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蝙蝠》 第一章 良朋中宵叙,夜归遇怪人 月明星稀。 夜已深。 长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灯光亦全都熄灭;雪飞鹏策马转进来,就像是走进了第二个世界。他嘴角犹带着太白居的酒香,太白居所在那条长街在他离开的时候,仍然很热闹。 那边的热闹与这里的静寂无疑是一个很强的对比。 “的的”蹄声,敲碎长街的静寂,蹄声是那么单调,听在耳里,雪飞鹏更觉孤独。 事实上,他策马前行一尺,离开他唯一的朋友楚浪就远一尺。在外面他的确也就只得楚浪一个朋友,他们自小就认识。但若非楚浪那么活跃,那么小就走到那么远玩耍,雪飞鹏连这个朋友也没有。 楚浪是威远镖局总镖头“金刀”楚万里的儿子,17岁便已跟随镖队行走江湖。所以这三年以来,他跟雪飞鹏这个老朋友见面的时间已不多,但每次走镖回来,也一定会找这个老朋友一聚。 雪飞鹏很羡慕楚浪的生活,很希望能够跟随楚浪往外走一趟。可是他却知道他的父亲一定不会答应这个请求,肯让他与楚浪到楼上喝酒,在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居住的地方,走得那么远。一切给他的感觉,都是那么新奇,就连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与住在雪家庄之内的sk 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当然不是指相貌的方面。 他们在黄昏之前进镇,入夜之后一直就留在太白居之内喝酒。 雪飞鹏不敢喝得很多,他一向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对于父亲的教训,一向都稳记在心。 他的父亲时常教训他,酒不可喝得太多,否则就容易闯祸。 他坚决拒绝楚浪送他回去,这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孩子。 他已经17岁,一个17岁的男人,应该懂得照顾自己。 何况他知道这附近一向都很太平,更何况他还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长街上夜雾凄迷。 秋虽然方开始,不少树叶已枯落。 风吹过,落叶在滚动,一股难言的萧索充斥在天地之间。 雪飞鹏不由自主地催急了坐骑。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凄凉的哭声。 女人的哭声。 哭声从前面传来,雪飞鹏几乎立即就肯定。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为什么在长街上哭泣。 雪飞鹏策马到街转角处,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身白衣,一手扶着墙壁,头垂下,双肩不住抖动,看来好象还哭得很伤心。 雪飞鹏催马上前。 那个女人若无所觉,雪飞鹏来到了她的身旁,她的哭声仍未停下。 雪飞鹏在那个女人身旁勒住坐骑,也就怔在那里。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实在不知应该怎样应付。 他想了一想,才开口:“小姑娘,什么事这样伤心?” 那个女人在他一开口时,就停止哭泣,一等他说完,就抬起头来,反问他:“你叫我什么,小姑娘?” 雪飞鹏当场又怔住。 月光正落在那个女人的面上,雪飞鹏已能够看清楚那个女人的容貌。 那个女人的容貌非常漂亮,两条眉毛有如弯月,眼睛细而长,适中的鼻子,小巧的嘴唇,每一部分都接近完美。 她的面色却有如粉垩。 苍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这种面色不像人所有,这种美丽也一样。 她的脸颊上没有眼泪,眼睛也没有泪光,那漆黑的双瞳甚至一些光泽也没有。 她却在盯着雪飞鹏。 雪飞鹏并没有被盯着的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本来并没有在意。 突然在意,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同时猛袭上他的心头。 他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再细看,却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女人的容貌简直就像是画上去的。 他简直就像是看着一幅画,不是在看着一个人。 可是画又怎会动? 那个女人抬手一掠鬓边的头发,道:“你还没有答复我?” 雪飞鹏不由自主应道:“我是叫你小姑娘。” “你看我很小?”那个女人虽然在说话,嘴巴并没有颤动。 那些话完全就不像是由这张嘴说出来的。 雪飞鹏心头发寒,没有回答,他看不出那个女人的年纪。 那个女人接问:“你又有多大了?” 雪飞鹏脱口道:“17--” “17岁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个女人一摇头,“小孩子还是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雪飞鹏立即道:“谁是小孩子了?” 那个女人叹了一口气。“人就是这样,小的不认小,老的不服老。” 雪飞鹏闷哼一声,转回话题。“你在这里哭什么?” 那个女人道:“谁说我哭了?” 雪飞鹏道:“方才你不是哭,是干什么?” “在笑。”那个女人又那样“笑”起来。 雪飞鹏只听得毛骨悚然,暗忖:“这个女人莫非是一个疯子……” 动念未已,那个女人已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雪飞鹏反问:“想什么?” 那个女人却回答道我不是一个疯子。” 她这样说,雪飞鹏就想说她是一个疯子也说不出口的了。 他终于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么简单,盯着那个女人,忽然道:“你是冲着我来的?” 那个女人笑起来,发出一阵银铃也似的哭声。 只是她的脸上既没有笑容,甚至丝毫变化也没有。 她笑道:“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会有人与你过不去?” 雪飞鹏追问:“那你是……” 那个女人反问:“你姓雪?” 雪飞鹏又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雪的呢?” “我还知道你叫做雪飞鹏。” 雪飞鹏盯稳了那个女人,却始终看不到什么。 那张脸事实是一张很陌生的脸。 “这是一个好名字。”那个女人提问:“是你的父亲替你改的?” 雪飞鹏诧异地问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他是不是还叫雪漫天?” 雪飞鹏诧异之极,雪漫天正是他的父亲。 那个女人没有等雪飞鹏答复就接道:“其实他应该改一个名字。” 雪飞鹏脱口问道:“为什么?” “这句话你应该回去问父亲。” 雪飞鹏试探着反问:“你到底是家父的……” “可以说是朋友。”那个女人举手轻掠着披肩的秀发:“也许他不会承认,可是事实到底是事实,不能改变的事实。” 雪飞鹏追问:“那么你……” “我没有姓名,不过,只要你对他说及,他一定会省起来。” “我该怎样说?” 这句话雪飞鹏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眼神已表露出来。 那个女人已接道:“因为我的脸很特别。” “特别在哪里?”雪飞鹏盯得更稳。 那个女人笑应道:“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很像画上去。” 雪飞鹏不觉道:“很像。” “这是事实。”那个女人这句话更奇怪。 雪飞鹏没有作声。 “不相信?”那个女人探手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绣帕。 那是一方绿色的绣帕,上面绣的却既不是花,也不是鸟。 是一头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看来像是蝙蝠的怪物。 月光下,雪飞鹏看得很清楚,却看不透那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女人举起绣帕,轻印在眉心之上,接道:“这眉毛随便就可以刷掉,你要不要试一试?” 雪飞鹏诧声道:“你……” “看你还没有这胆量。”那个女人娇笑:“我自己来好了。” 她的笑声始终有如银铃一样,悦耳动听,但雪飞鹏听来却只觉得心寒。 那个女人娇笑着以绣帕刷向左右眉毛,一动之下,帕上绣着的那头怪物竟似要振翼从绣帕内飞出来。 这绣工的精细,实在世上罕有。 雪飞鹏这才留意到那头怪物的人首,面目是空白一片。 那个女人随便一刷便将手放下,雪飞鹏立即发觉,那个女人弯月一样的两条眉毛已经消失。 她的相貌本来就美得有些妖异,现在没有了眉毛,就更加妖异了。 雪飞鹏吃惊地望着那个女人。 “眼睛,鼻子,也都是一样。”那个女人以行动来证实她的话,再举绣帕,从容将眼睛鼻子拭掉,只剩下一张嘴巴。 雪飞鹏从未见过一张这样的脸庞,刹那间,他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怖。 那个女人笑接道:“就连这张嘴巴即使刷掉了也不要紧,反正没有了嘴巴我也是一样能够说话的。” 话声未已,她又将嘴巴刷掉,这张脸庞也就变成一片空白。 雪飞鹏头皮发麻,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女人不答反问:“我的脸是不是非常特别?” 雪飞鹏不能不点头。 那个女人又说道:“回到家里,你是不是已懂得怎样说话?” 雪飞鹏冷笑:“我看你不过在脸上戴着一张空白的面具。” 那个女人道:“若是面具,我怎能看得到你?” 雪飞鹏又是奇怪,又是惊恐:“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的了。” “你既然是家父的朋友,为什么不亲自去看他?” “只因为我是一个他不喜欢看见的朋友。”那个女人笑接道:“我会亲自去见他的,但却不是在现在。” 雪飞鹏越看心就越寒,猛一咬牙,喝道:“说出你的名字,说!” 那个女人双手捧着脸:“我没有面目,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无面。” 雪飞鹏怒道:“哪有这样的名字!” 那个无面又笑起来。 她的哭与笑有时好像都没有多大的分别。 雪飞鹏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 无面笑接道:“告诉你父亲--雪漫天,我来了,其他的人都来了。” “其他的人?” 无面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举步,她身材窈窕,姿势美妙。 雪飞鹏急喝一声:“慢走!” 无面应声停步,没有回头:“你要怎样?” 雪飞鹏沉声道:“看你这般作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找家父,一定是要找麻烦!” “是又怎样?” “我把你拿回去!” “怎样拿?”无面反问。 雪飞鹏语声更沉:“你最好就乖乖地跟我回去,否则莫怪我--” “用武力?”无面仍没有转身。 雪飞鹏一声“不错!”右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无面的眼睛仿佛就长在背后,立即道:“雪漫天的剑术很不错,你是他的儿子,当然也很不错吧。” 雪飞鹏道:“当然!” 无面笑接道:“有件事你也许不知道,雪漫天的剑虽快,还不如我的身形!” 雪飞鹏不相信,他父亲的剑术,他一向认为是天下无敌。 就是他父亲本人,对自己的剑术,也充满自信。 他冷笑道:“是么?” 无面道:“你不妨一试。” 雪飞鹏道:“正有此意。” “那还不拔剑?”无面竟催促雪飞鹏起来。 雪飞鹏冷冷道:“若是伤了你……” “那我只要还能够走动,立即就离开,永远不走近这周围百里。” 雪飞鹏道:“那又怎样?” “你父亲的性命最少能够长几年。” “什么?”雪飞鹏目光一寒。“我看你只怕不是家父的朋友。” “朋友有时也就是仇人。” “你到底承认了!”雪飞鹏右手一抖,“呛”的长剑出鞘。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那个无面的女人仍然背向雪飞鹏:“你应该知道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就算本来没有危险,也会变成有危险的了。” 雪飞鹏沉声道:“你若是有本领,只管杀我。” “视死如归,果然不愧雪家子弟。”无面笑问:“我若是杀了你,又找谁送消息给雪漫天?” 雪飞鹏冷笑道:“取出你的兵器!” “你真的要动手?” “谁跟你说笑。” 无面缓缓的转过身来,她的脸仍然一片空白:“看来我不出手,你是不会心服的了。” 雪飞鹏剑指无面,道:“少说废话,拿兵器出来。” “对付你又何须用兵器!” “这是你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 “来!”无面急招手。 雪飞鹏应声从马背上拔起,人剑凌空射前去,身型既娇活,速度也不差。 无面竟视若无睹,就站在那儿。 雪飞鹏半空一声“看剑!”一剑急刺无面的左肩。 也就在那刹那,无面的身形鬼魅般一闪,反手拍出两掌。 她的右掌有如白玉,一拍出,却竟劲风呼啸,雪飞鹏一刺空,剑势就被这两掌封住。 他闷哼一声,身形三变,左刺七剑,右刺八剑,凌空猛一个翻滚,当头又刺出一剑。 无面白衣飘飞,轻捷如飞鸟,连闪一十六剑。 她面上虽然没有眼睛,比起有眼睛的人竟然更得更清楚,雪飞鹏剑上的变化竟然仿佛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雪飞鹏却看不出她身形的变化,也想不通这个没有眼睛的女人如何能够闪避他的剑刺。 他的剑并没有慢下来,身形落下,剑从左臂下刺出,偏身一剑,贴地又是十一剑。 无面身形如流水行云,倒退三丈,连闪十二剑,一拧腰,又闪开雪飞鹏腾身的一剑突袭。 雪飞鹏吸气、提身,人剑如箭矢离弦,再追刺一剑。 这一剑既劲且急,飞射无面的胸膛。 无面身形一刹那急起,一翻,竟翻上了雪飞鹏剑上。 她也竟就随着那一剑的刺出飘飞。 雪飞鹏几曾见过这么迅速的身法,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剑刺空,无面就站在了剑脊之上。 他掌心立时被冷汗湿透,右剑一收,左掌急打。 拳未到,无面身形已离开剑脊,轻飘飘地飘上了旁边高墙。 雪飞鹏收剑收步,喝道:“下来!” 无面笑应道:“方才我若是还手,你最少已死了七次。” 雪飞鹏铁青着脸,道:“为什么你不还手?” “理由不是早就说了。” 雪飞鹏闷哼了一声,便待冲前去,无面的说话即时接上:“雪漫天不是一个无赖,他的儿子应该也不是。” 这两句话像是两根钉子将雪飞鹏的两只脚钉在地上。 雪飞鹏不动,无面反而动了,双袖一展,蝙蝠一样掠上两丈外的滴水飞檐。 月正在那边,她竟像要飞进月中去。 雪飞鹏不由身子追前两步,他一动,无面人再动。 这一动便消失不见。 他没有飞进月中,只是飞跃过屋脊,飞到雪飞鹏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雪飞鹏没有追下去,因为他知道追不上,呆了一样的站在那里。 --怎会有这样的轻功,有这样的女人? 长街上的夜雾逐渐浓起来。 风吹过,雪飞鹏连打了两个寒噤,他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他几乎以为方才是做梦,一场恶梦。 --那个女人到底是爹爹的什么人? 心念再动,他收剑奔回,跃上坐骑,一声喝叱,催骑前奔。 --只有问爹爹才清楚。 马飞快,雪飞鹏归心如箭。 镇外风更急,雾更浓。 月光轻柔,那道白石桥在月光下就像是一条玉带般横挂在河水上。 流水铮琮,有似琴鸣,一片天籁。 雪飞鹏飞马来到桥边,突然又将马再勒住,月光下,他看得清楚,那个没有眉毛鼻子眼睛嘴唇的女人就坐在石桥右侧的栏杆上。 她头上却多了一块黑布。 --难道她改变了主意。 雪飞鹏手握剑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无面。” 无面空白的脸向着雪飞鹏,道:“错了,我不是无面。” 那并不是无面的声音,雪飞鹏立即肯定。 因为那是男人的声音,苍老的声音。 雪飞鹏瞪大了眼睛,眼睛中尽是诧异之色。 话声甫落,那个无面又多了一个头,雪飞鹏这才发觉,他方才看到的只是一幅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的绣像。 绣在一袭黑布长衫之上。 他却是奇怪那个人将头垂的那么低,到底在看什么。 那个人抬头,随即转过脸来,那张脸亦是有如白雪,却并非空白。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庞,表面上看来,最少已经有六七十岁。 他头顶半秃,疏落的白发用一根小带子束着,那满脸皱纹像刀刻的一样,看来并不很真实。 雪飞鹏一眼瞥见,心头一寒,令他吃惊的并不是什么,是那个老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并没有眼瞳,完全是眼白,一转动的刹那,就像是两道闪电。 他当然不是无面,但一定与无面有关系,因为无面的那方绣帕与他黑袍上的绣像完全一样。 这绝非巧合,雪飞鹏绝对可以肯定。 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你又是谁?” 老人道:“你应该看得出的。” 雪飞鹏冷笑道:“看得出什么?” 老人道:“我脸上特别的地方。” 雪飞鹏道:“难道你的脸也可以随便抹掉?” 老人道:“有时是可以的,就只是现在不可以。” 雪飞鹏道:“满嘴胡言!” 老人怪笑道:“我看你也是,儿童。” 雪飞鹏冷笑。 老人接问:“你真的看不出?” 雪飞鹏叱道:“说!” 老人轻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你也竟像我一样,虽然有眼,却是无珠。” “有眼无珠?”雪飞鹏终于明白。 老人笑接道:“我就叫无珠。” 雪飞鹏追问:“你是无面的……” “我们是一伙。”老人又笑,他不笑的时候比笑的时候好看得多。 雪飞鹏接问:“那你又来干什么?” 无珠道:“请你将一直令旗带回去,交给雪满天。” 他又叹了一口气,接道:“这件事本该由无面一并做妥的。可惜这个人近来非独无面,连心肝也已没有。” 语声一落,他手中已多了一枝三角形的白色小旗。 那枝小旗在夜风中展开来,猎猎作响,在旗上以锦线绣着一头怪物。 那头怪物锦绣分明,虽在夜间,月光下仍觉得色彩绽纷。 雪飞鹏满脸疑惑,盯着那面小旗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珠道:“说你也不懂。?” 雪飞鹏道:“你怎知道我不懂?” 无珠笑道:“若是懂,你怎会这样没有礼貌?” 雪飞鹏真的听不懂这些话。 无珠接一声:“接着!”手一挥,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捧向雪飞鹏。 这若非魔法,就是内功的表现。 像这样的内功,雪飞鹏非独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自然伸手去接,很容易就将那面锦旗接在手里。 无珠吩咐道:“莫要遗失了。” 雪飞鹏打量了那面旗一遍,看不出什么,追?实溃骸澳隳懿荒芩登宄恍俊?br>  “不能。”无珠断然拒绝。 雪飞鹏目光一闪,反手将旗往鞍旁一插,滚鞍下马。 无珠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想试一试我的能耐?” 雪飞鹏手握在剑柄上,并没有回答。 无珠笑接道:“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不同无面,无面是一个女人,有时候难免心肠较软。”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 雪飞鹏彷如没有听到,一步跨前,跟着又一步。 “初生之犊不畏虎,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无珠忽然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犹如尖针一样刺破夜空,他双臂一振,整个身子就飞上半天。 那阔大的衣衫有如蝙蝠的双翼,他的一双手仿似鸟爪,胸襟开处,竟好像有蛇鳞一样的甲片露了出来,月光下闪动着一点点碧光。 骤眼看来,他简直就像是那双蛇身伞翼鸟爪的怪物的化身。 雪飞鹏长剑立即出鞘,脚一点,人剑同时一道飞虹凌空射向那个怪老人无珠。 无珠双袖飞扬,“拍拍”声中,倒飞向后。 雪飞鹏一剑刺空,身形斜落,腰一挺,臂一探,又一剑刺出。 这一剑眼看便要刺在无珠的身上,那知“叭”一声,无珠双掌一出一拍,便将那枝剑拍在双掌之间。 他的身形仍然向后飞,雪飞鹏却感觉一股大力涌前来,右掌一震,五指松开,剑便已脱手。 无珠双掌夹着那支剑,又倒飞出了丈许。 “叮叮叮”三声,那枝剑突然断成了四截,散落在地上。 无珠双手隐回袖里,双袖一翻,人又飞了起来,不过片刻,已消失在迷蒙夜雾中。 雪飞鹏都看在眼内,面色煞白,整个身子起了颤抖。 这个怪老人的身形实在太可怕。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找爹爹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越想越惊,霍地转身奔回到坐骑那边,飞身上鞍,策马飞奔了出去。 即使是老江湖,突然遇上了那样的两个人,亦难免会恐惧起来。 何况雪飞鹏这个完全没有江湖经验的少年。 夜更深。 月光斜照在窗户之上,也将窗外那簇梅枝的影子搬上窗纸。 窗纸惨白,梅枝的影子有如鬼爪一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窗伸入,抓住人的脖子,抓去人的鬼魂。 这是雪漫天的书斋。 雪漫天的灵魂虽然没有被抓去,脖子却已像被抓住,呼吸已变得急促。 他的面色似乎比窗纸还白,神情亦像是见鬼一样。 那是在听到雪飞鹏的遭遇之后,他的面色才变成这样。 雪飞鹏现在站在他面前。 每一个细节,雪飞鹏都说得很清楚。 他找到雪漫天的时候,雪漫天就在这个书斋之内绘画,而且已接近完成。 现在这幅画已必须再画过。 雪飞鹏进来的时候,雪漫天并没有怎样,气定神闲,继续工作。 他也没有在意雪飞鹏的表情。 雪飞鹏的紧张,在他来说本就算不了什么,因为他并没有忘记,这还是雪飞鹏第一次到镇上去游玩 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孩子,对于很多事情难免都会大惊小怪。 他却是怎么也想不到,雪飞鹏遇上的竟是那样的事情。 听到那个女人竟然没有脸庞,他的脸庞也好像消失不见,换上了另一个人的脸庞。 雪飞鹏从未见过父亲的脸庞变得那么难看。 雪漫天整张脸的肌肉刹那仿佛都收缩起来,然后又突然放松,每一分每一寸都起了颤抖。 到雪飞鹏将那枝小白旗交到他手上,他手中的画笔再也把持不住,飞堕画上。 笔锋墨满,在画上溅开,雪漫天完全没有理会,只是盯稳了白布旗上那双锦绣的怪物。 雪飞鹏的目光却是落在雪漫天面上,他看出了雪漫天心中的恐惧。 雪漫天只是听,一句话也没有说,双手捧着那枝白布旗,神态几乎安静下来。 雪飞鹏立即问:“爹,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雪漫天如梦初觉,勉强一笑,道:“他们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一个叫无面,一个叫无珠。” 雪飞鹏追问:“那个无面的女人真的无面?” 雪漫天无意识地应道:“有面的时候亦会无面……” 雪飞鹏又问道:“她是不是戴上了面具?” 雪漫天没有回答。 雪飞鹏道:“我不相信人竟会无面,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雪漫天立即道:“没有。” 他回答得很肯定,很迅速,雪飞鹏听来,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一向很相信他的父亲,无论他的父亲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只有这一次例外。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竟会有不真实的感觉。 雪漫天好像看出雪飞鹏心中的疑惑,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雪飞鹏接道:“那个无珠,我也一样不相信。” 一顿又说道:“他的一双眼睛虽然看来就真的只有眼白,但若他真的没有眼睛,又怎能够躲得开我的剑。” 雪漫天道:“这只是因为你的武功比他相差得实在太远。” 雪飞鹏道:“孩儿只是一时疏忽。” 雪漫天截道:“这你若也瞧不出,你虽然有眼,与一个瞎子又有何分别?” 雪飞鹏垂下头去。 雪漫天接道:“技不如人,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不发奋向上,才是可耻。” 雪飞鹏恭身道:“孩儿知道。” 雪漫天沉声道:“那么明天开始,你加倍用功,不要偷懒。” 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出外走这一趟也好,最低限度,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所学,还不足以行走江湖,说来我实在应该多谢他们。” “他们?”雪飞鹏追问:“爹是说无面无珠?” 雪漫天点头,缓步踱向窗前,佝偻的身子又挺得标枪也似的笔直。 雪飞鹏亦步亦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雪漫天没有回答,一直走向书斋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身材并不魁梧,相貌也并不凶恶,三缕长髯,一身儒士装束,无论怎样看,都不像一个武林中人,却身怀绝技。 雪飞鹏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父亲何来一身武功,是学自哪一门派。 现在他忽然想知道,可是他没有问,只是默默跟在雪漫天的后面。 雪漫天脚步不停,出了书斋,步向斋外那个小院子。 院子四面都种着竹树,夜风吹过,竹涛一阵又一阵。 雪漫天仍然双手捧着那枝白布旗,终于在院子正中停下来。 月光洒遍了他的身子,他仰眼望天,忽然道:“今天是十四。” 雪飞鹏道:“不错。” “十五月圆,明天的月色一定更美丽。”雪漫天竟然一声叹息。 雪飞鹏试探问道:“爹你什么事这样感慨?” 雪漫天却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17。”雪飞鹏更奇怪。 “一个17岁的人,应该懂得怎样照顾自己。” “孩儿早就懂了。” 雪漫天笑笑,目光垂下,转落在雪飞鹏的面上:“只是你脾气太急躁,若能够改变这个缺点,爹便很放心的了。” 雪飞鹏奇怪问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雪漫天语声一顿一沉,道:“爹也许要外出走一趟,家里的事情,就交给胡管家与你了。” 雪飞鹏一怔,道:“那爹是……” 雪漫天截道:“胡奇跟了我那么多年,是可以信赖的,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相信他都可以提供你一个比较好的意见。” 雪飞鹏怔怔的听着,没有插口,雪漫天继续说道:“爹年纪已一大把,记性自然难免差一点,行动亦当然没有你那么迅速,你却莫要怪他。” 雪飞鹏听着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有生以来,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雪漫天说这种话。 这简直就是一个人死前的遗言。 雪漫天又道:“一直以来,我都严禁你外出,就是担心闯祸,我出门之后,你最好还是留在家中。” 雪飞鹏终于忍不住问:“爹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 雪漫天沉吟应道:“这个你不必理会了。” “那若是要找爹你……” “你也不必找我,事情若是顺利,很快我就会回来?” “是什么事情?”雪飞鹏追问。 雪漫天应道:“我要去找几个朋友。” 雪飞鹏不由又省起无面无珠这两个人:“是不是他们?” 雪漫天无言颔首。 雪飞鹏随即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从来都没有听爹说过?” 雪漫天道:“因为我一直以来以为他们都已经不再存在,已经死亡,而且关于他们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说了。” 雪飞鹏听得出雪漫天并不想告诉他太多,也知道勉强不来,转问道:“那爹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这三两天之内。”雪漫天目光落在手中的白布旗之上。 风急吹,白布旗猎然飞扬。 雪飞鹏目光亦转向那枝白布旗,不等他开口,雪漫天已说道:“这枝旗他们应该亲自送到我手上,他们若是这样做,事情最低限度就会简单得多。” 雪飞鹏问道:“这枝旗是否是一样信物?” 雪漫天道:“不错。” 雪飞鹏又问:“是那个两个人……?” “他们只是两个奴才。”雪漫天冷冷地一笑。 “是谁的奴才?是这支白布旗的主人么?” 雪漫天没有回答,那种神情已等于承认。 “白布旗的主人又是谁?” 雪漫天道:“旗上绣着的就是了。” 雪飞鹏一怔:“是这只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的怪物?” 雪漫天又不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怎会有这种东西?”雪飞鹏实在难以相信。 雪漫天并没有解释,忽然挥手,道:“不早的了,你还回房去休息?” 雪飞鹏道:“爹你……” 雪漫天一再挥手:“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雪飞鹏也看出了雪漫天的心情很不好,不敢逆意,带着满腔的疑惑退了出去。 雪漫天目送雪飞鹏离开,长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自己的答覆很难令雪飞鹏满意。 然而除此之外,他又还能够说什么?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袂头巾,却吹不开他深锁的双眉,他仰眼望天,那张脸披着月色,与他手中的白布旗同样的苍白。 旗在风中猎猎飞舞,那只怪兽呼之欲出。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夜他并不好睡,不停做恶梦,在昨夜之前,他过的都是很平静的日子,那一身武功也是在昨夜才有机会施展出来。 他虽然败的很惨,可是他并不怎样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经验实在还不够。而他亦明白昨夜所遇到的两个高手实在太强,使他担心的只是他父亲。 他带着满腔疑惑入睡,却在惊恐中醒来,在他醒前的刹那,他梦见那只人首蛇身伞翼鸟爪的怪兽正凌空向他扑下来。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立即就发觉那只不过是一个梦,然后就发觉后背衣衫被冷汗湿透。 呆了一会,他叹了一口气,跳下床,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晓风扑面,雪飞鹏精神一振,随手找了一件衫披上,再取过墙上挂着的一支枝长剑,走过去将门推开,本待到院子里去练一会剑,哪知道才将门推开了一半,就看见一条人影像飞鸟般掠上那边的高墙。 那条人影看来是如此熟悉,雪飞鹏几乎立即肯定,那就是他的父亲雪漫天。 他一怔,身形立即开展,向那边高墙掠去。 那道高墙还难不倒他,他拔身掠上墙头,放目望去,那个人已远在数丈外。 那个人一身锦衣,背着一个锦包袱,一枝长剑,虽然没有再展开轻功,脚步移动也迅速得很。 雪飞鹏当机立断,立即掠下高墙,追上前去。 他行动非常小心,尽量利用周围的树木掩护,这样做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可是他却好像突然学会了很多,小心翼翼的追在后面。 锦衣人走着,若有所觉,突然回头,他没有看到雪飞鹏,却被雪飞鹏看到了他的脸。 真的就是雪漫天。 那刹那,雪飞鹏一颗心几乎跳出来,他藏身在一丛树林中,方待分开树枝追前,一看见雪漫天回头,哪里还敢再追。 风吹树木萧疏,也吹乱了雪飞鹏的心绪,让忽然想冲出去追问究竟。 可是他还未决定,雪漫天已又转身举起脚步,继续往前行。 雪漫天突然回头,并不是因为发觉被追踪,而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家,目的就是避免被人发觉,所以他越墙而出,没有骑马。 虽然已一夜未睡,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大影响,只是那双眉深锁了一夜,现在已仿佛结在一起。 他脚步虽然快,翻过围墙之后,便没有施展轻功。 只因为他的前面是一条很遥远的路,经过了一夜慎重考虑,他才决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却是怎也想不到,一样被雪飞鹏发觉,追踪前来。 他已经退出江湖多年,过往的江湖经验丰富,但现在已经退化。何况他满怀心事,精神恍惚,所以始终没有发觉雪飞鹏的追踪。 第二章 仆仆驿道上,父子无踪影 过石桥,走大道。 半个时辰之后,雪漫天已进入了那个市镇。时间还早,大街小巷都已有不少人在走动,这对雪飞鹏的追踪更方便。 雪飞鹏好几次想奔前去,问一个清楚,可是都抑制住,也许他已经明白,雪漫天若是肯说出来,绝不会这样离开家门。 转了一个弯,太白居已在望。 雪飞鹏与楚浪昨夜就是在那里喝酒。 雪漫天也竟就向太白居走过去。 雪飞鹏在后面看见,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太接近,移步到一家店铺檐下,监视着太白居的门口了。雪漫天进去之后,便没有出来。雪飞鹏等着,心不由急跳起来。忍不住又移步走过去。也就在那个时候,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左肩上。雪飞鹏浑身一震,那支右手不由就往剑柄上抓去。 一个声音即时叫道:“雪老弟。” 很熟悉的声音,雪飞鹏一听就听出来,霍地转身道:“楚兄。” 站在他身后,手搭着他的肩膀的是一个青衣少年。这少年年纪绝不比雪飞鹏大多少,但举止即稳定得多了。这个青衣少年,也就是雪飞鹏唯一的朋友楚浪。 事实他比雪飞鹏也大不了三年,只是已走镖天下,见识自然也就远在雪飞鹏之上。 他的目光盯住雪飞鹏握剑的右手,奇怪地问道:“你这样紧张干什么?” 雪飞鹏摇头,道:“没什么。” 楚浪一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你怎么还要对我说谎?我在后面看着你已经很久的了。” 雪飞鹏脸一红,道:“楚兄怎么还没有离开?” 楚浪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半个多月都不会外出,你当时没听清楚?” 雪飞鹏苦笑,道:“现在省起了。” 楚浪道:“老弟,看你心神恍恍惚惚,莫非有什么事情解决不来。” 楚浪也不等雪飞鹏回答,一拍胸口道:“天大的事,有我在,你不怕说。” 雪飞鹏欲言又止。 楚浪追问道:“是不是要找什么人算账,我跟你一齐过去。” 雪飞鹏慌忙摇头,道:“没有这种事,我……”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 我是追踪一个人来的。” 楚浪立即问:“那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追踪他?” 雪飞鹏没有回答,陷入沉思中,他是考虑是否应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楚浪看着他,道:“相信这还是昨夜发生的事情,最低限度是发生在你离开太白居之后。” 雪飞鹏不能不承认。 楚浪接道:“也一定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我从来没见过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雪飞鹏只是苦笑,目光再没有离开过太白居的大门。 楚浪目光一转,道:“那个人进去了太白居?” 雪飞鹏道:“不错。”他看似还有话要说,但到底没有说出来。 楚浪转问:“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雪飞鹏一怔,道:“楚雄怎么这样问呢?” 楚浪一正脸色,道:“朋友应该患难相扶,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便该对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飞鹏又叹了一口气,道:“小弟并不是要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说。” 楚浪道:“这就简单了,你先告诉我,在跟踪什么人?” 雪飞鹏一字字地道:“是我爹爹。” 这次到是楚浪怔住了。 雪飞鹏接问:“你是不是不相信?” “……”楚浪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奇怪。”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雪飞鹏语声一顿,转问:“太白居有多少个门户?” 楚浪道:“你是担心令尊已经从第二个门户离开?” 雪飞鹏道:“有些担心。” 楚浪道:“他已经发觉你的追踪?” “应该没有。”雪飞鹏沉吟着道:“我已经很小心的了,而且他虽然有很多心事,并没有太留意周围的情形。” 楚浪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万一……”雪飞鹏这两个字才出口,楚浪说话已经接上,他若是已发现,根本用不着走进太白居才溜走。” 雪飞鹏一想,颔首道:“凭我的轻功,本就没有可能追得上他的。” “我正是这个意思。”楚浪目光转向太白居:“以我的看法,令尊进太白居大概是吃些东西好上路。” 雪飞鹏道:“也许就是了。” 楚浪目光转回:“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雪飞鹏道:“这得从昨夜我离开太白居说起。” 楚浪道:“我已在听着。”这句话已等于催促雪飞鹏快说分明。 雪飞鹏终于将昨夜的遭遇说出来,他已经跟雪漫天说过一次,现在再说,当然就更有条理。 楚浪听得很用心,听得怔住在那里,他虽然已有过三年的江湖经验,却何曾遭遇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对于那个无面,无珠,他显然并没有印象,对于那头人首蛇身,蝠翼鸟爪的怪物,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 雪飞鹏从楚浪的表情已看得出,所以他没有反问,只是将昨夜的事情详细说出来。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从太白居移开。雪漫天也并没有走出太白居。 话终于说罢,雪飞鹏吁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这样追到这里来。” 楚浪没有做声,仍然怔在那里。 雪飞鹏随即问:“楚雄江湖经验丰富,可曾听过有哪一个帮会是用哪一种人首蛇身、蝠翼鸟爪的怪手做标识的?” 楚浪摇头:“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苦笑一下,接道:“说到底,我出道时日还短,知道的实在不多。” 雪飞鹏意料之中:“那若非一个很可怕的帮会,家父相信也不会那么惊慌。” 楚浪颔首道:“若是很可怕,知道的人一定不会少,也一定告诫后辈小心。” 雪飞鹏道:“令尊也是没有说过?” “其他的人也没有。”楚浪皱眉道:“那相信是一个秘密的帮会,所以知道的人也很少。” 雪飞鹏沉吟不语。 楚浪又说道:“令尊只怕是其中的一份子。” 雪飞鹏叹息了一声,道:“是亦未可知。” 楚浪道:“不怕对你说,我曾经向镖局里的人打听过令尊,可是没有听到过他的姓名。” 雪飞鹏道:“我的武功如何,你是知道的了。” 楚浪道:“在我之上,所以令尊的武功,据我想一定比一般武林高手更厉害,没有可能完全不出名。” 雪飞鹏道:“而且家父的年纪又不大,以那样的一身武功,没有理由不想扬名立万。” 楚浪道:“以令尊的年纪,原就不可能退出江湖,在江湖中人来说,他还是一个年青人,还有作为。” 一顿又说道:“姓雪的人并不多,姓雪的武林高手,以我所知,近这十多年来,一个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雪飞鹏沉吟道:“也许家父从未涉足江湖。” 楚浪忽然道:“也许你们其实并不是姓雪。” 雪飞鹏一怔,却没有反辩。 楚浪道:“老朋友不说假话,你们这家人,实在很奇怪。” 雪飞鹏苦笑,道:“连我都觉得奇怪,外人更就不用说的了。” 楚浪道:“不管怎样,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的了。” 雪飞鹏道:“也许我们这家人原就充满了邪恶。” 楚浪截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先决定目前的行止。” 楚浪道:“他若是肯跟你说,昨夜就说了,也用不着暗中离开。” 雪飞鹏道:“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追上前去。” 楚浪道:“这样追踪也不是办法。” 雪飞鹏道:“可惜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楚浪摸了摸脑袋,叹道:“我也想不出。” 一皱眉又道:“老弟,你有没有想到,即使没有被发觉,而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也许会很后悔。” 雪飞鹏道:“若是叫我呆坐在家中等候,就更不是味道。” 楚浪道:“换转我是你,也会像你这样,好,我们就暗中追下去。” “我们?”雪飞鹏摇头道:“楚兄,你……” 楚浪道:“这件事不给我碰上倒还罢了,既然碰上,你就是赶也赶我不走。” 雪飞鹏道:“这是我个人的……” 楚浪道:“老弟你这样说,是不当我是兄弟的了。” 雪飞鹏道:“一路上也许会遭遇……” 楚浪又截道:“若是这样,我就更不放心你一个人追下去。” 雪飞鹏感激地道:“若连累了……” 楚浪挥手打断了雪飞鹏的说话:“老弟,我看你也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子婆妈?” 雪飞鹏苦笑道:“楚兄这样说话,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浪道:“那你在这里继续监视,我先到前面去买些吃的。” 雪飞鹏道:“我可不饿……” “所以说老弟你没有江湖经验,一会追下去,到饿的时候若没有预备,如何是好?” 雪飞鹏不能不点头,楚浪也没有多说,快步走前去。 雪飞鹏目送楚浪走进一间店子,目光又回到太白居的门口。到现在他才省起非独没有预备食物,甚至连银两也没有带在身。他走得也实在匆忙。若是没有遇上楚浪,路上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楚浪很快就回来,除了一大包食物之外,还有两顶老大的竹笠。 雪飞鹏目光落在竹笠之上,奇怪道:“这又用来干什么?” 楚浪道:“若是走在大道上,令尊只要一回头,你就算离得很远,亦不难会被认出,多了这样的一顶竹笠,那就好得多了。” 雪飞鹏一想也是,道:“楚兄倒是兼顾得到。” 楚浪道:“你莫忘了我家是开镖局的,这些盯梢的玩意,多少总会学到些。” 雪飞鹏忽然省起一个问题,道:“楚兄要不要回家说声?” 楚浪道:“不用了,时间未必来得及,而且我爹爹对我,一向都放心得很。” 雪飞鹏道:“还是说一说的好,要不找起你来,可是麻烦。” 楚浪道:“来不及了。”目光忽然一紧。 雪飞鹏亦已看见雪漫天已经从太白居走了出来,楚浪随即将竹笠往他头上一套,自己已将竹笠戴上。 雪漫天出门左右望了一眼,才举步往前走去。他并非有所发现,只是随便的一望。 雪飞鹏在雪漫天目光向这边转来之际,却仍忍不住往后猛一缩。 楚浪一把拉住:“不要太紧张。” 雪飞鹏点头。一见雪漫天举步,立即亦起步,但又被楚浪拉住:“等一等。” 楚浪接道:“这样太着形迹,令尊虽然未必会察觉,旁人一定会奇怪,向我们望来,那么令尊再回望,不难就有所发现了。” 雪飞鹏方待问应该怎样,楚浪说话已经接上,道:“现在可以了。” 雪飞鹏走前几步,忽然道:“我们这个时候戴这种竹笠,不是太碍眼?” 楚浪道:“普通人就是,但我们一身江湖人装束,看来反而就不觉得怎样。” 他仰眼望天道:“何况天气这么好,阳光即使不猛烈,戴着竹笠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少。” 雪飞鹏只有点头。 楚浪笑接道:“而且我们也只是暂时如此。” 雪飞鹏奇怪问道:“以后又怎样?” “看情形而定。”楚浪一面走前一面道 跟踪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雪飞鹏忽然问道:“要不要易容改装呢?” 楚浪反问道:“你也懂易容?” 雪飞鹏摇头,道:“不懂,也是听你说,我才知道有那种伎俩。” 楚浪道:“可惜我一窍不通,倒是改装那方面,我们可以动一动脑筋。” 雪飞鹏道:“我也实在有些担心被认出这一身装束。” 楚浪道:“这个简单,到前面市镇,我们再换过两套衣服。” 雪飞鹏痴痴地突又道:“楚兄,问题……问题在……” 楚浪道:“有什么话老弟你直说好了,吞吞吐吐的,就是听不惯。”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问题在出来时太匆忙,小弟身上并没有带银两。” 楚浪大笑道:“我还以为老弟你担心什么,这个现在还不成问题。” 雪飞鹏道:“楚兄你身上我相信也不会有太多银两。” 楚浪道:“虽然不太多,但是要解决我们两个人的食宿,大概已足够。” 雪飞鹏道:“可是小弟……” 楚浪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若是当我是朋友,根本就无须多说。” 雪飞鹏闭上嘴巴,楚浪反问道 你完全不知道令尊要到哪里去?” 雪飞鹏颔首,未及说话,楚浪又问道:“也不知道他要走多远?” 雪飞鹏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浪道:“不要紧,一路上我都识有朋友,看情形如何,否则可以先向他们挪借一些银两,顺便托他们带话回去。” 雪飞鹏道:“要楚兄你操心,小弟实在过意不去。” 楚浪忽然一正色,道:“老弟,有几句话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雪飞鹏道:“直说好了。” 楚浪道:“这一次追踪若是成功,你当然就会发现其中的秘密,但那秘密却未必会是你高兴知道的。” 雪飞鹏道:“小弟明白。” 楚浪道:“有很多事情,有时不知道还好。” 雪飞鹏道:“小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楚兄你是清楚的了。” 楚浪道:“你的好奇心一向很重,而且很固执,这件事若不弄一个清楚明白,相信你是绝不会罢休。” 雪飞鹏叹息道:“ 无论是好是坏,都已成定局,知道又有何妨?” 楚浪不能不同意这个理由,道:“好,我也不再多说了。” 语声一落,脚步加快。 中午,三人先后进入一个小镇,雪漫天始终没有发现被追踪。 他在一间小饭店用膳,雪飞鹏楚浪却在店外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吃他们带着的干粮。 楚浪随即在附近走了一圈,到他回来的时候,已找来两套农人衣服。 雪漫天跟着又上路,楚浪雪飞鹏追了一程,在一路上先后换过衣服。 他们雨雪漫天始终保持距离。 驿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人换过了农家装束,也不觉有何特别,路上的行人都没有留意他们。 雪漫天更不会在意,事实他怎也想不到,雪飞鹏竟然在后追踪。 走了这许多路,他的心事仍然那么重,有时候脑袋sk陷于空白。 他一路东行,一上路,脚步就不停,那只脚仿佛已不属于他所有。 雪飞鹏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的。 在他一向的心目中,他的父亲是那么的潇洒,是那么的脱俗,不带火气。 所以他虽然知道那仍是自己的父亲,行走间,有时不免有些陌生的感觉。 他甚至考虑到放弃,可是他始终都没有。 正如楚浪所说,他的好奇心一向很大,而且固执。 黄昏时分,雪漫天进入了一个比较大的市镇,挑了一间客栈住下,随即到隔壁,选了一匹马,这都看在雪飞鹏楚浪眼中。 所以到了第二天清晨,雪漫天飞骑离镇,后面就有一辆马车追前去。 雪飞鹏楚浪就坐在这辆马车之内。 驾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叫做林成,以前他曾替威远镖局运过镖货,与楚浪认识。 楚浪原是要雇一辆马车,遇上林成,更就如鱼得水。 正好林成在闲着,一说即合,也没有问楚浪的目的。 马车虽然简陋,但比起走路来确实舒服得多,而且方便得多。 他们只需将车帘子掀高,便可以看见前面雪漫天一骑前去。 事物方面有林成打点,更就用不着他们麻烦。 追踪于是更顺利。 六天过去。 雪漫天走的始终是大道,这对于雪飞鹏、楚浪他们应该是一件好事。 他们却反而满不是滋味,因为那只是表示距离雪漫天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路。 他们绝不以为雪漫天要去的地方完全没有丝毫神秘。 事情的开始是如此之神秘,以后也应该一样才是。 尽管枯燥,可是他们都并没有放弃追踪。 第四天中午,雪漫天匹马终于离开大道,转进了左道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蜿蜒于丛林之中。 是松林,古树参天,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身气氛。 小路以白石铺成,并不宽阔,也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去。 雪漫天勒转马头,走进了那条小路,连随将马蹄放缓。 在他进入之前,对于周围的环境显然都加以留意。 雪飞鹏他们那辆马车远在数丈之后。 雪漫天并没有特别留意这辆马车,可是到马车驶至,他仍然没有走进松林内。 雪飞鹏隔着帘子看在眼内,只道是雪漫天对马车动疑,一颗心不由怦怦跳动起来。 楚浪却仍然保持镇定,轻声吩咐道:“老林,不要停下来。” 林成应一声,继续驱车前行,神态很镇定,只是瞟了路旁的雪漫天一眼。 他并不知道雪漫天是什么人,所以一切都表现得很自然。 他的目光当然是有些奇怪,然而无论谁若看见一个人策马在树林边徘徊,都难免会投以奇怪的目光。 所以雪漫天也不觉得怎样。 马车过去,雪漫天并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再着意。 雪飞鹏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之后是几个行商,雪漫天就像是等什么似的,勒马原地。 那几个行商走过,又过了一会,雪漫天才勒转缰绳,催骑走进那条小道内。 马车这时候已经走远,消失在大道转角之处。 雪飞鹏、楚浪却已经不在马车之内,在转身之处,已经跃下来。 两人立即走进道旁松林,楚浪在前,雪飞鹏在后,都戴上了竹笠。 树林中并不难行,他们迅速向那边移动,不久就听到了马蹄声。 楚浪立即放缓脚步,一面轻声吩咐道:“我们跟着马蹄声追下去,但不要太接近。” 雪飞鹏担心道:“他若是飞马奔前,我们如何追得上?” 楚浪道:“你放心,在这个松林之内,如何能够放马驰骋,问题只是在,这个松林未必是他要去的地方。” 雪飞鹏道:“这个如何是好?” 楚浪道:“目前我们只有见一步走一步的了。” 说话间两人脚步不停,没多久,终于来到了那条白石小路。 马蹄之声在前面传来,既不急,也不缓。 楚浪贴着树干移前,道:“看来我们已很接近那个地方了。” “家父要去的那个地方?” “你有没有留意到这条小路?” “这条小路怎样了?”雪飞鹏奇怪地望着这条小路,他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楚浪道:“这个松林之内有一条这样的小路已经是奇怪。” “我可不觉得。”雪飞鹏道:“前面若是有人家,就当然有路。” 楚浪道:“这条小路却是全用白石砌出来,若是普通人家,用不着住在这种地方,更加犯不着弄出这样的一条路。” 雪飞鹏道:“说不定那是很多人家。”一顿又道:“说不定这条路是通往另一个市镇。” 楚浪道:“林成方才不是已说过这附近并无市镇?他是赶车的,在这里来往多年,没有理由不清楚。” 雪飞鹏叹气道:“其实我们也希望这已经是目的地。” 楚浪点头,道:“跟下去很快就会明白的了。” 他的语声并不高,行动更小心,雪飞鹏反而不时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马蹄声不绝,松林更仿佛没有尽头。 前行差不多有大半里,前面豁然开展,出现了一片平地。 雪漫天一骑是在平地之上,继续前行,走向前面一座奇怪的庄院。 那座庄院看来相当大,庄前有一道土沟,阔逾两丈,要进去,实在不容易。 楚浪看见了那座庄院,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雪飞鹏目光却集中在父亲身上,听得惊叹一声,问道:“怎样了?” 楚浪道:“好一座庄院。” 雪飞鹏道:“好在哪里?是不是够隐秘?” 楚浪道:“隐秘固然够,气势也非凡,若是我没有看错,只怕是将那部分的松林夷平,才弄出那片平地,将庄院建在上面。” 雪飞鹏道:“这要花多少的人力?” 楚浪道:“难以估计。”一顿接又叹道:“这庄院的主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雪飞鹏沉默了下去。 楚浪目光转落,道:“令尊要去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雪飞鹏“嗯”了一声,道:“我们追上前去。” 楚浪一把抓住,道:“这四面都是平地,我们只要踏出松林,就会被庄院的人发现。” 雪飞鹏道:“这有什么要紧?” 楚浪道:“你不知道了,这也许是一个禁地,我们未经许可闯进去,后来只怕就不堪设想。” 雪飞鹏道:“我爹爹可是在……” “到时只怕令尊也无能为力。”楚浪沉吟一会:“再说,他若是方便给你知道,就不会偷走出来。” “那我们应该怎样?” “一是等在这里,等令尊出来,问一个清楚明白,一是偷进去一看究竟。” “等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才出来,实在是一个问题。” “不错--”楚浪一皱眉 但是偷进去,在进去之前必须先弄清楚这庄院的底细。” “如何弄清楚?”雪飞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楚浪道:“我们不妨向武林前辈打听一下,那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物,一定是某一个门派的特殊记号,武林前辈中也许会有人知道。” 雪飞鹏忽然道:“你看,我爹爹进去了。” 雪漫天一骑这时候已走过吊桥,来到庄院的门前。 那道庄门即时升起,雪漫天一骑往内走了进去。 升起的庄门随又落下,雪漫天就像走进一头怪兽的嘴巴内,突然被吞噬。 那刹那,雪飞鹏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座庄院就像变成了那头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物。 楚浪也看在眼内,道:“令尊的举止始终是那么镇定自如,庄院里住的是什么人,他显然早已很清楚。” 雪飞鹏苦笑:“否则也不会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就我那意思做好了。” 雪飞鹏沉吟道:“若是打听不出,我们……” “到时候再作打算。”楚浪转身道:“那边市镇内有好几个是我爹爹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问一问。” 雪飞鹏想一想,道:“楚兄,我还是等在这里,说不定我爹进去一会就出来。” 楚浪道:“太危险的了。” 雪飞鹏道:“我爹爹既然与庄院内的人认识,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就这样好了,你去找人打听,我在这里守候。” 楚浪道:“若是出了事……” 雪飞鹏道:“不会的,连我爹爹都不知道被追踪,庄院内的人更就不用说了,只要我离开这条路远一些,相信便不成问题了。” 楚浪一想,道:“也好,入夜之前,无论是否有收获,我赶回来。” 一顿叮咛道:“在我未回来之前,老弟你切莫轻举妄动。” 雪飞鹏道:“我会的了。”目光一转,接道那边的松树较浓密,我就躲在那边。” 楚浪一拍雪飞鹏的肩膀,道:“老弟,小心一些。” 雪飞鹏道:“楚兄放心。” 楚浪接道:“若是问不出什么,我就准备食物,与你待在这里。” 雪飞鹏感激的道:“辛苦楚兄了。” “又说这些话。”楚浪又一拍雪飞鹏的肩膀:“你记着,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 雪飞鹏点头,楚浪也没有多说什么,身形倒退,原路退回。 雪飞鹏身形同时展开,向那边浓密的松树走过去。 庄院那边在雪漫天进去之后便没有任何变化,紧闭的大门亦没有再打开。 楚浪的脚步声一消失,周围便静寂下来,只有风吹树梢,松涛阵发。 雪飞鹏身形移动得很迅速,一到了那边,拣了一个角隐密的地方坐下来,便没有再动。 周围于是更静寂。 阳光淡薄,透过枝叶射下,予人已没有温暖的感觉,雪飞鹏待在那里更就越来越觉得心寒。 风渐急,松涛一阵又一阵。 雪飞鹏听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嘟喃道:“这个地方就是连风声也好像不怎样对劲。” 语声未已,一阵风就从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衫。 这阵风很特别,雪飞鹏有这种感觉,却想不出特别在什么地方。 风吹草动,瑟素有声。 吹起的衣衫又落下,雪飞鹏却仍然听到衣衫声响,他绝对肯定,那并非发自他身上的衣衫。 那是由后面传来,他不由自主心中一寒,很突然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赫然就是几天前的深夜,他在镇上长街遇见的那一个。 面貌随便可以擦掉,变成空白一片的那一个。 那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一丈不到的两株松树之间,背向着他,可是他仍然立即肯定他就是无面。 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衣衫装束。 雪飞鹏一怔,脱口道:“无面。” 那个女人笑应一声:“你还记得我。”回过头来。 她有脸,就是雪飞鹏那天深夜里看到的那张脸,新月一样的弯眉,凤眼,适中的鼻子,小巧的嘴唇。 他的脸色犹如白垩,全无面色,与那天深夜里雪飞鹏见到的并无不同。 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已有了神采,瞟着雪飞鹏。 雪飞鹏事实也有被瞟着的感觉,与无面的目光一接触,心里寒出来。 那目光实在太冷,有如冰雪一样,她虽然在笑,面上并无丝毫笑意。 雪飞鹏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面道:“我本是这里的人,不在这里又在什么地方?” 雪飞鹏道:“那座庄院……” 无面道:“你知道的已经实在太多了呢。” 雪飞鹏道:“我爹爹进去干什么?” 无面道:“你要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你爹爹?” 雪飞鹏心念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进去见我爹爹?” 无面道:“为什么不可以?”一咧嘴,终于露出了笑容。 雪飞鹏这才留意到无面这一次的嘴唇随着说笑不住的在动。 这是与那夜完全不同。 一顿,无面又说道:“不过,有一个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进去了,你就不要出来了。” 雪飞鹏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面道:“你应该明白的。” 雪飞鹏道:“你们是不会让知道其中秘密的人离开,杀人灭口?” 无面道:“我们是不会杀你的,你虽然发现了松林中的秘路,但你终究是雪漫天的儿子,我们总得给雪漫天面子。” 雪飞鹏问道:“我爹爹来这庄院,到底干什么?” 无面道:“为什么你不亲自问他?” 雪飞鹏道:“你不说就算了,到这个地步,我爹爹相信不会再瞒下去。” 无面道:“应该不会,尤其是你现在也已成为我们的一员。” 雪飞鹏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无面道:“有些事情,连你的父亲都不能够作主,何况是你呢?” 雪飞鹏无言,陷入沉思中。 无面随即一挥手:“小兄弟,请!” 雪飞鹏并没有移步,只是看着那边的庄院,无面等了一会儿,道:“怎么样了?难道你不是一个人?在等什么人到来?” 雪飞鹏心头一凛,一挺胸膛,道:“我这就过去,你以为我会害怕。” 他立即举步,向那座庄院走去,他并不希望无面会怀疑到他并非单独,同来还有人。 无面紧跟在雪飞鹏的后面,忽然问:“你是追踪你爹爹到来?” 雪飞鹏一咬牙,道:“是又怎样?” 无面笑应道:“雪漫天虽然未老,很多方面显然退化了,以他的武功经验,应该是有所发现的,可是他没有。” 雪飞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举步走向前去,无面没有再说什么,幽灵般跟在雪飞鹏的后面。 雪飞鹏完全听不到无面的脚步声,甚至衣袖声也听不到,不由他不怀疑,方才听到的衣袖声只不过是无面故意弄出来。 前行数丈,雪飞鹏忍不住又问:“这座庄院到底是什么人所有?” 没有回答,雪飞鹏下意识回头望去。 无面并没有离开,就跟在他身后半丈之内,看见他回头,才应道:“看你并不像一个那么没有耐性的人。” 雪飞鹏一声闷哼,道:“你们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只怕不是好东西。” “这是连你爹爹也骂在内的了。” 雪飞鹏作声不得,一转头,继续往前行。 走过了那片草地,雪飞鹏终于踏上吊桥,无意中往回下望一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吊桥下的土沟积水并不深,一枝枝锋利的刀尖露出水面,阳光下闪动着寒人的冷芒,若是不慎掉进去不难就死在刀上。 无面即时道:“可惜这个季节雨水少,若是沟内积水深几寸,要偷进去的人一定不怀好意,一跃入水里,便会倒在水中的刀下。” 雪飞鹏漫应道:“实在可惜得很。”脚步不停,从吊桥走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道大门“轧轧”的开始往上升起。 门内竟是一片黑暗。 雪飞鹏当场怔住,无面走在他身旁,又摆手,道:“请--” “进去?”雪飞鹏回头望着无面,一面疑惑之色。 无面反问道:“你害怕?” 雪飞鹏道:“我爹爹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无面道:“你难道没有看在眼内?” 雪飞鹏道:“这可是一座庄院,怎么进门竟然一片黑暗?” 无面笑问:“有没有规定庄院不能够建筑成这样?” 雪飞鹏冷笑:“你若是以为我害怕就错了。”大踏步走前。 “虎父无犬子,果然不错。”无面跟进去。 那道庄门即又落下,“轧轧”声响中,雪飞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死亡也似的黑暗。 “轧轧”声终于停下。 雪飞鹏脚步声早已停下,并没有回头望着无面,只是听着那道门“轧轧”落下。 他居然没有任何表示,等到“轧轧”声停止,才问道:“这算是什么?” 无面没有回答,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雪飞鹏转头望去,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脱口大声高呼:“无面--” 语声回荡,好像是几个人在呼叫,雪飞鹏随即一个箭步标向前,探手往无面方才站立的位置抓过去。 一抓抓了个空,他伸手方待再抓,一团光芒已然在黑暗中亮起来。 碧绿色的光芒,来自墙上的一盏石灯,灯下却没有人。 雪飞鹏回首望着那盏石灯,心寒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灯光,他整个身子都已被映成绿色。 他随即就地打了一个转,除了被映成碧绿色的石壁之外,什么也没有。 --无面哪里去了?这盏灯又是怎样燃着的? 雪飞鹏满腔疑惑,一面往后倒退,到了石灯的下面,贴着石壁再打量。 眼前有一个丁方两丈的石室,空荡一片。 他的手不觉按在剑柄之上,也就在这刹那,他突然发觉靠着的石壁一动。 一股寒意刹那直刺进他的脊髓之内,他惊呼,身子往猛一扑,伏地打了一个滚,滚到对面墙壁下。 剑呛的出鞘,他握剑在手,坐直了身子,等着嵌着石灯的那面墙壁。 那之上已然出现了一道门,一道仅可以容纳一个人走过的门。 一个女人当门而立,长发披肩,衣饰与装束分明就是与无面一样。 她也的确就是无面,那张脸已变成一片空白,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所以也再没有任何表情。 雪飞鹏却有,惊怒地瞪着无面,道:“装神弄鬼,姓雪的才不怕!” 银铃也似的笑声立即从空白的那张脸传出来,道:“我只是恢复本来面目。” 雪飞鹏道:“这也是待客之道?” 无面笑应道:“想不到你年纪虽然小,火气可很大。” 雪飞鹏冷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无面反问道:“怎样待客是不是有一个明文规定的?” 雪飞鹏道:“你们待客若就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无面道:“那还不进来?” “进去?”雪飞鹏问道:“进去干什么?” “这是唯一进庄院的途径,你若是害怕,可以就留在原地?” “谁害怕了?”雪飞鹏大踏步走了过去。 无面相应往后退,一面道:“姓雪的果然有种。” 雪飞鹏道:“哪像你们这样鬼祟。” 无面笑问:“你这样说话,不怕触怒我?” 雪飞鹏一怔,没有作声,无面接说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能会换来我们对你的恶毒诅咒、报复,这又何苦。” 雪飞鹏道:“这个我不怕,我唯一担心的--” 无面替他接下去:“是你的爹爹?” “是。”雪飞鹏沉着声音:“由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说你们什么,但只为了我爹爹,并不因为你,因为害怕会吃苦。” 无面道:“我看出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身形再一动,又远离了些。 雪飞鹏急步奔前,跨进那道暗门,走进了一条甬道。 那条甬道笔直往前伸展,两旁每隔丈许就有一盏石灯,燃烧着碧绿的火焰。 无面披着碧绿色的灯光,幽灵一样往后移,空白的脸庞对着雪飞鹏,有说不出的妖异。 雪飞鹏略一迟疑,又举步奔前去,脚步声在甬道之回荡,一下下扣人心弦。 除了他的脚步声,甬道之内就没有其他声音,那无面简直就像是轻纱一样的飘移。 这若是轻功,无面的轻功毫无疑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若不是轻功,这无面难道竟是一个幽灵? 可是幽灵又怎会在日间出现? 雪飞鹏脚步不停,但距离无面却越来越远,这条甬道的长度也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甬道到底通往何处?是不是地狱? 雪飞鹏竟然有着一种在奔往地狱的感觉。 这地方事实也不像人间所有。 碧绿色的灯光照射下,无面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只萤火虫。 在雪飞鹏的眼中,现在已只见到一团碧绿色的光芒,一团萤火。 这一团萤火由大而小,由强而弱,终于消失在黑暗中。 雪飞鹏脚步不由一顿,但连随又追下去,脚步也更急。 在他身后甬道两旁嵌着的石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盏盏熄灭。 黑暗就像是一头怪兽一样,将那些灯火一盏盏吞灭,紧追在雪飞鹏之后。 雪飞鹏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回头望去,后面已一盏灯光也没有,周围同时陡然暗下来。 在他身旁的两盏石灯亦已经熄灭。 他整个身子已快又被黑暗吞灭,脚步一紧,向前急掠。 前面还有三盏石灯,闪动着绿色的光芒,可是他身形方动,一盏已熄灭,其余的两盏亦逐渐暗下来。 雪飞鹏吸口气,提腰,身形如箭射,迅速跃过两盏石灯。 在最后一盏石灯熄灭之前,他已经从那盏石灯旁边掠过。 也就在那刹那,他已经看见在他的前面不远,就已是甬道的尽头,那却是一面石壁。 无面难道就是穿壁而过? 雪飞鹏心念方动,人又已陷入那种死亡一样的黑暗中。 他没有做声,脚步已渐缓下,摸索着前行,到了这个地步,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走了十来步,他双手终于摸到了那面石壁,几乎同时在他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 那块地面事实突然下陷,雪飞鹏却看不见,即使看见,也一样应付不了。 因为那下陷的是长逾两丈的一块地面。 雪飞鹏惊呼未绝,人已贴着地面斜斜的滚了下来。 这完全不由控制,一滚到底,他到底自幼练武,在惊慌中身形仍然能够保持平衡,手足并没有拗折。 那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雪飞鹏当然不知道,而无论是刀阱抑或是无底深渊,一堕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他也都只有认命。 那刹那,他浑身的血液,以致思想都几乎完全停顿,整个身子下堕之势却未绝,突然间堕空。 他五脏六腑仿佛被抽干。 也只是刹那,他的身子已着实,撞在硬地上,撞在一片光芒中。 然后他听到“隆”的一声。 他贴地两滚,身形弹起,半爬在地上,一双眼睛想睁,却又开睁不开。 身在何处,他虽然不知道,却知道陷身在一片光芒下。 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强光,强得令雪飞鹏根本就睁不开眼来。 那光芒未必如此强烈,雪飞鹏方才却在黑暗中,由黑暗到光明,那种感觉自然就特别尖锐。 雪飞鹏很自然的以手遮目,过了一会,眼睛已能够适应,才将手放下,放目望去。 一望之下,当场目定口呆。 有生以来,他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连听也没有听过。 那是一个室,一个不太大的室,室的四壁嵌着一块块铜镜。 雪亮的铜镜,光可鉴人,铜镜之间嵌着一盏盏光亮的灯! 百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雪飞鹏简直就像是一支发光的怪物,令人吃惊的却不是这件事,是那些铜镜。 每一块铜镜之内,都有一个他的映像,百十块铜镜,百十个映像。 那刹那之间,在雪飞鹏的感觉,就像突然被很多人包围起来。 那些人的相貌却是与他完全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到他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又是一种感觉--一种自己疑惑已被某种魔力变化成百十个的感觉。 这感觉当然更奇怪。 雪飞鹏没有呼叫,已经被惊呆,所有的映像当然亦是一式的目定口呆的表情。 他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可是他又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他双手的指甲已因紧握陷入肌肉之内,已使他感觉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恢复正常,“霍”地回头望去。 在他的身后,就只见铜镜闪光,一个个他的映像面露惊讶之色,滑下来的那条地道已毫无迹象可寻。 抬头上望,距离室顶不过一丈,但骤看之下,却仿佛没有尽头的一样。 室顶一样的满嵌铜镜,镜与镜之间琉璃灯通明,而地下亦是同样。 这个室竟然就完全用铜镜砌成。 铜镜相互辉映,于是镜中又有镜,本来不太大的小室看起来,竟然宽敞得很。 镜中既有镜,镜中人自然亦不会一镜只一个,大小自然不一样。 雪飞鹏不细看尤自可,细看之下,不由得眼花缭乱。 他的身子很自然的转动起来。 周围都一样,转的几个圈,雪飞鹏的方向已完全迷失,已看不出由那边跌下来了。 他心中这时候的感觉已不是“惊恐”这两个字所能形容。 又转一个圈,他终于停下来,忍不住嘶声大哼,“无面,你出来!” 呼叫声在室内回荡,久久不散,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语声方散,一阵阴森的笑声就响起来,是女人的笑声,听来好像就是无面的笑声。 这笑声一响,室内仿佛就阴寒起来。 雪飞鹏听不出这笑声来自何方,他的身子在笑声中转动。笑声一停下,他就叫道:“你这是作甚?有种的滚出来!” 无面的声音却回答:“若是你有本领,就将我找出来……” “否则怎样?”雪飞鹏喝问,随即倾耳细听。 “老死在这里!”无面的语声变得有些沉重,沉重而残酷。 雪飞鹏听得很用心,却仍然听不出,声音仿佛来自四方,又仿佛来自头顶,最后的一个“里”字竟似由地底涌上来。 声音竟是如此的飘忽不定。 雪飞鹏的右手已拔剑出鞘,这柄剑却刺不出去。 并非他出剑无力,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一个方向刺出去。 他听着又转了一个圈,嘶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来,难道忘记了?” “我说过什么?”无面竟这样反问。 雪飞鹏道:“你说我进来就可以看见我爹爹,我看你不至于这样健忘。” “真的我这样说过?” “你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进来。” “哦!”无面阴森森地说道:“你说的也许是事实。” “事实就是事实!” 无面忽然笑起来,笑得好像很得意。 雪飞鹏怒道:“你在笑什么?” “笑你幼稚!”无面大笑不绝。 “这是什么意思?”雪飞鹏缓缓地又转了一个圈。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无面!”雪飞鹏脱口而出的回答。 “我是指我的身份。” “谁管你那许多。”雪飞鹏回答得很绝。 “这你就错了。”无面冷笑:“连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清楚就相信我的说话,这不算幼稚怎样才算?” 雪飞鹏怔在那里,无面的说话他不能不承认实在很有道理。 无面接叹道:“可怜的孩子。” 雪飞鹏突然问道:“我爹爹不是与你们一伙?” “本来是的。”无面笑应:“否则他也不会走来这里。” 这话中似乎还有话,雪飞鹏听不出,反问:“现在莫非已不是?” “所以他走进来这里,就等如走进地狱。”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雪飞鹏心头不禁大震。 无面说话接上:“你也不是一个傻瓜,难道还不明白我的说话?” 雪飞鹏尚未答话,无面的话又接上:“你爹爹既然在地狱中,要见他,不死又怎成?” “你骗我!”雪飞鹏叫了起来:“我爹爹才进来不久。” “要杀一个人,你以为需要多少时间?”无面大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雪飞鹏回答不出,嘶声问:“我爹爹到底干了什么事你们要杀他?” “要知道还不简单?”无面大笑不绝,那笑声凌厉之极,就像是利箭一样,直射入雪飞鹏的心坎中。 雪飞鹏嘶声大叫,一剑刺了出去。 “叮”一声,剑光刺在一面铜镜上,滑开,整个室几乎同时摇动起来。 雪飞鹏冷不提防,摔倒在地上,心大乱,眼更花,猛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上心头。 那到底是事实抑或幻觉,雪飞鹏那刹那完全分辨不出。 在他的眼中,灯在闪,周围的铜镜每块都像在摇动。 一阵阵隆隆的声响,紧接响起来,整个室仿佛正在滚动。 雪飞鹏也在滚动,精神终于就完全崩溃。 然后他就昏迷了过去。 “傻孩子,若是要杀你,又何须在这里?”无面这句话,雪飞鹏已完全听不到了。 语声一落,灯光亦暗下来。 所有声音同时停顿,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充斥在室中。 人虽未死亡,这种寂静却接近死亡。 第三章 挚友费思量,巧遇沈胜衣 楚浪倒出数丈,身形一转,便一旁窜开,脚步亦放急,反而定下来。 风吹松涛如浪卷,除此之外,便只有鸟声啁啾,楚浪一面走,一面却小心着周围。 没有任何异样,心一动,他的身形更开展,穿插在松树间迅速的往前掠。 他实在不放心雪飞鹏一个人留下来,因为他知道雪飞鹏一些江湖经验也没有,好奇心却很重。 唯一令他放心的只是,雪漫天从容走进了那座庄院之内,可见得庄院之内的人一定与雪漫天有关连,那么即使雪飞鹏一不小心被发现,那些人既然知道雪飞鹏是雪漫天的儿子,应该不会太难为他,而雪漫天一向疼爱雪飞鹏,纵然知道雪飞鹏的追踪很生气,也不会痛下杀手。 虎毒不食儿,何况雪漫天并不像一个那么恶毒的恶人! 最令他担心的是,他就算到镇中打听,也未必打听得出。 那个庄院,那些人实在太不可思议。 若是全无收获,下一步的行动又该怎样?楚浪更不知道。 在目前他只有见一步走一步。 除了林外,林成的马车正好驶回,楚浪忙迎上前去,一纵身跃上车座。 林成奇怪地望着楚浪,忍不住问道:“怎样了?” 楚浪道:“回镇,快!” 林成道:“你那个朋友……” 楚浪道:“他有他要做的事,我却是要劳烦你载我来回一趟。” 林成摇头,道:“你们江湖人的举动,有时实在难以理解。” 楚浪一笑,并没有多作解释,林成亦没有多问,驱车继续前行。 楚浪靠着车厢,陷入沉思之中,他是在考虑向那一个打听。 --铁掌金镖徐杰,双刀蔡威,都是早已成名的老江湖,见识广博,应该知道一二。 心念一转,楚浪脱口问道:“老林,徐杰、蔡威,是不是在这里?” “双刀蔡威,铁掌金镖徐杰?” “就是他们。”楚浪一拍林成肩膀:“对于他们的行止你应该知道一些。” 林成道:“我跟他们镖局里的车夫虽然是老朋友,却没有太留意他们的事情。” 一顿他又道:“蔡威以我所知,三天前已经押镖离镇,我还是看着他们起程,至于徐杰,可就不清楚了,只是这些日子,他那间镖局听说生意不大好,相信还在的。” 楚浪道:“那你就载我到他的镖局去,那是天武镖局,在……” 林成道:“在镇北大街,这一带,你只要对我说到哪儿就成。” 楚浪笑道:“我没有忘记你是这一带的万事通。” 林成大笑,驱车更急,楚浪双臂反抱脑后,索性靠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林成没有理会他,自顾驱车,间中发出一两声吆喝。马车驱出了半里,镇已经在望,也就在这时候,林成忽然一声轻欢:“看,那位公子多么潇洒。” 楚浪“哦”的半张开眼睛望去,在马车前面不远,一骑正迎面奔来。 青刀白衣,那个骑士是一个青年,散发披肩,嘴角微露笑容,仿佛已听到林成那句话。 他的衣饰并不华丽,但人看来却说不出的潇洒,眉宇之间且带着三分懒洋洋的意味,就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在乎。 楚浪一瞥,眉一皱,沉吟着道:“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成忽然变得多口起来,追问道:“是在哪里?”看来对迎面而来那个青衣人也大生兴趣。 楚浪道:“让我想一想。” 他还未想出,那个白衣青年一骑已从马车旁奔过,也就在那刹那,楚浪心头灵光一闪,脱口道:“沈胜衣!”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语声甚响,林成也给吓了一跳,连随惊问:“你说他是谁?那个名动江湖的沈胜衣?” 楚浪道:“我看就是他,老林,停车,停车!” 林成一怔,将车停下。 白衣人并未走远,听得真切,勒住了坐骑,回头向马车这边望来。 马车才停,楚浪已一个筋斗从车厢翻过,在马车后跃落,一面高呼道:“沈公子,沈大侠。” 白衣人目露疑惑之色。 楚浪脚一沾地,立即跃前,两三个起落,跃落在白衣人坐骑之前。 白衣人即时询问道:“我们在哪里见过?” 这等于承认他就是沈胜衣,楚浪仍问道:“你真是沈大侠?” 沈胜衣一笑,道:“你其实并不认识我,是不是?” 楚浪没有否认,道:“我只是听人说过你是这一身装束。” 沈胜衣笑道:“装束是可以改变的,我也并不是终年这样。” 楚浪道:“我早就听说过沈大侠的威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沈胜衣截道:“大家年青人,这些场面话不说也罢。” 楚浪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沈胜衣接问:“高姓大名?” 楚浪振吭道:“楚浪,威远镖局楚万里是家父。” “金刀楚万里?” “沈大侠认识家父?”:“ “只是慕名。”沈胜衣笑接道 老弟你换一个称呼可成?” “那我叫沈大哥好不好?”楚浪显得很兴奋,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名震天下的侠客竟然是如此随和,此人如此亲切。 沈胜衣含笑颔首:“看来我痴长你几岁,所以我叫你老弟。” “沈大哥,”楚浪再声高呼:“想不到能够在这里见到大哥你。” 沈胜衣道:“ 我只是路过,是了,你不是有事找我吧?” “正是。”楚浪直言。 沈胜衣奇怪地道:“你知道我在这里经过?” “不知道。”楚浪道:“小弟只是要找一个老江湖打听一件事情,遇上大哥,也是走运。” “哦!”沈胜衣接问:“不知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事情?” 楚浪道:“我们一面走一面谈,好不好?” 沈胜衣点头,“刷”地翻身下马,道:“你是要进镇?” 楚浪道:“现在不进了。” 沈胜衣道:“那么……” 楚浪道:“我们那边走怎样?” 沈胜衣道:“没关系。” 楚浪道:“只怕误了大哥的行程。” 沈胜衣笑道:“若是我有事在身,一定会对你说的。” “大哥有时间,那就最好了。”楚浪回头,向林成那边呼道:“林大哥,你可以回去的了。” 林成道:“没有我可以帮忙的了?” 楚浪道:“欠你的一顿酒债,回头再算。” 林成笑骂:“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认真。”马鞭随落,驱车前行。 楚浪回对沈胜衣道:“沈大哥,我们走。”一面替沈胜衣接过缰绳。 沈胜衣一声“有劳”,道:“老弟,你要向我打听的到底是什么?” “有什么帮会用一头怪兽做标记的?” “一头怪兽?怎样的怪兽?” 楚浪也知道说话不清楚,连忙补充道:“那那真的是一头怪兽,人首,蛇身,鸟爪……” 沈胜衣忽然截道:“是不是还有一对蝙蝠的翼?” 楚**起来,道:“公子知道有那种怪兽?” 沈胜衣神色凝重,忽问道:“你莫非见过这个标记。” 楚浪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叫雪飞鹏。” “雪飞鹏!”沈胜衣皱眉:“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有多大了?” “比我小三年,今年17岁。” “17岁?这么年轻,怎会见到那个标记的?” “他是从两个人那儿见到,那两个人也是怪人,一个无珠!一个甚至无面。” “无珠……” “就是虽有眼,却没有眼珠子,完全是眼白。” “这有什么奇怪?他只是一个瞎子而已,是不?” “这个不太清楚,他穿着一件黑衣,在黑衣之上就绣着那种怪兽。” 沈胜衣想想吧道:“那个无面又如何呢?” “他的面是空白的,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怎会有这样的人?” “据说她本来是有的,可是随便一抹就抹掉了。” “有多大年纪?我是说那个无珠。” “须发俱白,很老的了” “是一个男人?”沈胜衣接问:“无面呢?” “无面是一个女人,而且本来很美丽,一擦掉眉毛眼睛,却就令人只觉得恐怖了。”楚浪补充道:“她送了一块手帕给我那个朋友,上面也就绣着那头怪兽。” “送给他干什么?”沈胜衣追问。 “转交给他的父亲。” “是谁?”沈胜衣看来有很大兴趣。 “叫雪漫天,武功应该很好——我虽然不知道,但从雪飞鹏那儿看得出。”楚浪心中有一句就说一句,对沈胜衣显得很信任。 沈胜衣原就是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 “他们父子在这附近是否很有名?”沈胜衣一再追问。 “完全没有名。”楚浪道:“雪飞鹏很少离家,他的父亲更就是寸步不出家门,若是我没有看错,他是隐居在那里的。” “哦!”沈胜衣道:“那你是怎样认识雪飞鹏的?” “我们很小的时候已经认识,那是我到他的家附近玩耍,碰巧他也在,大家又是谈得来。” 沈胜衣道:“他住的地方很隐秘?” “隐秘说不得,远离市镇是事实。” “这附近?”沈胜衣目光一转。 “距离这里很远,我是与飞鹏追踪到这里来的。” “追踪雪漫天?”沈胜衣追问。 楚浪应道:“他收到了那方手帕,次日清早就走出来,给飞鹏看见……” 沈胜衣道:“那你又是……” 楚浪道:“我是看见飞鹏追踪着他爹爹,很奇怪,一问知道是这回事,才走在一起的。” “你们一路上没有被雪漫天发现?” “没有,他看来很多心事,精神有些恍惚。” “你那个朋友雪飞鹏呢?” “他现在正在监视着他父亲进去的地方,我是走出来,想找人打听一下,那怪物的来历。” “那地方是否就在这附近?” 楚浪手指道:“就在那边的松林之内。”一顿又说道:“那是一座很大的庄院,在松林围绕之中,实在不容易发觉。”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雪飞鹏在松林中监视?” “不错,我已经叫了他不要轻举妄动的了。”楚浪转问道:“大哥对于那头怪兽好像也知道一些?” “也只是一些。” “不知大哥在那儿曾见过?” “我没有见过,所以知道,也只是听人说的。”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是一头怪兽,据说只存在在魔界,所以出现人间,是为了它的主人有此需要。” “他的主人又是什么人?” “一个来自魔界的人,据说是诸魔之王,群邪之首。” 楚浪苦笑:“恕我听不懂。” “非独你不懂,很多人都不懂,这已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 “多少年?” “距离现在最少已经有20年,我听人说到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 楚浪道:“大哥能否说明白一些?” “是否有魔界当然没有人敢肯定,没见过的东西未必就不存在。” 楚浪道:“这个传说中的魔界是怎样的?” “据说是人为的,为首的是一个邪派的高手,来自遥远的西方,在中土一个秘密的地方设立了他的基地,网罗中原武林的败类,企图一统武林,然后里应外合,并吞我朝。” 楚浪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个人实在不简单,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 “据说他叫做波旬,他的属下却都尊称他天魔。” “天魔?”楚浪沉默了下来。 “他那个组织就叫做天魔教。”沈胜衣一顿道:“或者简称做魔教,传令的时候,据说就是用一支绣上那种怪兽的白布做旗子。” 楚浪目光大亮:“那就没有错了!”转问:“怎么现在没有人提起过?” 沈胜衣道:“这魔教其实应该不存在的了” “为什么?”楚浪不明白。 “据说天魔教企图发动阴谋的时候,消息外漏,九大门共派出了接近两千人,生存下来的却不到一百个。” 楚浪耸然动容。 “自此之后,魔教便销声匿迹。” 楚浪忍不住问道:“那个天魔是否死了?” “他是被九大门派的掌门迫下了万丈深渊,在他坠下之前,已经身受重伤,按理必死无救。” 楚浪道:“如果没有死,也不会等到20年后的今日。” “不错,20年实在是一个很长的时间,所以现在我才奇怪。” 楚浪道:“会不会又有人从西方来了?又要像当年的波旬一样,将中原武林搅个天翻地覆?” 沈胜衣沉吟道:“我们还是不要胡乱猜测,先去看一看。” 楚浪道:“不错,我的那个朋友是一些江湖经验也没有,让他一个人留在那儿,其实我也很不放心。” “那座庄院距离这里有多远?” “不太远,只是在松林中身形旋转不开,但半炷香时间已足够。” “事不宜迟,你上我坐骑,前行引路。”沈胜衣说着一托楚浪身子,将他托上马鞍。 楚浪也不客气,策马奔前,奔向那边松林进口。 沈胜衣身形同时展开,其快如离弦箭矢,竟然紧追在马后。 这时候大道上正好没有人,楚浪可以放马奔驰,沈胜衣身形亦可以放尽。 不过片刻,楚浪以来到那条小路的进口,拉住了坐骑,沈胜衣的声音几乎同时一旁响起:“就是这儿进去?” 楚浪应声回头,沈胜衣就在他坐骑右侧,道:“雪漫天就是由这里进去的。” 他说着方待从马鞍上跳下,“叮叮”一阵铃声突然在上空传来,白影一闪,一只鸽子扑落,扑向楚浪面门,急啄楚浪的左眼睛。 楚浪冷不提防,惊呼急闪,沈胜衣身形几乎同时展开,手一探,已将那只鸽子抓住。 那只鸽子急啄沈胜衣的手,却立被沈胜衣的拇指抵住了它的咽喉。 楚浪脱口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只鸽子。”沈胜衣剑眉轻蹙,眼瞳露出疑惑之色。 那只鸽子的羽毛整齐清洁,无疑经过修剪,神骏之极,可是那双鸽眼,却仿佛充满了邪恶,冷冷地盯住了沈胜衣楚浪二人。 楚浪看在眼内,心头竟然有些寒意,语声也变得有些异样:“大哥,这只鸽子有些不妥。” 沈胜衣道:“否则也不会突然飞来啄你的眼睛。” 楚浪道:“这必然经过训练,一个训练鸽子去啄人眼睛的人,相信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这只鸽子,看来也不是中原所有,相信你也看出它的毛色体型与一般看来有异。” 楚浪点头道:“这好像还是一只信鸽呢。” “看来就是了。” 楚浪嘟喃道:“为什么向我们飞过来?” “这绝非巧合。”一沈胜衣面色凝重。 那只鸽子的左足系着一个金铃,右足之上系着一枝铜管。 沈胜衣伸手将铜管解下,交给楚浪,道:“旋开来看看。” 楚浪将盖子旋开,从中取出了一个纸卷,抖开,那之上写着两行总共八个字。 ——少管闭事 ——远离此地 沈胜衣目光一落,道:“这看来是给我们的信。” 楚浪面色忽一变,道:“他们怎会知道,莫不是……” 沈胜衣沉声道:’“你那位朋友只怕已经被发现的了。” 楚浪面色一变再变,沈胜衣接道:“除了那些人相馆不会有其他人给我们这封信。” 楚浪望着沈胜衣,方待说什么,沈胜衣又道:“若说鸽子会认人,但从来来见过我,根本不可能,指挥这鸽子的人,相信就藏在附近,现在只怕也仍在。” 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小径两旁的松林上,楚浪的目光亦随着转了过去。 松林深密,阳光从枝叶叶间射下来,眩人眼神,那即使有人就藏在附近松林之上,亦不容易发现得到。 楚浪一面看,一面道:“大哥,可有发现?” 沈胜衣摇头,仍抓住那只鸽子,道:“单就是这一只鸽子,绝对吓不倒我们的,是不是?” 楚浪挺胸道:“就是用大鹏鸟来送信,姓楚的也不放在眼内。” “我们必须允清楚雪飞鹏的生命有没有危险!” 他接喝一声:“走!”举步向前面走去。 楚浪翻身下马,手牵缰绳,往外走进,右手已按在刀柄上。 沈胜衣回头一瞥,道:“如何走?” 楚浪道:“直行就成了。” 沈胜衣微一颔首,放开脚步,那只鸽子不停在他的手中始终拍翼,却飞不脱,。 松林中一片寂静,与楚浪离开时许无多大的分别,楚浪的心中却知何故已添了一股寒意。 他紧追在沈胜农身后,步步为营。 沈胜衣看似若无其事,但亦已在戒备的状态。 一路走来,他们都并无任何发现,也没有遇上什么人。 出了松林,也是一样。 这已是半炷香的时间之后。 看到了那座奇怪的庄院,沈胜衣也惊讶之极,道:“你说的就是那座庄院?” 楚浪道:“不错,大哥是否觉得很奇怪?” “这不是一班普通的庄院,甚至可以说,是一座城堡。” 楚浪道:“那座吊桥本来是放下来的,现在已收起来了。” “你与雪飞鹏本来又藏在什么地方?” “是那边树丛!”楚浪举步走了过去:“他若是现在仍在,应该就出来招呼我们。” “现在相信已不在了”  ? 楚浪仍然走过去,那边树丛中当然没有雪飞鹏的影子,但仍然可以看得出的确是曾经有人藏在那里。 他周围逡巡了一会,止在考虑好不好大声呼叫。沈胜衣已道:“不用叫了。” 楚浪道:“那……” 沈胜衣截道。“飞鸽传书,无疑就是表示已知道你们的追踪。雪飞鹏既然不在这里,只怕已给送进庄院中,叫也是没有用。” 楚浪道:“而且会打草惊蛇。” 沈胜衣摇头:“蛇早就已惊着了,所从我才直出林外。” 他的目光转向那边庄院,道:“我们现在是必已经在庄院中人的监视之下。” 一顿又说道:“其实一路上我们也许已经在监视之中。”突然一甩手,将耶只鸽子扔了出去。 那只鸽子未堕落地上,双翼便已展开,“艳拍”声响中,飞上了半空。 金铃声亦同时“叮当”作响,由近而远,渐不可闻,而那只鸽子亦几不可见,飞投入那座庄院之内。 沈胜衣目送那只鸽子消失,道:“果然是来自邵座庄院。” 楚浪又问道:“那我们该怎样?” 沈胜衣道:“过去,进去。” 楚浪道:“如何进去?” 沈胜衣道:“我们到庄院前看情形再说。”他从楚浪手中取过缰绳,一抖,那匹马“希聿聿”一声,踱了开去。 楚浪诧异的道:“马怎样了?” “它不会走远的。”沈胜衣看来是那么镇定。“这里草如此肥美,也正好让它饱餐一顿。” 说着向那边走去,楚浪只有跟着。 “这片草地是人工开出来的。”沈胜衣走到一半,不由叹了一口气:_要弄出这样的一片大草地,实在不容易。” 楚浪道:“我也是这样说,而且巳存在多年的了。” 沈胜衣点头。 前行又数十丈,他们终于来到了那条土沟前面,沈胜衣往下一看,一皱眉,道:“这下面可是一个刀阱,幸好水浅,又值日间,否则还不容易发现。” 目光一转,眉皱更深,道:“土沟对面就是庄院围墙,笔直如削,全无着足之处,土沟中现在虽然水浅,但遍插利刃,要涉水过去并不容易,即使过去了,若是无绝世的轻功,也越不过 那道高墙,这个庄院的防卫,亦不可谓不严密的了。” 楚浪漫应道:“可不是,大哥你看该怎样才好?” 沈胜衣笑笑道:“这个庄院的主人若是欢迎我们进去,我们根本什么脑筋也不用动,只需叫门就成。” “若是他们不欢迎?我们难道就呆在这里?” “他们不会不欢迎的。” 楚浪奇怪之极,方待追问,沈胜衣已解释:“这本来是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们当然不希望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楚浪道:“大哥是说他们也许会杀人灭口?” 沈胜衣道:“他们的手段也许不致于这样毒辣,但我们小心一些也是好的。” 楚浪想了一会,道:“这件事我看还是由我处置算了。” 沈胜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退出?” 楚浪道:“这是为了大哥好,这件事本来就与大哥没有关系。” 沈胜衣反问:“与你岂非也一样?” 楚浪道:“飞鹏是我的朋友。” 沈胜衣道:“原来你并没有将我当做朋友,那就怪不得你会这样说。” 楚浪惶恐地道:“小弟绝不是这个意思!” 沈胜衣伸手一拍楚浪的肩膀,道:“那就不用说了。” 楚浪感激地伸手握着沈胜衣的手,道:“若是有什么失闪……” 沈胜衣截道:“江湖人生死本就置于度外,况且生死有命,由不得人。” 楚浪点头,道:“人家说大哥侠义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沈胜衣摇头道:“不要太看重别人的说话,做自己认为该做的就是。” 楚浪道:“不错,家父亦时常教训我,-个人应该有自己主意,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沈胜衣重复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句是老话,要做又谈何容易?” 楚浪道:“大哥好大的感触。” 沈胜衣道:“你在江湖的时间到底还少。再过些时,相信你的感触绝不会比我少。” 楚浪点头,沈肚衣目光转回庄院那边,道:“我们现在可以叫门一试了。” 语声刚落,轧轧声忽起,那道吊桥忽然凌空缓缓落下。 楚浪一声:“看!”‘沈胜衣就:“现在连试也不用试了。” 那道吊桥下得并不快。吊桥下尽的时候,庄院的大门亦已打开,一个人当门而立。 那是一个女人,也就是无面,只不过她现在的脸庞并非完全空白,又已有了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 雪飞鹏若是在,必会一眼认出,楚浪沈胜衣却全然无印象。 他们却都同意那实在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楚浪目光一转却说道:“白农乌发,莫非她就是飞鹏说的那个无面的女人。” 沈胜衣道。“她有脸庞。” 楚浪道:“不知道是否一擦就可以擦掉呢。” 沈胜衣没有回答,向吊桥那边走去,楚浪亦步亦趋,心情不觉紧张了起来。 沈胜衣只听楚浪的呼吸便已知道,道:“不要紧张。跟着我。” 楚浪道:“我们就样进去?” 沈胜衣笑道:“人家既然大开中门,就是要欢迎我们进去,我们又岂可以辜负了这番好意。” 楚浪连声应道:“是极是极。” 一顿又道:“我们若不进去,也岂非教人小觑了。” 沈胜衣道:“正是这样意思。”脚步不停。 那个无面看他们走过来,一声也不发,面上似露出三分笑意! 风吹萧索,沈胜衣衣袂头巾舞风,每一步都是那距离。 楚浪的心情逐渐松弛,紧跟在沈胜衣的身后,目光却盯紧了无面。 走过了吊侨,他们终于来到无面的身前。 无面的笑容,又浓了两分,道;“两位——” 沈胜衣一揖,道:“姑娘是……” 无面道:“我是庄院里的人,看见两位在庄外徘徊,想知道一下,两位打的是什么主意?” 楚浪立即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无面反问。 “我的好朋友,他叫做雪飞鹏,进去了你们这座庄院。” “我们?”无面忽一笑:“这座庄院只有我一个人。” 楚浪道:“在飞鹏之前,已经有一个人进了去。” “又是谁?”无面笑着问。 楚浪道:“就足飞鹏的父亲,我们看他骑着马进去的。” “你们没有走眼?”无面竟这样问。 楚浪道:“哪有这种事。” 无面转向沈胜衣:“这位公子也看到了?” 沈胜衣摇头:“我没有,但我相信我这个朋友没有说谎。” 无面道:“换句话,是我说谎了?” 沈胜衣道:“在下可没有这样说,尚未请教姑娘,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就奇怪了,你们连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却要来找人?”无面一面说一面笑,银铃一样的笑声动人心魄。 沈胜衣淡然应道:“姑娘若是不便说也不要紧。” “没有什么不便的。”无面娇笑道。“这里的主人姓铁,所以这里就叫做铁家庄。” 沈胜衣接问道:“那么姑娘又是这里的……” “我是这里的管家,姓孙,排第九,人家都叫我做孙九娘。” 沈胜衣回道:“在下沈胜衣。” “侠义无双,如雷贯耳,久仰!”无面面上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楚浪接道:“我叫楚浪,家父楚万里,是威远镰局的总镖头。” “久仰!”无面的语气显著的已有些不同。 楚浪道:“楚浪出道只三年,现在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无面笑笑道:“我久仰的是令尊。” 楚浪脸一红,转道:“我们部是雪飞鹏的好朋友。跟踪雪漫天到来。” 无面道。“是么?” 楚浪道;“雪漫天父子绝无疑问都进了这座庄院。” 无面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楚浪道:“我们要见他们父子一面,要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这句话我就不明白了。” 楚浪盯着无面,忽问道。“你真的姓孙,真的叫做孙九娘。” “这又是什么意思?一 “我看你这一身装束,还以为你是飞鹏说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 “她叫做无面,据说,她真的没有面庞。” “人又怎会没有面庞?"无面“格格”的笑了起来。 楚浪道:“那是因为她的眉毛眼睛鼻子随便可以抹掉。” 无面娇笑道:“那你不妨试试,能否将我的眉毛眼睛抹下来。” 楚浪真的想一试,旁边沈胜衣却将他按住道:“姑娘的眉毛眼睛怎能抹下?” “也许会的。”无面从袖中抽出了一方绣帕。“可惜我现在又想不出什么伤心事,要将手帕往脸上擦便自然得多。” 她仍然将手帕擦在脸上,擦得似乎还很用力。 楚浪盯稳了她,一眨也不眨。 无面的眉毛鼻子并没有被擦掉,她一面擦一面问:“你们看,我脸上是否少掉了些什么?” 楚浪回答不出来。 无面终于将手帕放下,又问道:“怎么不回答我?” 楚浪无奈道:“什么也没有。” “错了。”无面却这样回答。 楚浪怔在那里,沈胜衣忍不住问道。“姑娘的脸上少掉了        什么?” 无面道:“胭脂。”接将手帕一翻,那之上红红果然擦着一些胭脂。 楚浪啼笑皆非,沈胜衣勉强笑道:“姑娘这是跟我们开玩笑。” 无面“格格”笑道:“这洋的玩笑好像并不怎样有趣。” 楚浪闷哼一声,无面接道;“所以两位都笑不出来。” 沈胜衣问道:“姑娘却像很开心?” 无而道:“我一个人闷在这座庄院,难得两位到来,又怎么不开心?” “庄院里就只有姑娘一个人?” “你若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楚浪截道:“我们有。” “哦!”无面娇笑问道:“是怎样的办法?” 楚浪道:“姑娘让我们进去一看,不就什么也都解决了?” “这个好办法。”无面一顿,道:“两位进来无妨,却只怕吓着了两位。” “怎会?” 楚浪一挺胸膛。 无面道:“这里实在太静,两位进来,难免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 “进入坟墓的感觉。”。 楚浪一怔,无面却笑了起来。沈胜衣亦笑,道:“我还以为姑娘怕我们遇上那种怪物。” “什么怪物呀?”无面仍然是一笑容。 沈胜衣道:“那种人首蛇身,蝠翼乌爪的怪物。” 无面竟然一些反应也没有,而且娇笑说道:“恕我孤陋寡闻,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沈胜衣道:“在下也没有见过,只听说那种怪物乃来自魔域,来自遥远的西方,已经有差不多20年不知所踪。” 无面道:“公子博闻强记。有机会,还要请公子指点一下。” 沈胜衣道:“姑娘客气。” 无面目光一转摆手道。“两位请。” 沈胜衣道:“还要麻烦姑娘引路。” 无面一笑举步,往庄院内走去,沈胜衣楚浪一一齐跟上。 这个庄院的庄门成长方形,。两边墙壁厚达两丈。走在当中,令人自然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沈胜农一面走一面道:“这座庄院看来建筑得十分巩固。” 无面道:“庄院建筑在乱世之际,自然要建筑得巩固一点。” 沈胜衣又问:“贵主人相信也不是一个寻常人。” 无面道:“我家主人讳翼,也许公子会有印象。” “铁翼?”沈胜衣沉默了下来。 无面接道:“我家主人己死了二十多年,但未死之前在江湖上很有名气。” 沈胜衣赫然道:“那就恕在下孤陋寡闻了。” 无面笑起来:“我们既然都孤陋寡闻,再谈下去,也是无味。” 沈胜衣忽然问道:“姑娘对于现在江湖上的情形似乎也并不陌生。” 无面道:“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个江湖人,家父却是。” 沈胜衣道:“未悉令尊……” “孙雄,原是这里的护院。主人死后,去了保镖。” 楚浪插口问道:“那间镖局?” “天风。”孙九娘答得很爽快。 “江宁天风”楚浪追问。 “你也知道有这间镖局?” 楚浪不答反问:“那令尊现在……” “已不在了。”无面说来,似有些伤感。 “据知天风镖局三月前突被人挑去,大火三天日夜不熄,镖局中人据说无一能幸免。” 家父就是死在那一役之中。”无面的眼泪看似便要掉下来。 楚浪道:“对于那件事,我们干保镖这一行的都大为震惊,却是一些线索也没有。” 无面叹了一口气:“那我更就无法可施了,是不是?” 说话间,三人巳走过庄门,穿过一片广场,来到一座大堂的前面。 周围一片静寂,非独不见人影,甚至花木丛中,连一只飞鸟也没有。 这种寂静已接近死亡,楚浪不由就生出了一种进入坟墓之感,无面竟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情,忽问道:“我可有说错?” 楚浪苦笑,突然省起一件事,道:“我在松林之外,有一只飞鸽扑来,那是一只信鸽。” “带给你们什么讯息?” “远离此地,少管闲事。”楚浪盯稳了无面。“这是不是很奇怪?” 无面道:“会不会是你们又开罪了什么人?” 楚浪道:“那只飞鸽后来却是飞进这座庄院。” “我可看不见。”无面目光一转:“你们也看列的了,这里连飞鸟也没有一只呢。” 楚浪脱口问:“为什么?” 无酉道:“也许就因为在这里一切都设有生气,死亡的气味很浓厚。” 楚浪打了一个寒噤,沈胜农却道:“也不见得,看那边的两株芭蕉不是翠绿一片,活泼泼充满生气?” 无面笑道:“就正如我一样,岂非无论怎样看来也不像是一个死人?” 楚浪道:“你的确不像。” 无面也没有再说什么,走上堂前石阶,沈胜衣追上两步,忽又道:“姑娘其实可以不让我们进来的。” 楚浪道:“那道吊桥不放下来,我们真还进不了这里。” 无面笑道:“这里难得有人走进来的,家父一向好客,也许是由于遗传,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一样。” 沈胜衣道:“幸好我们并不是坏人,否则姑娘就麻烦了。” 无面喀喀笑道:“就是坏人又有何要紧,这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 沈胜衣道:“这个庄院在坏人来说乃是无价宝。” 无面道:“你若是坏人,看见一座这样的庄院敢不敢动主意?” 沈胜衣道:“不寻常的地方所住的也必是不寻常的人。那要认真考虑,但若是够坏,应该试一试。” 无面笑道:“那大概是我的运气一向还不错。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上怎样坏的人,至于两位,更就与那个坏字完全扯不上关系了。” 沈胜衣道:“所以姑娘完金没有提防我们。” 无面道:“真的完全设有。” 楚浪道:“我们真的完全不像是坏人么?” 无面道:“完全不像。所以我才这样放心将你们迎进来。” 一顿转问道:“不知道两位想要怎样做?。” 沈胜衣四顾一眼,道:“这个庄院地方可不小。” 无面道:“这是事实。” 沈胜衣道:“以我们两个陌生人来说,若是耍走遍这座庄院,只怕要不少时间呢。” 楚浪道:“换句话说,要将两个人在这里藏起来,却星简单得很。” 无面扑哧笑道:“两位的意思我明白,有件事我也想一问两位。” “知无不言。”楚浪不假思索。 “两位之中。不知道是哪一位看见都个雪漫天走进来这座庄院?” 楚浪道:“是我。这件事我敢发誓,绝无虚言。” “真假其实并不重要,问题只是在当时他是被迫抑或自己愿意进来?” 楚浪道:“没有人迫他,是他自己进来的。” “这就是了。”无面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楚浪怔住,沈胜衣也怔住。 无面接问:“两位大概不是与那位雪漫天约好了,如果他不出来你们就进来找他。” 楚浪讷讷的道:“雪飞鹏却是与我约好……” “约好怎样?是否他说会进来这里,叫你必要时来接应他?” 楚浪回答不出来。 无面随手一摆:“两位进来是找人也好,什么也好,悉听尊便,只是日落之前。就要请两位离开了。” 无面叹息接道:“若是家父在生,两位喜欢留在这里多久就可以多久。” 沈胜衣道:“姑娘的话。我们很明白。” 无面抱歉的道:“我是一个女人,实在不方便将两位留下来。” 沈胜衣道:“日落之前,我们一定离开。” 无面转顾沈胜衣道:“两位对这里既然不熟悉,还是我陪两位到处走一趟。” “有劳姑娘。”沈胜衣并投有推辞。 三人随即又起步。先后走迸了大堂。 宽敞的大堂,并没有太多的陈设。四壁粉白。却悬着血红的幔幕。 红白相衬。非常鲜明。 沈胜衣很在意,却看不出室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他奇怪的是这座大堂所用的颜色,是如此的肃杀。 幔幕其红如鲜血,粉白的墙壁却带着浓厚的死亡气味。 楚浪不喜欢这座大堂的色泽,一点也不喜欢。 他们走过的地方都非常清洁,一尘不染。 沈胜衣走了一程,好像才在意,道:“这里好像每天都有打扫?” 无面抱怨道:“所以我每天都累得要命。” 沈胜衣道:“要打扫这许多地方,的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无面又感慨地道:“若不是这样,日子就设有这么好过的了。” 沈胜衣道:“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里,难道一些也不觉得害怕?” “你说呢?”无面反问。 。 沈胜衣尚末答话,楚浪已应道:“若是我,一天只怕也受不了。” 无面道:“可惜我孤零零一个,除了留在这里之处,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沈胜衣“嗯”的一声,他希望从无面的说话中听一些线索,可是始终都毫无发现。 出了大堂,绕着长廊转了一个弯,方来到了一个池塘的旁边。 池塘不算小。储着三尺死水,几簇残荷摇曳在风中,池塘里却一条游鱼也没有,显得是那么萧索。 楚浪的耐性一向都不错,走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一牵沈胜衣的衣袖,压低嗓子问道:“大哥,可有什么发现?” 沈胜衣摇头,放缓了脚步,无面却没有理会,只顾往前去。 沈胜衣脚更缓,应道:“用不着焦急。” 。 楚浪叹了一口气,道:“她叫得我们进来,当然各方面已作好准备,我们无所发现,乃是意料中事。” 沈胜衣笑笑不语。 走过了池塘,来到第二进院落,周围仍然是那么静寂,并无特别不同的地方。 无面只顾前行,也没有再说什么,沈胜衣两人呆呆的跟在她后面,越来就越不是味儿,沈胜衣终于问。“姑娘要引我们到什么地方?” 无面反问:“你们不是要到处走走?我现在就是引你们到处走走看。” 沈胜衣苦笑一声。 无面接道:“你们不妨留心看清楚,可有你们说的那两个人进来的迹象。” 说着又走进一个厅堂。 那个厅堂与方才那个大堂除了大小有异之外,其他好像都并无多大变化。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这地方实在很不错,只是在陈设方面简单了一些。” 无面微喟着道。“本来不是这样简单的,这些年来,实在变卖了很多。” 沈胜衣道:“是这个原因?”纵目四顾一眼,又道:“这也不是办法。” 无面道:“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沈胜衣总觉无面的说话有些不妥,却又想不出不妥在什么地方。 他在堂中打了一个转,忽又道:“姑娘,打扰了你这么多时候,实在很过意不去。” 楚浪奇怪地望着沈胜衣,奇怪他突然这样说。 无面却好像什么也听不出来,道:“公子怎么又客气起来?” 沈胜衣道:“在下觉得这么找下去,并不是办法,所以自觉还是到此为止。” 无面这才停下脚步。道:“我早就说过,没有人进来。只是公子不相信。” 沈胜衣道:“这座庄院。实在奇怪一些。” 无面道:“公子若是仍有怀疑,不妨继续。现在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 沈胜衣道:“不用了,这其中也许是有些误会。” “误会?”楚浪插口道:“大哥,我可是真的看见雪漫天走了进来。” 沈胜衣一拍楚浪肩膀,道:“也许弄错了,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一看。” 楚浪也不是傻瓜,已听再出沈胜衣另有打算,嘟喃道:“也许真的弄错了。” 沈胜衣却对无面道:“当时在下并没有在场。详细的情形不大清楚。” 无面道:“这实在怪不得公子。” 她半转过身子:“公子什么时候到来,只管打过招呼。这里欢迎公子出入。” 沈胜衣笑道:“在下会稳记在心。” 无面扑哧笑道:“好像公子这样多礼的人并不多。” 沈胜衣亦自再—笑,道:“有时候我也会很无礼。” 无面道:“可惜这里没有婢仆,公子来得也实在太突然,连茶也没有一杯招呼公子,很感过意不去。” 沈胜衣道:“姑娘言重。”一顿接道:“还耍劳烦姑娘引我们离开。” 无面道:“还是公子言重,这边请。”她随即举步住堂外走去。 楚浪急一牵沈胜衣的衣袖,沈胜衣微一颔首:“老弟,我们走。” 楚浪实在看不透沈胜衣在打什么主意,却也投有反对,紧跟在身旁。 他相信沈胜衣这样做一定有他的打算,甚至可能已有发现,所以才急着离开。 无面好像什么也不在乎,自顾走她的路,头也不回,向原路走出去。 沈胜衣亦步亦趋,没有再说什么,只苦了楚浪,一肚子疑惑,总是想不开。 一切看来都没有变化。 无面在吊轿旁停下脚步,道:“恕不远送。” “姑娘请回。”沈胜衣始终是那么有礼。 无面笑笑,接道:“公子现在大概可以松一口气了。” 沈胜衣惑然道:“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我说过进入这里庄院就像进入一座坟墓。公子难道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有些。”沈胜衣笑道:“能够进入坟墓又活着出来的人相信并不多。” “进入坟墓的就算不是死人,也必是距死人不远,既然已进去。当然就不会出来的了。” “当然,所以我们的运气看来还算不错。”沈胜衣神态从容:“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仍然是这样。” “一个人的运气,公子以为会不会永远都是那么好?” “不以为。”沈胜衣仍然一脸笑容。 无面郑重地道:“那么公子以后就最好小心一些,千万要保重。” “我会小心的。”沈胜衣接一揖。“打扰姑娘这么久,实在很过意不去。” “公子言重,请——一”无面一摆手。 沈胜衣转向楚浪:“楚老弟,我们走吧。” 楚浪方在犹豫,沈胜衣已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举步走上那道吊矫。 无面站在原地,目送沈胜衣两人走过了那道吊桥,才退回庄内。 轧轧声即时又响了起来。 沈胜衣应声回头,那道吊桥在往上升,楚浪也回过头去,忽然道:“庄院内一定不止孙九娘一个人。” 沈胜衣道:“你是见她仍站在门旁,那道吊桥却会升起。” 楚浪道:“总不会自动升起。” 沈胜衣道:“也许有人暗中操纵。” 楚浪道:“要绞起这样的一道吊桥。我看要不少人力。” 沈胜衣道:“若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这道吊桥该是由机钮控制,所用的人力相信不会很多。” 一顿他又道:“甚至有可能,控制机钮的地方就在这个孙九娘的附近。” 楚浪思索了一会,道:“是了,大哥为什么急着离开?” 沈胜衣道:“你方才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楚浪道:“没有,大哥呢?” “也没有。”沈胜衣道:“孙九娘绝无疑问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她请得我们进去,一定已经作好了安排,我们当然不能够有所发现。” 楚浪不能不点头。 沈胜衣接道:“还有这个庄院的地方如此广阔,我们完全陌生,对方就是在跟我们捉迷藏,我们也不会发觉。” 楚浪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先离开这里,入夜之后,看能否进去一探究竟。” 楚浪诧声道:“如此大哥何以不将那个孙九娘抓起来,问一个清楚明白?” “到时她若是不说,我们又如何?”沈胜衣笑笑:"人家一直对我们客客气气,我们总不成揍她一顿,我们也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楚浪苦笑。 沈胜衣道:“所以只有暗中调查。” 楚浪反问:“大哥有把握进去?”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那道土沟还难不到我,至于会不会人发觉,却是不能够肯定。” 楚浪道:“庄院那么大,孙九娘若是一个人,一定不能够四面兼顾。” “一进去就撞上她,那是我倒楣。” “大哥的运气一向不错。” “若是遇上别的人,那却好说话。” “他们若是下杀手,大哥的处境岂非危险得很?” 沈胜衣道:“冒险也要的了。”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以我看,孙九娘也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所知道的虽然少,对他们来说,也许巳太多。” 楚浪道:“大哥决定了今晚动身?” “这也许已经在对方意料之中,但为了雪飞鹏的安危却刻不容缓。” “我跟大哥走一趟。” 沈胜衣摇头:“你留在庄外接应。” 楚浪的脸忽一红,道:“我险些忘了自己的轻功实在是不,如果要大哥带着,却是连累了大哥。” 沈胜衣笑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轻功也样不好,却是绝不灰心,一直苦练。” 楚浪目露感激之色,道:“多谢大哥教训。” 沈胜衣转过话题:“现在留你在庄外,事实上的确有此需要,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在庄外可纵目四观。” “小弟明白。” “在庄外,也并非完全安全,所以你必须小心。” “大哥放心。” 说话间,两人已进入松林。 沈胜农沿着小径,前行数丈,突然一折,转入左边松林中。 “我们走那儿?”楚浪急问。 沈胜衣道:“小径上只怕有人在监视我们,转入这里。除非他轻功高绝,不动声息,否列不追来则已,不难被我们发觉。” 他说着脚步加快,一双耳朵却凝神静听。 楚浪看在眼内,不敢声张,蹑足紧跟在沈胜衣的后面。 又走了数十丈,沈胜衣才停下脚步。 楚浪这才问道:“有没有人在追踪我们?” 沈胜衣摇头,一反腕,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光一闪,旁边一株矮松突断七截,沈胜衣一舒腕,突然又回剑入鞘。 楚浪看得出沈硅衣不过在一试拔剑的速度,一看那支剑有没有毛病。 好像沈胜衣这种高手,若非有感觉强敌当前,绝不会多此一举。 楚浪轻叹:“大哥好快的剑。” 沈胜衣这时才道:“那个孙九娘,是一个高手,真正的高手。” 楚浪道:“小弟看不出。” 沈胜衣道:“武功经验到我这个地步,你就会看得出来的了。” “从哪儿?” “她的眼,她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她的声音。” 楚浪苦笑:“错过今天,小弟回去,一定闭门苦练,然后再走江湖。” 沈硅表忽然道:“江湖凶恶,能够不走,还是不走的好。” 楚浪道:“大哥说得也许有道理,可惜小弟现在还看不透。” 沈胜衣淡然一笑。 楚浪忽问道:“大哥既然已无意江湖,何以又……” 沈眭衣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到我这个地步已经是欲罢不能,明知道下去就正如将杯毒酒喝下去一样,亦非喝不可。” 楚浪道:“小弟不明白。” 沈胜衣道:“希望你很快就能够明白。” 一阵蹄声的得,他那匹坐骑竟然就从一旁奔进来。楚浪不由露出了羡慕之色,道:“大哥这匹马倒是听话得很。”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养马?” “有”楚浪忙问道:“要怎样训练,才能够这样服从?” “将它当做朋友一样。” 楚浪一怔,道:“我会尝试。” 一会儿后,楚浪转笑道:“跟着大哥,实在得益不浅。” “有些道理,实在很简单,平时只要小心一下,就会明白。” 楚浪忽然道:“飞鹏若是也在就好了,省得我以后跟他再这些道理。” “你希望他也变成一个江湖入?” 楚浪一声轻叹:“以前希望,现在不希望了。” 楚浪沉思片刻,又说:“在未见大哥之前,我一直以为,做一个江湖人实在是一种荣耀,到现在才明白并不是。” 沈胜衣仰天望。希望还希望,天意难测,有些事情实在是无可索何。” 楚浪道:“小弟明白。” 两人脚步不停,转向林外走去。出到林外,两人便转向镇那边,走得并不快,却也没有再停下。 第四章 身遭蛇群噬,稚子心惊惶 黄昏密室内不见天光,十二个时辰都是一样,根本就没有所谓昼夜。 这是第二个密室,没有无数的铜镜,也没有辉煌的孔明灯。 雪飞鹏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座密室之内。 四面是石璧,向着她的那一面,只有一块铜镜,却只是一块。 那块铜镜打磨得份外洁亮,只可惜室内并没有太多的灯光。 整座石室,就只有室顶正中,悬着一盏碧绿色的琉璃灯。 灯不亮,不怎样强烈,骤看来就像是有一重碧绿色的雾气包裹在琉璃灯周围。 雪飞膊悠悠醒转,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一面铜镜,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影像。 他吁了一口气,爬起身子,镜中的映像当然亦同时爬起来,只不过完全相反。。 譬如他以左手支地,镜中的影像却是以右手支地。 一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雪飞鹏张目四顾,空旷的石室,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任何的陈设。 他四顾一会,又面向那块铜镜,镜中的影像同时回过头来。  ‘ 那刹那,雪飞鹏却有一种感觉,很奇怪的感觉。 一那个映像回头的速度好像慢了一些。 映像的眼睛看来亦显得有些陌生。 那双眼睛仿佛充满了邪恶,充满了嘲弄,雪飞鹏从末见过自己的眼神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不禁一皱眉头,映像亦眉头一皱,雪飞鹏总是觉得慢了一些。 他随即举起了左手,摸向那面铜镜,镜中人亦同时举起了左手。 是左手,不是右手,雪飞鹏一呆,震簪已抵在铜镜之中。 坚实的铜镜,冰凉的感觉,雪飞鹏却非独感到冰凉,连心也冰凉起来。 镜中的自己的动作并不相应,两只手并没有合在一起。 雪飞鹏一惊缩手,镜中的映像亦缩手,面上却没有惊讶的表情,反而笑了起来。 诧异的笑容,邪恶的笑容。 雪飞鹏绝不认为自己竟然会露出这种笑容。也事实一些笑的感觉也没有。 他只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应该露出惊讶的表情。 难道自己的表情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难道眼前的竟然是一块魔镜。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庞,是用他的右手。 镜中人亦用右手摸着脸庞,并不是左手。 雪飞鹏再也忍不住,惊呼道:“你是谁?” 镜中人嘴巴同时张开,发出无声的惊呼。 雪飞鹏的惊呼声却在室内回荡,他混身都颤抖起来。 ——怎会变成这样? 他倒退两步,又倒退两步,即时一阵轧轧声响在室内响起来。 雪飞鹏张目四顾,毫无发现,再望向钢镜,镜中的自己非独毫无惊讶之色。反而咧开嘴在笑。 无声的在笑,笑容阴森而恐怖。 雪飞鹏只觉得头皮发炸,如置身冰窖中,忽然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醒来了?”是女人的声音,好像从他身后传来,他霍地回头,就看见了无面,站在他的身后七尺之外。 “无面?是你!”雪飞鹏简直像在呻吟。 “你怎样了?”无面娇笑。 碧绿色的灯光下,她的面容也变成碧绿色,她笑着抬袖,到她的袖子放下,她的脸已经消失不见,变成空白的一片。 雪飞鹏虽然意料之中,但仍然觉得心寒,脱口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面笑道:“人间地狱。” 雪飞鹏嘶声大叫道:“我是要听真话啊。” 无面道:“你以为我在说谎?为什么我要骗你?” 雪飞鹏回答不出来,那刹那之间,他突然发觉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铜镜上竟然没有无面的映像。 他吃惊的张大嘴巴:“怎么……怎么会……” “雪飞鹏——”无面好像发现雪飞鹏惊慌什么:“你还不明白。” 雪飞鹏叫道:“我明白什么?” 无面道:“我虽然是个人,却已经没有魂魄。” 雪飞鹏吃惊的问道:“你说你没有魂魄?” 无面道:“所以那面铜镜中没有我的影子。” 雪飞鹏望一眼那面铜镜,又望一眼无面,他忽然发觉,镜中他自己的影子与他的动作也有些脱节,显得不一样。 无面道:“所以,我其实不能说是人。” “那你是什么东西?”雪飞鹏厉声喝问。 “是魔。”无面笑起来:“所以我的面貌可以随便擦掉。” 雪飞鹏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无面忽然道:“你看着那面铜镜,看清楚。” “看什么?”雪飞鹏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铜镜上。 无面道:“你应该发觉,你的魂魄亦已开始离开你的身躯。” 雪飞鹏一怔回头,就看见铜镜上他的影子对着他笑起来。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他的脸没有笑容,他的嘴巴也没有咧开。 镜中人没有抬手,垂着手,缓步向后退。 雪飞鹏不由自主扑前,扑在铜镜上,抓住了那面铜镜。 镜中的他仍然往后移,飘飘忽忽的有如幽灵一样。 “停下来!”雪飞鹏嘶声大叫,抓住那块铜镜不停的摇动。 铜镜纹风不动,深嵌在石壁内,镜中的他去得更远了,无面即时道:“你叫也没有用,你的魂魄已不属于你所有。巳不服从你。” 雪飞鹏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无面道:“幽冥,人死了,魂魄终归幽冥,他只是早去一些。” 雪飞鹏大叫:“为什么?” 无面道:“这是天魔的主意,天魔需要你。” “天魔?”雪飞鹏一怔。 “也就是我们的主人,你父亲的主人,你本不该来这里,你既然来了,也就只有将魂魄留下,这是这里的规矩。” 雪飞鹏大叫道:“胡说,你胡说!”转身奔向无面,双拳疾击了过去。 无面双手一探,拍拍一两声,接下雪飞鹏的双拳,双手一带,一挥。 雪飞鹏呼的立时飞起,凌空翻了一个筋斗,摔落在铜镜前。 铜镜上巳没有他的影子,他惊恐交集,爬起身子,扳住铜镜:“还我魂魄!” 无面只是笑,妖异的笑声在室中回荡,雪飞鹏笑声中纵身,再次扑向无面,拳打脚踢,已完全没有招式,就像个疯子。 无面双袖飞扬,人如蝴蝶穿花,在雪飞鹏拳脚中飞闪,雪飞鹏出手虽快,竟然无法接触无面的衣角,更莫说击中无面。 他虽然知道无面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但惊怒之下,已完全没有顾虑。 无面一再闪避,忽然问:“你难道忘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雪飞鹏历声道:“大不了一死!”双拳更急,身形贴地一滚,攻向无面下盘。 无面一闪避开,雪飞鹏身形亦弓起,双脚交错,剪向无面的双脚。 即时“呼”的一声,无面的身子凌空飞起,壁虎般整个人竟钉在墙壁之上。 雪飞鹏双脚剪空,身形拔起,又一拳直击过去。 无面身形贴着墙壁一翻,竟然一张纸一样,贴在石室的顶壁之上,一声冷笑,道:“好了,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雪飞鹏只当作没有听到,身形再拔起,凌空一式魁星踢斗,疾踢上去。 这一脚踢向石室顶,巳变得软弱无力,无面不等脚踢到,身形已瀑布般泻下,是那么轻盈,又是那么的自然。 她正好落在雪飞鹏身子之下,双手一抬,巳托住雪飞鹏凌空未落的身子,突喝一声。一翻腕,将雪飞鹏摔向左方墙壁, 这一下若是摔实,雪飞鹏只怕就得皮开肉绽,那知道那刹那,那面墙壁竟然裂开了一个洞,露出一道暗门来。 雪飞鹏直往暗门之内飞进。 暗门之内一片黑暗,雪飞鹏一声惊呼未绝,人已被掷进暗门之内,那道暗门随即关上。 雪飞鹏身子着地的时候,人已经在黑暗之中。 是绝对的黑暗。 他并没有被掷散,无面显然是用上巧力,屁股着地,也并不太痛。 “无面!”他一声大叫,一滚身跳起,向被掷进来的方向冲去。 那只是片刻,他已经撞上石壁,坚实的石壁,推之不动。 “这算是什么,无面,你答我!”雪飞鹏嘶声呼叫。 黑暗中响起无面的声音:“我岂非早就叫你不要放肆,即可而止。” 飘忽的声音,竟好像从地底下涌上来似的。 雪飞鹏叫道:“你现在打算怎样?” 无面道:“我本是要带你去一见这里的主人。” “是谁?”雪飞鹏倾耳静听,想听出声音的来源。 无面道:“天魔。”一顿又接道:“只有没有魂魄的人,才能见天魔,我已经将你的魂魄留在镜子里,并已准备将你带去……” 雪飞鹏道:“带我去,我要问他一个清楚明白。” 无面道:“可惜你触怒了我。” “你……”雪飞鹏不由自主地一缩身子。 “我若是就这样作罢,你以后就更不会再怕我的了。”无面娇笑。 这笑声难以言喻的恐怖,雪飞鹏忍不住脱口迫问:“你想将我怎样处置?” 无面娇笑道。“将你暂时留在黑暗中,一直到你向我求饶为止。” 雪飞鹏闷哼,这一声闷哼未已,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非常奇怪,就像是有无数的长虫在地上游走。 雪飞鹏听着不觉毛骨悚然,不由自主转了一个身,眼前就只是一片黑暗,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更尖锐。 到他停下的时候,那种声音又接近很多。 雪飞鹏很自然的蹲下身子,随即就感觉一股阴冷的风迫来。 他面色一变,“霍”地一探手,就抓到了一样湿腻腻的东西。 那样东西旋即急激的一抖。 “蛇!”雪飞鹏脱口一声惊呼,那样东西已卷住了他的手。 那绝无疑问是一条蛇,雪飞鹏惊呼未绝,已经被那条蛇咬了一口。 他却一些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毒蛇!”一个可怕的感觉猛袭上心头,雪飞鹏急将手一甩。 那条蛇立即被甩飞,拍的落在地上。 雪飞鹏忙伸手抚向被咬的地方。 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他正在奇怪,一盏灯就在黑暗中亮起来。 碧绿色的灯,一团鬼火也似的在上空落下,停在离地约一丈之处。 灯光下,只见满室都是蛇,也不知几千百条,颜色斑斓,蛇身上闪着光。 灯光碧绿,那些蛇看来更觉得阴惨,令人心寒。 雪飞鹏混身的血液也几乎要凝结。 那些蛇都张大了口,皿红色的舌头一吞一吐,“嘶嘶”有声,看来都像要择人而噬。 可是那些蛇的口中却竟然完全都没有牙齿,就只见一个个的洞。 雪飞鹏看在眼内,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更恐惧。 那些蛇长着牙齿倒还罢了,没有了牙齿,只有更觉得丑恶。 那么多蛇若是一涌而上,根本就没有人抵御得了,若是给缠在身上,也一样致命。 “嘶嘶”声中,那些蛇一齐向雪飞鹏游近来,雪飞鹏面色惨变,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叫。 “无面,放我出去!” 没有回答,无面仿佛已经离开。 雪飞鹏一再嘶声大呼:“无面,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他的语声颤抖得很厉害,变得根本巳不像是他的声音。 “我听到——”无面的声音,终于传来。 雪飞鹏忙道:“快放我出去,快!” 无面娇笑道:“这些蛇都已经没有牙齿,你害怕什么?” 雪飞鹏简直要哭出来。 无面笑接道:“你不是什么都不害怕的吗?” 说话间,那些蛇已经又游近了很多,雪飞鹏再退一步,后背已抵住墙壁,退无可退。 那些蛇却继续窜前,它们移动得虽然慢,但距离雪飞鹏已不远。 雪飞鹏心胆俱丧,有生以来,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蛇。亦未置身于这么可怕的境地。 “无面,放我!”雪飞鹏再次呼叫,整个后背都已紧贴在墙 壁之上。 那些蛇继续迫进,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邪恶,充满了恶毒,仿佛都盯稳了雪飞鹏,有说不出的妖异。 雪飞鹏面无人色,即无计可施,在他的面前,是千百条蛇,身后却是坚厚的墙壁。 不过眨眼之间,蛇群已经迫近,飕一声,一条游窜至雪飞鹏脚下,一翻一咬,一口咬在雪飞鹏足踝之上。 雪飞鹏看得很清楚,那条蛇一颗牙齿也都没有,可是被咬中的那刹那,仍然忍不住一声尖叫。 那条蛇咬了一口又一口,顺着雪飞鹏的足踝咬上去。 雪飞鹏尖叫连声,那种感觉已绝不是恐惧所能够形容。 尖叫声中,又几条蛇窜上来,有的缠上雪飞鹏的两脚,有的一长身,竟就蜷上雪飞鹏的身躯,胡乱咬下。 雪飞鹏一些也不觉得疼痛,只是毛骨悚然,巳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他的眼睛已闭上,全身都在颤抖,仿佛如堕身冰窖。 其他蛇一条一条跟着窜上来,很快就缠满了雪飞鹏的身子。 雪飞鹏已叫不出来,整个身子终于瘫软地上,他双目紧闭,眼泪流下,但随又被蛇舌舐干,那种湿腻腻的感觉,那股腥臭的气味简直就令他五脏翻腾,只差一点没有呕吐出来。 无面的声音即时又响起:“雪飞鹏,你现在怎样了?” 雪飞鹏不敢回答,只怕一开口,就给那些蛇钻进去。 无面接又道:“你若是肯服输,肯向我求饶,我就将你放出来。” 雪飞鹏鼻中发出“哼哼”之声,并没有回答。 无面等了一会,又道:“你还不肯求饶,那我就离开了。” 雪飞鹏再也忍不住,从地上跳起来,嘶声叫道:“我求你饶了我……” 这时侯,他混身上下都已缠满了蛇,他双手护住了嘴巴,才敢说出这句话。 石室中响起了无面得意的笑声。 雪飞鹏双脚被蛇一缠,又倒了下去,不由哭泣起来。 无面的笑声继续了好一会才停下,一种奇怪的“丝丝”声接着响彻整座石室。 那些蛇似乎就因为听到了那种声响,才停止了继续向雪飞鹏咬噬,一条条倒退了下去。 雪飞鹏没有动,一直到那些蛇都退下,都脱出了他的身子,他仍然没有动。 那些蛇潮水一样倒退,眨眼无踪,雪飞鹏仍等了一会才张开眼睛,也这才发觉在对面墙壁有着无数形状不同的洞。 那些蛇也就是向洞中退去。 灯仍然亮着,雪飞鹏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在他的衣服上,肌肤上都沾着一片片蛇鳞。 这绝无疑问,并不是作梦,是真是发生过这件事。 他的眼泪已停止流下,可是仍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严说起来,他还是一个孩子。 他虽然有一身武功,却一些江湖经验也没有。这种事对他来说已实在太残忍。 “轧”一声,那道石门又重新开启,雪飞鹏的反应实在快到了极点,立即跳起身,向石门那边奔去。 他冲得那么急,身子一裁,仆倒在石门之外,挣扎着忙又爬起身来。 无面就站在他面前,没有眼鼻的脸庞上,仿佛透着讥讽,雪飞鹏有这种感觉。 “我还以为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无面的语声却的确透着讥讽。 雪飞鹏说不出话来。 无面道:“到底是一个孩子,一吓就哭了起来。” 雪飞鹏忙将面上的泪痕揩掉。 “跟我来!”无面再吩咐。 雪飞鹏没有立即举步,无面冷笑。“这个石室并不是完全安全,蛇群一样可以进来。” 雪飞鹏慌忙举步。 无面冷笑:“做英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如果没有这份本领,这份勇气,还是不要硬充的好。” 雪飞鹏没有作声,默默跟在无面的身后。 “轧”一声,当前一道暗门打开,无面缓步走进去。 雪飞鹏再也忍不住,嗫嚅问道:“你,你到底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地狱。”无面答覆是如此可怕。 雪飞鹏脚步不由一顿,但随即又举起脚步。 无面道:“怎么!又不害怕了?” 雪飞鹏苦笑,道:“你要杀我,根本就用不着如此麻烦。” “很好,你总算明白了。”无面脚步不停。 雪飞鹏亦步亦趋,就像是一个已丧失生命的傀儡。 他的思想事实已接近麻木。 至于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当然想不到,也没有去想。 夜已深,有星,没有月。 那座奇怪的庄院,在黑夜中,就像是一头奇大无比的怪兽,随时都准备噬人。 沈胜衣现在就正走向这头怪兽。 他的身形非常轻盈,蛇行鹤伏,从松林中掠出来。 周围异常静寂,仿佛鬼域。 没有风,日间的松涛巳不复听到,虽然有声,却是那么的单调。 更寂静的环境沈胜衣也到过,寂静对他来说也根本不会构成戚协。 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越寂静时反而越安全,因为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变得清楚起来。 出了松林,沈胜衣的身形立即就迅速移动,在移动之前,他已经绝对肯定,周围都没有人。 除非那些人的功力比他更深厚,能闭息静气,令他一无所觉,又或者躲藏的方法很特别,很隐秘,匪夷所思。 眼前是一片奇闻的草原,但夜黑如此,他又已换过一袭暗的衣服,纵然目力如何再好,若不在近距离,真还不容易觉察。 他的衣袖衫角都已经束起来,行动虽快,并没有发出声响,而他的脚步更就起落无声。 他迅速掠过了那片草地,身形一伏一起,再一个起落,已落在土沟之旁。 土沟的水中有星光,那些刀尖已暗淡,不是很小心观察,根本就察觉不到。 沈胜衣沿着土沟向东移动,几个起落,已移出数丈。 他的起落并不快,距离也不大。 无论他移身何处,周围的情形看来都并无多大的分别。 他看来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一双眼已然眯起来。 停留了片刻,他才再移动,又旁移数尺。 周围仍然是一片寂静,庄院内更没有任何的反应,沈胜衣事实上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对面墙壁上,右手一探,终于将腰间长剑抽出来。 他的手是那么稳定,拔剑出鞘,竟然听不到丝毫的声响。 然后他又横移了三尺,手中剑突然飞出,射向对面的墙壁。 “叮”一声,那支剑插入对面墙壁的一条缝隙内,没入差不多半尺。 沈胜衣的身形亦同时一动,疾向前射了出去,“飕”地从土沟之上越过,脚尖落处,正立在剑柄之上,看似便要堕下去,但始终没有。 他双手一落,正好覆在墙壁上,右掌一插,插进了一条石缝,身形于是更稳。 这时,他的脚才一勾一跳,将那枝剑从缝隙挑出来,左手一探,接过正着。 他整个身子也就以那支右手支持,虚悬在半空,这在他虽然并不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但时间一久,亦甚成问题。 他目的当然不是要虚悬在那里,剑在手,一口真气提起来,右手一按,整个身子就往上疾翻,“呼”的竟翻上两三丈高,那右手再探,已然扳住了墙头。 他的腰身接着一缩,掠上了墙头。 在墙头之上,并没有倒钩或者什么,一切都与一般庄院的围墙不相同。 那与城墙的结构却是大同小异。 沈胜衣身形一翻,已翻入墙上暗影之中,一动也不再一动。 居高临下望去,庄院中一片阴森,一些灯火也看不到,也静寂如鬼域。 沈胜衣等了一会,见仍然没有任何发现,索性在墙头坐下,细意打量下面的环境。 他看得并不太远,也看得不怎样真切,眼前的环境实在太暗,远一些便已看不清楚。 ——该从那里着手? 沈胜衣心中盘算,对于这里他实在不太熟悉,一直以来,他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明出明入,绝少这样。 他到底是一个侠客,代表着正义与光明。 高墙之下,遍植花木,花木丛中,暗如泼墨,沈胜衣虽然目光锐利,亦不能够看得仔细。 他坐在墙头暗影之中好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将剑纳入鞘内,站起身来。 黑夜中高墙仿佛无尽,他站在那里。,看起来就更特别显得孤独。 他顺步向右边走去,走得并不太快,但也不太慢。 墙外草地空旷,远处的松林就只见黑影,墙内屋宇鳞次栉比,却连一点灯光也没有,幽然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与恐怖。 他越走就越觉得这幢庄院的宽阀实在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像这么大的一座庄院,竟然就只得无面一个人,他实在难以置信。 每隔相当距离,墙边就有一道石级往下伸展,沈胜衣只是在经过的第一道石级之前稍为一停,然后就继续前行,没有再停下。 墙内始终都没有任何异样,沈胜衣的信心终于已有些动摇。 这个庄院之内纵然并非只得无面一个人,相信也不会太多。 沉吟着,他在一道石级之前停下来,只一顿,终于踏着石级走下去。 那道石级竟然有六十级之多,石级的尽头是一条白石小径,蜿蜒于花木之间。 沈胜衣下了石级,走进小径内。 从高墙上下望,那片花木,占地并不广,那条小径却异常的长,沈胜衣沿着小径走了好一会,竟然还未走出那一片花木之外。 他一直小心周围有没有异样,却没有在意那条白石小径,到他在意的时候,才发觉那条小径弯折之处,实在多了一些,而岔路也一详。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直都没有转进岔路,到现在他才发觉那些岔路与这条小径其实并没有多大不同,他根本就分辨不出到底是走在小路上,还是已经转进了岔路。 原来是一个花阵。 沈胜衣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脚步旁移,转进了条岔道。那条岔道在他进入的时候,看来好像是有些不同,可是到他进去,却发觉完全一样。 原来两旁是花木,脚下是白石小径,仰望是黝黑的夜空,点缀着疏落而譬淡的星光。 岔路中又有岔路。 那条岔路长最多三丈,沈胜衣缓步走到了尽头,心念一动,突然抓住了一条花木的横枝,随手拗断。 他就将那截断枝放在白石之上,才往前走去。 这一次他的脚步放得很长,迅速的前行,遇弯转弯,心中一边默数。 转了七七四十九个弯,他的脚步陡然一顿,停下来。 在他前面的白石径上,赫然就放着一条断枝。 那条断枝也绝无疑问,就是他方才折下的那一条,他走了那么一段路,也绝无疑问就是在不停的打转,最后又转回原来的地方。 这座庄院果然不简单。 他沉吟于石径上,对于五行六爻,奇门遁甲这种学问他虽然稍有涉猎,但是并不精,而黑夜之中更就难以分辨得出来。 他左手的剑终于一翻,横在身前,准备向花木丛中闯进,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冷笑声。 这种冷笑声听来还不陌生。 沈胜衣很自然的想起了那个无面,他没有移动脚步,静立在原地。 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即传来:“所谓侠客原来是这样。” 沈胜衣听得出是孙九娘的声音,却只有苦笑。 “深夜偷入他人庄院,非奸即盗,你自己说该怎样?” 沈胜衣道:“庄院的规矩是怎样?” “妄入者死。”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那个声音接道:“你当然不会就此认罪自杀。” 沈胜衣只有叹气,目光盯着右方,声音正是由那儿传来:“凭我的本领,却又对付不了你,那你该如何是好?” 沈胜衣没有作声,事实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之下,也不知道该怎样说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右方花木丛中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碧绿色的灯,就像是鬼火一样,飘浮在花木之上。 无面的声音接道:“跟着这盏灯走,逢弯左转。” 沈胜衣毫不犹豫,向着灯亮处走了过去。 左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到他转到第七个弯,他终于看到了那盏灯。 灯穿在一条细小的青竹枝之上,提在无面纤纤素手之中! 无面仍然是那一身装束,碧绿色的灯光照耀下,有如幽灵一样。 她的面上犹带着三分笑容,那种笑容却令人看来有不寒而粟的感觉。 沈胜衣甚至有些感觉,这个叫无面的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来自冥府的幽灵。 这种感觉是不是太荒谬? 花木丛中本来没有风,这时候仿佛阴风阵阵,沈胜衣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感觉,但仍不由打一个寒噤。 他继续向无面走去,无面距离他不过两丈到三丈,可是这个距离却始终保持不变。 无面就像是一匹轻纱,无声的在石径上滑过。她的笑容虽然阴森,但看来并没有恶意。 再转一个弯,两人终于出了花丛,却竟就是沈胜衣方才进来的地方。 无面自石级之下停下脚步,将手中灯举高了一些,在密室之中,她并无面目,现在却已完整无缺,看来又是那么的真实。 她笑问:“公子有没有什么损伤?” 沈胜衣摇头,道:“托姑娘洪福,什么损伤也没有。” 无面笑笑道:“看来公子的运气真还不错,正好撞上我在墙头上走过,才发现公子在花木丛中打转。” 沈胜衣道:“这是一个花阵。” 无面道;“按北斗星排列,公子对于这种伎俩相信也知道一些!” 沈胜衣道:“知道得并不多。” 无面的目光落在沈胜衣手中的宝剑上:“那么公子就应该知道,花木丛中必然还有其他的设置埋伏。” 沈胜衣道:“可惜在下看不出来!” 无面道:“有些花木是用铁铸的,公子若是用剑削上去,触发了机括,花阵中就会万箭齐发,到时候我就算赶到来,也没有用的了!” “在下先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无面反问道:“你完全相信我的说话了?” 沈胜衣笑道:“我实在想不到姑娘有什么理由欺骗我。” 无面目光凝在沈胜衣面上:“你比我意料中的还要镇定,名人到底是名人!” 沈胜衣仍在笑,却笑得很苦涩。 无面接道:“你现在仍能够笑得出来,也实在令我不能不佩服。” “这是因为我除了苦笑之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无面一笑,再次举步,往石级上走击,沈胜衣只有跟着。 无面走得并不快,沈胜衣亦步亦趋,走来更就辛苦。 走着,无面忽又问:“公子是不是觉得很尴尬?” 沈胜衣道:“嗯。” 无面道:“在进来之前,公子有没有考虑到会变成这样?” “没有。”沈胜衣回答得非常干脆。 “应该没有的,正如一个贼,在他做贼之前若是已经考虑到被人抓住了会有什么收场,根本就不会去做贼的了。” 沈胜衣没有作声。 “我以贼来作譬喻,公子心里一定觉得不怎样舒服。” 沈胜衣道:“那是没有办法。” “公子在进来之前,想必完全就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收场。”无面吁了一口气:“当然了,以公子的武功,原该就不会将这地方看在眼内。” 沈胜衣叹息着道:“若是这样,今天中午我便已在庄内到处乱闯。” “那是说公子对这个地方还有一些顾虑。” “姑娘应该看得出来。” “其实公子就是横冲直撞,也没有人能够干涉。” 沈胜衣没有回答,无面又道:“也许就因为公子是一个侠客,是一个白道江湖人。” 沈胜衣只有一声苦笑,道:“姑娘到底要怎样?” “你说我能够怎样?” 沈胜衣说不出,无面又问:“公子会不会束手由我处置?” 沈胜衣道:“不会。一 无面笑起来:“公子倒是回答得很干脆,难怪江湖上的朋友都说公子是一个快人。” 沈胜衣追问:“姑娘深居筒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怎么如此清楚?” “公子好像忘记家父原也是一个江湖人?” 沈胜衣道:“令尊对我却似乎特别有印象。” “方今江湖上,有那一个比公子还要有名?” 沈胜衣没有回答,这时候,他们已走在城墙之上,无面忽然又道:“公子的剑仍握在手上,莫非还要闯下去?” “岂敢。”沈胜衣回剑入鞘,无面接又道:“人说公子是一个君子。” “你看我像么?” “不太像,但总比一般君子好得多。”无面笑道:“君子可以欺其方,所以要对付公子,看来还不太困难。” “姑娘耍怎样对付我?” “不怎样,只是要公子立个毒誓,以后不再进这个地方,也不得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可以,只是我也有一个条件。?”沈胜衣道:“请姑娘将雪飞鹏放出来。?” 无面道:“雪飞鹏并不在这里,他已经追随雪漫天离开了。” “姑娘终于承认雪漫天曾进来这座庄院的了。” “有一点公子大概也可肯定,雪漫天并不是被迫进来,关于这些事情,相信雪漫天能够给他儿子一个满意的答覆。” _我们……一 “冒漫天也许亦会给公子两人一个很满意的答覆,这种可能性当然并不大。” “因为我是一个局外人,他甚至有权不回答。” “也许公子可以迫他说出来,不过,我并不以为公子会对他采取任何手段。” 沈胜衣默然半晌,道:“他们父子真的已经离开了?” “现在你若是赶去,也许还能够见得到他们。” “他们往那个方向走?” 无面沉吟了一下,道;“他们现在在东平镇的大方客栈之内。” “我知道这间客栈。” “若是赶得及,你可以在大方客栈内找到他们。” “如此在下告辞了。”沈胜衣长揖到地。 “公子不必这样多礼。”无面没有还礼,冷冷地盯着沈胜衣。 沈胜衣横移两步,身形方欲拔起来,无面又道。“只是公子就这样离开,不觉得过份一些?” 沈胜衣叹息着道:“这件事在下实在抱歉得很,还幸只是折断了花阵中的一条横枝。” 无面冷冷地道:“我没有要公子赔偿,也不想多说什么” 说话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沈胜衣不由苦笑,道;“姑娘若真是这样做,在下反而会觉得好过一些。” “我不想多事,亦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公子能否保证?” “还要待我看过雪漫天父子后才能够作出决定。” “无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有一件事我必须再提醒你。” “什么事情?” “这个地方并不是随便可以进出,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姑娘说得很清楚,在下也说得很清楚的了,只要雷漫天父子平安无事……” 无面摇头,仰天望了一眼:“这个时候本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所以在下还是尽快离开。” “日间我请公子离开,乃是由正门,因为公于是我由正门请进来的。” “姑娘的意思在下明白。”沈胜衣目光一垂:“在下怎样进来就准备怎样离开。” “在离开之前,我还想请教公子一件事。” “姑娘请说。” “武功。”语声一落,无面连人带灯突然飞向沈胜衣,碧绿色的灯光一闪,无面的五指已凌空扣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偏身一闪让开,倒踩七星,再退十四步,无面步步进迫,那支手或抓或插,或扣或截,都不离沈胜衣的要害。 沈胜衣身形急变,一面道:“姑娘好毒辣的手法,莫非要取我性命!” “能够取一定取。“无面说话中身形更加迅速,就像一条毒蛇也似,一顿一标,紧紧追着沈胜衣,不放松。 沈胜衣没有还手,只是闪避,闪避不了唯有退,一百招下来,他巳被迫退三十六步。 无面出手不停,一面追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在下理亏,焉敢还手?”沈胜衣继续退后。 无面身形更迅速,紧追着沈胜衣,人与灯光刹那间仿佛化成了一条碧绿色的光线,一直飞射向沈胜衣。 沈胜衣只有退后,迅速间退出了数十丈,忽然道:“在下已经向姑娘赔罪道歉,姑娘又何必苦苦追迫?” 无面没有回答,碧绿色的灯光闪烁中,又攻出七十二招。 沈胜衣身形飞舞,竟然又闪避过去。 无面再一招攻出,人与灯有如闪电,疾击沈胜衣。 这一次沈胜衣已闪避不了。 他身形陡然一顿,双手一合,“分花拂柳”,“拍拍拍”连接无面三指疾点,再接一掌。 无面娇笑一声,突然收住了身形,道:“要迫你出手实在不容易!” 沈胜衣一怔,道:“姑娘武功高强,在下佩服。” “这种客气话,还是不要说了。”无面娇笑连声:“凭我的武功,要将你留下也成问题,其他的还用多说?” 沈胜衣没有作声。 无面接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若是为了一条死规矩变成死人,未免就太蠢,你看我也不像一个很愚蠢的人,是不是?” 沈胜衣只有苦笑。 无面亦自笑道:“所以我只有请你走了。” 沈胜衣再一声:“打扰了。”身形一动,已掠上墙垣上。 无面居然还道:“你小心一些,莫要摔坏了” “在下自会小心。”沈胜衣身形一翻,往下掠了下去。 他几乎就是贴着墙壁落下,落下之势甚急,眨眼巳过了大半,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双手一翻一按。按在墙壁上,身形借势用力,横射而出,从土沟上掠过,掠上对岸。 无面看在眼内,沈胜衣身形才翻过墙垣,她的脸上已一丝笑容也没有,代之而替的,是冰石一样冷酷的表情。 她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就像是两支利剑。 沈胜衣当然看不到,身形一动,朝无面一抱拳,才转身离开。 从下面看来,无面就像是一团萤火,迷蒙而不很真实。 沈胜衣走前数丈,再回头望去的时候,无面已消失不见。 他脚步不停,继续往松林那边急急掠去。 楚浪也就在那边等候着他,不等他走近,巳从树丛中掠出。 沈胜衣反而吁了一口气,问道:“你没有什么事吧?” “没有。”楚浪转问沈胜衣:“大哥方才是不是与人在墙头上动手?” “就是与那个无面。” “她发现了大哥的行踪?” “一进去她就发现了。”沈胜衣苦笑:“这个人绝不简单。” “武功怎样?”楚浪道:“大哥不是被他迫出来的吧?” “不是——是她请出来的,只不过没有再大开中门。” “所以大哥是怎样进去就只有怎样出来?” “正是如此。” “方才我看见墙头上一点灯光飞来飞去,也知道大哥巳被发现,只不知……”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发现,若说是碰巧撞上,那就未免太巧了!” “可不是。”楚浪接问:_除了无面之外,大哥可有遇上其他人?” “没有。”沈胜衣啷嚷道:“似乎整个庄院之内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不可思议!”楚浪忽又问:“她的武功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 沈胜衣道:“一般江湖人肯定绝不是她的对手。” “比起大哥?”楚浪显得有些紧张。 “我相信可以打败她,但肯定绝不是弹指间的事情。” 楚浪这才吁一口气:“如此大哥怎么不将她抓起来?迫问究竟。” 沈胜衣苦笑:“她一直都客气得很,后来虽然动手,也只说不过是想一试我的武功。” “大哥所以就凶不起来?” 沈胜衣苦笑一下,道:“这个人是一个聪明人,她所以一直对我客客气气,除了摸不透我的实力之外,只怕还有其他的原因。” “经过这一试,她对于大哥的实力相信已经有一个认识,若是再出手……” “相信我难免一败。” “大哥却是前后两次都不肯认真对付她。”楚浪忽然亦一声苦笑:“看来做一个侠客,实在不是一件很写意的事情!” 沈胜衣摇头一声微喟。 “可是若换转是我,也会这样做。”楚浪搔着脑袋:“这次我们又是白费心机的了。” “未必。”沈胜衣道:“我离开之时已告诉我雪漫天、雪飞鹏父子的下落。” “是真的,他们在那里?在庄院之内?”楚浪一连串追问着;“在庄院之内作甚?” “他们已不在庄院之内了。” “那在什么地方?那个无面有没有说出来?” “说是说了。”沈胜衣目光一转:“至于是否事实,却是有待证明。”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楚浪急不及待的追同。 “大方客栈!”沈胜衣补充道。“东平镇的大方客栈,只要我们赶得及,还可以在那里见到雪漫天父子。” “是那个无面说的?”楚浪皱眉道:“会不会是欺骗我们?” 沈胜衣道:“似乎她没有理由说这种谎话,我们还是快些赶路。”随即奔出。 楚浪紧跟在后面,走进松林中。 他们索性就走在那条白石小径之上,沈胜衣还亮起了一个火摺子。 在他们来说,现在已没有所谓秘密的了。 第五章 容颜已非旧,是否已易容 火摺子的光芒逐渐去远,风吹过,一株松树上簌的一下轻响,一条人影,幽灵般掠下来。 他身材高胖瘦,白发苍苍,面色亦有如白雪,就连一双眼睛,也是只见眼白,却穿着一件黑衫,那之上绣着一支大怪兽。 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兽。 这个人不是无珠又是谁? 看情形,他是早巳藏身在树上,沈胜衣的出现他也许已经看在眼内。 楚浪当然更就很难瞒过他,可是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目送火光消失,整个身子仿佛与黑暗融合在一起,陡然又一亮与黑暗分开。 无面手掌灯笼,已来到了他身旁,她虽然面目仍然存在,灯光下看来已变得艨胧。 无珠没有回头,都仿佛已知道无面来到了身旁,忽然道:“放这个人离开,始终会有后患。” “除了放他离开,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有——你当然也知道主人一样有。”无珠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 “主人这样做,当然有他的道理。”无面笑笑。“这么多年来,主人就只是出错过一次,那一次虽然错得很厉害,终究来说,还不是主人的错误。” 无珠忽然问:“那个姓沈的,你试过他的武功,觉得怎样?” “很好。”无面的眼神,突然寒了起来。 无珠道:“你说的很好,应该就真的不错的了。” 无面沉声接道:“你我相信都不是他的对手。” 无珠白垩一样的面色刹那仿佛更白,道:“你没有看错吧?” “若是怀疑,你不妨去一试。" 无珠冷笑道:“有机会我会试的。” 无面喀喀一笑,目光一闪:“他们现在就是往大方客栈找雪漫天。” “大方客栈?” “不是动手的好地方,那里太热闹。”无面笑笑,主人叫我嘱咐你走一趟,不是叫你去动手打架的,只是去看看雪漫天。” “不是已经有人看着他的了?” “少主的经验不足,只怕会露出破绽来。” “为什么不叫你去?” “我么?太惹人注目了!”无面娇笑不绝:“你不愿意是可以跟主人说。” 无珠嘿嘿一声冷笑,没有说话。 “该走了。”无面人与灯往后飘移。 无珠这才道:“我倒不相信雪漫天敢怎样。” “他当然不敢,不过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是不是?” 无珠闷哼,身形忽起,“飕”一声,箭一样射上了旁边的一株松树之上,再一晃,便已经消失不见。 无面目送无珠消失,脸上露出了讥诮之色:“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小孩子一样。” 语声未已,她已经转过身子,手把灯笼,向来路走回去。 风吹萧索,灯光迷蒙,使她看起来,简直就与幽灵无异。 夜更深。 大方客栈是东平镇最大的一间客栈,也是最好的一间,包括房间的舒适,食物的精美。 客栈相连着一间酒楼,话虽说只供应客人的膳食,街外的生意,也一样做的。 这时候,酒楼早已经停止营业。 门却仍未闭上,昏黄的风灯之下,站着一个店小二,巳一面疲倦之色,但仍然站在那里,若有所待。 长街寂静。 绝大多数的人这时都已入睡,这个店小二到底在等待什 么? 夜风吹飘,雨片落叶在石板上打滚,天地间充斥着一种难 以言喻的苍凉。 店小二仿佛已感觉到夜深的寒意,半缩着脖子,双手抱着肩膀,一派瑟缩的样子。 更鼓声传来,已接近三更。 寂静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店小二一听,立即就精神大振。 他立即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两个人正从街口转角处转进来,当先一人,长衫潇洒,散发披肩,正是沈胜衣。楚浪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还未来到客栈前,那个店小二巳急步迎前去:“两位公子……” 沈胜衣一怔,停下脚步,楚浪亦觉得奇怪。 店小二这才接道:“两位可是沈公子与楚公子?” 沈胜衣道:“你怎会认识我们?” “是两位就好了。”店小二轻松的道:“我还怕不是呢?” “老哥,到底是什么回事?” “两位请!”店小二只顾摆手请他们走过去。 楚浪忍不住追问。“到底是谁叫你在这里等候我们的?” “雪大爷。”店小二终于回答:“雪大爷已等了两位很久了。” 楚浪脱口道:“是那位雪大爷?雪漫天?” 店小二抚掌笑道:“两位能够说出雩大爷的名字那就更不会错了。” 沈胜衣道:“雪漫天现在在那里?客栈之内?” 店小二道:“正是,两位,请……请,快请。” 沈胜衣道:“雪漫天是什么时候进店来的?” 店小二道:“黄昏时分。” “一共几人?”沈胜衣急问。 “两个,那个听说是他的儿子,叫做雪……” “是不是雪飞鹏?” “对,就是雪飞鹏,雪大爷是这样叫他的。” 说话间,两人已随着那个店小二走进了客栈之内。沈胜衣随又问道:“他们是住在……” “玄字二号房,小的带两位去。”店小二领在两人之前,绝无疑问,他是受了很大的好处。 店内还有另一个店小二,见了他们,亦是哈腰打揖,一面忙将门关上。 玄字二号房在二楼,房中仍有灯光。 店小二走到房门前,道:“就是这间了。”再前一步,先去拍门。 一个声音在内传出来:“谁?” 店小二道:“雪大爷,沈公子他们来了。” 那声音接道:“门没有关,进来。” 他并没有说谎,店小二果然一推门就打开,忙道:“公子请进!” 沈胜衣楚浪相继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桌子,一个中年人就坐在桌旁,在他的身后,垂手站立着一个少年。 沈胜衣两个人都不认识,楚浪却认得出来,一步抢前,道:“雪老伯。” 雪漫天目光落在楚浪面上:“楚浪,没有什么吧?” “没有。”楚浪转向那个少年:“飞鹏。” 那个少年绝无疑问就是雪飞鹏,应声看了楚浪一眼,又垂下头去。 “老弟,你到底怎样了?”楚浪急问,便待走前。 雪漫天霍地一伸手,拦住楚浪:“你不要理会他。” 楚浪一呆,停下脚步,雪漫天转向那店小二,道:“没有你的事了。” 店小二道:“我们可以休息的了?” 雪漫天点头,那个店小二退了出去之后,雪漫天这才转向沈胜衣,道:“沈公子么?” 沈胜衣一抱拳:“雪老前辈。” 雪漫天道:“久仰公子侠义无双,名震江湖。” 沈胜衣道:“前辈言重。” “客气客气。”雪漫天一摆手。“坐,请坐。” 沈胜衣一旁坐下来,雪漫天随即替沈胜衣斟下了一杯茶。一面道。“楚浪,你也坐。” 楚浪一旁坐下,目光不离雪飞鹏。 雪飞鹏却好像已不认识他,望也不望他一眼。 雪漫天接道:“公子请茶。: 沈胜衣道:“不敢当。”接过茶杯,微上沾唇,又放下来。 雪漫天目注楚浪:“你要不要一杯茶一清喉咙?” 楚浪讷讷道:“我要自己来得了。” 雪漫天也不多说,转向沈胜衣:“公子侠义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前辈,关于这件事……” “大家是有些误会了。”雪漫天笑笑:“有个老朋友,要见我一面,我想来去不过三几天,实在用不着惊扰家人,所以并没有交代就离开,想不到竟引起犬子的误会。还惊动了两位。” 楚浪插口道:“雪老伯……” 雪漫天截口道:“飞鹏少不懂事,又没有江湖经验,难免就大惊小怪。” “我们也吓了一大跳。”楚浪紧紧迫问:“那个没有面目的女人……” 雪漫天笑道:“飞鹏酒后眼花,看错了,世间上,又怎会有人没有面目?” 楚浪道:“那个无珠……” 葺漫天道:“是我的老朋友,他不错是一个瞎子,也喜欢开玩笑……” 楚浪道:“那只是玩笑?” 雪漫天道:“当然了,害得飞鹏吓了一惊,我那个老朋友也觉得过意不去。” 楚浪没有作声,沈胜衣也没有。 “不过飞鹏的胆小,却变成了笑话,也难怪,我本就不想他涉足江湖的。” 沈胜衣终于问道:“那头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物,也是个玩笑?” “也是。”雪漫天一些惊讶也没有。 沈胜衣道:“以晚辈所知,那是西方魔教的标记。” 雪漫天道:“西方魔教?这个恕老夫就不懂了。” 沈胜衣道:“这个西方魔教当年为患江湖,人尽皆知……” 雪漫天却问道:“当年是多少年?” “20年之前。”沈胜衣道:“前辈真的全无印象?” 雪漫天道:“老夫本来就不是一个江湖人,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本就不怎样清楚。” 沈胜衣道:“前辈那两位朋友……” “以我所知与公子口中的魔教并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犬子所说的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物,他大概也是一时眼花,看得不甚清楚,胡言乱语。” 雪漫天语声一顿,转向雪飞鹏:“飞鹏,你说是不是?” 雪飞鹏微一颔首,道:“是——” 楚浪急道:“老弟,你最初可不是这样说的,当时你也没有醉。” 雪飞鹏没有作声。 雪漫天笑笑,道:“犬子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喜欢说谎,关于这件事,我已经骂过他,教他看不真切的,分辨不到的,就不要胡说八道。” 雪飞鹏的头垂得更低。 楚浪盯着他:“老弟,我们是老朋友了,你是怎么的性情,我难道不清楚。” 雪漫天截口接道:“知子莫若父,连我这个做父亲的,有时也不清楚,何况其他?” 楚浪目光一转:“老伯……” 雪漫天又截道:“总之,这是一场误会,有麻烦你们的地方,我们父子在这里陪罪,两位若是要赔偿什么,两位亦无妨开口。” 楚浪不由一呆,沈胜衣抱拳,道:“前辈言重,晚辈并不是那种人。” “那就恕老夫失言了。”雪漫天大笑道。 沈胜衣接道:“这位楚老弟当然也不是那种人。” 楚浪立即道:“我不是,飞鹏——你若是这样以为,那就太不够朋友了。” 雪飞鹏轻叹一声,并没有说话。 沈胜衣看着他,心中疑惑重重,却没有说出来。 雪漫天接道:“赔钱给两位,既然不成,那就只有陪罪了。” 说着雪漫天站起身子,当头向沈胜衣楚浪一揖,雪飞鹏亦学着一揖。 楚浪不禁啼笑皆非,沈胜衣忙一偏身,道:“晚辈不敢当。” 雪漫天随即坐下,道:“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一场误会,两位不必多心。” 沈胜衣道:“前辈的意思,到底要我们怎样?无妨直说。” “快人快语,好!”雪漫天一笑,道:“老夫也不转弯抹角,直说的了。” “武林中人,本该如此。”沈胜衣话中有话。 雪漫天忙纠正道:“老夫并不是武林中人,公子最好留意这一点。” 沈胜衣没有作声,就是楚浪想说话,也给他摇手阻止。 雪漫天接道:“老夫只想请两位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沈胜衣道:“这就是前辈心中的说话么?” “话是我亲口说的。”雪漫天沉着脸:“公子还怀疑什么?” 楚浪尚未说什么,沈胜衣已应允道:“既然如此,我们告退了。” 楚浪急嚷道:“沈大哥,我们……” 沈胜衣道:“人家既然不欢迎我们过问,我们总不成硬要着管,查根问底。” 楚浪嘟喃道:“这真是——” 沈胜衣伸手搭着楚浪肩膀,道:“我们走……” 楚浪方待要反对,忽然省起了一件事,终于点头:“好!”霍地转对雪飞鹏,道:“我们的交情。到这里算了。” 雪飞鹏“哦”的一声,但要说什么,却给雪漫天按住,道:“我本就不想他结交江湖人。” 楚浪真的怔住,瞪着雪漫天,沈胜衣即时道:“既是如此,前辈以后得小心管教了。” 接一拍楚浪肩膀,道:“我们走!”起身举步与楚浪往外走去。 雪漫天目送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到沈胜衣反手将门掩上,他眼角的肌肉才抽搐起来。 雪飞鹏吁了一口气,亦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来,眼神闪电般有寒光一闪。 这一闪之中,仿佛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 这与他以前的眼神巳不是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同。 一个本来忠厚的少年,怎会变得邪恶起来呢? 夜深入静,长街上除了沈胜衣楚浪,一个人也没有。 出了客栈,沈胜衣就陷入沉思之中,一句话也都没有说。 楚浪跟了一段路,见沈胜衣仍然不作声,忍不住问道:“大哥,是不是你发现了另外有途径,可以追查这件事?” 沈胜衣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发觉,问下去也没有作用。” 楚浪道:“雪老伯原不是一个这样不近人情的人。” 沈胜衣道:“他真的就是雪漫天?” 楚浪道:“这倒是真的,他们两父子,就是化了灰,我也认得出。” 沈胜衣道:“只是态度完全改变。” “改变得简直就像是第二个人。”楚浪沉吟道:“大哥,你看他们是不是受了什么威胁?” “应该是的。”沈胜衣道:“方才雪漫天的笑容并不怎样的真实,雪飞鹏亦似欲言又止。” 楚浪道。“我实在很想追问下去。” 沈胜衣摇头,道:“没用的,他们若是能够说,早就说出来,不用我们来追问了。” 楚浪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样?” 沈胜衣道:“本该留在那边客栈监视跟踪他们,可是,若真的有人威胁,是必定已经作好了布置,我们留在客栈中,是打草惊蛇。” 楚浪道:“出来也不是办法。” 沈胜衣道:“我们知道松林中那座庄院便已足够了。” 楚浪道:“大哥的意思,是先弄清楚庄院的底细?” 沈胜农肯定的道:“老弟,你放心,雪漫天父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他们也许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根本没有需要这样子约见我们。” 楚浪道:“他们真的准备我们来访的。”一摇头:“这件事真是不可思议。” 沈胜衣道:“不错。”忽问道:“你意思是怎样?” “怎样也要弄一个清楚明白。” “好!”沈胜衣点头,拍着楚浪的肩膀,一齐走前去,走进更静寂的街道中。 静寂的街道有如鬼域。 一阵奇怪的竹笛声随风吹过来,说不出的诡异。 沈胜衣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人手策竹杖从转角处转过来。 那是一个老人,白发苍苍,一身白布衣裳,面色亦是纸一样苍白。 他的口裹吊着短小的一枝竹笛,奇怪的笛声正是由这枝竹笛吹出来。 他闭着一双眼睛,却笔直走来。 竹杖点在石板上,发出一下下“笃笃”的声响,那个老人看来还是一个瞎子。 沈胜衣、楚浪也当然认不出这是无珠。 无珠那件绣着人首蛇身,乌翼蝠爪的怪物的黑衫已经换去,雪白的长衫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他无论怎样看来,却也只像是一个瞎子。 沈胜衣却感觉不像,虽然瞎子没有眼睛,但是有耳朵,现在应该听出已经是夜深。 一个瞎子深夜走在长街上,到底干什么? 楚浪有一种可怜的感觉,沈胜衣却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诡异。 那个瞎子一直向他们走过来。 距离逐渐的缩短,已一丈不到,就在那刹那,沈胜衣突然感觉一股杀气。 他“嗯”的一声,伸手一把拉住楚浪往身后一带。 瞎子的一枝竹杖即时向他们疾点过来,就像箭,就像是一条毒蛇。 沈胜衣剑立即出鞘,及时,以剑柄撞向刺来的竹杖。 瞎子的出手虽然快,沈胜衣的反应也绝不慢,第二杖刺到,沈胜衣剑锋已转过来,连挡瞎子刺来的七杖。 瞎子刺出虽一杖,到了沈胜衣身前,一杖已变成七杖。 沈胜衣的剑却并不慢,七杖接下,道:“朋友的身手……” 瞎子冷笑,又一杖刺出,刺到一半,却变了刺向楚浪。 楚浪刀已经在握,却还未斩出,沈胜衣已将那一杖以剑擅 开。 瞎子即时一张眼,并没有眼瞳,只见眼白,眼白如闪电。 楚浪与这目光接触,心头一寒,接一动,脱口道:“公子,这只怕就是飞鹏口中的无珠。” 瞎子一呆,竹杖又刺出,亦像闪电一样刺向楚浪的咽喉。 沈胜衣人剑一欺,剑截向来杖,三剑接下十二杖,道:“无珠,这算是什么意思?” 无珠没有作声,人与杖像化成一条毒蛇,飕飕的飞刺向沈胜衣。 沈胜衣剑一震,化成无数光点,一阵异响中,接下无珠的连串急袭。 无珠终于“开口一,一声“好”,杖左手交右手,右手交左手,左刺九杖,右刺八杖。沈胜衣只恐波及楚浪,一声轻吒,人剑迫前,剑挑刺劈削,人跳跃腾挪,接下无珠十七杖,居然还迫前了三尺。 无珠再一声:“好!”身形陡然又一变,人与杖突矮半尺,杖如毒蛇问路,掠向沈胜衣下盘。 沈胜衣轻喝一声,身形拔起,人剑如轮转,削向无珠的顶门。 无珠贴地一滚,弹起,竹杖标向楚浪,沈胜衣即时在楚浪身旁落下,剑一引,又封闭竹杖。 无殊旋即长身而起,杖刺沈胜衣咽喉,又急又狠。 沈胜衣剑一挑,间不容发将来杖震开,剑再引,贴着竹杖削向无珠前锋手。 无珠手一缩,杖脱手,沈胜衣那一剑便削开。 无珠的左手旋即将杖接回,从地下一弹,朝向沈胜衣小腹,一杖刺空,贴地一滚,杖已回到右手,斜刺沈胜衣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而诡异。 沈胜衣让开咽喉一刺,杖又已向肋下刺到,他再闪,哧的杖穿透衣袖,间不容发。 沈胜衣一面闪避,一面道:“我们与阁下并不认识,何以出此恶毒手法?” 无珠冷笑,杖连连进迫,沈胜衣或截或避,又问道:“阁下真的就是无珠?” 无珠冷笑道:“与你又何干?” “飕”一声,一转身,杖从肋下倒穿而出,又刺向沈胜衣的咽喉要害。 沈胜衣一剑封开,突然冷笑:“阁下再这样,莫怪在下不客气的了。” 无珠身形变换,只当作没有听到,迅速又刺出数杖,每一刺都是要害。 沈胜衣倒踩七星,衣袂声响中,连攻十三剑,人剑齐飞向无珠。 无珠以攻还攻,封一剑,还一杖。 剑杖相交数十次,沈胜衣猛喝一声,剑一抡,“刷”的将竹杖砍下两尺一截。 无珠一缩躲不开,杖当剑使用,“哧哧哧”接连三刺,仍不离要害。 沈胜衣剑动人动,一转一绞,接连之后“刷刷刷”三声”又将竹杖削下三截。 每一截的长短竟都像差不多。 无珠的面色刹那仿佛更白,双臂一抡,“呼”一声,仿如长了对越膀,飞上了路旁高墙,手中断杖接脱手,如箭射向沈胜衣。 沈胜衣身形方动,杖已射至,剑急引,“刷”地将断杖挑飞,方待追,无珠已在高墙上一个起落,掠出三丈外。 他身形不停,甫落即拔起,接连三个起落,斜刺里一掠。“呼”的掠过了一个院子,掠上一户人家的屋脊之上。 楚浪瞥见,脱口道:“大哥快追!” 沈胜衣摇头,反而按住了楚浪,道:“即使追,未必追得及,看他的行动,对于周围的地形,显然清楚得很,早已安排了去路。” 楚浪道:“那就由得他离开?” 沈胜衣道:“只有这样的了。” 楚浪道:“大哥,你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雪飞鹏口里所说的无珠?” “是亦未可知。” “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来杀我们?” “我看,他并没有太大的决心来杀我们。” “怎会的?方才他的出手那么凌厉,唯恐我们不死似的。’’ _他的出手虽然凌厉,杀气并不足,一直到被我们躲开了几次,杀气才凌厉起来。” 楚浪道:“我却是感觉不一样。”他摸着脑袋,接道:“看来这一次回去,我真的要痛下苦功练好武功和轻功。” 沈胜衣道:“江湖道险,我却是主张你换个第二种工作,莫做保镖。” 楚浪沉默了一下。 沈胜衣一声叹息:“保镖虽然是一种正当的工作,凶险却未免太大,一个失闪,便会有生命的危险。” 楚浪苦笑道:“我从来部没有考虑到这……” 沈胜衣道:“现在不妨考虑一下。” 楚浪道:“大哥说的也许是。” “好像无珠这种高手,江湖上虽然不太多,却也绝不少。” “今夜若不是有大哥在一旁,我就是有十条命,也死光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人在江湖,本就是随时都在死亡的阴影中。” 楚浪道:“大哥都是在江湖之上徘徊不是?” 沈胜衣仲天叹息,道:“任何人到了我这个地步,要退出江湖,都已太迟。” 楚浪似明白,又似不明白,想想道:“大哥,现在我们该怎样?” 沈胜衣道:“所有的店铺现在都已休息,幸好距离天亮已经不远。” 楚浪道。“我们就到处走走,说不定又有人来偷袭,说不定我们能够将之抓住呢。” 沈胜衣淡然一笑,继续走前去。 冷月这时候已经西斜,石板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无声的移动。 风也更萧瑟了。 灯光在摇曳,雪漫天坐在那里,就像是呆子一样,又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死人。 雪飞鹏在看着他,雪漫天仿如并无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吁了一口气。 雪飞鹏即时忽然道。“你看他们会不会再找来?” 雪漫天身子一抖:“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看不透。” 雪飞鹏道:“沈胜衣的武功果真那么厉害?” 雪漫天淡然道:“为什么你不去一试?这岂非更加清楚?” 雪飞鹏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雪漫天道:“那是你的事,你喜欢怎样就怎样,何必多说?” 雪飞鹏冷笑:“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这也不像是雪飞鹏说话的态度。 雪漫天混身一颤,道:“请恕罪。”他的语声异常的沙哑,这然更就不像父亲对儿子说话的态度。 可惜沈胜衣现在并不在,也听不到,否则他一定会发现,他们完全不像是两父子。 雪飞鹏一声冷笑,道。“你心里其实很不舒服,是不是?” 雪漫天淡然一笑,雪飞鹏接道:“可惜我并不是你真正的儿子,你虽然很想教训我一顿,却又不敢动手。” 雪漫天道:“少主言重。”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称呼,这个雪飞鹏竟变了雪漫天的小主人。 他的语声完全不像是雪飞鹏的语声,可是相貌却完全一样。 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雪漫天又沉默了下去,雪飞鹏盯着他,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幸好有我在一旁,否则方才在沈胜衣面前,真不知道你会怎样说话。” 雪漫天没有作声,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雪飞鹏的目光逐渐亮了起来,闪亮得就像是剑光一样,却要比剑尖似乎还要锐利。 雪漫天垂下头,甚至不敢望雪飞鹏一眼。 雪飞鹏的目光锐利,充满了邪恶,沈胜衣若是仍在,只看这目光,相信便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内功精湛之极的人,才能够露出这样的目光,而且这种目光,好像充满邪恶。 雪飞鹏又怎会是这种入? 这个雪飞鹏绝无疑问是假的,也许是易容,甚至有可能是将雪飞鹏整块面皮剥下来。 真正的雪飞鹏到底在那里? 风穿窗吹入,雪飞鹏的目光才暗又亮起,一条人影随同穿窗飞入来。 无珠! 他仍然穿着那一身白衣,蝙蝠一样的飞翔,只见眼白的一双眼睛透着冷芒。 眼球没有,但他是否就真的完全看不见东西?一个瞎子又是否能够准确弄清楚周围的环境,又能够辨得出人在那里,又是什么人? 他穿窗而入,落在雪飞鹏身前,道:“少主怎样了?” “没什么。”雪飞鹏目光移落在无珠的面上:“是爹吩咐你来的?” “也许是怕少主不小心露出破绽。” “我像是这样不小心的人么?”雪飞鹏显得有些不悦。 无珠陪着笑:“当然不像。这只是主人一片爱护之心。” 雪飞鹏目光一落:“你怎么这种穿着,只穿上衬衣?” 无珠道:“出来时匆忙……” 雪飞鹏冷笑:“在我面前还是不要说谎好,我看你,准是给别人将外衣剥了下来。” 无珠道:“是我自己剥下的。” 雪飞鹏道:“为什么——要掩饰你的身份?你不是先找沈胜衣麻烦吧?” 无珠一呆,雪飞鹏的精明,实在令他意料之外,雪飞鹏接道:“一定是听了无面的话不服气,去找沈胜衣一斗?” 无珠又一呆,道:“少主英明过人,佩服。” “斗成怎样?” 雪漫天亦关心起来,盯着无珠。 无珠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要杀我,却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雪漫天轻吁了一口气。 雪飞鹏沉默下去,半响才道:“这个沈胜衣实在不简单,你既然不是他的对手,以我的武功要胜他,相信也不容易。” 无珠道:“但以二对一,却肯定可以杀死他。” “但却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雪飞鹏沉吟接道:“爹所以不许我们动他,相信就是这一个原因。” 无珠道:“方才在庄院那边,无面也与他过了几招。” 雪飞鹏冷笑,道:“你不必说,无面是奉命,所以才出手,你只是擅自作主。” 无珠垂下头,雪飞鹏接道:“这种事情我希望以后再不会发生。” 无珠“嗯”的应一声。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又道:“沈胜衣也实在太好管闲事。” 无珠道:“他人名震江湖称侠义无双,本就是好管闲事的意思,这个人迟早都会成为我们行事的绊脚石。” 雪飞鹏道:“我会考虑。” 一顿又说道:“相信爹已经有了分寸,作好了准备。” 无珠道:“也许就是了。” 雪飞鹏道:“这里暂时还没有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无珠才说了这两个字,雪飞鹏巳怒道。可是什么?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主人有说话吩咐下来……” “凭我的武功,若是保护不了自己,你在一旁,又有何作为?”雪飞鹏的语声说话都是那么冷傲,无珠的面包苍白。 他没有再说什么,雪飞鹏接道:“出了什么事,爹面前有我担承。” 无珠点头,双袖一拂,身形呼的飞起,飞出了窗外,消失在黑暗之中。 雪飞鹏目送他消失,嘟喃道:“没用的东西,就是要惹我生气。” 他看来就像是一个纵坏了的孩子。 雪漫天不是他的爹,谁是? 没有风,但也没有闷焗的感觉,大堂中一片阴寒,却又不近乎冰冷。 雪飞鹏一步踏进来的时候,仍不免打了一个寒噤。 在进来之前,无面一直在他的面前,可是在进来之后,无面便巳不知所踪。 雪飞鹏不知道无面去了什么地方,一步跨进,更就为眼前的环境目定口呆。 那是一个宽阔的大堂,好像全部用石块砌成,两边两行粗大的石柱,人在当中,不难就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当门是一面石壁,上面雕刻着一幅非常奇怪的图画,雕刻着一个身材高大,散发披肩,面目狰狞,且长着两支牛角的怪人,拥着几个身材容貌妖冶之极,半身赤裸的女人,正在接受一群恶魔的膜拜。 那些恶魔无一不是奇形怪状。 壁画的前面,有一张石造的供桌,供桌与壁画之间,放着一张宽大的椅子,旁边有小几支架等物,都无不是用石雕成。 供桌前五丈,那该是大堂的正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石造火盘。 雪飞鹏就在这个火盘之前停下脚步。 这当然是真正的雪飞鹏,只不过,楚浪现在即使在一旁,只怕也巳认不出来。 他虽然是真正的雪飞鹏,他的相貌巳起了很大的变化。 可是雪飞鹏却完全不知道,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第二块铜镜,他的面上更没有任何的感觉。 “蓬一一声,石盘中突然冒起了一股火焰。 碧绿色的火焰,立时照亮整个大堂,雪飞鹏冷不提防,吓了一大跳。 他慌不迭的一步退后,眼前已因为那一阵强光而暂时失明。 到他的眼睛恢复正常的时候,石椅上已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装束与壁上面的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已有了颜色,一头金发怒狮般飞扬。 他的眼睛却是碧绿色。 在他的头上也竟然有两支角,两支银色的角,嘴唇突出两支獠牙,闪动着光芒。 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人,相信谁也难免大吃一惊,雪飞鹏也不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又倒退一步。 一阵可怕的笑声,即时在大堂中爆发起来,恐怖而响亮。 笑声在大堂中回荡,空气也仿佛被笑得片片碎裂。 雪飞鹏不由自主伸手掩住了耳朵。, 笑声又继续了好一会,才停下,雪飞鹏仍伸手掩住耳朵,又过了一会,才将手放下。 火盘中的火焰这时候又仿佛高了一些,雪飞鹏混身都被照成碧绿,那个怪人也没有例外。 他高坐在那上面,相貌虽然丑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尊严。 雪飞鹏有一种渺小的感觉,挺直的腰身不觉的佝偻起来。 那个怪人即道:“你就是雪飞鹏?” 雪飞鹏吃吃地道:“你到底……” 怪人道:“一般入都叫我做天魔,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是!”雪飞鹏这一声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奇怪自己竟会变得这么恭敬。 怪人道:“很好,雪漫天能够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应该很开心。” “我爹爹现在……”雪飞鹏急嚷:“现在到底怎样了?” 天魔怪笑道:“他很好,我的手下现在不多,好像他那么有用的人更少,我是不会随便将他放弃的。” 雪飞鹏道:“我爹爹是你的手下,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他说。” 天魔道:“他应该说的,之所以不说,原因亦不难理解,这些小事情,你应该去问他。” 雪飞鹏想想,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魔道:“什么人其实都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你爹是我的手下,是我的奴才,你也是,就已足够了。” 雪飞鹏一声冷笑。 天魔碧绿的眼睛仿佛盯稳了雪飞鹏,道:“你们这些孩子实在很不错,我挑选手下的眼光看来也还不太差。” 雪飞鹏呆望着天魔,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话。 天魔接说道:“你不必惊慌,事情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 雪飞鹏脱口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天魔冷应道:“雪漫天本该好好地教训一下你,怎能够让你用这种态度来跟我说话?” 雪飞鹏又是一呆。 天魔接挥手,道:“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雪飞鹏更加诧异,即惊且喜道:“我真的可以走,可以离开这地方?” 天魔怪笑,还未说什么,雪飞鹏话已经接上:“那我爹怎样?是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天魔怪笑道:“你听到那里去了?” 雪飞鹏道:_“你不是说……” 天魔道:“我只是叫你出去,出去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 雪飞鹏呆在那里,后面石壁即时轧轧移开,无面从一个洞中走出来,道:“这边走。” 雪飞鹏咬紧牙龈走了进去。 无面并没有跟来,石壁却轧轧关上,雪飞鹏一惊回望,脚下突然一软,疾沉了下去。 他脱口一声惊呼,眼前一暗一亮,身子随入一片灯光中。 昏黄而正常的灯光,来自一盏很正常的油灯。 雪飞鹏惊呼未绝,已落在一张软绵绵的绣榻上。 他闷哼一声,在绣榻上打了一个滚,落在地上,才发觉置身一个房间之内。 那个房间与一般的房间并无分别,阵设虽然简单,但也并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东西。 房间内并无其他人,雪飞鹏正在诧异,无面的声音巳传来:“这就是你的房间,早午吃饭的时候,自然有钟声通知。” 雪飞鹏仰首望去,上面就只有一块块的承尘。 无面接又道:“你推开房门,往右面走就是吃饭的大堂,其他的事情,你若是没有兴趣自己去找,可以找人一问。” 雪飞鹏脱口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么?” 无面道:“有两个女孩子,你可以去找她们谈谈,有一点却要紧记,你们在这里,是绝对走不的了,不用再多花什么心思。” 雪飞鹏“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无面也没有多说,雪飞鹏等了一会仍无声息,身形一动,疾向门处掠过去。 门是一般的木门,上面有花格,还糊着白纸,雪飞鹏将门拉开,就看见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很美丽的女孩子。 她们的相貌竟然就完全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唯一不同就只是她们的面形,一个像瓜子,另一个比较丰圆。 她们赫然都没有眉毛,该长着眉毛的地方,只有淡淡的两抹青痕。 就因为少了两条眉毛,她们的美丽都变得诡异,完全不像是人间所有。 最低限度,雪飞鹏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他不由想起了无面。 那刹那,他不由自主一呆,倒退了一步。 那两个女孩子看来比他更吃惊,嘤咛一声,亦退了下去。 雪飞鹏脱口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个女孩子紧靠在一起,瓜子脸的-个接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姓雪,叫雪飞鹏。”雪飞鹏盯着那两个女孩子。 “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你们怎会知道?”雪飞鹏有点诧异。 “是听到声响,听到有人叫,就是你么?”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可是这里的事情实在太恐怖,太突然。” 那两个女孩子不由都颔首,瓜子脸的那个接说道;“你看来不像是在说谎。” “我根本没有。”雪飞鹏苦笑。 “从你的眼神我们看得出来。” “你们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雪飞鹏反问。 “是啊——你渴不渴?” “有些。”雪飞囊鹏给她们这一问,才觉得很渴且很累。 “到大堂那边去坐,那儿有泡好的茶水。” 雪飞鹏点头,那两个女孩子接转身往外走去。 走过了一条走廊,再穿过两道珠帘,他们终于进入了一座大堂。 那座大堂与一般的厅堂并无分别,只是周围没有太多的阵设,连字画也没有一幅,墙壁空白得令人看着为之感到苍凉。 四周都没有窗户。但空气清凉,令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 雪飞鹏在一张椅子坐下,瓜子脸的那个女孩子巳替他斟下一杯清茶,接问:“你饿不饿?” 雪飞鹏给这一问,立时就有了饥饿的感觉,苦笑道:“有些。” “我看你是很饿的了。一瓜子脸的女孩子亦自苦笑:“我们到这里的情形相信跟你差不多。” 另一个女孩子即时捧了一些糕点过来,一面道:“你不要客气,尽管吃。” 雪飞鹏拿了一件糕点,一面道:“尚未向你们请教?” 瓜子脸的应道:“我叫梅玉霜,她是方筠。” 雪飞鹏一怔:“你们不是两姊妹。” 梅玉霜道:“我姓梅,她姓方,怎会是两姊妹?” 雪飞鹏道:“这就奇怪了。” 梅玉霜道:“你是因为我们都没有眉毛,所以觉得我们该是姊妹?” 方筠接道:“我们的眉毛是给别人剃去的,若说这样就算是姊妹,你岂非也算是我们的弟弟或者哥哥?” 雪飞鹏愕然,道:“我……” “你不是也没有眉毛?” 雪飞鹏抬手摸去,果然摸不到眉毛,苦笑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谁知道?”方筠叹了一口气。“不过不要紧,过些时眉毛还是会长出来的。” 梅玉霜接着道:“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怕。” 雪飞鹏傲一颔首,目光仍然落在两人面上,道:“除了没有眉毛,你们两人的相貌也实在太相似。” 梅玉霜目光转落在方筠的面上,失笑道:“怎会的,我那有她那么美。” 方筠摇头道:“姐姐又说笑了,说到美,我那里比得上姐姐?” 梅玉霜摇手:“别再你捧我,我捧你了,人家要笑了。” 雪飞鹏没有笑,呆呆的望着梅玉霜方筠,一股寒意,陡然由脊骨升上来,整个身子竟有如置身冰窖之中。 梅玉霜无意看了雪飞鹏一眼,道:“你又怎样了?是不是不舒服?” 雪飞鹏看看梅玉霜,又看看方筠,苦笑道:“没有什么?” 在他的眼中看来,梅玉霜方筠二人非独相貌一样,连表情也都一样。 她们非独笑,就是任何表情都相同,而且都是那么的生硬,那么的诡异。 可是她们尽管表情诡异,眼神都很善良。 雪飞鹏看着她们,忍不住又说道:“我没有说慌,你们真的很相似。” 梅玉霜怔怔地看着雪飞鹏,终于道:“你的确不像在说谎,可是我们也的确不相似。” 她叹了一口气,接道:“我是怎么样子,难道自己也不清楚,她跟我根本就没有一处地方是相同的。” 雪飞鹏只是怔怔地望着梅玉霜。 梅玉霜一抬手,按一按自己的唇角,道:“我这儿有一颗小黑痣,小筠就已没有了。” 雪飞鹏细看梅玉霜,摇头道:“我可看不到有黑痣。” 梅玉霜诧声道:“怎会没有?” 方筠即时接道:“姐姐,是真的没有啊。” 梅玉霜仍然半信半疑,方筠忽然道:“我眉心之上有一颗红痣……” 她话未说完,梅玉霜已道”我看不到。” 方筠吃惊的望着雪飞鹏,雪飞鹏即时道:“梅姑娘并没有说谎。” 方筠怔住在那里。 梅玉霜双手捧颊亦怔在当场。 雪飞鹏看着她们,沉吟道:“你们现在的面庞也许并不是你们本来的面庞。” 方筠失声道:“怎会这样的?你说到那里去了?” 雪飞鹏道:“听说江湖上有所谓易容术。” 梅玉霜点头道:“我也听说过,难道我们都被易了容?” 雪飞鹏道:“亦未可知,我总觉得你们的面色太苍白,完全就不像是正常的面色。” 梅玉霜、方筠两眼相望,不由自主的点头。 雪飞鹏接道:“还有你们的表情,是不是也太生硬?” 梅玉霜道:“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是了。” 她盯着方筠,道:“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你的表情有时很奇怪?” 方筠道:“我还记得也曾说过可能是环境影响,因为你也是一样。” 梅玉霜呆了一会,道:“难怪,难怪我有时总觉得面上好像有些什么似的。” 方筠道:“为什么他们耍这样做?” 雪飞鹏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更就不知道了。” 梅玉霜道:“若是易容,怎么我们这些日子每一天都盥洗,都没有恢复本来面貌?” 方筠亦道:“总不成我们每一天睡着之后,他们就来替我们易容一次。” 梅玉霜失笑道:“那在我们盥洗之后,总会觉得有些不妥。” 方筠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飞鹏脱口道:“会不会是你们的面皮都已给剥下来,换上了另一块?” 方筠道:“不会……”语声突一顿,颤抖了起来。 梅玉霜亦为之震动,道:“你不要吓唬我们。好不好?” 雪飞鹏苦笑,道:“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有什么说什么。” 雪飞鹏思索片刻,接着又说道:“我相信这种易容术可能性并不高,天下间又怎会有这么巧妙的易容术?” 方筠道:“可是我们的面庞……” 雪飞鹏抓抓脑袋道:“也许你们本来就有些相似,至于红痣,是会脱落的。” 方筠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这是安慰我们,可是我们总得要面对现实。” 雪飞鹏道:“这里有没有铜镜?” 方筠道:“没有,这说起来的确是有些奇怪,想来,他们就是要我们看不到自己的脸庞。” 雪飞鹏道:“亦未可知。”他随即伸手抚在自己的脸庞上,呆在那里。” 方筠看在眼内道:“你不是怀疑自己的脸庞也有不妥吧?” 雪飞鹏苦笑一下,道:“我正是有此怀疑。”他叹息接道:“现在我就已发现有些不相同的感受了。” 方筠道。“你是说和以前伸手抚在脸上的感受不相同?修 雪飞鹏道:“可不是。竹沉吟着接道:“方才你们看见我,显得很奇怪,是不是因为我的面庞有些特别?” 方筠道:“我们实在想不到走进来的竟然是一个男孩子,不过你……你的相貌的确是有些特别的地方。” 雪飞鹏道:“特别在那里?因为我没有眉毛。” 方筠道:“我们一样也没有,这又有什么特别。” “那是因为……因为什么?”雪飞鹏急急迫问。 方筠道:“你的眼睛,还有你的鼻子嘴唇都与一般人有别?” 雪飞鹏急急的道:“你们说来听一听!” 方筠道。“你的眼睛长而尖,就像是人说的那种丹风眼,很俏很美,幸好你不是女孩子,否则真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雪飞鹏怔怔地听着,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真的是那样子?” “没有骗你,是真的。”方筠肯定的说。 雪飞鹏又沉默了下去,梅玉霜接道。“你的鼻子很挺,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很多人的鼻子也挺得很,可是你的比别人的看来,就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雪飞鹏的手下意识摸在自己的鼻子上,呆呆的道;“我的鼻梁的确本来没有这么高。”一顿接问:“嘴唇又怎样了?” 梅玉霜看着雪飞鹏道:“实在太苍白,好像一丝血色也没有,不过看久了,倒不觉得怎样?” 方筠道:“那是因为你的面色也很苍白,好像……好像死鱼肉一样。” 雪飞鹏呆在那里。 方筠抱歉地道;“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形容得虽然有些过份,但都是事实。”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们现在见到的,也不是我本来的面庞了。” 方筠道:“你本来是怎么样子的?” 梅玉霜笑道;“这要说,如何说得清楚?” 雪飞鹏叹息着道:“最低限度,我的眼睛本来就不是那样的,虽然不太大,但确实绝对不是丹风眼。” 梅玉霜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她苦笺着道:“我们实在无法可施的了。” 雪飞鹏道:“你是说逃出这地方?” 梅玉霜颔首道:“这地方就像是一块死地,没有窗户,就是门,也只是通入房间,与外面已完全断绝连络。” 雪飞鹏道:“你们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都是。”梅玉霜反问道:“你呢?你也像我们那样子,见过了天魔之后,就掉了下来?” 雪飞鹏点头道:“那绝无疑问,我们都是置身在地底密室的了。” 梅玉霜道:“应该是的,换句话说,我们要离开,还得从上面承尘想办法。” 雪飞鹏道:“那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两丈高,要上去真不容易,而且,我们说不定时刻都在天魔的监视之下。” 梅玉霜道:“总不成就呆在这里,等侯他们处置。” 雪飞鹏转问道:“是了,你们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梅玉霜道:“因为我爹来了这里,小筠也是。” 雪飞鹏迫问:“你们的父亲是否都是突然失踪?” 梅玉霜道:“也不是很突然,家父因为看到了我拿给他的一枝小令旗,才连夜匆匆离家。” “没有说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梅玉霜道:“我们一家人甚至不知道他要离开,到了第二天才发现,然后那个女人又来了,引着我到这地方来。” “那个女人?”雪飞鹏追问:“是怎样的女人?” “她的面庞就好像画上去的,有时随便一抹,就抹掉。只看见一片空白。” “无面。”雪飞鹏呻吟一声。 “她自称就是无面。”梅玉霜吃惊地望着雪飞鹏:“你也见过她?” 雪飞鹏嘟喃着道:“看来我们的遭遇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我是追踪我爹到来这里。” “小筠的遭遇跟你差不多。” 方筠一点头,道:“这绝无疑问,是一个阴谋。” 雪飞鹏道:“不管怎样,天魔的目的都是要我们到这里来。” 方筠道:“你说他有什么目的?” 雪飞鹏道:“也许就是拿我们来要胁我们的父亲,帮助他们做什么坏事。” 方筠道:“一定是,我们其实应该想得到,不该走来这儿的。” 梅玉霜道:“以我看,事情不会这样子简单,你们有没有发觉,我们的父亲,以前可能是他们的手下?” 雪飞鹏道:“即使不全是,也一定有什么关系,否则没有理由一看见那枝令旗,神色就起了那么大的变化,而且赶到这里来。” 梅玉霜轻叹一声,道:“我们被囚在这里,不知道他们?欠褚延邢3俊?br>  雪飞鹏道:“应该有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改变我们的容貌?” “总会明白的。”梅玉霜说得有些无可奈何。 雪飞囊道:“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朋友,他发觉我失踪,一定会想办法。” 梅玉霜道:“你那个朋友的武功怎么样?” “不很好,但是他的父亲却是一间大镖局的总镖头,认识的人很多,总会帮他一把的。” 方筠皱眉道:“以我所知,干保镖的都是以利为重,未必会替你想办法。” 梅玉霜摇头道:“小筠,你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他那个朋友既肯与他来到这里,未必就是因为钱。” “当然不是了。”雪飞鹏道。_一路上的食宿,还是用他的钱,若不是他,我真还不容易追踪到这里来。” 方筠抱歉的道:“那是我说错了,不过就是这样,也只能怪我年纪轻不懂事,你们怎能够对我这样凶?” 梅玉霜扑哧笑道:“谁凶了?” 方筠道:“我们还是想办法,看如何逃出这个地方。” 雪飞鹏苦笑,道:“你们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到现在,仍然想不到办法,我又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方筠道:“连这里也还未看清楚就说没有办法了,你这个人哟……” 雪飞鹏一呆,道:“我……我……” 梅玉霜道:“她是小孩子,心直口快,你别要怪她。” 方筠方待说什么,雪飞鹏已先说道:“她说的也不是全没有道理,我这个人就是自小给家里宠坏了,没有见识,胆量也弱……” 梅玉霜挥手截住他的话,道:“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想想可有什么办法闯出去。” 雪飞鹏无言点头,开始在周围打量起来。 梅玉霜突然道。“其实,走不出去也不要紧,他们总不会把我们囚在这里一辈子。” 方筠道:“我也相信不会,只是因为有我们在这里。他们要我们的父亲做什么坏事,我们的父亲都不能不做的了。” 梅玉霜点头:“我爹最疼的就是我,娘也是……” 方筠道:“我娘已经不在了,爹与我可是相依为命。” 梅玉霜叹息着道:“他们想必就是看准这一点,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诱我们到这里囚起来。” 雪飞鹏一面逡巡,一面插口道:“那就该让我们跟我们的父亲见上一面。” 一个声音即时应道:“本该就是的,不过即使我们不这样做,你们的父亲也一样会相信。” 声音是从承尘上透下来,不太响亮,但是清楚之极。 三人所有的动作都停下。 雪飞”脱口道:“是无面的声音。” 那个声音道:“乖孩子,要你忘记我真还不容易。” 雪飞”冷笑。 方筠接道:“我也听得出,这女人很可怕!” 她的声音并不高,无面却听得清楚,笑应道。“若是我也可怕,由无珠来招呼你们,却不知你们要怎样说了。” 梅玉霜一怔,道:“无珠?” 雪飞鹏道:“是一个老瞎子,脾气好像很大。” 无面娇笑道:“就因为他是一个瞎子,招呼你们吃的也不会是好东西。” 雪飞鹏忍不住道:“我们不管那许多,只想问清楚你一件事情。” 无面替他说出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里?” 雪飞鹏追问:“到底是什么时候?” 无面道:“那要看你们的父亲什幺时候才能了事。” “是什么事?”雪飞鹏追问下去。 “这个你们不用管,也管不了。”无面“格格”的笑道:“有你们在这里,相信每一个人都会很服从,相信不会花太多时间。” 雪飞鹏闷哼,方筠索性闭上嘴巴。梅玉霜忽然问道:“事了之后,你们真的就会肯放我们离开此地?” 无面笑问:“你想到那里去了?” 梅玉霜道:“我怀疑在事了之后,你们可能会杀人灭口,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甚至连我们的父亲也一样。” 无面娇笑道:“好聪明的孩子,你想得很透澈,但你们的父亲也不全是呆子,他们总会有办法要我们不能够下手的。” 她的笑语声沉了下去:“所以到最后,只会是一种结果,大家都留下,在这里终老。” 梅玉霜沉默下去;方筠想说话,结果还是咽回,雪飞鹏也没有作声。 无面接又道:“你们这三个孩子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好好的留在这里。” 语声渐弱,似乎这说话的片刻,无面已动身,已远离这里。 三人仍呆在原地。 又过了好一会,梅玉霜才轻叹一口气,道:“看来,我们真的要想办法才能够离开这个地方的了。” 方筠、雪飞鹏都同意点头。 梅玉霜又道:“失败了,不见得他们就会杀我们,为什么不去尝试?” 三人互望了一眼,一齐点点头,目光是那么坚毅,绝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尝试逃出击,至于成功与否,却就很难说了。 第六章 打开石牢笼,飞鹏冲天去 正午,云虽多却薄。秋云似薄罗,阳光透过这一层薄罗射下,更加轻柔的,走在这样的阳光之下,当然也该舒服得很,何况是坐在马车之内? 赶车的并不是林成,是一个叫做丁丰的车夫,与楚浪、沈胜衣都不认识。 沈胜衣认为这反而好得多,无珠、无面他们可能已认出林成那一辆马车。他们连夜在镇外找来这辆马车,却在第二天早上,才出发。马车在长街上驰过,经过大方客栈的时候,楚浪实 在很想下来再找雪飞鹏谈一谈,看看雪飞焉是否仍然是昨夜那样子。 沈胜衣却阻止,他的理由只是,只要雪漫天在,雪飞鹏就不会说什么,而雪漫天却一定会要雪飞鹏留在身旁。 他当然怎样也想不到雪飞鹏并不是真正的雪飞鹏,要找他们说话的反而就是雪漫天。 这种事情是不是太出人意料。 毫不起眼的马车,毫不起眼的车夫,马车驰过长街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注意的都是一些认识车夫丁丰的人。几句客套的说话,或几声爽朗的大笑之后,丁丰驱车疾 往镇外驶去。他要去的是效里外的一个清风镇,当然他怎也想不到沈胜衣两人的目的并不是清风镇,而是松林中那一座奇怪的庄院。 车驶出了镇外,绕着那片松林又驰出了老远。那片松林宽阔得很,接着一片杂木林子。 车驰入林中道路,沈胜衣吩咐道:“老弟,我在这里下车,你到前面清风镇五福客栈等我。” 楚浪嚷道:“大哥,真的不让我跟你去?” 沈胜衣摇头,道:“日后总有机会让你一显身手的。” 楚浪叹息道:“都怪我武功不好。” 沈胜衣笑笑,一拍楚浪肩膀道:“以后下些苦功就是了!” 语声一落,左手一掀车帘子,身形一动,已从车后掠出去。马车仍然在奔驰,沈胜衣身形未受丝毫影响,身形凌空落下,已稳立路中心。楚浪移近车尾,掀高车帘子望去的时候,沈胜 衣已远在十数丈之外。他只有叹息一声。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沈胜衣目光一闪,朝楚浪一挥手,身形再动,已掠进杂木林子之内。他脚步不停,走过了杂木林子。来到那片松林的旁边。那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片松林 就好像人工弄出来的一样,与杂木林子分得很清楚。 沈胜衣直入林中,前行数丈,身形一动,陡然往上拔起来,掠上了一株松树树梢。放目望去,松林如海,望不到涯。 沈胜衣身形随即平射而出,树梢上掠过,向前掠过去。他的衣衫都已束起来,身形展开,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也尽被松涛声掩盖。 三数个起落,他就停下未,倾耳静听,却一直没有任何异响。 他继续掠前,好一会,终于看见了那片空地,空地中的那座怪庄院。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那座庄院内的部分空地,一个人也没有。 周围也是空荡荡的,虽然是白天,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寂,难以言喻的阴森。那无论怎样看来,也不像是有入居住的地方。 沈胜衣身形再动,移前了两三丈,终于找到了一株适合的松树,他就在那株松树上一靠,坐了下来。 他整个身子都在松树枝叶围绕之中,纵然有最好的目力,也不容易发觉他的存在,他却能清楚的看见那座庄院的情形。 风吹松涛一阵又一阵,时间在静寂中消逝,庄院始终都是那样,看不见有人走动。 一个时辰过去,空荡荡的草地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衣,却满头白发,蝙蝠一样飘向那座奇怪的庄院。 距离实在太远,那个人看来并不大,但沈胜衣仍然一眼就看得出,那人就是昨夜在长街上袭击他与楚浪的那个瞎子。 他的目光自然地一紧。 然后他又看到了两个人,那是雪漫天父子,他们都是骑着马。 风虽然正是从那边吹来,沈胜衣却听不到马蹄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人与马在他看来好像有些不真实,他的目光却更紧了。 黑衣的无珠掠到了门前,那道吊桥就落下来,无珠并没有立即进去,只候在桥边。 雪漫天父子的坐骑速度不变,终于先后来到了吊桥前面,马不停蹄走了进去。 无珠这才举步,跟在两骑的后面。 然后吊桥就升起来,他才看见进去的三个人,雪漫天父子已下马一齐走向那个大堂。 跟着是无珠,他们之间看来并没有任何说话,只是向前行,消失在大堂进口。 沈胜衣的眼睛不由眯起来。 雪漫天父子看来,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行动,与无珠之间,看来也没有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本来就已是一伙,现在已讲妥条件? 沈胜农无疑是一个聪明人,只可惜他远在高松之上,否则他应该发现,雪漫天的面色表情实在很难看。 他亦会发现雷飞鹏的面色也不大正常,转而怀疑到他是否真正的雪飞鹏。 沈胜衣对易容方面虽然并无涉猎,也虽然从未见过雪飞鹏,但以他的江湖经验,若是与这时候的雪飞鹏面对面,应该会有所发现。 然而他若是那么接近,只怕亦瞒不过无珠的听觉,何况松林之中,也许还藏有其他人。 他再看了一会,三人仍然都没有从大堂出来。 反而高墙上,幽灵般突然冒出了一个人,这个人沈胜衣也并不陌生。 ——是无面。 无面白衣飘飞,一头秀发亦随风飞扬,看来是那么的飘逸出尘。 却不知怎样,沈胜衣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虽然没有见过无面没有面目时的样子,但无面那种妖异的眼神,那种匪夷所思的武功,却已经深烙在他心头。 无面在高墙上漫步而行,仿佛并无目标,又仿佛似要找什么。 沈胜衣目光跟着她移动,他当然看不到她的表情,更猜不透她的心意。 他看着无面在墙头上走了一圈,就消失在暗影中。 风仍然是那么急,松涛一阵又一阵,阳光并不太猛烈,可是待在那松树之上,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他是要看清楚庄院内的情形,看准机会再偷进去。 甚至他希望能够看得出庄院的一些秘密,可是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无所获。 地下室之内没有昼夜之分。 雪飞鹏从恶梦中醒来,骇出一身冷汗,他是在极度疲倦之下沉沉入睡,就睡在厅堂之中。 他张眼望去,就看到了梅玉霜、方筠。 梅玉霜笑望着他,道:“你实在太倦了。” 雪飞鹏脱口道:“我睡了多久了?” 梅玉霜道,“很久的了,我们是在你睡着之后才离开,回房间睡觉,现在已醒了一段时候。” 雪飞鹏苦笑道:“我实在已太久没有休息。” 梅玉霜道:“现在怎样?” “很好,”雪飞鹏吁了一口气,四顾一眼:“现在我们该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了。” 梅玉霜道周围的情形你都清楚了?这个地方毫无疑问,乃是在地底下,根本没有门户可以离开。” 方筠道:“食物筹都是从上面吊下来的。” 雪飞鹏摇头,道:“以我进来的经验,这里一定有暗门可供出入,只是我们找不到。” 一顿接又道:_即使找到了也没有用,我们若是由那些暗门离开,一定会立刻被察觉。” 梅玉霜问道:“那我们应该怎样?” 雪飞鹏低首道:“我们是由上面掉下来。” 他们说话的语声一直都放得很低,可是方筠这下一脱口,却高了起来:“你是说……” 梅玉霜忙将方筠的口掩住,方筠尴尬的一笑,推开梅玉霜的手,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转问雪飞鹏:“你是说我们可以从上面离开。” 雪飞鹏点头,方筠道:“可是由地面到上面这么高,我可没这么好的轻功。” 梅玉霜道:“我也不能。”低声对雪飞鹏道:“你跃得那么高,那你就先离开,通知别人来救我们。” 雪飞鹏正色道:“要走大家一起走,叫我独个儿离开,我可做不到。” 梅玉霜苦笑道:“我们知道你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可是小筠与我的轻功实在不成。” 雪飞晨道:“我的轻功并不比你们好,也没有可能一跃那么高。” 梅玉霜、方筠诧异地望着雪飞鹏。 雪飞鹏语声压得更低:“我们可以利用这里的桌椅等物架叠起来。” 梅玉霜、方筠恍然大悟。 雪飞鹏道:“只是我们要非常小心移动,更要在对方将食物吊下来之前。” 方筠道:“可以将灯灭去,那便完全看不见了。” 梅玉霜道:“可是我们也一样看不见,而且灯光一灭,也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雪飞鹏道:“不错。” 梅玉霸道:“打从哪儿着手?” 雪飞鹏道:“就找那间房子,我清楚记得掉下来的位置。” 床几等物都可以移动,雪飞鹏虽然面目全非,气力却并没有丧失,梅玉霜,方筠也没有。 他们三个人轻易就将那几张床竖起来,居然并没有弄出多大声响。 雪飞鹏当先掠上去,随即叫梅玉霜方筠二人将三张椅子抛上,他一一接住,将那三张椅子叠起来。 方筠梅玉霜二人随即亦跃上,扶住了那三张椅子,雪飞鹏再一拔,掠上最顶的那椅子之上。 椅子在梅玉霜二人扶持之下,稳定得很,雪飞鹏站在那之上,距离头上承尘仍然有半丈。 他早已准备了从床上折下来的木方,伸手住上推去。 跌下来的位置他当苍不至于完全忘记,木方一推,已将一块承尘推起来,露出了一个洞,他随即放下木方,纵身住那个洞掠去。 他双手先到,往洞口一扳,身形一躬,巳窜入承尘之内。 那个承尘异常的稳固,完全可以承受得住他的体重。他探头而下,向梅玉霜二人招手。 梅玉霜一见,向方筠轻声道:“小筠,你上去。” 方筠道:“还是姐姐先上。” 梅玉霜摇头,道:“这不是你推我让的时候。” 方筠一咬唇,身形终于往上拔起来,手一搭洞口边缘,雪飞鹏一帮一把,亦掠了入去。 梅玉霜看他们都已藏好,才拔起身子,那三张椅子若没有人扶持,一带动就会掉下,弄出声响来,所以她只有从床沿拔起身子。 就差那几尺,她的手不能触及承尘,雪飞鹏却手急眼快,及时一把抓住梅玉霜的手。 梅玉霜将势就势使力,腾身掠进去。 承尘内异常阴暗,从承尘空隙透上来一条条的光线,并不怎样亮。 雪飞鹏随即在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一剔即亮起一团光芒。 梅玉霜轻呼道:“火熠子。” 雪飞鹏道:“一个朋友给我的。” 火光下,他们已可以看见周围的情形,承坐上布满灰尘,对上四尺就是石壁。 石壁之中有一方丁方半丈的石板,雪飞鹏低声道:“这必定是块翻板。” 梅玉霜道:“能够翻下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雪飞鹏道:“先听听上面有没有人再说。” 三人不约而同躬身以耳朵贴着石板倾听。 雪飞鹏性子急,听了一会,道:“没有,我们先四面找找,看这块石板如何才能够打开来。” 三人立即分开。 火熠子的光芒由强而弱,在快要熄灭之际,他们总算找到了一条铁打的轴子。 雪飞鹏大着胆子将那个轴子推进去,“轧轧”一声立起,那块石板开始倾斜。 三人却傻了脸,那种“轧轧”声,在承尘与石板之间听来是那么的响,震人心弦。 若是有人在外面,那还会不察觉,可是事情到这个地步,已没有他们考虑的余地。 梅玉霜当机立断,一声:“走!”疾掠了上去,雪飞鹏方筠亦一齐往上掠。 石板只是一条通道,沐在碧绿的灯光之中,没有人在。 他们掠上来不久,石板亦覆上,梅玉霜左右望一眼,道:“那边走才是?” 雪飞鹏道:“我来是从那边走来的!”立即向通道右边走过去。 他们的脚步起落放得很轻,但是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通道之内实在静寂得可怕。 通道一转再转,已到了尽头,一道石门横截在面前。 他们在石门之前停下脚步,差不多半盏茶时候,才因为雪飞鹏无意中手按在一方石壁上,触动了机括,那道门才“轧轧”打开来。 三人已急得要命,更担心石门打开,无面就站在他们面前。 石门的后面一个人也没有。 三人放下心,不由飞步向前奔,石门随即在后面自动关上。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接着就简单了,三人很容易又弄开了几道石门,居然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人。 第十三道暗门打开,他们终于看见了天光,那赫然就是庄院的高墙之中。 当前是一片花树,旁边是一道石级通到高墙之上。 到处静寂无人,连风也静止。 他们战战兢兢地往那道石级走上去。 沈胜衣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座庄院,所以雪飞鹏三人才出现墙头之上,他便已发现。 相距虽远,他仍然可以看得出那是有异于无面无珠的三个人,他的目光立时凝结,盯稳了他们不动。 不知怎的,他越看就越觉得那三个人不像是属于那座庄院的人,而且还像是要逃出那座庄院。 他沉吟了一下,身形立即从树上拔起,越过前面的树梢,向那座庄院掠去。 他的轻功已施展至极限,身形急劲如箭射,立刻巳掠出了老远。 这些年来,他的判断很少出错,这一次又怎样? 雪飞鹏三人的确是在想办法离开。 墙实在太高,阳光下,他们也看到了倒插在沟中的无数利刃,那么跳下去,只有是死路一条。 他们张头探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梅玉霜却突然叫起来:“看!” 不用她叫,雪飞鹏方筠也已看到了飞掠而来的沈胜衣。 方筠脱口道:“那是他们的人。发现我们了!”说着便要往后退。 梅玉霜一把拉住:“我看不是。”转问雪飞鹏:“那是不是你的朋友?” 雪飞鹏苦笑:“我那个朋友可没有这么好的轻功。” 梅玉霜道:“那会不会是他请来的帮手?” 雪飞鹏道:“那就不清楚了。” 方筠道:“那我们可要怎样?” 梅玉霜道:“那若是庄皖的人,既然发觉了我们,我们如何能离开得了,若不是,就等他到来再说。” 语声甫落,沈胜衣已掠至沟旁,身形一稳下,立即向他们招手,随即将剑拔了出来。 梅玉霜道:“他是叫我们下去。” 方筠道:“问清楚他再说。” 梅玉霜道:“不,那要惊动庄院的人了!” 说话间,沈胜衣手中剑已飞出,夺的插在对沟墙壁石缝上,他的身形同时向前掠出去,脚落在剑上,左手插入另一条石缝,接着招手。 梅玉霜三人立时都明白,相顾一眼,梅玉霜肯定的道:“我们跳下去!” 雪飞鹏、方筠都在犹豫,梅玉霜看了他们一眼,纵身越过墙头,往沈胜衣那个方位跳下去。 沈胜衣看得真切,右手及时将梅玉霜拦腰一挽—送,将梅玉霜送到对岸去。 雪飞鹏方筠看得真切,不再迟疑,雪飞鹏立即道:“你快跳下去。” 方筠也知道不是推让的时候,纵身往下跳,沈胜衣依样画葫芦,将方筠送出。 然后雪飞鹏也下来了,沈胜衣将雪飞鹏送到对岸,身形亦动,将剑踢向对岸,身型往墙上一贴一飞,亦射向对岸。随手又将剑接下来。 梅玉霜三人只看得又惊又羡,方待说什么,沈胜衣已道:“此地不可多留,快走!” 三人一点头,身形立即向前掠出去,这一掠,轻功便觅高下。 梅玉霜轻功最好,雪飞鹏其次。方筠是最弱的一个,沈胜衣一把拖住方筠,再往前掠去。 方筠又喜又羞,只觉耳边风生,迅速巳越过梅玉霜二人。 四人终于掠迸了松林之内,回头望去,庄院并没有任何反应。 沈胜衣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催促三人往前行。己快到松林出口,他们就听到了一下钟声。 那一下钟声绝无疑问是从庄院那边传来,相距虽已有一大段路,仍听得真切。 沈胜衣听在耳里,目光一闪,道:“他们发现你们逃走了!” 梅玉霜道:“那该怎办?” 沈胜衣道:“不过他们只怕想不到你们已逃出庄院,这下想必开始在庄院之内搜索。所以我们必须趁这段时间赶路。” 方筠脱口问:“到那儿?” 沈胜衣道:“前面清水镇,我已经作好了安排。” 梅玉霜忍不住问:“公子,你到底是那一位?” “沈胜衣——” “沈大侠——”梅玉霜三人脱口叫起来。 梅玉霜接问:“公子怎么会……” 沈胜衣道:“路上再说。”先行起步,三人忙紧跟在他的后面。 庄院之内的确是已经发现雪飞鹏他们的失踪,却是在沈胜衣他们三人听到钟声的时候,无面无珠才掠上墙头来。 无珠灰白的眼瞳向墙内望,而无面却向墙外望,嘟喃道:“这三个小鬼那里去了?” 无珠应声回过头来,笑道:“你以为他们巳走出庄外?” 无面冷笑道:“他们要是有这份轻功,我们根本就抓他们不住。” 无珠道:“那你还望庄外干什么?” 无面回头向庄内望了一眼,这么宽阔的地方,他们若是躲起来,真还不容易发现。 无珠苦笑道:“可惜我们能够用的人实在太少。” 无面道:“别说这些了,你往东,我往西,分头去搜索。” 无珠嘟喃道:“早该将各处门户封闭,就是嫌自己出入麻烦。” 无面道:“那三个小鬼倒走得是时候,教我们都不在那附近。” 无珠道:“梅玉霜、方筠两个囚了这么久,都想不到这办法,偏就是那个雪飞鹏,一来就出事了,准是他出的主意。” 无面道:“那个出的也好,将他们找回来再说。” 无珠道:“找回来就将他们扔在蛇窖里,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胡来。” 语声一落,无珠往东面掠了出去,无面身形亦展开往西面掠出。 两人的身形都不太快,目光尽往庄内搜,看来在雪飞鹏他们离开的时候,庄院内的人显然都毫无消息。 若说是走运,他们这一次的确走运之极。 凭他们的轻功,的确是绝对跃不下那道高墙,可是,沈胜衣却就在这时候赶到来。 庄院那么宽敞,要找三个人,实在不容易,何况那三个人根本又已经离开。 无面无珠之外,似乎并设有其他人参与此事。 难道整个庄院,地方虽然大。人却就是那几个? 他们的身形或起或落,绕着高墙转了一圈,才往下掠去。 然后他们就开始在庄院内搜索起来。 花林丛生,屋脊鳞次栉比,这个庄院最少可以住得下三百人。 在一个可以住得下三百人的地方找寻三个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七章 脱去假脸皮,还其真面目 夜未深,五福客栈的静院之外并不静,之内却一些声音也没有,静得可怕, 静院就是被沈胜衣包下来,陪同他来的有三个头戴竹笠的人,那当然就是梅玉霜,方筠、雪飞鹏三个,他们完全是江湖人的装束,然后楚浪也卷进来了。 灯已经亮起,楚浪手掌着灯盏,站在雪飞鹏的面前,那样子就像是个傻瓜。 他反复打量了雪飞鹏不下十次,最后就变成这样。每个人都看着他,甚至雪飞鹏也不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楚浪才恢复正常,将手中灯盏放下,颓然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说的很多都是我与雪飞鹏之间的秘密,声音也很像。”楚浪苦笑:“可是你的相貌却一些也都不像。” 雪飞鹏叹息着道:“我若是假冒的,也不能将每一件事情都说得那么详细。” “所以我不能不承认你就是雪飞鹏,是我的好兄弟。”楚浪也叹息,转向沈胜衣:“沈大哥,你说我们昨夜所见的那个雪飞鹏……” “应该就是假的了。” 楚浪沉吟道:“难怪我当时总有些陌生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 沈胜衣道:“对方必定有一个易容的高手,也许就是那个无面。” 雪飞鹏插口道:“我看他简直是一个妖怪,突然能够将眼睛鼻子抹掉。” 沈胜衣道:“这想必是一种障眼法,你们难道相信,他们竟然会不是人?” 众人都默然,沈胜衣接道;一根据你们的说话,那绝无疑问,是魔教余孽,又蠢蠢欲动。” 雪飞鹏忽然叹息道:“那么我们的父亲,只怕也……也是 天魔的手下……” 梅玉霜哀怨的道:“我说就是了,他们差不多都有些相似。” 方筠道:“什么地方相似?” 梅玉霜道:“都是有很多钱,不愁衣食,都是隐居起来,很少出外。” 雪飞鹏道:“都有一身武功,都是在江湖上完全不出名,还有,都是接到那样的一枝令旗,赶到同样的地方。” 楚浪道:“这已经足够了。”雪飞鹏道:“你说我们该怎样?” 沈胜衣道:“这些事情与你们本来一些关系也没有,你们之所以被请去,只怕是唯恐你们的父亲不服从命令,准备要以你们来要胁。” 楚浪道:“我也是大哥这意思。” 沈胜衣道:“若是知道你们已经进出来了,你们的父亲只怕又不会那么服从了。” 雪飞鹏问道:“他们可是那些人的手下?” 沈胜衣道:“若是他们一定会很服从,根本就没有将你们诱进去的必要。” 梅玉霜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样,先给我们的父亲消息?” 沈胜衣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在你们的父亲开始工作之前,一定会提出先见你们一面。” 梅玉霜道:“应该会的。” 沈胜衣道:“天魔他们现在相信已经在开始到处搜捕你们,这相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梅玉霜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人不够用?” 沈胜衣道:“我看就是了,根据你们所说,诱拐你们的都是无面无珠二人,而我与楚浪这几天遇到的,亦只是他们,再还有,就是一个假的雪飞鹏。” 梅玉霜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一路都没有遇上其他人,整座庄院,到处一片死寂。” 沈胜衣道:“他们的人手若是足够,前夜我要离开只怕亦没有那样子轻易。” 梅玉霜道:“这又怎么样?我们攻进那座庄院?” 沈胜衣道:“没有用的,我们即使找到其他的朋友来帮助,有足够的力量摧毁那座庄院,但也得顾及到你们的父亲的安全。” 梅玉霜道:“他们可都有一身武功,说不定还可以里应外合。” 沈胜衣笑笑:“你是疏忽了天魔等人的武功,若非他们都有一身可怕的武功,有一种可怕的势力,你们的父亲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范。” 梅玉霜三人都沉默了下去。 沈胜农接道:“在目前来说,大家还是不要妄动,且看清楚他们的动态。” 他的目光从三人面上掠过:“而我们先要解决的,还是怎样让大家恢复本来面目。” 楚浪立即道:“这的确是必须先解决的事情。” 雪飞鹏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将他们的心意表达无遗。 楚浪旋即走到雪飞鹏面前,道:“我先去给你们准备一些清水。” 雪飞鹏摇头,道:“没用的。” 梅玉霜亦道:“我们每天都要洗刷面庞,却都是没有脱落。” 楚浪双手抚上雪飞鹏的双颊,道:“那莫非是粘上去的。”双眉随即皱起来。 雪飞鹏急问:“你发现什么?” 楚浪道:“细心抚摸下,你的脸庞的确是有些异样,近耳后的地方厚薄像不一样。” 雪飞鹏想想,道:“你试试看能否将之揭下来。” 楚浪一点头,双手执住了雪飞鹏的双颊,用力的一揭。 雪飞鹏立时怪叫起来,楚浪急停下:“怎样了?” “痛得要命,你是要将我本来的面皮也剥下。”雪飞鹏埋怨起来。 沈胜衣走了过去,道:“让我来看看。”随手拿起了桌上灯盏。 在灯光照耀下,雪飞鹏的脸庞反射出一种灰白的光泽,实在不像是正常人的面色。 连死人的面色也不像,沈胜衣伸手抚索,触手微温,与常人的却并无多大不同,只是欠缺了正常肌肉的那种弹性。 楚浪急不及待的追问:“沈大哥,你看怎样?” 沈胜衣道:“这是罕有的易容术,飞鹏的面上好像多出了一层皮肤,这层皮肤与原来的皮肤却仿佛已经结合在一起。” 雪飞鹏惊问:“那怎样是好?” 沈胜农道:“若是勉强剥下来,只怕会损环本来的皮肤。” 雪飞鹏道:“我不在乎。” 梅玉霸方筠面面相觑,却没有作声,她们到底是女孩子,对于自己的容貌当然看得很重要。 沈胜衣道:“总有办法解决的,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雪飞鹏讷讷道:“大哥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沈胜衣道:“现在没有,对于易容,我也是门外汉。” 雪飞鹏再问:“那么……”他显得心很乱,下面的话完全接不上去。 沈胜衣道:“我有些朋友对于易容方面也很有研究,可惜他们都住得太远。” 楚浪道:“他们不能来,我们可以去,总好过呆在这里。” 沈胜农道:“最怕我们徒劳往返,他们都是束手无策。” 楚浪道:“我以为,只要是易容术,都差不多,没有解决不来的。” 沈胜衣摇头道:“那正如药物一样,各有各的配方,解决不来就解决不来。” “那大哥的意思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沈胜衣道:“即然我们还不能离开,索性就在这儿想办法。” 所有的视线都在盯着他,沈胜衣又看了他们一眼,道:“大家还是先去休息,一会,让我好好的想想。” 众人看见他那副样子,也不敢多作说话,匆匆退了出去。 沈胜衣目送他们离开,在一旁静坐了下来,立刻陷入沉思之中,这时候,更鼓声传来,二更已快到了。 雾很重,山野在雾中迷蒙,仿佛并不存在的,沈胜衣他们也有这种感觉。 他们是乘坐马车到来,一日一夜之后,才来到这个地方。 马车在三里外停下,那附近根本巳没有道路,只见树林,沈胜衣遣走了马车,才带着雪飞鹏,楚浪、梅玉霜,方筠四人走进树林之内。 穿过了那一片树林,他们却反而找到了道路,那条道路并不宽阔,也不知从何方伸展到来,又通往何方。 沈胜衣自东往西走去,走出了三里,道路仍未到尽头,他却终于停下了脚步。 雪飞鹏急不及待的追问:“到了?” 沈胜衣道:“还没有,但我们应该歇一歇的了。” 雪飞鹏道:“我们还可以走下去。” 沈胜衣摇头,道:“那位老人不喜欢看见别人狼狈的样子。”随即在路旁一方石上坐下来。 雪飞鹏“哦”一声,没有坐下。 梅玉霜这时候忽然又插口问道:“沈大哥,那位老人家真的能够恢复我们的本来面目。” 沈胜衣道:“他自夸易容技术天下第一,应该有几下子。”一顿,接又道:“在目前来说,我们什么办法也得试一试的了。” 梅玉霜点头道:“倒是辛苦了大哥。” 沈胜衣尚未接话,楚浪巳应道:“大哥侠义无双,人所共知,既然管上这件事,我们都莫要说什么客气话。” 梅玉霜向沈胜衣一欠身,道:“说话不当的地方,大哥切莫要见怪。” 沈胜衣笑道:“这又是客套说话。” 梅玉霜垂下头去,方筠笑接道:“还是我最好,什么客气话也不说。” 她与梅玉霜的相貌完全一样,阳光下闪动着一种令人寒心的白芒,幸好她的语声是那么动听,是那么的娇憨。 楚浪忽然道:“是了,大哥一路上都没有提及邳位老人家高姓大名。” 沈胜衣道:“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姓名。” 众人齐皆一怔。 沈胜衣道:“十年前,有人叫他做无名相公,亦有人叫他无名居士,至于他本来叫做什么,却就只有他才清楚。” 方筠笑道:“无面无殊现在还来一个无名;说不定将来还有什么无手无脚。” 沈胜衣失笑道:_你放心,这个无名与那些人一些关系也没有。” 方筠道;“那他怎么会无名?” 沈胜衣道:“这要他自己才能够解释清楚的了。” 方筠道:“你是他的好朋友,难道也不清楚?” 沈胜衣道:“我们其实也不是好朋友,已经有三年我没有见过他了。” 方筠问道:“你们以前是怎样认识的?” 沈胜衣道:“这说来话长,不过他虽然行径怪异,但为人也实在不错。” 方筠道:“大哥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 话声未已,一缕萧声,突然划空飘过来。 凄凉的箫声,在山野林间回荡,听似遥远,又仿佛就近在咫尺。 众人都诧异之极,沈胜衣却一些反应也都没有,神态自然。 箫声未绝,那边的山路上就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那个白衣人举步潇硒,吹着一管箫,在一方石上坐下,却是背着沈胜衣他们。 楚浪忍不住说道:“这个人有些奇怪呢?” “我可不觉得。”雪飞鹏摇头,方筠接着道:“一个书生游山玩水,兴之所至,萧吹一曲,有什么奇怪的。” 楚浪道:“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书生来得到的地方。” 方筠道:“一般书生都有些傻气,什么地方去不得?” 楚浪道:“你又不是江湖人,又怎知道江湖上这些事情?” 方筠道:“那个书生也不见得就是江湖人。” 楚浪道:“我却认为一定是。” 梅玉霜这时忽然插口道:“为什么你们不听听沈大哥的意见?” 众人的目光立时都移到沈胜衣面上。 沈胜衣面带微笑,道:“我以为大家不妨坐在这里,静观其变。” 众人相顾一眼,都静了下来,都露出一面的疑惑之色。 他们都看得出沈胜衣眼神有异。 箫声终于停下,那个白衣人身形突然拔起,凌空翻了一个筋头,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齐皆吃一惊。 这个白衣人的容筑竟然与沈胜衣完全一样,就只是装束不同。 他身形落下,右手一探,那管萧立时点向沈胜衣的眉心。 沈胜衣偏身闪开,倒踩七星,接避过白衣人跟着的几萧攻击! 楚浪刀已经出鞘,大喝一声,立时一刀疾刺了过去,白衣人冷笑一声,箫一沉,叮的撞在刀身上,将一刀撞开,接挽了一个花招,向楚浪连攻三箫。 楚浪只挡得一膏,其他两萧已挡不住,急退两步,白衣人第四箫出手,划向楚浪握刀右手的脉门! 楚浪收刀已不及,急放手弃刀! “叮,一声。那柄刀被萧挑上半天,白衣人一探手接下,再一刀插向楚浪! 梅玉霜等人大惊,却已来不及阻止,沈胜衣虽然站在附近,也竟然一直没有阻止。 众人就因为有沈胜衣在附近,所以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去抢救。 楚浪闪不开那一刀,惊呼失声! “铮”一声,那一刀只是插进楚浪腰挂的刀鞘之内,不偏也不倚。 这目光的锐利,出手的迅速,判断的准确,也实在惊人。 楚浪总算发现那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怔住在那里。 白衣人随即仰天大笑,一拔身,掠上旁边的一株大树上,翻了一个筋头,又落下来。 沈胜衣看着他落下,才道:“你玩笑开够了投有。”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已够了。” 楚浪惊魂甫定,呆望着白衣人,一面抚摸着腰间那柄刀。 雪飞鹏再也忍不住,道:“大哥,这位到底是……” 白衣人笑道:“我是他的孪生兄弟,名胜衫。” 雪飞鹏傻了脸,梅玉霜心思较缜密,即时道:“大哥,这莫非就是你说的那位无名……” 白衣人截口问道:“老弟,你什么时候多了这许多弟弟妹妹。” 沈胜衣道:“这是近日的事。” 白衣人一笑,道:“我看这不是你的福气。” “怎么不是,可曾见别人一下子有这许多弟弟妹妹?” 白衣人身形一动,已来到楚浪面前;_你这四个弟弟妹妹之中,只有这一个还过得去,其他的三个可都麻烦得很。” 沈胜衣缓缓站起身子,道:“我可不觉得。” 白衣人突然一沉脸,道:“你是来找我的。” “不是找你。又怎会走到这里来?” “你是准备将这些麻烦带给我?”白衣人的脸更沉。 沈胜衣道:“在你来说,这也算得上是麻烦?” 白衣人“哼”一声,他与沈胜衣相貌一样,只是现在已少了沈胜衣那份潇洒。 楚浪四人看在眼内,很觉得一种难言的诡异。 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两个,若是一般人,只怕就会认为是妖法,逃也逃不及。 雪飞鹏忍不住道:“大哥,既然你这位朋友这样不高兴,也就算了。” 沈胜衣一看雪飞鹏,笑骂白衣人道:“一把年纪了,还在寻小辈开心,倒吓着他了。” 白衣人身形又一动,掠至雪飞鹏身旁,一把揪住雪飞鹏的胸襟,笑问道:“你的胆子真的那么小?” 雪飞鹏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白衣人笑接道:“那就让我先将你的胆子改大,好不?” 雪飞鹏茫然不知所措,旁边方筠大着胆子问:“胆子也可以改大的?” “怎么不可以?”白衣人说得非常肯定。 方筠不由自主的追问:“怎样改?” “先将他的胸膛剖开——”白衣人右手忽然就多出了一柄银刀:“再将他的胆子挖出来,然后拣一个比他胆子大的人,将那个人的胆子换进去。” 方筠听着一连打了两个寒噤,雪飞鹏便待要挣扎,白衣人却已将他放开,身形倒掠回沈胜衣身旁,道:“这小子的胆子最大,就换他的好了。” 沈胜衣哈哈大笑:“你若是真的有这个本领,莫说你要换我的胆子,就是我的脑袋,你也只管取去。” 白衣人立即转向楚浪四人,道:“这不是我说的,你们都听到了,都得替我做证。” 四人只有听着,白衣人忽然一顿足,回骂沈胜衣,道:“总有一次,我会将你身上的五官四股及五脏肺腑全都拿去换给别人,将你整个身子都变成他人所有。” 沈胜衣笑问:“我跟你好像并没有什么仇怨,怎么你这样恨我?” 白衣人怒道:“你忘记了,上次我要与你斗酒,约好了,到时你却不辞而别,落荒而逃。” “那是因为我知道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就是有病在身,也一样可以要我败得一塌糊涂。” 白衣人跳起来。“你是说我当时有病在身,喝不过你,好像我这种人,也会生病的。” 沈胜衣道:“不要再跳了,否则颔下的白胡子就会全都跳出来的了。” 众人听得说,小心望去,果然发现那个白衣人的颔下露出了一根根的白胡子。 白衣人大怒:“你就是这样看出我的底细来?”反手将面皮扯下。 那竟然只是张巧妙的面具,之后是一张苍老的脸庞,他接将头发也拉下。 那一头黑发之下乃有白发,疏琉落落,他的胡子也已是发白,年纪看来已实在不少。 这一变,与方才简直就完全两个人。 沈胜衣笑道:“你本该将那些白胡子剃掉,那才不会露出破绽来。” 白衣老人嘿嘿冷笑。 沈胜衣又道:“还有,在我面前你应该易容做别个,因为我即没有一个同一模样的兄弟,也绝不相信,天下间竟然有两个那么相似的人。” 老人扳起脸庞:“这算是教训我。” “不敢一一”沈胜衣道:“是了,你怎地弄出我这张面具?” 老人道:“不干你的事。” 沈胜衣忽然道:“也好。” 老人一呆,道:“不好,这小子要打我这张面具的主意了。” 沈胜衣笑道:“反正你现在留着也没有用,何不就送给我这老朋友?” 老人怔住在那里,沈胜衣接道:“我可是比你更用得着。” 老人立即问:“什么用?先说来听听,我若是满意,才可以商量。” 沈胜衣道:“你还是这副急性子?”一顿又问:_你却是知道我们的到来。” “你们才进树林我便已看见,我本是要外出散闷的,现在你们这一来,害得我要赶回去,换过这一身衣装面目。” 沈胜衣道:“你本来可以不必这样的嘛。” 老人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种乐趣?” 沈胜衣道:“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否则就更加有趣了。”一顿接说道:“你本该到处去走走,这一来,心情总会好得多。” 老人沉脸道:“外面的人心险恶,你怂恿我外出是存心害我。” 沈胜衣苦笑,老人随将那面具递向沈胜衣,道:“这个送给你。” 沈胜衣一面接一面问道:“不是用人皮造的吧?” 老人怪笑道:“不是用人皮,是猪皮,我戴在面上英俊潇洒,你戴上,则像个公猪。” 沈胜衣笑道:“我本来就有一张这样的脸,又怎会戴上它的?” 老人一言惊醒:“那你要来干吗?” 沈胜衣道:“到你那儿坐下,再细说成不成?” 老人叹息道:“跟你做朋友实在要命,时刻都要担心被你害死。” 沈胜衣大笑道:“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很好?” 老人道:“快耍累死了。” 沈胜衣立即转向方筠、梅玉霜、雪飞鹏,道:“你们还不上来多谢这位无名大师。” 雪飞鹏他们也是聪明人,立即会意,上前拜谢。老人看见这种情形,便待纵身拔起,却立即被沈胜衣拉住,硬硬受了那一礼。 老人气呼呼地瞪着沈胜衣:“没有事不见你来找我,一找我,就是给我大添麻烦。” 沈胜衣道:“那么我下一次来找你,就紧记非独不给你找麻烦,而且还给你好处就是。” 老人道:“还有下一次?”接一声闷哼:“这一次之后,我就搬家,有多远就搬多远。” 沈胜衣笑道:“要不要我们来帮你一把?” 老人一怔,沈胜衣接道:“你那么大的一个家,一个人如何搬得了?” 老人气得又跳起来,大骂道:“你是看准我搬不了?说这些话气我。” 沈胜衣连声道:“不敢。” 老人怒笑道:“气死了倒好,省得惹这些麻烦。”他的眼翻白,看样子,竟就好像随时都会昏倒在地上。 沈胜衣忙道:“孩儿们,还不快上前扶住这位老先生?” 楚浪生性较豪快,当就上去,一把扶住了无名老人。 老人偷眼瞟了瞟楚浪,道:“好小子,还上你最起劲,可惜你的脸又没有什么不妥。” 说话间雪飞鹏他们也走上前来,拥着无名老人往前去。 小径尽头,豁然开朗,是一幅广阔的平地,四周树木,鸟语花香。 在平地当中,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庄院,墙壁竟然完全是用树干编成,屋顶也是,精巧中带着一种苍凉的古风。 门前有一池清水,旁边有几只仙鹤,看见人到来,毫不回避,自顾临水照影。 那一池清水之上架着一道精巧的木桥,人从木桥上走过,倒影在水中,微风轻吹,心旷神怡。 沈胜衣走在木桥上,忽问道:“这座庄院你一个人弄了多少年?” 无名老人冷哼道:“十年——这是你第二次问,是要我告诉你那些弟弟妹妹,我是舍不得这座庄院的是不是?” 沈胜衣不答,转对楚浪他们道:“由现在开始。大伙儿小心,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我这位朋友的精心杰作,莫教弄坏了。” 各人都点头,无名老人道:“姓沈的,你说了这许多话,只有这一句还像个人话。” 沈胜衣道:“十年辛苦你老兄才弄成这样一座庄院,怎能不关照各人小心。” 这句话说完,老人已经将那道精致的大门推开,内望是一个极富江南情调的小院子,一石一木都显然经过小心选择。 再进是大堂,古味更浓,挂在当中的几幅画竟然全都是出于名家之手。 那些桌椅全是以树脚雕刻而成,透着淡淡的木香,整座大堂都是天然的木色。 无名老人一踏上大堂,身形便自拔起来,凌空疾翻了两个筋斗,然后落在照璧前的一张木椅子之上。 他随即拍掌大笑道:“入门就是客,来,先让我这个主人敬你们数杯。” 沈胜衣从容在旁边坐下,楚浪他们亦只有坐下来,老人看在眼内,又翻了一个筋斗,在右边墙壁旁的一个柜子上取过了几只木杯子,绕着大堂打了一个转,就在各人身旁放下了一只杯子。 他轻功的高强,亦在众人意料之外。 身形一停下又开展,再饶一匝,巳在另一边木柜上取过两壶酒。 他左右手齐用,交替斟下了五杯酒,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坐位,替自己斟下一杯,双手接一翻,一声“去”,酒壶脱手飞出,“呼”的飞向两旁木柜。 那两只酒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原位,无名老人看也不多看一眼,举杯往众人一抬,说一声:“饮!” 沈胜衣应声一饮而尽,楚浪、雪飞鹏、方筠也照饮不误,梅玉霜却嚷道:“我可不懂喝酒。” 老人杯一照,道:“不懂也得懂。” 沈胜衣忙道:“这个酒不烈。” 老人又说道:“不喝酒,就是不给我老人的面子,你那张脸也就不用改了!” 他说得很认真,梅玉霜无奈只有喝下。老人脸色这才再展开,大笑道:“这才是好孩子。一将酒杯放下,忽然轻数道:“—,二,三——倒!” 一个“倒”字出口,两个人就倒在椅子上,一个是雪飞鹏,一个是方筠,楚浪一见大惊,梅玉霜面色亦一变。 老人随即手指梅玉霜,又是一声:“倒!” 于是梅玉霜也倒了下去,楚浪急顾沈胜衣,道:“大哥——” 沈胜衣毫不动容,道:“你我是绝不会倒的。” 楚浪道:“为什么?” 沈胜衣道:“因为你我的脸都没有问题,不用他动手术。” 老人应声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怎么就是吓你不倒。” 沈胜衣道。“你连取两壶酒,我就知道是什么回事的了。” 老人道:“早该那一壶都是药酒,连你也弄倒。” 沈胜衣道:“那你呢?岂非也得倒下来!” 老人“哼”一声,道:“别再呆在那里了,快帮我将他们送进后堂去。” 后堂又是另一种布置,全都是以石砌成,当中还有一个大石鼎。 一条长长的以竹接成的管子将远山的清水引到石室的窗外,老人再以一条竹管将清水接进来,注满了石鼎,然后就在石鼎下生起火来。 大石鼎之外还有几个小石鼎,老人取来了其中七个。再取来几个玉瓶。 每个玉瓶都盛着不同颜色的粉末;老人分别洒在七个石鼎中。 他看来并不着急,动作很缓慢,神态却异常慎重。 沈胜衣楚浪一旁看着,想帮上一把,却又不知道如何手,惟有就呆在那里。 石鼎的水终于煮沸,石室中蒸气迷蒙,老人再取过一个石杓,将开水一杓杓浇在那七个小石鼎之内。 “滋滋”声响起处,一股股不同颜色的烟雾从鼎中冒起来,气味也各异。 楚浪不由咳了起来,沈胜衣一直忍着,到老人停下手,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替他们弄去脸上那些东西。”老人一面说一面拉开墙上的一个石匣,取出一把玉刀,一把银剪,还有一个锦盒。 “谁叫他们遇上的,竟是一个易容高手。” “那又怎样了?”楚浪忍不住迫问。 老人道:“没什么,只是所用的药物乃是特别制炼,几乎与他们的肌肉连结在一起!” “你看得出那是什么药物?”楚浪又问。 老人冷笑道:“若是看不出,姓沈的也不会将你们弄到这里来。” 楚浪忙闭上嘴巴,老人接着又道:“易容术就像是医术一样,不同的只是来去都是那数十种药物,医术则多至千百种。” “数十种药物,如何分辨得出来?”楚浪又追问一句。 “好像你这样蠢的人,当然分辨不出来啦。” 楚浪再次闭上嘴巴,沈胜衣笑道:“年轻人不懂事,你老人家又何必这样生气呢?” “既然不懂事,那就少罗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我老人家的手段。” 楚浪呆看着,老人却迟迟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石鼎的水沸腾不已,旁边那些小石鼎的异色烟雾却逐渐淡下来。 沈胜衣等了一会,又问道:“你老人家还在等什么?” 老人道:“等药水全都凉了,现在这样,准得将他们的皮弄坏。” 沈胜衣“哦”的一声,道:“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日子是不是很难打发?” 老人冷冷道:“若是难打发,现在我早已不在这里,让你扑个空。” 沈胜衣道:“剑磨十年,一定锋利得很,你苦心研究易容术差不多巳三十年,应该无人能及的了。” 老人奇怪的望着沈胜衣:“这种话不是你说的。” “哦!”沈胜衣同样奇怪。 “好像你这样谦虚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来?”老人冷笑道:“你不是也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沈胜衣哑然失笑,道:“然则你觉得替他们易容的那个人功力如何?” “绝不在我之下”老人忽然显得有些沮丧:“我实在想不出,有那一个有这样的本领?” 沈胜衣道。“听说易容也一样有分门派。” “当然有,江东上官,淮北慕容,关中司马,都是以易容见著。” “是否可以从他们所用的药物分辨出来?” “可以的。”老人沉呤道:“就像各门各派的武功一样。” “那你看,替他们易容的到底是那一门派的人?” “看不出。”老人有点气恼,“所以我的心情才那么恶劣,难道你完全看不出来?” 沈胜衣微叹道:“武无第一,想不到易容术也是一样,你老人家过去不是说已经把什么也都看破了?” “就是看不破这一点。” “会不会那慕容、上官、司马三家的别创一格,有所新成就?” “不会的,那方面易容术就像是武功一样,一样是有路子可循,习惯了一个方式的人,很少会改变的,因为这影响并不大。” 沈胜衣只有听着。 “司马家是从鼻子开始,上盲家惯由面颊,而慕容家则是由上而下。” “现在他们呢?” “完全没有路子可循,倒像是我一样呢。” 沈胜衣盯着老人,苦笑道:“连你老人家都看不出,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老人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面将那个锦盒打开,放在盒内的是一排十二枝长短不一的金针,用红缎垫着,闪闪生光。 沈胜衣道:“不怕干扰你?” “不怕。”老人将锦盒在一旁石案放下:“离我动手的时间还很久。” 随即他燃着了一炷香,沈胜衣于是开始叙述他们的遭遇,以最少的说话,将整件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 老人听得很用心,双眉终于皱起来,但仍然等到沈胜衣停下才开口:“你是说你们遇上了天魔教的无面与无珠?” 沈胜衣道:“这两人的武功可以称得上一流。” “那么雪飞鹏所见的天魔?” “没有露过一招半式,至于有多强,那就不清楚的了。” “你们没有交过手” “也没有碰过面,否则,只怕已活不到现在。”沈胜衣叹息一声:“江湖传说,天魔的武功出神入化,所向无敌。” “这只是传说而已,若是事实,天魔教又怎会瓦解,在江湖上消失?” “听说,那一次九大门派围攻天魔教,是以数敌一,在伤亡惨重之下取胜。” “的确是这样。”老人的脸色忽然阴沉起来:“那一战的惨烈非任何言语所能够形容。” 沈胜衣沉吟着道:“听你的口气,当时你也是在场。” “嗯。”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胜衣也没有多问,转顾道:“还要等多久?” 老人道:“等那炷香烧尽,就差不多了。” 楚浪那边走了过来,道:“易容这门子学问,可真不简单。” “任何学问都不会简单。”老人道:“你越学习,就会发觉越复杂。” 楚浪道:“可惜我的心气太浮躁,太没耐性,否列我倒想跟你老人家学习。” 老人嘿嘿笑道:“你这种徒弟老夫当然就不会收的,就算你的耐性再好也没用。” 楚浪道:“那又是什么原因?” “你的手太粗。”老人道:“这种工作,善要一双柔巧的手不可。” 他忽然伸出他的一双手。 那双手轻巧柔软,恍若无骨,老人双手一合,十只手指竟然可以折叠起来,再一翻,更就折到一般人难以折到的位置。 沈胜衣忽然一笑,道:“这样的一双手其实除了方便易容之外还有一样工作很方便。” “你说来听听。”老人追问道。 “偷东西。”沈胜衣笑道:“有一双这样灵活的手,还有什么锁打不开?” 老人只是望着沈胜衣,半晌才道:“什么时候你也被人弄倒,改变了容貌,那就好了。” 沈胜衣道:“你放心,我就是到那个地步,也不会来找你的。” 老人狞笑道:“你若是到来,我少不免替你动刀子,将你再加改造。” 沈胜衣道:“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你要将我改成怎样。” 老人道:“改成怎样。你说说看?” “当然有多丑怪就多丑怪?” “错了,”老人笑:“我要将你改成很美很美——”一顿才道:“的——女孩!” 沈魅衣怔在那里,楚浪却笑道:“大哥英俊潇洒,就是变做女孩子,也一定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老人哈哈大笑,沈胜衣却就笑不出来了,楚浪反倒有些不是味道,怔在那里。 老人随即将剪刀等都抛进那个大石鼎之内。 火未熄,石鼎内的水仍在沸腾,刀剪无声的在往鼎底沉去。 楚浪奇怪问道:“这又是干什么?一 老人道:“我是怕那些剪刀不干净,放进沸水中,那就是不小心,弄伤了他们的皮肤,也不怕有什么影响的了。” 楚浪似懂非懂,没有在听着,沈胜衣也没有插口,目光转移向那炷香火。 香火已烧去了大半。 香火终于烧尽,老人取来了一枝长钳子,将鼎底的刀剪夹了上来。 然后他走到雪飞鹏身旁,双手捧起雪飞鹏的脸,细意端详起来。 好一会,他才取过几方白纱,浸在那些小石鼎中,再取起。 再然后,他就将那几方白纱逐一敷在雪飞鹏的面上。有的带着浓重的酸气,有些则带着香味。 每敷一方白纱,老人就往上抚摸,到最后一方白纱揭起来,雪飞鹏的脸庞已变得皱折不平,就像是一个方蒸起的馒头。 老人终才取过一枝金针,刺入雪飞鹏的面皮之内,将他面皮的一角挑了起来,再取过剪刀,剪下去。 一下令人牙肉酸软的声音响处,雪飞鹏的面皮被他剪开来。 面下另有面皮,雪飞鹏的本来面目终才露出来。 老人下剪不停,异声响处,雪飞鹏的整块面皮终于被一块块剪下。 近鬓边的老人则改用金针挑起来,再用夹子逐块夹掉。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而且非常灵巧,数十下动作之后,雪飞鹏的脸庞仍然很完整,一些损伤亦没有。 沈胜衣、楚浪一旁看着,目定口呆,沈胜衣与老人虽然是故知,亦未尝看见过老人如此紧张,将一块面皮从人面之上拆除。 他当然明白,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已是易容术的巅峰。 楚浪更就是破题儿第一趟,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怀疑所见的,是否事实。 老人将最后一块面皮放下,立即转头大呼道:“将那边浸着的白纱拿起来,小心替他拭抹,再拿一块干净的白纱,浸入沸水中,到半暖之后,敷在他面上,洗刷干清。” 沈胜衣立即上前,楚浪亦忙帮一把。 老人转向梅玉霜方筠下手,有过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的动作更纯熟更迅速, 这仍然差不多一盏茶之久,老人才完成他的所有工作,将梅玉霜二人的面皮都剩下。 沈胜衣楚浪二人亦忙个不了。 老人反而纵身跳到那边的木榻上坐下来,放开了手脚,没命的喘气,仿佛随时都会昏倒。 汗从他的额上淌下来,这若非太紧张,就是他方才的一番动作,实在亦耗神之极。 沈胜衣楚浪二人一次又一次的轮流替雪飞鹏三人拭抹脸庞,三人的脸色看来仍是那么苍白。 老人忽然叫起来:“成了,再拭抹下去,要将他们本来的面庞也抹掉了。” 沈胜衣慌忙停下手来:“这就可以了么?” 老人道:“现在还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弄醒,那是最简单没有的事情。” 说着老人取过架上一个玉瓶,倒出了三颗药丸,道:“他们方才饮的是落魄汤,现在要服的是还魂丹。” 他随却将那三颗药丸分别塞入雪飞鹏等三人的嘴巴,再往下一托,“骨都”的一声,已下咽喉了。 楚浪看呆了眼睛,忽问道。“他们要多久才会醒来?” 老人道:“不列百数。” 楚浪不由心中默数,果然未到百致,雪飞鹏三人已经悠悠醒转,张眼一望,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后坐起身子。 老人大笑道:“好,都醒来了,先照照镜子。”手一拍,石璧的一角,升起了一块石板,那后面嵌着老大一块铜镜。 那块铜镜擦得雪亮,雪飞鹏临镜一照,高兴得叫了起来,一回头,却就看见了两个非常陌生从未见过的少女。 其中一个倒是“扑哧”笑道:“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雪飞鹏叫起来:“你是方筠。” 容筑虽然有异,却没有改变声音,所以他还是分辨得出。 方筠双手捧着脸颊,往铜镜一照再照。又“扑哧”的笑出来,笑语神情犹带着稚气。 梅玉霜无疑比较稳重,对镜一照,只嫣然一笑,方筠立即转过来,拉着梅玉霜的手:“姐姐,原来你这样美。” 梅玉霜娇靥一红,笑道:“还是你漂亮。” “不是的。”方筠转向沈胜衣:“沈大哥,你说我说的可对?你说啊!” 沈胜衣只是微笑一下,不作声。 雪飞鹏一旁嘟喃:“真是小孩子,这样问,叫沈大哥怎样回答?” 方筠立即回过头去:“看你啊,老气横秋的,偏就是长了块孩儿脸,看上去,都只像是个小孩子。” 雪飞鹏闷哼。不再看方筠,方筠却不放过他,道:“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一句话说人不过,就哼哼唧唧。”跟着还装了一个鬼脸。 雪飞鹏苦笑一声,闪到楚浪的身旁,方筠这才又转向那面铜镜,眨了眨眼睛。 看来她非常开心,三人之中,倒是梅玉霜懂事,随即转向无名老人,欠身道:“多谢老前辈再生之德。” 老人反而一呆,接而大笑,道:“好孩子。” 方筠、雪飞鹏这时候才省起,忙向老人一揖,老人却转身往外走,一面道:“大家出外来再吃点东西。” 方筠忙走列沈胜衣身旁,轻声道:“那位老人家是不是很生气,怪我们没有规矩?” 沈胜衣摇头,笑一笑,道:“别放在心上。” 话口未完,石门外已传来老人的拍掌声:“快来快来!” 待众人出到去,老人已经弄来几盘水果,沈胜衣目光一扫道:“没有别的了?” “还要什么?”老人反问。 “这已是接近午间,我以为总有一顿好吃。”沈胜衣带笑问:“你平日就是吃这些水果?” “偶然也吃荤的。”老人回顾道:“你们若是不吃水果,可以吃其它的。” 楚浪道:“在那里?” “山野林间,飞禽走兽到处都有,你们反正时间多着,又有一副好身手,怎么不猎来,好教我老人家也有顿好食。” 楚浪道:“这个容易,我这就去。”接问雪飞鹏:“老弟,你怎样?” “当然也要去的了。”雪飞鹏飒的跳起身子,转向方筠:“你怎样?” 方筠一瞪眼,大声道:“难道我还害怕不成?走!” 雪飞鹏立即奔出去,方筠紧跟在后面,楚浪忙亦追上去。 沈胜衣看着他们摇头,道:“都是小孩子。” 梅玉霜道:“大哥,我要走一趟。” 沈胜衣再次摇头:“有他们三个,已经足够了。” 老人接道:“你就是要去我老人家也不许。” “为什么?”梅玉霜奇怪。 老人笑道:“只因为你是惟一有耐性肯听我们说话的人。” 梅玉霜道:“正要请教前辈。” 老人道:“你不是对易容术有兴趣的吧?” 梅玉霜道:“正是。”转问:“只不知老前辈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 老人反而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有趣极了。” 沈胜衣接道:“玉霜人聪明,也谨慎,正是学习易容的理想人选。” 老人嘟喃道:“还用你说,你以为我老人家看不出来。:” 沈胜衣立即向梅玉霜道:“玉霜,你若是有这个心意,就不要犹豫了。” 梅玉霜连随跪下去:“多谢老前辈成全。” 沈胜衣加以纠正:“还叫老人家?” 梅玉霜即改呼:“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三拜。” 老人瞪了沈胜衣一眼,却没有阻止梅玉霜,受了梅玉霜三拜:“起来起来。” 梅玉霜这才站起身来,老人立即大骂沈胜衣:“我早就说你这个小子是一个害人精,现在你开心的了,由现在开始,我老人家可没有一天空闲的了!” 沈胜衣笑笑,道:“我等了这么多年,难得才等到这个机会,如不把握机会害害你,怎对得起自己?” 老人瞪着眼,结果都大笑起来。 沈胜衣接道:“以后,这四个娃儿,就留在你这儿,玉霜跟你学易容,其余的三个,你认为有什么可以传授于他们的,你不妨就传给他们。” 老人跳起来,道:“你这是要我倾家荡产?” 沈胜衣笑道:“你一身本领,不找几个传人,怎对得起自己?”从他的笑容看来,他似乎早就安排妥当。 第八章 自戕为谢罪,恩怨一笔勾 楚浪三人猎了几只山鸡野兔回来,从梅玉霜口中知道老人被沈胜衣说服了收他们做徒弟,无不喜出望外。三人也不用沈胜衣吩咐,已左右一齐上前去,拜倒在老人身前。口称师父。 老人皱起了眉头,旋即又开展,格格大笑道:“好,数十年来找一个徒弟也找不到,现在一收竟收了四个之多。”沈胜衣道:“他们的资质不比任何人差。” 老人点头道:“霜儿是学易容最佳的人选,至于我其他的几种三脚猫功夫,以他们的资质,已足够应付有余的了。” 沈胜衣笑顾楚浪三人道:“三脚猫的功夫虽在你们这位师父眼中不觉得怎样。在江湖上却已很了不起。”楚浪道:“大哥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只师父那一身轻功,已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老人“哈哈”大笑:“还是像这个小子滑头,好像你这种人,不学轻功,实在可惜。” 楚浪立即叩头,老人却喝道:“快站起来,老夫可不喜欢一个好像磕头虫一样的弟子。” 楚浪一声“是”,一翻身跃起,再翻了一个筋斗。老人笑骂:“你就是不翻筋斗,我也看再出你的腰力很够,曾经过一番苦练。” 楚浪道:“还要师父你老人家加以教导,令弟子能够出人头地,扬名江湖。” 老人一沉脸:“你以为扬名江湖是一件好事?” 楚浪怔住,老人忽然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没有名,倒还罢了,一有名,烦恼便接踵而来,永无休止。” 他随即转向沈胜农:“姓沈的,你说是不是?” 沈胜衣点头,道:“这个道理却还是由他们自己领悟的好。” 老人点头,转问道:“你将这四个娃儿留在这里,自己又将往何处去?” 沈胜衣道:“去那座庄院探清楚。” 老人叹息道:“你这个人好奇心大重,又大重义气,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可惜我又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阻止你。” 沈胜衣只是笑笑。 雪飞鹏移近来,道:“大哥……” “令尊的事情,我当然会弄一个清楚明白。筠儿玉霜也一样。” 梅玉霜道:“只是辛苦大哥你了。” 老人大笑道:“这小子若是怕辛苦才怪。” 沈胜衣摇头,道:“这件事,必须有一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之后又如何?”老人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一件事没有结果反而更好。”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老人道:“听你们所说。到目前为止,那些人还没有做出什么坏事来。” 楚浪道:“他们三人的父亲……” “都是接到了令旗之后才离家,有可能。他们本来就是一伙。”老人的目光逐渐深沉。 楚浪道:“那他们的被易容?” 老人道:“对他们的生命安全并没有影响。” 楚浪道:“也许是恐怕他们的父亲不答应,所以将他们易容囚起来以便用作要胁。” 老人道:“也许,但……” 沈胜衣接口道:“这若是一件好事,根本就不用这种手段,再说天魔教20年前为祸江湖,现在再重现,只怕不会是一件好事。” 老人道:“亦未可知。” 沈胜衣道:“所以我必须去查一个水落石出,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无害于武林同道那也就罢了。” 老人抚掌道:“侠客到底是侠客,你难道就从来投有想过有可能为此丧命?” 沈胜衣摇头。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老人目注沈胜衣:“可惜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 雪飞鹏道:“若是多又怎样?” “那无论做起什么事情,总不致人手单薄,以致于顾此失彼。”老人接又道:“或是你的老朋友,本该助你一臂之力,但查探之事,一人便已经足够,人太多,反而会误事。” 一顿,老人又说道:“不过到动手的时候,你只管将我也算在内。” 沈胜衣笑道:“一定的。” 楚浪道:“还有我们。” 老人摇头道:“那么由现在开始,你们就要苦练了。” 楚浪点头,梅玉霜三人看看沈胜衣,亦坚定地点头,走到老人身旁。 老人随即一拂袖,道:“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沈胜衣随袖一翻身,掠出了堂外,接一拔,掠上了滴水飞檐,一闪而消失。 老人目送沈胜衣远去,拈须微笑:“好汉,的确是好汉子。” 没有人不同意他这句话。 松涛如波涛,人在松树上,就像是置身在绿波中。 沈胜衣这一次是从另一方向进入松林,这一次他更小心,身形极缓慢。 他小心翼翼的掠过松梢,向当中那幅空地接近,在离开空地约莫两丈的一株松树上停下。 空地当中那幢庄院冷冷落落,门敞开,庄院内也不见有人。 沈胜衣小心视察了一会,最后仍决定暂时留在松梢之上,静观其变。 已接近黄昏,风开始吹急,阳光已柔如情人的手。 沈胜衣半眯着眼睛,坐在树梢之上,有如老僧入定,又将此前发生的事情,细思了一遍。 庄院内始终是毫无变化,予人的永远是一种接近死亡的感觉。 沈胜衣沉思着,眼睛张开,盯着那幢奇怪的庄院,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 那倒可要等到夜间才进去。 沈胜衣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已降临。 在入夜之前,沈胜衣已换了好几个方向,绕庄院一周。整座庄院都在他的监视下。可是一些收获也没有,他不由怀疑那些人是否都已经离开。 惟一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只是他绝不认为还有第二座这样的庄院。 他绝不相信邵些人会放弃那座庄院。 风在吹,吹来了远处的木叶清香.一只归鸦从上空掠过,飞投进庄院之内。 庄院之内并没有任何反应,那只归鸦就像是投进了死亡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再看东面,月亮已经升起。 冷月一弯,瞬息被乌云掩去,风高月量,这正是夜行人最好的时机。 沈胜衣终于从树上掠下来。 松林中虫鸣唧唧,风吹松涛一阵又一阵。令人所来总觉得心寒。 沈胜衣在林中静立了一会,举步走前去。 走到了林子边缘,他的脚步才慢下来,突然又—快,兔起鸡落,急掠前去。 他穿着一袭深色的衣服,黑夜中实在不容易发现,而身形之轻快,更就是鲜有人能及。 掠过了草坪,来到深壕的前面,沈胜衣开始负手踱步起来。 他又回到了那天夜间进入的方向,周围始终是一片静寂。 他在壕边坐下,沉思了一会。身形终才射出去,掠过土壕,手一按,抓住了一道缝隙,悬起了身子。 他忽然想到上一次的所以被发现,完全是翻插入石璧发出的声响,所以这一次弃剑甩手。 他手抓着缝隙,壁虎一样向上升,并不太快。 但也并不大慢,没多久,就已经掠上了墙头,他是滚动着掠上,在那片刻之间他已经绝对肯定,那之上没有人,哪知道他才伸出头去,就看见了无面。 无面已有面,冷然在两丈外的石垣下,就像幽灵一样,不动声息。。 沈胜衣不由一呆,可是仍翻过墙头。 无面看着他,眼珠不动。就像一个巳完全没有感觉的活死人。 沈胜衣也在看着她,一动也都不动——,风在吹,无面一头秀发在飘扬,这是她混身惟一令人感到有生气的地方。 半盏茶过去。沈胜衣终于第一个开口道:“你的忍耐力远在我之上。” 无面这才伸手轻掠一下那把秀发,道:“彼此。” 沈胜衣道:“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无面道:“入夜之后我才上来的。” 沈胜衣道:“可是我没有看见。” 无面道:“就正如我们不知道你已经在外面窥伺一样。”她笑了起来,笑得令人心寒。 沈胜衣问道:“你们算准了我会再到来?” 无面道:“你实在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谁都不难看得出。” 沈胜衣道:“我却是看不出你们的耐性这么可怕。” 无面道:“我们等了你好些日子。” 沈胜衣道:“不难想像。” 无面道:“我本该日间守候在附近,这也许是你走运。” 沈胜衣道:“若不是遇上姑娘,只怕就没有这么好说话的了。” 无面道:“女孩子总比较心软,若是无珠,现在只怕已抽冷子给你一竹杖。” “无珠的竹杖,我已经见识过了,若是抽冷子一杖,只怕我未必闪避得开。” 话口未完,一枝竹杖巳从他背后插过来,沈胜衣急忙一偏身,闪开了那一杖。 杖势未绝,一变,转插向沈胜衣的咽喉,沈胜衣一闪又避开。 嗤嗤嗤破空声响,又三杖刺到,一杖急一杖,沈胜衣轻吁一口气,身形迅速变换,一拔一翻,掠过杖上,落在一丈外。 无面即格格娇笑:“你这个人原来并不老实。” 沈胜衣道:“那只是因为我已经发现有人来至身后。” “好灵的耳朵!”持杖的无珠缓缓转过身来,竹杖没有再刺出去。 沈胜衣道:“未及阁下。” 无面道:“所以他本该睡在下面的,现在却上来了。” 无珠道:“那只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高。” 他没有眼珠的眼睛盯着沈胜衣,黑夜中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泽。 沈胜衣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无面接问道:“人质都已给你救走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沈胜衣道:“我还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无面娇笑道:“你这个人的好奇心的确大得很。”一顿又笑道:“一个人好奇心这样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好奇心太大的人都是比较短命。”无珠冷笑。 “现在我仍然活得很好的。”沈胜衣亦自一笑。 无面道:“那是因为你有一身非凡的武功。” 沈胜衣道:“也许还因为我的运气一直都很不错。” “也许是的。”无面娇笑,无珠却始终一声都不发。 无面笑接道:“一个人的好奇心很大,烦恼难免越多,想你不会否认,没有烦恼总是比有烦恼的好。”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 无面接又道:“希望你的运气永远都是那样不错。” 沈胜衣笑笑道:“多谢。” 无面缓缓站起来,一头散发,飞扬在秋风中,她双手轻拢秀发,笑问道:_你准备怎样?” 沈胜衣道:“我本来准备偷进去,到处打听一下……” “现在呢?”无面仍一脸笑容:“是不是准备走了?” 沈胜衣道:“能够走,当然就是走的好。” 无面道:“这在你当然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你往下一跳就成了。” 无珠接道:“阻止一个人进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要阻止一个人逃命,却最少是困难一倍,所以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们是不会阻止的。” “哦!”沈胜衣有些诧异。 无面道:“只是你这样一走,过些时又难免要再偷进来的,就是你时间多着,相信也会觉得很没趣。” “若是连累两位再在这里苦候,更就没趣的了。”沈胜衣笑问:“不知道两位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 无面反问道:“你可知我们为什么苦候在这里?” “难道是你们主人的主意?” “正是。”无面道:“我们主人素仰大名,早就有意与公子见一面。” 沈胜衣道:“在下也有这个意思,早就想拜会一下贵主人。” 无珠冷笑道:“你有这个胆量?真的有了?”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贵主人也是一派之尊,叱咤江湖,相信他也不会算计一个去拜会他的人。” 无珠为之语塞,无面接道:“况且以公子的武功,我们亦不能毫无顾虑。” 沈胜衣道:“姑娘言重。” 无珠冷笑道:“总有一天,老夫要向公子好好的领教一下。” 沈胜衣道:“老人家轻功杖法不比寻常,非万不得已,在下也不敢与老人家动手。” 无面即时问:“无珠,你见过这样有礼的年青人投有?” 无珠嘿嘿冷笑,却说不出话来。 无面笑顾沈胜衣:“闲话少说,公子请。” 她欠身拔出插在旁边的一个灯笼,接取出一个火摺子,一剔燃着。 灯火青荧,也不知燃的是什么,无面沐在灯光中。仿佛整个人都已经通透。 她手提灯笼,移步向前,无珠冷冷地亦:“请。” 沈胜衣毫不犹豫,举步紧跟在无面身后,一任无珠在后跟上来。 他是那么的镇定从容,就连无珠也不能不佩服了。 无面拾级而下,走进花阵。 沈胜衣跟了进去,离开无面约半丈,始终每保持这个距离。 无珠与沈胜衣之间也保持半丈的臣离,三个人鱼贯进入花阵,缓步移前去。 夜风萧索,灯火不住摇曳,无面一身白衣笼着发淡的碧光,在夜雾之中飘然向前移动,就像是幽灵一样。 一折再折,他们在花树阵中打了几个转,终于转了出来。 当前是一条白石小径,无面脚步不停,继续前行,走向庄门对着的那个大堂。 大堂中投有灯火,一片黑暗。 无面领着沈胜衣走进去,灯笼将周围映成碧绿。她整身子确是更加朦胧,仿佛就像要化成一团碧绿色的烟雾。 灯笼在前面,黑暗中,无面的身外闪起了一条碧绿色的光线。 风一吹,衣袂飘飞,碧光亦闪动,宽大的衣袖就像是一对薄薄的翅膀,无面竟像要凌空飞起来化成一支萤火虫。 沈胜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发生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会以为无面就要飞起来。 可是无面并没有。 到他以为无面不会飞的时候,无面反而飞起来了。 她就像真的化成了一支萤火虫,飞舞在半空。 碧绿的灯光,一团萤火也似随着无面拔起的身形,飞上了半空,然后在半空无声地消失。 灯光消失,无面亦消失。 沈胜衣好像看见无面掠上一条横粱之上,再细看,已经不知所踪。 他不在乎,也没有理会身后的无珠。 无珠的眼瞳在黑暗中,竟然闪动着碧绿色磷火一样的光芒。 这光芒令人心寒,也仿佛充满了杀机,可是他并没有出手。 沈胜衣始终不动,仿佛已化成了一个木偶,好像他这种高手,纵然不动,也足以应付任何突然的袭击。 他感觉背后传来的杀气-也感觉这种杀气还不足以致命,所以他不动,也没有回头。 无珠紧盯着沈胜衣,过了好一会,碧绿的目光终于转淡,然后无声地退开去。 虽然无声,沈胜衣仍然察觉,他只是淡然一笑,没有移动。 如此静寂,凉也似的黑暗。 若换是别人,现在只怕巳拔步开溜,沈胜衣却没有,就是木立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恐怖的笑声突然在黑暗中响起来。 笑声在回荡,令人魄动心惊,如此黑暗,如此的笑声,也亏沈胜衣支持得来。 笑声持续了一会,非常突然的停下。 然后蓬一声,一个碧绿色的光焰在大堂中亮起来。 火光照亮了整个大堂。 沈胜衣若无其事,他的神经仿佛就像是钢线一样坚韧。 也就在火光一亮的那刹那,大堂上那面石屏风前的石椅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仿佛早就已经坐在那里,又好像突然从椅后转过来,以沈胜衣目光的锐利,竟然间分辨不出。 他的面上戴着一个青铜打造的鬼面具,相连着一对牛角一样的铜角,在火光中闪闪生辉,令人看来,为之心悸。 沈胜衣目光落在青铜面具上,一声也不发,神态也没有丝毫变化。 鬼面人目光闪动,仿佛也落在沈胜衣的面上,忽然道:“沈胜衣?” “在下正是。”沈胜衣一仰首:“尚未请教……” “以前的武林朋友习惯称呼我做天魔,你也只管如此称呼。” 沈胜衣道:“好的,未知道有什么指教?” “这句话,本该是由我来问。” “雪飞鹏他们已经在庄院之外,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早就叫他们谨慎小心,可惜他们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天魔冷静地道:“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说实在,人不是我进来救走的。” “我知道,是他们逃了出来,正好遇上你,但你若是没有这个胆量,根本就不会再到来,那么他们纵然逃出了密室,也离不开这座庄院。” 沈胜衣道:“那是阁下的人太小觑他们了?” “不错——我本人也有一部分责任,我本该提醒他们,无论是什么人,也不能够轻视。” 沈胜衣笑笑,道:“对于这件事,阁下打算要怎样处置?” “我是没有恶意的,这一点相信你也明白。” “阁下虽然将他们的容貌改变,的确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 “我所以请他们到这里来,只不过想借助他们,让他们的长辈能够尽其全力,去替我完成一件事情。” “这是要胁。”沈胜衣冷冷地应道。 “可以这样说。”天魔语声一沉:“但你若是明白其中的真相,只怕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沈胜衣道:“愿闻其详。” “相信你已经知道天魔教的来历,知道20年前一场恶战之后,天魔教消声匿迹一事。” “这件事还有什么不妥?” “当时武林中人都说天魔教有意倾覆天下,所以群起而攻之。” “其中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原武林的朋友大家都抱着这一个观念,所以根本就没有我们解释的余地。” “以我所知,在中原武林围攻天魔教之前,天魔教已经伤残过不少的中原武林同道。” “表面上看来,那是天魔教的不是,但事实,并不是。” “天魔教没有杀人?” “有,但都是被迫,我们东来的时候带来了无数的奇珍异宝,不小心给露出来,因此引起中原武林黑道的明争暗夺。” 沈胜衣只是听,没有作声。 “经过几次的伏击暗袭,各有死伤,我们竟然被渲染成一股外来的邪恶力量,要想并吞中原武林。”天魔冷冷地一顿:“而不幸,我们所杀的人之中,有不少是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他们有些是见财起心,有些则是早就与黑道中人勾结,但无论怎样,他们始终是属于名门正派。” 沈胜衣无言点头。 “而名门正派的人,大家都很护短,绝不会承认门下的弟子会是武林败类,所以就只有归咎于我们。” 沈胜衣道:“也有例外。” “也许,但当时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绝不会有人替我们分辩。” “这是意料中事。” “我们唯有见一步行一步,到最后,要离开中原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敌视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不由我们不战。” “伤亡越大,双方的仇恨自然就越深。”沈胜衣道:“到最后,相信你们必定会从被动变为主动的了。” “不错!”天魔冷冷地道:“我们先被击退了几批强敌,又毁灭了附近两个门派,然后迅速卷移到这个地方。” 一顿又接道。“最初的时候,我们只是看中这一带数十里松林,纵然被发现行踪,要攻进来也绝不容易。到后来。发觉这地方实在适合建造一个庄院,于是就分散四方,重金请来中原最负盛名的三个土木建筑名师,负责设计建造这座庄院。” 沈胜衣道:“那三个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本来有些怀疑,但由于接头的一直是我们在中原结交的心腹朋友,我又没有亲自出面,才答应下来。” “他们是什么人?” “一个就是雪飞鹏的父亲雪漫天,另两个一姓方,一姓梅。” “那是梅玉霜、方筠二人的父亲?” “不错——在建业期间,我们一直待之如上宾,所付出的酬劳,亦是令他们满意之极。”天魔沉声道:“而且到完工之后,我们亦没有如传说中那些大恶入一样杀人灭口,且又以上宾之礼,请他们离开。” 沈胜衣道:“听你的口气,问题就出在他们三人的身上了。” 天魔道:“不错,到我们的人知道消息,陆续向这里移来的时候,就遭到中原武林朋友的沿途袭击,伤亡惨重。” 沈胜衣总算已有些明白:“你是怀疑这消息就是那三个人 泄露出去的?” 天魔道:“只有他们才知道我们的行踪。”一顿又说道:“至于我们的人绝不会出卖组织。” 沈胜衣道:“你们是在伤亡惨重之后集中在一起与中原武林决一死战?” “这不是我本人的意思。”天魔的语声非常沉重。“是大家在眼看平日聚在一起的好朋友一个个无故被伏击暗杀之下,迫出来的怒火。” 沈胜衣道:“若是如此,这一战的惨烈实在不难想像。” 天魔道:“结果是两败俱伤,中原武林不少门派因此衰落,我们这方面,除了几个妇人孩子之外,就只剩下我与无面无珠两个手下。” 他的语声更沉重:“我的命也是无面无珠抢救回来,苟延到今天。”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天魔接道:“我们逃到这里来,在我伤势未愈期间,无面无珠不能采取任何的行动,一直到我完全痊愈了,我们就分头去 找方松、梅方、雪漫天三人,却发现他们早已经远走,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是他们出卖我们。” “三个人?”沈胜衣皱眉。 “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们差不多同时失踪,这是否巧合一些?” “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你们的身份,恐伯有麻烦,所以卷开。” “他们是举家突然卷走,附近的邻居完全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往那个方面离开,那显然是深思熟虑之下一个有计划的行动。” 沈胜衣不能不点头。 天魔的语声逐渐激烈:“那除了心中有鬼,又还会有什么?” 沈胜衣道:“之后阁下就一直在找寻他们的下落?” 天魔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我们对于中原的环境不太熟悉,而更重要的就是,我们更缺乏足够人手。” 沈胜衣道:“不过中原武林似乎并不缺乏那种替人打听消息的人。” 天魔点头道:“而幸好我们也并不缺乏钱,可是在我们想到这个办法,仍然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才将他们三个人的下落完全找出来。” 沈胜衣道:“然后你就同时发出天魔销魂令,要他们到来这里?” “他们一定会来的。”天魔发出了两下得意的笑声:“第一,他们不知道我们到底如何找到他们,如何监视,第二,他们都已经在那里长了根,开枝散叶,不能不为自己的家人设想。”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阁下的心计也不错。” “心计是培养出来的,这也许是我进入中原以来,吸收得最快最好的一种学问了。” 沈胜衣淡笑不语。 天魔吁了一口气,忽然道:“但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人还不算太坏。” 沈胜衣点头道:“的确不算,最低限度,你们并没有采取报复的行动。” 天魔道:“本该将他们三家人杀一个干净。” “阁下的确可以做的,也就凭无面无珠二人的武功,已足以做到有余。”沈胜衣道:“只是阁下既然没有这个心意,又何必将雪飞鹏、梅玉霜、方筠他们掳去?” “这不是我的意思。”天魔道:“而是犬子的意思,为了这件事的做法,我已经重重的责骂了他一顿。” “可是你没有将他们放出来。” “那是我最后认为,这样做亦不无好处。”天魔道:“可是我始终没有伤害他们。”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与阁下有这番话。”沈胜衣道:“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我却希望能够与雪漫天他们一见,听听他们的说话。” “好的!”天魔一拍掌,一道石璧应声升起来,无面又出现,后面跟着三个人,当先一个与雪飞鹏有几分相似,其后二人的容貌,多少亦有一些梅玉霸、方筠他们的影子。 他们的神情都非常颓丧,一面的愁苦之色。 天魔挥挥手,道:“坐——” 三入果然先后坐下来。堕后又一个少年出现,那个少年与雪飞鹏他们年纪差不多,一双眼睛充满了怨毒。 天魔接介绍。“这是犬子叫波尔。” 沈胜衣微一点头,波尔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看来并没有多大恶意。 天魔道:“无论是什么事情,今天也该有一个解决了。” 沈胜衣点头:“阁下看来也是一个很爽快的人。” “你看来也是。”天魔笑了笑:“所以你现在的心中也许会有些遗憾。” “哦!”沈胜衣一怔。 “就是为什么不将雪飞鹏、方筠,梅玉霜他们也一起带来,好让他们弄清楚这件事,省得以后再多作解释。” 沈胜衣一笑。 天魔突然又一拍掌,一道石门升起来,出现在石门后面的竟然是雪飞鹏、梅玉霜、方筠三人。引路的却是无珠。 沈胜衣当场怔住,脱口道:“你们怎会在……” 天魔截口道:“你难道还不明白?” 沈肚衣心念一动:“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轻易就将他们面上的药物弄去,难道你竟是……” 话口未完,天魔已经将面上的青铜鬼面具取下,出现在后面的那张脸庞,赫然就是沈胜衣那个奇异的好朋友,那个无名的老人。沈胜衣虽然已想到,仍不禁一声呻吟,这件事始未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你想不到我就是天魔。”天魔的话声亦变得有些异样。 “想不到。”沈胜衣苦笑。 “雪飞鹏他们应该会遇上你,而你一定会发觉他们的被易容,一定会来找我这个精于易容的老朋友。” “所以你立即赶去那里。” “不错!”天魔笑道:“也所以我才会出现得那么巧。” 沈胜衣叹一口气:“我一直就觉得事情有些异样,就是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路而已。” “现在你瞧出来了?”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我该怎样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做波旬,但我们亦无妨像以前一样的称呼,除非你认为从今后我已经不配做你的朋友。” 沈胜衣微喟道:“到现在为止,我也还看不出你这个朋友有何不好?我们本不该这样捉迷藏,但可惜,这件事若非这样做,我们又不知道如何说话。” 沈胜衣淡然一笑,又说道:“看来你对于我这个朋友还不怎样了解。” 天魔叹息道:“我相信先入为主这句话,由一个被认为好人的人来解释一件事,总比较由一个被认为坏人的来解释,更令人信服。” 沈胜衣摇头:“我看你一向都显得超逸出群,怎么有时变得这样俗气。” 天魔道:“这大概是因为好像你这样不俗的人并不多。” 沈胜衣淡然一笑,转望梅玉霜他们。“我这位老朋友是怎样骗你们进来的,是不是叫你们到来接应我。” 梅玉霜道:“有一些这个意思,沈大哥,原来在松林那边还有一条秘密小道直通到这座庄院的底下。” 沈胜衣笑笑:“但最令你们奇怪的,相信还是你们那个师父。” “可是不知道怎的,他在那儿暴露身份,我们都一些也不奇怪。” 沈胜衣道:“这也许是他所谓先入为主,你们认定了他是好人,他所作的解释自然也变得合情合理的了!” 梅玉霜失笑。沈胜衣忽问:“楚浪呢?他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大哥,我在这里。”楚浪应声从秘道出来:“这件事你说我们该怎样办?” 沈胜衣道:“听其自然就是了。” 楚浪想不透,沈胜衣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转向天魔的面上:“这件事相信你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对不?” 天魔淡笑道:“很好说不上。” 沈胜衣道:“洗耳恭听。” 天魔道:“甚至这可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办法,甚至会一些作用也没有。” 沈胜衣没有作声,天魔目光一扫,接说道:“与当年那件事有关系的人,现在都已经到来,我这位好朋友沈胜衣。有名是侠义无双,有他做公证,大家亦应该放心得很,我与他虽然是好朋友,但以他的为人,也肯定绝不会徇私,除非我真的有理。 梅玉霜看了父亲梅方一眼,叹了一口气,方筠垂下头,雪飞鹏却是显得不知所措。 楚浪叹道:“一个人看来是不要太有名的好!”转向沈胜衣:“大哥,无论你做得怎样合理,都一定不会觉得好过。” 沈胜衣苦笑:“可惜就是推辞也推辞不了。” 楚浪道:“我明白,有些事情始终是难以避免的,而且这一次就是大哥推辞,事情仍然是要在今天解决。” 沈胜衣笑笑,目注天魔道:“你要怎样做?” 天魔道:“只是要替死去的数百兄弟讨一个公道。” 沈胜衣道:“_如何讨?” 天魔道:“我们是怎样的人,对于中原武林是否存着极大的野心,相信你们三位都应该已非常明白。” 他的目光转向雪漫天三人。 雪漫天忽然道:“阁下若是没有野心,何须建立一座这样的庄院?” 天魔道:“只因为我需要一个平安的地方来保护自己的生命。” 雪漫天道:“只是这个原因?” 天魔道:“从这间庄院建筑的地下室中,你就可以看得出来,有哪一个石室曾经设置有杀人的秘密机关?” 雪漫天怔住。 天魔道:“也许我们进来的方式是不好,但可以肯定,我们并没有存着恶意,否则我们不是这样做。” 雪漫天奇怪问道:“那会怎样做?” 天魔道:“这里仍然用刀剑,但在我们那边已经有很多的火器制造出来。” 语声未已,天魔巳从怀中取出一枝火镜,手指一动,“轰”然一声,在两丈外的一张石椅片片碎裂。 除了天魔那方面的人,每一个都吓了一跳。 天魔道:“火药是中土所制,但一直都没有加以发展,关中霹雳堂虽然火器甚多,都是停留于原始的阶段,而我们已发展到用机括来发射,杀敌于数丈之外。”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土武林中人的门户之见甚深,偶有发现,便一心要替自己的门户立威,不肯公诸于外。”一顿天魔又说道:“一个人的见识有限,始终都不能够有较大的发展。”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天魔又说道:“但我们那边,却不是这样,所以我们若是一心要来到中原武林争雄称霸,绝不会这样到来,我们携来的大都是金银珠宝。” 沈胜衣道:“关于这个问题,你有没有对中原武林说清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魔惨然一笑:“你当然知道有这样的话。” 一顿又说道:“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理会我的解释,而觊视我们那些珠宝的人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的说话当然比我们的有力得多。” 沈胜衣微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珠宝无疑亦是一个祸根。” 天魔道:“这是否我们的错?” 沈胜衣忽然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索性回去西域?” 天魔道:“由这里到西域有一段很长的路途,而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离开的时候跨过很大的海口,就这样回去,又那里还有立足之地?” 沈胜衣沉默下去。 天魔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已经清楚的了,这你说应怎样解决?” 沈胜衣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又一声叹息,道:“听你的口气,是要当年出卖你的人还你们一个公道?” 天魔道:“不错!” 波尔插口道:“出卖我们的人就是在这三个人之中。”手指雪漫天三人。 沈胜衣目光转向梅玉霜他们,道:“这件事,你们怎样说?” 梅玉霜道:“沈大哥,师父他老人家可以肯定绝不是一个坏人,我们的家人若是真的做了那种事,我们也不敢强要大哥你出头。” 雪飞鹏道:“可是……可是……” 方筠道:“你的意思怎样,不妨说出来。” 雪飞鹏一咬牙:“他们到底是我们至亲的人。” 方筠垂下头,楚浪道:“不死的也死了,我看你们倒不如求求……” 话口未完,波尔已喝道:“不成!”转望天魔:“我们一定要血债以血还。” 无珠亦道:“否则怎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波尔接大声喝道:“到底是谁?站出来!” 雪漫天三人呆立在原地,一些反应也没有,波尔冷笑接道:“你们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站出来,承认这件事。” 无面娇笑道:“他们若是男子汉,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也根本不会东躲西匿,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作声。” 雪漫天三人仍然默不作声,仿佛在考虑着些什么。 天魔目光转落在众人的面上,然后转向沈胜衣。道:“这件事,到现在非独你为难,我也甚感为难,玉霜他们我方收为徒弟,你又是我的好朋友。”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楚浪道:“看来我们不该将大哥拖进这个漩涡。” 波尔冷笑道:“沈大侠其实也可以当作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沈胜衣淡然一笑。转向天魔道:“我以为这件事不妨由他们三人自己决定,他们可以走,也可以留下。” 天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若是坚决不承认,我们也无法可施。” 沈胜衣道:“因为你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天魔道:“的确不是,否则我,就已拿玉霜他们来迫他们说出真相来。” 波尔道:“爹,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啊?” 天魔道:“我们将他们的儿女请进来,已经很不对,善恶之间,总该有所不同的。” 波尔道:“那么事情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天魔道:“就现在解决。” 波尔急问:“怎样解决?” 天魔突然手一挥,“呼”的一股风卷起,鼎炉中那股火焰突往上喷起来。 整座殿堂陡然一亮,众人心头同时一凉。 天魔即时将那个鬼铜面具覆在脸上,张臂而起,道:“开大门,将雪漫天,梅方、方松三人送出去。” 波尔脱口道:“爹,为什么?” 无面、无珠亦叫道:“这件事,怎能够就此作罢?” 天魔道:“由开始列现在,我们从未滥杀过一个人,现在更不想。” 无面道:“可是这三个人……” 天魔道:“他们不承认。谁能奈何他们,他们当然亦已经看出我们的弱点,绝不会伤害他们的儿女来要胁,根本就不会为这件事而紧张。” 无面叹了一口气,无珠冷笑道:“若是有,我就拚了命,也换他们三条命回来。” 波尔:“孩儿也是这样说。” 无珠道:“宁枉毋纵,我杀他们我偿命!”语声一落,陡然疾往上拔起来,身形一动,“呼”的一声,竹杖有如钢针一样刺下,迅急如电。 这一杖刺的是雪漫天。 雪漫天手无寸铁,双掌一错,便待拍出,人影一闪,天魔飞去般掠至,袖一拂,已卷住那枝竹杖,再一带,无珠立时被震了回去。 无珠身形落地,道:“为什么不让我拚掉这条老命?” 天魔身形落在石鼎旁,道:“只要你不再将我当做是你的主人,你就随时可以喜欢怎样做就怎样做。” 无珠呆住。 天魔接拂袖:“去!” 雪漫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雪飞鹏面上,道:“飞鹏,你与我一起走吧。” 雪飞鹏看着雪漫天,忽然道:“爹,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雪漫天没有作声。雪飞鹏又叫道:“若是你做的你就承认,他老人家面前我替你求情。” 雪漫天惨然一笑。道:“好孩子,爹不用你来求情,爹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雪飞鹏喜极而呼,道:“爹,你真的没有?是真的?” 雪漫天点头,举步往外走,波尔欲阻止,但给天魔挥手阻住。 雪飞鹏跟了上去,方筠突然问:“你不跟师父练武了。” “我……”雪飞鹏欲言又止。 雪漫天停步回头,目光充满疑惑,沈胜衣解释道:“他们都拜了天魔为师。” 雪漫天皱眉,道:“很好,那我就放下心头大石了。”转对雪飞鹏:“那你就留下来,好好地跟他老人家习武,西域武功虽然未必强得过中原,但亦有其成功之处。” 雪飞鹏点头,雪漫天又道:“爹要你回去,原是准备将一切的事情交下来,现在既然你有一个这样的好师父照料,爹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雪飞鹏若有所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雪漫天已双手掩腹倒了下去。 血从他的双手指缝中渗出,染红了衣衫。 他仰天倒下,双手松开,露出了插在小腹上的两枝短剑。 众人齐皆怔住,雪飞鹏惊呼上前,扶住雪漫天,嘶声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漫天喘息着道:“这件事爹虽然没有下手做,却是在他们下手做的时候,非独没有反对,而且默许。” 他凄然接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件事,我总该负些责任。”语声一落,头一侧,当场命丧。 雪飞鹏惶然不知所以,众人却不由自主转望方松、梅方二人。 方松即时一声惨笑,道:“死得好,这样一死,最低限度也像个英雄,像条好汉。” 梅方即时问。“方老三,你说我们该怎样?” 方松道:“我们若是不死,岂非要教人齿冷?” “不错。?”梅方苦笑。“我们来的时候,岂非早就巳准备死在这里的了?” 方松道:“何况我们的孩子现在都已经有人照料!” 梅方霍地向天魔拜倒,道:“我知道你阁下已无意杀我们,可是我们也不是你阁下眼中的那种贪生怕死,当年的事情,当然不是一句抱歉可以作罢,但无论如何,我们实在抱歉得很。” 方松接道:“我们也是看错了人,就是这一点,巳罪该万死。” 方筠一声“爹”走了过来。  。。 方松摇手苦笑,缓缓倒下,一缕黑血从嘴角流下,沈胜衣没有防备,一眼瞥见,知道巳太迟,急掠向梅方,一探手捏向梅方的嘴巴。 梅方凄然一笑:“迟了”黑血顺着嘴角淌下,他与方松一样,早就已在口中藏了毒药。 沈胜衣的手停留在半空,顿足一声长叹。 梅玉霜方筠齐皆怔住,就连天魔亦一呆,长叹道:“好,中原武林总算还不致令我太失望。” 沈胜衣回头望着天魔,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清楚的好。” “嗯——”天魔垂下头,那刹那,仿佛老了好几十年。 沈胜衣回望梅玉霜三人,欲言又止。 三人俱都一面悲伤之色,梅玉霜流下两行清泪,楚浪站在三人身旁,亦不知道如何说话。 一种难言的死寂,充斥在大堂内。 长夜消逝,拂晓,两骑马走出了那座奇怪的庄院,是沈胜衣、楚浪二人。 天魔梅玉霜等人送出庄外,依依不舍,也就在众人目送之下,双骑远去。 ──黄鹰《血蝙蝠》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