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攻略》 第一章 初到大明 崇祯六年四月初八。 山西太原府岢岚州境内,兴县西南远郊。 淡墨般的瞳云压在低空,朔风时起时消,撕扯着各式旗帜猎猎作响。响声融进嘈杂的人喊马嘶中,瞬息之间,杳不可闻。 这一方天地的宁静,随着这队人马的到来戛然而止。 “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兀响起,一名军士从后方纵马越过缓缓而行的散乱队列,边跑边高声喊叫,“将军有令,歇军造饭。” 马速飞快,刚喊出四五声,便已奔至队伍的最前方。 “你们,就地休整,不许随意走动,违者严惩。” 最后一句,是那名军士向队伍最前端的一拨人吼出的,声音冰冷、暴戾,一改先前的声调。 “都给我听好了,违者严惩。” 军士又用马鞭指着那些人重复了一遍,而后一拨马头,扬鞭离去。 “呸,狗仗人势。” 待那军士去得远了,静立的人群中才有人轻啐一声,随后众人稍微分开些,找到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些人先前虽然走在队伍前面,却完全是平民百姓装束,衣色纷杂,很是破旧。与后边军士清一色的红色戎装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极不协调。 “罗兄弟,感觉好些没?” 一名三十多岁的黑衣汉子凑近一个正在望向官军的青年,轻声询问。 那青年有二十左右年纪,眉目端正,他面带讥笑,答非所问地说道,“冯大哥,你看,大明官军竟糜烂如斯,岂有不亡国之理?” 不远处,得令停歇的官军纷纷围在各处,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组成了六七个赌局,吆喝声,色子哗啦哗啦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罗兄弟” 黑衣汉子慌忙捂住青年的嘴,向左右看了看,快速低声道,“可不敢乱说话,要掉脑袋的。” 青年拍了拍黑衣汉子的手背,略转了下头,微笑道,“冯大哥是怕我饿了,给些土吃?” 黑衣汉子收回手,看了看,嘿嘿笑了几声,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青年,“大哥这不是心急吗?哪晓得手上这么脏。看罗兄弟都能说笑了,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嘿,我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命格硬,现在好多了。”青年接过水袋漱了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抹去嘴角的水迹道。 “小强?” 黑衣汉子一脸茫然。 “这个嘛,其实就是强壮的意思。”青年牵强附会地解释着,屈起小臂,秀了一下肌肉,其实在衣袖的遮挡下,对方完全看不到。 但那青年能感觉到肌肉的硬度,那是多年在煤窑做苦力锻炼出来的。 只是现在拥有这具身体的,却是他,一名来自二十世纪的二十九岁的特种兵少校。 两个人拥有同一个名字——罗刚。 罗刚虽然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但在这个时代,他拥有的却只能是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卑贱身份。 黑衣汉子冯林看到罗刚生龙活虎的样子,彻底放下心来。他模了模罗刚的脑袋,道,“到底是硬汉子” 罗刚一晃脑袋,叫了一声,躲开对方的手掌。 “你看看,大哥不知轻重,竟忘了你遭过闷棍。” 冯林快速拿回手,赫颜一笑说道。 “没什么大碍,疼些是免不了的。” 罗刚摇了摇头,再次看向官军,寻找那个把他打晕的军士。 也就是在今天早晨,原来的罗刚到官军那里讨要吃食,对方不与,一时压不住火气,同对方发生争执,便被下了黑手。 也就是在那时,他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时代。 那个该死的官军,才是始作俑者。 官军那边,炊烟凌乱地升起,随风吹散,四处飘零。那些官军又都戴着宽沿红色笠帽,青烟红帽,一时间根本无法看清谁到底是哪个。 冯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里却是不停,“不晓得这次他们会不会给我们吃的,早间都饿了咱们一顿,真把咱们当成后娘养的了,早知道这样,真不该跟着这帮狗东西来从军剿什么流寇。原以为能跟着混些吃喝,拿点饷银,谁知道混到这地步比在黑煤窑里还惨。” 罗刚脸色凝重地道,“要真是把咱们当后娘养的就好了,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说流寇一直在南部流窜,这边太原府有个晋王,再往北就是咱们的大同重镇,朝廷一直重点控制着这一带。别说流寇轻易过不来,就算能闯过来,他们也不会置身于此地而面临三面夹击的局面。再说了,你看看那帮狗杂碎,平日里抢掠**,哪有一点儿是出兵打仗的意思?” 冯林侧头想了想,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儿,我就寻思着,要打仗,怎么也应该给咱发上兵器是吧,一人一根木棍算怎么回事?” 停了一下,他模了模黑茬茬的胡子,拍着罗刚的肩膀道,“罗兄弟,真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却有这般见识,大哥这么些年都算白活了。那你说说,他们把咱们征来,到底图个什么?” “我看,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他们的所作所为看,肯定没咱们好果子吃。”说着话,罗刚附在冯林的耳边,放低了声音,“今天是阴天,晚间趁着夜黑,咱们三个找个机会逃走,先不要和虎子讲,别叫他不注意走了嘴。” 说着话,二人一齐看向不远处躺在路边望天的一个后生。 那后生名叫李全虎,与罗刚、冯林同是大同镇井坪千户所的军户子弟,比罗刚还要小上一岁。三人在一个煤窑出苦力,又一同应征从军,平日里同亲兄弟似的。 见李全虎正没心没肺地叼着根草棍不停嚼动着,并未注意到他二人这边的情形。 冯林有些担心地问,“官军晚上看管很严,咱三个能跑出去吗?” “放心,到时候听我的,肯定能逃掉的。” 说着着话,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周围诸人。 这些人或三五成群,或独自在一处,有坐着的,也有躺着的,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也在低声谈论着什么。但大多数人都不时地望向不远处的炊烟,目光复杂,愤怒中又充满了期待。 十几天前,罗刚这一拨加入进来时,已经有一百多百姓在官军中了,后来陆续又征进来一百多人,到现在总数差不多二百七、八十之多。 对于这些百姓,罗刚有心带着一起逃走,但人数太多,目标过于明显,一旦有所行动,势必被官军发觉。 若因此激怒官军,致使众百姓背着逃兵的罪名而丢了性命,这是罗刚绝对不想看到的。 况且,官军的最终意图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但愿吉人天相吧! 暗自叹了口气,罗刚拉着冯林躺在了草地上,“别看了,肯定没有咱们的份儿,军灶数量那么少,还不够喂猪的,咱还是养足了精神吧!” 官军的后队,领军主将游击将军张应权已经卸去一身铁甲,换上蓝色常服。 此时,他在十余名家丁的簇拥下,缓步向后走去,目光扫过一辆满载的牛车,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行至一辆盖有黑蓬布的牛车旁,张应权用手试了试捆在上面的绳索,对守卫的家丁吩咐道,“都给我检查好了,出什么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老爷。”负责看护牛车的家丁头目连忙满脸带笑地应道,“小的们经常查看,里面封条完好无损,保证万无一失。” 张应权点了点头,迈步继续向前走去,每走过一辆这样的牛车时,他都亲自查看一番。 这样盖着黑色蓬布的牛车共有三辆,上面装的东西皆是他近一月来以剿寇为名率军巧取豪夺所得。 其中有珠宝、玉器、银两,甚至还有许多制钱。除去现在无法估价的实物外,光银钱一类折价的话,估计不下于万两之多。 为了保险起见,得到财物后,他立刻装箱封存,并派了最亲信的六十名家丁,日夜不离左右看管。 每次行军时,他都亲自跟在附近,歇营时也会常来巡视。 整个车队由五十多辆牛车组成,除去这三辆和一些拉着营帐用具,草料之类的行军辎重外,还有三十余辆粮车。 张应权带军开拔时,只带着四车军粮,一月用度之后,反倒增了近八倍。 看着如此丰盈的收获,他不禁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抚了抚颌下的短须唤道“张禄” 张禄是张应权家族的家生孩子,上一代人便在张家为仆,是张应权最倚重的心月复,掌管着张家的全部家丁。 听到老爷招呼,他急忙趋前一步,恭顺地弯腰回道,“老爷请吩咐。”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老爷,小的已经派人前往岚县知会米商提前准备,粮米运到后可立即兑换现银。除留下四车随军外,其余全部卖掉,只是价钱尚未约定。” 张应权考虑了片刻,道,“青黄时节将近,米价必然见涨,按现价提五成处理吧。另外,一车都不用留,全部出了。” “是”张禄答应一声后,又试探着问道,“那以后的用度?” 张应权拍了拍张禄的肩膀,笑道,“老爷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带军保境安民,地方上难道不该有所孝敬?” “老爷说的是。”张禄陪着笑道。 张应权接过一名家丁奉上的湿巾,擦了擦手,随意一扔,转身缓缓向回走去。 “这一次也算功德圆满,晋王的脸面上圆了过去,大老爷那边也好讲话了。” “是,是”张禄跟在后面,忙不迭地应道,“大老爷身居高位,老爷又有实功在手,复命之后至少也得擢升几级。” 张应权摇了摇头,“越级擢升恐怕很难,估计分守参将的位置应该跑不了。” “那小的这就给老爷贺喜了。”张禄谄媚地做势施礼。 “你呀哈哈”张应权用手指点着这位家丁领队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补子上的豹子变成了威风凛凛的斑斓猛虎。 这一次回去,对于擢升为从三品的参将,他的确有着几分把握,因为他口中的大老爷便是他的亲哥哥,现任的山西总兵张应昌,一个手握重权,镇守一方的人物。 “老爷,酒菜准备妥当。”一名家丁跑过来禀报。 张应权向临时扎起的营帐走了几步,脚步忽然慢了下来,目光掠过远处,转回身对张禄吩咐道,“去告诉赵拓和金全有,让他们吃完就动手吧。记着,离远一点儿,别坏了老子的酒兴。” 第二章 刀俎与鱼肉 炊烟渐落,粟米熬成的粥香随风四处飘散。官军的宿地变得更为嘈杂,那些军士蜂拥地围在各处灶前争抢着,喧哗声、咒骂声杂然交织,你推我攘,争先恐后,犹如疯抢一般。 张应权军中的粮米虽多,却不会尽着当兵的吃。如果官军吃得多了,他能卖掉的就越少。除了他的家丁和一些将领外,普通军士大多只能混个半饱。狼多肉少,谁能多抢到一些就算占了便宜。因而这一幕场景在每一次军灶开启时都会出现,当兵的也习以为常了。 闻香裹月复更甚于临渊羡鱼。 那群被征入军中的百姓也变得烦乱起来,平日不得饱食,今晨皆粒米未进,如今已过正午,月复中早已饥肠辘辘,惨不忍闻。 粥香是如此的诱人,竟让他们再也无法安然坐卧,都不约而同地侧目望着官军混乱的情形,而后轻声叹息几下,或低低地骂了几声,懒散地找个舒服的姿势各行其事。 罗刚也坐起身,锐利的目光往来逡巡着,掠过阴沉的天空,又注目于起伏的旷野。前方不远处,一匹战马在悠闲地啃着地上的青草,想是骑马的军士尽顾着抢粥,竟让它跑到了这里。 如果罗刚想走,只须偷偷靠过去,抢了马匹便可扬长而去。 后世在特种部队时,罗刚所学非常繁杂,马术便是其中一项。他训练刻苦,一身马术可谓是相当精湛,纵然官军想追,也未必能追得上。 只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冯林和李全虎都不会骑马,三个人一起来的,他绝不能撇下这两位兄弟不管。 官军依旧嘈杂,罗刚扫了一眼,又转回头,目光露出不屑。 窥一管而见全豹,窥国器而知国本,当兵的如此不堪,可以想见大明的结局是何其必然。历史的车轮虽然寂静无声,却能碾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诸如这些当兵的,却一日日地为着那道车轮铺着道路。 置身于这个时代,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罗刚缓缓闭上眼睛,重新躺了下去,陷入沉思。 “起来,起来,都给老子起来。” 刚躺下不一会儿,突然传来一阵粗暴的吆喝声。 罗刚腾地站起身,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十余名军士手持刀枪立在人群外,一边吆喝,脚下不住地踢着起得稍微慢些的百姓。 “将军有令,令你们到前面休整。” 一个小头目用刀指着前方旷阔的荒野喝道。 “在这儿不行吗?”旁边的一个百姓实在不愿再动,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头目立刻飞起一脚,将问话的百姓踹倒,大骂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让你们去哪,你们就得乖乖去哪。再要罗嗦,老子宰了你。” 旁边的人急忙把倒地之人扶了起来,那人手捂胸口,向后退出几步,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罗刚虽然心中愤怒,却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向官军大队那边匆匆看了几眼,见官军锅灶未收,帐篷未撤,显然官军没有立即开拔的意思。 “他们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多年军旅生涯的锤炼,使他的感觉极为敏锐,甚至可以从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得出更多的信息。对于官军的行为,他心里立时画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管怎么说,现在只能小心行事,随机应变了。 拿定主意,他率先打破了僵局,对大伙喊了一声,“既然这位军爷说了,咱们就走吧。”然后迈步朝前面走去。 众人也知道惹恼了官军,还得吃苦头,也就跟着罗刚一起动了起来。只是他们都心中很愤怒,老子也是从军来的,拿不到粮饷不说,还当上了孙子。 “慢着” 那官军小头目喝声再起,“把手里的家伙都留在这儿。” 罗刚的心猛地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转身向前走了两步,挤到小头目身前,举起手中的木棍,“军爷,就这破东西还算得上是家伙,你看” 说着话,他双手握住木棍,手腕看似毫未地晃动了一下,却听得喀嚓一声,木棍当即从中折为两段。 “大伙两顿没吃东西了,连路都走不动了,都指望着拿这根朽木当拐杖用呢,我们走!” 趁着小头目等人一楞神的时候,他挥了挥手中的断棍迈步走了。 其余百姓跟着鱼贯而去,一些扔掉木棍的百姓也重新拿在了手中,只是他们看向罗刚的目光却多了几分震惊。 虽然官军小头目一时被蒙住了,但这种木棍的硬度如何,这些百姓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了。木棍比官军的枪杆还要粗一些,若说单单用手折断木棍,他们自忖谁都做不到,也不会做得如此轻松。 “罗兄弟,好大的手劲啊!”冯林也有些意外,紧走几步凑过来赞了一声。 罗刚微微一笑,“没什么,只不过一股巧劲。” 这句话他并不是谦虚,这类把戏的技巧除了掌握最佳着力点外,就是一个快字。比如手掌断砖,薄纸割指,都是这个道理。只是他的动作更快,快到双手发力时,瞬间抖动间,两肘在木棍两端压了一下的动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 “官军好象要动手了,你和虎子在一起,别离我太远。”罗刚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转身离去的十余名官军说道。 “我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咱们怎么办?”冯林急问道。 “沉住气,随时听我指挥,希望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罗刚说完,又朝附近的人说道,“兄弟们注意了,无论你们听到我说什么都不要慌,也不要回头。我怀疑官军不安好心,有可能把我们当做流寇杀掉邀功。不想死的就听我指挥,现在改变路线,到左前方的小山下,如果情况不好,随时上山。” 虽然罗刚事先做了不能慌乱的提醒,但他的话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纷纷回头向官军那边观望。 罗刚非常清楚,要想在这帮百姓身上做到令行禁止非常不现实,好在这帮人虽然慌乱,却都信了他的话,自然而然地随着他改变了方向。 “加度,直接上山,官军的骑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罗刚边带人前行,边密切关注着官军的动静,此时他距官军大队已有百步开外,却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官军正在集合队伍,许多骑军已经搬鞍上马,兵器都拿在了手中。 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如果官军没有恶意,只须派几个人前来纠正路线即可,可是,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这一次,他的喊声起到了显著的效果。百姓们由快走变成了奔跑,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也看到了官军那边的情况。众百姓虽然久居社会底层,常受人欺凌却只能逆来顺受,但他们并非没有头脑。虽然先前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经过罗刚的提醒,他们心中再也没有了侥幸的想法。 左前方的小山尚在二百步开外,这是最近的一处高地,此地虽然丘陵起伏,但只有这座小山才能阻挡骑军的冲击。 众人不顾一切地拼命跑去,形如奔命。如果跑上小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只是一线生机,但谁都不想放弃。 人流滚滚,又奔出了四五十步的距离,后面的官军已经集合完毕,滚滚的马蹄发出暴雨般的重音,潮水般向这边靠近。 “快,快” 罗刚边跑边呼喊着,此时他非常焦急,追杀而来的官军共分两拨,前面是一百五、六骑军,后面还跟了二百多步军。 如果不能及时登上小山,一旦在开阔地带被官军追及,只骑军的一个冲锋,这些百姓就得被灭掉一半。 骑军冲击步军,无异于屠杀,更别说这帮老百姓了。 奔逃的百姓平日里就难得吃饱,今日又空了两顿,都没有充足的体力。一阵冲刺般地猛跑之后,大多气喘吁吁,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整个队伍也散落开,拉开了一段距离,几个跑得最慢的百姓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此时跑在最前面的百姓离小山尚且有百余步的距离。而最后面的几个百姓已经被官军的骑军淹没。 罗刚痛心地咬了咬牙,他的努力还是没能挽回那几条无辜的生命,可是还有更多的人正处在生死边缘。他来不及多想,劈手从旁边的李全虎手中夺过木棍,“冯大哥,你俩快点上山。” “你呢?” 冯林刚问出这一句,罗刚已经返身向后迎去,他心中大急,顾不上李全虎,立刻提棍跟了上去。 罗刚料到他会如此,回头间急喝道,“回去,我没事的,你跟着倒让我分心。带着兄弟们上山,坚持到天黑,晚上突围,我去了。” 冯林一跺脚,拉着李全虎,招呼众人再次向小山奔去,只是他心中如同堵了什么一般,格外难受。 他知道,这一去,罗刚必定九死一生。 第三章 螳臂挡车 官军骑兵势如潮水,发出轰鸣的蹄声,向逃亡的百姓席卷而来。 他们把这当作一场游戏,一场以杀戮为乐的游戏。 这样的游戏,在大明军中时常上演,而那些官军就是在这样的游戏中从胆怯到麻木最终变成了冷漠。 他们哄笑着,得意地扬起了手中的屠刀。 众多官军中,一马当先的是把总赵拓。此人原是山西总兵张应昌的家丁,本来没什么领兵打仗的本事,就是因为他处事灵活,善于逢迎上意,为主家办了几次漂亮的差事,才被张应昌破格提拔使用,硬是提到了把总的位置。 在张总兵帐下,他曾跟着大军参与了几次围剿流寇的作战,千军万马中,他一个小小的把总不过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张应昌再想提拔,无由无据,又担心军中人心不服,生出事端。 因而,这一次应驻藩太原的晋王秘邀,派兵巡防地方时,把赵拓调到了张应权的帐下听用。 赵拓虽然职位卑微,却深谙官场的那一套,知道此番若是伺候好了张应权,回去之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故而这一段时间,他办事格外卖力。张应权能劫掠来许多财物,可以说,赵拓居功甚伟。就连碰到姿色出众的年轻女子,他都是第一个孝敬给张应权。 虽然他没有出色的军事才能,但欺压普通百姓却是威风八面,毫不手软。 太原府一带,尚未有流寇侵袭,张应权很清楚。 他将这二百多百姓征入军中,有两个意图:一方面因为他的帐下只有五百多军士,用这些人可以壮壮门面,做做样子给晋王看。另一个方面,太原境内也不安靖,时有蟊贼出没。普通蟊贼于流寇不同,他们不敢攻城掠地,也不敢主动对官军下手,只是到处打家劫舍而已。但张应权为防止一旦真的遇到大股草贼时兵力不足,才做出此举。有了这些百姓,也可壮壮声势,抵挡一阵,再不济也可以当成炮灰。 如今,张应权接到兄长调兵回防的军令,马上就要带军离开太原府,这些百姓对他来说再无用处。 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脑袋可以让他在军功簿上大大地添上一笔。所以才把他们带到荒郊野外准备动手。 因为张应昌的关系,他把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了骑军把总赵拓。 杀良冒功的事,赵拓干得多了,此时他如凶神恶煞一般纵马砍杀。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落在后面的百姓,已经有二十几人被他的骑军放倒,再往前面,奔逃的百姓愈见密集。 那些人都是向着小山方向逃窜,因而形如逆流而来的罗刚显得格外突出。 赵拓又一刀砍倒一个百姓,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罗刚哈哈大笑,心中暗想,看来这人是吓傻了,居然如此不辨方向,反向这边跑了。 他根本就没把罗刚当回事儿,继续策马追杀,反正这些百姓都要死,先杀谁都没有区别。 这次,他追的是另一名落在后面的百姓,战马奔驰间,手中斩马刀高高举起,只待临近对方身后便力劈而下。 那人听到快速迫近的蹄声,心中惊骇万分,慌忙扭头观望,只见赵拓距自己不过七、八步之遥,眨眼之间便会被追上。 他来不及多想,用力将手中木棍向后甩出,希望能打中对方或起到些拦阻的效果。 只是木棍刚一月兑手,他就知道这个想法彻底落空了,因为太过慌乱,那木棍竟是横着飞了出去,方向偏离了太多。 死亡的阴影立刻笼罩在了他的心头,此时他心中再无侥幸之念,只是下意识地亡命奔逃,做着最后的挣扎。 赵拓目射凶光,催马快速靠近,手中斩马刀已经做势欲劈。 恰在这时,罗刚赶到了近前,手中木棍迅猛刺出,棍端笔直地迎着赵拓的坐骑向马头狠狠扎去。 见到罗刚迎上来就动手,赵拓才弄明白,原来这人并非弄错方向,而是想螳臂挡车,自己找死来了。 他的一句“找死”尚未出口,胯下战马却因为木棍快速地扎到了眼前,感应到了极大的危险而本能地长嘶一声,瞬间止住迅猛的去势,猛然人立而起。 直立起来的马身几乎在一瞬间与地面垂直了。 赵拓猝不及防,巨大的掀力致使左手的缰绳月兑手而出,身体一下就被掀下了马背。 罗刚一式险招得手,借着木棍刺出的惯性,奔至马侧,趁着马蹄刚刚落下的空当,抓住马缰,飞身跃上马背。 赵拓落马,罗刚夺马,这两个变故本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当罗刚跃至马上,后边的骑军才堪堪赶到。这也是赵拓急于立功,想在这次动作中多出些彩儿,因而把众多部下都甩在了身后。 他辖下的骑军都清楚这位把总的心思,都只跟在他的后边冲杀,谁也不敢有所僭越,超过他的马头,因而才使他首当其冲地遇上了罗刚。 罗刚提棍反冲回来,本意就是想夺一匹战马,稍微阻拦一下官军的追杀,如果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最好,即便不行,他也可以向别的方向逃走,吸引一些骑军,减轻百姓的压力。待他甩掉官军后再偷偷回来,配合幸存的百姓夜间突围。 因而他才在临来前向冯林说了那番话。 匆忙之间,冯林也没时间多问,竟先入为主地认定罗刚是怀着必死之心去的,那些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交代后事。 只是,让罗刚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运气这么好,第一个就碰到了赵拓这个倒霉孩子。赵把总摔落马背,竟然起到了出人意料的效果,跟在后面的骑军慌忙紧急勒马,拨转马头,向两侧逸出,生恐一个不小心将赵拓踏成肉饼。 其形恰如水势遇到大石,激流两分,给罗刚留出了一块很大的空间。 罗刚方要按原来的想法行动,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惊喜。他右脚认镫之时,居然踩到了赵拓的一只脚。而那只脚正在用力向外抽拽。 罗刚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拓仰面躺倒在战马右侧,右腿直直伸到了马镫处,竟是落马之时,右脚未能摘下,挂在了镫间。 如此良机,岂能不善加利用。 他立刻改变了原来的计划,用脚死死地踩住赵拓的踝部,生恐他月兑落下去。同时缰绳一带,左脚用力一磕马月复,座骑四蹄扬开,在官军尚未形成的包围圈中画出一个大圆。 赵拓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与马蹄声同时响起,其声音凄厉、狰狞,如同另类的军令一般,众骑军纷纷退后,躲开被战马拖曳着甩了起来的赵拓。 数圈兜毕,罗刚已经将周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百余名骑军都已经被他吸引过来,乱马纷纷,再无人上去追杀奔逃的百姓了。 马势稍微一缓,被拖在马下的赵拓才喘出一气,凄厉地喊了起来,“放箭放箭射他救我。” 罗刚岂能给对方从容出手的机会,他纵放缰绳,催动战马,挥舞木棍向前方的官军冲去。 惨叫声再次从马后响起。 前方的官军见罗刚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其势凶猛,俱不上前硬拼,纷纷各怀心思向两侧躲闪。 这也是因为赵拓平日在军中颐指气使,经常欺压勒索当兵的,众军士饱受其害却敢怒不敢言。到了关键的时候,谁还愿意拿自家性命前去相救。 甚至有的军士还幸灾乐祸,恨不得赵拓被奔马拖死。 只有他的几名亲信听从了命令,弯弓搭箭射向罗刚。 这几个货色平日少于操练,就连固定靶位也不一定能射中,如今仓促出箭,又射的快速移动靶,天又有风,岂有奏功之理。 几枝乱箭四下横飞,倒是有两枝射中的自己人。 “不要误伤了把总大人。” 协总郭兴适时喊道,此人在骑军中地位仅次于赵拓,平日里与赵把总貌合神离,心中对他颇为不服。 此时见赵拓如此处境,立刻意识到这对自己是一个机会,如果赵拓性命不保,把总之位空了出来,自己极有希望就此上位。 官军的心思本来就不在搭救赵拓身上,现在协总郭兴又下了军令,自然谁都不想担上误伤把总的罪名而遭无妄之灾。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如果赵拓的亲信着意围杀,罗刚想要冲破包围,势必要经过一番血战。 而郭兴的一句话,却成了罗刚的保护伞,其效果不亚于曹孟德长坂坡上的那道军令——莫伤了常山赵子龙。 同样都是姓赵的,赵拓和赵云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正因为如此,罗刚凶神恶煞般冲向围在外面的官军时,诸多官军只是虚张声势喊了几声,并没有人拼死阻拦。 赵拓被奔马拖得遍体鳞伤,随着地势的起伏身体不停地颠簸着,一起一伏之时,他模糊地看到属下所谓的救援表现,心中一阵寒凉,一阵恼怒。立时想破口大骂,甚至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全部杀掉。 奈何他已无法说出话来,地面剧烈的摩擦让他真的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眼睁睁地拖向黄泉路口,却再也无能为力。 第四章 人心不古 冯林在退向小山的过程中,一直关注着后面的情形,罗刚的生猛表现尽入其眼底。他本以为对这位兄弟知之甚深,经过今日之事,才知此子原是深藏不露,不禁暗暗诧异。 此时他已登上一截山坡,驻足回望,身后气喘吁吁的百姓络绎而至,就连落在最后人也抵达山脚。 “总算逃过了第一道鬼门关!” 长出了一口气,他一边催促百姓尽快登山,一边为罗刚提心吊胆。身边的李全虎紧拉着他的衣襟,手紧张得簌簌发抖。 眼见罗刚几乎被官军围住,而他似乎是毫不畏惧,策马前冲,对面的十几骑居然闻风而溃,不敢丝毫阻拦。 官军的心思都装在他们各自的肚子里,冯林自然无从知晓,在他看来,罗刚完全是凭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闯了出来。 一些登上山坡的百姓也在关注着罗刚的处境,当罗刚把官军甩在身后,向这边狂奔而来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在他们眼中,罗刚是一个英雄。 他们的命,就是这个英雄所救。 罗刚纵马奔向小山,目光却一直留意身后,他最担心的是对方不顾一切地放箭。 好在有了郭兴的军令,就连赵拓的亲信也不敢随意乱射,尤其是一前一后的角度,没有人敢保证不会射到把总的身上。 将近山脚时,罗刚对着上面大喊道,“立刻上山。”同时将木棍在坐骑的上猛地一抽,“驾” 战马受痛,长嘶一声,四蹄撒开,借着强大的惯性直向山坡冲去。 这座小山大约四、五十亩方圆,这一侧的坡度不算太陡,但也有三十多度的样子。山坡并不平坦,生着一些灌木,也有许多突起的山石。 战马将要奔至人群时,冲力用尽,罗刚翻身下马,望向后边的官军。 那些骑军并没有追来,而是分出两队,向小山两侧合围过去,看样子是怕他们翻山走掉。再后面,官军的步军也已经跟了上来,与骑军会合到一处。 “冯大哥,马上带几个人到山顶,严密监视各个方向,随时留意官军的动静。” 看到人群迎了下来,罗刚一边把缰绳交给李全虎,一边对冯林下令。在此非常时期,他在特种部队身为指挥员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令人奇怪的是,冯林等人却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随着一声答应,十多人立刻向上跑去。 “去几个人把赵拓抬上来,其余人立刻登山,沿途多搬些石头上去。” 罗刚继续有条不紊地布置着,方才策马登山时,挂在马镫上的赵拓被拖曳而上,不知什么部位猛烈地撞到了山石上,一挫之力竟使他月兑镫而出。如今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快大石旁生死不知。 一番生死挣扎,众人幸月兑虎口,然而危险并未就此离去,接下来也许是更为激烈的功防。 罗刚义不容辞地进入指挥官的角色,众人的命运到底如何,全系于他一身。肩承重责,不容有失,哪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将致众人于万劫不复之地。 因而,他迅速地斟酌着当前形势,未雨绸缪,将所有事情都想到了前面。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人奔下山坡,架起赵拓,迅速登上山坡。其余人也都按着他的吩咐,搬起石头向上攀爬。 “姓赵的死了。” 罗刚站在原地,犹在审度之中,一名架着赵拓的汉子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带上去,吊到树上。” 罗刚挥手说了一句,转身随着人群上山。 虽然别人不知道带着死人上山是何用意,但没有人多问一句,他们心中已经生出一种感觉,对这位年轻英雄吩咐的事情,开始无条件的服从。 登至山顶,罗刚环目四顾,查看周围的地形。山顶略为平整,容下这二百余人绰绰有余,刚好适合防守。 四面山势大体相同,从坡顶到坡脚,斜线距离约五六十步。若官军仰攻,相对来说,还是防守方居于优势。 略一沉吟,罗刚将诸人召集到一处,用手指着远处荒野中二三十具尸体高声说道,“兄弟们,官军穷凶极恶,许多兄弟业已丧生,此时别无他途,唯有以死相拼,或许能争取一线生机。只要能支撑到天黑,趁着夜色,我们必能突围出去。兄弟不才,粗通兵法,若有所令,望诸位兄弟善加遵从。所谓令行禁止,严从调度才能共度危局,我们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搏。” “罗兄弟,你放心,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冯林率先响应。 “我们也是,全听你的。” 其余诸人纷纷喊道。 这些人皆是平民出身,很少有读过书的,此时见罗刚侃侃而谈,言辞有度,气度从容,对他不由生出几分高深莫测之感,对逃得性命又多出了几分希望。 “好,现在开始。” 罗刚将挂在马上的一杆鸟铳和弹药罐摘了下来,道,“来两个人杀马,两人拾柴,其余人立即搜集山石。注意,只在附近,不要走远。” 众百姓听说要杀马吃肉,立刻都来了精神,短暂的分工之后,各人都行动起来。 罗刚站在山顶,看了看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的官军后,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若官军立即登山作战,形势对他们还是极为有利的。 只可惜,因为内部原因,他们丧失了最佳战机。 骑军协总郭兴见百姓业已登山,为防止对方逃月兑,他令骑军四面布防,将兵力分散开来。 统领步军的是另一位把总——金全有。 本来他以为凭着骑军处理那些百姓游刃有余,他的步军不过是摇旗呐喊,壮壮声势而已。 直到发现前方出了变故之后,他才加快速度赶了上来。 问明情况后,他有些吃惊,也有些幸灾乐祸。苍天有眼,该着这份功劳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的步军只有二百六十人,与百姓现在的数目大体相当,而百姓中居然有如此亡命之徒,即便他把功劳拿在手里,也会出现一些伤亡。 于是他找到郭兴,商谈和兵攻击事宜。 按他的意思,先进行用鸟铳和弓箭攻击,然后骑军下马作战,与步军共同登山。 料不到比他职位尤低的郭兴竟不摆他,而是以骑军只在平地作战为借口,拒绝与金全有合作。 金全有一气之下,也就没有下达进攻号令,反正是骑军失利在先,若张应权问责也问不到他的头上。 为了掌握主动,他将步军布置一番后,策马回营,去找张应权。 郭兴惟恐金全有先进谗言,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他,也赶忙跟了回去。 此时军帐中,张应权愤怒地将酒盏摔在地上,用手指着郭兴和金全有怒骂道,“你们这帮废物,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明白。” 郭兴急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禀将军,赵把总身先士卒,同流寇英勇作战,不料流寇皆是亡命之徒,赵把总身陷贼手,我等投鼠忌器,为了保全赵大人性命,因而不能迫进。如今卑职已经将流寇围住,必保无一人走月兑。” 张应权点了点头,问道,“赵拓怎样了?” “回将军,赵把总如今生死不明,但依卑职所见,恐怕凶多吉少。” 张应权敛目思索片刻,道,“郭兴,本将军着你暂代把总一职,统领骑军,通力剿贼。” 郭兴心中大喜,立刻深施一礼,“卑职誓死为将军效力,必不辱命。” 张应权挥了挥手让郭兴退后,而后转向金全有,“金把总,赵拓死战之时,你在何处?” 听到张应权的语气,金全有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平日里,张将军招呼部下都直呼其名,现在居然唤他的官职,必无好事。 他顾不得满地酒盏的碎片,慌忙趋步跪倒,仓皇说道,“回禀将军,因卑职统领的是步军,速度不及骑军,赵把总被百姓掳去之时,卑职尚未赶到。及至抵达后,与郭协总” “大胆” 没等他说完,郭兴立刻暴喝一声,“金把总,你着意为流寇开月兑是何用意?那些流寇怎么就成了百姓,难道是对将军有所不满?” “不是,不是。”金全有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辩解,“将军,卑职一时口误,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将军不要听信郭协总挑拨之言。” 虽然杀良冒功之举已成为大明军中的常例,但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正在做着这件事,正如后世所谓的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而已。身为领军者,张应权谋的就是功名前程,任何于他不利的说辞都将触动他的这道逆鳞。 哪怕对方是无心之过。 因而他心中非常不爽,用厌恶的目光看了金全有一眼,说道,“金把总似乎忘了,本将军已令郭兴暂代骑军把总之职,你应该称他为郭代把总吧?” “是,卑职驽钝,是该称为郭代把总。”金全有急忙跟了一句。 “还有,你自称罪该万死,本将军念你平日尚有苦劳,暂免去死罪。步军交由郭兴统领,战后听参,你先归军吧。”张应权继续说道。 把总是正七品武官,任免都须报经兵部核批,以张应权游记将军的职位无权私自任免。但用兵在外,主将可据情便宜行事,象这样暂时解除金全有的兵权,还是在他权利范围之内的。 如这类情况,上官一纸劾状递到京中,除非京中有身居高位的强势人物替他说话,否则一参一个准,基本上金全有就废了。 金全有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卑职遵令。”而后,垂着头缓缓地退出了大帐。 等他刚一离开,郭兴立刻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叩头道,“多谢将军大人栽培,卑职愿肝脑涂地,以报将军大恩。” “好了,起来吧。”张应权将一支令旗递到郭兴的手上,微露霁色道,“秉乾(郭兴的表字),本将军可等着今晚到岚县过夜呢!” “将军放心,卑职定一鼓而竟全功。”郭兴手持令旗施礼道。 等郭兴退出了大帐,张应权对站在身旁的张禄吩咐道,“立刻整顿车辆,静候首级。” 第九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罗刚一开口,众人立即停止了议论,屏息静听。 只听罗刚说道,“官军内讧,咱们再无危险,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谁都拦不住。不过,大伙也看到了,官军那几十辆大车,都是金银和粮食,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吗?有没有不怕死的,跟我去干一票。” 众百姓皆沉默不语,这事听着有点玄,从来都是官军抢百姓,除了那些真正的流寇,哪有百姓敢抢官军的?这和先前不同,先前是为了活命才和官军拼的,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生路,难道还要和官军去拼命? “罗兄弟,这不是造反吗?”一个百姓怯生生地问。 罗刚掂了掂手中的鸟铳笑了,“咱们已经杀了官军,和造反有区别吗?” 只一句话,那人无言以对。 “罗大哥,俺跟着你干。俺这条命是你救的,跟你干,我心里有底儿。” 说话的汉子叫陈宽,正是罗刚从赵拓刀下救出的那人。 “就你娘的命是罗老弟救的?咱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命不是罗老弟给拣回来的。我跟着干了,死了**朝上,活着当啷着,是死是活鸟大的事,撑不死胆大的,就他娘的饿死胆小的,我佟川可不惜这条命。” 乙队管队佟川嚷嚷着走出了人群。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共鸣,人们吵嚷着站了过来。 “我也干” “算我一个” 站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罗刚粗略看了看,大约八九十人,似乎有点少,但他也不愿意勉强别人,毕竟事关身家性命。 看看再没人站出来,罗刚对想走的那些人一抱拳道,“诸位兄弟,今日咱们在一起患过难,以后永远都是兄弟,若他日能再相逢,可别不认得我罗刚。大伙现在就走吧,一路多保重,要有同路的可照顾好受伤的兄弟啊。” 话音落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天上阴云蒙蒙,山风飒飒吹拂,缕缕青烟飘散弥漫,两拨人就那么默默地对视着,如同十里长亭前折柳依依的小情人。 罗刚扫了一眼远处依然在混战的官军,转回头,他笑了,“别整的和娘们儿似的,也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娘的,不走了,我跟你干。” 裤裆里藏银子的那后生挤出了人群站到了罗刚这边。 “不走了” “不走了” 如同多米诺效应一般,又有许多人站了过来,到最后,那边只剩下了八个人。 后加入的这些人先前都有些犹豫,下不定决心,其实他们也不完全是怕死,毕竟加入官军的时候,都知道要打仗的,只要打仗就会死人。 只是当时的观念,加入官军是为正统,造反却是另一回事,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还有一些人是因为家有父母、妻儿抛舍不下,担心有所株连。 但是,当他们真要离开时,却迈不动脚步,这种矛盾的心情与那些粮米钱财无关,甚至无涉生死。 只因为他们看到那些留下来的人,都站得笔直、硬气,都挺着胸膛,像真男人那样,面对生死,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曾经,他们这些想要离开的人,也有人那样站过,静静地站在山坡上,站成一杆枪,站成一棵树,让那些平日穷凶极恶的官军胆战心惊。 那是他们一生中最豪迈的时刻,可惜,那种感觉再不会属于自己。 他们不甘,也不愿从这个群体里月兑离出来,再去卑微地活着,哪怕是死,也要像个男人似的。 所以他们站了出来,因为内心中那种莫名的情感,因为对罗刚无条件的信任,因为他在生死之间,那种淡定的微笑。 罗刚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内心,他一直微笑地冲每一个站过来的兄弟点着头,嘴里说一句,“好” 先站过来的和后站过来的兄弟都紧紧地抱在一起,如同久别的亲人一般,甚至有的人还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剩下的八个人中,有四人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场景,而后默默转身,黯然迈步走下山坡。 大伙停止了拥抱,停止了呼喊,都站在那里安静地望着他们。 “罗兄弟,我们四个有伤的,想留下,你要吗?” 剩下的那四人被推出来一个,不自然地问道,他的伤最轻,只是手臂中了一箭,拿兵器有点困难。有两人伤在腿上,走路一瘸一拐的。最重的一个伤在肩部,罗刚先前检查过他的伤势,射得不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要,只要你们愿意,都要。” 罗刚立刻点头应允。 “我们也回来,罗兄弟,你还要吗?” 几道声音从山坡下传来,随后大伙看到四个脑袋先冒了出来,然后看到了他们赤果的上身,看到了那离开的四个人正一步步地走了上来。 “我们不走了,跟着你干。” 最前面的那个人坚定地说道。 当他们走下山坡时,当后边那群兄弟消失在视线中时,他们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孤独和难过,仿佛不是他们离开了那些兄弟,而是那些兄弟离开了他们一般。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众人围了上来,聚到了一起,这些汉子在满足地笑着,拥抱着,似乎感到只有这样的结果才完美。 罗刚又看了看官军车队方向,而后转回头发号施令,“所有人听我号令” 官军车队两侧,人喊马嘶,尘土飞扬,铳声不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真正的一场混战。 开始时,交手的只是阵垒分明的两方,以金全有为首的哗变方和以张禄为首的家丁队伍。 双方对战的焦点就是车队的所有权。 一边夺,一边守,杀得极为惨烈。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官军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比攻击山顶时要凶猛许多。 混战中,不时有人受伤,不时有人落马死掉,无主的战马在战场上四处奔腾。 但是这种局面并没能维持多久,随着后面两拨军士的到来,战局很快就演变成了混战。 鸟铳队在这样的战局中无法准确找到射击目标,他们中有些人发现所有的家丁都已参战,车队边再没有专人把守。 于是他们靠了过去,想混水模鱼。 只是他们的心太大了,居然想赶着三辆银车离开。 这一下,他们立刻成了两方人马的公敌,他们各自停止撕杀,全冲着鸟铳队来了。 鸟铳队根本来不及发射,只一阵冲杀,他们便损失了一半。 其余的人趁机逃开,在远处伺机以待。 往往在鹬蚌相争时,最忌讳第三方的存在,于是双方各有人马掩杀过来。 鸟铳队在秦成的指挥下胡乱的射击抵挡,却收效甚微。 幸好后边那些立场不定的数十人赶到了近前,双方的人马才撤了回去。 一番胡乱的撕杀,整个战局竟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三方人马对峙的局面。 到现在,张禄那边剩下五十多人,金全有一方还有四十多人,人数最多的倒成了秦成这一边,有八十人左右,只是他们各怀心思,并不能拧成一股绳。 这种情况,金全有和张禄都不敢轻举妄动,战局一时陷入僵持状态。 秦成这边优势是人多,劣势在于他们都是步军,而且人心不齐。他们没有学过骑术,尽管四周有许多无主的战马,他们却只能望马兴叹。一番权衡利弊,他意识到不加入其中一方,他们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 因而在金全有不停的呼喊声中,他带着残存的鸟铳兵队加入了金全有的阵营。 剩下那些人本来摇摆不定,此时见金全有一方势大,也都开始向金全有那边靠拢。 张禄见争取无望,立刻带人向他们冲杀过来。 金全有迅速带着人上来支援,双方再次进入混战状态。 在张应权军中,战力最强的是他的家丁队伍,这些人都是张应权挑选的青年精壮,又经常进行训练,可谓是一支劲旅。 奈何这场仗太乱了,一边厮杀,还要一边看顾着银车。张应权身死,如果银车再丢掉,回到张家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极为悲惨的结局。 所以,这些银子就相当于他们的免死牌,至少能证明他们尽力了。 然而,天不如人愿,尽管他们拼死厮杀,剩下的人却越来越少。当张禄发现身边只剩十几人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此时金全有那边尚有六十多人。 再战下去,他知道必然全军覆灭。 见事不可为,他呼喊一声,挥舞着手中长枪,领着幸存的家丁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连张应权的尸身竟也顾不上了。 金全有带人在后面追杀了一阵,见再无留下张禄等人的可能,遂返回到三辆银车旁转了几圈,然后大笑着跳下马包扎伤口。 这一战,他身中两处刀伤,混战之时根本来不及处理。 其余军士也多数带伤,甚至有些伤势很重,不时发出痛苦的申吟。 然而他们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喜悦,因为当大笔的财富到手之时,他们还活着。而且活下来的人还这么少。 当他们正在包扎伤口的时候,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你们看。” 金全有闻声抬头四顾,猛地站起身形,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许多血来。视线中,一群赤果着上身的汉子,正手持兵器静静地向这边逼近,距他已不足百步。 此时,那群汉子突然加快了速度,向银车冲来,他们没有通常冲锋陷阵时的呐喊声,全都无声地奔跑着,那情形犹如扑向猎物的野兽一般让人窒息。 “妈的,这帮人疯了!” 金全有极度懊恼地骂了一声,对着旁边的官军怒吼道,“还不赶紧上马。” 第十章 四条路 金全有令众人上马,并非想要做困兽之斗。 他领军多年,于兵法征战也算熟捻,与张禄厮杀时,他们凭着一股冲劲,当战事结束,这股劲亦随之而泄。 若再起征战,必无取胜之理,何况残军中尽是伤兵,而对方却人多势众,杀气腾腾。只是他有些奇怪,这帮百姓居然如此大胆,非但没有逃走,还敢明目张胆地上来趁火打劫,而时机又把握得如此精准。 他开始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料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番抵死厮杀,却徒为他人做了嫁衣。谁也没想到最大赢家竟然是他平日视为草芥的一群人。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尽管他心中极度的懊恼和不甘,他还是随着喊声快速地搬鞍上马。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肋部发出了钻心的疼痛,似乎又有鲜血渗出。 只是,他顾不上这些了,匆忙招呼一声,率先打马奔逃,众官军瞬间乱成了一团。 罗刚带着二百多兄弟冲刺般地杀向官军,途中他跃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挥舞着战刀一马当先杀出。后面陆续又有七八名会骑马的兄弟抢到了战马紧紧跟上。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跟着金全有逃掉的只有二十多骑军,其余人都是步军和伤势严重的骑军,罗刚像割草一样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并非罗刚嗜血,只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如果让金全有保存住可以一战的力量,难保他以后不会再搞出什么动作。 他要一次把金全有的人打残,让他黔驴技穷,再也没有兴风作浪的本钱。 一路追杀,看看金全有一伙去得远了,罗刚带着众兄弟返回到银车前。 众人围着银车,他们的眼里放着光,心在激烈地跳动,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们原来以为要经过一场生死厮杀,却想不到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些财富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跳下马,罗刚拍了拍黑色的蓬布,下令道,“打开。” 立刻过去了几个人,一阵动作之后,上层的三个木柜封条全被撕掉,露出大量的银两和制钱,其间还夹杂一些珠宝。 周围的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叹声,而后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他们都见过银钱,但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钱。 待欢呼声稍微落下,罗刚跳到牛车上,双手虚压,止住了众人的声音,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罗刚环视众人,高声说道,“兄弟们,咱们成功了,最让我高兴的是,没有一位兄弟受伤。” “都是罗兄弟指挥有方,要依我们就糟了。”丙队管队黄大牛的粗嗓门响了起来。 “罗兄弟真是福将啊!” 周围再次欢呼四起。 罗刚对着这个插嘴的汉子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大家安静,听我把话说完。大家看到了,这些银子是我们的,粮车也是,还有那边,那边,那些战马也是我们的了。 但是,现在该怎么办?我想了一下,有三条路可走,也可以说是上中下三策。 先说下策,那就是现在就分银子、分粮、分马,大伙按人头平分。之所以说是下策,因为这样办是最低级的办法。暂且不说咱们分的时候会不会有官军再来,就是都分好了,粮食怎么拿,官军的战马都有记号,大家能牵走吗?姓金的和张禄都还有一些人手,大家分开后会不会遇上他们呢?” 众人都认真地听着,这是他们此刻最关心的事情,但他们却都没想得这么远。 罗刚停了一下继续说,“到手的东西,我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我再说说中策,那就是暂时不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离张禄和姓金的远了再分。但这么做也有不足,粮、马就不用说了,大家都带不走,要是卖的话呢,又怕生出是非,惹起官府注意。咱们二百多人,按银子数量来算,一人顶多就几十两,按现在的米价也是只能救一救急而已。而且大伙各自分开,谁要是受了欺负,遭了难,互相都联系不上,也帮不上忙。就算那些富户都被官军欺凌搜刮,更何况我们平民百姓呢。再说了,今天我们干了这些事,谁敢保证能瞒得了别人一辈子。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上策,那就是我们这帮兄弟不分开,这些东西也不分,咱们找个妥当的去处,营建一块属于咱们自己的地盘,大伙把家里老小都接过来,有酒同喝,有肉同吃,同甘共苦,谁来找咱们麻烦,咱们就把他灭了。这帮兄弟在一起,以后还怕没有吃穿吗?” 大伙听完都在仔细想着他的话,谁都没有吱声。 罗刚看了看大伙,又继续说道,“当然了,还有第四条路,那就是,愿意继续跟着我干的就留下,想回家的的人,或者现在,或者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拿着自己的那一份离开,以后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来找我罗刚。还是那句话,咱们永远都是兄弟,大伙考虑考虑吧,到底该怎么办?”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众人。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山顶那一刻,大家都面临着最终的抉择。 佟川突然笑了,“罗兄弟,还考虑个鸟啊,咱既然跟你干了,就没打算走。不就是上山落草为寇吗?咱不怕。” 罗刚也笑了,“落草为寇个鸟啊,谁说要落草为寇了?那些山贼之所以称之为寇,还不是因为他们欺压百姓,到处掳掠,烧杀**。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我们是要营建自己的地盘,不过寻一块安身之地,保证我们的家小能太平过日子,谁要是想跟着我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我罗刚绝不会收留。就是谁以后干了,我也不会轻饶。就算去抢,去劫,也要对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山匪贼寇下手,兄弟们都想清楚了,免得以后坏了兄弟情义。“ “罗兄弟,这个话你倒早说啊,俺们还就怕干丧尽天良的事,没别的说的,这帮兄弟谁都不会离开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 众人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兵器呼喊着,因为在山顶上已经做出过一次抉择,相比来说,这次的抉择虽然更重要,却显得更轻松。 罗刚看着众人,感觉身上热血都在沸腾,心中涌起了无限的豪情。 他对明朝历史有很深的了解,崇祯十七年,也就是十一年后,满清将入主中原,大明百姓生灵涂炭。 要想有所作为,不团结一批人是绝对办不到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能不能改变历史,能不能让悲剧不再上演,但他决心为之而努力,百死无悔。 平静了一下心情,他高声说道,“好,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既然如此,大家现在听我号令,会骑马的兄弟到四处警戒,至少走出三里,听到鼓声才许返回。赶过车的兄弟去检查各车辆,如果损坏立即修复。甲队把官军的衣服全部扒下来,腰牌和别的有用的东西也都带回来。乙队收集兵器,尤其是鸟铳,不许遗漏一杆。丙队、丁队收拢战马,戌队一部分取水,一部分将那些死去的百姓入土。动作要快,天黑之前,务必全部收拾妥当。” 随这一条条命令的下达,接到任务的人立刻答应一声去照办了。 冯林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他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罗刚。今天这位罗兄弟的表现实在是大异往常,平素里他说话不多,行事直白,可今天,他不但说话条理分明,机智百出,而且似乎一直把握着主动,主导着整个事情的发展。 对于这种情形,他不得其解,却又不得不心中愈加折服,对他的号令也执行得不折不扣。 等众人都走了,罗刚背着手,缓缓地踱着脚步,这样子有点滑稽,他光着膀子,裤子破破烂烂,乍一看好象农民在查垄沟。但他的脸上却一片深沉,目光炯炯,别有一番慑人的气势。 暂时的行动方式已经确定,他在考虑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行动路线和落脚点。 去山里的确是最佳的选择,而且要选择山,只能是苍茫的吕梁山脉。 吕梁山脉自东北至西南,横跨山西西部,最近的山体距离此地不过数十里之遥。但并不是吕梁山脉的任何地方都适合他们落脚, 罗刚需要选择的落脚点必须要具备几个条件,一是不能离这里太远,否则长途跋涉,很容易出现意外。二是占地面积要大,山势要险,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三是要四通八达,便于活动,否则自己困在深山中,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个地点,将是罗刚最重要的根据地,以后要从这里起步辐射到更大的地域,所以必须得选好,不能有半点疏忽。 他是在太原府忻州的一处煤窑加入张应权军中的,后世的他也是生活在忻州。而忻州又与岢岚州毗邻。两世的记忆融合之后,他对这一带的地理情况增添了更多的了解。 按他的记忆,近处的山有三座山可以考虑,这三座山都属吕梁山脉,一处是岚县西南的黄尖山,距离此地有八十里。 一处是位于临县东方,距此地一百三十里的真武山,也就是素有“三晋第一名山”的北武当山。最后一处在西北方,兴县附近的石楼山,距离此地七十里。 其他诸如兴县东方的合查山,白龙山等,因为入山脉过深,罗刚直接给过滤掉了。 就他考虑的三座山来说,真武山山势险峻,方圆八十多里,区域广大,能满足罗刚的第二和第三个条件。但那里有多家草贼,最大一家足有数千人之多,恐怕立足不宜。 黄尖山草贼较少,势力也弱,但那里不易长期发展,而且到那里基本要从零开始,没有太多可利用的现成资源。 相比而言,石楼山方圆数十里,南有蔚汾河,北有西滨河,两面环水,正处在山陕交界,最适合盘踞。北上可入大同,南下直达汾州府,东接莽莽群山,西渡黄河,出陕西可入河套。无疑是罗刚最佳的选择。 只可惜,这样得天独厚的好去处,也是名山有主,而且还不只一家。 其实,大明后期,草寇多如牛毛,几乎有山的地方就有贼,无论是大寇还是小贼,总之都不太平。 真武山是第一个被罗刚放弃的,剩下的只有石楼山和黄尖山。两边各有利弊,去黄尖山,立足易,发展难。去石楼山,立足难,发展易。 是迎难而上,还是退而求其次?他不得不慎重权衡。 正在他来回踱步时,李全虎捧了几样东西,走到他的身后,“罗大哥,你看。” 李全虎被编在甲队,甲队的管队是冯林,打扫战场时,冯林将虎子留在附近,以便罗刚有事可以随时听用。 清理张应权的营帐时,他发现了几样东西,所以立即拿给罗刚看。 罗刚闻声回头,目光扫了一下,见放在底层的是一套叠着的铁甲,他认得这是张应权的。铁甲上面放有三物,左边是一个红漆小木桶,里面放着几支颜色不同的令旗。中间是一个精美的红色方形木盒。右侧是一个蓝皮纸册,不是很厚的样子。 罗刚顺手将纸册拿起来,翻开观看,只见上面都是繁体字迹,笔画粗陋。后世的罗刚军事学院毕业后来到特种部队,文化素养也是不凡,除了个别繁体字有些陌生外,其余的都能认出来。 他只粗略地看了看,便认出这是他当初应征时官军备案的名册。里面只写了各人的姓名,连户籍都没有记载。 这本名册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彻底放下了心,再无后顾之忧。 “一会儿,把这个烧掉。” 放下名册,他掀起木盒盖,里面露出一方铜印。 铜印呈方形,长宽对等,约七八寸左右,厚有三寸,上缀方椎形直柄,柄体圆润光滑。 “果然是张应权的官印” 印正面所刻文字皆为篆体,罗刚对这个没有什么研究,只能模糊猜出两个字,还不知道对不对。但印背直柄两侧却各刻有楷体文字,他都能认出。 右侧刻的是“晋镇群牧兵备游击印”,左侧刻着“崇祯四年九月”、“礼部造”。 抚摩着这方铜印,罗刚思索起来,再抬头时,他的眼睛似乎亮了许多。 第十一章 石楼山 雨终于没有下来,风渐渐小了,傍晚时分,天色反倒亮了一些。 一拨拨兄弟陆续返回,按罗刚的吩咐,各项事务在天黑之前全部办理妥当。闲下来的兄弟,罗刚又见缝插针地安排了一些事情,等到人手齐全的时候,整个队伍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打扫战场所得的主要战利品也都统计了出来,罗刚最关心的只有两样,一样是战马,另一样是鸟铳。 战马共收拢回一百四十三匹,其余的都跑失了,估计数目应该有六七十匹。鸟铳数量为六十一杆,配套的火药罐也都带了回来。 别的东西,他并没清点,只拣自己能用得上的拿了几件,其余全部装车。 此时,众兄弟都已换上官军的衣服,挂上了腰牌,静静地围在了罗刚的四周。 罗刚也是一身红色,正拿着一杆鸟铳大声地讲着,“装药、填弹、发射的方法你们都跟我做完一遍了,心里应该有个大概。我再强调一遍,火门盖千万不要随意打开,否则火药受潮之后无法发射。火药罐和火药桶也要注意,不要受潮,更不要离火太近,不然轰的一声人都能炸飞了。” 黄大牛指着旁边的一个铁桶说道,“把总,这么少的火药怕是不够用吧?” 自从罗刚换上了协总郭兴的军衣,这些人便改了口。他们觉得罗刚是大伙的头儿,要是一口一个兄弟,一口一个哥地叫着显然不太合适,于是他们便张罗着称呼他为大当家的。 罗刚却不同意,只让他们叫自己把总。 罗把总翻遍了整个车队,只找到半桶火药,铅弹和火绳数量也不多,黄大牛跟着他一起找的,所以心里很清楚。 罗刚听他说完,微微一笑,“兄弟们放心,弹药会有的,你们只须听我的号令即可。现在给大伙交个底儿,我决定把落脚点选在石楼山。” “啊!石楼山?” 随着话音,人群中立刻有几人发出惊呼声。 罗刚看了一眼,这几人他都叫不出名字,于是笑问道,“你们也知道石楼山?” 其中一名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走出人群,“把总,我们何止知道,我几个都住在石楼山下的李家集,对石楼山一带太了解了,石楼山可千万去不得啊!” 罗刚心中一喜,有熟悉地形的人事情就更好办了,看着那人他再次微笑问道,“为何去不得?你且说说看。” 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西北方,也就是石搂山方向,然后才转回身说道,“要说那石楼山,是个险要的地方,只可惜山上已经有人占了。那伙草贼的大掌盘子外号叫飞天虎,他的真名就没人知道了。这个飞天虎相当狠,原来山上有许多寺庙,光房屋就有二百多间,以前我还到那儿求过雨呢。后来飞天虎带着一伙人上了山,传闻他把所有的和尚、老道杀得一干二净,姑子都给霸占了。就连方圆百余里的百姓都被他祸害不浅,官府派千余人去剿了一次,反而伤亡过半,后来就再也没人敢去了!到现在他们怕不是得有五六百人,准确人数还真没人知道,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是啊,是啊” “我们李家集李老爷家被那伙人灭了满门,家里的东西都给搬山上去了,就连靠着山的地都没人敢去种了。” 有两个人交口接声地插上了嘴。 前面所说的情况,罗刚都了解,他点了点头问,“还有别的吗?” “还有,李家集李老三的媳妇” 罗刚扬起手,打断了那人的话,“别的山贼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吗?” 现在轮到那几人诧异了,最初说话的那黑瘦汉子惊讶地问,“把总也知道有别的山贼?” 罗刚点头道,“选择石楼山作为落脚点,是经过我反复考虑的,如果不了解那边的情形,我也不能随便就做出决定。不过,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你们把认为紧要的都说出来吧!” 那人听完罗刚一席话,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略显紧张,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在外人看来,石楼山是一座山,但我们本地人却习惯把石楼山当成两座山。大山被一条河一分为二,另一半山,我们本地人叫它石猴山。石猴山上也有一伙草贼,掌盘子的叫黑豹,他的狠辣不下于飞天虎,手下一帮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听说,他们的实力只比飞天虎弱上一点而已。” “那他们两伙之间的关系如何?” 听罗刚询问,那人赶忙回答,“把总,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两家常常为争地盘打打杀杀的。他们一打起来,无论谁胜谁败,都会拿我们百姓出气。好在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倒是不杀人,他们也知道,要是百姓都跑没了,抢谁去啊?” 罗刚叹了一口气,替这个时代的百姓难过,这些百姓就是想跑,还能跑到哪去?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没有弱肉强食啊? 停了一下,他继续问道,“你们知道这两伙贼人都使用什么兵器吗?” 那人回道,“都是砍杀的家伙,刀枪之类的,倒很少听说他们用火器,这年头,就是有火器,火药可不好淘弄。把总啊,就算他们没有火器,也不是咱们能应付的。我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咱们还是别去石楼山了。” 罗刚笑了一笑,反问道,“那你说说,去哪里最合适呢?” “这”黑瘦汉子哑口无言,这事儿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仓促间根本无法回答。 罗刚没有继续等待他的答案,而是转向了众人,方才的一问一答间,大伙都听得清楚,许多人脸上现出忧色和犹豫。 罗刚大声说道,“弟兄们,刚才这位兄弟” “把总,我叫李三八”那个黑瘦汉子插嘴道。 罗刚笑了,这名字叫的! “刚才李三八说的情况,我都很清楚,我罗刚绝不是蛮干的人,否则咱们今天就死在官军手上了。兄弟们跟着我干,我知道自己的担子有多重,绝不会把兄弟们往死路上带。再说了,咱们也不是孤军奋战,路上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还有人?” 众人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把总,你说的是真的?” 就连冯林也不太敢相信罗刚的话。 罗刚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罗刚可曾说过假话?好了,现在听我号令,擂鼓,等警戒的兄弟回来立刻开拔,有什么话边走边说。” 兴县,元朝时属州制,名为兴州。 朱重八建立大明后,至洪武二年,降州为县,好好的一座州城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日渐破落。 朝阳发着清凉的光,照在破旧的包砖城墙上,城门刚刚打开,还没有几个行人,慵懒的门军尚在不停地打着呵欠,愈发显出了这座城池的颓废。 兴县城南,蔚汾河的石桥上,一队官军正从桥上滚滚而过,距桥三里便是兴县的北门。 今天是崇祯六年四月初九,也就是罗刚带军开拔的第二天。 是的,这队人马,正是罗刚所部。 从出发地至石楼山有七十里的距离,而兴县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也恰好坐落在这条路线的中点。 昨夜,罗刚带队出发,行了二十多里,稍微离战场远一些后,便下令宿营,埋锅造饭,饱餐足眠。 虽然他做了一些准备,却很有面子地没有遭到任何打扰。 今早,天未亮,他便整军出发,刚好在城门打开时抵达。 此时,罗刚坐着张应权的坐骑,身披张将军的盔甲,打着他的大旗,一边打量着城头,一边等待后队缓缓过桥。 二百多人马,五十多辆车,人喊马嘶,吆喝不断,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两个门军早注意到了这队人马,不知道来了哪路神仙,战战兢兢地倚在城门边翘首张望。 待车队全部通过石桥,罗刚一马当先驰向城门。 等这队人马靠近了一些,他们看到了那杆代表着游击将军的将旗,不禁暗暗吃惊,这么早就来了个大人物,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得小心地伺候着,别自找不舒服。 离老远,二人便躬身施礼,不敢再抬头乱看。 罗刚在二人身前勒住战马,喝道,“抬起头来。” 两个门军立刻听话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罗刚。 “本将问话,你等如实回答。”罗刚说道。 二人应了一声,静静地等着下文。 “本城守城主将是谁?” “回将军,是守备马大人。” “说名讳” “是,大人的名讳是马骏。” “城中有多少守军?”罗刚继续问。 “回将军,五百人。” 罗刚闻言大怒喝了一声,“报实数。” 那两个门军吓得一哆嗦,急忙解释道,“回禀将军,城中守军在籍五百,平日里人齐狗不齐的,现在城里到底有多少人,小人也不清楚,估计不足三百人。” “呃”罗刚点了点头,“城中大小火器、弹药各多少?” 那两个门军开始回答得很快,越到后边说得越慢,有些东西他俩确实不清楚。 罗刚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对其中一人说道,“前面领路,带本将去见马守备。” 那名门军立刻应了一声,当先走去。 罗刚一挥手,后边的车队轰隆隆地开进了城门。 第十二章 兴县借兵 车队入城,如大石投水,顷刻间打破了县城的宁静。 可笑的是,不是因为太多的人过来围观,恰恰相反,街上早起的百姓纷纷惊慌逃避,关门声此起彼伏,无论是民宅还是开门纳客的店铺,皆是如此。 唯一淡定的也许只有一群蜷缩在城根底下的流民,一个个头发蓬乱,衣不蔽体,如不细看,竟看不出是男是女。 罗刚坐在马上,心中非常难过,融合记忆中的种种情景,眼前的亲历亲闻,无不痛陈着大明朝的兵祸之害。 心中愈痛,也愈使他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来的路上,他已将进城之后的事情做了周密的部署,更是下达了不可扰民的严令。 因而大队人马行在凹凸不平的青石主街上,队形虽然散乱,却是秋毫无犯。 也许见这队官军很是规矩,一些胆大的百姓开始靠了过来,也有房门相继打开一条缝隙,探出几个脑袋来。 甚至一座破旧的阁楼上,还伸出一条香帕上下抖动,一女子用袖子遮住半边脸,嗲里嗲气地招呼着,“军爷,上来点个曲儿吧!” 队列中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立刻响起了粗犷的笑声。 这条主街为南北走向,街道两侧,有着一些庙宇和各类牌坊,罗刚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到了十字路口。 带路的门军在街脚处停住脚步,指着右边的一处青砖黑瓦的大宅子,恭敬地说道,“大人,这便是马守备的府邸,正门开在东南,请大人跟小的来。” 罗刚看了看那处阔气的宅院,道,“不必了,来人啊,赏。” 立刻有人上来,给了门军一小块碎银。 那块银子,门军一搭眼便知道有四五钱之多,没想到带一回路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他连忙点头哈腰不住地道谢。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办。”罗刚面无表情地说道。 “请大人吩咐,请大人吩咐,小的一定” 罗刚不等他说完,再次吩咐道,“立刻将所有能联系到的在籍军士带到这儿,事情办好了,还有重赏,要快。” “这”门军有些迟疑。 罗刚把眼睛一瞪,喝道,“这什么?马守备一会儿就得下令,你不过是提前传令而已。” 门军想了想,脸上再次堆起了笑脸,“小的马上跑着去办。” 说完,施了一礼,连跑带颠地走了。 罗刚在马上转身点了点头,已经停住的队伍中立刻出来三四拨人,四下里散开,消失在街道店铺间。 而后罗刚一带坐骑,拐向右侧,身后十名兄弟紧紧跟上。 马骏的守备府前,罗刚放眼望着前方一座牌坊,牌坊为石制,横跨东西主街,层叠渐缩,悬窟飞檐,古朴中透着精致。牌坊正中刻着“爱民坊”三个大字。 看看这块爱民坊,又看看身边两只石狮镇着的阔首大宅,罗刚的嘴角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随着他的示意,有人拾阶而上,用力地扣着门环。 时间不长,旁边的脚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什么。 当看到一身精致铁甲的罗刚时,他立刻变得恭敬起来,连忙脸上堆笑问道,“不知道这位大人是” 罗刚端坐马上道,“速速禀告你家守备大人,就说镇军来人到访。” “不知大人名讳是”那人迟疑着问道。 罗刚板起面孔道,“只须如此通传即可。” 那人立即应了一声,闪身进去,脚门却是不敢关上。反正他该问的都问了,见不见是守备大人自己的事了。 马骏昨夜与新纳不久的小妾折腾了半宿,此时正在酣睡未醒。 被叫起来之后,详细地问了一番,赶忙穿上官衣,小跑着迎出了正门。 罗刚的盔甲看不出品阶,但那家丁的眼睛却很毒,知道一般武官绝对不可能披挂这么精致的甲胄。就连马守备自己的盔甲也比这差得不只一筹,因而马骏也不敢怠慢。 见这位三十六七岁,身着官服的人从正门出来,罗刚翻身下马,冲着马骏一抱拳,“这位可是马大人?” 马骏从盔甲上也看不出罗刚的深浅,只一搭眼便看出此人虽然年轻,眉宇间却透着精明干练,身后又有随从,显然有些来历。 在明朝,武官多有世袭,前期承袭官位之前还需要考较弓马,到后来,连基本的测试都省了。所以,有些勋戚府中的公子,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一落地就是三品四品大员的也不罕见。 因而越是年轻的武官越没人敢轻易得罪,这样的人不是世袭便是有极硬的后台,其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常复杂。 马骏见来人礼数周到,连忙还礼道,“在下正是马骏,请教台驾尊讳。” 罗刚哈哈一笑,道,“在下虽与马大人初次相见,却是闻名久矣。马大人可曾听说过总镇的赵拓?” 马骏想了想,说道,“可是镇台大人帐下的把总赵拓赵秉乾?去年,秉乾随镇台大人讨贼时,在下倒是与他有一面之缘。” 罗刚不知道赵拓的表字,却知道他所说的镇台是指山西总兵张应昌,前后联系起来,想来是不会错了。 看来不能顶赵拓的身份了。 对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他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听马骏说完,他微微一笑,道,“老赵欺我啊,他说与马大人交情很深呢!” 马骏楞了一下,连忙说道,“虽然只见过一面,我俩却是一见如故,说交情很深绝非虚言啊,绝非虚言。” 罗刚点了点头,“这就对了,那马大人可曾听说过,镇台大人的胞弟,游击张将军麾下的郭兴?” “郭兴?” 马骏凝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在下困居此地久矣,难免有所孤陋寡闻,惭愧啊。” “哈哈哈,马大人过谦了,郭兴本籍籍无名之辈,何德何能入大人法眼,兄弟不才正是郭兴。” 说着话,罗刚从右侧甲下取出郭兴的腰牌,双手递上。 这货身上挂了四五块腰牌,他就不信这些人,马骏全都认得。 马骏接过来看了看,见来人的官职只是协总,比自己低了不只一级,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他脸上却热情依旧,“原来是郭老弟,你看看,光在这儿说话了,快请到官厅奉茶。” 对方的官职他并不看重,可是他到底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的人物,也可以说是八面玲珑,在没有完全知道对方底细之前,他绝不会敢稍有慢待,轻易交恶。 至少现在他知道来人的身后便有张应权,张应权身后还有山西总兵张应昌,那可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他命运的实权人物。 “请” “马大人先请” 两人谦让了几句,马骏拉着罗刚的手笑道,“郭兄弟到了这里,就无须客气了,走吧。” 说着话,手拉着手,肩并肩,进入府门,绕过迎门的彩绘一字影壁墙,进了官厅。其亲热程度,如同多年的兄弟似的。 十名兄弟也紧跟在二人身后进入马府,分立在官厅门外两侧。 落座奉茶等一系列程序过后,马骏开口道,“郭老弟远来不易,如无紧要之事,这次可要多留几天,兴县虽然是穷乡僻壤,却也有些好去处,趁这几天咱兄弟也多亲近亲近。” 罗刚知道马骏这是转弯抹角询问他的来意,他拿起杯盖打了打浮叶,呷了一口才微笑道,“老赵常言马大人为人仗义,极重情意,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秉乾近来定是春风得意,也不知道来看看老友。”听罗刚再次提起赵拓,他不得不问问人家的近况。 罗刚摇了摇头,道,“马大人可是错怪了老赵,要说他春风得意,可能过几天就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若时运不佳,或许就” 说道这儿,他叹了一口气。 “郭老弟何出此言啊?”马骏探身问道。 罗刚苦着脸道,“别说是老赵,就连兄弟也是如此啊。还有马大人,你还不知道吧,大人也跟我们栓到了一起,同病相怜啊!” “到底为何,请郭老弟快快说来。”马骏急问。 罗刚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啊,马大人可听说游击张将军在太原府率军剿贼?” 马骏点头道,“略有耳闻。” 罗刚故做神秘地转头看了看再无旁人的四周,凑过去低声道,“这就对了,这么大的事,马大人耳目通灵,定然知晓。老赵本是镇台大人的臂膀,这次随在张将军军中,一起来了太原府。谁知近日陕西贼势猖狂,大有渡河入府之势。马大人也知道晋王驻藩太原,兹事体大,曹督不敢有失,特令张将军率军赶往黄河东岸,防贼流窜入境。若贼不入境,张大人功德圆满,若流寇真进来了,恐怕张将军一命休矣,就连镇台大人也未必保得住。我和老赵都在张将军麾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马大人你说严重不严重?” 罗刚所说的曹督是指都督同知曹文诏,今年正月,陕西临洮总兵曹文诏剿贼有功而升任都督同知,奉旨节制山西、陕西诸将围剿流寇,就连陕西总兵董志义和山西总兵张应昌也在其节制之下。 此事山、陕两地百姓人尽皆知,因而罗刚把他抬了出来。 他满口胡说八道并不担心被马骏看穿,因为昨日张禄逃走时去的是东南太原府方向,金全有走的正南汾州府方向。而兴县则在东北。张应权和赵拓之死并无旁人看到,事后尸体又都埋掉了。即便马骏听闻这场战事,他也准备好了说辞给忽悠过去。 而马骏只是一城守备,负责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罗刚料定他绝对不会知晓流寇近日的动向和曹文诏的兵力调动情况,因而撒起谎来有恃无恐。 果然如罗刚所料,听罗刚说完,马骏并没有丝毫怀疑,而是着急地问道,“此事的确干系重大,但不知郭老弟所说的,为兄也与老弟同病相怜却是何意?” 第十七章 反袭 野旷天低,一弯上弦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洒在原野上,山与树朦胧成一片黑色,只有三合院似的营寨和旁边的溪流透出隐约的白。 营帐内一片安静,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声,只偶尔听见一声牛叫或者战马打出响鼻的声音。 此时已近三更,罗刚的五百多名手下埋伏在营房四处,都打起精神,警觉地观察着各个方向。 方入夜时,还是一部分人负责警戒,另一部分人休息,随着夜色加深,罗刚令所有人都进入备战状态。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方向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连贼寇的鬼影都没见到一个。 本来官军就不太敢相信罗刚的判断,如果连没影的事都能算出来,岂不是武侯再生? 只是他们都把这种怀疑埋在了心底,谁都不敢说出来,也不敢稍有懈怠,毕竟罗刚执行军法的样子,能让人记上一百年。 既然郭协总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可以看出他预想中的贼寇肯定少不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些官军大都想到了这一层,因而执行起罗刚的命令来,还算非常乖巧。 只有罗刚的原班兄弟依然坚信罗刚的判断,到现在,罗把总的形象已经在他们心中开始神化了。两天来,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无一不被罗刚算无遗策地得以实现。 既然罗把总说会有贼寇来偷袭,那必定是有。 用后世的话来讲,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罗刚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他需要他们做的只是一样,那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 此时,他正坐在营寨东面开口处的第一座帐篷中,透过帐篷上开出的一道孔洞望着外面。前方十步处,有两道人影背靠背坐在草地上,一眼看去,似乎是两名负责警戒的士兵在偷懒打着瞌睡。 然而,这两人却是死人,是郑图的两名家丁被摆放在那里做做样子而已。 营帐中,除了罗刚还有虎子和四名炮手,两门虎蹲炮穿透帐篷,把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外面。 与此相对的另一个帐篷也做了同样的布置,就连处于方形拐角处的两座帐篷也各放置了一门虎蹲炮,剩余的火炮都被放置在东侧开口处。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一个可能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的敌人。 终于,帐篷里的罗刚突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如鹰隼一般穿透夜幕直射向远处。 大约百步之外,开始出现一些黑影,随着黑影的靠近,更多的黑影又冒了出来。 众多的黑影融合在夜色中,密密麻麻的看不清有多少,他们全都沉腰伏行,快速而安静地向缺口处靠近。 罗刚对虎子点点头,虎子兴奋地起身走出帐篷,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罗刚身上。 看着大群的黑影距离营寨越来越近,罗刚缓缓举起右手,停留在空中。 似乎那些人远远地看到了那两具尸体,动作变得更轻了。当距离尸体只有三四步时,他们突然加快了速度,当先几人迅疾冲过去,手中的大刀狠狠砍下。 两具尸体像木头一样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奇怪怎么是死的?”有人嘀咕了一声。 也就在这时,罗刚举起的右手猛地一挥而下。 李全虎看到手势,手上丝毫不敢怠慢,快速燃着火折,将手中的一件东西点燃。 只听蓬的一声,一股亮光带着浓密的烟雾直射向黑影袭来方向。 这件东西名为青烟,在明朝相当于后世的信号弹,也是从马骏那里得来的。罗刚之前进行布署时,就约定以青烟为信号。亮光射向哪个方向,就重点攻击哪个方向。 随着青烟的发出,营寨中立刻冒出大量人影,火光不停地闪动,各种火器发射的声音混在一处,震得大地都在颤动。 众多火器全都射向了黑影密集处,那些人突然听到自己人的喊声,还没等做出反应,营寨中的弹雨便横飞而至。 顷刻之间,惨叫声成片地响起,大批大批的黑影接连倒下。 营寨中的虎蹲炮全部装的霰弹,弹丸由数升铅丸、铁丸构成,数量极多,发射时形成一片弹幕,如狂风暴雨一般,最适合攻击密集人群。 而且,虎墩炮还是采用平射方式,这种炮的炮身只有两尺长,射程较近,通常有效射程大约三十步左右,如今近在十步,弹丸却能爆发出强大的穿透力,甚至可以一连打透两三个人。 十门虎蹲炮接连发射,其杀伤力简直如摧枯拉朽。 更何况还有近二百杆各类火铳,全都点火发射,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罗刚的那班兄弟大多第一次发射,没什么经验,但射击密集人群也不在乎什么准头了,只要弹丸发出去,肯定不会跑空。 对于那些趁夜偷袭的人来说,这一轮轰击如同一场巨大的灾难,面对猛烈的火器,他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头溃逃。 虎蹲炮刚刚发射完,三门灭虏炮和两门佛郎机炮又开始了发射。这五门炮同样使用霰弹,同样平射攻击。这五门炮的杀伤力尤较虎蹲炮更为强大。 “轰轰轰” 大量的弹丸朝着溃逃的黑影暴射而去,连续的惨叫声再次划破夜空,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中弹倒下。 没有倒下的贼人亡命奔逃,一片黑影快速融进夜色之中。 “把总,这个还放不放了?”李全虎举着手中的另一枚青烟急问。 按罗刚的交代,虎子看到罗刚的第一个手势放出一枚,看到第二个手势再放出一枚。 两枚青烟代表着罗刚的不同号令,第一枚发出,火铳和炮手发射。第二枚发出,火砖、火箭喷筒、翻箱雷等火器的操作手发动攻击。 这是罗刚布置的第二层火力网,当火铳和火炮发射之后,若贼寇还能冲上来,肯定是来不及填装弹药,这时候就需要使用这道防御。 只是令罗刚没想到的是,贼寇居然如此大意,采用密集队形发动袭击。只第一道火力网便已击溃贼军,自然无须浪费掉那些珍贵的火器了。 听到李全虎询问,他摆了摆手,目光依然盯着贼军逃跑的方向。 “把总,我们追吧!”这时候,佟川跑过来大声请示。 “为什么要追?”罗刚微微一笑,反问道。 “贼人没剩下多少,咱们追上去还能杀他个屁滚尿流,肯定吃不上亏。还有,贼人步行攻营,他们肯定把马匹放在什么地方了,那可是一笔横财啊,有便宜不占,那是”佟川侃侃而谈,说到后来才意识到不太对劲,慌忙停住了口。 罗刚哈哈大笑起来,“老佟,看来你有长进啊,知道用脑袋想事了。” “那是,那是,跟着把总再不学点东西,那不成了榆木脑袋了。把总,咱到底是追不追啊?” 罗刚摇了摇头,下令道,“任何人不许追击,立即打扫战场,清点贼寇损失数目,一定留下几个活口,重点查查有没有飞天虎的尸体?” 随着他的命令,众人纷纷奔向前方战场。 李全虎看了看手中的青烟,嘟囔道,“这就打完了?” “是的,打完了。”罗刚点头笑道。 “这也太快了,我还没过瘾呢?”虎子又嘟囔了起来。 “抱怨什么呀?你还放股烟,过过手瘾呢!老佟我就是一趴墙头的,光看热闹了,找谁说理去?”佟川大着嗓门插嘴道,“对了,把总,你怎么知道贼人今晚要来。还有,大晚上的,黑咕隆咚的比锅底白不了多少,我连他们鼻子眼睛都没看到呢,把总怎么知道他们一准是石楼山的人,就不会是石猴山黑豹那伙人?还有,咱们为什么不追啊,就便宜了那帮龟孙子了?” 佟川属于第三梯队的战士,也就是等前两道火力阻击之后,贼寇还能冲过来,就该他们轮着大刀片子上了。因而,这轮短暂的轰击中,他的确只是瞪着两个大眼珠子看着。 他的一连串问话把罗刚逗乐了,罗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口气问这么多,到底该回答哪个?我只告诉你,这些人肯定是石楼山的,你信不?” “我信”佟川重重地点头,“把总说的话肯定错不了,我就是想问问,把总怎么知道的。” “还是用脑子。”罗刚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暂时先不告诉你原因,有空的时候多想想,也别担心没仗打,或许明天还有一场仗呢!” “是吗?这敢情好了!”佟川变得兴奋起来,不过,很快他的情绪又跌落下来,像李全虎那样嘟囔起来,“有仗打倒是好事,可是跟着把总打仗,总感觉不过瘾,总是还没轮到老佟伸手,就大获全胜了!” 一席话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罗刚心中非常欣慰,经过几次对战,这帮当初听说打仗就怕得要死的老百姓,如今也成了好战分子,军心可用啊! 看看依然手舞足蹈的佟川,他略一沉吟,道,“老佟,你要真觉得不过瘾,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一个事做。” “好啊,好啊,是追那帮兔崽子吗?” “不是追,是跟着。”罗刚纠正道,“你马上挑选二十名骑术好的兄弟,远远跟着败逃的贼寇,注意,马的脖铃一定摘下来,嚼子都给戴好了。还要隐藏好行迹,不得让对方发觉,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看看那帮人身上发生什么事就行。估计会有一场好戏,只要有事发生,你立刻带人回来。要是一路无事,看着他们上了石楼山也立即返回。” “把总大人,你就认定了他们是石楼山的贼人啊,要是别的山头的,岂不是要跟错路了?”佟川问。 “看来不给你们点证据,你还真不相信我的判断?来人,去看看找到活口没,有的话立刻带来一个。”罗刚立刻对旁边的人吩咐。 有几位兄弟闻言往打扫战场那帮人跑去。 时间不长,几个人返回来,还真架回一个活的。 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看他的样子是伤在腿上,自己都无法站起来。 看到罗刚等人,那汉子立刻扑倒在地,抱着罗刚的小腿连哭带喊地求饶。 罗刚一脚将他蹬开,喝问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军爷,俺们是石楼山的杆子。”那汉子挣扎着爬回来连声回答。 罗刚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佟川,笑道,“别傻了,去准备出发吧!” 佟川挠了挠脑袋,楞眉楞眼的看着罗刚,心中不住地惊叹,还真神了。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对罗刚一拱手执行军令去了。 这一幕令数十名官军的炮手咋舌不已,他们打完炮之后一直留在边上,没有跟着去清理战场。 罗刚与佟川、虎子的对话,他们都听在耳中。 对于佟川提出的几个问题,他们深有同感,但他们都不敢发问,只注意听着几人的谈话。 现在一听这伙人的出处果然被把总料中,正是他所说的那股石楼山贼寇,其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罗刚一直同他们在一起,也没派人出去打探,能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出有贼人夜袭已是不可思议。而且他一口断定这些人必是石楼山的人,那就更神了。因为附近的山贼不只一伙,稍远的地方也有,还有一些忽东忽西的流寇。 而且,让他们震惊不已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这位指挥者居然敢把贼寇放到十步距离才下令发炮。这在以往作战中简直不可想象,平时把对手放到射程内就开始点炮。 十步,这么近?天哪,要不是一想到这位把总大人执行军纪时的冷酷,他们都想掉头就跑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罗刚既佩服又充满了好奇,一个个都留意听着罗刚对那名贼寇的询问。 只听罗刚又问道,“这次劫营,领头的是哪个?” “是俺们掌盘子的,飞天虎。” “来了多少人?” “四百八十人。” “山上还有多少人?” “一百三十多留守的,再有就是家里的老婆孩儿,还有就是票了。啊,就是抓到山上的人。” 罗刚点了点头,对旁边人下令,“拉下去,再带一个过来。” 又连续问了两名活口,所得口供与第一个人基本一致。 等罗刚问讯结束,战场清理结果已经出来,这一战共留下贼寇伤亡者共三百二十七人,经贼寇仔细辨认,并未发现飞天虎。还有就是兵器和从贼寇身上搜来的银钱大约六百多两。 听完禀报,罗刚心里更为塌实,贼寇的伤亡数目与所料相差不多,已达到重创对方的目的。 看看天色,弯月已经偏西。罗刚一声令下,将所有活口全部处决,然后分银子睡觉。无论官军还是他的原班兄弟,一律按人头平分。 罗刚的兄弟还好些,那些官军一个个都兴奋不已,出来一天,分了两次银子,这一趟,真值! 第十八章 挺进石猴山 杨柳岸,晓风残月,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浅溪清流,芳草连天,如不是有诸多尸体排列在营寨之外,此情此景还真算得上是一幅上好的旷野晨风图。 然而,破坏着景致的不只是那些贼寇的尸体。 旷阔的山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急促响起,瞬间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佟川带着一帮兄弟风驰电掣般从东边飞驰而回,他自小给人放马,马术异常娴熟,身后的那些人有原班兄弟,也有官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马术都不寻常。 佟川等人刚一出现,立刻有十几名负责警戒的兄弟迎了上去。 他只高声打了个招呼,马速丝毫没有放慢,一直驰到营寨开口处才翻身下马。 “把总大人。” 这家伙性子较急,刚一落地,就高声喊了起来。那些帐篷看起来都差不多,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罗刚住在哪座。 罗刚穿着郭兴的那套衣服从一座帐篷里钻了出来,一整日穿着盔甲,他还真有些不习惯。睡觉的时候,他就穿着这套军服躺下的。衣服上有金全有杀郭兴时留下的三处刀口,虽然血迹已经清洗干净,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当然,别的兄弟所穿的军服多少都有破损,但官军久不发新戎装,大体都是这样。正因为如此,马骏和郑图等人才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至于这些百姓穿上官军的服装后,也还带着百姓的模样,这一点上,刚好符合官军的特点。很多军队都是这样,临战招募,百姓变成当兵的,就是一身衣服的问题。 佟川一眼看到罗刚衣服上的三道口子,急忙问,“把总受伤了?” “嗯,衣服受伤了。”罗刚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佟川看到把总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开玩笑,遂不再多问,急忙一拱手,“把总,你真是神了,果然有好戏看,老佟是心服口服啊!” “说吧,你看到了什么?”罗刚笑着问道。 佟川道,“我和弟兄们往石楼山方向追赶,没敢放开速度,走出十多里的路程才看到那帮兔崽子。他们带着不少马匹,但速度很慢,老佟我按照把总的吩咐,不敢让人家看到,就远远地跟着。在中途他们停了好一阵,后来就继续走,大约又走出十多里,到了天刚蒙蒙亮,前面忽然乱了,就远远看到他们和人打起来了。对方人数多,直接把他们围住,石楼山那帮贼没敢死拼,照着一面杀了出去,朝石楼山方向跑了。” “办得不错。”罗刚赞许道,“马上带兄弟们到冯林那领银子,然后好好睡一会儿。” “又有银子发了?”刚回来的几名官军兴奋的问。 “去吧,所有兄弟都分到了。”罗刚挥了挥手,而后下令让其他人集合。 一连串的军令发布下去,营中立刻变得忙碌起来。 那些尸体必须要埋掉的,天气炎热,腐烂之后很容易引发瘟疫。罗刚便让人将他们拖到远离溪水的一处洼地直接填土。 其余的做饭、收拾东西,整理营帐,装填弹药,喂放牛马,各有所司。 辰时将尽,大队人马全部收拾停当,整装待发。今早剩余的一头猪和几只羊全部宰掉,众人又是一顿猛吃。因而他们结队而立的时候,一个个显得意气风发,比昨日精神了许多。 罗刚重新披挂上盔甲,坐在马上,巡视着大军,而后一挥手下令,“起” 这次队伍改变了行进方向,昨天是径直向北,而今天却是转道向东。 众官军虽然心里疑惑,要去黄河岸边或者向西北,或者向正北,如此走法,岂不是离黄河越来越远了。 只是他们依然没有多问,大伙都不是傻子,如今拿了许多银子,上官要去哪跟着就是,谁会没事找不自在乱问。更何况,离黄河远了,意味着离流寇也远了,但这个方向是往石猴山一带,他们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冯林从辎重车队那边来到罗刚身边,小声道,“我听李三八说,到石楼山应该走东南方向,现在这么走要绕好大一圈。” 罗刚小声道,“冯大哥,谁说要去石楼山了?” “昨天咱们重创石楼山的草贼,如今他们实力虚弱,难道咱们不是去攻山吗?”冯林疑惑地问。 “不是” 罗刚摇了摇头,道,“冯大哥,石楼山是要攻的,但不是现在,要是硬攻,咱们得死多少兄弟啊?仗不能这么打,要实现一个目的,有很多途径,而我们只能选择代价最少的一个。即使没有这种途径,也要给造出来。” 冯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脸迷惑。 罗刚看看旁边没有官军,于是说道,“冯大哥可能心中有很多疑问,那我就给你讲讲,咱们这次不攻石楼山,而是去取石猴山。” “石猴山?”冯林急道,“那里的贼寇可没受什么损失啊,我看倒是石楼山更好取。” “谁说的?我看啊,现在的石猴山倒是一座空寨。”罗刚缓缓道。 “怎么会?”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冯林果然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罗刚解释。 二人并辔而行,好半天,冯林在马上一拍大腿,道,“按把总说的,倒真有可能。可是,你怎么想出来的,真神了,这算计也太深了啊。把总,别看我痴长几岁,要说这手段,在你面前,我就是一小女圭女圭。没别的,真是服了你,跟着你干,我还真不信咱能吃一点儿亏。” 罗刚哈哈一笑,“冯大哥,我自然不会让兄弟们吃亏,现在那些辎重就是咱们的命根子,你务必要看顾周全。” “遵令” 冯林这一下倒真有军人的派头,他一拱手,打马回转车队。 石楼山与石猴山均在兴县东北,罗刚带军向正北方行出三十多里,在方位上,石猴山正处在罗刚的东南方向,距离也就在三十多里左右。这些情况,他事先早在李三八那里问得一清二楚,心中自然有数。 一路上,如同先前一样,四野荒凉,炊烟稀疏,四处可见出来挖野菜的百姓,还有不少携家带口的流民。大多都是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就连入土下葬的人家居然也碰到了三家。 罗刚本想周济他们一些,只可惜那些人见到官军的队伍立刻就跑掉了,怎么喊就是不回头。 离石猴山远些还好,当人马行山寨十里范围之内,更是人烟渺渺,一些住在山野间的散落人家,都是人去屋空。 兵患?匪患?罗刚咬了咬牙。 石猴山西侧十里之外,路途便不平坦了,丘陵起伏,树木杂生,已属山麓之地。 罗刚特意避开石楼山寨门的方向,挑选平坦的地方,转转折折从斜里隐蔽着穿插过去。 正午刚过,大队人马沿着一道弯形山地拐出后,便上了寨前的正路。此时,罗刚在马上已能远远地望到石猴山上第一道关口的箭楼了。 关口下的坡度较缓,至第一道关口开始陡峭起来,两者之间距离看起来大约有六七十步。 望了望寨楼上边,罗刚对身边的虎子说道,“传我将令,加速前进。” 说完,他策马奔到前队,当先带着佟川等数十名骑马的弟兄一溜小跑地朝山脚奔去。 刚奔出不远,只见寨门开了一道缝,放出一骑又快速关紧。出来那人快马加鞭地朝着西南去了。 “把总,我去追!” 旁边的佟川请令。 “不用追。” 说完,罗刚马速不快不慢地继续向前驰去,当距离山脚只四十余步时,他止住了人马。 此时箭楼上的情形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上面有二三十名喽罗,正站在上面向这边观望。 见此情景,罗刚露出了笃定的笑容。果然如他所料,空寨一座。 就算两着同时发现对方,罗刚的马速并不快,这段时间,对方也有充足的时间调配人手,布置防御。事实上,他们却只有这么少的人出现。 至于说有其他人埋伏在别处,罗刚直接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随着他们的到来,箭楼上的贼寇大多望着石楼山方向,也就是刚才那匹马离去的方向,显然他们在盼着援军回来。 观察完,罗刚一催战马带着众人又前进了三十余步,箭楼上有几个贼人拉开弓箭,瞄着下边,却始终未放一箭。 “哈哈哈” 罗刚一阵大笑,用手指着上边道,“你们看,他们怕了吧!他们不敢先放箭,怕把我们惹怒了立刻攻山。大伙现在看看,我是如何使用火铳的。” 说着话,他从马上摘下一杆鲁密铳,用火折点燃火绳,只稍一瞄准。 砰的一声,一股白烟,箭楼上一个张弓搭箭的贼人应声而倒,其手中的弓箭因为失去控制,斜着射到了天上。 “好” 众人轰然叫好,尤其是有些官军,他们第一次看到罗刚发射鸟铳,被他的一射之威给震到了。 罗刚换了一杆鲁密铳,照着箭楼上露出的半个脑袋又是一下。 与先前一样,那人还是应声而倒。 罗刚又换上了第三杆鲁密铳,这次的铳口从箭楼上扫视了几个来回,却没能发出去。 因为上边的人都藏到了箭楼的木栅后,没人会出来当靶子给人家爆头。 自从得到这七杆鲁密铳,罗刚便放弃了原来那杆鸟铳。鲁密铳不但在结构要优于鸟铳,更方便发射,而且射程远,威力大,可以说是此时火铳类武器中的霸主。 这样的火铳,自然成为罗刚的不二之选。 “把总真是神射手啊,把他们打得和乌龟似的,不敢露头了。”佟川赞叹着,而后说题一转开始请战,“把总,老佟请令带人攻山。” “不” 罗刚摆了摆手,“现在不是攻山的时候,空山一座,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佟川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叹道,看来自己和把总差得太远了,总和人家想的不一样,还得总暗自猜来猜去的。一出结果,总都是人家做得对。 罗刚一眼看到他失落的表情,继续说道,“昨夜我说过,今天有你的仗打,那肯定是有的。你现在带着二十名铳手给我瞄着上边,只要有人露头就给我打。现在给我大声重复一遍。” “是,带着二十名铳手对着上边,只要有人露头就打。” 佟川大声地喊道,声音远远地传到了箭楼上。 上面的贼人清楚地听到这道喊声,更是压低了身子,只透过箭楼上细小的缝隙朝下边观望。 给佟川布置完任务,看看辎重车队将到近前,罗刚拨马迎向后队。 “车辆停在左边,所有人下马,步军一百人面朝寨门,在这里结成人墙,炮手于人墙前布炮。” ps:今天两更,第二更十九点,求收藏,求推荐票支持!!! 第十九章 杀 “把总的想法实在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这是所有人此时共同的想法,因为他们的把总大人罗刚又做了一件让他们如坠云里雾里的事。 布置炮位时,罗刚居然只将一门佛郎机炮对着寨门,其余十六门大小火炮全部反其道而行之,都对着反方向。 既来石猴山,必定是要攻打石猴寨,然而炮口却对着外边,却是做何解释?诸人把满月复的疑问闷在心里,手上却是快速地布置着。 “老佟,向上面的人劝降。”待所有火炮架设完毕,罗刚下令道。 佟川得令,立刻在马上扯起了嗓子,“你女乃女乃的,上面的人听着,赶快下来受降,就饶了你们这帮兔崽子的狗命,要是给脸不要脸的话,你们从哪出来,老子就给你们塞回哪去。你们不怕?那老子就让你们家的娘们再生下小兔崽子都跟着老子姓佟” 佟川乱七八糟地嚷嚷一通,上边没一个人答茬,要不是从箭楼木栅间明灭闪动的光线中可以看到后面的人仍在,还真会让人以为他们已经跑掉了呢。 听到佟川粗鲁的喊话,罗刚咳嗽了一声,道,“老佟,别太荤了。” 佟川一伸舌头,继续喊道,“就算我老佟吃素了,老子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再不出来受降,老子就轰你娘的” 罗刚有些无奈,人的脾气秉性还真难改,让吃肉的变成吃草的,还真得需要时日磨练。 于是,他取消了佟川的劝降权,将他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半天,至于喊话,则换上了别的兄弟。 上面的人降与不降,罗刚并不在意。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边喊着话,他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到了山外。 如果时间达到他预定的底线时,他要等的人还没有来,那么他就要打破寨门,先占了石猴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约盏茶之后,终于他看到远远地一伙人飞骑而来。 箭楼上的人早已看到下边的官军布好了炮口对外,再见到自己人来了,担心他们上当,立刻有一个站出来大喊一声,“小心,有炮。” 喊了一声,怕下边的火铳发射,那人又快速又缩了回去。 只可惜他的声音虽大,来的那伙人马蹄轰鸣,距离又有些远,根本就听不到。 罗刚担心上面的小喽罗坏了他的大事,急忙下令,都给我喊起来,把上边的声音给我压住。 “快开门归降吧!” “杀啊” “别顽抗了。” 众人立即意会,纷纷胡乱喊起来,有的干脆张开嘴干嚎,许多声音混合在一起,根本听不出个数。 上面的人又躲在箭楼上提醒了几声,一点效果都没起。 十多个胆大的贼寇情急之下,硬是站起身来,挥手向他们的人报警。 这次,早有准备的二十名鸟铳手纷纷发射,一阵乱打,有几人被射中,其余的又躲了回去。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罗刚下令,让前面的人躲开,向箭楼开炮。 “轰” 那门对着箭楼的佛郎机炮发出一声巨响,随着火光与烟雾,一颗铅制实心弹子正轰在箭楼上。 粗木制成的箭楼受力不住,直接被砸出了一个窟窿,旁边的木头也被砸得木片飞溅。 与此同时,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从上面响起。 从山外来的那伙人,正停在二里外向这边观察,当看到箭楼上有自己人站起来挥手,竟错误地理解为是在告诉他们山寨还在自己人手中。现在又看到官军的火炮在轰击箭楼时,那伙人立刻放马向这边杀来。 罗刚见对方果然中计,立刻令军士上马。 那伙人见到这边的情形,再次加快了马速,手中刀枪并举,气势汹汹地杀来。 待对方近至四十步左右时,随着罗刚的号令,挡在火炮前的军士快速向两边撤开。炮手点燃了火炮上的引信。 罗刚将火炮的攻击角度全部调整在二三十步左右,不能再近了,否则真的肉搏起来,难免有所死伤。 那伙贼寇的首领正是石猴山的大掌盘子黑豹,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当对面官军快速散开队形后,他看到了正冒着火花的一排火炮,而炮口正对着他这边。 “娘的,中计了,退!”他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想调头逃开。 从挡在火炮前面的兄弟开始散开到黑豹发现中计,不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但高速奔驰的战马却在这很短的时间内又驰出了近二十步。 他刚停住坐骑,后面的快马一匹接着一匹上来,前冲后撞,竟一时挤做一团。这也不怪后边的那帮喽罗,罗刚架在地上的火炮,后面的人跟本看不到。 近二百匹快马,奔腾间声势有若雷鸣,黑豹的一句喊声,根本就是瞬间被淹没了,听到的或看到前面情形的人,也就是跑在前面的十几人。 黑豹一伙刚一混乱起来,罗刚那边的火炮轰轰轰轰地响了起来。众多的火铳一起发射,犹如昨夜的翻版。 十六门大小火炮,又是全部装的霰弹,密密麻麻的弹雨,如同超级冰雹一般,带着强悍的穿透力狂虐那帮贼寇。 贼寇总数大约二百人,只这一炮轰铳射,就被轰倒了七八成以上,连人带马,跌倒一片。就连黑豹本人也未能幸免,身中数弹跌在地上,申吟不止。 “佟川率步军攻山,冯林率炮军看守辎重,骑军随我追敌。” 罗刚一声喝令,当先高举着张应权那柄精钢斩马刀向溃逃的贼寇追去。 身后,一百八九十名兄弟紧紧跟上。 一次次挥刀砍下,罗刚途径炮轰现场时,将还在动的贼寇全都补了一刀。其余兄弟也不甘人后,各自挥动手中兵器下了狠手。 百余骑狂奔而过,地上猩红一片,能喘气的已经所剩不多。 前方,大约有三四十名贼寇没命逃窜,然后这些人中,有的是坐骑受了伤,有的是人受了伤,溃逃的速度都不快。 很快,有近二十人被罗刚等人追及,杀落马下。 剩余十几名贼寇速度还算快些,但因为他们乘坐的战马刚经过一阵疾弛,体力自然难以和罗刚这边的战马相比,一追一逃间,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 当贼寇只剩下七人时,他们在越过一座石桥后,各自分散开,朝不同方向逃开。 罗刚只带人朝着逃往南面石楼山方向的两人追杀,其余人也就不再过问。 也是这两个人倒霉,非要跑这个方向,罗刚并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当这些贼寇再也对他构不成威胁时,他的目的就只剩下石楼山了。 终于,又追出了四里多路时,这两人也被砍落马下。 此时罗刚的身边只有百人左右,其余人因为马术不精,地形起伏不定,非常复杂,所以给落在了后面,罗刚索性把他们在后边收拢战马,随后慢慢跟上。 石楼山与石猴山毗邻,但两座山的寨门却相隔十五六里远。 罗刚马不停蹄一直朝着石楼山寨门方向飞驰,还没等他到达寨门前,远远地就看到前方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罗刚也不觉得意外,越往前走,看到的尸体越多,当他来到山脚下时,发现通往寨门的斜坡上也同样如此。 石楼山的第一道关口就在山坡上二百多步处,此时寨门大开,没看到半个人影。 罗刚催动坐骑,带着诸兄弟直接冲上了缓坡,来到寨门前。 这里的尸体更为密集,足有一百几十具之多,进寨的道路已经被清理出来,那些尸体乱七八糟地扔在寨门两侧。其中一扇寨门已经损毁,破破烂烂地歪向一边。附近散落着许多滚木、擂石一类的防守重器,想来当时的攻防战一定很激烈。 他身后诸人显然没有料到,来到石楼山居然看到这样一幅情景,一个个都有些吃惊,也有些紧张。 似乎听到了这边的马蹄声,里面有人喊了一声,“是大掌盘子吗?” 随着话音,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衣汉子,从寨墙内侧提着裤子斜刺里跑了出来。 当他看到罗刚等人时,慌忙调头就跑,罗刚一催坐骑,瞬间冲至他的面前,手中精钢斩马刀向前一横。 那汉子也是乖巧,一见跑不掉了,立即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我来问你,你是哪座山头的?”罗刚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问道。 “小的是石猴山的。”那汉子急忙回道。 “石楼山的人呢?” “有的死了,有的逃了,不过没逃出几个。” “飞天虎呢?” “死了,昨天晚上都没进来寨子就给作掉了。” “黑豹呢?” “大掌盘子带人回去救援了。” “山上有你们多少人?” 那汉子急忙又答道,“八个,不,七个,算小的是八个。” “都在哪里?”罗刚继续问。 “在山上的聚义厅里,就是最大的那个庙,二掌盘子的领着呢。”那汉子说着话,向上指了指。 罗刚问完,心里有数了,既然黑豹带人回去的,那肯定就在那帮死人堆里呢。他手起刀落,将那汉子直接砍杀。 在尸体上蹭了噌刀上的血迹,他望向不远处的一片树丛,树丛后面隐隐传来女子的泣咽声。 “留下五个人把守寨门,看管马匹,不得违反军纪,其余人跟我来。”收回目光,罗刚翻身下马,摘下鲁密铳沿着石阶向山上走去。 寨门后是一片山地,面积不大,再往上就是登山的石阶,道路非常陡峭,已不能骑马上去。 石阶上血迹斑斑,两侧不时能看到一些尸体,越到上面越多。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二道关口。 这道关口距寨门约二里路,大门虚掩着,除了死尸之外,再也看不到活人。 这两道关口都是选择险要地点布设而成,关口两侧或树木丛生,非常密集,或者壁如刀削,而唯一的通路就只是这关口,也是陡峭异常。 望着尚在一里外的第三道关口,罗刚暗自叹了一声,真是一处险地,若非坐收渔人之利,就算能攻下石楼山,也得付出重大伤亡。 近百人一路攀爬,上了第三道关口,这座关口是石楼山的最后一处屏障,门首阔大,箭楼宽厚,可同时容下数百人之多。 然而,这里依然是一片死气沉沉,一无人影。 罗刚一直密切注意着周围的情形,确定真无人躲藏在暗处,他带着众人直接奔着那座最大的庙宇模去。 此时,那七名留守的贼寇正围在一起喝酒,对于即将到来的煞神毫无察觉。 只听其中一人担忧地说道,“大掌盘子去了这么久,也没个信来,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另一人喝了一口酒说道,“担心个屁,你也不是不知道官军是什么熊样,昨天是飞天虎倒霉,撞到炮口上了,大掌盘子那么精明,还能着了道?” “二爷,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没底儿,咱要不要出去看看?” 二掌盘子一撇嘴,拍着身后的一堆木箱说道,“你个胆小鬼,咱们的大掌盘子是一般人物?死在他刀下的,没一千也有八百,还能怕了那些官军?大掌盘子说了,只要看好了这些银子,咱们损失的兄弟,不出十天就能补回来,你说啊,飞天虎咋就那么倒霉呢?还是咱们大掌盘子高啊!” “那是,那是”其余几人连声附和。 “你们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大掌盘子的既然亲自出马,就算不能胜,也肯定会全身而退,凭着石楼山的天险,官军也无可奈何。”二掌盘子继续说道。 另一人笑着问,“二爷,那你的几位夫人就不要了?” “一堆破衣裳而已,等以后看好了哪家的,还抢来就是了。”二掌盘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老夫人和小爷还在山上,要是官军真要攻山,大掌盘子未必肯退走啊!刚才那几声响好像是火炮的动静,我还是放心不下,得出去看看。”最先说话的那人说着话,就要站起来。 二掌盘子一把按住他,骂道,“你他娘的找死,你那点花花肠子,二爷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想出去弄个娘们乐呵乐呵。大掌盘子可说了,谁都不能先动,等他挑完了再给兄弟们。都给我乖乖地在这喝酒,山下有二癞子看风,没个鸟事。” 他的话音刚落,大门咣地一声被踹开,拥进来一群人。 他们一愣神的时候,罗刚凶神恶煞般地挥了挥手,“给我杀!” 第二十章 冯林论战 七个石猴山的贼寇也算是有福,上路前还喝了一顿壮行酒。 一条生命的成长需要很长时间,但是要结束的话,只需要一顿大刀片子。罗刚的那帮兄弟上去一阵乱砍,前一刻还牛b哄哄的几个山贼还没来得及抓起兵器,就那么躺下了。 罗刚掀开旁边的木箱,里面现出了白花花的银两,那群兄弟一个个眼睛放光,跟狼似的。这样的箱子有十几个,这一次又发了。 罗刚并没显出有多么激动,他淡淡地盖上箱盖,淡淡地安排了十个人留下看守。而后带着其他人走出了聚义厅。 一连串的命令,众人分成十多伙,分头检查各个房屋。 罗刚带着身边的十几人,在山坡上缓缓地走着,山坡各处散落着许多尸体。与山下不同,山下大多是青壮的男子,而这里却多是老人、孩子和女人。 果然如李三八所说,都是一伙狠角色。 他黑着一张脸,在山坡上缓缓攀登,四处查看周围的地形。 这石楼山,从远处望去犹如一座石楼屹立于山间,山分三节,愈往上愈细,最顶端,便是有名的南天门了。 而真正站到了这里,却发现上面非常宽阔,庙宇、房屋掩映在坡间树下,还有一些年代久远的屯兵营房,散发着饱经风雨的气息。一些雄伟的关墙依稀可见,山寨就依托着那些关墙布置而成。放眼望去,山峦层叠,屋舍也层叠,一直向上延伸。 如果不是这么多的尸体就在脚边,或许他会赞叹几声好景致。 从山前缓缓绕到山后,居高临下望去,罗刚看到了山寨的后门。后门刚好建在一道两丈多宽的山涧前,门是打开的,呈吊桥状,搭在对岸上,吊桥前边也有一些尸体,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真切。 见此情景,罗刚已然明白,定是贼寇掩护家眷退走,而同石猴山的人血拼至死。 “唉,要是这帮亡命之徒,都能识得大义,不祸害百姓,也不至如此啊?” 罗刚心里叹了一声,安排几个兄弟下去把后门关闭。 山上面积极大,他一时也转不完,看了几处之后,便返了回去。那些派出去搜查的兄弟也纷纷跑回来复命。 “把总,在那边发现好多粮食” “我们找到一些被关押的女人” “我们也是” 罗刚问道,“问过她们都是哪里人了吗?” “问了,我们找到的那些都是石楼山的家眷。” “我们看到那批是附近被抢上山的。” 罗刚点了点头,道,“都放了吧,让她们赶快离开这里。” 停了一下,他又道,“黄大牛,这件事由你主持,给她们每人发二两银子,发完之后,银箱立刻封存,不得有误。” “遵令” 黄大牛痛快地答应一声,他原来被推为丙队的管队,可是这两天同样是管队的佟川出尽了风头,他却一直闲着没事干。 现在把总这么信任他,把银子都给他保管,他心里的确有些激动,暗自里下了决心,一定把这事办漂亮了。 “还有,把山上收拾收拾,这都成了修罗场了。”罗刚说完,带着十几个人转身下山。 在第一道山门前,罗刚向等在那里的八九十名兄弟又交代了一番,才取了战马一路加鞭赶往石猴山。 冯林远远地望见罗刚,急忙拍马迎了上去,“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还好,一切顺利,石楼山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中了。”罗刚微笑作答。 “真的?”冯林的惊喜之情浮于言表,“果然都如把总所料,我原来以为” 说到这里他向罗刚身后看了看,发现有兴县的人,立刻改口道,“我原来以为没这么容易呢,哈哈哈。” 罗刚心领神会,望着石猴山上,问,“这边情况如何?” “还算顺利。”冯林说着话指了指旁边的诸多尸体道,“这帮人一倒下,上边的二三十毛贼还能成什么气候,都被火铳射死了。不过他们也是够玩命的,那么点人还敢抵挡。我估模着,要真是面对面地打,咱们这边三个也不一定能打过人家一个。” 罗刚点了点头,的确这样,人家就是过的刀头舌忝血的生计,没点本事也吃不了这行饭,否则黑豹那二百来人又怎么敢硬往上冲。像在石楼山寨门碰到的那货应该并不多见。 他把冯林带到了一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后直接上山。 在大寨中,罗刚见到了咧着大嘴叉子的佟川。 佟川的第一句话就是,“把总,咱们他娘的又发了!” 罗刚见他兴致这么高也就没再纠正他的表达方式,而是笑着问道,“这边具体情况如何?” 佟川没等说话,又笑了起来,边笑边咧着嘴说,“哈哈,银子、粮食、布匹,都海了。还有娘们,也不少。把总吩咐不让动,俺老佟给看着呢,等把总大人回来处置。” “还有吗?” “对,对,还有,还有那帮兔崽子的家眷,也都给控制住了,还是按把总的吩咐,一个都没伤哦!” “这边有没有伤亡?”罗刚继续问。 佟川道,“哪有什么伤亡啊,我就说了跟着把总打仗不过瘾,我这边冲上去,像砍瓜切菜似的就把那帮兔崽子给收拾了。” “哈哈哈”罗刚笑了起来,拍了拍佟川的肩膀,道,“老佟,咱们拉车那些牛都死了,你知道吗?” “真的?咋死的?”佟川急问。 “都是你老佟吹死的,哈哈。” 佟川也挠了挠脑袋笑了起来,“我还以为真事儿呢!” 罗刚收起笑容,想了想说道,“把那些家眷,还有被关的那些人都放吧!” “好喽,我这就去办。” “等等,还有别的事没说呢。” 罗刚止住佟川,随后低低地吩咐了半天。 在石猴山一直忙到了天黑,罗刚在吃晚饭的时候才公布了石楼山也被拿下的消息。 而且他告诉大家,石楼山上的缴获不比这里少,虽然还没清点,很可能比这里还要多。 这一下,周围的弟兄们立刻沸腾了,他们都不知道罗刚的全套计划,只以为罗刚带人追贼寇,并没往别的地方想,突然听到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如何不兴奋。尤其是那些官军,这就意味着他们又可以发财了。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兴奋地谈论着,场面一时之间格外热烈。 “没想到咱们运气这么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拿下了两个山头,要知道去年州里还在石楼山折了四五百弟兄呢!” 一个叫赵旺的官军感叹道。 “运气好?你们知道其中的玄妙吗?”冯林接过话来,那些辎重已经搬到了山上,他已无须在山下看守了。 “有什么玄妙?”赵旺一脸迷糊。 “把总,可以说不?”冯林转头问罗刚。 罗刚点头应允,“那就说说,别让兄弟们都闷在葫芦里了。” “那我就说说,把总大人也之前和我说了个大概,我先问你们,把总是不是料到会有贼人来偷营?” “是啊” “把总是不是料到一定是石楼山的贼人?” “对啊” 冯林笑了笑,“好,那我就从这说起。为什么把总会料得那么准?咱们从兴县城里还没出发呢,把总就知道有人给这两家贼寇通风报信了。在路上,有一个汉子骑马飞快的过去了,你们注意没?把总当时就看出来了,那是贼寇出来采盘子的。” “是啊,城里有贼人的眼线,这我们也知道。”赵旺插嘴道。 “你也就知道这点事儿吧,快听冯大哥讲。”周三水止住了他。 “好,我继续,你们想啊,咱们这么多车辆,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这两家贼人能瞪着眼睛瞅着,他们还不打咱们的主意。可是,贼有两家,点子就咱一家,怎么弄?石猴山的贼没有石楼山的贼强,但他肯定会瞅着石楼山的动静。石猴山的人损失不起,他损失了就会更弱啊,石楼山的贼就会把他们给吞了。所以他不敢先动手。可是石楼山不一样,就算损失点了,他也能和石猴山干个子午卯酉。就因为这,要来贼,肯定是来石楼山的。” “有道理” “着啊,是这么回事。” 众人品咂着冯林的话,纷纷响应。 赵旺想了想又问道,“那把总是怎么料定必是昨夜来偷营呢?就不会是别的时候?” 冯林哈哈一笑道,“要不说你就是个当兵的命呢,你想想,咱们有多少人,有五百多人啊,贼人有多少,比咱多也是有数吧?他们敢白天来吗?如果白天来,来个硬碰硬,他们也伤不起啊!他们也怕损失太大被石猴山给黑了。所以,他们只能晚上来阴的。 可是,昨晚他要不来,那今天咱们要行军一天,那得走出多远啊,他们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和张将军会合,所以啊,他们不敢等,也不能等。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第二天晚上得手了,把东西运回石楼山,得多走多少路啊,他们能不怕中途出点什么意外吗?就因为这,他们一定得来,而且一定是昨天晚上来。来试试运气,能得手就干一票,不行就撤,也不损失什么。可他们哪知道咱们把总大人早料到了这一着,给他们来了一顿火炮,轰他娘的,直接给打残了,哈哈。” “哈哈哈” 周围的人立刻跟着笑了起来。 冯林继续说道,“兄弟们还记得不?石楼山的贼人被打跑以后,把总没有去追,你们知道为什么?” 众人都看着他,等待下问,谁都没有答话。 冯林道,“把总就是要留着他们,消耗石猴山贼人的力量。你们想啊,石猴山的人肯定会关注石楼山贼人的动向,他们吃了鳖回去,剩的人数也不多,那石猴山的人还不半路动手,还能等他们回石楼山布置防御?” “对,他们打起来的事,老佟我亲眼看到的。把总早就料到他们有好戏看,只可惜离的远,没太看清楚,嘿嘿。” 佟川插嘴道。 冯林点了点头,继续道,“既然石猴山的贼人动了手,那就肯定不会再留余地。肯定会连夜攻寨,不然等过了一夜,人家山寨里留守的人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折腾走了,不是白忙活一场?既然要攻,石猴山的人肯定得尽全力。石楼山的贼人留部分人看家,那是防着石猴山。可石猴山的贼去攻打石楼山,他还用得着防着谁吗?所以啊,把总料定他一定是倾巢出动,因而咱们没去打石楼山,反倒来了这里。” 众人听着,都不住地点头。 冯林继续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石猴山的人把石楼山的贼给灭了,把总带着咱们来到这儿,你想啊,石猴山的人的家眷都在上边,他们肯定要召集人手回来看看。事情这么急,他们能翻山越岭慢腾腾地走山路来救人吗?还不是怎么快怎么走?咱们把总略施小计,引诱他们来攻咱们,又是一顿炮轰铳打的,全给撂在那儿了,留给咱们的就是两座空寨了。你还说是运气吗,要没有把总大人的运筹什么幄啊,昨天晚上咱们就得喂狼了。” 冯林这边刚一解释完,众人把他那些话在脑子里一转转,整理出罗刚的整个行动过程。果然是那么回事,步步为营,丝丝入扣。道理很简单,可是那么多简单的道理掺合到一起,就变得特别复杂。原本他们都以为到石猴山肯定是要经过一场恶战,料不到胜利来得如此轻松。他们现在都大致明白了罗刚所用的策略,可是在这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想到的。 正因为如此,这些人看向罗刚的眼光又了不同,有折服,有惊奇。尤其是他的那些原班弟兄更是佩服得不得了。 实际上,冯林的话并没有说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没有说,也不能说,那就是他们其实就二百多人,连那些官军都是罗刚给骗出来打仗的。 那些原班人马都清楚这事,只有官军还蒙在鼓里。 对那帮兄弟来说,这几场仗打得莫名其妙,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把人家的山头给占了,而且还一次占了俩。 尤其是李三八,更有这样的感觉。当初他曾力劝罗刚不要打石楼山的主意,咱惹不起啊。没想到,人家把总大人只动动脑子,一天之间俩山头都给拿下来了。 佟川见大伙都不说话了,开口道,“把总,老佟总说打得不过瘾,其实那是高兴啊。咱也不是喜欢和人拼命,能跟在把总身后轻巧地就打了胜仗,谁不喜欢啊?” “是啊” 冯林接口道,“在咱们大明,像把总这样厉害的武将也不多见啊,幸好咱们是跟着把总大人,吃香的喝辣的,总打胜仗,不用拼命,把总还维护兄弟们,还有银子分。要是咱们碰上一个猪头上官,那岂不是死得很惨?” “那是啊,我老佟这辈子就跟定把总了。”佟林嚷嚷道。 “我也是” “我也是” 罗刚的原班兄弟一个接一个地附和着。 只有那些官军由满脸笑容变得有些沮丧,没有一个人回应,想一想自己的身份,已经是有娘家的人,哪有那么好命总跟着人家的把总。 罗刚看着眼前的情景,唇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第二十五章 李三八的怒火 “啊有贼啊,石猴山的贼。” 赵氏的一声尖叫传出老远。 人群中三名贼寇听到喊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小声骂道,“娘的,放把火还这么费劲,不等他了,动手。” 说完,他提高了声音高喊道,“不好了,有贼寇杀过来了。” 边喊着,手上一抖,便要甩掉包在钢刀上的破衣。其余几人也同样动作,就准备趁乱动手。 不料,他们刚一有动作,旁边的十几人立刻扑上,死死地将三人按在地上。罗刚背着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浮现出不屑的冷笑。 四名贼寇方一进入李家集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道是他太聪明,还是贼太蠢,钢刀虽然包着衣服,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里面是兵器。 因为他们的兵器也是那么包着用马车带进来的,现在就放在李府门中,只要有意外发生,随时可以操家伙动手。 冯林凑到不知所措的李三八身前轻声耳语了几句,李三八才调整好心神,高声喊道,“诸位乡亲,贼寇已经拿下,大伙肃静。” 说话间,三个偷了银子的小混混也被抓住扭送过来,有人将几块被盗的银子放到了案上。 李三八看了看被绑了的贼寇,又看看那三个偷儿,依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胆小怕事的汉子还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主事的人,方才冯林告诉他,必须先处置了贼寇。但是,并没告诉他该如何处置。 求救似地望向罗刚,罗刚不着痕迹的把脸扭到了一边,他想看看李三八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 从罗刚那儿没得到指示,李三八又看向冯林。 冯林目不斜视,根本不与他交换眼神。 李三八有些着急,盯着贼寇,他想起了以前看过县太老爷审案子时的情形,于是照猫画虎地来了一句,“来呀,把贼寇带上来。” 这句话真管用,立刻有人将那三名贼寇提了过来。 “大胆贼寇,尽敢公然行凶,难道眼里没有王法了吗?”李三八一拍案子喝道。 “我等都是普通百姓,带着家伙就是为了防身啊。”一名贼寇分辩道。 “还敢抵赖,方才是谁喊出他们是贼寇的?”李三八问道,方才情况太乱,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奴家” 赵氏低声回了一句。 李三八注意到赵氏双臂抱在胸前,浑身正在微微发抖。他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子怎么了?” 赵氏咬了咬嘴唇,欲语还休。 “到底怎么了?”李三八有些着急。 “当家的” 赵氏唤了一声,凑到李三八跟前,抱在胸前的双臂稍微抬起了一些。李三八疑惑地望去,只见水绿色褥裙上,那个圆鼓鼓的地方多了五个黑色的指印。 “你且退下。” 李三八心中的怒火腾地就起来了,吩咐完赵氏,他转回身,说道,“把他们的脸给我擦干净,看看到底是不是贼寇。” “李”在山路上曾给贼寇指路的那名汉子唤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一想到自己报了名,给人家做工,索性就称呼道,“李老爷,我在来的路上见过他,现在看十有八九不是普通百姓。” “是贼寇” “是,我认识那个。” 此时三人的脸上涂抹的黑灰已被擦去,本来面目更加清晰,人群中立刻有人站出来指证。 “既然没错,给我砍了。”李三八怒气冲冲地喝道。 “这还有两个,他俩想要放火烧了李家集,被我们给抓了。” 人群外,六七个兄弟押着两个汉子,牵了五匹马向这边走过来。 李三八看了一眼,说道,“都押过来,一起砍了。” 罗刚笑了,这个表现不错,必须得狠起来,树立起他的威望,否则这件事恐怕不那么顺风顺水地就能办成。几个贼寇,即便杀了,尸体送去县衙,也就了事。若是县太老爷起刺,想摆平了也是易如反掌。 李三八实际上也留了一个心眼,罗刚既然不表态,他由着心里的一股怒火往狠了处置。此时见罗刚没有丝毫反对的迹象,他心里更有底了。前几天他也算参与了几场厮杀,看到过的死人多了,性情也不知不觉地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对贼寇自然不会手软。 “众位乡亲做个见证,这五名贼寇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咱们李家集要杀人放火,今天若不要了他们的脑袋,就对不起那些受害的乡亲。”李三八说道。 “杀了他” “杀了他” 众乡亲深受匪患,不得安生,早与贼寇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此时纷纷响应。 那五名贼寇这几天一直夹着尾巴四处躲藏,岂料今日尾巴刚露出来便被人所擒。他们根本没料到李家集的人居然早有防备,平日他们对此处百姓所作所为心中自然有数,自知落入百姓之手,必无生还之理,即便送到了衙门,也不过是县老爷邀功的本钱而已。 自知活不成了,他们倒也硬气,被绳索绑住,被许多烂鞋底子踩在脚下却是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李三八壮了壮胆气,再次一拍桌案,“立即动手。” 随着他的话音,过去五人,拿了贼寇的钢刀,直奔他们而去。 “慢着。”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喊声,“李大哥,让我动手吧!” 喊声方落,一个魁梧的青年人拨开人群走到了李三八面前。 “老三,你要动手?” “不错,我早等着这一天了,可惜,石楼山的那帮杂碎走得太早了!”青年汉子恨恨地说道。 李三八道,“老三,那就由你来吧!” 青年汉子一抱拳,不再多说,伸手从后腰上模出一把弯尖柴刀,快步走到一名贼寇身前,左手抓住发髻,右手寒光一闪,刀锋瞬息切喉而过。鲜血喷洒而出,溅了他一身。 那青年汉子连眼都没眨一下,同样的动作,第二个,第三个 柴刀又准又狠,动作干净利落,皆是一刀断喉。 人群开始还有些骚动,随着贼寇一个个毙命,场面逐渐安静下来。一些胆大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胆量小一些的,转过头去,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或捂住了眼睛,或调头挤出人群。 罗刚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青年汉子身上,暗暗赞赏他的好手段,开始对他有了几分兴趣。 “莫非此人便是李三八说过的那个李老三,就是他的媳妇被石楼山的贼寇” 待五名贼寇全部授首,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多年的压抑再一次释放出来。 那三名偷银子的混混此时无不浑身发软,不知到李三八要怎么处置他。 李三八学着罗刚的样子,双手虚压,止住百姓的欢呼。 “各位父老乡亲,这些钱米是大伙的工钱,三个小贼居然敢动咱们活命的口粮,你们说该怎么办?” “他们偷鸡模狗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解到县衙见官去。” “黑眼猫一看就他娘的不地道,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人群中立刻有人回应。 李三八再次止住众人的声音,偷眼向罗刚瞄去。罗刚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娘的,这感觉真好,把总把是让我自己做主了。” 李三八心中会意,他故做深沉地想了片刻,道,“不行,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怎么能这么便宜了。要是银子给偷走了,大伙吃什么?打,给我狠狠地打,打个半死再送官,看看还有没有人敢敢敢以儆效尤。” 他想拽上一句,却没说明白,百姓们没大听出来,却令罗刚感到一阵好笑。 三名混混都是左近的百姓,其中那个叫黑眼猫的就住在李家集,他听李三八这么处置,急忙跪了下去哀求,“李大哥不不,李老爷,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俺们吧,俺们再也不敢了。” 五名贼寇的死状就摆在眼前,另两名混混知道李三八绝不是开玩笑,也跟着跪下去连声讨饶。 李三八有些心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禁拿眼睛向四处观望,想瞧瞧大伙的反应。 当他看到旁边的赵氏时,关键部位的五个指印映入眼帘,他的火气再一次烧了起来。 “娘的,连老子的婆娘也敢碰,就算不是黑眼猫三个干的,也是因他们而起,不来点狠的,以后不一定还会出什么事。” 拿定主意,李三八板起面孔说道,“别求了,没用,事情既然干了,你们就得兜着,给我打,狠狠地打。” 立刻有兄弟上去扒开三名混混的裤子,大棒子噼里啪啦地往上打去,一时间,惨叫与打声齐响,共棍棒一色。 人群里仅剩的一些女人低着头,红着脸挤出人群,男人的哪能随便看,剩下的村野汉子却不介意,有的叫好,有的就是瞧热闹。还有人随着棍棒的起落,大声地数着数。 “一、二、三” 当数到十几下的时候,李三八止住了行刑的兄弟,棍棒打得狠,只这几下,黑眼猫三人的已经血肉模糊成一片。 “带到一边,事后送官发落。” “是”那几个兄弟应了一声,将三人拖到了一边,而后转身来到李三八面前,躬身喊了一声李老爷便立在了他的身后。 紧接着人群中又出来十几名兄弟,和先前几人一样,给李三八施完礼喊了一声李老爷,也站在了后面。 人群中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议论声嗡嗡响起,本来李三八做的这几件事就够让人震撼的了,没想到那二十来人都是李三八的手下啊! 本来众人看着那些人眼生,以为是别的地方过来求份伙计的百姓,捉贼寇这一系列事不过是适逢其会。想不到他们居然都要听命于李三八。这一发现令众人油然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震撼,就连几个还准备以后找机会浑水模鱼的刁民也彻底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三八居然发达至斯? 李三八是什么人?李家集的一个小民而已,以前饿得要命,穷得要死,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可是现在,他成了李老爷,真的是发达了。 有脑瓜灵活的百姓通过种种迹象猜出了一些端倪,这李三八肯定有后台,大概传言就是真的,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个后台。不过,后台是谁都没关系,这对大伙倒是好事,有人在背后支撑着他,那他的财力岂不是更加雄厚,给他务工也有了保障。 他们心中胡乱地猜测着,可是没人知道,那个幕后的推手此刻正站在人群中。 就在众人心中震惊不已,猜测不定之时,李有田走出了人群,来到李三八面前拱手说道,“李老爷,兄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有田兄弟,有什么话就说吧,别弄得这么酸。” 李有田道,“李老爷现在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帮穷乡亲,虽说石楼山和石猴山的贼寇已经剿灭,可是县内还有几股别的贼寇。自从以前的那个李老爷死了,咱李家集里长的位置就空着,小弟斗胆请李老爷出任咱们李家集的里长。等把黑眼猫送官之时,咱就到县里报备,你可千万不能不管这帮穷乡亲啊!” 李三八沉吟片刻问道,“这是有田兄弟的意思,还是乡亲们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我想也是乡亲们的意思,咱们这几百口子不能没有领头的啊!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啊,李老爷,你就领个头吧,咱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李永发第一个回应道,张长顺也在一边帮腔。 “李老爷,你就当我们的里长吧!” 人群中,李家集的人纷纷恳求起来,他们心如明镜,现在的李三八要是当了里长,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显而易见。至少没吃的时候,他们可以到李三八那里挪借点,身为里长总不能看着乡亲们饿死吧? 李三八止住了众人的声音,道,“既然乡亲们信得过我李三八,没别的说的,让我当我就当,虽然说当了里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是为了乡亲们,我认了。但有一点,要是有力气不用,张嘴等饭,可别怪李三八心冷。好了,有要务工的继续报名。” 第二十六章 血洗巡检司 经过一场小小的风波,李三八的威望在百姓心中急剧攀升。 当日报名务工的百姓达五百多人,甚至有些老人、女人和小孩也想报名,但是李三八招工也是有条件限制的,为避免出现一家老少上阵的情况,这些人都被婉拒了。不过李三八告诉他们,等以后会有别的活计需要做,这些人心里才又欢喜起来。 即便如此,也有少数百姓家里出了多个壮年男丁,这样的家庭,可以想象,等领到了工钱,生活状况将会立刻发生改变。 因而整整一个下午,百姓们如同过年一般,欢声笑语不断,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采。 罗刚一直陪到黄昏,直到当日报名结束,他才将冯林和李三八秘密召集到一起,对以后的布置面授机宜。 天色全黑之后,他才悄悄出了李家集前往石猴山,李家集留下了那二十多名露过面的兄弟给冯林使用。 在石猴山检视了一遍之后,罗刚于次日上午返回石楼山。 现在的石楼山比贼寇驻扎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人口增加了。第一批返乡的兄弟已经陆续回来一部分,不但将家眷接到了山中,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十几个铁匠、木匠,只是罗刚所要找的郎中却没能寻来。 除了人口的变化,山寨中的寨墙和关口都进行了加固,在罗刚指定的位置还搭设了三十多个炮台。 大量的粗树段和石头被当作滚木擂石布置在各处关口,以增强防御。 罗刚巡视完防务,看望了众兄弟的家眷,而后将接家眷回来的兄弟集中到了聚义厅,询问他们这段时间打探来的消息。 罗刚对这个时代虽然了解颇多,但是多限于大事,可以说有一定的局限性。一些根本不会记入史书的事情,他根本无从知晓。就算史书上有,他也未必能详尽于胸。 临出发前,罗刚给他们布置了这项任务,包括当地的耕种、人口、官员和士绅、军用物资储备等等情况,总之范围很广,只要他们知道的都可以说出来。 罗刚特意找来一个管帐的兄弟,只要他认为有用的,全部记录在案。 他这几天一直忙于各种事务,根本没有时间多去了解。 众兄弟一个接一个地说着,罗刚认真地倾听,不时向记录的兄弟示意动笔。 现在汇报的兄弟名为沈福,汾州府临县大禹村人氏。他将罗刚交待打探的情况说完又继续道,“把总,近来从南边的平阳府到临县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我找几个人打听了一番。他们大多是平阳府、泽州、潞安州等地跑过来的。据他们说,河南、宣府和山陕各路官军剿贼越来越紧,有一些流寇往北流窜,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这些百姓心里怕了,提前逃了过来,只是不知道那些流寇能不能到这边来。” “可听说是哪股流寇?”罗刚问。 “我打听了,有好几股,其中一股首领叫扑天虎,这个名字和飞天虎只差一个字,我记得牢实。还有一个叫隔沟飞,还有一个叫对叫闯将,还有一个好象叫扑天飞,至于别的,那些人也说不大清楚。” “闯将,李自成?” 罗刚喃喃道,没想到刚穿过来几天就听到了他的消息。 想了想,他又问沈福,“可曾打听清楚,他们大约多少人?” “那帮流民也说不准,我打听的时候他们说,流寇人数不定,也许今天还三两千,官军一来多半都散没了。过两天可能又聚了一两千,这个人数变化太快。把总,我还听说了,官军追,流寇逃,所过之处,有土寇的地方不是被流寇灭了,就是让官军给灭了,那些土寇最好的结果就是投贼了。把总还是早做打算啊,要是他们真的过来,那两边咱们都惹不起啊!” 聚义厅中的众位兄弟闻言,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每个人脸上都现出忧色。 罗刚轻咳一声,那些兄弟才止住议论,当他们看到把总淡然的神色时,心里塌实了一些。 如今他们刚刚稳定下来,不愁吃穿,谁都不想被哪股势力灭掉,也不想就此散了,更不想从贼四处流荡。 既然把总看似胸有成竹,自然是不会有事。 罗刚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他继续让别人接着禀报打探来的消息。 没等下一个兄弟汇报几句,聚义厅外一位兄弟报门而入,来到罗刚跟前小声说道,“把总,信已经送到了守备府,马骏的家丁把信呈了进去。时间不长,那个家丁就出来了,他说马守备身染重疾,不能来这儿见把总了。” 罗刚冷笑一声,“还身染重疾呢?我看他是不想见我,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那家丁还挺客气。” “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摒退来人,罗刚手指轻扣桌案迅速琢磨起来,看来马骏是把里面的关系想明白了,料定他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把他给卖了。他装病不来,倒是有些耽误事儿。 正在沉吟间,从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人,边跑边大喊着,“把总,不好了” 罗刚举头看去,见这人正是那位往裤子里塞银子的兄弟,名叫寇唯,他也是第一批返乡接家眷的兄弟之一。 “把总,不好了,我老爹老娘让人给扣下了。” “别着急,慢慢说,谁扣了你老娘,在哪扣的,到底怎么回事。” 寇唯长长地喘了口气道,“是这样,这不我回家接老爹老娘吗,我寻思着爹娘受了一辈子苦,也没享过什么福,临出来时,我就给爹娘都换了一套好衣裳。我自己也换了,把总你看,就这身衣服” “说正题。” 寇唯急道,“把总,我说的是正题。不但换了衣服,我还给爹娘雇了一辆上好的马车,一路上都很顺利,可是进了咱们兴县,到界河口巡检司那儿就被衙门里的人给拦住了。回去的时候那里的巡检司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回来就有人堵着路朝我们要路引,我也拿不出来啊,结果人家看我们衣着光鲜,还乘坐一辆好马车,就以为遇到了富裕人家,非要我拿银子才肯放行。走的时候把总说,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拿点银子买个方便,我就按把总说的,给了他三钱银子。三钱啊,那可不少了,可那些当差的贪得无厌,竟把身上剩的十多两银子全给搜走,还扣下我的马,让我再拿五十两银子来赎人,好说歹说,他们把马还给我了,我这才跑回来。” 罗刚噌地一下站起身,跟我来,我去把你爹娘给接回来。 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以前的界河口巡检司没有差役,那是因为贼寇猖獗,他们不敢去。 如今贼寇刚刚灭掉,他们又出来耀武扬威了, 罗刚连衣服也没换,直接穿着昨天那身到外边点了二十名兄弟,到关口处牵了马,直奔界河口方向而去。 界河口在石楼山的南方约四十里处。 一行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左右已然望见了界河口巡检司的衙门。 那是一处坐落在三岔路口旁的一进式四合院,位置比较偏僻,却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地。院门口有两个差役正翘首向这边张望,旁边停着一辆三匹马拉的黑蓬马车。一个看似车夫模样的老汉在车边来回地转圈圈,一看就是急得不行了。 罗刚带着众兄弟丝毫不减马速,一直驰到院门口才勒住坐骑。 “你们,把你们的人都叫出来。”罗刚用马鞭指着那两名差役喝道。 “你们你们是” 两名差役有些傻眼,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问,随即他看到了从后面赶过来的寇唯,这一下他们更傻眼了。 “闯祸了,碰到点子上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别看罗刚穿的跟要饭花子似的,明显这一行人是以他为首,后边那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兵**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两名差役还没想好怎么应付,院子里又出来了四名差役,他们是被急促的马蹄声给引出来的。 “拿下” 罗刚大手一挥喝道。 身后的兄弟,立刻下马,不容分说将六名差役扭住。 “误会,误会,各位军爷,有话好说。” 一名从院子出来的差役连忙软语相求,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般的官军,他们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巡检司属于地方行政衙门,归县衙管辖,而官军属于兵防系列,往大了说,巡检司的最高主管衙门是吏部,而官军则是兵部。虽然两伙人都是吃皇粮的,却没有共同的上官。 要是官兵动起粗来,他们还真没地方说理去。 “头儿,你看” 原来在院门外的一名差役对一名从院里出来的差役向正在翻开马车帘的寇唯努了努嘴。 “啊?”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道,“真是误会,不知这位也是军爷的人,小的们有眼无珠” “够了” 罗刚喝道,“今天几个人当值?” “就小的们六个,军爷们有什么吩咐,小的们愿意效劳,银子马上还,人立刻放。” 罗刚没有说话,只用目光看着寇唯的身影,见他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匆忙跑进了院子里。 时间不长,手里拿着两根绳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走了出来。 说是老人,其实看样子也就四十多岁,只是长得比较沧桑些。 寇唯走到那几名差役跟前,把绳子往地上一摔,给了那个头儿一个响亮的大耳光,“狗娘养的,还敢绑我爹娘?” 那差役的头儿被打,连个屁也不敢放,只是一个劲地求饶。 寇唯出了口气,就没再有别的动作,毕竟这里的主事是罗刚,以后怎么办得听把总大人的。 罗刚飞身下马来到两位老人身前,行了个晚辈礼,“两位老人家受惊了!” “不敢,不敢,快不要多礼。” 两位老人慌忙还礼,这么多的官军在这儿,他们也是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儿子找来的,也不免因为平日官军日久积威,使他们战战兢兢。 罗刚对此心知肚明,也没多在礼节上牵绊,一礼之后,目光落在了院门上方的一块牌匾。 牌匾黑底白字,上面写着“界河口巡简司”,巡检司到了崇祯这朝,因为要避朱由检的讳所以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这就是现在的衙门,暗无天日的衙门。” 此刻,罗刚对这个时代的腐朽黑暗痛恨至极,他看着那几个规规矩矩的大字,又看了看那些一点都不守规矩的差役,大喝道,“来人,把牌子给我拆了。” 立刻过来几个人,摘下牌匾,大刀片子上去,几下子就劈成了烧柴。 “寇唯,他们都交给你处置。”这样还不解气,罗刚继续下令。 没等寇唯做出反应,他爹娘拉住了儿子,小声地说了几句。 寇唯听完,急忙跑道罗刚身边,“把总,里面有个内间,关了几个女的,我娘说,可能被他们糟蹋了。” 罗刚心里的怒火腾地又起来了,他对旁边的几个兄弟下令道,“进去把人带出来。” 罗刚说完,意识到有些不妥,先止住几名要进院子的兄弟,而后来到寇唯的老娘身边,“老人家您辛苦一趟吧,我们男人进去可能不太方便。” 寇唯的老娘连连点头,临进院子前,指着那几个差役颤声骂道,“你们这帮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啊光天化日之下啊。” 进去不长时间,寇唯的老娘一个人黑着脸走了出来,到马车上翻出了几件衣服,又转身进去。 罗刚已经大概猜出了里面的情形,怒视着几名差役,握着刀柄的手攥了又攥。 寇唯的娘再次出来时,带了三名女子,身上裹着老人拿进去的衣裳,都披头散发,低头啜泣着,看不清容貌。 她们只用眼角的余光略微看了看周围的情形,便都胆怯地站在老人家身边,如同任人宰割的绵羊一般。 罗刚来到六名差役面前,怒问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军爷,你开个价吧!”差役的头儿说道。 “开价?”罗刚冷笑几声,下令道,“都杀了!” “不一百两行不?二百” “杀” 随着罗刚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个兄弟操刀就要砍下去。 “军爷,让我来吧!” 一个女人突然抬起头来请求,说完话,紧咬着嘴唇盯着罗刚等候答复。 罗刚想了想,点头应允。 那女人福了一福,从一名兄弟手里接过刀来,双手执着刀柄,握在胸前,一步步走向差役的头儿。 “不不你敢啊” 噗! 那女人木然地走到他面前,双手用力一刺,刀尖直插入对方月复部。 而后她拔刀走向另一人,同样的动作,钢刀入体,在一片恐惧的惊呼和惨叫声中,钢刀滴着血又晃到了旁边的差役面前。 罗刚心中暗叹,这又是一个李老三啊! 似乎那女人的行为触动了另外两个女人,她们也走了过来,学着先前那个女人的样,各自选好目标,举刀刺出。 只是她俩都有些慌乱,有些胆怯,却还是咬着牙,闭着眼刺出了那一刀。 那些差役惊恐地嘶喊着、挣扎着、哀求着,却都由惊恐而绝望。明晃晃的钢带着血色,无情地刺破了他们罪恶的躯体。 只是那些差役都没有一刀毙命,他们被人架着,不停地扭动着,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月复部的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先前那女子刺完之后,不再看他们,却是机械而木然地走到罗刚面前,缓缓跪下。 罗刚避过一边,想要伸手搀扶,却又觉得不便,忙让她起来。 那女人也不说话,只自顾自地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手中钢刀往脖子上一横,便要加力。 罗刚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夺下钢刀道,“这又何苦呢?” 那女子钢刀被夺,呆了呆,以袖掩面大声哭了起来。 “快,把她们的刀也收起来。”罗刚急忙下令,别再让那两个女人也去自寻了短见。 然后他走到寇唯的娘身边,说道,“老人家,你去劝劝这几位姑娘莫要想不开,如果她们回家,我给盘缠;如果没地方去,老人家你先带在身边,等以后再说。” “你们可真是好人啊!” 老人叹了一声,朝那三个女人走了过去。 罗刚朝那几个架着差役的兄弟道,“别让他们狼嚎了,动作快点,搜完院子,一把火烧了这个巡检司。” 众兄弟立刻行动,时间不长,巡检司的四合院冒起了浓烟,火势越来越大。 寇唯的老娘和那三个女人说了一阵,那三人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她们都是外地流落至此的单身女子,先后落入巡检司差役的手里,此前彼此并不相识。若不是心中憋了一口气,她们也不会挨到今天。 老人到底是阅历多,一番苦口婆心,寇唯的老娘到底是说动了她们,叫她们跟着她走。 这样的事儿,罗刚并不是第一次碰到,刚进石楼山的时候,就有一女子有此遭遇。那女子是石楼山贼人的家眷,家就在兴县,罗刚给了银两送下了山。 见一切处理妥当,罗刚派人唤来战战兢兢的车夫,替寇唯赏了些银两压惊,让他赶车跟着队伍开拔。 那车夫开始还畏缩着不敢要,他只见过官军从百姓手里拿银子,哪有给百姓银子的道理?何况,六具血淋淋的尸体就摆在那儿,房子也被烧着了,他能平安离开就算菩萨保佑了。 直到罗刚直接将银子塞到了他的手里,他才确信对方并无恶意,高兴之余又暗暗称奇。 这次罗刚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稍微绕了些路,恶虎滩马骏的铁冶厂就在这个方向,他准备到那儿看一看。 第二十七章 谁干的? 一案一椅,一盏一笼。 守备衙署宽阔的院子里,沐浴着上午和煦的阳光,马骏手托香茗,翘起二郎腿,悠闲地逗弄着鸟笼中的百灵鸟。小鸟随着他的口哨声,在笼中一蹦一跳地应和着,声音清脆悦耳。 马骏很享受这一切。 这几天,除了罗刚的存在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外,可以说他这两天的心情还算非常愉悦。 那天连夜赶到罗刚告诉他的地点,很容易就找到了张应权的埋骨之处。起出尸骨装进预备好的棺木,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岚县。 这个棺木是为张应权准备的,其实也有为自己准备的意思,如果从罗刚那里索不到张将军的尸骨,他估计自己必死无疑。 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大方,一次拿出三千两银子。 大半夜车马劳顿,他终于在城门口堵住了张禄,此时张禄正与岚县守备程子仁带军出城,欲往兴县与他合兵。 见到张应权的遗骨,张禄是悲喜交加,与老爷相处几十年,彼此感情自然深厚。自此阴阳两隔,难免心声悲戚。 另一方面,老爷尸骨已经寻到,他再回张府也算有个交待,大有希望免去一死。 因而,他对马骏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好话说尽,就差没给马守备跪下了。张禄亲口承诺,只要他张禄在张家还有一席之地,就绝对不会忘了马骏的恩情。不但大老爷会感激他,就连二老爷、三老爷以后也将多有照拂。 张禄所说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是指张全昌和张德昌。 这二人也都在大明军中为将,却较之张应昌逊色一些。张家系武将门第,起于其祖张臣,振于其父张承廕。张应权原名为张邦昌,与北宋奸臣同名。得此名皆因张承廕习武废文,对前史所知不多。当知道那个北宋奸臣之时,张邦昌的名字已经叫了出去。 张应权懂事后便想改名,无奈张承廕以此名秉承社稷中兴之意,若无故改之,恐人非议,故而屡次不允。 父命难违,张应权改名之心也就淡了。 后来张应权加入行伍,其三位兄长屡得升迁,唯张应权最不得志。他便认定,全拜此名所赐,便取其大哥应字,取其二哥全字,改成此名。 其时,已官至辽东总兵的张承廕,早已于万历四十六年,在抚顺与鞑子交锋战死,改名之事再无阻滞。 此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虽然官职不如张应昌大,但承其祖荫,再加上屡获战功,张全昌已是坐到了定边副总兵的位置,就连张德昌也当上了保定参将。 一次让三个这样的大人物承他的情,马骏自然心中欣喜若狂,不管将来能不能借到力,眼前这一劫铁定是过去了。 张禄匆匆带着灵柩离开岚县,连辎重的事问都没问,马骏乐得不做解释,随后打马回转兴县。 具折派人带着几大车贼首报与岢岚州参将秦怀义,得秦怀义手书嘉勉,并言明将他的战功尽快报与镇台大人,让其静候佳音。 同时又一件好事来了,本城县令冯子成的夫人带着两千两银子找他哭诉。马骏一问,罗刚居然留书索要两万两银子,指定时间,指定地点赎人。 于是他收下两千两银子,折腾了一天,无功而返。 次日冯夫人又哭着来了,这次她带了三千两。收到银子,马骏亲自带军,果然成功将冯县令解救了回来。 虽然这一次罗刚得了大头,马骏也算把损失找了回来还略有赢余,心里也是极为满足。 事情圆满解决,一切都如罗刚所料,丝毫不爽。正因为如此,他才对罗刚愈加忌惮,更坚定了早日除去此人的决心。 正当他边想着事儿边逗鸟的时候,一名家丁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老爷,冯县令来了!” “冯县令?他来干什么?” 马骏立刻站起身,面露疑惑。大明朝文尊武卑,即便县令品秩远较他低,却隐隐压他一头。平日有事也是派人请他过去。象今天这样,他亲自到守备衙署还是第一次。 整了整官服,马骏迈着四方步晃到了衙门口,却见五十多岁的冯子成竟没乘官轿,看其满脸汗水的样子更象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其身后的两个衙役正气喘不已。 马骏压下满心的疑问,拱手道,“冯大人驾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马守备,出大事了?”冯子成来不及客套,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出了什么大事?”马骏急问。 冯子林朝左右看了看,见有百姓在附近经过,便把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马骏忙侧身将冯子成让了进去,“冯大人,请。” 二人来至官厅,还没等落座,冯子成急着说道,“马守备,执役界河口的六名巡检全部被杀,巡检司的役院也被烧掉了。” “居然有这事儿,孟家峪呢?”马骏惊问道。 兴县共设有两个巡检司,一个就是被罗刚挑了的界河口巡检司,另一个设在孟家峪。 巡检司的主要职能是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月兑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 因而巡检司设立的位置都属交通要冲。 界河口巡检司主要是盘查往来太原、大同、汾州之人,而孟家峪在兴县的西方,主要盘查进入山陕之人。 既然处在交通要道,来往行人必然较多,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很快传了出去,难怪冯子成急得竟有些失了官体。 听马骏询问,冯子成道,“如今只得到界河口的消息,孟家峪并未有人来报,本官已遣人前去查探,稍后便可知端底。”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马骏问。 冯子成自己寻了椅子坐下,睨视了马骏一眼,道,“现场并无活口,也未寻见知情者。据本官推断,巡检司并无财物,案犯绝非劫财。六人全部毙命,可见对方下手之狠,必是寻仇。本官想,与官府结仇者何人?何人痛恨官差如此之深?” 冯子成的意思虽未明说,但言语之间指向已极为明显,马骏自然没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他却故意装着糊涂问,“冯大人的意思是?” “石楼山和石猴山的土寇余孽!” “不可能,两山的贼寇已彻底铲除,何来余孽之有?” 冯子成面露嘲笑,“马守备,既然余孽都已剿尽,那本官又为何人所执?” “挟持冯大人的贼人是两山之贼倒是不假,不过那日已经全部诛杀,贼寇剿尽之说自是从那日始,冯大人也是认同的,不然怎会贴出安民榜。” 冯子成闻听此言,心中又气又恨,那日凌晨被人所劫,押至城东二十余里外的仙人洞。被囚期间,他无意中听到贼人交谈,从谈话中,他推断出劫持自己是马骏的意思。但对方说话很是隐晦,若真要说马守备是背后主使,却没有一句话可以作为真凭实据。 后来马骏率兵来救,离仙人洞大老远,洞中的贼人就手持兵器杀了出去,直到马骏言称贼人已全部剿灭时,他连尸首都没看到一个。 对马骏这种先劫其人,后吞钱财,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行径,冯子成深为气恼。奈何对方手眼通天,又有兵权,却是令他深为忌惮,不敢与其撕破脸面。月兑困之后,还硬是忍气吞声设宴答谢了人家一番。 此时他强压抑心中的恼火道,“马守备,今日一早李家集的百姓送来五具贼尸,经查验,系为石猴山的土寇无误。这些贼人显然是漏网之鱼,其伏法却在出榜之后,可贼人余孽尚存,恐怕多有后患。” 马骏松了口气道,“既然案犯已经落网,冯大人也可结案了!” 冯子成摇了摇头,“非也,从时间上看,此五贼伏法在先,而界河口一案在后,显非五贼所为!”、 “此事只大人知晓,什么时间上不符?是不是他们做的,不过是大人一句话的问题,本将也是站在大人一边的。”马骏笑道。 “按马守备所说,结案倒也不难,然真凶漏网,余孽尚在。孰能保证日后那些人不再犯案,若界河口巡检司重启之后,再遭屠戮,抑或孟家峪同受此劫,我等何以处之?况且本官昨日接到通文,陈御史奉旨赈济山西,不日即将抵达本城。马守备定然知悉,通常御史外派,除奉专差外,还有代天巡视之责,那就不是普通的御史了,而是钦差啊!若钦差大人在本县境内出了什么闪失,马守备啊,后果还用说吗?就算钦差大人在此期间平安无事,只要贼人搞出点什么动作,我看啊,不是拿点银子就能了事的!” “陈御史?哪位陈御史?” 冯子成道,“陈乾阳陈御史,据说圣上发十万两白银至山西,十万两啊,谁敢担保贼人不会动了心思。马守备方将请功折子递走,若真出事,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马骏明知道冯子成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也相去不远,一旦出了点什么事,他俩都担待不起。 想到这里,不禁额头上有些冒汗,这是犯了哪个太岁了,总弄这些悬乎事来添堵,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一扫而光。 正在这时,一名家丁在门外禀道,“老爷,赵师爷求见冯老爷!” 没等马骏做出反应,冯子成急忙唤道,“快进来说话。” “是” 外边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走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士。 “孟家峪情形如何?”冯子成迫不及待地问。 “回禀老爷,孟家峪巡检司一切如旧,并未出事。” 冯子成长长出了一口气,提起的心才又放下,想了想,他吩咐道,“传本官令,即刻提调孟家峪巡检司差役回衙,协助筹备迎接钦差事宜,巡检司暂由当地甲长看顾。” 赵师爷躬身施礼,应了一声快速退出。 待赵师爷走远,冯子成站起身对马骏说道,“事不得已,孟家峪的差役只能暂时回避了。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一切还得从源头解决。本官即刻回衙布置重修界河口巡检司事宜,至于贼口余孽,还得马守备出马。马守备运筹帷幄,一举缴获两山土寇,量小股余孽定不在话下,只是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头动作吧,本官告辞!” 说完,冯子成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哎哎冯大人。” 马骏站起来招呼了两声,冯子成连头都没回,径自去了。 “真是一条老狐狸。” 马骏心中暗骂了一句,缓缓坐在椅子上。很明显,冯子成是想把剿贼的事都推到自己身上,将他抖落干净,从而置身事外。可是,他马骏却做不到,职责所在,出了事要么他俩一起挨扳子,要么他自己受过,无论如何自己是跑不了的。 不过是一百大板子谁来挨的事,或者一人五十大扳,或者一百大扳子全给了他马骏,可问题是五十板子也要人命啊! 此时再去推诿毫无意义,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从源头解决此事。 “到底是谁干的呢?” 马骏心中反复思量,他觉得石楼山郭兴的可能性最大。昨天郭兴派人送信来要见他,被他给推了。界河口巡检司当天就被人给挑了,难道只是巧合? 之所以不去见罗刚,马骏倒不是怕有生命危险。其原因之一是不愿与罗刚过从太密,再引火烧身。还有一点,就是每次见罗刚他总要吃些亏,无论怎么提防,总会绕来绕去被对方给算计了,事后醒悟过来已是为时晚矣。 不管是不是他干的,要想弄明白事情真相,解决隐患,赶鸭子上架,还得硬着头皮再去一趟石楼山。 “郭兴郭兴” 马骏恨得咬牙切齿,昨天人家主动来请他,他托病不去,今天反要主动去找人家。这他娘的不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一想到这些,马骏心中懊恼不已,不禁气急败坏地对着外面大吼起来,“来人啊,给我备马备马” 第二十八章 我会铸炮 当把守关口的兄弟来到聚义厅,将兴县守备马骏来访的消息禀告给罗刚时,罗刚正在会见那些召集来的铁匠。 听到来人禀报完,罗刚只云淡风清的挥了挥手,“去告诉马骏,今天我身染重疾,不见客。” 那名兄弟伸了伸舌头,心中大呼痛快,跟着大当家的就是硬气,那马骏牛不?牛,的确很牛,但得分跟谁。他是一城的守备不假,可是他要见把总得亲自来,还得对他们这帮守关的小虾米客客气气的。 可是,咱把总大人心情不好,守备大人怎么了?说不见就不见。 那名兄弟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罗刚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回去告诉陈宽,要是今天把守关口的兄弟们发了财就回来说一声,否则别拿马骏的事儿来烦我了!” “是” 那名兄弟的声音充满了欢喜,把总大人说话一向很灵,他说今天可能发财,也许真有那个可能。 他小跑着离开了聚义厅,留下一帮铁匠在那儿楞眉楞眼的。 方才这些人都听得明白,守备大人来找这位把总,眼前这位年轻的把总居然一句话就给人家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些铁匠虽然都是穷苦人,却也见过一些世面,守备和把总,两个官阶的品秩孰大孰小,他们自然心中清楚。 此情此景大异常理,他们不由得都多看了罗刚几眼,心中暗自揣测。 在坐的铁匠共有十三人,罗刚让返乡的兄弟请这些人来时,并未言明他们的身份。 按照罗刚的吩咐,各兄弟找上铁匠的家门时,只说有人需要做活,如果愿意干的话,可得五两银子安排家眷生计。如愿意出来做工,自离家之日开始计,每月保底薪酬二两,根据手艺和出活量另有打赏。 铁匠属于匠户。 在明朝,普通平民主要分为军户、民户、灶户、匠户等户籍,此外还有乐户和贱民,这两种籍民社会地位更为低下。各户籍都属世袭,父死子继,役皆永充。大明子民各按所属户籍,从事相应趁作,不得逾越。 若想变更户籍,除非朝廷相应主管的各部核准,比如军户改籍需经过兵部,民户需经户部,而匠户则是工部说了算。 普通平民可能一辈子连这样的衙门朝哪个方向开门都不知道,更别提去更改户籍,因而他们的身份世代相传难以变更,更不可能改行。 也就是说,匠户并没有耕地,他们只能凭手艺吃饭。然而朝廷除了免除部分杂役外,却同农户一样需要服正役、缴税粮。 以前的匠户可按朝廷律令到工部所属各局、院服役,支些盐米,勉强糊口。后来流寇作乱,服役之地多有废弃,这些铁匠只能自己谋生。 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那些铁匠大多无工可做,生活困顿不堪,典卖儿女者不乏其人。 因而,罗刚开出的薪酬条件相比之下可谓是相当优厚,白花花的银子给到手里,如假包换,自身还是一个穷铁匠,既劫不了财,也劫不了色,不过是干活而已,所以没有一个铁匠能拒绝得了这个优厚的条件。 罗刚把他们召集过来,主要是想打造火器、盔甲一类的军用器械。 他自己很清楚,现在能占据石楼山和石猴山而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完全是凭借着数次与马骏周旋,把他强行绑架上了自己的这座战车上。 眼下,两座山头看似平静,但这种平静只是表面的,甚至是暂时的。说不定哪一天,这种平静就会被打破,紧接而来的就可能是狂风暴雨。 所以他要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其一,他要尽可能地把自己隐在幕后,隐藏得愈久愈好。其二,要抓紧一切时间,壮大自己的势力,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这些天他的一切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孔子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而在现有条件下,若想尽快增强自身势力,优化军中的火器,无疑是一条捷径。 这个时代的火器还非常落后,弊端很多,罗刚非常不满意。他想凭借自身掌握的军工知识,最大程度地利用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技艺水平,造出相对比较先进的火器来。 具体造什么,他心中已经想了个大概,只是他需要与这些铁匠沟通,详细了解之后,才能最后得出定论。 那名兄弟进来禀报时,他也只是先和这些铁匠聊了聊家常,了解一下他们的家庭和生活情况,也对自己所提的薪酬做了保证。 此时见十三名铁匠不住地偷瞄着自己,不禁微笑道,“诸位,方才本将所说,定不失言。不过,能得多少打赏,得看你们的手艺,在座的有谁接触过火器?” 话音刚落,立刻有七人站了起来。 十三人中竟有七人接触过火器,这个比例让罗刚深感意外。 但话又说回来了,接触的概念很宽泛,看过也算接触,模过也算接触,打造过火器也算接触,其程度自然是天壤之别。 他怕这些铁匠误解了他的意思,立刻解释道,“我所说的接触,是指参与打造过火器,或者看过火器的打造过程。” 果然,有两人闻言,面露愧色,坐了下去。 罗刚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就是如今这个比例依然很高。他点了点头,对依然站着的五人说道,“好,不知道几位是打制过,还是看见过?” 五人依次回答,竟然都是亲自打造过的。 罗刚兴奋地站了起来,“很好,那你们说说,都打造过什么样的火器。” 一个三十多的铁匠率先说道,“回禀把总大人,小的是住坐匠,以前每月都要到兵仗局服役十天。那些官爷可不象把总大人这么和气,他们把小的们当长脖子使,做完这样做那样,基本上各种火铳都打造过。” 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当时管毛驴也叫长脖子,他的这个比法让众人忍俊不禁。 罗刚融合了两个人的记忆,自然知道这个,他微笑点了点头,看来情况比想象中要乐观得多。 众铁匠一个接一个地自我介绍,这五名铁匠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大的则有五十余岁,都是干了许多年的铁匠活。他们都在兵仗局服过衙役,与先前那名铁匠一样,什么活都被安排过。因而,各种火铳都有涉猎,有的也造过喷筒式和雷式火器,只不过拿手的都只有几样而已。 甚至有的铁匠曾是当时制造火器的主要力量,还当过工头。 每个人介绍的时候,罗刚都认真地听着。同他一起听着的,还有年龄最大的那名铁匠,他只是一直在听,却未和别人抢着发言。 等那四人都说完了,他用手捋了捋颌下的花白胡须道,“这么说,小老儿当铁匠的时间最长,造火器的年头也最多。把总大人,不是小老儿夸口,他们会的我都会,他们不会的小老儿也会。” “哦?那就请老丈说说有哪些是别人不会的。”罗刚闻言来了兴趣。 “小老儿名叫裘铁锤,若是早些年,铁匠一行知道这名的恐怕不在少数。小老儿还是十多岁的时候便随同家父进入兵仗局服役,那时象我这样的还被称为幼匠。后来家父故去,小老儿也就顶籍服了正役,赶巧的是,因为手艺还算过得去,一直都留在了兵仗局。后来小老儿的名声渐渐大了,被孙司务挑去,到辽东宁远从役,从那时开始,小老儿便开始学会了铸炮,只可叹,孙司务,他” 说到这里,裘铁锤有些哽咽地停了下来,眼圈有些发红. “孙司务?”罗刚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裘铁锤从追思中缓过劲来,忙擦了擦眼角道,“把总大人莫怪,小老儿突然想了故人旧事,一时没忍住,实在是失态啊!” “无妨”罗刚道,“老丈无须再用谦称,你先说说那个孙司务的事儿。” 裘铁锤叹了口气道,“说起孙司务,把总大人定是知晓的。司务大人便是孙初阳,小老儿非是不敬,直呼其名便是孙元化。” 罗刚点了点头,果然被他猜着了。 只听裘铁锤继续道,“那时还是天启二年,孙大人的官职是兵部司务,我等一干铁匠都是叫他孙司务的。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孙司务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心痛啊。当时的兵部孙尚书经略辽东,将孙司务提调过去。过了两年,那个断子绝孙的魏忠贤竟找个由头把孙大人罢了官。直到魏忠贤死了,司务大人才又复出。四年前,孙司务当上了登莱巡抚,辗转找到了我们这些旧人,去他那里铸炮。孙司务当了那么大的官,还能记得我们这些穷铁匠,唉,真是个好官啊!当时还有一群佛郎机人,他们都是铸炮的行家里手,拿的饷银是我等的几十翻啊。小老儿见这门手艺吃香,就尽心地跟着学,总算把他们的那点玩意都给学到手了。谁知后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儿,小老儿空学了一身手艺,反而只能回乡给人家打个锄头、铲子的勉强度日” 说到此处,老人眼圈又有些发红。 罗刚在一旁默然不语,大明一朝非是没有能臣、忠臣、干臣,可是他们却不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但孙元化如此,就连裘铁锤提到的经略辽东的兵部尚书孙承宗也同样如此。这二人都是罗刚非常崇敬的人,两者都曾血战沙场,却几经起落,怀报国之心,具兴邦之才,奈何天不予人,徒增叹息。 沉默了片刻,罗刚才对裘铁锤说道,“孙大人在天之灵定然不愿看到老丈如此悲伤,也不愿老丈空怀一身技艺无处施展,既然在这里有了用武之地,你老人家可不要坠了当年的威名啊!” “是啊,裘老哥,当年只听说过你的大名,却无缘得遇。若不是昨日闲谈时才知道老哥就是一身绝艺的裘铁锤,俺老李还以为你是来混饭吃的呢!来打铁这年龄是大了点,可是人老是宝啊,老哥可不能把那套把式带到黄土里啊!” 说话这人名叫李福,他只比裘铁锤小上三两岁,此时见罗刚说话和蔼,也就过来插上了一嘴。 裘铁锤再次擦了擦眼角,轻轻点头,方才他说到孙元化的时候,看到了罗刚的表情。 仿佛他看到了罗刚的心里,读到了他对孙司务的缅怀。 那种表情让他感到安慰,连带着也让他对罗刚无形中亲近了几分。 犹豫了一下,他对罗刚说道,“不知道把总大人还需要铁匠不?当年与我的那帮铁匠兄弟分别时,都互相留下了住址。如大人需要,小老儿可以给他们写封信,把总大人遣人送去,只是时隔几年,不知道他们还住不住在那儿!” 从上路时,裘铁锤便有过这个念头,谋了这份肥差,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老弟兄。 只是他没有亲眼看到情形如何,心里到底没有把握,自然不能轻易把人召来。自到了山上,他发现这里与别处的官军大大不同,没有打骂军士的事情,没有克扣伙食的事儿,百姓与官军杂居在一起却和睦相处,就连他们这帮铁匠连活都没一手,人家就管吃管喝供着,更主要的是,吃多少都由着自己,只要不怕撑死就行。 今日又与罗把总一番交谈,那种油然而生的亲近感让他彻底抛去了先前的顾虑。 听到这个消息,罗刚心中大为欢喜,他却没忙着应允,而是反问道,“老丈也曾读过书?” “是啊,小老儿跟着孙司务之时,孙大人曾派教谕教过,不但是我,我那些铁匠兄弟也都是识字的。” “老丈可曾读过《武备志》?” “读是读过,不过小老儿只着重看了其中有关火器的部分,倒是孙司务所编的《西法神机》和司务大人的老师徐尚书所编的《火攻要略》都曾深读过。这也是孙司务对我等的栽培,否则等闲人怎么能看到这样的书啊!” “好好” 罗刚连说了两个好字,心里更为托底了,没想到就这么胡乱出去找一通,还真找回宝来了。 说实话,这几部书中,罗刚最熟悉的就是《武备志》,其余两部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读过。 有这样精通火器的铁匠,无疑是他的一大助力。 按捺着心头的激动,他对裘铁锤说道,“老丈,如此就有劳了。那五两银子的安家之资,我会派人同书信一起送去。其余的酬劳都与你等相同,老丈尽管放心就是。” “多谢把总大人成全。” 裘铁锤拱手道,能为那帮老兄弟谋点生计,的确让他对罗刚心存感激。 罗刚客气了几句,随后询问了一番这些铁匠所携带的工具情况和打造火器的一些细节。 以罗刚对火器的了解,能看出来裘铁锤五人对火器的打造的确是非常在行,这就省了自己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些没打造过火器的铁匠都在旁边认真倾听,因为罗把总所说的打赏与技艺有关,他们自然心中憋着一股劲儿。 就在众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聚义厅门外突然传来报门声,“把总大人,小的有事求见。” “进来吧!” 随着罗刚的声音,先前那名报信的兄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罗刚一抬眼皮,随即也笑了,“说吧,是不是发财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一代枪械 铁匠棚的建造地址选在山后四五里处,那里是一处山谷,地势开阔平坦,附近有几座废弃的煤窑。 山西多煤,虽然在明代开采规模较小,但有煤的地方,小煤窑经常可以看到。但建在山中的煤窑却并不多,只因为这里的煤质比较特殊,属于高质焦煤。这种煤最适合冶炼钢铁,市价远比普通煤高,因而虽然地处偏僻,却有人不嫌地点荒僻前来开采。 以前这些煤窑一直开着,自石楼山被贼寇占了之后,再没人敢进山采煤,便一直荒废到现在。罗刚已经派人进行了简单的清理,重新进行开采。 更难得的是,山谷中还有一处山泉,水色清冽,适合饮用,也可为打造铁器提供水源。 当初罗刚一到此处,当即便确定把这里做为军器司的地址,当然了,军器司这个称谓还只是他的月复案,并未对任何人说起。 铁匠棚很简单,是一趟以木柱支起的长棚,结构很简单,功能也简单,只要能遮雨即可。这种棚子罗刚准备先建六排,每排十五步,整齐并列而设,足够五十座铁匠台同时开工。 罗刚只是提了总体设想,具体实施由那些铁匠和木匠商议进行,所需人手,罗刚具体调配。 到现在为止,铁匠棚只建成两排,因为比铁匠棚更重要的是匠人们的住处。这里虽然离山寨不远,若每日奔波既浪费时间也耗费体力。 罗刚的计划中,铁匠和木匠便吃住在此处,山中木材无穷无尽,先于铁匠棚已经搭起五栋木屋。先安顿好这些匠人,其他的房屋再陆续搭建。 罗刚来到铁匠棚,和干活的人打过招呼,四处看了看,见一座搭好的铁匠台上炭火尚未完全燃尽。 略一沉吟,他直奔第一间木屋而去。 “把总来了。” 罗刚一迈进屋,里面的铁匠立刻站起来迎接。 “大伙不要多礼,我随便走走。”罗刚微笑道。 裘铁锤接言道,“听山上的兄弟说,把总每日忙得和陀螺似的,哪能有空闲出来啊,我看把总是惦记着那张图吧!” “刚好顺便来看看,老丈不要着急,尽量想办法就是。” “要不说把总来得巧呢,就是你不来,老汉我也要去找把总。” 罗刚眉毛一挑,问道,“莫非有什么好消息?” “猜着了,果然是大好消息。”裘铁锤哈哈笑着,把罗刚让到一个木板搭成的简易木台前坐下。 其余十多位铁匠都面露喜色,围了过来。 木台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一些图纸,还有几个小巧的铁件。 裘铁锤拿起一个铁件,递给了罗刚,“把总你看,这便是老汉造出来的绷簧,嘿嘿,说错了,是弹簧。老汉叫绷簧叫习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东西比绷簧更精细,弹劲更大才叫弹簧的。” 罗刚只笑了一笑,接过了那根弹簧。他才是因为叫习惯了,在图纸上顺手写下了“弹簧”两个字。其实弹簧与绷簧的差别不大,倒是裘铁锤提出的精度和弹性确有不同。 为了不误导这位老人,他想了想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图上所画的部件,对这两样的要求的确很高。” “这个老汉看出来了,在登州时,老汉见佛郎机人的绷簧比咱大明制的好,便跟他们请教了一番,技艺大有长进,要不然也做不出这么小巧、有劲的绷簧。” 罗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用手轻轻压缩,检查这根弹簧的弹性。许久,他就那样试着,不说一句话。 裘铁锤和众铁匠们全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焦急地等待着。 “老丈,不错,你们的确是技艺高超,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终于,罗刚开口说话了。经过方才的检查,无论从韧性还是弹性都很不错,恢复度也好,只是这样的检验看不出耐疲劳程度,只能事后检验了。 听罗刚如此说,裘铁锤等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又重现出先前的喜色。 “老汉哪敢居功,都是把总图上画得清楚,注释也说得明白。用钢打造,无外乎是火候的问题。我们一共试了二十六次,只有这件最让我们满意。” “老丈,你们辛苦了。”罗刚这才注意到,这一帮铁匠,头发蓬乱,眼睛都有些发红。看来他们定是黑天白夜连着干的。 “哪里敢说辛苦,这是我们的本份。”裘铁锤嘿嘿笑道。 罗刚缓缓看向每一个人,低沉着声音道,“大伙都是好样的,就冲着诸位师傅们的劲头,每人打赏一两银子,回头我派人送来。” “这这也太多了吧!”众人瞠目结舌,一时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这一次打赏就赶上半月的工钱啊! 罗刚微微一笑,“怎么?还嫌银子多吗?” “不是,谁能怕银子咬手呢?”裘铁锤道,“可是,我们这帮人还什么都没干呢,也算无功受禄啊!” “那就当给你们预付的赏银吧!”罗刚扫了一眼台面,说道,“说说别的部件吧。” “如此就多谢把总大人了。”裘铁锤说完,又拿过了两样东西,“这是图上所说的撞针,这是击锤。” 罗刚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不错,做得很好!别的呢?” 裘铁锤翻着木台上的那摞图纸,很快挑出来三张,说道,“把总,方才两样是我们打制的,只是确认一下是否就是这东西。若是铸造,要比这快一些。铳管保证没有问题,这药膛和图上所说的枪机,我们商议了很久,又找木匠师傅问了,也可以开出模具铸造,但图上的要求太过精细,后续工序很多,恐怕用时不少。” “这个你们无须多虑,尽管做着就是,不要考虑时间,但图上所说的要求必须要达到,尤其是尺寸和精细程度一定要保证。先按图纸上的要求完全做出来,之后再说其他的。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这个没有问题,只是把总大人,老汉我干了这么多年的铁匠,不说对咱大明的火器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可是老汉看把总图上所画的部件,却是猜不出是哪种火铳。”裘铁锤说道。 罗刚微微一笑,别说裘铁锤看不出来,恐怕除了他,天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做的正是后装撞针式燧发枪。 这种枪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大明的火铳都是以火绳点火,而他要做的这种枪,却是以燧石打火来代替火绳。 据罗刚所知,燧发式打火类的火器,早在十六世纪中叶,法国的马汉便已经发明了燧火枪。可是在大明,直到两年后,兵部右侍郎毕懋康才发明出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 若只是变成燧发式点火,并不算什么。 罗刚要制造的这种枪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改进。 现在世界上所有的火铳,都是前装式,步骤烦琐,速度慢,还受装填条件的限制。而他要造的枪却是采用后装式装填弹药。 这项技术在历史上,是一八三五年,普鲁士人德莱赛发明的。罗刚出于对枪械的酷爱,对这种后装式原理了解很深。 采用后装式装填,就得使用定装纸弹,通过撞针刺破纸弹壳,撞击底火,引燃发射药,将弹丸射出。 而现在的技术制造这种弹药没有任何问题,枪管他也不担心,他唯一没有底的是枪的点火系统和闭锁系统。 如果能成功造出这种枪,并且达到批量生产,势必能使枪的使用不再受天气的限制,而且单位时间内的发射次数将会大幅度增加。 这一点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任何火铳所无法比拟的。 制造这种枪是罗刚与众铁匠深谈之后才做出的慎重决定,按罗刚所掌握的枪械知识,他完全能设计出更先进的线膛枪。 但是这种枪工艺更为复杂,对弹丸的要求也高,气密性不好保证,生产周期也长。 种种条件限制,罗刚便把线膛枪暂时放下,而集中全部精力投入到后装式撞针燧发枪的打造上。 这虽然是他设计出来的第一代枪械,但事关重大,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画出全图,图上也没有说明原理。 而是把部件分别画在纸上,顺序也都打乱,只看图很难猜出成品的样子。 因而,裘铁锤才有刚才的疑问。 罗刚便说自己偶有所感,试着对原有火铳进行改进,才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 裘铁锤听罗刚如此说,都暗暗感到惊奇,也像那些兄弟当初那样,对这位把总生出了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到底能不能改进成功,这些铁匠非常好奇,心中也憋了一股劲儿。 罗刚又与铁匠们交谈了一会儿,最后交待裘铁锤在打造图上部件的同时与木匠共同配合,着手准备虎蹲炮的打造。 离开了这栋木屋,到工地上找到他临时任命的木匠头儿——肖中民。 对他低声吩咐了一番,罗刚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交给了对方。 再回到山寨聚义厅时,已是未牌时分。寇唯正带着名单所列的八十人等候在聚义厅前。 这八十人都是后召上山的百姓,他们上山时间虽短,却被罗刚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深深打动。居然在短时间内,就对山寨生出了归属感。 罗刚将他们分做四组,各找一名原班兄弟带队,赶赴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等四处村屯,混在召工的百姓里,以备不时之需。 山上的官军原来都在兴县驻扎,都曾在本地露过脸,派出去显然不合适。而罗刚的原班兄弟在李家集有一部分,有些人返乡接家眷尚未回来,他只能动用这些新召来的百姓。正好趁这个机会,对他们考察一番。 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四个地方,罗刚只让主事者召工五百到七百人之间。工钱为每天五分银子,刚好比李家集低一分。 这样一是为了避免这几个地方在李家集干活的人跑回来,打乱了原有的分工。二是为了与李家集区别开来,免得别人把两者联想到一起。 罗刚在这四个地方实施的策略与李家集略有不同,因为灌渠与这几个地方接壤,他便让那些主事人以赊供薯秧和疏浚灌渠为承诺,鼓励当地有耕地的百姓自行种地,无主地和弃耕地才是他们翻耕的目标。 孙世荣、曾有财、蔡金生、顾云开四人本是当地人,罗刚令其亦报请甲长一职。 至于县太老爷那边,罗刚所虑不大。疏浚灌渠,百姓乐耕,甲里备治,还有将来大笔的课税,这些都将是他的政绩。 遣走了这八十人后,罗刚找来了黄大牛和李全虎等一批人,令他们准备银两,接收晚上运抵的铁料。 同时也告诉他们,第四批,也是最后一批兄弟于明日早晨离山,返乡接取家眷。 罗刚和冯林无法离开,大同又路途遥远,便由李全虎带着十名兄弟回去,将三家一起接来。 负责石猴山防御的佟川亦在回乡之列,他与黄大牛一起离开,罗刚便对两山的防御重新做出了安排。 由陈宽暂代黄大牛,由佟川的副手,原来的丁队管队于海江暂代佟川,原来的戊队管队林家富辅助。 这几人性格各自不同,但办事精细稳妥,可以托付大任。 这帮兄弟听说可以回家了,几乎同时欢呼起来,他们早都盼着这一天。从一个穷小子混到今天这个程度,对于他们,这次回去的确算是衣锦还乡,每个人心中都涌起莫名的兴奋。 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罗刚缓缓走向远处。渐渐的,所有的喧嚣悄然隐退,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字——家。 第三十四章 冤家路窄 兴县守备府官厅中。 家丁李青躬身立在马骏身前,“老爷,据几天来秘密查探,石楼山果然与李家集有来往。” 马骏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抚额,思索片刻才说道,“看来,事情有些复杂啊!” “还有,蔡家会、固贤庄、瓦塘口、罗裕口,这几个地方也张罗着召集百姓耕种,此事大为蹊跷。会不会是那个郭兴干的?”李青继续道。 “不会” 马骏摇头道,“姓郭的没有理由这么做,他这人虽然不简单,要说下这么的大的血本,却与他的出身不合。凡有所为,必有所图,若是他干的,你说,他到底图的什么?要说有所图,也是他背后之人才对。依我看,姓郭的与李三八背后的势力必为同一人,他二人不过是马前卒而已。这一点,老爷我自信看得很准。” “是,老爷既然这样认为,必定无虞。”李青说道,“既然这样,那铁料还卖不卖了?” “卖,为什么不卖?暂时先稳住他,别让他惹是生非,再徐徐图之。”马骏道。 “可是,老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非同小可啊!”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老爷,小的秘密又盘下了两家铁冶厂,不论收购铁料还是与郭兴的买卖,都是以这两家铁冶厂的名义进行。这两家厂子的主事都是可靠之人,咱们这边的人也不用出面,倒是非常稳妥,只是小的担心,姓郭的就此事再做文章,到那时” 马骏摆手道,“现在顾不了那么多,眼前一个坎接一个坎,过一个是一个。昨天送去的铁料可都结算清楚?” “回老爷,送去精铁五千多斤,一千斤精铁九十五两银子,山上给的倒是分文不少。所得的银子,小的已经另行立帐。” “做得不错,我就料定他不会短了铁料银子,不然他不会把到手的一千两都推掉。以后不要只收购精铁,生铁、熟铁也要,铁冶厂那边也要增加人手,咱们自己精炼,姓郭的给的利还是很大啊!” “是,老爷,回头小的就去办。可是姓郭的为什么只要精铁啊?” 马骏微微一笑,道,“要说运往北方,同样份量,当然是精铁利大。或许他另有别的用途,这咱就管不着了,咱们要做的是,把大量的铁给他运过去,把银子如数拿回来。趁着眼下还算平静,多赚一分是一分。” “老爷,流寇会到兴县吗?”李青试探着问。 马骏拿起案上的一张公文晃了晃,说道,“上边已经传下通文,流寇在永宁一带劫掠,距离咱们兴县已经不远了。不管他们能否流窜到此地,上边都已通令本城严加防范。或许,有可能会来吧,没看奉旨赈灾的陈御史已经取消了兴县之行吗?” “老爷,要是流寇真的到了这里,咱这里一没兵,二没炮的,该如何是好?” 马骏闻言哈哈笑了几声,“李青啊,老爷还就喜欢没兵没炮的,上官都知道老爷为剿土贼,火器损失殆尽,军士伤亡惨重。如此情形,抵挡不住流寇是理所当然的,要真什么都不缺,一旦出了闪失,连个籍辞都不好找啊!” “老爷高见!”李青适时地拍了一记马屁。 “不过,秦参将却是害怕担了干系,不肯让老爷我轻易月兑身啊!” “老爷是说从州里调过来的六门虎蹲炮和一百杆火铳。” 马骏叹口气道,“是啊,我倒是拖了几天,可是现在拖不过去啊。你也知道,秦参将下了死令,必须领回来加强本城防御,估计奉文(陶士凯的字)今日便可带着东西回来。要不是防着那个姓郭的,我特意让他绕过石搂山一带从山路秘密返回。不然,这时候早该到了。” “可是,这点火器根本难以成事,和没有一样啊。小的听说流寇甚众,到时不是被秦参将拿捏住了,平白替他顶上黑锅。” 马骏点了点头,站起身,在地上缓缓踱起脚步。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说道,“好吧,其实老爷心中另有应对之策,现在对你说说,你也好早做准备。你尽快挑选一些可靠之人,流寇不来则罢,若真到了本县,则让他们向流寇散布出消息,就说石楼山和石猴山的土贼聚敛了海量的粮米银钱。到时把流寇的矛头引向姓郭的,让他们去咬吧。记住,一定要挑选可靠之人,千万不能把咱们露出来,而且这消息只能向流寇泄露,不得对无关的人说起。” “是,是,小的一定办妥,老爷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高!” “哈哈,想不到吧!到时姓郭的如何抵挡得住流寇,等姓郭的一灭,咱们卖出去的精铁,还不是回到咱们手里。不过,银子就不用想了,流寇必然全部劫走,现在咱们尽量用精铁把他们的银子多换回来一些。”马骏得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老爷实在令小的折服啊!” “对了,听人说冯子成派人去了李家集,你知道所为何事吗?” 李青回道,“李家集那边突然多了许多牛马,冯老爷是派人前去核清属籍,收取课银。” “哈哈哈,好,冯子成啊,你这条老狐狸,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腻了,哈哈哈。” “要想在对敌作战中活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对手杀死你之前,你先杀死对手。要想杀死对手,你就必须比他更强大、更勇猛、更有智慧、更有胆量。就象铁棒和木棒一样,两根棒子死磕,断的只能是木棒。你们是要做铁棒,还是木棒?” “铁棒” 石楼山聚义厅前宽阔的广场上,罗刚正在教一百名精选出来的青壮。这一百人中,有原来的兄弟,有官军出身的兄弟,也有新召上山的百姓。 眼下,山寨附近的滩涂地都已翻耕完毕,再往远处开荒,需要走出十里之外。这样一来山寨就显得有些空虚,罗刚便把这些人挑了出来,留在寨中。其余人继续开垦河滩荒地。 这些人的身体素质相对来说比较不错,年纪都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由于佟川和黄大牛同时离山,罗刚必须坐镇寨中,因而他趁此机会开始训练,准备把他们教出来,留在身边使用。 听到众人整齐的回答,罗刚点了点头,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好,很好。我没有选错人,你们都想成为铁棒。铁是怎么炼成的呢?是千锤百炼而成,你们要成为铁棒,同样需要千锤百炼,要不怕苦,不怕累,一往无前,百折不回,你们能做到吗?” “能” 整齐的喊声再次响起。 这是一个奇特的场面,一群精神振奋的年轻人被比他们更为年轻的罗刚操练着,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当。 他们回答的自然、诚恳,充满了激情,仿佛就应该这样似的,仿佛在这个更为年轻人面前这样,是理所当然。 罗刚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以前身为少校时的威严,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正当他给大伙滔滔不绝地训示时,不远处,被派到李家集的李有田匆匆跑了过来,“把总,冯主事派我回来,有事情禀报。” “到里边说话。” 罗刚让那些兄弟暂时休息,把李有田带进了聚义厅。 “发生了什么事情?” 给李有田倒了杯水,罗刚让他坐下说话。 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干,李有田擦了擦嘴角的水迹,说道,“一共三件事,两件公事,一件私事。” “先说公事吧。” “是”李有田恭敬地应了一声说道,“第一件公事,今天县里传来消息,官府拨下来一些银两赈济灾民,有一百二十八人扔下地里的活计到县衙接受赈济去了。冯主事让我问问,怎么处理?” “扣除当日工钱。” “那要是再回来干活,还要不要。” “打过招呼的继续留用,私自离开的要当众解雇,告诉冯林,在夜间将这些人连夜送上山,具体怎么做他清楚。”罗刚说道。 他曾吩咐过冯林和李三八,凡有重大事情须向他汇报。此事涉及到一百多人,算起来也算是大事。 “明白”李有田答应一声,继续道,“第二件公事,今天县衙来人,要清点牛马,还要收税银,结果弟兄们把那些凶吏给打了。” “详细说说。” “那些人到了之后,就向李三八索要贿银,还要李三八按牛马头数交银,说是县太老爷的意思。李三八正和那帮人应对的时候,有的弟兄看不过眼,就动手了,后来上去了三百多人,打残了两个,其余重尚,冯主事派车给送回了县衙。” “让最先动手的几个兄弟回山,余者继续留下。告诉冯林,如果县衙再派人来收牛马税,还给我打,声势越大越好。再通知李三八,从中斡旋,申明这些牛马是从外地租用的,课银与租用者无关,让他暂时不要公开与县衙的人撕破脸。” “是,第三件事情是私事,李三八让我求把总,让他带人去救李老三。”李有田说道。 “李老三?”罗刚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一刀一个,干净利索了断贼寇性命的汉子。此人并未参与李三八的召工,那日杀了贼寇,他便没了踪影,尽管罗刚有招揽之心,却暂时没顾得上找他。 听到和李老三有关,罗刚立即说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这样,李老三这几日不在李家集中,今日回来发现他的老娘不见了。家中还有一封书信,他不认识字。便拿着信找李三八,求个识字的人看看。李三八找人一看,竟是他娘被人绑了,让李老三自己去鹰嘴岩接人,不然就杀了他娘。李老三一听就急了,朝李三八借了一匹马,直奔鹰嘴岩去了。李三八也没劝住,又不敢私自派人出兵,所以才让我来求求把总。” 罗刚心里这个气啊,三件事中,就这件事最急,他却到最后才说。这也难怪他,是自己让他先说公事的,可他脑袋就不能灵活点吗? 罗刚没时间埋怨他,急问道,“你说的鹰嘴岩在什么地方?” “在东北方向,是个小地方,说白龙山把总就知道了,鹰嘴岩离白龙山只有十里地,我估模是白龙山的贼人干的。” 罗刚闻言,立刻起身道,“能骑马去鹰嘴岩吗?” “能,虽然是在山里,小的知道一条路,可以骑马。” “好,先不用回李家集了,你带路,我亲自去。”说着话,罗刚快步走出聚义厅。 在聚义厅外,他点了六十名会骑马的兄弟,带着兵器,到关口取了坐骑,在李有田的引导下,直向东南而去。 白龙山的土贼,罗刚派人打探过,一共二三十人,远在深山中,平日虽然不敢大肆劫掠,却是坏事干尽,专门对人单势孤的行旅下手,无所不用其极。这段时间,石楼山和石猴山被剿,白龙山的那点土贼都偃旗息鼓没敢再胡来。罗刚刚刚在兴县立足,各种事情繁多,也就暂时没搭理他们。自己亲自去,还带着六十人,兵力应该足够了。 按李有田说的,从李家集往鹰嘴岩有五十多里,从石楼山往那里只有二十多里。 除去李有田赶路的时间,这一去即便比李三八晚,也晚不多少。 所行的山路虽然能够跑马,却是崎岖不平,上坡下岭很是不好走。罗刚紧跟在李有田身后,不停地加着鞭子。 行出十七八里之后,特征显著的鹰嘴岩已经依稀再望。快马加鞭之际,罗刚匆匆一瞥,忽然看到从左边的山坳间转出一队人马,身上所穿,却是红彤彤的大明军衣。 罗刚摆手止住队伍,仔细看去,那队人马有二十多人,马多人少,有一些马上还载着东西,看样子是运货的队伍。 略一沉吟,罗刚率人向那队官军驰去。 “你们是哪里的?”将到跟前,他勒住坐骑喝问,此时他已看清,有几匹马上驮着虎蹲炮,还有的马驮着几捆鸟铳,其余皆为木桶,木箱、布袋一类的。 随着他的喝问,对方后队中打马跑出一人,行到半途时突然停了一下,而后那人缓缓向罗刚这边行过来。 “原来是郭把总,真是幸会,小的给把总大人见礼了。” 行至近前,那人在马上拱手说道,其表现必恭必敬,也有些战战兢兢,似乎有些畏惧罗刚这帮人。 罗刚嘴唇微翘,注视着来人。他已经认出,此人正是马骏的家丁陶士凯。 第三十五章 跟着我干吧 陶士凯上来是想套套近乎,可罗刚没有时间和他多说废话,他直接喝道,“东西留下,带着你的人滚!” 陶士凯一听心中大急,连连拱手哀求,“把总大人,留下东西,小的回去没法交待啊!” “那就不用回去了。”说着话,罗刚手势一动瞬间拔出腰刀,刀尖斜指天空,侧头喝令道,“所有人听着,数到三,立刻给我杀,一” 一刀在手,散发出无穷的杀气。 身后,一片钢刀出鞘的声音。 陶士凯知道罗刚心狠手辣,就连自家老爷也不敢招惹,此时哪还顾得了其他,不等罗刚数出“二”字,便慌忙招呼着手下人打马仓皇逃离此地。 “留下十人带着马队随后跟上,其余人跟我来。” 罗刚还刀入鞘,施令之后,打马直奔鹰嘴岩方向而去。 整个过程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其他人倒不觉得怎样,那些新召上山的百姓几乎看傻了眼。本来觉得可能会血战一场,没想到把总一声断喝,官军居然如丧家之犬急急逃窜。 那可是官军啊! 那些百姓回过神来时不禁暗呼痛快,再行在队列时,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鹰嘴岩其实只是一处山谷,谷中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呈三角形,尖端略有突起,形如鹰嘴。因而当地人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此时山谷中,以那块大石为中心,两伙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外围的二十多人正是白龙山的土贼,李老三和他娘被逼在岩石边上,两者相距不过三丈左右距离。之所以双方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只因为李老三的手中有一把柴刀,而柴刀又恰巧抵在身前一人的咽喉要害,而这个人又恰巧是白龙山贼寇的二当家——扫地虎。 “李老三,我坐地虎说话算话,放开他,你就可以带着你老娘安然离开。”外围一人大喊道,先前一时疏忽,被李老三所乘,投鼠忌器,他心中万分恼火,却不的不耐着性子与李老三周旋。 “还是那句话,把你的人撤走,我自然会放了扫地虎。”李老三毫不为对方言语所动,立刻还出条件。 “大哥,就按他说的办吧!”被劫持那人开口道。 “老二,别听他的,这小子诡计多端,要是咱们的人撤了,你还能有活路吗?你数数,咱们有几个兄弟死在他手里了。刚才要不是他使诈,何至如此?”坐地虎握着钢刀愤懑地说道。 “三儿,别管我,你快走。” 趁着扫地虎沉吟不语的空当,旁边的老娘急声劝着李老三。 “娘,你老人家不用说了,要是怕死,儿就不来了!” “果然够孝顺。”坐地虎接口道,“李老三,我敬你是条硬汉子,只要放了扫地虎,以前的帐一笔勾销,我坐地虎说话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多说无益,立即把人撤走,等我离开此处,自然会放了扫地虎。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我李老三已经杀够本了,哈哈哈。” 坐地虎听李老三说完,没有急着答话,他看了看李老三,又看了看柴刀下的扫地虎,脸上阴晴不定。 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逐一扫向身边的同伙,最终落在了坐地虎身上。 “二弟,李老三实为我等心月复大患,若放他离开,日后再找今天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就算放了他,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为了所有的兄弟们,今日他绝对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二弟切莫怪大哥莽撞啊!” 说完,坐地虎手中钢刀一扬,对着旁边的喽罗大喝道,“弟兄们,杀了李老三,救出二当家的。” 说着话,他率先持刀扑向李老三,只是他刚一动作间,就看到李老三手中柴刀一动,扫地虎喉间鲜血喷涌,随后便被李老三踹倒在一边。 眼见此景,坐地虎目眦欲裂,他先前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且做出了牺牲扫地虎的心理准备。只是当这个结果摆在面前时,他还是大为震怒。若不是今天绝对不能放走李老三,他也不会不顾一切地动手。 李老三干掉了扫地虎之后,对旁边的老娘说道,“娘,孩儿不孝顺,没能保护好娘亲,儿和他们拼了。” “三儿” 李老三此时已心无旁骛,手操滴血的柴刀紧盯着坐地虎扑进的身形,他知道,自己必然寡不敌众,临死之前,一定要干掉坐地虎,能多干掉一个是一个。 正当扫地虎凶神恶煞般扑近李老三之时,突然砰地传出一声爆响。坐地虎的前胸突然爆出一道鲜红的血洞。他的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之下,向前扑了几步,跌倒在李老三脚边。 事出突然,坐地虎身后的喽罗们急忙停住身形,戒备地四处观察。 李老三没料到事起变化,他也不管坐地虎是死是活,柴刀一闪在他颈间补了一记,迅速身形一闪,以身护住老娘,凝神戒备,静观其变。 “官军。” 突然,有贼人看到前方的情形,大喊了一声。 “是官军就不用怕,兄弟们杀啊!” “杀个鸟啊,官军带着炮来的。” “他娘的,对付咱们几个,还用得着带这么多炮,撤。” 贼寇中乱哄哄的传出几道喊声,而后又一窝蜂地向后退去。 “砰” 又一道响声,一名贼人再次应声倒地。 罗刚带着二十多名兄弟,已从山谷旁的树林中冲出了一段距离,直向贼寇掩杀过去…… 李老三犹豫了一下,护住老娘,紧贴岩石站定,看着罗刚一伙如虎狼一般追杀着白龙山的贼寇。 “老三,你没事吧?”一人从岩石另一侧绕过来问道。 李老三闻声转头,“啊,有田哥,怎么是你?快,帮我照顾我娘。” 说着话,不待李有田答应,他提着柴刀加入了罗刚的队伍。 大当家和二当家先后毙命,白龙山的贼人群蛇无首,毫无斗志,只想快点钻进前面的树林再图月兑身。 只是罗刚率领那二十多人,如虎入狼群,顷刻便有六七人被杀掉。残余的贼人连回头都不敢,全部拼命逃窜。 刚刚跑到前面树林边缘时,猛听着一声大喝,呼啦一声从树林中冲出来数十人,刀光闪烁,一阵猛砍。十几名贼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倒去了一大半。 其余几人见官军势众,不敢再逃,纷纷放下兵器,跪伏在地,不住地乞饶。 “带过来。” 罗刚见贼人无一漏网,吩咐一声,转身向鹰嘴岩石走去。 方才他抵达树林时,正看到李老三与坐地虎谈条件,立刻就放下心来。为了不让一名贼人逃月兑,他特意分出大部分人手绕到对面树林中,对贼人形成包围。因为情况比较混乱,担心会误伤到李老三娘俩,而没让别人发射火铳。 罗刚很好奇李老三居然能把白龙山的二当家劫持过来,不仅对他又高看了几分。自从他到了此处,局势就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自然不担心李老三有什么危险。 只是他刚部署完,坐地虎那边便动手了,他这才出手相救。 李老三不认识罗刚,他跟着追杀到树林边,见发号施令者竟是这位最年轻的军爷,立刻明白此人便是为首之人。 跟着押送贼人的兄弟回到鹰嘴岩,李老三对罗刚深施一礼,“多谢这位军爷救命之恩。” 罗刚穿着大明的军衣,别的兄弟有的穿着,有的则依然穿着百姓衣服,他便认为那些必定是新招募的军士。 罗刚摆了摆手道,“老李,无须多礼。” “老三,把总大人是特意来救你的。”李有田插嘴道。 “啊?”李老三有些意外,转向李有田,“有田哥,是你去求救的?这位把总可是咱兴县的军爷?” “三儿,人家救了咱娘俩的性命,怎么能如此了事。来,跟为娘一起谢恩。”说着话,旁边的依然有些颤抖的老人家拉着李老三就要跪下。 “伯母,不要多礼。”罗刚忙止住老人家,“举手之劳而已。” “娘,大恩不言谢,这位把总大人对咱们有大恩,岂是一个虚礼所能抵偿,以后大人若有用得着李老三的地方,没别的说的,我李老三赴汤蹈火也要报了把总大人和各位兄弟的大恩。” 说着话,他又转向李有田,“有田哥,你与这位把总大人?” “老李,此事稍侯再叙吧。待我先处理了这几名贼人。”罗刚说道。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听到罗刚说要先处置了他们,那几名贼人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哀求。 罗刚冷冷地问道,“你们是白龙山的贼人?” “军爷,世道不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军爷开恩啊!”一名贼人抢着答道。 “山上还有多少人?” “军爷,还有四个,我们原来也是百姓,都是活不下去了,才落了草,大人开恩啊。” 罗刚再次冷笑,“活不下去就杀人越货,坑害百姓,有本事你去抢掠官府啊!” “小的们可从没打过官府的主意啊,军爷,我们可不敢和官府做对,只打劫百姓而已,军爷念在这个情分上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以后小的再也不敢了!” “哼” 罗刚冷哼一声,他知道这帮贼人还把他当成了官军,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老李,怎么处置凭你做主。” “不要,军爷不要让他做主,你还是把我们带回去过堂治罪吧。”那些贼人急忙呼喊着哀求。 罗刚理也不理,转身走开。 李老三晃了晃手中柴刀,对李有田说道,“有田哥,麻烦你把我娘扶到那边去。” “三儿”李老三的娘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娘,仇深似海,贼人不死绝,儿的仇就没算报完。儿也不是第一次杀贼了,娘你还是避一避吧!” 李老三的娘摇头叹息了一声,在李有田的搀扶下颤抖着向岩石后走去,方才血腥的场面着实吓到了她。 “不要” 随着贼人的嘶号,柴刀起落,噗噗几声,李老三便把几名贼人送上路了。刀势依然干净利索。 罗刚暗暗赞了一声,而后派出三十名兄弟去拔除贼巢。 李老三也想跟去,却被罗刚拦了下来,“老李,还是留在这儿叙会儿话吧,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 李老三闻言没再坚持,而是施礼道,“还没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罗刚微微一笑,道,“我叫罗刚,并不是官府的人。” “那恩人是?” “李有田,你来说吧。” 李有田试探着问,“把总,都说吗?” 罗刚点了点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是” 李有田躬身应了一声,对李老三说道,“罗把总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但救过我,救过的人可以说不计其数。现在罗把总是我们的头儿,最大的那个头儿,再上边没人比他大了,皇帝老子也不行。就连李三八也是把总大人的手下,石楼山和石猴山都是罗把总一手打下来的,咱们李家集干的那些事儿,也都是把总大人出的银子。” 李老三闻言,脸现震惊之色,竟然有些呆了。片刻后,他郑重地躬身一礼,“原来是这样,李老三真是失敬了。” 罗刚哈哈一笑,道,“不要多礼了,李有田也太往我脸上贴金了,我不过是为百姓出了点银子而已。至于打两山的贼人,实在是小事,不值一提。老李啊,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吧!” 李老三听到罗刚垂问,便打开话匣子说开了。 他说他曾与贼寇结下血海深仇,一怒之下,便在山中苦练刀法。因为没有师父,便每日砍树练刀,后来力道渐大,用刀也纯熟了,便开始找豺狼一类的野兽练刀。 他练的刀法没有什么招式,就是一刀要命,在山中也遇到过大型的凶猛野兽,与之搏斗之下,有几次还险些丧生。但他也是凭了一身本事,杀掉了几只虎熊之类的猛兽。 自觉刀法大进,他便开始打贼寇的主意,通常他都会隐藏在石楼山或石猴山附近,凡遇到有落单的贼人出来,他便下手。 有时对方有两三人,他也照样出刀不误。 因为贼人身上都有带些银两,他与老娘的生活也就有了着落,几年来,他什么都没干,就是以杀贼为生。 平时把粮米给老娘预备好,便对老娘谎称出去做工,一离家便是十天半月,这几年被他杀掉的贼人也有上百人之多。 后来石楼山和石猴山的贼人被剿灭了,他便把目标改在了白龙山的土贼身上。这段时间,他先后杀掉了六名贼人。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被贼人识破了他的身份,这次回家便发现老娘被人掳走,于是他就寻到了此处。 听到这里,罗刚点头赞道,“不错,是条好汉。人家贼寇打劫百姓,你却打劫贼寇,好胆量。这次又将生死置之度外,单刀赴会,果然是大孝大勇之人!” 他心中清楚李老三所说的血海深仇是指何事,但对方并不言明,他也就没有说破。但对于李老三的喜爱和赞叹确是发自内心的。 听闻罗刚夸奖,李老三有些不好意思,“把总,和你一比,我是大大的不及啊。更何况,这一次我并非是单刀赴会!” “哦?” “嘿嘿,我带着双刀。我有两把柴刀,一把提在手中,一把别在腰后,向来如此。今天我到了这鹰嘴岩,坐地虎让我把刀扔掉,空手过来。我看到老娘无恙,就跟他们讨价还价了一会儿,最后才装做迫不得已把刀扔了。也是他们一时被我蒙蔽过去,等到了他们跟前,我便从后腰抽出柴刀,乘其不备劫了他们二当家的。当时是想劫坐地虎,可他离的太远,不然事情就更好办了。” “干得好,还真是智勇双全啊!”罗刚再次赞道。 “就是耍了点小把戏,不到最后,谁也不想死,再说我也不是送死来的。不过,要是没有把总,我和老娘今天就交待在这了。”李老三挠了挠脑袋说道。 “老李啊,杀贼人没错,不过你要先保护好老人家,不然追悔莫及啊!今天你也看出来了,一个人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免身单力孤,怎么样?跟着我干吧!” “把总肯收留李老三?” “当然,把老人家也安置到我那,保管万无一失。” 李老三一抱拳,“我李老三这条命是把总救的,把总为百姓做的那些善事我李老三也看在眼里,心中是敬佩不已。今天为了救我,把总还带了许多炮来,如此兴师动众,我李老三何德何能,敢劳动把总如此对待。既然把总给我李老三脸面,我可不敢不兜着。” 说着话,他用手指着树林边那几门驮在马背上的虎蹲炮。 这几门炮,开始时贼寇误会了,现在李老三又误会了。 眯着眼睛看看那炮,又看了看李老三,罗刚忽然笑了起来,“这炮啊,是战争之王啊!” 第三十六章 大练兵 回到石楼山的第二天,聚义厅前的广场上再次聚集了三百多人。 除了罗刚开始挑选出来的一百人外,他又从开荒人员中挑出了二百名比较强壮的兄弟。 在这里,他要以一个简单的打赏仪式做为本次训示的序幕。 “昨天随我围剿白龙山的兄弟出列。”罗刚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人群说道。 立刻,那六十多人纷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罗刚身边。 “来人,每人赏银二两。” 随着他的命令,过来了几个兄弟,将早已称好的银子,一一发给他们。 昨日,从白龙山贼人身上和他们的贼巢中共搜出银钱六百八十两、米三十石。因而这些赏钱便不用从他的库藏中出了。 六十多位兄弟手里握着银子,脸上笑逐言开。尤其是新加入的那些兄弟,前几天刚领了一个月的工钱,眨眼又相当于拿了一个月的工钱。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欢喜。 “下面,要特别打赏一个好汉,赏银数目是二十两。”待众人归队,罗刚再次说道,他特意把“二十两”说得特别重。 哗地一声,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喧哗,二两银子在他们来说已经够多了,这是要打赏谁啊,要赏这么多? 罗刚用手势止住众人的议论,说道,“刚才那些兄弟杀死了三十名贼寇,每人二两,合计六十多两。如果以一人之力杀死三十名贼寇,那该赏多少啊?” “六十两” “六十两” 这个帐大伙都会算,便都纷纷喊出了数目。 “如果杀死了五十名贼寇呢?”罗刚继续问。 “一百两” “如果杀死了一百名贼寇呢?” “二百两” “好。”罗刚高声说道,“这二十两银子就是打赏那位独自一人杀死一百多名贼寇的好汉,你们说多吗?” 人群中再次议论四起,喧哗不断,除了刚刚领了赏银的那六十多人,其余的兄弟都大感震惊。若不是出自罗把总口中,他们还真不相信有这样的厉害角色。 “这位便是方才所说的好汉。”罗刚朝旁边的李老三指去。 “把总,李老三受之有愧啊,我不过是杀贼报仇,抢贼为生啊。”李老三急忙靠近一步推辞道。 “好,说的好”罗刚转过头,面向那三百多人,“你们听到了吗?他叫李老三,他先后杀死一百多贼人,也以抢贼为生,你们说,他够狠不?” “够狠”这回答整齐而高昂。 “你们能做到不?”罗刚再次问。 下边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回答。 “你们做不到,所以你们得不到赏银,杀得少的只能得到二两,可他却能一个人独得二十两,这就是本事。那就让他说说,他是如何做到的。”罗刚铿锵地说道。 李老三有些不好意思,模了模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我原来也是打不过贼人的。我就发了狠,吃苦猛练,把身子练结实了,把刀练熟了,就是这样。” “好,李老三,那你说,这帮兄弟能不能练到你的程度?” “当然能,我李老三不算什么,这些兄弟要是肯下苦工夫,得有一多半比我强。” 罗刚点了点头,“兄弟们,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 “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们也练,也要拿二十两的赏银。” 罗刚看着振奋的人群,用手指了指一块托盘上的银子,“这些银子是李老三的,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你们立下功劳,赏银,我都给你们留着呢?你们要做的就是不怕苦,不怕累,一直练下去。来人,把银子交给李老三。” 看着李老三手中的一堆碎银,那帮兄弟感觉身上的热血都在沸腾,都憋着一股劲,想着有朝一日也把那些银子拿到手中。 “兄弟们,你们放心,让你拿赏银的机会肯定有。为什么昨天只有六十多人拿到了?因为他们会骑马。为什么昨天我赏了铁匠们银子?因为他们会打铁,肯干。为什么上一次打赏,那些炮手都多得了五两银子,因为他们会放炮。无论哪一样,学到手里都是本事,学得越多,本事越大,拿到的赏银也越多,活下去的机会也越大。告诉我,你们明白吗?” “明白”所有的人都高声而整齐地回答。 “好,很有气势,可是气势不只体现在声音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动一静之间,都可以散发出气势来。但是,你们还需要练。虎之所以不怒而威,因为他有百兽之王的气势,狼之所以凶狠顽强,因为他们有着同仇敌忾,一往无前的气势。所以,我们要做狼,要做虎,等我们有了那样的气势,那么我们就是无往而不胜的虎狼之师” 罗刚发挥出了他身为特种兵少校的本事,把那些兄弟说得热血沸腾,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对这群兄弟开始了魔鬼般的训练。而且,人数在一天天的增多。不但石楼山上如此,同样的事情,也在石猴山发生着。 除军姿、体能、骑术、攻击、防御方面的训练,罗刚还进行了火铳发射方面的训练。此外,他还挑选出一些对火炮有兴趣的兄弟,成为专门的炮军,由一些技术熟练的老炮兵进行教。 在冷兵器的训练中,他依据各人使用的兵器不同,分出刀兵和枪兵两类。尤其是枪兵,他不但训练单兵作战,更把结阵刺杀做为重点。 虽然他正在进行着第一代枪械的创造,但在后世战争中,枪械更为先进的时代,肉搏战也是家常便饭。 受天气、地形、弹药,和一些突发情况的影响,在今后的作战中,短兵相接,一定是不可避免的。 罗刚对热兵器作战非常在行,对冷兵器却是差了一些,尤其是阵形类的训练,他也是现学现卖。 当初刚占石楼山,他在贼巢中得到了两本戚继光所著的兵书,一本是《练兵实纪,另一本是《纪效新书》。 书中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操演、实战、军阵等都有详细的介绍和独到的见解。罗刚这段时间抽出时间已将两本书大体看了一遍。 再结合他以前所学的军事知识,稍做改进,刚好拿来训练那帮兄弟。 罗刚所管的摊子大,事务繁多,他不可能每天都有时间亲自指导训练。因而,他委派李老三为训练督导,代替他监督训练。 自从罗刚在两山开始大练兵以来,山上就变得格外热闹,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那些兄弟都扎下心来苦练,比着赛似的。 转眼间,七天的时间匆匆过去,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上旬。 七天来,各项事务都按着罗刚的指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家集、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等五个地方的薯种播种已经结束。因为季节的关系,如果播种再往后延迟,等出秧之后再切秧栽种,恐怕也不会有太好的收成。 因而,罗刚与那些种植行家沟通完之后,便下令,把现有的薯种全部入地,而后停止育秧。 到现在为止,罗刚共种下了一百二十万斤薯种,以每亩五十斤薯种算,可以种植两万四千亩。 到现在为止,五个地方共翻耕和开垦耕地两万六千亩,薯种已经不够用了。罗刚抽出了一部分人手参与疏浚灌渠,其余人继续开荒,除了为明年做准备外,这些耕地,他已安排播种蔬菜。 购买的红薯斤价为白银一分二,这个价格比起粟米低上一倍,但却比以前的米价贵了近两倍。荒年米贵,就连红薯也是如此。 只播种下去的红薯,便用去了罗刚一万四千多两银子,还有部分不能做为培秧的种子的红薯,也花去了他四千多两银子。 好在这些红薯做为工钱的一种支付形式后便遭到疯抢,六分银子能买二斤四两粟米,却能换回五斤红薯。 在极其缺粮的百姓眼中,红薯无疑成为他们的首选。 幸亏罗刚让冯林下手早,不然这么海量的红薯未必能及时运至。附近州县的大多数商铺和粮店都参与了进去,购买红薯的风潮几乎波及了整个山西。甚至有陕西和山东的红薯也运到了兴县。 因为在这一带,罗刚给出的红薯价格最高,除去运费,他们还能比正常时候多赚一些。 停止了播种薯种,但罗刚却并未停止收购红薯,同样的银子,当然是红薯吃得更久一些。 在此期间,罗刚还在几个地方组织红薯种得好的百姓讲课,将种植的程序和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详细讲给大伙。这项活动都是在晚间进行,因为这是一项新的事物,百姓都知道以后将会与红薯经常打交道,因而学得非常积极。 另一方面,去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应召的百姓远远超过了召工数量。县里实施的一场赈济灾民的活动又如闹剧一样收场,原因是用来赈济的粥很少,又稀得能照出人来。 众多百姓大骂贪官的同时,也对这几个招工的地方寄予了更多的希望。但终究是名额有限,依然有许多百姓没能被召上。罗刚去了两次,先后共带回了四百人上山,进行训练。 同时罗刚也选派了一些机灵的人手,做为密探,散布到各处,专门负责打探外边的情况。 七天来,派出去接家眷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回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铁匠和木匠,甚至连走方的郎中也弄回来两个。 裘铁锤一共写了三十多封信,送信的回来了十多位,接到铁匠的有七人,另几人却是找不到收信人了。 不但裘铁锤写了信,别的铁匠和木匠也有一些认识的同行,也纷纷送信回去,找人上山。 到现在为止山上已有铁匠四十八人,木匠二十一人。 罗刚每天都要到铁匠棚去看看,第一代枪械的样品部件已经全部做了出来,正在进行后续的打磨处理。 虎蹲炮的模具也做出了十个,并在罗刚的指示下,十门虎蹲炮已经进入了铸造阶段。 官府方面,兴县的凶吏被打之后,县城中一片平静,县令冯子成再没派人去找李三八。实际上,罗刚派在城中的暗探传回消息,冯子成在出事后去找马骏,让他出兵协助缉拿打人的乱民。马骏找出种种借口,死活就是不去,冯子成看出了一些苗头,也就暂时把此事放到了一边。 罗刚在劫了马骏的第二天,派人给马骏送去了一封书信。信中说,他帮马守备剿灭了白龙山的贼寇,让马骏派人前去收尸请功。至于那六门虎蹲炮、一百杆鸟铳、三百斤火药和弹丸等物,罗刚则言明暂借几天,待剿灭了合查山的贼寇再还。 马骏吃了一个哑巴亏,却不敢前去讨要,好在有白龙山的战绩,他又可以报上去请功了。对于罗刚所说的以后归还一事,他根本就没存这个念想。到了人家的虎口里,再想让人家吐出来,势比登天还难啊! 他把罗刚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但这些事情丝毫没有影响他与罗刚的铁料交易,几天来,他又给罗刚送去了八千斤精铁。 就兴县的铁冶厂来说,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生产出如此数量的精铁,他多方派出人手,与其他府县的铁冶厂联系,大肆收购铁料。 此时,他的心里有些矛盾,既希望罗刚能被流寇灭掉,又希望流寇晚些过来,给他足够的时间多赚回银两。 如今他计算收益的方式已不是按差价来衡量,而是从罗刚那里拿回来多少银子。在他心里,卖出去的铁料依然还是他的。 只是他却想不到,表面平和的石楼山和石猴山,正如他与罗刚关系一样,平和只是表面的,一场大练兵的浪潮正在山上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第四十一章 护乡队 就在罗刚与马骏见面的那个下午,聚集了大量百姓的李家集传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 李家集、李三八再一次成为兴县乃至整个晋西北的焦点。 那条爆炸性的消息是这样的,李三八郑重发表声明,凡其雇佣的百姓,都可以获得十亩土地的耕种权。简单地说,就是由李三八负责提供薯苗、土地,负责交纳税粮,百姓需要做的就是把薯苗栽到地里,到收获的时候,再把红薯从地里挖出来。 而且,在百姓收获之前,李三八仍给众百姓按先前的标准发放粮银,待百姓收获后如数偿还。 也就是说,在红薯收获之前,百姓的生计依然有着足够的保证。 但这一点并不算上是爆炸性的,最让人震惊的是,李三八大包大揽,承担了那么多的投入,却只在百姓收获的时候收取少量的红薯,做为投资回报。除此外,别不多收。 具体来算,耕种熟地到收获时每亩交回红薯二百斤,新开垦的耕地,每亩上交一百八十斤。除此之外,无论土地出产多少,全部归百姓所有。 这段时间,红薯栽种的技术普及活动在李家集夜夜进行着,以前没接触过红薯的百姓对这种新型作物也有了深入的了解。 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了红薯是一种高产作物。至少相比粟谷类作物,产量要高得多。 据种植过红薯的老农讲,一般情况下每亩耕地可产红薯一千二百斤左右,现在耕种较晚,产量会受到影响,但亩产八百斤绝对没有问题。 到了这一步,事情就只是简单的计算问题了,众百姓心中都有一秆秤,那十亩地等到收获之后,会带来多么丰厚的回报,人人心如明镜。 因而,李三八刚一宣布出这条消息,报名承种土地的百姓一时间趋之若骛,险些把李家集给踏平了。 薯种从培植到可以下地栽种,需要近一月时间,李三八就趁灌渠即将疏浚完成,而薯秧未成之际,开始了分地运动。 土地分包之后的变化显而易见,众百姓由先前的被动干活,变成了现在主动地耕作。不但对分得土地周围已疏浚的灌渠格外注重保护,而且对翻耕完的土地也进行了细致的料理,不但出面承种的百姓在干活,就连他们的家人也都跟着一起干。如此一来,原来一个人干活变成了一家男女老少齐上阵,阵容大了许多,整个李家集更加热火朝天。 毕竟土地伺候得好,红薯收得多,都是他们自己的。 李家集发布出这条消息的第二天,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也纷纷效仿,不过几天的时间,兴县百姓云集,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这些百姓中,有许多是其他州县流落至此的百姓,他们大多是从南往北途经此地。李家集等地的热闹吸引住了一部分人,但大多数流落至此的外县百姓却依然向北继续逃荒。 并不是李三八等人开出的条件不够优厚,他们不愿在此停留的根本原因,却是因为流寇即将要来到兴县。 流民所过之处,对流寇的恐惧就随着流民之口四处传播。 李家集,一伙流民正在吃着众百姓凑给的食物,这段时间,凡给李三八等人干活的百姓不但都能糊口了,一些富裕的人家还能拿出点东西周济流民。 那伙流民往嘴里塞着东西,大口地吞咽着,等把嘴里的东西咽完,便有人陆续开始说话了。 “各位叔伯兄弟,谢谢啊,你们都是好人啊。可是这年头,唉,老天瞎了眼啊,我劝各位还是逃吧!就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的百姓都怕流寇啊,男的可能给裹了去,女的更别提了。象你们这样家里宽裕的,更没跑了,流寇真是太凶了。” “什么?你们说朝廷,算了吧,别看官军总传出打了胜仗的消息。你们知道吗?那胜仗是怎么打的?杀的那些流寇大多是被裹去的老百姓啊!真正的流寇没杀了几个!” “就是啊,流寇攻城掠地,无恶不作,想攻哪都能攻下来,都说官军收复了失城失地,可你们知道是怎么收回去的吗?那都是流寇抢掠一空,然后自己撤走了。再到新的地方去抢掠了!流寇在前面抢,官军在后面跟着,说是把他们打得四处逃窜,其实是流寇四处抢掠,官军在后面看着,等流寇走了,他们再杀点人往朝廷报功。” “就是这样,流寇来了或许还有条活路,要是流寇走了,官军来了,没准哪个倒霉的就被官军给杀了,当成了贼寇去请功了!” “这还不算,就是那帮官军,哪个能挡得住贼寇啊。要说他们真有那本事,早该找个地方把流寇都料理了,何必跟着人家后边到处走。其实啊,官军都让流寇杀惨了,就是他们瞒着捂着,不让人知道,怕传出去而已。我就亲眼看到过一次,那流寇把官军杀得尸横遍野啊!” “好了,好了,快吃吧,吃完了还得往北走,各位叔伯大爷,你们也做好准备啊,临县都被攻破了,贼寇马上就到兴县,别犹豫了,赶快逃吧!不然的话,流寇一到,后悔就晚了。” 不但李家集如此,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又同样如此,只要有流民的地方就有类似的言论。弄得本地的百姓也有些人心惶惶,无所适从,甚至也想要跟着流民逃离此地。 在这丈量土地,分地耕种的紧要关头,李家集率先做出了反应。 李三八李老爷将众百姓召集到一起,表明了他的态度,“乡亲们,我李三八知道你们被流寇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流寇并不可怕。天下虽大,只有这里才是我们安身的土地,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耽误我们的耕种。从现在起,我们要成立护乡队,我们自己保护自己。乡亲们若是想走,我李三八绝不干涉。但是走了之后,你们所分到的那十亩土地就会分给别人,每天六分银子的口粮钱,我也不再借出。也就是说,只要你们离开了这里,从此就与我李三八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份土地要换给别人耕种,那份工钱要借与别人。 留下来的人,一切照旧,但是有一样,自己的耕地自己保卫。凡继续耕种的乡亲们,每家至少出一名壮丁参加护乡队,多出者不限。若在保护耕地中受伤者,我李三八负责医治,致残者一次性给六两银子补偿。若有战死者,一次性给恤银十两,所属耕地由其家人继续耕种。是去是留,大家自己拿主意。不过时间可不多了,如果耕地分完之后才拿出主意,那可要对不起了,没地可分了!” 李三八发表了公开声明之后,报名场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因为李三八的分地对象不只是本地百姓,更包括外来的流民,明显是人多地少的局面。 一些稍有犹豫的本地百姓,便如李三八所说的那样,错过了时机,没地可分了。这些人是追悔莫及,再找李三八来,李三八也没办法,只让他们自己谋条生路。于是有分到耕地的人家,因人手不足,反过来雇佣那些没地的人,转眼之间,那些人所得的待遇一落千丈。 似乎李家集总是走在前面,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这四个地方总是成为跟风者。 李三八发表生命的第二天,四个地方的主事分别发表了声明,内容与李三八所说的大体相同。 于是没有分到地的人家,蜂拥而去,无奈那四个地方的耕地也是有限,更紧着他们雇佣的人手先分。没分到地的人家只好按着别人的办法,给有地人家打些短工。真正随流民离开兴县的百姓是少之又少。 很快,李家集、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的护乡队都成立起来。 其中以李家集的队员最多,一千二百多人,其余几个地方五百到八百不等。其中包括一些自家有田的百姓,他们又自愿加入进来。 因为五个地方都成立了护乡队,由李家集的护乡队队长冯林牵头,五家护乡队结成了联盟。若一方需要帮助,其余几方必须无条件相助。 五家护乡队联合起来,总人数将近四千人,其中许多人都分到了刀枪等兵器,一时间气势非常浩大。 这种情况极大地刺激了兴县的其他地方,恶虎滩、奥家湾、贺家会、孟家峪、魏家湾等地也迅速成立了护乡队。 这几个地方和罗刚一点关系没有,完全是一些在当地有威望的人挑头,自发成立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保卫乡里。 成立护乡队所引出的这个连锁反应,是罗刚所没想到的,当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派人通知冯林、赵继海、方九山、楚向东、龚万全等五位护乡队队长,对那几家护乡队要尽量扶持,竭力帮助。 几乎在三两天内,兴县各地出现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护乡队。各个护乡队之间互相联系,各有往来,声势非常浩大。 兴县守备马骏和县令冯子成看在眼里,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有了这些护卫队,兴县几乎全民皆兵,又不需要他动用一分饷银,即便流寇入了兴县,情势亦大有可为。 忧的是,若这些护乡队聚众闹事,以兴县的兵力根本无法弹压。更何况,马骏心中清楚,李家集的背后还有人,至少与罗刚之间关系密切。 想到这里,马骏立刻派人将李青找了来,让他取消嫁祸罗刚的计谋。他担心目前情况不明,不知道罗刚暗中有着哪些人,万一计谋泄露,必将招致罗刚的雷霆怒火。 更重要的是,看兴县各护乡队的架势,罗刚肯定不能置身事外,若再去实行那个计谋,无异于画蛇添足!、 就在这喜与忧的煎熬中,马骏的幻想终于破灭,流寇离开了临县,从磨盘山向东流窜,经岚县与兴县的中间地带,一头扎入了茫茫的大山之中。 第四十二章 合查山上 天空中阴云密布,凉风飒飒吹起,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石楼山聚义厅中,聚集了一群高层兄弟,一名兄弟正站在罗刚面前汇报着。 “禀把总,流寇共四千多人,由闯将率领经界河口一带进入山中,往合查山方向去了。” 罗刚面前的案几上,正放着一张简图,罗刚在上面的某个地点迅速画了一下,问,“官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禀把总,汾州参将刘光祚率军三千多人跟在后面,自从在临县双方打了一场仗外,刘光祚一直没与流寇硬拼,那次他折损了四百多人。” 罗刚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情况,而后让那名兄弟回去休息。 这人刚出去,聚义厅外有人报门,“报把总,兴县守备马骏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罗刚展开书信仔细看了一遍,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来这是马骏送来的求援信。信中说,他已将罗刚剿杀流寇的功劳呈报上去,如今流寇进入兴县境内。汾阳参将刘光祚与岢岚参将秦怀义通了信,刘光祚请求秦参将派军协助剿贼。秦怀义因兴县的兵马新近成功剿杀流寇百人,便令马骏出兵协助刘光祚,接到同样命令的还有岚县守备程子仁。 马骏城中只一百多老弱残兵,无奈之下,只好向罗刚求援,请求他酌情出兵。 看完信,罗刚随手扔到一边。 他在简易地图上看了一会儿,对旁边的几名兄弟吩咐道,“你们立刻赶到李家集、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告诉各护乡队队长,留一部分人随时关注流寇动向外,其余人全力从事农事。若贼入侵,各护乡队以烽烟联系,附近各队相互救援,具体动作,按锦囊所说办理。说着话,他从怀中取出五个锦囊递了过去。 “是” “眼下这场雨估计要下了,下得好,过几天就该栽秧了,能省去多少人力啊,绝不能让流寇破坏了!” 罗刚望着窗外的瞳云叹一声,而后对旁边的李老三说道,“老李,合查山一带你比较熟悉,你带几个人去那边,模清流寇与合查山上土贼的情况,以我估计,闯将定与土贼的大当家孙东霸早有来往。如探得任何消息,随时派人回报。” “是” “黄大牛、佟川、鲁震山” “在” “集合队伍,随时待令。” “是” 三个人答应一声,各自出去。鲁震山原是官军中的炮兵小头目,罗刚几次考验之后,确定此人可靠,便让他当了炮兵队的管队。 随后,罗刚又安排防御以及生产等诸多事务。 可以说,石楼山上很忙,可是有一个人比罗刚还要忙,那个人便是率军围剿流寇的汾州参将刘光祚。 刘光祚在汾阳一带的确打了几个小胜仗,那是他避实就虚,没与流寇硬碰而已。当时亦有镇守平阳的参将虎大威协助,才算小积战功。那一带的百姓却被流寇搜刮一空,只是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在奏折上而已。 在永宁时,流寇扑天飞诈降,被其识破,当场杀了贼首扑天飞。这是他在永宁立下的一个功劳。 而在临县,他与流寇的一场硬拼,正如打探消息的那位兄弟所说,折损了四百多人。刘光祚在临县吃败仗并不是第一次,崇祯五年,他与游击王尚义被流寇张有义击败,临县失守,刘光祚因此被贬充军。他却在执行之前,又私自召集兵马,一举光复了临县。因而将功折罪,朝廷免去了他的前罪。 这次又在临县与流寇相战,他便想一雪前耻,再加上曹文诏曾发出三月内扫除流寇的豪言,因而屡次催促刘光祚进军,这才吃了个大亏。 如今他追进茫茫合查山中,眼看天色阴沉,浓云密布,似有大雨。赶紧寻了一处平坦的高地,令人扎下大帐,安营防范。另一边派人前往兴县和岢岚城催军会合。 天近傍晚时,两路援兵,一路都未见踪影,刘光祚却是等来了一场暴雨。 山西久旱,难得下一场雨,按理说降下甘霖,刘光祚该是欢喜才对。可是,这场大雨却让他叫苦不迭。因为防雨措施不利,刘光祚所带来的二百多斤火药全都进水,所带的火炮、火铳全变成了废铁。 这还不算,因为事先没有考虑降雨因素,无论在扎营还是在造饭上,官军都措手不及。 住着漏雨的帐篷,地面上流成了河,根本无法入睡,因为没有干柴,竟然连一口热乎的东西也吃不上。 军士大多就着雨水,吃着炒过的黑面,勉强往肚子里填了些东西。但这种窘境可想而知。 大雨在半夜时,停住了,但官军的身上大多已经湿透。 刘光祚既要解决军士的吃住,又要安抚住军士的情绪,大军缺粮缺饷,条件又恶劣。军士很容易判逃,甚至引起哗变,尤其他军中有近三成是新招募的军士。说穿了,就是一群穿了军衣的老百姓,根本没有军纪观念,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夕之温饱,如此而已。 不但要处理内部事务,刘光祚还要谨慎提防流寇的偷袭,心里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如此折腾了一夜,天色将明时,山上渐起白雾。雾初起时,淡白如烟,若有若无。转而由稀薄而浓重,若平地冒出一般,四处弥漫,四周景物渐呈模糊,七八步之外便难以视物。 刘光祚也算久经沙场,见此天气出现,急令军士快速撤出山中,以免扎营地点暴露,遭到流寇的偷袭。 不料,棋差一着,刘光祚虽然有所警觉,却还是比流寇晚了一些。 当他在浓雾中指挥官军撤退的时候,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杀出无数的流寇。 刘光祚乍受袭击,一时组织不出有效的反击,只得边抵挡边向山下撤去。 奈何流寇兵分几路,沿途不时杀出伏兵,官军被切成几截,彼此难以呼应,各自溃逃。 刘光祚眼见大势已去,只得在亲兵的护卫下,夺路而逃。 远处的一道高坡上,十几骑居高而望。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汉子骑在马上,看着官军溃逃的景象,微微冷笑,“刘光祚不过尔尔啊!” “多亏闯将神机妙算!”旁边一人说道。 那汉子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趁热打铁,传我令,田见秀、李过、刘宗敏、袁宗第各率本部人马追杀刘光祚,天黑前与我分赴李家集、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一切行动照旧,如有不从者任凭处置,绝不姑息。明日午时仙人洞集结,一同拿下兴县县城。令高一功,率五百兄弟负责拦截岚县官军,传令夫人与孙东霸务必看守大营,不得有失。” 第四十三章 滚出李家集 那被称做闯将的汉子正是李自成,李自成此时年龄不过二十八岁,然而长久转战南北,过着戎马生涯,难有闲暇和心情修整仪容,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副乱蓬蓬的落腮胡子包住了半边脸,看起来既沧桑又显出了一种武人威势,颇与实际年龄不符。 他声音洪亮而又条理清晰地连续发出号令,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待他下完令,立刻有几名传令兵答应一声,快速散落在合查山混乱的战场中。 号令发出之时,雾气渐散,战局已呈明朗,刘光祚所率领的三千多官军,被杀得顾此失彼,各自为战,纷纷寻路突围。 李自成谋而后动,此一战既占天时、地利,又得人和。 但刘光祚虽是仓促迎战,但总兵力有三千多人,李自成在此次袭击中也只投入了三千多人。他虽然能够大败刘光祚,若想全歼官军却是办不到。 事实上,李自成也并没有全歼刘光祚的意思,二者虽然一为官军,一为流寇。但刘光祚的存在对李自成却是有着好处的。 如果杀了刘光祚,朝廷必然派出新的将领,带来新的军队参与围剿。只要刘光祚没死,他为了前程着想,也不会轻易上报败绩。通常都是隐瞒战果,重新招兵买马,组织兵力,直到打了胜仗才向朝廷报功,或者干脆就杀良冒功。 这样的话,他就相当于处在刘光祚的保护之下,可以自由来去,任意劫掠。刘光祚一旦势力壮大,他就给来一次打击。 眼下李自成并没有力量对抗朝廷,即使所有的流寇都加起来,也没有和朝廷叫板的实力。他需要的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在流动中不断发展壮大自身的力量。 当官军逃得不见了踪影时,李自成看看各路兵马都按着他的部署各自行动之后,他便带着四百多人直奔李家集。 合查山,也就是后世的黑茶山,位于石楼山东南三十多里处,与白龙山亦是相距不远。 远在平阳府时,李自成便派人与合查山的大当家孙东霸取得了联系。令其为兴县的内应,以后从其左右。孙东霸与官府势同水火,只在官府的剿灭之中,他连招安都不够格。 因而当李自成带着几千人马杀来时,他只有一百多人的小山寨根本别无选择。 其实李自成起初并没看上合查山,而是属意于石楼山和石猴山,两山的位置好,土贼势力也大,如能收来可为两大助力。 只是后来,他听到消息,说是石楼山和石猴山的土贼都被官府剿灭了,才退而求其次,选中了孙东霸。 这次来到合查山寨,他第一件事就是问了石楼山和石猴山土贼被剿灭的经过,还有兴县的兵力情况。 孙东霸对石楼山和石猴山被灭的情况并非毫不知情,但所知亦是非常有限。 他告诉李自成,扑天虎和黑豹只所以被轻易剿灭,并非官军有多厉害。实际上是两山互相火拼,被官府拣了现成的便宜而已。 至于两山上的财物,孙东霸言辞凿凿地声称,已被马骏拉回了兴县。因为他派出打探消息的人亲眼看到,两山被攻破的第二天晚上,城中出动了几十辆马车往回拉东西。 其实那次拉的只是贼人的尸体,只是打探消息的人不敢靠近,所知不详,至于说拉的是财物,完全是他们臆断而已。 李自成来兴县之前,还对兴县居然有能力剿灭石楼山和石猴山而震惊不已,听孙东霸说完了前因后果,他才恍然大悟。对兴县的官军也没有了先前那样的紧张,只听说如今石楼山和石猴山散居了一些官军和百姓,他也就没往心上去。 倒是孙东霸提到的有关李家集、瓦塘口、罗裕口、蔡家会、固贤庄等地搞出的动作,令李自成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很好奇在小小的兴县居然会有人做出如此大手笔。 这种好奇远远地超过了对石楼山和石猴山上的兴趣。因而,他才决定击溃刘光祚的官军后,这几个地方自然成了他的首选目标。 虽然听孙东霸说起兴县各地最近成立了许多护乡队,李自成却依然未当回事儿。在明末,类如乡勇、民勇、家丁、壮勇、弓兵一类的民间武装层出不穷,但这些都是豪门大族才有实力拥有。财力不那么雄厚的,通常也请一些看家护院的。 这都是因为世道不太平,寇贼遍地,大户人家自保的手段而已。说白了,就是防着李自成这样的人。 李自成到了一地之后,通常都是强占大户人家的钱财,以后逐渐次之,对百姓的抢掠是顺手而为之。因而他与所谓的乡勇一类的武装打交道的时候很多。虽然某些乡勇也算有战斗力,但差在人数较少,难成气候。 这种情况下,李自成听到了孙东霸口中的护乡队,不过是撇了撇嘴,一笑置之。 五个地方之中,以李家集的声势最大。 因而李自成亲自率人去的便是声势最大的李家集。孙东霸特意派了熟悉路途的小喽罗给他带路,因而他们超近路,从合查山直奔李家集,并没有路经过石楼山和石猴山。 近午时分,天色已然放晴,雨后的大地绿油油地焕发着无限生机,空气湿润而新鲜。 对老百姓来说,这该是一件大大庆祝的喜事,但对李自成的大军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从合查山取直路,到李家集也就五十多里的路程,只因雨后泥泞,在路上花费了许多时间。 此时李自成勒马站在一片起伏的丘陵之上,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皱起了眉头。 “还有多远到李家集?”他问旁边的向导。 “回李大首领,还有十五里路,再翻过三次山坡就可以看到李家集地界了。”那人立刻回答。 “还有十五里?”李自成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们这里有遇侵点燃烽火的习俗?” “回李大首领,这里并非边关,从未有过烽火示警的先例。” “官军也没有过?” “的确没有!” 李自成呵呵一笑,道,“有意思,以为凭借着小把戏就能把闯军吓退?加速前进,到李家集吃午饭,听说兴县牛肥羊壮啊,就吃咱老家的肉夹馍!” “好哦” 一阵欢呼声之后,战马甩起了无数泥点点儿,向李家集方向疾驰而去。 四百多人,翻过了一道坡,又翻过了一道坡。 按向导所说,翻过第三道山坡就到了李家集地界。然而,当李自成带着四百多人来到第三道山坡下时。突然山坡后面响起一阵鼓声,随着鼓声,无数百姓呼喊着出现在山坡之上。 鼓声不停,百姓就一直从山坡后面涌出,人群越来越显密集。 李自成心中惊诧,急忙令手下流寇小心戒备,他则警觉地关注着山坡上的事态变化。 说那些人是百姓,只是从衣着上看,实际上其中有一百多人骑着马,手中拿着刀枪一类应该属于军队配备兵器的百姓有近二百人,其余手持铁铲、铁叉、铁镐、铡刀片、钉耙等类农具的百姓不可计数。 前面以青壮男丁居多,后面开始出现老幼妇孺,个个身带泥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连那些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也都带着家伙,有菜刀、剪刀、再不济也拿着根擀面杖。 李自成扫了一眼人群中一杆破烂的大旗,一字一顿地读着,“李家集护乡队” 他是放羊娃出身,后来当了驿卒,银川驿被裁撤之后,他又从了军,可以说,他根本就没读过先生。 之所以认识了这几个字,一是因为有空的时候偶尔会找人教教,二来旗上所写的字读了头就能顺道尾,不拐弯,不生僻。 “这就是孙当家所说的护乡队?”看了看大旗,又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人群,李自成皱眉问道。 那向导急忙施礼道,“回李大首领,小的就听说有这样一个护乡队,详情却是不知。” 李自成摇了摇头道,“这哪是护乡队,估计李家集的人全算上也没这么多,看样子得有三千多人吧!” “李大头领说有,那肯定是有,具体有多少,小的却不知道详情” 李自成摆手打断了向导的回话,这家伙除了认识路,想从他嘴里知道点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望了望黑压压的人群,李自成带着十几名随从向山坡上驰了一段距离。从坡上到坡下大约有二百多步的距离,李自成便停留在了一百步左右。 “上面之人可是李家集护乡队?”他又单独向前奔了几步,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夹杂在人群中的冯林立即冷笑道,“既然知道是李家集的护乡队,那就从哪来回哪去吧!” 李自成哈哈一笑,“不错,有胆识,告诉你吧,你可以骄傲了,敢与本首领这么说话的百姓你算第一个!不过,恐怕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吧!不然的话哈哈哈” “李自成,别太猖狂,不要以为你带着流寇四处劫掠,便是所有的百姓都没了血气,都怕了你等。为了保护家园,我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不了与你等流寇以死相拼就是了。”冯林语气铿锵地说道,他早已从身后的流民中知道了李自成的身份。不过,现在的李自成还没成什么气候,在百姓心中的分量还不如紫金梁、老回回、曹操等人,因而冯林说起话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就那么面对面地跟历史上的大顺皇帝吼了起来。 李自成见冯林方一开口,便占在理上,急忙喊道,“这位兄弟,你是何人?” “我乃李家集护乡队队长冯林!” “你李家集多少人?都是护乡队? 这是李自成心中最大的疑问,大凡他兵锋所指,不是百姓争相归附,便是争相而逃,象这样真刀真枪地列阵要和他对着干的,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不错,李自成,这就是李家集的护乡队,李家集有多少人,护乡队就有多少人。我告诉你,不管你在别的地方怎样猖狂,只要在我们护乡队联盟所在的区域,你就给我把尾巴夹起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便罢,若真要不识抬举,看看我这有多少人吧!”冯林继续喊道,他身后的人只露头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因为坡上的地方有限没能上去。这些人基本上便是聚集在李家集七成左右的百姓,数目在五千人以上。 李自成听冯林说完,哈哈一笑喊道,“冯家兄弟,看你的穿着一定生在穷苦人家,后边的百姓也都是吧。我李自成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我们就是要把穷苦人聚在一起,分大户的粮,分大户的银子,给咱们穷苦人翻天” “住口,李自成,收起你的那一套吧!你的队伍平素里干了什么,百姓心里都很清楚!”冯林喝道。 李自成大声道,“冯家兄弟,你一定是误听了传言,想那城门失火,还要殃及池鱼。我李自成率领义军,几年来与官军大小数百战,谁能保证没有误伤,使无辜百姓有所连累,但我敢对天发誓,我们的初衷” “算了吧!李自成,不要妖言祸众了,要是你真为百姓着想,就此离去吧!告诉你,李家集的耕地已经翻耕完毕,薯种已经出苗,咱们老百姓的家当都投入到耕地里了,想要银粮一个子都没有。如果真要把我们的心血给破坏了,老子跟你拼命。” “冯家兄弟,你肯定是被李三八给迷惑住了,他是什么人,一个财主而已,你们甘心为他送死?”李自成怒道。 人群中一直没有说话的李三八策马向前走了几步,向李自成喊道,“在下便是李三八,虽然同为李姓,我李三八自问对百姓比你强百倍!” “不见得吧!” 李自成冷笑一声,道,“是不是比我强,你得让穷苦的百姓来说话!” “是吗?” 李三八还以一声冷笑,转回身问道,“众位父老乡亲,你们怎么说?” “保卫李老爷,保卫李家集。李自成,滚出李家集!” 人群中爆发住一阵喊声,开始还有些嘈杂,只能勉强听清。 到后来口号逐渐整齐,“保卫李老爷,保卫李家集。李自成,滚出李家集!”的呼声一句连着一句。 “滚出李家集” “滚出李家集” 到最后,所有呼声都简化为这一句,数千人挥舞着兵器发出震动山岳般的喊声,声音在苍茫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李自成见此情景脸上有些色变,这些百姓甚至让官军更让他感到颤抖。 “闯将,你看!” 李自成刚带人退后了一段距离,只听旁边有人说了一声,他急忙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右后方远远地过来一群百姓,看样子有四五百人之多。 那群百姓同样打着一杆大旗,待更近了一些,李自成才看清楚,上面写着:“东会口护乡队” 东会口距离合查山较近,李自成带人直奔李家集,反倒对山周围的村屯没予理睬。 东会口的护乡队属于自发组织起来的,跟罗刚没有什么关系,但几个护乡队联盟之间有着约定,一家有难,八方支援。 东会口是小地方,护乡队力量薄弱,若想得到诸如李家集这样大地方的支援,那么他们能做的便是在人家遇到危险的时候先去援助。 看清了来人的旗号,李自成爆了一句粗口,“娘的,兴县的老百姓真邪了门儿了。” “闯将,怎么办?杀不?”旁边的一个亲信问道。 “不行,他们的人太多,暂时不宜动手。去几个人到田见秀、刘宗敏、李过、袁宗第那边看看,要是他们那边顺利,完事后给我调回来。高一功那边没有消息过来,也去一个人看看,如果没有官军的消息,也给调过来!” (这几天儒刀都在打针,更新有些不及时,请各位书友理解、谅解。等身体恢复后,就可以保证更新时间了。这段时间争取不断更!!!) 第四十四章 护乡队vs流寇 兴县守备衙署官厅。 汾州参将刘光祚身着便服坐在上首,兴县守备马骏和知县冯子成侧座相陪。 刘光祚的这身衣服是马骏的,他的一身军衣在合查山被雨淋透之后,又在仓皇逃窜之时刮出了几道口子,已不便再着身示人。马骏与他身材相仿,也就找了这套衣服给他对付着。至于在衙署穿着便服合不合礼制,他却是顾不上了。 此时刘光祚最关心的事情只有流寇。合查山一战,随他逃出来的军士只有八百多人,其余人不是战死,便是各自走散。 至现在,他还没有流寇最新的消息,并不知道李自成一伙去了李家集一带的事情。就是对自己那边的伤亡情况,他也不甚了了。 他心里估模着,这一战死伤至少在一千人以上,即便走散的军士,想要短时间内召集回来也办不到。 如此惨败,若上达天听,必定罪责难逃。 “腾达(马骏的表字)啊,这次你驰援不利,致使我汾州军孤军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败绩合查山。若镇台、督台追查下来,腾达兄该如何处之?”刘光祚面色不睦地说道。 “刘将军,自古胜败兵家常事,这番兵败,将军他日找回便是。至于下官,前几次因为剿贼所部兵力折损颇大,不但镇台和督台知晓,就连皇上也已得到奏报。上一次郑协守战死,将军也是知道。这一回,并非下官按兵不救,实是无兵可救啊!” 马骏心里清楚,刘光祚不过是拉他下水而已,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并不害怕这个,只是刘光祚若因此对他心生芥蒂,却不值得,于是他连忙解释起来。 刘光祚虽然是参将,却管着汾州的战军,他不是马骏的直管上官,对兴县的守备军并无指挥权。他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论责的时候,唯一的办法是如何再扳回一局,对上面才好说话。 等马骏说完,他立刻说道,“此事本将自然知晓,不过秦将军可是夸下了海口,说你兴县的兵马如何如何精锐,前几天一次剿灭了流寇百余人,此事已上报朝廷,料来不假吧?” “不错,确有其事!”马骏苦笑道。 “既如此,腾达兄又如何说没有人马可派?”刘光祚皱眉问道。 马骏拱手道,“刘将军有所不知,那次剿灭流寇的兵马乃是我县民勇,并非募军,而且人数只在三两百人,如何能参与数千人的大战。” 刘光祚脸色沉了下来,“马守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值此剿贼关口,当有一人出一人之力,有一兵尽一兵之责,君不知积水成河之理吗?” 马骏暗道,我看你是脑袋积水了,你们几千乃至上万人大战,我去个三两百人,说沉下去,估计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还积水成河?我看是血流成河吧! 不过他却不能把心中的不满表现出来,换上一副笑脸,马骏说道,“刘将军所言甚是,下官即刻派人调集民勇,全权归将军指挥!” “不用了,你兴县之军,本将无权调度指挥,还是马守备自行调遣吧!”刘光祚摇了摇手道。 若是在合查山被袭之前,他乐不得如此。如今已然兵败,若自己再指挥兴县人马,一旦再次大败,罪责全在自己一身,连拉个垫背,替自己分板子的人都没有。他看出了马骏也是不愿意担什么责任,才把指挥权交给自己的。 刘光祚既然这样说了,马骏也没做反对,反正罗刚那里,他也知道不一定能请得动,如果刘光祚真要答应了,他还得把自己手上那点人给调过去充数。 但是,刘光祚的战败之罪,或许不能落在自己的头上。可眼下流寇已经进入兴县境内,接下来再发生点什么事情,自己铁定是跑不了的。 一想到这些,他真的有些头疼,坐在椅子上合计了片刻,他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刘将军,下官倒是想到一条妙计!” “马守备,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刘将军,流寇势大,我等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如今将军与下官,再汇集了岚县的人马,咱们三下合兵一处,前往合查山。那流寇四处劫掠,估计定会将所掠财物送回山中,若咱们在半途伏之,岂不是以逸待劳,一举破之!”马骏说道。 “不可,不可”刘光祚连连摇头道,待他看到马骏背对着县令冯子成向他使眼色时,才意识到马骏话里有话。 “容我想想”再次狐疑地看了马骏一眼,刘光祚暗暗想着其中的玄机,猛然他灵台洞开,终于想明白了,不禁心中大呼马骏这人太诡了。 “不错,马守备所言甚是,避实就虚,让其头首,打其尾翼,真乃妙计。若精心布置,剿灭流寇在此一举!” 刘光祚脸上露出了笑容,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他所猜没错,马骏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与流寇一战,而是三家合兵,到合查山去收割首级。一番大战,自己这边伤亡千余,流寇伤亡个三四百也是有的。三家都干了黑活,到时割了首级,三家都有功劳,谁也别告谁的黑状。 战功一说,自然是当局者才清楚,弄了些真流寇的首级,再到别的地方搜罗点,这功劳有多大,全凭首级说话。 想明白这点,刘光祚心中稍平,只要几家联手,以后被人翻案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 两人在这商量去合查山设伏的事,一边急坏了县令冯子成,等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他急忙说道,“刘将军、马守备,若二位去了合查山,那县内流寇该如何处之?即便他们回合查山,也是到了夜间,这白天的空当,该如何阻止他们掳掠乡里?” 若县里真被洗掠一空,马骏他们有功劳顶着,到他这里只能去挨板子了,他的心里如何不急? “不是还有护乡队吗?” 马骏不经意地回道。 “对,还有护乡队。”刘光祚根本不知道什么护乡队的事,但听其名也很好理解,于是从旁插言道。此时他真觉得马骏做事干练,无论多么棘手的事他都能推委过去! 冯子成的脸一下就长了,“那护乡队还能挡得住流寇?” “我说能就能!”马骏沉脸说道,他并不是对护乡队有信心,而是现在已经拿住了县令冯子成,不再象以前那样什么事都高看他一眼。 “老爷,有流寇的消息了!”不待冯子成再说什么,官厅外响了一道喊声。 “进来说话。” 随着马骏的声音,从外边进来一名家丁,向马骏躬身一礼道,“回禀老爷,小的们已经打探清楚了,大部流寇已向李家集、瓦塘口、罗裕口等地去了。一小部分,约数百人与岚县程守备打了一仗,程大人中伏大败。当时在合查山外收拢人马,现在不知道回没回岚县呢!” “好” 马骏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而后才觉不妥,便改口道,“好个流寇,居然三番五次对官军动手。刘将军,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出兵合查山,会合程守备。” “那李家集呢?”冯子成急问。 马骏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说过了吗?那里有护乡队!” 冯子成心头大怒,却不敢多说,只得一跺脚,拂袖而去 李家集 东会口的护乡队挑着大旗与冯林和李三八等人会合后,这边的声势更加壮大。 冯林带着诸人手持兵器与流寇对峙着,按罗刚的锦囊中所言,视双方人数情况而定攻防,以优势兵力拖住流寇,万不得已时不惜血战,保护耕地,保护石楼山和石猴山。 如今自己这边十倍之于流寇,队伍中还有一百多山上派下来的兄弟,若真打起来,冯林一点都不担心。可以说,胜券在握,量流寇不敢擅自动手。 他这边按兵不动,嘴上却不闲着。 “滚出李家集”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波浪一般渐次传向远方,这喊声令护乡队人心振奋,却令流寇恼羞成怒。 李自成带着手下人向后退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对这些百姓,他已动了杀机,至少不能让他们如此猖狂到底儿。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李自成被对面的喊声弄得心烦意乱,心中更加焦急。 派出去的人至今未有人前来回报,也不知道其余几路人马何时能到。 就在这焦急的等待中,半个时辰过去了,突然远远地,他看到一匹战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报,闯将,田见秀田头领在瓦瑭口和护乡军打起来了!” “呃”李自成点了点头,似乎打仗的事早在他意料之中,“杀了多少人,何时能够过来!” 那名报信的喽罗险些哭了,他立刻回道,“闯将,田头领没有取胜,是人家护乡队把咱们的人给杀了,死了一百多人。田头领听到小的传令,正带人往重围外杀呢,还不知道能不能杀出来呢!” “什么?不是告诉田见秀带四百人吗!”李自成怒道。 “是四百人,可是护乡队太多啊,有三家护乡队,三千多人,他们还有弓箭,还有火箭喷筒,都跟不要命似的” “闯将,你看” 没等他说完,旁边有人喊了一声。 只见从远处又跑来了两匹战马,很快那两人到了近前,几乎同时喊道,“闯将,大事不好了!” “说” 李自成沉声喝道。 “小的前往罗裕口去找李过李头领,他那边” 李自成急问道,“是不是被护乡军杀得大败,死伤惨重,对方人数太多,还有火器?” “是” “你呢,你去的哪?”李自成又问另一人。 “小的去蔡家会,去找刘总哨,袁头领也在那里。他们被四五支护乡队围住了,估计有近万人,火器也不少。袁头领本来要去固贤庄,却在那里给拦住了,对方人太多,刘总哨他们不到七百人,自保都成问题。”那人急道。 “我的令都传下去了。” “传下去了,几位头领都想带人向这边赶过来,只是不知能不能突围出去!” “走,跟我去接应。” 李自成挥舞着手中的赛龙泉宝剑,大声喝令。 “想走?李家集是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放火箭喷筒。”冯林冷哼一声,喝令道。 立刻人群一闪,露出藏在其中的十多箱火箭喷筒,只见火光闪动,一蓬蓬白烟冒起,无数火箭带着呼啸的响声向流寇飞去。 李自成身边有数十名护卫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周边的情况,冯林这边刚一有动作,那边的人立刻护住李自成向后退去。 飞起的火箭虽没有伤到李自成,却是杀伤了数十名流寇,就连他的护卫也死了三四人。 “娘的,这是什么护乡队?” 李自成骂了一句,指挥剩余的三百多人向罗裕口方向撤退。 身后,冯林带着数千声势浩大的护乡军随后追去,他这边有骑军,但数量不多,只与大队伍保持同一个速度。 速度虽然不快,所到之处,却是黑压压一片,气势骇人。 按罗刚的指示,流寇动手,立即予以还击,若流寇撤走,保持对形,尾随追杀。 第四十九章 我要做小人 “爹、娘,儿再也不能尽孝膝前了!” “宣儿啊,你才十岁,以后爹爹再也不能照管你了!” “他们究竟想什么时候动手,真他娘的折磨人!” “夫人、小雪、娥儿、晓月、兰娟,老爷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小桃红,不是我骗你啊,要知道如此,早就给你赎身了” 被捆住手脚的马骏倚树而坐,不住地胡思乱想。 身下是潮湿的草地,潮气透过衣裤渗进来,仿佛融入肌肤之中,说不出的难受。 四周模糊一片,月色暗淡,可怜的月光还被茂密的树木遮挡住,从外面到心里他都感觉到一阵阴冷。 没想到突围的时候,流寇突然改变了战术,不然他也不能落在对方手中。那帮该死的流寇,扬言只要三个主将,其余一概放生。他娘的,那帮兔崽子连上官都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逃命。要是没有二十多家丁拼死护卫,这人啊,他娘的活得也太失败了。 想起最后那场血腥的厮杀,马骏依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与程子仁、刘光祚三人被杀得退到了一处时,他们身边只剩不到二百人。 他娘的,流寇还一直喊着放下兵器不杀,这抵抗得这么激烈,还被人杀了那么多。要是放下兵器,还不被人给杀光啊。 感觉了一下右臂的伤口,似乎血已经止住了,不知道伤得深不?这他娘的,还真是个疼。不过,都没关系,很快就要彻底了结了。 我的儿啊,爹见不到你了 就在马骏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 “把脚上的绳子解开,立刻上路。” “终于还是来了。” 马骏心中轻叹一声,闭上眼睛,任凭一名流寇随意扯动着脚上的绳索,而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刻,很短,也似乎很长。 短到似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却长得把什么事情都想明白了一般。 “他娘的,起来,上路,耳朵聋啊!” 一只泥脚踢在腿上,马骏猛地睁开眼睛,“什么?不是要送我上路?” “去你娘的,还送你上路,走,赶路要紧。”那名流寇骂道。 “这你们杀人也看风水?”马骏嘟囔道。 “看个屁风水,哪来那么多废话,起来跟着走。不许多问,不然撕烂你的嘴!” 马骏果然不敢多问,略一想想,似乎流寇暂时不会动手,难道事情有变化?应该是,不然流寇直接把他们三个杀掉多省事,反而搭上几十条性命非要活捉他们。 马骏机械地起身,机械地随着人群向前走,脑海里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程子仁在哪里他不知道,刘光祚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三个人都被流寇生擒之后,便被分开,彼此再未谋面。 只是能远远地看到几名家丁的身影,这些人还算忠诚,直到老爷被捉之后才放下兵器就擒。 夜黑路滑,道路难行。 一行人打出的火把数量也少,马骏勉强凭借天上的月亮辨别着方向,翻山越岭地能看出是朝合查山深处而去。 因为道路泥泞,他的手又被绑住,时不时地就摔上一跤,弄得满身是泥不说,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 马骏强自忍着,直行出近半个时辰,队伍才又停住。 他对合查山中并不十分熟悉,山又大,现在他也弄不清所在的具体位置了。 “跟上,快点” “别磨蹭” 身后传来一阵吆喝声,马骏借着火光回头一看,竟然是刘光祚和几名军士。火把的映射下,刘光祚同样捆着双手,脸上蹭了好几块黑泥,战衣撕裂了三四处,泥污满身。他的头盔已不知去向,发髻蓬松散乱,有几缕垂下来,与黑泥一同沾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两人目光相碰,彼此打量,相对无言,惟有苦笑不已。 两拨人会合到一起,继续被赶向前面,沿途陆续有人加入队伍中,里面有程子仁,还有其他被俘获的官军,大概五十多人的样子。 “都老实点,不然爷现在就宰了你们。”李过从后面赶过来吆喝一声,向前边去了。 闻听此言,马骏心中一沉,先前生出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看来流寇还是想杀他们,不过是动手早晚的问题。 不但他这样想,刘光祚和程子仁也听出了李过话中的弦外之音。其余被俘的官军同样如此。他们全都误解了李过的意思,没有人知道,那小子不过是顺嘴胡说,恐吓他们而已。 马骏三人既已判断出最终的结果,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威胁了,横竖都是死,到这时候还怕个鸟了。 于是他们根本不顾及流寇的威胁,小声交谈起来。 “他们怎么还不动手?”马骏小声问刘光祚。 “还不清楚,也许会祭旗吧!腾达啊,你不是说你那位兄弟会来救咱们吗?现在都过了半夜,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马骏张了张嘴,想了想才说道,“老刘啊,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命由己不由人,人家就是想来救,得消息传出去才行。就是人家来了,救人速度能有流寇的杀人速度快?他们来得越早,咱不是死得越早?我那兄弟义薄云天,要是知道我在这受难,就是拼却一死也会来的。这一辈子能有这样一位兄弟,就是死了也值了。只可惜唉,老刘啊,说实话,现在你心里怕不?” 因为自忖必死无疑,他说起话来便没了先前的约束,基本上都是顺嘴胡说,顺便吹嘘自己多么重义气。甚至连基本的礼制也不管不顾了,也不再管刘光祚叫刘将军,直接就喊起老刘来。 刘光祚并没心情仔细分析他的话,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闻言苦笑道,“如次说来,你那兄弟倒真该好好结交一番,只可惜啊!要说现在的感觉嘛此时感觉也是难以言表,谁不想求生,可是死到临头,怕又何用。想我刘光祚与流寇大小不下数十战,死在我手中的贼人不可计数。瓦罐常在井边碎,将军难免阵前亡,就算死了,想必青史上亦能留下一笔吧!” “老刘啊,你是打得过瘾了,我和老马可是没和流寇死磕过,就这一次,全栽在这儿了,实在太冤,说真的,我老程还真没活够啊,唉,一想想,人这一辈子,到死时才觉得太突然了” 程子仁插嘴道。 话还没说完,返回来的李过举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脑地打了下来,“不许说话,否则用鞭子活活打死你们。” 刘光祚勃然大怒,强忍疼痛抬起一脚踹在李过的腿上,怒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给爷来个痛快的。” 他心里已认定自己决无生还之理,流寇搞出这么多名堂多少和猫玩老鼠相似,先逗着你,玩着你,最后才吃了你。 左右一死,何不死得硬气一些。 “呀,阶下之囚还敢逞威。” 青年汉子哈哈笑着,又抬鞭抽了刘光祚几下,而后在马骏和程子仁身上也补了几鞭子。 鞭子抽得又快又狠,三人手上的绑绳并未松开,根本躲闪不开,更无法用手臂遮挡。 钻心的剧痛令三人忍不住地疼出声来,脚步虚浮地向后踉跄后退。此时他们都已感到身上、脸上流出热乎乎的东西。不用看,肯定是出血了。 “李过小儿,要是你落在我手里,定当如数奉还。” 马骏吐出了顺着脸颊流进口中的鲜血,怒喝道。 “哈哈哈,做梦,放心吧,这一天永远不会有了。”李过大笑道,旁边的流寇看到三人狼狈的样子,也跟着大笑起来。 马骏铁青着脸骂道,“小儿,李过小儿,你就是变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还是做梦,变成什么,你也没机会了”李过手拿火把在三人面前晃了晃笑道。 马骏等人急忙向后退去,若不及时躲闪,恐怕火把会将眉毛头发都给烧着了。 李过哈哈大笑着,将火把交给了别人,啐了一口道,“你们也有今天。” 正在这时,一名贼人从前面策马驰了过来,高声对李过说道,“李哨官,时候到了,闯将让把人带过去。” “带过来。”李过一挥手,催动马匹向前行去。 两边的贼人开始吆喝起来,“快点,走走别磨蹭快走” 马骏三人互相看了看,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到这时候了,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后边的近五十名官军却不如这三人镇定,他们也听出了方才那人的意思,时候到了?肯定是要送上路了! 于是有人磨蹭着,有人挣扎着,也有人撒腿就逃,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一顿棍棒下来,那些人只得乖乖地向前走。 通过一道由贼人夹列而成的人墙,踉跄地登上一处山坡,马骏等人被押到了坡顶。 “罗把总,人押来了,可以开始了!” 刚登上山顶,马骏就听到了一道喊声。 “罗把总?好熟悉的称呼!” 马骏急忙举头观望,只见前方百余步左右的一处山坡上同样火把通明,同样站着一群人,那群人中有许多人穿着大明的军衣。 目光所到之处,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轻轻地举了一下手。对面的人群中便有一个大嗓门喊道,“罗把总有令,点火之后开始。” “罗把总罗老弟” 马骏心里深情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般,差点当场哭了。 “老刘,他娘的,咱们有救了!” 他兴奋地踢了刘光祚一脚,忘形地说道。 刘光祚正莫名其妙地注视着眼前情形,暗自猜疑。听到马骏的喊声,他迫不及待地问,“老马,怎么说的。” “你看到没有,那、那个,就是穿军衣站着那个,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兄弟,有他在,咱们不用死了!”马骏兴奋地说道。 刘光祚快速扫视了一遍,穿军衣的人有很多,他又没见过罗刚,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马骏说的是哪个。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借着对面山坡上的火把看到人群中有一些人被捆绑着,并列站在一起,而他认识那些人正是李自成的手下,哦,还有高夫人? “交换人质?好办法!老马,你也认识高夫人?”刘光祚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强忍着心头巨大的惊喜,下意识地赞完之后,随口问道。 “高夫人?哪个高夫人?” 马骏疑惑地问道。 刘光祚看了马骏一眼,“你既然不认识高夫人,定然不知道高夫人被你那位兄弟擒住,因何确定咱们有救了?” “老刘,我看到了我兄弟啊。没别的说的,我马骏的兄弟绝不会丢下我不管。只要他来了,咱们肯定有救了,不但咱们不用去死,刚才的仇也可得报了,痛快!” “是啊,今日不死,来日必报此仇!”刘光祚点头道。 “来日?老刘,你也太君子了吧。可是,我要做小人,我有仇立刻就报,今晚就报,而且我说报仇,就一定能报得了,你信不信?”马骏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轻声笑道。 刘光祚也笑了起来,“我看未必,你那位兄弟虽然擒获了李贼的夫人,咱们性命必然无忧,但他却未必会为了咱们的仇再动干戈啊!况且,我看他那边不过三百人马,似乎并不充足!” “真不信?”马骏也不多说,追问道。 “不信!” “那好,咱们打赌!” “赌什么?” “赌一千两银子!” “成”刘光祚立即道。 “算我一个!”程子仁笑着凑了过来,他也看明白了,就是他今天想死,也很难了,大难不死,心中兴奋得无以复加,此时更像个孩子似的来凑热闹。 “好” 马骏睨视了站在李自成身边的李过一眼,问程子仁,“你赌哪边?” 程子仁向李过那边努了努嘴,“就他要是他能让我老老实实地抽三马鞭,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第五十章 汝有种乎 交换之地选在两座山坡之间的平谷之中,山虽带坡,却不陡峭,坡势平缓以便双方人马列队。居高而望,附近地势,一目了然。 山谷中没有过高的野草,草顶至地面高不过尺,难隐伏兵。 这个地点是李老三与高一功共同选定的,距离合查山大寨四里左右。 高一功接到罗刚开出的三个条件后,去看了一眼被俘人员,而后迅速回去见李自成,将罗刚的话大致说了一遍。 李自成略一考虑,同意了这三个条件,派高一功再去见罗刚,要求子丑相交时交换战俘。 为了预防意外,李自成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除军中重要人物知道外,普通流寇并未听到半点风声。此外,他还做了相应部署,一防罗刚使诈。 值马骏与刘光祚、程子仁三人轻声嘀咕之时,罗刚的阵营中有两名兄弟手持火把跑下山谷。 谷中早预备好了两堆干柴,火把向上一扔,两堆随风摇曳的篝火很快便呼啦啦地烧了起来。 “第一项,交公告。” 佟川带着两名兄弟在火堆边高声喊道。 很快,李自成那边有人拿过来一卷纸交给佟川,佟川转交给旁边的一个兄弟。他不认得字,因而带了个识字的上去。 那名兄弟接过纸卷,借着篝火的亮光高声念道,“本人李鸿基,聚众祸乱,流窜至兴县,为天所不容,民所不忿,今大败而走,立誓滚出兴县,本人及所属部众决不再犯,故以此公告天下。如若背信,人神共戮。” 那名兄弟朗读公告之时,双方人员都寂静无声,全神倾听,但反应却完全不同。 李自成那边的人,个个紧咬牙关,脸现羞愧之色,感觉抬不起头来似的。而罗刚这边却感觉振奋人心,爽快无比。李自成怎么样,以为写了本名就能抵赖过去?官军剿了多少年,可是在兴县,还不得夹起尾巴! 自始至终,罗刚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山坡上的李自成,李自成也同样地盯着罗刚。 两人在对峙着,目光对峙着,气势也在对峙着。 最终罗刚翘起了嘴唇,李自成把指骨握得格格做响。 李老三带着五十名兄弟分布在罗刚前后左右,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严密防范李自成的人。虽然百步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但若有一神射手,持一强弓仍可对罗刚产生威胁。 这五十人便是罗刚亲军的一部分,此次作战,经历过严格训练的他们一直保护在罗刚左右,从不擅离。 那名兄弟念完之后,将公告重新卷好,交给佟川。 佟川回头看了看罗刚,看到罗把总点了头之后,他高声说道,“第一项完成,第二项,交换主将。” 说完,他带着二人回转本部。 “我这兄弟办事狠辣不?”马骏听完公告,对旁边二人轻声说道。 刘光祚和程子仁同时点了点头,“的确有气魄。” “好了,几位,你们可以回去了。”正说话间,高一功走了过来,令人解去他们的绑绳。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轮到自己了。 缓缓走下山坡时,马骏便对二人说道,“我说两位老兄,你俩可别把我那位兄弟真当成是一个把总。我告诉你们,他有后台,硬得很。我与他一向是以兄弟相称。到了关键时刻,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不一定靠得住,但是兄弟是可以生死相托的。这不?今天就是例子。” “腾达言之有理,本将军深有同感。”刘光祚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参将的派头。 程子仁并没多说什么,听完之后想了想,很简单地回了一句,“老程受教了!” 马骏微微含笑,没再说话,只望着罗刚小心地走下山坡。 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并非他无的放失。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就时论事。当他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之时,他便开始思考起以后的事情。 如今他与罗刚同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之间的那种秘密关系就如一层还没有捅破的薄纸,很难经得住有心人的推敲。 他无法堵住悠悠众人之口,唯有把刘光祚和程子仁一同拉到他与罗刚的这条船上。 他担心刘、程二人在罗刚面前耍大爷派头,将双方关系搞缰,因而这样一说算是给他二人提了醒,至于怎么理解,全看他俩的本事了。 在马骏看来,话虽含蓄,但表达的方向已经很明确了,以他二人的阅历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果然,二人各自应了一声之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罗刚那边,没再说一句话。 主将的交换很顺利,马骏三人和高夫人、李兰芝同时来到谷中,再分别回到各自阵营。 来到罗刚马前,马骏抱拳道,“罗老弟,今日多亏老弟相救,为兄多谢了。” 这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虽然与罗刚经过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彼此并无仇恨,而且罗刚还真的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恨。 不管怎么说,自己有难之时,是人家罗刚挺身而出,这份情终归是让人无法漠视。说这话是,他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 罗刚抱拳还礼道,“马兄多礼了,马兄有难,小弟义不容辞。” 说着话,他对刘光祚和程子仁略一点头道,“几位先到一旁歇息片刻,待此间事了,再重新相见。” 刘光祚和程子仁同时抱拳颔首,有了马骏先前所说之言作为铺垫,他二人竟没觉出罗刚此举有何轻慢。 马骏闻言急忙再次拱手道,“兄弟,为兄三人方才遭到贼人马鞭凌辱,今日不报此仇,实在难平心中之恨。” “呃” 罗刚看了看马骏又看了看刘光祚二人,此三人身上泥污、血污杂然,狼狈不堪,在激战之下被俘,如此状况并无不妥。若对方有意欺凌,破坏交换协议,那就另当别论了。 看到罗刚的目光扫过来,刘光祚和程子仁纷纷点头,以示马骏所言属实。 “马兄三位受委屈了。不知道三位欲如何解决?”罗刚问。 “我等只想鞭打贼人李过,每人五鞭即可。”马骏道。 罗刚点头道,“这事我为你们做主了!” 将佟川唤过来,罗刚轻声耳语了片刻,佟川裂着大嘴走到了谷中。 “我说李鸿基,你他娘的太不仗义了,咱们两家说交换战俘,你还让李过鞭打我们的人?我家把总让我问问,这事怎么办?” 李自成向夫人简短地询问了几句后,望着罗刚那边面露沉思之色,罗刚与马骏三人说了什么,因为距离远,他听不到。 但他们之间的动作却看得真切,三人中,最大的官居参将,小的也是守备。小小的把总居然端坐马上不以职属之礼参见,而那几人竟没有什么表示,此举大为蹊跷。 不由得,他暗再揣摩起几人之间的关系来,心中对那位罗把总又格外加了几分小心。 听到佟川的喊声,李自成从凝思中回复过来,他转向李过道,“补之(李过的表字),确有此事?” “这个二爹,侄儿一时不忿,确是鞭了几下。”李过尴尬地承认道。 “胡闹,此事如何收场?咱们还有一百多弟兄在对方手上,明远(刘芳亮的表字)亦在人家掌握之中。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李自成怒道。 “二爹,难道他们没有欺凌咱们的人?”李过反问道。 李自成摇头道,“没有,我询问过你婶娘,咱们的人并无一人受到虐待,真是奇怪了。我也正奇怪此事,他们如何会一改常性呢?正因为如此,此事还真是难办!” “二爹,有何难办,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担着。” 李自成道,“且听听他们如何说吧!” 说完,他转向刘宗敏,吩咐了几句。 刘宗敏对着罗刚高声道,“此事确是我这边的不对,罗把总想如何处理?” 罗刚看了看刘光祚,道,“刘兄应该年龄最长吧,如何解决还请刘兄拿主意,小弟武力支持。” 听罗刚此言,刘光祚觉得有些不妥,但似乎又是此人对自己的尊重,至于哪里不妥,他竟一时说不上来。 想了想,他说道,“罗贤弟,就依腾达所说的办吧!” 说完这话,他才猛然觉出是哪里不对了,此人没有称呼自己的官职,直接论起年龄,自己一时不察,竟与人家稀里糊涂地称兄道弟了。 这样也无不可,马骏还不是和人家这样,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马骏先前说的那些话又起了作用,刘光祚暗暗安慰起自己来。 “如此,就依刘兄之言了。”罗刚道,一句刘兄唤起来显得格外自然。 刘光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里除了对罗刚救命之恩的感激外,又生出了几分好感。 马骏一直在旁边留意着二人的对话,听俩人谈得客气,心中十分欢喜。 “马兄,交你处置了。”罗刚指向李过那边,笑道。 “既然如此,为兄就不客气了,还要老弟借几个人用用。”说着话,马骏迈步走向谷中。此时他身上尤自感到火辣辣的痛,想起李过方才的嚣张劲儿,他恨得牙根直痒痒。 他的身后,佟川得到罗刚示意,带着十名兄弟跟了上来。 马骏脚下不停,目光却一直盯着李过,待他在谷中站定之时,他的唇边露出了阴森的笑容,“李过小贼,没别的,今天爷发了善心,留你一条狗命。爷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连本带利,抽你十五马鞭即可,你他娘的有种乎?” 第五十一章 贼窝里的女人 马骏的话中带着挑衅和羞辱,如同一根无形的肉刺,扎向了李过。 暗夜之中,看不清李过的表情如何,但握着缰绳的手却明显地抖了一下,身子却比先前更加僵硬。 李自成端坐在马上,夜风拂动着盔缨,拂动着脸上的落腮胡须,他却一动不动,任风吹在脸上,一言不发。 “二爹,如今婶娘和兰芝已经安然救回,不如侄儿带着众兄弟冲杀过去,抢回明远和其他兄弟,我就不信,这些兄弟打不过官军?”李过咬牙请战道。 李自成姿势不动,声音却传了出去,“补之,你可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都有那些布置?至今未见明远露面,你可知他在何处?如何救得?” “二爹,那姓罗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把总,能有多少人马?”李过嘟囔道。 “把总?哼,你太小看那姓罗的了,他若真是把总,为何见到守备乃至参将而不遵循礼制拜见。你我都是在军中呆过的人,其中厉害也清楚。无论他是把总,抑或不是,都不可低估啊!补之,作为一员武将,有时需要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有时个人需要服从大局。” 李过沉默片刻后说道,“侄儿明白,二爹能忍人所不能,侄儿自然忍得,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啊。罢了,侄儿这就去领罚,以后再找他们算总帐。” 说完,不待李自成回答,跳下马来,迈开大步走下山坡。 此时马骏又催了两三声,待见到李过走来,他操起马鞭,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嘿嘿,李过,做梦也想不到,你现在落在我手里吧,不是说没有机会了吗?娘的,看爷打不死你!” 说着话,手中的马鞭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劈头盖脸地抽向李过。李过双手抱头,硬挨了一鞭。 “麻烦兄弟把他的手绑起来。”马骏向佟川请求道。他对李过下手不留情,但对罗刚的人却不敢不客客气气的。 佟川微微一笑,一摆手,立刻有两个人拿着绳子拥向李过。 罗刚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谷中热闹的场面,突然转头问道,“刘兄和程兄不去出出气?” “我去!”程子仁怒冲冲地走向山谷。 刘光祚想了想,轻轻摇头道,“何必与小人一般见识呢,不过我很好奇,罗贤弟带来多少人?” “四百” “四百?”刘光祚吃惊道,“四百人马就把闯贼的老营挑了?” “不错,老营尽是伤兵而已,毫无战力。” “不要怪为兄多言,据我所知,闯贼带有大笔银钱,岂不派重兵把守?”刘光祚问。 “这个小弟还真不知详情,据流贼供说,闯贼给埋到了什么地方,一般人物岂能晓得?” 刘光祚点了点头,“确有此可能,这也是流寇惯用的伎俩,只可惜了啊!” 叹了一声,他继续问道,“贼军有七八百之多,弟只有四百,换俘之后,若闯贼反目,弟如何退之?” 罗刚诚恳地说道,“纵然贼军众,我军寡,若贼军再动干戈,拼却一死,定保几位兄长周全!” “罗贤弟”刘光祚唤了一声,心中生出感动之情。 二人在这边说着话,山谷中马骏和程子仁已经行刑完毕,向这边走回来。 混身是血的李过被人抬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倒还硬朗,十五鞭抽下去,他只是低低的闷哼了几声,竟没大声地喊叫。 马骏和程自仁兀自兴高采烈的谈论时,交换战俘的第三项开始启动。 被俘的流寇,轻伤抬着重伤的,连同女人和孩子共百余人,在佟川等兄弟的押送下来到山谷中。被俘获的数十名官军也被带到了同一地点。 按规矩,双方同时释放被俘人员,这次交换就算圆满完成。 然而,就在交换的过程中,谁也没料到,居然出现了一个意外状况。 当佟川刚刚喊出“放人”时,被俘的流寇队伍中,突然有一名女子高声喊了起来,“我不去那边,我是被流寇抢来的!” “带过来!”罗刚听到喊声一楞,立即对李老三吩咐道。那些女子,他曾去看了一眼,当时并没有人出现反常举动,也没有说出这样的话。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蒙蒙发亮,再借着众多火把的光亮,罗刚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见此女约十八、九岁年龄,身着布钗,虽衣色暗旧,却掩不住蓓蕾初绽的曲线。柔发有些凌乱,半掩于眉宇之间,颔首间,依稀可见瑶鼻樱口,却是一个粉女敕的美人儿。 即便是绝色美女,罗刚在后世也见过,因而对于美之一字,他并不感到惊讶。但是这位美女出现在李自成的队伍中,又到此时才说是被掠来的,这就让人感到奇怪了。 疑惑地看了她几眼,罗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为何此时才说出被掳之事?” 那女子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罗刚,又迅速低下头,轻声说道,“回军爷,民女刑云儿,平阳府石楼县刑家庄人氏。贼人进犯刑家庄时,民女与本庄几位姐妹被掳进贼人军中。说句冒犯的话,在民女看来,官军之与流寇,不过蛇鼠之别。因而初见军爷的队伍时,民女并未报有任何希望。现在看来,贵军秋毫无犯,实在是民女误解了,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那女子一反先前的扭捏,侃侃而谈,令罗刚更觉诧异,她所说的理由也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只是那女子的姓氏却让罗刚想起了一段历史趣事。 在后世时,罗刚从史书中获悉,李自成有一位夫人便是姓刑,后来与李自成的部将高杰私奔,投向了朝廷。 能不能与此女有关呢? 想到这个问题,罗刚隐晦地问道,“流寇军中女子只你一人姓刑吗?” 那女子意外地又看了罗刚一眼,说道,“与小女子一同被掳的姐妹,都是刑姓。” 罗刚点了点头,又问道,“姑娘既然要回返家乡,流寇军中可有何未了之事!” 那女子立刻明白了罗刚的意思,回答道,“回这位军爷,民女恳请把我那几名被掳的姐妹一同搭救回去。至于其他,这段时日,幸亏高夫人护持,才使民女得保清白,还望军爷对高夫人高抬贵手!” “既如此,本将应了你便是,先随在军中,待此间事了,再安排姑娘返乡事宜。”罗刚点头道。 “民女还要去劝劝一位姐姐,不然,她不会跟我走的。”那女子说完,福了一福,走回山谷。 半晌之后,她带着三名女子回来,却神情抑郁地对罗刚说道,“民女尽力了,那位姐姐说,她已是闯贼的人了,无颜再回家乡,就这样浪迹天涯了。” 对此,罗刚也不便勉强,只是心中对李自成颇为不耻。亏得后世还将他冠以义军首领之称谓,所做的坏事实是不少。 罗刚救下了刑云儿等四名女子,李自成一边并未表示任何意见。 见无人再要求留下,便令佟川继续交换战俘。 此是天色逐渐变亮,待数十名被俘的官军回到罗刚这边山坡后,李自成一方已接着了百余伤员,开始整顿队伍。 佟川在山谷中高声喊道,“李自成,给你两月期限,若两月内不送上银两,刘芳亮必死。” 李自成望了罗刚这边片刻,一言不发,带着队伍渐次布出防御阵形向东而去。 “他们要去岢岚山?” 马骏看着流寇离去的方向说了一句,而后转向刘光祚笑道,“即便将军去抽那李过,下官也不会让将军去赔那银两的。” 说完,他将打赌事向罗刚说了一遍. 待他说完,刘光祚笑了,“腾达,你小看本将军了,既然话已出口,认赌服输,银两本将军自会送上。” “我老程也是,能活得命来,已是万幸,所谓破财免灾,这银子我也留不得,留着是祸啊!”程子仁插嘴道。 马骏笑道,“我说不要就不要,话已出口,也不能收回。这次多亏了罗老弟,那银子要给的话,就给他吧,就算是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了!刘将军,你说应该感谢吗?” “这个自然。”刘光祚立刻回道,程子仁也在一边应和着。 罗刚摆手道,“兄弟之间谈银子就远了,这次出兵,我这边损伤是不少,可是拿到了贼将刘方亮,意欲向李自成索些银两。只是他们的银钱都埋在别处,他们日后将会赎人,到时小弟的损失也可补偿了。只是这贼将在小弟手中,几位兄长都是朝廷要员,可要多替小弟担待一二啊!” “这个自然”刘光祚再次回道,“我们就当没这回事,从没这回事儿。哈哈不过,罗老弟啊,既然输了银子,就得认帐,那句话怎么说了,银子事小,失节事大,哈哈哈。” 程子仁,“就是啊!” 罗刚想了想,说道,“既如此,那银子我便收下,这银子就是我的了。现在我将银两送给二位兄长,这是小弟给二位兄长压惊的!哈哈” “你呀,罗老弟果然是雅人啊!” 几人同时大笑起来。 如此刘光祚既圆了脸面,又不用拿了银子,可是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儿,那罗刚好象只动了动嘴皮子,现在他除了欠了救命的情,又欠了他一份压惊的情。 民女刑云儿在旁边听着几人交谈,脸上始终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不时地向罗刚看去一眼,而后又匆匆低下头去。 罗刚只顾着与三人应酬,却浑未察觉。 三人随后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按罗刚所说的办理,刘光祚等人立即带官军返回兴县,由罗刚带人监视闯贼的人马,负责刘光祚等人的后翼安全。 打扫战场的事情由罗刚负责,至于以后的事情,等战报统计出来再行商议办理。 第五十二章 新建制 如果说流寇的进犯使兴县刮起了巨大的风暴,那么按常理说,随着闯贼的离去,这场风暴亦应该随之烟消云散。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流寇退走之后,这场风暴却越来越烈,甚至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旋涡,以兴县为中心向外迅速扩散,大有令四方云动之势。 这个巨大的旋涡中,各种消息接连传播扩散,推波助澜,各个势力纷纷被卷入其中,成为旋涡的一部分。 似乎晋西北小小的一个兴县,一夜之间成为整个山西,乃至全国的焦点。 最先传播扩散的消息大体靠谱,先是说汾州参将刘光祚围剿流寇的过程中,在合查山遇伏,被闯贼杀得大败。 后又传出岚县守备程子仁率军参与围剿,同样兵败合查山。这两件事情是那些溃散的官军传出来的,他们逃出合查山之后,逢人便说,劝境内百姓早早逃亡。因而这两条消息最让民心不安。 其次是流寇突破官军的围剿,进犯兴县百姓。 而后百姓自发组织护乡队,与流寇大战,斩流寇无算。兴县境内男女老幼齐上阵,保家卫**驱流贼,以全县之力创剿寇之奇迹,大明朝首次出现了完全靠百姓之力战败流寇的战例! 这一点兴县的百姓大多参与进去,人尽皆知,传播速度最快。另外,在李家集甲长李三八主持下,修建的义民陵园和义民祠已经破土动工。大战中战死的三百一十八名义民,将安葬于义民陵园,灵牌受供于义民祠,相应的抚恤事宜由各地甲长出面,正在协商处理之中。 接下来传出的消息却与事实不太相符,说汾州参将刘光祚重整兵马,与岢岚州参将秦怀义所属的兴县、岚县的人马兵合一处,在兴县民勇把总的配合下再次大败流寇。 双方大战的场面被人传得极为惨烈,尤其是民勇的战斗力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还有人说,有一些官军被流寇擒获,民勇把总罗刚带着人马闯入流贼阵中,几个来回便擒了近百流寇,最后逼迫闯贼李自成交换人质,并写下公告溃逃。 紧接着公告的内容被传抄开了,在兴县广为传播,很快便传播到了外县。 有人出面证实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还有人爆出消息,正在筹备修建的义民祠将立一石碑,将李自成的公告刻于其上,以告慰义民英灵。 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到最后又传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打了胜仗的民勇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突然遭到流寇的回马枪,一场大战,终因寡不敌众,死伤过半,只二百人逃回了石猴山。 紧接着有人出面澄清,并非是打扫战场,而是为了掩护官军撤退。同时更有其他不同的声音,说是为了一个闯贼的战俘,也有说是为了几个女人。 但有一点,每种说法中都提到,民勇确实是损失惨重。 这些消息中,有的是自然流传出去的,有的则是罗刚授意和引导的,当然了,这样做,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合查山大战之后的第八天。 石楼山,聚义厅中几乎聚齐了罗刚手下的所有重要人物。 罗刚端坐在主位上,两侧共坐了近二十名各级头目。 向有关人员询问了一些情况后,罗刚说道,“此次流寇犯境,各地护卫队表现非常出色。保境安民靠官军显然不行,还得靠我们自己。虽然护卫队伤亡三百余人,但杀伤流贼八百余人,这个战果非常可喜。现在已经靠言论在晋西北,乃至山西造出了声势。普通百姓对流寇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恐惧心理,这一点,你们要善加引导,加强凝聚民心。” “是”一部分人大声回应。 罗刚继续道,“经此一战,流寇短时间内绝不敢再入本县,对其他各股流寇亦形成了强大的震慑。大环境稳定,农耕务必要做好,现在薯苗已经可以切栽,各地务必协调好人力,畜力和种苗,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薯苗的栽种。” “是” “此次算上官军歼灭的流寇共剿灭流寇二千三百多人,官军亦伤亡近三千人,我方只有三十多伤亡。从数字上看不出什么,我方并未与流寇硬拼,而是采用的突袭老营方式,还是以多击少,尚且出现如此伤亡,这说明我们在训练中还存在不足。流寇需要打,但不能有太大的牺牲,只有加强自身的训练,才能在残酷的战场上减少伤亡!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下边立刻响起洪亮的响声。 “此次出兵共缴获白银三万三千二百两,珠宝十一箱,粮米一千二百石,可谓是极其丰厚。除恤银外,我准备拿出一万两,按功奖赏所有兄弟。等功劳簿录完之后便行奖励。”罗刚继续道。 下边立刻响起一片兴奋的议论声,总数一万两银的奖赏,那可是天大的数字啊,最少的也应该得五六两以上吧! 罗刚摆手止住众人的议论,道,“当然了,出兵的与未出兵的所得奖赏必然不同,功大者多得,功小者少得,无功者不得。可能有的人会说,派谁出兵是我说了算,我让谁立功谁就有机会立功,这话不错,确实这样。可是让谁出兵,不是我闭眼睛点的,是要靠兄弟们的本事说话,如果没有本事,我给派了出去,那不是送死吗?所以,说到底,想多拿赏银,还是要练好本领。关于需要练习的项目和方法,大家都已经熟悉,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坚持下去,要苦练,要练耐性、灵活性、要练体能、还要练意志、要练出狼性。” 众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 罗刚继续道,“现在我宣布一件事情,咱们的队伍重新命名,就叫兴县民军。建制重新划分,各级管队重新任命。鲁振山听令!” “在”鲁震山立刻站起来应道。 “正式任命你为火炮队管队,火炮队咱定编二百人,以后随时扩编,火炮兵由你优先挑选。明日由我亲自主持建编事宜,你要做的就是带好火炮队,培养出好的火炮兵,让每个炮兵都成为一个种子。明白吗?” “明白” “有关火炮和火药的贮存、保养、运输、维修、检查等问题,你须形成书面说明,交给我一分,完善后按制度管理。” “是” “寇唯听令”罗刚又喊道,此人是罗刚特意叫来的。 寇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议事,心中自然激动,他也猜到了罗刚要重用他。听到招呼,立刻高声答应。 罗刚道,“令你为火炮队副管队,协助鲁管队处理火炮队日常事务。” “是” 宣布完火炮队的事,罗刚又宣布了其他的各队的建制。 火铳队副管队为李全虎,管队由罗刚自己兼任。 中军暂定编三百人,也就是罗刚的警卫队,管队由罗刚自任,副管队由李老三担任。同时李老三还负责组建一个百人左右的哨骑队,专门负责打探情报一类的事情,情报队的副管队为王小栓。 此外,还编出了前队,后队、左队和右队。 管队分别为佟川、黄大牛、于海江、林家豪,也就是罗刚最初的那四个管队。 陈宽为防务队管队,副管队为孙传生和钱满斗,陈宽总揽两山防务,两位副管队分管石楼山和石猴山防务。 李家集等五处村屯的负责人员暂无变化。 以罗刚现在制定的编制,现有人马已经不够用了,罗刚最近发了财,他准备陆续挑选一些精干、可靠的百姓充实进来,这个人数初步定在两千人。 罗刚把这些情况一说,下边的诸位兄弟立刻活跃起来。这些人以前都是穷苦百姓,自从跟了罗刚便开始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又都当了官,眼看着罗刚的步伐越来越大,目标也越来越远,每个人心中都生出一股子劲,决不能辜负了把总的信任,一定要干出个人样来。 待大伙兴奋了一会儿,罗刚又说道,“各队管队务必清楚,随着两山家眷的增多,由于各家人口不一,出现了分配不均,分配不足的情况。以后将以月金的形式发放生活费,这个费用肯定足够十口之家用度。但我们解决了温饱,我们还要富裕,其他的酬劳就需要从赏金上挣了。谁有任务,谁能获得战利品就会有相应的赏赐。由谁来执行任务,那就看哪个队训练得好,哪个队战力过硬。你们几个队要比着来,要看看谁到底最强,看看谁能把自己的兵练成野兽一样凶猛。我相信,我们的将来足够长远,现在我说明一点,每年将举行一次大比武活动,哪个队夺得了第一名,管队赏赐白银两千两。” 嗡地一声,下边的人一下就炸了锅,两千两!立刻就有人挽起了袖子。 “为什么要让你们练,因为我不想看到兄弟们死去。”罗刚沉重地说道,“我们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将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们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我希望我们都能同富贵、共荣华!我最不愿意看到哪位兄弟先走了。现在,英烈祠已经在石猴山开始兴建了,那些兄弟的家眷,我们会照顾好,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放心了。可是,我不希望再有兄弟去那里,你们明白吗?” “明白!” “好了,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明日午时建军庆典,各位自去准备吧!”罗刚摆了摆手道。 “是”众人一齐躬身施礼,而后迅速离开。 看着众人的背影,罗刚心中生出许多欣慰,曾经的普通百姓,如今也能走出了行伍之姿。 他之所以制造出自己这边伤亡过半的言论,就是想继续低调下去,不引起任何人的过多关注,然后偷偷地迅速发展起更大的势力。 此时,一个新的开端已经拉开了序幕。 众人刚走,便有一位兄弟走进了聚义厅,向罗刚禀报。 “把总,马骏在山下候着呢,想要见把总大人!” 第五十七章 狼性 (新的一周,求收藏,求推荐,一起努力!) 代州崞县,也就是后世的原平,乃三晋之锁钥。其地形地貌酷肖山西全境,东西两面是山,两山之间夹平川,一条滹沱河由北向南流过平原。其北邻雄壮嵯峨的雁门关,往南,是坦荡如砥的忻定盆地,再往南就越过石岭,汾河牵连着晋阳故地几百里河川,云树苍苍,人烟辐辏。其位置所在正是山西通往大同的咽喉要道。 崞县西北有一巡检查司,名为吊桥岭巡检司,距崞县县城约四十里左右,是崞县最临近大同重镇的一处巡检司。 如今这个本应该是官家的巡检衙门,却聚集了许多家丁、护院般的壮汉,一干巡检差役差不多将整个巡检司都租了出去,作为对方的囤货行商之地。当然了,吃租金的是上官老爷,这帮差役只是从中喝点汤,打打秋风而已。 租下吊桥岭巡检司的商家正是晋商范永斗,他身为东家并未亲自出面,在此主持收购铁料的乃是他的掌柜韩东富。 此时胖胖的韩掌柜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一名武官从巡检司中走出来。 “哎呀,娄千总,这一次买卖做成了,以后还要多多往来。本来这批铁料,东家也是有急用的,既然娄千总更急用,那只好就此转让,价格是高了些,不过一路车马人工,东家这边也是花费了不少啊!” 那被称做娄千总的非是别人,正是被罗刚从井坪千户所带来的副千户尹达则。此时已经是他们离开井坪的第三天。 听韩掌柜如此说,尹达则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各取所需罢了。” 随后对跟在身后的李老三说道,“可以安排装货了。” 李老三当即向远处招了招手,停在那里的大队车队立刻驶了过来。 “娄千总,铁料均是定制,过秤也可,不过的话也差不了多少,一切都凭大人做主。”韩掌柜陪笑道。 尹达则看了李老三一眼,回答道,“不必了,只是需要韩掌柜安排一些人手帮忙装车啊,工钱本官来出!” “好说、好说,这个没问题。”韩掌柜连声答应着,派人去召集人手。 李老三对车队领头的汉子点了点头,那人便把车队带到了成堆的铁料跟前。此人并不是罗刚手下的兄弟,也不是雇来的车夫,而是马骏的亲信,替他掌管铁冶厂的千总周显丰。 此人在附近已经等了近两天的时间,罗刚离开石楼山之前便已给马骏过了话,说是要用此人一趟。马骏自然满口应允,周显丰虽身为千总,既然马骏说了话,他也不得不化妆成车把式头儿,跑了这一趟。 罗刚的目的很直接,此人握在马骏手中,不如直接握在自己手中。如周显丰此次不出这趟车,那么对不起了,他从此将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因为马骏的话在他心里有一定的重量,周显丰倒因此拣了一条命,只是他自己却不知道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回。 随同李老三露面的兄弟只有三十人,其余人都在罗刚的带领下隐藏在七八里外的一处山谷中。除了罗刚带来的一百人外,在此处罗刚还预先布置了二百人。 此次连环行动,他共出动了近六百人,其中井坪千户所安排了一百多人,这里有二百人,另一处安排了一百多人,他随身带着百余人。 这样做一是为了保险起见,以防兵力不足,二也是怕此次行动不能竟全功,而留下不必要的尾巴。 因为露面的人少,铁料装车的人都由韩掌柜的人来办。 按照罗刚的吩咐,李老三和尹达则去见韩掌柜时,正是午时,大约在午时二刻左右,双方谈妥买卖事宜。 在吊桥岭巡检司共存有铁料约八万三千斤,韩掌柜连伙计带家丁、壮勇的共召集来一百多人同时装车。 这样下来,一人平均装重也就八百多斤,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尹达则准备午时三刻前出发,所以特意让韩掌柜多召些人手来办。 韩掌柜不疑有他,反正是按人头给银子,他乐得多拿些工钱,因而把现在有的人手都召集了过来。这些人既干活,也充当着打手,总之都是青壮,干的就是与境外私自交易的勾当,因而这些人都算是范永斗的心月复。话又说回来了,不是信得过的人,他也不敢使用,一旦事情传扬出去,总归是大麻烦。 韩掌柜也并不担心这位娄千户给不起银子或赖帐,几天之前人家就派人过来,啥货都没拿到时就交了三千两银子的定金。而且给的价格比他的收购价高出三成,有多少要多少。 刚才这位娄千户来时,带了满满两车银子,压了好深的车辙,银箱他也打开两个验过,银子的火色还算不错。韩掌柜更为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韩掌柜接到这单生意,居然没有通知东家,而是自己做了主,把这活儿接了下来。而且,他还让人将各处的铁料尽快运到此处,反正都是要运到北边,早晚要从这里走货。 如果买家不来要货,他就凭白赚了三千两银子,若对方来要货,差价这块也是很肥。总之把铁料集中过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乐而不为? 数十量马车排布开,一百多人同时装车,虽然车辆摆布之时有所耽搁,但还是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全部装车完毕。比预计的午时三刻启运晚了一些时候。 饶是如此,那些壮汗也是累得气喘吁吁,满脸流汗。 “诸位兄弟们辛苦了,到这边领工钱吧。” 李老三带来的银车放在了空旷地带,旁边有二十人把守着,李老三也在跟前,看到车装完了,他在这边高声喊道。 “是先付铁料银子还是先给工钱啊?”韩掌柜不解地问,按理说对方应该先结大头的。 尹达则不耐烦地说道,“哪个都少不了你的,都听他的。” 说着话,他朝李老三一指。到现在他大体明白了李老三的用意,就是想让他出面,以井坪所的腰牌骗过韩掌柜,来做个无本买卖。 真金白银地在这儿放着,韩掌柜只匆匆扫了一眼腰牌,并未细看。他冒充的是娄希尧,可是一旦出事儿,李老三可以置身事外,他却有可能牵连到其中。尽管几率很小,但还是有这个可能。 此时他心中烦躁,既害怕又担心,还不敢随便乱说话,深恐哪句说得不对,连累了家中老小。 韩掌柜如何知道他心中所想,听他说完,想了想,立刻带着那一百多壮勇赶到了银车边,等着先拿工钱,再算铁料银子。 他这边有一百多人,个个身强体壮,而对方只有三十多人,其余都是普通车夫,并不担心对方赖帐。 正当他等着开启银箱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想起一阵轰鸣声,凭经验,他听出了那是许多战马奔驰的声音。 “怎么回事?”韩掌柜紧张地问。 “别着急,我看看。”李老三手搭凉蓬向马蹄响处观瞧。 轰鸣的蹄声还在山坳的另一侧,看不见影子,却感觉到在迅速接近这边。李老三边听边说道,“不要担心,听起来是咱大明的官军。” 他这么一说,那帮人立刻放松了警惕,毕竟面前这人是官军,人家对官军的没马能跑出什么声音最是熟悉。 正在观望间,果然山坳后边转出的人马身着红色的大明军衣,再往后面看却是一群平民装束的骑手。 这些人一个个手持兵刃,不停地拍马向这边奔来,看样子前面的官军约六七十人,后面的人差不多二百人左右。 那帮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等着李老三做出反应,在他们心中,官军应该最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李老三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看了几眼之后,当那队人马距离他已不足五十步时,他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是官军被流寇追杀了。大伙不要乱动,我们上去接应。弟兄们随我上啊!” 说着话,他带着旁边的二十多人打马向后兜去。 韩掌柜暗骂一声,“都他娘的是怕死鬼,说是上去接应,却向后跑。” 到了此时,他不再观望,而是高声呼喊起来,只是他的喊声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因为那帮壮勇已经乱做了一团,纷纷寻找兵器。平时他们都将兵器带在身边,因为这次是与官军交易,再带着兵器却是有些不便。虽然朝廷现在对民间的兵器管制名存实亡,但名义上毕竟是管制着。 韩掌柜不想因为这事让官军揪到小辫子,而引起盘诘。所以他让大伙都把兵器放到了巡检司衙门里了。这里距离衙门口还有三百多步的距离,赶回去明显来不及了。 就在这乱纷纷的时候,当先的官军已经冲到了近前,他们可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只顾放马横冲直撞。 韩掌柜手下的那些壮勇家丁纷纷四散奔逃,以血肉之躯与战马相撞?除非练过金钟罩铁布衫。 可是他们要躲,却哪里躲得开? 那些官军冲过去之后,追在后边的那些平民装束的骑军却没再继续追赶官军,而是撒开人马,截杀着那些壮勇。 韩掌柜一见事情有变,似乎那些人是针对自己这边而来,他情之下,大声地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 而后人群中又有几人用同样的语言回应着,而后那几人汇聚到一起,向他们栓马的地方奔去。 “是后金人!” 骑军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立刻数十骑追了上去。 刀光闪烁,惨叫连声,那几名后金人未等跑到马匹所在处,便被骑军追及,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便在刀浪般的攻击之中仆道在地。 未死之人犹在隳突奔逃,奈何他们都受了半天累,体力损耗严重,自然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马下不如马上,想要抵挡,却没有应手的兵器,根本发挥不出战斗力,一时间,惨死者渐次增多。 他们自干上了这一行,就想到了报应来到的这一天,但他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私自互市,私通敌国,加上手上的命案,能干上这一行的都是些亡命之徒,但求生的让他们都很想能杀出一条生路。 只可惜,这样想的人很多,能实现的却一个人都没有。 三百多骑军冲杀这些没有准备的壮勇家丁,便和砍挂瓜切菜一般。 很快那些人便没有一个站着的了,李老三手拎着一把带血的钢刀,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特征,他这次没使用柴刀。 罗刚派出的人都已打探清楚,这些人都是范永斗的心月复,明知道是卖国之行径却肆意而为之。以自己国家之物力,养活他族,反过来再入侵本国,其可恨程度更甚于土贼。 因而,他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见范永斗的人都已被除掉,他手中刀向巡检司一指,“那边的人一个不留。” 那些差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按罗刚的吩咐,全部灭口。 立刻有数十人纵马奔了过去,向着从衙门里逃出来的四五名差役杀了过去。 他们这边干着杀人的买卖,周显丰等人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罗刚的人马,不会对自己下手,却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些赶车的车夫,是真正的平民,他们毕竟见识少,阅历不多,没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但这些人还不是最害怕的,最害怕的那个人却是井坪千户所的副千户尹达则。他即使害怕,又是庆幸,还有一些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感觉,或许只一种感叹吧!幸亏没有与这位李掌柜闹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本来已经把李老三的实力想得很高了,可是这一仗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竟然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尤其是低估对方的狠辣。 从冲杀中,他看出了一股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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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千户,你觉得我这帮兄弟怎么样?”见尹达则蹙眉沉思,李老三笑道。 “能看出来,这些兄弟都是军中的精锐,而且只有边军之中才能有此精锐,尹某敢断定李掌柜必是边军一系。而且在大明军中,唯有辽东边军能有此虎狼之师,真正的虎狼之师啊!” “如果在狼与虎之间选择一种,你觉得我那帮兄弟像哪种?” “狼,你的兄弟们就像狼一样!” 李老三哈哈大笑道,“千户大人真是好眼力,不错,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把兄弟们练出狼性,甚至比狼更狼!千户大人可知道狼性是什么?” 尹达则想了想说道,“恕我直言,狼性就是群起而攻之,凶狠、残暴。” “哈哈哈,尹千户,你袄我月兑了!”李老三笑道。 “什么?你要月兑我袄?”尹达则被李老三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有些发懵。 李老三微笑道,“并不是我要月兑你袄,此话出自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就是你落伍了的意思。你所说的狼性不能说不对,但却有失偏颇,其实真正的狼性是这样的” 他想到把总曾经在众兄弟面前说过的一段话,于是回想了一下,他缓缓说道,“狼其性是为野、残、贪、暴。狼性剑走偏锋,奉行优胜劣汰,反中庸之道而行之。狼狠狠盯住一个目标,锲而不舍,用心专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人性如狼,成功势定矣。一只狼如此,百只、千只、万只,共进共退,不离不弃,群起而上,视死如归,则任何事将无往而不利!尹千户,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不,我们就是这样一群狼!” 罗刚说此话时,曾直言不讳地言道,李老三便具备了狼性,认准了杀土贼一条路,一天天地在山上潜伏。 李老三说着些话时,更充分发挥了他的狼性,语气顿挫有力,咬牙切齿,阴森异常,仿佛要把尹达则一口吃掉一般。 说实话,虽然这些话他死记硬背下来,却受底蕴的制约,未必理解得多么深刻。 然而听到尹达则耳中,却是另一番解读。他出生武将世家,少而读书,经史子集多有涉猎,学问远比李老三要高。 但他不知道李老三的深浅,乍听之下立即被其犀利的言辞所震撼,他理解的越深,就越感觉到李老三的可怕。 实际上,他想得太深,其程度竟超出了李老三许多。 李老三只是得罗刚授意,向尹达则展示其虎狼之师,以达到震慑他的目的。没想到,此举竟然阴差阳错让尹千户对李老三大为惊惧,不敢轻易玩什么花样。这一点便是罗刚也始料未及。 尹千户对李老三视之如狼首,避之如蛇蝎,深感自危,与李老三的那帮兄弟相对之时竟生出一种与狼为伍的感觉,时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更为强烈,更为惊悚,对李老三的狼性也认识得更透彻。 当日,待车马收拾完毕之后,千总周显丰率车队起程,李老三派了一百名兄弟随车押送。 等战场打扫完毕,所得银两财物收拾妥当之后,李老三又亲率余下的二百多人直奔崞县的胡峪北口巡检司。 吊桥岭巡检司和胡峪北口巡检司都在崞县的西北方向,两者相距三十里左右。 范永斗租下了吊桥岭巡检司,王登库一方则租下了胡峪北口巡检司做为铁料的中转站。前几天,罗刚派人到吊桥岭来交铁料定金时,同样到了胡峪北口。 尹达则见证了一场长途奔袭,入夜之后的一场大屠杀。 两百多人再加上隐藏在胡峪北口的一百多人,疯狂地杀戮着看守铁料的一百多壮勇。 李老三一马当先,带着狼一般勇猛彪悍的部下,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场面更为血腥,屠杀更为疯狂,不过盏茶工夫竟将目标屠戮殆尽,无一活口。 其行动之迅速令人震撼,其手段之凶残令人发指。 尹达则暗中把自己的那些家丁与此次奔袭目标做了一下比较。比完之后,他再看到李老三一干人等时,只感觉脊梁骨直冒凉气。 缴获的大堆铁料和财物怎么处理的,尹达则根本无从知晓。 他观摩完杀人的过程便被带走了,带到了距离巡检司五里外的马车旁,那里有二十名李老三的手下在看管着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是尹达则乘坐的,另一辆里面坐着什么人,他完全不知道。一路过来,他根本就没见过车里出来过人。 可是他感觉到,那车里应该是有人的,一是因为直觉,还有一点,是因为有些时候,他被看押时都远离着这辆马车! 如果不是为了回避自己,何必如此呢? 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到底是什么人?成为尹达则心中的一个谜。 这个谜一直持续到他返回井坪千户所后,都未能解开。返回井坪之后,尹达则再次秘密地被马车带进了悦来老店。 他所在的是前院的一间房间。 而另一辆马车上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后院的一间上房里。 不错,这个人就是罗刚。 罗刚悠闲地喝着茶水,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街道,望着记忆中那些熟悉的景色。 半个时辰之后,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那是李老三在小声地禀报着,“报,把总,人带到了。” “押进来!”罗刚放下茶盏,姿势不变地说道。 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李老三带着五六名兄弟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到房中。那两人一个四十多岁年龄,一个二十左右岁。 两人皆被破布堵住了嘴,布塞得很严,压紧了舌头,除了唔唔啊啊的声音外,他们没法说出一个字。 当他们看到罗刚时,二人眼睛立刻睁得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有满眼的惊恐。 罗刚微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踱到二人跟前,静静地立了片刻,将二人上下左右看了几遍。 而后,他用手拍着中年男子的大脸蛋子缓缓说道,“娄希尧,想不到吧?想不到你会有今天吧?娄世锦,娄大公子,你也想不到吧。平日里你父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想不到报应来得这样快吧?” 那二人惊恐地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急得一个劲地晃动着身体,扭动着脖子,做出各种表情,似乎想要求一个说话的机会。 罗刚冷笑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们没有任何机会,欠下的债总归要还的。今天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已经是对你们的仁慈了!记得,来世做个好人吧!” 说着话,他朝李老三点了点头,“可以开始了!” 说完,迈步出了房门。李老三对那几名兄弟交待了几句,快步跟上罗刚。 转过一道回廊,罗刚走进了前几日接待尹达则的房间,直接进入到里面的内间。 李老三对守在门口的兄弟交代了几句之后,也进了房间,在外间的椅子上坐定。 时间不长,神情复杂的尹达则被几名兄弟带了进来。 第五十九章 扫清一切障碍 李老三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向旁边隔着桌案的另一张椅子指了指,很随意地示意尹达则落座。 这位多日奔波的副千总大人小心翼翼地依言坐下,却不敢太过坐实,他朝着李老三所在的方位侧着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实话,他从回到井坪之后,心里就没落底儿。一直七上八下地揣摩着李老三的用意,事情应该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不能只去了一趟崞县就算了事吧? 因为见识过李老三的手段,他越揣测,心中越是感到不安。 似乎李老三故意吊他的胃口一般,让尹达则坐了,却不说话,只是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尹达则不敢多问,在旁边耐心地等着,几次想出言询问,都强忍着憋了回去。 一片寂静之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突然,李老三问了一句,“你想好了吗?” “啊,这个李掌柜是指?”尹达则被问得莫名其妙,慌忙跟了一句。 李老三用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案道,“尹千户这次出了不少力,立下了大功,难道不想要些赏赐?” “不敢,不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一家老小平安,余愿足矣,余愿足矣。” “这不太好吧!” 李老三慢条斯理地说道,“李某向来恩怨分明,岂能有功不赏,莫非尹千户看不起李某?觉得李某是在与你说笑?” “李掌柜,实在是冤枉啊,在下是不想让掌柜的破费!” 尹达则明知道此人并非真的掌柜,却不得不这么称呼,目前看,这个称呼还是比较安全的,他怕随便换一种称呼,再惹对方不高兴。 对方不高兴,后果会很严重,现在的尹达则对李老三已经颇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了。 李老三闻言摆手道,“破费倒谈不上,我也没打算给你真金白银的,但是你所能得到的好处却一点不少。” “啊” 尹达则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合适,便随意地应了一声。 “尹千户,你现在这个千户是副的吧?”李老三问道。 “是” “这样吧,我就把你扶到正千户的位置上,这可以吧?”李老三微笑道。 尹达则猛然一惊,这个玩笑开得可有点大,说封一个千户就封一个千户?要是对方真有这本事,就不用大老远地跑去抢人家的铁料了。 可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对李老三的话提出丝毫的质疑,想了想,他苦笑道,“李掌柜说笑了,正千户是娄大人,要是把我扶到正千户的位置上,恐怕他不会答应啊!” “这样啊,你是担心娄希尧啊!” 李老三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几步,突然转回身道,“这事好办,杀掉了就是了。” 他的表演完全学自于罗刚,那副装腔做势的样子倒真有几分罗把总的神韵。而他的师傅正在里间屋子,听着李老三故弄玄虚的话语,禁不住嘴唇翘了上去。 “什么?杀杀了”尹达则更是惊骇莫名。 “对,杀了他,就问你一句话,正千户你想当还是不想当?”李老三沉下脸问道。 “想!”尹达则见李老三神情不睦,急忙说起了顺风话。 “想就好,既然你想当千总,又担心娄希尧挡路,说不得只能杀了!” 听说真要杀了娄希尧,尹达则可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慌乱地说道,“不行,那样的话,事就搞大了!” “没那么严重吧?杀一个千户而已!”李老三漫不经心地说道。 说着话,不再理会尹达则,而是啪啪啪击了三下手掌。立刻有两名兄弟应声走了进来。 “带娄希尧” 那两人应了一声出去,时间不长,捆得结结实实的娄千户被押进了房间。 “尹千户,看好了。” 李老三朝尹达则说完,立刻就变了脸色,对那两名兄弟下令,“动手。” 一名兄弟手中立即出现一柄牛耳尖刀,一手按着娄希尧乱晃的脑袋,牛耳尖刀在他的脖子上快速一划,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尹达则吓的立时向后退了几步,他看到了娄希尧的挣扎,看到了一向威风八面的娄千户乞求讨饶,进而绝望的眼神。看着娄千户在地上蠕动着,痉挛着,却无法从死神手中拔出脚来。 时间不长,娄希尧用力地拱了几下,而后暝然不动了。 尹达则一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的尸体,却目无焦点,此时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样行了吧?尹千户,障碍已经解决了,你还有何话说?”李老三慢条斯理地问道,仿佛刚才这个房间里根本不曾死过人一般。 尹达则听此一问,忙说道,“李掌柜,我当这千户就是,只要上边一纸公文下来,我立即赴任!” “哈哈哈” 李老三大笑起来,“尹达则,若我有那本事,还用你来当这千户。我能做的就是替你扫清一切障碍,为你当上千户铺平道路,至于别的事情,还得需要你自己运做。” “这” “尹达则,如果连这个你都不行,那么李某也没有扶持你的必须要了!”李老三冷笑道。 “是,不李掌柜,你有所不知,娄千户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千户一职属于世袭,父死子继,就是在下如何运做,也改不了朝廷的规矩啊!”尹达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谨慎地措辞说道。 “既然这样,把他儿子一并干掉吧!来人,把娄世锦押上来。”李老三冷声道。 很快,五花大梆的娄世锦被押进了房间,看到娄希尧的尸体,他扑倒在地,向他父亲挣扎着挪曳去,嘴里疯狂地吼着,听在人耳中如同猪叫一般。 李老三扫了娄世锦一眼,对尹达则说道,“人已经押过来了,尹千户,动手吧!” “我”尹达则用手指着自己疑惑地问。 李老三微微点头,“不错,你应该明白吧?” 尹达则心里非常清楚对方的意图,只要他一动手,就算和对方搅到了一起,以后想月兑身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可是,不按对方说的做,他没胆量去尝试后果。他们杀人和杀鸡一样,他还能怎么办? 想明白这层关系,他拔出腰刀,非常痛快地了结了娄世锦。 “很好,尹千户,恭喜你啊,障碍都扫清了!”李老三微笑道。 “不,李掌柜,还有一个副千户叫林宽,一直压在我上面,此人不除,恐怕没那么顺利。”尹达则道。 “这个没问题,娄希尧既然被灭了门,林宽也不妨来个满门抄斩。不过,尹达则,你能不能一次说完,都谁需要除掉,其余如镇抚、百户一类的,有没有绊脚石?” “啊,这个没了,其余人,我自信能够掌控,不用灭门了吧,除掉林宽一人即可啊,他家没有公子,袭不了武职。” “这你就不用管了!”李老三道,“只杀人不灭其满门,那有什么意思?” “” 其实李老三这句话吹得有点大,但尹达则根本听不出虚实。 即便是与罗刚有着深仇大恨的娄希尧一家,罗刚也没有赶尽杀绝。一些被抢去的女人和在他府中干活的贫苦下人都被甄别出来,余者才一律处决。凡被杀之人都是恶贯满盈,手上沾了累累血债之人,就连娄希尧的夫人也同样如此。她暗中出资在本地开了一家妓院,干着逼良为娼的勾当,有好几个黄花闺女被她逼上了黄泉路。 这几天的时间里,罗刚的那个老邻居吴阿山联系诸多贫苦军户,把材料准备得十分充分,使罗刚有着绝对的把握,决不错杀一人,也绝不放过一名该死之人。 李老三把命令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副千户林宽的人头便被送进了房间。 对于这个结果,尹达则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当他看到人头的时候,还是悚然一惊。 看李老三在房中悠闲而坐的样子,似乎丝毫不担心事情出什么差错。大有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度。 看着这位年轻的汉子,见过许多大场面的尹达则也不禁心底发寒。这位李掌柜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切都是悬而未解之谜。 待副千户林宽的首级摆在了面前,李老三泰然道,“尹千户,按你的要求该除的人都除了,剩余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在下一定尽里,一定尽力” 李老三阴阴一笑,道,“你尽力与否是你的问题,我只看结果,井坪千户所下一任千户到底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任千户必须为我所用,是别人也没关系,李某绝对有把握降伏便是。到那时嘿嘿” 李老三的未尽之言很明显,如果他尹达则当不上千户,对这位李掌柜来说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对方杀人如麻,到时会怎么做,实在很悬! 一次次血淋淋的威胁和绝对实力的展示,让尹达则已别无选择,只有顺着李老三设定好的道路向前冲杀,不成功便成仁。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尹达则回话更加小心,“李掌柜放心,在下定能如你所愿,当上千户。” 李老三点头道,“但愿你好自为之吧,新千户确定之前,你是安全的。这段时间除到上边活动之外,还要做好此地的善后事宜。娄希尧与林宽的家财我悉数带走。你尹家的财产,我便分文不取,在上面疏通关节需用之资却要你自己出了。” “是” “我会派人留在悦来老店中,有什么情况可到此店中禀报,如有事需你遵照执行自然会有人告知于你。” “是” 李老三继续道,“今天你暂时住在此处,明日便放你回去。如果你耍什么花样,后果自己想,李某就不多说了,只是你要想好了,千万别存什么侥幸” “是” 李老三对尹达则的表现很满意,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后者,“这是近期要进行的具体事项,上面所列之人请你妥善安置,从小旗到百户,都写得很明白。如今本千户所缺员严重,官职亦多有空缺,以你的位置应该不难办到吧!” 尹达则将那张纸仔细看完,感觉心中一沉,急忙应道,“不难,不难。” 说是不难,他心里清楚,只有花了银子之后才不算难,看来这笔银子还得自己掏了。 “上面的人都是李某看好的人,无论是他们,还是此间老店里的人,李某留下他们就算交到了你手里,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惟你是问,他们出了什么问题,你的家人就会出什么样的问题!” “是”尹达则又有些冒汗。 “好了,只要你听从调遣,以后会有你好处的,李某的摊子太大,或许会抽时间过来看看,我倒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拿你开刀就这样吧来人,带下去休息!” 第六十章 归途遇故人 对尹达则来说,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对井坪千户所来说,这个夜晚更不平静,但这种不平静却被平静的表象所掩盖着。 除了少数的一些人,没有人知道深沉的夜色之中发生了两起“灭门”惨案。 两个千户,都是豪富之家,宅第阔绰,庭院深深。两个府里家丁、护院都只有四五十人左右,在罗刚的精心布置下,近二百兄弟收拾这几个家伙,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并不困难。 半夜的时候,罗刚在悦来老店秘密招见了发小吴阿山。 将近四更,井坪千户所的南门打开,罗刚带着队伍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这个记忆中的家乡。 此间的善后事宜,将由副千户尹达则来处理。 当然了,罗刚留下了六十名兄弟,由一个名叫沈万金的兄弟带领,负责支持井坪的事务。 沈万金约三十六七岁,以前曾是商人,被流寇劫掠破产,才转而投军,是罗刚的原班兄弟。 此人行事比较谨慎,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长于与人沟通,是经营这家老店的不二人选,罗刚经过慎重考虑才选中了此人。 留下的那六十名兄弟都身强力壮,身手利落,全是罗刚的中军成员,属于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二十人在悦来老店公开露面。 另四十人扮做流民,混在真正的流民之中,以做策应。 这次罗刚出来,除将自己的中军护卫全部带了出来,还从各队中精选了部分人手,总体来说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是非常强悍。 再加上吴阿山那边的穷苦军户,有三百多人,这些人已被吴阿山联系起来。只要不是有太大意外,凭这三股力量应该足够应付了。 其实一个防御千户按制有户一千余,只是连年干旱,课税繁重,多数军户都做了流民,逃往他乡。以至于几个千户的家丁也只有那么少的人了。 除了人手外,罗刚还留下了一万两银子,由沈万金掌管,做为下一步活动的费用。 此次离山,罗刚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铁料大约抢来了十几万斤,这个数只是他的估算,当时情况限制,根本不能一一过秤。 从吊桥岭截获的铁料由兴县千总周显丰负责押运回去,而从胡峪北口缴获的那批铁料却没有立刻起运,而是被罗刚就近秘密掩埋,待日后再来起出运回。 除铁料外,在两处巡检司,罗刚除拿回了以前预付的定金,还额外缴获了近八千两银子。这些应该是范家和王家收购铁料的部分货款,只可惜两家的东家都未在场,得以逃过一劫。 八千两银子应该说不是小数目,但与井坪所千户娄希尧和副千户林宽家中所获的银两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家所得银两将近三万两,这个数字也是估算,并未仔细清点。其余诸如珠宝、玉器之类的值钱的东西尚有不少。 粮米数百石,均运回悦来老店,在下一步行动中使用。 这些都是财物上的收获,对罗刚来说,他不但报了昔日之仇,还拥有了对井坪千户所的实际控制权。从这一天开始,这快土地将成为他的秘密据点加以经营,尹达则不过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待局势打开,这粒棋子是用是弃,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种种收获,令罗刚非常满意。 因而骑在马上,他显得意气风发,不时与李老三等人高声谈笑。这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马车之中,很少有机会出来的关系。 一个人在车里,总是显得憋闷,但他与尹达则本是旧识,不便此时碰面,也只能忍一时之苦。 如今带着队伍踏上返回石楼山的归途,正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他手下那帮兄弟也是格外兴奋,这一出来,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爽。用两个字形容,是很爽。 前几天把总才发下总数万两的赏银,如今又获得如许收获,回去之后,少不了又是一笔打赏发下来。 “这么多银子,可怎么花啊?” 当然,这只是兄弟间的玩笑话,没人嫌银子多咬手,手里的银子越多,他们越兴奋。 这些以前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穷兄弟,终于扬眉吐气,咸鱼翻身了。 这都是把总罗刚的功劳,因而当罗刚与大伙说笑的时候,不时有兄弟凑上去插一句嘴。 能跟把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他们感觉很兴奋,很满足。至少山上那些留守的兄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从石楼山到井坪千户所直线距离不过三百多里,但由于中间山地较多,罗刚还带着八辆马车,只能选择平坦的地方行进,因而绕了一些路。 反正罗刚并没有急事,石楼山和石猴山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防守兵力充足,还有兴县的护乡队作为后援,可以说两山的防御固若金汤。 因而罗刚的这队车马不紧不慢,逶迤而行。 为了安全起见,罗刚前后分别派出了几名哨探,随时打探消息。 就这样,将近未时,罗刚一行人才走出八十多里。再往前十余里便是利民堡。此堡位于大同与陕西交界处,从行政划分则属于山西都司。其隶属于一个名为八角防御千户所,类似百户所建制。距离八角所约七十余里。 若过了利民堡,再往左行,便是一个叫神池口的地方,从那里便可进入代州地界,直抵崞县。 前几天罗刚去吊桥岭巡检司便是走的这条路,一来二去这条路走得就熟了。这一带虽然丘陵较多,却无大山,地面上还不算很乱。 罗刚率着队伍本打算到利民堡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赶路,没想到,在距离利民堡还有七、八里的时候,派在前方的哨探飞马赶了回来。 “把总,利民堡附近有两伙人在厮杀。” 罗刚勒住坐骑问道,“都是什么人?大约多少人?” “一伙人看样子是官军,另一伙是平民装束,大约一百多人。官军七八十人,被那伙平民围攻,对了,还有几辆带蓬的马车。那些官军好象是保护车里的人!” “双方可曾有人员伤亡?” “有,远处看去,地上躺了十几、二十多具尸体,看厮杀的样子不象有假。” 罗刚点了点头,高声下令道,“李队长带二百人押着车辆继续赶路,如有情况立即发信号,其余人随我来。 说完,罗刚一催战马向利民堡方向驰去。去除留在井坪千户所的六十人,如今队伍中还有三百五十人左右。 跟着罗刚一起向利民堡而去的大约一百五十多人,一行人快马加鞭,迅速向利民堡靠近。 此地都是山间丘陵,罗刚所走的路途都是弯弯绕绕的平坦之处,莫说是隔着七八里,便是相隔三两里,中间有丘陵阻隔住视线,也根本无法看清丘陵后方的情形。 好在罗刚派出去的哨探并非一人,前方有两名哨探各自立在高处观察着四周的情形,罗刚离老远便能看到,因而如此快速行进,倒不担心遇到埋伏。 大约驰出五六里之后,罗刚来到一处高坡之上,先前激烈的打斗声已经能传到了耳中,如今放眼望去,双方厮杀的情景一目了然。 果然是一伙平民装束的人手持兵器围攻官军,看样子官军死伤不少,地上红红地躺了一片。 外围的那伙人也有大量伤亡,只是他们的人数较多,如今还有百人,而官军那边只有五六十人。 罗刚只一眼便看明白了,外围那伙人意图攻击那几辆马车里的人,而官军却恰恰在拼死保护车辆,横生掣肘,才导致伤亡过重。 此时众多对手围住了马车拼死冲杀,马车旁有一位青年将官指挥残存的官军死命护住马车。他手中一杆长枪,挡住四五名对手,甚是英勇,奈何对方人马过多,眼看着情势岌岌可危,对方即将得手。 罗刚只看了这一眼,便抽出了腰中钢刀,高声道,“随我杀,救官军。” 一声令下,他率先驰下山坡,杀向外围伙人。 本来,他急着赶来只是想看看情况,以便确定双方是否与自己这边的银车有关。如若不是,如何处置,也只视情况而定。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只刚才那一眼,除了方才所见,他还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粉色的紧身绸衣,身后紫色的披风随着她的坐骑快速飞驰,呼拉拉地飘扬起来。 她手中一杆长矛上下舞动,与三名对手战在了一起。她的旁边,有六七名军士欲过来护卫,却被对方十余人给截住了。 罗刚都不用细看,只看那衣服和披风的颜色,战马和兵器就能一眼认出来,此女正是上次他救过的曹督的千金。 没想到在此处又碰到了此人。 曹小姐与三名对手厮杀,虽然她矛法精妙,奈何以女子之躯抵挡三个壮汗,毕竟气力上又有所不足。 此时她已经渐落下风,险象环生。对于山顶上来了一拨人,她也只是一转头间看到,却没看清来者何人。面对三名敌手,她已无暇再想其他,只能全心迎敌。 她是如此,而对方却做不到这点。 他们眼见着从山坡冲下来一哨人马,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杀过来。这些人急忙一声呼哨,各自撒开对手,聚到了一起,想喝退来人再说。 以前他们也经常遇到官军小队人马,亮出招牌予以恐吓,多半便会奏效。 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今天遇到的是谁,那伙人刚聚到一处,罗刚率着大军便即杀到。 那伙人交战已久,已是疲惫之师,眼看着对方那伙半是官半是百姓的人马二话不说便冲杀过来。他们不敢直撄其锋,急忙撒马便走。 他们本以为让出一段距离,对方解了先前那伙官军之围也就罢了,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败退之后,这拨人马却是毫不停留,一直掩杀过来。 一场战略性撤退,就此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溃败。 百人左右的疲惫之师被一百五十人追杀,更让他们咬牙切齿的是,他们先前围攻那伙人也加入了追杀的行列。 顷刻之间,强弱互易,猎人与猎物换了位置。 “杀” 罗刚挥舞着钢刀指挥众军冲锋。 “杀” 先前那伙官军中,一名身着盔甲的将领同样指挥着仅剩的人马跟了下去。 只是这伙人只追杀出三四里的距离,杀了十数人便转了回来保护车辆。而罗刚却带着众兄弟一直追出去了十几里,除十余人走月兑外,其余人都被罗刚等人杀落马下。 罗刚如此手下毫不留情,一是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这伙人的身份,正是罗汝才手下的流寇。另一方面原因,却是因为他必须重创流寇,让对方再无战力。否则以曹督之女的身份,真要提出让他派人护送,他是去还是不去啊? 如今流寇只走月兑十几人,以曹小姐手下所剩五六十人,应该足够应付了。况且,流寇都未必再敢露面。 诸位兄弟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牵着缴获的战马向回驰来。 那名官军将领见罗刚等人返回,急忙带着几名随从迎了上来,在马上拱手道,“罗把总,多谢援手之恩!” 罗刚略一打量此人,回了一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在下,曹变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