱里什么也不剩了。育马撑起倦怠的身体,走出家门。 “是不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啊……但要是刚走,就有人就来了怎么办?” 结果今天也是骑着自行车去了同一个地点。 抵达山谷的时候,他想着要是再落空,下次就得换地方了。 “……!” 一阵风吹过他的面颊,他一个急刹车,“有味道!”——是尸体的味道。 他加快了骑车速度,急不可耐地冲上坡道。 这边! 育马将单车停在一旁,全速奔跑起来。他的眼睛转换成红色,四肢爆发出力量,沉睡在身体内的本能被唤醒,身体仿佛腾空而起。 有辆车。停在之前一直没人的悬崖边,车内空着,但气味更浓了,他确认了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于是,育马从悬崖一跃而下。 “啊咧?在哪?” 出乎预料之外,尸体不在这里。明明地上还残留着血迹,弥漫着浓烈的气味,却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回事?” 他在黑暗中拼命搜索。难道尸体是被其他喰种闻到味道,先下手为强了?育马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接着对上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哇啊!” 育马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前的男子尸体被树枝穿透,50来岁左右,双眼圆睁,嘴唇充血,倒挂在树上,犹如伯劳鸟的战利品。不难想象是由于跳崖造成的。 “怎么搞成这样啊……” 育马自言自语道,当然,没人回答他。他扶着腰站起来,注视着死去的男子。 “……为什么非得寻死不可呢?” 他双手合十,为男子默祷。接着他跳上了树。 “可能会有点痛哦,抱歉。” 育马折断树枝,尸体滚落到了草丛里。他跳下来,把枝干从尸体内拔了出来。尸体的嘴仿佛尖叫一般张开,他想帮他合上,但似乎这么做又显得很奇怪,索性放弃了。 他重新注视着尸体。右手破破烂烂的,伤得很重。 “真的很抱歉。” 育马再次双手合十,随后摘除了尸体的右手。 这点程度的话,只会被人认为是狐狸之类的食腐动物给带走的吧。 他将摘下来的尸体右手套上塑料袋,用布包好后装进了包里。他最后默祷了一次,离开了现场。 “……得快点处理才行。” 刚一到家,他就把右手放在了菜板上,拿菜刀切碎,团成肉丸子,接着同骨头一起放进热水。煮好之后,便捞出了锅。 “啊……好香啊。” 不过,不能一顿全部吃完。他将冷掉的丸子覆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餐桌上则只放了骨头和一杯汤。 “我开动了。” 育马祷告完,深深行了个礼,先喝掉了汤,接着吃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净之后,肚子就饱了。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能为自己食量小感到庆幸。 然后,将骨头洗净晾干,用锤子敲碎至粉末状。 这样就能存放一阵子了。 他刚安心下来,却又涌上了悲凉的情绪。 “当时能帮助你的人,一个都没有吗。” 他望着冰箱说。 另一方面,将这些悲剧吞入腹中的,正是他自己。 “真讨厌像鬣狗一样活着啊……。” 白天打工,晚上寻找尸体,闲暇的时候去公园和站前广场唱唱歌打发时间。其实他有想过找家演艺事务所面试,但现在人生地不熟,搞不好会出岔子。 对于20区倒是稍稍熟悉了些。咖啡店很多,漫步街头的时候时不时就能闻见上好咖啡的香气。可惜手头还不宽裕,等哪天有了闲钱,就去店里坐下来慢慢品尝吧。 不过,有个问题。在这些咖啡店里,也许聚集着自己的同类。 “……又来了。” 结束了打工的回家途中,他经常能闻见他们的味道。尤其在经过一家名为“古董”的店时,总有喰种的气息传来。那里是喰种的固定休息场所吗? 育马背后一凉,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还是别再靠近那里比较好……” 【2】 育马在东京的生活还算顺利。工作上的人际关系相当协调,食物也有定期保障。不过相对地,是因为自杀者多起来的缘故。 那天,他也骑着自行车去了悬崖。一接近喰场,就闻到了尸体的气味。 “又死了吗。” 尽管对于能获得食物这点他很感激,但面对自杀者们也是件忧郁的事。他把单车停在悬崖边,沿着崖壁往下爬去。 这次是一位年轻女性。 “为什么你也要自杀呢……” 他走到浑身是血的尸体面前说。要是在自杀前遇到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她了。实际上,他已经阻止过好几起自杀事件了。 但是不能就这样沉浸在感伤里,得早点处理完才行。他朝尸体伸出了手。 “最近,在我们这一带乱来的就是你吗?” 仅仅只有自己和尸体的空间里,突然有个男声插了进来。育马回头,看见背后站着一个戴兜帽的男人。年龄 大概在25到30岁左右,下巴留着胡子,长长的刘海垂到了脸颊。 他是喰种。 不难想象对方是怎样无声无息潜入的,很明显这个人比自己要高出好几层实力。 育马将尸体踢到悬崖斜面上,自己则往上攀登。必须得想办法从这里逃走。 然而就在快要登上顶端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黑影。 “……!” 男人已经跑上了悬崖,等着他爬上来。对方先是虚晃一拳,接着另一拳便直直地击中了他的脸。育马没能承受住冲击,掉了下去。 “好痛……” 尽管身体反射性地紧急回避,但还是摔在了地面上,他感到一阵眩晕。男子沉默地走过来,呼吸分毫不乱。 ——打不过他。 潜意识这样告诉育马。 “……对不起!” 他忽然将身体翻转过来,双手伏地,低下头。 “我是来东京谋生计的,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对不起!拜托,这次请放过我!” 男人见到他伏地谢罪的样子,停下了脚步。 “……不清楚规矩?你什么时候来的?” “三、三个月前。” “三个月……?这期间你完全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喰种吗?” 育马胆怯地抬起脸,点点头。 “在我来之后所接触的喰种,你是第一个。可能你搞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我还是要说,我想要努力像人类那样生活着……因此,不想跟喰种有太多的牵扯……” 出乎他意料,男人似乎在仔细思考育马的话。他则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罪人那样,等待对方的答复。 “……你和研应该很谈得来。” “‘研’?” 研是谁啊。 男人没有回答育马的疑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他。上面写着咖啡店店名“古董”,以及地址。就是那家一直能感觉到有喰种在里面的咖啡店。 “这里是?” “是可以和喰种们交换情报的地方。20区的事情,都是在这里摆平的。对你来讲,去一趟会比较好。今天就放过你。” 男人说完便走了,留下他跟尸体两相对望。 他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没有带走尸体的任何一部分,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3】 遭遇谜之男子后又过去了几周,育马正处于空腹状态。 将之前作为存粮装有骨粉的调味料盒放到嘴边上下晃了晃,什么没倒出来。偏偏在发薪日前钱也用完了,一杯咖啡都买不起。 结果他还是没有去古董。 跟喰种有关的一切都变得可怕起来。在知道有地盘存在之后,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地搜罗尸体了。 “糟透了啊……东京到处都是那样的家伙吗……” 关于那个男人压倒性的强大可见一斑,在那之后他对喰种的恐怖印象有增无减。 咕咕咕——传来了肚子的抗议声。这样下去会饿死的。 “母亲……” 拜托她的话一定会寄过来肉和钱。那样的话,还能在东京继续混下去。育马想也没想就握住了手机,颤抖着拇指凑近屏幕。 “……啧” 差一点就自暴自弃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东京的?不是说过要靠自己打拼的吗?又怎么好意思再去依赖母亲呢?! 在家呆着也只会越来越饿,育马背上吉他出门了。 现在是晚上6点,站前广场上挤满了熙熙攘攘回家的人们。他坐了下来,唱起自己写的歌。风格属于乡村,是母亲爱听的类型。 育马唱歌是有原因的。他一边扮成人类,渴望着人类的生活,一边依靠着他们的不幸和悲伤生存下去。他常常会感到自己输给了命运,快要被这种矛盾弄得崩溃了。所以,他将心情写成歌词,以唱歌的方式来维持精神世界的平衡。 能做到,能行的,加油。不可以认输,要活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这首歌能鼓舞其他人就好了。即便身为喰种的自己,也想要和人类共处,他也相信自己能成为别人的支柱,成为这个世界的齿轮之一。 曲调也进入了高潮部分,激动的情绪缓解了他的饥饿感。 有人走了过来。 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留着立起来的金茶色短发。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欣赏起育马的表演。 有听众就更加有了唱歌的勇气。于是,他唱了一首来东京之后自己写的歌。 ——“神明就在这里,别被蒙蔽了双眼。” 这也是每当他看到人们选择终结生命时的感想。真的已经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把他们从绝望中拉回来吗?他们真的已经没有重要的东西了吗? 不过,吃掉他们的自己会想这种事,他也清楚这看起来有多可笑。 但总是忍不住就会去想。 他相信只要用双眼和双耳去发现去倾听,就会察觉到救赎自己的存在,神明的存在。 “……神明么。” 默默听歌的青年对歌词有了反应。“要是真有神明就好了。”对方似乎在这样说。 “你有什么烦恼吗?” 育马唱完歌,手指离开了吉他的弦,问向对面的青年。 对方有一瞬间失神,不过立即回过神来,有些匆忙地鼓起掌,目光低垂。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开始吐露内心的烦恼。 “我的朋友好像正处于困境,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青年似乎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 “……希望神明能帮助到你。”他有些伤感地说。 ——朋友。 育马想起了老家的伙伴们。 “不过,这样不也很好吗。你也没想过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吧。” 育马有很多朋友。不光是喰种,人类朋友也有那么几个。然而到东京以后,他却再没有遇到过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为一点小事欢笑、为一点小事吵架,似乎理所应当在他周围的朋友们如今已不在身边,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痛苦。独自一人的生活寂寞无助,也有在夜晚偷偷哭泣过。所以现在他更能深深体会到,有朋友在身边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朋友在就能安心,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他斟酌着词句,向青年这样传达着。 育马正担心自己是否显得有点说教,青年却仿佛要把他的话铭记于心一般,认真地点点头。 “不知怎的,感觉恢复了元气呢!” 对方的脸上阴霾散去,露出爽朗的笑容,就像个小孩子。 青年想给钱作为谢礼,育马推辞了。在孤独的上京生活里能遇到交心的陌生人,能让自己又有了前进的动力,已经是丰厚不已的报酬了。 然而青年并没放弃,想从包里翻找别的东西给他。 “啊,对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手伸进夹克衫口袋里。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育马的表情一亮。 无糖纯黑的罐装咖啡。 对于没钱没食物正忍饥挨饿的自己,这正是最好的礼物。 “哇,太棒了!帮我大忙啦,救世主!” 育马笑着说,跟捧着供品一样接过咖啡。 “我还会来听的!下次带着朋友一起!” 青年同他道别,跑着离开了。 ——有那样煞费苦心为他烦恼的友人,他的朋友真是幸福啊。 “……哦?” 青年回过神的时候,周围已经不知不觉聚集起了许多观众。他再次拿起吉他,开始唱歌。 这次,他在车站前唱了好几个小时。托那位青年的福,来听他唱歌的人变多了。其中不乏慷慨的人,临时收入将近6000日元。这下可以一口气买好多咖啡囤起来缓解饥饿了。 虽然还是觉得东京很可怕,但也有让他心情愉快的好人。得继续努力想办法搞到食物,在东京好好混下去啊! 沿着稍微偏离车站主道的无人小路,育马一边走一边拉开了罐装咖啡的拉环。柔和的香味缓缓溢出,光是闻一闻就能让人联想到它的味道。 他将咖啡递到嘴边。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 “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遇到喰种!我果然是受到了上帝祝福的人!” “……?!” 育马转身之前,右手便遭到了攻击。下一秒,他感到侧腹部传来一阵疼痛,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 背上背着的吉他和手上拿着的罐装咖啡滚落在地,地面开始染上咖啡的渍印。直到疼痛蔓延开来,他才意识到是什么人袭击了自己。 “喰种怎么能喝那种便宜货,应该品尝从咖啡机里现磨出来的才行啊!” 他感到不妙想要逃走,脸上却挨了一拳。 “痛……” 他又被揍飞,摔到了地上。 “…为什么…要……” 随后,育马看清了对方的面目。是有着电影演员一 般端正五官的男人,光从外表来看完全不像是会使用暴力的类型。 然而,鲜红的赫眼和挂着愉悦笑容的嘴角,让育马意识到对方是个格外危险的人物。 “听我说!明天,有一场我向往已久的盛宴!经过了数年时间的酝酿,正处于最鲜美的绝佳状态!这是出自我内心的呐喊!!你能听见吗!能听见吗!” 莫名其妙的词串在一起,育马无法理解这个人在讲什么。 可能这个男人本来也没想过让他理解……只是陷入了激昂的情绪正在自我满足。 “……啊!” 男人这次一脚踢过来,正中他心窝。 传来嘎吱的闷响,育马断掉了几根肋骨。 “你明白的吧!我所迸发出的激情!但是人类太脆弱了!没法理解我的这份激动!果然不是喰种的话,就会很快坏掉啊!” 和递给他古董名片的男人不同,这个人是会将对方折磨致死的类型。 男人俯视着自己。 “……失礼了,这是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月山习,你记不住也无所谓。” 月山曲着身子跳起来,右脚瞄准育马的心脏。 “哎呀?” 随着类似于撞到金属物的声音,月山脚跟的动作停滞了。 “哈、哈……” 鲜血从育马的嘴和额头上流下,他的左手出现了龟壳状的坚硬甲赫,仿佛盾牌一样挡下了月山的攻击。 “原来如此,你也是甲赫啊。” 月山审视着他的赫子,抿嘴一笑。 “这样的话,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吧——!” 月山的背后涌出一股不祥的气息,仿佛漩涡般在他的手臂上缠绕起来。 “觉得怎样啊?” 钻头般的赫子,看起来相当有重量感。能发动并维持这样形状的赫子,需要消耗的体力非常人所能及。 同种类的赫子交锋时,显然强者会是胜者。他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哟呵!”月山朝着他的脸正面刺过来,他为了拉开距离往后一跃,对方看似沉重的赫子却超乎想象地以优美的弧线展开,宛如弹簧一般。 “唔啊啊啊!” 在那一瞬间他的赫子想要防卫,但因无法承受这一击的重量弹开了,随后育马的肩膀被贯穿。 仿佛被卷进了绞肉机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喊叫起来。 接着,他的整个身体被举起,再重重摔下。 ……要死了。 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 然而他并未感觉到来自无情的水泥地的撞击,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他立刻意识到了成为他靠垫的是—— “吉他………………?” “……吉他?” 月山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停止了攻击。 育马爬起来,确认身下的物体。 “骗人的吧…………!!” 吉他盒呈开启状态,里面那把从老家带来的吉他已经坏了。琴身和琴头彻底断开,损毁严重,已经无法再演奏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育马抱着吉他蹲了下来。 “……这是你的吉他?” 月山走过来问,不料育马再次发动了赫子。 “够了,住手哎哎哎哎哎————你给我冷静点!现在我也在判断情况啊喂!” 月山敏捷地避开他的攻击,育马自己却摔倒了。 “哈,哈啊……”他的赫子消失了,已经是无法战斗的状态。 “啊咧,月山君,你弄坏了别人的乐器?” 无法想象传来的这个声音是存在于现实里的。若无其事地走进杀戮现场的少女,大概是他产生的幻觉吧。 “有经常使用的迹象呢……这把死掉的吉他都弹了些什么样的曲子呢?”她望着吉他盒,语气遗憾地说。 旁边的月山总算有了反应。 “jesus!!(上帝啊!)我……!乐器?!……我居然!弄坏了乐器?!?!” 他痛心疾首地仰天抱头,与此同时收起了赫子。 “谢谢你!!堀!你总是在提醒我!!你总是像我的亲人一样在照顾我!!” “没那回事。”被称作堀的少女坚决否定了月山。 “哈哈哈哈你的笑话越来越好笑了!unique!” 月山毫不介意地大笑起来。但他随即转身,面向育马这边,眉尾耷拉着,露出一副懊悔的样子。 “我对你做了很抱歉的事。没想到你跟我一样是个音乐爱好者……” 他像个外国绅士一样捂住胸口垂下头。 “乐器太可怜了。对了,我熟人的乐器店应该能想办法的。你去他那儿,然后报上我的名字。” 月山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放进育马的吉他盒里。 “尽管你受了重伤,不过只要进食的话就能慢慢好转。本来你接下来的食物应该由我负责的,但不巧我正为明天做准备,现在正忙得很呢。等你恢复后,也让我听听你的曲子吧?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便带着少女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育马扶着肩伤,勉强站了起来。 “……糟糕……这下糟透了啊……” 出血过多,身体破破烂烂的,饥饿感也接踵而至。眼睛还是鲜艳的赤红,照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袭击活人然后将其吃掉 ——只有那种事,绝对不可以! “怎么办……” 理性正逐渐丧失,绞尽脑汁地反复思考,终于得出了答案。 “古……董……” 即便是对喰种如此敬而远之,被喰种打得遍体鳞伤,在最后的最后,还是不得不请求喰种的帮助——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了。 育马背起吉他,去往古董。 “哈……啊……” 每踏出一步,都忍受着剧痛。喰种的血液正越发猛烈地侵蚀着自己。理性和本能在脑中交织旋转,他感觉自己快疯掉了。 “神明……” 育马嘶哑地吟唱着自己的歌。 “就在……那里……” 声音发不出来,断了又断,但他依然竭尽全力拖着身子移动着。 “别被……蒙蔽了双眼……” 转过拐角,他终于看见了那家店。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店里还幸运地亮着灯。 总有办法的,他想。 “……啧” 然而精神稍稍一放松,他的力气便用尽了。随后就那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骗人的吧……” 他用手指抓着地面,努力想站起来,然而他的手肘已经断了。只是没想到临死之际,眼前并没有出现走马灯。 ——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想吃人。好想吃掉啊!!! 食欲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为什么……” 育马握紧了拳头,发出不甘心的痛苦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 热泪从他脸颊上流了下来。 “非得吃人不可啊……!!” 他用尽了全力,再也动不了一步了。 “啊咧?你没事吧?”路过的白领女性注意到了他。 ——好香的味道。 白领有些胆怯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咚——心脏在狂跳。一拍一拍地跃动着。血液开始周转,属于喰种的血液。——不是很好么?吃掉她。不填填肚子吗?吃掉就行了。 或许本能已经战胜了理智,他这样想着。 ……啊啊,这真是。 让我快点死掉吧。两种念头一并在他脑内盘旋。 突然,街道深处传来砰砰的声音。 “哎,在搞什么?”。白领疑惑地站起来,视线投向另一边。 “……火箭烟花?” 声音将育马拉回了“这一侧”。肩上背着的吉他的重量也唤醒了他的意识,育马咬紧了牙关。 声音的源头令他产生了某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对喰种来说威胁般的存在,就在那里。 “干什么啊这么吵!” 一名黑发少女从古董店内跑了出来。她先是往不祥气息笼罩的方向盯了一会儿,随后扭头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吃了一惊。 “董香酱,现在——” 接着,一位黑发青年出现了,他沿着少女的视线看了过来,随后同样显出惊愕的表情。育马的赫眼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你怎么了!”青年急忙跑到他身边。 育马拿手挡住脸,消去了红瞳。 ——得救了。 他闭上眼睛,任凭最后一点意识消失殆尽。 【4】 空气中有着咖啡的浓香。 被香味所吸引,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眼前的天花板,随后听见了附近的人声。 “……醒了吗?” 有柔和的阳光照进房间内。 “我……” 育马撑着头想坐起来,然而旁边 一位似乎在照顾自己的青年把他按了回去,“还是先躺着比较好哦。” “这里是古董咖啡店,我叫金木研。” “‘研’……” 在自杀地遇见的男人提到过的名字。就是这个青年吗? “感觉身体怎么样?” 育马轻轻地捏了捏拳头再放开。手指都已经能动了。难耐的饥饿感也已消失,身心也处于相当放松的状态。 他被人救了,育马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他回想起之前的事,打了个寒战。 喰种的饥饿感,竟是那般强烈得可怕。 那时如果没有听见烟花的声音,没有他们发现自己,他一定会将亲切地过来搭话的女性给杀掉果腹。 “我从四方先生那里稍微听说了你的事。你一直以来都努力避免跟喰种扯上关系,想要在人类世界中生存下去对吧?” 四方应该就是之前在自杀地遇到的那个男人? 育马看向名为金木的青年。从他身上传来女性喰种和人类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十分独特。 “啊,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对不起,你现在还很累吧……” 金木看他很沉默,连忙道歉。 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比起单纯的兴趣来,是想靠直接接触来了解自己。不怎么常见的喰种类型,跟自己有一点相像。 在这种独特的氛围下,他慢慢开口。 “我的母亲,是人类。” “哎?” 金木发出疑惑的声音,“那就是说,你原本也是人类了?” 尽管育马察觉到他相当奇怪地用了“也”字,但他只是摇摇头给出否定回答。 “我生下来就是喰种。不过,把我养大的是人类。” 育马开始对金木一点点讲起自己的事。 多年前有一位优秀的外科女医生,她的丈夫也是医生。夫妇俩迟迟没有孩子,去做了治疗之后才总算成功怀孕,那时距离他们结婚,已经过了七年。 他们为新生命的诞生感到欢喜,并精心地照料着孩子。 然而,孩子出生不到半年,她丈夫因为过劳死去世了。 她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她深深自责起自己身为医生却没有察觉到丈夫的身体状况。 可是,她还有一个孩子,必须连同丈夫的份一起,将他养育成人。她这么想着,才又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但偏偏在一周岁生日的前几天,她的孩子也夭折了。 平时总在晚上撒娇的婴儿,那天入睡得十分安稳。她半夜醒过来,还想着婴儿今天睡得真好,直到伸手抚摸孩子的脸颊时,才发现婴儿的身体已经变凉了。 神志不清的母亲想要把他救回来,但无济于事,孩子没能恢复呼吸。 她失去了一切,精神也变得恍惚。她在暴雨中抱着死去的孩子,徘徊在街上。 那时她本想着自己也死掉好了。但途中,她在一幢建筑物的阴影里,发现了一个倒地不起的女人。 出于医生的本能,她走过去查看状况。 “没事吗?” 搭话的瞬间,女人抬头看向她。 她看见了一双鲜艳的红色瞳孔。——怪物。她想逃走,但由于极度恐惧,腰使不上力,身体也无法动弹。 忽然,传来了呜呜的婴儿哭泣。 眼前这个女人的怀里,抱着一名不足一岁的婴儿。她身上到处是伤口,但婴儿却毫发未损。难道是为了保护孩子,才变成这样的吗? 接着,红瞳的女人也望向了她怀中的孩子,随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慌忙掩饰,但对方已经认出了是死婴。 “拜托您……” 那个女人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孩子递给她。 “请救救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从远处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不可能逃出这一带的!”“赶紧找!” 她方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喰种。以及她的孩子,也是喰种。 虚弱幼小的婴儿还在哭泣。 同时,她也理解了一件事。 这个女人和自己都身为“母亲”。这个婴儿和自己怀中的婴儿,都是同样被母亲所爱着的“孩子”。 于是,她单手抱起喰种的婴儿,将自己死去的孩子给了对方。 “谢谢你……”对方向她道谢。 “抱歉,就一下。”她看见女性喰种这样说着,张口咬住夭折的婴儿。 随后,她跑了出去。而重新获得力量的女性喰种也使出最后的力气站起来,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往外冲。 “看见了!!在那边!” 几个男人们追赶着那名喰种,她则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 第二天的报纸上,刊载了喰种母子的新闻。被追赶的喰种似乎抱着孩子跳海了。尽管找到了喰种的遗体,却没有发现小孩的,根据报纸的推测,喰种的孩子也已经死了。 她抱着孩子读了那则新闻。那个孩子,就是桃池育马。 这个秘密对她而言,太难以承受了。她向她的父母坦白了孩子的事,父母听完时差点晕过去,但最终接受了她的觉悟。 她也早早地回到了医院复职。白天把他放在外公外婆家,到了夜晚,就从医院带回孩子所需的“食物”。 在很早的时候,育马就得知了自己是喰种的事,母亲还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在人类世界里,喰种究竟属于怎样的位置。 在这样的环境下,育马被作为人类小孩抚养长大。 因为无法好好控制情感所以幼儿期都呆在家里,但从小学起就和周围其他孩子一样去学校上课了。作为医生的母亲还对学校声称他过敏,总是让他带家里做的便当。 因此,育马以人类的价值观成长着。当然,也从未杀过人。 “……母亲似乎希望我成为医生,但我太笨了。而且,我还有其他的梦想。” 在简床的旁边,放了一把摔断的吉他。 “人们都说音乐是能跨越国境的,因此,我想不管是喰种还是人类,只要有人来听我就会继续唱下去。虽然这听起来就像个乡巴佬的梦话……” “才没那种事!” 金木立刻否定了他的自嘲。 “身为喰种的你能如此接近人类,我感到非常开心。” 金木做出了简直就像代表人类一般的发言。 “所以,我会支持你的!” 不可思议地混合了人类和喰种两种气味的青年,对他说着鼓励的话语。 那个渺茫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化为现实——不知怎的,自己也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5】 继那次受古董的照顾之后,又过了几周。育马再次来到了站前广场唱歌。 挂在身上的依旧是那把从老家带来的吉他。 前段时间,他鼓起勇气去了月山向他推荐的乐器店。虽然很害怕,但跟损坏物品的人索要赔偿,是理所应当的权利吧……。 店主似乎从月山那边知道了事情经过,说是可以免费送他一把复古吉他。但育马却推辞了,他说更想要自己原来的那把,不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吉他就不行。 但那把吉他的弦已经断了,琴头琴身也断成了两截。除此之外,仍有多处损伤,怎么看都修不好了。 店主却答应了帮他修复。 “毕竟是月山大人拜托的事……。” 几天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总之那把吉他原模原样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至于让他头疼的食物来源问题,在古董店长的安排下,当初他获得食粮的那个有名的自杀地,现在作为了他的喰场。 虽然古董那边说可以分给他一些肉,但他担心要是总依赖别人给的食物,自己会渐渐忘记生命的价值。 直面人类的死亡,以一己之力获得食物,尽管无法忘记身为喰种的现实,但这是他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去所必要的态度。 还好,那个喰场十分偏僻,几乎没有其他喰种会接近。 “……嗯?” 唱完一曲小憩的时候,他喝着罐装咖啡,远远地看见一位青年挥着手跑过来打招呼。 “你好!还记得我吗?就是之前听过你唱歌的人来着,我叫永近英良!不过周围人都叫我英!” “当然记得了!ok,‘英’是吧,从今以后就这样叫你。” 被育马称呼名字,英很高兴地笑了。 “啊!对了,我还带了朋友过来!金木,金木!!” 英转身呼喊道。 ——金木? 他有些惊讶。不过万一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人? “你太张扬了,英!” 一头黑发,左眼带着眼罩。有着人类和喰种混合的香气。 他注意到自己,睁大了眼睛。 “哎,英你之前说过的艺人……” “对对!就是他!嗯那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 关于英的烦恼。关于金木研无从判别的独特味道。 ——“难道说你原本也是人类?”他回想起了金木在古董问的问题。 育马似乎 稍稍瞥见了那位友人烦恼所在的冰山一角。 不过,他爽朗地作起自我介绍来:“我叫桃池育马。那边那位,你的名字是?” 毫无准备地假装初次见面,金木慌慌张张地伸直了背回答:“我叫金木,我叫金木研!” “那,既然特地来了,就听上一曲吧!” 他拨动起吉他的琴弦。 这个地方比想象中可怕,也比想象中温柔。 桃池育马开始唱起自己在这里写下的歌。 第一卷 第五章 枝折 (※枝折(しおり)=书签) 【1】 【要怎样做,才能触及到自己所期望的那个世界呢?】 “所以说,可疑人员究竟是谁啊?” 金木擦拭着洗好的咖啡杯,同正在打扫清洁的董香搭话。董香则一边扫地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大概是搜查官吧。” 芳村几周前曾告诉他们周围有可疑人员出没,叫他们小心。 为此金木不但让他的朋友永近英良远离古董,自己也绷紧了神经。直到今天从店长那里得知可疑人员的气息已经消失了,才总算松了口气。 正如董香所说的那样,不久前在古董附近,有一名喰种被搜查官杀掉了。尽管他不是20区的,但曾经来店里喝过一次咖啡。 另外,还有一名叫育马的喰种,据说刚从地方来到东京生活。他从店门口经过好多回,却从不跟其他喰种打交道,经常一个人秘密行动,因此也很有可能被芳村列为可疑人物。 不仅如此,还有个戴眼镜的瘦高瘦高的大学生也常常在这一带闲逛。 到底谁才是正解呢? 不过有可疑人员这点毋庸置疑,事件也的确发生了,正如芳村预料的那样。 “好歹这下可以放轻松点了……” “喰种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轻松。” 金木的自言自语被董香泼了一瓢冷水。但她说的没错,喰种不会有平静的生活。 “可是,一直提心吊胆的也很累啊。” 适当的放松对生存来说是必要的。结果董香又反驳说那种人是窝囊废。 真是没法进行的对话。 说起来,金木倒也渐渐习惯了她这种态度。其实不光董香,金木对古董的其他员工,还有店里的常客,差不多都习惯了。比起一开始彻底排斥喰种的心态,可以说成长了不少。 最近让金木在意起来的,便是失去了双亲,正和董香住在一起的笛口雏实。雏实有些认生,是个温柔可爱的孩子。 刚成为孤儿一定很痛苦。金木常常这样担心着她。 尽管董香跟她一起住,但董香要上学还要打工,总是很晚才回家。金木虽然也教她汉字,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行动罢了。 在董香家里,雏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一个人的话,可能经常会想起至爱的双亲,可怕的搜查官,还有身为喰种的自己究竟该如何活下去之类沉重的事情吧? 尤其是母亲在她眼前被杀——那位总是在身边守护着她的母亲。缺失了如此重要的一部分,雏实不可能麻木到毫无痛觉。一想到这个,金木就很揪心。 “对了董香酱,雏实最近怎么样了?” “啊?很平常啊。没什么异样。” 从唯一的情报源那里得到的只有敷衍的回答。他还想继续打听,但被她瞪了一眼。 “赶紧收拾完!” 好像把她问烦了……再开口估计要被踹。金木察觉到对方发火的前兆,赶紧把擦完的餐具收拾到架子上。 武者小路实笃写的《人生论》里说过,人会害怕死亡,是因为还没有做完活着时该做的事。 他想要成为两边的桥梁,向喰种传达人类的心情,让人类知晓喰种的情感。尽管现在是互相憎恨的立场,只要能增加彼此的理解,状况也有可能改变。即使被认为是多管闲事,他仍然不愿放开与这两个世界的联系。 雏实的事也是如此。遭到了董香的冷遇也没关系,他有关心雏实的权利。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引导她往好的方面走下去。 “嗯……该怎么做呢?” 下课了,金木靠在椅背上,思考起能让雏实开心起来的方法。 “要不然,从爱好什么的入手?” 这个想法看起来很单纯,不过如果有能让她乐在其中的兴趣,独自在家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熬了。只是,对于在家基本没有任何余兴节目的金木而言,根本想不出除了读书以外的爱好。 放学后,金木背着包朝古董走去,一边继续思考。 “雏实酱喜欢高槻泉老师的作品,读书似乎也不坏吧。” 雏实十分爱读他所崇拜的那位作家的书。阅读能增长知识,如果能接触除了高槻以外的作品,了解各种各样的事物,对雏实来讲的确是件好事。 不过,他刚一想到老书店和网上售卖的儿童书籍时,董香叉腿站立的样子就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啊!书籍很占地方,董香酱会不高兴的吧……” 有些书越看越有味道,就会下意识地经常放到手边。不知不觉间书架变得越来越多,占领整间屋子也是常有的事。但董香家收拾得正如她本人性格一样,简洁干净,东西很少。她很可能会因为书籍太占地方而生气。当然了,那样的话肯定不是对着雏实,而是冲着他来。 思考再次回到了原点。金木看向四周,想要找些灵感。真没别的点子了吗? “啊!” 也未免太巧了点,20区图书馆忽然进入了他的视野。 “董香酱,有时间的话带雏实去图书馆逛逛怎么样啊?” “哈啊?”董香一脸惊讶。 金木无视她的反应,继续解释:“雏实酱总是呆在家里,一个人肯定会很无聊不是吗?所以我想不如去图书馆借几本书……” “雏实的情报在搜查官那边早就满天飞了吧?你可别忘了前几天我们附近刚有一个家伙被干掉。” 董香不想让雏实随便外出,也是在为她好。 “这个只要注意防范就行……你想想,一直呆在家对心理健康多不好啊……” “谁替她注意防范?你吗?” “这……这个嘛……” “一旦出了什么万一,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我们店附近的可疑家伙是消失了没错,但这里的危险还多得很呢!” 如同所想的一样,董香面露难色。她说得很有道理,金木一时无法反驳。 “但是,在家太久的话还是会去想很多事情对吧?” 这个时候就得打感情牌了。 “比如爸爸的事,妈妈的事什么的……即便是再怎么往积极的一面思考,那些经历都太心酸了,会觉得很孤单的啊。我很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到她的精神。” “……” 这次轮到董香无法反驳了。 “但即便那样,雏实也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努力着,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默默承受着所有情绪。毕竟她是个很温柔的孩子。而书籍里的主人公们则能带着读者跳出现实,来到自己所未曾见过的世界。常常有与读者的人生经历不谋而合的书,以温柔的方式引起他们的情感共鸣。” 尽管有时不得不直面自身的丑恶,但包括阴暗面在内,他从书籍里也学到了很多单凭他自己一路走来所没有学到的东西。 “而每当合上书回到现实的瞬间,那些痛苦和悲伤也仿佛通通被关进了书页里一样,书也能给人带来慰藉。所以我想读书或许会对雏实酱有帮助。” 他说了所有自己想说的话。之后就是等待董香的答复了。金木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 “……在说什么啊感觉好恶心。” “哎?!” 董香嫌弃地说,似乎完全没有打动她。 “但……但是真的!雏实酱很喜欢看书,也有利于转换心情吧?!……” 金木垂头丧气地说。 “周末下午两点,图书馆门口见。”董香抱起手臂。 “哎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说的那个啊!图书馆!”董香放下手臂叉起腰冲他怒吼,“我对书什么的不了解!” 她一边发牢骚一边转过身去,看样子应该是接受了。 “谢……谢谢!” “我是为了雏实,用不着你跟我道谢。” “但是!” “吵死了吵死了!!” 【2】 星期天下午,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金木在图书馆门口捧着文库本,正心想董香是不是又要迟到的时候,对方出现了。 “哎,今天怎么这么早。”金木合上封面。 “是雏实啦。”董香回答。 “金木哥哥,谢谢你了!”雏实戴着帽子遮住了大部分脸,但依然笑容满面。 “她从昨天起就兴奋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会迟到……”董香怨念地看着金木。 “哈哈哈,那我们走吧?”金木干笑了几声,跟躲开她似的钻进了图书馆。 “好多啊!” 成排的书架上,收纳着无数的书籍。在馆内戴帽子反而会很显眼,于是雏实脱掉了帽子。她的眼睛看着书架,闪闪发光。 “哥哥,这些全部都可以看吗?” “当然了,有借书证就可以随便借来看哦。你挑喜欢的吧。” 雏实听完,小心翼翼地向书架伸出了手。她拿出一册翻阅,再拿出旁边的一本。 “好厉害啊!不管哪本都满满地印着字!” 雏实因为这种小事就很感动的样子。看她那么高兴,金木觉得带她来图书馆也算值了。 只是书太多,她似乎不知道该挑哪一本才好。 “这里也有高槻老师的作品,不过儿童书籍也不错哦?” 金木挑了几本他以前看过的儿童书籍,递给雏实。 “金木哥哥,我能稍微在这里看一下吗?” “董香酱,可以吗?” “……只是一会儿的话没关系。” 雏实在阅览室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始阅读金木给她的书。金木和董香也在坐在她旁边。 “哥哥,这本书在汉字旁边标注了假名呢!” 和高槻的书不同,儿童书籍大多都有注音假名,对基础阶段的学习很有好处。 阅读能力得到提高的话,再看高槻泉的小说一定会觉得更加有趣。只是,以高槻泉小说作为阅读基准的雏实,似乎在知识面上有些偏离正常轨道。 “哥哥,这本书上标注的读音和我以前读的不一样……” “噢噢,高槻老师独特的用词很多,一般情况下是按这本书来的。” “‘まどろむ’这个词跟‘微睡む’(打盹)是一个词吗?平假名跟汉字词的意思是不是不一样?” “只是为了读起来方便才用假名的,意思是一样的哟!” “啊咧,这个‘九十九’岛的注音不是tsukumo……” “这个念‘kujyuku’哦!高槻老师小说里提过的‘九十九发’指的是白发的老婆婆。” 雏实似乎进行着艰难的思考。每当她问问题时,金木都耐心解答。 “呼!”一位手臂夹着书、年龄大概在小学四年级左右的男孩走过来,坐在了雏实旁边。 他读了一会儿自己拿过来的书,不久便在意起了正逐字逐句理解书里内容的雏实。他瞥了瞥雏实读的书,偏头问她:“……什么呀,你还不会认字?” 他似乎在奇怪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女孩子为什么连儿童书籍都读得这么费力,一副相当不可思议的样子。 雏实吓了一跳,转向他。 完全没想到雏实会被陌生人这么数落,金木和董香忍不住血气上涌。 这时,少年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住嘴。 “你这混蛋——” “董,董香酱!” 但董香已经生气地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 “抱…抱歉!你!快离开这!赶快!” 金木拼命按住想动手揍人的董香,对他大喊。少年吓得声音都发不出,书也没拿就跑掉了。 “别想跑!!” “董香酱!冷静一下!” 信奉以牙还牙的董香打算开追。 “……很奇怪吧,我连字都不认识。” 雏实喃喃自语道。一听这话,董香停下了动作。 “雏实……” “……” 在喰种的常识里,不会读书写字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但在人类看来就不一样了。在雏实这个年龄段,应该能很容易地看懂儿童书籍才对。 但金木头疼的是,要安慰她的话,究竟该站在人类抑或是喰种哪一边的立场呢? “没那回事,别在意那家伙的话!” 董香比他先开口,金木则附和着点点头。 但雏实已经合上了书,缩起了身子。 “……” 结果那天,雏实一直情绪低沉,金木替她借了几本书之后,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图书馆。 “都怪你这家伙!” 董香心烦意乱地踢着金木的脚。是金木首先提出要去图书馆,他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对不起啊,雏实酱……”金木道歉说。 雏实连忙摇头,但这让金木感到更揪心了。 ——她再也不会去图书馆了吧。 然而事情正往相反方向发展。 “……哎?你还想去?” 董香得知雏实还想再去图书馆的时候,已经快到雏实上次借书的借阅期限了。 “我不在的时候她就读那几本书,时间磨得可快了。”咖啡店里,董香用指节敲着吧台,有些不悦,“明明跟人类扯上关系的话搞不好就会倒霉,金木你真是制造麻烦的专家啊。” 董香认为当时雏实的反应,怎么看都不会是想要再去的样子。但渴求知识的雏实一面被限制在家里,一面眼巴巴地看着她去学校上课,董香也多少有些内疚。 “……那怎么办?” “雏实都说非去不可了,只有去了啊。” 尽管董香看起来很不情愿,三个人还是再次去了图书馆。 “快点挑好书就回去吧,雏实。” 这次把周日改成了周六。一到图书馆,董香就有些着急地提醒,极力避免她再跟人类接触。雏实爽快地点点头,小跑着去找书。估计是要找之前借的书的续本吧。虽然有不愉快的回忆,但看到这么多书的雏实还是掩饰不住好奇和激动。 “金木哥哥,这本书讲的什么呢?” “啊,这是英国的幻想文学系列之一,电影化之后很有人气呢。” “哥哥,那这本呢?好看吗?” “嗯等下,我翻翻。” …… 就这样,在琐碎的对话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雏实酱,决定好了吗?” “嗯!” 雏实好不容易才选完书,这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董香看起来已经十分焦躁,金木则朝着借书处走去。 “呐!” 书架对面传来打招呼的声音。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边。 “啊,你是……” 对面站着的,正是之前在图书馆顶撞过雏实的少年。雏实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 少年一瞬间有些被董香的气势吓到,但随即便对雏实低头道歉,“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才那么问的。之后我跟我爸爸讲了这件事,他很生气,告诉我有些孩子因为生病是不能去学校的。抱歉,这个是赔礼。” 他跑到雏实旁边,递给她一样东西。 “……书签?” 在后面看着的金木辨认出了少年手中的书签,银色的簪子形,顶端有四叶草图案。 面对僵硬得无法收下礼物的雏实,少年先是有些困惑,然后将书签塞进了她抱着的书的书页里。 “那再见啦。” 少年同她告别,跑着离开了,留下雏实呆呆地目送他的背影。 “这下可麻烦了,不是么?” 回去的时候,董香走在雏实后面,用她听不到的音量对金木说。 少年还记得雏实,这的确很糟糕。那个年纪的孩子,往往稍微碰见点儿事就会跟周围人到处讲。而且他似乎已经跟父母讲了雏实的事,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无意间就传开了。 对此金木陷入了沉思。喰种和人类如果能搞好关系固然是件好事,但现实是,他们之间还隔着险峻的高墙。 “哥哥姐姐,这个好漂亮!”雏实透过光注视着书签。 “是啊。”金木附和道,董香则表情复杂。 自那之后,雏实就十分爱惜地用着少年送她的书签。每当要到还书期限时,她便拜托金木跟董香陪她去图书馆。少年似乎也喜欢看书,常常能在那里碰见他。他比雏实要小,但却跟哥哥似的,有时还会代替金木教她认字。 面对这样的情景金木往往会心一笑,而董香却一脸阴沉,搞得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天,少年也坐在雏实旁边跟她一起看书,闲得无所事事的金木则在不远处照看着。 他拿起图书馆的报纸打发时间,发现又有新的喰种事件占据了大部分版面。 “受害者是20区大学医院的一名女性护士,据说才刚刚结婚不久。”据报道,这位护士在蜜月前失踪,被找到时尸体已经惨不忍睹。 “皮肤损伤严重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被剥皮了…吗?” “真是匪夷所思的吃法……反正,肯定又是那家伙干的吧。” 坐他旁边的董香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帮忙照看雏实的她看起来有些无聊。 “你认识?” “不认识。” 无论怎么看董香都认识那个人,但她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金木折起报纸,起身准备放回原处。 “……等等。”董香抓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 “闭嘴!” 董香弯起腰,仿佛在找什么似的盯着某处。难道说有危险了?金木咽了口唾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位女生正朝他们走过来,似乎跟金木一样是大学生。她留着很长的黑发,走到离他们相当贴近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你也会来图书馆这种地方啊。”董香对她开口。 尽管外表看起来像是个普通女生,但能让董香如此戒备的话,难不成也是喰种? “她就是之前在古董被杀的那家伙的女朋友。”董香向他介绍。 “哎?!”金木不由得发出惊讶的声音。 女生则面无表情地解释,“不 是这样,他单方面声称的罢了。他得知了我在上大学的事,就拿这个威胁我,说不想暴露的话就给他提供食物。他死了真是帮大忙了。” 随后,她坐在了在董香旁边。董香稍稍解除了警戒,身体放松下来。 “那个恶心混蛋,最近猖狂得很呢。” 恶心混蛋大概就是指的报纸登载的事件犯人了吧。 “是呀,但我只跟他一起上过中学,之后再没联系过了,不是很清楚。对了,你就是传闻中的金木君吧?还是头一回说上话呢。” “啊,请多指教……” 在喰种搜查官一战之后,金木打败了白鸠的传言便扩散开来。她似乎也有所耳闻。 金木拘谨地低下头,但她仍然面无表情。 “永近君,很聪明呢。” “……?!” ——为什么她会知道英的名字? 这次轮到金木紧张起来了。 “不久之前我跟他一起行动过。” “行动?是,是什么事呢?” “你还是别问比较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次来,想跟你讲的不是这个。” 她毫无情感起伏地回答,用手指拨弄着长长的黑发,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雏实身上。 “我觉得雾岛同学跟图书馆的气氛不合,会来的原因一定是因为那个孩子吧。但是,这样下去不行的哟。” “你在说什么啊。” 意味不明的提醒让董香皱起了眉头。 “聪明的人类最好不要接近喰种,不会撒谎的喰种最好不要接近人类,”她悠地站起来,用一种俯视他们的目光说道,“否则,不幸会蔓延的。” 到底什么意思? 她看了董香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皱起脸对金木说,“金木君,你也是哦。” “哎?” 矛头又指向了他。确实他不擅长说谎,但对方似乎指的是别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缺少比较对象,但你要更客观地看待永近君的能力。他凭他的直觉,可是能把事情的本质看得很透的。” 他想起以前,曾经加害于金木和英的西尾锦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西尾说英看起来言行大条,但总能观察到周围的情况,作为喰种的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人很危险之类的。 “……你怎么会提到这个,三晃?”董香插嘴。 被称作三晃的女生偏了偏头,“我只是好心哦。托永近君的福,我才能回到安稳的日常里。他可能误以为我跟他同年,像对待朋友一样对我,这点我很高兴呢。” 三晃说着感谢永近的话,平静地回答她。接着她说已经没别的事了,就丢下云里雾里的两个人独自离开了图书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金木茫然地看着董香。 “鬼——知——道——啊。三晃不是好战的家伙,不理她也无所谓。但别看她刚才那个样子,她在人类面前基本不怎么说话,装得可乖了。” 但董香似乎又有些在意她说的话,站起来朝着雏实走去。 “‘不幸会蔓延’……?” 金木留在原地,反复思索着这句话。 【3】 “今天一定要早点回去!”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来图书馆了。董香擅自发表完意见,雏实便跑着去找书。今天似乎没看到那位少年的影子,这让董香稍微安心了些。 金木则和董香一起,在附近看着正在选书的雏实。每次看见她开心的表情,他都觉得带她来真是太好了。然而,前几天三晃说的话还迟迟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喰种要想融入人类社会,就必须得说谎。最大的谎言便是“我不是喰种”。为了圆这个弥天大谎,又得编造其他的谎言。 雏实是个天真坦率又温柔的孩子,还没有习惯说谎应付人类。其实原本按她的性格也不擅长这样的行为吧,金木想。 尽管现在那位少年还没有向雏实打听为什么她不会认字,但要是两个人熟起来了,雏实早晚也会迎来不得不说谎的那一天。一想到这个,金木就心情复杂。 “啊咧?哎,哎?” 背后突然的喊叫声打断了金木的思考,旁边的董香也吓了一跳,打了个寒战。 “哟,依子?” 转身一看,董香的朋友依子正站在那里。 依子的目光在他和董香之间来回溜达了几圈,仿佛看见了不该看的画面一样慌张起来。 “对,对不起,董香酱!我没想来打扰你的!刚才稍微声音大了点……”依子开始语无伦次地辩解。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董香感到脸部在抽筋。 “好了那就学校见吧!” “等等!依子,依子!” 依子匆忙跑了出去,董香则在后面追她,还不忘回过头对站着的金木怒吼,“喂!白痴!都是你的错!给我解开这个误会啊!” 金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两人消失后,胸前抱着书的雏实回来了。 “……咦?哥哥?姐姐?” 她东张西望,但没找着他们的影子。 “哎,去哪儿了?”她把书放在座位上,独自去寻找他们了。 五分钟后。 结束了和依子追逐的金木和董香回到了原地。 “东跑西跑的有点过头了……” “但好像还是没跟她讲清楚。” 虽然追上了依子,但不管董香说什么,依子都一脸很懂地回答“没关系的,我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董香只好板着脸回来了。 “啊,这里有书!”金木在座位上发现了几册儿童书籍。董香将它们拿起来,望了望书架的方向,“她还在找书吗。” 之后两个人并排就坐,安定地等待着雏实。 “哥哥……姐姐……” 另一边,对此一无所知的雏实已经离开了图书馆,正茫然地在外面搜寻他们的身影。 “究竟在哪里呢……?” 雏实由于太过不安,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擦拭着眼角。她想起自己以前也总是这样让爸爸妈妈担心,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好。 她想止住哭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路中间。忽然咚地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人。 “……啧!” 她放开捂住眼睛的双手,看见面前站着几个面相不善的高中生混混。 “撞到我了啊你这臭小鬼!”他们冲她大声呵斥。雏实被吓得缩起了身子,“对,对不起……” 一看见这样的雏实,他们便笑了。 “既然做错了事,就稍微陪我们一会儿吧?” 高中生们围住雏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雏实后背发冷,正想逃开的时候,手腕被抓住了。 “喂,你要去哪?” “请放开我……。” “声音也好可爱啊!哈哈!” “哎呀哎呀,她也太小了吧,你是萝莉控?” “哥哥……姐姐……” “嗯?你说什么?吵死了啊,过来这边!” 他们无视雏实的抗议,企图把她拉走。 ——怎么办,怎么办? 雏实陷入惊恐,但周围人都快步经过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她。 “啊咧?” 忽然,有个人停住了脚步。是给她书签的少年。 他认出了被高中生们团团围住的一脸不情愿的雏实,似乎正要被带到什么地方。 “她哥哥姐姐呢?!” 左看右看,他也没瞧见以往照看她的两个人。 少年只好向周围的大人求助,“抱歉打扰!!那个孩子,似乎被不怀好意的人缠住了!……” 但大家都好像急着赶路,没人理他。 “怎么办……” 雏实已经快被拉到路旁的小巷里了。 少年往前踏出了一步。 然而,面前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生,有五个。 他刚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转身奔跑起来。 “对,对不起!” 少年就这样,逃离了现场。 “——是不是有点太久了啊?” 与此同时,迟迟没等到雏实回来的董香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去找雏实。金木也去查看雏实常常徘徊的角落,但都没找见。 “在没?” “唔唔,没有。” 董香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以前也是由于她没注意的缘故,使得雏实遭遇了危险。 “再仔细找找吧。肯定会找到的!” 金木隐藏起自己的不安,对董香说。董香不自然地点点头,开始了第二遍搜索。 “大哥哥,大姐姐——!” 忽然,馆内突兀地响起了呼喊声。金木和董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是经常和雏实一起的少年。他额头上渗出了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表情紧张。两人立即领悟到了有紧急情况。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那个,在对面商店街,那个孩子被看起来很可怕的 几个人带走了!” 可怕的人——他们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搜查官,或者喰种。 “——雏实!!” 董香一听完就冲了出去,经过少年时抓住了他的手,“帮忙带路!” 金木也全速跟上。今天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董香无法发挥真正的身体力量。另外,人多还意味着很重要的一点——如果搜查官发现了雏实,按理来讲应该会下令驱散周围的普通人,但现在街上和平常没两样。这样一来,基本可以排除搜查官的可能性了。 好在董香带着人类少年,还没有冒失到说出搜查官三个字。 “董香酱!大概不会是那些家伙!” “那到底是哪些家伙啊?!”董香似乎已经失去了冷静。 “……那边,就在那边!” 一到商店街,少年就指向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雏实!!” 在小巷尽头,他们一眼就看见了被附近高中的男生们围住的雏实。既不是搜查官也不是喰种,仅仅是普通人类。董香看着雏实泪眼朦胧的样子,不由得怒火攻心。 她的眼睛一下子染上了赤色。 ——会杀掉他们。 就在那一瞬间,金木仿佛确认一般朝她大喊: “雏实酱平安无事的话就行了对吧??!” 他们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救人才来的。 “在搞什么,你们几个?” 高中生们回过头。董香的赫眼已经消失了。她放开少年的手,重重地踏出步子,“呐,我说。” 下一秒,董香仿佛柔韧的小兽一般冲进了人堆里,高中生们纷纷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她已经抱着雏实降落到了这边。 “……诶?喂!在搞什么啊?” 被惊呆的高中生们总算回过神来,一帮人朝这边靠拢。金木冲过去,挡在董香和他们之间。 “……董香酱,带着雏实和那个孩子从这里离开。” “我要干掉他们!”她放下雏实,往前走了一步。 “董香酱!”金木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为了雏实酱,带着那个孩子一起,马上离开这里!” 她一旦暴露真身,就会杀人以封口。而此时此地如果杀了他们,清除范围甚至会波及到那个少年。那样的话雏实要怎么办呢? 金木恳求着,董香总算冷静了下来。她啧了一声,拉着雏实和少年的手开始往外走。 “喂!等等!” “请住手!”金木挡在那帮人面前,伸开双臂。 “干嘛啊你?!” “她们是熟人,请不要乱来。能先谈谈吗?” 高中生们面面相觑。 “少来讨好我们!” 接着,一群人蜂拥而上。金木一边挡着拳头,一边顺势滚到了地上。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他狠了狠心,用牙齿咬下了口腔内壁的一块肉来。撕裂的痛感开始席卷神经,不过还在忍受范围之内。紧接着,他站起身。 “让一让让一让!” 另外一个男生朝他腹部打了一拳。 ……正好。 “咕啊!” 金木捂着肚子俯下身,一张开嘴,口腔内的肉块就混着血液掉了出来。本来是很廉价的惊悚镜头,高中生们却被这场面吓得连连后退。 “喂……喂……” 金木开始夸张地咳嗽,伴随着吐血表演,随后倒了下去。 “呜哇……!” 看见发出痛苦叫声的金木,其中一个人终于说道:“……是不是玩脱了啊。” 一句话点醒了其他人。 “我可不知道啊!!”“那就别管他了!” 混混们边跑边喊,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 “……意外地很擅长嘛。” 他咽下还没吐出来的血,站起来。样子虽然难看了点,但大概是董香和四方陪自己训练的缘故,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金木刚平静下来,董香就带着雏实和少年回来了。见到金木后她一脸震惊:“你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啊?”雏实也忍着眼泪道歉,“哥哥,对不起……” “没事啦,”金木笑着回答,“还是这个孩子教我的。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找到她。” 金木看向少年,他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 “不……不是这样的!”少年吞吞吐吐地说,“我……我……” 金木疑惑地偏了偏头,雏实也看着他。少年再次望向他们,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虽然父亲教过我要迎战坏人,我也想救她的……但我太害怕了什么也没能做到……我…我当时,一个人从这里逃走了——” “不是的哟,”金木否定了他的话,“你用最正确的方式帮到了雏实酱。对吧?”他向董香投去确认的眼神。董香则摆出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但片刻后撇了撇嘴,说:“幸亏有你,雏实才没事。” “所以,多谢你了。”金木微笑着接过话。 少年听到他的话后稍稍不那么紧张了,眼睛却涌上了泪水。但哭出来就太丢脸了,所以他拼命忍着。金木看着他呜咽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雏实则被快要哭出来的少年调动了情绪,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总之没事太好了,金木打心底里想。 “……?!” 雏实忽然捂住肚子缩成一团。 “雏实?”董香慌忙观察她的表情,但雏实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了。 “没事吧?”少年关切地问,一边用袖口去擦雏实的眼泪。雏实捂着肚子站起来,轻轻摇了摇头,跑了出去。 “雏实酱?” 究竟怎么回事?董香急忙赶过去,金木也慌里慌张地向少年道完谢,便去追赶两人。 雏实跑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依然用两手捂着腹部。 “雏实酱?”金木担心地出声呼喊,却被董香制止了。她小声唤着她的名字,雏实才用颤抖的声音避开他们的视线回答: “肚子……在响……”仿佛被浇了冷水一般,雏实的情绪跌到低谷。 也就是说,雏实她,饿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为什么我……为什么……” 雏实陷入了混乱。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哟。”董香抱紧她,雏实才没再说下去。大家都沉默了。 那是喰种和人类之间无法逾越的境界线。知道得越多,色彩就越分明,仿佛嘲笑一般阻隔在他们之间。 那天以后,雏实再也没去过图书馆。从少年那里得到的书签,也似乎被她藏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他想起那位年轻的喰种搜查官和他对峙时所说的话。 难道那个人能想象出丝毫没有差错的世界吗? 关于现在的世界,自己还尚未看清。 【4】 陷入忧虑的金木,担心雏实的董香,以及持续低沉的雏实,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都显而易见。 “果然一不留神,就有些小麻烦了。” 咖啡厅二楼的房间里,芳村听完四方的报告叹了口气。 当时他说周边有可疑人物游荡的时候,金木他们也没丢下雏实独自行动过。结果一告诉他们所谓的可疑人物已经消失,这两人就放松警惕了。 然而,可疑人物不可能频繁出现。跟家常便饭一样的话就更没警戒心了,也就丧失了原本的意义。 芳村口中的可疑人物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而已。再加上四方添油加醋一番,就成为谜之影子了。芳村是出于担心才制造了这个影子,时而保护他们,时而限制他们的行动。 “该将这形容为温柔还是严厉呢……你也有令人费解的时候,”四方小声嘀咕,末尾加上一句“我就自己说说罢了。” “我要是能那么轻易就被看透的话,也活不到现在了。……我也就说说。”芳村温和地笑了笑。 “我还有想看到的东西呐。” 【5】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今天好早呢。” 父亲一到家,母亲便去迎接。他将脱下的西装外套递过去,走进走廊。 “还没完事呢,稍微有点动静就得到处跑。” “啊啦,明明好不容易才到20区工作的……不过没办法啊。” “唉唉,尽是这些事。不过东条那家伙倒高兴得不得了,说什么调到20区工作就可以方便回家了,还叫我陪他一起喝酒什么的。” “啊呀,呵呵呵呵……” 他走进客厅,看见儿子正在看书。 “勇气,今天读的什么书啊?”他问道,随后瞥见了封面。 “《喰种解体新书》?” “啊啦,在看这种书么,是不是被父亲的工作感化了啊?” “喂喂别说那种话,这可是跟穷凶极恶的吃人生物战斗的危险工作啊?就连20区也在不久前出现了喰种,我们……”父亲苦着脸解释。 “是是是我知道啦,”母亲推着他的背说,“开个玩笑嘛。好了,快过来吃饭 。” 随后,父亲和母亲走向厨房。 名为勇气的少年做了个深呼吸,往书里夹进书签。书签是银色的,顶端有四叶草的图案。 一双赤瞳浮现在他脑海。是那位“大姐姐”找到那个孩子时所染上的瞳孔颜色。跟父亲说的赫眼很相似。 现在想想,他遇见的那三个人,有好几个地方都能吻合父亲所提到的喰种的特征。 穷凶极恶的吃人生物——父亲一直这样称呼他们,“通通都是坏家伙。” 温柔地守护着那个孩子的大姐姐,一遇到紧急情况就特别帅气的大哥哥,还有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容易紧张的,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其实……” ——都是些很好的人,不是吗? 他啪地一下合上书。 ——忘了吧。 现在的自己还什么都做不到。一定要努力找出最好的方法,不管前进的样子有多难看。 “说起来,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图书馆的孩子,最近怎么样了?” 返回客厅的父亲向他打听道。 “哎?啊,嗯,她好像已经搬家了。” 少年回答。 第一卷 第六章 吉田 【1】 他曾以“和夫”的身份存在于世—— 刚成为喰种不久为尸体香味所吸引的金木研,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他的进食现场。接着,他便被对方的喊叫引来的西尾锦,给踢飞了脑袋。 以下便是被卷进这场悲剧从而41岁就拉下了人生帷幕的吉田和夫,他的生前奋斗记。 “……大家,请把大腿抬高!好,放下来——好,再抬起来!就是这样!one two!one two!……” 20区繁华街附近人来人往,和夫所工作的健美操俱乐部就在这里。他是这里的教练,主要负责的项目是有氧健美操。 尽管可以用残念来形容他的脸,但担当教练时的身姿却可以说是相当出众。手脚修长,腹肌分明,腰臀挺拔。同事们也常常夸他“不看脸就很完美了”。 “和夫老师的身材真的很棒呢,我很憧憬哟。” 训练休息时,真奈美用一种陶醉的表情对他说。她是最近才加入俱乐部的,听说在一家大企业做前台。为人友善可爱,每次来都不忘对和夫夸奖一番。 “……那个女人对你有意思嘛。” 学员们走后,只剩下教练们,跟和夫关系不错的早乙女这样对他说道。 “没……没那回事啦。” “她可是压根没朝我这边看过一眼哎?这不,你的春天也总算来了。” 早乙女主要教基本体操,是个有着充满野性肌肉和豪爽性格的帅哥,很受欢迎。虽然比和夫年轻,但转眼间已经是他的上司了,所以总是用随便的口气同他讲话。不过这点他也习惯了。 “她只是对人亲切罢了,要是跟一个糟大叔之间发生点什么的话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和夫谦逊地说。 早乙女同意地附和道,“那倒是啊”。 ……当然和夫也没指望过对方会善解人意地否定他“才不是那样!”。 不过,和夫的好心情并没有被破坏。要是真能和那样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某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他结束了俱乐部的工作正准备回家时,忽然听到了愤怒的叫喊声。可以判断是从俱乐部停车场的方向传来的,好像是在吵架。在俱乐部场地内出事情的话那可麻烦了,他一边想一边跑过去。 “……!” 定睛一看,站在那里的是常常同他搭话的真奈美,旁边还有个烫着短卷发,下巴留着胡须的混混模样的男人。正是那个男人在冲真奈美叫喊。 哪怕长得残念也没关系,身为喰种的自己在暴力方面是绝对不输于人类的。 “给我住手!!!”和夫猛地冲了过去。 “啊啊?干什么你?” 被这么一恐吓,和夫就软了。 “请,请住手。已经是晚上了,这样会吵到附近的人……” 和夫没了之前的气势,有些语无伦次地劝阻道。男人啧了一声,丢下一句“赶紧把那五十万还我!”就走了。 “……不好意思了,和夫老师。” “没事,那个……” 要不要问她呢,和夫有些犹豫。 “是这样的,我妈妈生病了,为了筹措医药费,我借了非法贷款……”还没开口,真奈美就对他解释。 “你妈妈生病了?” “嗯,但不要紧!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的……和夫老师这次来帮我解围,我很高兴。” “哎?” 他发出一个不明所以的音节,真奈美却已经转身跑掉了。 刚才她好像是脸红了吧……。他想着,在原地做起了下蹲运动。 话说,居然真的有那样过分的家伙,会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下手圈钱啊。 回家后,和夫一边锻炼腹肌一边感叹着世间不公,心想那种家伙肯定会再来要钱的吧。而且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她的公司,像今天这样追到业余爱好的地方来,在公共场合羞辱她,恐怕也不在话下。真奈美一直是这样艰难地撑过来的吗。这么一想,和夫不由得义愤填膺。 “再让我看到的话肯定杀了他!绝对!” 怎么说自己也是喰种,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吃掉就行了。他的赫眼浮现出来,仰卧起坐的速度也加快了。 于是,那天的和夫连续做了好几个小时的仰卧起坐。 【2】 “——那个,和夫老师,之前谢谢你了。” 几天后,结束了有氧操的学员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换好衣服的真奈美走到和夫身边。 “我可是想着你的事做了几千个仰卧起坐”——什么的当然说不出口。 “没,你也不容易呢。”他客气地回复。接着,对方一边说着“这是之前的谢礼”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大号便当盒,人类食物的气味从里面缓缓飘出来。 “这……这是……” “给你的便当。每天都大量运动的话想必你经常会饿,所以做了很多!” 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但他还是收下了,毕竟是表达感谢的一片心意。不吃的话还算男人吗?不! “加油啊我……加油啊……呕……” 回到家中的和夫勉强着自己咽下便当。这个好难吃,那个也好难吃,全部都好难吃。但最后还是吃完了,而且还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躺了整整两天。 一周后,由于真奈美的便当吃坏了胃仍未从身体不适里完全恢复的和夫,回到了健身俱乐部。但他刚一进去,就听到了停车场的怒吼。 “难道说……” 他急忙赶过去,果然又是之前的男人在胁迫真奈美。 “给我住手!住手!!!” “怎么又是你啊……”男人不耐烦地啧嘴,“五十万啊,五十万!”随后离开了。 “真奈美君,没事吧?”他跑过去。 “和夫老师!”真奈美突然抱住了他。 由于太过惊讶,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了。 “啊,对不起……”她放开他,“我一定很讨人嫌吧……像我这样连家人生病住院,还在被催债的没用女人……配不上和夫老师……” 泪水从她脸上流下来,紧接着真奈美便哭着离开了。 和夫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绝对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不是开玩笑!” 连日来因为真奈美的事情怒火中烧的和夫,为了让自己冷静一点,走进古董点了一杯咖啡。但今天的咖啡却没能让他冷静下来,一想到那个放高利贷的男人他就气得焦头烂额。平时一向温和的和夫,此时此刻就像一个醉酒的人类那样口出恶言。 随即,吧台角落的招牌店员雾岛董香走了过来,微笑着向他开口:“……这里还有人类客人,再嚷嚷杀了你哦。” 凭她的笑容完全想象不出的,冰冷的声音。 他明白她说的和自己说的杀掉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是真真正正的,毫不手软地,杀掉。 “……” 于是他沉默地喝起了咖啡,还是要珍惜生命。 但当他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下次再见到那个男人的话……。 【3】 “诶?这是什么?” 他将厚厚的褐色信封递给真奈美时,对方惊讶地问道。 “打开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里面。 “……!” 真奈美震惊地捂住了嘴,和夫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信封里装的是五十万日元。恰好是她的欠款数目。 “你就用这个还吧。” “这可不行,和夫老师!我不能让你为我做这样的事……” “没关系,拿去。” 和夫稍稍摆了个pose,竖起大拇指:“只要你重获自由就好!” 真奈美的眼睛涌上泪水,深深埋下了头,随后转身跑了出去。 ——对对就是这样,跑起来吧,下定决心跑起来吧,向着自由……! 那天起,真奈美不见了踪影。 她曾经每周来两次俱乐部,现在则完全中断了。 难道说跟非法贷款的人起了纠纷,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和夫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跟她一起去。他悄悄拿走了真奈美的俱乐部会员申请表,拨通了她的手机号码,但没有人接。接着,他又去了上面填写的公寓地址,但那里并没有所登记的公寓。 究竟去了哪里呢?成天挂念着真奈美的和夫,转眼间就累得身心俱疲。 “喂,和夫,怎么了,最近感觉你很迟钝啊。” 同事们都在担心他。无人的健身室里,和夫独自站在镜子前。这时,早乙女过来搭话,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什么烦恼就跟我说说!”“对啊和夫老师,这样下去体脂率会降到0%的哟。”“我们都是同伴,有事情就告诉我们啊。” 其他同事也担忧地问道。 老实说,他已经一个人承受不了了。 “是这样的……” 因此,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同事们也认真倾听着。然而,他们一个 接一个地,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也就是说,真奈美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和夫。” 终于到了快讲完的时候,早乙女忍不住插嘴,捏住他的肩膀使他正对着自己,缓缓说道: “需要借五十万给家人治病的女孩子,是不会有闲钱到健身俱乐部来的。” 冲击性的一字一句。 和夫脸上还笑着回答“你在讲什么啊”,但身体早已经动弹不得,大脑里也浮现出一排字——“确实如此。” “和夫老师,那个女孩子虽然长着一张可爱的脸,但好像在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哦?似乎是一个烫着短卷发,下巴留胡须的男人?” 他不知道她还有男朋友。而且那个人的特征和那时候凶她的非法贷款者有点像……是双胞胎吗……。 “而且,在大企业工作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拿出五十万日元才对啊。” “这样一来,完全不知道那个人说谎究竟说到了什么程度呢……” 同事们一边听着他的描述一边质疑他没注意到的细节。慢慢地,事情的本来面目清晰了起来。 真奈美一开始就是以金钱目的进入俱乐部的,专门物色能骗到手的男人,随后便瞄准了看起来很好骗的和夫。 “和夫!赶紧去报警!就算是不懂女人的残念男也是有人权的啊!” 早乙女双拳紧握,热血沸腾地说。但他摇了摇头。 他是想报警,也想狠狠叱责真奈美他们,但在被警察审问的过程中,万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是喰种,就会落得被杀掉的下场。 现在除了躲起来哭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世间都说喰种是坏人,人类就不肮脏了吗?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尽管他一直以来也杀人吃人,但还是希望这点能被原谅。 太受刺激的缘故,他像个西瓜虫那样缩了起来一动不动。 “和夫,”早乙女敲着他的肩膀,“来跳舞吧。” 额头挨地双手放在膝盖边上仿佛瑜伽里的小孩姿势一样的和夫,此时抬起头站了起来。 对方向他伸出手。 “忘了吗,我们健美操俱乐部的座右铭!不管多辛苦多痛苦——” “屏住呼吸,挥洒汗水的话——” 他看向他们,大家都在冲他微笑。 他咬咬嘴唇,抓起早乙女的手臂向上高举,喊道: “——烦恼通通都能消失!” 早乙女露出了闪亮的白牙,竖起食指,“ok,为了和夫,音乐响起来!领舞的当然是你,和夫!让我们看看健美操之魂吧!” 和夫认真地点点头,走进中央。轻快的音乐开始流淌。 “……好啦,大家抬起手臂!隔出距离来不要碰到旁边的人!” “ok!” “深呼吸——!吸气——吐气——再来一次!” “ok!!” “那我们开始了哟!one,two!one,two!one two three,four!” 他开始跳了起来。全力以赴地,泪水和汗水一起流了下来。其他人也并没有提醒他,而是同他一起喊着口号。 那些伤害都无所谓了。说不定明天又会接着消沉,但现在开心就好。 第二天,他顶着哭肿的眼睛来到了古董喝咖啡。虽然一想到那五十万就生不如死,但他在心里再次默念着“杀掉,总有一天杀掉”,便稳住了理智。 “好像又有可疑的气息。” “又有?” 似乎听到了有些不安分的事情。古董的店员们正带着微妙的表情对话。这时候店长芳村恰好经过他。 “发生了什么吗?我似乎听到了可疑人物什么的。” 芳村停下脚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厚笑容说:“没事的,不会出现在和夫先生面前的。” ——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意思呢? 但芳村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察觉到了对方不想让他将问题深入的意味,他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如果他说自己遇到过一个叫真奈美的可疑家伙,对方也不会把这当回事的吧。 ——我可是有在认真生活着啊。 他这样想着。 此时,正是明媚的午后。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