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宫娇娃》 第一章 为保护娇娃而战 薄雾就像是一层轻纱,笼罩着崇峻而苍郁的栖霞山。 十年前,栖霞山出现一伙强盗,那是绝少人敢招惹的金衣寨。 而敢跟金衣寨作对的人,直到昨天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占得到半点便宜的。 但今天却刚好相反,从拂晓时分开始,金衣寨就给七个神秘的高手弄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人人都知道,金衣寨上上下下几百个强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穷凶极恶的江湖恶魔,要跟他们作对,除非是拥有一支实力庞大的队伍,例如派两三千官兵去剿匪等等。 事实上,已有两名武将,带过一千八百个官兵尝试过了,然而结果却是那么令人失望,甚至是令人震骇。 大大吃亏的并不是金衣寨,而是这两名武将,和那一千八百个官兵。 其后,官府也有派更多的官兵闯入栖霞山,但却还是给金衣寨的强盗玩弄于股掌之中,看来,他们的头子也是个深谙行兵布阵之法的大行家,就算派一万几千个官兵去剿匪,结果也必然是处处碰壁,屡屡扑空。 经过三四次“深山大战”之后,金衣寨不但没有给剿灭,反而声势越来越庞大了。但谁也想不到,这股强盗竟然会在一日之间,给七个人杀得片甲不留,死伤枕籍。 金衣寨有“三邪二鬼一太岁”,“三邪”就是“邪狼”崔白月、“邪魂叟”丁一忧、“邪手铜人”方八指,单是这三个邪里邪气的黑道魔王,就已经很够让人头痛。 但这一次,“三邪”遇上了一个比他们还更邪的煞星。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白衣人,他用的是一把很薄、很锋利的快剑。 金衣人的剑把“三邪”变成“三尸”,还有“二鬼一太岁”,也分别死在白衣人伙伴的剑下。这一战,对金衣寨来说,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他们连这七个神秘的高手是甚么人都没有弄清楚,就已给人家杀得血流成河,兵败如山倒。 金衣寨寨主,是“金衣尊主”司空伏,据说他练成了金刚七煞掌,威力惊人,无与伦比,但最后,他还是难逃一死,死在这七个神秘高手的剑下。 七个人就把金衣寨瓦解了,这实在是奇迹。 奇迹,总是令人为之惊奇向往的,但又有谁能体会,许多奇迹往往是要用血汗和眼泪才能造成的。 ×      ×      × 雾里的栖霞山,仍然是那么的壮丽雄伟。 在山麓下,有两个心情沉重的年青人,正在为他们的伙伴立碑。 这两个年青人,一个衣白如雪,另一个衣饰华丽,气派不凡。 他们是朋友,而埋在一抷黄土下的,也是他们极尊敬,极亲爱的朋友。 在拂哓时分,他们七人一起闯入金衣寨,把这个强盗窝彻底击溃。 金衣寨在这七人连手之下,终于被击得完全粉碎了,但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现在,还能活着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两人。 衣白如雪的是“飞虹一剑”杜小五,把“三邪”变成“三尸”的就是他。 在他身旁,有如贵介公子般的锦衣人,他叫朱乔,是河北朱家堡少堡主,今天他才是第一次用剑杀人。 但不杀则已,一杀就杀得连剑锋都卷崩了。 望着令人心碎欲绝的墓碑,两人都既是疲惫,又是神情萧索。 他们终于成功了,但却有五个同伴阵亡。 杜小五忽然问朱乔:“你是不是第一次杀人?” 朱乔点点头:“是的,你呢?” 杜小五道:“我也是一样,论经验,我们都比不上那些强盗。” 朱乔道:“但我们现在还能活着,所以真是好运气。” 杜小五道:“可惜好运气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任大哥、薛二少爷、胡展、禤小腿和胭脂儿却都死了。” 朱乔道:“但我知道,他们都没有后悔。” 杜小五凄然一笑:“不错,为了要完成今天这件事,咱们七人早就置生死于度外。” 朱乔道:“但这种事太可怕了。” 杜小五道:“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很讨厌看见流血?” 朱乔道:“不是讨厌,而是害怕。” 杜小五道:“但今天,你却杀人最多,拚劲也最厉害。” 朱乔道:“那是为了阿傅。” 杜小五忽然沉声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地说:“傅冰天虽然死在栖霞山,但他最后还是为金衣寨带来了灭亡。” 朱乔道:“那只因为他有七个朋友,而且有六个是不怕死的。” 杜小五道:“他这七个朋友之中,谁会怕死了?” 朱乔道:“是我。” 杜小五摇摇头,道:“你说得一点也不对,你已是世间上最勇敢的人。” 朱乔苦笑了一下,道:“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再次用剑杀人。” 杜小五道:“也许,你现在和我一样,都很需要一种东西。” 朱乔道:“是不是酒?” 杜小五点点头,道:“不错,毕竟咱们已毁掉了金衣寨,现在该是庆祝庆祝的时候。” 朱乔陡地一笑,他笑得很响亮,却也笑得很酸:“好,咱们就去庆祝庆祝!” ×      ×      × 山麓下有小镇,镇内有小酒家。 这酒家虽然细小,但却有不少陈年旧酿,厨子也能烧得一手好菜。 朱乔和杜小五就在这里“庆祝”。 他们初时还能斯文地喝,沉静地喝,但等到两人都喝了两三斤竹叶青后,杜小五就放开喉咙,大唱戏曲了。 他唱的是“荆轲易水”,唱得悲壮,唱得苍凉。 这并不是“庆祝”胜利的歌曲,它只能令人想起“壮士一去兮不复回”的英雄气概,但到了以后,却只剩下了无可奈何的离愁别绪。 杜小五才唱了几句,朱乔已大声叫:“好!” 他想起了击筑的高渐离,但他不是高渐离,此地也无筑可击。 他只好抽出了佩剑,把剑从中折断了,然后用掌执断剑之锋,以剑柄敲击桌子,来配合小五的歌声。 小五唱了几句,又喝了两□酒,才继续唱下去。 剑柄击桌之声却没有停,它一下一下的敲击下去,连桌子也给撞凹了下去。 小酒店老板,是个马面汉子,他看来很瘦弱,面色也是青青白白的。 但他听兄小五悲壮的歌声,仿佛也被它激发起荡气回肠之意,朱乔以剑柄击桌,他却用一只匙羹,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大汤碗,而且居然还跟歌声、剑柄击桌之声配合得很有节奏,很有规律。 一曲既终,三人同时大笑。 “痛快!痛快极了!”那马面汉子大笑着说:“唱得好,当浮一大白。” 说着,抓起两坛汾酒走了过来,又把三只大碗放在桌上,说道:“难得两位英雄到此,今天就算醉得爬不起来,也是值得的。” 朱乔奇道:“咦?你怎么说我们是英雄?” 马面汉子两眼一瞪,大声道:“你们只有七个人,居然就把金衣寨挑了,你们若还不算英雄,又有谁堪配称英雄二字呢?” 朱乔更奇,立时抱拳道:“原来尊驾也是武林中人。” “末知尊姓大名?”小五问。 马面汉子哈哈一笑:“俺叫秦沧。” 朱乔道:“听秦兄口音,似非本土人氏” 秦沧道:“俺本从塞北而来。” 朱乔一怔,道:“此地距离塞北遥遥万里,秦兄怎会来到这栖霞山下营生?” 秦沧道:“实不相瞒,俺对金衣寨也是深痛恶绝,俺用尽手段,才能在这里干点小生意,就是想伺机杀了司空伏那个老贼。” 朱乔问道:“你与司空寨主有甚么仇怨?” 秦沧咬了咬牙,道:“十二年前,豫南二虎丘下发生了一桩惨案,一支镖队连同镖师趟子手在内,总共三十七人全遭毒手,而所押运的十万两银子也被劫走,那是司空老贼干的。” 朱乔道:“你是要为这镖局报仇?” 秦沧道:“那镖局的总镖头,正是先父。” 朱乔“哦”的一声,道:“他老人家就是在这一次惨剧中丧生的?” 秦沧摇摇头,说道:“先父当时并没有亲自押镖,但却为了这一趟镖而赔尽了家当,还给气得重病不起,终于与世长辞了。” 朱乔叹了口气,道:“司空伏手段毒辣,也难怪令尊大人郁气难消。” 秦沧道:“当年俺若不是在塞北学武,只怕也会跟随着押运这一趟镖,而死在二虎丘下。” 朱乔道:“司空伏虽然以栖霞山为根基之地,但在豫南豫东一带,也暗中培植了不少势力。” 秦沧道:“只恨俺武功低微,又是势孤力弱,虽然到此已有七八年光景,但却还是无法撼得了金衣寨,反而要小心翼翼,唯恐露出马脚,招致杀身之祸。” 朱乔道:“这是形势悬殊,并非秦兄胆小。” 秦洽莞尔一笑,说道:“但俺似乎已有了预感,知道金衣寨总会有败亡的一天。” 朱乔道:“金衣寨中人多行不义,弄得天恼人怨,自然运道不能长久。” 秦沧道:“但俺怎样也想不到,只凭七人之力,就可以把整座金衣寨挑了。” 杜小丑忽然直瞧着他,道:“你怎知道咱们总共七人?” 秦沧淡淡一笑,道:“这并不是俺消息灵通,而是另有高人把此事赐告。” 小五大奇,道:“哪一位高人?” 秦谕道:“丐帮丁黑狗。” “丁黑狗?”小五一怔。 他语声甫落,窗外已经有人笑着道:“秦兄说笑了,区区一名丐帮弟子,又哪里是什么世外高人啦?” 朱乔、小五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叫化,正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这叫化虽然并不怎么俊俏,却也五官端正,口齿伶例,就只是身上皮肤黝黑一点。 “尊驾就是丁……丁……”朱乔抱拳为礼,本想直说出下面丁黑狗”二字,却又有点不好意思。 叫化一笑,道:“小的就是丁黑狗,跟秦铁骨结识了八年,今天才见他脸上有点生气。” 秦沧长叹一声,道:“俺武功低微,这一辈子也休想破得了金衣寨,如今总算有人代劳了,虽然没有亲自痛痛快快地手刃奸贼,但也总算可以吐出这口鸟气。” 朱乔望着丁黑狗,道:“咱们七人血战金衣寨之事,丁兄怎会知道?” 丁黑狗微微一笑,接说道:“七位英雄胆色惊人,小的早就十分钦羡,本来嘛,这一次闯寨,你们是应该有八个人才对的。” “八个人?”朱乔大感奇怪:“怎会弄出八个人来了?” 丁黑狗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都只怪小的不好,未能为七位英雄略尽一点绵力。” 小五道:“原来你也打算闯一闯金衣寨?” 丁黑狗摇摇头,道:“小的武功庸劣,哪里能帮得了七位?” 小五怔了怔,道:“然则,丁兄所指的第八个人,却又是谁?” 丁黑狗道:“他叫龙城璧。” 小五、朱乔两人而上同时露出了惊诧之色:“是雪刀浪子?” t黑狗点点头,道:“不错,正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小五道:“咱们七人闯寨,龙城璧怎会知哓?” 丁黑狗叹了口气,道:“他若知晓,今天已跟七位英雄一起并肩作战了。” 朱乔道:“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丁黑狗道:“胡三侠在十天之前,曾经找过小的。” 朱乔一怔:“他找你有什么事?” 丁黑狗道:“胡三侠说,你们已决定在五月十七日拂哓时分,突袭金衣寨!” 朱乔不由感到一阵意外,心下寻思:“咱们这一次计划,大家都保守着秘密,胡三哥怎么却跟外人说了?” 听得丁黑狗接着说道:“胡三侠对小的说,他这一辈子只相信八个人,其中六人,自然就是你们六位兄弟。” 小五黯然道:“胡三哥是个重义之人,今天他若不是为小弟挡了金衣寨主的一掌,他也不会死在栖霞山上。” 朱乔拍了拍他的肩膊,安慰着说:“你也不必太难过,若是易地而处,你也会为胡三哥挡住金衣寨寨主那一掌。” 他叫小五别太难过,自己的声音却在颤抖不已,眼睛也同时红了起来。 秦沧却问丁黑狗:“那么胡三侠所相信的八个人还有两个是谁?” 丁黑狗道:“那是我,还有雪刀浪子龙城璧。” 秦沧已明白过来,道:“所以,胡三侠想找到龙城璧来参与今日之战!” 丁黑狗点点头,道:“不错,但胡三侠找不着他,小的也找不着他!” 秦沧轻轻叹息一声,道:“龙城璧行踪飘忽,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汉子,若是想要找他,真不易。” 丁黑狗道:“其实,小的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龙大侠的下落,但等到小的知道他身在何方之际,已来不及通知他参与今日之战了。” 小五道:“他到了甚么地方?” 丁黑狗说道:“在两日之前,小的从分舵那里接得消息,才知道他是在朱仙镇上。” 小五一呆,半响才道:“他在朱仙镇干吗?” 丁黑狗道:“这个小的可不知道了,但听说在下月中旬,朱仙镇将会有一番热闹景象。” 小五说:“是甚么事情这么热闹?” 丁黑狗道:“那是五年一度的‘刀剑大会’。” 小五奇道:“甚么‘刀剑大会’?是不是有名剑宝刀在此地待价而沽?” 丁黑狗说道:“在这种热闹的场合里,有人沽售刀剑兵刃,那也是很常见的,但这一个大会的真正意义,却不是沽刀售剑。” “在下明白了,那么,在这‘刀剑大会’四个字之下,应该还要加上个‘战’字。是不是?” 丁黑狗道:“你说对了,这是一场哄动的刀剑大会战。” 小五道:“参与这一场大会战的,又是甚么人物?” 丁黑狗道:“按照往届的情况,那是八派与十一帮之争。” “八派十一帮?”小五一愕,道:“这可热闹之极。” 丁黑狗点点头,道:“若不热闹,也不会如此惹人触目了。” 朱乔“哦”的一声,问道:“这八派十一帮又是甚么来头?” 狗问容道;“这八派是指青冥、玄通、天池、白云、白剑、黑衣、铜管和竹锋。” 朱乔皱了皱眉,说道:“这八派我只听过其中一半,似乎是以黑衣派的声势最盛。” 丁黑狗道:“黑衣派不错是人数最多,但若论武功,却又以白云派中人最为厉害。” 小五道:“听你这样说,是不是这八派武功都是以剑法为主?” 第二章 艳尼勇救总捕头 六月十二日,开封府天气晴朗,甚是燠热。 开封府位于黄河南岸,五代的梁、晋、汉、周均建都于此。 从开封往西南走不远,就是中国四大镇之一的朱仙镇。 还有四天,就是刀剑大会之期,这场盛会,不但把朱仙镇弄得沸沸扬扬,即使在开封府内,也是街头巷尾,常见有人谈论此事。 在宏庆楼头,正有一群汉子高谈阔论,说得口沬横飞。 一个头戴铁盔,满面虬髯的大汉正在比手划脚地说道:“八派十一帮人材辈出,今年一定好戏连场,俺本来要在六月娶老婆,为了要瞧这场热闹,也就只好押后再算了。” 在他的身旁,有两个黑衫汉子,两人脸色都是青惨惨,全无半点血色,其中一人怪笑一声,说道:“瞧热闹并不是正经事,怎么连娶老婆这等大事都置诸不理了呢?” 头戴铁盗的大汉例嘴一笑,道:“讨老婆这种事,天天都干得,但刀剑大会却是五年一届,岂可错过一次,” 那黑衫汉子道:“上一届你怎么又不见人?” 戴铁盗的大汉道:“五年前俺正在苦练气功,所以无暇拨冗观战。” 黑衫汉子道:“你练甚么气功?” 大汉还没有回答,另一个黑衫汉子已冷冷地说道:“他能够练得了甚么气功,就算真的苦练,练出来的也只怕是屁功而已。” 此言一出,立时惹来哄堂大笑。 头戴铁盔的大汉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说道:“练屁功也有用处,这门子功夫,用来对付怕臭之人,是最好不过的。” 他说到这里,面上更有洋洋自得之色,冷不防隔桌一人长臂暴伸,也不知道是用甚么尖锐的东西,在他脸上用力地刺了一下。 这一刺当真痛彻心肺,头戴铁盔的大汉立时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 他一面大叫,一面伸手向右颊上摸去,这一摸之下,他的右掌立刻染得一片殷红。 “是血!是血啊!”头戴铁盔的大汉又惊又怒,向那两个黑衫汉子道:“俺的脸居然给人戳破啦,这岂不是要破相了?” 左边的黑衣汉子脸色骤变,陡地一拍桌子,目露凶光地瞪着隔桌的一个人。 这人身穿一袭青袍,背负长剑,手里却捧着一瓶状元红,正在喝个不亦乐乎。 黑衣汉子怒道:“你是八剑派的灰孙子?”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何必生气!我只是用了一枚钢针,想试试那位仁兄的面皮究竟有多厚而已。” 黑衣汉子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这位仁兄是甚么人?” 青袍人道:“他叫甚么名字,我可不知道,但这人练的屁功十分了得,相信大家都已很清楚,在下是个怕臭之人,所以只好戳一戳他的面庞,好让他使不出这门厉害之极的屁功来。” 宏庆楼头,又是响起一阵哄笑之声。 头戴铁盔的大汉啐了一口,怒道:“小子,你准是他奶奶的活得不耐烦了!” 青袍人悠然道:“你说得不错,我从两岁的时候开始,就已开始感到活得很不耐烦,但那又如何?老天爷还不是让我一年一年的活下去吗?” 头戴铁盔的大汉怒喝一声:“臭小子!今天你大可以如愿以偿了!” 怒喝声中,又夹着呼呼两声,这大汉连打两拳猛击青袍人。 青袍人伸手一挡,大汉两拳却给他轻易地挡回去,大汉还想再打,但整条右臂已又酸又麻,剧痛难熬,第三拳无论怎样也打不出去了。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兄台号称‘铁臂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大汉又惊又怒,颤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俺的名字,却在这里装模作样!” 青袍人摇摇头,笑道:“兄台尊姓大名在下的确懵然不知,才有人对我说你有个外号‘铁臂将军’,我初时也不怎么相信,想不到原来却是真的。” 铁臂将军又是脸色一变:“那个多事的人是谁?” 青袍人淡淡道:“你是不是想好好揍他一顿,以消心头怒火?” 铁臂将军哼的一声,道:“俺揍不揍他,那是俺的事,你只管说出他的狗名便是了。” 青袍人道:“那么你听住了,他姓唐,叫唐竹权。” “唐竹权!唐竹权!”铁臂将军“呸”一声,道:“俺只当他是个屁……” “屁”字甫出口,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手掌突然从天而降,没头没脑地把他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铁臂将军给打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能定了定神,此刻,只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奇胖无比的大汉,正在笑眯眯的瞧着自己。 “你是甚么东西?”铁臂将军骇然地喝问。 “老子就是唐竹权,你是不是只当老子是个屁?”这大胖子笑着说。 铁臂将军吃了苦头,知道来者绝非善类,语气登时软了下来:“俺现在不跟你们计较,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一面说,脚步一面不断向后退,显然是想脚底揩油,逃之夭夭。 唐竹权却忽然伸手把他抓了回来,笑道:“且慢,你不是有两个很够义气的朋友吗?要找老子报仇,何必等待十年八载,尽管叫‘乌衣双煞’出手便是。” 铁臂将军给唐竹权伸手一抓,就像是小鸡给老鹰抓住了一般,哪里挣扎得开。 他见形势实在十分不妙了,只好苦着脸大叫道:“鲍大侠鲍二侠,这胖子好凶呀!” 原来那两个黑衫人是一双兄弟,左边一个是兄长,叫鲍天德,他的胞弟叫鲍天行,江湖上的人都叫这一双兄弟做“乌衣双煞”。 铁臂将军虽然也曾练过武功,但却只是第四五流脚色。 他武功虽然不行,但却喜欢吹牛,装腔作势,尤其是狐假虎威这种手段,他是最在行的。 可是,今天他却交上了霉运,遇上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还有那个青袍人,铁臂将军虽然还未曾知道他是甚么来历,但刚才他使了一招半式,就已弄得整条胳臂疼不可当,好像快要断折的样子,由此可见,对方也是个极难缠惹的人物。 现在,他给唐竹权抓住了,只好盼望鲍氏兄弟立刻出手,为自己出这一口鸟气。 谁知鲍氏兄弟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放下了一锭银子,两人就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宏庆楼。 铁臂将军大吃一惊,急急叫道:“鲍大侠!鲍二侠!两位怎可走了?” 鲍氏兄弟还是头也不回,转眼已消失了踪影,铁臂将军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忍不往破口骂道:“他奶奶的,见死不救,临阵退缩,算是甚么英雄好汉?” 青袍人忽然冷冷一笑,说道:“这两个本来就是狗熊,刚才你却叫他们大侠二侠,那真是天下奇闻!” 铁臂将军苦着脸,叹道:“罢了,想不到本将军一世英名,今日就断送在宏庆楼上,俺是技不如人,要剐要杀,任悉尊便好了。” 唐竹权瞪了他一眼,道:“你算是甚么脚色,也值得老子又剐又杀吗?”说着,五指一松,把铁臂将军放了。 铁臂将军如获大赦,再也不敢在宏庆楼停留,匆匆夺门而去。 但他才冲出宏庆楼,就已给人迎面重重打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道真是非同小可,最少打碎了他十五六枚牙齿。 铁臂将军惊怒欲绝,定睛一看,打自己这一拳的人赫然竟是鲍天行! “鲍二……”铁臂将军惊呼叫道:“你……你怎么打俺?” 鲍天行冷冷一笑,道:“咱们兄弟临阵退缩,见死不救,绝对不是甚么英雄好汉,既然不是英雄好汉,那么就必然是卑鄙小人,既然是卑鄙小人,自然心胸狭窄,刚才你骂咱们兄弟,此刻鲍某只是还你一拳,那是念一场相识,否则,嘿!嘿嘿……” 他没有再说下云,但言下之意铁臂将军是听得出来的。 他惊怒交集,脸上又是冷汗,又是血浆迸流,真是一塌胡涂之极。 鲍天行“嘿嘿”冷笑几声后,才赶上前头,跟鲍天德远扬而去。 就在这时候,却有三个破衣怪人嘻嘻哈哈的走了过来。 “咦,这位仁兄在这里做甚么了?是不是个唱戏的?”一位怪人走到铁臂将军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 另外一人却道:“唱戏赚钱并不容易,这真是血汗钱哪!” 第三人点头不迭,道:“老二说得对,瞧他满嘴是血,额上有汗,果然是血汗齐来,唱得落力得很。” 铁臂将军大是气恼,怒道:“谁说俺是个唱戏的?”他刚给鲍天行打碎满嘴牙齿,这句话虽然说得嗓子响亮,但却还是含糊不清。 先前第一个说话的怪人“哦”的一声,道:“原来他不会唱戏。” 第二个怪人接道:“就算他会唱戏,嗓子如此混淆,也一定不会唱得动听。” 第三个怪人耸了耸肩,道:“我明白啦,他满嘴血污,一定是吃了酒饭却无钱会帐,所以给伙计打将出来。” 第一个怪人叹了口气,道:“这太可怜了。” 第二个怪人道:“你在说谁可怜?” 第三个怪人抢着说:“老大当然是说这酒家的老板可怜,他老人家艰苦经营,却给这厮白吃白喝以致大赔老本,那还不够可怜吗?” 第一个怪人道:“你怎知道这酒家的老板是个老人家?我说他是个后生小子,他也不是艰苦经营,而是快活经营,倘若做生意不快活,又怎会有这许多人争着去做?” 第二个怪人道:“那也并不一定,师父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见世上有不少人是自甘作贱,专门要让自己大吃苦头的。” 第三个怪人道:“为甚么要说苦头?甜头不可以吗?” 第一个怪人道:“还是酸姜头好吃一些,咱们不妨就叫茶博士弄十碟八碟来,让我们大家吃个痛快……” 这三个破衣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扯越远,渐渐地再也提不起兴趣去理会铁臂将军,只顾你挤我撞的登上了宏庆楼。 就在这三个怪人登上宏庆楼之际,“乌衣双煞”忽然又再折回。 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两男一女,那两个男的一穿黄衫,一穿白衫,年纪都在四旬左右,但穿黄衫的俊雅斯文,风度翩翩,而穿白衫的却是面有刀疤,相貌奇丑。 至于那个女的,虽然头发乌黑,但面上皱纹重重打折,看来最少也有六十多岁,她也和鲍氏兄弟一般,全身黑衫,手里拄着一根蛇形拐杖。 铁臂将军从老远望见乌衣双煞,已吓得魂不附体,早早溜掉,他本来是想到朱仙镇看热闹的,但朱仙镇还没去到,他这张脸庞已比开油酱店的铺子还更热闹。 而这时候,宏庆楼也很热闹,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楼上虽然高朋满座,喧闹无比,但若要在人丛里找寻唐竹权,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这个人本来就已胖得厉害,再加上大肚子旁边的一个大酒坛,就算是老眼昏花之辈,也很容易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唐大少爷。 他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他喝酒的本领是无人不服的,但这时候,却有一个人陪着他喝,他喝一口,这人也喝一口,绝不赖账,绝不拖泥带水。 这人就是背负长剑的青袍人。 乌衣双煞才上楼,就看见这青袍人正陪着唐竹权喝得不亦乐乎。 鲍天行冷冷一笑,道:“这小子的酒量,似乎并不比唐大少爷差到哪里去。” 鲍天德干咳一声,道:“他是个酒囊,唐竹权就算能够把他完全灌醉了,自己也非要陪醉九分不可。” 鲍天行道:“酒囊卫空空?” 鲍天德道:“正是卫空空,也有人叫他做偷脑袋大侠。” 鲍天行道:“只怕因果循环,他的脑袋也会给别人砍掉下来。” 鲍天德说道:“这自然不会是甚么奇事。” 就在他完这句话的时候,唐竹权身边的大酒坛突然有如炮石般急飞过来! 这酒坛比唐竹权的肚子还大,虽然其中美酒已给喝了不少,但剩下来的最少还有三四十斤,是以这一下子的撞击力,实在是十分惊人的。 鲍天德脸色微变,他明知这是唐竹权要考考自己的武功,若要侧身闪开,虽然容易,但面上却毫无光采可言了。 他是乌衣双煞的老大,有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炫耀一下自己的本领,丰意既决,立时凝运内力于右掌,要以一掌之力,把这坛酒牢牢接住。 刹那间,大酒坛已直飞过来!鲍天德右掌平伸,当大酒坛飞到之际,立刻以掌心托住坛底,他这一托四平八稳,大酒坛就像是给他的手掌黏住一般,连些微颤动也没有。 众人立刻响起喝采之声,说他临危不乱,功夫了得。 哪知众人赞叹之声犹在,鲍天德突然身子一震,面上露出惊怒的神情,接着,一阵震天巨响,大酒坛摔落在地上,立时四分五裂好不惊人。 唐竹权“咦”的一声,继而怪声笑道:“怎么啦?支撑不住了?手软了?”鲍天德却只是瞧瞧自己的右掌,只见掌缘部份,突然冒出了两道血痕,而在指骨之上,却有两条毛茸茸的虫儿正在蠕动着。 这两条毛虫色彩斑斓,看来甚是妖异,他掌缘上的血痕,显然就是这两条毛虫的杰作。 鲍天德惊怒交集,用力摔掉毛虫,忿然用脚将之踏死。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象脚劲,这两条虫儿有知,当知今日之死,实在重于泰山,而非轻于鸿毛也。” 鲍天行怒喝一声,骂道:“枉你是唐门子弟,竟然用这鄙劣手段暗算我兄长,快把解药拿来,否则休怪咱们不客气。” 唐竹权瞪着他,嘿嘿笑道:“唐门弟子,本来就是专养毒物,擅长暗算对手驰名江湖的,你要骂不妨骂,但等到天下间所有唐门子弟都要来找你两位算一算账的时候,两位就会知道,老子这点‘放虫小技’,根本就只能当是笑话一场而已。” 他是杭州唐门大少爷,平时与蜀甲唐门甚少往来,可是杭州唐门与蜀中唐门同出一脉,虽然两者之间行事作风,武功渊源以至暗器手法各异,但若真的闹起甚么巨大风波,两地唐门子弟仍然是会同气连枝,共御外侮的。 若论武功,两地唐门俱有卓绝技艺,但蜀中唐门暗器之歹毒,却是中原武林之冠,是以只要提起蜀中唐门,江湖中人无不退避三舍,尽量少惹之为妙。 所以鲍天行听见唐竹权这番说话,立时脸色一变,他知道唐竹权并不好惹,若再惹到蜀唐门那一边更是天大的麻烦。 但鲍天德的右掌,已渐渐肿胀,似乎十分不妙。 突听一人“哇”声怪叫,那是宏庆楼的一个小二。 这小二叫平六,他耳朵特别长,所以好几个相面的都说他一定是个长寿之人。 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给一只粗糙的手撕掉了左边耳朵。 这一下变故,十分骇人,这小二只是站在一旁,既未有任何异动,也没有开口得罪过仟何人,但却突然祸从天降,无缘无故的就给人撕掉了一只耳朵。 撕掉他左耳的,是个脸有刀疤,相貌奇丑的白衫汉子。 平六不懂武功,胆子也不大,骤然看见自己的耳朵给人撕掉下来,不禁急得当场大哭。 但白衫汉子出手如风,居然又再扯住了他一边的耳朵,同时喝道:“噤声,再叫就把你这只耳朵也撕掉下来。” 平六虽然痛澈心肺,但神智还是十分清醒,心想:“看相的都说我的耳朵特长,寿命也必比常人长久,如今断了一耳,已是折寿一半,若再连右耳也给撕掉,岂非命可休矣吗?”一想到此处,也不必白衫汉子再行警告,立时止住了哭声。 他不作声,唐竹权却已暴跳如雷,怒声骂道:“白吼山,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却竟然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骤施毒手,真是他妈的禽兽不如!” 那白衫汉子冷冷一笑:“枉杀无辜,禽兽不如这八个字,白某早已听惯了,正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你骂你的,我杀我的,就算有人天天骂我十二个时辰,白某还不是活得挺好吗?” 唐竹权给他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姓白的,不管你横眉直眉,老子只问你一句,你倒底放不放人?” 那白吼山笑道:“这小子跟白某无怨无仇,我怎会老缠着他不放?但鲍老大中了你的暗算,这解药还须向唐兄讨取。” 唐竹权却叹了口气,道:“若要讨取解药,这又何必问我这个大胖子?” 鲍天行怒道:“不问你却要问谁?” 唐竹权道:“问你也可以,就算是问你兄长讨取,也无不可。” 白吼山大吼一声:“你岂不是在消遣咱们吗?” 唐竹权摇摇头,道:“老子看见撕掉别人的耳朵,心中已吓得发毛,又怎有心把你们开玩笑,解药就在鲍家兄弟的背上,只要狠得下心肠,趁毒力还未散发,现在仍然是赶得及的。” 鲍天德面露惨然之色,咬牙道:“鲍某明白了,唐大少爷这份恩德,在下自没齿难忘……”说到这里,“呛”的一声抽出背上长剑,接着寒光一闪,居然连眉毛也不皱一下,就把右掌齐腕切了下来。 唐竹权干咳两下,道:“好一个壮士断腕,老子佩服之至。” 白吼山“哼”的一声,把平六推开,冷冷笑道:“唐大少爷,白某早已久仰唐门五绝指法天下无双,今天倒想要领教领教。” 唐竹权哈哈一笑:“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五位登上宏庆楼,本来就是想找老大大打一场,老子若不奉陪,五位必然会好生失望……” 白吼山“呸”一声,喝道:“你想不奉陪也得奉陪,看掌。” “掌”字出口,右掌已猛然劈出。 唐竹权面色一沉,右手五指箕张,也施展五绝指法与对方周旋。 两人交手不满十招,双方都感觉得到对手内力深厚,招式也是精绝厉害之极,到了二十招后,唐竹权大喝一声:“这里地狭,老子在街上等你!”语毕,人如肉球般越过栏杆,飞身纵落长街之上。 他这一纵一跳,不认识唐竹权的人无不大感意外,心想:“这大胖子奇胖无比,从这里往下跳落,岂不是会摔个头焦额烂吗?”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唐竹权虽然看来笨钝,但居然也有一身高明轻功,一些靠近栏杆的人看见他飘然落下长街的姿势,实在是美妙之极,不禁又有人用力鼓掌,赞道:“他妈的好功夫。” “是胖子好功夫,还是胖子的娘亲好功夫?”又有一人接着说。 先前那人还未回答,另一人又道:“白吼山也跳下去啦,这一场架必定打得十分精采。” 原来说话的正是那三个破衣怪人。 只听得第一个怪人笑了一笑,道:“唐竹权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他一定可以宰了白吼山。” 第二个怪人道:“老大,你这话甚是含糊,而且大有疑问。” 第三个怪入道:“老二,老大的说话出了甚么毛病?” 第二个怪人老二呵呵一笑,道:“老三,你也不仔细想想,那胖子虽然姓唐,但不见得一定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再说,这白吼山是何许人也,咱们还是一无所知,此人武功如何,大家都是不甚了了,那又怎能肯定姓唐的大胖子一定可以宰了他?还有,唐大胖子手里并无利刃,就算真的可以杀了白吼山,那也不是宰了他,而是击毙了他,由此可见,老大刚才那两句说话,赏在错漏百出,一塌胡涂,不伦不类,一无是处,疯疯癫癫,混账已极……” 老三却摇摇头,道:“老二,你也错了,白吼山是何许人也,,你自己不甚了了,那是你自己个人的事,跟我老三是风牛马不相及的。” 老大给老二数说了一顿,正蹩得一肚子闷气,听见老三在为自己反击老二,不禁喜上眉梢,笑道:“对老三有甚么高见,快说快说!” 老三望了他一眼,道:“你是高等之人,因为你比老二高两寸,老二又比我高了两寸,所以只有你才会有甚么高见,而老二的则是中见。” 老二不等他说完,便目说道:“我知道了,你的一定是下见。” “放屁!”老三哼一声。 “原来是放屁之见。”老二恍然大悟似的说。 老三连忙更正不迭:“我是说你放屁,而不是说甚么放屁之见,像我这种人,说出来的当然是真知灼见,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老大道:“不管是放屁之见也好,皇帝召见也好,老三,你快说出来,那白吼山倒底是个甚么东西?” 老三咳了两声,才慢条斯理地说:“这白吼山嘛,他老子姓白,祖父姓白,曾祖父以至曾曾祖父也姓白……” 老二抢着道:“这个自然,总不成曾有一个姓黑的冒了出来。” 老三道:“这白吼山,他的师父是何许人也,江湖上一直无人知晓,世人只知道,白不离黄,黄不离白,有白就有黄,有黄也就有白,黄黄白白,白白黄黄,总而言之,总之,黄白一家亲也就是了。” 第三章 蓬莱教篡位始末 在西昌口杀得尸横遍地之际,宏庆楼也是风起云涌,杀机四伏。 那三个怪人在宏庆楼头高谈阔论,虽然有不少事情说得似模似样,但其中也混杂了一大堆胡言乱语,教人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本来,这三个怪人东拉西扯,胡言乱语是没有谁来理会的,就算有人“侧耳恭听”,听后也赴只会一笑置之,但他们越说越稀奇,居然把话题扯到黑衫老妇头上,这就麻烦透顶了。 原来这黑衫老妇,就是蛇谷谷主雍大娘,她接任蛇谷谷主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她平时行藏诡秘,来去飘忽,一般武林中人,就算是遇上了她,也万万料不到这黑衫老妇就是蛇谷谷主。 老三一句“梦中情人”,使雍大娘气得忍无可忍,终于挥动黑蛇魔杖,向三个怪人怒袭过去,但却在这时,卫空空也已出手。 他以剑连鞘挡住雍大娘的蛇杖,为三个怪人化解了一招。 雍大娘怒喝一声,两眼逼视着卫空空:“姓卫的小子,你竟敢跟本座动手?” 卫空空冷冷道:“这三位兄台,只是说说笑而已,雍谷主又何必为此而大开杀戒呢?” 雍大娘嘿嘿一笑,迨:“本座要杀就杀,谁都拦阻不住。”呼的一声,蛇杖又再向三个破衣怪人怒砸过去。 卫空空倏地发出一声长啸,长剑同时脱鞘而出,雍大娘要杀那三个怪人,蛇杖攻势极是凶悍。但卫空空却剑走偏锋,奇招迭起,反而在三招五式之间,把雍大娘逼退了两步。 雍大娘怒气更盛,手下招式一变,蛇杖犹似狂风骤雨般攻将过去,而且她每发一杖,劲力便似更大一分,如是者七八杖狂攻之下,卫空空又给她反逼退了四步之多。 雍大娘这七八杖,令人看得心惊肉跳,倘若给其中一杖扫个正着,只怕大半边身子的骨头也会给震断下来。 卫空空知道今天遇上了劲敌,但他绝不急乱,剑下招式仍然浑成一致,雍大娘的蛇杖虽厉害,却也无法在一时之间占到了真正的便宜。 那三个破衣怪人又在口沬横飞了,只听见老大哈哈一笑,道:“老二的梦中情人,果然是功夫不弱。” 老二道:“这情人太老,跟如花似玉的四个字相距十万八千里,请恕小生无福消受。” 老三接说道:“福有悠归,姻缘之事若然来了,就算是关上大门也是阻挡不住的。” 老大道:“就只怕这个老情人战死沙场,徒令老二好梦成空,千古遗恨。”说到这里,居然唏嘘长叹,摇头惋惜不已。 老二也大摇其头,说:“这婆娘就算战败而死,也不是战死沙场,只是在酒家之内给某位剑客杀掉而已。” 老三道:“这位剑客倒是十分难得,若不是他出手,老三就要勉为其难跟女流之辈动武了。” 老大道:“你若真的动手,务请千万小心,否则伤害了她,就会伤害了咱们兄弟的和气。” 老二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道:“原来老大对雍小姐如此关怀备至,那就要请大剑客剑下留人,不要伤害咱们的未来大嫂子了。” 老三忽然双手掩面,叹息道:“老二你这话儿好酸,这也难怪,好一个如花似玉的雍大小姐,两位兄长自然难免垂涎欲滴。” 这三兄弟信口雌黄,真是甚么话也说得出口,雍大娘虽然是老皮老脸,也不禁给他们说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把三人的舌头连根拔掉出来。 但卫空空的剑法,确然不同凡响,雍大娘虽然想早早把他收拾,但越打下去,就越是觉得闲难重重,倘若自己一味想速战速决,恐怕到头来还会大大的吃亏。 到了一百招后,雍大娘的杖势已缓慢下来,因为她已看出,卫空空一直没有施展他的看家本领砍脑袋剑法,倘若自己仍然一味狂攻,耗尽了内力,等到对方砍脑袋剑法出手的时候,那就危险得很了。 这时候,卫空空一面打,一面却在找寻着一个人。 他要找的人是黄清儒。 黄清儒是蛇谷双绝之一,他看来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无论发生了甚么事情,他都能够保持宭镇定,白吼山和他相比,显然是逊上一筹。 黄清儒绝少开口,脸上神情是淡淡薄薄的,好像对世间上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甚至白吼山跟唐竹权大战于宏庆楼门外,他也不理不眯,只是悠闲地背负双手,不时口中念念有辞,就像个正在思索着下一句诗词的大诗人。 但忽然间,这个沉静的人不见了。 在他本来站着的地方,现在也站着了两个人,那两人正是“乌衣双煞”鲍氏昆仲。 鲍天德着了唐竹权的道儿而自断一手,虽然现在伤口已给包扎好,但一张脸庞已全无血色,仿佛全身血液都已在断腕之处流得干干净净。 鲍天行的脸色又同样很难看,这两兄弟不但脸色相同,眼神里所流露出来的光芒也是同样充满怨毒之意。 对于一般武林中人来说,乌衣双煞的确是很可怕的江湖煞星。 但卫空空却没有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他只是想知道黄清儒在哪里。 他不再迟疑,惊天地泣鬼神的砍脑袋剑法终于出手。 当他使出“裂头斩”这一招剑法的时候,雍大娘的脸色立刻变得和鲍氏昆仲一模一样。 她是一代高手,曾经会过无数剑术名家,也曾破解过无数剑法上的不世绝学。 但她从来未曾见过这种剑法。 这种剑法杀伤力之强大,已达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它甚至已不像是人世间的剑法! 而对着这一剑,她只能有两个选择,那是避开它,或者是死在这一剑之下。 因为这几乎是没有人能抵挡的一剑! 世间上也许有人能抵挡得住它,但雍大娘却知道自己还不行。 所以,雍大娘只好狼狈逃避,而这种逃避,对于她这位成名高手来说,已可以说是一种耻辱。但她还不想死,既不想死,就算丢脸也在所不惜了。 她暗中发誓,无论怎样也要杀了卫空空,她只有用卫空空的血,才能洗清自己这一次的耻辱。其实,要在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下逃脱,已经是一件绝不容易的事。 但雍大娘武功极高,她既已决意“只逃不抵挡”,卫空空这一剑想杀她却也是难乎其难。忽听老三哈哈笑了起来,道:“想不到蛇谷谷主武艺虽然高强,居然也会给大剑客一招吓破了心胆!” 老二冷冷一笑,道:“你懂个屁!” 老大却大不以为然,帮着老三说道:“大剑客这一剑虽然杀气森森,来势凶猛,但以老婆娘的武功,倘若胆敢孤注一掷,全力反击,大剑客这一剑未必就能取掉老婆娘的头颅。” 老二道:“老婆娘若有可以反胜之机,为甚么却要像滚地葫芦般逃命?” 老三道:“这就是因为老婆娘人老矣,胆子也萎缩矣,所以不敢赌一赌也!” 老大点点头,道:“要赌这一注,必须有借城背一之勇,若不破釜,若不沉舟,犹豫不决,那么招架也是死,想逃也是多半他妈妈的逃之不掉!” 老二道:“如此说来,这老婆娘总算是他妈妈的不幸中之大幸,虽然他妈妈的不敢孤注一掷地把老命拚上去,但也有当机立断之勇,说逃就逃,一拍屁股就烟消云散,去如黄鹤!” 老三轰然叫了一声:“说得好!” 老大道:“哪一句最好?” 老2道:“当然是‘他妈妈的’这四个字最好,人人都只说‘他妈的’,咱们却多了个妈字,足见实力雄厚,能人之所不能!” 老大老二同时大笑,老三又自斟酒去了。 ×      ×      × 这一次,三个破衣怪人的“疯言疯语”,在雍大娘的耳中听来,却是有如当头棒喝,令她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又是耳根发热,面有愧色。 他们说得一点也不错! 实则以雍大娘的武功,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在卫空空之下丨 但卫空空那一招“裂头斩”,它的声势实在是太骇人,太可怕了,是以令到连雍大娘那样厉害的人物,也不敢稍撄其锋,而要狼狈逃命。 在当时,雍大娘的确认为那是绝对无法抵挡的一剑,但这时候细心一想,却又觉得那一剑虽然厉害,但自己若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挥杖硬拚,倒也不见得就会必败必死无疑。 现在,她想通了,但想通了又怎样?就算这一招再倒演一次,自己又是否有勇气用性命来赌它一赌? 唉,只怕还是不行! 卫空空一斩未奏肤功,第二招砍脑袋剑法势必又再出手。 但卫空空的剑忽然停顿了,就像是空气已凝结成冰,把他的剑完全封锁住。 雍大娘忽然吁了一口气,因为她已发现,黄清儒成功了。 黄清儒已回来,和白吼山一起回来。 黄清儒还是衣衫整齐,神态如常。 但白吼山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脸庞和初上宏庆楼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他的右眼肿了,连鼻子也歪了,脸上血肉模糊,,就像是给人迎头打了一棍的野狗。 可是,一张这样的脸庞,居然也会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因为他已擒获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当然,每一个人心中都十分雪亮,若不是黄清儒出手,两人合力围攻,倒霉的人一定不会是唐竹权。 即使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唐竹权仍然比白吼山好看得多。 最少,他的脸并未血肉模糊,鼻梁骨还没有给人打断。 他只是给人点住了几个穴道,全身无法动弹而已。 但这已令宏庆楼内的形势完全改变过来! ×      ×      × 蛇谷谷主雍大娘的脸终于有了笑容。 她微笑着对卫空空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近数年来你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果然绝非幸致。” 卫空空也笑了笑,道:“在下这个‘酒囊’之名,是全凭有唐大少爷那样的一位朋友才不胫而走的。” 雍大娘道:“本座说的不是酒量,而是剑法!” 卫空空道:“这点微末伎俩,只能用来唬吓畴吓胆小之辈而已。” 雍大娘挨了一记闷棍,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然地说道:“实不相瞒,本座绝不愿意与两位为敌,只要卫大侠答应本座一件事,唐大少爷立刻就可以跟你一块儿走。” 卫空空哂然一笑,道:“雍谷主若要狮子开大口,那是不必枉费唇舌了,这大胖子跟卫某虽然有点交情,但也只不过是酒肉之交而已,雍谷主若以为在下会为了这一团肥肉而作出重大的牺牲,还是免开尊口也罢。” 三怪人之中的老三哈哈一笑,道:“这老婆娘就算把口张得再大,也只能算是大张蛇口而已,狮口两字,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老二接道:“这一招‘老蛇吐信’,必然大有瞄头。” 老大道:“常言通:蛇蝎美人歹毒无比,这条老蛇婆娘自是更加厉害了。” 白吼山忍不住怒喝道:“你们三个疯子若再敢出言侮辱雍谷主,俺就先把这团肉球的鼻子割掉下来!” 老大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老二接道:“你这个鼻子现在已很难看,若再弄出一个无鼻大胖子出来,必然更令咱们胃口大倒,此等煮鹤焚琴,斩瓜切菜之举,真是万万使不得的。” 老三点头道:“常言说得好:‘有鼻无患’,你若使唐大胖子变成无鼻之人,那就会弄得后患无穷,一生一世也会怏怏不乐。” 白吼山冷冷一笑,道:“俺正是要让他一世怏怏不乐!” 老三“唉”的一声,顿足叹道:“你怎么蠢得如此惊人?你若割了唐大胖子的鼻子,对他来说只是一时之疼,只要几斤美酒下肚,保证他立刻就会浑忘此事,但唐大胖子人缘极佳,生死之交遍及大江南北,他的鼻子若给你割掉了,不必他亲自动手,也会有无数英雄好汉来找你算账,好比雪刀浪子龙城璧、杀手之王司马血、医谷谷主许窍之、铁汉九纹龙、风流杀手李藏珍、武当一醉真人等等……” 老二立时接道:“还有杭州老祖宗,也就是他的老子唐老人,还有八姑妈、牛妈、猪妈、奶妈及天下第一妈等等……” 老大不甘后人,急急补充着锐:“当然还东海海蛟岛的绝顶高手,岛主海角巨灵神高师父固然不必说了,单是咱们三位大法师,也就很够让你头疼。” 老三道:“何只头疼,还要眼疼、牙疼、心疼、胃疼,连放屁之时,也疼个不亦乐乎!” 老二道:“所以嘛,老三说得半点不错,你若敢割了唐大胖子的鼻子,你就必然后患无穷,一生一世怏怏不乐!” 老彐道:“就算你想长疼不如短疼,早早自行了断,那也不行!” 老大立时会意,接道:“对了,唐大胖子相识满天下,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处处都有他的生死之交,像你道种王八羔子,一经咽气,自然毋须审讯就会被拘魂使者推落第十八层地狱,你若以为从此可以安心服刑,那又错了,在那种地方,也同样有唐大胖子的生死之交,他们仍会找你算帐的!” 老二却奇道:“唐大胖子的生死之交,都是英雄好汉,又怎会在第十八层地狱里?” 老大一怔,知道出了纰漏,正在寻求自圆其说之法,老三却已哈哈一笑,道:“老二,你这一问,显见你是比不上老大见闻广博了。” 老二皱眉道:“却是何故?” 老三道:“唐大胖子乃仗义之人,物以类聚,他的生死之交当然也都是英雄好汉,但公堂审讯之事,往往甚是无稽,在人世间固然有不知多少冤狱,不知多少大好头颅莫名其妙地给狗官们砍掉下来,到了阴间,情况只怕也是他妈妈的一般无异,唐大胖子的生死之交着实太多了,自然有些已化作一缕冤魂进入丰都去也,偏偏其中又有一些给打入了冤狱,没头没脑地身陷第十八层地狱中,那又算是甚么奇事?” 这三个怪人越说越是荒诞不经,若不是雍大娘一直以眼色阻止着,白吼山早已脾气发作,一刀把唐竹权的鼻子割掉下来了。 等到三人说得差不多了,雍大娘才“呵呵”一笑,道:“原来三位是海蛟岛的高手,那真是大海冲倒龙王庙,差点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老大“噫”的一声,道:“咱们怎么忽然会变成了自己人?” 雍大娘和颜悦色地说道:“海蛟岛岛主高一冲师父,跟本座向来是很要好的朋友。一一 老二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妳跟咱们的师父是老相好。” 此言一出,旁人再也忍不住哄笑起来了。 雍大娘眉毛一皱,道:“不是甚么老相好,只是老朋友而已。” 老三大不耐烦:“是老相好也好,老朋友也好,那又怎样?” 老大却道:“既是师父的老相……老朋友,咱们可不能对她无礼。” 老二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非礼于她。” 雍大娘着一肚子气,心想:“迟早总会有一场好戏给这三个浑人瞧瞧!”但因为她心中另有图谋,此刻却是面不改容,仍然和颜悦色地说:“原来三位都是高岛主的高足吗?” 老大道:“好说!好说!” 雍大娘道:“本座与高岛主已有十年没见面了,半年之前,高岛主有位生死之交把一件很重要的物事交托给本座,叫本座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物事亲手呈交给高岛主。” 老二道:“那是甚么东西?” 雍大娘道:“本座也不知道,但那必然是十分贵重之物,所以那人在重伤之余,仍然把那物事送到蛇岛。” 老三道:“那人叫甚么名字?” 雍大娘道:“开山掌周泰。” 老三皱了镞眉,道:“江湖上叫开山掌的家伙,没一百也有八九十,周泰这个名?更普通得有如张三李四一般,如此人物,想来多半是庸碌之辈而已。” 雍大娘笑道:“这位法师说得不错,这开山掌周泰的武功,只是第三四流脚色,但这人义气深重,高岛主是十分敬重他的。” 老大“唔”的一声,道:“连师父也敬重的人物,咱们自然也要对他恭恭敬敬,就算他是个婊子养的,咱们也要将之视若神明。” 不明白此人性格的,必然会以为他又在辱骂别人了,但是老二老三却很清楚,老大绝无骂人之意,他对开山掌周泰的态度实在是十分恭敬的。 只听得雍大娘微微一笑,道:“这半年来,本座一直很想亲自到海蛟岛拜会三位的师父,顺道把周先生交托给本座的物事亲自呈送,无奈谷中事务繁重,本座真有分身乏术之叹……” 老二忙道:“这不打紧,咱们的师父很快就会来了。” 雍大娘目光一闪,道:“三位是和高岛主一块儿上路的?” 老三道:“非也!非也!” 雍大娘道:“然则三位又是如何从海蛟岛来到开封?” 老大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了。” 老二道:“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老三道:“屈指一算,最少也有一个月光景了,在一个月之前,师父忽然神秘失踪,从此去如黄鹤。” 老大道:“初时,咱们还以为师父在岛上呆得太闷了,所以到邻近的仙女岛散散闷气。” 老二道:“咱们三人立刻驾着一艘巨帆到仙女岛找寻师父,谁知道找遍了偌大一座仙女岛,还是找不着师父的踪迹。” 雍大娘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仙女岛为甚么叫仙女岛?岛上没有人居住吗?” 老三道:“仙女岛当然是有仙女的,但那仙女早已升天去也。” 第四章 正义终战胜邪恶 开封袁宅,是大户人家。 这宅院主人袁亭南,既是富甲一方的员外,也是开封府著名的大善人。 两年前黄河水灾,袁员外慨捐白银二十万两,白米九万斤,救活了不少灾民。 人人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但这一天,袁亭南的家却给大火烧了,这是不是苍天瞎了眼睛? ×      ×      × 目睹这场火灾发生的人,都知道这场大火并不是苍天瞎了眼,这绝不是甚么意外。 起火的地点,最少有七八处。 纵火者身手矫捷,来去如飞,显然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 袁宅之中,满门老幼,连同从仆侍婢,总共五十九人! 但大火虽起,巨宅内外,却是未见任何混乱之象。 连纵火者也为之错愕不已。 纵火凶徒,为首的是个金衣人,他戴着一副薄薄的金丝软面罩,在火光掩映下,看来更觉诡秘莫测。 没有人能透过这副面具看见他的脸孔,但他的一双眼腈,却好像能够看穿任何人心里所想着的任何事。 这一对眼睛是深沉的,可怖的。 拥有这种眼腈的人,必然具有大才智,也只有具有大才智的人,才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大事也分好与坏,大好事固然极好,而大坏事却是极坏。 这金衣人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金衣人正在火场外,他左顾右盼,他的手下却在东寻西找。他们在找人。 这座占地广阔的巨宅,本来处处地方都有人,但火光一起,这些人居然一个都不见了,就像是水泡泡一般,忽然间就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对于金衣人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奇事。 但这金衣人绝非愚人,他比任何人都更精明,更老练。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这屋子有秘道,而且他们一早就预料到本教中人会杀进来!”金衣人忽然愤怒地在咆哮! 他一生气,他身边的手下就脸色发白了。 立刻有四个人跪了下来,满脸惧色地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金衣人一招手,威严十足地说:“起来,现在并不是争着认错的时候。你们也不该死,该死的是桃老匹夫!” 一个锦衣金靴的中年汉子立时应声说道:“对!桃老匹夫最该死。” 另一个白须老者也接道:“最该死的桃老匹夫已经死了,曾教主才是本教的真正救星。”其余两人也想紧接着说下去,金衣人却已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说。 他挥一挥手,就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字了。“金衣人沉默了许久,忽然叫了一声:“萧香主!” 那白须老者立时应声而出,道:“属下在。” 金衣人道:“你敢确定,那个老尼姑,姓舒的臭丫头和桃老匹夫的小女儿都在袁宅?” 萧香主恭声回答:“回禀教主,属下是亲眼看见她们进入袁宅的。” 金衣人冷冷道:“但袁亭南是甚么人,你查清楚了没有?” 萧香主道:“袁亭南乃开封巨富,为人乐善好施,跟青萍派的寒龄师太颇有渊源,据说两人是姑侄关系……” 金衣人道:“除此之外呢?” 萧香主道:“属下所知的,就是这几点。” 金衣人道:“你有没有跟开封分舵舵主韩森村联络过?” 萧香主道:“由于事情急不容缓,属下未有余暇会见韩舵主。” 金衣人沉声说道:“本座现在要召见他。” 萧香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找韩舵主到此。” 金衣人挥了挥手,道:“不必找了,本座在途中已派人把他召唤于此。”说到这里,声音一沉,忽然喝道:“韩森村!” 立刻有个灰衣汉子应声而来,道:“属下在!” 金衣人“唔”的一声,道:“你到此多久了?” 韩森村逭:“属下刚到不久。” 金衣人道:“袁亭南是开封的巨富,你是本教开封分舵舵主,现在本座问你,袁亭南倒底是甚么人?” 韩森村道:“袁亭南是桃东来的私生子。” 金衣人嘿嘿一笑,道:“答得好!但你怎知道这等大秘密?” 韩森村道:“属下从前是桃东来与袁亭南之间的桥梁,桃东来并非时常见他,但却又想知道他一切情况,所以就派属下看管着袁亭南。” 金衣人道:“袁亭南是否知道,他的亲生老子就是紫气宫的桃东来?” 韩森村道:“袁亭南早已知道。” 金衣人道:“这对父子感情如何?” 韩森村道:“两人见面虽少,父子之情却是不浅。” 金衣人道:“照你所知,袁亭南会不会武功?” 韩森村道:“一定不会。” 金衣人道:“何以敢如此肯定?” 韩森村道:“袁亭南虽是桃东来之子,但儿时曾害过一场大病,后来虽然侥幸不死,却已经脉大损,不要说练武,就是多走几步,也会支持不来。” 金衣人道:“外传袁亭南与青萍派寒龄师太颇有渊源,是否属实?” 韩森村道:“寒龄师太与袁亭南之养父袁寿芳是同父异母姐弟,是以袁亭南该叫她为姑母。” 韩森村每说一句,萧香主旳脸色就更难看几分。 金衣人忽然冷冷一笑,两眼如电般直视着他:“箫影魂,你听见了没有?” 萧香主浑身冷汗直冒,颤声道:“属下听得十分清楚……” 金衣人道:“韩舵主之言,你认为可靠不可靠?” 萧香王呆了一呆,良久才道:“韩舵主曾跟随桃东来多年,对于这等事情,当然该比下更加清楚。” 金衣人喝道:“本座只是问你一句,韩舵主的说话可靠不可靠!” 萧香主迟疑了一会,才道:“韩舵主之言,自然是很可靠旳……” 金衣人嘿嘿一笑,道:“韩舵主是本教在开封府内的首要人物,你在教中职权虽比他高,但如今进入此地执行任务,就该先跟韩舵主作出呼应才对!” 萧香主满头是汗,道:“这是属下一时疏忽之过……” “既然知道犯了疏忽之过,本座也不会怪罪于你。”金衣人缓缓道。 萧香主面露喜色道。“谢教主。” 金衣人却又道:“本座知道你对本教很忠心,桃老儿垮台,你的功劳着实不少,所以,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萧香主面色大变,急急跪下,磕头不止:“教主,你说过不会怪罪属下的!” 金衣人冷冷一笑,道:“本座虽然不会怪罪于你,但你犯了这样严重的过错,难道你自己不会好好反省反省吗?” 萧香主颜声道:“属下已知错了,属下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疏忽!” “斗胆!”金衣人倏地喝道:“普天之下,谁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因疏忽而犯错?你并不愚蠢,难道到了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罪状是甚么吗?” 萧香主面色有如死灰,道:“属下不知道,属下真的不知道。” 金衣人冷冷道:“老实说,本座早已知道袁亭南是甚么人,也知道这一次围剿袁府,必然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萧香主呆住。 只听金衣人接着说道:“但本座仍然派遣你到这里主持大局,你可知道是甚么缘故?” 萧香主已冷汗如酱,虽然唇片启动,但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衣人冷哼一声,接道:“,两年前,你曾到开封府,是也不是?” 萧香主心里一沉,迟疑了一会,终于颔首道:“不错,那一次属下是为了买药而来。” 金衣人道:“那几种珍贵的药材,除了开封一帖堂之外,郑州长芦药局,邯郸午氏药店,大名府草农堂都绝不缺货,你怎么近路不走,有逾百下属不用,居然亲自来到这里来?” 萧香主道:“一帖堂货色最好……” “货色最好的不是一帖堂,而是丁香楼的粉头!”金衣人的声音倏地转变得更加严厉:“尤其是银蝶,她比你府上的六个妻妾都漂亮得多!” 萧香主陡地抬起了头,向韩森村望了一眼,他这一望的时间虽然分短暂,但目光中却充满了仇恨和怨毒之意。 “你不必这样望着韩舵主!”金衣人冷冷一笑,道:“韩舵主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本座最讨厌的,就是挑拨离间,公报私仇的小人,银蝶这件事,他自始至终没有向本座提起。” 萧香主的目光垂了下去。 金衣人接道:“但本座却知道,韩舵主为了要救银蝶,曾经得罪于你,而他非救银蝶不可,是因为银蝶是他一个穷亲戚的女儿,而银蝶最讨厌的男人,偏偏就是你这位萧香主,她对韩舵主发了一个毒誓,说只要你把她强抢回去,她就一定嚼舌自尽。” 萧香主这一次连头也垂了下去,他已无话可说。 金衣人目光一转,凝视着韩森村的脸,道:“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韩森村躬身回答:“是的。” 金衣人道:“你为何一直不向本座说及?” 韩森村道:“这等无关重要的小事,属下不敢烦扰教主。” 金衣人冷笑道:“但对萧香主来说,却是绝非小事,你可知道,在这两年之内,他曾三次向本座诉说你的不是?” 韩森村道:“教主英明,属下相信教主一定会有公正的决断。” “难得你对本座有此信心!”金衣人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实不相瞒,萧香主加在你头顶上的罪名,虽然并不严重,但按照本座的规矩,这些罪状已可以让你武功尽废,然后剜目断足,充军至塞北之外。” 韩森村面色一变,但却还是沉默着。 只听金衣人接着又道:“但本座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聋,人也没有胡涂得是非不分,萧香主虽然想陷害你,但本座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动你一根毫发。” 韩森村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教主明察秋毫,属下感激不浅。” 金衣人道:“你不必感激本座,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未曾犯错,萧香主的目的只是想借刀杀人而已。” 萧香主脸上已无一丝血色。 但他突然嘴角流出血,而且流得很厉害。 金衣人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银蝶的毒誓,居然报在你的头上来了,这真是异数,这真是异数!” 萧香主已痛苦地在地上乱爬,韩森村突然在他的背上刺了一剑。 金衣人瞧着韩森村,又道:“萧影魂自作自受,你是不必放在心上的,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天枫堂的香主,本座相信你不会令人失望。” 韩森村忙跪拜道:“教主洪恩,属下没齿难忘。” 金衣人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韩香主不必太多礼了。” 韩森村应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 金衣人环顾四周一眼,忽然冷冷一笑,道:“好狡狯的袁亭南,他分明早有准备,所以才能迅速地把家眷庄丁带走,此人实不可留。” 韩森村说道:“要不要派人去搜索一下?” 金衣人摇摇头,道:“不必了,就算搜也不知从何搜起。” 这时候,火焰已把袁府烧得七七八八,在大大小小的房舍楼阁里,再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人。 袁府里的人当然都已走了,否则金衣人的手下一定可以看见火场中混乱叫喊的情况。 但火场里很平静,好像烧掉的只不过是一堆已弃置了的垃圾。 就在火光熊熊之中,忽然有三条影子跳入火场内! 他们“跳”的姿势十分怪异,居然是背对着火“跳”过去的。 韩森村目光锐利,一眼就已看出这三个人并不是目己跳入火里,而是早已给人杀掉,然后再被抛入熊熊烈火之中的。 “教主!”韩森村惊叫了一声。 金衣人沉声道:“韩香主,你去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 话犹未了,又有两个人给抛入火焰里。 韩森村身形立时向前疾飞而起,他一面向前急冲,腰间一柄铁刀也同时脱鞘而出。 当他向前疾标十来丈后,已看见一个人,正站在一株大榆树下,冷冷的瞧着自己。这人先后把五个人抛进火场里,而那五个人,全都是金衣人的手下。 韩森村心想:“教主刚把自己擢升为香主,正好杀掉此人,在教主面前一显身手。” 他向来自诩家传刀法十分厉害,虽见对方连杀五人,但仍然胸有成竹地挥刀奔杀过去。 “嗨!”韩森村一刀直砍,只见刀锋上带着苦练多年的内力,实在势道凌厉,虎虎有威。 那人叫了一声:好刀法!”说看也一刀挥了出去。 刹那间,只见两道刀光有如霹雳般闪起,刀光闪过后,两人都向后倒退三步。 韩森村嘴角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你刚才是不是说‘好刀法’?” 那人点头,道:“是的。” 韩森村道:“既然你说我刀法好,为甚么我现在仍然败了?” 那人没作声,但韩森村背后却有人叹了口气,说道:“龙城璧这样说,并没有错。” 韩森村骇然道:“是……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背后那人缓缓地接着说道:“若不是雪刀浪子,你又怎会连人家的一刀也接不住?” 韩森村凄然一笑,他半边胸膛都已染满了鲜血。 他背后那人,正是金衣人。 而这神秘的金衣人也就是蓬莱教的新任教主曾宗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