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家和万事兴》 2事起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漫天漫地的白,将俞府包了个透实。 一大早,二房的丫鬟秋鸿随了她家杏娘小姐,去老太太处请安。路过屏秀园时,却见一个裹着大红色袄子的女孩儿,领着一群丫鬟仆妇往这边走过来了。 杏娘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差点磕在假山石上。 秋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杏娘的小手触到了她温热的掌心,竟握着不肯动弹了,拼命往她身后挤,想藏到她身后。 俞家三小姐俞定琴在老太太处挨了训,心里正不爽利,冷不丁身后的小丫鬟春桃凑上来,告诉了她一声:“三小姐,你瞧那边,六小姐来了……” 俞定琴止住了步子,顺着春桃所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是二房的杏娘,正带了一个小丫头,缩手缩脚地躲在假山后头偷瞧她。 想到方才在祖母处受的那些气,她就恨得牙痒痒,这会儿见到了害她倒霉的正主儿,自然是不会放过了的。 俞定琴眉梢一挑,迈开步子,朝着杏娘那边冲了过去,边跑边骂着:“俞定音,谁让你在祖母面前乱说话的,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俞定音是杏娘的大名儿,按着族谱,这一辈的女孩儿名字中间都有个“定”字,杏娘从小体弱多病,二房太太魏氏愁了没了法,听老太太身边吴嬷嬷的话,娶了一个贱名儿,才把这女儿给养活了。 府里的人都喊她六小姐或者杏娘,鲜少叫俞定音这个名字。杏娘人长得瘦小,胆子也小,这会儿见姐姐喊着她的大名儿,凶神恶煞地往她这边来了,就知道不好了,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俞定琴踩着青石板铺的路,两条小短腿移动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冲到了秋鸿面前,伸手就要去扯秋鸿身后的杏娘。 秋鸿一边急得直跺脚,心里直恨自己没长眼,哪不好走,偏偏带着小姐从这里过,这下可好,碰上了俞府的混世魔王,另外一边还要防着杏娘被俞定琴伤到。 俞定琴生得颇为壮实,上蹿下跳,整个人力量都压到了秋鸿腿上。这秋鸿虽然是做了杏娘贴身丫鬟的,其实也就十二岁,劲儿不大。保护了杏娘,还要拦着俞定琴,两个小的围着她跟躲猫猫似的转悠,没过一会儿,她就犯晕了。 偏生大房那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护着俞定琴跑了过来,见自家小姐没伤着,这会儿站在边上看起了热闹,左一个“三小姐小心伤着”,右一个“三小姐别欺负六小姐”,就是没人肯上来帮忙的。 秋鸿带着杏娘避到了池子边上,杏娘哭了好一会儿,又被姐姐掐了好几把,哭着就要往自家院子方向跑:“娘,四哥,疼……” 俞定琴眼见着杏娘要跑了,推了秋鸿一把,就去追人。 秋鸿脚下踩到了没开化的冰,一个踉跄摔趴下了,胳膊肘撑到了地上,“呱啦”一声,痛得她眼前发黑。 待她忍着痛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三小姐追上了杏娘,往杏娘背上推了一把。 “六小姐,小心!”秋鸿强忍着手上的疼要爬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杏娘小小的身子栽进了池子里,水面上的冰托不住她的人,“卡擦”一下裂开了。 杏娘在水里扑腾了没几下,手和头就没了下去。 3闹上门来 第一章 孙树头晕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听见耳朵边上“嗡嗡”响着,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疼,跟拆开重组过一样,她迷迷糊糊地思忖着,她好像是上了街,然后过马路…… 心里头一惊,一个可怕念头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她猛地被自己吓到了。费力的动了动手指,她卯足了劲儿支配着身上的各个部件,想要动起来。 谁想到花了半天力气,人也没挪一下,倒是边上有人喊了一句:“二太太,小姐醒了!”可能是吼得有点大声,她这回听清了,而且听得极清楚。 耳边又清静了一会儿,突然传来一阵闷闷地陶瓷破裂声,接着,一个女人哀泣着嚎了起来:“我的儿啊……你可总算是醒了……” 床晃动了几下,她眼皮还是撑不开,脑袋却更晕了,像坐在遇了大风浪的船上似的,天和地都在打转。 身子被人抱了起来,歪进了一个满是凉意的怀抱里。她还来不及消化这是怎么回事,浑身上下的骨头连着肉的痛了起来,上半身像是要被人撕裂一般,从内脏到皮毛,没一处不在叫嚣。 她的下巴搁到了那人的肩上,又晕又痛,好不容易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入眼处,确实一簇暖黄色的微光,跳动着,一闪一闪的。 胃里翻腾起来,她愈发觉得自己现在是坐在船上了,“哇”地一下,呕了出来。 呕完之后,脾胃里轻松了不少,她的眼皮又耷拉下来。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孙树蔫蔫的靠在床上喝掉了一碗稀得只剩下水的小米粥,那寡淡的味道,通过她的嘴巴,滑过她厚厚的舌苔,顺着食道慢慢地流进胃里。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作为病人的痛苦,仅仅一个吞咽的动作,就让她耗尽了几乎所有的体力。 她吃不了多少东西,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躺着发呆,像个废人一样,盯着床账上绣得逼真的花鸟图案,一遍一遍地数着绵羊,睡觉是她现在能找到的唯一一种打发日子的消遣方式。 即使这样,她还是很庆幸,她活下来了,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占据一个溺水身亡的小女孩的身体,俗称穿越,她穿到了一个叫梁的架空朝代。 焦虑过后,是一段漫长的适应过程。 孙树开始习做俞定音的日子,被人成天“杏娘杏娘”的喊着,时间长了,她已经可以条件反射地“哎”上一声作为回应。 俞定音是俞府嫡次子俞二爷的嫡女,母亲魏氏,出生书香门第,上头有一个八岁的哥哥,叫俞承晟,两人一母所生,关系很是亲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俞二爷福薄命短,三年前便故去了。 魏氏现在在俞府的地位有些像《红楼梦》中的李纨,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上头侍奉着婆婆,下头守着孩子度日,却是个有盼头的,哪日俞承晟金榜题名,她便有了倚仗。 孙树觉得,做人不能苛求太多,她所在的二房,地位虽尴尬,却改变不了俞定音嫡女的身份,上头有母亲和长兄护着,比她原来单身一人在大城市闯荡的日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她本是无父无母的,成了杏娘,倒是白捡了一个疼她爱她的娘亲和哥哥。 烧了几日,热退了,也就精神了不少。孙树下了床,却只被允许在屋子里走动。踩着鞋子在房里走了几步,魏氏派来照看她的小丫头荷香就急吼吼地追着她,让她躺回床上去。 她从未这么不分日夜的躺过,现在一听见“床”字便头皮发麻,如何肯依。魏氏拗不过她,只得让人将软榻铺厚实了,让她白日里好倚在上头。 这一日吃罢午饭,孙树正歪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小憩,忽听俞承晟在外头说话的声音:“杏娘在吗?” 孙树睁开眼,荷香已经打起了帘子:“小姐,四少爷来看你了。” 俞府“承”字辈的少爷如今俞承晟最小,排行老四,家里人都喊他四少爷。老大和老三都是大房的少爷,分别是大太太穆氏和秦姨娘所生,老二是庶出的三老爷的儿子。三房没分家,这样叫起来极方便。 俞承晟穿着一件湖绿色袄子踱了进来,见自家妹子在软榻上似醒非醒,迷蒙着眼,小脸红扑扑的,觉得十分有趣,便凑上去,道:“杏娘才吃饭,怎的又要睡了,前几天才闹着不肯躺床上的,你再这样,叫娘看见了,又要让你捂回被窝里去了。快快起来!我们赵先生可是说了,吃过饭要走动走动消消食,不然要坏了身子的。” 孙树在边上看着,觉得她这个哥哥充大人的样子十分好玩,又看俞承晟一本正经,也知道他这“先生说”是十分有道理的,便依了他,翻个身,从榻上爬了下来。 俞承晟扶着她站稳了,孙树摸到他暖烘烘的小手,想了想,小声告诉他:“娘说……不让我出屋子……” “娘说得对,”俞承晟摇头晃脑着附和母亲的话,又怕妹妹临时起意,指着那晃动的门帘吓唬她,“今天外头风特别大,妹妹出去,会被风吹跑的。” 孙树顺从地点了点头,眼角瞥过他那细瘦得像竹竿的小身板,真真觉得好笑得紧。 俞承晟素日为人十分老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妹妹溺水醒来之后更加听话,以前看着唯唯诺诺让他不喜的地方,今天竟变成了乖巧可人之处,不由大喜。牵着孙树的手在屋子里兜了几个圈子,待她消完食,遂捡了家学里一些笑话,说与她听。 孙树未接触过这类家塾式的学校,听起来像是私塾,一群大小孩子凑在一起读书识字,却不尽相同。家塾比不得私塾,因是俞府私设,先生领了高额束脩,并不严管。学里的孩子大多牵亲带故,闹起来就是一锅粥。孙树听了片刻就来了兴致,时不时挑了俞承晟说故事的档儿问上几句。 俞承晟道:“今日先生检查昨儿布置下来的功课,到了三哥那里,三哥拿不出来,吱吱呜呜说丢了,赵先生气得没法,赏了他几戒尺……后来检查穆冕功课,见那字写得端正,夸了他几句,谁知瞧到最后,又气得不得了。原来是穆冕趁着三哥不注意,把他的功课偷了。幸好三哥在下面写了名儿,才叫赵先生给发现了……” 孙树瞧准了时候,把一杯茶塞到了俞承晟手上,让他润嗓。她醒来之后,并没有承了这个身子前主的记忆,这会儿听了这些事儿,有时愣怔了,会对不上号。她这会儿就懵了:“三哥真可怜……这……穆冕……可是大伯母娘家的那个哥哥?”大房伯母姓穆,杏娘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就顺着杆儿猜了猜。 “就是他,”俞承晟的口气很不以为然,见妹妹一脸懵懂不知事,秀气的脸立刻板起来了,又提醒,“就是上次和你说的,把蛐蛐带到学堂里,被先生训斥的那个……杏娘若是见到他,一定得避着他,他跟三妹妹一个样儿,专喜欢欺负人。” 俞承晟三言两语就把穆冕判了死刑,孙树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穆冕也算个人才了,斗蛐蛐、偷东西,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有能耐。难怪俞承晟要用三小姐俞定琴来做例子比较了。 孙树想着事情,没有马上说话,俞承晟以为是他提到俞定琴,勾起了妹妹落水的阴影,一时自责起来,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刚我在祖母那吃饭,京里舅爷爷家来人了,送了许多节礼,还要接祖母去顽。” 这舅爷爷又是哪茬儿?孙树醒来没装失忆,这几天本就被俞府这七拐八拐的姻亲关系绕得有够呛,扯着屋里的丫鬟春燕不着痕迹地打听人事,突然又听到了“舅爷爷”这个新名词,一下又梗住了。绞着脑汁,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那祖母应了吗?” 俞承晟搂着妹妹递过来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有模有样地坐着:“祖母没说,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和舅爷爷家的人说话。二姐姐说,蕙兰表妹开春以后可能要过来小住,祖母正在兴头上,定不会轻易应了舅爷爷的。” 孙树也伸手去够茶盅,捧了茶碗,几要把脸埋进去,一个舅爷爷不够,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个表妹了,她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含了茶水猛灌几口。 灌着灌着,茶碗见了底,院子里头热闹起来了。 初时房里两小都没注意,到后头,说话声越来越大,训斥声,女子啼哭声,混在一起,没一句能听清。 孙树和俞承晟面面相觑,冷不丁院子里有人叫了起来,女人奸细的嗓子嚎得很是凄厉,几要震破鼓膜:“啊——” 俞承晟的手一半搭在桌上,闻言一凛,生生把茶盏扫到了地上,红色的毡毯浸湿了,变成了酱红色,跟血迹似的,斑斑的印在上头。 不待孙树回神,外头早有婆子在训斥了,嗓门很大,盖过了所有的杂声:“不要脸的小娼|妇,叫什么叫,没脸没皮的东西,今儿个看我不整治死你,下作的贱|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害的三小姐丢了脸面,还敢嚎!” 孙树被唬了一跳,瞧见俞承晟的脸也憋得通红,知道是内宅里头正经爷们鲜少听见这番泼话,想到他上下学一逢有空便来看望她,给她说话解闷儿,有些不忍心,拉住了他的手。 俞承晟回过头,一张秀气的脸皱了起来,歪了歪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讷讷道:“……是大伯母院子里的钱妈妈。” 孙树语塞,朝外看去,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纸糊的窗子。 俞承晟的手颤抖着抚上了孙树的头,一下一下,将她靠在榻上散乱的鬓发顺到了耳朵后面,弯起了嘴角,道:“杏娘别怕,我和娘亲都会护着你的,定不会让……再欺负了你去。” 孙树恍惚中想到了自己小学暑假时去城里的情景,那一年,另外结了婚的父亲母亲商定好了,让她在两家人家里各住一个月,头一天,便碰上了母亲那边只比她小了一岁的大弟弟,和俞承晟同岁,将她关到了邻居家废弃的车库里一个晚上…… 孙树眨了眨眼睛,想到连日来魏氏和俞承晟对她的照顾,虽不是针对孙树本人,却还是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4小交锋 且说那魏氏正和陪房胡妈妈叙着话,俞府种种,最重要的便是女儿的病情。 魏氏自入冬以后,身子就没利索过,断断续续吃着药。杏娘溺水那天,魏氏前夜里吹了冷风,早上起来咳得厉害,才派了丫鬟婆子独领着杏娘过来请安,不想便发生了那种事。 她很是自责,原本就是年轻守节,素日里心思郁结,身子骨一直很单薄,没几天折腾下来,下巴更尖了,脸色蜡黄,抹着泪朝胡妈妈哭诉:“若不是我,杏娘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胡妈妈未出嫁时是魏氏的贴身丫鬟,后来许了人,成了管事的,对魏氏最是忠心。这会儿听了自家太太的话,心里不免唏嘘,想她大好青春,葬送在了这俞家大院里,婆婆妯娌,皆不是好相与的,偏偏夫君又早早去了,护着一双儿女,还不如自己,身边还有个知冷热的人,叹了一口气,咬牙道:“这不能怪太太,莫不是那尤奶娘躲在门子上同婆子吃酒昏了头,断不会害的六小姐落水。” 提到奶娘尤氏,魏氏的神色顿时冷厉起来:“我将杏娘托付于她,她倒好,做出这起子事来!当时但凡有一个得力的丫鬟婆子,和秋鸿一起拦了三丫头,杏娘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魏氏性格绵软,是个好拿捏的,自二老爷去后,大房借着晟哥儿还小的名儿,把原置办在二老爷名下的庄子、田产,全揽到了自己名下。魏氏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她随她父亲,最不耐这些俗物,夫君之死更是让她心灰意冷。仆从见主子好欺,阳奉阴违,把二房这一院子整得乌烟瘴气。 那日杏娘去老太太院子请安,胡妈妈本是吩咐了奶娘尤氏,几个一等丫鬟陪着同去的,谁知道那尤婆子贪杯,误了事,最后竟只剩了一个小年岁的三等丫鬟秋鸿带了杏娘。 “太太放心,秋雁碧青一干人等已经撵出去了,”魏氏这回是真的发了狠,平日里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回一发话就掏空了二房大半的丫鬟婆子,谁的面子也不给,胡妈妈看在眼里,极是欣慰,嫁到俞家这么多年,她家小姐总算肯听她劝,不再一味忍让大房了,她自当配合,“尤氏并几个家生子奴婢让人捆了各打了五十板子,等回了老太太,就打发到庄子去。” 魏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点头道:“理应如此,我倒要看看,大房这次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她顿了顿,吩咐胡妈妈:“如今院中虚空,大太太定不会放过这个挣贤名的机会,若她再安人过来,你可得细细挑好了。” “这……”胡妈妈犹疑不定,“这回我们二房整出了这么大动静,大太太到现在都没有……奴婢担心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哼!”魏氏将茶碗跺到了桌上,白底青花的茶盏连着盖子翻倒,倾出一片水渍,“我魏兰婷虽没她穆云清那么丰厚的陪嫁,买两个服侍丫头的钱还出得起!” 胡妈妈自魏氏八岁起就在她身边侍候了,对魏氏的品性了如指掌,听她这话,就知道她又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不免也有些急了,大太太穆氏主持中馈,大权在握,魏氏跟她这么硬着来,铁定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正欲再劝,却被一声惨叫打断了。 女子的声音本就尖利,这一下子来得突然,直刺得人后背生凉。 魏氏耸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话才下,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呵斥,骂得极为不堪:“不要脸的小娼妇,叫什么叫,没脸没皮的东西,今儿个看我不正直死你,下作的贱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害的三小姐丢了脸面,还敢嚎!” 胡妈妈略一侧耳朵,便知晓了来人是谁,顿时愤懑:“太太,是那尤氏的表嫂子钱婆子!” 魏氏一张脸煞白,猛地站了起来:“杏娘还在我院里……” *********************************** 俞承晟坐在软榻上,一双眼睛瞪着被厚锦缎门帘牢牢遮住的门的方向,手缩在袖子里,握得死紧。 孙树看了看他,眼珠子骨碌一转,扫到了如意圆桌前那个雕花镂空圆墩凳子,灵机一动,滑下软榻,颠颠地跑了过去,伸出两只胳膊,去搬那圆墩。怎想这玩意儿看着不着力,其实是个实木的,重得没法挪,她现在人小力轻,干脆放倒了,一路滚轮子滚了过去。 待到了窗下,扶好了墩子,竖起来,她又转身去搬另一个矮杌子,杌子比圆墩子轻,倒是好挪不少。做完了这些事,她朝俞承晟挥手:“四……哥,你快过来。” 俞承晟本挂心者窗外的事,听见房里有响动,回头见妹妹玩得热火,将那墩子杌子满屋子折腾,正好奇着,忽见她向自己招手,也下了榻,走了过去。 孙树抬起脚踩到了比杌子略高的圆墩上,指着杌子,对俞承晟说:“四哥你站这里,我们在窗子上戳个洞……”她一边说着,一边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手指伸到嘴里,沾了点唾沫星子,在纸糊糊上戳了个洞。 干完了这些事情,她朝兀自站在旁边发愣的俞承晟眨了眨眼睛,兀自把眼睛凑到了那个洞口。 只见院中站了三个妇人,绑了一绿衣女子,正逞凶。其中一个身穿红紫色暗纹夹花袄子的婆子,膀大腰圆,皮肤黝黑,一脸凶相,嘴里骂骂咧咧尽是些不干净的话,手不时在绿衣女子的身上掐上一把。那女子哭得十分凄惨,眼泪鼻涕糊作一团,抽抽嗒嗒跪在院中,衣着单薄,膝盖磕在石板上,被那三个婆子揉搓,臂上的麻绳捆得严实,挣扎不开。 魏氏已站在院中,梳得极为寻常的斜堕马髻上一支点翠簪子,坠苏摇曳,晃得她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冽。她对那个犹自骂不迭声地婆子淡淡道:“钱妈妈好大的排场,调|教人都调|教到我二房的院子来了,难不成是大嫂那边的地儿不够用,想借我的地方使使?” 被唤作钱妈妈的婆子脸上一僵,干笑几声,收回手,草草行了个礼之后,不等魏氏发话,便上前一步,道:“二太太说笑了,奴婢是奉了大太太的命令,把春桃压过来给六小姐请罪的。大太太说了,六小姐和三小姐最是可亲,万不可因这起子碎嘴的蹄子生了嫌隙,徒惹老太太不快……” 这话一出,原垂手立在魏氏身后的胡妈妈立刻大喝一声双目圆睁,厉声打断钱婆子的话:“你这婆子好生可恶,依你的话,倘若我们太太不应下你这请罪的事儿,就是不孝老太太了?巧言令色,居然用老太太和大太太来压二太太,你胆子倒不小!” 钱婆子低头:“奴婢不敢。” “不敢?”魏氏冷哼,怒容满面,“我看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你口口声声说是来我这里请罪的,有你这般请罪的吗?不经通传,想闯就闯,把我这院子当成什么地方了?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 “二太太,奴婢这是奉了大太太的……” “住口!”魏氏一甩袖子,不愿再听这恶奴狡辩,转而对胡妈妈道,“我与大嫂最是亲厚,大嫂为人我清楚,断不会纵容这起子刁奴欺如此行事。你传我的话下去,将她们各打三十板子,好好治治她们,免得坏了大嫂的名儿。” 胡妈妈应了,钱妈妈领着两个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饶。 俞承晟随了孙树凑在窗口瞧了一会子西洋镜,见自家娘亲打发人把那几个恶婆子拖下去了,心中暗暗叫好,还不等他得意片刻,却见他娘亲领了胡妈妈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他骇出了一身汗,忘了自己是站在杌子上,一脚踩空,跌到了地上。 孙树听到响动,忙放开扒住的窗棂,跳下去查看俞承晟有没有磕着。 地上毯子扑得厚实,俞承晟并未摔疼,不等爬起来,他便仰起了脖子,指着窗户朝孙树大叫起来:“杏娘,窗子……要是被娘瞧见……” “要是被我瞧见了会怎的?” 还不等俞承晟向孙树交代完,话已经被人给截了。 门口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魏氏。 魏氏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雕花木窗棂下摆了一略高的圆墩子和一矮杌子,白色的窗纸被捅了两个窟窿,风正嘶嘶地往里灌。 她闭上眼睛:“晟哥儿,去你爹的书房跪下。” 钱婆子几人被拖下去,一顿死打,那厢早有人回了大房去了。 大太太跟前得力的大丫鬟燕月赏了几个钱给报信的婆子,那婆子谄笑着谢了恩,欢喜地走了。燕月立刻转入了内室。 穿过錾金钩悬的茜红色撒花软帘,双耳镂空麒麟炉鼎上青烟袅袅,小丫头正用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夹了几块银霜炭放进去,大太太穆氏身穿大红绸锦妆花袄,袖口领口围了一圈灰鼠绒毛,底下是桃红洋绉裙,歪在一个锁子锦靠背上,阖目浅眠,除了炭烧时的哔啵声,里头一片静谧。 燕月上前凑近穆氏的耳根,轻声耳语几句。 穆氏眯了一条缝去瞅燕月:“如此说来,钱婆子她们确实在二房那里吃了板子了?” 燕月直起身子,道:“每人各吃了三十板子,那钱婆子嗓门大,还没开打,就喊得都知道了。” 穆氏点头:“那就最好不过了。” “太太……”燕月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穆氏瞧不上她吞吞吐吐的样子。 “春桃……被二房送回来了……”燕月小心地观察着穆氏的神色,“太太您看这……”穆氏眉头一皱,她立即噤声。 “这贱婢好大胆子,我将定琴托于她,她倒好,撺掇着定琴去生事,”穆氏冷笑,“撵出去便宜她了,把她领到浣衣房去,挑最累的活儿给她干。” 5魏氏教子 俞承晟在书房跪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下午去家学的时候,小厮容喜回了胡妈妈,恐误了先生的课。胡妈妈一听有了由头,乐得去劝了魏氏,让俞承晟免了罚。 孰料魏氏这次是真动了气,听得“家学”二字,二话不说,便唤来了容喜,让他去学堂里跟赵先生告假。 胡妈妈面露为难,方才晟哥儿跪下时,她眼明手快塞了一个软垫子给他,可现在毕竟是冬日,地面上寒气重,再跪下去,保不准要坏了身子。 “太太,地上凉,还是让晟哥儿先起来吧……” 魏氏不答话,看着俞承晟反问道:“晟哥儿也觉得娘让你跪在这里,罚得重了吗?” 俞承晟抿着嘴巴不说话,上一次让他跪书房还是两年前的夏天,他初进学里,赵先生布置的功课没有完成,就去和大哥顽,第二日上课交不出功课,浑说自己前日肚子痛,母亲知道了这件事,让他在书房跪了一夜。魏氏对他的教导颇为严厉,就如今日在杏娘房里,他能猜到母亲会生气,却想不到母亲会气到这种程度。 他低下头,小声道:“孩儿不敢,母亲罚我,自当有母亲的道理。” 魏氏听他这话,再打量他的神色,就知他并未心服,只不过是惧于她平时的严词教诲,才不得不如此说。心中掠过一丝失望,再看向晟哥儿,眼中也带了一丝倦意:“晟哥儿,你也看见了,你大伯母……你妹妹差点被三丫头弄死,这才几天,她就让人闹到我院子里来闹了……你祖母自你父亲去了之后,就不待见我们二房了,这次你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命差点没了,她就派了吴嬷嬷过来看了几回……这俞府我们是指望不上的……” “娘……”俞承晟跪在地上,惴惴不安。 魏氏却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知你素日里恼我对你严苛,让你样样争第一,你如何不肯想想,你那几个兄弟,不说你大哥,就算是你二哥和三哥,也是有老子靠的。娘这般对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今日咱娘俩把话说开了,你若实在是不肯听娘的话,娘也不勉强你,横竖这俞府再亏我们,也不会短了我和杏娘的吃食,将来等我老了,求你大伯母赏口吃的,想来她也是肯的……” “娘,我错了……”俞承晟膝行至魏氏跟前,抱住了她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晟哥儿,你读圣贤书,行事作风却与那起子不懂是非曲直的妇孺奸小无异,领着妹妹爬窗头,学得那些窥看的本事。”魏氏一掌击在红木茶几上,“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岂可做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勾当!” 孙树拈了一块绿豆糕细嚼慢咽,平时清甜的味道,现在吃起来却寡淡无比,她拿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把嘴里糊作一团的面团子和开,“咕咚”咽了下去。 荷香捧着青瓷茶壶给她续水,看她兴致不高,便笑道:“小姐才吃了饭,若不饿,这点心不吃也罢。” 她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手里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挺直背,双手搭到膝盖上,眼睛滴溜滴溜滑过梅花式洋漆小几上的汝窑美人觚,因是天寒,里头插的是几支锦缎簇的假花,她瞅着那几支花儿直发愣,好半晌,才问道:“哥哥可是去学里了?” 荷香吱吱呜呜:“才儿我去厨房拿点心,瞧见了四少爷跟前的小厮容喜,他说……太太让他去学里给四少爷告个假……” 也就是说,俞承晟现在还在那个什么劳什子书房里。 孙树坐不住了,她现在完全可以相信,俞承晟走之前,告诉她的“娘最多罚我抄几十遍书”是安慰她的了。她对荷香说:“我要去书房。” “小姐,太太不让你出去,”荷香为难得说道,“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吹风。” 孙树想了想,身为一个成年人,她的主意对付起荷香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绰绰有余:“才几步路,我穿暖和点,没事的。你把我送到书房门口就走开,要是娘问起来,我就告诉她,是我把你支走了,偷跑出来的。” “可是……” 孙树抓起了边上的青花刻丝灰鼠披风,裹到了身上:“快点,天太冷了。”言下之意是,这样的天气跪在地上,会生病的。 原本照顾杏娘的现在还在二房当差的就只有秋鸿一个了,秋鸿摔断了膀子,魏氏就把俞承晟屋里的一等丫鬟荷香拨了过来。二房人手吃紧,这个借口可以让荷香把她送到书房不被处罚。 出了屋子,还不等她细看这院中情景,冷风就一阵紧过一阵。孙树揪紧披风,缩了缩脑袋,开始想念自己那一件件带帽子的羽绒服,虽然是不值钱的旧款,好歹也能挡风。在温室效应的世界里待得久了,还真不习惯这种寒风刺骨的感觉。 荷香穿着一件旧袄,袖边上磨开了,伸出手细瘦的胳膊要去抱她。孙树后退一步,避开了:“我自己走,你在前面带路即可。” 荷香这回倒没怎么坚持,只是蹲下|身子,帮孙树把披风的缎子系好了,细细祝福道:“小姐可要跟紧奴婢了,那地儿往日里没什么人,小姐又是第一次去,岔了可就不好了。” 孙树听了,心下微惊,方才自己在话里多次显露出让荷香带路的意思,倒是有些歪打正着了。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惶惶了好一阵子,暗自警醒自己,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 俞承晟今年已八岁,有了自己的书房,魏氏口中二老爷的书房,却不在这个院子里。杏娘随着荷香过了一条石子小径,进了一个拱门,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绿意,在这个萧瑟的冬日里,十分喜人。 孙树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丛绿竹,茂盛葱茏。竹林对面的池塘边上,是一片梅林,白梅盛放,丛丛簇簇,开得极艳。她四下打量起来,方觉得这个院子比她住的那个要大上许多,虽疏于打理,却是个雅治的地方。 荷香举步不前,孙树会意,停了下来,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有人问起来,就说我遣你去取点心了。” 荷香福了福,脸上一阵青紫,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竟然转身就跑,到门口时,被一块凸起的青石绊了一下,连头也没回,踉跄着就走远了,那样子,活像见着了鬼似的。 孙树瞅着她的影子出了神,跟前忽地一个黑影蹿过,她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得“喵呜”一声。 转身一看,一只碧眼猫咪跳到了院中的石台上,弓着背,全身黑毛直竖,朝着她露出了尖牙,一副随时要扑上来挠她脸的样子。 孙树一跺脚,猫咪“呜”了一声,跳下石台,埋入竹林中,顷刻不见了。 孙树摸了摸心口,顿觉整个院子空泛起来,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墙角下,还未化尽的雪,混着泥土,看着很糟心。 她瞅了一眼,忽然觉得墙根下的雪凹下去的印子像脚印的形状,往前走了几步正待看清,忽听得“咯咯”两声轻笑,转身时,一抹血红色浸在如云的白梅里,影影绰绰一个人形,瞧不清正脸。 她手心里出了一把冷汗,抬头瞅了瞅正当空的太阳,胆子壮了不少,往梅林方向走了几步。林子里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心下定了不少,踩着满地的杂草枯枝,进了林子。 待她行至梅林中央,那个人影却突然背过身去,大步跑了起来。 孙树料定这人是故意引她,跟着小跑了一段,果然见到了一栋破败的小木屋。再往四周看时,却并不见那抹红色了。 她惊疑不定地喘息着,耳朵里却钻进来一阵很古怪的声音,细细听了,却是一男一女的说话声,从小木屋里传出来。 “心肝,这些天可是想死我了,昨儿个让长峰给你捎了信儿,我在那假山后头吹了半夜的风,都没见着你,可是恼我最近没来看你?”男人喘息着说道。 “我怎么敢恼爷呢?只不过听说爷院里的那个正得势儿,”女人娇嗔着,“怕来了,污了爷的眼……” “好如玉,这话又是听哪个奴才浑说的了?”男人哄着,骗着,“我这心里头,可是从头至尾都只有你一个的啊……” “哼,这话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了……” “就你一个……” “别闹,要是有人来了怎么办?” “哪里会有人过来,二叔死了之后这个院子就被封了,二婶可没那个闲功夫跑过来看这个守林人的废弃屋子,六妹妹还病着呢!” “哎呦喂,冤家,你轻点啊……” 孙树活了这二十几年,再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低下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着。直到后背撞到了一株梅树上头,梅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 她检查了一遍地上,因为输于清理,如今草儿都枯黄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她和那个红衣人的足印,皆未留下。这下是真的再也顾不得其他,她一咬牙,抬腿就跑。 到院子里时,正好听见俞承晟的哭喊声,寻着声音,她一头扎进了堂屋后头的小楼里。 撞开了紧阖着的红漆雕花门,她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屋子里的魏氏。 魏氏原本正在教训儿子,此时见到女儿发丝凌乱地冲了进来,吓得半死,站起来,便过来搂住了她:“作死了!荷香这个死丫头,怎么让你出来了!” 孙树瞟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是泪的俞承晟,不及喘气,只愣愣地说:“娘……那个洞是我戳的……” 6请安 又在屋子里歇了几天,凑足了半个月,孙树终于被魏氏允许出门走动了。 这一日一大早,魏氏便领了她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孙树沉着气,随了魏氏拐过了好几道长廊,穿了好几个院子,一路走马观花,有些甚至来不及看园名儿,便匆匆过去了。 魏氏怜她幼小,又大病初愈,本是要让胡妈妈抱了她来的,她却死活不肯。无奈之下,魏氏只得放慢了步子。 到了老太太住的朝晖苑,二房的人才在廊下站定,就有一身穿细纹掐丝坎肩的女孩儿撩起帘子,笑盈盈地朝她们行礼:“二太太和六小姐来了,老太太正在里头和大太太、三太太吃茶的。” 魏氏应了一声,拉上了孙树的手,点头,道:“劳烦青菱姑娘了。” 青菱笑着回了一句“二太太客气了”,就不再多说什么,不卑不亢,倒也随和。 孙树迈开短腿,随着魏氏进了屋,转过一个多宝格,就入了内堂。 不及细看一屋子的人,一个穿着蓝色织锦绒袄的妇人就迎了上来,手里捏着一块绿色帕子,圆圆的脸盘,满是笑意,粗看起来,和蔼可亲。 她拉住了魏氏的手,喜气洋洋地说着话,一副和气样儿:“二弟妹,你可总算来了,母亲从昨儿开始,就在念叨你和杏娘了。” 魏氏低眉顺目地站着,神态恭谨,平日里带着笑意的脸,此刻却有些严肃,衬着她素色的袄子,更是不见一丝血色,沉声应道:“原就是我的错,让老太太记挂了。”说罢,她挣开了圆脸妇人的手,带着孙树上前两步,朝上座的老妇人屈膝行礼:“老太太,杏娘如今身子已经大好,我带她来向您告罪了。” 孙树立刻从魏氏身边走了出来,向前跨了一小步,心里疙瘩了一下,才跪倒在了地上,按着魏氏之前便教好的,说道:“杏娘不懂事,闯了祸,让祖母为我操心,请祖母原谅。”这一段话不长,也简单,虽然念着有些肉麻别扭,她硬着头皮上了,把每一个字都咬清楚,说完把头往下一垂,倒也不觉得丢人。反正她趴着,也不知道周围那些人是啥反应。 老太太笑了起来,道:“快别听你大伯母浑说,她是逗你娘的!紫兰,快把六丫头扶起来,这大冷天的,她的病才好,仔细着地上凉,冻着了。” 站在老太太下首的紫衣女子应了声,上前来扶杏娘,孙树被搀了起来,立在原地,嘴里不忘道谢:“多谢祖母。”抬起头,却见厅中的正位上坐了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婆婆,身穿暗纹石榴花对襟褙子,额上戴了攒宝抹额,慈眉善目的模样儿。 “来,到祖母这来。”老太太伸出手,拉她在跟前坐了,“快让祖母瞧瞧,这病了大半个月,下巴都尖了……”她侧身对的紫兰说了:“让吴嬷嬷待会儿把血丝燕窝和那两支百年老参送六丫头院里去。”复又覆上了孙树的手,柔声叮咛:“要是吃得好,就来祖母这拿。祖母旁的没有,这些东西还是不缺的。” 右手边梳着双髻儿的小丫鬟端了一个填漆茶盘,见老太太说完了话,忙上前把里头的小盖盅呈了上去。老太太接了茶,掀起盖子,抿了一口。 屋子里很安静,谁也没接话,魏氏站在中间,很不自在的样子,忸怩着说道:“老太太,这杏娘还小……” 她朝孙树使眼色,孙树正挨着老太太坐着,后者看见了却不去理会,喝完茶,把盖盅稳稳地放到了几子上,也不再给魏氏说话的机会,径自转开了话题:“老三媳妇,四丫头也到了入蒙学的年纪了,不可再让她混闹了。” 立在右下手的一个容长脸柳叶眉的妇人走了出来,蹲下|身子福了福,道:“定书学了《女戒》,现在已经会背好长一段了,昨儿个写了好几个大字,老爷看了直夸呢,说她是文姬再世……”絮絮叨叨,跟倒豆子似的,说个没完。 孙树坐在铺了褥子的炕上,差点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呛死,忙伸手狠掐了自己一把,把笑意压了下去。往下看时,魏氏也是面带菜色,只先头那个圆脸妇人面不改色,依旧笑呵呵的,倒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她诧异地瞧了她一会儿,这个人要么也是一个没文化的,要么就是沉得住气。 孙树坐直了身子,心里还是稍微好过了一点,知道受不了的不只她一个。魏氏那样儿,自己的样子起码比她好一点。 这个大梁朝和中国古代风俗相近,历史名人也是一模一样的。这位“老三媳妇”忒有喜感,四小姐俞定书会背会写一段《女戒》,竟然就成了现世蔡文姬了,也不知道真是三老爷说出来的,还是她自己瞎编的。 老太太绷紧了下巴,黑着脸:“我只让你回去跟老三说了,选个日子送四丫头去蒙学,你倒好,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老三媳妇这个时候已经扯到了“念词念得特别利索,有易安遗风”1,被老太太拿话一堵,顿时憋红了脸,尴尬地站在厅中。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太太,大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来了。” 孙树朝外望去,多宝格后头窜出来三个女孩。 打头的是一个梳着包包头的小胖丫,大脸小眼睛,一身大红色金丝花袄,背着手,迈着大步子,雄纠纠气昂昂地扫视了屋子里的人一遍,看见坐在老太太边上的孙树,竟狠狠瞪了她一眼,一路小跑,朝着老太太冲了过来:“祖母,定琴想你了……”一头扎进了老太太怀里,拱了好几个回合,趁人不注意,冲着孙树挤眉弄眼吐舌头。 第二个穿着桃红色衣裳,长得很漂亮,像樽瓷娃娃,只是一双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不知在看些什么。她到了老太太跟前,也不顾后头的高个子女孩,先行了礼:“祖母,定书给您请安了。” 第三个年纪应该是最大的,也最不起眼,走路缩手缩脚,从进来开始就一直低着头,闷闷地随了前头的女孩屈膝:“祖母,定墨也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面色稍霁,这才让大家归了座。 丫鬟们又重新斟了茶,送上来,气氛融洽起来。 孙树闷头吃点心,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些人。 圆脸盘的妇人是大太太穆氏,目前揽权掌家,主持中馈;容长脸的是三太太周氏,庶房三老爷的妻子;胖丫是三小姐俞定琴;长得漂亮的那个是“再世蔡文姬”四小姐俞定书,周氏所出;剩下那个不起眼的是大房马姨娘所出的大小姐俞定墨。 俞定琴黏在老太太身上不肯下来,老太太由了她去,倾身去问俞定墨最近在做什么女红,学里先生又交了哪些书,俞定墨一一答了,也不添油加醋,很平实地叙述,说最近做了几双鞋,正在读《论语》。 老太太对这些回答是极为满意的,孙树看她点了点头,又对大太太说:“这崔先生倒是个难得的好学问,姑娘们识了字,可不能把女红落下。” 崔先生是俞府的女先生,原是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和俞家有些沾亲带故,定亲之后,还未过门,那男的就生了一场重病去了。她死活不肯再说亲事,家中逼迫,她扬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待到了16岁,就去了夫家服侍公婆。俞老太太怜她节义,知她夫家境况不好,特地请了她来府上教授几个女孩子诗书,贴补家用。 大太太道:“母亲放心,前些日子我已经给云绣坊的辛绣娘去了信儿,也就这几天就会有回音了。” “辛绣娘?”老太太迟疑片刻,问道,“可是齐国公府上……那位?” “正是那位,”大太太顿了顿,“国公府如今只剩下两位待嫁的小姐,辛绣娘年前就请辞回云绣坊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却没再纠缠这件事,摆了摆手,道:“等辛绣娘来了,跟崔先生说一声,改成上午读书,下午做女红。开了春,把四丫头也送过去,到时候,给崔先生的束脩厚一点。” 这件事到此为止。 老太太的口气里透出了不耐烦,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善于看人眼色的孙树马上感觉到了这一点。 俞定书来得晚,并不知道刚才老太太对她母亲的训斥,见老太太提到要让她去学里,嘴巴一张就要说话。被她身边的三太太使劲一扯,差点从锦杌上摔下来。 巨大的动静引起了屋子里所有人的侧目。孙树看见大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嘲讽,马上又隐了下去,笑盈盈地不再说话。魏氏的表现更趋向于正常,蹙着眉,很不赞同的样子。 出乎孙树的意料,发生了这种事,最在意不是三太太,反而是俞定书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她颇不自在地抖开了三太太的手,表情虽算不上嫌恶,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太太身边的都是人精。紫兰一看情况不对,连忙上前见缝插针,道:“老太太,饭已经摆好了,吴嬷嬷让奴婢问一声,是现在传饭还是待会儿传?” “现在传吧,”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大舒坦,没了先前的精神,“早些到学里接了几位哥儿,让他们几个小的也聚聚……” ************我是昨天和今天更新的分割线*********** 孙树随着一众人进了一个偏厅,饭菜已经摆上了桌,没一会儿,男孩子们就过来了。说是男孩子,其实也不大恰当了,除了俞承晟,俞府的其他几位少爷,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 文质彬彬,浓眉大眼的大少爷俞承誉;板着脸,说话一板一眼的二少爷俞承泽……再加上把俞府当作自己家的穆家少爷,他随大少爷,喊她“六妹妹”。 孙树狠狠地把一块笋片吞了下去。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木讷又瑟缩的三少爷俞承翼,她一抬头便能见着他,见有人看自己,他只略带羞涩地朝她笑了笑。 好吧,至少这位三哥是和她家四哥一样安全的,他最近正在变声期,嗓子的沙哑程度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青春期男孩都要严重,属于让人听了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的类型。 比起早上见面时的混乱,这顿午饭要太平上许多。老太太吃了几口菜,就道了一声乏,回屋休息去了。三位太太还没扒上几口饭,就放下碗筷,跟进去服侍。 孙树找了一个不舒服的借口,正想中途撤退,俞定琴“哗”地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计划。小姑娘像被一根无形的麻绳吊住了脖子似的,昂着头,把厚得看不出棱角的双下巴努力挺起:“表哥,听说你这次回家,给我带了很多稀奇玩意儿?” 穆冕眼睛咕噜咕噜转着,视线在那些面容精致的小丫鬟身上游走,听到俞定琴的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神依旧迷离。 俞定琴本来兴致勃勃,还存了炫耀的心思,这会儿却因为穆冕的不配合,冷场了。 大少爷俞承誉和二少爷俞承泽正在下棋,你掐着黑子我捏着白子,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个不停,有些自恃身份,端着年纪不肯跟他们这些小的为伍的势头。 俞承晟手上不停地给妹妹剥花生,孙树低着头,一颗一颗往嘴里塞,边吃边装□鼓着嘴巴朝他笑。她一笑,俞承晟也跟着笑。俞定琴那边才张嘴,他就凑过去向三少爷俞承翼讨教学问。俞承翼嗓子哑了,说起话来又磕磕巴巴的,半天听不出他在说什么,看着一副木相儿。 俞定墨已经拿了一块帕子开始绣花了,一针一针,线走得极快。孙树偷瞄了她几眼,被她那动作晃花了眼,也不见这个缩头缩脑的大姐姐把头抬一下。 倒是边上攥着粉色小手绢的俞定书眼珠子捂着嘴轻笑了一声,插了话上去:“穆家表哥,三姐说你给她带了许多好东西,快拿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吧!”小孩子的声音本来就脆,此时她笑盈盈地憋着劲儿,撒着娇说话,嗲还谈不上,娇嫩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 满屋子大孩子小娃儿的注意力这下全跑到俞定书身上去了。穆冕也总算把贵眼挪到了漂亮丫鬟以外的地方,顺便在心里面惊叹几句:这长着鹅蛋脸的女孩儿就是比大饼脸讨人喜欢!俞府几个丫头里,不算牙没长齐的五、六两个小的,前头能排上号的,也就这个小四长得最好看了,这眉这眼,将来准能发展成美人胚子。 他一招手,换来了人,把前儿个在集上买到的宝贝一一陈列出来。一串木头珠子,一把小扇子,一对“年年有鱼”图案的窗花,还有若干珠钗坠子并耳环什么的,摊了一桌子。 俞定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扑腾过去,伸出爪子,往里头刨起来。窝在角落里俞定墨绣完了一片叶子,咬断线,竟再也没下针绣那瓣了,脸上露出几分慕色。在旁侍候的丫鬟也是待在内宅的,家生子居多,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去正经店铺采买的,不大见到这些个小贩卖的货。 譬如说那扇子吧,用轻薄的雕空木片扎起来,捏在手上,比惯日里见多的要小了一半,只成年人的手掌大,轻轻一摇,风中带香。 穆冕见自个儿让人在集上随意买的小玩意儿得了一屋子小姐丫头的喜欢,顿觉脸上有光,原来一副昏昏欲睡的蔫样儿,这会子来了精神,大手一挥,洋洋得意道:“妹妹们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横竖哥哥一个大老爷们,也不用这些东西。” 俞定琴选了许久,挑走了里头好几样精致的,半晌才磨蹭着把位置空了出来,眼睛里却满是不舍,对俞定书道:“我就选了这几样不怎么好看的,剩下的最好的全留给大姐姐和妹妹们了,省得又有人到处嚼舌根说我小气。” 说这话时,特地瞪了孙树一眼。孙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心下觉着这小孩好玩,本是把这身体的原主儿推下了水的,一点歉意没有也就算了,从方才在老太太那见面起就时不时开始给她甩眼刀,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那俞定书迈着小步上了前,掩着嘴儿笑:“三姐姐这是什么话儿,府里谁人不知,你是最最有气量的了,别为了那起子碎嘴的小人气坏了身子。” 这话说得颇为谄媚,也跟着俞定琴往孙树这丢了一个白眼,孙树即知,这位四姐姐是故意借着三姐姐的话,故作不知地骂她。 果不其然,俞承晟脸色难看起来,握紧的拳头指节处微微泛白。 俞定书一派天真地跑上去挑了东西,把俞定琴挑剩下的那串木头珠串在内的捡好的揣了一怀,走出了好几步,好似突然想起似的,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六妹妹你大病初愈,应该让你先挑的……要不祖母又要怪罪我和三姐姐了……”这是在暗示俞府六小姐喜欢给俞老太太上眼药,背后告几个姐妹的状了。 原来的杏娘有没有背地里打小报告,孙树不清楚,但是俞定书这副攀高踩低的样子,她可是看不上了。 眼见着俞定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孙树想起前儿个听说的一件事来。 这个俞定琴平日里喜欢欺负杏娘,倒是从来没动过手。她将俞老太太最喜欢的一个彩釉宝瓶打破了,硬让杏娘顶了缸,谁想着第二日请安时东窗事发,被老太太逮着了狠着训斥了一顿。后来回去的路上也不知听了谁的话,一口咬定是杏娘去老太太那里乱说了话,这才搞出了后来那起人命官司。 穆冕这人喜欢漂亮的女孩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是毕竟出生大家,察言观色这种本事还是会点的。他知道自家表妹的脾气,怕她又胡搅蛮缠,连忙出来打圆场:“六妹妹可是有看得上的,若有,不用客气,只管挑了去。” 孙树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俞定书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她晓得原来的俞杏娘是个沉默寡言说话都说不利索的,要是她现在伶牙俐齿地回了嘴,说不定就会引起人的怀疑了。 现在穆冕发话了,她也想息事宁人,就随意指了挑剩下的那张窗花,道:“就要那个吧,窗花我瞅着挺漂亮的。” 马上就有丫鬟把窗花送到了孙树手里,孙树托在手上细细一打量,边角的地方全撕坏了。这窗花有两个,俞定琴挑了一个,轮到俞定书时,她见她拎起来看了许久,那时还是好好的…… 孙树蹙了蹙眉,抬头时,正好看见俞定书回了她一个挑衅的笑脸。 一时无语。 1易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7三太太海吹俞府事 第五章 一帮人在暖阁里闹了许久,后来到了下午学里上课的时候,才散了。 俞老太太斜在榻上靠了一会儿,吴嬷嬷就打了珠翠帘子进来了。 “老太太。”吴嬷嬷行了礼,轻轻唤了一声。 俞老太太假寐着,听到吴嬷嬷的声音,眼睛也不睁,只问了:“东西都送过去了?” 吴嬷嬷躬了身子,回道:“都送了。” “哦?”俞老太太这才睁了眼,见吴嬷嬷一脸笑意,和平常有些不同。方坐了起来,吴嬷嬷手快地往她身后塞了一个引枕。俞老太太指了指边上的杌子,道:“先别急着说话,你也赶了一下午了,先坐下来,喝口茶,缓缓气,再说。” 吴嬷嬷也不推辞,搬过边上的锦杌在炕前坐了,端着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笑道:“还是老太太料事如神,大太太邀了二太太、三太太说给舅太爷回礼的事儿,奴婢过去的时候,那院里能做主的只一个胡妈妈。她是个明理的,一点就透,奴婢把老太太的意思跟她说了,她就不推了。” 俞老太太叹了口气,脸上却并不见笑意:“哎,这老二去得早,如今,我这个做祖母的给孙子孙女送东西,还要偷偷摸摸趁着媳妇不在的时候,塞给底下人,说出去真要让人笑破肚皮了。” 俞家老二成家晚,在魏氏之前也是定过一门亲事的,那家小姐是俞老太爷故交之女,生得貌好,又贤惠。老太太当时是极喜欢的。不想后来那位故交开罪了当今皇上的胞弟荣亲王,一家人被贬到西北荒凉之地去了。 当时俞老太太随了儿子在任上,接到京里弟弟递来的信儿,忙遣了人赶在离京之前去接那家小姐,赶到时却已经晚了。那个小姐是个节义的,说什么也不肯连累了俞家,趁人不注意,用白绫悬了梁。这才有了后聘魏家小姐这一出。 吴嬷嬷作为府里的老人,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也不好道二太太长短,只得劝了:“二太太出身书香门第,是个目下无尘的,最不喜那些闲言碎语。奴婢看着,她是怕二房得的东西多了,越过了大房,被人拿着说事。” “哼,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还不许我孙儿孙女过好日子了?”老太太一拍炕桌,年轻时的火爆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张嘴就说开了,“我给我俞家的孩子送吃的用的,她倒好,推三阻四,明里暗里不知驳了我多少回。她有志气,也别忘了晟哥儿和杏娘都姓俞!你看看,两个孩子都被她交成什么样子了。晟哥儿整日里穿着那些个旧衣裳,被她一个妇人养在内宅,见谁都瑟缩,一副没胆气的样子。那是我俞家承字辈嫡出的少爷,养得还不如三房泽哥儿。再说那杏娘,小时候多灵巧啊,现在都五岁了,连句话都说不整,结结巴巴,遇着谁都怕……” 吴嬷嬷朝恭顺立在边上的紫兰使了个眼色,紫兰得了令,连忙退了出去,吩咐人守好了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吴嬷嬷这才上前道:“老太太也别气得狠了,二太太就是那个脾气,当初老太太给二爷定这门亲事,不就是看上二太太那不会弯弯绕绕性子吗?也是二太太想左了,四少爷、六小姐都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儿孙女,她多想想,日后总会想通的。” “等她想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老太太气呼呼地嘀咕了一句,说起这个媳妇,她是一肚子的牢骚,“你说说,她空着好好的大宅子不住,非要选了如今那小院子。我知她跟老二感情好,存了为他守节的心思,那也不必把原来的住处封了,搬到小偏院去。现在倒好,我老婆子想去儿子的旧宅看看,还要经了她的同意。”老太太想起一桩事,不由拧了眉:“杏娘一病,也不问问我,就把她挪到了自己院里。她一个妇道人家,管着二房几十来口人,平日里人来人往,污言碎语她听得,让杏娘一个小姐如何听得?” 吴嬷嬷听到这里,也觉得是二太太做得太过,免不了也感慨几分:“前些日子大房的钱婆子去闹了一场,骂得……委实难听……去二太太那里送东西的丫鬟回来以后脸都臊红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她那点道行,还想在老大媳妇那里逞威风。这二房的架子没摆起来,反出了这么一桩新鲜事。我看她那洋洋得意的劲儿,居然到今日还没缓过劲来。真是……哎……她怪我偏袒大房,也不看看她干的这些都是什么事儿!若是她不那么打杀钱婆子,我还能寻了由头治上这老大媳妇一回罪。现在倒好,她敞开了院门,打人也不扯了去二门上,全府的人都知道大房的人在二房吃了板子,我想偏帮二房都不行了。” 吴嬷嬷奉上了茶,道:“二太太平日里就是不耐这些经济俗物的,若能想到这些,她就不是二太太了……” “得了得了,”不待吴嬷嬷说完,俞老太太便挥手打断她:“魏氏有几斤几两重,我这个做婆婆的心里还不清楚?她是没什么坏心肠,可惜……”她接过茶,道:“不说她了,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打听得怎么样了?” “打听清楚了,”吴嬷嬷垂下手:“辛绣娘确实是年前回的云绣坊,齐国公夫人极为看重她,走的时候,赏了不少银子。大太太这次给云绣坊去信,也是拿了齐国公夫人的签子。” 俞老太太低头沉吟片刻,沉声吩咐道:“等辛绣娘进了府,派两个小丫鬟去侍候她,银子照着齐国公府的给,不要越了过去。” “是。” “这老大媳妇啊,以前看着还稳妥些,这几年主持了中馈,愈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尽把那些下作手段往内院使。老大仕途顺遂,这官儿做大了,她的眼见力就是不见长。如今可好,自作主张,把齐国公府的人引到家里来了。她以为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头昏眼花,什么都不知道了,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这种花样。”比起老二媳妇魏氏那个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大太太穆氏才是个糟心的,主意太多,又拎不清形势。 “老太太您也别操心了,再过些日子,大老爷也要从任上回来了,”吴嬷嬷晓得齐国公府的事情牵扯太多,隐约听俞老太太提过,关系到荣亲王和太子。她这会儿劝老太太,也是字斟句酌,不敢托大,只得含糊着说了,“到时候,和齐国公府那头,自然也就淡了。” “也只能如此了。” 三太太周氏和大太太、二太太聊了一会子话,回到家里,就听俞定书院里的丫鬟过来禀了,四小姐在房里摔东西发脾气。 周氏一听,茶也来不及喝一口,就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了。 俞府三房每房住了一个大院,像大房老爷这几年官做大了,抬进门的妾多了,才又另辟了一个小院儿。 俞定书住的是偏西的小绣楼,比不得大房两位嫡出小姐住的那几处水榭楼阁,也是个极为雅致的所在,比二房杏娘那巴掌大的破落院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氏前脚刚跨进女儿住的挽月楼,一过小拱门,就见丫头婆子站了一院子,各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往里头探,却不见一个人进去劝架。屋里头时不时有飞出个花瓶、茶碗什么的,一触到地面就“啪啦啪啦”响个不停,比老太太过寿请的戏班子还热闹。 周氏当下黑了脸,嚷嚷起来:“作死了,四小姐在里头发脾气,你们不好好劝着,在这边看什么热闹?眼里头还有没有四小姐这个主子了?” 三太太是周家庶出的小姐,做姑娘那会儿没少受家里几位嫡出姐姐的挤兑,嫁到俞家之后,她在娘家才挺直了身板。俞府是百年簪缨、名门望族,祖上袭过爵,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自打二老爷故去,前年二太太魏氏的娘家父兄辞了官,成了平头百姓,周氏愈发觉得自己在俞府地位尊贵起来,事事都想压人一头,特别是二房的魏氏。 在她看来,俞府人丁不旺,二老爷一去,如今大老爷能相互扶持倚靠的也就她们三房了。她对尊卑嫡庶这种事本就看得重,瞧不得那些欺她三房庶出的人,平日里最喜欢拿主子的架子摆谱。 众人不敢去触主人的眉头,忙俯身道不敢,一股脑儿散开了。 周氏一甩衣袖,正想说话,里头的俞定书已经骂将起来。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俞杏娘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比?一个克父的丧门星,寡妇养的,也配叫六小姐?她二房早绝户了,绝户了……” “四小姐,这话可说不得,被老太太听见了,非扒了奴婢们的皮不可……啊……” 屋里紧接着传出一声惨叫,三太太周氏绣鞋刚好踩到廊下的石阶上,惊得一个趔趄,差点仰翻在地。 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扶了,这才没出什么事。 她拍着胸口,一口一个“心肝”“乖女儿”往里面走。 比起外面,屋子里的战况更加惨烈,满地的瓷器,周氏寻了半天,连个下脚的空儿都找不到。 俞定书身边的二等丫鬟夏草半倚着桌角坐了,一只手捂着脸,血水从指缝里“噗噗”往外冒。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娘……”俞定书一见着亲娘,扑到她怀里,哭闹起来,“这些个吃里爬外的丫头,尽挑着你不在的时候欺我,还想用祖母的名头来压我!瞧着我爹不是嫡出就埋汰我,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周氏搂住了女儿,听她哭得这般凄惨,也顾不得其他了,把刚蓄起来的那点对女儿不知轻重的不满吞回了肚子里,心疼得紧,朝边上两个生得壮硕的仆妇瞟了一眼。仆妇得令,拉起地上疼得“哎哎”叫的夏草,连拉带拎提着出了门。 下人们手脚利落地收拾了屋子,每个月总要来那么几次,再生的手也能练熟了。 俞定书假哭了一会儿,嚎得自个儿口干舌燥。她动了动因为头枕着周氏膝盖半蹲蹲麻的腿,斜眼去瞅周氏,见她眼神迷离,攥着手帕,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连忙推了推她,期期艾艾地说:“娘,我口干了……” 周氏正在那叹着自个儿命不好,出生不顶事,没从嫡母肚子里爬出来,嫁了个丈夫也是个庶出的,害得女儿处处受制于人,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娘胎重造一回。恍惚中听见女儿喊,一拍桌子,朝外头道:“人呢?都死光啦!没见着四小姐渴了啊?还不快把热茶端上来!” 俞定书再拉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娘,我不喝茶,我想吃燕窝,前天大伯母给的那个血丝燕窝……可润了……” 周氏道:“让人去炖了送过来。” “三太太,”周氏的陪嫁丫鬟菊霜吱吱呜呜接了话茬儿,“大太太统共就给了那么些,剩下的你昨儿差人送回周府孝敬老太君去了……” 俞定书恨极,咬碎了一口银牙。 周氏是个爱面子的,一得些好东西,就喜欢往娘家送,一方面是讨好周府,另外一方面,就是存心炫耀了。 周氏有些抹不开面子,又见女儿神色有异,强撑起脸子喝道:“你们这是欺我不管事呢,送去周府之前,我不是让人留了小姐一份儿,这才是两天的事儿,难不成匀下来那些都没了?四小姐一个人能吃多少?” 菊霜看了一眼自家四小姐,四小姐喜欢吃燕窝,三天前得了大太太赏的这些好物,一直是照着三餐吃。她也不好说四小姐吃多了,更不敢空口白话冤枉三房小厨房私下扣了去,只得辩道:“三太太有所不知,大太太送来的本就不多,二少爷那边也要了些去,这才……这才……”其实二少爷那边只要了一回,喝了一小碗,就嫌腻人,把剩下大半罐子全送来给了四小姐。 周氏闻言,眼皮一耷,知道儿子不喜那些甜食,菊霜是在给自己圆话,也不再为难于她,只吩咐了:“那把周老太君送的那些个上好的燕窝给小姐拿来吃了吧。”又回头拉了女儿的手,用帕角拭了眼角,道:“定书,你周家外祖母给的那些燕窝也是极好吃的,你……” 俞定书掷开了周氏的手,撇过脸,道:“我不要,我就要吃血丝燕窝!寻常那些几两银子就能得的,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周氏为难,“血丝燕窝是京里头舅老爷送来给老太太的,三房都得了点,大太太那里多了,知你喜欢这东西,才又送了些过来……原想着大过年的,你祖母总会再赏些下来,谁曾想,今天去请安,单就给了杏娘……” 俞定书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恨恨道:“难道俞杏娘那个克父的药罐子吃得,我堂堂俞府四小姐就吃不得了?” 周氏瞪大了眼睛,扯她:“克父、绝户这种话可不能再大声说了,虽是在我们院里头,指不定有拿起子小人去做了耳报神趁机讨赏,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给我们上眼药!” 二房还有晟哥儿一个男丁,自然不是绝户。只不过三太太惯觉得俞府这位四少爷长得像故去的二老爷,一副短命相,碰上二房得了什么好处,三房没的,私底下就会同身边的人说道,一来二去,被俞定书听见次数多了,也就把这些话记了下来。 俞定书还是挺怕俞老太太的,不然方才丫鬟搬出老太太的名讳,她也不会直接砸人。她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又不甘心,嘴上不肯饶人,不忘激周氏两句,占些便宜:“娘你也太小心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二伯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魏氏娘家早就败了,如今俞府上主事的男丁也就大伯和爹了。大伯母是个好的,又疼我,祖母也不是没长眼睛的,如今俞府几位姐妹里……不是我自夸,除了二姐,我是独一份的!五妹虽然模样好,可是那出身……祖母断不会为了那绝户的寡妇女儿,舍了爹这个有能耐的儿子和我这个孙女去……” 周氏目力短浅,可还有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摆在那里,女儿这话,一半有道理,还有一半却是不中听的。她摇了摇头,道:“女儿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你祖母那人,最是注重名声。她嫌弃杏娘是个结巴,魏氏家道中落,却不会摆在脸上。杏娘是你二伯的亲女儿,你二伯是老太太的嫡亲儿子,她不会落人口实,让人说她不慈,容不下亲孙女。” 俞定书听到母亲也说祖母讨厌杏娘,心里早乐开了花,将催讨血丝燕窝跟杏娘攀比的事丢到了脑后,嘟着嘴,道:“娘,你也觉着祖母是真讨厌杏娘了?我跟二哥说了,他骂我眼皮子浅……” “别听你哥的,他啊,只知道读书,这些事哪是书上看看就知道的……”想到儿子,周氏就牙根痒,明明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性子不从她,也不像他爹,成天只会埋在书堆里,见到她这个亲娘,尽说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什么魏家书香门第,平日里要敬着魏氏这个二伯母,她听了就嫌烦。“杏娘是个半哑巴,你看你祖母往她那送的东西,哪样越过了你去?一年到头都听不见你二伯母说老太太赏了东西,可见杏娘是极招她厌的。” 俞定书翘起了嘴角:“依娘的说法,这次祖母赏杏娘那些好东西,是为了安抚二房了?” “正是如此,”周氏点头,这女儿不仅生得像她一般好看,连这股聪明劲儿也随她,“你三姐姐这次出手伤了她,怎么着也得安抚安抚,才能显出老太太她老人家一碗水端平。” 俞定书揉了揉膝盖,麻劲儿退了。她看着屋里丫鬟从新摆起来的花瓶,多宝格上本来摆着的东西被她砸了一大半儿,这会儿又被填了新的上去,再想想上次去杏娘那里耍时,乌漆抹黑的屋子,半旧不新的桌椅,顿觉浑身舒爽,飘飘然起来。 “桃叶,我要吃燕窝。” “菊霜,还不快拿了燕窝给桃叶送到小厨房给小姐炖着。”周氏见女儿松动了,忙支了菊霜一块跟着,顺便赌咒允道,“定书你先将就着,今儿个你祖母还赏了杏娘两只百年老参,明天我就让人去问你二伯母要了,和血丝燕窝一并给你带了来吃着补身子。” “还是娘对我最好。”俞定书不敢跟大房的几位姐姐叫板,揉捏揉捏二房杏娘那种说话不利索告状都没胆量的软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8道不平 第二天,老太太屋里的吴嬷嬷领了丫鬟婆子,早早地到了二房。 二太太自接了上一批药材补品之后,又迎来了一波上头点名送来的使唤奴才。 这人不比那些死物,一旦接下,就不好退了。吴嬷嬷带人过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是“先送几个丫头给六小姐使使,待六小姐身边添了新人,再把人接回去”,谁都知道,这是场面话。人都留下来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随意打发了的。 二房正值用人之际,二太太纵使万般不情愿,想到女儿如今使的还是儿子的贴身丫鬟,也只得一口应承下来。 幸好,人数不多,安排起来也不麻烦。 二房人少地小,婆子发落到了二房各个小院里,顶了发卖出去那些人的缺儿,两个丫鬟,原本是二等丫鬟的青菱升作了一等,三等丫鬟的槿霞升作了二等。 众人本就是老太太派过来的,就算不忌惮二太太,却也不敢违逆老太太。叩头谢恩之后,细细一算,自己或多或少都升了官儿,月钱也涨了,还在主子前头露了脸,把原先的那丝抱怨也都到了一边,欢欢喜喜应了。 孙树一觉醒来,发现服侍自己的人变了样儿。荷香不知道去了哪里,给她穿衣的换成了昨日里去老太太那请安时打帘子的青菱,还多了一个绞毛巾帮她净脸的丫鬟。 她穿妥了身上的衣物,坐到了暖炕上,才细声细气地问道:“青菱姐姐,荷香姐姐哪去了?” 那个净脸的丫鬟正端着铜脸盆往外走,见她说话,回头来看她,嘴巴微张,似是很惊讶。 孙树不明所以,心中惴惴,故意眨巴了眼睛,装出无知的样子。 青菱也愣了愣,反应倒是比另外一个丫鬟快了不少,立刻低下头去,帮孙树理衣襟,边道:“奴婢们是老太太派来伺候六小姐的,今后就是六小姐的人了,当不得六小姐这声‘姐姐’。至于荷香妹妹,她本就是四少爷的丫鬟,如今奴婢和槿霞伺候来了,二太太让她仍回去服侍四少爷。” “槿霞是哪个?” 端着盆子的丫鬟反应过来,福下身子,道:“回六小姐,奴婢就是槿霞。” 孙树抬眼看去,是个苹果脸的小丫头,身量没青菱高,估摸着也就十一、二岁,不由笑了:“之前没在祖母那见过你……” 槿霞偷眼去瞧青菱,对方一心一意帮孙树打理好了衣裳,并不理会她。她咽了口唾沫星子,道:“奴婢之前一直是在偏厅打扫的,小姐没见过奴婢不奇怪。” “这样啊……” 槿霞端着盆子出了门,青菱这边也帮孙树理好了衣裳,敛了裙裾站起来,道:“早饭已经备好,六小姐可要现在用?” 孙树肚子,不说还还,一说,她还真有些饿了,又不敢坏了规矩自顾自大吃大喝,只推了:“等娘来传饭再说吧。” 俞府三房并未分家,晌午饭和晚饭都要在老太太那里吃的,早饭一顿,可以在自个儿院里放开了肚皮吃。二太太魏氏也是个注重规矩的,为了多和孩子亲近,连早饭也严格管束起来,定了时辰,在她屋里一起用。 青菱道:“六小姐今儿个起晚了,二太太这会儿已经在老太太跟前请安了,四少爷也去学里了。老太太做主免了晨昏定省,让你好好将养着。” 自己居然睡过头,错过吃饭时间了。 孙树有些汗颜,想到现在自己的年纪,又不敢表现太在意,只低下头,道:“那现在传吧。” 日头升到了正空,二太太魏氏和四少爷俞承晟两位主子顶着冷风回来了。 一只脚踩进门,没说上两句话,就问起了“杏娘”。青菱和槿霞伺候她们家六小姐吃过晌午饭,便服侍她午睡去了。 魏氏歇了去看女儿的心思,把自己上午不在时,杏娘的一干起居问了,青菱说话有条理,详略得当。魏氏瞅着,老太太赏下的这两个丫鬟是知进退的,暗暗点头称赞,把之前对婆婆插手她院里的牢骚扔到了一边。 槿霞年纪比青菱小两岁,在老太太那里做事,练了一身本事,可骨子里还是个没收性子的小丫头。今日被二太太招见了两次,明显感觉到了前后两次二太太的态度变化,原本战战兢兢的样子收了不少。扯了青菱嘀咕道:“青菱姐姐,外头都说二太太是个小性的,惯会刁难奴才,我看着一点都不像……” 青菱掩住了她的嘴,低声喝道:“噤声!” 槿霞被吓了一跳,青菱将阵线搁到炕桌上,放轻手脚下了地,从修屏后头探出头去,见六小姐闭着眼睛睡得熟,才缓下一口气。 槿霞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放心,我听昨儿值夜的荷香说了,六小姐翻了一夜身,这会儿定是睡得香,不会醒的。” 孙树一阖眼就做噩梦,一会儿是前世父母将她推来推去满脸嫌弃厌恶的表情,一会儿被压死她的那辆奔驰追,周围黑洞洞的,车子从她身上压了过去,她一个激灵,猛地醒转过来。后背湿了一大片,冰凉冰凉的,伸手一摸,脖子里也黏糊糊的。 她正想爬起来,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她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敏捷,“呼啦”一下又钻回了被窝里。意识到自己重生之后,她躺在床上不是数帐子上的花鸟数量,就是听壁角,练就了一身好身手。盖被子,装睡,竖耳朵,一气呵成。 倒不是孙树喜欢这样,一切只为了收集更多有用的情报。 身为一个五岁小萝莉,她不能指望着魏氏把她当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把大宅院里的龌龊事儿摊开来跟她有商有量;也不能期待一说自己失忆,就有哪个丫鬟脑子被驴踢了,不要命地跑过来跟她科普《人际关系论》,告诉她xxx是好人,xxx是坏人。太不现实了。 俗话说的好,靠人不如靠己,会装睡偷听的萝莉才有饭吃啊。 槿霞大大方方地说出了早上从荷香那探听来的消息,青菱却道:“我们如今待在二房,说话做事比不得老太太那里,没个顾忌。” “怕什么?我又没有说二太太坏话。”槿霞不依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青菱没声了,过了很久,久到孙树以为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的时候,她才缓缓地开口了:“你今天才来,如何就知道二太太是个好的了?单凭她找你问话这两次?” “当然不是了!”槿霞不服气地理论,口气里一副“我怎会如此肤浅”的样儿,道,“我回房的时候见着秋鸿了……秋鸿你知道不?就是之前侍候六小姐的那个……六小姐落水那次,就是她在跟前……按理说,她虽然摔断了胳膊,可是六小姐出那样的事儿,二太太真要计较起来,治她个护主不利的罪,谁也不能说什么。” “之前听说二太太把二房的人撵到庄子上去了,还发卖了好些人,这个秋鸿难不成……”青菱平静无波的声音有了松动,“难不成还留着?” “岂止是留着!”槿霞略拔高了声音,接着,又似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似的,嗓门突然矮了下来,“二太太给秋鸿单独辟了一间向阳的屋子,拨了个粗使丫头照顾她,还给请了大夫……用的都是好药!那些苦汁子费了不少银子,二太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听说啊,二太太身边的胡妈妈给带话了,秋鸿一养好,就给升一等……这在咱府上,这可是头一例!不是我眼红她,我爹在库房那当差,求了吴嬷嬷好几回,才把我安排进了老太太那里做三等,要不是来六小姐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上二等……” 俞府老太太身边有两个一等丫鬟,魏氏、穆氏、周氏身边也是,姨娘身边的大丫鬟享受的是二等丫鬟的待遇,剩下的各房少爷、小姐,不管嫡庶,身边都会有两个一等丫鬟。 如果把俞府比作一个企业,各个岗位竞争上岗,秋鸿的命确实是忒好了点。从多如牛毛的三等丫鬟里脱颖而出,还不靠啥背景,真是一匹十足十的“黑马”。 青菱“啊”了一声。 “秋鸿不是家生子,也没什么根基,竟然这般好命……”槿霞说完,似是意犹未尽,长叹道,“不过,她也是极不容易的,听说那日在场的丫鬟婆子里,起初没一个人肯下水,她拖着伤头一个就扑腾进了水里……池子边上的水浅,才没要了她的性命……” “你这些话,都是打哪听来的?”青菱毕竟是在老太太跟前混二等的,不像槿霞那么活泼,有啥说啥,“我们才来二房,不好逢人就打听这些事。” “青菱姐姐放心,”槿霞保证道,“也就是一会会的gong夫,我就跟照顾秋鸿的那个丫鬟聊了会儿天,晓得了秋鸿的事情。其他的,都是之前在老太太那里时,听一个屋子的姐妹说的。我有分寸。” “那就好。” 接下来,是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 “要我说……二房这里……不仅二太太……是个好的……”槿霞口齿不清,含糊着嚷道,“连六小姐也好。说话待人和气不说,还把小厨房准备的点心都赏给我们了……” 青菱轻咳两声,笑骂道:“这话可就不对了,被人听见,还以为老太太那里短你吃的了。” “那不一样,老太太宅心仁厚……”槿霞“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急急忙忙道,“我说六小姐好,是拿她跟其他小主子比。大小姐撇开不算,二小姐、三小姐,哪个是好相与的?特别是三房的四小姐……听说……” 这回,声音低得微不可闻了。 一阵私语之后。 青菱惊叫起来:“这是真的?” “我骗你做啥?”槿霞道,“昨晚上发得高烧,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清了……管事的妈妈回了三太太,三太太没让请大夫,只说大过年的,人死在府里太晦气,打发了人去喊了她爹妈,要抬出去了……” “夏草她爹身子不好,一家子全靠她的月钱过活,她要是有个好歹……” “三房的人说是夏草冲撞了四小姐。” 青菱不赞同,“才进府那会儿,我跟她一起在东侧的小园子里扫过地……夏草那人……最重规矩……” “谁说不是呢?”槿霞叹一口气:“这秋鸿和夏草,哎,同人不同命哪……外头都笑话六小姐结巴,不是我说,跟了六小姐,再怎么也比三小姐和四小姐好……不过,说到结巴,”她顿了顿,换上了另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哎,青菱姐姐,六小姐今天说话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瞅着她咬字挺清楚的啊……害我吓了一大跳……” “六小姐本来就不是结巴。”青菱却没有半点惊奇,似乎整件事情都在她意料之中一样,反过来教训槿霞,“你也别‘结巴’来‘结巴’去,老挂在嘴上,被老太太知道了,仔细着你的皮!” 槿霞倒吸了一口凉气:“青菱姐姐你可别吓我……” “谁吓你了!”青菱冷笑一声,“六小姐身子弱,说话晚,到了两岁才磕磕巴巴开口。那个时侯二老爷刚去,二太太抱了她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六小姐喊人喊不清,三太太就嚷嚷着说什么四小姐一岁就会说一大串话,六小姐该不会是个结巴……老太太当场给了她个没脸。你比我晚来几年,不晓得,那些日子发落了好多碎嘴的奴才,都是直接卖出去的……” “那六小姐她……” 青菱道:“六小姐只是胆儿小,怕见生人。” 孙树翻了个身,把头转到了帐子里侧。 幸好这个俞杏娘不是真结巴,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这戏要怎么演下去。 不管怎么样,她这也算是重新投胎了。虽然没了爹,好歹挨着了一个妈,一个哥哥,比起前世爹不亲娘不爱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孙树在新世纪没混出头,生在这样的半架空时代,更不会突然脑子出蛆,人品爆破,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古人也不是傻子,看这俞府里大大小小的几百来口人就知道了,个个都是人精。以前觉得大房伯母算计人一等一,现在看来,三房婶婶也不是个简单的……咳咳,如果说造谣生事也能算作一门本事的话。 作为盗版俞杏娘,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蒙混过关,或者说,让所有人都习惯她的行事作风。幸好这个身子才五岁,性格脾气还没完全塑成,没个模板让旁人在那里参考比较,她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握好了节奏,循序渐进地让人们对她的言行养成了固定思维。 她的经历虽然古怪,倒不觉得自己是妖怪,就怕被人当成妖怪。 孙树现在最怵的就是古代的迷信,只要一想到自己诡异的“重生之路”,她就头皮发麻。她这情况,搁现代都会被隔离研究,更别提这个信奉神明、畏惧鬼怪的年代了。要是被谁看出点名堂来,后果不堪设想。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层出不穷的趋妖术就能把她折腾死。 想到之前看过的电视、书上那些泼狗血、绑起来被火烧的酷刑,孙树打了个寒战,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她可不能落得这个下场。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做好俞杏娘,将俞家六小姐这块招牌扛起来。 9识字 许是老太太做主拨了几个人来二房,大太太一改之前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工作效率,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站了大大小小一大群备选的奴才。 魏氏问了几句话,随手指了几个,二房的服务班子就确定下来了。 孙树……呃,杏娘坐在她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挑完了人。这项工作压根没技术可言,送上来的奴才里十个有八个是家生子,说是选人,也只不过是在矮子里头找高个而已。 杏娘被派到了三个丫鬟,一个二等,剩下两个充作三等。 这个数量其实是严重不合格的。只是大太太管家之后,一直鼓吹勤俭持家,魏氏少不得要跟着意思意思。还有就是,大太太这一次送来的人,质量实在是太次,魏氏把眼睛瞪穿了都挑不出一个不歪的冬瓜。 青菱面无表情地从胡妈妈手上接过了新添的人丁,一番官话说得抑扬顿挫,加上她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身份,威慑力比杏娘这位小主子还强。 杏娘现在每日的gong课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下了床就上炕,一上炕揣着点心盘子、茶水盅子没一会儿就会小鸡啄米。 这样吃穿不愁,不用担心风吹日晒,绞尽脑汁计算这个月工资剔除房租水电费够买几箱方便面的日子,是相当给力的。这不,魏氏观察了几天下来,就激动了,女儿居然不挑食了,以前一堆人哄着劝着都咽部下几口饭,现在会自个儿端着碗拿着筷子吃上一小碗大米饭了,有菜吃菜,有肉吃肉,荤素不忌。 一双儿女是魏氏的心头肉,特别是身子骨打小就弱的女儿,魏氏吃斋念佛都盼着她能健壮起来,不求像大房老三俞定琴那样一个顶俩,好歹也要离了这药罐子的名儿。 杏娘不晓得喂投者的养猪计划,只是觉得老太太明着暗着塞给她的补品越来越多,魏氏脚不点地的准备这个羹那个汤往她嘴里灌。十来天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粗了一圈。 更悲剧地还在后头。 当天中午俞承晟打学里归来,顺道来看她,坐在炕上,瞪了她手上的掐丝金镯子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妹妹这镯子,箍得也忒紧了点……” 简直是欲哭无泪啊。 杏娘倒不是真那么喜欢吃和睡,只不过实在是闲得慌。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里,扮演一个不识字的五岁小童,这工作不仅*,而且压力十足。 民以食为天,在这个缺少精神食粮的世界里,为了不让自己的人生寂寞如雪,物质食粮成了最重要的宝贝。 她瞠大了眼睛,不理会俞承晟探究的射线,故作别扭地吱吱呜呜道:“哥哥……我……我想跟你一块儿读……读书……” “怎么忽然想到要读书了?”俞承晟愣了愣,不解地问道。 “四姐姐她……”深吸一口气,杏娘把找到的理由说与他听,“昨天过来……说……说她可以……背完一整段《女戒》了……说我是结巴……将来家里学堂……老师不会收我……” 归根结底,得感谢昨天一阵风似的打着探病旗子跑过来的四小姐俞定书,魏氏和胡妈妈不在,她赶着趟儿骂骂咧咧说了一大通,什么燕窝、老参,杏娘午觉没睡醒,左耳进右耳出,到最后,只记得这丫羊癫疯发作,炫耀过她不凡的学问,临走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了她一声“结巴”。 杏娘被这声“结巴”震慑到了,一拍大腿,一个理直气壮地读书识字的机会来了。 “俞、定、书!”俞承晟一听这些话,气得差点把炕桌掀翻掉,一字一顿咬出了四小姐的名字,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杏娘在边上缩了缩脖子。 俞承晟以为是自己狰狞的样子吓着她了,连忙出声安抚:“杏娘想学,哥哥教你便是。你能读书识字也是好的,那些文章你好好念了,熟了,会背了,以后说话肯定比她俞定书利索!” “真的吗?”杏娘装出了崇拜的样子,双眼闪光地看着他。 俞承晟很受用地摸了摸她的头,莞尔一笑:“当然,毕竟像俞定书那样,一小段《女戒》背上两三个月的……‘才女’……可是不多见的。”他俞承晟的妹妹,自然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傻到掉渣。 事实证明,俞承晟还是很有真知灼见的。 他将自己小时候识字时用的《幼学须知》1和《增广贤文》2翻了出来,照着上头的字一句一句地教杏娘读。开始几遍,杏娘读得磕磕巴巴,他耐着性子多教了几回,将她不懂的字领着她单独念了,到他晚上去祖母那用了饭回来,妹妹已经能将他中午教的全部念给他听了。 他大喜过望,考较了她一遍。第一本《幼学须知》倒也罢了,只不过是读了通透,《增广贤文》有些地方,他念了上句,杏娘甚至能够摇头晃脑接出下句来。 第一次做先生,便有如此成绩,他比自己被先生夸奖了还要得意上三分。 《幼学须知》和《增广贤文》都是用繁体字写成的,杏娘虽然在现代学得汉字都是简体,但是日常生活中接触繁体字的机会并不少,她曾经随着中学教师退休的爷爷学过毛笔字,对这些看起来很繁复的笔画都不陌生。 《幼学须知》文言文水平较高,记忆起来还要费些gong夫,那本《增广贤文》却通篇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句子。 她跟着俞承晟念书并不是为了和俞定书攀比谁背得《女戒》多,只是想借这个幌子,解释自己原本就识字而已。有了这个由头,今后她手上再拿本书,看些东西打发时间,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魏氏知晓女儿跟着儿子读书习字的事情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她听了青菱的回禀大感意外,专程叫来了儿子,问清事实经过。 俞承晟对自家妹子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虽没有像三太太周氏那样把蔡文姬和李清照拉出来埋汰,但是听在魏氏耳朵里,还是有些受不了了。 魏家以诗书传家,满门清贵。魏氏未嫁之前,也随兄长读书识字,在一众闺阁少女中素有才名,水满则溢的道理,是最清楚不过的。明白的人晓得他是鼓励杏娘读书习字,不明白的,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二房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又忍不住敲打起儿子来:“晟哥儿,说话不可如此轻浮。” “是,娘……”俞承晟在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掩不住的落寞。 训完了儿子,魏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这事极满意的,身为女子,天赋什么的都在其次,肯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才是正途。 她跟胡妈妈说了一会子二房的杂事,心思老不在上头,最后被胡妈妈看出了端倪。 “奴婢方才听容喜说,四少爷最近一得空就教六小姐念书,很是用心。” 魏氏如何还能按捺得住,当下带了人不声不响地到了前头墙根下,拦住了打帘子通报的丫鬟。 里头传来俞承晟的声音:“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杏娘跟着念了一遍,口齿清明,不带一点疙瘩。 接着俞承晟又问:“杏娘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杏娘没有马上回答,应该是在思索,片刻之后,才道:“哥哥昨天跟我说过,我记着了。这话的意思是钱财没有什么重要的,真正价值千金的是仁义道德。轻财重义,才是君子所为,钱财皆是身外之物。” 魏氏听完,拂帘而入。 俞承晟和杏娘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过来,见到她,忙不迭站起身行礼:“娘。” 魏氏摆摆手,让他们仍旧坐下。 二小面面相觑,有了长辈在场,难免拘谨,杏娘还好,俞承晟人小年纪轻,脸皮薄,再不肯开口。 魏氏见俞承晟面带红云,手指捏着书本,直想把头整个埋进去,晓得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可听完儿女方才的对答之后,又心痒得慌,干脆移了眼不去看俞承晟,只瞥了几眼桌案上的蒙学书本,笑着问了女儿:“杏娘知道君子是什么?” 杏娘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头,要是她现在十来岁,自可把前世时写论文记叙文的劲头拿出来,把“仁义礼智信”啥的,长篇大论一番,只可惜她现在是五岁,再早慧也不敢如此出风头。 组织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会说的话,她才抬起头,说了一个最保险又孩子气十足的话:“哥哥给我讲过外祖父的事情,我和他都觉得,君子就是外祖父那样的人。”魏家老爷子门生遍布天下,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辞官归乡之时却是两袖清风。前世身为布衣百姓,杏娘就极佩服这样的人。在她看来,能在封建社会中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实在难能可贵。 魏氏眼前一亮,喊人摆了笔墨纸砚,吩咐人磨墨,要杏娘写字。 杏娘握着笔,故意把右手食指放错了地方,作出一副连笔都不会拿的样子。 魏氏指导了好几遍,她也改不过来。 俞承晟怕娘责怪妹妹,在边上插嘴道:“我怕妹妹手小,握不紧笔,还没开始教她写字的……” 其实已经教过了,杏娘握笔的姿势他也纠正过,可惜她在这方面似乎不像记诵那样出彩,写出来的字很难看。 魏氏点头,手把手地教了女儿,好不容易教会了她正确的握笔方法。 杏娘蘸足了墨水写字,笔尖落到纸上,字成形了,没漏笔画,可惜歪歪扭扭,粗细不均,毫无美感可言。 那头俞承晟已经夺过了杏娘的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个大字,一番指手画脚之后,让杏娘照着他的字描红。 杏娘写得极认真,效果却不如大家意想中那样好。 魏氏笑着看他们笑闹,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失望的。 到底还是自己所求太多了啊。 10借参(一) 第八章 春雪化尽,天气转暖的时候,秋鸿到魏氏屋子里磕了头谢过恩,接手杏娘身边一等丫鬟一职。 这个可怜的孩子显然还没自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够呛的意境里醒转过来,魏氏一句话升了她的职,涨了她的工资,从洒扫小妹一跃成为小院主管,她却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 跟新来的三等丫鬟十五、芳儿抢添煤送炭的活儿,跟新来的二等丫鬟玉珠抢端盆送水的工作,把一众小丫鬟弄得心惊肉跳,唯恐丢了饭碗。 青菱被每天各式各样的哭诉弄得头都大了,两个人同属一个职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偶尔见缝插针提点她几句,说多了又怕下了她的面子,不管现在她的行事有多糟糕,看上头的意思,这“忠仆”的帽子一扣,只要不犯什么无可挽回的错儿,一等丫鬟的缺儿于她就是铁饭碗。 杏娘醒来之后,也在荷香的陪伴下,去看过一趟秋鸿,当时边上人多,她那阵子正揣着小心肝夹着尾巴装蒜,也没跟这丫头说上什么正经话。这些日子听得最多的就是八卦,她最上心地只一个,这个叫秋鸿的并非一直贴身伺候她的,之前叫杏娘房里几个大丫鬟打压得连她的房门都摸不着。 杏娘冷眼瞅了几天,发现这丫鬟倒是个憨的。不是家生子,碰上了大太太打压二房的好时候,人看中了她的笨性子,存心送来给二房添堵,没想着反倒救了主子一命,横竖旁人也不会清楚这六小姐换芯子的事。 秋鸿闹笑话,青菱头痛,杏娘默了几日,整好胡妈妈过来瞧她,实则是突袭检查。 胡妈妈略坐片刻,就觉得二太太心尖上的六小姐这屋子冷得不像话,双眼一瞪,道:“这侍候的人都哪去了?冷成这个样子,也没个眼力劲,没瞧见六小姐屋子里头的炭盆子熄了啊。想冻坏六小姐不成?” 几个丫鬟立在边上不敢吱声,这平日里看起来脾气最好的笑面虎胡妈妈,发起火来是顶顶厉害的,连长房几个有头有脸的陪房都不敢轻慢了她。 青菱见状,有话要说,杏娘啜了一口茶,刚好赶上来打断她,只细声道了:“妈妈别骂她们,是我让她们暂时别明火的,炭烧多了屋子里有味道……我……我闻着头昏……” 魏氏不想女儿累了儿子的学业,寻思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干脆接过了这教书的活计,每日里在自己房里给她讲上一个时辰书。她晓得女儿说话爱打结的毛病,在教课上多让她颂背,念得越大声越好,日子久了,就发现这法子有用。杏娘知道身子的原主儿也只在不大熟的人或者紧张时打几下嗝,现在说话放慢了速度,让人以为她说整话很吃力,并不故意大舌头。 胡妈妈自个儿只得了两个儿子,大的做了四少爷俞承晟的小厮兼书童,也就是那容喜,小的刚蹒跚学步,她把二太太养的这个六小姐疼得紧。方杏娘那些话一说,她听得最后一句“头昏”的话,怒意下了一大半,又放心不下:“六小姐若是觉得头昏了,让丫鬟开一扇小窗吹吹便是,很不必特特熄了热炭。” “青菱她们也这么说,窗户开了冷风就灌进来,我嫌冷得慌……”其实俞府用的都是上好的银炭,味道什么的,都没她话里话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杏娘不大出门,古代也没空调什么的,一天到晚只晓得燃炭盆子烧炕取暖,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住在里头总让她有一种自己在烧炭自杀的感觉。 现在天气暖和了,杏娘不大用炭,隔一会儿就让人开窗通风。在胡妈妈来之前,窗户才刚关上。只是这话杏娘不敢说,其他人也不会吃力不讨好跑胡妈妈面前触霉头。 胡妈妈见六小姐也没坚持己见,心里喜欢她这种不胡搅蛮缠的脾气,忙招来丫鬟去烧炭取暖。 玉珠抢在青菱前头说道:“存的炭烧完了,秋鸿姐姐去后头取了……” 胡妈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正好秋鸿进来,手里拿了烧着的炭盆子,盆子上头架着一把小火箸,看见站了一屋子人,腼腆地笑起来:“六小姐,炭烧好了,屋里马上就暖和了。” 把一干物事放下,她又过来给胡妈妈行礼问好。 杏娘观察了胡妈妈的脸色,她先是僵了僵,尔后便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杏娘也乐得装作不经事,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 胡妈妈引她说了一会子话,自回了魏氏身边。 也不知道这个胡妈妈回去说了什么,秋鸿和青菱到了晚上就被魏氏叫去了,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回来之后,青菱手上多了一个银镯子,秋鸿也安分了不少,再不去跟人抢活儿干,跟在青菱身后,唯她是瞻,青菱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杏娘看她行事有了章法,心口提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 说句心里话,比起秋鸿,她其实更相信青菱。青菱不大笑,也鲜少跟丫鬟嘻嘻哈哈,除了跟她一道调过来的槿霞,没见她有什么特别亲热的人。可是杏娘就是喜欢她这种做事一板一眼的样子,见着谁都不会曲意逢迎。 但凡人跟人交往,都讲求个眼缘,杏娘觉得,这个青菱就是得了她的眼缘了。 这一日,杏娘吃过早饭,就拿出了字帖,开始临帖。 她在现代学过几年毛笔字,因为不常用,加之学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写出来的字都是依样画胡,形虽好看,其实里子很不咋地。现在来了这里,她无聊到发霉,倒是把荒了好些年的对书法的热情重新拾了起来。 青菱瞅着日头当空,风也不大,招呼了几个小丫鬟忙里忙外,把杏娘不睡的几床被褥翻了出来,抱到太阳底下去晒。 留了秋鸿一个在杏娘跟前端茶磨墨。 杏娘练字练得正酣,突然听到槿霞故意拔高了声音跟人打招呼:“呦,这不是桃根姐姐吗?今天没风怎么也把你吹来了。” 杏娘眉头一皱,问秋鸿:“这桃根是谁?” 秋鸿歪着头想了老半天,才回道:“奴婢要是没记错,前儿个听槿霞说,四小姐看了什么书,把她房里大丫鬟丛绣的名字改成桃根了,说是和桃叶整好凑一对。”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1”杏娘念了一句。 秋鸿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叫了起来:“六小姐也会这句……”话没说完,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收起一脸惊愕的神情:“槿霞说,四小姐院里跟她要好的小丫鬟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叽里咕噜念了一句诗,又是叶子又是树的。丛绣原是不高兴改这么个难听的名儿的,一听说这名字还在什么大诗人的诗词里出现过,一口应承下来,唯恐被人抢了去,现在她逢人就夸四小姐学问好,说要不是四小姐,她还沾不上先人这份光……” 杏娘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索性搁了笔,笑道:“秋鸿难不成也羡慕她了?要不我也给你改上一回?” 秋鸿正说到兴头上,被杏娘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奴婢觉得奴婢的名儿挺好的,不用换了,不用换了。” “你这丫头倒也识趣,”杏娘想了想,道,“这桃根的名字是出自先人手笔没错,不过,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诗词。” 秋鸿胀红了脸:“六小姐瞧你这话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奴婢不识字,连自个儿名字放在面前都是两眼一抹黑。你跟着四少爷做了这么多天学问,四少爷夸你不说,连二太太都是极满意的。奴婢只晓得桃根的名字从书上来,哪清楚这些诗啊词啊里头的门道!” 杏娘笑了笑,不再跟她理论,若不是知道秋鸿是个不识字的,她还不会跟她说这么多话。 桃根这个名字本身没有问题,只是跟桃叶凑在一起,就是大大的有问题了。 俞定书只念了几句诗,觉得桃叶桃根这两个能拼成一对,就把它顺手捻过来给自家丫鬟安上了,殊不知,桃根桃叶成了人名,还有一个说法:“桃根桃叶皆王妾。2”意思是说,桃根和桃叶,都是王献之的侍妾。杏娘还在现代时,曾经到南京去旅游,那里有一处景点叫“桃叶渡”,导游说,相传那里就是王献之迎接桃叶的所在。 这俞定书一个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给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取了一对如此引人遐想的名字,有心人士听了,难免觉得她为人轻佻,要是传出去,定能让俞府背上个坏名声。 杏娘自嘲地笑了笑,反正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定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过去劝说俞定书。 把两人的关系撇到一边,她这个年纪说出这些,定会让人生疑。况且一张嘴,她就是变相地承认自己“不纯洁”了,哪家小姐会对文人墨客这些爷们的事情这么通晓,简直是自打嘴巴。 杏娘让秋鸿收了笔墨,准备休息一会儿。 秋鸿收到一半,且听见院子里头热闹起来了。 先是槿霞气愤地嚷道:“桃根姐姐,我敬你才喊你一声姐姐,你别太过分了!这是我们二太太的院子,不是你们四小姐的私人库房,今儿个看中点燕窝,明儿个看中点人参,随你取用。” 再是那原名丛绣,现在改了名的桃根不咸不淡冷嘲热讽的接话:“哟,槿霞姑娘,我桃根可当不起你那声贵重的‘姐姐’,谁不知道你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啊,随便在老太太面前嚼些话,就够我桃根受的了。” “你……”槿霞好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现在槿霞姑娘在二太太手下干事了。啧啧,果然是个护主的忠仆。不过……”桃根话锋一转,绕着绕着,就绕到正事上来了,“我要燕窝要人参,都是管主子要,干你一个二等丫鬟什么事。二太太气量大,又疼我们四小姐,愿意给,你想管也管不着。” 这一番连消带打,把原本咄咄逼人的槿霞彻底压制了下去。 杏娘在房里听了一会儿,心里琢磨开了。 这桃根倒是个会说话的。 俗话说的好,打蛇打七寸。槿霞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如今被遣到了二房,虽然从三等升到了二等,到底有点从总公司发配到分公司的味道。虽然她和青菱不觉得,周围的人却难免存了轻慢的心思。她们两个在老太太那里位份不高,却是人人捧着的,连府上三位太太看见了都要客气几声,估计像桃根这样说话不客气的,槿霞还是第一次遇上。 果不其然,槿霞听见二太太的名讳,也不再与她你来我往争辩不休,粗声粗气道:“那桃根大奶奶真是不巧了,我们二太太——不、在!” 桃根说话不带一丝犹豫,回道:“就是二太太不在,我才高兴来的!带我去见你们六小姐,我们四小姐说了,直接问她讨就可以了。” “我们六小姐正练字呢,二太太吩咐了,做功课的时候,谁来都不准见,念书最忌讳三心二意。”槿霞没好气地说道,“今天就算四小姐亲自来,我也是不放她进去的。” “哼,我偏要进去,你能拿我怎么着!”桃根鼻腔里出气,一点不把槿霞放在眼里,“我就不相信了,六小姐还能为了你一个二等丫鬟给我这个一等丫鬟排头吃。” 官高一级压死人。 槿霞在老太太那里再威风,如今也只是二房一个二等丫鬟了。 而且,依着以前那个俞杏娘遇事就畏畏缩缩的性格,桃根一把四小姐什么的抬出来,她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指望她再帮自个儿丫鬟说话,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秋鸿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对话,杏娘假咳一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去把帘子打起来。” 秋鸿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停顿片刻,嘴巴张了张,还是没多问,乖乖过去打帘子。 帘子一扯开,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整好槿霞和桃根,一个拉一个扯,纠缠着往门口方向走来。 桃根还是丛绣的时候,杏娘就见过她几次,身量挺高,比槿霞年纪也大些,这会儿两个人拼力气,槿霞铁定是拗不过她的。 杏娘看着外头打闹,桃根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冷不丁对上了。 桃根扯开了嗓子就开始嚎:“六小姐,奴婢奉了四小姐的命令,来你这儿借那百年老参来了……” 1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王献之有《桃叶歌三首》(见《乐府诗集》卷四十五“清商曲辞二”)。 2桃根桃叶皆王妾:清人张通之在《金陵四十八景题泳》“桃叶临渡”一景中有写过这一句。 11借参(二) 桃根挣脱了槿霞,迈开了大步往里走。 秋鸿听到声音,探头出去看,碰上卯足了劲儿横冲直撞的桃根,躲闪不及,两个人撞到了一块。 “哎呦”两声,秋鸿扒住了门框,扶在上面,没有摔倒。桃根却摔了个四仰八叉,肩膀磕在门槛上,模样好生凄惨。 杏娘撇过了头不忍去看。 桃根摔蒙了头,许久之后,还没爬起来,只是狼狈地躺在那里“哎哎”直叫唤。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噗嗤”先笑了出来,接着,一众人用帕子捂着嘴,或撑着腰,或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杏娘看她们这样,也有些忍俊不禁,硬撑着没笑场,瞪了她们一眼,道:“一个个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才说完,槿霞和玉珠就止住了笑容,后头的芳儿和十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头,转过身继续拍被子去了。 秋鸿离桃根最近,忙上前弯下|身子,搀住了她的手,把人半拉半扶给拖了起来。 桃根脚一落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秋鸿的手连着架住自己的膀子一块甩开,侧过头,瞪了一眼门外正在拾掇被子褥子的两个小丫鬟,顺便朝槿霞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才施施然上前几步,给坐在正对门椅子上的杏娘行了个礼,谄媚地笑着,朝她福了福身,道:“六小姐,奴婢给你请安来了。” 杏娘不理会她,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眉头一皱,还不等她开口,秋鸿就上前抢过了她手里的茶盅,一个劲地赔不是:“是奴婢的错,这茶倒了有些时候了,胡妈妈吩咐过,不让小姐吃冷茶。” 其实那茶只算得半温。 杏娘干脆将错就错,很自然地把茶盏教到了秋鸿手上,随口问道:“青菱哪里去了?” 玉珠道:“青菱姐姐说厨房炖得燕窝好了,她去取来给小姐用。才离开一会会功夫……” “哦,我们小姐说了,前日里二太太给的燕窝也吃完了,让六小姐借一点过来,”桃根打断玉珠说到一半的话,笑嘻嘻地对杏娘说,“幸好六小姐提醒,不然奴婢又要再走一趟了。” 槿霞哼了一声,要说话。 桃根把口里头那个“趟”字儿尾音拖得极长,眼角余光瞥见槿霞嘴巴一瘪,知道这人又要来拆她台了,干脆吸了一口气,不带停顿地连着往下说:“奴婢看六小姐这儿也挺忙活,就不打扰了。六小姐差个小丫鬟把燕窝和人参一道拿了,让她跟着奴婢,给我们四小姐送过去吧。很不必麻烦青菱了。” 她以为,六小姐问起青菱,是让青菱给她送燕窝,以往也有过这种事,每次四小姐一要什么东西,都是六小姐让身边的一等丫鬟取了专程给她们送过去。 杏娘用眼角的余光瞥她,口气略显冷淡,道:“谁让你起来了?” “啊?”桃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六小姐……你……你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 “你刚才不是说给我请安的吗?”杏娘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你请安,我说过受你的礼,让你起来了吗?” 桃根抬头,错愕地瞅着她,满脸呆滞,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可是我们四小姐说,这都是虚礼,奴婢们心里有主子就成……” “可是,”杏娘学着她的话,道,“你家六小姐我就是觉得这不是虚礼。四哥教我识字,说人心难测,我又不是那神仙老爷,看谁一眼就晓得她心里搁着主子了。” 杏娘说这话确实是在刻意为难了。俞府奴才行礼,也就那么几个花样,没人说丫鬟福福身,就得一直屈膝半蹲着,等到主子叫起才让起。真要认真计较起来,人心看不见摸不着,桃根行完了全礼,就能说明她心向着俞府了吗? 桃根果然愤然,平日里随着四小姐俞定书在二房地盘上嚣张惯了,这会儿看见六小姐摆架子作弄人,还是觉着她像个披着狼皮的羊,扒开外头套的假壳子,里头还是软的。她双目圆睁,故意说道:“我们四小姐宅心仁厚,可从来不用这种法子为着一件没影儿的事折腾下头的人……六小姐可不要听了哪个嘴里不干不净胡沁一通,就信了那些没路子的野话。”边说,边用眼白去翻槿霞。 杏娘闷笑出声:“你这丫头好生奇怪,你倒是说说看,我听了什么野路子话了?” 桃根低下头,一脸老实相:“奴婢只是猜测六小姐受了旁人唆使……” 杏娘装作没听见,话锋一转,又把话题牵回俞定书头上:“况且,四姐姐宅心仁厚……又与我何干了?”她冷哼道:“我天生刻薄,喜欢为难奴才,干你一个一等丫鬟什么事?” “呵……”槿霞笑出声来,杏娘往她那里看过去,她一触到杏娘的眼神,连忙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自己胳膊上狠掐了一把,这才消停下来。 桃根知道自己在外头挤兑槿霞的话被六小姐听了去,这会儿,六小姐是用她自己的话来堵她的嘴了,脸上讪讪,倒也不晓得怎么接这话了。 从前不是没在六小姐这里逞过威风,哪次不是三小姐、四小姐眼睛一瞪,六小姐就没了声响,想不到这次,六小姐出人意料的硬气起来了。 杏娘指着槿霞又道:“槿霞,待会儿青菱回来了,自己到她那去领两记手心。” 槿霞一愣,这打手心的事,向来是小姐房里管事的老妈子做的。先前管着一众大小丫鬟的尤奶娘被二太太打了一通,撵出去了,后来二太太也没再挑人进来,现在六小姐房里,由胡妈妈一并管着。丫鬟挨手心,怎么也轮不到青菱来动手。 杏娘可不管槿霞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绕,径自说了:“娘常说,我们俞府是最有规矩的人家。青天白日的,你跟人叫骂不算,还动了手脚,拉拉扯扯,被人看了,岂不是要说我们俞府不会教人了?” 槿霞也不是个蠢人,见杏娘的眼神一直在桃根身上打转,立刻摆正了姿态,恭敬地道:“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不会坏了规矩。” 杏娘“嗯”了一声,分出了大半的注意力去看桃根,见她颇为得意的站在那里,连先前被抢白时的尴尬也没有了,满脸得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好似杏娘这番惩戒槿霞的举动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杏娘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有些头痛起来。她这个四姐姐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傻的,怎么教出的丫鬟这般没有眼见力,连指桑骂槐都听不出来,难为她还想趁机敲打敲打这个桃根,现在看来,就是在白搭力气。 秋鸿把倒好的水晾到能入嘴,杯子才被送到杏娘手上,赶巧在这时,青菱端着燕窝回来了:“六小姐,燕窝好了。” 秋鸿上前,欢喜地接过红漆托盘,放到桌上,将那装了燕窝的白瓷青花罐子并一只小碗依次挪了出来,碗里头搁着一把精致的小勺子。待到东西都放好,她才不疾不徐地掀开了盖子,一时间,满室飘香。 秋鸿用小勺子从罐子里舀了几勺到碗里,桃根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眼睛忒利,火急火燎地嚷起来:“六小姐,就是这个血丝燕窝,我家四小姐吃着好,旁的都入不了眼了……” 秋鸿还没动几个来回,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手一抖,差点把燕窝洒到桌子上。 青菱更是莫名其妙,她端着托盘走了一路,一头扎进烧了炭的屋子里,热气还没把身上吹了一路风带来的寒意赶走,就听到四小姐又惦记上六小姐的燕窝了。怒极攻心,气得连招呼桃根一声也不乐意了,只当没见着这个人。 桃根却不以为杵,乐呵呵地瞄准了杏娘。 杏娘嘴角一抽,差点把入口的茶水喷出来,用帕子掩住大半张脸,咳了几下,转头对青菱道:“四姐姐要问我借前儿祖母给的百年老参和血丝燕窝。” 槿霞在边上拼命朝青菱使眼色,连往日里老实的秋鸿也为难地看着她,青菱本就恼,见到这般,干脆嘴一抿,直接回道:“真是对不住四小姐,老参找不着了,燕窝吃完了。” 呃…… 杏娘摸了摸鼻子,自己原来太小瞧青菱了,行家出手,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桃根差点闪了舌头:“找不着了?好好的东西怎么会找不着了?”她眼珠子锁了青菱不肯放,青菱目不斜视,同她眼观眼,鼻观鼻,一脸正经,不似作伪,她迟疑地试探道:“青菱,你莫不是在寻我开心吧?” 青菱反问:“我没事做什么要寻你开心?不信,你就把我们院子搜一遍就是了。” 她吃定桃根没这个胆,更没这个本事,果然,桃根下句话就开始打听燕窝:“血丝燕窝呢?六小姐这不是吃着吗?你怎的告诉我,吃完了?老太太赏了这么多,六小姐一张嘴,哪会吃这么快……”她越说越气:“青菱,你也太小气了。四小姐既然是吩咐我来借,又不是不还,用得着这么巴着不放吗?” “六小姐吃的这是最后一包里头剩的。老太太赏的是多,若单是我们六小姐一个人用,自然是够的,可惜东西到了我们手里,供的却不只一张嘴……”青菱不为所动,一副兵来将敌水来土堰的样儿,“至于你说的四小姐‘借’东西,你来了这么多次,我们哪次说你不还了?你何必嚷这么大声!” 四小姐问六小姐借东西,从来都是有借无还。 以前在老太太那时,大家都喜欢捡着逗趣和乐的事往老太太耳朵里送,直到青菱同槿霞调到了二房,才了解这四小姐为人有多荒唐。 这十多天,老太太明面上赏给二房六小姐的吃食补品,倒有一半被四小姐找理由“借”了去,进了她的肚子。想想就气人。 桃根自然晓得自家小姐的品性,这些日子,不算桃叶,单是她,就往二房这边跑了不下三趟,是以当青菱说到最后一句“你何必嚷这么大声”时,她胆子不够肥,心里一打突,愈听愈觉得对方是在说她此地无银三百两,被戳中了心事,心虚得紧,又不想当着二房众人的面落了脸子,只嘴硬道:“我什么时候大声嚷嚷了,你别血口喷人!” 青菱冷笑,不搭理她。 杏娘看出了桃根眉眼间的躲闪,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少不得要出来圆场,准确地说,是和稀泥:“行了行了,青菱,把实话告诉桃根就好,四姐姐也不是那起子不讲理的人。还有桃根……若是不嫌弃,你就把这些炖好的燕窝带回去吧,左右不过是些死物,四姐姐喜欢,我不吃也无妨。” 桃根脑子这会儿才算是灵光起来了,她再纠缠下去,就是四小姐不讲理了……今天这个情况,二房的丫鬟连成一气,她一个人怎么都讨不到便宜。再看看那罐子燕窝,六小姐还没吃的,四小姐问起来,也总比空手而归好。 桃根朝摆着燕窝的桌子跨了一大步,蹭到了秋鸿旁边,嘴上却谦让着:“这怎么使得,六小姐还没吃呢……” 在场的人谁都能听出杏娘说的是客气话,所以,对桃根这般不客气的举动,报以十二万分的错愕以及无语,包括青菱在内的一干丫鬟,个个瞠目结舌。 杏娘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为了一罐燕窝,生气倒也不见得,不过,一大早起来,就碰上这么个极品,也够她憋闷的了。 她挥了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青菱,我头晕,想躺一会儿。” 不待青菱接话,桃根就积极地说道:“那奴婢不打搅六小姐休息了,四小姐那头还等着呢。” 说完,把燕窝罐子往填漆托盘里一放,揣着风风火火出了门。 隔了好久,秋鸿才吱吱呜呜,道:“六小姐……奴婢给你盛了一碗燕窝……” 杏娘瞅了一眼桌子上那只可怜巴巴的小碗,胃里涌上一股腻得慌的感觉,随即回绝道:“不吃了,吃不下。你要是觉得好,自个儿吃了吧。也就一碗东西,不必分了。” 秋鸿应了,自捧着碗去了隔壁小间。 这时,玉珠冷不丁插上来一句:“六小姐,四小姐待会儿会不会过来……” 杏娘迟疑了片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不会的,那是四姐姐,又不是三姐姐。” 俞定琴和俞定书最根本的不同在于,一个喜欢当面对付人,一个喜欢在背后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阴人一把。没有更讨厌哪个的问题,因为两个人她都喜欢不起来。 玉珠惨白的脸有了血色。 杏娘却摇了摇头,俞定书是不会光明正大到她门上来闹的,不过,这事情,铁定还没完。 12借参(三) 果然,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老太太屋里的紫兰亲自来了。 她穿着簇新的藕合色绫袄,外罩青缎子背心,下面是水绿色手绣挑线裙子,一张俏丽的鸭蛋脸儿,逢人便是笑,看起来倒是个没甚脾气的,见着了二房这边扫地的小丫鬟十五,和和气气地问了:“六小姐在屋里吗?” 十五早上晾被褥时,被三房的一等丫鬟,也就是那桃根吓着了,她本是从粗使丫鬟提上来的,没见过啥大世面,只识得出这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未料到对方待人这么随和,一时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搅舌头了:“我家小姐……在……在……” “紫兰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紫兰头轻轻往右一侧,就看见槿霞和一个十三四岁、身穿绛红色棉比甲丫鬟一起过来了。 她见着槿霞朝她这边蹦蹦跳跳地跑,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浓了,嘴上却斥道:“都做了二等丫鬟了,还这般冒冒失失,也就六小姐脾气好,愿意担待着你。”两人本都是在老太太那头当差的,比一般人熟识,槿霞没来二房之前,因着嘴巴甜,做事勤快,颇得紫兰照拂,这会儿见着了,更显几分亲热。 槿霞和玉珠从屋里出来,一瞅见院子里头有一个人影极像紫兰,就喊出了声,到了她跟前,不及喘气,就扭着她的袖子,不依道:“这不是几日不见紫兰姐姐,想得慌了吗?往日里我在我家小姐面前,可是最懂规矩的……” 紫兰自然知道槿霞的性子,看她在自己面前这般讨巧卖乖,也忍不住去臊她脸:“就你这样,还最懂规矩……没脸没羞的丫头,仔细被人听见了,笑话你!” 原只是笑闹的话,槿霞却想到了早上自己跟桃根叫骂的事儿,六小姐那两记手心是说给桃根听的,并不曾真正罚她,此时听得紫兰的话,她脸上不由一红,不好意思起来,只硬生生转了话头,又问道:“紫兰姐姐,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紫兰道:“老太太说几日不见六小姐,怪想她人的,这不,让我过来请六小姐一道吃中饭来了。”说完,用眼睛瞥了瞥边上装作和十五说话,其实眼珠子一直咕噜咕噜转着,在听她们对话的玉珠。 “六小姐也提了老太太好几次……”槿霞心领神会,一拍脑门,叫道:“呦,瞧我这记性!紫兰姐姐,咱别站在这风口说话了,时辰还早,先去屋里吃口茶,青菱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边说着,边拽着人往里头小间走。 玉珠正想跟上去,十五却扯住了她的臂膀,道:“玉珠,你别说话说一半就走啊,二太太真要给我们每人补做一身新衣裳?” “反正胡妈妈是这么告诉我的。”玉珠想挣开她,“你别拉我啊,六小姐那里有事要喊我的。” 十五知道要得一件新衣裳,哪里还肯放她走,只拉着她说个不停。 玉珠跺了跺脚,悔得肠子都青了。 槿霞把紫兰拉进了杏娘屋子隔壁小间,往后看去,十五正和玉珠说话,玉珠一脸不耐烦,又发作不得,暗笑一回,才压低了声音问紫兰:“到底什么事啊?不早不晚的,又没到传饭的点,怎么眼巴巴把你弄这儿来了?” 传个饭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哪次不是遣了小丫鬟过来说一声就了事了,这次居然把紫兰给折腾来了。 “老太太让我过来的!”紫兰一离了院子,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了,“四小姐也不知怎么了,一会会功夫前,带了丛绣……哦,现在是桃根了……带了那个桃根,和三太太一起闹到大太太那里去了,说什么遣人来借东西,六小姐跟前的丫鬟秋鸿把人给打了……” 槿霞被吓了一大跳,嚷嚷道:“秋鸿什么时候打桃根了?我怎么不知道!” “嘘,小点声……”紫兰也急了,“桃根样子挺惨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眼睛也是红了。三太太那张嘴你也晓得,就是只三分真,也能被她说得十二分有理。四小姐在老太太面前可着劲地哭,三太太再当着的面说了一通,要大太太做主把秋鸿给撵了……二太太凭她说什么也不信秋鸿会干这事,不肯应。大太太没法子,回了老太太,吴嬷嬷一看事情不对头,赶紧打发我过来了。” 槿霞想到才儿桃根端着炖好的燕窝,“哧溜”一下走开的活络样儿,哪里“脸肿起来”、“眼睛红”了,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这桃根太可恨了!每隔一日就到六小姐这里来打秋风,今天又想来抢老太太给的那百年老参,青菱不给,居然想出了这种法子来损人!不成,我得告诉青菱和六小姐去……” “哎哎哎,你别急啊!”紫兰跟秋鸿不熟,见槿霞这般维护她,知道里头跟四小姐和三太太说得有出入,也安了一半心下来,“我估摸着,吴嬷嬷遣我出来,定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心里头还是偏帮着你们这边的……你这样冲进去,吓坏了六小姐可不得了……”吓坏了六小姐,她一紧张,说话一结巴,秋鸿就真的完了。 槿霞也想到了这一点,冷静下来,道:“那紫兰姐姐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我能有啥办法?”紫兰想了想,道,“先把青菱叫出来,她说话有分寸,六小姐听了她的劝,说不定待会儿能……”说不定能有点用,顶点事儿。 槿霞叹气:“也只能这样了。”虽然六小姐现在看起来机灵了不少,毕竟是在自己院子里,待会儿一屋子人,谁晓得她会怎么样。 杏娘捧着书,念了一会儿,青菱出去了一趟,进来的时候,领了老太太跟前的紫兰过来。紫兰跟她请了安,两个人就不说话了,留下槿霞一个,在边上欲言又止。 杏娘放下书本,问道:“怎么回事?” 青菱这个人有些少年老成,平日里顶严肃,她笑着的时候还好,不笑的时候,用杏娘的话来形容,脸一板,倒真有点棺材板的范儿。 这会儿,她用平铺直叙的方法,把三太太和四小姐领着桃根去大太太那里闹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讲了出来,配合着她那张冷脸,效果出奇得好。明明是一件挺严重的事,听到杏娘耳朵里,倒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了。 青菱说完,几个人的眼珠子齐刷刷地看着杏娘。秋鸿更是紧张得直哆嗦,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把火怎么会烧到她身上来。 杏娘笑了笑,转而对一旁的紫兰说:“紫兰姐姐,你先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就同你一块过去。” 紫兰迭声道“不敢不敢”,见她不慌不乱,只道是青菱起了作用,也没去多想。 老太太屋子里,三太太正和四小姐闹得慌,你一句“秋鸿这丫头太没规矩”,我一句“祖母得为定书做主”,老太太是惯常吃斋念佛的人,虽说年纪大了,喜欢儿孙满堂,看着小辈们逗趣,到底精力不如前了。况且,四小姐这样的小辈,三太太扯着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没法让她觉得这是一家人和乐融融地“逗趣”。 三太太反复来反复去就那么几句话,大抵就是二太太和六小姐不会调教人,惯着奴才胡来,四小姐哭个不停,眼泪没见着几滴,动静倒是不小,全是干嚎。她听了一会儿,就烦了,眉头一皱,还不等她发话,那头三太太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有了作用,更加卖力得捣腾起俞定书的丫鬟被杏娘的丫鬟“欺负”的陈芝麻烂谷子事情来。 老太太耳朵里嗡嗡嗡直叫唤,脸都青了。 赶巧在这时,紫兰领着杏娘出现了。 老太太眼前一亮,直接打断三太太的长篇大论,道:“六丫头来啦……” 杏娘规规矩矩朝老太太行了礼,又向在场诸位长辈道过好,老太太忙让她坐了。 四小姐俞定书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袖子一提,遮了整个脸,嚎啕大哭起来:“六妹妹,你怎么能让秋鸿做出这种事……” 杏娘被她突然作声吓得一凛,回过神来,记起青菱来时叮嘱的,当做不晓得的样子,问道:“四姐姐,我糊涂了,秋鸿从早起到现在,并未离开我身边,她做什么了?” 俞定书以袖遮面,听见这镇定的声音先是一惊,再将手放低了,从缝里偷瞧杏娘,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被吓得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地傻子,没想到,对方瞪圆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一脸无辜。 她只以为是刚才那记料下得不够猛,没把人震慑住。她编了这么好的理由,骗过了她娘亲,可不能在这个臭结巴这里出了差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拔高了声音,叫道:“六妹妹,你还不承认吗?秋鸿她……” 老太太“嘭”地一掌击在桌子上,把俞定书还未说完的话直接给挡了回去,瞟了她一眼:“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俞定书立刻老实了。 老太太扫了在场的人一圈,大太太脸上依旧是不悲不喜的菩萨样儿,二太太抿着嘴唇不发一语,三太太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说话又怕挨骂。她指着杏娘道:“六丫头,你说,怎么回事!” 13借参(四) “老太太,这……”三太太立刻跳出来反对。 老太太哼了一声:“听你们母女说了半天了,我就不能听听别人的话?” 俞定书乐了,杏娘那张嘴……她放下袖子,朝老太太恭敬地说道:“全凭祖母做主。” 杏娘装作犹豫的样子看了看青菱,青菱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慢悠悠地说了起来:“今天早上我正在写字,听到院里头有人说话,四姐姐房里的桃根要问我……借……借祖母前几天给的百年老参,槿霞说我在做功课,让桃根不要打搅我。桃根就骂她一个二等丫鬟管不着她这个一等丫鬟的事,还说槿霞她们是……是祖母不要了……打发到我们院子里的……”她把槿霞说的那些刺儿头话全部省略了,只把桃根酸不拉几那几句独独留了下来,按照青菱之前交给她的,稍稍改了改,全盘托出。 “你胡说!”俞定书一听杏娘有条有理地说了这些话,急了,“祖母,她撒谎……” 老太太看也不看她,只和颜悦色地对杏娘说:“六丫头,你接着说……” 杏娘往椅子里头缩了缩,道:“我……我……我听着桃根骂得难听,就让秋鸿去打帘子,想让她进来说话……没想到秋鸿刚到门口,桃根就自个儿撞到了她身上,摔了个跟头……秋鸿把她扶了起来,她看见我吃祖母给的燕窝,就说……说四姐姐只吃得惯血丝燕窝,让青菱把人参和燕窝一道给她送回去……青菱说人参一时找不到,燕窝没了,桃根不不肯依,说我们小气,我就让她就把我炖好了准备吃的……端走了……然后……然后紫兰姐姐就来找我们了……”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一脸惶恐,扭头看见俞定书的脸,干脆抖着声音喊起来:“四姐姐……你……你瞪我做啥……” 一屋子的人全部往俞定书身上瞧,俞定书被杏娘最后一句傻头傻脑的话噎了个半死,脸一红,赶紧否认道:“六妹妹,我什么时候瞪你了,你看错了!” 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不昏,眼不花,几个小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哪能不清楚她们的人品,看俞定书那副心虚的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成。这个四丫头,素日里就她鬼点子最多,最不让人省心。 她眉梢一挑,道:“这么说来,这件事跟秋鸿没什么干系啊。” 杏娘低下头:“请祖母明鉴。” 俞定书肯定是不依了:“祖母,你可不能听信六妹妹的片面之词。我房里的一等丫鬟桃根和桃叶最是识大体,怎会做出这等与人结怨的事来,六妹妹说听见桃根骂槿霞……” “等会儿,”老太太一扬手,让她停下来,“我刚才听着就有些糊涂了……在你身边侍候的不一直都是丛绣和桃叶吗?这桃根不是新来的小丫鬟吗?” 桃根蓬头垢面的样子自不会被老太太看了去,一早大太太就让人把她叫下去净脸梳头,这会儿正在隔壁丫鬟休憩的小间里头候着,老太太从头到尾不知道这个闹事的丫鬟长啥样儿。 三太太听老太太问起这个名字的由来,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从两个妯娌下手“腾”地立了起来,出列回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桃根便是那以前的丛绣。定书看得书多,学问好,说桃叶和丛绣听着不搭,就随口念了一句诗,把丛绣的名字改成了‘桃根’,说这桃叶和桃根的名字才是一对儿……” 老太太眉头拧了起来:“是哪句诗?” 三太太识得字只够她会写自己的名字,被老太太问住了,吱吱呜呜答不上话来,俞定书便接过了话头,沾沾自喜地回道:“祖母,是‘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这句诗。” 在场三个媳妇里头,就二太太学问最好,听到俞定书念这首诗,脸色一白,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谁让你改的?让人把名字改回来!”老太太厉声喝道。 “老太太,不就是改个名字吗……”三太太从没见着老太太这么大火气,她说出女儿给丫鬟改名字,是为了让老太太知道,她生的女儿是个有学问的,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改个名字?她改的那是什么名字?”老太太反问道。 “祖母……”老太太的态度对俞定书来说,犹如当头棒喝,她想不通,俞府又没有不准小姐给丫鬟改名字一条,二姐姐身边的丫鬟,也是她自己改的名字,祖母夸了好久,怎么如今她改个名字,会惹得向来和善的老祖母对她这般怒目相向。 大太太惯会做好人,眼看情况不对,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赔笑道:“母亲不喜欢桃根这个名字,让四丫头改了便是……” 老太太眼皮一抬,怪声笑道:“要只是我不喜欢,那也就罢了……” 大太太脸上一僵,讪讪地缩了回去。 这种场面,大太太站出来给三房说好话了,二太太怕人说道,无法,硬着头皮也要出来说几句。 她瞅了瞅老太太的脸色,道:“老太太,四丫头书读得少,定不知道其中的蹊跷,看见新鲜的,起意改了,这也怪不得她。” 杏娘坐在边上,看着老太太听到桃根桃叶的名字发了火,三太太、大太太轮番上阵,无奈文化水平有限,没有一个能对症下药的。大太太更是憋屈,上前揽事儿,岂料马屁拍在马脚上,被老太太一句话说得没了脸。 好在她娘亲肚子里墨水多,上前对暗号,一对就找着了组织。 老太太面色果然缓和过来。 “二嫂子这话我听不得了,什么叫‘四丫头书读得少’?”三太太却不领二太太这份情,耳朵里进了风,猪油蒙了心,开始发挥她一贯的作风——没眼色,“不是我自夸,我们家定书的学问可是顶好的,读书认字,比泽哥儿小时候还要强上几分,要不是生成了女娃儿,将来定是做状元的料……” 二太太错愕地看着她,杏娘晓得,魏氏要是个现代人,她现在心里想出来能形容自家妯娌的形容词,肯定就是“给力”了。 老太太被二太太说得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这会子又乌云密布了,她把脸一拉,道:“我原也和老二媳妇你想的一样,只道四丫头她是年纪小,书看得少。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懂了些学问本也没什么,像我们这种人家,哪个愿意让好好的小姐做个睁眼瞎子的?四丫头错就错在,不该识了几个字,就拿出来显摆。幸好今儿个是在我们自己府里头闹了笑话,要是哪天她带着人出了门,旁的人一听,俞府未出阁的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叫这么一对名儿,我们俞府小姐的名声岂不都叫她败坏了?” 二太太点头称是,大太太听出了门道,知道是这名字坏事,也跟着不懂装懂的应了。 只三太太一个还是云里雾里,这丫鬟的名字,怎么跟小姐的闺誉扯到一块去了? 老太太看见她那样更胀气,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啊?回去问问老三去,让他好好告诉你,这对名字打哪来的。” 三太太委屈极了,不识字又不是她的错:“老太太,你忘了,我们家老爷去青州了……” “那问你儿子!”老太太转又问道,“秋鸿是哪个?” 秋鸿出来应了声,跪在地上。 老太太打量她,因为方才的事,老太太头一次对自家老二娶的这个媳妇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对二太太说话也亲近了不少:“看着倒是个老实的。” 二太太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丫头虽不大会说话,但是胜在手脚勤快。” 老太太点头,让紫兰去把丛绣领了进来。 丛绣左半边脸肿着,和老太太请了安,在秋鸿边上跪下了。 老太太对俞定书说:“你说丛绣被秋鸿掴了脸,可知道她是用哪只手打的?” 俞定书见丛绣左脸肿着,不假思索回道:“自然是用左手了。” 老太太笑看着她:“你到丛绣跟前去,用你的左手去掴她的左脸。” 俞定书一愣,抬起手,自己小幅度地比了比,左手掴左脸,除非反手甩过去,这个难度太大……她连忙改口:“祖母,我也是听桃根……丛绣事后说的,我记错了,是右手,秋鸿是用右手掴的。” “老太太,”二太太眉头微皱,“杏娘出事的时候,秋鸿摔断了右膀子,现在还不能担重活。大夫说,最少得三个月。”丛绣脸上的伤,实在不像是一个手使不上力的人打出来的。 老太太“嗯”了一声,不去看俞定书愈来愈惨白的脸,继续揪着她发问:“你去六丫头那里借人参做什么?” 俞定书低下头:“我最近一直有些头昏,听说吃人参补身体,所以想拿来试试……” “那燕窝呢?”老太太道,“你借了不少,那是血丝燕窝,不是寻常易得的,准备怎么还给六丫头?” “我……我……”俞定书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祖母,我错了……” “哦?错在哪?” “我不该去问六妹妹借燕窝和人参……” 老太太把炕桌上的茶盏茶壶等一干物事全部扫落在地:“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你娘夸你读书好,我看啊,学问没长多少,小心思倒是起了一堆。也别让人麻烦了,你五妹妹现在还在山上庵里待着抄经,你拣个日子,去替了她吧。” 14接人囧事 三房的俞定书病倒了。 这个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俞府大院,丫鬟们凑在一起喋喋不休,把四小姐的病情吹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有断言对方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一生病,去庵里头抄经的日子自然得无限延期了。 至于延期到什么时候,三太太站在老太太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半天,表达了一通四小姐体弱多病、恐不能立刻完成老太太嘱托、无限愧对俞府父老的心碎感言之后,总算把老太太说得额头青筋暴跳,头昏眼花,烦不胜烦,挥手同意了她病愈之后再去庵里接棒五小姐的一干事宜。 杏娘在边上听得又生气又好笑,三太太母女小算盘倒是打得贼精贼精的,打量着老太太上了年纪,俞府一大家子人多事杂,就想用“拖字诀”蒙混过关,那也要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吧?俞府百来口人,又不是只有她们长了脑子,其他人脖子上挂的东西都是装饰品! 再怎么说,二房也是实质上的受害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俞家六小姐俞杏娘被占了不少便宜,没道理在老太太面前审出了结果,判决下来了,有人拒不履行,她就要草草了事。 倒不是她小气,记恨着那几包燕窝。这是面子,更是气节问题。不然人人都像俞定书那样,跑到二房嫡出小姐这里蹬鼻子上脸,完了说一声头疼脑热就没事,那她还在俞府混什么? 所以,这小姐的架子要端,落井下石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 想通了这点,杏娘在老太太面前上眼药也就愈发坦然起来。她本来就是在现代社会职场钻营过的,做起这等煽风点火坑死人不偿命的事来,更是得心应手。 俞定书托病不出,在老太太面前绝了迹,她就一个劲地在众人面前提起她,三句不离人参燕窝,时不时刺激一下大家的记忆力。 今天对三太太说:“四姐姐病好了没?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没让青菱把燕窝和人参给四姐姐送过去,她就不会生病了……” 明天再对老太太说:“四姐姐的病到现在还没好,祖母,你给我的人参找到了,我让青菱给四姐姐送过去吧,让她补补身子……” 或许是俞杏娘老实好欺负生性纯良的性格特征太深入人心了,她的博爱小白花形象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好一个友爱姐妹识大体的孩子啊! 老太太欢喜之余,又被杏娘话里的内容时不时挑起了那日里发生的荒唐事,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杏娘越乖巧懂事体贴人,就越能突显俞定书的小人行径,陷害姐妹不说,做错了事还百般抵赖,借病逃脱处罚,果然是歹竹出不了好笋。 杏娘在老太太面前说话的次数多了,自然得让自己有所进步,不能一味伪装下去。以前的原主是胆小不太敢在人前说话,在自己屋子里蹦跶得还算积极,她现在在丫鬟面前表现挺正常,在老太太这头也就略微磕巴了几次,就让自己恢复正常了。 还有一个原因,她总觉得这些古人待人接物颇有智慧,特别是老太太,吃的盐比她走过的桥还多,看着就是个不简单的。她不敢太装,意思意思给人个缓冲期也就行了,适可而止,装过了头被人看出来就真不太好了。 到这里,她又该庆幸一遍女主只是说话稍微有些结巴了,如果是个傻子什么的,估计她这会儿这些表现,早被人拖出去焚了。 俞定书成了俞府的潜水党,三房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却并未如昨日星辰那般陨落,反而随着之后三老爷的归来,愈演愈烈了。 这件事还要从吉州宋家姑妈寄回来的一封信说起。 去年十月,俞家二小姐俞定容去吉州作客,十一月出游时,坠马受伤了,到了十二月还不见好转,眼看着年关将近,又有大雪阻路,大太太舍不得嫡亲闺女一路颠簸,同老太太商量之后,干脆让俞定容留在姑妈家过了年。 今年一开春,俞定容就派人送来了信,信里提及宋家表妹蕙兰可能会跟她一道回来,在俞府小住些日子,把许久没见过外孙女的老太太乐了好久。 后来,吉州那边出了一些事,俞定容回程的日子一拖再拖。原本有些心焦的老太太这个时候突然接到了自家亲闺女的一封长信,信里说,她要带着儿子女儿归门省亲。 于是,俞府自然而然地忙碌起来了。 宋家姑妈是老太太唯一的闺女,自从远嫁吉州之后,最近一趟回来还是二老爷故去的时候,一晃好几年过去,也不知吉州那边如今又是何等光景了。 俞府上下,都晓得老太太对此次姑太太省亲的重视程度,大至主持中馈的大太太,小到后院角门扫地的小丫鬟,都不敢怠慢。 一番人仰马翻的准备之后,就到了宋家姑妈来的日子。 一大早,老太太就派了人去码头守着,街口、门口的地方也使了人看着。 俞家的几位哥儿连着穆冕,今天都没去学里,小姐们除了生病的、不在家的,其他也全部到了老太太院里坐下来。 老太太隔一会儿就要问上一回,吴嬷嬷和紫兰没法,只得让小丫鬟们来回跑个不停,待老太太一问起,就能立刻答了:“姑太太还没到呢。” 大太太也急,可是这会儿也不敢表现出来,每每回来的人说了消息,她也要跟着劝上几句:“她们走的是水路,不比其他,慢一些也是应该的。” 到了快吃晌午饭的时辰,一个扎着双髻,约莫十一二岁的丫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撑着肚子一阵粗喘,指着外头,说:“来……来了……” 老太太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立刻站了起来,一副要出去接人的架势。 吴嬷嬷赶紧扶住了她,三个媳妇吓了一跳,大太太上前一步,虚手扶了她另一边,道:“母亲,你这不是要折煞我们吗?哪里有姑太太回门,让做娘的亲自去门口迎的道理。” 嫁出去的女儿回门,做娘的亲自去迎自然是有的,譬如《红楼梦》里的贾元春省亲。不过,那是特殊情况。 俞家姑太太嫁的是吉州世家宋家,外人看来底子是不错,和俞家比起来还是差一些的。 杏娘略一思索,想通了其中的道道,观察起众人的反应来。 二太太魏氏瞅了一眼那个气喘吁吁的丫鬟,问道:“你只说姑太太来了,可知姑太太这会子是到哪里了?” 那丫鬟喘红了脸,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奴婢方才听见,说是去码头的管妈妈已经接到人了,怕老太太等急了,派人骑马赶回来先说一声。不过姑太太坐的马车驶得慢,这会子应该还没到西街口的。” 二太太正要说话,三太太却横插一脚,抢过了话头,凑上去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先在屋里头歇着吧,今儿外头风挺大的。横竖姑太太总要进府的。” 杏娘忍不住偷翻了个白眼,她对面坐的是二少爷俞承泽,一听这话,抬头扫了他家母亲一眼,嘴巴动了动,又低着头吃起茶来。 全场静默了一会会。 最后,大太太强笑着,说:“三弟妹说得对,外头风挺大的,母亲就在屋里头待着吧。我和两位弟妹带了誉哥儿他们,去门口接了姑太太,你看如何?” 老太太这才点头应了。 接人的事情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杏娘跟着大家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外走。走着走着,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俞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两边打开了,杏娘站在三位太太后头,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从缝隙里往外看。 所谓的门外,是和俞府一色的青瓦白墙,空空荡荡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这和她想象中的“外面的世界”,差异太大了。 大太太侧过身子,对两位妯娌说道:“让誉哥儿领着兄弟们去外头等吧,我们就在这二门外守着,宋家姑太太马车一进来,我们就能看见了。” 原来这里是二门外啊。 杏娘垂下头,手里攥着衣袖子,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娘,我和哥哥一道去外面等姑妈和二姐。”二太太和三太太点头同意了,俞定琴突然半路插嘴进来。按着顺序,俞定书没来,五小姐在山上抄经没回来,杏娘边上站着的就是这胖丫了。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你一个女孩子,怎好去外头抛头露面?” 俞定琴犹不安分,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打断了。 大少爷眼前一亮,道:“娘,二婶,三婶,你看,姑妈的马车来了。” 大家往车子方向看去。 这是一辆看起来挺破败的马车,刷的红漆脱落了一半,斑斑驳驳,好似一张狰狞的面孔,车顶上系着的璎珞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杏娘歪过头,接宋家姑妈的车子是大太太从俞府派出去的,这样子规格的马车,也……太不上档次了吧? 大家看着大太太的眼神变了样儿,大太太更是奇怪,道:“这不是我派去接姑太太的车子啊……” 那马车的门帘一挑,从里头冒出个人来。 三太太吃了一惊,叫出声来:“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三老爷从车上下来,看到二门外大大咧咧站的这么一批人,俞府上下,除了老太太和大老爷,全齐了,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你们……怎么全出来了……” 三太太回道:“今儿个姑太太回来。” 帘子又动了动,一双细长白嫩的胳膊伸了出来,腕上一只精致的掐丝镯子,一看便知是个女人的手。 15世上最杯具 “三郎,你在和谁说话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杏娘站在人堆里,听得那一声柔若无骨的“三郎”,身子先酥了半边。这是何等的功力啊,想当年,她可是看完《赤壁》上集,在林某人嗓音荼毒下依旧面不改色的强人,如今居然也扛不住了。 人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原本凑在一起轻声讲话的几位少爷嘴巴全部像被堵住了似的,一个个很有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俞承晟最小,三少爷俞承翼拉了他一把,什么都没解释,带着他缩到了后头不见光的地儿,低下头开始研究自个儿的鞋子。 大姐俞定墨迷茫地看着马车方向,一脸不明所以。俞定琴抓了抓耳朵,眼珠子咕噜一转,上前半步,攥住了大太太的裙子,贴着她的腿,挡着小半边脸,偷看起来。 大太太和二太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三太太。只见她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牙关紧咬,两只手笼在袖子里,整个人跟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杏娘看到这一幕,心里头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什么情况会让三老爷大白天的跟个女人同乘一辆破马车,还是一个说话嗲得要人命、会黏黏腻腻嘴巴里喊“三郎”的女人? 答案显而易见了。 刚才三太太是怎么称呼自家老公来着?她要是没记错,是喊的“老爷”吧? 杏娘不大喜欢三太太,这会儿也不免有点同情起她来。虽然古代封建社会小三小四小五都是合法的,但是正室做到这份上,也实在是太憋屈了。 大太太是最早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俞定琴扒着她的腿,让她不舒坦了。 她回过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推俞定琴,剐了她一眼,朝后头轻声斥道:“誉哥儿,把你妹妹看好了。” 俞承誉正处在青春期,但凡是青春期男女的通病,古代小孩和现代小孩,也没啥区别。要他陪着年龄相仿的兄弟们吹吹牛皮,聊聊哪家妙龄小姐,他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要他哄着饼脸烂脾气的妹妹逗她开心,他心里那叫一个堵得慌啊!劳心劳力还讨不到谁的好,真是件苦差事。 这边大太太一提醒,三少爷俞承翼和四少爷俞承晟,一人一边,把最小的杏娘拉到了后面。 俞承翼看见自家长姐愣头愣脑地站在那里,也没个眼力劲,联想到两人相近的身世处境,感慨同病相怜之余,倒是起了点恻隐之心,轻咳一声,道:“大姐,那地儿风大,你到六妹妹这边来吧。” 俞定墨看了他一眼,这才醒过神来,跨了两小步,走到杏娘身边,木偶般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温度,正要朝俞承翼道谢,抬头却正好对上了大少爷冷冰冰的眼神。 她立刻敛起心神,把原来要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再对着俞承翼时,眉目间已经尽是不屑了。 俞承翼笑了笑,装出了不在意的样子。 杏娘却看出,这笑里,多少有些苦涩。 风一阵紧过一阵。 如果说三太太只是一张脸成了调色盘,三老爷就可以说是彻底在风中凌乱了,那一声*的“三郎”,更是成了他的催命符。 俞定琴不情不愿地被大少爷扯到了后头。 马车里头的女人在众人表面闪避内心八卦膨胀的情况下,终于露出了头。一张标致的鸭蛋脸,肤若凝脂,眉如翠羽,剪水双眸顾盼生姿。她弯着腰探身出来,见到外头这么多人,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笑盈盈的脸一顿,腮边飘上了两朵红云,娇羞地垂下头,俏生生地问道:“三郎,这些是……” 三太太在看清女子容貌的瞬间,身子摇了摇,险些一个跟头栽下去。 大太太和二太太从刚才开始就在边上注意着她的举动,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手搀住她。 俞家三老爷冷汗蹭蹭地往外冒,顶着巨大的压力,正要开口,后头又一辆马车“吱嘎吱嘎”驶了进来,依旧是不太俞府的外形。这回倒是没怎么让人惊讶了。 很明显,经历了之前那番变故之后,大家的神经粗犷了许多。 俞定琴口没遮拦,小嘴一撇,嘀咕了一句,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难不成还有一个?三叔可真厉害,一趟青州拉回来俩姨娘……” 说话间,第二辆马车也跟着在二门外停住了。车夫先下,上边紧接着帘子一掀,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穿着青布棉袄,脸上头上极是素净,神色肃穆,车夫才把那垫脚凳子放好,她就跨上去,哧溜一下落了地。 好吧,第二辆里拉的应该不是…… 那媳妇子转过身,朝马车方向走了一小步,隔着帘子喊了起来:“小姐,少爷,我们到了。” 可怜的三太太,眼前一抹黑,好不容易强撑着劲道打起了精神,气还没缓过来,就看见第二辆马车里跑出来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 一男一女,男的比女娃高上一个头,浓眉大眼,整个一三老爷的翻版;女的身量小一些,生得机灵可爱,脸部轮廓酷似三老爷,眉眼间倒是和第一辆马车里那个长相不俗的女人一个样。 此情此景,就是猪,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太太身子一歪,靠在大太太身上,双腿发软,彻底歇菜了。 人世间最杯具的事情,不是老公带着个狐狸精跑回来,而是老公带来了狐狸精,还赠送了两个球。 两孩子在先前那个媳妇子的搀扶下,一个接一个跳了下来,一站稳,那女娃娃就往三老爷身边凑,边跑边喊:“爹,爹,我们到家了吗?” 男孩子走得稍慢些,近了,才喊了三老爷一声:“爹。” 三老爷的包公脸上露出了杏娘见到的一个笑容,他摸着女儿的头,一脸慈父相,道:“对对对,我们到家了。承业,定萍,你们一路上累坏了吧?” 马车上的漂亮女人在第二辆马车出现的时候,就被丫鬟扶了下来,这会儿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不时微笑:“三郎,你不要太宠萍丫头,你看看,她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说话做事也没个规矩……” 三老爷不以为意:“惜柔,定萍是个懂事的……” “咳咳……” 大太太用手帕挡着嘴,轻咳了几声,打断了这其乐融融一家人的互动。大白天的,二门外奴才们走来走去,可不是说话的地儿。况且,算算时辰,姑太太的车子也该到了,要是两拨人撞上了,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她笑道:“三叔,真是巧了,姑太太也是今儿个回来,估摸着快要进府了,你可要在这里等她一等?” 翻译成直白的话,就是说,你姐妹快来了,你是要在这里站着,等到她进门看见你这个做兄弟的,从外面拖回来一个女人两个娃吗? “这个……我等在这里,恐怕不太合理数……”三老爷这才猛然记起自己问到三太太为什么一大帮子人站在门口时,三太太的回答,他讪讪地住了口,脸上又开始变成卫星云图了。 他选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时候,带着外面养的女人孩子潜回来,自然是有原因的。特地连个信都没送,就是想杀老太太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居然这么歹命,碰上小妹回家探亲。这下子,惜柔她们想要见老太太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抬起眼皮,偷瞄了一眼大太太,自家大嫂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大哥又是一族之长,要是能够…… 想到这里,他连忙开始朝三太太使眼色。 无奈,三太太抗击打能力委实太弱,这会儿挨在二太太身上,恍恍惚惚,魂早不知道飘到哪旮旯里去了。 大太太当做没看见三老爷的小动作,笑容不减:“三叔,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我没事了……”三老爷憋足了劲儿朝三太太sos,对方没反应,他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嘴巴里说的话,连忙又摆手,“不不不,我有事,我还有事……” 大太太眉头一皱。 三老爷看了看左边的漂亮女人,再看看右边两娃,咽了口唾沫星子,后槽牙一咬,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介绍起来:“大嫂,这是惜柔,我的……” “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从大门方向飞奔过来一个婆子,扯着嗓门一路喊,“姑太太的马车到西街口了……” 大太太表情一整,对大少爷说:“誉哥儿,你姑母快进府了,你和泽哥儿去外头候着,让人把轿子备好了,开了正门,让姑太太别从角门进,入了府就把马车换成轿子。” 大少爷应了声,和俞承泽两个,就要往前头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老爷却突然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抛到了脑后跟的大儿子俞承泽,他双手背到身后,端起了一副长辈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承泽,你过来。带你弟弟妹妹去见见老太太,今儿个姑太太回门,原就是一件大喜事,再见到你弟弟妹妹,可谓是双喜临门……” “三叔,对不住了。”二太太魏氏冷不丁插话进来,神色淡然,说起话来更是不咸不淡,“今儿个风大,三弟妹被吹着了,头正昏着呢。眼瞅着姑太太的车子进来进来了,我想着让泽哥儿把他娘搀回去,好过待会儿让姑太太看见了,怪我们招呼不周。” “正是这个理儿。”大太太原本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见三老爷这般不依不饶,她心里也有些不舒坦了。姑太太探亲这趟全是她一个人在忙前忙后,眼看着就要把人接到了,三老爷却带着外室和外室生的儿女,不早不晚赶了回来,这不存心打她脸吗?她对俞承泽道:“泽哥儿,你先把你娘搀回去。” 三太太身边的丫鬟菊霜早喊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抬着软轿守在边上了,一听得大太太叫她家二少爷,连忙冲了过去,把人抬了进去。 俞承泽颇为感激两位伯母甘做恶人,给了他一个脱身之计,再加上担心母亲,这会儿自然卖力表现,朝三老爷道:“爹,娘可能是被四妹妹过了病气,又吹了冷风,儿子先把她带回去请个大夫看看。” 不待三老爷接话,转过身就指挥人把三太太抬走了。 三老爷站在原地,想骂儿子,又没个站得住脚的理儿,一时尴尬到了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把自己塞进去。 大太太瞅了瞅他,把守在一边的俞承誉叫了回来,另打发身边得力婆子去正门那里把事情料理妥当,估摸着从西街口到俞府前门的距离,所要耗费的时间,心里腻味,又不能让老三外室杵在这里跟姑太太撞个正脸,只好耐着性子劝了:“三叔,你看这会子,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你把惜……惜柔姨娘和孩子都带回来了,横竖姑太太也不来了就走,总要住上些日子,老太太定是高兴的,到时候再从长计议吧。”意思是,在这里跟我们死磕也没用,倒不如找个好日子,趁着老太太高兴,把事给办了,反正你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老太太总不能把人给扫地出门。 三老爷的豆腐脑总算开窍了一回,得了大太太的点拨,忙不迭地道谢:“大嫂说的是。” 接着,赶紧让车夫把车子弄走,自己带着外室和野生儿女往西侧角门走了。 杏娘眨了眨眼睛,想到方才大太太让大少爷把大门打开,改让姑太太坐轿子的情形,心里暗暗感慨这位大伯母料事如神。 那几个人才走没影,三顶朱红色的精致小轿子晃晃悠悠,被几个婆子抬了进来。过了一会儿,后头跟着两顶青色小轿子也进入了人的视线。 轿子一落地,抬轿的几个婆子上前打了轿帘。 先出来的是一个和大太太一般年纪的妇人,杏娘一想今日来的人的名单,就知道这是她姑妈了。只见她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浅蓝色缎裙,貂鼠皮袄,脚上蹬一双一色玄罗高底鞋。浓眉大眼,和老太太长得倒不是很相似,只是一开口,那股爽利劲儿,倒是叫人一听便知是母女了:“大嫂,二嫂,让你们久等了。也就几步路,你们还专门出来接我。” 大太太领着他们往前走了过去,亲热地拉了她的手,眼睛里泪光闪闪:“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你嫡亲嫂子,出来接你也是该的。” 三房的人已经全部退场了,说嫡亲两个字,实在是碍不着谁了。 二太太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道:“好些年不见,你倒还是这个脾气。” 姑太太望着俞府的砖瓦墙门,感慨道:“是有好几年没回了,我记得我上次回来还是……”上次回来,还是二哥病逝的时候。只是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已然收住,她低下头,指着杏娘,道:“这便是杏娘了吧?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她那会儿,她才刚学会走路呢。见着她,我才道,岁月不饶人哪。” 二太太眼泪滚滚,噗嗤一声,笑道:“尽胡说,你们家蕙兰不就比我们杏娘大了两个月,偏拿我家女儿说事。” 感慨嬉笑间,余下几顶轿子里头的人也出来了。 杏娘回忆着大名单,眼神在那两个从青布轿子里头出来的男孩身上顿住了。 只听人说,姑妈家生了一个表哥,蕙兰另外有一个庶姐,那这里来的另一个男孩又是谁呢? 16投缘 正疑惑着,一个个头同俞定墨一般高的女孩儿朝大太太连走带跑的冲了过来,一把便挽住了大太太的胳膊,大声道:“娘,你光想着姑妈了,该不会忘了我也是今日回来吧?” 杏娘听到她喊的话,就晓得这是大房的俞定容了。 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放在哪个地方都是扎眼的。杏娘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姐姐,之前也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这会儿见到了本人,才知道那成串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夸张。 俞定容和俞定琴虽然是兄妹,相貌却一点不一样,俞定容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小嘴巴,五官组合在一起,比率十分协调,仔细瞧了,还能看出有些形似老太太。她挨在大太太身上,身着一件秋香色遍地锦五彩妆花袄子,底下是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被风一带,摇曳生姿。 正在说话的几位太太一愣,大太太听出了女儿口气里三分真七分假的埋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两分,嘴上却斥道:“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没大没小的,仔细着你二婶和你姑妈笑话你。” “定容这是想你了,这一路上,可一直念叨着呢。”宋家姑妈不以为意,笑看着她们母女,对大太太道,“笑话什么啊,大嫂养的女儿这么讨喜,不仅我看着喜欢,连我家老太太,也说她招人疼。” 这话……怎么扯到宋家老太太身上去了? 大太太眼皮一跳,礼数却不减半分,谦虚了几句,眼睛一转,落在后头由婆子扶着,慢了俞定容一步下轿,正款款走来的小女孩儿身上,诧异道:“蕙兰和六丫头是同年生的,怎么看着倒比我们家定琴还大上些?” 俞定琴和俞定书今年都是七岁,俞定琴这个做三小姐的,比四小姐俞定书大了一个月,俞定书长得瘦,看着就显高,凑在一起比划比划,俞定琴差了她小半个头。 和大太太要好的几个官家太太,生了女儿的,要么比俞定琴年纪长上些,要么才刚会走路。大太太只看自家剩下的五丫头、六丫头,瘦瘦小小,更不打眼,只以为俞定书长得快,也没往其他方面多想。 今儿个见到了宋蕙兰,让她往自家小女儿身边一站,高下立显。 二太太同自家妯娌过招多年,比不得姑太太嫁到外头,一听大太太的话,就知道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身高了。 二太太看着宋蕙兰,见她小小年纪,周身气度已不比寻常。走过来就朝两位舅母问了安,一举一动,有规矩不说,说话也是斯斯文文,不见一丝差错。 因着杏娘从小就比家中其他女孩差些,说句难听的,就是做啥都垫底,和另两房比起来,她的争胜之心也弱上许多,在教养女儿这件事上,是最看得开的。 她故作不懂地将宋蕙兰和俞定琴挨个看了遍,转头对大太太说道:“蕙兰个子看着有四丫头那么高了,比我们家杏娘长了一个头呢。” “那是随我,我小时候个头就窜得快。”姑太太笑了笑,招手让两个男孩子过来,“年儿,快带澜儿过来,见见你们大舅母和二舅母。” 两个男孩子到了众人跟前,同时朝几位太太施了一礼,齐声道:“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大太太和二太太面面相觑,都不晓得这是唱得哪一出。 姑太太只掩着嘴笑,等看够了两位嫂子尴尬又狐疑的表情,才肯说出实情:“我这次可是把我小姑家的澜儿也一道带来了。” 说罢,可能是怕两位嫂子闹笑话,特地指着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色金百蝶穿花箭袖袍子,外罩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白色小朝靴,器宇轩昂,眉清目秀的男孩儿,特地说明了:“这个是就是澜儿。”后又用指头戳了另一个穿湖水蓝暗纹箭袖长袍的男孩儿道:“那个才是你们的外甥。” 宋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姑太太的小姑子,早年许给了忠勇伯府世子爷做续弦,如今已经是正经的忠勇伯夫人了。 大太太心口咯噔一下,没想到,姑太太把这位爷给带回家来了。 再记起方才受的那一礼,不由得脑门处冒汗,暗自嗔怪道,这个小姑,嫁出去这些年,行事越发没了章法。虽然澜哥儿上头有一个异母哥哥,轮不到他承袭爵位,但是他好歹也是忠勇伯的嫡次子,怎能让他跟着年哥儿随随便便认她做了舅母? 二太太没大太太那么多心眼儿,一时没想那么深,依旧跟姑太太说着话,打趣她:“就你歪主意多。” “我这哪是歪主意了?”姑太太不服气,“反正我不管,澜儿可是管你叫了舅母了,他在俞府住着,你可得把他当成正经外甥看待。” 二太太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姑太太转身,把两个男孩儿拉过来,对他们挨个儿介绍了:“澜儿,年儿,这是你们大表哥,三表弟,四表弟。” 俞承誉、俞承翼、俞承晟跟他们互相见过礼,表哥表弟叫上了。 姑太太才指着站成一队的女孩儿说:“这是你们大表妹,三表妹和六表妹。都是定容的妹子,比你们小上几岁,过来认一认。” 宋之年和谢清澜往前走了几步,见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女娃娃并排站在一起,马上把长幼顺序和人对上了号。 三妹妹是那个小眼睛大脸盘的胖丫头,六妹妹是那个大眼睛包子脸的瘦丫头,对比挺强烈,贵在好认。 两个人行了礼,道:“大表妹,三表妹,六表妹。” 俞定墨规规矩矩地回了礼,偷偷瞧了这对表兄弟一眼,脸上略微有些发红。 平日里大太太管得严,她鲜少见外客,最多就是跟在二妹妹身后去参加些小姐们间的诗茶会。今天一下子碰上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异性,难免拘谨。 杏娘一直竖着耳朵、睁大了眼睛瞧着这些大人间的互动,两个少年一过来,她就认清了人,先朝那个穿月白色的行礼叫了声:“澜表哥。”再对另一个喊:“年表哥。” 宋之年和谢清澜不清楚俞家的情况,应了声,觉得没啥。 姑太太和俞定容倒是吓了一大跳,尤其是俞定容,打量了杏娘半晌,想来想去想不通,她几个月前去吉州的时候,这个六妹妹还是个不晓事的,一句话能磕上半天,怎么这会儿,看着倒聪明起来了。 俞定琴站在杏娘身边,见这位宋家姑妈光顾着和娘还有二婶聊个没完,先问候了杏娘,好半天才提到了她,却是把她和表妹拎出来做比较,居然还笑话起了她的矮个子。 她一股子气闷在胸口,恨得牙痒痒。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来接姑妈了,吹了半天风不算,连句好听的也没捞着。 那边宋之年和谢清澜跟俞定墨还有杏娘客气完了,等了老半天,没等到俞定琴说话,两人互看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大太太看见女儿恍恍惚惚的样子,就知道不好了,她趁着姑太太她们不注意,暗地里扯了扯大女儿的衣服,俞定容会意,走了两步,上前一把拍在妹子的肩膀上,笑道:“定琴,看你那样儿,连之年表哥都认不出来了?” 俞定琴挨了自家姐姐这扎扎实实一掌,正神游的魂儿一下子回来了,定睛一瞧,自个儿面前站了两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两个都看着她,极认真的样子。特别是那个穿了月白色长袍的,长得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齐整。 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们看我做什么?莫非是觉得我长得好看? 杏娘站在俞定琴中间,看着她的脸一路烧起来,烧到了耳朵上,到最后,连脖子都变成了煮熟的虾子,那羞涩又欲语还休的样子,让她无语凝噎了一把。 按照现代人虚岁记年岁的算法,俞定琴今年也就八岁吧,她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上小学,和男生划三八线,额,顺便逞英雄和男生打架。 她该说,古人果然早熟吗? 不过,按照大多数人都是十四岁结婚生子的情况来看,七八岁就见色捧着心口羞涩一把确实也没什么了。 那啥,贾宝玉和林黛玉见面时几岁来着?好像林妹妹也不足十岁吧? 这样看起来,俞定琴的反应好也没那么不能让人接受了,左右跟俞定墨那种少女怀春也不太像,只不过是看着帅哥紧张紧张而已。 杏娘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这边杏娘yy得正爽,那边场面却僵持得不可开交。 到底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俞定容看见自己拍完俞定琴,她啥反应没有,倒是臊红了一张脸,时不时盯着谢清澜看几下,就晓得这丫头在动什么歪脑筋了。 她深呼吸一下,心里念叨,俞定琴你要不是我妹子,我真不想管你了。面上却是满脸堆笑,不见一丝不悦:“定琴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还真认不出之年表哥了?瞧你这脸憋的,认不出来也没人会笑话你啊……” 说着,凑近她,故作亲密地拉了拉手臂,其实是在她软乎乎的肉胳膊上狠捏了一回。 俞定琴被姐姐这么暴力地一提醒,立刻想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结结巴巴喊道:“表……表……表哥好!” 宋之年和谢清澜也和方才一样应了,并未多说什么。 认亲仪式告一段落。 姑太太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对大太太道:“定琴丫头太害羞了,和定容倒是不大像。” 大太太眼皮抽了抽,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不去在意姑太太强笑的脸。 在俞府,结巴可是个大忌讳。 也不知道自家女儿那一番表现,会不会被不知道内情的宋家人认为之前一切都是以讹传讹——其实俞家真正结巴的是三小姐不是六小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手不着痕迹地按在了心口,装出了不当一回事的样子,道:“那你还真猜错了,平日里,定琴比定容更能折腾人。” 这些话说完,看着边上悠哉悠哉一脸从容的二太太,又有一些不甘心,有意地提了句:“倒是杏娘,往日里最怕生了,今儿个见到你们,居然一点不见外,一看就知道是跟你这个姑妈投缘的。” 杏娘的表情,顿时变成了这样= =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躺着也中枪了,对此表示压力很大。 二太太的表情更是难看,你女儿自个儿说话说不利索,没事把我女儿拖下水做什么? 越想越觉得难受,她干脆直接说了出来:“大嫂说话真奇怪,杏娘不跟自个儿嫡亲姑妈投缘,还要跟谁投缘?” 二太太未出阁前,素来有才女的名声。但凡是被称作才女的,平时少不得要吟诗作对,碰上小姐妹间聚会喝茶侃大山,可能还要因为太出挑,被人酸几句。 论心计,二太太脱了鞋子赤脚追,都追不上大太太的脚步,要论嘴皮子,她可是绝对不会输给谁的。 果然,二太太此话一出,大太太的脸色立即起了变化。 连带着宋家姑太太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和两位嫂子的关系,看他们说话就能窥见一二了,明显是对二嫂亲过大嫂。加之二哥早逝,她也是做了母亲的,晓得寡妇带着儿女生活的难处,不管是情感还是理智上,自然都是偏帮着二房的。 再者说了,二嫂好好的站在那里,大嫂没事去说啥杏娘的不是,真是有够…… 不过嘛,今儿个毕竟是她来探亲,她也不想闹出点难听事来。她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大太太说了:“大嫂,二嫂,许久没见着母亲了,她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 大太太意识到自己冲动干了些什么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之前她也做过这种话里话外挤兑二太太的事情,哪一次对方不是打断牙齿和血吞,把好的不好的照单全收,今儿个倒是难得硬气起来了。 说起来,这些日子,自打杏娘落水以后,二房好像和老太太那头,热络了不少。特别是魏兰亭,居然不像以前那样迂了…… 想归想,她还是那个俞府最最心慈面善、待人温和,又兼团结妯娌的好大嫂,姑太太给找了台阶,她当然得趁势下了:“瞧我这记性,见到姑太太光顾着高兴了。老太太盼了一个上午了,我们再不进去,她要等急了。” 姑太太伸了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道:“烦请大嫂带路吧,许久不曾回来,我都怕我不认得路了。” 17相见欢 姑太太一进屋,见着老太太在堂上坐着,也顾不得周围的人了,小步跑着,扑进了她怀里,哭了起来:“母亲……” 老太太抱住了她,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一口一个“我的女儿”、“我的素瑶”。 二太太在边上看着,也跟着落下泪来,大太太手里也攥着帕子,擦个不停。 这两个都是生了女儿的,看到这种场面,不免联想到自己身上。 杏娘有些说不大上来的感觉。 古代女子归宁,不像现代,出了门打个出租,几分钟就能回娘家,嫁得远了,也就是买张机票,坐一趟飞机的功夫。小门小户或许没有什么,像俞家和宋家这样的人家,宋家姑太太俞氏夙瑶回家省亲,除了考虑路程,还得征得丈夫的同意,因为结了婚,就是男家的人了。 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里,女子是得不到任何优待的,即使生在官宦人家。 吴嬷嬷也抹了好一会儿泪,才和紫兰上前劝了,好不容易才把这母女二人分开。 待到众人又在自己位置上坐定,老太太扫了一圈屋里的一群小辈,马上发现苗头不对。 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跑去二门外接人,虽说回来的时候,接人队伍壮大了不少,老太太目光如炬,还是一眼瞧出了少了两个丁。 大太太常年蛰伏在老太太边上,做孝顺儿媳,论时间,她嫁进来最早,论资历,她被立规矩的日子最久,老太太眼珠子一转,她就晓得哪个环节出差错了。 她立刻起身离座:“母亲,三弟妹今儿个一早就派人来跟我说了,她昨晚吹了冷风,早起来有些发热,找了大夫瞧了,说是要吃几帖药,怕过了病气给你,就没来请安。” 这话是俞府的人都听得出来有问题,早上三太太明明带着二少爷俞承泽活蹦乱跳地过来了,这会子到了大太太嘴里,变成了早上发热了。明示成这个样子,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有猫腻。 “嗯,”老太太果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还不忘表现一把作为婆婆,对媳妇无私的爱,“你让她好好养着,药材什么的,俞府是不缺的,身子要紧。” 大太太点头应了。 接着,老太太把视线挪到了屋子里新来的三个娃身上。 那唯一的女娃娃不用说,自然是她的外孙女了,她一把搂在怀里不肯撒手了,嘴上说了好些话。 杏娘的总结是——瞧这模样儿,这脾气,和素瑶小时候没两样。 这话说得挺艺术。 杏娘趁人不注意拈了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边嚼边想着,不知道老祖母到底是夸自己会教女儿呢,还是夸自己女儿会教女儿。亦或者,两者都有。 众人对着宋蕙兰一阵狠夸。 那一看就知道是个脸皮薄的好姑娘,可能还不大走亲戚,没几句下来,整个人就像放红色染料桶里浸过一样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个男孩子身上游移不定,姑太太“噗嗤”笑了出来,开始耍宝:“母亲,你能看出来,这里头哪一个是之年吗?” 老太太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丫头,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来作弄你娘我!” 说归说,她还真仔细去瞧了这两孩子,来回打量了好几次。 姑太太插嘴道:“母亲,要是认不出来,你可得送两份外孙礼了……”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老太太瞪她,气定神闲地问道:“就算我认出来,难不成还能少了忠勇伯府二少爷的礼不成?” 姑太太笑道一半没了音儿,瞠目结舌,半天才叫道:“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把清澜带来了?”她斜眼去瞧了两位嫂嫂,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肯定是大嫂二嫂她们偷偷给你报信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她们了,让她们跟着一块猜。” “混丫头,”老太太被她故作生气的表情逗得笑弯了腰,道,“你两个嫂嫂从接到你人开始就在你身边待着了,你哪个时候看到她们给我报信来着了?” 姑太太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又想不出为什么母亲会猜出来,只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晓得的?” “宋家这辈儿就年哥儿一个男丁,清澜少爷跟他长得有三分像,能被你带回来,又数得上手的,除了你忠勇伯府的少爷,还能有谁?”老太太笑盈盈地解释了,又指着其中一个道:“你还真当我老糊涂了,连亲外孙都认不得了,这个是清澜少爷,那个才是之年吧?” 姑太太忙引了两个少年过来给老太太见礼,老太太不肯受谢清澜的礼,直说不敢。 姑太太拉了拉她的手,挨近她,小声道:“娘,我让你受礼自然有我的道理,宛月把人托给了我,让我带他来俞府,是有求于你的。” 宛月是姑太太的小姑子,也就是现在的忠勇伯夫人。老太太被那一句“有求于你”弄得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拗不过女儿,撇不下两个正在行礼的晚辈,堪堪受了谢清澜半个礼。 等老太太认完了外孙,杏娘发现,气氛明显不如之前热络了。 她挠了挠耳朵,想看看周围其他人,一转头,正好对上了小胖丫俞定琴愤怒的目光,那赤|裸裸毫不掩饰又不带修饰的火气,扑面而来。 杏娘愣了半天,也没想到她哪得罪这尊大佛了。 俞定容站起来,走到了中间朝老太太行礼,眉目里秋波闪闪,声音里带着哭腔:“祖母,定容想你了。” 然后,“相见欢”的戏码继续上演。 老太太也对孙女俞定容的回归表示了热烈的欢迎,程度嘛,自然是比不得嫡亲女儿的。 俞定容是个会讨巧的,专拣好听的说,赖在老太太怀里腻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大堆姑太太的好话,把自个儿的日常琐碎说了不少,句句意在突显姑太太高尚不作伪、待她比亲闺女还亲的伟大情操。 杏娘听得耳朵里嗡嗡响,眼冒金星,只注意到,她把“姑妈带我元宵去忠勇伯府看灯”这件事重复了整整三遍。 她趁人不注意,又把爪子伸到了糕点盘子里。 拿了一块藏进袖子里,速度极快地把手缩了回来,再等大家全被俞定容的《我在吉州二三事》吸引的时候,抬起手,把长长的袖子整个遮到嘴巴上,张开嘴巴就是一口,然后把手横在嘴巴外头,鼓起了腮帮子很嚼一通,“咕嘟”一下咽下去,一块糕点就被搞定了。 她偷偷比了个v的姿势,继续像下一块进攻。 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糕点,一只猪蹄就伸了过来,从她手上把东西抢走了。 她抬起头,胖丫正洋洋得意地看着她,顺便朝她挑挑眉,张大嘴巴,就把糕点丢进了嘴里,边吃边咂嘴。 杏娘坐正了身子,侧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那头俞定容讲话讲到口忠勇伯府一个兔子灯笼的时候,口渴喝了一口水,听众们中场休息,大家一放松,就看到俞定琴小盆友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盘子里本来叠得像小山堆一样的糕点,被啃成了平地。 盘子里放点心,在有客人的情况下,其实就是一种摆设。 你见过谁家客人来了,自家小孩子坐在边上,使劲啃水果盘里的水果的? 俞定容修炼的功夫不如大太太到家,一张脸,当场又绿得堪比刚腌过的癞蛤蟆了。 这要是在自个儿院子里,她肯定得冲上去,往俞定琴脑袋上盖几个锅贴,你丫当你姐我是小茶楼里说书的吧?我说话你居然还敢吃点心,还一次性吃这么多! 老太太瞅了瞅她,倒不以为意,对着众人道:“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用饭吧。孩子们都不经饿。” 大太太低下了头。 姑太太掐准了点儿,替她解围,道:“我有好些年没吃过府里的菜了,怪想的,尤其是那道芙蓉鸡片,我家的厨子可做不出那个味道。” 老太太道:“放心,今天的菜啊,都是你喜欢吃的。” 一大帮子人,按着顺序排着队往饭厅走。 俞定容牵着俞定琴不动声色地落到了最后头,杏娘离她们不远,赶巧把他们说的话听了个够。 “哎呀哎呀,姐,姐,疼,疼……我耳朵快被你揪下来了。”这应该是胖丫被抓住猪耳朵了。 俞定容恶狠狠地骂道:“你还知道疼啊?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臭丫头。” “姐,我又干什么了……”俞定琴无辜地快哭了。 “还问我干什么了?哼!”俞定容质问她,“我说话,你在那里吃点心,把我和娘的脸都丢光了!吃就吃了,还一个人吞了那么多!” “姐,你可别冤枉我,我就吃了两块,”俞定琴跟她解释,“其他都是杏娘偷吃的。” “你还狡辩!我……我……气死我了!”俞定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没狡辩……啊,别揪我耳朵,真不是我……” “还说没狡辩,你冤枉人也要找一个好点的对象,居然说六妹妹偷吃,你去告诉别人,看看俞府哪个能相信你!” 二姐姐,你,你,你,太厉害了。 谢谢你对我无私的信任。 杏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听得一声轻笑,一扭头,看见那个忠勇伯府二少爷叫x清澜的、刚认下的便宜表哥,正勾着嘴角,看着俞定容姐妹两个,笑。 她突然想起了方才俞定容把“忠勇伯府”回放n次的瞬间,顿时觉得jq四溢起来。 莫非……这个人会成为她二姐夫? 18闲话 加上了姑太太一家子和突然回来的二小姐俞定容,饭就不能像先前那么吃了。 老太太特地让人摆了两张桌子,男男女女分着坐了,一顿饭虽然缺了三房一家子,倒也是热热闹闹的。 俞定琴跟着俞定容最后进来,进来的时候,两耳朵跟放在热水里涮过的火鸡肉一样,让人忍不住侧目。 她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瞪了隔壁的杏娘一眼,杏娘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不怕她往身上甩眼刀,只自顾自吃丫鬟布的菜,直到俞定琴把两只眼睛眼皮撑得发酸也没看她半眼。 俞定琴到底不敢在饭桌上和杏娘硬来,咬得后槽牙“咯吱咯吱”响,最后只得作罢。 吃过了饭,就是分礼物时间了。 这个类似于颁奖的活动本来应该是在上午刚见面认亲那会儿进行的,不过中途因为俞定琴那个蹩脚又乌龙的意外,不得不拖到了下午。 姑太太这个人不得罪人,给娘家几个孩子的见面礼比中考高考时的2b铅笔还要统一规格。 男队从老大俞承誉到老幺俞承晟,无论嫡庶长幼,每个人怀里各塞一份高档砚台和毛笔,女队以俞定墨为首,包括去她家白吃白喝了一个月的俞定容,人手一只玉镯子。 杏娘把东西揣到怀里,不着痕迹地在这块名贵的石头上揩了一把,质感果然不是一般的赞,跟现代玉器店里头随处可见的赝品冲好货的假石头一点都不一样。 等女儿散完财,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嘱咐了紫兰一句:“把给泽哥儿和四丫头的那些给他们送过去。” 紫兰还未应声,姑太太就问道:“定书和泽哥儿今儿个都没见这人,三嫂子的病不要紧吧?” “跟你三嫂子的病没关系,四丫头也病了好几天了,”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提到俞定书,她最近都是这副表情,从未好看过,“去看看三太太,好好的怎么就吹风着凉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紫兰将事情都记下,这才带了小丫鬟去了三房。 大太太把姑太太带来的随行人员和行李的安置情况说了一遍,姑太太出嫁前就住问景院,这些年这处院子一直空着,这回收拾了一番,她依旧住那里。 老太太又问了些细节问题,大太太和二太太晓得她们母女见面,自有不少体己话要说,不便多打扰,纷纷想了托辞离开。 杏娘回到自个儿屋子里,拿出镯子在手上比划了几下。 她现在虽然把自个儿养胖了不少,不过,这只镯子显然不是她这个年纪娃的手臂能消受得起的。不知道宋姑妈到底是按照什么标准来订做的,她目测了好几次,都觉得三至五年之内,这玩意儿只能压箱底或者放在外头吞灰了。 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生平收到的第一件贵重见面礼哀悼三秒钟,挥手招来青秋鸿,让她把东西放到箱子里。 秋鸿刚开了那个首饰盒子,槿霞就从外头和十五边笑边说着话,走了进来。 十五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盒子底下压着的红纸,问道:“秋鸿,你把什么压在盒子下头了?” “啥?我没有啊,我才刚到这边,没见着别的……”秋鸿把首饰盒挪开,下头躺着两张对折好的拿起桌上的红纸,不是完整的,看着像剪过的。 她拿起来抖开,细细一看,原来是一对窗花,边边角角修得倒是挺精致,纹理也好,上头的图案栩栩如生,可惜就是被扯坏了一大片。 “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像剪的窗花,没想到真的是这个。”十五上前一步,将秋鸿手上的窗花拿了过来,自言自语道,“剪得真好看,怎么就坏掉了呢……” 秋鸿在边上连连摇手:“这可不是我弄坏的,我都不晓得盒子下头什么时候压着这东西……” 杏娘回过头看了一眼,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上回穆冕给捣鼓回来的“稀奇”玩意儿。 她第三个拿,因为这个剪纸被前面的人弄坏了,她怕后头拿的俞定墨瞧出不对劲,嚷嚷起来,俞定书反把她干的坏事儿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干脆就拿了这对窗花。 当时还是荷香在她房里头伺候,她以为这姑娘早帮她扔掉了,没想到,居然还给她折好了压到首饰盒下头去了。 果然,这丫鬟太尽职,有时候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秋鸿,没人说是你弄坏的,你不用这么紧张。”她摸了摸额头,道:“应该是荷香压在那下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坏了就坏了,拿出去扔掉就成。” 秋鸿从十五手上重又拿了过来,果真一本正经地捧在手里头出去扔掉。 槿霞将首饰盒子收拾好,遗憾地说道:“可惜了,手艺真真好,就是看着像被撕坏了……我们府里往年贴的窗花,可没那么漂亮。” 十五笑出声来:“你要实在是喜欢,我可以剪了给你。” “十五会剪窗花?”杏娘想了想,道,“这倒是门好手艺。” 十五性子爽朗,魏氏看上她,就因为她不是家生子,长得壮实,做起活来一个顶两个。她这会儿听到自家小姐说这话,也没不好意思,只是笑声更大了:“六小姐真爱开玩笑,这算什么本事?我和我娘还有家里的妹子都会这个,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剪一些,自家窗户上贴贴,给隔壁叔婶家送送,哪能算什么手艺啊!” 杏娘在现实中其实没怎么见过剪纸,她是南方人,家里那一带,并没有贴窗户纸的习俗1,从小到大,她见过最多的剪纸也就是村上哪家人家结婚办喜酒,贴的大红双喜字。听了十五的话,才发觉自己说的不对劲,杏娘一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怎么就晓得手艺不手艺什么的了。 抬头去看槿霞和十五,两个人凑在一起乐滋滋地讨论窗花样式,没有起疑。杏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我也是听穆家表哥说的。才儿秋鸿拿的那两个窗花,就是他让人从外头买了带进来给我们顽的。兴许是剪的图案细了,样子又不拘是那些过年才能贴‘年年有鱼’、‘福’字,花花草草、人什么的都有,就有人拿来卖了。” 十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槿霞拍手道:“那感情好,十五你也不要剪了送给我了,干脆把这门手艺教了我吧。” 十五谦虚了几句,道:“可以啊,不过,有两条我们可得预先说好了。” “是哪两条?” “这第一条,红纸可得你自己去找,我可翻不出那么多来,第二条嘛,”十五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条,若是学不会,可不能来怪我。” 槿霞学东西没耐性,练了几下子不会,就会赌气不学了。 杏娘最近写字读书,还得故意装傻,无聊得也快发霉了,看她们聊天,不由得也心痒起来,忍不住说道:“没事,这次我给槿霞作保,红纸待会儿让青菱去库房里头找找,取来让你们用。” 十五立刻高声答道:“那感情好,六小姐做了保人,看槿霞还敢不敢只学一半。” 槿霞脸一红,作势要去拧她嘴,一时乱成一团。 两个人笑着在屋里头打打闹闹了一阵子,秋鸿回来了,她一起帘子,后头还跟着过来看女儿的魏氏。 槿霞和十五闹得厉害,没想到魏氏会这个点儿过来,乍一见,被唬得不轻,摇摇晃晃站稳了脚,你看我我看你,心虚地朝她请了安。 “娘,你来了。”杏娘也站起来,把主位让给魏氏。 女儿屋子里的丫头闹得不像样,魏氏本来是想数落两句的,看里头还有一个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槿霞,思虑了一小阵,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对杏娘说了:“老远就听见你这里头的笑声了,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杏娘也有些摸清了魏氏的性子,她不好说是槿霞她们要学剪纸,瞒住了魏氏,挑着好听的回道:“刚才秋鸿把姑妈给我的镯子放到首饰盒里头,看见上次穆家表哥给的窗花,被荷香压在下头了。拿出来发现是坏掉的,十五说她会剪,我就让她剪了顽顽。” 秋鸿沏了热茶,端给魏氏。 魏氏听杏娘说完,吹茶叶的动作一顿,瞄了一眼除秋鸿之外的两个丫鬟,问道:“好好的窗花压在盒子下头怎么会坏的?” 杏娘知道她心思又往奴大欺主上头跑了,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拿到手的时候就那样了。”说完,又怕魏氏想歪,自个儿脑补个穆家人看不起她们二房的苦逼剧情出来,连忙又加了话:“三姐姐和四姐姐是在我前头挑的,可能是她们谁不小心扯坏了吧。” 俞定琴和俞定书这两个……想到今儿个老太太的脸色,魏氏这才作罢,五官舒展了不少,转而对十五说道:“剪窗花的时候,刀子摆哪里要仔细些,要是伤了小姐,我唯你是问。” 十五点头连连称是。 魏氏这才将她和槿霞,还有自己身边一道跟过来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只留了秋鸿一个在边上伺候着。 杏娘琢磨着魏氏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待其他人一出去,就忍不住问道:“娘是不是有事?” “怎么着?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可能是她的语气太急切了,马上引起了魏氏的反弹。 “怎么会呢?”杏娘略带别扭得撒娇道,“娘来看我,我自然是最高兴的。” 魏氏不疑有他,想到今天见姑太太时女儿的好表现,又忍不住提醒她:“杏娘,你要是喜欢这些玩意儿,就让十五多剪一些,只是玩归玩,不能耽误了功课。今儿个的字练了吗?书读了几遍了?” “字还没写的,书只翻了一遍。”今天一大早起来,她就被秋鸿她们收拾妥当,然后被拉到老太太那边等人去了,天上掉下来的时间去写字读书,魏氏又不是不知道。 “杏娘,你既然想读书,就不能这样子当儿戏,”魏氏苦口婆心地劝了,“早上去接了你姑妈,现在有了空儿,就该把缺掉的功课补起来。” 人总是贪心的,在杏娘还结结巴巴,说不好话的时候,她成天求神拜佛,说不上以泪洗面,但也是唉声叹气,只希望女儿能够有正常孩子的一半伶俐,现在杏娘读了书,看起来聪明了不少,她又希望她更加用功,变得更好。 杏娘口头保证了:“娘,我晓得了,下午一定把字都练完。” 魏氏的教育方法果然很玩命,不知道她自己以前是不是这样挤时间的,如果是,她当年能得到个才女的名头,就不奇怪了。 魏氏又拣了一些励志的话教育了她好一会儿,都是文言文,好些杏娘都没听过,绕啊绕啊绕,差不多把长城绕完的时候,魏氏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杏娘,今儿个你三叔回来,你也看见了。你三婶和四姐姐身子都不好,你没事不要去打扰她们,知道吗?这阵子四姐姐不能陪你玩,你就再等一阵子,你五姐姐快回来了,你就有伴了。” 俞定书陪她玩? 杏娘心里嘀咕着,自己被她玩还差不多,她又不是脑抽了,自动送上三房找骂。面上却不显,道:“那五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俞家五小姐回来的日子,就是俞定书进山修炼的日子,她对此表示很关心。 “快了快了。”魏氏随口敷衍了两句,眉头却皱了起来。 三老爷今天回来了,还领了半家子人,大大小小,那个男孩看起来有翼哥儿那么大了,看三老爷刚才的举动,是想让人进族谱,也不晓得过些日子会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她问杏娘:“今天你三叔领回来的人你可看仔细了?” 杏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看仔细了……” “看仔细就好,”魏氏叮嘱她,“最近不要乱跑,去哪里都让青菱她们跟着,要是碰上今天三叔领回来的人哪个找你说话,你都不要理,知道吗?” 大太太和二太太今天在二门外当着众人的面落了三老爷的脸子,摆明了不想买三老爷的帐,妯娌三个,不管是什么原因,团结一致对外。 老太太刚才是专程派了紫兰过去送东西的,肯定是知道三房出了事,让人过去了解情况的。这个时候,大房二房,哪个院里头的人先和那外室的人热络起来,就是直接打三太太的脸,老太太也会不依的。 古往今来,养外室都不是光彩的事儿。现代做小三人人喊打,在古代人眼里头,另有一番评判标准。虽然在杏娘看起来,外室、纳妾、往屋里拉通房三样是一个理儿,但是人古代人不那么想。他们会说,你好好的不把人抬进来做妾,偏偏要养在外头,这人是香是臭,一看便知。 这个时候,在魏氏的x光照射下,杏娘能做的就是继续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乱跑,不去找四姐姐和三婶,也不跟今天看见的、来我家的人说话。” 魏氏很满意女儿的乖觉,说了一通话,末了,临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秋鸿说:“待会儿青菱回来了,你跟她到我那里来一趟,我有话和你们说。” 昨儿个青菱家里头有人递信进来,她娘老子让她回家一趟。 她去跟胡妈妈告假,她被调到二房之后,还没有歇过,胡妈妈二话不说,就一口应下了。 魏氏念着她的好,知道她本分,赏了几两银子和几件衣裳,点了一个小丫鬟跟着,让人特地备了轿子送她回去。 秋鸿不知是何事,只好耐心等了青菱回来。 晚饭还是在老太太那里吃,因为传饭传得比较早,杏娘扒拉完饭,托姑太太一路舟车劳顿的福,她们这群作陪的又早早散了场。 回到屋子里,天还微微亮着。 杏娘让人掌了灯,干脆趴在桌子上练起了字。 没一会儿眼睛就酸了。 瞥一眼桌案上的放着的两盏笼着白纱罩子的灯,透出淡淡的光,想到现代那灿亮的大灯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索性搁了笔,坐下来,不去烦心。 秋鸿守在边上,适时递上一碗不烫嘴的茶:“六小姐看不清字,要不奴婢让玉珠再给添盏灯?” 杏娘摆了摆手,拒绝了:“罢了,天都黑透了,灯再多也比不得白日,明日再写吧。” 她本意不是想做戏给魏氏看,只是今日晚饭时,二姐姐俞定容出了个馊主意,提议说要挑个好日子,和众人一块去俞家的庄子上踏青。 现在姑太太回来了,蕙兰表姐和她差不多年纪,免不了要被人推出去发展发展姐妹情,外交次数多了,没了时间学习,她怕到时候魏氏又来抽查她功课,唠唠叨叨说些大道理。 她在现代,也跟魏氏差不多年纪,现在缩水了,被同龄人这么训,总觉得堵得慌,浑身不自在。宁可提前吃点苦,把作业写好了屯着,也不要将来被魏氏骂。 秋鸿转身喊人进来收拾笔墨。 玉珠和芳儿钻进来,玉珠朝杏娘一福身,恭谨地道:“六小姐,奴婢这就收拾了。” 杏娘往她后头看了看,不见十五的影子,问道:“十五呢?” 十五的爹识几个字,她是所有丫头里,为数不多能把自己名字写全的,平时青菱忙,伺候笔墨的事情,都由十五来做。 芳儿脸红了起来:“十五……她……” 玉珠打断她:“六小姐,十五去胡妈妈那里了,你要是有急事,奴婢去把她叫来。” 杏娘见芳儿神色不对,正要问上几句,却见槿霞跟在她们后头进来了。 她瞅了瞅外头的天色,突然想起了青菱。 胡妈妈只准了她一天假,言明天黑前要回来的,眼看着,就到了下钥的时辰了,这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注:1南方现在一般过年不贴窗花,古代好像南北方都会贴,这里说明一下。在南方,现在见得最多的剪纸是结婚用的“囍”字。 19练级打怪 玉珠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 杏娘回过神来,看见她这副样子,朝她笑了笑,道:“我就是问一声,既然今天十五有事,那你们两个来收拾吧。” 玉珠很开心地应了,卖力地动起来。 芳儿没有去帮个手,依旧站在原地。 杏娘从她身边走过,她对着她欲言又止:“六小姐,我有……” “芳儿——”玉珠在桌子后面喊她的名字,“你把这个砚台拿去洗了。” 芳儿又看了一眼杏娘,见杏娘神色平静,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哎,我就来。”然后,才走过去拿着砚台出了门。 杏娘转头看了眼玉珠,皱了皱眉头,没多说话,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到了槿霞身边:“槿霞,你在做什么?” 槿霞有些失魂落魄的,杏娘问了一遍,她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手上还在帮秋鸿整理床铺。被子扯开了又铺上去,一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最后,连好脾气的秋鸿也受不了了,嚷嚷起来:“槿霞,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六小姐问你话呢,你做什么不回答?” “啥?”槿霞好像是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一凛,一抬头,见杏娘也在盯着她瞧,含糊不清地回了,“我……我没啊……六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杏娘不答话,只背过身去看着玉珠收拾东西,伸手指挥着她拾掇桌上的纸张,哪些还要用的,哪些扔了,玉珠忙得脚不点地。 等她把桌子清得差不多的时候,杏娘对她道:“你把我今天写的字去给娘看看。” 玉珠愣了愣,没来得及搭话。 杏娘眉梢一挑,软着声音,问道:“你不愿意去?”她挥手,自顾自地说道:“那让其他人去吧,等芳儿洗完砚台回来……” 玉珠一副被五百万彩票砸中的样子,脸上露出喜色,急急忙忙地赶在杏娘改变主意之前,“哎”了一声,声音既绵又长,听得人耳朵窝里头直发痒。应完还嫌不够,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愿意,我愿意!六小姐放心,我一定把六小姐的功课妥妥当当地交到二太太手上。” 杏娘招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玉珠咧着嘴巴,乐呵呵地揣着一怀纸,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杏娘、秋鸿和槿霞三个人。 往日里槿霞看到玉珠这副模样儿,肯定要拉着人排揎几句,杏娘在场,也不避讳,今天倒是奇了怪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只顾自个儿攥着被角想事情。 杏娘勾了勾唇角,转头朝着门帘子的方向,故意大声喊了起来:“青菱,你回来啦!” 槿霞一个激灵,突然有了力气,边扭头扫视四周,边叫道:“青菱回来了?青菱,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夏草没事了吧?你……” 她把整个屋子瞧遍了,也没看见青菱的影子。等醒转过来,才晓得是自己中了杏娘的计了。 一时胀红了脸,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杏娘找了椅子坐下来,看了看低着头规矩地站在边上的秋鸿,再瞥一眼惊慌失措的槿霞,淡淡地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就是青菱她娘让人捎信过来,喊青菱回去了……”槿霞不肯说实话。 “哦,是她娘让她回去啊!”杏娘也不生气,道,“那又跟夏草有什么干系?” “夏草她……”槿霞缩了缩脖子,盯着自个儿的鞋面,“六小姐听谁说了,怎么会跟夏草有关系……我刚才是随便乱说的……青菱走之前说要去看她,我才这么问的……对,就是这样……” 杏娘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又不是那吃人的豺狼虎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槿霞还藏着掖着,真是有够让人头痛的。 “既然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她笑了笑,转头对旁边苍白着脸的秋鸿道:“娘刚才说青菱回来了,让你和她一道去她那里一趟的。都这个时辰了,今儿个又轮到你值夜,我看还是别等了,你先去了,等会儿让青菱回了,自个儿去找娘吧。” 秋鸿还没应,槿霞就拽住了她的袖子,叫道:“使不得,使不得,秋鸿,你不能去。” 秋鸿偏头看她,她哆嗦着嘴唇,嗫嚅着说了两个字:“青菱……” 杏娘道:“青菱怎的了?左右她只要赶在下钥之前回来了,去见了娘,想来娘是不会怪她的。总不能她们两个人一个不去,让娘守到三更半夜还不睡觉吧。” 槿霞抬头去看杏娘,她总有一种感觉,自家小姐是故意这么逼她的。可仔细瞧了,又瞧不出端倪。小姐好好地坐在那里,并未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情绪。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魔怔了,六小姐才那么一点大,哪里来那么多心眼。 她心里盘算个不停,六小姐其实平日里对她和青菱都挺好的。她自己就不去说了,上回跟三房的丛绣又动嘴又动手,最后连记手心都没吃到,还被胡妈妈叫去,私下赏了她一个鼓鼓的荷包。青菱很受重用,小姐待她,连救过她命的秋鸿都要靠后…… 心思转到这上头,她干脆牙根一咬,“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道:“六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只是这件事情,青菱嘱咐了不要说出去,怕三太太和四小姐知道了,又和我们院里头闹起来……” 杏娘一眼便识破了槿霞的小算盘,暗道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快人快语,关键时刻倒是粗中有细,这会儿还不忘拿话来哄她。她要真是个五岁小儿,真会被她这番“忠心”给蒙混过去。 脸上却只作奇怪状,道:“你说青菱的事情,怎么又和三婶还有四姐姐扯上关系了?还说她们会跟我们闹起来!你这丫头说话真是好生狡猾。” 槿霞一阵羞恼,正要再分辩几句。 杏娘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了秋鸿道:“你先把她扶起来。” 秋鸿弯腰去搀人,槿霞也不是个爱撒泼的,没心思玩那套“小姐答应我不追究青菱的错,我才起来,否则我就长跪不起”的狗血威胁,很利落地站了起来。 杏娘不晓得芳儿和玉珠什么时候又回来,思索片刻,即对秋鸿说:“你去门口那里守着,不用出去,就站在屋子里,帘子后头,听见外头有动静,喊一声就行。” 秋鸿犹不放心:“六小姐,要不奴婢出去吧,守在外头,防着有人突然过来。里头有时候听不见。” “不用不用,”杏娘摆手拒绝,“我和槿霞正经说会子话,不要弄太大动静。我们又不做什么亏心事,虽说入了春,晚间天气也凉,你往外头一站,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什么里头在做什么了。” 秋鸿听了深觉这话有道理,挪着步子到了门口,一面竖着耳朵听着槿霞和杏娘的对话。 “行了,你先说说,这个夏草怎么了?” 杏娘觉得夏草这个名字很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俞府的丫鬟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绕来绕去,跟《红楼梦》一样的,花草树木,什么都能拖出来做人名,还不带重的。除了她们自己二房的丫鬟和老太太那里的紫兰,给杏娘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三房“桃根桃叶”那对了。 “夏草前些日子被四小姐砸伤了,三太太找她老子娘把她带了出去,”槿霞低着头,闷着声音,道,“夏草爹身子不好,一直吃药。夏草娘拿不出钱来给她看病,本以为抹点香炉灰1,再按着退烧的土方子熬了点药给她吃,退了烧就好了。谁想到,前儿个又说额头上的伤口没结痂,开始化脓了……她娘塞了好容易说通了三太太院里头守门的婆子,想亲自来求三太太,看在夏草伺候了四小姐这么多年的份上,赏几两银子的活命钱……三太太她……” 杏娘问道:“我三婶她怎么了?可是不同意给?” “那倒没有,”槿霞摇了摇头,“夏草娘来的不是时候。这两天姑太太回来,大太太整好找了三太太去说事情,没碰上,回去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又不肯往下说了,只偷眼瞧了杏娘,面带犹豫之色。 杏娘眼皮一跳,想到了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相当无奈的结果:“回去的时候被我四姐姐看见了?” 槿霞点头:“也不知道四小姐不好好养病,怎么就出了房门。四小姐一听说夏草娘来求三太太,当场就不肯了,说什么夏草出去都十来天了,离开的时候能走能说的,没道理现在在自己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半死不活了,就要问她们讨钱。还说……还说……”槿霞压低了声音:“还说,夏草她们家别想把打伤人的恶名往她身上安……” 原来这俞定书还晓得害怕啊! 杏娘哼了一声,这件事表面看着像四小姐抠门,连几两银子都不肯舍了,其实里头另有玄机。 夏草确实是送出去好些日子了,她要是这会儿没了性命,也就有人碎碎嘴,说道说道三房母女不近人情,谁也不敢把打死人的罪往俞定书身上套。毕竟,人夏草可是活着走出去的,在自个儿家里活了这么多天,实在是算不得被“打死”的。 本来夏草娘上门讨银子,也不是指着骂着说要三房赔她女儿的性命钱,是要她们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施舍点救命钱。这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的事情。谁知道这四小姐俞定书自个儿心虚,一听夏草快没命了,只想撇清关系,怕给了钱,人家就赖上她,居然不惜撕破脸,也不肯松口。 杏娘定了定神,道:“那青菱这次回去是因为夏草喽?怎么说是她娘喊她回去的?” “六小姐有所不知,”槿霞解释道,“青菱娘昨儿个让人捎口信来的时候,我也在边上。是夏草娘听说我们院里头秋鸿,当初也是有了伤又带着烧,二太太给请了好大夫,开了个好方子,才把病瞧好了,就去求青菱她娘,想要她问秋鸿要那张方子……” 杏娘被吓着了,道:“这药方子是大夫按着秋鸿开的,还能用到夏草身上去?” 青霉素都开始禁止乱用了,何况是这种中医开的方子,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把脉都没把,就给夏草拿去用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秋鸿站在门口处,听了杏娘的话,不由自主地接道:“六小姐说的是,当时大夫给我瞧病,说我身子比一般人虚,另添了好几样药材。我不敢把那方子给青菱带回去,只给了大夫配的、抹在外头的膏药。” 槿霞长叹一声,又有些担心起来:“我原以为青菱姐姐最多到天黑之前,就会回来了,谁想到我和十五去库房找了红纸,在屋子里头玩了一个下午,也没见着她……我原以为夏草就是缺几两银子看病钱,也没多在意,跟青菱凑了点月钱,给她请大夫……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好了,青菱是个有规矩的,都快下钥了还没回来,夏草肯定是……哎……”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三人各想各的事情,一时无话。 门口处传来一阵踢踢踏踏地脚步声,秋鸿轻咳一下,打起精神,伸手去撩帘子。 杏娘朝边上看过来,槿霞触到她的视线,只低下头,大声问道:“六小姐可要安置了?” 杏娘点头:“是有些想困觉了。” 秋鸿顺口接道:“奴婢这就让十五去端热水来。” 玉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听到三人的对话,道:“十五犯了错,在胡妈妈那里吃了手板子,已经被芳儿带回去了,今天奴婢给六小姐打水吧。” 秋鸿同槿霞面面相觑。 杏娘道:“一下午都在我跟前伺候着,她又没犯什么事儿,好好的怎么被打手心了?” 玉珠笑嘻嘻地回道:“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她转身就要去端热水,走了几步,又似想起了什么,对秋鸿道:“二太太说了,这会儿都没见着你跟青菱,今天就不要去她那里了,她要歇了,让你们两明儿个自己去找她,跟她说清了,青菱请了一天假,怎么这会儿了还不回来,太不像话了。” 槿霞有了先前那番坦白话,这次倒不跟玉珠硬来了,眼巴巴地瞅好了杏娘。 杏娘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阵,才一会会功夫,有人倒把小报告打到魏氏那里去了,她真小瞧了这些丫鬟的观察力,喵的,怎么一个个都长得跟游戏练级时的怪一样的!果然是级别越高越不好对付吗?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把胸口处那团积着的郁气给松散开来,对槿霞道:“方才晚饭时候紫兰跟你说的话,你怎么忘到脑后跟去了?青菱家里有事,晚回来一天,她早早的告诉了你,你怎么不去告诉胡妈妈?” 槿霞怔愣片刻,忙拍着额头喊道:“瞧我这记性,都忘记这茬了。” 然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玉珠笑容僵了几分。 杏娘打了个哈欠,不管她,道:“困了,明儿还要起早。” 秋鸿忙指挥着玉珠忙活起来。 ******************************** 杏娘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头才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被渴醒了,自己爬起来喝水,才下来,睡在屏风外小床上的秋鸿就点了蜡烛,拖着鞋子,披了衣裳过来了:“六小姐要起夜吗?” 杏娘没有尿意,摇头:“我渴了,想喝水。渴得厉害,冷的也没关系。” 秋鸿道:“我给小姐拿过来。” 外头风呼呼地吹着,不知是门缝里还是窗缝里进了风,“嘶嘶”的声音,配合着满室的古代家具,杏娘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某部鬼片,打了寒颤。 秋鸿背过身去拿水,并未瞧见这一幕,杏娘从她后头看过去,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裤,鲜亮的大红让她眼前一阵恍惚,突然想起了一件在心里搁了许久的事情。 她问道:“秋鸿,你知道我爹以前住的那个院子……边上有住什么人吗?” 秋鸿捧了一大杯水过来了,听闻这个问题,大为不解:“小姐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就是问问,”昏黄的灯光下,秋鸿的眉目显得特别的平和,杏娘看着她一脸坦承,倒觉得这个时候自己退缩有点太过分,摆明不信任她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在其他人面前都没说过。你病没好那会儿,我去那个院子里找三哥和娘,看到了一只猫和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女人。他们都说那里是锁起来的,我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了,就问问你……” 秋鸿坐在床沿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六小姐也知道我不是家生子,俞府有些事情我也弄不清。不过,你说了有只猫,我倒是想起来一桩。我刚进府那会儿,有一回犯了错儿,管事的妈妈不给饭吃,半夜里饿醒了去厨房偷馒头,走岔了路,见着一人抱着一只猫唱歌,吓得半死,跑了好久才跑回屋里。后来听人说大老爷原本有一个姓孙的姨娘,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疯,成天喜欢穿大红色衣服,还一直养猫。” “孙姨娘?”杏娘重复了一遍。 “六小姐肯定不记得她了,府里头没人敢提她的名字,我问过一次,还挨了骂。”秋鸿抿了抿嘴,“六小姐要去问青菱她们,她们肯定晓得的比我多。” 杏娘本来就觉得冷飕飕的,听秋鸿一提半夜抱着猫唱歌,直接联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连连道:“不问了,不问了。你也别告诉别人,一个人也别说。” 秋鸿笑了起来。 两个人重新躺回床上,刚闭上眼睛,外头却热闹起来了。 火光连着人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杏娘又从床上竖起来。 秋鸿开了门冲出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六小姐别慌,不是我们院子,听声音,好像是三老爷那边……” 1香炉灰,据说可以止血,也算土方子的一种。看过鲁迅《祥林嫂》的人都知道,祥林嫂被迫改嫁,想一头碰死,结果只撞伤了额头,抹了点香炉灰,就完事了。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20X心荡漾 俞府顶上的天空被染红了大半,敲锣的,灭火的,跟唱大戏一样,闹了一整夜。 杏娘一直没睡着,到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感觉没眯多久,就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把她推醒了。 她睁开眼睛,秋鸿正弯腰对着她,道:“六小姐,不能睡了,再睡,要误了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辰了。” 杏娘坐起来,下头一帮丫鬟帮着穿鞋子的穿鞋子,拿衣裳的拿衣裳。 她努力撑着眼皮,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排列起来,真是比电视剧还精彩。 先是一堆人跑到二门外去接人,宋家姑妈没到,她三叔用车子拖了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回来了;再是宋家姑妈把她老公家的嫡亲外甥给一块捎了回来,她很敏锐地察觉到大房二姐姐俞定容春心萌动、对宋家外甥颇有好感,而宋家外甥神神秘秘犹抱琵琶半遮面、对着大房两姐妹那羞涩又荡漾的一笑,恰巧被她猥琐地捕捉到了;最后是三房后院半夜着火,在这个既没有119又没有自来水的世界里,三房的境况可想而知了。 杏娘穿好了衣裳,踩着小巧的绣花鞋,坐到镜子前梳头。槿霞站在她后头,拿着一把小木梳,小心翼翼地来回着比划着。面前是一面打磨得很光滑的铜镜,人脸印在里头有些走形。 小孩子的头发很少,杏娘看着槿霞,看她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她稀疏的毛发给扎成了俩小小鬏鬏,左右各一个,用大红色的缎带绑了,跟冰糖葫芦串上的小圆果子似的,甩头点头的时候特别有感觉。 刚梳完头,芳儿就起帘子探身进来了,头一句话就是:“六小姐,方才老太太那边来人了,说是从今儿开始,所有人一道用早饭。” 杏娘只觉得胃部抽搐,这又是姑太太一帮人回来以后,领导出台的新政策吗? 俞府六小姐果然是个坑爹的职业啊,每天要三顿按时打卡也就算了,不给全勤奖、没有五险,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紧急通知到底是为毛存在的啊?啊!折腾人很好玩吗? 腹诽完毕,她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回答芳儿:“我晓得了,我这里马上就好,你去告诉娘一声,耽误不了祖母那边用饭的。” 芳儿应过,转身往外头走,和进来的玉珠错身而过。 秋鸿站在杏娘边上给她整袖子,整到一半,忍不住把头偏到边上,打了个哈欠。 杏娘想到昨天那匪夷所思的下半夜,她都没怎么合眼,秋鸿的睡眠质量也可想而知了,于是对秋鸿道:“你今天不要跟我去祖母那里了,闹了大半宿,先回去歇半日吧。” 玉珠在边上听了一会儿,突然插|进话来:“青菱又不在,那今儿个谁在六小姐身边伺候?” 这话里头的潜台词是:一等丫鬟放大假,怎么着也该轮到她这个二等丫鬟上场了吧? 槿霞和秋鸿同时朝她看过去,前者不屑地撇了撇嘴,后者则是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昨天去接宋姑妈,杏娘把秋鸿和槿霞带了去。今儿个青菱还是没回,秋鸿也跟着被放了假,按理来说,杏娘应当带着槿霞和玉珠的。 杏娘低头想了会儿,再抬头时,恰好看到玉珠跃跃欲试地表情,她笑了笑,却没跟她说话,只转过去吩咐了秋鸿:“待会儿你出去把十五叫上。”又对着众人笑道:“这丫头昨儿还应了我,要给我剪窗花的,我一大早就没见着她的影子,莫不是赖皮了,想逃过去?” 这话的意思是……把十五带上? 几个人在心里头琢磨了一番,摸不清自家小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想起那窗花了,还是要把十五带出去见客。 槿霞反应最快,她正惦记着昨晚上十五被打了手心的事儿,听到这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就答应了下来:“六小姐,我去叫十五吧。” 秋鸿不干这浑水摸鱼的事情,一心只求问个清楚:“那六小姐……今儿个是要把十五带去了?” 杏娘自然不好直接承认自己刚才话里有话,故意出言提醒大家十五的事情。她沉默了片刻,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丫鬟,笑着点头道:“也行啊,那就把十五带着吧……嗯,槿霞和十五一道。” 随行出访人员的名单就这么敲定了。 昨天三房着火,秋鸿值夜累掉了半条老命,被放大假回去睡觉,乐得轻松。芳儿本来就是三等丫鬟,就算有嫉妒之心,想到昨晚上十五被打肿的两只手掌,这会儿也什么抱怨都没了。 独独只有玉珠,身为二等丫鬟,居然被个三等丫鬟越到了前头去,愈想愈气,等到了魏氏和俞承晟来接杏娘走的时候,卯着劲儿往前头凑。 魏氏因着没见着秋鸿,特地问了她一句。 玉珠忙不迭将经过说与她听,自然不忘告诉她:“六小姐指了槿霞和十五跟着了。” 魏氏眉头一皱,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当场便发问女儿:“杏娘,怎么不带了玉珠?” 彼时杏娘正跟俞承晟说着话,听得魏氏有此一问,回过头来看着她,故作不情愿:“娘,我就喜欢十五跟着我,她个子大,站在我身后我放心……就非得……带玉珠去不可吗?” “这……”魏氏被问住了,“也不是非得……” 俞承晟不忍心看妹妹难受,加之又最不耐烦这些丫鬟婆子撺来撺去的事,刚玉珠奉承自家娘亲那一阵子,他面对着她们,瞧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也搭腔道:“娘,带个丫鬟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妹妹屋子里的十五挺好的。再不走,祖母那头要等急了。” 俞承晟一提老太太的名头,顿时就跟掐中了魏氏的七寸一样,本来还想在女儿面前提携提携玉珠,这会子完全回过神来,急匆匆就要带着二小走。 小小一个玉珠,还没重要过二房的脸面。 杏娘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淡淡的不悦。 看魏氏对俞承晟的态度就知道了,在儿女的事上,她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杏娘之前一直防着她一手提拔起来的秋鸿,不想最后却是其他人出了问题。 她屋子里,青菱和槿霞是老太太的人,秋鸿太老实,魏氏想要收个心腹,左右不过是在剩下来的三个里头选。 别的倒也罢了,玉珠的样子,摆明了是自个儿舔着脸凑上去的。算盘倒是打得挺精,直接跟二房老大搭上了线,以后在她屋子里,丫鬟堆里,谁都要让她三分了。 杏娘不反对丫鬟有野心、爱表现,像十五,一来就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了所有人知道,她识字、会剪窗花,作为技术员工,自然被杏娘高看三分。 可是这玉珠,除了一张脸比其他丫鬟好之外,她实在是看不到她身上的闪光点。 遇上了魏氏屋子里头的胡妈妈,会献殷勤?看到老太太那边来人,就一个劲往前凑?还是一碰到有人说话就去偷听? 前世做了一辈子小人物、只会埋头干累活的杏娘承认,她就算重新投胎做了领导,还是无法对这种人爱起来。 到老太太院里的时候,魏氏终究还是做了最后一个打卡的人。 她笑盈盈地被紫兰请进了饭堂的时候,除了三房还在歇着菜的三太太和其“病入膏肓”的女儿俞定书,其他人已经坐了满满一屋子了。 杏娘曾经听说,古代人是一日两餐,她对这方面了解并不多,到了俞府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自个儿每天都是在三顿三顿吃。 她穿的这个时空是架空的,上下五千年文明,清人诗词啥的都有,在这个一天到底几顿的问题上,她从来不曾深究,信奉存在即为合理。 只是今天一屋子人往那里一站,她突然囧了起来。 早饭不像午饭和晚饭,鸡鸭鱼肉能换着花式上,这么多人一起,是要拼桌喝粥吗? 没人看出杏娘的小心思,宋家姑妈倒是先发现魏氏的不对劲,扯了扯她的袖子,就带她到了边上唠起嗑来:“兰婷,你们怎么一大早全过来了?我记得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请安的时辰可没那么早。” 魏氏进门没多久,宋家姑妈就出嫁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说不清的,比起大太太,这对姑嫂相处的时间短得可以,反而没生出什么大的龃龉,人情往来上头,相当融洽。 二太太魏氏勉强笑了笑,道:“我已经是来得迟的了,你看大嫂她们,可真真是一大早就来了。你不是也比我来得早吗?” “哎……”宋家姑妈叹了口气,“昨儿晚上睡到一半,有人说走水了。我吓了一大跳,剩下半宿都没睡好。天一亮,就带着几个小的一道过来了。” 杏娘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了顶着一双熊猫眼的二哥俞承泽,穿着长衫褂子,恍恍惚惚地和大哥俞承誉、表哥宋之年一起说着话。 杏娘站的姑娘列队离他们太远,她只能靠着看他嘴巴开合的频率,来判断他说话的次数,和平日里“之乎者也”的孔乙己模样大有不同,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 俞定琴是所有孩子里头最有精神气的,一会儿黏在大太太身上撒撒娇,一会儿挤到二姐姐俞定容边上扯扯她的衣服。 俞定容正拉着俞定墨,一脸笑容、作甜蜜状地和伪二姐夫谢清澜说话。俞定墨杵在那里就是一摆设,只负责点头摇头,台词除了“是”,就是“二妹妹说的是”、“二妹妹一向聪明”。 杏娘他们二房俩娃和大房三哥俞承翼组成了另外一个圈子,因为两个圈子离得近,她耳朵里一直能捎到风。 看着俞定容神采飞扬的模样儿,她心里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该不会二姐姐是故意找了大姐姐这个锯嘴葫芦作陪的吧?俞府里头,谁还能比大姐姐俞定墨更绿叶呢?任劳任怨,童叟无欺,包君满意。 谢清澜倒是个挺绅士的人,长得好,脾气也好,被俞定容喷了好长时间,还能不怒不怨地说几句,把俞定墨一起带进来聊聊。 杏娘在边上看着她们异常和谐的三人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马上把头一甩,凑到三哥和四哥中间听他们聊先生布置的功课去了。 槿霞找的缎带颇长,在包包头外头绕了一圈,后头还搭下来好一截。 杏娘小脑袋这么一甩,站在她斜右侧的谢清澜就遭了秧,手抬到一半,被红色的粗绳子打中了,一阵痛麻。 俞定容讲了一通,见心上人皱了皱眉,却不予驳斥,以为是他有意让着自己,脸上更显欢欣,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别的。 谢清澜趁着俞家两位小姐不注意,马上转过身去看后头。 找了一大圈,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脑袋上找到了两小鬏鬏,绑头发的缎带拖到了背上,那颜色越看越像甩了自己的凶器。 他嘴角一勾,把昨天见到的那一摞俞府丫头挨个想了个遍,一下子就猜出了这是哪一个,不由得笑了起来。 俞定容这才发现谢清澜走神了,她嘴巴一翘,立刻不依了:“清澜表哥,你在看什么?”俞家和谢侯爷府上并未沾亲带故,亏了宋姑妈,才跟了宋之年一道喊谢清澜表哥。 “我没有看什么,”谢清澜对谁都是那副没有脾气的样子,“只是方才听俞家四弟说起了一篇文章,觉得挺有道理的。” 俞定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纤纤十指攥劳了一方丝帕,翘起兰花指,捂着嘴,独自一个人“咯咯”乐个不停。 好半晌,才止了笑,道:“清澜表哥你可真逗,四弟弟才多大的人啊,只不过是跟着我大哥他们在学里旁听,混混日子,他讲什么文章,还有道理……” 女孩子声音本来就清脆,她做了这么几个弯腰起身的动作,在人群中更显突兀。 一时之间,不少人往他们这里瞧过来。 俞承晟正要说话,却被边上高了他一个头的俞承泽一把抓住了手臂。 衣服的袖子本就大,两个人靠得又近,倒没什么人看出名堂来。 杏娘看她笑得花枝乱颤,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实在是想不通,这话有哪里好笑了。 说好听点是俞承晟比俞承誉小了几岁,学问可能不如他,说难听点就是——你丫哥哥十几岁一男的,都快娶老婆生儿子了,还跟一年龄个位数的小毛头比学问,你不觉得丢人,我们被比的人的家属还觉得没档次呢! 她笑眯眯地拉过了自家哥哥被三哥俞承翼拉住的手臂,不解地问道:“四哥,二姐姐说你是旁听的,所以才不会讲文章。是不是等哪天你和大哥一样,不旁听了,你说出来的话,就是和大哥一样有大学问、大道理的了?” 余家大哥俞承誉此人,说实话,杏娘接触不多。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个人的判断。 有几次午饭休息的时候,她曾经听过俞家老大和俞家老二两人讲经。 要说三房俞老二读书读得好,她承认,因为前世除了书上和电视上,她第一次见到说话这么会引经据典的人。 至于俞家老大嘛…… 她想,连内里头芯子是现代人的她,都知道的名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是出自诸葛孔明的《出师表》,某人居然能硬生生把它给掰成是岳飞写的,这也绝对是门本事了。宋朝和三国啊,相差的年代都被狗吃了! 杏娘是个小豆丁,身为豆丁,自然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待遇,比如说,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时候,没人会想到她表面温良,实则腹黑。 她说那句话,听着做妹妹的崇拜有学问的兄长,其实是把老大俞承誉好好埋汰了一回。 大太太识字但不精通书本,只知道自家儿子一天到晚上学放学,先生也老是夸赞,全当儿子天下第一。但是在座其他人,总有那么几个是脑子清明的,比如俞二哥,比如宋之年,再比如……谢清澜。 是半吊子还是一桶水,有时候不需要考证太久。 谢清澜瞅了瞅俞二舅妈家的儿子那乌黑的脸孔,清了清嗓子,急忙出来打圆场:“定容表妹这话就说错了,虽说‘闻道有先后’,这并不妨碍四表弟小小年纪就对文章诗词有独到见解,连韩文公都说过,‘无长无少’1。” 俞定容不像她娘那样一抹黑,到底也是啃过几本书的,自家哥哥几斤几两她还是有点数的。随口说说,本意是打量着四弟年纪小,不晓事,顺便在谢清澜面前显摆显摆自家哥哥。 后头一听杏娘的话,就晓得哪里头不对劲了。看看宋之年和谢清澜两个,笑得脸都僵了。小孩子是童言无忌,倒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这个时候,谢清澜送上来一根杆子,她自然顺势而下:“清澜表哥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俞承晟捡回了面子,看自己妹妹,依旧是那副样儿,大眼睛对着她眨啊眨啊眨的,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拍了拍她的头,暗道自己想太多,他妹妹虽然是伶俐了不少,但是万万还没到挖坑给二姐姐跳的程度。 室内恢复了之前的融洽。 大太太一个人歪在边上坐不住了,也一杠子插|到了姑太太和二太太中间,开始跟着一块侃大山。 俞定琴蹭蹭蹭从外头跑了进来,往屋子里头梭巡了一圈,接着,把目标定在了俞定容身上。 俞定容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嗓门小了不少,从爽朗少女一下子变得羞涩起来,改走温柔小白兔路线。 本来也没什么,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俞定琴——那速度、那吨位、那体积!犹如哈雷彗星一般冲了过来,把她撞得往边上挪了好几步。 撞完之后,俞定琴非但没有悔过之心,还伸出一双小肥手大力扯俞定容的手,一边扯,一边摇:“二姐,二姐,你猜猜我看见什么了……” 可怜俞定容还没站稳,就又被摇了几下,偏偏对面站的还是她家心上人,发作不得,只能打断牙齿活血吞:“定琴乖,自己玩去啊!你看你六妹妹和蕙兰表妹都在呢,跟她们一起待着……” 俞定琴正想分辩几句,一抬头,正好看见自家姐姐用一种和她温柔声音完全不符的眼神瞪着她,看得她小心肝“砰砰砰”直跳。 她连忙撒手,后退,转身,走人。 自家姐姐是指望不上了,满屋子的人,四妹妹又不在,少了一个陪她看戏的人…… 不过,今天这种事情,估计就算四妹妹在,她也没法拉了她去看自家老子的戏。 俞定琴苦恼了。 当某个人,有了一个惊天的八卦想找人分享,却又发现周围没有哪个人感兴趣的时候,大致就是她现在的心情了。 因为这胖妞没文化,不懂得总结,其实这种心情,是可以用一个四字短语来总结的——怀、才、不、遇! 满屋子的人,她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 她娘?会一巴掌拍死她的。 她几位哥哥?男孩儿最讨厌这个…… 姑妈和二婶?她娘会连同她爹、她哥、她姐一块拍死她的。 蕙兰表妹?这丫昨天还被娘表扬了,她才不想跟她好! 排除之后,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俞定琴把视线锁定在了杏娘身上。 趁着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四哥和木头木脑的三哥你来我往争论个不停的间隙,俞定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住杏娘,凑到她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句:“六妹妹,我带你去看祖母骂三叔。” 然后,揪着人就跑。 杏娘完全没回过神来,只下意识地被她牵着走。 等出了门,冷风一吹,她被冻醒了,连忙止住了步子:“三姐姐,你等会儿……等会儿……” 俞定琴回过身来,小脸一板:“杏娘,等什么等,再晚点,祖母都要骂完三叔了,咱还看啥啊!” 才来俞府那会儿,杏娘挺喜欢听壁角,不过,仅限于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三房那些破事儿,她真没兴趣知道。 那个叫惜柔的外室打哪来?昨晚的大火是天灾还是*?损失了多少钱? 这些都跟她没有半个铜板关系! 杏娘耐心地劝她:“三姐姐,要是被娘和大伯母知道我们跑去偷听……” 俞定琴哼哼道:“那就不告诉她们。”她小眼一眯,上下打量杏娘:“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们知道了,就是你告的密!” 噗…… 杏娘觉得自己快要喷血了,瞧瞧这论调! 俞定琴趁着杏娘愣神的功夫,牵着她的手,一路绕到了屋子后头。 穿过一片刚刚结出花骨朵儿的小桃林,一路跑到了墙角下。 听壁角……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听壁角了…… 杏娘被俞定琴拉了一把,两个人蹲在窗户下。 三老爷的咆哮声堪比一代萎人咆哮马:“惜柔也是我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承业和定萍是我的亲骨肉,我怎能忍心将他们扔在青州,自己却回来过好日子……” 注1:韩愈,号昌黎,故世称韩昌黎,谥号文公,故世称韩文公,其作品《师说》中有这么一句:“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21听壁角补完 惜柔姨娘咋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了? 难不成……这是这个架空大梁王朝的大梁特色主义新风俗?纳妾得三媒六聘……不然不让妾室进门? 杏娘掏了掏耳朵,啥时候去四哥俞承晟书房里捣鼓捣鼓,搞一本《当地风俗人情考》过来研究研究,不然闹笑话就太丢人了。 胖丫俞定琴蹲在她边上,反应比她更强烈,先是“吱嘎吱嘎”磨了几下后槽牙,再转头对她说道:“三叔这话,光我听见的,就不止三遍了。刚才我来找你之前,听到过两次。” 杏娘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俞定琴以为她不信,急急忙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没事骗你个小丫头做什么?真的一模一样,连字都没缺一个!” 杏娘被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迭声道:“我信,我信,三姐姐从来不骗人!” 俞定琴得意得点头:“这还差不多。” 杏娘:“……” 里头传来“哐啷”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接着是瓷器“噼里啪啦”地碎裂声。 老太太用比平日里高亢了几倍的女高音,吼了起来:“我让你三媒六聘的?我求你在外头包了宅子养人的?我请你跑青州去生儿生女的?你对我嚎,对我嚎有什么用,自个儿跟你媳妇儿还有儿子、女儿说去!” 杏娘嘴角抽了抽。 老太太果然不负她文化人的称号,好*的排比! 动词的运用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拖沓累赘,更难得的是,居然能想到把他们全部运用到骂人上头,并且不带一个脏字的反击。 解说员俞定琴继续实地讲解—— “我从小到大没见着祖母发这么大火,三叔真能耐,这已经是祖母砸掉的第五样东西了……前头几个声音没这次这个响,我猜是茶杯什么的,这次这个一定是大家伙!我猜肯定是祖母房里头多宝格上那只五彩祥云宝瓶,你觉得是啥?” 解说一小段之后,还不忘用胳膊肘捅捅杏娘,添上一个观众互动环节。 “我……我觉得……”杏娘被好粗一根猪肘子桶在了肋骨上,痛得龇牙咧嘴,又怕俞定琴再下杀手,只得硬着头皮胡诌了一个,“是那个插花的汝窑花囊吧?” “汝窑花囊?”俞定琴挠了挠头,“我咋不知道祖母屋里头有这个东西?” “哎?我也是随便猜的……”你当然不知道了,我随口说说的,被你知道了那还得了?我还混什么混! 三老爷被骂得狗血临头,理亏不理亏只有他自己和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了,连俞定琴这种小丫头都知道,反正他是不敢跟俞老太太硬抗的。 果然,下一句话再出来时,他就露了原形:“母、母、母亲……我、我、我也是一时激动,惜柔这几年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在青州……吃了……不……不少苦……不然,我这次也不会不知会一声,就把他们带回来……” 声音传到杏娘耳朵里,都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平心静气地问道:“你觉得他们吃了很多苦,那你是缺了他们花销了,还是短了他们米粮了?” 三老爷迟疑着答道:“这……倒没有。” 老太太又问:“那你是让他们头上没有瓦片遮风挡雨,露宿街头了?” 三老爷咬牙,回道:“也没有。” “那是全青州的人都晓得了华氏是你俞三老爷的妾,养在那里做外室,”老太太顿了顿,气势汹汹地说道,“天天戳着他们娘仨个的脊梁骨骂他们了?” 只听见“噗通”一下巨响,三老爷扯开了嗓子不要命地干嚎起来:“母亲,我再糊涂,也不敢把这事给宣扬出去啊……青州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们俞府铺子里的几个管事,连惜柔宅子里头的那些个丫鬟婆子都不晓得我的身份,只道我是寻常商贾……” 老太太冷笑:“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啊,你都知道在外头养人了,竟然还不忘顾及顾及俞府和我老婆子这张老脸。” “……”三老爷被噎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里头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外头俞定琴也不敢趁机凑热闹了,用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吸气呼气。 杏娘没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蹲在屋檐下头的墙根处听壁角,是一项相当折磨人的事情,特别是上头有些积水,你连一屁股坐下去的权利都没有的时候。 杏娘想起了自己军训时候的被罚蹲的日子,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回忆到烈日下的细节的时候,她的小腿肚就忍不住开始抽筋。 俞定琴的身子颇为臃肿,这个蹲坐式动作做起来,更加吃力。 杏娘看着她一会儿把重心换到左脚,一会儿换到右脚,时不时把腿伸出去活动几下,顿觉辛酸。 一大早不等着吃早饭跑出来听壁角的孩子伤不起啊! 她们两个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找抽来的,三房大叔外头包小老婆干她们俩黄毛丫头毛事啊,为什么里头的俞承泽俞二哥不担心,要轮到她们来操心啊! 俞定琴换了好几趟脚之后,终于吃不消了。 她看了看和自己一起背靠着墙的杏娘,道:“杏娘,咱坐地上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腿都要瘸了。” “不行,”杏娘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道,“地上是湿的,我们一坐,但会儿后头就有一个水印字,被娘和大伯母看到了,我们……” “好好好,”不等杏娘说完,俞定琴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这人呢,虽然不讲道理又喜欢欺负人,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分清形势的,“我们不坐,我们不坐了。” “那你给我说说看,不缺吃不缺喝,前呼后拥一帮人伺候着,婚事是三媒六聘来的,占的是正房太太的名头,全青州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在做妾,她一个人做了那偌大一个宅子的当家主母!她们吃了哪门子苦啊?”老太太厉声喝骂道,“你媳妇儿起早贪黑给你管家,上头两个嫂子,下头两个儿女,一年到头为你又做衣裳又做鞋的,得了什么好东西全想着你。你怎么不说她日子苦啊?” **********上次和这次更新的分割线********* 如果三老爷是“真爱无敌”的琼瑶男,他肯定会朝着老太太反吼“我和惜柔真心相爱,分隔异地,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对方,每每想到她带着孩子一个人在青州,我就心如刀绞……”之类的酸了吧唧的话,只可惜,这里不是在拍脑残剧,现在也不是八点档。 在老太太抑扬顿挫有理有据的控诉下,三老爷一下子就蔫了:“我……我在青州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商贾……惜柔在那里难免受些闲气……” “商贾怎么了?”老太太不屑地冷嗤,“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商贾配她,绰绰有余了!想攀高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三老爷虚弱地辩解道:“母亲,惜柔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爹也是读过书的,中过秀才……” 太阳愈升愈高,杏娘盯着天空的方向发起怔来。 好吧,听了半天了,先把到目前为止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一下。 华氏惜柔……就是那个外室,是青州某地方某秀才的女儿,不知怎么的,就跟三老爷对上了眼。三老爷屁颠屁颠跑过去请了媒人,下了聘礼,把人当作老婆给娶进了门,并且告诉她们,他就是一生意人,没啥大来头。 杏娘嘴角抽了抽,这三老爷脑子也不知道咋长的,这种瞎话都能编出来,编就编了,居然还真自以为华家人没看出破绽来。 连她这个现代人都知道,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头。华惜柔好好一个秀才人家的女儿,又不残,又不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找他一个外地商人嫁了,一年到头心甘情愿守在青州,等他老人家时不时出现,临幸个把月或者十来天…… orz,别用古代人生性淳朴,热情好客,脑子没有现代人好使这种破借口来搪塞人! 除非这华家人全部铅中毒,或者先天性脑膜炎,才会这样嫁女儿!华家爹妈就不怕自个儿女儿被人睡了,最后这个外地破商人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落得个人财两空外带附送两拖油瓶的下场? 不过呢,三老爷毕竟是当事人,看问题肯定会比较主观,整个人瞧上去也不像很精明的样子,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男人。 有些人总喜欢调侃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不过,杏娘总觉得,即使智商为零,好歹也是个“人”,被美色迷昏了头的男人,才是真正不折不扣的猪。 轻轻的一阵枕边风,有时候她的威力丝毫不亚于任何形式的台风和龙卷风,尤其是华氏这种女人吹的风——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老太太果然不吃三老爷那一套,她本来就对华氏有意见,一听华家老爹还是个秀才,心里头琢磨琢磨,越发感觉不对劲,对三老爷道:“她家穷得揭不开锅,缺银子缺得过不下去日子了,好好的秀才家女儿,嫁给一个整年不着家的商贾?” 三老爷没说话,也没再帮那个什么惜柔的辩解了。 虽然在杏娘看来,他说了其实比不说更惹人嫌。 “说吧,一大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估计老太太是不想再跟他磨叽下去了,在自己被气死之前,挑了最重要的问题直接发问。 “是不是……等大哥回来了就开祠堂?”三老爷不愧是萎人中的萎汉子,在这么微妙的氛围下,还能很不要命地说出这种话。 “开祠堂?”老太太尾音微微上扬,一副不解的样子。 “母亲,是承业和定萍的事儿……” 杏娘的蹲友俞定琴不淡定了:“三叔果然打得是这个主意,昨天娘跟姐姐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哼,想得美!外室养的,回来就想开祠堂入族谱做主子!我爹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呃……瞧这话说的…… 老大,你爹要真答应了,你还能掐死他不成? 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你爹一个人说了算吧?虽然你爹是族长,但是老太太好歹还在,俞氏族里肯定还有一些辈分高又有威望的老人…… 不用想就知道,加入俞府的程序肯定会比入党文件审批还复杂。 俞定琴继续唧唧歪歪个不停,说了一通之后,突然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杏娘:“杏娘,我还好,真要说起来,其实你比我更倒霉!” = = “哈?”又不是她爹拖外室回来,什么叫她更倒霉? “我姐姐说,那个外室养的……”俞定琴上下打量杏娘,“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她一来,你就不是六小姐了。我或许还比她大一点,不过,你嘛,一看就知道比她小,肯定得排她后头……” “额……这个……”杏娘冷汗不止,“我还没想过……”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冒牌货,她实在是没权利对外室的女儿表示不满。 “杏娘,大家都说你不结巴,变聪明了,我看不见得。”俞定琴嘴一撇,嫌弃她,“要你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姐姐,你愿意?”说完,不等杏娘回答,就自顾自地嘟囔道:“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或许因为自己是伪萝莉,所以杏娘觉得,有时候她真的完全不明白俞定琴的思维方式:“我又没说我愿意……”没有权利表示不满不代表她愿意逮着人就喊“姐姐”。 俞定琴瞪她,她跟着回瞪。 里头老太太赶巧在这个时候说话了:“那你准备怎么安排他们啊?” “母亲……”三老爷没想到老太太的态度会这么温和,脑子一热,把自己的想法跟倒豆子是的全部倒了出来,“我想过了,承业比承泽小,又痴长承翼一些,定萍和定琴同年,不过略大她两月,等大哥回来了,就跟他说,把小辈里头几个哥儿、丫头的位次往后头挪一……” 老太太用充满讽刺的声音打断他:“挪一挪好给你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儿女腾位置?”接着,“嘭”地一声,她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气攻心,大骂起来:“俞进霖,你把俞府看成是什么地方了?想进就进,想来就来!今天开祠堂,明天让俞府少爷小姐们随意调调位置!我还没死呢!我死了俞家也还没败呢!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被骂到这种程度还不懂反抗的,那就不是男人了。 不负众望的,三老爷爆发了,虽然声音还是抖得厉害,但是杏娘还是听得出来,他爆发了:“母亲……承业和定萍不是你的嫡亲的孙子孙女……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俞家的骨肉,你不能这样对他们!” 老太太回以一声冷笑:“你不用用这种话来激我。你要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早就把你的骨头打断了。” 22三房 老太太这句话甚毒,既暗示了自己养不出三老爷这样混账的儿子,又告诉他,我已经对你从轻发落了,你就知足吧! 里头没有了三老爷的声音,杏娘猜测,他应该已经很蛋腚地滚走了。 俞定琴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扶墙,颤颤巍巍站着:“我们得快点回去,祖母肯定要过去用饭了。姐姐看不见我们,又要骂人了。” 杏娘的动作比她利索很多,咕噜一下就爬起来,站稳之后,跺了跺略微发麻的脚,两只手习惯性地互相拍了拍:“我可以跑回去,你……还能走吗?” 俞定琴本来想说自己两只脚麻得站都站不稳了,听杏娘一说她还能跑,不肯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嘴一撇,哼哼道:“我当然能走了,绕着俞府跑一圈都成。” 杏娘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难得她好心,为了谢谢俞定琴带她来看了场好戏,还想不计“前嫌”,扶她一把,现在看来,可以省点力气了。 俞三姑娘扶着墙,艰难地拖着两条软掉的腿,一步一步开始往前挪。 杏娘陪着她转过屋角,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头,同样慢吞吞用蜗牛爬的速度行进、顺便一步三回头的三老爷。 杏娘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想默默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晃过去,没想到俞定琴不争气,走到一半被小石子绊了一下,“哎呦”喊出了声。 没摔倒,不过这点动静已经能让神游的三老爷注意到她们了。 三老爷迅速地做出了反应,抬起头,一脸凶神恶煞地看了过来,两条只比蜡笔小新略细的浓眉,挤出的缝能夹死一只苍蝇,恶狠狠地骂道:“哪个丫头在这里嚷嚷,没见着爷在这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杏娘打赌,三老爷这货就是在故意找老太太这里的丫鬟撒气来着。 她心里头有些不屑,不过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报上自个儿的身份:“三叔,是我和三姐姐。” 俞定琴踩着两条棉花腿,走得跟个瘸子似的,还差点被绊一跤,原正在气头上,听到三叔说她是丫鬟,更不待见他了,犟在原地,嘴巴一闭,话都不肯说。 三老爷方才眼角瞥见了两个人影,衣服颜色也挺亮,只道是洒扫的丫鬟,听到天外飘来一声“三叔”,顿时一惊,看清了人,锅炉脸立刻转换成了菜青虫的颜色,这是尴尬之后,憋出来的。 难得借题发挥,在老太太这里逞威风,居然一箭射中了嫡房两个侄女。二房六丫头杏娘也就罢了,大房的三丫头定琴可是个出了名的祖宗,大嫂又极护短。 三老爷勉强扯了扯脸皮,露出了一个笑容:“定琴,你怎么跑那去了?” 俞定琴抬高了下巴,鼻孔朝天,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 杏娘抖了抖嘴唇,之所以想要默默地走过去,她就是怕三老爷看见她们之后,缠上来说个不停,不是她太自信,而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如此,见面就喜欢哈拉个不停,从“吃没吃”一路讲到“今天天气不错”。 她伸手扯了扯俞定琴,小声提醒她:“咱还要吃饭,再耽搁下去,被大伯母她们晓得我们……” 俞定琴打了个哆嗦,立刻把那个双层下巴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跟三老爷问好:“三叔,我跟杏娘一道去林子边上玩了一会儿来着。” 三老爷马上开始用一种看肥羊的眼神看向俞定琴,上下打量了两遍之后,瞥了瞥边上身子单薄的杏娘,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成形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跟杏娘一道玩挺好的,定琴是应该多找跟你同龄的姐妹,一块耍耍。像你定萍姐姐,脾气好,还很聪明,字又识得多……” 俞定琴打断他:“三叔,我饿了。”她摸着自个儿的肚皮,问道:“你能让我先去吃饭吗?” 如果三老爷这个时候是跟杏娘说这些话,杏娘免不了要跟他周旋一阵子,只可惜,他目光独具地选了俞定琴,所以,他注定要悲剧。 杏娘看着三老爷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在俞府这样的大家族里,有一个有本事的老爸,养成像俞定琴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是不错的办法,最起码,可以为自己节约不少时间。 俞定琴又跺了跺脚,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腿有了点知觉,她转身对杏娘道:“我可没哪个姐姐叫定萍!又聪明识字又多?三叔不就是听到我没去崔先生的女学里头,才用那个外室养的来笑我吗?哼,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杏娘黑线,是她自己发傻了,居然对俞定琴产生这么大的期望。 她们两只最后还是比老太太先一步到了饭堂,几位太太正聊得热火朝天,俞承晟&俞承翼小分队并入了谢清澜&俞定容小分队,扩编成了大队伍,正聊得欢,谁也没注意她俩溜出去又跑回来。 没过多久,老太太就出现了,脸上表情依旧很慈祥,满屋子的人,除了事先偷看过的俞定琴和杏娘,没有一个知道她刚才发了火的。 让杏娘欣慰的是,早饭不是拼桌喝粥,厨房准备了各色糕点还有羹汤。 两桌人围在一起吃喝完毕,该唠嗑的太太们继续唠嗑,该上学的少爷们继续……停课。 接下来,男女分两路行动。 俞府的少爷们带着谢、宋两位贵客去逛大街,领略当地风俗人情,俞府的小姐们陪着宋蕙兰看园子,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平时充当“气氛调和剂”的四小姐俞定书如今光荣负伤,没了她在边上使坏,俞定琴整就是一脾气稍微大点、被惯坏的小孩子,再加上她自认为和杏娘有了共同秘密,一路逛下来,她跟宋蕙兰的关系还是那样白开水,杏娘倒是被她念得耳朵快生茧了。 “哎,这园子有啥好逛的,天天看,闭着眼睛我都会走了。杏娘,你说,是吧?” “嗯……” “我看蕙兰表妹跟大姐二姐挺聊得来的,这里有我们没我们也没两样,干嘛非要带上我们。” “……” 到后来,杏娘连应一声都懒了,反正不管她给出什么反应,俞定琴都会一个劲地说,把自己当成垃圾桶,将脑子里那些废料全部倒给她。 俞定琴说到兴奋处,咂巴了一下嘴,神神秘秘地朝杏娘道:“我跟你说,刚才你没来之前,祖母问了三叔昨晚上走水的事儿,三叔吱吱呜呜说不上来,我猜里头肯定有文章……说不定,我娘她们把我们支走了,就是在讨论这个!” 杏娘点头:“可能吧,那火大成这样,祖母肯定要问问的。” 俞定琴趁着俞定容在那里对着宋蕙兰吟诗的功夫,朝杏娘挤眉弄眼:“要不……咱再回去蹲会儿?” 敢情你还蹲点蹲上瘾了? 老太太屋子周围人来人往的,第一次没被抓住是她俩运气好,第二次可不一定有这个狗屎运了。杏娘唯恐她再去偷听,连忙拿话去诈她:“我们突然跑回去,二姐肯定会问,再说了,姑妈也在那里,还不一定会谈走水的事。” 见杏娘不同意她的计策,俞定琴嘴巴一翘,道:“那你说咋样?难不成直接过去问三叔三婶?总要……对了!” 俞定琴两手一拍,转身抓住了杏娘的胳膊。 杏娘被她那对囧囧有神的小眼睛一瞪,背上瞬间发毛。 果然—— 俞定琴连蹦带跳地叫道:“杏娘,我们去找四妹妹,问她咋回事!” 亲爱的妹纸,你麻麻昨天回去没跟你说,三房现在是修罗地狱,三房的人是化尸水吗? 魏氏这个老学究式的人都想到要“珍爱生命,远离三房”了,你麻麻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没对你进行思想教育吧? “俞定琴!”俞定容犹如挥舞着翅膀的鸟人一般降临世间,降住了俞定琴,“蕙兰叫了你几遍,你都没应她,在那里嘀嘀咕咕干嘛呢?” 俞定容这个做姐姐的,比大太太穆氏还要猛上三分,俞定琴一见着她,就腿软。杏娘私下猜测,大太太身份摆在那里,管教女儿,肯定不会揪耳朵,但是俞定容没顾忌,从来都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俞定琴当场就歇菜了,缩着脖子,抬起两只手,把耳朵捂严实了,道:“我、我、我……杏娘跟我商、商、商量……四妹妹病了这么久了,还没好,想、想、想去看看她……” 注意这句话的主谓宾—— “杏娘跟我商量”和“我跟杏娘商量”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听起来,就是杏娘诱拐未成年无知少女俞定琴犯罪。 俞定容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利刃一样朝着杏娘扫射过来。 杏娘凝神静气,对着她眨巴眼睛,努力装出□又无辜的样子。 在她眼睛抽经之前,俞定容总算挪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摸了摸俞定琴的脑袋,笑里藏刀:“定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等到了明儿个,我陪你一块去看四妹妹。” 俞定容“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星子。 宋蕙兰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对俞定容道:“定容表姐,昨天听说三舅母还有她家的四表姐病了,整好园子也逛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四表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远道而来的表妹听说表姐身体微恙,想去探病,还有绑着她不让去的道理? 俞定容更恨自家妹子那张不把门的臭嘴了。 一众人开始往三房的院子走。 经过了一个方才到过的花园,向左边的圆月形状的门里头拐过去,就看见了一条抄手走廊。 没走几步,俞定琴又不太平了,开口就嚷嚷起来:“姐,姐,你去姑妈家住了几个月住糊涂了,连家里头的路都不认识了!定书的院子要往那头走……” 俞定容停住脚步,回过身,一双妙母睁得老大:“你姐我是那样的人吗?昨儿个走水,三叔她们搬到南侧的院子里头去了,原来住的那处正在修整。” 这话其实是说给宋蕙兰听的。 谁让俞定琴小盆友这么残缺,直接说俞定容在姑妈家“住糊涂了”。 三房新搬的院子倒不是很偏僻,没一会儿就到了。 大白天大门很奇怪地紧闭着,二小姐对她的贴身丫鬟说了一声,丫鬟立刻跑上去拍门。 拍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里头有了动静,等了半晌,应门的却连门都没碰一下,隔了门板对着她们不耐烦地喊道:“谁啊?敲什么敲,别敲了,今儿个不开门。” 能在二小姐这样彪悍的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次货,那丫鬟先是忍着气,又把拍门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态度是十二万分地好:“妈妈你开开门,我们家小姐是来瞧四小姐的。”说了来人,却独独没有言明是哪位小姐。 里头的婆子一听得对方说话这么客气,千万也想不到这是大房二小姐的丫鬟,只道是大小姐俞定墨或者是六小姐杏娘来了,也不当回事,道:“别嚷了,我知道来的是你家小姐,对不住,不给开院门是我们三老爷吩咐了的,你们先回吧。” 那丫鬟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俞定容的脸比锅底灰还黑,若是平时,她尚且不吃这个闷亏,更别说今儿个还有远客宋蕙兰在场了。 她抬高了声音,立即打断自家丫鬟没完没了的训斥:“跟她废话个什么劲,你问她,是想让我娘明天把她撵了,还是安安分分给我开门。” 丫鬟应了,当真就要喊起来。 没想到,那门却突然从里头打开了,跌跌撞撞出来一个婆子,奔到众人前头,对着俞定容跪下去,趴在地上直叩头:“二小姐,老奴被猪油蒙了心,不晓得是你来了……” 俞定容冷哼,她晓得私底下这些丫鬟婆子喜欢给几位小姐论资排辈,欺软怕硬的性子,正想趁机敲打敲打,看到边上的宋蕙兰,到底还顾忌着她的客人身份。只直轻描淡写地说了:“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们来看四妹妹,你找个人来给我们带路。” 那婆子眼睛好使,一眼瞅见了这帮小主子堆里头有一个生面孔,知道这是昨儿回来的姑太太家的女儿,二小姐不会当着她的面发落她,连忙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要亲自给小姐们带路。 俞定容懒得跟个婆子废话,见她这般,只板着脸不说一个字。 婆子领着人进了宅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越走越怕自己被事后问罪。一路下来,冷汗出了一缸。 众人随着那婆子过了一条石子小路,进得一个拱门,就见俞定书搬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坐在中庭,正面对着一扇关着的雕花门,津津有味地吃着切好的水果。边上是她的丫鬟桃叶跟丛绣。 趁着大家面面相觑的空当儿,带路的婆子回了一声“几位小姐,我们四小姐就在那儿”,就脚不点地地溜了。 宋蕙兰看着稳重,到底年纪还不够大,一见到这种情形,一时语塞,忍不住对站在她身边,看着最和善地杏娘问了:“六表妹,四表姐……这是得的什么病啊?” 一般生病都是捂在屋子里头的,这位姑娘倒好,弄了张椅子坐在正庭,做起看门狗来了。 23四姑娘 宋蕙兰的话,在杏娘听起来,就像在问:你家四小姐该不会得了什么疯癫症吧? 杏娘忍不住又想揉太阳穴了,现在这种情形下,估计她就算洒狗血插树枝指天向宋蕙兰盟誓说俞定书真的只是得了普通的伤风感冒,对方也不会相信。 杏娘努力让自己笑得很良善:“蕙兰表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四姐姐得了什么病。” 宋蕙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猜测她到底有没有跟自己说实话。 俞定琴凑过来来了临门一脚:“我娘也没告诉我定书得了啥病,我让杜鹃去打听,四妹妹院里头的人一会儿说她发热,一会儿又说她脚崴了,没个准信儿,我猜她是……” 俞定容突然回头,俞定琴立刻挺胸收腹,闭嘴。 那头桃叶察觉到身后有人说话,转过头来看见是她们,连忙对坐在那里一副黑社会老大模样的俞定书说道:“四小姐,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还有六小姐都来看你了。” 俞定书捻着一瓣苹果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盘子里,站起身,笑盈盈地朝着她们走过来。 等走近了,朝着三位姐姐福一福身:“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怎么过来了?”说完,又凑上去,拖住了俞定容的臂膀,撒娇道,“二姐姐,听说你昨儿个回来了,我身子不舒服,没来接你,今天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自家姐妹全部问候过了,独独漏掉了杏娘。 杏娘也不是受虐狂,俞定书确实是个小孩子,但是她俞杏娘活了两世,也没有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别的孩子她还愿意耐着性子哄哄,像俞定书这样自以为是公主病病入膏肓的,她还是积点德不要去膨胀她那颗扭曲的心好了。 俞定容在门外受了气,这会儿看到四小姐俞定书也高兴不起来。 平日里她跟三房的关系并不是多亲密,对俞定书还没有二房杏娘来得关心,每次俞定书看见她笑得比亲姐妹还亲的样子,让她非常不适——她跟俞定琴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也没到这个份上啊,两个人你掐我我掐你,见了面还互相拌拌嘴。 她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俞定书的手,指着宋蕙兰道:“四妹妹,快过来认一认,这是宋姑妈家的蕙兰表妹。” 俞定书转过头来看了,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杏娘边上,五官小巧,粗看起来只是清秀,多盯了一会儿,却是越看越舒服。 宋蕙兰上前跟俞定书见礼:“四表姐。” 俞定书心里头不自在,觉得俞府一窝姑娘里头,除了二小姐俞定容,她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顿时胸闷,等到宋蕙兰跟她招呼过之后,才强笑着应了:“蕙兰表妹。” 一帮人站在院子中间感受春日里的阳光,吹着春风。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俞定书把她们请进里头坐坐、喝杯热茶的邀请。 正当俞定容考虑着要不要带大部队撤离的关头,一直闷头站在旁边的俞定墨说话了:“四妹妹,你的病……不要紧了吧?” 这一句话的分量够重,俞定书立刻意识到了最近自己正在“咳嗽”,再也顾不得边上长得比她好看叫宋蕙兰还是王蕙兰了,攥紧拳头,拿出手帕掩住嘴,努力地咳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回答俞定墨:“谢……谢谢……大姐姐……关心……咳咳,我好多了……大、大夫……让我多晒晒太阳……我的身子太虚弱了……老、老生病……” 以俞定墨为首的一众人脸同时憋成了恐怖的僵尸色,定力最不好的俞定琴也张大了嘴巴,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俞定书可能也发现自己戏演得有点过头了,转头去训斥边上的丛绣:“没见着几位姐姐还有表妹在吗?还不快去沏壶热茶,送点点心过来……” “是,四小姐,奴婢马上就去。”丛绣自从改名事件之后,就没少被俞定书折腾,本来她嘴巴甜又会逢迎巴结,在俞定书面前最得信任,其他人都要被她挤得靠后几分,现在倒好,她听了四小姐的话,挨了一巴掌,跑到大太太面前告了一状,她和桃叶的地位就被完全颠倒过来了。 待丛绣一走,桃叶就笑盈盈地把人请进了屋子。 俞定书最后一个进门,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她之前一直紧盯着的那扇雕花木门,桃叶走到她身边,说了一句话,她才点头跨进门槛。 杏娘模糊地听见她是在说什么“丛绣回来……继续盯着……她要是出门……小姐知道……” 这一顿茶吃得谁都不开心。 俞定书卯足了劲儿讨好俞定容,自以为很贴心地问她在吉州遇到趣事,俞定容尴尬地看了看宋蕙兰这个客人,心里一个劲埋怨俞定书不会做人,勉强说了几件趣事,屋子里其他几个昨天就听过了,半晌过去,只有俞定书一个人在那里“真的吗”、“好羡慕二姐姐”、“二姐姐好厉害”,赞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还不带重复的。 俞定容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屁股把下面冷冰冰的凳面晤热了,认为尽到礼貌之后,她笑着跟俞定书道别:“四妹妹,时辰不早了,我们再不回去,祖母那头要等急了。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你。”改天就算把整个俞府逛烂,她也不会再来这里了,四妹妹越来越啰嗦了,现在就已经和三婶有的一拼了。 俞定书怔愣了一下,不舍地说道:“二姐姐,你们不能再坐一会儿吗?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大家了……” 俞定容皱眉。 “四妹妹,你看外头,已经到午饭的时辰了。”俞定琴吞了不少三房的点心,越吃越觉得腻,那糖放得跟她上次吃莲子羹嫌不甜,杜鹃给她拿来了糖罐子,她一抖撒了小半罐子时一样,甜得她只想跟二门外那个守门的史婆子养的那条狗学学,把已经没有知觉舌头伸出来吹吹风,她急急忙忙地说道,“要不你也跟我们一块去见祖母?反正我看你也不像病得特别厉害……对了,姑妈来了,之年表哥和清澜表哥也来了,你都没见过呢……” 对于俞府新来的两位少年才俊,说不向往那是骗人的,特别是听说里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还是忠勇伯府的少爷。 不过,她现在还没摸清楚祖母到底有没有把她那茬给忘了,这万一要是一出去,就被送到山上,那就不大划算了。 俞定书又扯住了自个儿的小手帕,翘着小手指,做了一个很失败的兰花指动作,咳嗽几声,很抱歉地看着俞定琴:“谢谢……三姐姐……的美意,实在是身子骨没好全,不敢出门……希望三姐姐不要怪罪。” 俞定琴不爽了。 一跨出三房的门,就气呼呼地拽了杏娘在最后头小声骂了起来:“四妹妹还说自己没病,我看她是病得不轻了,你听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好像是我逼着她非要去祖母那里似的……”俞定琴只不过有些迟钝,也不是真傻子。 杏娘连忙给她顺毛:“四姐姐说话一向这样。” 俞定琴依旧不满:“我招她惹她了?” 杏娘摇头:“没有。” 俞定琴恨恨地跺脚:“我以后再也不理四妹妹了!再理她我就是猪!” 呃…… 杏娘正想劝劝她“发誓不要发这么狠,很容易有现世报的,你现在的身材已经接近于加菲了,再变成猪就真的没救了”之类云云,不过一转念,她要真这么说了,俞定琴肯定要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只得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三姐姐,你来四姐姐这里光顾着吃糕点了,你好像忘了问她……走水的事情……” 俞定琴不屑地从鼻孔里出气:“哼,你以为我是你啊,过来就知道在那里发呆了!我早趁机二姐不注意的时候,问过她了。” “哦?”杏娘来了兴致,“那她咋说?” 俞定琴不解地说道:“她说,妖精进院了,瘟神下凡了,能不着火吗?” “……” 冷不丁袖子被人扯了扯,俞定琴收回了刚才那副上山打狼的气派,又趴在她肩上开始跟她咬耳朵了:“杏娘杏娘,快看那边那人……像不像昨天三叔带回来的那个什么柔的姨娘……” 她咬耳朵的声音不是一般大,前面的带队老师俞定容一下子站住了脚。 俞定墨后知后觉地接道:“看着是有点像。” 杏娘抬头瞄了一眼,走廊柱子后头站了个女人,挽了个松松垮垮的髻,有几缕头发散下来,落在胸前,比起昨日的温柔可人,今天又添了一丝楚楚可怜在里头,真是让人…… 忍不住抖得慌! 她连忙反手拉住俞定琴:“低声道“三姐姐,别看她,要是待会儿她也像三叔那样过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俞定琴语速慢了下来,“过……来……” 杏娘看着一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跑得跟电视剧里头孱弱的女主角泪奔姿势一样的惜柔……外室,冲她们奔了过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俞定容往前跨了两大步,把距离射击目标最近的两小的——杏娘和俞定琴挡到了后头,眼神淡淡地扫过俞定墨的脸,俞定墨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上来一手一个,把最小两只牵到了后面,把她们和宋蕙兰摆在一起:“你们三个不要说话,听二妹妹安排。” 三只谁也没理她,因为那个惜柔已经站到俞定容前头了。 三个人的身高全属于成年人半身长,只能齐刷刷地仰起头,站在身后观战。 俞定容气势十足,上下打量她:“这位……”她昨天晚回来一步,没有见到三老爷拖着外室进门的风采,她瞅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出来称呼眼前这个女人。 这位夫人?作为一个外室,担不起这个听起来很正室的名分。 这位姨娘?听娘说,祖母完全没想过抬她做姨娘。 总不能叫这位小姐吧? 俞定容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把,直接省略了称呼,问道:“你找我们姐妹有什么事吗?” 华惜柔怯懦地看了她们一眼,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看见几位小姐是从四小姐的院里头出来的,我想问问,你们……看见我家定萍了吗……她怎么样?有没有出什么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俞定书和那个定萍被安排在一个院里了?那么刚才,四妹妹正对着的那个门,就是…… 俞定容道:“我们只在四妹妹屋里头小坐了片刻,除了四妹妹,谁都未见到。” 这个回答引爆了华惜柔的泪点,眼泪顺着脸颊不要命地开始往下掉。 杏娘嘴角抽了抽,至于嘛,这离昨天她们进俞府还没到24小时吧?虽然三太太嘴巴坏又喜欢占人便宜,四小姐三观不正又娇气,但是她们都还没有坏到杀人分尸的地步吧? 24走水原因 走出三房的这一路,杏娘一直战战兢兢的。 不晓得是不是她前世三流狗血言情看多了,总觉得三老爷潜伏在某个角落,随时随地会跳出来指着她们的鼻子说她们“欺负可怜的惜柔”,幸好一直到老太太院子里,都没有遇上什么拦路虎。 几个少爷依旧在压马路,还没回来,一大早被膈应了一把的小姐们,都没什么胃口,大家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各回各的屋子去了。 青菱已经回来了,领着芳儿忙这忙那,杏娘找了一圈没找到玉珠,冷哼了一声,对十五道:“听说你昨儿个被胡妈妈罚了?” 十五没想到自家小姐带自己出去了一趟,还会记着这件事,愣了愣,才道:“是的,玉珠说奴婢……” “这事情你跟我说没用,”杏娘打断她,“自个儿跟胡妈妈说去。” 十五缩了缩手,把两只还胀红着的手藏到大大的袖子里头。 青菱上前道:“正好我回来以后还没见过二太太,十五,你随我一道去一趟吧。” 十五还是不大愿意,被青菱一把拽着出了门。 槿霞看她们两个拉扯着出了门,轻声对秋鸿道:“十五也真是的,明明是玉珠往她身上泼脏水,六小姐给了她这个机会去跟胡妈妈讲清楚,她倒好,还不肯去。”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玉珠……”秋鸿拿着块抹布摸柜子,回头接了一句,“玉珠脾气不大好,十五嘴上嚼得也不好听。槿霞姐姐你当时不在场,说起来也就为了一顿饭的事儿。” “不是玉珠不给十五饭吃吗?” 秋鸿笑道:“玉珠那张嘴,就是得理不饶人的劲儿。槿霞你也老跟她斗嘴,啥时候见她没事就跑胡妈妈面前告状去了?” “那倒没有。”槿霞挠头,“那你倒是说啊,咋回事?” 秋鸿不疾不徐地说了起来:“我听芳儿说了,十五昨天下午回去以后啥事没干,就窝屋子里头剪窗花了。后来出来吃饭,饭点过了,荤腥都没了,芳儿给她留的几个馒头,还有一口冷汤。她嫌弃,骂了两声,被玉珠听见了,拿话刺她,说她不干事光会吃,十五就跟她顶起来了。” 槿霞道:“那也是玉珠会生事,不就是几口饭嘛,又没吃她家的。至于到胡妈妈那里去吗?” “所以我只说,这事情不能全怪玉珠,她骂十五的话,也不是全错,就是跑胡妈妈跟前去,害十五打了那么多手心……十五的手到现在还肿着。”秋鸿低下头,“不过……昨晚玉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她手上多了一只和青菱姐姐一样的镯子,应该是二太太赏的。” 槿霞咂巴了一下嘴:“难怪今天早上她敢跑二太太前头去埋汰六小姐。” 秋鸿想到上午的情景,不由点头道:“六小姐年纪小,四少爷可精着呢,他就说了一句话,二太太就不提玉珠了。” 杏娘靠在引枕上看书,听见两丫鬟悉悉索索你一句我一句没个消停,聊着聊着居然聊到俞承晟的未来上头去了。 到后头不耐烦,她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喊了槿霞的名字。 槿霞正说到兴奋处,“哎”了很长的一声,才磨磨蹭蹭走过来。 杏娘把书扔到边上:“说吧。” 槿霞傻眼了:“说……说啥?” “你说呢?”杏娘板着脸,道,“你今儿个去四姐姐那里……” 槿霞急急忙忙道:“六小姐,我今天去四小姐那里可谁都没找,什么话也没打听到!” 杏娘搬过边上的茶盅,掀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拿眼睛斜乜她:“我还啥都没说,你着急个什么劲!我问你找谁打听啥了吗?” 槿霞摇头,这才发现自个儿又不打自招了。 边上秋鸿忍俊不禁,看着槿霞憋红的脸,闷笑不止,差点把架子上的正在擦着的花瓶给撞下来。 “我就是想问问你,”杏娘不去看槿霞红得快滴出血来的脸,一脸不知情的表情,“你刚才跟三姐姐家的杜鹃,干啥去了?到了四姐姐屋子里,才一转眼,我就只看见十五了。” 槿霞捏着帕子,两只手手指不停地绞着,扭扭捏捏道:“六小姐……你要是不怪奴婢,奴婢就把今天听到的三老爷三太太院里头着火的事情说给大家伙听……” “我道半天不肯说实话,”秋鸿插话进来调笑她,“原是想先讨一张保命符啊。” 杏娘把手里头的茶盅放回桌上,笑眯眯道:“那你先说出来听听。” 槿霞也不敢太在主子面前拿乔,知道杏娘脾气不错,她说这话,多半是不会怪罪她,偏过头想了想,也就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杜鹃说,三太太那里小厨房帮忙的丫头里有一个是她家远房表亲,叫二丫,就拉我去寻她,问问昨晚上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 杏娘问道:“走水的是三婶家的小厨房?” “是的,”槿霞点了点头,“四小姐住的楼后头有一排罩房,屋子挺多的,平日里除了小灶头做做饭菜,烧烧水,还堆着米粮、采买的蔬菜瓜果啥的。昨儿个走水,那一整排房子全烧着了,四小姐和那个新来的……呃,定萍小姐,她俩住的挽月楼离得最近,被熏得够呛,连夜起身,才逃过去了。后来火势太旺,把那楼也带着了,幸好走得及时……” 杏娘惊讶道:“四姐姐和那个……住一起了?” “六小姐说的是定萍小姐?”槿霞笑了起来,“这事儿还是三老爷安排的,四小姐自然是不肯的,跟三老爷闹了好半天,拗不过去,才住到一块去了。谁想到那个定萍小姐才上午才搬进去,到了后半夜就走水了……为着这事儿,已经有人开始嚼舌头了,说俞府这么些年,从没发生过这种糟心事,偏偏三老爷把那一家子带回来,就赶上了。” 杏娘想起了方才俞定书说给俞定琴听的那两句话,其中一句就是“瘟神下凡”,她可不相信这种鬼话:“那火是怎么起来的?别跟我说是三叔带回来那一家子,我不信那茬儿,四哥也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槿霞道:“我的好小姐,自然不是定萍小姐她们了。” 说完,她瞟了瞟门帘子的方向,刻意小声:“昨儿三老爷一带人回院里头,三太太就跟他吵了一架,三老爷骂她不可理喻,大夫还没请回来,三太太又晕过去一趟。到了半夜才醒过来,发了一身冷汗,让小厨房守夜的两个婆子把水抬到了屋里头。三老爷歇在那个新姨娘屋里,整好赶在一块要水,喊了半天,水也没送过来,以为是厨房的婆子受了三太太的指使,故意刁难。爬起来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把三太太的药炉子给踹了。我们府上小厨房守夜的人原就不多,看火的剩下一个婆子,还有一个给三太太煎药的粗使丫头,三老爷在气头上,非让她们抬热水,两人没法子,赶紧把热水给送了过去,三老爷又说什么惜柔姨娘身边使唤的人手不够,让送水那两个伺候着擦身子……” 秋鸿接过话茬:“所以,等她们伺候完回去,就发现走水了?” “才不是,”槿霞使劲摇头,“是先头那两个给三太太抬水的婆子回到小厨房,还没喘口气,三老爷又派了人过去催,说新姨娘热水不够使,再给送过去。那俩婆子起头说什么不肯走,要留一个下来看着火种,被三老爷新带进府的丫鬟抡了一巴掌,才过去了。后头那丫鬟跟三老爷添油加醋说了俩婆子不少难听话,三老爷扯着两人让她们在新姨娘屋子外头跪了很长时间,说什么要立规矩。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好半晌,大家都沉浸在三老爷制造出来的强大气场里无法自拔。 “那昨晚走水……算谁的错儿?”秋鸿最先回过神,揪着槿霞继续发问,“三老爷总不能问小厨房守夜那三个婆子的罪吧?” 槿霞道:“这回你又猜错了。” “那三个婆子真被问罪了?”秋鸿倒吸一口凉气。 槿霞冷哼:“三老爷是真想问她们的罪来着的,那也要看看三太太同不同意。昨儿晚上大太太一听说走水,连忙带着人去了三太太那里。三老爷要把厨房守夜的婆子打个半死撵出去,给三太太煎药的粗使丫头被拖出来问话,那丫头把事情经过一说,大太太和三太太想来想去,都是三老爷踢的那一脚,带出了火星子,又把守夜的人架到新姨娘那里,不肯放回来,才变成了这样……” “后来呢?” “后来大太太不同意这样把人撵了,说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府里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如果三老爷坚持,就把这事交给老太太处置。三老爷就没多说啥了。” 杏娘望天,长叹:“三叔真厉害。” 她决定重新开始审视三老爷这个人。 她收回所有曾经骂过三老爷狗血、渣什么的话,谁说三老爷是脑残了?这货根本就没有脑子,残啥? 槿霞附和:“是很厉害。” “厉害啥啊?”秋鸿撇嘴,“要我说,三老爷新带回来那丫鬟最坏事儿,要不是他冤枉人,这火就不会起来,大太太和三太太就没处置了他?” 槿霞连连摇手:“那人可处置不得!” 秋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槿霞爆出最后一个猛料:“他是新姨娘奶娘家的大女儿,姨娘对她器重着呢。你我昨儿一道去接姑太太的,三老爷带来了两辆马车,除了车夫和一个媳妇儿,你哪里看见什么丫鬟了?我和杜鹃听二丫说,后头姑太太进了门,三老爷又偷偷弄回来满满两车子人,说是伺候新少爷、新小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25三太太 俞府各房的人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三老爷带回来的人,谁知道十来天过去了,老太太连一个字都没提到她们。 三老爷倒是朝九晚五,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问安问得比要立规矩的媳妇还勤快,不过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孝心,也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反正俞府上到老太太,下到角门看家护院的狗,都认定了他是为他那貌美如花的外室才如此装孙子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最闹腾的估计要数四小姐俞定书了。 槿霞自从上回跟杜鹃搭上了线,两人居然就碰擦出了火花,时不时约上了,一道去找找三房的二丫,挖点情报娱乐娱乐大众。 什么“三老爷原本纳的那两个妾査氏和梅氏,见天在三太太面前哭诉,三老爷几天没到她们房里了”,“三太太又跟三老爷拌嘴了”,“三太太疑似患了痛风”。 因为三房两娃,俞承泽和俞定书,都是三太太生的,比起风云争霸的大房,杏娘这是第一次从官方渠道知道,三房还有年纪一大一小两姨娘。由此也不难看出,三太太晕倒并不是针对三老爷纳妾,她膈应的应该是三老爷找外室,找了外室不算数,还带回来两能跑能跳的孩子。 俞定书一身本事,这回有了用武之地。 她每天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头看门,只要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开门,她就开始冷嘲热讽,堵着不让人动。那新来的定萍再本事,一天下来总要吃喝拉撒,俞定书歇息的时候,她手下一群人精,以桃叶丛绣为代表,每天跟装了监视器一样,害的人定萍屋里的丫头倒个恭桶都要半夜行动。 定萍当然不是个傻的,她去找自家漂亮娘和老爹告状,三老爷听着母女两声泪俱下地控诉,怒气冲冲冲到两女儿的院里头,还真在门口把俞定书给截住了。 俞定书脸不红气不喘,一看见自家父亲,没给他说一个字的机会,伸出两只手,扒着他的衣服开始哭,说:“爹爹,是不是定萍姐姐讨厌我?我天天守在她门口,巴望着能见她一面,她为什么老是躲在屋子里头不理我?” 定萍的年纪比俞定琴大,也就是说,定萍其实才是三老爷的大女儿。 俞定书那张嘴除了会挑衅滋事,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三老爷不大理会内宅妇人的事情,哪晓得自家女儿早就修炼到宅斗中级了。 三老爷往那院里头一站,定萍抽噎几下,抹几滴眼泪,俞定书一边表达自己对新姐姐的期待,一边让自个儿眼泪淌得跟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 三老爷左手一只定书,右手一只定萍,他暗自比划了一下她们的身高,再想想她们的年纪,最后相信谁,也就不用多说了。 在意识到老太太没有要认新孙子、新孙女之后,三太太的痛风也渐渐有了起色,没多久,就能下床走动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丈夫偷人,被婆婆力挺更让人高兴的呢? 三太太欣慰之余,又愁起了以后的日子。虽然现在俞府上下都帮着自己,无奈最重要那一个却一心向着那狐狸精。老太太还没老糊涂,谁晓得还有几年可以靠,把那一家子留在府里头,终究是个祸害。 在床上翻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主动出击。趁着老太太还没进棺材,先把人哄好了,把狐狸精一家子全撵到大街上要饭去。 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好歹她还有一个不遗余力蹦跶在抗敌第一线、和自己同进同退的女儿俞定书。琢磨着老太太怎么着也该消气,把改名那事儿揭过去了,这会儿带着定书过去,整好把那装病的差使给卸了。 彼时正是三月初五。 也该是四小姐俞定书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三太太是打着销假恢复晨昏定省的旗号去的,到的时候,却比正常打卡晚了一个时辰,一起帘子,就听见大太太、二太太还有老太太凑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隐约耳朵里捎到“银子”、“五十两”之类的词,偷瞧几眼,姑太太一家子不在。 她在外头故意嚎了两声“老太太”,把帕子往脸上一盖,扯着女儿就冲了进去,“噗通”一下膝盖着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你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哭”了半天没见一滴泪的脸上游移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谁要为难你们娘俩了?” 三太太只一个劲地哭。 老太太又搭腔道:“你先起来吧,跪着说话,一时也说不清。坐下来,慢慢讲。” 三太太趴在地上,额头顶着地上的红毯子,嚎得更带劲了,嘴巴里“呜哩呜哩”,来回就那么两句话:“老太太……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大太太看不过去了,上前道:“三弟妹,你快起来吧,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老太太不会不帮你的。” 二太太也跟着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老太太做主,老太太总得晓得是什么事,才能有所定夺啊。” 两人一道弯下腰去扶她,三太太一把挣开了她们的手,力气颇大,扯开嗓子,大声道:“老太太若是不应我……我今儿个就不起来了!” 众人哑然。 老太太居高临下,用眼角斜她:“那你就跪着说吧。” “老太太……”三太太傻眼了,按照她设计好的桥段,应该是老太太答应她,然后再亲自把她给扶起来…… 俞定书也一道跪在边上,看见自家老娘恍神,连忙借着袖子的遮掩,拉了拉对方拖在地上的衣裳,三太太回过神来,头一件事就是继续哀号:“哎呀,我的命好苦啊……” 面对如此蹩脚的演员,如此不给力的台词,老太太的耐心很快就被磨光了。 她道:“不想说就回吧。我跟你大嫂子还有二嫂子,还有事要相商。” 三太太委屈地真要哭了,来之前,她把今天的所有场景都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过好多次,没想到,最后老太太会这样。 “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她用帕子假模假样的抹了抹泪,把眼角都揩红了,手帕还是干的,悻悻地将它连着手一道缩进了袖子里,“自从那个华氏进了门,我家老爷就整天不着家了。梅姨娘和査姨娘私底下找了我好多趟,我也没办法,只好两头劝着,去寻了老爷说,他宠着华氏也没什么,不能冷落了后院里头另外两个姨娘。谁曾想到,老爷对着我破口大骂,骂我是妒妇……” 三太太拍着胸口,道:“天地良心啊,我不过是为了梅姨娘和査姨娘说了两句话,怎么就成了妒妇了?老爷以前从不这样,也不晓得是华氏在她跟前说了什么了……先头定书听说院里头来了个新姐姐,想跟她一道玩,请了那叫定萍的孩子好几回,她都没来,后来不晓得怎么的,老爷就跑到定书房里头,说她不敬兄姐……” 俞定书在边上给老太太磕头,声泪俱下:“祖母,我真的没有要去害新姐姐,我只不过是等在她门外头,想跟她说说话,她不给我开门,还带着爹爹和新姨娘一起来骂我……冤枉我堵着门不让她走……我真的没有……呜呜,我真的没有啊……” 老太太咳了两声,边上的紫兰连忙从小丫鬟端着的雕花填漆托盘里,端了一杯晾好的温茶递到她手上,老太太掀开盖子喝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没了?都说完了?那能让我老婆子说几句了吧?” 三太太把头低下去,俞定书用帕子摸着一颗颗泪花儿,这几天和那劳什子定萍玩了几十个回合,倒是又练了一样本领。 老太太把茶盅盖子盖上,道:“我什么时候说那华氏是老三新纳地妾了?你们一口一个‘姨娘’,喊得倒是挺亲热的。” 俞定书半垂着头,眼珠子往上看,偷瞧老太太的表情。三太太倒一直在“华氏”来“华氏”去,只有她一个在那里“新姨娘”、“新姐姐”地叫。她定了定神,开口辩道:“祖母,是爹让我和二哥喊她姨娘的。” 在这种时候,往三老爷身上泼脏水,脏的就是那华氏,一切皆是华氏撺掇。 三太太点头,附和女儿:“老太太,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一个姨娘的位份,横竖就是多一张嚼用的嘴,要是那华氏能和梅姨娘、査姨娘一般真心伺候老爷也就罢了。实在是这华氏……她来的第一天,院里头就走水了,烧了这么多宅子,她还不肯安分,居然挑拨泽哥儿、定书跟老爷的关系……再这样下去,我们娘仨可怎么办啊……” 说到动情处,搂着俞定书,作势又要开始哭嚎。 老太太挑眉:“照你的意思,我该把那华氏撵出去了?” 三太太又喊又说,正是口干舌燥,见老太太这么识相,喜不自禁,心里头的话脱口而出:“如果真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莽撞,让人听着显得她太恶毒,急急忙忙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多补些路费,遣他们回青州。” “遣回青州?”良久,老太太才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让全青州的人都晓得,俞家三老爷扮作商贾,娶华氏女为妻,把人领回了俞府,被我们赶了出去?” 她快被这对活宝夫妻气死了,一个想让外头养的儿女入族谱,一个要把人撵走。他们以为俞府的脸面是路边的石头不成?想踩就踩,想踢就踢。 大太太过去给老太太拍背顺气。 老太太胸口起伏,眼梢掠过跪在地上的四小姐俞定书,越看越不顺眼,这孩子的性子再不磨磨,这辈子就毁了。 她对二太太道:“过些日子就是老二的忌日了,你去山上的时候,顺道把定书带着吧。老婆子我记性不大好了,她欠着没抄的经书也有一个月了。这也是对着佛祖许愿,拖久了,就是对佛祖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常抽,我在这里再贴一遍,防止有人看不见。 嗷嗷嗷,这是第二更。 评论统一明天回复,大家尽管留言,达到标准的非水评,我会尽力送分的。 ********************************* 俞府各房的人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三老爷带回来的人,谁知道十来天过去了,老太太连一个字都没提到她们。 三老爷倒是朝九晚五,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问安问得比要立规矩的媳妇还勤快,不过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孝心,也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反正俞府上到老太太,下到角门看家护院的狗,都认定了他是为他那貌美如花的外室才如此装孙子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最闹腾的估计要数四小姐俞定书了。 槿霞自从上回跟杜鹃搭上了线,两人居然就碰擦出了火花,时不时约上了,一道去找找三房的二丫,挖点情报娱乐娱乐大众。 什么“三老爷原本纳的那两个妾査氏和梅氏,见天在三太太面前哭诉,三老爷几天没到她们房里了”,“三太太又跟三老爷拌嘴了”,“三太太疑似患了痛风”。 因为三房两娃,俞承泽和俞定书,都是三太太生的,比起风云争霸的大房,杏娘这是第一次从官方渠道知道,三房还有年纪一大一小两姨娘。由此也不难看出,三太太晕倒并不是针对三老爷纳妾,她膈应的应该是三老爷找外室,找了外室不算数,还带回来两能跑能跳的孩子。 俞定书一身本事,这回有了用武之地。 她每天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头看门,只要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开门,她就开始冷嘲热讽,堵着不让人动。那新来的定萍再本事,一天下来总要吃喝拉撒,俞定书歇息的时候,她手下一群人精,以桃叶丛绣为代表,每天跟装了监视器一样,害的人定萍屋里的丫头倒个恭桶都要半夜行动。 定萍当然不是个傻的,她去找自家漂亮娘和老爹告状,三老爷听着母女两声泪俱下地控诉,怒气冲冲冲到两女儿的院里头,还真在门口把俞定书给截住了。 俞定书脸不红气不喘,一看见自家父亲,没给他说一个字的机会,伸出两只手,扒着他的衣服开始哭,说:“爹爹,是不是定萍姐姐讨厌我?我天天守在她门口,巴望着能见她一面,她为什么老是躲在屋子里头不理我?” 定萍的年纪比俞定琴大,也就是说,定萍其实才是三老爷的大女儿。 俞定书那张嘴除了会挑衅滋事,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三老爷不大理会内宅妇人的事情,哪晓得自家女儿早就修炼到宅斗中级了。 三老爷往那院里头一站,定萍抽噎几下,抹几滴眼泪,俞定书一边表达自己对新姐姐的期待,一边让自个儿眼泪淌得跟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 三老爷左手一只定书,右手一只定萍,他暗自比划了一下她们的身高,再想想她们的年纪,最后相信谁,也就不用多说了。 在意识到老太太没有要认新孙子、新孙女之后,三太太的痛风也渐渐有了起色,没多久,就能下床走动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丈夫偷人,被婆婆力挺更让人高兴的呢? 三太太欣慰之余,又愁起了以后的日子。虽然现在俞府上下都帮着自己,无奈最重要那一个却一心向着那狐狸精。老太太还没老糊涂,谁晓得还有几年可以靠,把那一家子留在府里头,终究是个祸害。 在床上翻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主动出击。趁着老太太还没进棺材,先把人哄好了,把狐狸精一家子全撵到大街上要饭去。 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好歹她还有一个不遗余力蹦跶在抗敌第一线、和自己同进同退的女儿俞定书。琢磨着老太太怎么着也该消气,把改名那事儿揭过去了,这会儿带着定书过去,整好把那装病的差使给卸了。 彼时正是三月初五。 也该是四小姐俞定书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三太太是打着销假恢复晨昏定省的旗号去的,到的时候,却比正常打卡晚了一个时辰,一起帘子,就听见大太太、二太太还有老太太凑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隐约耳朵里捎到“银子”、“五十两”之类的词,偷瞧几眼,姑太太一家子不在。 她在外头故意嚎了两声“老太太”,把帕子往脸上一盖,扯着女儿就冲了进去,“噗通”一下膝盖着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你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哭”了半天没见一滴泪的脸上游移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谁要为难你们娘俩了?” 三太太只一个劲地哭。 老太太又搭腔道:“你先起来吧,跪着说话,一时也说不清。坐下来,慢慢讲。” 三太太趴在地上,额头顶着地上的红毯子,嚎得更带劲了,嘴巴里“呜哩呜哩”,来回就那么两句话:“老太太……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大太太看不过去了,上前道:“三弟妹,你快起来吧,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老太太不会不帮你的。” 二太太也跟着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老太太做主,老太太总得晓得是什么事,才能有所定夺啊。” 两人一道弯下腰去扶她,三太太一把挣开了她们的手,力气颇大,扯开嗓子,大声道:“老太太若是不应我……我今儿个就不起来了!” 众人哑然。 老太太居高临下,用眼角斜她:“那你就跪着说吧。” “老太太……”三太太傻眼了,按照她设计好的桥段,应该是老太太答应她,然后再亲自把她给扶起来…… 俞定书也一道跪在边上,看见自家老娘恍神,连忙借着袖子的遮掩,拉了拉对方拖在地上的衣裳,三太太回过神来,头一件事就是继续哀号:“哎呀,我的命好苦啊……” 面对如此蹩脚的演员,如此不给力的台词,老太太的耐心很快就被磨光了。 她道:“不想说就回吧。我跟你大嫂子还有二嫂子,还有事要相商。” 三太太委屈地真要哭了,来之前,她把今天的所有场景都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过好多次,没想到,最后老太太会这样。 “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她用帕子假模假样的抹了抹泪,把眼角都揩红了,手帕还是干的,悻悻地将它连着手一道缩进了袖子里,“自从那个华氏进了门,我家老爷就整天不着家了。梅姨娘和査姨娘私底下找了我好多趟,我也没办法,只好两头劝着,去寻了老爷说,他宠着华氏也没什么,不能冷落了后院里头另外两个姨娘。谁曾想到,老爷对着我破口大骂,骂我是妒妇……” 三太太拍着胸口,道:“天地良心啊,我不过是为了梅姨娘和査姨娘说了两句话,怎么就成了妒妇了?老爷以前从不这样,也不晓得是华氏在她跟前说了什么了……先头定书听说院里头来了个新姐姐,想跟她一道玩,请了那叫定萍的孩子好几回,她都没来,后来不晓得怎么的,老爷就跑到定书房里头,说她不敬兄姐……” 俞定书在边上给老太太磕头,声泪俱下:“祖母,我真的没有要去害新姐姐,我只不过是等在她门外头,想跟她说说话,她不给我开门,还带着爹爹和新姨娘一起来骂我……冤枉我堵着门不让她走……我真的没有……呜呜,我真的没有啊……” 老太太咳了两声,边上的紫兰连忙从小丫鬟端着的雕花填漆托盘里,端了一杯晾好的温茶递到她手上,老太太掀开盖子喝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没了?都说完了?那能让我老婆子说几句了吧?” 三太太把头低下去,俞定书用帕子摸着一颗颗泪花儿,这几天和那劳什子定萍玩了几十个回合,倒是又练了一样本领。 老太太把茶盅盖子盖上,道:“我什么时候说那华氏是老三新纳地妾了?你们一口一个‘姨娘’,喊得倒是挺亲热的。” 俞定书半垂着头,眼珠子往上看,偷瞧老太太的表情。三太太倒一直在“华氏”来“华氏”去,只有她一个在那里“新姨娘”、“新姐姐”地叫。她定了定神,开口辩道:“祖母,是爹让我和二哥喊她姨娘的。” 在这种时候,往三老爷身上泼脏水,脏的就是那华氏,一切皆是华氏撺掇。 三太太点头,附和女儿:“老太太,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一个姨娘的位份,横竖就是多一张嚼用的嘴,要是那华氏能和梅姨娘、査姨娘一般真心伺候老爷也就罢了。实在是这华氏……她来的第一天,院里头就走水了,烧了这么多宅子,她还不肯安分,居然挑拨泽哥儿、定书跟老爷的关系……再这样下去,我们娘仨可怎么办啊……” 说到动情处,搂着俞定书,作势又要开始哭嚎。 老太太挑眉:“照你的意思,我该把那华氏撵出去了?” 三太太又喊又说,正是口干舌燥,见老太太这么识相,喜不自禁,心里头的话脱口而出:“如果真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莽撞,让人听着显得她太恶毒,急急忙忙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多补些路费,遣他们回青州。” “遣回青州?”良久,老太太才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让全青州的人都晓得,俞家三老爷扮作商贾,娶华氏女为妻,把人领回了俞府,被我们赶了出去?” 她快被这对活宝夫妻气死了,一个想让外头养的儿女入族谱,一个要把人撵走。他们以为俞府的脸面是什么了? 大太太过去给老太太拍背顺气。 老太太胸口起伏,眼梢掠过跪在地上的四小姐俞定书,越看越不顺眼,这孩子的性子再不磨磨,这辈子就毁了。 她对二太太道:“过些日子就是老二的忌日了,你去山上的时候,顺道把定书带着吧。老婆子我记性不大好了,她欠着没抄的经书也有一个月了。这也是对着佛祖许愿,拖久了,就是对佛祖不敬。” 26闲话家常 紫兰守在屋子外头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停住脚步,往院门口瞅上几眼。 吴嬷嬷站在边上,看她这般,不由得说道:“紫兰丫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紫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地重又站回了吴嬷嬷边上,嘴上却还在念叨着:“姑太太怎么还没到啊……” 吴嬷嬷道:“姑太太住的问景院到我们这朝晖院也有好一段路,你让小丫鬟去叫人,总不能让她扯了姑太太就走。不是我说你,紫兰丫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还得改改。” “吴嬷嬷,”紫兰胀红了脸,“老太太都一个人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正说着,月亮门外头闯进来一个丫头,紫兰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姑太太俞素瑶的身影果然就出现在了朝晖苑的门口。她步子跨得比平时大,速度也快了不少,紫兰朝她福一福身,她连眼皮子也没抬,只问了:“我娘还在屋子里头?” 紫兰回道:“方才吴嬷嬷借着添水的由头进去看了一遭,老太太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 俞素瑶点头:“你们先守在外头,别走开,有事我会叫你们。” 屋子里头比外头暖和许多,俞素瑶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来到桌前,顺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雨前龙井的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老太太耳朵里听到水流声,又闻着茶香,只道是吴嬷嬷或者紫兰又进来了,等眼前出现一个茶盏,摇手便推道:“撤下去吧,我不渴。” “娘,是我。”俞素瑶轻笑几声,顺势在老太太边上坐下来,“你还是老脾气,一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把自个儿给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见。” 老太太手上被硬塞进一个茶盏,青花白瓷的杯子染了几丝茶水的热意,她摸着细腻的杯身,眼前一阵恍惚。在三个子女中,女儿和老二长得最像。若是老二还活着的话…… 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三哥这些年,行事愈发没谱了。” “娘,可是三哥在外头找了一个新姨娘的事情?”俞素瑶来之前问过紫兰派过去叫她的丫鬟,大抵也猜到是三房那头出了问题。三老爷从外头拖回来几车人的事情,俞府传得沸沸扬扬,她到底曾经也是俞家人,如今虽嫁出去了,根基还在,加之老太太又没刻意要瞒着她,有心想知道,自然能探听出一二来。 “什么姨娘?”老太太不屑地嗤道,“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只有你三哥一个劲护着她,说什么出身书香门第。我越听越觉得玄乎,你大嫂子二嫂子都说长了个好模样,好好的人家不嫁,偏要跟了你三哥扮得假商贾。听你三哥的意思,那男孩儿比翼哥儿还大些,三丫头还要管那女孩儿叫姐姐……” “哎,这事确实难办了……”俞素瑶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听了这些话,也被唬得够呛,想不到三哥平日里温温吞吞一个没脾气的人,看起来挺老实,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来,嘴上却只拣着好听的说,“要是这两孩子还小,倒也好办,求了族里几位叔公,也就是在晟哥儿和杏娘后头添上两个弟妹,现在都这么大了,入了族谱,可就让人笑话了……” “可不就是嘛,”这些事情老太太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碰上了女儿,才不吐不快。老大媳妇是个乖觉的,只会做应声虫,老二媳妇不通世事,让她舞文弄墨还行,碰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问她也是白问,“你三嫂子还领着四丫头,到我这里来闹腾,偏要把那几个撵出去。” 俞素瑶摇头,道:“这三嫂子也糊涂了,撵出去虽只是一句话,真要算起来,也是三哥有错在先,化名把人家给骗了。要是传出去,我们俞府就要落一个欺男霸女的名声了。” “她要能想到这些,就不是你三嫂了。”老太太悠悠地说,那声音,不晓得是在讽刺三太太,还是在嘲弄当初非要跟周家结亲的三老爷亲娘,那个眼皮子浅的姨娘,把人领进了门,自己倒好,一蹬腿儿啥都不愁了,扔给她一堆烂摊子,成天折腾她这把老骨头。 俞素瑶一见自家母亲脸色难看,晓得她又在钻牛角尖了,连忙转移话题:“我这回回来,看着杏娘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也没小时候那么怕人了。” 老太太道:“前些日子跟定琴闹腾,掉河里头去了,生了场大病,醒过来之后,好了不少。你二嫂也有些想开了,不像以前那么拘着她了。” 俞素瑶笑道:“听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二哥了。” 老太太默然不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俞素瑶继续笑着接道:“二哥小时候也是个闷葫芦,那会子跟舅舅家的大表哥打架,磕假山上头晕过去了,把大表哥吓得哭了好久,躲着不肯见人。后来大夫一瞧,躺了几天,他又跟大表哥好起来了,两个人亲密得跟一个人似的,大哥还嫌大表哥把二哥带成了话篓子……” “杏娘的情形,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赞同道,“算命的说她今年有一劫,过了这道坎,以后就平安顺遂了。” “二嫂子人不错,杏娘也被教得好,可惜啊……”俞素瑶惋惜地直摇头,“她跟我们家之年年龄差太多了……” “亏你想得出来!”老太太喷笑出来,方才的不好心情一扫而空,“你不过是跟你二嫂子好了点,就惦记上人家闺女了。杏娘才几岁啊,等她长大了,之年都几岁了!” “所以我才说可惜。” 说到这里,老太太想起一桩事来:“年前是你要把定容接过去的,怎么着,你家婆婆不喜欢定容?” “我婆婆那个人,又没甚脾气,她看谁都是喜欢的,”提到儿子的亲事,轮到俞素瑶脸色发臭了,“我们宋家家世不好,相中了媳妇,也要看看人家娘老子同不同意。” “什么娘老子同不同意?”老太太眉头一皱,“你大哥还能不同意?闺女嫁到亲姑姑家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之前我探过他的口风,他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俞素瑶没好气:“娘,大哥同意了,还要大嫂同意!这几天我拿话试了她好几次,她一个劲地推脱,好像我们之年讨不到老婆,非要巴着她们家定容不放似的。” “什么叫‘她们家定容’?别忘了,定容也喊你一声‘姑姑’的,”老太太不悦了,在这事上,她自然是偏帮着自个儿闺女的,“定容的婚事,肯定是你大哥做主的。你嫂嫂那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小心过头,她不晓得你大哥同意这桩婚事,不肯随意应了你,也不奇怪。” “随他们去吧,反正之年现在也不大,过个两年再来烦这事儿,也不迟,”俞素瑶气愤大嫂的态度,对这整件事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定容丫头那样子,我瞅着倒像看上清澜了。大嫂子也跟我打听了好几趟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只当不知,估摸着她是恼上我了,以为我故意不肯告诉她的。” 老太太看女儿提到谢清澜,神色不对头,便道:“上回你说什么侯府二少爷有求于我,听得我糊里糊涂的,问你几次你都不说清楚。我心里头到今天还记挂着这事儿,今天你可得跟我交个底,让我琢磨琢磨。” 俞素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件事。”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大有“这还不算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的意思。 俞素瑶这才敛了笑容,温声道:“说是求娘你,这事儿其实最后答应了能作数的,还是二嫂子她娘家人。” “魏大人?”老太太惊讶道,“他已致仕多年了……” “娘,你有所不知,”俞素瑶伸出一只手,覆住了老太太搁在案几上的手,道,“魏大人这些年在君州老家办学,麓源书院名声在外,已经出了不少举子。” “这又跟侯府那位哥儿有什么干系?” 俞素瑶道:“我家小姑想托我把清澜送进麓源书院去。”她叹一口气,又道,“娘你也晓得,她是续弦,先头那位夫人留下来一个世子,清澜没法袭爵,总得另谋出路。世子爷舅家处处提防着他们娘俩,前些时候,我家老爷想把清澜送到营里头磨练磨练,挣点军功。本来好好一桩事,又被他们给搅和了。说什么在军营里头做个小官,有辱侯府名声。” 老太太道:“那你不如直接去寻你二嫂,你平日里跟她最是要好,她必定会放在心上。” “书院只收贫寒子弟,我才有些犯难。”俞素瑶苦笑,“听说魏大人那性子,比二嫂子还拗,二嫂子应下了这桩事,还不一定能成。”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俞素瑶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 紫兰守在屋子外头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停住脚步,往院门口瞅上几眼。 吴嬷嬷站在边上,看她这般,不由得说道:“紫兰丫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紫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地重又站回了吴嬷嬷边上,嘴上却还在念叨着:“姑太太怎么还没到啊……” 吴嬷嬷道:“姑太太住的问景院到我们这朝晖院也有好一段路,你让小丫鬟去叫人,总不能让她扯了姑太太就走。不是我说你,紫兰丫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还得改改。” “吴嬷嬷,”紫兰胀红了脸,“老太太都一个人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正说着,月亮门外头闯进来一个丫头,紫兰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姑太太俞素瑶的身影果然就出现在了朝晖苑的门口。她步子跨得比平时大,速度也快了不少,紫兰朝她福一福身,她连眼皮子也没抬,只问了:“我娘还在屋子里头?” 紫兰回道:“方才吴嬷嬷借着添水的由头进去看了一遭,老太太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 俞素瑶点头:“你们先守在外头,别走开,有事我会叫你们。” 屋子里头比外头暖和许多,俞素瑶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来到桌前,顺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雨前龙井的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老太太耳朵里听到水流声,又闻着茶香,只道是吴嬷嬷或者紫兰又进来了,等眼前出现一个茶盏,摇手便推道:“撤下去吧,我不渴。” “娘,是我。”俞素瑶轻笑几声,顺势在老太太边上坐下来,“你还是老脾气,一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把自个儿给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见。” 老太太手上被硬塞进一个茶盏,青花白瓷的杯子染了几丝茶水的热意,她摸着细腻的杯身,眼前一阵恍惚。在三个子女中,女儿和老二长得最像。若是老二还活着的话…… 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三哥这些年,行事愈发没谱了。” “娘,可是三哥在外头找了一个新姨娘的事情?”俞素瑶来之前问过紫兰派过去叫她的丫鬟,大抵也猜到是三房那头出了问题。三老爷从外头拖回来几车人的事情,俞府传得沸沸扬扬,她到底曾经也是俞家人,如今虽嫁出去了,根基还在,加之老太太又没刻意要瞒着她,有心想知道,自然能探听出一二来。 “什么姨娘?”老太太不屑地嗤道,“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只有你三哥一个劲护着她,说什么出身书香门第。我越听越觉得玄乎,你大嫂子二嫂子都说长了个好模样,好好的人家不嫁,偏要跟了你三哥扮得假商贾。听你三哥的意思,那男孩儿比翼哥儿还大些,三丫头还要管那女孩儿叫姐姐……” “哎,这事确实难办了……”俞素瑶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听了这些话,也被唬得够呛,想不到三哥平日里温温吞吞一个没脾气的人,看起来挺老实,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来,嘴上却只拣着好听的说,“要是这两孩子还小,倒也好办,求了族里几位叔公,也就是在晟哥儿和杏娘后头添上两个弟妹,现在都这么大了,入了族谱,可就让人笑话了……” “可不就是嘛,”这些事情老太太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碰上了女儿,才不吐不快。老大媳妇是个乖觉的,只会做应声虫,老二媳妇不通世事,让她舞文弄墨还行,碰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问她也是白问,“你三嫂子还领着四丫头,到我这里来闹腾,偏要把那几个撵出去。” 俞素瑶摇头,道:“这三嫂子也糊涂了,撵出去虽只是一句话,真要算起来,也是三哥有错在先,化名把人家给骗了。要是传出去,我们俞府就要落一个欺男霸女的名声了。” “她要能想到这些,就不是你三嫂了。”老太太悠悠地说,那声音,不晓得是在讽刺三太太,还是在嘲弄当初非要跟周家结亲的三老爷亲娘,那个眼皮子浅的姨娘,把人领进了门,自己倒好,一蹬腿儿啥都不愁了,扔给她一堆烂摊子,成天折腾她这把老骨头。 俞素瑶一见自家母亲脸色难看,晓得她又在钻牛角尖了,连忙转移话题:“我这回回来,看着杏娘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也没小时候那么怕人了。” 老太太道:“前些日子跟定琴闹腾,掉河里头去了,生了场大病,醒过来之后,好了不少。你二嫂也有些想开了,不像以前那么拘着她了。” 俞素瑶笑道:“听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二哥了。” 老太太默然不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俞素瑶继续笑着接道:“二哥小时候也是个闷葫芦,那会子跟舅舅家的大表哥打架,磕假山上头晕过去了,把大表哥吓得哭了好久,躲着不肯见人。后来大夫一瞧,躺了几天,他又跟大表哥好起来了,两个人亲密得跟一个人似的,大哥还嫌大表哥把二哥带成了话篓子……” “杏娘的情形,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赞同道,“算命的说她今年有一劫,过了这道坎,以后就平安顺遂了。” “二嫂子人不错,杏娘也被教得好,可惜啊……”俞素瑶惋惜地直摇头,“她跟我们家之年年龄差太多了……” “亏你想得出来!”老太太喷笑出来,方才的不好心情一扫而空,“你不过是跟你二嫂子好了点,就惦记上人家闺女了。杏娘才几岁啊,等她长大了,之年都几岁了!” “所以我才说可惜。” 说到这里,老太太想起一桩事来:“年前是你要把定容接过去的,怎么着,你家婆婆不喜欢定容?” “我婆婆那个人,又没甚脾气,她看谁都是喜欢的,”提到儿子的亲事,轮到俞素瑶脸色发臭了,“我们宋家家世不好,相中了媳妇,也要看看人家娘老子同不同意。” “什么娘老子同不同意?”老太太眉头一皱,“你大哥还能不同意?闺女嫁到亲姑姑家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之前我探过他的口风,他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俞素瑶没好气:“娘,大哥同意了,还要大嫂同意!这几天我拿话试了她好几次,她一个劲地推脱,好像我们之年讨不到老婆,非要巴着她们家定容不放似的。” “什么叫‘她们家定容’?别忘了,定容也喊你一声‘姑姑’的,”老太太不悦了,在这事上,她自然是偏帮着自个儿闺女的,“定容的婚事,肯定是你大哥做主的。你嫂嫂那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小心过头,她不晓得你大哥同意这桩婚事,不肯随意应了你,也不奇怪。” “随他们去吧,反正之年现在也不大,过个两年再来烦这事儿,也不迟,”俞素瑶气愤大嫂的态度,对这整件事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定容丫头那样子,我瞅着倒像看上清澜了。大嫂子也跟我打听了好几趟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只当不知,估摸着她是恼上我了,以为我故意不肯告诉她的。” 老太太看女儿提到谢清澜,神色不对头,便道:“上回你说什么侯府二少爷有求于我,听得我糊里糊涂的,问你几次你都不说清楚。我心里头到今天还记挂着这事儿,今天你可得跟我交个底,让我琢磨琢磨。” 俞素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件事。”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大有“这还不算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的意思。 俞素瑶这才敛了笑容,温声道:“说是求娘你,这事儿其实最后答应了能作数的,还是二嫂子她娘家人。” “魏大人?”老太太惊讶道,“他已致仕多年了……” “娘,你有所不知,”俞素瑶伸出一只手,覆住了老太太搁在案几上的手,道,“魏大人这些年在君州老家办学,麓源书院名声在外,已经出了不少举子。” “这又跟侯府那位哥儿有什么干系?” 俞素瑶道:“我家小姑想托我把清澜送进麓源书院去。”她叹一口气,又道,“娘你也晓得,她是续弦,先头那位夫人留下来一个世子,清澜没法袭爵,总得另谋出路。世子爷舅家处处提防着他们娘俩,前些时候,我家老爷想把清澜送到营里头磨练磨练,挣点军功。本来好好一桩事,又被他们给搅和了。说什么在军营里头做个小官,有辱侯府名声。” 老太太道:“那你不如直接去寻你二嫂,你平日里跟她最是要好,她必定会放在心上。” “书院只收贫寒子弟,我才有些犯难。”俞素瑶苦笑,“听说魏大人那性子,比二嫂子还拗,二嫂子应下了这桩事,还不一定能成。”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俞素瑶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27出行 转眼就到了二老爷的忌日,因为是四周年忌,除服礼去年就办过了,魏氏同老太太商量之后,今年这次,只做斋,由魏氏领着儿女,到家庙去诵经、祭拜祭拜即可。 一大早,魏氏就领着事先和学里告了假的俞承晟,拉着杏娘,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太太领着一家子女孩儿都在,姑太太并未出现。 老太太脸色不大好,扯着孙子孙女打量了许久,偷偷抹了几回眼泪,又关照了许多注意事项。 杏娘和俞承晟坐在边上,喝光了所有的茶,听着魏氏和老太太从香油钱讨论到了抄了多少遍金刚金,再从金刚经讨论到了这趟出行用的马车里头摆的小几的大小,搭顺风车的俞定书童鞋还是没有出现。 魏氏的脸由原来“每逢忌日倍思夫”的惨白,变成了不耐烦的青灰,杏娘估计,这会儿拖拖拉拉不出现的人要是换成自己或者俞承晟,魏氏铁定会让他们跪着搓衣板抄一百遍“我错了我不该迟到”。 聊天的人开始频频往门口看。 最后,连老太太都忍不下去,发话了:“紫兰,你去三太太那里瞧瞧,都这个时辰了,四丫头怎么还没来。” 紫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没出几步路,就听见外头有人喊:“老太太,三太太和四小姐来了。” 眨眼的功夫,一棵新鲜出炉的圣诞树就出现在大家眼前。 俞定书一袭亮绿色衣裳,脚上蹬一双火红色的绣花鞋,头上戴了一朵漂亮的大红牡丹花,鲜艳的打扮十分灼人眼球。 边上俞承晟轻啜了一口新倒的茶,听到通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嘴巴里那口水差点喷将出来:“咳咳……” 杏娘嘴角抽了抽,马上埋下头去。 这姐们倒是个人才,好歹也是二老爷忌日,不穿素净点也就罢了,还穿红戴绿美上了,就不怕二老爷他娘记恨上她。 三太太穿了一身嫩黄,颜色勉强符合规格,老太太看着俞定书的打扮很胀气,也不想跟三太太胡搅蛮缠,不等她行礼,就挥一挥手,直接对俞定书道:“耽误了不少时候了,快随了你二伯母走吧。” 别怀疑,这就是在赤果果地赶人。 俞定书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别人只道她今天迟到是在摆姿态,宣泄心中的怨气,其实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她是想拖些时间,给祖母一个“后悔”惩罚她的机会。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不过是不小心给自己丫鬟改了个坏名字,冤枉了杏娘,人俞定琴把杏娘推进池子里,差点丢了命,都没受这种罪,凭什么她动了几下嘴皮子,就得被人送到庙里头去清修。 这不公平! 三太太大惊失色:“老太太,让定书喝口茶再走吧……这山里头比不得家里,定书一去,也不晓得会过成啥样。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到离了我,我……这心里头……不踏实……”说着说着,眼泪就真的滚下来了。 “有什么不踏实的?五丫头在她前头住了两个多月了,也没见有哪里不好了,她比定书还小上一些。都是俞府养的姑娘,难不成谁还比谁精贵些?”真要说起来,五小姐虽是大房庶出的,那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她都没说啥不好的,倒是得了便宜的人卖起乖来了。 老太太眼睛一眯,又道:“也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非催着赶着要把孩子送走。今儿个是老二的忌日,杏娘跟晟哥儿一早就过来等四丫头了,你们自己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 说到时间问题,三太太一下子就跟走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 自从三老爷外室华氏进府,她犯了头痛病痊愈之后,她就没有一回是按时过来老太太这里请安的,起初两趟心口还有些惴惴不安,次数一多,老太太又从不怪罪,她就彻底懒了。 “三弟妹,定书是去抄经,那净月寺是我们家的家庙,想来是不会有人为难她的。”二太太不想因为二老爷忌日的事情,闹出不愉快来,让旁人认为二房兴师动众,“你尽管放心,我会好生将定书托给慈心师太的。” “……”三太太这回彻底语塞了,看着妯娌真挚的眼神,她心口处又酸又疼。总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她是嫌弃那帮老尼天天青菜豆腐白开水,自家女儿无肉不欢,怕宝贝疙瘩吃不惯吧? 俞定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三太太这个二十四孝老娘,本是想陪着走一段的,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吓得没敢作声。 而紫兰作为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被当做代表,被派去送二太太一家子上马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紫兰没有回来,一个小丫鬟从前线被遣回来汇报战况并请示上级:“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马车不够。” 大太太脸顷刻黑了,她管着俞府大大小小一堆事,二老爷忌日,二太太出门车子不够,这不是打她脸那是啥:“怎么会不够?跟二太太核对了好几遍,三辆车子,二太太自个儿一辆,四丫头和六丫头坐一处,晟哥儿大了,不会骑马,你们二太太说他一个爷们,跟她们挤一起不好看,另外派了一辆。还有丫鬟、婆子也有两辆车子。数量哪里不对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是二太太,二太太那边车子够用……是、是……”她,看了看三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四小姐那边……” “四小姐怎么了?”大太太狐疑地瞅了三太太一眼,“四小姐是去抄经的,一个人带着丫鬟,五辆车子还搁不下几个人?” “可是……可是……”小丫鬟快哭出来了,“四小姐不只是带了几个人啊……四少爷都和大太太挤一道去了,还是不够啊……” = = 谁能出来科普一下,俞家四小姐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三太太一看形势不妙,知道再这么下去,女儿的吃穿随从全部要被削减至最低级,连忙跳出来自己解释那些超载物品的妙用:“老太太,是这样的,定书是第一回去山里头住,贴身伺候的桃叶跟丛绣离不了身,得带着,整理屋子的二等丫鬟等有两个,外头扫地的三等丫鬟也得备着两个,加上洗衣裳、烧水的粗使丫头、粗使婆子,林林总总也就十来个人吧。听说庙里头姑子睡的被褥常年压在箱子里头,我怕定书睡不惯,另外让人带了干净的褥子,还有定书一直用的那套茶具,喜欢吃的……” 三小姐俞定琴在边上掰着手指数数,数到后头,手指头不够用了,自己把自己给绕糊涂了,忍不住咂嘴咂出了声:“四妹妹这不是抄经,这是在搬家吧?” 这回,大太太和俞定容可没再瞪俞定琴了。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丫的狗嘴里,第一回吐出了象牙。 老太太问大太太:“你说说,当初五丫头走的时候,带了什么过去?” 大太太如实回答:“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统共四个人,另外带了个小包袱,里头放了几件换洗衣裳。” “五丫头本就是去抄经念佛,求佛祖保佑她爹的,一片孝心,也才带了这么点人和物事,”老太太看向三太太,“定书是去受罚的,如何能越过她妹妹去?” 二门外头,五辆马车整齐地排成一排,二太太领着三小的,看着一众丫鬟婆子把塞不下的东西挪下来,把已经撂成堆的东西再往里头捅捅,让缝儿小一点,硬腾位置出来。 吴嬷嬷领着两小丫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一声轻咳,唤回了二太太的注意力。 二太太连忙跟她打招呼:“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笑道:“我要是不来,你们今儿个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啊?”说完,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桃叶和丛绣在哪里?” 桃叶和丛绣走出来。 吴嬷嬷道:“你们把四小姐穿的衣物拾掇几件,其他的全让人撤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腔。后头有听到这话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下手来。 “我看谁敢撤!”俞定书眼珠子一瞪,“你们快动手,耽误了二伯母忌二伯,全部到祖母那领一顿打。” 吴嬷嬷不理会她,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儿,对着丛绣和桃叶道:“两位姑娘可是在外头站了大半天,风吹多了,动弹不得了?没关系,我这儿有人,可以替你们……” 丛绣抢着答道:“吴嬷嬷,我们马上去收拾。” 俞定书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不敢光明正大扯着吴嬷嬷闹。 等桃叶和丛绣一转身,吴嬷嬷就对俞定书道:“四小姐,老太太说了,五小姐去抄经,走的时候带了四个人和几件衣物,你同去净月寺,带的人数和物事,都可以比照着来。” 比照着来=最多只能带四个人+几件衣物=俞定书带得一堆分工明确的丫鬟婆子都得继续家里蹲=马车终于可以有空地方了。 杏娘在肚子里把这个算式一盘算出来,瞬间就海皮起来。 她就说嘛,前世的时候她身为一等贫农,天天上班得像挤沙丁鱼一样挤公交挤到公司,没道理现在好不容易投了个小姐胎,还得继续压缩肉饼命,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俞定书听完吴嬷嬷的话,小嘴一抿,眼睛里的银豆豆开始打转。 俞承晟把妹妹拖到边上理她三尺远的地界,两手负在背后,脸朝上,开始望天。 吴嬷嬷带来的两个丫鬟一起去帮着卸货,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俞定书的表情,很从容地和二太太搭起话来。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回报:“二太太,吴嬷嬷,马车都收拾好了。” 二太太点头让她退下去。 吴嬷嬷亲自把二太太扶上了车。 这边,杏娘自己踩着小板凳,在青菱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了上去。 在上头一等就是半天,连俞定书一根毛都没见着。 她扯开帘子看出去时,俞承晟已经先她一步从前面一辆马上上跳了下来。 杏娘看着他几步走到了俞定书边上,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对俞定书道:“两条路,要么上车,要么自己走着去,我娘和妹妹脾气好,我可没功夫陪你闹腾。”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总算爬上来了~~ 防抽再贴一遍。 *************** 转眼就到了二老爷的忌日,因为是四周年忌,除服礼去年就办过了,魏氏同老太太商量之后,今年这次,只做斋,由魏氏领着儿女,到家庙去诵经、祭拜祭拜即可。 一大早,魏氏就领着事先和学里告了假的俞承晟,拉着杏娘,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太太领着一家子女孩儿都在,姑太太并未出现。 老太太脸色不大好,扯着孙子孙女打量了许久,偷偷抹了几回眼泪,又关照了许多注意事项。 杏娘和俞承晟坐在边上,喝光了所有的茶,听着魏氏和老太太从香油钱讨论到了抄了多少遍金刚金,再从金刚经讨论到了这趟出行用的马车里头摆的小几的大小,搭顺风车的俞定书童鞋还是没有出现。 魏氏的脸由原来“每逢忌日倍思夫”的惨白,变成了不耐烦的青灰,杏娘估计,这会儿拖拖拉拉不出现的人要是换成自己或者俞承晟,魏氏铁定会让他们跪着搓衣板抄一百遍“我错了我不该迟到”。 聊天的人开始频频往门口看。 最后,连老太太都忍不下去,发话了:“紫兰,你去三太太那里瞧瞧,都这个时辰了,四丫头怎么还没来。” 紫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没出几步路,就听见外头有人喊:“老太太,三太太和四小姐来了。” 眨眼的功夫,一棵新鲜出炉的圣诞树就出现在大家眼前。 俞定书一袭亮绿色衣裳,脚上蹬一双火红色的绣花鞋,头上戴了一朵漂亮的大红牡丹花,鲜艳的打扮十分灼人眼球。 边上俞承晟轻啜了一口新倒的茶,听到通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嘴巴里那口水差点喷将出来:“咳咳……” 杏娘嘴角抽了抽,马上埋下头去。 这姐们倒是个人才,好歹也是二老爷忌日,不穿素净点也就罢了,还穿红戴绿美上了,就不怕二老爷他娘记恨上她。 三太太穿了一身嫩黄,颜色勉强符合规格,老太太看着俞定书的打扮很胀气,也不想跟三太太胡搅蛮缠,不等她行礼,就挥一挥手,直接对俞定书道:“耽误了不少时候了,快随了你二伯母走吧。” 别怀疑,这就是在赤果果地赶人。 俞定书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别人只道她今天迟到是在摆姿态,宣泄心中的怨气,其实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她是想拖些时间,给祖母一个“后悔”惩罚她的机会。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不过是不小心给自己丫鬟改了个坏名字,冤枉了杏娘,人俞定琴把杏娘推进池子里,差点丢了命,都没受这种罪,凭什么她动了几下嘴皮子,就得被人送到庙里头去清修。 这不公平! 三太太大惊失色:“老太太,让定书喝口茶再走吧……这山里头比不得家里,定书一去,也不晓得会过成啥样。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到离了我,我……这心里头……不踏实……”说着说着,眼泪就真的滚下来了。 “有什么不踏实的?五丫头在她前头住了两个多月了,也没见有哪里不好了,她比定书还小上一些。都是俞府养的姑娘,难不成谁还比谁精贵些?”真要说起来,五小姐虽是大房庶出的,那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她都没说啥不好的,倒是得了便宜的人卖起乖来了。 老太太眼睛一眯,又道:“也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非催着赶着要把孩子送走。今儿个是老二的忌日,杏娘跟晟哥儿一早就过来等四丫头了,你们自己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 说到时间问题,三太太一下子就跟走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 自从三老爷外室华氏进府,她犯了头痛病痊愈之后,她就没有一回是按时过来老太太这里请安的,起初两趟心口还有些惴惴不安,次数一多,老太太又从不怪罪,她就彻底懒了。 “三弟妹,定书是去抄经,那净月寺是我们家的家庙,想来是不会有人为难她的。”二太太不想因为二老爷忌日的事情,闹出不愉快来,让旁人认为二房兴师动众,“你尽管放心,我会好生将定书托给慈心师太的。” “……”三太太这回彻底语塞了,看着妯娌真挚的眼神,她心口处又酸又疼。总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她是嫌弃那帮老尼天天青菜豆腐白开水,自家女儿无肉不欢,怕宝贝疙瘩吃不惯吧? 俞定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三太太这个二十四孝老娘,本是想陪着走一段的,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吓得没敢作声。 而紫兰作为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被当做代表,被派去送二太太一家子上马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紫兰没有回来,一个小丫鬟从前线被遣回来汇报战况并请示上级:“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马车不够。” 大太太脸顷刻黑了,她管着俞府大大小小一堆事,二老爷忌日,二太太出门车子不够,这不是打她脸那是啥:“怎么会不够?跟二太太核对了好几遍,三辆车子,二太太自个儿一辆,四丫头和六丫头坐一处,晟哥儿大了,不会骑马,你们二太太说他一个爷们,跟她们挤一起不好看,另外派了一辆。还有丫鬟、婆子也有两辆车子。数量哪里不对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是二太太,二太太那边车子够用……是、是……”她,看了看三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四小姐那边……” “四小姐怎么了?”大太太狐疑地瞅了三太太一眼,“四小姐是去抄经的,一个人带着丫鬟,五辆车子还搁不下几个人?” “可是……可是……”小丫鬟快哭出来了,“四小姐不只是带了几个人啊……四少爷都和大太太挤一道去了,还是不够啊……” = = 谁能出来科普一下,俞家四小姐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三太太一看形势不妙,知道再这么下去,女儿的吃穿随从全部要被削减至最低级,连忙跳出来自己解释那些超载物品的妙用:“老太太,是这样的,定书是第一回去山里头住,贴身伺候的桃叶跟丛绣离不了身,得带着,整理屋子的二等丫鬟等有两个,外头扫地的三等丫鬟也得备着两个,加上洗衣裳、烧水的粗使丫头、粗使婆子,林林总总也就十来个人吧。听说庙里头姑子睡的被褥常年压在箱子里头,我怕定书睡不惯,另外让人带了干净的褥子,还有定书一直用的那套茶具,喜欢吃的……” 三小姐俞定琴在边上掰着手指数数,数到后头,手指头不够用了,自己把自己给绕糊涂了,忍不住咂嘴咂出了声:“四妹妹这不是抄经,这是在搬家吧?” 这回,大太太和俞定容可没再瞪俞定琴了。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丫的狗嘴里,第一回吐出了象牙。 老太太问大太太:“你说说,当初五丫头走的时候,带了什么过去?” 大太太如实回答:“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统共四个人,另外带了个小包袱,里头放了几件换洗衣裳。” “五丫头本就是去抄经念佛,求佛祖保佑她爹的,一片孝心,也才带了这么点人和物事,”老太太看向三太太,“定书是去受罚的,如何能越过她妹妹去?” 二门外头,五辆马车整齐地排成一排,二太太领着三小的,看着一众丫鬟婆子把塞不下的东西挪下来,把已经撂成堆的东西再往里头捅捅,让缝儿小一点,硬腾位置出来。 吴嬷嬷领着两小丫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一声轻咳,唤回了二太太的注意力。 二太太连忙跟她打招呼:“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笑道:“我要是不来,你们今儿个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啊?”说完,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桃叶和丛绣在哪里?” 桃叶和丛绣走出来。 吴嬷嬷道:“你们把四小姐穿的衣物拾掇几件,其他的全让人撤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腔。后头有听到这话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下手来。 “我看谁敢撤!”俞定书眼珠子一瞪,“你们快动手,耽误了二伯母忌二伯,全部到祖母那领一顿打。” 吴嬷嬷不理会她,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儿,对着丛绣和桃叶道:“两位姑娘可是在外头站了大半天,风吹多了,动弹不得了?没关系,我这儿有人,可以替你们……” 丛绣抢着答道:“吴嬷嬷,我们马上去收拾。” 俞定书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不敢光明正大扯着吴嬷嬷闹。 等桃叶和丛绣一转身,吴嬷嬷就对俞定书道:“四小姐,老太太说了,五小姐去抄经,走的时候带了四个人和几件衣物,你同去净月寺,带的人数和物事,都可以比照着来。” 比照着来=最多只能带四个人+几件衣物=俞定书带得一堆分工明确的丫鬟婆子都得继续家里蹲=马车终于可以有空地方了。 杏娘在肚子里把这个算式一盘算出来,瞬间就海皮起来。 她就说嘛,前世的时候她身为一等贫农,天天上班得像挤沙丁鱼一样挤公交挤到公司,没道理现在好不容易投了个小姐胎,还得继续压缩肉饼命,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俞定书听完吴嬷嬷的话,小嘴一抿,眼睛里的银豆豆开始打转。 俞承晟把妹妹拖到边上理她三尺远的地界,两手负在背后,脸朝上,开始望天。 吴嬷嬷带来的两个丫鬟一起去帮着卸货,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俞定书的表情,很从容地和二太太搭起话来。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回报:“二太太,吴嬷嬷,马车都收拾好了。” 二太太点头让她退下去。 吴嬷嬷亲自把二太太扶上了车。 这边,杏娘自己踩着小板凳,在青菱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了上去。 在上头一等就是半天,连俞定书一根毛都没见着。 她扯开帘子看出去时,俞承晟已经先她一步从前面一辆马上上跳了下来。 杏娘看着他几步走到了俞定书边上,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对俞定书道:“两条路,要么上车,要么自己走着去,我娘和妹妹脾气好,我可没功夫陪你闹腾。” 28过招 吴嬷嬷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俞承晟突然换了一种口气,很温和地对俞定书道:“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要是实在不想去抄经,就跟老太太明说了吧。你老这么跟我们闹别扭,我们也没辙啊。” 杏娘愣了愣,没想到她这哥哥文质彬彬,芯子里也够黑的啊。 边上的青菱已经捂着嘴闷笑起来。 俞定书看向俞承晟:“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去……” 吴嬷嬷领着丫鬟走过来,笑得像个弥勒佛:“四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嬷嬷,我真没有不想去净月寺,”在所有人眼里,吴嬷嬷就是老太太发言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俞定书敢在二太太面前发小姐脾气,却不敢在吴嬷嬷面前撒野,“四哥他冤枉……” “四小姐,”吴嬷嬷打断她,安抚道,“我们都晓得你很想去净月寺抄经,只不过,你看,这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没有不想去”就是“很想去”,俞定书还没趁机告上俞承晟一状,就被吴嬷嬷的话给堵了回来。 吴嬷嬷没给她一丝犹豫的机会,转身板着脸又对带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四小姐搀到车上去!” 两个丫鬟一边一个,半扶半拉地把俞定书硬架上了车,力气之大,让人咋舌。 吴嬷嬷站在车下头,对着上头还呈现呆滞状的俞定书道:“四小姐,三太太怕你在山上住不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翠屏和翠袖来伺候,方才我瞅着那个叫丛绣的也还算机灵,再添一个粗使婆子,四小姐你不如就带这四个一道去净月寺?” 看这架势,老太太这回可是把功夫都做足了。 管制随身物品和随从不说,还指派了几个狠角色看住俞定书,这是要把她压在五指山下头彻彻底底地磨性子呢。 俞定书咬着后槽牙,愤愤不平地一屁股在马车软座上坐下来。 翠屏和翠袖两个,杏娘之前认不出谁是谁,只看见那个个头稍高的踩着垫脚凳下了车,余下来一个的样子瞧着,应该是准备留下来,和青菱一样一路上伺候俞定书的。 俞定书看到这张新面孔,就憋了一肚子气,张口便提要求:“你下去,我要丛绣过来伺候。” 那丫鬟脸色变都没变,被主子嫌弃了,也不着急:“四小姐,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过来伺候你的。” “少拿祖母压我,祖母难不成还指定了,路上非要你跟着不成?”俞定书认准了老太太贵人事忙,不会死抠这种小细节,就用这个借口赶人,“你去后头,把丛绣换过来,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绕来绕去,又开始用赖皮手段威胁人了。 杏娘懒得跟她磨叽,撩起帘子,对下面的吴嬷嬷喊了起来:“嬷嬷,四姐姐说,丛绣不上我们马车,她就不去净月寺了。” “你……”俞定书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今儿个被一向面和心善的俞承晟狠涮不算,还被俞杏娘鹦鹉学舌。 四小姐俞定书花花肠子多,在俞府里头是出了名的,吴嬷嬷倒一点都没觉得是杏娘编瞎话哄人:“四小姐,是不是翠袖她……” 不待她把下面敲打的话说完,俞定书就捂着耳朵叫道:“吴嬷嬷,我什么都没说,四哥和杏娘都冤枉我来着,我这就走,马上走!” 不进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俞定书这样的孩子。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痛痛快快翘了辫子,好歹还能投个早胎。非要搅得俞府里头天怒人怨,人人记住她了,才肯罢休。去了山里头修真,天知道啥时候能被想起然后被接回来,临走了还不表现好一点,争取早日减刑,居然还摆起小姐架子来了。 杏娘坐在车上跟着马前进的步子颠颠颠地摇个不停,不时往俞定书身上看两眼。 俞府这位四小姐长得倒是真好看,也算是集合了三老爷和三太太的所有优点,就是鬼点子忒多了点,对付对付新来的定萍小姐那种没根基的,还能跟三老爷胡搅蛮缠,仗着小上两岁,沾到点便宜。真把她摆到高手面前,她就只有吃瘪的份,更何况,她后头还有脑子不时短路的三太太拖后腿。 俞定书把翠袖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说肚子饿,翠袖把东西拿给她,她又嫌茶太烫,糕点太干,左右不管如何都不满意。 杏娘在边上看着翠袖任劳任怨的样子,再想想自个儿屋里头的空降兵青菱和槿霞,暗自感慨老太太手段高超,会调|教人,这训练出来的丫鬟,一个个身怀绝技。 “俞杏娘,你没事老盯着我看干嘛?”俞定书记恨着在俞府时,俞承晟、杏娘两兄妹当吴嬷嬷的面故意损她的那些话,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懂不懂规矩!有你这么对姐姐的吗?不晓得是谁教的,出去也这样直勾勾瞪着生人瞧,不怕丢死人。知道的说你年纪小,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俞府小姐都是这副冒失相。” 青菱正好把几瓣剥好的橘子塞到杏娘手上,杏娘一口抿进了嘴里,酸倒是不酸,不过,春天吃这个容易上火,她嚼了几口,吞下肚去,就朝青菱摆了摆手:“有点倒牙,剩下的你跟翠袖分着吃吧,我不要了。” 关照完了这些话,又朝俞定书道:“四姐姐虽然比我长些年纪,也不能不讲理吧?马车就这么大,我跟你面对面坐着,我两只眼睛长得好好的,又不斜又不歪,睁开了就只能直直地往前看,怎么就成了没规矩、没人教,还一副冒失相了?” 俞定书指着杏娘,用眼睛使劲剐她:“好你个俞杏娘,就你跟你哥牙尖嘴利,做错事还有理了?你就不能坐里头去?把脖子歪过点?” 杏娘笑呵呵地说:“我一上来就坐这儿了,我不想坐里头,脖子不敢歪,怕将来长不回来。”她就是想告诉俞定书,你是后来的那个,自动坐我对面,凭啥让我挪位置? 她一向秉持的原则是,公主病的小孩不能惯,只能打击。 俞定书再也受不了了,这俞杏娘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种时候还能跟她嬉皮笑脸。 她肃了一张脸,“嚯”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吼道:“我也坐你对面,怎么就没一直琢磨你的脸!” 杏娘不以为杵,朝她扬了扬眉毛:“四姐姐你可以琢磨啊,我又没说不让你看,非要你把眼睛挪开。我自认为自个儿的脸还是经得起推敲的。” 简直是……强词夺理! 俞定书正想回一句“就你那张瘦猴样的脸,不嫌吓死人”,一扭头,就见着青菱和那个叫翠袖的丫鬟正坐在杌子上,每人手里头还剩了几瓣剥好的橘子,边上还有些黄灿灿的橘子皮。 她逮着人便撒气,把火烧到了丫鬟头上:“谁让你们吃的?她俞杏娘不吃,我还没说不要呢。你们眼里头只有一个主子,旁的人都不放在心上了!” 青菱和翠珠道了几声不敢,再不张嘴了,把手里头的橘子放回了案几上。 俞定书将她们吃剩下的橘子扔到地上一脚踩烂了,支使翠珠把剩下的橘子全都给剥了,自个儿吃个不停,摆明了要和杏娘怄气。 杏娘看着她一口气扫光了三个橘子,爪子还有继续往下荼毒的趋势,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姑娘,春季不宜多吃橘子,吃多了上火以后,口腔溃疡可是要人命的,你再这么吃下去,明天爬起来,豆腐白米饭嚼着都要肉痛了。 马车“哐啷”晃了晃,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车上所有人都僵住了,俞定书把吃到一半的橘子扔回桌上,理智回笼,嘴巴里酸酸涩涩难受得紧:“这么快就到了?” 只青菱一个偏头想了想,答道:“应该不会,以前我随老太太去过一趟净月寺,记得在山路上晃了好一会子,我们车子到现在为止,都跑得停稳,定是还没进山的。” 俞定书正和杏娘斗着,自然不肯去理会青菱的解释,极傲慢地“哼”了一声,一副杏娘的丫鬟自个儿舔着脸讨好她,她万分不屑的模样儿,伸手便挑了那窗户上的帘子,掀得高高的,往外头看起来。 杏娘透过她留出的缝儿往外看,能看到走来走去的人,守着摊子的小贩,还有正规对外开着的铺面。 毫无疑问,这里应该是大街了。 俞定书把帘子又举高了点,杏娘的视野也跟着宽广了不少。 她们马车正对着的地方整齐的摆了桌子、椅子,似乎是一家酒楼,不过没见着一个吃饭的人,大家全挤到了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瞅着什么。 杏娘沿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惨白着脸、打扮不俗的少年,姿势怪异地站在那里,一副要走又像被谁拖住了的样子——至于被谁拖着,那一片被俞定书的脑袋挡着,她也看不清了。 翠袖第一回白了脸,道:“四小姐,快把帘子放下来,这是大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我电脑的毛病,还是*又抽了,我登陆后台花了半小时= = 回复评论的时候菊花一直转,停不下来,老是失败,不好意思,大家的评论得明天回复了,送jf键按了也没反应,只能明天一起送了,只要机器提示能送的,我都会送,300分送完为止。 ******防抽再贴一遍****** 吴嬷嬷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俞承晟突然换了一种口气,很温和地对俞定书道:“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要是实在不想去抄经,就跟老太太明说了吧。你老这么跟我们闹别扭,我们也没辙啊。” 杏娘愣了愣,没想到她这哥哥文质彬彬,芯子里也够黑的啊。 边上的青菱已经捂着嘴闷笑起来。 俞定书看向俞承晟:“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去……” 吴嬷嬷领着丫鬟走过来,笑得像个弥勒佛:“四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嬷嬷,我真没有不想去净月寺,”在所有人眼里,吴嬷嬷就是老太太发言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俞定书敢在二太太面前发小姐脾气,却不敢在吴嬷嬷面前撒野,“四哥他冤枉……” “四小姐,”吴嬷嬷打断她,安抚道,“我们都晓得你很想去净月寺抄经,只不过,你看,这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没有不想去”就是“很想去”,俞定书还没趁机告上俞承晟一状,就被吴嬷嬷的话给堵了回来。 吴嬷嬷没给她一丝犹豫的机会,转身板着脸又对带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四小姐搀到车上去!” 两个丫鬟一边一个,半扶半拉地把俞定书硬架上了车,力气之大,让人咋舌。 吴嬷嬷站在车下头,对着上头还呈现呆滞状的俞定书道:“四小姐,三太太怕你在山上住不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翠屏和翠袖来伺候,方才我瞅着那个叫丛绣的也还算机灵,再添一个粗使婆子,四小姐你不如就带这四个一道去净月寺?” 看这架势,老太太这回可是把功夫都做足了。 管制随身物品和随从不说,还指派了几个狠角色看住俞定书,这是要把她压在五指山下头彻彻底底地磨性子呢。 俞定书咬着后槽牙,愤愤不平地一屁股在马车软座上坐下来。 翠屏和翠袖两个,杏娘之前认不出谁是谁,只看见那个个头稍高的踩着垫脚凳下了车,余下来一个的样子瞧着,应该是准备留下来,和青菱一样一路上伺候俞定书的。 俞定书看到这张新面孔,就憋了一肚子气,张口便提要求:“你下去,我要丛绣过来伺候。” 那丫鬟脸色变都没变,被主子嫌弃了,也不着急:“四小姐,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过来伺候你的。” “少拿祖母压我,祖母难不成还指定了,路上非要你跟着不成?”俞定书认准了老太太贵人事忙,不会死抠这种小细节,就用这个借口赶人,“你去后头,把丛绣换过来,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绕来绕去,又开始用赖皮手段威胁人了。 杏娘懒得跟她磨叽,撩起帘子,对下面的吴嬷嬷喊了起来:“嬷嬷,四姐姐说,丛绣不上我们马车,她就不去净月寺了。” “你……”俞定书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今儿个被一向面和心善的俞承晟狠涮不算,还被俞杏娘鹦鹉学舌。 四小姐俞定书花花肠子多,在俞府里头是出了名的,吴嬷嬷倒一点都没觉得是杏娘编瞎话哄人:“四小姐,是不是翠袖她……” 不待她把下面敲打的话说完,俞定书就捂着耳朵叫道:“吴嬷嬷,我什么都没说,四哥和杏娘都冤枉我来着,我这就走,马上走!” 不进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俞定书这样的孩子。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痛痛快快翘了辫子,好歹还能投个早胎。非要搅得俞府里头天怒人怨,人人记住她了,才肯罢休。去了山里头修真,天知道啥时候能被想起然后被接回来,临走了还不表现好一点,争取早日减刑,居然还摆起小姐架子来了。 杏娘坐在车上跟着马前进的步子颠颠颠地摇个不停,不时往俞定书身上看两眼。 俞府这位四小姐长得倒是真好看,也算是集合了三老爷和三太太的所有优点,就是鬼点子忒多了点,对付对付新来的定萍小姐那种没根基的,还能跟三老爷胡搅蛮缠,仗着小上两岁,沾到点便宜。真把她摆到高手面前,她就只有吃瘪的份,更何况,她后头还有脑子不时短路的三太太拖后腿。 俞定书把翠袖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说肚子饿,翠袖把东西拿给她,她又嫌茶太烫,糕点太干,左右不管如何都不满意。 杏娘在边上看着翠袖任劳任怨的样子,再想想自个儿屋里头的空降兵青菱和槿霞,暗自感慨老太太手段高超,会调|教人,这训练出来的丫鬟,一个个身怀绝技。 “俞杏娘,你没事老盯着我看干嘛?”俞定书记恨着在俞府时,俞承晟、杏娘两兄妹当吴嬷嬷的面故意损她的那些话,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懂不懂规矩!有你这么对姐姐的吗?不晓得是谁教的,出去也这样直勾勾瞪着生人瞧,不怕丢死人。知道的说你年纪小,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俞府小姐都是这副冒失相。” 青菱正好把几瓣剥好的橘子塞到杏娘手上,杏娘一口抿进了嘴里,酸倒是不酸,不过,春天吃这个容易上火,她嚼了几口,吞下肚去,就朝青菱摆了摆手:“有点倒牙,剩下的你跟翠袖分着吃吧,我不要了。” 关照完了这些话,又朝俞定书道:“四姐姐虽然比我长些年纪,也不能不讲理吧?马车就这么大,我跟你面对面坐着,我两只眼睛长得好好的,又不斜又不歪,睁开了就只能直直地往前看,怎么就成了没规矩、没人教,还一副冒失相了?” 俞定书指着杏娘,用眼睛使劲剐她:“好你个俞杏娘,就你跟你哥牙尖嘴利,做错事还有理了?你就不能坐里头去?把脖子歪过点?” 杏娘笑呵呵地说:“我一上来就坐这儿了,我不想坐里头,脖子不敢歪,怕将来长不回来。”她就是想告诉俞定书,你是后来的那个,自动坐我对面,凭啥让我挪位置? 她一向秉持的原则是,公主病的小孩不能惯,只能打击。 俞定书再也受不了了,这俞杏娘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种时候还能跟她嬉皮笑脸。 她肃了一张脸,“嚯”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吼道:“我也坐你对面,怎么就没一直琢磨你的脸!” 杏娘不以为杵,朝她扬了扬眉毛:“四姐姐你可以琢磨啊,我又没说不让你看,非要你把眼睛挪开。我自认为自个儿的脸还是经得起推敲的。” 简直是……强词夺理! 俞定书正想回一句“就你那张瘦猴样的脸,不嫌吓死人”,一扭头,就见着青菱和那个叫翠袖的丫鬟正坐在杌子上,每人手里头还剩了几瓣剥好的橘子,边上还有些黄灿灿的橘子皮。 她逮着人便撒气,把火烧到了丫鬟头上:“谁让你们吃的?她俞杏娘不吃,我还没说不要呢。你们眼里头只有一个主子,旁的人都不放在心上了!” 青菱和翠珠道了几声不敢,再不张嘴了,把手里头的橘子放回了案几上。 俞定书将她们吃剩下的橘子扔到地上一脚踩烂了,支使翠珠把剩下的橘子全都给剥了,自个儿吃个不停,摆明了要和杏娘怄气。 杏娘看着她一口气扫光了三个橘子,爪子还有继续往下荼毒的趋势,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姑娘,春季不宜多吃橘子,吃多了上火以后,口腔溃疡可是要人命的,你再这么吃下去,明天爬起来,豆腐白米饭嚼着都要肉痛了。 马车“哐啷”晃了晃,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车上所有人都僵住了,俞定书把吃到一半的橘子扔回桌上,理智回笼,嘴巴里酸酸涩涩难受得紧:“这么快就到了?” 只青菱一个偏头想了想,答道:“应该不会,以前我随老太太去过一趟净月寺,记得在山路上晃了好一会子,我们车子到现在为止,都跑得停稳,定是还没进山的。” 俞定书正和杏娘斗着,自然不肯去理会青菱的解释,极傲慢地“哼”了一声,一副杏娘的丫鬟自个儿舔着脸讨好她,她万分不屑的模样儿,伸手便挑了那窗户上的帘子,掀得高高的,往外头看起来。 杏娘透过她留出的缝儿往外看,能看到走来走去的人,守着摊子的小贩,还有正规对外开着的铺面。 毫无疑问,这里应该是大街了。 俞定书把帘子又举高了点,杏娘的视野也跟着宽广了不少。 她们马车正对着的地方整齐的摆了桌子、椅子,似乎是一家酒楼,不过没见着一个吃饭的人,大家全挤到了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瞅着什么。 杏娘沿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惨白着脸、打扮不俗的少年,姿势怪异地站在那里,一副要走又像被谁拖住了的样子——至于被谁拖着,那一片被俞定书的脑袋挡着,她也看不清了。 翠袖第一回白了脸,道:“四小姐,快把那帘子放下来,这是大街……” 29戏如人生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俞定书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只不过掀帘子透个气,这你也要管?” 掀帘子透气有必要把整个脑袋都塞出去吗?帘子都能把你的头给遮在外面了。看热闹并不可耻,把窗帘看成盖头,就有点囧了。 果然,翠袖犹豫了片刻,就劝道:“四小姐透气也使得,只是这街上人多,帘子起这么开,被人瞧见了,总归不大好……” 俞定书虽然性子傲了点,但是脑子还不算特糊涂,在正经事上头,还是很拎得清的。 翠袖一分析现在的形势,她的胆就没那么肥了。嘴上说着“有什么不大好的”,动作却没有方才那么放肆了,很不情愿地把帘子放下了一小半,脑袋往边上去了点,只露着一双眼睛在那里看。 这下变成了窗口正对着杏娘。 杏娘在青菱的注视下,也装作避讳的样子,往边上挪了几寸。 这一搬地方,角度一变,倒是把刚才被马赛克掉的另外一半画面看了个十成十。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身穿缟素,头上还扎着白花,哭得梨花带雨,半匍匐在地上,因为生得好样貌,明明是鼻涕眼泪齐飞的邋遢镜头,放到她身上,非但不恶心,还尽显楚楚可怜。 最让杏娘感觉恶寒的不是她这副古装狗血剧里头的经典扮相,而是她两只手的方向。视线顺着她两条胳膊慢慢往上爬,可以看见一条……男人的腿?! 好吧,再把之前看见的那位少年诡异得好似骨骼错位的姿势,跟现在这个半卧在地的姑娘两个画面拼凑拼凑—— 杏娘嘴角抽了抽,还不等她yy一个剧情出来,外头已经闹起来了。 先是那姑娘用袖子揩了揩眼角,哭道:“这位少爷,你既舍了钱给我,发善心,让我把爹爹给葬了,我定是要报答你的恩情的……” “我……我统共才给了你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少年甩了甩腿,想把搁在自个儿腿上死扒着的手给蹬掉,无奈那姑娘扯得太紧,他动都动不了,“姑娘不必……不必如此……” “不!少爷,对你来说,那些银两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的钱,”姑娘的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擦都顾不得擦了,哭得声嘶力竭,险些背过气去,“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有给你当牛做马……” 少年脸色更白了,连连摇手,三月的天里,脑门上却渗出了许多汗:“无以为报,就不用报了,当牛做马就更不用了……” 说话间,拖着被绊住的腿,要往前走。 姑娘却埋下头,两只胳膊牢牢地搂住了他的一条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边上有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孩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好声好气地劝那姑娘:“姑娘,不是我们不肯收留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家少爷今儿个其实是瞒着府里头的老夫人、夫人出来散心的,你这般纠缠,不是叫他为难吗?” “你休要诓我!”姑娘摇头,不肯相信他的说辞,因说道,“我是真心想报恩,到府上伺候少爷,洗衣服扫地的活儿,我都是做得的,我不要月钱,横竖给口吃食,能让我活命就成,添个丫鬟,少爷又有哪里可为难的?莫不是嫌弃我身份……” “哎呦,我的姑奶奶……”小厮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袖子一甩,截住了她的话头,朝她鞠了个躬,讨饶道,“添个丫鬟,你说得到轻巧,我们少爷可是齐……哎,也罢,你要是嫌银子少,我这儿还有二两,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我们少爷吧!” “我不要钱!”姑娘的眼睛已经哭红了,一副被钱侮辱了的样子,朝那小厮喊道,“我是想报恩……” 额,好像是……上街做好事,碰上个死要报恩的了…… 看扮相,是卖身葬父,得了钱,人家不要她的“身”,她非要把自个儿给卖给人家。 杏娘囧了个半死。 撇开重生的这几个月不算,上辈子她好歹活到二十岁出头,你说卖身葬父这事吧,听过不少“强买”的,也有想买不想给钱的,就是没听过“强卖”的,而且还是这种你不买我我就找根柱子一头碰死给你看的强卖。 太彪悍了! 杏娘瞅了瞅那被倒霉到家的主仆两,两个人看起来都不过是她家三哥俞承翼的年纪,听说话的声音,连公鸭嗓时期都没到的,肯定不超过十一岁,社会经验不足,烂好心,游记小说看多了学人家行侠仗义,结果现在收不了场了。 人生果然要在挫折中成长的啊!估计这两娃以后上街,再也不会随便送银子了。 俞定书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回头随手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巴着窗口不放。 翠袖的脸难看得不得了,又想凑上前去跟俞定书说点什么。青菱眼快,瞅见了,连忙伸手扯了她一把,朝她使了个眼色,翠袖才退了回去。 青菱转过头对杏娘道:“六小姐,我看这车子定是被人群给堵住了,不如我去问问赶车的,什么时候才能走?” 杏娘点头应允。 她撩了帘子,探了头去跟车夫说话。 杏娘只听得零星几个词语,她就又钻进来了,很细心地把那门帘子给扯平、捂严实了,才回过身来回话。 “四小姐,六小姐,前边儿人已经散开了,马上就能走,你们可得坐稳了。” “知道了。”俞定书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眼睛不肯离开外头还在僵持的“买卖三人组”。 杏娘对青菱笑笑,随手拿了个果子咬了几口,再把视线投向外头时,三个人之间的狗血对手戏,已经演变成小厮和姑娘开始抢夺少爷了。 人群里又冷不丁蹿出来几个膀大腰圆、身着统一黑色制服的汉子,领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有些派头,一挤进去就叫了起来:“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老奴好生难找啊!” 不待那小少爷接话,小厮先哭喊起来了,他本就年纪不大,声音嫩,这一哭,愈听愈让人觉得委屈:“吴管家,你可总算来了,快来救救少爷吧!” 这时候,马车却缓缓地动起来了,周围的景物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 杏娘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抹眼泪的小厮、红着脸的少爷、呆滞了的姑娘,人生如戏,戏却未必如人生。 卖身葬父的小白花,行侠仗义的咆哮马,永远只会存在于狗血英雄式的小说里。 俞定书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帘子,翠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鞠着身子,问道:“四小姐,还吃橘子吗?” 俞定书瞅了瞅杏娘,杏娘正啃着一个小梨子,青菱在边上拿了一块帕子给她,让她揩手。俞定书吃了好些橘子,又磕了一大把瓜子,嘴巴里正干得慌,便回了翠袖:“我要吃梨子,把梨子都拿过来,橘子赏给你们了。” 杏娘动作一顿,接着,啃完了梨子,把核丢掉,又若无其事地接过青菱给的帕子揩完了手,等翠袖拿了一个梨子送到俞定书手上,杏娘才和青菱说道:“这梨子也算是生得奇怪了,照理说,水应该是最足的,怎么我吃着那些,一个个又酸又干,真难吃。” 青菱边上有三个梨核,一个是杏娘啃的,另一个是青菱自个儿吃了。 不过,俞定书方才只顾把眼睛对着外头了,并不晓得,只当全是进了杏娘的肚子。 青菱晓得那梨子又甜水分又足,却不会捡着这个时候拆自家小姐的台,只一个劲在心里暗笑,嘴上却也跟着抱怨说:“小姐不说奴婢还不晓得,觉得这梨子看着还像个好的,没想到里头这么黑。” 那边俞定书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一听这是杏娘也嫌弃的货色,甩手就把梨子扔还给了翠袖,道:“给我换个果子,这个给你吃罢。” 翠袖莫名其妙又得了赏,果盘里头橘子、梨子都被俞定书嫌弃了,她只好又递了个苹果过去。 马车进了山,路不好走了,车子也开始跟着颠簸起来。 杏娘前世坐惯了公交,四个轮子的,挤是挤了点,但是从来没碰上过这么颠的情况。马车车轮压过崎岖的山路,下头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古代没轮胎,实心的轮子滚在上头,一个劲地往上弹,车子里头的人,屁股下垫了软垫子,也被顶得够痛。 好不容易一路弹到了目的地,杏娘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子,往下一瞅,好家伙,什么山上,这净月寺分明就是在半山腰。 放眼望出去,全是树,大的,小的,参天的,矮个的,因是三月天,抬头往上看,有些四季常青的树木中间掺杂着嫩黄色的新枝头,层层叠叠的颜色拢在一块儿,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杏娘深吸一口气,把山间清新的空气吸进肺部,山风一阵阵地吹着,之前被颠昏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俞承晟一蹦下车子,走到她旁边,开口便问:“杏娘,一路上……可还好?” 杏娘晓得他是想问一路上俞定书有没有欺负自己,正要回答,边上却传来了一阵呕吐声。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头。 俞定书弯着腰,一只手抚着肚子,正在路边狂吐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爬上来了,我的体质很m,天不黑就不想码字,就像以前天不黑就不想做作业一样,各种囧啊。 *********防抽再贴一遍*********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俞定书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只不过掀帘子透个气,这你也要管?” 掀帘子透气有必要把整个脑袋都塞出去吗?帘子都能把你的头给遮在外面了。看热闹并不可耻,把窗帘看成盖头,就有点囧了。 果然,翠袖犹豫了片刻,就劝道:“四小姐透气也使得,只是这街上人多,帘子起这么开,被人瞧见了,总归不大好……” 俞定书虽然性子傲了点,但是脑子还不算特糊涂,在正经事上头,还是很拎得清的。 翠袖一分析现在的形势,她的胆就没那么肥了。嘴上说着“有什么不大好的”,动作却没有方才那么放肆了,很不情愿地把帘子放下了一小半,脑袋往边上去了点,只露着一双眼睛在那里看。 这下变成了窗口正对着杏娘。 杏娘在青菱的注视下,也装作避讳的样子,往边上挪了几寸。 这一搬地方,角度一变,倒是把刚才被马赛克掉的另外一半画面看了个十成十。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身穿缟素,头上还扎着白花,哭得梨花带雨,半匍匐在地上,因为生得好样貌,明明是鼻涕眼泪齐飞的邋遢镜头,放到她身上,非但不恶心,还尽显楚楚可怜。 最让杏娘感觉恶寒的不是她这副古装狗血剧里头的经典扮相,而是她两只手的方向。视线顺着她两条胳膊慢慢往上爬,可以看见一条……男人的腿?! 好吧,再把之前看见的那位少年诡异得好似骨骼错位的姿势,跟现在这个半卧在地的姑娘两个画面拼凑拼凑—— 杏娘嘴角抽了抽,还不等她yy一个剧情出来,外头已经闹起来了。 先是那姑娘用袖子揩了揩眼角,哭道:“这位少爷,你既舍了钱给我,发善心,让我把爹爹给葬了,我定是要报答你的恩情的……” “我……我统共才给了你几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少年甩了甩腿,想把搁在自个儿腿上死扒着的手给蹬掉,无奈那姑娘扯得太紧,他动都动不了,“姑娘不必……不必如此……” “不!少爷,对你来说,那些银两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的钱,”姑娘的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擦都顾不得擦了,哭得声嘶力竭,险些背过气去,“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有给你当牛做马……” 少年脸色更白了,连连摇手,三月的天里,脑门上却渗出了许多汗:“无以为报,就不用报了,当牛做马就更不用了……” 说话间,拖着被绊住的腿,要往前走。 姑娘却埋下头,两只胳膊牢牢地搂住了他的一条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边上有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孩一边用袖子抹汗,一边好声好气地劝那姑娘:“姑娘,不是我们不肯收留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家少爷今儿个其实是瞒着府里头的老夫人、夫人出来散心的,你这般纠缠,不是叫他为难吗?” “你休要诓我!”姑娘摇头,不肯相信他的说辞,因说道,“我是真心想报恩,到府上伺候少爷,洗衣服扫地的活儿,我都是做得的,我不要月钱,横竖给口吃食,能让我活命就成,添个丫鬟,少爷又有哪里可为难的?莫不是嫌弃我身份……” “哎呦,我的姑奶奶……”小厮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袖子一甩,截住了她的话头,朝她鞠了个躬,讨饶道,“添个丫鬟,你说得到轻巧,我们少爷可是齐……哎,也罢,你要是嫌银子少,我这儿还有二两,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我们少爷吧!” “我不要钱!”姑娘的眼睛已经哭红了,一副被钱侮辱了的样子,朝那小厮喊道,“我是想报恩……” 额,好像是……上街做好事,碰上个死要报恩的了…… 看扮相,是卖身葬父,得了钱,人家不要她的“身”,她非要把自个儿给卖给人家。 杏娘囧了个半死。 撇开重生的这几个月不算,上辈子她好歹活到二十岁出头,你说卖身葬父这事吧,听过不少“强买”的,也有想买不想给钱的,就是没听过“强卖”的,而且还是这种你不买我我就找根柱子一头碰死给你看的强卖。 太彪悍了! 杏娘瞅了瞅那被倒霉到家的主仆两,两个人看起来都不过是她家三哥俞承翼的年纪,听说话的声音,连公鸭嗓时期都没到的,肯定不超过十一岁,社会经验不足,烂好心,游记小说看多了学人家行侠仗义,结果现在收不了场了。 人生果然要在挫折中成长的啊!估计这两娃以后上街,再也不会随便送银子了。 俞定书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回头随手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巴着窗口不放。 翠袖的脸难看得不得了,又想凑上前去跟俞定书说点什么。青菱眼快,瞅见了,连忙伸手扯了她一把,朝她使了个眼色,翠袖才退了回去。 青菱转过头对杏娘道:“六小姐,我看这车子定是被人群给堵住了,不如我去问问赶车的,什么时候才能走?” 杏娘点头应允。 她撩了帘子,探了头去跟车夫说话。 杏娘只听得零星几个词语,她就又钻进来了,很细心地把那门帘子给扯平、捂严实了,才回过身来回话。 “四小姐,六小姐,前边儿人已经散开了,马上就能走,你们可得坐稳了。” “知道了。”俞定书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眼睛不肯离开外头还在僵持的“买卖三人组”。 杏娘对青菱笑笑,随手拿了个果子咬了几口,再把视线投向外头时,三个人之间的狗血对手戏,已经演变成小厮和姑娘开始抢夺少爷了。 人群里又冷不丁蹿出来几个膀大腰圆、身着统一黑色制服的汉子,领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有些派头,一挤进去就叫了起来:“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老奴好生难找啊!” 不待那小少爷接话,小厮先哭喊起来了,他本就年纪不大,声音嫩,这一哭,愈听愈让人觉得委屈:“吴管家,你可总算来了,快来救救少爷吧!” 这时候,马车却缓缓地动起来了,周围的景物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 杏娘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抹眼泪的小厮、红着脸的少爷、呆滞了的姑娘,人生如戏,戏却未必如人生。 卖身葬父的小白花,行侠仗义的咆哮马,永远只会存在于狗血英雄式的小说里。 俞定书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帘子,翠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鞠着身子,问道:“四小姐,还吃橘子吗?” 俞定书瞅了瞅杏娘,杏娘正啃着一个小梨子,青菱在边上拿了一块帕子给她,让她揩手。俞定书吃了好些橘子,又磕了一大把瓜子,嘴巴里正干得慌,便回了翠袖:“我要吃梨子,把梨子都拿过来,橘子赏给你们了。” 杏娘动作一顿,接着,啃完了梨子,把核丢掉,又若无其事地接过青菱给的帕子揩完了手,等翠袖拿了一个梨子送到俞定书手上,杏娘才和青菱说道:“这梨子也算是生得奇怪了,照理说,水应该是最足的,怎么我吃着那些,一个个又酸又干,真难吃。” 青菱边上有三个梨核,一个是杏娘啃的,另一个是青菱自个儿吃了。 不过,俞定书方才只顾把眼睛对着外头了,并不晓得,只当全是进了杏娘的肚子。 青菱晓得那梨子又甜水分又足,却不会捡着这个时候拆自家小姐的台,只一个劲在心里暗笑,嘴上却也跟着抱怨说:“小姐不说奴婢还不晓得,觉得这梨子看着还像个好的,没想到里头这么黑。” 那边俞定书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一听这是杏娘也嫌弃的货色,甩手就把梨子扔还给了翠袖,道:“给我换个果子,这个给你吃罢。” 翠袖莫名其妙又得了赏,果盘里头橘子、梨子都被俞定书嫌弃了,她只好又递了个苹果过去。 马车进了山,路不好走了,车子也开始跟着颠簸起来。 杏娘前世坐惯了公交,四个轮子的,挤是挤了点,但是从来没碰上过这么颠的情况。马车车轮压过崎岖的山路,下头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古代没轮胎,实心的轮子滚在上头,一个劲地往上弹,车子里头的人,屁股下垫了软垫子,也被顶得够痛。 好不容易一路弹到了目的地,杏娘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子,往下一瞅,好家伙,什么山上,这净月寺分明就是在半山腰。 放眼望出去,全是树,大的,小的,参天的,矮个的,因是三月天,抬头往上看,有些四季常青的树木中间掺杂着嫩黄色的新枝头,层层叠叠的颜色拢在一块儿,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杏娘深吸一口气,把山间清新的空气吸进肺部,山风一阵阵地吹着,之前被颠昏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俞承晟一蹦下车子,走到她旁边,开口便问:“杏娘,一路上……可还好?” 杏娘晓得他是想问一路上俞定书有没有欺负自己,正要回答,边上却传来了一阵呕吐声。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头。 俞定书弯着腰,一只手抚着肚子,正在路边狂吐不止。 30定书和定妍 俞承晟盯着俞定书的方向怔愣几秒,连忙拉着妹妹往后退了几步。 倒不是他没爱心,不讲亲情,实在是俞定书蹲的地方太好,直接跑到了他们的上风口,那被绞碎了的食物经过加工再从嘴里出来,味道委实太*了点,被风一带,站在下风口的俞家二房两兄妹闻到了,胃里头那叫一个翻腾。 俞承晟脸色泛白,强忍着不适,和杏娘说会子话,转移注意力:“她……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要说这个呕吐啊,是有连带效应的,比如你坐长途车,本来是在吐与不吐的边缘,结果边上哪个人忍不住先交代了,一般情况下,那个本来还能忍住的人,也会忍不住了。 俞定书呕得声音可是比吐出来的东西强上许多,杏娘想起了一路上自己跟豆子一样被筛个不停地情景,摸了摸鼻子,很配合地和俞承晟搭起话来:“呃……我想,应该是吃多了吧……”那么多腻歪的东西,塞进肚子里,被颠出来,实属正常。 俞承晟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吃多了啊!” “哥,你想哪里去了!”杏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脑子开始瞎转悠了,“我是说四姐姐她在车子上吃多了。” 俞承晟笑,顺便摸摸妹妹的头:“我没有乱想啊,我就是以为她在车上吃多了,没觉得她是要来庙里头,晓得吃不到好东西了,在家里装了一肚子好货,才耽误了我们启程的时辰。真的,我可没这么想过。” 杏娘:“……” “晟哥儿,你跟杏娘在那里做什么呢?没瞅见你四妹妹身子不舒服,怎的不过去看看?”二太太魏氏的身子骨也不大硬朗,不过,毕竟是嫁过人的媳妇了,心里素质上还是强过俞定书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宅小姐的,这会子脸色不大好,表达起长辈爱来,还是毫不含糊。 俞承晟立刻立正站好:“是,娘,我这就过去。” 俞承晟对自家母亲一向是恭敬有加,魏氏有令,再苛刻的要求,他都会去做。 其实杏娘是真没看出来,这一女娃在那里吐,俞承晟一少爷过去能干什么,总不能过去抢了翠袖递帕子的活儿吧? 她在边上打量着慢吞吞挪过去的俞承晟,不想,还没看到好戏,自个儿也中招了。 魏氏就是看不得儿女没有兄弟姐妹爱,以前是杏娘身子不好,胆儿又小,现在杏娘看起来伶俐了不少,她的教育力度也跟着提上了日程,训起女儿来,只比训儿子稍微和蔼一点点:“杏娘,和你哥哥一道过去看看你四姐姐。” 魏氏离得有些远,催着一双儿女先过去了,自个儿也关心地去瞅俞定书:“定书,你怎么样了?” 俞定书开始吐的时候,觉得天昏地暗,全身重量全压在翠袖身上,才能勉强不坐到地上。好不容易一口气缓过来,俞承晟和杏娘嗡嗡嗡跟蚊子叫似的嘀咕个不停,声音有些远,勉强能听个大概,不是什么好话,特别是俞承晟,她都成这样了,还在边上拿话埋汰她,果然是个黑心肝的! 她气得脸色发青,正想同他们理论上一回,谁知道一张嘴,还没说上一个字,吃下去的东西又源源不断地涌动起来。 俞承晟第一个走到俞定书身边,当真从身后的丫鬟荷香手上揪了一块帕子,一板一眼地递了过去。 翠袖接过帕子却是一脸感激,连忙把方才帮俞定书擦嘴的那块给替了下来。 杏娘平日里眼光一流,今天却看走了眼。要说这递帕子确实是个囧活计,可是工作落到了实处,做的人就是个好同志了。 出来进一趟山,谁也不会贴身带上十几块帕子,最多就是一人两条。 俞定书是个爱干净的,糟蹋完了自己和翠袖的帕子,边上翠屏还有丛绣的都送上来了,她凡是擦过一遍的,都不肯再用第二次,自然不够使了。 杏娘也把自个儿的手绢贡献了出去,看俞定书在那里一个劲穷折腾,到后期,吐完了东西,基本上就是在干呕了,那样子,好不可怜,忍不住对魏氏道:“娘,我看还是先弄点水给四姐姐漱漱口,完了赶紧找个地儿让她坐一会儿,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一帮人陪着她一起吐到天昏地暗吧? 魏氏点了点头,赶巧在这个时候,净月寺的姑子出来接人了。 双方见过礼,净月寺主事的慈心师太一眼就注意到了被两丫鬟搀着的俞定书:“俞二太太,不如先领这位小姐到厢房去歇歇。” 来山上的路统共就这么一条,俞家这位四小姐绝对不是第一个摊成一坨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净月寺是干啥的?俞府的家庙啊! 家庙里头,供的自然都是历代老祖宗、长辈的排位。 二太太读书多,把规矩守得固若金汤,俞定书的腰板子一直起来,她就断不会应了师太的意见:“我看也使得,等定书拜过祖宗,就过去歇一会子。” 俞定书头昏眼花,听到自家二伯母这句话,差点当场晕过去。 她愈发觉得,二房这一家子,都是故意来跟她过不去的,俞杏娘和俞承晟在精神上折磨她,魏氏在*上摧残她,存心不想让她活。 不过,她再难受,这祖宗还得拜。 谁叫今天来的大人只有魏氏一个,恰好能帮她说好话的那些人一个没来。 慈心师太领着一帮人往寺里头走,说话间,就到了一间亮堂的屋子里。 杏娘往上看去,密密麻麻几排的牌位,从上到下,光是那上头的字,就看得人眼花缭乱。这种感觉,可比前世的时候,她爷爷拿着孙家零星几页的族谱翻给她看的那种感觉,震撼多了。 魏氏带着三个孩子慢慢走近跪拜的蒲团,目光停在了最下面一块牌位上。 或许是占了人家壳子的缘故,杏娘总觉得对这一屋子祖先喜欢不起来。魏氏怔愣的片刻,她顺着她的视线匆匆瞥了一眼那牌位上的字,只依稀见到了“进琮”两个字。联想起上回被俞定琴拉着听壁角的时候,老太太好像喊了三老爷的名字,叫“俞进霖”,那么,这块牌位应该就是真正的俞杏娘她爹了。 魏氏跪倒在蒲团上,一个头磕下去,眼泪就“噗啦噗啦”往下掉。 杏眼眼睁睁看着地上被她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等到磕完头时,她几乎瘫倒在了蒲团上。胡妈妈和丫鬟站在左右,将她扶了起来,搀到边上。 接下来是俞承晟。 他的样子比起魏氏克制了很多,红着眼眶,沉默地磕完了头,每一下,前额都重重地砸到地上。站起来时,杏娘看到他的额头青了一大块。 魏氏在边上倒是很满意,虚弱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下一个轮到俞定书了。 她由翠袖翠屏两个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蒲团前面,再晃晃悠悠地屈膝跪下去。 合手,弯腰,跪拜,然后……扎在地上不动了。 翠袖和翠屏对视一眼,跟预先排练好似的,一边一个,很默契地把俞定书拉了起来,让她勉强跪坐在蒲团上。 三个人像表演双推磨,拉扯了几个来回,才堪堪把那跪拜礼给行完了。 轮到最小的杏娘上场的时候,魏氏的脸已经拉得跟丝瓜一样长了——被俞定书给气的。 杏娘很乖觉地磕完了头,每一次脑袋都扎扎实实碰到了冰冷的地面,虽不至于像俞承晟那样,看着绝对比俞定书让人顺眼。 有了四姑娘这个坏榜样在前头挨枪,杏娘很顺利地过了魏氏这一关。 等所有人叩拜完毕,魏氏才强打起了精神,招呼边上的胡妈妈将带的东西拿出来,双手奉上交给慈心师太:“师太,这是我让晟哥儿和杏娘抄的金刚经。” 慈心师太长得一如她的名字,慈眉善目,虽不至于像仙侠小说里时描绘得那般仙风道骨,倒也颇有修佛之人的风范。 她伸手接过魏氏递上的一沓金刚经,瞟过面上那张纸上歪歪斜斜的字,想来这必是六小姐俞杏娘的笔迹了,忍不住点头赞道:“阿弥陀佛,俞二太太,四少爷和六小姐是懂事的,俞二老爷地下有知,定然感到欣慰。” “多谢师太。”魏氏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很有信心,特别是俞承晟,年纪虽小,学问却不比上头几个兄长差多少。杏娘如今也能说整句了,和家里头的一种姐妹站一块,看不出什么异样,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了。 慈心师太和魏氏闲话了片刻,俞定书愈发摇摇欲坠起来,站没站相。 魏氏看着忒心烦,想教训,这又不是她生的女儿,索性让人搀了她去厢房休息,来个眼不见为净。 俞定书前脚刚走,俞承晟就紧跟在后头对魏氏道:“娘,我和杏娘许久未见过五妹妹了,怪想她的。” 魏氏晓得这一路上,儿子女儿受的累并不比俞定书少,再瞅瞅杏娘略微发白的脸色,想到了她的身子骨,也不敢托大,道:“既是想你妹妹了,自去找她便是。带好杏娘,不可淘气,坏了师傅们的清净。” 俞承晟和杏娘连连答应了。 却见那慈心师太转了个身,招来一小尼,要替他们引路:“领着四少爷和六小姐去西厢房见见五小姐。” 魏氏一脸疑惑,据她所知,净月寺的西厢房并不用来招待外客。 慈心师太因笑道:“二太太有所不知,五小姐宿在后头,觉得后山下来那股泉水水声太过扰人,夜里头常常睡不安稳,这才挪到西厢房去了。” 魏氏点了点头,她本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自然不会刨根问底了。 杏娘和俞承晟随了慈心师太安排的小尼走了一小段路,就见着了几间连在一处的屋子。不等几人走近,那里头却传出来一阵吵闹声。 杏娘细细听来,其中一个应该是俞定书,另一个却很陌生,听俞定书对她的称呼,貌似是俞府五小姐俞定妍。 也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杠上的,反正等他们听见的时候,战斗显然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先是俞定书夹枪带棍地数落对方:“五妹妹,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说你,你看看你,说话做事,哪里有一点点俞府小姐的样子了,难怪大伯母谁都不送,偏要送你来这穷山破地方抄经了。” 这话说得很伤人,那俞定妍却不为所动,不冷不热地回道:“四姐姐,若是俞府小姐全要像你这副模样,那我宁愿在这净月寺里头抄一辈子经。” “你……”俞定书被噎了个半死,她自个儿说话算是难听的了,碰上俞家五小姐,吵起来,也要逊上几分,“俞定妍,你就是抄经的命!有啥好得意的,大哥、二姐姐和三姐姐他们都不喜欢你,你走了这么几个月,连祖母都没问起你一句,你以为谁稀罕你啊!” “没人稀罕我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有些人,成天到晚非巴着祖母她们稀罕。”俞定妍反唇相讥,“别人朝她多笑几回,她还真当自个儿是个宝了。” “你说谁呢?”俞定书自诩聪明,自然不会连冷嘲热讽都听不出来,当场火冒三丈了,比起杏娘的含蓄,俞定妍说话可是浑身泼劲儿,俞定书怎么肯饶过她去,当场揪住了人的话头,不撒手了,“俞定妍,你把话说清楚!今儿个要是不说明白了,我决不放过你。” 俞定妍不吃她这一套,听她说话就知道她不是个怕事的人:“我说谁谁自个儿心里头清楚!成天只会跟在俞定琴后头讨巧卖乖,一肚子馊主意的,我们俞府能还能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紧急情况,突然被扯回学校了。 周六坐了八小时车,没有伞,冒着瓢泼大雨进了学校,周末洗了一天床单被套,收拾屋子,半夜才睡觉,今天一大早爬起来上了一天课,我没生病,因为我是金刚= = 嗷,学校限网,还有几分钟断网了,评论明天回复。 *********防抽章节******** 俞承晟盯着俞定书的方向怔愣几秒,连忙拉着妹妹往后退了几步。 倒不是他没爱心,不讲亲情,实在是俞定书蹲的地方太好,直接跑到了他们的上风口,那被绞碎了的食物经过加工再从嘴里出来,味道委实太*了点,被风一带,站在下风口的俞家二房两兄妹闻到了,胃里头那叫一个翻腾。 俞承晟脸色泛白,强忍着不适,和杏娘说会子话,转移注意力:“她……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要说这个呕吐啊,是有连带效应的,比如你坐长途车,本来是在吐与不吐的边缘,结果边上哪个人忍不住先交代了,一般情况下,那个本来还能忍住的人,也会忍不住了。 俞定书呕得声音可是比吐出来的东西强上许多,杏娘想起了一路上自己跟豆子一样被筛个不停地情景,摸了摸鼻子,很配合地和俞承晟搭起话来:“呃……我想,应该是吃多了吧……”那么多腻歪的东西,塞进肚子里,被颠出来,实属正常。 俞承晟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吃多了啊!” “哥,你想哪里去了!”杏娘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脑子开始瞎转悠了,“我是说四姐姐她在车子上吃多了。” 俞承晟笑,顺便摸摸妹妹的头:“我没有乱想啊,我就是以为她在车上吃多了,没觉得她是要来庙里头,晓得吃不到好东西了,在家里装了一肚子好货,才耽误了我们启程的时辰。真的,我可没这么想过。” 杏娘:“……” “晟哥儿,你跟杏娘在那里做什么呢?没瞅见你四妹妹身子不舒服,怎的不过去看看?”二太太魏氏的身子骨也不大硬朗,不过,毕竟是嫁过人的媳妇了,心里素质上还是强过俞定书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宅小姐的,这会子脸色不大好,表达起长辈爱来,还是毫不含糊。 俞承晟立刻立正站好:“是,娘,我这就过去。” 俞承晟对自家母亲一向是恭敬有加,魏氏有令,再苛刻的要求,他都会去做。 其实杏娘是真没看出来,这一女娃在那里吐,俞承晟一少爷过去能干什么,总不能过去抢了翠袖递帕子的活儿吧? 她在边上打量着慢吞吞挪过去的俞承晟,不想,还没看到好戏,自个儿也中招了。 魏氏就是看不得儿女没有兄弟姐妹爱,以前是杏娘身子不好,胆儿又小,现在杏娘看起来伶俐了不少,她的教育力度也跟着提上了日程,训起女儿来,只比训儿子稍微和蔼一点点:“杏娘,和你哥哥一道过去看看你四姐姐。” 魏氏离得有些远,催着一双儿女先过去了,自个儿也关心地去瞅俞定书:“定书,你怎么样了?” 俞定书开始吐的时候,觉得天昏地暗,全身重量全压在翠袖身上,才能勉强不坐到地上。好不容易一口气缓过来,俞承晟和杏娘嗡嗡嗡跟蚊子叫似的嘀咕个不停,声音有些远,勉强能听个大概,不是什么好话,特别是俞承晟,她都成这样了,还在边上拿话埋汰她,果然是个黑心肝的! 她气得脸色发青,正想同他们理论上一回,谁知道一张嘴,还没说上一个字,吃下去的东西又源源不断地涌动起来。 俞承晟第一个走到俞定书身边,当真从身后的丫鬟荷香手上揪了一块帕子,一板一眼地递了过去。 翠袖接过帕子却是一脸感激,连忙把方才帮俞定书擦嘴的那块给替了下来。 杏娘平日里眼光一流,今天却看走了眼。要说这递帕子确实是个囧活计,可是工作落到了实处,做的人就是个好同志了。 出来进一趟山,谁也不会贴身带上十几块帕子,最多就是一人两条。 俞定书是个爱干净的,糟蹋完了自己和翠袖的帕子,边上翠屏还有丛绣的都送上来了,她凡是擦过一遍的,都不肯再用第二次,自然不够使了。 杏娘也把自个儿的手绢贡献了出去,看俞定书在那里一个劲穷折腾,到后期,吐完了东西,基本上就是在干呕了,那样子,好不可怜,忍不住对魏氏道:“娘,我看还是先弄点水给四姐姐漱漱口,完了赶紧找个地儿让她坐一会儿,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一帮人陪着她一起吐到天昏地暗吧? 魏氏点了点头,赶巧在这个时候,净月寺的姑子出来接人了。 双方见过礼,净月寺主事的慈心师太一眼就注意到了被两丫鬟搀着的俞定书:“俞二太太,不如先领这位小姐到厢房去歇歇。” 来山上的路统共就这么一条,俞家这位四小姐绝对不是第一个摊成一坨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净月寺是干啥的?俞府的家庙啊! 家庙里头,供的自然都是历代老祖宗、长辈的排位。 二太太读书多,把规矩守得固若金汤,俞定书的腰板子一直起来,她就断不会应了师太的意见:“我看也使得,等定书拜过祖宗,就过去歇一会子。” 俞定书头昏眼花,听到自家二伯母这句话,差点当场晕过去。 她愈发觉得,二房这一家子,都是故意来跟她过不去的,俞杏娘和俞承晟在精神上折磨她,魏氏在*上摧残她,存心不想让她活。 不过,她再难受,这祖宗还得拜。 谁叫今天来的大人只有魏氏一个,恰好能帮她说好话的那些人一个没来。 慈心师太领着一帮人往寺里头走,说话间,就到了一间亮堂的屋子里。 杏娘往上看去,密密麻麻几排的牌位,从上到下,光是那上头的字,就看得人眼花缭乱。这种感觉,可比前世的时候,她爷爷拿着孙家零星几页的族谱翻给她看的那种感觉,震撼多了。 魏氏带着三个孩子慢慢走近跪拜的蒲团,目光停在了最下面一块牌位上。 或许是占了人家壳子的缘故,杏娘总觉得对这一屋子祖先喜欢不起来。魏氏怔愣的片刻,她顺着她的视线匆匆瞥了一眼那牌位上的字,只依稀见到了“进琮”两个字。联想起上回被俞定琴拉着听壁角的时候,老太太好像喊了三老爷的名字,叫“俞进霖”,那么,这块牌位应该就是真正的俞杏娘她爹了。 魏氏跪倒在蒲团上,一个头磕下去,眼泪就“噗啦噗啦”往下掉。 杏眼眼睁睁看着地上被她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等到磕完头时,她几乎瘫倒在了蒲团上。胡妈妈和丫鬟站在左右,将她扶了起来,搀到边上。 接下来是俞承晟。 他的样子比起魏氏克制了很多,红着眼眶,沉默地磕完了头,每一下,前额都重重地砸到地上。站起来时,杏娘看到他的额头青了一大块。 魏氏在边上倒是很满意,虚弱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下一个轮到俞定书了。 她由翠袖翠屏两个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蒲团前面,再晃晃悠悠地屈膝跪下去。 合手,弯腰,跪拜,然后……扎在地上不动了。 翠袖和翠屏对视一眼,跟预先排练好似的,一边一个,很默契地把俞定书拉了起来,让她勉强跪坐在蒲团上。 三个人像表演双推磨,拉扯了几个来回,才堪堪把那跪拜礼给行完了。 轮到最小的杏娘上场的时候,魏氏的脸已经拉得跟丝瓜一样长了——被俞定书给气的。 杏娘很乖觉地磕完了头,每一次脑袋都扎扎实实碰到了冰冷的地面,虽不至于像俞承晟那样,看着绝对比俞定书让人顺眼。 有了四姑娘这个坏榜样在前头挨枪,杏娘很顺利地过了魏氏这一关。 等所有人叩拜完毕,魏氏才强打起了精神,招呼边上的胡妈妈将带的东西拿出来,双手奉上交给慈心师太:“师太,这是我让晟哥儿和杏娘抄的金刚经。” 慈心师太长得一如她的名字,慈眉善目,虽不至于像仙侠小说里时描绘得那般仙风道骨,倒也颇有修佛之人的风范。 她伸手接过魏氏递上的一沓金刚经,瞟过面上那张纸上歪歪斜斜的字,想来这必是六小姐俞杏娘的笔迹了,忍不住点头赞道:“阿弥陀佛,俞二太太,四少爷和六小姐是懂事的,俞二老爷地下有知,定然感到欣慰。” “多谢师太。”魏氏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很有信心,特别是俞承晟,年纪虽小,学问却不比上头几个兄长差多少。杏娘如今也能说整句了,和家里头的一种姐妹站一块,看不出什么异样,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了。 慈心师太和魏氏闲话了片刻,俞定书愈发摇摇欲坠起来,站没站相。 魏氏看着忒心烦,想教训,这又不是她生的女儿,索性让人搀了她去厢房休息,来个眼不见为净。 俞定书前脚刚走,俞承晟就紧跟在后头对魏氏道:“娘,我和杏娘许久未见过五妹妹了,怪想她的。” 魏氏晓得这一路上,儿子女儿受的累并不比俞定书少,再瞅瞅杏娘略微发白的脸色,想到了她的身子骨,也不敢托大,道:“既是想你妹妹了,自去找她便是。带好杏娘,不可淘气,坏了师傅们的清净。” 俞承晟和杏娘连连答应了。 却见那慈心师太转了个身,招来一小尼,要替他们引路:“领着四少爷和六小姐去西厢房见见五小姐。” 魏氏一脸疑惑,据她所知,净月寺的西厢房并不用来招待外客。 慈心师太因笑道:“二太太有所不知,五小姐宿在后头,觉得后山下来那股泉水水声太过扰人,夜里头常常睡不安稳,这才挪到西厢房去了。” 魏氏点了点头,她本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自然不会刨根问底了。 杏娘和俞承晟随了慈心师太安排的小尼走了一小段路,就见着了几间连在一处的屋子。不等几人走近,那里头却传出来一阵吵闹声。 杏娘细细听来,其中一个应该是俞定书,另一个却很陌生,听俞定书对她的称呼,貌似是俞府五小姐俞定妍。 也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杠上的,反正等他们听见的时候,战斗显然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先是俞定书夹枪带棍地数落对方:“五妹妹,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说你,你看看你,说话做事,哪里有一点点俞府小姐的样子了,难怪大伯母谁都不送,偏要送你来这穷山破地方抄经了。” 这话说得很伤人,那俞定妍却不为所动,不冷不热地回道:“四姐姐,若是俞府小姐全要像你这副模样,那我宁愿在这净月寺里头抄一辈子经。” “你……”俞定书被噎了个半死,她自个儿说话算是难听的了,碰上俞家五小姐,吵起来,也要逊上几分,“俞定妍,你就是抄经的命!有啥好得意的,大哥、二姐姐和三姐姐他们都不喜欢你,你走了这么几个月,连祖母都没问起你一句,你以为谁稀罕你啊!” “没人稀罕我又怎么样?我又不是有些人,成天到晚非巴着祖母她们稀罕。”俞定妍反唇相讥,“别人朝她多笑几回,她还真当自个儿是个宝了。” “你说谁呢?”俞定书自诩聪明,自然不会连冷嘲热讽都听不出来,当场火冒三丈了,比起杏娘的含蓄,俞定妍说话可是浑身泼劲儿,俞定书怎么肯饶过她去,当场揪住了人的话头,不撒手了,“俞定妍,你把话说清楚!今儿个要是不说明白了,我决不放过你。” 俞定妍不吃她这一套,听她说话就知道她不是个怕事的人:“我说谁谁自个儿心里头清楚!成天只会跟在俞定琴后头讨巧卖乖,一肚子馊主意的,我们俞府能还能有谁?” 31五姑娘 俞承晟停下了脚步,客客气气对那领路的姑子说道:“劳烦师傅了,就送到这里吧,我和妹妹自己走就行了。” 那姑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机灵的。眼看着情形不对,正杵在那里尴尬着,被俞承晟一说,连忙合手行个礼,道一声:“施主请便。”就匆匆走了。 杏娘也没多想,只以为俞承晟支走外人,是想赶紧去劝架,免得里头两个越闹越不像话。谁知她脚刚往前一跨了一步,就被俞承晟扯住了。 俞承晟朝她笑了笑,道:“杏娘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四妹妹和五妹妹也有好几个月不见了,往日里就她们最要好,这会儿让她们聊得正开心,我们去就是打搅她们了,不大好。” “……”她怎么没感觉到这两个人聊得很开心?“最要好”这种话就更扯淡了,听这两个人的口气,宿怨不小啊! 不过,俞承晟不动,她也不想这时候跑进去撞枪口伤。先不说那个不熟悉的俞定妍,俞定书那个性子,胡搅蛮缠,谁知道会不会被她倒打一耙,一块兜进去。 “那听四哥的,我们就在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吧。”杏娘点头,算是同意了俞承晟的主意,“整好去别处转转,我看这个净月寺……” “俞定妍!”俞定书用吼得叫出了五小姐的名字,声音大得压过了外头杏娘的说话声,直接打断了外头的交流,“你别以为我看在大伯、大伯母的面上,让着你,就是怕了你了,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什么身份,居然也敢跑到我面前来叫板儿,信不信我回去告诉我娘,让祖母罚你在寺里守着这些姑子过一辈子。” “信!我哪能不信呢?你俞定书是谁啊?除了二姐姐,我们俞府谁敢跟你比肩?什么事情经了你的嘴,都能翻出新花样来。”俞定妍说话一直是那个调调,从头到尾,一直是阴阳怪气的,俞定书怎么骂她,她都能用更毒的话,冷冷地顶回去,“你也别看在谁的面子上让着我了,横竖你就是让了我,我也没那个胆子来跟你俞定书叫板。不管是一辈子抄经,还是一辈子守着姑子过日子,都好吓人啊,我俞定妍胆子小,可经不起俞定书小姐这么折腾!” 嘴上说“吓人”,口气里头却没听出一丝害怕来,还一副“有种你就过来跟我单挑”的态度,是个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是俞定书。 “俞定妍,今儿个我不替大伯母好好教教你,改天俞府的脸子都要被你这张臭嘴败尽了!你给我过来……” 里头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丫鬟们的哀求:“四小姐,别……那可是五小姐!” 俞定书恨恨地说道:“我今天打的就是她!为了我们俞府的脸面,我甘愿当这个坏人!” “四小姐,可不能动手啊……” 得,要打起来了。 杏娘回头瞥了一眼悠哉悠哉地俞承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四哥,四姐姐和五姐姐聊得开心过头了,我们真不用进去吗?” 俞承晟做事还是知道分寸的,他今天若是没说过来看俞定妍也就罢了,现在来了,还在外头看了半天笑话,被魏氏晓得了,又要发脾气,让他跪书房了。 打量着这时候俞定书被俞定妍气得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事情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你四姐姐开心过头了,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她身子还不大好,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可没法子跟三叔三婶交代。” 杏娘觉得以她对俞定书的了解,真动起手来,她也不太可能会吃亏,说不定占了便宜,还能忘俞定妍身上倒扣一个屎盆子。毕竟,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当初隔三差五到她那里来要燕窝,她只不过一回没给,就被她寻了个由头捅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她很实诚地对俞承晟说了一句话:“其实我比较担心五姐姐。” 俞承晟也不奇怪,边走边道:“几个月不见,你还是最向着你五姐姐。” 杏娘没料到原主不声不响,倒是和牙尖嘴利的俞定妍要好,惊了一下,驾轻就熟地顺着俞承晟的话往下说:“五姐姐待我好,我自然向着她了。” 俞承晟点头:“你五姐姐是对你好,她那张嘴,你三姐姐和四姐姐合起来都比不过。要不是年初那会儿大伯身子不好,大伯母偏要送她到这净月寺来抄经,怎么着你也不会被她们两个折腾出那一场病来……” 那一场大病指的应该是让孙树穿越成杏娘的落水事件了。 杏娘皱了皱眉头,不是说真正的俞杏娘是跟俞定琴有了口角,被俞定琴失手推下去的吗?怎么听俞承晟话里头的意思,罪魁祸首又变成两个人了,好像这俞定书也在中间掺了一脚。 她正想问问清楚,路却走到头了。 俞承晟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不要说话,自个儿先探身进去了。 杏娘跟在他后头,只听见他说:“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杏娘也装出了一副急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跟着俞承晟进了屋。 她先注意到的是坐在俞定书对面的那个女孩,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不知是山里头天气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三月天了,还穿着一件暗色的袄子,洗得有些褪色了。 女孩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到俞承晟的声音,把脸抬起来,亮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杏娘瞅着,倒是比俞定书还漂亮上几分。 屋子里一片狼藉,椅子凳子倒了,连案几上的白瓷茶壶和水杯都被碰到了地上,翠袖和翠屏两个,拉住了气势汹汹要往前冲的俞定书,又不敢使劲,急出了一身汗,嘴上还要劝着她。 俞定书生气归生气,脑子可没梗着,都跳上去要跟人干架了,还满口“为了俞府”,自己实在是“勉为其难”,喊得好听极了,那模样,装得看起来比俞定妍她亲爹亲娘还痛心疾首。 杏娘心里暗暗好笑,这俞定书训人还只会重样的,动不动就把家族大义抬出来压人,好像整个俞府就她一个人爱家族爱亲人,其他人全是俞府光明大旗下阴暗角落里的渣滓,成天就只会躲在俞府这个大米袋里混吃等死做米虫,这逻辑思维,不知道是咋长出来的。 要说俞府的脸面,怎么着现在也扯不到她们这些小豆芽菜身上来。说句真正难听的,老爷养外室这种事都做出来了,俞府脸面早就被三房当成廉价地毯了,三房小姐俞定书还拿着架子来教训其他人不顾俞府,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俞定书见到俞承晟和杏娘,也明白这三人从来都是一伙的,真要动起手来,她铁定捞不到好处,好歹把挥舞的爪子收了起来,胸脯上下起伏着,回答俞承晟,道:“四哥,你来看看五妹妹,什么不学,学那些丫鬟婆子耍奸,我说一句,她就顶一句,满嘴歪理。” 俞定妍不等俞承晟说话,就冷哼一声:“要说满嘴歪理又爱耍奸,我哪能及得上四姐姐。才儿埋汰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还想跟我动手,这会子倒好,又变成我跟你顶嘴了。四姐姐,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没有你这样子的。” “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俞定书伸出一只手,翠屏翠袖两个立刻盯上了她,那眼神,跟防贼没两样,她气得直跺脚,把伸出去的手改成了用食指戳着俞定妍的方向,骂道,“俞定妍,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又趁机向俞承晟告状:“四哥,我可没乱说,你也听见了,五妹妹她……” “好了好了,”俞家姐妹这么多人,就数这四妹妹最滑头,嘴巴忒能说,从不肯吃一次亏,早上还在那里跟他和杏娘作对,这会子又见风使舵,扒拉他们出来作证人了。俞承晟心里顶不耐烦的,脸上却笑嘻嘻地给两个人打圆场,“你们一人少说一句,这净月寺虽是我们的家庙,到底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头,传出去闹了笑话,一个两个都等着去祖母那里挨罚吧。” 从今天开始,俞定书就要在净月寺安营扎寨,开始抄经了。 俞老太太的思想明确,政策简单易懂,就是让俞定书顶替俞定妍,在山里头组织开展有利于全府全家族的祈福活动。 何谓“顶替”?讲明白点,就是俞定书留下,俞定妍可以回去了。 这就跟发配边疆做官一样,但凡被遣过来的人,肯定是做了让领导不满意的事情,碍着领导的眼了,同理,能被调回去的,就是重新获得领导赏识了。 俞定书和俞定妍,就是这两个贬黜和重新启用的矛盾存在。前者找后者的麻烦,既符合她现在的bt心态,又在情理之中,谁遇上自己被贬别人升迁,总要起点疙瘩。 俞承晟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既不偏帮了俞定书,也不替俞定妍说好话,本来大家和和稀泥,握个手,这事也就完了。 偏俞定书今儿个吃了一早上亏,吵架跟赶场子似的,连战好几场,场场败绩,这会子怎么也不肯接受这再败的结局,当场就哭鼻子了,闹道:“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欺负她?这话从何说起? 俞承晟嘴角一抽,他都违心成这样了,还叫欺负她?如果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俞定书岂不是要悬梁上吊了? “四妹妹,”作为男士,俞承晟讨厌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不过,适当的安抚和恐吓工作还是要做的,“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都没做,何来合伙欺负你之说?” 俞定书却以为俞承晟怕了她,眼睛一斜,哼哼道:“你和杏娘跟六妹妹向来要好,你这会子来,不是想跟她合伙欺负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定要去告诉二伯母,你们三个干的好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特别是,这个人不但是女人,还是一个有着小人性子的女人。 “四姐姐真要去告诉我娘?”看了半天戏地杏娘,再也忍不住了,问道,“现在去?” 三太太爱嚼舌根,大太太不敢惹,喜欢跟二太太叫板儿,俞定书对这个二伯母的脾气略有了解,这会儿见俞承晟和杏娘一个接着一个跟她搭话儿,自以为拿住了他们的把柄,志得意满:“那是肯定的。” 杏娘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做出好奇宝宝状:“可是四姐姐,你刚刚不是告诉我娘,说身子不好,先去厢房歇着,怎么跑五姐姐这儿来了?”说完这句,还很认真地打量了直挺挺站着的俞定书,啧啧有声:“四姐姐,你不是连站都站不直了吗?我看你现在挺好的呀,说话也有力气……” 俞定书的脸一阵青白相交,她陡然想起了自个儿在祖宗牌位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娘常说,二伯母是出了名的死脑筋,规矩磕得比谁都狠,认理不认人,她这会子去找二伯母告黑状,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僵在那里。 俞定妍又在边上说起了风凉话:“那肯定是我的功劳了,四姐姐见着我,开心得连自个儿身子不好都忘记了。四哥,六妹妹,回头可别忘了把这事告诉祖母和我母亲,特别是三伯母……” “咳咳……”俞承晟看俞定书眼睛里头闪闪的,眼泪真要下来了,这回看着倒不似以往那种哄人装出来的,估计俞定妍再这么说下去,她就真的要嚎啕大哭了,连忙出声阻止,“四妹妹,五妹妹跟你说笑的,别往心里去。你下了车在外头吐了那么多东西,这会儿肯定饿了,让人张罗些吃的,垫垫肚子,离中午吃饭还有些时候。” 翠袖和翠屏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自然比丛绣桃叶什么的野路子丫鬟有眼力有脑子多了,来之前就被告知四小姐不省事,没想到比三小姐还能折腾人,现在闹成这样,俞承晟还肯主动出来示好,也实在是难得了,再不识相,就是标准的傻子了。 翠屏唯恐俞定书嘴巴里又嚼出什么难听话来,抢着谢了俞承晟:“四少爷说的是,四小姐方才吐了那么久,身子还虚着,是该先吃些东西。”边说边和翠袖轻轻推了推俞定书。 俞定书起初还不大肯动,翠袖想到吴嬷嬷的嘱托,灵机一动,凑到她耳朵边上,轻轻嘀咕了一句:“四小姐,中午庙里头是吃斋的……” 俞定书用眼角去瞄了瞄她,啥也没说,让翠屏搀着,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她们几个人影刚消失,俞定妍就嗤了一声:“以往碰上这种事情,没理儿也要跟我们缠上半天,搅得人跟她道歉才肯罢休,今天真是少见,四哥才说了一句,就跑得没影了,难不成是真饿得架都吵不动了?” 俞承晟拉着杏娘进了屋子里头,找了椅子很随意地坐下来。 荷香和青菱几个帮着一块儿收拾俞定书落下的残局,俞承晟听到俞定妍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五妹妹说啥呢,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么好说话了?没见着翠袖在她边上一个劲催她,肯定是翠袖使了法子,才把她给弄走了。” 俞定妍觉得有道理,看了看俞承晟和杏娘,又忍不住埋怨道:“我盼了你们几个月,今天是二叔忌日,好不容易把你们盼来了,晓得我跟她不好,还把她寻来找我晦气,真真是想气我。” 杏娘辩解道:“不是的,五姐姐……” “什么不是!”俞定妍瞪了她一眼,还真生起气来,“说的就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走的时候,还说什么一定求了祖母把我接回去,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上来送米送银子的人倒是见了几回,也没看到你给我捎带啥东西上来,平日里白对你好了。以后看俞定琴俞定书欺负你,看我还傻愣愣地来帮你!一边去,我这里不要你来……” 杏娘被她一席话说得哭笑不得,俞家这个五小姐可真有脾气,一阵一阵的,要不是先前俞承晟跟她说,两个人关系好,她真怀疑俞定妍是个天生刺猬,逮着谁刺谁。 “五妹妹快别说杏娘了,”俞承晟倒是挺习惯自家五妹妹的说话方式,听她扯到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时感慨万千,“你才走没多久,杏娘就掉池子里了,病了好些日子,又养了一段时间……” “好好的怎么会掉池子里头去?”俞定妍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子,“是俞定琴还是俞定书?我找她们算账去,大冷的天,居然把妹妹折腾到冷水里去,她们被猪油蒙了心了……” “定妍,好了,都过去了。”俞定妍是说一不二的人,俞承晟怕她这会儿真又冲出去找俞定书,忙岔开话题,“你别老是俞定琴、俞定书的乱喊,到底是你姐姐,定书也就罢了,你老这样对定琴,大伯母心里能舒坦吗?不要老逞强,你嘴上占了便宜,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俞定妍埋下头:“不舒服就不舒服呗,反正她对我和三哥……也不是第一回了,左右我还喊她一声‘母亲’,她再有本事,也不能因为我跟她嫡亲女儿不好,就弄死我……” 杏娘听说过,俞定妍的生母死得早,她虽记在大太太穆氏名下,却是由三少爷俞承翼的亲娘秦姨娘养大的。庶出的孩子,在嫡母面前,总是不会太受待见的。 “你又来了,”俞承晟摇头,“不要老把‘死’字挂嘴上。你看看大姐姐……这次抄经,按道理说,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你才识几个字,好好的没事跑去跟三妹妹去拌嘴。你来净月寺这些天,秦姨娘和三哥急得饭都吃不下,尽顾着担心你了!回去之后,可得好好听他们的话,再不能鲁莽了……” “回去?”俞定妍冷笑,“我想,也要看谁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准我回去!” 俞承晟和杏娘对视一眼,杏娘疑惑道:“五姐姐,没人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难怪你才儿要怨我们把四妹妹带上来了,”俞承晟道,“原来你还什么都不晓得啊!” 俞定妍看他取笑自己,恼得红了脸,赌气道:“爱说不说。” 俞承晟懂得适可而止,本来他也不是存心想吊俞定妍胃口,遂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五妹妹,四妹妹今天上山,不是我们要带她来的,是祖母的意思。祖母说,让她代你抄经。” 俞定妍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沉默,隔了一会儿,才问道:“这是真的吗?” 俞承晟点头:“自然是真的,骗你做啥?” 俞定妍笑了起来,脸胀得红红的,对拿着笤帚扫地的丫鬟道:“绿芜,别扫了,没点眼力劲儿,还不去给四少爷、六小姐沏茶。” 这下连杏娘都忍俊不禁了,道:“五姐姐,敢情我和四哥要是不跟你说这事儿,还连口水都不给我们喝了?” 俞定妍伸出了手指,作势要去戳她:“才多少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能说了!我道哪里奇怪呢,刚才跟你四姐姐说话,没被吓到,怎么都不打结了?” “五妹妹还不知道,”说到这件事,俞承晟可是一脸得意,在他看来,“杏娘自从跟了我一起念书,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一点一点就改过来了。不然你以为,四妹妹怎么会被送到这边来替你?” “这难不成……也是杏娘的功劳?” 俞承晟道:“四妹妹派了丫鬟去杏娘那里撒泼要东西,杏娘没给她,她去大伯母那里编了个理由告状,祖母一问起杏娘,杏娘如实说了,她就穿帮了。祖母气得不轻,这才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她活该!告黑状这种事,像是俞定书会干的,”俞定妍对杏娘的做法表示了高度的肯定,赞道,“杏娘,干得好!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怕她们,俞定琴、俞定书就是看起来厉害,特别是俞定书,你别看她嘴硬,说来说去就只会那么几句话,真闹起来,她比谁都缩得快……”说到一半,她自个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俞承晟和杏娘道:“你们说,四姐姐平日里吃得忒精,山上的素斋,她能吃得惯吗?” 俞承晟想了想,道:“净月寺的斋菜是出了名的好吃,四妹妹再挑,也不会拿这个来说事吧?” 俞定妍哼了一声:“再好吃的斋菜,要你每天青菜豆腐换着法的咽,也会腻的,何况是四姐姐那种燕窝漱口,没有肉就下不了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中,继续码字,这周五十二点前,还有1w字更新。 这章很肥。 ********* 俞承晟停下了脚步,客客气气对那领路的姑子说道:“劳烦师傅了,就送到这里吧,我和妹妹自己走就行了。” 那姑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机灵的。眼看着情形不对,正杵在那里尴尬着,被俞承晟一说,连忙合手行个礼,道一声:“施主请便。”就匆匆走了。 杏娘也没多想,只以为俞承晟支走外人,是想赶紧去劝架,免得里头两个越闹越不像话。谁知她脚刚往前一跨了一步,就被俞承晟扯住了。 俞承晟朝她笑了笑,道:“杏娘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四妹妹和五妹妹也有好几个月不见了,往日里就她们最要好,这会儿让她们聊得正开心,我们去就是打搅她们了,不大好。” “……”她怎么没感觉到这两个人聊得很开心?“最要好”这种话就更扯淡了,听这两个人的口气,宿怨不小啊! 不过,俞承晟不动,她也不想这时候跑进去撞枪口伤。先不说那个不熟悉的俞定妍,俞定书那个性子,胡搅蛮缠,谁知道会不会被她倒打一耙,一块兜进去。 “那听四哥的,我们就在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吧。”杏娘点头,算是同意了俞承晟的主意,“整好去别处转转,我看这个净月寺……” “俞定妍!”俞定书用吼得叫出了五小姐的名字,声音大得压过了外头杏娘的说话声,直接打断了外头的交流,“你别以为我看在大伯、大伯母的面上,让着你,就是怕了你了,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什么身份,居然也敢跑到我面前来叫板儿,信不信我回去告诉我娘,让祖母罚你在寺里守着这些姑子过一辈子。” “信!我哪能不信呢?你俞定书是谁啊?除了二姐姐,我们俞府谁敢跟你比肩?什么事情经了你的嘴,都能翻出新花样来。”俞定妍说话一直是那个调调,从头到尾,一直是阴阳怪气的,俞定书怎么骂她,她都能用更毒的话,冷冷地顶回去,“你也别看在谁的面子上让着我了,横竖你就是让了我,我也没那个胆子来跟你俞定书叫板。不管是一辈子抄经,还是一辈子守着姑子过日子,都好吓人啊,我俞定妍胆子小,可经不起俞定书小姐这么折腾!” 嘴上说“吓人”,口气里头却没听出一丝害怕来,还一副“有种你就过来跟我单挑”的态度,是个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是俞定书。 “俞定妍,今儿个我不替大伯母好好教教你,改天俞府的脸子都要被你这张臭嘴败尽了!你给我过来……” 里头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丫鬟们的哀求:“四小姐,别……那可是五小姐!” 俞定书恨恨地说道:“我今天打的就是她!为了我们俞府的脸面,我甘愿当这个坏人!” “四小姐,可不能动手啊……” 得,要打起来了。 杏娘回头瞥了一眼悠哉悠哉地俞承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四哥,四姐姐和五姐姐聊得开心过头了,我们真不用进去吗?” 俞承晟做事还是知道分寸的,他今天若是没说过来看俞定妍也就罢了,现在来了,还在外头看了半天笑话,被魏氏晓得了,又要发脾气,让他跪书房了。 打量着这时候俞定书被俞定妍气得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事情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是你四姐姐开心过头了,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她身子还不大好,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可没法子跟三叔三婶交代。” 杏娘觉得以她对俞定书的了解,真动起手来,她也不太可能会吃亏,说不定占了便宜,还能忘俞定妍身上倒扣一个屎盆子。毕竟,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当初隔三差五到她那里来要燕窝,她只不过一回没给,就被她寻了个由头捅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她很实诚地对俞承晟说了一句话:“其实我比较担心五姐姐。” 俞承晟也不奇怪,边走边道:“几个月不见,你还是最向着你五姐姐。” 杏娘没料到原主不声不响,倒是和牙尖嘴利的俞定妍要好,惊了一下,驾轻就熟地顺着俞承晟的话往下说:“五姐姐待我好,我自然向着她了。” 俞承晟点头:“你五姐姐是对你好,她那张嘴,你三姐姐和四姐姐合起来都比不过。要不是年初那会儿大伯身子不好,大伯母偏要送她到这净月寺来抄经,怎么着你也不会被她们两个折腾出那一场病来……” 那一场大病指的应该是让孙树穿越成杏娘的落水事件了。 杏娘皱了皱眉头,不是说真正的俞杏娘是跟俞定琴有了口角,被俞定琴失手推下去的吗?怎么听俞承晟话里头的意思,罪魁祸首又变成两个人了,好像这俞定书也在中间掺了一脚。 她正想问问清楚,路却走到头了。 俞承晟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不要说话,自个儿先探身进去了。 杏娘跟在他后头,只听见他说:“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杏娘也装出了一副急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跟着俞承晟进了屋。 她先注意到的是坐在俞定书对面的那个女孩,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不知是山里头天气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三月天了,还穿着一件暗色的袄子,洗得有些褪色了。 女孩端着茶盅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到俞承晟的声音,把脸抬起来,亮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杏娘瞅着,倒是比俞定书还漂亮上几分。 屋子里一片狼藉,椅子凳子倒了,连案几上的白瓷茶壶和水杯都被碰到了地上,翠袖和翠屏两个,拉住了气势汹汹要往前冲的俞定书,又不敢使劲,急出了一身汗,嘴上还要劝着她。 俞定书生气归生气,脑子可没梗着,都跳上去要跟人干架了,还满口“为了俞府”,自己实在是“勉为其难”,喊得好听极了,那模样,装得看起来比俞定妍她亲爹亲娘还痛心疾首。 杏娘心里暗暗好笑,这俞定书训人还只会重样的,动不动就把家族大义抬出来压人,好像整个俞府就她一个人爱家族爱亲人,其他人全是俞府光明大旗下阴暗角落里的渣滓,成天就只会躲在俞府这个大米袋里混吃等死做米虫,这逻辑思维,不知道是咋长出来的。 要说俞府的脸面,怎么着现在也扯不到她们这些小豆芽菜身上来。说句真正难听的,老爷养外室这种事都做出来了,俞府脸面早就被三房当成廉价地毯了,三房小姐俞定书还拿着架子来教训其他人不顾俞府,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俞定书见到俞承晟和杏娘,也明白这三人从来都是一伙的,真要动起手来,她铁定捞不到好处,好歹把挥舞的爪子收了起来,胸脯上下起伏着,回答俞承晟,道:“四哥,你来看看五妹妹,什么不学,学那些丫鬟婆子耍奸,我说一句,她就顶一句,满嘴歪理。” 俞定妍不等俞承晟说话,就冷哼一声:“要说满嘴歪理又爱耍奸,我哪能及得上四姐姐。才儿埋汰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还想跟我动手,这会子倒好,又变成我跟你顶嘴了。四姐姐,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没有你这样子的。” “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俞定书伸出一只手,翠屏翠袖两个立刻盯上了她,那眼神,跟防贼没两样,她气得直跺脚,把伸出去的手改成了用食指戳着俞定妍的方向,骂道,“俞定妍,有你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又趁机向俞承晟告状:“四哥,我可没乱说,你也听见了,五妹妹她……” “好了好了,”俞家姐妹这么多人,就数这四妹妹最滑头,嘴巴忒能说,从不肯吃一次亏,早上还在那里跟他和杏娘作对,这会子又见风使舵,扒拉他们出来作证人了。俞承晟心里顶不耐烦的,脸上却笑嘻嘻地给两个人打圆场,“你们一人少说一句,这净月寺虽是我们的家庙,到底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头,传出去闹了笑话,一个两个都等着去祖母那里挨罚吧。” 从今天开始,俞定书就要在净月寺安营扎寨,开始抄经了。 俞老太太的思想明确,政策简单易懂,就是让俞定书顶替俞定妍,在山里头组织开展有利于全府全家族的祈福活动。 何谓“顶替”?讲明白点,就是俞定书留下,俞定妍可以回去了。 这就跟发配边疆做官一样,但凡被遣过来的人,肯定是做了让领导不满意的事情,碍着领导的眼了,同理,能被调回去的,就是重新获得领导赏识了。 俞定书和俞定妍,就是这两个贬黜和重新启用的矛盾存在。前者找后者的麻烦,既符合她现在的bt心态,又在情理之中,谁遇上自己被贬别人升迁,总要起点疙瘩。 俞承晟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既不偏帮了俞定书,也不替俞定妍说好话,本来大家和和稀泥,握个手,这事也就完了。 偏俞定书今儿个吃了一早上亏,吵架跟赶场子似的,连战好几场,场场败绩,这会子怎么也不肯接受这再败的结局,当场就哭鼻子了,闹道:“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欺负她?这话从何说起? 俞承晟嘴角一抽,他都违心成这样了,还叫欺负她?如果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俞定书岂不是要悬梁上吊了? “四妹妹,”作为男士,俞承晟讨厌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不过,适当的安抚和恐吓工作还是要做的,“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都没做,何来合伙欺负你之说?” 俞定书却以为俞承晟怕了她,眼睛一斜,哼哼道:“你和杏娘跟六妹妹向来要好,你这会子来,不是想跟她合伙欺负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定要去告诉二伯母,你们三个干的好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特别是,这个人不但是女人,还是一个有着小人性子的女人。 “四姐姐真要去告诉我娘?”看了半天戏地杏娘,再也忍不住了,问道,“现在去?” 三太太爱嚼舌根,大太太不敢惹,喜欢跟二太太叫板儿,俞定书对这个二伯母的脾气略有了解,这会儿见俞承晟和杏娘一个接着一个跟她搭话儿,自以为拿住了他们的把柄,志得意满:“那是肯定的。” 杏娘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做出好奇宝宝状:“可是四姐姐,你刚刚不是告诉我娘,说身子不好,先去厢房歇着,怎么跑五妹妹这儿来了?”说完这句,还很认真地打量了直挺挺站着的俞定书,啧啧有声:“四姐姐,你不是连站都站不直了吗?我看你现在挺好的呀,说话也有力气……” 俞定书的脸一阵青白相交,她陡然想起了自个儿在祖宗牌位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娘常说,二伯母是出了名的死脑筋,规矩磕得比谁都狠,认理不认人,她这会子去找二伯母告黑状,简直是自寻死路。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僵在那里。 俞定妍又在边上说起了风凉话:“那肯定是我的功劳了,四姐姐见着我,开心得连自个儿身子不好都忘记了。四哥,六妹妹,回头可别忘了把这事告诉祖母和我母亲,特别是三伯母……” “咳咳……”俞承晟看俞定书眼睛里头闪闪的,眼泪真要下来了,这回看着倒不似以往那种哄人装出来的,估计俞定妍再这么说下去,她就真的要嚎啕大哭了,连忙出声阻止,“四妹妹,五妹妹跟你说笑的,别往心里去。你下了车在外头吐了那么多东西,这会儿肯定饿了,让人张罗些吃的,垫垫肚子,离中午吃饭还有些时候。” 翠袖和翠屏是老太太那里出来的,自然比丛绣桃叶什么的野路子丫鬟有眼力有脑子多了,来之前就被告知四小姐不省事,没想到比三小姐还能折腾人,现在闹成这样,俞承晟还肯主动出来示好,也实在是难得了,再不识相,就是标准的傻子了。 翠屏唯恐俞定书嘴巴里又嚼出什么难听话来,抢着谢了俞承晟:“四少爷说的是,四小姐方才吐了那么久,身子还虚着,是该先吃些东西。”边说边和翠袖轻轻推了推俞定书。 俞定书起初还不大肯动,翠袖想到吴嬷嬷的嘱托,灵机一动,凑到她耳朵边上,轻轻嘀咕了一句:“四小姐,中午庙里头是吃斋的……” 俞定书用眼角去瞄了瞄她,啥也没说,让翠屏搀着,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她们几个人影刚消失,俞定妍就嗤了一声:“以往碰上这种事情,没理儿也要跟我们缠上半天,搅得人跟她道歉才肯罢休,今天真是少见,四哥才说了一句,就跑得没影了,难不成是真饿得架都吵不动了?” 俞承晟拉着杏娘进了屋子里头,找了椅子很随意地坐下来。 荷香和青菱几个帮着一块儿收拾俞定书落下的残局,俞承晟听到俞定妍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五妹妹说啥呢,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么好说话了?没见着翠袖在她边上一个劲催她,肯定是翠袖使了法子,才把她给弄走了。” 俞定妍觉得有道理,看了看俞承晟和杏娘,又忍不住埋怨道:“我盼了你们几个月,今天是二叔忌日,好不容易把你们盼来了,晓得我跟她不好,还把她寻来找我晦气,真真是想气我。” 杏娘辩解道:“不是的,五姐姐……” “什么不是!”俞定妍瞪了她一眼,还真生起气来,“说的就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走的时候,还说什么一定求了祖母把我接回去,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上来送米送银子的人倒是见了几回,也没看到你给我捎带啥东西上来,平日里白对你好了。以后看俞定琴俞定书欺负你,看我还傻愣愣地来帮你!一边去,我这里不要你来……” 杏娘被她一席话说得哭笑不得,俞家这个五小姐可真有脾气,一阵一阵的,要不是先前俞承晟跟她说,两个人关系好,她真怀疑俞定妍是个天生刺猬,逮着谁刺谁。 “五妹妹快别说杏娘了,”俞承晟倒是挺习惯自家五妹妹的说话方式,听她扯到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时感慨万千,“你才走没多久,杏娘就掉池子里了,病了好些日子,又养了一段时间……” “好好的怎么会掉池子里头去?”俞定妍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子,“是俞定琴还是俞定书?我找她们算账去,大冷的天,居然把妹妹折腾到冷水里去,她们被猪油蒙了心了……” “定妍,好了,都过去了。”俞定妍是说一不二的人,俞承晟怕她这会儿真又冲出去找俞定书,忙岔开话题,“你别老是俞定琴、俞定书的乱喊,到底是你姐姐,定书也就罢了,你老这样对定琴,大伯母心里能舒坦吗?不要老逞强,你嘴上占了便宜,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俞定妍埋下头:“不舒服就不舒服呗,反正她对我和三哥……也不是第一回了,左右我还喊她一声‘母亲’,她再有本事,也不能因为我跟她嫡亲女儿不好,就弄死我……” 杏娘听说过,俞定妍的生母死得早,她虽记在大太太穆氏名下,却是由三少爷俞承翼的亲娘秦姨娘养大的。庶出的孩子,在嫡母面前,总是不会太受待见的。 “你又来了,”俞承晟摇头,“不要老把‘死’字挂嘴上。你看看大姐姐……这次抄经,按道理说,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你才识几个字,好好的没事跑去跟三妹妹去拌嘴。你来净月寺这些天,秦姨娘和三哥急得饭都吃不下,尽顾着担心你了!回去之后,可得好好听他们的话,再不能鲁莽了……” “回去?”俞定妍冷笑,“我想,也要看谁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准我回去!” 俞承晟和杏娘对视一眼,杏娘疑惑道:“五姐姐,没人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难怪你才儿要怨我们把四妹妹带上来了,”俞承晟道,“原来你还什么都不晓得啊!” 俞定妍看他取笑自己,恼得红了脸,赌气道:“爱说不说。” 俞承晟懂得适可而止,本来他也不是存心想吊俞定妍胃口,遂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五妹妹,四妹妹今天上山,不是我们要带她来的,是祖母的意思。祖母说,让她代你抄经。” 俞定妍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沉默,隔了一会儿,才问道:“这是真的吗?” 俞承晟点头:“自然是真的,骗你做啥?” 俞定妍笑了起来,脸胀得红红的,对拿着笤帚扫地的丫鬟道:“绿芜,别扫了,没点眼力劲儿,还不去给四少爷、六小姐沏茶。” 这下连杏娘都忍俊不禁了,道:“五姐姐,敢情我和四哥要是不跟你说这事儿,还连口水都不给我们喝了?” 俞定妍伸出了手指,作势要去戳她:“才多少日子不见,你倒是越发能说了!我道哪里奇怪呢,刚才跟你四姐姐说话,没被吓到,怎么都不打结了?” “五妹妹还不知道,”说到这件事,俞承晟可是一脸得意,在他看来,“杏娘自从跟了我一起念书,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一点一点就改过来了。不然你以为,四妹妹怎么会被送到这边来替你?” “这难不成……也是杏娘的功劳?” 俞承晟道:“四妹妹派了丫鬟去杏娘那里撒泼要东西,杏娘没给她,她去大伯母那里编了个理由告状,祖母一问起杏娘,杏娘如实说了,她就穿帮了。祖母气得不轻,这才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她活该!告黑状这种事,像是俞定书会干的,”俞定妍对杏娘的做法表示了高度的肯定,赞道,“杏娘,干得好!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怕她们,俞定琴、俞定书就是看起来厉害,特别是俞定书,你别看她嘴硬,说来说去就只会那么几句话,真闹起来,她比谁都缩得快……”说到一半,她自个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俞承晟和杏娘道:“你们说,四姐姐平日里吃得忒精,山上的素斋,她能吃得惯吗?” 俞承晟想了想,道:“净月寺的斋菜是出了名的好吃,四妹妹再挑,也不会拿这个来说事吧?” 俞定妍哼了一声:“再好吃的斋菜,要你每天青菜豆腐换着法的咽,也会腻的,何况是四姐姐那种燕窝漱口,没有肉就下不了饭的。” 32开学了 世界上最了解的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不得不说,俞定妍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即使所有人都猜到了俞定书在山上熬不了多久,可是谁也没想过,不到三天,她就会让人给三太太发回sos信号。 三太太不识字,俞定书特地托人捎了口信回来。也不晓得那个人是怎么形容俞定书的惨况的,反正第三天,三太太就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哭诉了。 “老太太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定书打小身子骨不好,一直在进补。那净月寺在山上,本就同山下面不一样,且不说定书体弱住不惯,单就论那个吃食,成天只有斋菜,青菜豆腐那些东西,哪是我们俞家小姐该吃的?我苦命地定书啊……” 彼时又正好是早上各员工打卡时间。 俞定妍站在杏娘边上,抬高了下巴用眼角斜瞥了哭天抢地的三太太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敢情只有她俞定书吃不得苦,我就是皮糙肉厚活该去了。青菜豆腐哪里吃不得了,我吃了几个月,还不是好好的!好像俞家就她俞定书一个是小姐,其他人都是草一样。” 这下,连一向喜欢帮着三太太的大太太,心里也不爽了。 倒不是为了给俞定妍鸣不平,实在是三太太说话太不看场合,触到她的逆鳞了。 俞定妍是大太太的庶女,被她派到净月寺去抄了几个月的经,三太太一个劲批评净月寺不好,把那里说得一无是处,这不是在变相地暗示所有人,先前大太太送俞定妍去那里,是在虐待庶女吗? 大太太顶着一张调色盘脸对三太太道:“三弟妹定是太担心四丫头了,虽然四丫头在净月寺只能吃斋念佛,到底也是我们家正经的家庙,不会亏了她的。” 三太太的回应是直接把手绢哭成了洗脸毛巾:“大嫂你有所不知,我们家定书前儿个刚到净月寺,身子就不好了,听说把早上吃的全吐了个干净。在那里住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嘴巴里生了泡,连米饭都嚼不了了,喝水都痛。净月寺的那群姑子,非但不给她请大夫,还每天早上拉她起来做什么早课,这不是存心折腾我们定书那是什么?可怜我家定书,哪吃过这等苦!” “三弟妹,休要胡说!”大太太听三太太把那净月寺说得越来越离谱,程度直逼难民营,真恨不得找块棉花把她嘴给堵上,一边担心老太太误会自己,一边还愁自己苦心经营的贤名儿毁于一旦,当场把眼睛给瞠圆实了,喝道,“慈心师太是德高望重之人,哪会做出什么故意为难定书的事来?早课我们五丫头抄经的时候也做,怎么到了定书这里就成了存心要跟她一个孩子过不去了?不是在家里,起初几天,住不惯、吃不惯总是有点的,三弟妹再这么说下去,明理的知道你是在心疼定书,不清楚的人,要把净月寺想成什么样了?慈心师太是方外之人,你如此对她,岂不是亵渎佛祖?” 大太太从小事出发,以俞府为立足点,一点一点深入,最后给三太太套上了一个“亵渎佛祖”的帽子,直把三太太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翻白眼昏死过去。 杏娘在边上看得一愣一愣的,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太太真不愧是俞府里头除老太太以外最强悍的人。人家老娘抱怨一下住宿条件、伙食情况和服务态度,都能被引申成对佛祖有意见,这简直比文字狱还文字狱。偏偏你心里头一琢磨,还觉得她说三太太说得忒有道理,一点把柄也揪不住她。 古人最是迷信,等三太太回过神来,发现自个儿变成了“宗教异端”,连忙收了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老太太喊了起来:“老太太,我没有想要对佛祖不敬,我只是怕定书……” 老太太的神经也被三房夫妻两个锻炼得粗比麻绳了,以往遇上这样的情况,她肯定要头疼胸闷上好一阵子,现在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 她先是很淡定地吩咐了边上的人:“把三太太扶起来。” 三太太对着老太太欲言又止,又不敢再死犟着不起来,在丫鬟的搀扶下,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 接着,老太太又长叹了一口气:“哎……老三媳妇啊,你也是做了娘的人了,泽哥儿如今也有十三了,再过几年,定一门亲事,你也要做婆婆了,见天跑我老婆子这来抹眼泪,实在是看得人闹心啊!” “老太太,可是定书她……”三太太提到女儿,猛地意识到老太太刚才说了什么,想起儿子也要快娶媳妇的事情,脸上一阵臊红。 俞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很直白,告诉她,总不能将来儿媳妇进了门,你做了婆婆,还天天当着儿媳的面,跑到自己婆婆这里来哭吧? 老太太被她一口一个“定书”弄得烦了,截住了她的话头:“老三媳妇,定书也不是我们俞家第一个去抄经的姑娘,前头不是还有个五丫头吗?五丫头去了几个月,没有说过一声净月寺的不好,定书才去了三天,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我要是没老糊涂,没记错的话,定书比五丫头还大上半岁吧?” 大太太笑着应了老太太的话:“母亲,你记得一点都不差,我们家定妍丫头就是比定书小了整半岁。” 对内,大太太不喜欢俞定妍,但这并不妨碍俞定妍帮她们大房长脸。关键时刻,内斗外站,得分开来算。 “嗯,”老太太点头表示高度满意,“五丫头这一趟去了净月寺,倒是沉稳了不少。” “定妍丫头能有今天,全是老太太教得好,”大太太一个劲地奉承老太太,“要是没有老太太,她哪有今天。” 三太太被这对一唱一和的婆媳完全撂到了一边,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她恨得咬牙切齿,心道,五丫头只不过是大房庶出的小姐,她娘是身份,哪能跟定书相提并论!却不敢把情绪太过显在脸上,攥着湿漉漉的帕子,一个劲把酸水往肚子里头咽。越咽越觉得憋屈,越咽越火大。 所有人都忘记了刚才俞定妍插嘴的事情,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目的,使劲地夸起俞家五小姐来。 杏娘抽搐的同时,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自己旁边这个“毒舌”的五姐姐,不想刚好被俞定妍抓了个正着。 “小丫头,看我做什么?”俞定妍伸出手,在杏娘的脸上拧了一把,“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胖了,没曾想,几个月不见,居然长了这么多肉……” 杏娘的脸,被她那么一拧,一下子红了起来。 虽然她不觉得小孩子长得胖点有什么不对,更何况,她只不过是把这个身体补到了正常小孩应有的样子,比起俞定琴来,还是自叹弗如的,不过被人当面说几个月不见就长了肉,作为曾经以瘦为美的现代人,情感上还是不大能接受的。 “我真的胖了吗?没听谁跟我提起,许是五姐姐很多日子没见着我,才会这么认为吧!”她一边模棱两可地推脱着,一边把话题扭到了正题上来,“大伯母她……”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夸你啊! 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俞定妍挥手打断了,她避过了边上俞定琴若有若无的眼神,和卯着劲儿偷听她们谈话的动作,压低声音,对杏娘道:“杏娘,我跟你说,有些话,只能听听,不能当真。你现在还不懂,以后就会知道了。夸你的人,不一定是真喜欢你。” 杏娘赞同地点头,倒是对这个刚认识的五姐姐刮目相看起来。原以为她只是嘴巴能说,性格乖戾了些,没想到,她其实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再转头看看另一侧小心翼翼守在二小姐俞定容边上做应声虫的大小姐俞定墨,有时候做人做得辛苦,也未必能讨到什么好。俞定妍对待别人浑身是刺,固然不妥,不过天天压抑着自己,跟在别人后头受气,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太太或者大太太的暗示,俞府的人去净月寺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几天一趟变成了后来的半个月一趟,在这个缺乏电话和网络的时代里,三太太和自家闺女的联系自然而然地断了。得不到确切信息,三太太着急之余,也少了许多由头去老太太那里寻事。 渐渐的,“俞定书抄经轶事”犹如报纸上过时的新闻一样,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杏娘感慨之余,也总结了一下俞府头条总是如流星般陨落的原因。 这跟现代人闲来无事看看娱乐八卦,关注关注明星绯闻是一个道理。名人,是一个只可仰望的存在。当现实生活的风浪扑面而来,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谁还有功夫去管今天谁嫁人、明天谁离婚这档子破事。 在俞府,压过俞定书这个明日之星的,正是俞府姑娘们的开学事件。 俞府开了两个学堂,一个是俞承晟常挂在嘴边的赵先生带的少爷们学习的地方,通俗点就是男学,还有一个女学,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年轻还没过门就守了寡的崔先生教的。 俞府的少爷们已经全部入了学,几位小姐里头,却只有年长的俞定墨和俞定容进学,其他的,都还在屋里蹲。 杏娘记得第一次见到三太太、俞定书她们,老太太曾经提过“四丫头也到了入蒙学的年纪了,不可再让她混闹了”的话。她一直以为,前头一二三位姐姐,都已经开始习字念书了。听到青菱说起俞定琴还未入学的事的时候,她怔愣了许久。 往深处想想,老太太那天说的话,倒是又有些一语双关的味道了。 俞承晟之前说过,俞定书跟杏娘落水的事有关,可能是老太太知道了其中的猫腻,所以才会跳过了俞定琴,直接去敲打俞定书。另一方面嘛,也是在暗示大太太,该好好管教管教俞定琴,让她收收心了。总不能妹妹上了学,她一个还在外头整日闲晃。 大太太深谙察言观色之道,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落了其他人把柄。 且说那俞府女学的开学日,因宋家姑太太的到来,一拖再拖,拖到了俞定书被送走、俞定妍回家,崔先生才选了个黄道吉日,正式开课。 开课的前两天,大太太向老太太表明了有意要送俞定琴去崔先生那里读些书,老太太很是高兴地答应了,反过来把俞定琴一阵狠夸,什么“三丫头也大了”、“晓得识字长学问了”,俞定琴别扭地站在那里,垂着头,苦着一张脸,万般不愿,却没有人顾及她的想法。 二太太不胜唏嘘,跑到三少爷亲娘秦姨娘那头去串门子。 秦姨娘小户出生,性子温顺,父亲做过账房先生,略识几个字,是大老爷正经抬进门的妾室。按照现代人那杂七杂八、喜欢把古代人当成解剖青蛙来研究的所得来说,她就是和三房华氏地位完全不同的“良妾”了。 二太太对大少爷俞承誉这位俞府嫡长孙表现淡淡的,却颇为赏识二少爷俞承泽和三少爷俞承翼,对这两个极好。秦姨娘不似三太太,事事要跟二太太争个先后,她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她见二太太对自己儿子好,大太太又处处打压庶子庶女,也鼓动着俞承翼和俞定妍多跟二房走动。一来二去,有了儿女这个共同话题,两个人自然而然也就熟络起来。 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关起门来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论这件事。 二太太说:“反正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早点去学里,多个老师教,还能让杏娘多学些东西。” 秦姨娘一直把俞定妍当做亲生女儿在养,听二太太这么一说,寻思着排行老三的俞定琴进了学堂,老四俞定书现在在庙里头,却是老太太指名要去学里的,也觉得早送晚送没啥区别了:“让定妍一起去吧,还能跟杏娘有个照应。” 一阵长吁短叹之后,会议结束,“把俞定妍和杏娘一道送进学里的伟大决策”被一锤定音。 到了开课那天,杏娘带了青菱和秋鸿两个,和同带着丫鬟往崔先生女学走的俞定妍遇上了。 两个人互相打过招呼,正准备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俞定琴的声音:“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要读什么书,一点都不好玩!” 杏娘回头一看,俞定琴正对着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燕月嚷嚷个不停。 燕月被她如此蛮横地纠缠,倒也不恼,笑着蹲下|身子,对俞定琴道:“三小姐,去学里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吩咐,不只你,五小姐、六小姐都要去的。” 俞定琴嘴巴一撇,道:“她们去那是她们的事,我才不要写那个劳什子字,每次写,手都酸得要死,写坏了二姐姐还要骂人。” 燕月道:“可是三小姐,这会儿四小姐也不在府里头,你若不去崔先生那里,五小姐和六小姐今后也不能陪你顽啊。” 俞定琴五官霎时皱成一团。 这时,俞定容带着丫鬟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一见着俞定琴和燕月停在那里,张口就道:“好啊,俞定琴,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急,等不到我,就要先来了,明明昨晚上还吵着闹着不肯读书的,原来是想趁机半路逃脱!” 俞定琴见了俞定容,就像耗子见着了猫:“二姐姐,我、我、我没有……想半路逃走……你听我跟你解释……” 解释的下文就是,把腿就跑。 俞定琴一阵风似的超过了本来在前头的杏娘和定妍,一个人飞似的往学里头去了。 俞定容在后头气得直跺脚。 杏娘和定妍两个,一边笑,一边往里头走去,到学堂时,俞定琴已经一个人坐在中间第一张位置上,喘个不停了。 杏娘多看了她几眼,觉得她选得地理位置着实让人费解,不过也符合小孩子第一天上学时的无知心理——总以为越前面越好,完全不知道正中间对着讲台的地方,才是雷区。 俞定容紧随在她们后头到,俞定琴被她的眼神吓得够呛,趴在桌上半晌没敢动弹。 接着,是姗姗来迟的俞定墨。 等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坐定,杏娘扫视了一下这个简易的小教室,发现角落里多出了一套桌椅没有坐人。 难道是俞定书的? 可是,这边的桌椅是按人数添置进来的,俞定书目前在山上,这件事人尽皆知,应该不会有人还把她算进开学大军里头啊。 杏娘看着那个方向出了神,直到身后的俞定妍捅了捅她的后背,指着门口方向问道:“杏娘,那个人是谁?” 杏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口站了一个身着桃红色春衫的人影儿。 只一眼,杏娘就被吓着了。 这……剩下那张桌子,该不会真的是为她准备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还差4000多字,我得在明天中午之前赶出来。 还有4分钟断网,来不及回复留言了,等有网再来跟大家侃大山。 ***********贴两遍是防止*抽搐************ 世界上最了解的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不得不说,俞定妍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即使所有人都猜到了俞定书在山上熬不了多久,可是谁也没想过,不到三天,她就会让人给三太太发回sos信号。 三太太不识字,俞定书特地托人捎了口信回来。也不晓得那个人是怎么形容俞定书的惨况的,反正第三天,三太太就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哭诉了。 “老太太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定书打小身子骨不好,一直在进补。那净月寺在山上,本就同山下面不一样,且不说定书体弱住不惯,单就论那个吃食,成天只有斋菜,青菜豆腐那些东西,哪是我们俞家小姐该吃的?我苦命地定书啊……” 彼时又正好是早上各员工打卡时间。 俞定妍站在杏娘边上,抬高了下巴用眼角斜瞥了哭天抢地的三太太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敢情只有她俞定书吃不得苦,我就是皮糙肉厚活该去了。青菜豆腐哪里吃不得了,我吃了几个月,还不是好好的!好像俞家就她俞定书一个是小姐,其他人都是草一样。” 这下,连一向喜欢帮着三太太的大太太,心里也不爽了。 倒不是为了给俞定妍鸣不平,实在是三太太说话太不看场合,触到她的逆鳞了。 俞定妍是大太太的庶女,被她派到净月寺去抄了几个月的经,三太太一个劲批评净月寺不好,把那里说得一无是处,这不是在变相地暗示所有人,先前大太太送俞定妍去那里,是在虐待庶女吗? 大太太顶着一张调色盘脸对三太太道:“三弟妹定是太担心四丫头了,虽然四丫头在净月寺只能吃斋念佛,到底也是我们家正经的家庙,不会亏了她的。” 三太太的回应是直接把手绢哭成了洗脸毛巾:“大嫂你有所不知,我们家定书前儿个刚到净月寺,身子就不好了,听说把早上吃的全吐了个干净。在那里住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嘴巴里生了泡,连米饭都嚼不了了,喝水都痛。净月寺的那群姑子,非但不给她请大夫,还每天早上拉她起来做什么早课,这不是存心折腾我们定书那是什么?可怜我家定书,哪吃过这等苦!” “三弟妹,休要胡说!”大太太听三太太把那净月寺说得越来越离谱,程度直逼难民营,真恨不得找块棉花把她嘴给堵上,一边担心老太太误会自己,一边还愁自己苦心经营的贤名儿毁于一旦,当场把眼睛给瞠圆实了,喝道,“慈心师太是德高望重之人,哪会做出什么故意为难定书的事来?早课我们五丫头抄经的时候也做,怎么到了定书这里就成了存心要跟她一个孩子过不去了?不是在家里,起初几天,住不惯、吃不惯总是有点的,三弟妹再这么说下去,明理的知道你是在心疼定书,不清楚的人,要把净月寺想成什么样了?慈心师太是方外之人,你如此对她,岂不是亵渎佛祖?” 大太太从小事出发,以俞府为立足点,一点一点深入,最后给三太太套上了一个“亵渎佛祖”的帽子,直把三太太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翻白眼昏死过去。 杏娘在边上看得一愣一愣的,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太太真不愧是俞府里头除老太太以外最强悍的人。人家老娘抱怨一下住宿条件、伙食情况和服务态度,都能被引申成对佛祖有意见,这简直比文字狱还文字狱。偏偏你心里头一琢磨,还觉得她说三太太说得忒有道理,一点把柄也揪不住她。 古人最是迷信,等三太太回过神来,发现自个儿变成了“宗教异端”,连忙收了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老太太喊了起来:“老太太,我没有想要对佛祖不敬,我只是怕定书……” 老太太的神经也被三房夫妻两个锻炼得粗比麻绳了,以往遇上这样的情况,她肯定要头疼胸闷上好一阵子,现在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 她先是很淡定地吩咐了边上的人:“把三太太扶起来。” 三太太对着老太太欲言又止,又不敢再死犟着不起来,在丫鬟的搀扶下,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 接着,老太太又长叹了一口气:“哎……老三媳妇啊,你也是做了娘的人了,泽哥儿如今也有十三了,再过几年,定一门亲事,你也要做婆婆了,见天跑我老婆子这来抹眼泪,实在是看得人闹心啊!” “老太太,可是定书她……”三太太提到女儿,猛地意识到老太太刚才说了什么,想起儿子也要快娶媳妇的事情,脸上一阵臊红。 俞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很直白,告诉她,总不能将来儿媳妇进了门,你做了婆婆,还天天当着儿媳的面,跑到自己婆婆这里来哭吧? 老太太被她一口一个“定书”弄得烦了,截住了她的话头:“老三媳妇,定书也不是我们俞家第一个去抄经的姑娘,前头不是还有个五丫头吗?五丫头去了几个月,没有说过一声净月寺的不好,定书才去了三天,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我要是没老糊涂,没记错的话,定书比五丫头还大上半岁吧?” 大太太笑着应了老太太的话:“母亲,你记得一点都不差,我们家定妍丫头就是比定书小了整半岁。” 对内,大太太不喜欢俞定妍,但这并不妨碍俞定妍帮她们大房长脸。关键时刻,内斗外站,得分开来算。 “嗯,”老太太点头表示高度满意,“五丫头这一趟去了净月寺,倒是沉稳了不少。” “定妍丫头能有今天,全是老太太教得好,”大太太一个劲地奉承老太太,“要是没有老太太,她哪有今天。” 三太太被这对一唱一和的婆媳完全撂到了一边,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她恨得咬牙切齿,心道,五丫头只不过是大房庶出的小姐,她娘是身份,哪能跟定书相提并论!却不敢把情绪太过显在脸上,攥着湿漉漉的帕子,一个劲把酸水往肚子里头咽。越咽越觉得憋屈,越咽越火大。 所有人都忘记了刚才俞定妍插嘴的事情,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目的,使劲地夸起俞家五小姐来。 杏娘抽搐的同时,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自己旁边这个“毒舌”的五姐姐,不想刚好被俞定妍抓了个正着。 “小丫头,看我做什么?”俞定妍伸出手,在杏娘的脸上拧了一把,“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胖了,没曾想,几个月不见,居然长了这么多肉……” 杏娘的脸,被她那么一拧,一下子红了起来。 虽然她不觉得小孩子长得胖点有什么不对,更何况,她只不过是把这个身体补到了正常小孩应有的样子,比起俞定琴来,还是自叹弗如的,不过被人当面说几个月不见就长了肉,作为曾经以瘦为美的现代人,情感上还是不大能接受的。 “我真的胖了吗?没听谁跟我提起,许是五姐姐很多日子没见着我,才会这么认为吧!”她一边模棱两可地推脱着,一边把话题扭到了正题上来,“大伯母她……”还真是不遗余力地夸你啊! 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俞定妍挥手打断了,她避过了边上俞定琴若有若无的眼神,和卯着劲儿偷听她们谈话的动作,压低声音,对杏娘道:“杏娘,我跟你说,有些话,只能听听,不能当真。你现在还不懂,以后就会知道了。夸你的人,不一定是真喜欢你。” 杏娘赞同地点头,倒是对这个刚认识的五姐姐刮目相看起来。原以为她只是嘴巴能说,性格乖戾了些,没想到,她其实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再转头看看另一侧小心翼翼守在二小姐俞定容边上做应声虫的大小姐俞定墨,有时候做人做得辛苦,也未必能讨到什么好。俞定妍对待别人浑身是刺,固然不妥,不过天天压抑着自己,跟在别人后头受气,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太太或者大太太的暗示,俞府的人去净月寺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几天一趟变成了后来的半个月一趟,在这个缺乏电话和网络的时代里,三太太和自家闺女的联系自然而然地断了。得不到确切信息,三太太着急之余,也少了许多由头去老太太那里寻事。 渐渐的,“俞定书抄经轶事”犹如报纸上过时的新闻一样,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杏娘感慨之余,也总结了一下俞府头条总是如流星般陨落的原因。 这跟现代人闲来无事看看娱乐八卦,关注关注明星绯闻是一个道理。名人,是一个只可仰望的存在。当现实生活的风浪扑面而来,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谁还有功夫去管今天谁嫁人、明天谁离婚这档子破事。 在俞府,压过俞定书这个明日之星的,正是俞府姑娘们的开学事件。 俞府开了两个学堂,一个是俞承晟常挂在嘴边的赵先生带的少爷们学习的地方,通俗点就是男学,还有一个女学,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年轻还没过门就守了寡的崔先生教的。 俞府的少爷们已经全部入了学,几位小姐里头,却只有年长的俞定墨和俞定容进学,其他的,都还在屋里蹲。 杏娘记得第一次见到三太太、俞定书她们,老太太曾经提过“四丫头也到了入蒙学的年纪了,不可再让她混闹了”的话。她一直以为,前头一二三位姐姐,都已经开始习字念书了。听到青菱说起俞定琴还未入学的事的时候,她怔愣了许久。 往深处想想,老太太那天说的话,倒是又有些一语双关的味道了。 俞承晟之前说过,俞定书跟杏娘落水的事有关,可能是老太太知道了其中的猫腻,所以才会跳过了俞定琴,直接去敲打俞定书。另一方面嘛,也是在暗示大太太,该好好管教管教俞定琴,让她收收心了。总不能妹妹上了学,她一个还在外头整日闲晃。 大太太深谙察言观色之道,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落了其他人把柄。 且说那俞府女学的开学日,因宋家姑太太的到来,一拖再拖,拖到了俞定书被送走、俞定妍回家,崔先生才选了个黄道吉日,正式开课。 开课的前两天,大太太向老太太表明了有意要送俞定琴去崔先生那里读些书,老太太很是高兴地答应了,反过来把俞定琴一阵狠夸,什么“三丫头也大了”、“晓得识字长学问了”,俞定琴别扭地站在那里,垂着头,苦着一张脸,万般不愿,却没有人顾及她的想法。 二太太不胜唏嘘,跑到三少爷亲娘秦姨娘那头去串门子。 秦姨娘小户出生,性子温顺,父亲做过账房先生,略识几个字,是大老爷正经抬进门的妾室。按照现代人那杂七杂八、喜欢把古代人当成解剖青蛙来研究的所得来说,她就是和三房华氏地位完全不同的“良妾”了。 二太太对大少爷俞承誉这位俞府嫡长孙表现淡淡的,却颇为赏识二少爷俞承泽和三少爷俞承翼,对这两个极好。秦姨娘不似三太太,事事要跟二太太争个先后,她们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她见二太太对自己儿子好,大太太又处处打压庶子庶女,也鼓动着俞承翼和俞定妍多跟二房走动。一来二去,有了儿女这个共同话题,两个人自然而然也就熟络起来。 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关起门来一边嗑瓜子,一边谈论这件事。 二太太说:“反正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早点去学里,多个老师教,还能让杏娘多学些东西。” 秦姨娘一直把俞定妍当做亲生女儿在养,听二太太这么一说,寻思着排行老三的俞定琴进了学堂,老四俞定书现在在庙里头,却是老太太指名要去学里的,也觉得早送晚送没啥区别了:“让定妍一起去吧,还能跟杏娘有个照应。” 一阵长吁短叹之后,会议结束,“把俞定妍和杏娘一道送进学里的伟大决策”被一锤定音。 到了开课那天,杏娘带了青菱和秋鸿两个,和同带着丫鬟往崔先生女学走的俞定妍遇上了。 两个人互相打过招呼,正准备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俞定琴的声音:“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要读什么书,一点都不好玩!” 杏娘回头一看,俞定琴正对着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燕月嚷嚷个不停。 燕月被她如此蛮横地纠缠,倒也不恼,笑着蹲下|身子,对俞定琴道:“三小姐,去学里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吩咐,不只你,五小姐、六小姐都要去的。” 俞定琴嘴巴一撇,道:“她们去那是她们的事,我才不要写那个劳什子字,每次写,手都酸得要死,写坏了二姐姐还要骂人。” 燕月道:“可是三小姐,这会儿四小姐也不在府里头,你若不去崔先生那里,五小姐和六小姐今后也不能陪你顽啊。” 俞定琴五官霎时皱成一团。 这时,俞定容带着丫鬟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一见着俞定琴和燕月停在那里,张口就道:“好啊,俞定琴,我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急,等不到我,就要先来了,明明昨晚上还吵着闹着不肯读书的,原来是想趁机半路逃脱!” 俞定琴见了俞定容,就像耗子见着了猫:“二姐姐,我、我、我没有……想半路逃走……你听我跟你解释……” 解释的下文就是,把腿就跑。 俞定琴一阵风似的超过了本来在前头的杏娘和定妍,一个人飞似的往学里头去了。 俞定容在后头气得直跺脚。 杏娘和定妍两个,一边笑,一边往里头走去,到学堂时,俞定琴已经一个人坐在中间第一张位置上,喘个不停了。 杏娘多看了她几眼,觉得她选得地理位置着实让人费解,不过也符合小孩子第一天上学时的无知心理——总以为越前面越好,完全不知道正中间对着讲台的地方,才是雷区。 俞定容紧随在她们后头到,俞定琴被她的眼神吓得够呛,趴在桌上半晌没敢动弹。 接着,是姗姗来迟的俞定墨。 等所有人都在座位上坐定,杏娘扫视了一下这个简易的小教室,发现角落里多出了一套桌椅没有坐人。 难道是俞定书的? 可是,这边的桌椅是按人数添置进来的,俞定书目前在山上,这件事人尽皆知,应该不会有人还把她算进开学大军里头啊。 杏娘看着那个方向出了神,直到身后的俞定妍捅了捅她的后背,指着门口方向问道:“杏娘,那个人是谁?” 杏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口站了一个身着桃红色春衫的人影儿。 只一眼,杏娘就被吓着了。 这……剩下那张桌子,该不会真的是为她准备的吧? 33开战 来人正是俞定萍。 杏娘回过头,看到俞定妍满脸好奇的样子,这才想起,三叔干那件极品事的时候,这姑娘正在山里头修行,并未见着新来的俞定萍、俞承业兄妹。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你前儿个不是问我,三叔带人回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吗?” 俞定妍眼前一亮,边说边打量起门口站的人来:“这是那个……新来的……可是看着跟三叔不大像啊……”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了。 原本在训俞定琴的俞定容嘴巴一闭,立定转身,忙不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俞定墨拿着书的动作不变,只是把头再往下埋了埋,愣是把自己藏在了书后头,装出了没看见的样子。 俞定妍和杏娘一起说个不停,倒也不避讳,仍把脑袋凑到一堆,反而演得比其他几个看起来更真一点。 俞定萍今天穿得很鲜亮,乌黑的发丝拢到左侧挽了个随云髻,剩下的大半头发很自然地散着,右边插了一根金玲珑式样的步摇,举手投足,少了第一日见到时的稚气,多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气派。 俞定妍用眼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通,砸了咂嘴,对杏娘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你看她这身行头,走出去,谁都会说是我们俞府的正经小姐。我往她边上一站,都成丫鬟了。” 这话虽不是空穴来风,倒也是有些存心刻薄那俞定萍的嫌疑。 俞府小姐的衣服是公中统一量身做的,每个季度都有规格,自个儿贴银子或者费手工拿着料子去做的另当别论。俞定妍这回从山上回来,整好错过了前些日子裁缝来定制衣裳的时间,前天刚补量了尺码,要过几日才能拿到新衣裳,现在她穿的是秦姨娘自己动手赶制的春衫,料子是大太太那里赏的,颜色寡淡了些,料子不差,却不如俞定萍那身来得好。 杏娘觉得那华惜柔挺有心计,行事作风又有些让人无语,却没有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的习惯。她跟俞定萍没啥接触,也不清楚这个人的人品,没对她妄下定论。听到俞定妍这般埋汰人,晓得她也不是针对俞定萍,只是心中有气,免不了压低了声音劝解一番:“五姐姐,这话亏你想得出来。这又不是在比谁的衣服好看,衣服漂亮就能做的。”俞府小姐跟选美比赛完全是两个概念。 俞定妍不满地嘀咕:“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当我吃饱了没事去嫉妒这种人了。” 俞定萍身边的丫鬟不曾见过,不过,她一开口,就知道不是俞府里头的人,肯定是三叔后来用车子偷拉回来那群人里头的一个:“小姐小姐,那边有个座位,就坐那里吧。” 俞定萍没想过会刚好有一个座位,抬头扫视了一圈,默默地数了数人头。俞府一共六位小姐,四小姐俞定书前儿个被送到山上去了,那就是还剩下五个……五个人一个不差,全在这里了,那剩下那张桌子……不是四小姐的,就是专门为她备着的了? 第二种推测让她着实受宠若惊了一把,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就算是第一种推测,俞定书不在,她真坐下来,也不会有人闹着要赶她走。怎么看形势怎么对她有利。 不过,她心里头还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的。 俞定萍红了脸,略微把头低下去一点,轻声斥责提醒她的丫鬟:“吟雪,咋咋呼呼地像什么样儿,太失礼了。” 叫吟雪的丫鬟缩了缩头,一脸慌张,急急忙忙对她道歉:“小姐,我知道错了……” 杏娘在边上看了半天,发现俞定萍满脸的潮红地盯着那套空出来的桌椅,那表情,那小模样,越看越像是在……娇羞?! 头一回知道空着的桌椅也能让人产生“娇羞”这种情绪,不过,谁能出来讲解一下,她到底在娇羞毛啊?因为学堂里有一个空位置?既然都跑来学里了,总归会有桌子椅子以备学习之用,她那副震惊又满足的样子……怎么让人觉着这么……悚呢? 在杏娘感觉背脊生凉、浑身不对劲的时候,这间小学堂的小门里,又进来一个人,挽着妇人髻儿,身着一袭弹墨绫白衫子,打扮得很是素净,眉目清秀,书香气十足,看着只比二太太魏氏小上一些,板着脸,整个一活脱脱魏氏的翻版。 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女学的那个崔先生了。 她手上拿了两本青色封皮的书,一进来就碰着了堵在教室前头的俞定萍,因为俞定萍背对着她,她也未曾留意,只冷着声音提醒道:“来了就去坐下来,看会子书,人齐了我就要开始讲课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前头的对话,偷偷关注起前头的动静来。 俞定萍转过身去,瞅见了一个二十左右的瘦削女子,心想,这必是女学里头的教书先生了,脸上即露出了笑意,朝她盈盈一拜,喊了一句:“先生。” 崔先生“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到她身边的时候,猛地站住了脚,上下来回看了她好几遍,每看一遍,两眉间的间距就小上一分,到后来,眉头皱得紧得不能再紧了,才迟疑着问道:“你……是宋家的蕙兰小姐?” 崔先生未见过宋蕙兰,但是知道她的年纪应该跟二房六小姐差不多大,都是小豆丁。眼前这个女孩,很明显已经不能再算作小豆丁行列了,看五官,再看看长势,怎么着也该比大房三小姐至少大上两岁。 俞定萍的笑脸跟被直接浇上了一层水泥一样,冻结在当场,看着崔先生疑惑的眼神,迅速地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崔先生点了点头,第二个疑问又浮上水面:“那你是……” 俞定萍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扶着身边的吟雪,才没有跌倒。 吟雪丫头护住心切,狠狠地瞪了崔先生一眼,口气不善地说道:“你有没有点眼力劲儿,拿着俞府的银子做事,连这些都看不清吗?这是我们俞家的三小姐……” 杏娘心里头咯噔一下,连忙往斜对角上的俞定琴看过去。 俞定琴先是怔愣,接着,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盅子,就往前头砸了过去,茶盅在吟雪脚边上碎了,吟雪和俞定萍满不迭地躲闪,惊叫了两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头俞定琴就骂开了。 “你个作死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俞家三小姐,看我不找人打烂你的嘴!” 骂完,袖子一捋,抄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冲出去跟她们干架。 在场的其他小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杏娘和俞定琴一块听过壁角,知道这小胖丫最忌讳什么,一开始就在留意她的动向,这会子看她拿起砚台,唬了一跳,古代的砚台可不是什么小学生练习毛笔字几块钱一个的廉价橡胶材质,那东西真用来砸人,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反应最快,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了俞定琴身边,扯住了她的衣袖,道:“三姐姐,有话好好说……”又凑近她,低声道:“砚台这么重,敲在头上可了不得,到时候三叔非跟我们拼命不可……” 俞定琴是一个脾气大、做事冲动的人,她跟俞定书最大的不同是,后者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不听人劝,就算知道做错了,也会一直死犟着,跟人硬拼到底。俞定琴脑子不如俞定书活络,却颇识时务,看她被俞定容教训时那百般抵赖、狗腿认错的样子就知道了。 俞定琴被杏娘拉住,原本火得直想杀人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下来,拿得时候不觉得,现在在手上捏久了,才感觉到,这砚台真的很重!若是真用来砸人,可不就要……像上次她把杏娘推水里那样了? 俞定琴人肥胆子可一点都不肥,上次她把杏娘推水里头那次,旁的人不晓得,她可是扎扎实实吃过苦的,她娘带着她在祖母房门口跪了好长时间。 那时候祖母整好也起了风寒,一个劲地在里头咳嗽,丫鬟婆子来来去去,一会儿说“撑不过今晚”,一会儿又说“叫她都没反应了”,祖母从房里头冲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她,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样。后来祖母也昏倒了,她还一直跪着,直到二伯母那边派人来报信,说杏娘又醒过来了,她才被允许起来。 俞定琴咽了口唾沫星子,抖了抖,方才的气势去了半截,轻声对杏娘道:“我……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们的……” 杏娘眼梢瞥过俞定萍身边那个吟雪,看她满脸怒意,拳头攥得死紧,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边上的俞定萍拉住了。瞧这丫鬟的模样儿,倒像是要冲过来跟俞定琴对打。 杏娘在她比俞定琴足足长了一倍的身高上停滞了片刻,遂对俞定琴道:“吓唬吓唬她们就没关系了……” 两个人“悉悉索索”说话的功夫,俞定容她们也回过神来了,一个个全部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俞定琴身后,聚成一团。 连杏娘以为跟俞定琴不和的俞定妍,这回也站在了俞定琴这边,发挥她的毒舌功力:“我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家里头多了这么多生面孔,都是三叔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倒腾来的啊?开口就‘我们俞府我们俞府’的,啥时候我多了这么多家人,我都不晓得……哎,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还想过来?怎么着,一个丫鬟,还想动手打我们不成?我们俞府用上了这么能耐的丫鬟,都敢打主子了,这世道……” 俞定容见药下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打断她,眼睛瞟向崔先生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说道:“五妹妹,不可如此无礼。”她的表情,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喜色。 俞定妍说到兴头上,就忘了边上的崔先生,被俞定容这么一提醒,乍然想起这里头还有一个被她们忽略了许久的先生。 忙转过身,站直了身子,朝崔先生福一福,道:“崔先生,失礼了。” 崔先生是俞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加之俞老太太喜欢她,做了俞府的教书先生之后,一直被奉为座上宾,府里头谁看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大太太都没有跟她红过脸,今儿个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侮辱了,真真是气得半死。 拿着俞府的银子做事,这话听起来是不错,可是细细一想,不就是在骂她“狗奴才”吗? 崔先生白了脸,恨不得立刻甩袖走人,没想到那头俞家几位小姐,先和人杠起来了,抱成一团,联合对外。 崔先生看俞定妍训完了人,还不忘跟她施礼致歉,免不了多看她几眼,脸色好看了不少,道:“无事。昨儿个你们老太太跟我说,三小姐、五小姐、六小姐还有宋家表小姐会一道来学里,这位……既然不是宋家表小姐,又是哪个?” 俞家几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没想到,俞府里头还有不晓得俞家三叔八卦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都不说话了。 俞定萍身边的吟雪丫鬟又要插话,被俞定萍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俞定萍看出,所有问题的症结,在俞定琴身上,她在脸上努力撑起了一个笑容,朝俞定琴道:“四妹妹,我知道你……” 俞定琴哼了一声:“我不是你四妹妹……” 几乎在同一时刻,俞定妍“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道:“我们俞家的那个‘四妹妹’前些日子刚去山上抄经了,你声音太小,她在山里头听不到,吼大点。” 这下俞定容和俞定墨也忍俊不禁了。 俞定萍转过脸来看向俞定妍,再看看一溜女孩里头个子最矮的杏娘,知道这是俞府原本行五的小姐,想了想,和颜悦色地说了:“想必这就是六妹妹了……” 俞定妍把脸一拉,冷冷地回道:“我排行第五,也不是你妹妹,别乱认亲戚,我可没那个能耐,攀上你这种丫鬟都能打主子的贵亲!” 本来俞定萍还只得罪了俞定琴一个,这么一趟认亲下来,倒是把下头几个小的得罪了个遍。 杏娘替她捏一把汗,这姑娘到底是真没脑子还是一时疏忽大意,以为小孩子就好对付吗?俞府里头的娃,可个个都不简单哪。 双方僵持不下,外头却传来了一个稚气的声音:“娘,这里便是外祖母家几位姐妹读书习字的地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这章是放在存稿箱里头的,你们看见这章的时候,我还没下课,正在被荼毒~~ ********贴两遍是防抽********* 来人正是俞定萍。 杏娘回过头,看到俞定妍满脸好奇的样子,这才想起,三叔干那件极品事的时候,这姑娘正在山里头修行,并未见着新来的俞定萍、俞承业兄妹。 她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你前儿个不是问我,三叔带人回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吗?” 俞定妍眼前一亮,边说边打量起门口站的人来:“这是那个……新来的……可是看着跟三叔不大像啊……”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了。 原本在训俞定琴的俞定容嘴巴一闭,立定转身,忙不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俞定墨拿着书的动作不变,只是把头再往下埋了埋,愣是把自己藏在了书后头,装出了没看见的样子。 俞定妍和杏娘一起说个不停,倒也不避讳,仍把脑袋凑到一堆,反而演得比其他几个看起来更真一点。 俞定萍今天穿得很鲜亮,乌黑的发丝拢到左侧挽了个随云髻,剩下的大半头发很自然地散着,右边插了一根金玲珑式样的步摇,举手投足,少了第一日见到时的稚气,多了一丝大家闺秀的气派。 俞定妍用眼角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通,砸了咂嘴,对杏娘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你看她这身行头,走出去,谁都会说是我们俞府的正经小姐。我往她边上一站,都成丫鬟了。” 这话虽不是空穴来风,倒也是有些存心刻薄那俞定萍的嫌疑。 俞府小姐的衣服是公中统一量身做的,每个季度都有规格,自个儿贴银子或者费手工拿着料子去做的另当别论。俞定妍这回从山上回来,整好错过了前些日子裁缝来定制衣裳的时间,前天刚补量了尺码,要过几日才能拿到新衣裳,现在她穿的是秦姨娘自己动手赶制的春衫,料子是大太太那里赏的,颜色寡淡了些,料子不差,却不如俞定萍那身来得好。 杏娘觉得那华惜柔挺有心计,行事作风又有些让人无语,却没有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的习惯。她跟俞定萍没啥接触,也不清楚这个人的人品,没对她妄下定论。听到俞定妍这般埋汰人,晓得她也不是针对俞定萍,只是心中有气,免不了压低了声音劝解一番:“五姐姐,这话亏你想得出来。这又不是在比谁的衣服好看,衣服漂亮就能做的。”俞府小姐跟选美比赛完全是两个概念。 俞定妍不满地嘀咕:“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当我吃饱了没事去嫉妒这种人了。” 俞定萍身边的丫鬟不曾见过,不过,她一开口,就知道不是俞府里头的人,肯定是三叔后来用车子偷拉回来那群人里头的一个:“小姐小姐,那边有个座位,就坐那里吧。” 俞定萍没想过会刚好有一个座位,抬头扫视了一圈,默默地数了数人头。俞府一共六位小姐,四小姐俞定书前儿个被送到山上去了,那就是还剩下五个……五个人一个不差,全在这里了,那剩下那张桌子……不是四小姐的,就是专门为她备着的了? 第二种推测让她着实受宠若惊了一把,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就算是第一种推测,俞定书不在,她真坐下来,也不会有人闹着要赶她走。怎么看形势怎么对她有利。 不过,她心里头还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的。 俞定萍红了脸,略微把头低下去一点,轻声斥责提醒她的丫鬟:“吟雪,咋咋呼呼地像什么样儿,太失礼了。” 叫吟雪的丫鬟缩了缩头,一脸慌张,急急忙忙对她道歉:“小姐,我知道错了……” 杏娘在边上看了半天,发现俞定萍满脸的潮红地盯着那套空出来的桌椅,那表情,那小模样,越看越像是在……娇羞?! 头一回知道空着的桌椅也能让人产生“娇羞”这种情绪,不过,谁能出来讲解一下,她到底在娇羞毛啊?因为学堂里有一个空位置?既然都跑来学里了,总归会有桌子椅子以备学习之用,她那副震惊又满足的样子……怎么让人觉着这么……悚呢? 在杏娘感觉背脊生凉、浑身不对劲的时候,这间小学堂的小门里,又进来一个人,挽着妇人髻儿,身着一袭弹墨绫白衫子,打扮得很是素净,眉目清秀,书香气十足,看着只比二太太魏氏小上一些,板着脸,整个一活脱脱魏氏的翻版。 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女学的那个崔先生了。 她手上拿了两本青色封皮的书,一进来就碰着了堵在教室前头的俞定萍,因为俞定萍背对着她,她也未曾留意,只冷着声音提醒道:“来了就去坐下来,看会子书,人齐了我就要开始讲课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前头的对话,偷偷关注起前头的动静来。 俞定萍转过身去,瞅见了一个二十左右的瘦削女子,心想,这必是女学里头的教书先生了,脸上即露出了笑意,朝她盈盈一拜,喊了一句:“先生。” 崔先生“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到她身边的时候,猛地站住了脚,上下来回看了她好几遍,每看一遍,两眉间的间距就小上一分,到后来,眉头皱得紧得不能再紧了,才迟疑着问道:“你……是宋家的蕙兰小姐?” 崔先生未见过宋蕙兰,但是知道她的年纪应该跟二房六小姐差不多大,都是小豆丁。眼前这个女孩,很明显已经不能再算作小豆丁行列了,看五官,再看看长势,怎么着也该比大房三小姐至少大上两岁。 俞定萍的笑脸跟被直接浇上了一层水泥一样,冻结在当场,看着崔先生疑惑的眼神,迅速地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崔先生点了点头,第二个疑问又浮上水面:“那你是……” 俞定萍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扶着身边的吟雪,才没有跌倒。 吟雪丫头护住心切,狠狠地瞪了崔先生一眼,口气不善地说道:“你有没有点眼力劲儿,拿着俞府的银子做事,连这些都看不清吗?这是我们俞家的三小姐……” 杏娘心里头咯噔一下,连忙往斜对角上的俞定琴看过去。 俞定琴先是怔愣,接着,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盅子,就往前头砸了过去,茶盅在吟雪脚边上碎了,吟雪和俞定萍满不迭地躲闪,惊叫了两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头俞定琴就骂开了。 “你个作死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你说谁是俞家三小姐,看我不找人打烂你的嘴!” 骂完,袖子一捋,抄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冲出去跟她们干架。 在场的其他小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杏娘和俞定琴一块听过壁角,知道这小胖丫最忌讳什么,一开始就在留意她的动向,这会子看她拿起砚台,唬了一跳,古代的砚台可不是什么小学生练习毛笔字几块钱一个的廉价橡胶材质,那东西真用来砸人,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反应最快,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了俞定琴身边,扯住了她的衣袖,道:“三姐姐,有话好好说……”又凑近她,低声道:“砚台这么重,敲在头上可了不得,到时候三叔非跟我们拼命不可……” 俞定琴是一个脾气大、做事冲动的人,她跟俞定书最大的不同是,后者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不听人劝,就算知道做错了,也会一直死犟着,跟人硬拼到底。俞定琴脑子不如俞定书活络,却颇识时务,看她被俞定容教训时那百般抵赖、狗腿认错的样子就知道了。 俞定琴被杏娘拉住,原本火得直想杀人的心情一下子冷却下来,拿得时候不觉得,现在在手上捏久了,才感觉到,这砚台真的很重!若是真用来砸人,可不就要……像上次她把杏娘推水里那样了? 俞定琴人肥胆子可一点都不肥,上次她把杏娘推水里头那次,旁的人不晓得,她可是扎扎实实吃过苦的,她娘带着她在祖母房门口跪了好长时间。 那时候祖母整好也起了风寒,一个劲地在里头咳嗽,丫鬟婆子来来去去,一会儿说“撑不过今晚”,一会儿又说“叫她都没反应了”,祖母从房里头冲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她,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样。后来祖母也昏倒了,她还一直跪着,直到二伯母那边派人来报信,说杏娘又醒过来了,她才被允许起来。 俞定琴咽了口唾沫星子,抖了抖,方才的气势去了半截,轻声对杏娘道:“我……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们的……” 杏娘眼梢瞥过俞定萍身边那个吟雪,看她满脸怒意,拳头攥得死紧,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边上的俞定萍拉住了。瞧这丫鬟的模样儿,倒像是要冲过来跟俞定琴对打。 杏娘在她比俞定琴足足长了一倍的身高上停滞了片刻,遂对俞定琴道:“吓唬吓唬她们就没关系了……” 两个人“悉悉索索”说话的功夫,俞定容她们也回过神来了,一个个全部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了俞定琴身后,聚成一团。 连杏娘以为跟俞定琴不和的俞定妍,这回也站在了俞定琴这边,发挥她的毒舌功力:“我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家里头多了这么多生面孔,都是三叔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倒腾来的啊?开口就‘我们俞府我们俞府’的,啥时候我多了这么多家人,我都不晓得……哎,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服气?还想过来?怎么着,一个丫鬟,还想动手打我们不成?我们俞府用上了这么能耐的丫鬟,都敢打主子了,这世道……” 俞定容见药下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打断她,眼睛瞟向崔先生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说道:“五妹妹,不可如此无礼。”她的表情,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喜色。 俞定妍说到兴头上,就忘了边上的崔先生,被俞定容这么一提醒,乍然想起这里头还有一个被她们忽略了许久的先生。 忙转过身,站直了身子,朝崔先生福一福,道:“崔先生,失礼了。” 崔先生是俞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加之俞老太太喜欢她,做了俞府的教书先生之后,一直被奉为座上宾,府里头谁看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大太太都没有跟她红过脸,今儿个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侮辱了,真真是气得半死。 拿着俞府的银子做事,这话听起来是不错,可是细细一想,不就是在骂她“狗奴才”吗? 崔先生白了脸,恨不得立刻甩袖走人,没想到那头俞家几位小姐,先和人杠起来了,抱成一团,联合对外。 崔先生看俞定妍训完了人,还不忘跟她施礼致歉,免不了多看她几眼,脸色好看了不少,道:“无事。昨儿个你们老太太跟我说,三小姐、五小姐、六小姐还有宋家表小姐会一道来学里,这位……既然不是宋家表小姐,又是哪个?” 俞家几位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没想到,俞府里头还有不晓得俞家三叔八卦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都不说话了。 俞定萍身边的吟雪丫鬟又要插话,被俞定萍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俞定萍看出,所有问题的症结,在俞定琴身上,她在脸上努力撑起了一个笑容,朝俞定琴道:“四妹妹,我知道你……” 俞定琴哼了一声:“我不是你四妹妹……” 几乎在同一时刻,俞定妍“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道:“我们俞家的那个‘四妹妹’前些日子刚去山上抄经了,你声音太小,她在山里头听不到,吼大点。” 这下俞定容和俞定墨也忍俊不禁了。 俞定萍转过脸来看向俞定妍,再看看一溜女孩里头个子最矮的杏娘,知道这是俞府原本行五的小姐,想了想,和颜悦色地说了:“想必这就是六妹妹了……” 俞定妍把脸一拉,冷冷地回道:“我排行第五,也不是你妹妹,别乱认亲戚,我可没那个能耐,攀上你这种丫鬟都能打主子的贵亲!” 本来俞定萍还只得罪了俞定琴一个,这么一趟认亲下来,倒是把下头几个小的得罪了个遍。 杏娘替她捏一把汗,这姑娘到底是真没脑子还是一时疏忽大意,以为小孩子就好对付吗?俞府里头的娃,可个个都不简单哪。 双方僵持不下,外头却传来了一个稚气的声音:“娘,这里便是外祖母家几位姐妹读书习字的地方了吗?” 34姐妹同心 听声音,好像又来两个…… 杏娘和众人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门口,果然,宋姑妈带着宋蕙兰出现了,后头还拖了一帮丫鬟。 宋姑妈正低头边跟自家女儿说着话,边从门槛外头跨进来,:“就是这儿了。蕙兰,要跟姐姐妹妹们好好处,不能使性子。” “嗯,娘,我知道了。”宋蕙兰应了声,往前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愣在原地,不动弹了。 杏娘晓得是她们这帮人两军对垒的架势把人家小妹妹吓到了。 她前后比划了比划自己所在的这个“本地队”和俞定萍她们所在的“外地队”这吊诡的人头数量问题,斟酌了一下,这个时候心虚,无异于给人一种她们一大片人联合起来欺负新人的假象,干脆大大方方地朝宋蕙兰她们招手:“姑妈,蕙兰姐姐,你们来了。” 宋姑妈听到声音,也跟着抬起头来,却见俞家的姑娘们,大大小小全部涌到了前头,和两个她没见过面的女孩,面对面站着,怎么看怎么都像快要掐起来的样子。 她看了看边上的崔先生,崔先生朝她苦笑一下,并未说什么,宋姑妈凭借着对此时空气里头硝烟味的判断,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清了清嗓子,问俞定容:“定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俞定容嘴巴动了动,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俞定萍和吟雪,扭扭捏捏地喊了一声“姑妈”,就没下文了。 俞定墨的动作就更不自然了,等俞定容喊完人,她涨红了脸,福了福身子,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杏娘叹气,评价曰:有时候这脸皮太薄,也是一件麻烦事…… 俞定妍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是没觉得自己有啥错的,朝宋家姑妈打了招呼:“姑妈,蕙兰妹妹。”然后,指着对面的俞定萍道:“这个人跑出来,让丫环骂我们崔先生,还把三姐姐叫成了‘四妹妹’,又非说我是她‘六妹妹’,我们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自动隐去了俞定琴抄起杯子砸人,拿起砚台捋袖子的那一段。 宋家姑妈起初脸色还算平静,听到俞定妍说到后头什么“四妹妹”、“六妹妹”的地方,脸色骤变,往俞定容看去,俞定容白着脸,为难地对自家姑妈点了点头。 宋家姑妈看着俞家大小姑娘们亮晶晶的眼睛,特别是下头三个小的,头一回过来跟着府里头的女先生念书,就碰上这些个腌臜事,心里头不禁埋怨起俞三老爷来。她这个兄弟,不知道是怎么做长辈的,领着外头养的孩子进家里来就算了,也不把人看住了,现在倒好,搅得几个孩子不得安宁了。 俞定萍倒是个乖觉的,机灵劲儿跟俞定书空口说瞎话的时候有的一拼,一听见俞家几个小姐开口又是“姑妈”又是“表姐”、“表妹”的喊,立马想到了来人的身份,红着脸,羞答答地叫人:“姑妈。” 宋家姑妈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心里头也是淡淡的,不过,到底不会跟俞定琴、俞定妍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动手动嘴,三句不到就跟人干起来,大家太太嘛,素质还是很重要的。 她笑了笑,一脸和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撇开自家爹爹那个嘴巴刻毒的嫡妻三太太不说,这也是俞定萍第一回在俞家见到长辈级的人物了,这打扮、这气度,绝对不是三太太那种到处摆谱压着她娘的正室太太可以比拟的,关键是,对她好。 俞定萍脸上更加充血了,吐字也像蚊子叫了:“姑妈,我叫定萍。” 或许俞定萍是想表现出自己温柔可人的一面,看在宋姑妈眼里,却暗暗叹气,心道果然是小地方养出来的,一股小家子气。 她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回,脸上却越发和气了:“定萍啊,我也不知道今天会碰着你,也没什么准备……”她从腕上捋下来一个虾须掐丝金镯子,执起俞定萍的手,往她手上套去,嘴上也不闲着,道:“喜欢就收着,你母亲也是个糊涂的,怎么不声不响就把你推到这里来了……” 杏娘研究过这个时代的称谓问题,庶女喊自己亲娘,是喊“姨娘”的,喊嫡母,也不会像嫡女那样亲热地一口一个“娘”,只是很官方地叫一声“母亲”,不过,杏娘看到俞定萍急急忙忙拉住了宋家姑妈的手,一脸泫然欲泣地跟她解释的时候,就知道这姑娘把称谓问题搞岔掉了。 “姑妈,你别误会,来学里跟姐妹们一同读书,是我爹的意思,我娘也是听了我爹的话,才让我过来的,起初都不知道,妹妹们会这样……嫌弃我……” 俞定萍的用意,可能在后半句告状的话上,宋家姑妈付出了一个金镯子的代价,却是想要从俞定萍嘴里头套套话,弄清楚是谁在娘家不安分,背后捣鬼,把危险分子推出来祸害无知小娃。等俞定萍把后面那个使诈的人交代出来,她也就失去了兴致。说句难听点的实在话,她又不是缺侄女缺得紧,逮着谁喊她“姑妈”,就把谁供起来。 至于俞府小辈们闹情绪的事,她就更不会插手了。甭说是突然冒出来的俞定萍,就算是三太太生的俞定书,在她心目中的分量都没有大房二房的几个定字辈丫头足的,甚至及不上俞定墨跟俞定妍两个。想当然,她肯定不会为了俞定萍去训斥其他几个人。 宋姑妈安抚似的拍了拍俞定萍的手,转身对崔先生道:“如筝,这个便是我三哥家的定萍了,三嫂最近身子不大好,一时没顾忌到,倒是累着你了。” 崔如筝崔先生是在宋姑妈出嫁之后才到俞府来教书的,两个人小时候见过几回,如今几年未见,倒也不过分生疏,一听到宋姑妈话里头透出的歉意,连忙摆手道:“素玉表姐,姑母让我来,本就是让我来教她们读书的,怎的能说是累着了?这位……定萍小姐,我也不认得,多问了一句,还望见谅。” 这番话说得极其谦和,让杏娘分心多瞧了崔先生几下。 这个女先生刚出来时,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周围的气场,都跟魏氏相似,一度让她将其与迂腐的魏氏挂钩,现在看起来,到底是出来赚钱糊口的,身上还是有些圆滑劲头的。 俞定萍诧异于宋姑妈和崔先生的亲热,正要跟崔先生搭几句话,消除一下方才丫鬟吟雪给对方留下的不好印象,宋姑妈就抢在她前头,跟崔先生说道:“如筝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都喊我娘姑母了,若不是要教这些丫头们读书,按理说,她们都该叫你一声‘表姨’的,你倒跟小辈们客气起来了……” 杏娘眼睁睁看着俞定萍和她那个名字很诗情画意的丫鬟吟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换着,心想,她家姑妈这些话,也不晓得是说了给崔先生安心的,还是存心来膈应俞定萍主仆的,反正效果确实不差就对了。 崔先生得到了安抚,她在俞府的特殊地位获得了进一步的肯定,也就不计较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定萍小姐是从天上哪个地方掉下来的了,略一思索,就开始试探起宋姑妈来:“因定萍小姐来得突然,这边置的桌椅也不够用,这该如何是好?” 赶出去是绝对行不通的,宋姑妈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拗不过来了,俞老太太对待那外室三口的“冷战”措施彻底宣告失败。人家有脸皮硬贴上来,她还真没脸皮领着俞府一众小的把人轰出去。 宋姑妈看了看屋子里的书桌,跟崔先生商量道:“现时再去挪新的桌椅来,就有些赶了,等安置妥当了,没的耽误姑娘们的功课。我瞅着这桌子也挺大的,不如让蕙兰和杏娘同坐一桌,她们两身量小,坐一起也不会嫌挤。” 宋姑妈的话就代表了宋蕙兰的意思,崔先生却不敢私自给杏娘做决定,看向杏娘。 俞定琴哼了一声,张嘴就要来事,被俞定容及时发现,扯了扯她的衣服,瞪了她一眼,她又缩了回去。 宋姑妈察觉到了几个小的中间的互动,也朝俞定琴看过去,之前注意力完全被俞定萍引过去了,这会儿才发现俞三小姐手上死死巴着的那个黑糊糊的东西居然是一块砚台,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俞定琴小归小,被姑妈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也知道丢人,偷偷往自家姐姐那边靠了靠,把砚台藏到身后去了。 搬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要多长时间?外头廊下丫鬟婆子站了好几排,随手一招呼,就能涌过来一堆人。 宋姑妈在桌椅上做文章,只让宋蕙兰“借”桌子与俞定萍,不让人临时送桌椅过来,还是打得“先安抚后出招”的主意吧? 估计,明天俞定萍就来不了了…… 杏娘明了姑妈是不想把事闹大,跟俞定萍一个孩子计较,可也不想答应得太爽快,让俞定琴她们以为她太好说话。 她可是看出来了,这俞家大院里头,都是两张脸的,自己人跟自己人斗,咬牙切齿天天琢磨着新法子要让对方吃不下、睡不着,一遇到外人过来寻衅滋事,就又是另外一张脸孔了。典型的内外有别。 于是,她故作为难地瞅了瞅俞定萍,再看看宋蕙兰,道:“若实在是没法子,我可以跟三姐姐或者五姐姐坐,蕙兰表姐是客人,怎好让她跟我挤一起……”无论如何,先表明一下自己对俞家的忠诚,就算最后妥协,她也是站在俞定琴这边的。 “那就先这么安排……” 眼看着这件事就要尘埃落定了,那边俞定妍“哎呀”一声,捂着肚子叫唤起来。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过去。 俞定妍捂着肚子,搭着杏娘的肩膀,踉跄了几步,扑到了俞定容身上,哭喊道:“二姐姐,我肚子好疼啊……” 俞定容伸出手扶住她,疑惑道:“怎么好好的突然……”话到一半,看见俞定妍嘴上叫个不停,脸上却无半分痛苦之色,还一个劲地朝着俞定琴和杏娘挤眼睛。 俞定琴以极快的速度领会了肚子痛的真谛,当下转过身去,一把扒住了俞定容,也跟着嚎起来:“嗷嗷嗷,好痛啊!二姐,我肚子也开始痛了……这是咋回事啊……” 杏娘差点喷笑出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吟雪就朝她看了过来,那赤|裸裸的眼神,好像只要她跟着一块叫几声肚子痛,她就要替天行道,代表她家小姐消灭她一样。 杏娘撇过脸,如果她是这个丫鬟的主子,她会很高兴有一个这样的忠仆,不过现在,作为被警告的那个人,感觉却是各种……囧。 这位姑娘难道不知道,她这样的行为,是在给她家定萍小姐吸引仇恨值吗? 杏娘一改之前消极应对的态度,主动凑上前去,关切地看着俞定妍和俞定琴,然后又慌慌张张地问俞定容:“二姐姐,三姐姐和五姐姐没事吧?看起来痛得挺厉害的,莫不是早上吃什么东西吃坏肚子了?” 俞定容被一群小的推出来做了代表,骑虎难下,干脆佯装发怒,骂道:“定是那些个厨子手脚不干净!”说完,又为难地看向崔先生,道,“先生,你看今儿个这课……要不我先送两位妹妹回去,再过来补落下的功课……” 后头半句,谁都能听出来是托词了。 眼看着自个儿这学堂,越来越有像菜市口发展的趋势,崔先生不想搅进内院的是非里头,眼瞅着脱身的机会自动送上门来了,自然忙不迭回了:“这倒不必,今后一齐补回来便是。既然三小姐和五小姐身子不好,今日就先散了吧。素玉表姐觉得如何?” 宋姑妈有些看不上俞家两位姑娘混闹赖皮的行径,她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只要挨过这一回,明儿就能清净了,想不到这两小这么沉不住气。 说到底,都是她两位娘家兄弟的孩子了,跟她总归是隔着一层的了。宋姑妈听到崔先生象征性地询问,纵有万般不满,也只得点头应允:“如筝说得对,三丫头和五丫头的身子要紧。” 俞定容招来了丫鬟婆子,就近弄了两顶软轿,让“哼哼唧唧”个没完的俞定琴和俞定妍坐进了轿子里头,在俞定萍的眼皮子底下,抬回了自己住处。 杏娘自觉心脏不够强健,一直到走出女学学堂的院子,都没敢回头再看上俞定萍一眼,唯恐自己被什么给雷到。 作者有话要说:和我一起诅咒学校的网络吧,自从上周五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上过一次网,太猥琐了。 今天总算爬上来了,嗷嗷嗷,可惜网络依旧不稳定 ps:让定萍姑娘坐了一趟云霄飞车 35华氏(一) 俞定萍强行插|入俞府小姐队伍、妄图篡改已定排名事件,就这么被一通肚子痛搅和了。 俞定琴开心得一进自家院子,就从轿子里头跳出来,咧着嘴一个劲地朝着天傻笑,俞定容气得瞪了她好几眼,她还不知道收敛。 只有俞定墨,也不晓得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傻充愣,这个时候还凑上去没眼色地跟俞定容说话,开口就道:“二妹妹,你看三妹妹这个样子,一会儿肚子痛,一会儿又笑成这样,我们是不是让人去喊母亲一声,给她安排个大夫瞅瞅,兴许她……” 俞定容眼珠子一转,斜眼乜她,冷哼一声,问道:“兴许什么?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觉得三妹妹怎么了?” “我没觉得……三妹妹怎么样……”俞定墨察觉到俞定容口气里的不善,立刻又缩回了自个儿的壳里,闷声不响,做起木头桩子来。 俞定容也不去关心她接下来做什么,朝俞定琴招了招手,撑着脸皮,露出了一个看似很温柔的笑容,道:“定琴,到我这里来。” 彼时,俞定琴正拖着贴身丫鬟杜鹃,朝杏娘和俞定妍喷口水,说得唾沫四溅,不亦乐乎:“不知道哪里来的,也想跟我抢位份,真当我是泥巴捏起来的,没脾气了!哼,还敢叫我‘四妹妹’,也不找个有水的坑,照照自个儿,做我姐姐,简直是异想天开……” 俞定容喊第一声的时候,俞定琴背对着她,加之嗓门又大,说得太投入,没看见也没听见。 俞定容等了半晌,没见自家妹子转身来寻她,只听到她依旧大声说笑着,顿觉脸上无光,自己作为姐姐的权威被挑衅了,强压下怒意,又喊了一遍:“定琴,拉着五妹妹、六妹妹做什么,给我过来!” 最后那句“给我过来”说得很用力,俞定琴正洋洋得意的时候,吓了一跳,偏偏又只听见了这后半句话,摸了摸被自家姐姐吓得小鹿乱撞的心口,愣头愣脑地回头去问:“二姐姐,你干嘛突然这么大声说话,吓得我腿都软了……” 俞定容的脸一下子全黑了。 “咳咳……”杏娘假咳两声,被这两姐妹弄得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皮都痛了。这俞定萍刚被打倒,窝里斗的苗头又要窜出来了,果然是一刻也闲不得啊。她推了推俞定琴,小声道:“三姐姐,二姐姐叫了你两声了,你再不应,她可又要恼你了……” 俞定琴再抬头去看俞定容时,果然见她面色不善,站在原地,扭来扭去磨蹭了老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过去,挪了半天,只走了一半路。 俞定容马上不耐烦了,俞定琴旁的人的脸色都不大会看,光会观察她姐姐一个人,见到姐姐脸皮一绷紧,整个人也跟着一凛,强撑着最后一丝胆气,问道:“姐,你喊我有啥事啊?” 杏娘瞅见俞定容一张晚娘脸上写满了“你还有狗胆问我啥事”的字样,俞定琴刚问完,俞定容就皮笑肉不笑了:“定琴,你刚刚不是肚子痛得厉害吗?现在不痛了?” “刚刚我那是……”俞定琴以为自己装病逃课,逼退俞定萍的事情,自家姐姐是知晓的,没料到到了自家院子里对方却还有此一问,一时怔愣,“装病”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被杜鹃一胳膊肘捅了回去,努努嘴要她去看俞定妍。 俞定琴往后边一瞧,俞定妍一手搭在肚子上,蹙着眉头,被她的丫鬟搀着,一副蔫样儿,这才想起俞定妍从刚才下轿开始,手就没离过肚子。她浆糊似的脑子里头闪过一丝清明,却怎么也抓不住,只知道这回自己又做错了,汗涔涔望向自家姐姐,编着瞎话回答道,“我刚才真的很疼,坐轿子的时候好了一些,一阵一阵的……”说着,又捂住了肚子:“瞧,我现在又疼了……哎呦……” 杏娘站在俞定妍边上,攥着手绢的指关节都发白了,忍得辛苦极为辛苦。 俞定妍更惨,一边调整表情装痛,一边还要憋笑,整得整张脸都青了。 俞定容却勾了勾嘴角,没再训俞定琴什么,扫视了一圈院子,看得一众丫鬟婆子瑟缩连连,又冷笑一声:“一个个傻站着做什么?没见着三小姐病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丫鬟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顷刻间散作一团。 俞定琴和俞定妍被人簇拥着,扶进了屋子。 杏娘跟在俞定墨身后,本来也要进去的,走了几步,却发现俞定墨步速越来越慢,还不时回头去看廊下轻声跟婆子们说话的俞定容。 她心下疑惑,也跟着瞄向俞定容。 俞定容先是看一眼那些个抬着软轿的婆子,眉头蹙起来,转头即对身边的丫鬟耳语了几句,丫鬟福一福身子,急急匆匆走开了。 没一会儿,就又揣着东西,蹬蹬蹬跑了回来。 几个婆子规规矩矩站成一排,眼睛却不由自主往那丫鬟怀里头瞅。 俞定容不以为意,招手吩咐丫鬟把东西分给她们。 杏娘远远看着那红红绿绿的、手掌大的物事,一件件分发到了各人手中,拿到的人,个个眉开眼笑,就知道这是赏钱了。 那几个婆子得了赏,自是千恩万谢,嘴巴不停地开合,想也知道,马屁拍得忒顺溜。 俞定容笑得很得体,听她们拉拉杂杂说了一气,一直没开口,到后头,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手打断她们,说起话来。 因离得远,杏娘只听见了几个关键性的短语,什么“三妹妹、四妹妹的事”、“自个儿掂量着”、“不该说什么”、“仔细着你们的皮”,那几个婆子从一开始的谄媚到后头的惴惴不安,到后来,看着俞定容的眼神,完全变了样儿,估计是俞定容那一番恩威并施的作为,把人给震慑住了。 杏娘不想再看下去,转回了视线,正欲从俞定墨身侧走过去,径直先往里头走,耳边却听见她平板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地响了起来:“六妹妹,你站在这里看二妹妹做什么?” 不是你堵住了路,我走不了吗? 杏娘没回答她,只朝身后看了看,果然,俞定容散了那些个原不是大房院子里、抬轿子回来的婆子,已经注意到她们这边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宋家姑妈来得那天,二门门口,三少爷俞承翼好心点醒俞定墨,却反遭冷眼的事情。 俞定墨跟杏娘没什么多的接触,俞定容没回来之前,除了必要的请安,她一天到晚窝在屋子里头读书、绣花,俞定容回来之后,她就成天跟着她了,和年纪小的几个,并不亲近。 这会儿见杏娘不言不语,只当她默认了,心虚,于是又道:“我到了里头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出来再找一遍,谁曾想,你是在外头看二妹妹看呆了。” 杏娘抬起头朝俞定墨看过去,却见她依旧一脸呆相,两眼无神,像个移动的木头人,脑子里却不由得想起了宋家姑妈来得那天,二门门口,三少爷俞承翼好心点醒俞定墨,却反遭冷眼的事情。 心里头冷笑一阵,没道理你自个儿偷窥被发现,想把自个儿摘出去,反找别人做垫背的。 杏娘只作不知俞定容在后头看她们,无辜地说道:“大姐姐,你真爱开玩笑,明明是你自己看了二姐姐半天,怎么反过来说是我了?我在你后头站了半天,腿都酸了,也不晓得三姐姐和四姐姐怎么样了,你还是快让我过去吧……” 说罢,故意不管俞定墨什么表情,紧走几步,装作很着急又被耽误了的样子,奔进了屋子。 等入得门去,在门口处站了一小会儿,听得俞定容的声音由远及近,绝对算不上客气:“大姐,你一直站在这看我做什么?” 杏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不算计人,别人也休想把观战的她拖下水。 * 俞定萍见到俞府的几位小姐跟避着瘟神似的,一溜烟走远了,心下暗恼,转头一看,见宋家姑妈还在,安慰了不少,正想跟姑妈家的女儿攀谈几声,孰料崔先生却主动邀约,请许久未见的宋姑妈,一道喝茶品茗,说道些闲话。 宋姑妈要去崔先生住的院里头,带上了女儿宋蕙兰,却不好带上俞定萍,一时间,看向俞定萍的眼神里头,满是歉意。 俞定萍也不好耽误了人家表姐妹重逢的茶会,纵有万般不愿,也不敢上去掺和一脚,更何况,这个对象还是她以为的,从见面开始一直对她颇好的“姑妈”。为了给人留下温柔娴淑又识大体的印象,她很乖巧地说道:“既然今日课不上了,姑妈和崔先生又有事,那我也不再打扰了。” 说完,在宋姑妈点头首肯之下,领着丫鬟吟雪,一步一步,注意着仪态,慢吞吞走出了学堂。 等走了一段路,穿了几个院子,俞定萍彻底歇了逛俞府花园的心思。 天气再好,阳光再明媚,自己这个新家的园子再漂亮,也经不住一帮人把她当成妖怪瞧,走到哪里都对着她的脊梁骨指指戳戳,还不避讳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到了后来,她也有些恼了,这哪是在逛园子,分明是受气!干脆一甩袖子,领着吟雪,转身就往回走。 因着俞家四小姐俞定书被送上山去抄经,原本两人合住的院子,变成了俞定萍一人单住。 三太太成天念叨着山上的艰苦条件,被女儿分去了一半心思,偶尔去找找华惜柔的麻烦,几回都很正好地被三老爷抓包。少了俞定书这个助力在边上胡搅蛮缠,哄着三老爷高兴,三老爷当着一众仆妇丫鬟的面,还勉强给她留些面子,私下里两夫妻独处时,两扇门一关,教训起妻子来毫不含糊,直把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三太太苦得紧,一想到自个儿的遭遇,每每长吁短叹,虽不至于以泪洗面,也掉了好几缸水。 这个时候,三老爷两面三刀、优柔寡断的墙头草性格就得到了很好的发挥。 他不喜欢三太太的市侩,两人却是少年夫妻,一步一步扶持着走过来的,没有你依我浓、腻歪个没完的儿女情长,却有十个华氏也难以企及的革命友情,说现实点狗血点再恶心点,就是相伴数十载、升华出来的亲情。见到妻子成天郁郁寡欢,也会暗恨自己当初色迷心窍、精虫混脑,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愧疚之下,倒也对妻子温柔了不少。 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循环—— 往三太太房里多去几回,华氏痛不欲生,茶不思饭不想,三老爷过去安抚,安抚着安抚着就去见了周公,完了华氏枕边风一吹,三老爷又连着宿在华氏这里了;接着,三太太脸色憔悴,唉声叹气,三老爷又开始自我检讨,跑到老婆面前一通忏悔,两人和好如初,三老爷在三太太房里头安营扎寨几天;再是华氏;再是三太太…… 三房的斗争从面上转向了台下,逐渐往“没有硝烟”这一面上转化。一时之间,看在别人眼里头,好像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定。 基于“建设长久的‘和谐三房’,让老太太刮目相看”的宗旨,三太太怕三老爷,不敢明着管束华氏和她的两个儿女,对待俞定萍,更不能像俞定书在时那样,直接守着门,把她堵死在屋子里头,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出来放放风。 这一解禁,俞定萍和华氏,两母女自然又重新搭上了线。 且说那俞定萍气冲冲地回了自己院子,直奔华氏房里而去。 撩开帘子的时候,华氏正好坐在软榻上纳鞋底,俞定萍远远地就喊她了:“娘,我回来了。” 华氏听到不小的动静,抬起头去看,一时不察,一针扎在了手指上,惊叫一声:“啊!”血立刻涌了出来。 俞定萍也跟着一惊,火急火燎地扑过去看她的伤势。 华氏对女儿道:“没关系,流了点血而已。”说着,把手指含进了嘴里头,过了一会儿,血果然止住了。 俞定萍挨着她坐下来,顺手拿起她纳到一半的鞋底,前后左右翻看了几次,不解道:“娘,你闲着没事,多休息休息不好吗?非要去做这劳什子东西,我和哥哥又不缺鞋穿。” 华氏笑道:“这不是做给你和承业的,是做给你爹爹的。” 提到这个老爹,俞定萍就有些怨怼,嘟起嘴巴,道:“他就更不缺了,前天我瞅见他脚上还穿了一双新的,说是那位……三太太亲手做的……” “怎么能这般说你父亲?”华氏蹙起了眉头,训斥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里是俞府,不是青州那个家里了。”她夺过女儿手上的鞋底,重新比了一下,又低头一针一针地穿梭起来。 俞定萍鲜少被母亲骂,心里头不爽快,委委屈屈地喊:“娘……” 华氏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拿起针线篓子里的剪刀,将线头剪断,瞥了一眼俞定萍,叹一口气,道:“你我如今身在俞府,三太太又是那样一个人,整个俞府里头,我们能靠的,就只有你爹了。” 俞定萍知道这个道理,嘴上却尤不服气:“谁知道他领不领情……” “再怎么说,也是一片心意,”华氏不打退堂鼓,即使被女儿这么打击,她还是很有自信的,这种自信,来源于这么多年,跟俞三老爷相处时的经验所得,“你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最重情分。我很少动针线,他也知道我不擅长这个,我做些东西给他,比不上三太太的手艺,他得了,定会比三太太做的还喜欢。” 华家祖上是曾经经过商,传到华惜柔她爹这一代,只剩下几亩薄田和一些铺子。他爹考上秀才之后,转行在乡里头做起了教书先生,拿些束脩,守着祖上的薄产,也算是当地的小富户。华氏从小学习诗书,会做针线,却不精通,等嫁了三老爷,就彻底把这玩意儿给抛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多了,这些小东西,总有人去做的。 所以,等进了俞府,得知俞三太太很擅长针线活,一手绣活更是出神入化时,她曾一度产生怀疑,私下里认为对方“莫不是为了讨三郎欢心,应把俞府绣娘的活计,说成是自己做的”,到现在,疑虑消除了,心里头却还会嘀咕几下“也不晓得是不是常年窝在宅子里头做衣裳做出来的”之类的话。 在她的观念里头,小门小户的女子,精通绣活,一来是为了养家糊口,二来将来嫁人之后,给夫君做衣裳,省钱又能讨对方的好。像她家那样有些底子的,在这一块上头就能轻易荒废掉。她只道是家里越富足越尊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动手机会少了,对女红的要求越不严谨。 作为普通的小市民阶层,她从自身出发,臆测自己够不着的*生活方式,倒也不足为奇。三老爷是个男人,自然不可能去指导她这些个女人生活中的注意事项。华氏待在俞府,一直处在半隔离状态,三太太是她唯一接触过的高地位女性,她少见多怪,只以为对方是大家女人堆里头的奇葩。 “说到三太太的手艺,我还是不信那是她自个儿做出来的,”俞定萍在青州时,俞三老爷托了假名,记名是个商户,住的宅子及不上俞府地界大,却并未过过什么苦日子,华氏让她读书习字,一心想培养个才女出来,于针线上,自然更加懈怠,“我觉得,娘比她做得要好看多了。” “你这丫头!”华氏开口斥她,语气里头却没有多少怪罪的意思,“当着你爹和别人的面,可不能这么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俞定萍瘪瘪嘴,“这点道理我省得的。” 华氏见她兴致不高,突然记起了早上女儿去女学的事情,再看看天色,这才感觉到不对劲:“你这会子不是应该在学里头吗?怎么跑回来了?” “别提了,”俞定萍撇过头去,有气无力地说道,“一早上碰上这么些个事,没有一件是顺心的。” 华氏把手里头的鞋底针线一股脑儿塞进针线篓子里头,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她们把你赶出来了?” “那倒没有,不过,差点就这样了,”俞定萍咬牙,恨恨道,“那个俞定琴,吟雪喊了我一遍‘三小姐’,她居然甩了茶盅子来丢我们,后头还想用砚台来打人。” “怎么会这样?”华氏被骇着了,拉过女儿的手,忙不迭检查起来,“让娘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和下一章是一大章,怕字数太多,大家接受不了,于是,分作两章。 嗷,要是看不到更新要及时说,最近听说不太抽,我就不贴第二遍了。 36华氏(二) 俞定萍摇了摇头,对华氏道:“娘不用担心,当时我们和女学里头的先生站在一块儿,茶盅子是丢歪掉的,至于砚台……俞定琴一站起来,就被身量最小那个,应该是俞定音吧,就是爹说小名唤什么‘杏娘’的,给拉住了。” 华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因问道:“后来呢?还发生什么事了?” 俞定萍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娘,你跟我说实话,爹让我今儿个去学里,是不是压根没去跟祖母还有大伯母她们说清楚?” “这……”华氏眼神躲闪。 俞定萍见到她这副表情,已然知道答案:“难怪今儿个去的时候,里头压根就没有我的位置,先生直接把我当成了宋家的蕙兰表妹,真是羞死人了。” 华氏低下头:“这也是没法子了,你爹说,你祖母那里,连见都不肯见他,他如何能去跟她说这事。你爹的想法是,想让你和承业先跟兄弟姐妹们好好处着,日子久了,你们又聪明,学问好,识字多,他们肯定喜欢你。都是半大的孩子,比大人好对付多了,只要他们肯替你们在祖母面前说说好话,你祖母听多你们的好,对你们有了印象,自然而然就想见你们了。” “好好处?”俞定萍冷嗤了一声,羞得满面通红,“我说话处处讨好她们,一直很和气,那也要人家肯跟我好的。你都不知道,那个叫俞定妍的说话有多难听,原以为那个俞定书已经够损的了,想不到她一走,来了个更刁钻的!她往那里一站,我一句话都回不了,说啥都能被她掰成错的。” “定妍?”华氏想了想,“是你大伯家那个行五的小姐?你刚刚不是说,是吟雪喊了你‘三小姐’,把定琴给得罪了吗?怎么又扯上定妍了?” “俞定琴一砸完盅子,要出来打人,被俞杏娘给拉住了,”俞定萍解释道,“一会会功夫,俞家姐妹们就都涌上来了,我啥都没说,俞定妍第一个就跟我杠上了。” 华氏眉头皱了起来:“不是说俞家几位小姐里头,五小姐跟三小姐、四小姐最是不睦,怎么反倒帮着定琴说起话来了?” “我咋知道!”俞定萍哼出声来,“说不定是找的那几个扫地婆子、洗衣丫头,为了讹我们银子,乱编出来唬我们的。” “不可能,一个两个串通一气还说得过去,哪可能乱七八糟的人全部都是编排我们的。”华氏当即否定了这种说法。 俞定萍道:“原想着从跟俞定书不和的几个小的入手,如今看来,里头变故还挺多的。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可真没……” “说什么丧气话!”华氏瞥了她一眼,从方才见着女儿到现在,劝了半晌,第一回跟她板了脸,“我最见不得你和你哥这副模样了。盼了这么些年,最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如今我们都进了俞府了,还说这些个有的没的,我白教了你这么些年!” “可是……”俞定萍想反驳。 华氏打断她:“可是什么?来俞府以后,我都怎么跟你和承业说的?” 俞定萍咬住了嘴唇,好一会儿,才道:“娘你说,先不要轻举妄动,特别是对着三太太、俞定书还有俞承泽,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忍着,等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再跟她们打交道……” “做什么都要沉住气,”华氏接过她的话头,道:“你看看那个三太太,明明自个儿都已经占了上风了,偏偏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带着女儿跑到老太太面前去哭闹,现在倒好,还折了个女儿进山上抄经。你爹一跟我说起这件事,就直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娘仨。若不是前些日子三太太身子不适,你爹去看了她一遭,到现在,她还被冷着。倒让我们白捞了这么个好处。” “娘,俞家小姐跟三太太又不一样,”俞定萍觉得两件事不可同日而语,“祖母又不是爹,会给我们主持公道。” “有什么不一样?”华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在教育子女方面,她一向喜欢因材施教,授之以渔,想不到这个女儿看着像她,却如此不知变通,“但凡是人,都有软肋,更何况是几个丫头片子。你沉住气,拿出当时对着三太太和俞定书的劲头来,一个个对付她们,必要时,在边上……” 华氏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推波助澜。 俞定萍想到了上回俞三太太带着俞定书去告状,母亲打听到了这件事,拉着她收拾了包袱,闷声不吭地当着爹的面就要走,被爹一把扯住之后,哭了一回,一句没埋汰三太太,却让原本只是有些生气的爹火冒三丈,直言要去找三太太讨个说法…… 大家只晓得是三太太去老太太那里闹的行径触怒了三老爷,谁晓得,背后还有人在煽风点火。 重新审视了自个儿的娘亲一遍,俞定萍咽了口唾沫星子,突发奇想地问道:“娘,你当年嫁给爹的时候……真不晓得他是俞府的老爷吗?” 华氏睨了她一眼,不问反答:“你觉得呢?” 俞定萍被自家老娘那一个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转过脸去,嘟哝道:“我觉着……不像!单是姥姥姥爷舅舅一家对爹爹就很奇怪了,每次去,他们对他都好得不行,哪里有读书人看不起商人的样儿……” “定萍,你得记着,”华氏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有些事情,不要那么计较,不管我当初知不知道你爹的身份,反正如今,你爹是认准了我不晓得这事,觉得亏欠我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俞定萍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华氏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小心隔墙有耳!这事以后莫再提起,把它烂在肚子里。” 俞定萍果然不说话了,端起桌上的茶,自顾自喝了一口。 一阵沉寂之后,她开始琢磨起华氏那个对俞府小姐“各个击破”主意的可行性来,一个个盘点起来:“我看着……那个俞定琴和俞定妍都不是好脾气……有些怵得慌……顶上两个,俞定墨跟俞定容倒是看不出什么心思,不过看着,俞定墨更好说话些……还有那个杏娘,后头俞定妍和俞定琴明明是在装病,她还傻乎乎地去跟俞定容说,看着挺严重的,吃坏肚子了,和传言里头的结巴比起来,除了说话不打结这一点,倒确实是挺愣的……” 华氏听着她一个个把人说道了一遍,再想想那回在院里头见着这帮小姐,故意上前搭讪的情景,分析了一下,道:“那个俞定容最不好对付,那些小的,还有俞定墨,都是由她带的头。” 说罢,眼睛瞟过俞定萍手腕上,一个金灿灿的镯子恰好滑了下来,因着太大,怕滑下来,俞定萍只能一个劲地往上捋,藏到了宽大的袖子里。起头时候,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会儿扫到了,自然免不了细细问上一回:“这镯子……去学里碰上谁了?”从尺寸一看便知,这是给大人打的,不是为孩子准备的。 俞定萍把镯子从腕上摘下来,递给华氏,华氏接到手上,小小巧巧的一个,却打得极为精致,与她们在青州那些个银楼里头置办的首饰完全不同。 俞定萍道:“正要跟你说呢,俞定琴和俞定妍跟我在学里头闹起来了,幸好宋家那个姑妈来了。” “哦?”华氏也清楚宋家这位姑妈在俞家是什么分量,老太太生得二子二女,小女儿没满月就夭折了,统共留了这么一位千金,如今听得女儿提起她,自然特别留心,“宋家姑太太为人如何?” “她待我可好了,”俞定萍抿了抿嘴,露出了进门以后的第一个笑脸,“说是不曾知道我也在学里头,就给了我这么一个贴身带着的镯子。学里头的先生说没有我的桌椅,她还要蕙兰表妹跟杏娘挤一张桌子,把那位置腾出来给我。” 华氏忙不迭问道:“她很喜欢你?” “应该是吧,”俞定萍点了点头,一会儿眼睛又亮起来,“娘,姑妈跟三太太完全不一样……” 华氏冷笑:“自然是不一样的,宋家姑太太是老太太生的,俞府的嫡女,三太太是谁?只不过是一个周家庶出的女儿,那身份,也就能拿出来压压我这种小门小户的,旁的人谁会去理会她。” 俞定萍长在青州,对这些嫡庶的概念还不是很明确,听母亲这样说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娘,快别这么说……我在俞府,最好也就能挨着一个庶女的名分了……” 华氏瞪她:“那也是俞家的庶女!俞家和周家是一个地位吗?” “还不都是一回事……”俞定萍犹自转不过弯来。 “要真是一样,我就不会带着你们,在青州忍这么多年了,”华氏冷笑一声,道,“谁不晓得江城俞家的名儿?你若是能入籍,就算是个庶女的位份,将来都能捡着个品貌端正的五品官嫁了,若是运气好,四品、三品都是嫁得的,还能挣个诰命回来。” 俞定萍长大了嘴巴:“这……” 华氏道:“总之,我已经尽我所能,给了你和你哥最好的,能不能守住这份尊贵,就要看你们自个儿的造化了。” “老爷,你来了,小姐正跟太太在屋里头说话呢。”外头守门的吟雪,刻意拔高了声音喊了起来。 华氏一个眼神递过去,俞定萍连忙敛了心神,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没一会儿,俞三老爷就起了帘子进来了。 华氏笑盈盈地站起来,就要迎上去:“老爷怎么这会儿来了……” 俞三老爷眉头一皱,道:“这里是俞府,不是青州,跟你们说过几回了,要叫‘三老爷’,外头那个是谁,怎么还咋咋呼呼,一口一个‘三老爷’、‘太太’的,被外人知道了,又要开始编排人了。” 华氏一张笑脸,冷不丁被进门的三老爷这么一刺,差点就挂不住了,亏得她心理承受能力好,立马把笑容调整成了担忧的表情,问道:“三郎,你这是怎么了?” 俞三老爷回过神,看着华氏一脸受伤的表情,一阵心疼,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有些重了,再开口时,也不由得放缓了语调:“大哥给我回信了,开祠堂这件事……” 华氏轻咳两声,俞三老爷看见边上站着的女儿,知道这事儿不好当着她的面提起,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定萍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学里头上课了吗?” 俞定萍被老爹暗推出去丢人,心结还没放下,只是听了华氏的劝,晓得如今不是跟他顶牛的时候,暗暗压下了心里头的那团火,道:“去不成了,我一到那里,定琴妹妹和定妍妹妹就跟我闹起来了,定琴妹妹用茶盅子砸我,还想用砚台来打人,后来姑妈带着蕙兰表妹过来,把位置调好了,两个妹妹又开始肚子痛了。定容姐姐说要送两个妹妹回去,崔先生就放了我们的假。” 三老爷越听脸越黑,到后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嚷嚷道:“太不像话了,这大嫂都怎么教孩子的!三丫头和五丫头是越发没规矩了,尤其是那个三丫头……”他想到了上回从老太太屋里头出来,自己这个叔叔要求俞定琴跟定萍多多接触,她居然直接给他甩脸子的事情,简直怒火中烧。 华氏给俞定萍使眼色,告诉她火候到了。 俞定萍看父亲似乎有话要跟娘说,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要看娘的手段了。 她起身告辞:“爹,娘,我想起来我今天的书还没看的,就先回屋子了。” 俞三老爷应了声“好”,等俞定萍出了屋子,他叹一口气,道:“定萍倒是越发乖巧了,老太太最喜欢伶俐的女孩儿,我们定萍见了她,准能讨她欢心。” 华氏眼眶一红,小声道:“那也要能见到她的……” 俞三老爷身子一僵,伸手搂住华氏,道:“总有办法的。” “总有办法,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华氏挣开他,眼泪噗啦噗啦往下掉:“三郎,我就算跟着你吃糠咽菜,再苦也能挨过去,可是定萍和承业他们……你也看见了,俞家的人压根就不想承认他们,那么小一个孩子,就知道要动手打人了,以后在俞府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让定萍一直躲着他们,天天担惊受怕……” 华氏本就生得美,哭起来更是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两个词演绎到了极致,三老爷看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肝都要疼碎了。 想到如今灰头土脸的破日子,走到哪里,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哪还有近几年二哥死后俞三老爷应有的风光。连保住心爱的女儿不受欺负都不行,越想越觉得憋屈,越想越觉得气人,又是一巴掌盖在桌子上,气势凛然地说道:“怕他们做什么?大不了分家。” 华氏的眼泪跟关了闸门一样的水龙头似的,一下子说止就止住了。 她眨巴着眼睛,一肚子的疑惑,难不成是药下得太重了?怎么扯到分家上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华氏同志药下猛了,产生奇效了= = 网络还是不太稳定,这两章发了我二十分钟,每次都失败。 回复评论小菊花一直转,等我再去催催维修部,修一半什么的,最讨厌了。 37华氏(三) 三老爷难得重振雄风一把,振完……就后悔了! 说话不比吃东西,吃错了可以吐,说错了却吞不会去。 三老爷一脸讪讪地看向华氏,见她一脸错愕,眼泪要掉不掉,惊愣的模样儿代替了方才的凄苦。 不晓得是他自己疑心病重还是别的,照理说,他都鼓起勇气,为了华氏肯分家了,这个时候,对方不是应该表表态,告诉他“我们一块共甘苦”什么的吗?怎么这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气呢? 三老爷莫名地烦躁起来,人一烦躁,就容易多想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说,老太太前些日子臭骂他的话…… 他把脸一横,冷下声音,问道:“怎么着,你觉得分家,出去单过不妥?” 自然不妥了! 树大好乘凉,靠着俞家这棵大树,俞三老爷这种文不行武不能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能过上如今的舒坦日子。分出去单过,说得轻巧,当家主事的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后头那一个自不必说,前面那个,她凭什么把好东西分给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俞三老爷现在就是个六品闲职,分出去以后,将来她家承业的仕途、定萍的五品相公,要去哪里寻? 华氏悔得肠子都青了,说什么不好,要说“吃糠咽菜”、“日子再苦也能挨过去”,这不是自寻烦恼是什么? “分家自然是……”华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老爷的脸色,把小算盘硬压了下去,心口不一地说着,“分家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若是单过,承业和定萍也不用处处看人脸色,只是……” “只是什么?”俞三老爷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奇怪起来。 华氏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故作为难的低下了头,嗫嚅道:“只是也不能只为我们承业还有定萍,也要替姐姐想想,承泽和定书也不小了,她会不会不大愿意?横竖承业和定萍也就这样了,到底承泽和定书还是老太太承认的俞家子孙,若是离了俞府,他们将来考功名、说亲什么的,老太太那头,照扶会少很多吧?”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只不过是把自己心里头对俞承业、俞定萍的担心,全部一股脑儿推到了俞承泽和俞定书身上,坏人让三太太来当,贴心又善良的好名儿往自个儿身上揽。 三老爷听到华氏这一段剖白,心里头的疑虑压下去一大半,倒也没再怜惜华氏“也不容易”之类的了,因为华氏说话太有水准,又把他的思绪带到自个儿正妻生得一双儿女身上去了。 俞定书自不消去说,都送上山十来天了,开头两天还能听到她让人递信回来抱怨这抱怨那的,三老爷因那段时间忙着给大老爷写信、托人找关系解决族里头几位说得上话的叔伯,也就没关注,等他回过神来,女儿那头早就没了音信儿。 三老爷反省了一通,越发觉得是自己的事影响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对俞定书的观感,他糊涂归糊涂,也是做了老子的人了,一清醒起来,就刹不住车了。 华氏是个有心计的,天天弄了一双小儿女在三老爷面前晃悠,殊不知,三老爷同情心和责任心一齐发作,看见华氏生的儿女,越发想念起自己的大儿子俞承泽来。 有些人,好的时候想起来,你就会觉得平日里看不惯的地方,也成了能回味不已的优点。 俞承泽就是这样一个很不显眼但是能在关键时刻发光发热的好同志。 自从回来开始,三老爷就开始顶着各式各样鄙视和幸灾乐祸的眼神艰难度日,三太太跟他闹个不休,连女儿俞定书也埋怨她,老太太那帮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多人里头,只有一个人,每次见面都不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不在口头上挤兑他,对他十年如一日地恭敬着,那个人就是俞承泽。 如果俞承泽要是晓得这些日子他爹老用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看他,是因为整个俞府只有他一个人不歧视他,估计会把书房那一堆圣人名作捆成堆,砸死自己。他看的书都说“百行孝为先”,他孝顺他老爹,为什么老爹就非得反过来恶心他? 三老爷的心思飘到了他那可怜的大儿子身上,经过一段时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脑部之后,心疼得自言自语道:“确实,若是分了家,可要苦了承泽了……” 华氏以为是自己劝说的话起了作用,这会儿也顾不上去吃“三郎你只想到三太太生的儿子想不到我生的儿子”的干醋了,眼睛一转,瞅到了案几上俞定萍落下的那只镯子,正好借题发挥:“这个定萍,三郎刚夸过她,她这毛毛躁躁的老毛病,又犯了,怎么把姑太太才给的镯子搁这儿了……” 三老爷被一句“三太太”拉回了神智,转头去瞧。 华氏只作没见到,一脸对女儿“怒其不争”地表情,喊了人进来,嘱咐道:“把这个给小姐送去,顺便看看少爷回来没。” 待喊的人又出去了,华氏方觉吊足了三老爷的胃口,笑盈盈地解释道:“今儿个多亏了姑太太,若不然,还不知道那些个孩子会闹成什么样儿。”说着,又举起帕子点了点眼角,赞道:“这姑太太当真是个好的,还把贴身带着的镯子给了定萍。” 对姑太太,华氏确实是真心夸赞。一面是考虑着要给三老爷提个醒,多在这位姑太太身上下点功夫,才能解决掉儿女入籍大事;另一面也是想告诉三老爷,虽然俞府内里恶人遍地,好歹还是有一两个明事理的,万不能将人一棍子打死,人间处处有真情,三老爷可不能因为对亲情失望,一气之下真把自己给分了出去。 三老爷“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华氏的话。 华氏嘴上不停,双眼却不离三老爷身上。 只见三老爷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马上黯淡下去,待华氏说完了三太太的好,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点不上名听都没听过的奴才伺候主子十分尽力之后,他早就没了耐心,一甩袖子,脸朝门,道:“行了行了,这些事情爷自个儿会思量,至于小妹那里……你也别让定萍老去打搅她,她难得回来一趟。” 华氏心有不甘,不情不愿地应了:“哎。” 三老爷道:“别觉得我是不给定萍承业他们想法子,我这个妹妹……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她没你知道的那么好。不要以为她给了定萍好脸色,就是认下了定萍。” 华氏知道自己敷衍的态度让三老爷不放心了,忙改了脸子,恭敬地道:“晓得了,三郎,我又不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再不济,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三老爷又坐了一会儿,本是想看看同被学里头先生退货的俞承业的,没想到,坐了老半天,也没见着人。 最后,带着一肚子的茶水,反覆着手踱了出去。 华氏的笑脸,待他刚出门,就垮了下来。 丫鬟走进来,被华氏一瞪,吓得把原本要回的话,全数忘了个干净。 华氏道:“方才是谁去传话的?爷要见少爷,等了半晌没见着人,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 那丫鬟面露难色:“太太……” “嗯?”华氏用眼神剐她,“爷刚才的训话你没听见?” 丫鬟缩了缩脖子,改口道:“姨娘……去传话的早就见过少爷了,说是……说是……” “说什么了?” “说少爷去了学里之后,就没回来过。” 华氏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从来没想过第二个可能性,那就是俞府少爷比俞府小姐更好对付。 华氏抑制不住地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不忘埋怨上这个没眼色的丫鬟几句:“那爷刚才在这的时候,你怎么不早点把这件喜事告诉他?” 丫鬟的脸都快胀成猪肝色了:“可是……太……姨娘,少爷一早出了门,是先跟承泽少爷先去了三太太那里,陪着三太太说了好一会子话,才由承泽少爷引着,一道去了学里……” “什么?!”华氏撑着案几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 午饭的时候,三太太又让人去老太太那里告了病假,自个儿窝在院里头,让小厨房另开火做了饭菜、炖了补品,吃上了。 老太太那头对三太太时不时头疼脑热也习惯了,三太太也晓得老太太不会多加为难于她,去告假的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人把饭菜摆开来了。等遣出去的人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掉了一碗白米饭。 早春三月的天,那来回报信的婆子看着三太太,却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知道三太太的病多半是装的,可前段日子三老爷为了外室的事儿跟她闹成这样,大家还是以为这病里头纵然七分是假,三分总是真的。今天看见她这生猛的吃饭方式,才真是长见识了。 三太太抬头看了看垂手而立地丫鬟婆子们,用筷子拨弄着面前盘子里的菜,问道:“老太太可有说什么?” 报信的婆子摸不透三太太这话的意味,因着这些日子三房鸡飞狗跳,她也不敢怠慢,只用眼神去询问三太太的贴身丫鬟菊霜。 菊霜也是一头雾水,要说这三太太真对老太太的看法这么重视,也不会老早就开桌吃上了,不重视的话,偏偏还要特地问上一回。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三太太到底为何有此一问,只好朝下头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那婆子神色一凛,斟酌着用词,打量着三太太的脸色,道:“老太太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并未多说什么……” “哦?”三太太明显不相信,“真没多说什么?” 婆子跪下来,磕了个响头:“三太太,奴才不敢欺瞒主子。去的时候,几位小姐都在那里,在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一见着奴才,就问了,是不是三太太你今儿个不过去用饭,奴婢说你身子不爽利,老太太就应了一声‘知道了’,又去考校几位小姐的功课了。” 厅里头安静下来,菊霜朝跪着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站起来,领着几个人走了出去,只余下三太太房里贴身伺候的。 三太太阴着脸,嘀咕了一句:“早上女学那头崔先生放了假,什么都没教,考校什么功课……” 菊霜只好顺着她话里头的意思,陪笑道:“许是考校大小姐和二小姐,不一定考校三小姐她们。” 三太太点了点头,道:“我就说嘛,几个小的,平日里也就我们定书文采学识好些,如今她去了净月寺,也轮不上那起子大字不识的丫头跑老太太前头去充好。” 菊霜被噎了个哑口无言,转过身用勺子舀了一碗汤给三太太,岔开话去:“三太太,先喝碗汤。厨房炖了人参鸡,你是不是待会儿再用?” 三太太用小勺子喝汤,听到菊霜提及“人参”字样,忙问道:“明儿个就是月中了,大太太那头肯定会让人往净月寺送些银米,你把老太太前儿个赏的那些个补品,挑上些有用的,让人给三小姐捎过去……我记得有一支五十年的参,一定别忘了带……”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东西实在多,上下打点一下,最好别让大太太的人知道了。” “三太太放心,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菊霜笑得有些僵硬,磨蹭了许久,才硬着头皮喊,“三太太……” 三太太乜她一眼:“有话就说,又不是一个个都染上这结巴的毛病了。” 菊霜道:“前儿个三太太你头疼,吴嬷嬷来瞧病,奴婢整好在安排月中送到净月寺给四小姐的东西,晓得我们要给四小姐送这么多大补的吃食,吓得不轻,直说不好,特别是那上了年头的参……” “胡沁什么!”三太太把碗带着勺子推到了桌上,眉头一皱,“这些大补的药材都是老太太送的,能有什么不好?至于那人参,就更荒谬了。先儿个六丫头害病,老太太还送了两支百年的,二房死扒着不肯借给定书,怎么着,如今我得了一支只不过才五十年的,定书还是吃不得?这又是哪门子的歪理!” 菊霜低头不言语。 三太太冷哼一声:“这吴嬷嬷也越发没眼色了,府里头大家伙敬她是跟着老太太的老人,处处让她,她倒好,把手伸到我们院里头来了。知道‘杏娘’的小名是她取的,她一贯喜欢偏帮着二太太,也不能这么平白刻薄我们家定书!” 菊霜迟疑道:“吴嬷嬷看着不像这样的人……” “她是不是这样的人,还能被你瞧出来?”三太太拔高了嗓门,“光说眼前,同是俞府小姐,六丫头能吃参,换了我们四丫头吃着就是不好了?你说她安得什么心。” 得,闹了半天,又跟人参扯上关系了。 菊霜硬着头皮把前些日子无意中听说的消息告诉三太太:“三太太,奴婢可是听说,老太太赏的那两支参,六小姐确实还没动过呢……”进补也得看看时候,最起码,得问问大夫吧? 三太太不屑,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二太太手上统共就剩那么点陪嫁,其他嚼用,一并都是公中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么精贵的东西,能轻易吃掉吗?”三太太瞪向菊霜,“你也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人了,眼睛睁大点,别听风就是雨,好的坏的都分不清。” 话说到这个地步,菊霜也不好再劝了,点头道:“三太太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一定多加防范。” 三太太这才满意了:“那去把那人参鸡端上来吧。” 菊霜伺候完了三太太吃东西,又服侍她睡起了晌午觉,这才有了空闲,跟人换了班,正想回屋里头歪一会儿。 出得院门,却见老太太院里头一个脸熟的小丫鬟小跑着冲了过来。 她忙迎了上去,那丫鬟等近了她的身,不及喘气,即道:“菊霜姐姐,周府大太太和二太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快被学校的网络折磨疯了,这叫什么世道。 我上周五上网上到一半,被直接抽了下来,本来以为只是网速慢点,下午去报修了,告诉工作人员:你们帮我修了一半的网络,快点找个时间来把另一半修好吧。 工作人员态度很好地回答:噢,我们会尽快为您解决问题的,但是接下来三天是中秋假期,我们维修人员放假,要到下周二才能上班。 我当时就想,周二就周二吧,国定假期,我总不能蛮不讲理不让人家休息,于是也态度很好地答应了。 时间一路过去,转眼到了周二。 我等啊等啊等,怕维修人员来了没人在,进不来,窝在宿舍等了一天,到晚上4点半,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又去电信柜台找人。 结果,到了那里,一个负责办理什么天翼业务的营业员告诉我:负责网络这一块的工作人员下班了。 我当场= = 明明写着5点下班! 第二天,周三,我继续去。 工作人员换了一个,不是上周五忽悠我那个了,态度也180°大转弯了。 我:我上周五的网络修了一半,维修人员说要找个时间帮我把剩下的一半修好的。 工作人员:那你登记一下吧。 我:我上次修理前登记过了,这次不是单独修理,就是补完上次余下的一半。我等了好几天了,说昨天会过来的,没见着人。 工作人员:那也要登记,你登记了维修人员才能过去,不管修一半还是多少。 我:维修费算上次的吗? 工作人员:你登记不登记啊?不登记拉倒!不登记没得修。 我:……我登记…… 工作人员:登记完了回去等通知。 今天下午4点,人总算过来了。 ********** 周六周末要参加司法考试,这周光忙着修理的事了,明天要去看考场,下周一也就是19号恢复更新。 38娘家人 菊霜愣住了,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们怎么来了……” 小丫鬟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侧过脑袋,答道:“许是三太太有些日子没去,周家太太们听说她身子不好,来看她的吧!” 能听说三太太身子不爽利,就肯定多多少少知道三老爷那点龃龉事了。 菊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三太太的脾气,她比谁都清楚,古怪已经不足以来形容她这位主子的思维模式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想到自己娘家,第一件干的事不是通知他们,让周家派人过来给她撑腰,而是怕周家几位出嫁的姐妹晓得了这件事,坐到一起笑话她。 她和几位周家出身的陪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动她一分,倒是惹来了一顿骂,什么她出嫁前就跟几位嫡姐庶妹不对付,和几位兄嫂也不亲近,嫁到了俞府,周老太太这个嫡母看她攀上了一门好亲,才对她有了要脸色。若是回去哭诉三老爷轻慢她,岂不是被那一大家子原本就眼红自己的人看了热闹去……总之,是咬死了不肯去请周家人过来声讨三老爷。 菊霜看着小丫鬟骨碌直转的眼珠子,心里头亮堂得跟明镜似的,她推测得出来周家两位太太是因为三老爷的事来的,外头的人肯定也会往这方面想,俞府一家老小全等着看她们的笑话呢!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递到了那报信的小丫鬟手里,道:“多谢黄雀妹妹过来给我递信儿,要不然,慢待了几位亲家太太,三太太怪罪下来,我可是担待不起。” 叫黄雀的小丫鬟假意推了几回,高高兴兴把鼓鼓地荷包塞进了自个儿口袋里,道:“菊霜姐姐你真是太客气了。”她想了想,又凑近菊霜,轻声道:“我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时候,听屋里头的如玉姐说,昨儿个老太太让大太太派人去周府送过什么东西……” 菊霜眼皮一跳,扯了扯手绢,拖着黄雀的手,只叹了一句:“老太太宽厚,我们三太太是个有福的。” 两人闲话了一会子,黄雀瞅着菊霜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就识趣地告辞:“菊霜姐姐,瞧我这记性,如今老太太那头来了客,正忙活着呢,我是偷跑出来找你的,如月姐肯定要急疯了……” 菊霜巴不得她快点走:“那就不耽误妹妹的正事了。” 黄雀转过身,看了看四周,端起了规规矩矩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菊霜待她的影子一消失在视野中,就转身往回走,到后来,几乎是用跑的了。 周家两位太太突然来访,三太太的反应只会有一个,先拿她们这群信任的丫鬟婆子开刀,第一件事就是找人问罪。 三太太才眯了一小会儿,就被给闹醒了。 她睁开眼,正欲开骂,却见屋子里原本伺候的丫鬟一个也不剩了,只有菊霜凑在她跟前,一脸焦急地喊她。 “怎么回事?”菊霜是她最看重的丫鬟,三太太自然不能劈头盖脸就骂,埋怨却是免不了的,“我才困了一会子觉,你就成了这样,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三太太……有一件事……”菊霜服侍三太太坐了起来,把一个金铜钱样式的引枕塞到了她背后。 三太太揉着微微泛疼的额角,指了指边上的茶盏,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事啊?” 菊霜给她倒好水,把茶盅递到她手上,道:“两位舅太太来了……” 三太太手一滑,茶盅倾下来,直接浇在了她腿上。 “三太太,你没事吧?”菊霜吓了一大跳,拉过帕子去擦那茶水,“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别烫坏了……” 三太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道:“水是温的,别忙活了,不过……”她加大手上的力道,抬头死死盯住了菊霜,“你说的舅太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 菊霜看了她一眼,道:“三太太说什么呢,奴婢喊的舅太太,自然是我们周家的主子了。” 菊霜的娘老子都是周府的家生子,三太太出嫁时,老太太点了他们一家做陪房,等跟着三太太一道嫁过来的几个陪嫁丫鬟都到了年纪,一个个有了各自的去处,菊霜也被三太太点了名,做了贴身丫鬟。 三太太把菊霜放在她腿上吸水的帕子揉成一团,掷到了地上:“别擦了!” 菊霜低下头,退到了旁边,这个时候乱说话,就是不想活了。 三太太越想越不对劲,看着菊霜的眼神也奇怪起来,嘴上却问着:“来的是哪两位舅太太?”周府人丁兴旺,单三太太上头就有三位嫡出的兄长,两位庶出的弟弟,只说是舅太太,她还真不晓得会是哪两个嫂子或者弟妹。 菊霜答道:“说是周家的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会子正在老太太那里吃茶。” “倒是好兴致!”三太太哼了一声,又道,“好好的,她们来做什么?过年过节都没见着她们这么殷勤的……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去给周府报信了?” 菊霜抬起头,连忙出声辩解道:“三太太,没有你的吩咐,我们哪敢去跟周家说三老爷的事……” 三太太打断她:“什么三老爷的事?我只说去周府报信,你扯上三老爷做什么?” “三太太……” “出去!”三太太挥了挥手,“这里不要你伺候了。” 菊霜委屈得紧,好好的,怎么三太太又吃上炮仗了:“是老太太前儿个让人去了……” 三太太把茶盅子磕到案几上:“我让你出去!反了你了,连主子的话都不肯听了!” * 周家大太太和二太太,没多少功夫就被老太太屋里头的丫鬟引到了三房的院里头。 三太太换了一身大红色通袖五彩妆花遍地缠枝袍儿,下头衬着花锦蓝裙,挽了一个凌云髻,珠翠堆满,端坐在厅堂之中,两侧垂立着丫鬟婆子,个个神色肃穆。 周家两位太太对视一眼,妯娌两个被这阵仗弄得莫名其妙。 三太太一瞧见两位娘家嫂子,就站起身,迎出了门,上前便对周家大太太热情地说道:“一大早枝头上的喜鹊儿就叫个不停,我还想着会有什么好事儿,原是两位嫂嫂过府来看我了……” 周大太太年纪比三太太长上许多,她是周家嫡长媳,和三太太这个庶出的小姑子却是最相好的,越过了自家丈夫的几个嫡亲小妹,当然,其中不乏她刻意讨好的成分。 她这会儿见着三太太跟她说笑,更是把原本搁在心底里头的不满压了下去,面上也是礼数周全,跟着笑语道:“瞧瞧锦瑶这张嘴,真是越发能说会道了。”三太太的闺名是锦瑶。 周二太太凑上前,附和道:“可不就是嘛,我们家老太太常说,家里头这么多姑娘,就俞三太太最得她心,做什么都不用她老人家费心。” 这话阴阳怪气的,让人听了好不自在,三太太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周家这么多人,就这个二嫂子跟她最不对付,出嫁前明着打压她捧高嫡亲小姑子讨好婆婆,出嫁后每次她回娘家都喜欢挑刺。这会儿居然跑到她的地盘来,公然跟她叫板了,她以为她俞三太太的名头是叫着好听的吗?真是可笑。 三太太瞟了她一眼,道:“二嫂子真是太过谦了,我哪能有你会讨你们家老太太欢心。” “这才见面呢,你们两个倒先客气上了!”周大太太眼见着门还没进去,周二太太就要跟小姑子杠起来了,连忙出来调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姑嫂两个是在掐架,她却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咬定了两个人是在客套。 接着,转过身,在三太太看不见的地方,斜了周二太太一眼。等周家二太太把要出口的话很不甘地咽了回去。她才又换作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转而又打量起三太太来,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道,“锦瑶啊,你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如今天气虽然转暖了,还是大意不得的。” 三太太对周大太太的关心很是受用,正是因为有了像她娘家大嫂这样的人物,她一朝嫁给俞三老爷的价值才得以凸显,风水轮流转的滋味,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到的。 “劳烦大嫂担心了,”她顺着周大太太的话往下说,眼睛似笑非笑地略过了在边上犹自不服气的周二太太,道,“我正想等身子爽利了,回去一趟,上回你跟我说的启治想谋个差使的事,我跟我家老爷说了,他已经给大老爷去了信,那头说过些日子,就让启治去找我们家大老爷那里……” 周家儿子女儿多,女儿嫁出去了事,儿子得娶老婆纳小妾,娶了老婆纳了妾只会有一个必然后果,那就是生娃。满大院的孩子窜来窜去,但凡能有几个是出息的,也就算了,偏偏一个两个全是废柴。 周启治是大太太的儿子,也是周府的嫡长孙,今年也有十八了,考科举是屡考屡不中,年前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周大太太再也坐不住了,总不能真让儿子到了七老八十白发苍苍还去跟人挤考场吧?周大老爷官位小,周家底子也不厚实,就算是找了人帮了忙,也就去小地方从个小缺,但是俞家就不一样了。 周大太太得了儿子工作有着落的信儿,立刻很诚心地跟三太太道起谢来,能跟在俞府大老爷后头混,怎么着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三太太一扬手,装出了不在意的样子,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嫂子这么说,就是跟我生分了。”实际上她是不想再多谈,天知道,三老爷给大老爷写信磨了有多久。 等满足了自个儿的虚荣心,她“哎呀”了一声,忙着把两位娘家嫂子引进了屋子:“瞧我这记性,一见着两位嫂子就高兴昏了头,让嫂子们在外头站了这么久……” 周家两位嫂子陪着三太太在门外磨叽了老半天,由此,总算得以入门。 三太太招呼丫鬟上茶,趁着茶还没上来的档口,问起了周家老太太的身体情况。 “老太太身子还好,就是惦记着你们姐妹几个,”周大太太投其所好,“前些日子你让人给我们送东西回去,她还念叨你呢,说东西再好,也不如人回来一趟实在。” 知道的是周大太太以婆婆的名义巴结着三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周老太太这个嫡母有多疼爱庶女呢。 周二太太坐在边上,鄙视自家大嫂,眼瞅着插不上话去,又百爪挠心。 正好这时候,丫鬟把茶水端上来了。 她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蹙眉道:“锦瑶,这茶怎么这么苦?” 三太太看了一眼,心下不屑,脸上却笑道:“二嫂子,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说完,尤觉不够,又加了一句,“京里头舅太爷送过来给我们家老太太的,寻常人喝不惯的。” 这话说得委实毒了些,一贯在周府里头被人捧惯了的周二太太当场就要发作起来了:“锦瑶,你居然敢……” “咳咳……”周大太太轻咳一声,强势插|入,打断了周二太太的话,对三太太道,“锦瑶,京里头舅太爷给老太太送东西,你都能得一份,可见,你们家老太太还是很器重你的。你在俞府过得好,我们这些娘家人,也才能安心。” 切入正题了! 三太太眼皮一掀,对边上伺候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随着门被“吱嘎”一声关上,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家两位太太看出三太太的脸色不大好,反倒是谁也不敢说话了。 三太太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合上盖子,放到案几上,冷冷地问道:“两位嫂子今儿个来,不是来探我病,是为了别的事吧?” 周大太太脸僵了僵,强笑道:“锦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来自然是……” “行了行了,”三太太不耐烦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我们家三老爷那点子破事,我本来也没准备瞒着谁,来都来了,难不成大嫂子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呃,这个……”周大太太没想到小姑子反应会这么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边上周二太太却再也按捺不住,听得三太太把话一挑明,正好借题发挥起来:“锦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和你大嫂子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姑爷这在外头置宅子养小的的事情,我们都晓得了。不是我这个做二嫂子的说你,你这都是在做什么?俞家出了这天大的事,你也不往家里头来个信,我们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你看看,如今人都带着孩子进了门住下了,这不是存心打我们周家的脸子吗……” 话说得是挺有道理的,如果三太太听不出来自家二嫂子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这番话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三太太偏偏听出来了,她不但听出来了,还立刻还击了回去:“二嫂子真是难为你为我这么挂心了,那你倒是说说,俞家这么打周家脸,二哥准备怎么为我出这个头啊?” 周二太太噎在当场。 怎么出头?普通人家姑爷外头养外室,小舅子还能找上门教训教训人,可现在,周家跟俞家,明显不是在一个档次上的,更别说她那个没啥本事,成天只闲荡着的相公周家二爷了。 今儿个周老太太本是让大太太一个人来的,她赶着想看小姑子的笑话,才跟着一道过来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参与进周家议事团中间,自然也不知道周家在俞三老爷外室这件事上的态度了。 “锦瑶,你二嫂子说话直,可能有些地方不中听,但是理还是这个理,”周大太太心里头也在恼周二太太这个嘴巴不把门的,可是该劝的地方还是要劝,她深知,俞三太太这个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都是一家人,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别说你二哥,你大哥还有三哥、四哥,都是不会答应的。你别急,这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三太太长叹一口气,道:“都这样了,还能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周大太太看见三太太松口,这回学乖了,先给她们家二太太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话,这才拉着小姑子的手道:“锦瑶,这事的关键,还在你家姑爷跟婆婆身上。” “这我自然知道。” 周大太太道:“昨儿个你婆婆给我们家老太太送信过来,说你病了,我们也不清楚是什么事儿。你身子不好,你身边伺候的人不回来说一声,怎么反倒让你婆婆的人来了。老太太越想越不对劲儿,这才喊了吴贵家的来问了,她起头不肯说,后来才……” 吴贵家的,是三太太的陪房之一。 “是……我婆婆送的信?”三太太自言自语道,“不是……” “不是什么?”周大太太没听清楚她的话,下意识地问道。 “没,没什么。”三太太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俞家的人,为何要这么做?” 周大太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婆婆这么做,自然是告诉旁人,她是向着你的了。你看着吧,不出几日,你婆婆定能将姑爷养的那个小的处置妥当了。” 三太太先前去跟俞老太太说把华惜柔三个撵出去,吃了一顿排头,如今听到娘家嫂子这么说,心里头一阵高兴,不管那华惜柔最后如何,俞老太太确实是替她在娘家人面前长了面子了,只是嘴上却说着:“希望真能如嫂子说得那般。” 周大太太宽慰了她一番,话锋一转,道:“锦瑶,你家婆婆是个好说话的,她肯帮你,是再好不过的。我可是听说,那外头的女人,有一个儿子,只比泽哥儿小了一些……姑爷这头,你也要使劲儿抓住了。” 抓紧三老爷…… 三太太脸上一白:“嫂子的意思是……” 周大太太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锦瑶,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三太太把手上的帕子绞成了一团,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想到了之前自个儿斥责菊霜的情景,干脆一咬牙,道:“那嫂子心里头可有人选……” 周大太太笑了笑,打哈哈道:“我瞅着都好。” “那……”三太太心思一动,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嫂子觉得……菊霜怎么样?” “菊霜那模样儿,能成什么事。”周二太太不如周大太太沉得住气,一听三太太话里头万事皆以周府为天的口气,立时插嘴道,“跟吴贵家的梅雪站到一块,根本不够……” 三太太心里早已怒火滔天,脸上却依然是淡淡的。 周大太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补救道:“这件事,还要你自个儿拿主意,锦瑶你要是觉得菊霜好,那点了她也无妨。” 三太太笑道:“嫂子们放心,我心里头省得的。” * 出得俞府大门,周家大太太和二太太在马车上坐下来。 马车一动,周家二太太就抱怨上了:“要我看,这锦瑶也太不知趣了,累得我们走了这么一趟,还敢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若不是大嫂拦着,我早跟她翻脸了。” 周家大太太正闭目眼神,听到周二太太这么说,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俞府。” “俞府又怎么样?”周二太太哼了一声,道,“锦瑶成了俞家三太太,就能不认我这个二嫂子了!也不想想,要不是周家,她哪会有今日的风光。不过是一个丫鬟养的,还以为多金贵……” “住口!”周大太太厉声喝止住了她的胡言乱语,“这些话也是能随随便便说的?” “怎么不能随随便便说了?”周二太太不满道,“她周锦瑶如今再能耐,也换不了她的出身!” 周大太太揉了揉额头,老太太这几年果然是越老越糊涂了,让谁来不好,偏要让二弟妹跟着一起来俞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叹息一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得记着,锦瑶如今先是俞家三太太,后才是周家八小姐。”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俞府里凡事都要忍气吞声的庶女了。 周二太太心里头也赞同自家大嫂的话,面上却不肯让一分,瞥了对方一眼,就冷哼道:“今儿个俞家姑爷帮启治找着了好去处,也难怪大嫂你要处处捧着她了。” 周大太太表情一僵,复又道:“就算没启治这事儿,我也会这样说。”她笑了起来:“倒是二弟妹你,我前儿个才听二弟说,启忠的差使如今也还没着落呢。” 周启忠是周二太太的大儿子,和周启治同龄,在月份上比周启治小上两个月。若说周启治脑子不好使,屡试不中,好歹是个肯上进的,周启忠却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 “那又如何?”周二太太被拿捏住了七寸,嘴上依旧不肯饶人,“我们老爷外头认得的人多着呢,再不济……老爷也是俞家姑爷的二舅子,只要我们老爷一句话,俞家姑爷还能不应?何必眼巴巴去求锦瑶!” 周大太太冷笑,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心里头却盘算起另外一件事来,这周老太太的主意,是想让俞三太太用吴贵家的梅雪,经她们家二太太这么一搅和,这步棋算是废掉了,得再想想法子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电信总算全部完工了! 今晚还有一更,不过可能比较晚,大家最好不要等了,和明天的更新一起看吧。 39后续 轰轰烈烈地俞三老爷包养外室事件,以耸人的出场方式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在当事人之间一系列让人抽搐不已的斗争之后,终于用一个很正常的方式结束了。 老太太拖了很久,拖到三老爷和华氏耐心尽失的时候,终于把这复杂三角恋的三方人约到了她的院子里,大门一关,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华氏惨白着脸,软趴趴地被三老爷半扶半抱着搬了出来,而三太太,则成了三人中,唯一面色红润、步履轻盈的那个。 在全府人民伸长了脖子的期待中,华氏终于带着女儿俞定萍,坐上了一辆马车,车轮转啊转啊转,转出了俞府。 三老爷领着华氏生养的儿子俞承业,送了又送,抹眼泪擦鼻涕,长吁短叹不止,最后也只得在一阵又一阵地寒风中,目送马车一颠一颠地离开。 据亲眼看见的人口述,那场面,不可谓不凄凉。 俞承业被留下来了。同样是俞家的子孙,男女待遇,完全不同。 周围人,包括俞三太太在内,却并未对此有何异议。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表示得很理所当然,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杏娘在无语的同时,不禁感慨一句:投胎确实是门技术活。 撇开性别问题不去谈,俞承业同学,光是那张皮就能让老太太头疼上半天,长得活脱脱一个俞三老爷的少年版。老太太就是有心把他扔到大西北开荒,都要掂量掂量这张“俞家活招牌脸”的曝光率和可能吸引的灾难值。 随着华氏一子一女一留一走,原先掩盖在三老爷外室丑闻下还算隐性的入族谱问题,以一种更为赤|裸的方式呈现在了人们眼前。 入还是不入,这是一个相当考验辩才的问题。 俞定琴是反方的死忠,真要严格算起来,俞承业和她并没有过什么接触,不过,这位小姐相当会算账,俞定萍走后,她自动把在她那里受的闲气,东引到了俞承业身上:“我坚决不同意那个什么承业的入族谱,想让我喊他三哥,想都别想!三哥我只有一个,哪有叫到半路换人的,太荒唐了!” “三姐说得对。”俞定妍一听俞定琴的表态,立刻眉开眼笑了。 俞家三少爷俞承翼跟她都是秦姨娘养大的,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是不用说的。俞承业一朝入族谱,按年龄排下去,顶替的就是俞承翼的位份,损害最大的,绝对是俞承翼的相关利益。这跟当初俞定琴被俞定萍喊了一声“三妹妹”,即刻捋袖子砍人,是一样的道理。 俞定妍把头点得似小鸡啄米,拉着俞定琴的手,晃来晃去:“三姐的话太有道理了,万事都要有个章法,三哥的位份是以前就定下来的,族里头这么多长辈看着呢,哪是说改就改的。若真轻易就改了,回头我们出门见人,跟人一说‘我家三哥’,人谁会想到是那个什么承业……” 俞定琴被俞定妍晃得胳膊关节处发酸,又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当下羞红了脸,嗫嚅道:“五妹妹……你真是太见外了,那也是我三哥……我不向着她……能、能向着谁?”俞定妍以前跟俞定琴也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自从上次联手对付俞定萍之后,两个人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了不少。 俞定容很少看见自家妹子这副欲语还休的怂样儿,非但不过来解围,还在边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偷笑。等笑够了,才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过来支持反方辩点,给这个辩点增加点现实论据:“我瞅着,祖母可不像有要让人入族谱的意思,若是她老人家有这个想法,这些日子便要让我娘开始忙活着开祠堂的事了。” “二妹妹说得对,”作为一个品质优良的跟班,要识时务又会附和,俞定墨在这一学问上头浸淫多年,关键时刻,光会站出来和稀泥,“我看这事儿,铁定成不了。” 自然是成不了的,老太太把俞承业留下来,有她自己的考量,这个人能用,并不代表她就必须得砸个大馅饼给他。 杏娘笑着摇了摇头,等回过神来,发现一圈子人都发完了言,她不好再作壁上观,也说出话来宽慰起俞定妍来:“五姐姐莫急,祖母可不糊涂,若是开得祠堂,改了几位哥哥的位次,不就是变着法告诉外头人说,三叔跟那个华……的事了吗?” 俞定妍和俞定琴赞同地点头,俞定容和俞定墨却同时朝着她看了过来。 杏娘立即醒悟,自己说得太过了,她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咕嘟”喝了一大口,洋洋得意道:“这些可都是我四哥告诉我的。” 俞定容眼里头带上了几丝笑意,捏起帕子给杏娘擦了擦沾上了茶渍的嘴角,温言道:“四弟看得通透,就是这个理儿。” 俞定墨却并未说什么,一双眼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时不时就往杏娘身上看。 杏娘被看得头皮发麻,自从上回在院子里两个人互相“诬陷”、一人成功脱逃事件之后,这俞定墨的样子,愈发扎她眼球了。以前看着木讷死板的地方,这会子全变成了阴沉不定、有心计。 杏娘觉得,自己跟她待在一块儿,时间久了,就要得被害妄想症了。 最后,还是俞定琴架不住跟以前的“仇家”俞定妍亲亲我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左右无事,四下环顾时,抓了俞定墨一个现形。 她“咦”了一声,就问道:“大姐姐,你今儿个不对劲啊,怎么老瞅着杏娘?难不成是她脸上长什么东西了?” 俞定墨被她那个大嗓门一吓,吱唔着随便你找了一个借口,夸杏娘头上那只珠钗漂亮,她看着出了神。 俞定琴也跟着转过头来看杏娘的头,看了半天,这脑门上,除了头发就是扎头发的丝带,哪来什么漂亮珠钗了,真是糊弄人! 她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道:“大姐不愿意说不说便是,还编着话来骗我,真是有够坏心眼的。” 俞定墨就这么被安上了一个“坏心眼”的名声。 杏娘叹曰:歪打果然能正着。 正如俞家小姐们所说的那样,俞承业还是没能入族谱。 俞府的下人们不敢乱喊,背地里议论到这位主儿,就直接叫“承业少爷”,日子久了,这个名讳就被正式升级做了官方用语。 俞承业管俞承泽叫二哥,管俞承翼喊三弟,成了二三中间的那个2.5,颇有些游离于三界之外的味道了。 这个2.5少爷本着低调做人,高调拍三太太马屁的原则,等风声过去后,他到底还是没能守住这俞府头条的位置,将其拱手让作了他人。 起因就是,华氏被送出去之后的几天里,三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居然临时起意,张罗起身边一群丫鬟的终身大事来了。 一时间,只听见配小厮的配小厮,嫁出去的嫁出去,俞府内外,开心得笑咧了嘴巴,不开心得恨不得天天窝在屋子里抹眼泪。 不过三四日功夫,三太太屋里头十五岁以上的丫鬟就被发配了个干净。 总结下来,有好下场的不多,大多是被配作了犄角旮旯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厮,少数能有嫁出府去的,卖身契是捏到了手里头,婆家却是揭不开锅的主。 杏娘每日里都能看见槿霞捏着自个儿的荷包长吁短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又嫁了一个又嫁了一个”、“我攒了几个月的月钱”。 起初杏娘并未在意,看这张苦瓜脸看得时间长了,后来也实在是忍不住了,随口问了一声给她梳头的青菱。 青菱斜睨了一眼槿霞,嘴角一弯,对杏娘道:“六小姐你别去理她,她交友满天下,偏偏又不知道攒钱,这会子那些个‘姐姐’排着队出嫁,她手里头那几个铜板,连礼金都不够付了。” 杏娘抖了抖,莫名地开始同情起槿霞来。趁着她过来送点心的档口,拖住了她的手,安慰她:“好丫头,别急,这些你送出去的,总有一天她们还要还的。”现在礼金送得多,等你将来结婚的时候,收得也多。 槿霞愣头愣脑地看着杏娘,不明所以,杏娘眨巴着眼睛,头呈四十五度角,回看她。 秋鸿一干人掩嘴转过身去偷笑,也不知道是谁闹出了点动静,“哗啦”一声,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槿霞这才反应过来杏娘话里头的意思,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拽起裙子就往外跑。 杏娘还是个小豆丁,说话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谁也不会往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想。 这一番说笑,倒是把二房里头几个十来岁的丫鬟对未来的不安吹散了不少。 毕竟,二太太不是三太太。 槿霞不情愿归不情愿,结婚红包还是得照送。青菱为了方便她每天傍晚出去破一趟财,特地把她的班都换到了白天。 这红包送得多了,关于三房的谈资也就多了。 某天晚上,槿霞出去了一趟回来,带回来一个三老爷又要纳妾的消息。 “你是说,我三叔又要给四姐姐添一个新姨娘了?”杏娘有一种被五十磅大锤头砸中的感觉,才送走一个,又来一个,这三叔也不嫌密度太大! 槿霞摇头:“不算是姨娘,就是抬了一个通房。” 杏娘嘴角一抽:“这有区别吗?” “当然是有区别的了!”槿霞撇嘴,“通房说好听点还是个丫鬟,姨娘至少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本质不就是又找了个看似合法的女人吗? 青菱整好起了帘子进来,听见两人谈话的内容,眉头一皱,呵斥槿霞:“你说话注意些分寸,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六小姐耳朵里头进。” 杏娘眯着眼笑,事关自己福利,必须争取:“无妨,无妨,反正都是说闲话。” 青菱继续唬着一张脸对着槿霞:“要是被二太太和胡妈妈知道了,小心吃板子。” “青菱,我又不是成心告诉六小姐的!”槿霞朝她吼了一句,吼完气势就弱了一半,扭扭捏捏半晌,才道,“我就是想跟小姐说说,能不能去求求胡妈妈,让我先支了这个月的月钱……三老爷新抬了通房,我怎么着也得送多一点……” 青菱反眼去瞪她。 杏娘奇怪道:“槿霞,你跟三叔那个新的……通房很熟?” “不熟,”槿霞摇了摇头,道,“不过,我跟她的姐姐很熟,而且,这人不止我熟,六小姐你也知道她。” “谁?” “三太太身边的菊霜啊!”槿霞两手一摊,“这回被抬了通房的,就是菊霜的妹妹菊露,是三太太亲自点的,看在菊霜面上,还要给菊露办上几桌。” 杏娘的脸,立刻化作了囧字形。 她记得,那个菊霜今年也就十四五岁吧,那她的妹妹,不会只有十三…… 打住!不能想了! 这三太太也忒残害国家幼苗了吧? 她该说一句,真不愧是三老爷的正方老婆吗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跳闸了,送上迟来的更新。 呜,关于定萍妹妹,剧透一下,不会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40瞧这对母女 为了充分了解俞府诸位太太的婚嫁年龄,杏娘肥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俞府资深员工青菱同学的嘴。 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下来,让杏娘对三太太……更加无语了。 大太太穆氏,十六岁嫁入俞家。 ——不早不晚,属于古代比较大众化的结婚年纪。 二太太魏氏,十八岁嫁入俞家。 ——这个得特别标注一下,因为前头,二老爷,也就是杏娘那没见过面的便宜老爹,曾经定过一门亲,后来结婚前一个月,女方家里出了点事,那个女孩得病去世了,魏氏是后聘的,所以嫁得比较晚。 三太太周氏,十九岁嫁入俞家。 ——这个年龄粗看起来很是诡异,不过联想一下周家庞大的人口数量,也就不足为奇了。用青菱的话说,三太太父亲名下,一共有八位姑娘,她最小,光是排队也要排上半天。三太太跟三老爷说亲本来就晚,按照双方的家庭情况来看,也算是大爆冷门了。中间碰上了老太爷去世,三老爷守孝三年……本来十六岁就要出嫁的她,就被拖到了十九岁。 所以说,没有经过摧残的老皮黄瓜果然是不知道被摧残的小花朵的苦楚的。 且不说三老爷的年纪大得足以当菊露的爹,菊露才十三岁,一旦做了通房,将来势必会生娃什么的,古代没什么防护措施,生产条件又次,弄不好,可能会出人命。 这个三太太,对自家闺女是二十四孝老妈,对人家闺女就是黑山老妖,敢情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娘生的了,是吧? 杏娘抽了抽嘴角,想到了一件事情,又问青菱:“那个菊霜也嫁人了?” 就是在现代社会,一些家长给家里头的子女结亲时,办婚事还会注意长幼有序,古代在这方面,规矩尤其严。 先前槿霞跑三房跑得忒勤快,说了多少丫鬟名字杏娘是记不清了,但她可是很清楚,这些批发嫁人的丫鬟里头,鲜少有嫁得特别好的。像菊霜这种有头有脸的一等丫鬟,又是伺候太太的,怎么着也得配个管事或者管事的儿子。这会儿只有人跑去恭喜妹妹,没听见姐姐有啥消息啊。 “菊霜跟着三太太惯了,三太太身边离不了她。”青菱瘪了瘪嘴,出于各种考量,她并不愿意跟杏娘多说这些事,毕竟跟一个闺阁小姐谈论丫鬟之间的嫁娶之事,总是不大好的,小姐年纪小,要是在二太太面前露了口风,她们这些嚼舌头的,都要脱一层皮。 也就是说,菊霜还是三太太的贴身丫鬟,三太太跳过了她,把她年幼的妹妹提拔成了自个儿老公的小妾。 杏娘趁人不注意,翻了个白眼,三太太这招,怎么看怎么像抓住了菊露,威胁菊霜帮她干事。法子倒是挺好,菊霜一家子两个女儿,全部被她拢到了身边,一个做了通房,一个做一等丫鬟,可以相互牵制,不怕她们不忠心。就算将来菊露有幸生下三老爷的儿子,二少爷也差不多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多一个没啥势力年纪又小的庶弟,根本没什么大的影响,反倒可以帮他一起对付华氏的儿女。 青菱看杏娘不说话光在那里想事情,唯恐她再问出什么奇怪问题来,连忙转移话题:“六小姐功课都做完了吗?刚刚胡妈妈见着我,还问起这事。” 提到“功课”二字,杏娘的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还没呢,崔先生布置的完成了,娘让我抄的书还没好。” 华氏母女走得第二天,崔先生的女学就正式开学了。 杏娘跟着一众姐妹一起读书,和俞定妍一道被崔先生夸了几回,说她们两个字写得好,也不知道魏氏是从哪个爱碎嘴的丫头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也跟着一块凑起热闹来。原本是一天交上两张纸的毛笔字,把她叫去说了一通大道理之后,两张纸直接升级成了五张纸。 杏娘每日除了写崔先生布置的作业,就是练字练字再练字,还不能把字写大了搪塞过去,因为每张纸每个字,魏氏都会逐一检查,只许进步不许退步。饶是杏娘壳子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也忍不住对这种教育方式表示焦躁。 青菱也是随口一问,听杏娘这么一说,倒也真的急起来,忙问杏娘道:“六小姐还剩多少?” “还剩很多,”杏娘颇为郁闷,她现在已经快被一堆抄写作业压死了,在现代,好歹好好学习了还有个盼头,将来考个名牌大学光宗耀祖啥的,在这里,她就算把自己给折腾死,也不能做状元,混个“才女”的名声还得会吟诗,真不知道魏氏这个娘亲到底要把她磨到什么程度。杏娘伸出手指,算起来:“早上下课之后,我抓紧时间,回来把崔先生今天教得《弟子规》抄完了,一共三遍。娘要我练得字,一遍还没写完。” 青菱叹了口气,正待说话,被槿霞抢过了话头:“六小姐,五张字太多了,这些日子你哪天不是要忙到天黑,在桌子前头拿着笔站一个下午。这样实在是太累人了,奴婢们在边上看着都糟心,去找二太太说说,减掉几张吧!” 杏娘闷闷地答道:“要是说一说就能减,那就好了。”她如果跑过去跟魏氏抱怨写字太累之类的,她的下场不用设想就可以知道会很凄惨,她已经可以想象魏氏如何痛斥自己作为一个没爹的孩子,没有靠山还不长进了。 槿霞也来了有些日子了,多少也晓得些魏氏的性子,听了杏娘的话,多少也有些泄气,嘴上却不肯服人,嘟哝道:“六小姐你身子骨原本就不怎么好,做什么要写这么多字。以前我在老太太那里时,老太太就常跟二小姐说,功课好不好无所谓,只要不做睁眼瞎子就成。我看六小姐的学问其实已经挺好的了……” “你这丫头,就会消遣你家小姐。”魏氏跟三太太不一样,说说三太太的是非,只能算是侃侃八卦,要是背后论起魏氏,可就不大应该了。杏娘对魏氏的某些做法颇多微词,最多在心里头腹诽几句,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愿意顺着她的。毕竟是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肉身,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再去惹人家老娘生气,就太不应该了。 槿霞替她打抱不平,她心里挺感动,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开了话题,因笑道:“这话要是叫人听了去,准要笑坏的,可不能去外头胡嚼。” “本来就是,我哪里消遣六小姐你了?”槿霞跺了跺脚,道:“要我说,六小姐年纪最小,被崔先生夸得最多,可不就是学问好吗?以前四小姐在府里头的时候,三太太老喜欢说四小姐背了《女戒》上多少多少段子。我槿霞虽大字不识几个,眼睛可尖着呢,光是比数量,六小姐抄过的,就比那一本《女戒》多了。” 杏娘被她的解释逗得忍俊不禁,掩嘴笑了出来。 笑到一半,听见窗户“吱嘎”一声,接着,就有笑声从外头传了进来。 青菱脸色一白,紧走几步,走到了门帘子后头,清了清嗓子,问道:“谁啊?谁在外头?” 问完之后,等了许久,没有人回话。 青菱回身去看槿霞,槿霞犹不自知,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见青菱看她,回以很莫名其妙的一眼,守在杏娘边上,也不动弹。 青菱一咬牙,索性把帘子一掀,自己走了出去。 帘子被她带得左右晃了几下,只听青菱“啊”了一声,喊了起来。 “五小姐,是你!你怎么……” “哈哈……”外头的闷笑声这会子直接变成了大笑。 杏娘侧耳去听,原来没有察觉,现在被青菱点破之后,倒真是越听越像是俞定妍的声音了。 “你是说我怎么光站在外头不出声?”俞定妍一边跨进了门槛,一边拍手朝坐在椅子里的杏娘挤眉弄眼,朝后头亦步亦趋跟进来的青菱笑道,“笨丫头,我要是一来就出了声,怎么还能听到这些把你家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话?” 此话一出,青菱和槿霞同时红了脸。 杏娘知道她是快人快语,也不在意,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到她边上来坐,也戏谑道:“这只能说是五姐姐来得太巧了,凑上了我们家槿霞荷包消瘦,要问我借钱使。要不怎么会有机会听到她这么狠着劲说我好?” “借钱使?”俞定妍在杏娘边上坐了下来,眉头一皱,目光像x射线似的朝槿霞身上切了过去,“这才月中,就问主子伸手要银子花了,我都不晓得,俞府的月钱什么时候少到养不活二等丫鬟的程度了,还是说,你们院里头发月例银子的管事污你们银两了?” 俞定妍的话一出,杏娘直接想到了《红楼梦》里头的贾迎春,把自己和她贴到一块比较了一回,兀自恶寒了一把。 她原也是想随便找个话茬子把槿霞那番自夸的做派搪塞过去,倒没想到,俞定妍会如此敏感,从“借钱”一路联想到了“奴大欺主”、要骗小主子银子上头,忙跟她把事情解释清楚,给她顺毛:“五姐姐,没有的事,槿霞的月钱是送礼钱送光了。也怪我没说清楚,说是借,其实是她去跟胡妈妈支下个月的月例银子,怕胡妈妈不答应,求我去说一声。我就说她是要借我家的银子,也算是问我借钱使……” 俞定妍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神色颇不自然。 杏娘笑了笑,干脆找了个沏茶的借口,朝青菱使个眼色,让她带着槿霞走开了。 俞定妍没带丫鬟进来,这样一来,里头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隔了好一会儿,俞定妍才凑上来说话:“杏娘,你听说没?俞定书在山上病了。” “这个不奇怪吧,”杏娘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她哪天是不生病的?”她不生病才叫稀奇了。 俞定妍嘴角一勾,道:“这回应该是真的了。” “哦?” “昨儿个翠袖差人递了信出来,病得挺严重的,都起不来了。”俞定妍耸了耸肩,“我们家太太让大夫坐车去给她看了诊。大夫去了一趟,今儿个才回来秉了太太。三姐当时刚好在,被她听了去,一出来就跟我们说了。” “是啥病?” 俞定妍没好气地回答道:“滋补过剩。” 杏娘傻眼了:“净月寺……吃得可都是青菜萝卜豆腐汤,这也能过剩?” 四姐姐,你到底有多虔诚啊,感动天感动地了,叶绿素都能被你吃成补品!这不是菩萨佛祖显灵又是什么? “吃那些东西当然没法子变成这样的,”俞定妍摇了摇头,道,“坏就坏在,我们家这位三太太,把祖母赏的人参补品全藏到山上去了。俞定书之前一直吃清淡的素食,拿到了那些大补的东西,偷偷塞钱给净月寺膳房的姑子,瞒着翠袖她们,自个儿炖了吃了。” 燕窝人参吃多了,被它们索命来了。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又问道:“她……没事吧?” “她倒是想有事来着。”俞定妍冷笑,“可惜,翠袖翠屏两个发现及时,告诉了慈心,慈心给她灌了不少药汤。” 说到这里,俞定妍又似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哼一声,道:“今儿个我们家太太把事情跟祖母说,祖母还没听完全部,就朝着太太发了一大通火,说俞定书是故意把自个儿整病了,好趁机从寺里头回来。” 这回狼真的来了,可惜没人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嗷,我要爬回去歇歇了,评论等我睡饱了一块回复,该送分的都会送的。 41通房和翘课 这一天早上请安的时候,三太太带了一张生面孔。 小小的一个人,挽了个妇人髻,穿着柳绿色杭绢对襟衫子,浅蓝水绸挑线裙,脚上是一双粉红花罗高底鞋儿,含羞带怯地站在丫鬟堆里,新鲜的衣裳配上了拔尖的模样儿,不是一般扎眼。 杏娘朝她多看了几眼,槿霞站在她后边,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六小姐,菊霜边上那个,就是菊露了。” 杏娘略一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等再次迟到的三太太跟老太太问过好,一屋子的大媳妇小姑娘目光直直地射向了那个菊露。或许之前大家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但是这会子,已然全部猜出了她的身份。 三太太攒足了注意力,笑盈盈地上前朝老太太施一礼,指着菊露道:“老太太,这个便是菊露,我已经做主给她开了脸,今儿个带她来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嗯”了一声,往她身后看过去。 那个叫菊露的低着头,手指紧紧地攥着手绢,听见三太太一说话,往前一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磕了个响头,颤着声音道:“奴、奴婢……菊露给老太太……请安……” 说完之后,隔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老太太开腔,她缩了缩脑袋,抖着身子,慢吞吞地把脸抬了起来,朝坐在堂中的老太太看去。 老太太笑得颇为和善,一脸慈祥,在跟三太太说话:“是个好模样儿,看着也老实本分,你费心了。” 三太太笑得嘴巴都咧开了,嘴上却谦虚道:“都是托老太太的福,媳妇谨记着老太太的教诲,只要我们爷高兴了,院里头才能和和气气。” 老太太以极其不明显地速度皱了皱眉头,脸上笑容一滞,再去瞧菊露时,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微光,又不着痕迹地隐了下去,随即转身对紫兰说:“去把东西拿过来。” 这便是要赏东西给菊露了。 杏娘在边上看着挺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作用,总觉得这个叫菊露的,各方面看起来发育得还不如二小姐俞定容。 按常理来说,三老爷纳个通房,这通房又不是老太太塞的,来给老太太请安,是不用这么大阵仗的。通房只不过是叫得好听点的丫鬟,有些时候,在主子眼里头,地位其实还比不上得到信任的一等丫鬟。说句摆谱的话,老太太今天肯抽出时间来受菊露一拜,已经是够给三太太面子的了,更别说,还要送见面礼给她。 受宠若惊的菊露,洋洋得意的三太太…… 杏娘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若不是三老爷闹出的外室事件,她可能还看不到今天这一出。 老太太也好,三太太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三太太要想pk掉华氏,势必得付出点代价。如今华氏虽然被送到偏僻的庄子上去了,难保哪一天再咸鱼翻生。她必须趁着最近,三老爷不敢顶风作案的时候,培植一个年轻得力的助手,把自个儿男人栓牢在家里。 老太太不见得对庶子的通房有多大好感,此时却要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善意来。这不仅仅是在给周家面子,也是在告诉所有预备看俞家笑话的人,任何企图破坏家族团结的行为,俞家人都不会姑息。 没一会儿,紫兰就领着一个手捧小锦盒子的丫鬟出现了。 隔着一个俞定妍,坐在杏娘上首的俞定琴一改之前萎靡的神色,迅速振作起来,把那小胸脯挺得老高,眼珠子直勾勾地瞧着那个盒子。 老太太出手,必非凡品。 杏娘离得最远,盯着那盒子看了半晌,也没看清上头的纹路究竟是祥云图案还是麒麟图案。 紫兰转过身,把那盒子打开了,盒中之物呈现在众人眼前。 杏娘眼前晃过一抹白色,因三太太站的地方刚好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窥得一个角。 从这个角推测整个物件倒是一点不难,能被放在这种锦盒里头的,应该是极易碎的东西,看那成色,估计就是玉无疑了。 老太太一挥手,道:“这套玉石榴你拿去吧。” “多谢老太太。”三太太朝老太太福了福,激动得连声道谢。 一旋身,眼中透出几缕艳羡和悔意,马上隐了下去。看着趴伏在地上犹自盯着紫兰手里头的锦盒发愣的菊露,脸上泛起一阵不屑,似是在嘲笑她眼皮子浅,命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跟老太太谢恩。” 那菊露犹如出门被银子砸中的样子,经三太太这么一呵斥,马上醒转过来,朝老太太狠命磕了三个响头,道:“谢老太太。” 现代社会玉器漫天要价,无论是什么品种的玉,买个生肖挂件就要几百上千。在古代,除非是上品好玉,不然不会有多高的价位。像羊脂白玉那种等级的货,虽然在狗血小言和古装八点档出现频率颇高,真要严格算起来,这也不是屎壳郎脚下的粪球,一滚一个。 老太太拿出来的玉石榴是什么玉,杏娘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清楚,不过,看那个盒子的大小,里头的东西必定不小。就算是古代最泛滥的碧玉,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块来,还是很让人侧目的。 紫兰将锦盒交给了从后头走上来的菊霜,菊霜接到手里头,就把盒子盖了起来,慎重地替妹妹捧在了手上。 老太太也没多说什么,让人把菊露扶了起来。菊露笑得快哭出来了,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激动得都要站不直了。 杏娘看见这两姐妹的反应,很快又释然了。 当事人都没排斥,她在边上圣母个什么劲?这古代不科学又恶心人的事多了去了,她又不能一件件全管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适应不了,无视就可以了。眼不见为净。 菊露只是一个通房,是没资格给老太太敬茶的。 聊了一会儿话,请安的队伍就散了。 姑娘少爷们要去上学,太太们要去处理自个儿院子里的事情,谁也不是那无业游民,能一天到晚嗑瓜子磕到嘴巴起泡。 俞定容和俞定墨是一道的,一出老太太的院门,就甩掉了下头三个小的,急急匆匆跑了。 俞定妍摸着鼻子,不解地同身边的一姐一妹说道:“我们为何不能一起去崔先生那里?大姐姐和二姐姐真好玩,好好的,偏要选在这个时候逛园子,绕一大段路再去。还说什么花都开了,要看花。真是奇怪了,看花又不非要选在这个当口,她们就不怕误了时辰,崔先生怪罪?” “崔先生怪罪算得了什么?”俞定琴不喜欢读书,听到俞定容要逛园子,第一反应就是缠着姐姐一块去,逛得久一些,说不定还能把课旷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妹妹老给自己添乱子,俞定容这回铁了心不肯带她一起,一口回绝了妹妹的无赖要求,还趁着她注意力被其他东西转移的功夫,转身即走,留她一个在原地干跺脚。 这会儿,听到俞定妍有此一问,俞定琴数落起自家姐姐来,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平日里被俞定容管束得紧了,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背地里说说自家姐姐的不是,她可是卯足了劲的,一开口,便一改之前说话不经大脑的习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崔先生再厉害,也及不来谢家表哥一根手指头!不就是多绕一个圈子,多走几步路嘛,能跟谢家表哥探讨孔孟之道,说说话,胜过死读十年书。我们家的花,就今天开得最好看,不看准要悔青肠子的。” 俞定妍回来晚,没见过俞定容对谢清澜最殷勤那段日子,一回来,见家里头多了一帮客人,也问不到什么细节,就被三老爷给她带回来的极品姐妹给弄昏了头,哪里还有功夫去管二姐那点少女怀春的小心思,扛起枪来打鬼子才是正理。 现在,外敌没了,日子一清闲,八卦那些不熟的人,终究不如八卦自己身边的人来得舒爽。 “谢家……表哥?”俞定妍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俞定琴敢这么说俞定容,旁人却是不敢的,要是哪个敢唧唧歪歪二小姐,传到大太太耳朵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俞定妍对大太太一贯不满意,却不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别说二小姐俞定容做人一向八面玲珑,待她这个庶妹不错,就是俞定容刻薄得要死,她也不会光明正大在这大院子里头说人坏话,落下了话柄可不是好玩的。嘴巴不把门有啥说啥是直肠子,不看场合乱嚼就是没脑子,这里头的区别,可得分清了。 俞定妍听见俞定琴这番话,茅塞顿开,心里暗道,难怪二姐看到这什么伯府二少爷,比她们嫡亲表哥宋之年还热乎,原还以为是奉承他的身份,想不到是这么回事。脸上嘴里头却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三姐姐你怎么会说到谢家表哥,难不成是见着他了?二姐姐走得时候,我可没看见什么人啊。” “我自然是见到他了,要不怎么知道二姐是为了他才把我扔这里的?”俞定琴闷闷不乐,说话也冲了起来,“你没见着是你眼睛不好使,怨不得别人。” 俞定妍莫名其妙扫到了台风尾,不过,这回俞定琴乱骂人也算是情有可原,骂的话也不难听,她侧过头假意去欣赏院里头新开的花,避了过去。 杏娘站在边上当摆设,俞定琴的话让她冷汗一阵阵往外头冒,事关俞定容清誉,俞定琴就这么嚷嚷出来了,虽然离俞定容及笄说亲还有几年,也经不得这么说,若是大太太追究起来,说话的没说话的都要倒霉。幸好俞定妍机灵,祸水东引啊…… 被俞定妍这么傻愣愣地一问,俞定琴再怎么火大,也不能再去胡搅蛮缠她家姐姐那点破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俞定容和俞定琴的眼睛还真不错啊,她和俞定妍一样,可是从头到尾没见着什么谢清澜王清澜的…… 杏娘朝着刚才俞定容走掉的路看了过去,这一看,倒是让她大大惊喜了一把。 “三哥,四哥,蕙兰表姐,你们怎么过来了?”杏娘迎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 宋家姑妈不到万不得已,不掺和俞家的事,自从第一天大家一道吃过早饭之后,老太太也发现了不方便的地方,很少再让大家一早聚在一起吃大锅饭了。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因为崔先生跟赵先生的学堂不在一处,两帮人是分开走的。才这么会会功夫,俞承翼俞承晟兄弟就跟宋蕙兰走到一块去了,倒真让人挺意外的。 宋蕙兰先接过话茬,满面笑容地说道:“三表姐,五表姐,六表妹,能碰上你们真是太好了。”话里话外透着的热情劲儿,不似作伪。 俞定妍也跟她见过礼,俞定琴正在气头上,不过,看到宋蕙兰的表情,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再跟她不对盘,也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了,不冷不热地回了一礼。 俞承晟走到杏娘身边,笑道:“我和三哥过来的时候,碰上了清澜表哥之年表哥他们,说了一会子话,大姐跟二姐过来了,说要和两位表哥一道去赏花。蕙兰去崔先生那,跟他们不是一路。” 杏娘:“……”所以说,整件事就是谢清澜宋之年领着妹妹宋蕙兰散步,结果被俞定墨俞定容半路截杀,谢清澜和宋之年被俞定容用盘丝洞女妖的气势给拖走了,俞承翼兄弟只好接收了宋蕙兰,给两位姐姐收拾烂摊子。 原本三个人的上学队伍扩张成了六个,俞承翼俞承晟决定送几个妹妹一程,特地绕了几个院子。 俞定琴听说宋蕙兰也是被她家哥哥“扔”掉的,一种“原来倒霉的不止我一个”想法迅速膨胀起来,再看看宋蕙兰孤孤单单,自己身边好歹还有两个妹妹,想法立刻转变成了“其实她比我更倒霉”。 对比法是一种很好的疗伤方式,对于大多数人都是很有效的。俞定琴没走几步路,郁闷的心情被驱散了一大半。 过了一会儿,俞定琴突然大叫一声:“坏了,我把书落在大哥书房里头了。” 杏娘离她最近,冷不丁碰上她这一下子,吓得晃了半天神,才缓过劲来。她拍了拍胸口,劝道:“三姐姐,课本忘了回去拿便是。”人吓死了可救不回来。 杏娘顿了顿,又道:“要是怕小丫鬟找不到,就让杜鹃跑一趟。” 这种上学路上突发状况,想必不少人小时候都遇到过,忘带书了,忘带钱了,最要命的是,忘带作业了。 杏娘倒是没觉得奇怪,出于习惯,“没带就回去拿”的想法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察觉出话里头的不妥当,俞定琴是主子,就算她把天大的东西落在家里了,也轮不到她自个儿回去拿,抢着跑腿的人多的去了。 俞定琴听到杏娘说第一句话时,面露喜色,等听到“丫鬟”、“杜鹃”的字眼,一张脸跟刷了黑漆一样,整个变了样儿。 她扭扭捏捏道:“那个……六妹妹,我把书塞在大哥书架子上了……那边一整排书,得……得一本一本慢慢找,我……我自个儿也不记得塞在哪个位置了……” 这个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她小时候交不出作业,老师让她打电话给家长送过来时,她曾经用过的借口?不过,她没有大哥,她当时告诉老师,她的作业是搁在爷爷的书堆里了。 杏娘瞅着俞定琴的眼光顿时变了样儿。 俞定妍继续看花,脸上表情要笑不笑,俞承晟和俞承翼对视一眼,接着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宋蕙兰不明所以,傻愣愣地踏进了圈套里头,一个人在那里干着急:“三表姐,这可如何是好?” “只有一个办法了!”俞定琴头一次发现,自家这个表妹是如此的可爱,难怪老被长辈夸,果然是个实诚又善心的孩子,“我一定得回去拿,蕙兰,若是崔先生问起来,你就帮我跟她说一声。” 宋蕙兰应道:“哦。” 俞定琴转身就走,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宋蕙兰暗自在那里感慨:“三姐姐可真是急得不行了。” 杏娘和俞定妍的脸色骤变,俞承翼假咳几声,掩饰过去,倒是俞承晟,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蕙兰,其实三妹妹是可以不用那么急着回去的。” 宋蕙兰不解:“四表哥此话怎讲?” “你们现在在学《弟子规》,崔先生那肯定有多的,就算不回去拿,三妹妹也不至于没书。” 又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统一教材,人民出版社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印刷时年年一个版本,这边改个字,那边改个标点。《弟子规》嘛,来来去去就那么些句子,不会换个封皮,就变成《妹子规》了。 像崔先生那样的教书先生,《弟子规》她倒背如流,上课带了课本也不看,俞定琴要真忘了带书,崔先生作为一个拿着俞府工钱的私人教师,怎么着也不会为难她,把自个儿的书给她看就成了。 再者说了,这《弟子规》,可是四位姑娘同时在学,合看一本书,又不是什么大事…… 综上所述,只能说明一件事——俞定琴同学,就是存心想翘课。 * 到了学堂,果然,今天大房的三姐妹都迟到了。 崔先生嘴上不说,不高兴的表情却都写在了脸上。女学里头现在一共是六个人,一半没来,教书能带劲那才叫滑稽了。 崔先生讲了一页纸不到,就让她们开始摇头晃脑地读书,几十遍下来,这一小段内容,三个人就会背了,崔先生无法,只好让丫鬟们磨了墨,铺了纸,教她们写字。 杏娘的字写得最好,依魏氏对她的训练强度,没有人起疑,说出来,连俞定琴这种爱逞强的人都只有叹服的份儿,从此改换嫉妒对象。 俞定妍的字,形非常好看,大太太把她送上山去净月寺之前,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几个月的经书抄下来,她依葫芦画瓢的本事,比谁都强。 宋蕙兰的字倒是很中规中矩,符合她这个年纪。 杏娘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到一撇时,外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尖叫:“啊——” 她手一抖,笔尖在薄薄的纸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线。 崔先生眉头又拧成了小疙瘩,杏娘回头去看俞定妍和宋蕙兰,这两个也被吓得不轻,桌上的字也糊掉了。 最倒霉的要数宋蕙兰,那张纸她都快写完了,被这么一吓,墨汁划过,前面写得全部报废掉了。 崔先生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杏娘朝身边伺候的秋鸿使了个眼色,秋鸿支起了窗户,从缝里头往外看。 待看清了外头的情况,立刻回过身来告诉杏娘,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六小姐,是三小姐在外头,大小姐和二小姐也在。” 这下,三个人都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往门口方向走。 出了门,便看见俞定容一手揪着俞定琴的袖子,一手抱住了俞定琴的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道:“喊什么喊,不来学里上课你还有礼了?” 俞定琴抡起拳头去砸俞定容,两只脚不停地蹬着,叫得像杀猪一般:“啊,放开我,放开我!” “跟我去娘那里领罚,这回,祖母说话都救不了你!”俞定容气到了极点,把大太太和老太太一块搬了出来。 俞定琴不服她:“你去告诉娘,告诉祖母也行。我把书落在屋子里了,我又不是故意缺课的。反倒是你和大姐两个,你们也是这会儿才来学里,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你们也误了时辰,干嘛不把自己也一块告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也,更新! 周五十二点之前,还有1w字更新。 42争吵 俞定琴的意思是,你我一同迟到,我是把书忘在家里了才迟到,就算告到天皇老子那里,这也是个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理由,我可以很大声地告诉娘,告诉祖母,你呢?你丫有种就告诉她们,你是泡男人泡得忘了时间!看谁先倒霉! 俞定容被俞定琴一席话噎了个半死,这死丫头,读书认字干啥都没见她长进,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她恨恨地咬出了三个字:“俞、定、琴……” 俞定琴扬起她的双层小下巴,眼珠子一凸,比她更大声:“喊我干啥?” “你……你……”俞定容本意是想在气势上压倒她,她这个妹妹,平时看着像个二傻子,一到关键时刻,尤其是看到有人冲她发火,讨饶讨得比谁都快,没想到今天,居然变成了硬骨头,王八之气全开,看着比她还盛上三分。俞定容没啥准备,一时不查,竟被反压住了,在那里“你”了半天,没“你”出一个字来。 俞定琴这些日子跟俞定妍还有杏娘走得颇近,自从上回俞定萍跑到学里头来闹事,被俞定妍三言两语气得半死之后,她深刻感悟到了“动口”的好处,钦佩感激之余,不由得跟在俞定妍身后偷起师来。 吵架制胜地秘诀在于,抓住一个微小的细节,把它无限扩大化,趋利避害,皮要厚,胆子要肥,骂起人来最好不带一个脏字又能把人气得半死。 她脑子不好使,学不来俞定妍的五成本事,但是得理不饶人这点,倒是贯彻落实得很彻底。 “二姐,你结巴啥啊?”俞定琴把头扭过来,正对着俞定容的脸,也顾不得自己跟只猪崽子一样被人掐着,姿势雅不雅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二姐,你去告诉祖母,我不怕!”就算我死也有你垫背!我要是被罚,你肯定比我惨。 俞定容缠着谢清澜逛园子是一时脑热,逛到半路遇上了俞定琴,只当她不满自己甩了她,故意翘了课,阴魂不散跟上来的。她作为姐姐,出声训斥她了几句。没想到这丫头跟吃了炮仗似的,自己才说了三句,她就罗里吧嗦说了一大串,夹枪带棍地挤兑起谢清澜来,只差没戳着对方鼻子骂人家“拐带亲姐”。 谢清澜和宋之年都在场,谁“拐带”谁,他们心里头自然清楚。为此,俞定容那叫一个丢人啊!臊得恨不得拿根针缝了俞定琴的嘴,自个儿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不容易扯了个笑脸,跟两位表哥道了别,也不管笑得有多难看了,当下揪着俞定琴就跑了,连头也不敢回,唯恐在谢宋两人眼里,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总算这俞定琴蠢归蠢,常识还是有一些的,话说出口,逞完气也发现场合不对,于是不声不响地任由俞定容把她拖走了。 崔先生喜静,她的院子很偏,大家伙都知道这里是姑娘们读书的地方,一般没啥事,唠嗑侃大山串门子都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俞定容牵着俞定琴马不停蹄地到了崔先生院里头,一时气愤,当下把俞定琴一推,就骂上了,或许是骂得有些狠,本身又不占理,俞定琴被她一路又扯又拽的粗暴行为弄得特别火大。俞定容站定了,临末了,还不忘很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让她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跌个四脚朝天,把她原先那一丝悔意搅得荡然无存。 两个人各有各的理,当下就在崔先生的院里头,这占一方,开战了。 俞定容也是能说会道的主儿,无奈今天这事,她吵架,找的切入点不对,从头至尾揪着俞定琴迟到、翘课的事不放;俞定琴小盆友也不吃素,回敬起来,一点都不嘴软,俞定容说一句,她顶一句,三句不离一个意思——有本事放马过来,迟到这件事,我的理由比你站得住脚。 说到后头,俞定容落了下风,越想越憋屈,一把抓住了俞定琴,在她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俞定琴自然不依,要逃跑。 两个人就这么扭到了一起,越缠越紧。没打起来,就是样子不大好看。她们在这方面还是很知道分寸的,吵架是一回事,发展到动手,后果就不是她们能担起来的了。 我们再把视线重新投向战场。 俞定容一看俞定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晓得今天这事,别想善了,虽然她底气不足,可也容不得俞定琴在她面前这般嚣张。这丫头最会来事,今天要是自己在这里软了三分,向她服输,日后再吵架,她肯定会把这件事抖出来压人, 为了以后的太平生活,这仗千万不能输! 俞定容使劲想罪名,想压住俞定琴,没曾想,站在边上一直闷声不吭地俞定墨这个时候突然说话了:“三妹妹,你不要这样,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二妹妹毕竟痴长你几岁,你喊她一声‘姐姐’,万不可这样……二妹妹也不是存心要跟你置气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巧,你会从那里经过,回去拿书……” 劝架劝架,是劝着别人不要吵架,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杏娘的视线马上被俞定墨吸引过去了,不是她对她有成见,是现在这种情况,让她不得不想歪。 俞定墨啊俞定墨,你说你都做了半天移动布景板了,俞定容姐妹这模样儿,也不是才吵了几分钟,你看见两个人有掐架苗头的时候不说话,看见两个人差不多要动手的时候装死人,现在都吵到后期了,跑出来充什么和事佬?而且,真要劝架,这话说得分量也不够,仔细琢磨琢磨,总觉得很奇怪…… 俞定容却是眼前一亮,俞定墨的话让她另辟蹊径,迅速找到了吵架的第二条路。她清一清嗓子,放开了俞定琴,看着她,一脸淡定从容地说道:“俞定琴,我是你姐姐。”我管你是应该的,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俞定琴眼珠子骨碌一转,视线转移到了崔先生身上,学着俞定容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道:“俞定容,我是你妹妹。”停顿了片刻,又加了一句后缀:“孔融让梨听过没?他四岁就晓得把梨让出来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降低要求,不让你跟孔融一样,去礼让大哥,只要你让一下我这个妹妹,你还不情愿?” 杏娘别过脸去,俞定妍也差点笑场。 孔融让梨是昨天崔先生刚教的成语,当做课间小故事讲给她们听的。当时俞定琴抱了个大胖梨一个人在边上啃啊啃啊啃,桌上摆了两个略小的,大有啃完大的再干小的的趋势,崔先生看不过去,就给她们讲了这个故事。 或许是跟吃的有关,当时情况又让人十□临其境,俞定琴居然把这个成语记下来了,不但记下来了,今天还给活学活用上了。 俞定容脸色忒变,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俞定琴这个混世魔王,居然也文气了一把。俞定容牙齿咬得咯咯响,俯视站在她身前的俞定琴,恨道:“简直是谬论!诡辩!” “什么谬论?”俞定琴炸毛了,“你有没有学识啊?亏你还比我多跟了崔先生这么多年,孔融让梨什么时候变成谬论了?你下头是不是想说,孔圣人他们说的也是谬论?”俞定琴深吸一口气,再故意从鼻子里出气:“哼!这不是鬼辩,这是神辩!” “俞定琴!”俞定容被气得快抓狂了,她打算从头开始慢慢跟她算账,“你还敢跟我顶嘴!方才在园子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回去拿落在大哥书房的书,从祖母那到大哥书房,再怎么走,也不会去跑到那条路上去吧?我们逛的那个园子,离大哥的书房十万八千里。你回去拿书,干嘛越走越远?” “我……我……”这回换俞定琴说不出话来了,她能遇上俞定容的观光旅游团,主要还是因为她伟大的翘课事业,以回去找书为名,实则到处乱走,浪费时间,然后才会跟俞定容他们狭路相逢。现在,她也绝对不能露了老底:“我愿意绕个大圈子去大哥书房,你管的着吗?” 俞定容正要说话,崔先生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好了,都别吵了。” 战场三个人,俞定琴面朝北方,正对着崔先生;俞定墨的位置属于东北方向,也能看见杏娘她们;独独只有俞定容,最吃亏,面朝南,不晓得崔先生是什么时候飘到她身后的。 所以她听到崔先生的声音,转过身时,整张脸,一下子绿了。连带的,跟崔先生打招呼的声音,也用上了她从未用过的颤音:“先、先、先生……” 现场一片安静。 崔先生的眼神,在俞家晚来的三位姑娘身上梭巡了一圈,把三个人看得齐齐低下了头,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三个迟了半个时辰,还在外头吵吵闹闹,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就罚你们抄《女戒》,定墨小姐和定容小姐抄三遍,至于定琴小姐嘛,你才刚开始习字,我也不想为难于你,抄一遍就够了。” 俞定容脸上一白,不过并未反驳。 俞定琴一会儿笑容满面,一会儿又哭丧着脸,表情堪比四川变脸,一眨眼变个样。 俞定墨是三个里头反应最大的,当着大家的面就出来申诉了:“先生,我并未……” 这个时候的崔先生,女王气势全开,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定墨小姐若是对我的决定有何不满,可以去找老太太或者大太太。” 俞定墨听到崔先生一提俞府的终极boss和总经理,一下子歇了菜,默默地退守到一边去了。 崔先生转身往里头走,看见杏娘三个也到了外头,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杏娘三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让她经过。 待她的人一消失在屋内,门上珠帘晃荡起来,互相敲打着,“噼啪”作响。 俞定容缓过神来,领着姐姐妹妹,失魂落魄地跟着往屋子里头走。 俞定琴用手绢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子,走到杏娘身边就不动弹了,凑到她耳朵边上,轻声道:“六妹妹,你跟我一块合计合计……” 杏娘问她:“合计什么?” “你说说看,我这到底是赢了呢,还是输了呢?”俞定琴皱着一张脸,“要罚我抄书,我浑身难受,可是崔先生又说了,我只抄一遍,二姐抄三遍,我又觉得是自己赚到了。” “……” * 大太太被老太太叫去了一趟,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就发起了狠,第二天,传来了俞定墨、俞定容、俞定琴三人同时被大太太禁足的消息,禁足的理由是——姐妹不和,当众争吵。 托她们三人的福,崔先生到老太太跟前求了个恩典,干脆坐上马车,带着丫鬟,拎着土特产,回乡探望公公婆婆去了。过年的时候,大雪阻路,她没能回去,这次也算是赶巧了。 先生一走,杏娘她们也就风筝断了线,放起了大假。 魏氏嘀咕这崔先生走得不是时候,怪她教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才开学多久,就撂了人跑回去探亲,实在是过分。 越想越难受,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第二天天朦朦亮,就让人把杏娘从床上拖了起来,黑着一张脸,告诉她:从今天开始,你的作息时间同你哥一样,他几时起来读书,你就几时起来跟着一起读书;他上学,你也跟着一道上学,课嘛,就有我来给你上。 杏娘困得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就被训了一顿,魏氏以“崔先生虽然不在,但是你也不能荒废学业”,一路说到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搞得跟考前动员大会似的,杏娘一个恍惚,还以为看见了教导主任。 俞承晟看着妹妹被母亲这般折磨,嘴巴一抿,头一仰,道:“娘,杏娘已经很用功了,她是女孩子,跟我一样会受不住的。” 魏氏失眠,黑眼圈尤其严重,听俞承晟这么一说,眼睛一瞪,看着特别瘆人,当下斥责儿子,道:“你懂什么?读书习字,贵在一个‘勤’字,杏娘天赋堪堪算得上中等,就算用功,将来也不会及得上我的一半。” 俞承晟被哽到了,腹诽道:杏娘就算比你好上一百一千倍,她也不能去考状元啊!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继续规劝她:“娘,杏娘身子骨不好,你这般……” “莫要再说了,”魏氏手一扬,直接打断他,“身子骨不好不是,不是偷懒的借口。” 魏氏望女成凤的疯狂,杏娘算是领教过了。 三天下来,青菱、秋鸿、槿霞一众伺候的丫鬟全部青了脸,秋鸿还好一些,青菱跟槿霞从老太太那里来,来之前是受过吴嬷嬷一番思想教育的,心直口快地槿霞差点立刻奔到老太太那里告魏氏黑状,被看出了名堂的青菱一把拉住了。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到了杏娘跟前。 杏娘正在练字,头也不抬,问道:“一大早,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槿霞红着脸,依旧气愤难平,大声道:“六小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去告诉老太太,让她来跟二太太说说……” “槿霞!”青菱大叫一声,喝住她,道,“你说话小点声,在背后编排主子,被人听了去,小心揭了你的皮!” 槿霞不乐意了:“你总是这般小心翼翼,我哪里有编排主子,我说得都是实话!二太太再听信谗言,怎么着也得讲点道理吧?” 青菱气得想跺脚,想冲上去堵住槿霞的嘴,不过,还是忍住了:“槿霞,你……” 正在这个时候,秋鸿惨白着一张脸,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杏娘刚好蘸墨水,眼梢瞥过她身上,眉头一拧,道:“秋鸿,你身子不舒服?气色这么差。” 秋鸿看了看青菱和槿霞,上前一步,抖着声音道:“六小姐,我有事要禀报……” “什么事?说吧。” “我方才在隔壁收拾屋子,不小心开了窗,六小姐摆在桌上的那些纸没压牢,全被风卷出去了,我到屋后头去捡……”秋鸿牙齿咬住了嘴唇,垂下眼睑,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后头看见小姐房间的这扇窗子下面,有好多脚印……” “脚印?”杏娘重复着说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那东西?” 秋鸿缩了缩脖子:“还有……几日前,也就是五小姐来找六小姐你说话那一回,芳儿去小厨房拿温茶的小暖炉,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人从我们屋子后头出来,当时没在意……今天她跟我去拾纸的时候,见到那些脚印……” 杏娘把毛笔整个按到了墨水里头,一股莫名的愤怒从心底里升了起来,并且越烧越旺。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 43谢家表哥(上) 窗户下为什么会有脚印?那就是有人去过了。 什么人会没事跑到窗户底下去?答案不言而喻了。 青菱沉默了,槿霞握紧了拳头,朝后窗户看过去,白花花的一片。 今儿个风大,杏娘待得这间屋子里,窗子是关起来的。 槿霞一咬牙,转身就往外头冲。 青菱几步上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袖子,喝道:“你给我回来!想去哪里?” 槿霞一张脸因为气愤,胀得通红,她使劲想甩开青菱的桎梏,大声嚷道:“定是那玉珠,肯定是她!她最喜欢背后告人黑状,除了她,我们这里还有谁会干这种事!” 俞家三房外加一个老太太,各房皆占了一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是单独的门庭,外来人员走动,必然经过守门婆子。 整件事情基本上就是那么点名堂,外贼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算来算去,而院里头的内贼范围可就比较广了。 “你不要冲动,这件事,未必就是玉珠做的。”青菱能够理解槿霞的气愤,但是不能苟同她的行为,“换句话说,就算真是她做的,她只要嘴上不承认,你无凭无据,指望几个脚印就能把她给整治了?平白无故戳着人家脊梁骨挑事,闹到老太太那里,你也不占理啊。” “那我们怎么办?”槿霞六神无主了,“总不能任凭她欺负到六小姐头上来吧?” “槿霞,不是玉珠……”秋鸿苦着一张脸,她虽然知道槿霞平日里跟玉珠不对付,但是也没想过两个人会掐这么生猛,以至于到了这种时候,槿霞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她。 槿霞厉声道:“秋鸿,你还帮她开脱!” “我没帮她开脱!”秋鸿摸着额头,脑袋都大了,“那日轮到她歇息,她一大早就跟二太太请了安,回家去了,到傍晚才回来。拎了她娘做的酱菜,每人房里送了一罐子,你跟她不好,她没去你那里,连青菱屋里都没敢去。” “那……会是谁……”槿霞咬牙,拍了拍脑门,“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数学题,除了玉珠,还会有很多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想往上爬,上头又有人愿意接收所谓的情报,那就是会有大批的人愿意干这种听壁角的事。 二房院子里头有谁成天闲得发慌,会对一个毛没长齐的丫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杏娘揉了揉太阳穴,被这个消息弄得浑身不自在,再抬头看向四周时,觉得那明晃晃的纸糊窗子,没一个是安全的了。 她在心里骂了一声娘,这个魏氏,果然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她就没见过控制欲这么强的家长,真是变态到了极点!要是搁在现代,她就是一撬抽屉看儿女日记的极品妈。 长叹了一口气,杏娘“啪”地一声把笔掷到了地上。 那毛笔吸足了墨水,砸到了猩红色的毡毯上,弹了一回,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青菱、秋鸿、槿霞,原本还在争论那可能的人选,冷不丁被杏娘来了这么一下,一个个回过神来,意识到场合不对,马上收敛起了身上的戾气,站在原地,低头不敢说话了。 杏娘砸笔并不是在恼她们,她知道她们会错了意,也不急着去解释,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全部搬出去扔了。” 如果在现代,杏娘肯定会再吼一声:丫的,老娘不伺候了! “扔了?”槿霞第一个傻眼,“小姐,那可都是你今天写的功课,迟些要交给二太太看的……” 杏娘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哼道:“你没听错,全部扔了。扔到……扔到发现脚印的后窗户下头去。” 槿霞犹豫着,不敢动弹。 杏娘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想去告诉老太太我娘的事吗?去扔吧,扔的时候,在院子里多绕两圈子。” 槿霞自然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可是,二太太她……小姐这样做,会落人口实的。” 不孝两个字,压在哪个身上,都是天大的一座山。 “放心,出不了事,”杏娘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到时候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这种听壁角的挫事儿俞定琴拉着杏娘也做过,只不过,她们那是偷听了玩玩的,也没想去算计谁,踩着谁上位。杏娘后窗户墙根处发现脚印,整件事恶心就恶心在,她是被人故意监视偷窥了。 青菱她们气愤难平,是因为有人把她堂堂俞府六小姐,当成贼在看着;杏娘自个儿心里头泛泡泡,是因为感觉自己人权受到了侵犯,她气得想骂人,在现代做小市民没受到这种罪犯待遇,回到古代做萝莉小姐,居然给赶上了。 魏氏此人,熟读圣贤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酸腐劲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她还是懂得。她不可能专门找人来干这种龃龉事,敲打奴才敲打过头了,产生了不良反应,也就有了这种后果。 如果那个倒霉催的被魏氏知道她安排的人是靠站墙根、听壁角得来的消息,不死也要脱层皮,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槿霞抱着一大摞纸,喊来十五,拿着笔、砚台,出了门。 杏娘趁机甩脱了那成堆的抄写作业,整个人突然闲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她曲起手指,“咚咚咚”地敲打起书桌来,敲到一半,计上心头:“秋鸿!” “六小姐,什么事?”秋鸿应道。 杏娘朝她笑了笑:“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到我娘那里报道一次,把我每日的行踪,说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早饭午饭吃几样菜,扒几口饭,如数告诉她。” 别怪她恶劣,这也是情非得已。 她一直觉得,是孙树抢了俞杏娘的壳子,那么,孙树版的杏娘,就有责任代替真正的杏娘孝顺魏氏,对魏氏好,甚至说,要加倍的好。所以,不管魏氏提出什么样变态疯狂的学习要求,她都会咬牙应下来,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无限制的容忍她。 魏氏人不坏,谁也不能否认,她对一对儿女是掏心挖肺的。她安排人时刻盯着杏娘屋子,多半还是怕以前那些“奴大欺主”的情形再次上演。杏娘承了她的好意,但是实在是没法喜欢上这种生活,一想到以后吃饭睡觉洗澡随时都可能有人在旁窥伺,她胸口就胀气。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对一个人的信任是经不起考验的。她不想让两个人的嫌隙无限扩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魏氏放心。 * 杏娘等了一个上午,没有等到魏氏过来找她,却等来了一个想不到的人,那就是俞定琴的丫鬟杜鹃。 玉珠把人领了进来,杜鹃说明了来意,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一张脸皱了起来,越看越像苦瓜,嘴里哀求道:“六小姐,你就跟我去一趟吧,三小姐闹得不行了。” 杏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是我不想跟你去,只是……三姐姐她是在禁足吧?我去了,大伯母她……” 杜鹃迅速抬起头,一改方才的萎靡之色,两眼冒光,嘴里头说道:“这个不打紧。我们小姐说了,禁足禁足,禁的是她的足,又不是六小姐的,只要六小姐肯去陪她说话解闷儿,就成了。” 禁足就是关禁闭,一般有常识的人都晓得,一个人被禁了足,正常情况下,她的被探视权也就被剥夺了。 大太太下的禁足令,整个俞府,除了老太太和大老爷,谁敢去不要命的挑战权威,偏偏俞定琴就做出来了,还如此光明正大地做了。 杏娘兀自在那里犹豫不决。 杜鹃急了,怕她不肯,连忙抛诱饵,上猛料:“六小姐,这真的不要紧,大太太不会怪罪于你的,我们小姐的性子,她最清楚,开始几天,还拘得挺紧,这些天早就不去管着她了。昨儿个三小姐还让奴婢去请了五小姐,五小姐来了,回去以后,太太一句话都没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杏娘再不去,就是存心得罪俞定琴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在杜鹃兴奋激动得喜极而泣的眼神下,出了门。 到院门口的时候,碰上了宋姑妈和谢清澜。 这是一对极其奇怪的组合,至少杏娘是这么认为的,她朝他们行过礼:“姑妈,清澜表哥。”就伸长了脖子开始往后瞧。 宋姑妈可能是有急事,神色之间略显急躁,平日里看到杏娘,总要嘘寒问暖一番,今天却只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问起了魏氏:“杏娘,你娘在吗?” 杏娘回过神来,想了想,才答道:“在,从祖母那回来就一直待在屋子里了。”听槿霞说,让人把牢了门,只看见招人进去,没见着放人出来。十有*是被她早上扔东西的行为刺激到了,正在审人。 宋姑妈眼里头闪过一丝喜意,看了看杏娘,以为她是要出去顽,想到这些日子大房几个女孩被禁足,学里头又放了假,沉吟片刻,即对谢清澜道:“清澜,你陪杏娘在外头转转,不要走远了。” 谢清澜应了声“好”,当下,宋家姑妈也顾不得什么了,丢下人,抬脚便往里头走。 杜鹃的脸,立刻变成了靛青色。 杏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傻了眼儿,等回过神来,宋姑妈已经在几十步开外了。她转身去瞧肃着一张脸的谢清澜,顿时无语了:姑妈,你这到底是想把人甩给我让我招呼他呢,还是想让人溜着我玩啊。 她用那双穿着浅蓝玄罗绣花鞋的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画着圈,隔了老久,才问道:“清澜表哥,你想去哪里转转?或者说,想干点别的什么……” 谢清澜本来是在望着远处的凉亭出神,听到杏娘这么一问,侧过头想了想,答道:“随便,只要不是带我逛园子,什么都可以。” 杏娘:= =大哥,你真直接…… 44谢家表哥(下) 杏娘被谢清澜同志的回答弄得奇囧无比,事关大房两位姐姐,她这会儿接什么话都不对,最好的办法就是啥都不说。 相比起旁边恨不得拿块石头把自个儿砸晕的杏娘,谢清澜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好像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他面色平静地瞅了瞅杏娘,略一思索,便问道:“你平日里一般都做些什么?” 杏娘表情马上不自然起来,她嘴角一抽,别过头,假装在看风景的样子,道:“那个……咳咳……吃饭、睡觉……” 谢清澜怔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日头,再低头时,看她的眼神很明显变得奇怪起来:“这个时辰?”你如何……吃饭和睡觉? “呃……”杏娘摸了摸鼻子,“我漏说了一样,我还有看书练字。”她点了点头:“是的,每天吃饭、睡觉、练字。” 谢清澜头朝下,微向右偏,呈标准四十五度方向去看杏娘,过了好长时间,才憋出了一句话:“六妹妹日子过得好生……精致。”最后两个字是咬出来的。 杏娘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觉得后脑勺奇痒无比,伸手去挠了挠,嘴巴一咧,回以十分谦虚地一笑:“还好,一般般,承蒙赞誉。” 谢清澜嘴角翘了起来:“六妹妹果然谦虚。” = = 这跟谦虚有半毛钱关系!还有,那个“果然”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杏娘被他的态度弄得全身发毛,嘴上还要很认真很有诚意地敷衍他:“不谦虚,不谦虚。谦虚是美德,我德行还没清澜表哥您到家。”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真让人瘆得慌! “六妹妹太客气了。”面对杏娘夹枪带棍的话,谢清澜倒不生气,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了。在他眼里,对方毕竟只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六、七岁的小丫头,他会瞧不上喜欢磨着他不放的俞定容,却不会没风度到跟一个小萝卜头置气,更何况,这个萝卜头还是他一贯觉得挺有趣的那个,觉得特别好玩,当下把心上压的那些事也去了三分,缓和了语气,故意说道:“不过……六妹妹,我们再这样客气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方才舅母说,让你带我到处走走,不知这话还作不作数?” 杏娘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轻咳一声,道:“清澜表哥弄错了吧?”她憨憨地笑:“姑妈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让你带我……”丫的,方才你舅母我姑妈明明说是让你带我转转的! 谢清澜假意把脸一拉:“六妹妹,我是客人。” 前世的时候,杏娘因为父母离异,把她扔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从小就被村上的人用异样眼光看着长大,没少被那些孩子笑话整治,特别是同龄的那群,她到了上初中,有些人还会在她背后唧唧歪歪,什么“成绩不好”、“果然是没父母教才会这样”…… 咳,说了这一大通,杏娘其实只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她对14岁以下,特别能说会道花花肠子特别多的、性子乖戾的小盆友大盆友统统没好感!综上,所以她现在对着这个谢清澜相当牙疼! 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杏娘倒头如蒜:“是的,是的,我是主人……”做客不但可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跟人斗气嘴来还能拿出来挺腰杆子。 谢清澜忒满意这个小娃娃的上道,他在自个儿家里头是最小的,上头有一个亲姐,比自己大了两三岁,因着伯府前头那个夫人留下的异母大哥太过凶猛,两个人在家里做啥都如履薄冰,关系虽好,却没啥机会这样拌嘴逗趣的。 要说俞府里头这么多姑娘,看着好玩的孩子不止二房杏娘这一个,论起嘴皮子,最厉害的也绝对不是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喜欢蹲边上笑眯眯看戏的杏娘,不过,耐不住谢清澜肚子里头藏着事儿…… 他这趟跟着自家舅妈过来省亲,可不是来逛大街,领略风土人情的,来这里,是来解决未来出路问题的。 这俞家二太太的爹,也就是俞杏娘的亲外公,那可是连当今皇帝都要竖起大拇指称赞的人,要不是他那做伯爷的老子一个不小心在训诫他凶猛大哥学业不精时说漏了嘴,他娘和他舅舅还想不到舅母娘家来。 谢清澜想到父亲上回在书房对他大哥嚎得那一嗓子:“我连番给魏老大人去信,若是你课业精进,就不会进不了麓源书院了!”就不由得发笑。 这麓源书院,以前确实只收贫寒子弟。耐不住这几年名气太响,连当今圣上知道魏大人告老还乡之后不忘报国,给大梁朝提供了许多治国能人,特地写了一块大匾给人老爷子书院送去,以示嘉奖。大梁朝是没有国子监这种国立学堂的。皇帝用人,全靠举荐和文武科举。对麓源出来的举子,更是高看了好几分。 一来二去,下头一堆臣子的心里头就活泛起来,官位不理想的想更上一层楼,官位理想的想进去镀镀金,出来更受皇帝器重。魏老大人的穷酸品行天下皆知,跟他沾上边,顶一个魏氏门生的旗子,比脸上写“我是清官”还管用。 谢清澜的大哥,也就是大谢同志,就是属于镀金的行列。老谢起初也没多重视这事儿,想想自个儿也是堂堂忠勇伯,他老魏头再能折腾,也只是个告老还乡的庶民,就跟风随大流,也轻描淡写的写了一封求学信给魏老爷子。 这下学校成了菜市场,霉瓜烂菜冻萝卜,全要往里头挤,皇帝不乐意了,前一阵子直接发火了,意思大抵就是:你们这群混蛋,平常光吃饭不干事,举荐的人才个个比草包还草包,我好不容易自己发掘了一个人才培训基地,就惦记上了,是不是看我日子过得太舒坦,想气死我!行了,知道你们靠不上,我也不想靠了,从今儿个开始,凡是去麓源书院的官家子弟,查出来哪个滥竽充数,行贿者统统死啦死啦地。 人哪,就是劣根性强。 麓源书院就是教学质量再烂,经过皇帝金口一提,上下那么一炒作,名气不响才出鬼了。更何况,麓源书院可是平民书院,在民间本就有着良好的群众基础。 原本抱着试试看心理的一众家长,现在看boss大人这么重视,被他老人家唾沫星子一喷,集体红了眼,握拳道:“不进麓源非好汉。” 要说忠勇伯世子大谢的学问,其实也不能算差,在平辈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老谢同志第一次写信的措辞太不当,他带着大谢去面试了一次,魏老爷子就跟嗑了摇头丸一样,脑袋摇得那叫一个带劲。 老谢恨啊,他平时最大的嗜好就是显摆自个儿两个儿子,特别是将来要继承爵位的大谢,更是被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这回居然在魏老爷子那里吃了闭门羹!他就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样,看谁都觉得那人在笑话他。 老谢一边酸不拉几唾弃魏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作秀,心里很不爽:喵喵的,你一个糟老头子退休就退休了,还不在家里头好好蹲着,偏要搞什么再就业,充圣人办学堂!一边死命给魏老爷子写信。因为涉及“明年的今天”能不能继续和家人一道看月亮的问题,所以老谢也不敢用自个儿的爵位去压人。 眼看着冬天过去,春天又来,北风走了,雪化了,花开了,老谢同志跟魏老爷子的关系,依旧停留在笔友上头。 老谢同志吐血,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谢清澜趁着老子跟大哥对着愈来愈高的魏老爷子回信悲春的功夫,去伯府老太太那里请了一趟安,把老人家哄高兴了,包袱款款,哧溜一下到了舅舅家,把舅妈撺掇回了俞府。 谢清澜知道,俞家老太太和二太太,是跟他前程攸关的人物,他做事一向有分寸,到了俞府,也是步步小心。 起初几天,被俞家大少爷和俞家二小姐缠得脱不开身,他只能在公共场合见缝插针,向俞家二房两兄妹释放释放善意,想不到俞家四少爷俞承晟却是个有能耐的,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为人处世极有规章,而这俞家六小姐俞杏娘,也是个有趣的娃。他跟她近距离接触,这是第三次,都让他印象深刻…… 谢清澜半晌没说话,杏娘看着他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笑容满满,到后头又是皱眉又是叹息,连带的,看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杏娘被他诡谲的表现弄得浑身不自在,问道:“清、清澜……表哥,你做啥用那种眼神看我?” “哦?”谢清澜回过神来,故意装作不懂,反问道,“我用什么眼神看你了?” “……”看祭台上猪头的眼神。 杏娘一脸别扭,谢清澜也知道见好就收,他是来套近乎,给魏氏一双儿女留下好印象的,不是来招人家小妹妹记恨的。要是不小心把人女儿给气哭了,魏氏不知道要怎么想他了。遂转移话题:“不晓得六妹妹可想好,带我去哪里顽了?” 笑得真欠扁!杏娘强忍着在这人脸上踩一脚的冲动,瞥了瞥边上的小池子,道:“就在这里顽,我们来比赛钓鱼。” 没一会儿,青菱她们便倒腾来了两张小杌子,杏娘一屁股坐了下去,谢清澜也在她旁边坐下了。两人各据一方,睁大了眼睛,开始瞪着水里头游来游去的鱼,发起怔来。 “我说……六妹妹……”过了好长时间,谢清澜看鱼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等到有什么动静,他忍不住环顾四周。偌大的花园里头,就他跟杏娘两个,领着丫鬟婆子,端了两张杌子坐在池子边上看着水池发呆,这种感觉……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很傻,“咱就这么看着池子,鱼就能自个儿上来了?” 这回不用杏娘接话,槿霞就红着脸上来告罪了:“谢少爷,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四少爷平时不大钓鱼,府里头也没什么人……玩这个,所以,鱼竿子一时找不着。”想来也是,之前天寒地冻,谁吃饱了没事干,会蹲在自家小池子边上拿根鱼竿浪费生命! “无事,”谢清澜自然不会拿人家家里头的丫鬟说项,摆手客气道,“不用着急,你们慢慢找。” 态度和蔼,配上那副无甚架子、笑意盈盈的翩翩公子模样,让在场一干情窦初开的小丫鬟们眼前一亮。 要说这俞家少爷长得也不难看,可惜天天见,那几个类型她们早就看腻歪了。乍然见到一个眼生的美少年,怎能不让人心跳加速。 话音刚落,十五和芳儿手上每人揣着一根竹竿,气喘吁吁走过来了:“六、六小姐……拿、拿到了……” 杏娘站起身,从她们手上接过了一根鱼竿,抱在手上,谢清澜拿了另一根,搁手上掂了掂,问拿鱼竿过来的两个丫鬟:“鱼饵呢?” “鱼饵?”芳儿是家生子,自小在这俞府大院内长大,自己没钓过鱼,对这些事情也不清楚,“方才黎叔给我们杆子的时候,没给饵啊。” 十五也是才想起来,为难道:“这没饵可怎么办……” 杏娘没在意,张口就道:“没饵就自己找呗,掏点虫子、蚯蚓,就成了。” 芳儿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恶心不已:“虫子……蚯蚓……” 谢清澜手上动作顿了顿,咧开嘴巴:“哦?六妹妹连这个都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杏娘赶紧闭上了嘴巴,飞快地抬起头瞟了谢清澜一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呼吸一滞,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我就不能知道这事,只准你知道!” “当然不是,”谢清澜笑,“我只是佩服六妹妹的见多识广……” 杏娘装作没听见,铁青着脸招呼身边的丫鬟们倒腾起鱼饵来。众人一听见自家小姐要她们要翻土挖蚯蚓,一个个捂着胸口,要吐不吐的样子。 向来沉着的青菱也受不了了,劝道:“六小姐,一定要虫子……和蚯蚓吗……别的……比如说什么果子、糕点之类的。” 果子、糕点……有钱人口气果然不一样。难怪《红楼梦》里头会说,大户人家丫鬟的日子能跟小户小姐相媲美。杏娘无语了一阵,侧过脑袋,问道:“给你们鱼竿的黎叔是哪个?” “黎叔是西院里头花房的管事,”青菱想了想,回道,“六小姐先别忙,他那里肯定有鱼饵。” 这下可不用杏娘招呼了,跟着的丫鬟唯恐留下来被挖泥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抢着去黎叔那里。 谢清澜看着身后的人少了一大半,很马后炮地感慨了一句:“其实不钓鱼也没什么,我们可以下棋。” 杏娘皮笑肉不笑:“我不会下棋。”飞行棋、五子棋、大富翁倒是玩得很熟练。 “我教你。”谢清澜很果断地发扬表哥爱。 “谢谢清澜表哥的好意,不必了。”围棋子太多,一坐一个下午,有人肯教,她还没那个脑子学。 谢清澜道:“六妹妹不用客气,我不怕麻烦的……” “……”我嫌麻烦!杏娘深吸一口气,一转眼,看到了立在边上皱着脸的杜鹃,突然想到了那个把她半路截下来的宋家姑妈,好奇心起来了:“清澜表哥,今天你怎么没跟之年表哥在一块,倒陪着姑妈来寻我娘了。” 谢清澜刚刚软化下来的脸部线条即刻又绷紧了,不回答杏娘的话,反扭头朝刚才宋姑妈走过的那条路上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嗷……太激动了!!! 我终于可以登陆晋|江了,一个星期了,每次输入晋|江地址,都是该网页不存在。我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 每天不停地登陆刷新,就是刷不进来,太激动了~~ 45密谈 且说那宋姑妈带了谢清澜风风火火往二房院子里走,走到半路,跟正好出门的杏娘撞到了一处。她随口敷衍了两声,见杏娘一脸疑惑,朝她身后看了又看,狐疑的眼神在谢清澜身上溜个不停,她才猛地惊醒过来,察觉到自己这番行为有些冒进逾矩了。 俞府里头大大小小这么多眼睛盯着,她单领着谢清澜一路走过来,确实有些不大妥当。再说,谢清澜毕竟是她嫁出去的小姑家的儿子了,她只是他的舅母,有些话她自己跟魏氏这个要好的娘家嫂子说说不打紧,被谢清澜听了去,恐他会多想。 宋姑妈一转念,随即就把谢清澜托给了杏娘,自己一个人进去寻魏氏。 进得魏氏住的小院,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只余几个洒扫的粗使丫鬟在低着头忙活。 宋姑妈有些奇怪,不动声色地朝站在自个儿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十五六岁,细眉长目,一脸精明相,见此,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洒扫的粗使丫鬟听见咳嗽声身子全部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待看清了她们的脸,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冲她们行礼,道:“姑太太来了。” 宋姑妈“嗯”了一声,不欲多言,直接便问她们:“你们二太太呢?”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一个个头略高的女孩儿推了出来:“姑太太……我家……二太太……她……她正在屋子里头……” 这个回答和之前杏娘的一模一样,宋姑妈本意也不在此,因笑道:“我今儿个来找你们二太太,事先也没跟她说起,倒也不晓得她现在是不是在忙着,你们谁去通传一声,若是没空,我也就不打扰了,横竖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表明,姑太太是一定要见二太太一面了,就算见不到,也要得她一句口信的。 “姑太太稍等片刻,”开口的还是那个瘦高个的丫鬟,她朝三太太福一福身,“奴婢这就去通禀一声。” 说罢,转身便走。 隔了一小会儿,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银瓶就小跑着冲了出来,到了宋姑妈面前,顾不得喘气,就朝她连连告罪,指着几个排排站的粗使丫鬟训了几句,等宋姑妈搭腔说了给她们两句好话,她方歇下来,朝宋姑妈笑道:“姑太太,我们家太太请你就去叙话,姑太太随我来。” 宋姑妈见她笑得勉强,说话做事有些心不在焉,满脸心事,藏也藏不住,并不点破,只跟着她往前走了一阵子。 快到正厅的时候,银瓶侧身一转,往偏厅方向绕去。 宋姑妈有些诧异,平日里她来拜会二太太,二太太从未在偏厅接待过客人,她脚步一顿,复又装作无事的样子,重又跟着银瓶走。 银瓶领着宋姑妈到了偏厅,门口站了一个打帘子的小丫头,一见着她们,便高声喊了起来:“二太太,姑太太来了。” 宋姑妈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稍许,胡妈妈便从里头出来了,见着宋姑妈的脸,便是一阵笑容,道:“姑太太来了,我们家太太今儿早上还提起你来,说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你,要去看你,找你说说话呢。” 这话纯粹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了,俞家二老爷活着的时候,魏氏还偶尔出门活动,在府里转悠转悠,自从二老爷故去之后,魏氏成了寡妇,就不大愿意出来了。除了白日里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甚少主动见人。 宋姑妈见到胡妈妈,晓得这个人在魏氏心里头的地位,对她到底不会像银瓶这个有名无实的大丫鬟般敷衍,给足了脸,玩笑道:“那还真是赶巧了,我跟二嫂子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胡妈妈笑着将人迎进了屋,魏氏正坐在椅子上,捧住茶盅子发怔,一副在思考什么事的模样,宋姑妈出现弄出的动静没有打断她。 胡妈妈面不改色地招呼宋姑妈在魏氏边上的座位坐下来,笑道:“二太太,我去沏茶。” 魏氏“唔”了一声作为回应,转头去瞧了瞧宋姑妈,道:“素玉,你来了啊……”口气淡淡,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 宋姑妈仔细看她的脸色,有些白得过头,当下就和一路走来时,院里头奇奇怪怪的表象联系到了一起,强压下心口的大石,语带关心地问道:“二嫂,你没什么事吧?可是身子不爽利?去请个大夫来瞅瞅,这些日子一会儿起风,一会儿下雨的,要是不舒服,切莫忍着。” 魏氏挥手道:“我没什么,就是有些头头晕,老毛病了,不打紧。”话到一半,又是一声叹息。 宋姑妈正欲问清缘由,向她探问一番,又怕唐突。 所幸魏氏也不是那起子一味长吁短叹的人,心里头烦了一会子,可能是屋子里头多了宋姑妈这个小姑子,虽亲近,终究是外人,就把早上那件破事搁到了一边,强打起精神,对宋姑妈道:“整好你来了,我就不去你那里再跑一趟了,先头那件事,我给我爹……” 宋姑妈神色一凛,一甩袖子,冷着脸对自己身边那些跟过来的丫鬟,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不许进来。” 魏氏领会她的意思,也朝新送了茶进来的胡妈妈道:“你在门口守好了,别让人接近……”话音刚落,脸上的表情忽地古怪起来,青一阵白一阵。 胡妈妈感觉主子话并未说完,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同宋姑妈一齐看向魏氏。魏氏恍若未觉,半晌,才颇不自在地接着说道:“屋子四周都看严实了。” 胡妈妈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宋姑妈不明所以,没有接话。 清场完毕,宋姑妈憋了许久的话,方才吐出:“二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可要帮我们这一回。”她站起身,朝着魏氏弯腰拜下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魏氏忙扶住她,喊了起来:“素玉,你这是做什么?” 宋姑妈道:“二嫂子……” 魏氏故意把脸一横,佯装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再这样,我可是要恼了。” 宋姑妈看着她,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晓,定是那伯府谢二少爷的事,”与人情世故上,魏氏不甚通透,脑子却并不笨,她放开宋姑妈的手,扫了她一眼,道,“姑且不念你跟我的关系,再怎么说,你也是进琮唯一的妹子,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这番话听来,却是在恼宋姑妈作态了。 宋姑妈焉能听不出来,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嗫嚅道:“二嫂有所不知,吉州那头……我夫君又来信了……伯府那头闹得厉害……怪我带着清澜回娘家,一住便是这么多天……又说他们家老太太病了,要清澜回去侍疾……” 魏氏重新搭上了她的胳膊,半搀着她,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宋姑妈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接着道:“若清澜拖着再不回去,我怕他们问他个不孝之罪……我家小姑这些年,事事不顺,每回回家,我婆婆总要哭上一回……我们府里头那点事你多少也听说过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我夫君,她也不会嫁到那种人家去做继室……清澜这件事,我也晓得你的难处,可是当时那情况,清澜去营里头的路被他们给阻了,我除了应承下来,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魏氏沉默着听了半天话,突然开口,风马牛不相及来了一句:“哎,你别一口一个二嫂,在人后,我还是听你喊我兰婷来得舒坦些。”俞进琮俞二老爷已经不在了,她挂个名头,有时也是分外闹心。 “二……不是,兰婷……”宋姑妈一听她这口气,就晓得事情有转机,连忙凑了上去,“这事是不是……” 魏氏打断她:“我也在这里跟你交个底。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给我爹写信,我的信,是直接冲着我大哥和二哥去的。” 宋姑妈一阵心虚,尴尬不已:“我跟娘说,要她给你爹……” “这事我也晓得,你去找了老太太,老太太后头就告诉我了。”魏氏脸上还算平静,道,“你想得倒也无甚差错,我起初是寻思着,大哥二哥这些年帮着爹一道把书院撑起来,想让他们多说两句好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单靠那一封信……” 宋姑妈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本身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合该是谢二少爷这孩子……”魏氏叹了口气,“我哥上回来信,说爹爹对忠勇伯府那个袭爵的世子爷很不中意,这回老太太写信过去,事情本来也是铁板钉钉的了,爹爹看到信末,一看是伯府二少爷,那位世子爷的弟弟,当场就……也不知道这……忠勇伯府世子爷是哪里触了我家那个硬脾气的爹爹了……” 宋姑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忠勇伯府更是万般埋怨,清澜沾不到他们的光也就罢了,临到关键时刻,那个劳什子哥哥还要出来拖后腿,怎能叫人不恨得牙痒痒。 “素玉,这回是我爹做得不妥当了。不管伯府世子爷是个什么样的,他不该迁怒于你家谢二少爷……”魏氏一只手覆上了宋姑妈的手背,道,“我之所以到今天才给你答复,便是寻了我两个兄长,想出了一个法子……” 宋姑妈强压住怒气,问道:“什么法子?” “你们回去的时候走陆路,”魏氏道,“年前我爹就给我来信,说晟哥儿到了进学的年纪了,跟着府里头几位兄长旁听毕竟不是个事儿。他想把他接到身边去教养。” 宋姑妈迟疑道:“你是说……” “你们走的时候,带着晟哥儿一道走,走陆路,对伯府那头,就说是要顺路带晟哥儿去外祖家探亲。到时候,一块歇在我娘家,我爹若是见了谢二少爷,必会有所改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坐了6个小时的车子回到学校,腿都软了t t 结果这不是最打击的,最打击的是——我刚到学校,教务处就给我打电话:“那个杨x老师明天后天不过来。” 我差点当场晕过去,这个杨x老师不来上课,也就是说,我们这周只有周四才有课,周一到周三还是休假,这要我情何以堪啊! * 嗷,断网了,明天评论统一送分~~25字一分,满25字的评论,*后台会出现【赠送积分】的按钮,我按一下,就可以送了,所以,大家不要大意地凑满25字来拿分吧~~不满25字,系统不会出现这个按钮。 46幻灭(一) 杏娘跟谢清澜的钓鱼比赛,最后是以小谢同志的完败告终。 后头被小谢同志风采迷倒的丫鬟们,一个个面带抽搐的看着自家小姐,跟甩大葱一样的把鱼甩到木盆里,甩到最后,盆里鱼满为患,她苦哈哈地对大家说:“你们谁过来拿一下鱼竿,我手酸了。” 而此时,谢清澜的木盆里头,只有一条比手指略粗的小鱼苗在那里游来游去。 什么叫幻灭?这就是幻灭! 谁能想到风度翩翩贵气十足待人有礼的谢二少会输给一个粗胳膊壮腿扎着包包头的小萝莉,还是以这么悬殊的成绩。 丫鬟们扯着小手绢风中凌乱了。原来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长得英俊帅气看起来无敌的少爷也未必全能。谢二少果然只是外表看起来比较伟岸,内在其实很菜。 杏娘蹲在木盆边上,伸着手指数数,谢清澜凑过来搭腔:“六妹妹,你可真厉害,一下子就钓了这么多,莫非以前练过?” 以前是练过,不过不能告诉你。可能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谢清澜谢二少,鼻子比狗还灵敏,她可不想在他这条阴沟里翻了船。杏娘在脑子里头不断想着该怎么回答他,停顿好久,才有所保留地对他说道:“清澜表哥你想太多了,我是第一次钓鱼,这次应该也只是凑巧。” 谢清澜却以为杏娘是怕他丢人,故意说这话来安慰他。 他乐滋滋地觉得,在可爱之外,自己又找到了一个这位俞家二房小妹妹的另一个优点——善解人意。这一点让他十分高兴,说起话来也轻松了不少:“六妹妹,这么多鱼,你准备怎么办?”他开始对这些鱼地归属好奇起来。 “啊,其实我原本打算把他们炖汤来着的。”某些时候,杏娘还是很实诚的。在有钱人眼里,钓鱼是为了打发时间,在她这样穷惯了的人眼里,钓鱼就是为了加菜。 谢清澜脸色骤变:“炖……炖汤?”他看着一盆子的鱼,有红色的,有黑色的,最大的不过比他的手略长一点,他从来不晓得这种小不点还能炖汤,不由得出声提醒杏娘:“六妹妹……你确定你要……吃了它们?” 杏娘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原本打算这样做。” 走来走去都没注意过,这个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鱼居然全比较大个头的金鱼,鲜艳的色彩,让人望而却步,一上午白忙活了!她好想仰天长叹一句:万恶的有钱人! 花大价钱人工开凿了池子,居然只养一些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些人究竟懂不懂投入和产出的比率问题啊! “那六妹妹现在的打算是什么?”谢清澜开始不耻下问。 杏娘对于投资回报率的计算越来越深入,小市民阶层的本质让她对现在的情况相当有意见,并且不齿,所以,她格外郁闷地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谢清澜,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放、生。”其实她更想让人抬到大街上卖掉,不过,估计她真这样做了,魏氏和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她的。她会受到俞府所有人的目光谴责。 “六妹妹不弄几条回去放在鱼缸里养养吗?”谢清澜平日里接触的女孩子也是挺多的,他以为,对小动物博爱是所有女孩子的天性。譬如说俞大小姐,看见他家里的妹妹养的小狗,半天没舍得撒手。 “不要,喂鱼太麻烦了。”喂得太多会撑死,喂得太少又要饿死,虽然杏娘现在时间多得发馊,但是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养的时间长了,总会产生感情。每天早上起来,鱼都活着还好,要是一不小心哪只翻肚皮了,她还不要难过死。 谢清澜再次被这个小妹妹的想法膈应到了,如果他是一个现代人,他肯定会用“代沟”来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 “六妹妹,我来帮你吧。”谢清澜决定干点别的事来打消心里面突然升起的不适,他才十二岁,他绝对没有老到无法跟一个小娃娃正常沟通的年纪。 谢清澜陪着她在木盆边蹲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忙活起来,把鱼用手捧着,一条一条放回池子里。 杏娘对此不置可否,放生在古代人眼里,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至少在杏娘要求青菱找人帮她善后,把盆子里的鱼直接倒到水里的时候,这个古板的姑娘,二话不说,直接拒绝了,美其名曰:不能分了小姐的福气。 杏娘很抽搐,鱼本来就是她自己钓的,放掉顶多算是“将功赎罪”,真想不通,这为什么也能跟“添福”沾上边。 她愤愤地举起自己的小肉掌,捧着一条细长的小黑鱼,把它放进池子里。“噗通”一声,小黑鱼落了水,朝她摆了摆尾巴,一下子游远了。 杏娘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一个又惊又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杏娘,你蹲在那里做什么?!”不及她回头,那个人又骂道:“秋鸿,青菱,你们怎么伺候六小姐的?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看着小姐,不要让她到水边顽,你们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二太太魏氏。 杏娘暗道一声糟糕,她居然忘记了俞家人,特别是她娘和哥哥对于池子、水的敏感,她忙不迭转过头,想去解释。 谢清澜这会儿蹲在她边上,没有防备杏娘突然转头,长长的发带从他脸上扫过。因为对方速度太快,用力过猛,他的脸上一阵麻痛。 杏娘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急急忙忙跟出现在眼前的魏氏和宋姑妈说道:“娘,姑妈,我和清澜表哥是在放生……” 谢清澜默默地看着正对着自己的包包头上……的发带,一阵感慨,这好像是第二次了吧?第一次打在他手上,第二次直接打到脸上了…… * 宋姑妈走得很突然。 找过魏氏的第三天早上,她正装领着宋之年、谢清澜还有宋蕙兰一起来给俞老太太请安,宣布了要走的消息。 老太太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比起她们来时激动得淌泪的表现,这次,她也只是红了眼眶,拉着宋姑妈唉声叹气了一番,说得都不是什么重要话。 三个媳妇里头,也只有大太太和三太太对此表示了惊讶,魏氏坐在旁边,很平静地喝茶,时不时在老太太母女谈话中间,插进去凑个趣。然后,还在愣怔中的大太太很快察觉到自己的饭碗被抢走了,连忙收拾了心情,开始和魏氏一决雌雄,想着法子保卫她在俞府“最让老太太喜欢的媳妇”形象。 中间,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笑声不断。 魏氏不顾大太太的反应不良,趁机向婆婆提出了让宋姑妈带俞承晟去外祖家的事情,老太太一个字都没问,笑眯眯地同意了这件事,还转身吩咐了吴嬷嬷开了库房,准备了一堆价值连城的“土特产”给俞承晟带去。 这个做法似乎触到了三太太那可怜又敏感的神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是在没有大人的私人场合见面,三太太就没给过杏娘一个好脸色。杏娘跟她打招呼,她也是爱理不理。 宋姑妈一家子走之前,又来见了一回魏氏,送了杏娘许多东西,相比起第一次跟兄弟姐妹们收到的统一规格的见面礼,这次的礼厚了许多。 谢清澜也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杏娘一个檀香木盒子。 之前两个人一起“放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俞府,传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喜欢拍马屁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跑到了老太太面前去说书,硬是把杏娘和谢清澜的行为,掰成了两个人是在为各自的祖母“祈福”,让老太太着实高兴了一番。 其他人有没有跟着一起高兴杏娘是不晓得的,不过,经过这个乌龙,倒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伯府谢二少爷很亲近俞府的六表妹。对于谢清澜专门送东西给杏娘,也没有人多想。 晚上,杏娘在一众亮着眼睛,眉目含春的丫鬟面前,打开了那个看起来很名贵的盒子。里头的东西似乎很让人失望。 几条木头雕成的小鱼,绑在一根线上,拎起来的时候,像一串辣椒。还有就是铺了满盒子的发带,大红色的,桃红色的,秋香色的…… 送鱼大家都能理解,却没有人能解开送发带的意思。 槿霞在边上嘀咕:“这个谢少爷真是奇怪,送这些东西做什么……还用一个这么漂亮的盒子装着,真是……” 杏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为什么会送这个东西,让青菱把盒子收了起来,摆到了其他地方积灰。 谁曾想,就因为这个盒子,她们姐妹之间,还闹出了点小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谢,我很肯定的告诉大家,他是男主候选人之一。 *** 嗷,我们学校不是24小时有网的,限网~~ 47幻灭(二三) 这件事还要从先前莫名其妙跑来找杏娘的杜鹃开始说,那日她过来,正好撞上了带着谢清澜过来的宋姑妈,宋姑妈临时把谢清澜这个包袱塞给了杏娘,她左等右等,最后倒是等来了怒气冲冲的魏氏。 要说魏氏现在最怵什么,一要算儿女不争气,这二嘛,阖府都知道,就是府里头大大小小的池子了,不只是池子,只要是水大的地方,她都不喜欢。若不是偌大的院子不能少了水的点缀,依着魏氏特立独行的性格,恨不得把所有的池子都给填平了。 虽然后头杏娘用放生的借口把魏氏搪塞过去了,宋姑妈也在边上凑了不少好话,把杏娘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用“孝顺”一词好生包裹了一遍,魏氏也吓得不轻,禁了杏娘三天足才罢休。 杜鹃依旧每天来打卡,诚意是十足十的,见到了杏娘,表达表达俞定琴对杏娘的思念之情,话里话外透出重于泰山的姐妹爱,让杏娘着实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要是旁人,杏娘肯定会抱着脑袋想上一番,这样做究竟是为何,只不过这俞定琴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想多了最后头疼的反而是自己。 杏娘在屋子里被禁了三天足,魏氏这回待她倒是宽厚了不少,没有罚抄,没有针对她身边的人,只是在那天回到房中之后,言语上斥责了几句,就红着眼睛让人送了姜汤过来,看着杏娘喝了足足两大碗才罢休。 接着,杏娘就被告知了,院子里头两个粗使婆子被无缘无故打板子的事情。 三天之后,杏娘依旧精神抖擞,没病没灾,魏氏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下了解禁令,并且把抄写的作业剪掉了四分之三,每日里只要杏娘练练字,背背书即可。 杏娘想到之前自己一时气愤,把东西扔到窗后头的行为,确实有些太过了,要不是魏氏为人太迂,性情又耿直,这回被下头的奴才们阴了一把,也不会这样容易让自家女儿在那里使性子胡来。 自从俞承晟被老太太许下去外祖家探望的事之后,魏氏破天荒替他去学里请了假,准备起出行事宜来。 俞承晟难得得了闲,顺道过来教妹妹读书。相比起魏氏的填鸭式教育,俞承晟对这个妹子可是疼得紧,每句文言文都会翻译给她听,还会编故事讲出处,有些生僻又难懂的繁体字,他会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 杏娘很喜欢她这个小哥哥,他是除了前世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之外,对她最好的人,虽然这种好可能并不是针对真正的她。 俞承晟这尊大佛往杏娘屋子里一坐,杜鹃小盆友再来时,就安分了不少。俞四少爷是油盐不进。 杜鹃朝杏娘诉苦,说她要是再不去看三小姐,她就要被主子咪嘻咪嘻了。俞承晟两眼一眯,在边上悠哉悠哉地说:“我瞅着你大前天来了,前天也来了,昨天来了,今天又来了……每天来的时候,都没缺胳膊断腿……” 杜鹃表达俞定琴的思念之情,俞承晟就在边上一边冷笑一边泼冷水:“三妹妹可真有心,莫不是想把杏娘诓过去做什么吧?” 踢到铁板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块铁板比千年玄铁还刚硬。 三太太脑子里头浆糊沸腾,大太太可不傻,眼见着平日里最怕麻烦的二太太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厚着脸皮要求老太太的亲闺女改走陆路,把她儿子送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至于具体哪里不对劲嘛,她还没想到。 大太太为人处世小心谨慎,管着俞府一大家子,还贤名远播,过人之处是一只手数不过来。她派去的线人说二太太曾经跟姑太太密会过,姑太太出来,又到老太太屋子里头待了好一阵子,老太太那里她不敢去触霉头,二太太那里,总归是可以去掏点货出来的。 大太太把眼睛瞄准了二房最小看起来最好对付的杏娘。 杜鹃一天按三餐过来杏娘这里报道,约莫过了十天左右,总算把俞承晟这尊菩萨送走了,俞定琴一听,欢欢喜喜让人弄了一顶软轿,跟游街似的,在俞府大小奴才的眼皮子底下晃了过来,来接杏娘。 杏娘喝了两碗粥,啃了几块糕饼,坐在廊下晒了一会儿太阳,等食物都下了肚,约了几个年纪小的丫鬟一道踢起了毽子,一轮下来,正累得气喘吁吁,看见杜鹃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儿,背上的热汗直接变成了冷汗。 杜鹃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眼珠子都看不见了:“六小姐,四少爷今儿个不能陪着你了,我们三小姐说,你准不习惯,会寂寞,特地让奴婢来找你去谈谈心……” 杏娘一口气缓不过来,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死,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你老公不在家,我们小姐怕你耐不住寂寞,特地接你去百合…… 至于那顶轿子,就更让人……= = 不过,古怪归古怪,少了俞承晟这个腹黑,杏娘最后还是得被人抬着走。 俞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是圈出来做了宅基用地的,为了精致美观,路都是造得绕来绕去的。从杏娘住处到俞定琴的住处,平时为了拼命记路,杏娘走路都静不下心来,这回,坐在轿子里,她从1数到了1107,好好算了一下时间,超过了一刻钟。 轿子刚落地,外头俞定琴就咋咋呼呼叫了起来:“杜鹃,里头可是六妹妹?你把她接来了,是不?” 婆子把轿帘掀开来,杏娘钻出去,叫了一声:“三姐姐。”头一次坐这种人力轿,她屁股贴着凳面,老觉得燎得慌。 俞定琴一见着她,就扑了过来,高兴得拉着她的手,咧开了嘴直笑,只差没对着她流口水了:“六妹妹,嘿嘿,好,你真好。” 杏娘硬挺着没让自己把手抽回来,在暖洋洋的春日下,在大房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力图镇定下来,装成了傻大姐的样子,呵呵地问道:“三姐姐,你找了我这么多回,到底有啥急事啊?” 俞定琴笑得更谄媚了:“六妹妹……” 俞三小姐让杜鹃这个夺命连环call天天去跟杏娘扯皮,她的大事就是为了让杏娘帮她抄作业……准确地说,是抄书。 杏娘被她用牛劲儿拖进了屋子,她就支开了屋子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单留了杜鹃一个,捧着几本线钉蓝皮书出来了:“六妹妹,你挑一本吧。” “挑什么?” “这些都是我娘要我在崔先生回来之前抄完的,前几天五妹妹来了两趟,帮我抄了两遍《金刚经》,一遍《法华经》。你看我都这么有诚心请了你许多天,又特地让轿子来抬你,你怎么着也得帮我抄掉遍五遍《女戒》吧?” 杏娘:“……”所以说,你是拐不着俞定妍,才特地来诓我的吗? 杜鹃把磨好的墨送了上来,杏娘拿了一支笔就要写字,俞定琴苹果咬到一半,看见她的动作一慌,咬着苹果就冲过来,把笔夺走了。然后,在杏娘疑惑的眼神下,把苹果从嘴里头拿下来,埋怨道:“六妹妹,我原来只以为你不聪明,现在看来,确实是太笨了!你怎么就不想想,这是我娘罚我抄的,你这样提起笔就写,我娘发现了笔迹不一样,我不要被她骂死?” “啊!” 俞定琴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下巴一抬,道:“我也晓得,我的字仙风道骨,自成一派,落笔行云流水,你定是模仿不来的。” “呃?” “所以你三姐姐我,想出了一个谁也挑不出错的好法子,”俞定琴洋洋得意,“我把每遍《女戒》的开头都写好了,你只要负责写中间部分,把我们两写的掺和到一块儿,一大摞纸,她翻了前面的,就没功夫看后面的了,肯定发现不了。” “哦……” 杜鹃在边上看见自家小姐又是骂人又是吹捧自个儿,杏娘完全插不上什么话,就怕她跟前一个来的五小姐俞定妍一样跑了,连忙在边上补救,轻声对杏娘道:“劳烦六小姐了,前儿个闹的事连老爷都晓得了,写了信回来,这回大太太发了火,说要三小姐长点记性,才想出了这么个既磨性子又帮着三小姐长学问的法子,一举两得。奴婢们都不识字,想帮三小姐也使不上劲,只能请五小姐、六小姐担待了……” 杏娘哭笑不得了。大太太想得挺美好,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耐不住她这个三姐姐,念书打滑、说话不看场合,偏偏捣鼓起这些歪门邪道来,一等一地厉害。 杜鹃把俞定琴连夜赶制的《女戒》开头给杏娘拿了出来。 杏娘打量了一下俞定琴的字,虽然俞定琴名义上是跟她和俞定妍一道进的女学,可是看这字的模样,明显不是初学者能写出来的,大太太没有魏氏“才女”的名头,但是在子女的教育上,还是有模有样的。 杏娘再次拿起笔,蘸满了墨水,开始写字。 俞定琴吃完了苹果,靠在榻上看着杏娘忙活,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杜鹃觉得客人帮忙抄写,主子在边上休息,这事儿忒不厚道,开口劝道:“三小姐,你……” 俞定琴袖子一甩,直接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没完没了的唠叨:“你出去。” “三小姐……”杜鹃想再说话,俞定琴脸一板,看了她一眼,口气冷了下来:“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到外头守着,有人来就大声通禀。” “是……” “六妹妹……”杜鹃一出去,俞定琴就起身,到了杏娘跟前,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主仆两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她们的对话,杏娘是全听全了的。她总觉得,俞定琴把杜鹃支出去,是有话跟她说。不过,她还是沉住了气,装作什么都未觉,看了她一眼,不经心地说道:“三姐姐,你别担心,我娘天天让我抄这些东西,我写字快,今天能帮你抄掉好多的,明儿个再……” “不是这事儿!”俞定琴粗暴地打断她,吼完,发现自己态度过激了,对着杏娘,又尴尬起来,“那个……六妹妹,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事儿……” 杏娘问道:“三姐姐,那到底是啥事,你……” 俞定琴很烦躁地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抓耳朵,几个来回之后,捧着脑袋大叫起来:“啊——啊——” 杏娘吓了一大跳,外头的人也听到了声响,帘子一晃,杜鹃的头探了进来:“三小姐……” 俞定琴回头骂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杜鹃满脸狐疑地看着杏娘,脚步却一刻不停地想要跨进来:“奴婢方才听见你叫……” “杜鹃,”俞定琴说话的语气不善起来,“你别忘了,春桃也是我娘亲自挑的。” 杜鹃第一次见着自家小姐用这样的表情跟语气跟她说话,想到自己的前任一等丫鬟春桃,心里打了个突,行了礼,连忙退了出去。 杏娘把笔放了下来,俞定琴等杜鹃的影子一消失,就冲到了书桌后头,一把拽住了杏娘的胳膊,拉着她到了里边榻上,坐了下来。 “三姐,发生什么事了?”杏娘这回是真好奇了。 俞定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咬着嘴唇好一阵犹豫,最后干脆把脸一扭,轻声道:“六妹妹,我问你个事儿,姑妈走之前,去过你们那里吧?” 杏娘点了点头:“去过,那天杜鹃正好来找我。”她想了想,又说道:“清澜表哥也来了,之年表哥和蕙兰表姐倒是没见着人。” 俞定琴“嗯”了一声,扯着自个儿的衣角,问道:“那……那他们上你们那去做啥的?” 做啥?宋姑妈自己跑进去跟她娘说话了,谢清澜陪她钓鱼,然后再放生,做了一堆无用功。 杏娘琢磨着,这个俞定琴到底是想问宋姑妈还是谢清澜…… “哎呀,六妹妹!”俞定琴看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太直接,让杏娘发反感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部抖了出来,“这样遮遮掩掩说话真是难受得紧,我也不瞒你了,我娘让我跟你打听打听,宋姑妈这回走得这么匆忙,还把四哥给带走了,是不是跟二婶合谋什么事?” “合、合谋?”杏娘嘴角一抽,结巴了。 “这是我娘的原话。”俞定琴很严肃,“她让我套你话来着,说以后要让我锻炼起来,最好快点变聪明了,她好再教我怎么管家之类的。” 所以说,是大太太想培养女儿的宅斗技能,选了杏娘做试金石,没想到,俞三姑娘一个没憋住,反把自个儿老娘给卖了。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此时突然有些同情起大太太来,也庆幸自己遇上了俞定琴这么个傻大姐,虽然她脾气坏了点,霸道了点,在这个宅子里头,看在别人眼里头是旷世奇葩了点,却是活了两世的杏娘心中,最正常、最不妖孽的存在。。 她试探着问道:“三姐姐……你……你告诉我这些,被大伯母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她更想告诉她,你原来套不到话,现在这样干了,就更加套不到话了。 俞定琴听到杏娘的问题,却满不在乎地回道:“这有什么,反正我娘老嫌我没二姐聪明,也不在乎多被她骂一回了。到时候,我就直接跟她说,我忘记问你就成了。” 杏娘侧过头去看她,俞定琴一跟杏娘坦白完,整个人就像是解决完了生理大事一样畅快,嘴巴又痒了起来,顺手拿起一根香蕉,拨了皮就嚼了起来,这会儿正大口大口吞咽着,腮帮子都跟着鼓了起来。 看着倒不像是装傻充愣,更不像是在演戏…… 杏娘松了一口气,又怪自己太过无聊。其实吧,三小姐是否大智若愚,都跟她无关,横竖宋姑妈和谢清澜之事,也不是什么国家一级机密,大太太之所以至今不晓得,估计也就是老太太认为跟她无关,再有就是顾及宋家和伯爵府的面子,不想告诉她。 杏娘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那天去我那天一直跟清澜表哥钓鱼来着,姑妈把我们两个支开了,去找我娘。我哥后来跟我说,这件事似乎与我外祖家有些干系,具体情况,他们也没告诉我。” “哦……”俞定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对这个完全不在意,把最后一口香蕉咽了下去,眼珠子转了转,回身拉着杏娘的手,使劲摇了起来:“好妹妹,听说那个……谢家表哥送给你一个漂亮盒子,旁人都没有的,那里头装得是什么?可能说与你三姐姐我听听?” “里头……”杏娘想到了某个被放在角落里积灰的盒子,顿时一阵无语,有人会相信,盒子里的东西全部加起来,还不如盒子上一块木头贵重吗? 两个人悉悉索索说着话,外头却吵了起来。 先是杜鹃大喊:“二小姐,你怎么来了?”接着,便是拦住来人,不让人进来的话:“二小姐,大太太吩咐过,你与三小姐不得见面,你不能进去……” 俞定容大吼一声:“滚开!让我进去!” 杏娘转头去看俞定琴,俞定琴吓得脸都白了,忐忑地看着杏娘:“自从那日我跟她吵了一回,被崔先生和娘罚了之后,我还未见过她,她今天过来想干啥?” 不等二人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杜鹃就道:“二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大太太若是知道了……” 俞定容半天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杏娘听到她压抑的声音:“好,我不进去,俞杏娘在里面吧?你去把她喊出来。” 找她的? 杏娘愣了一下,还不等她回神,俞定琴就低叫一声“坏了”,从榻上跳下来,抓住杏娘的手,边打量这间书房,边自言自语:“藏哪里好呢……这破地方,也没个屏风……没床,不能钻床底下!” 杏娘吃了一惊:“三姐姐,我现在不在写字,二姐姐不会知道我们……” “这关写字什么事?”俞定琴翻了个白眼,“六妹妹,你怎么就那么傻啊!二姐姐跑我这来找你,肯定是和清澜表哥脱不了干系!她发起火来可吓人了,你不躲,难道还等着被她活剥不成?” 谢清澜…… 杏娘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俞定容的醋劲,不至于这么大吧?除非谢清澜恋童…… 俞定琴正四下寻找着,外头一声尖叫,一只手伸进来,负起地掀起了帘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杏娘和俞定琴站在原地,看着俞定容满脸怒气地冲了进来。 “二、二、二姐,你、你、你……想干嘛?”俞定琴下意识地站到了杏娘前面,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把杏娘往自己后头拽,杏娘看着她的后脑勺,先是一愣,接着慢慢地低下了头,顺从地躲到了她身后。 俞定容见两个个头只到她腰间的小女孩,像见着了洪水猛兽一样避着她,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想起今日听说杏娘来了,自己带着人一路横冲直撞过来的情形,顿时尴尬不已。当下便放缓了语气,强挤出了笑容,道:“我寻六妹妹……有点小事。” “啥、啥、啥事?”俞定琴边抖边问,“你说吧,六妹妹听着呢。” 俞定容眉头一皱:“六妹妹随我出来,到我房里,我们慢慢……” “不行!”俞定琴拔高了声音,直接打断她,“就在这里说。” 俞定容瞠目以对,恨不能将她塞到哪个角落里去堵了她的嘴。 俞定琴抓住杏娘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却不想让她姐姐看出她的不对劲,不服道:“不能在这里说,难道姐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要藏着掖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跟着俞定容一起进来的丫鬟们已全部退了出去。 大房的丫鬟婆子果然比她们二房会看眼色,动作又轻又利索。 杏娘正胡思乱想着,那头两姐妹互相瞪了许久,俞定容终究敌不过以赖皮著称的俞定琴,一咬牙,道:“六妹妹,听说清澜表哥走之前,给了你一个檀香木的盒子?” 他母亲的!她就知道,那个破盒子就是来给她惹麻烦的!毛好处没捞到,还被人惦记上了! 杏娘深吸一口气,道:“是的,有一个盒子。” 俞定容眼睛一亮:“清澜……表哥,可有对你说什么话?” 说什么话?他们一起钓鱼,说的话多了去了,俞定容问的,肯定不是那些。杏娘看了她一眼,弄不清她到底想干什么,却还是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杏娘的动作,让俞定容脸色瞬间变白,她又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杏娘再次摇头。 俞定容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了,怒道:“那盒子现在何处?” 送我的东西,自然在我手里了。杏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二姐弄晕了:“那盒子现在在我那里,青菱帮我收着了。” “你没带过来?” “啥?”杏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俞定容却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不带过来?” 带过来做什么?展览? 俞定容口气里的理所应当,让杏娘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她硬着口气回道:“妹妹不知二姐姐的意思,今天杜鹃来,并未说你要看那盒子,我便没带过来。”礼物是送给她的,这又不是原始社会,还要大家一起把吃的喝的放进一个仓库! 俞定容差点背过气去,抬起头,却看杏娘冷着一张脸,她也顾不得了,只轻声诱哄了她,道:“六妹妹,这些事情,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许是中间有什么偏差了,你且听我说一声,那檀香木盒子实在是重要,不是你们平时随意耍玩的小玩意儿。” 杏娘从俞定琴身后走出来,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直把俞定容看得寒毛直竖,面露尴尬之色,才缓缓道:“二姐姐,你是在说笑的吧?盒子里装了几十根五色发带,还有几条木头刻的小鱼苗,我娘和我哥都看过了,都没瞧出来有啥重要的。” 俞定容的脸色,慢慢地有红到白,再到青,最后逐渐转紫。 “那个盒子是不是有我手那么大?” “不是,”杏娘忍住挑眉的冲动,“比二姐的手大上许多,有二姐三只手那么大。” 俞定容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用手撑住了墙,才险些站住了。 俞定琴没见过姐姐这么失态,却终究是她的亲姐姐,当即松开了杏娘的手,往前走,边走嘴里边关心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俞定容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色颇为古怪,有喜有惊,更多的是羞恼。 她出声喝住了俞定琴:“我没事。”复又对杏娘语无伦次道:“六妹妹,对不住了……我弄错了……此事勿要对旁人提起……二姐姐日后,定会……定会承你情!” 说罢,夺门而出。 只留下杏娘与俞定琴面面相觑。 俞定琴嘀咕了一声:“二姐姐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杏娘也是一脸无语:“我也不晓得。” * 大太太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等老太太面露疲态,便寻了个借口,出了朝晖苑,往自己的住处走,行至半路,俞定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从拐角处冲了出来,直直地撞到了随行的婆子身上。 婆子惨叫一声,两个人滚作一团。 大太太脸上立刻晴转多云。 大丫鬟燕月忙向随行队伍里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把跌得四仰八叉的两人扶了起来。 燕月过去答了一把手,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 那小丫鬟许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方才摔蒙了,一直没出声,这会子被燕月一问,再看看大太太的脸色,眼睛一红,带着哭腔道:“二小姐……二小姐冲到三小姐屋里去了……杜鹃姐姐让我速来回了大太太……两位小姐怕是要……要……”打起来了。 如果说,大太太对三小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么,二小姐就是大太太的眼珠子。 燕月看了一眼大太太,此时,她的脸上,已经再寻不到平时的一丝温柔谦和之色。 大太太带了人回到院子里,第一件事便是遣人把俞定容找了过来,屏退左右。 俞定容也是极有分寸的,等燕月最后一个出去了,她乖乖地屈膝跪了下来。 大太太本来气得五脏都要烧起来了,看见女儿一脸小媳妇样儿,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方强压了怒气,问道:“你可知你今日犯了什么错?” 俞定容低下头:“女儿不该如此冒失。” 大太太道:“你妹妹脾气是冲了点,又不及你伶俐,她毕竟是你嫡亲的妹妹。上回她口无遮拦,我已经重罚于她,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耿耿于怀,竟不顾仪态,冲过去跟她闹起来了。素日只觉你沉稳大气,今日之事,不是我这为娘的偏帮你妹妹,你也未免太过小心眼了吧?” 俞定容没有马上搭腔,只是胀红了脸。半晌,才略带羞意地喊了一声:“娘……”之后,把头垂得更低了:“我这次去,不是找三妹妹,是去找杏娘的。” “找杏娘?”大太太语带疑问地重复了一遍,看向女儿的眼神变了变:“你找她做什么?” “女儿……女儿……”俞定容脸上堆起两片红云,吱唔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大太太是过来人,一看俞定容这副小女儿作态,想到近日谢清澜和二房过往甚密的传言,顿时气得半死,把先前压在心底的怒意一块燃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怒道:“今天你跑到杏娘面前去丢了这个脸,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明儿个老太太那里,肯定会听说点什么,传出去,对你的清誉可就……” 俞定容满面羞愧:“女儿知道。”要不是这样,她方才也不会急急匆匆就跑出了俞定琴屋子。 大太太长叹一声:“定容,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那谢家清澜是好,若你真有意,娘自当为你筹谋一二,自古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作态,传出去要我和你爹如何做人?外人岂不要耻笑俞府小姐不知检点?” 想到那个后果,俞定容吓得直发抖。 大太太道:“再者说了,杏娘比清澜小了多少岁,你还不清楚!” “娘,我不是这么想的,”俞定容辩解道,“前些日子女儿托大姐姐做了一个荷包,昨儿个大姐派底下的小丫鬟来给我,那小丫鬟说,清澜表哥走之前,给了杏娘一个檀香木盒子……女儿一时情急,以为是之前在伯府里头忠勇伯夫人那里见到的那个……就……” 大太太问道:“这檀香木盒子,跟忠勇伯夫人有何关系?” 俞定容把头垂得更低了:“女儿去伯府的时候,在清澜表哥那里见到过一只,里头放了一块、一块玉佩……是清澜表哥的祖母,也就是忠勇伯府老太爷给她的……之年表哥说,清澜表哥特别喜欢这块玉佩,女儿私下里听到他们表兄弟打趣,说是要给……要给……清澜表哥未来的……” 说来说去,就是忠勇伯府传给媳妇的。 想到杏娘至今扎着包包头的样子,大太太对女儿的草木皆兵嗤之以鼻:“所以你就以为清澜偷偷把那玉佩送给杏娘了?” 俞定容不敢说话。她心上人在她心目中,自然没有那种恋童癖的嗜好,她去找杏娘,只不过是在床上翻腾一个晚上,联想起戏文里才子佳人的事情,直接把这一情况脑补成了谢清澜借杏娘之手送东西给自己…… 要知道,她自认为谢清澜对她印象十分好。谢清澜这次离开俞府,居然连句话都没让人带给她,她越想越觉得蹊跷。 大太太自然不知道女儿的花花肠子,她沉默了一会儿,把整件事从头至尾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玉佩的事情,你还告诉谁了?是不是跟你大姐姐说了?” 俞定容羞恼道:“娘,这等事情,我如何会去跟大姐姐说!”说完,猛然发觉大太太话里的用意:“娘,你是在怀疑……” 大太太故意不去回答她的话,只问道:“那日跟你一道去伯府的是绿蘅吧?” 俞定容点了点头,又“啊”了一声。一惊一乍的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大太太问她。 俞定容道:“娘一说绿蘅,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跟绿蘅在屋子里说话时,聊起过这个。当时,屋子里有几个小丫鬟……” 俞定容脸色不自然起来:“娘,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大姐吧?大姐她……不像啊……” 大太太冷笑一声:“要是被你看出来了,她就不是你大姐姐了。马姨娘当初还不是不声不响,生下了你大姐?”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人都会长大,而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 这章比较肥,因为是二合一章节~~ 我连吊了两天盐水了,手肿得抬不起来,今天吊完盐水回来,干脆就把剩下的都写完了,让大家久等了。 48秋事 宋姑妈一行刚走,府上又迎来了新的客人,那位被大太太高薪聘请、曾经在齐国公府上任过职的辛绣娘在三催四请之后,终于到了俞府,来教授姑娘们女红。 等辛绣娘见过俞府的最高领导者俞老太太之后,大太太就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把俞家剩下的五位姑娘统统叫到了一起,拜见未来的女红师傅。 俞承晟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到七月初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远在他乡的外祖家送来了一封信,要求留外甥在他们家避暑,再住些日子。 姑且不论避暑是否是借口,麓源书院建在山脚下,漫山遍野的老树,俨然一个天然空调,冬天可能消受不起,夏天去住,绝对是相当舒服的。 魏氏看完信,就一口应了下来,第二日请安时,顺带跟老太太提了一句。 对于“山”这个词,三太太是极为敏感的,还不等老太太发话,她就又开始为她在净月寺修真的女儿鸣不平了,长吁短叹道:“哎,我们家定书,再过几天,就去了寺里头整四个月了,存心礼佛,为俞家为老太太祈福,这份心意,在俞府,是无人能及啊!” 话说得比较委婉,较之前几次横冲直撞,逮着老太太就哭得如丧考妣的模样进步了许多,不过还是不够听,几句话就让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弄得冷场了。 自俞定容跟俞定琴吵架事件之后,因为两个女儿,她没少被老太太说道,于子女教育上,抓得更加紧。尤其是俞定容,大太太一心替她塑造好名声,这会儿耳朵里捎到那一句“无人能及”,熊熊怒火顿燃,也当场没好气了:“三弟妹说的是,我们俞府的丫头,论聪明,哪个能及得上你们家定书。也就她到净月寺里头抄经书,才能入得了母亲的眼了。其他几个丫头,单说我们家定容吧,比她痴长了这么多岁数,学问还及不上她的一半。” 谁都知道,俞定书出发前,已经开始蹲在自个儿房里头写《女戒》了,按照三太太的说法,她女儿是蔡文姬,是李清照。 可惜这位“小才女”迄今为止表现实在是不给力,半个月抄3遍《金刚经》,而且字一个比一个丑,把老太太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最后躺在床上,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暗骂自己脑子被高温烤坏了,自己没事找事寻不开心。 三太太没有听出大太太话里话外的嘲讽,只当平日里最帮衬三房的长嫂是在帮她女儿说好话,立时笑得跟朵花似的:“对啊对啊,大嫂就是实诚,说的全是实话。要我说,这么多的官家小姐里头,哪个是能及得上我们家定书的?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将来指不定会有什么好造化……” 杏娘正喝着青菱晾好的茶,听到三太太又开始王婆卖瓜,连忙朝大太太看了过去。 大太太脸色还是那样柔和,仔细一看,她手里的手绢却越捏越紧,皱巴巴地团到了一块。 偏偏三太太没眼色,吹牛本事渐长的同时,智商却愈发浆糊了,贬低人家女儿,抬高自家闺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末了,一抬手,后头的菊霜眼疾手快地把茶盅子碰到了她手上,她呷了一口,反问大太太:“大嫂觉得我说的中不?” 大太太笑得一脸圣母样儿,声音也更加温柔了:“三弟妹说得全中,四丫头大气温雅,将来必定会有天大的造化,没准还能帮衬上我们俞家。” 女儿家的造化,除了生在好人家,就是将来嫁得好了。 大太太的眼睛,闪啊闪啊闪,怎么看怎么像在嘲笑三太太,杏娘在心底里给她配音:你丫有造化才怪! 三太太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呵呵道:“还是大嫂有见识,承你吉言,若是我们家定书有造化,定然忘不了俞府对她的养育之恩……” 大太太瞟了她一眼,这回脸终于有点发青了。 三太太嘴巴坏,说起话来气死人不偿命,她那一根筋到底的脑子,能把死人气活。 杏娘偷笑一把,果然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等两个儿媳妇过完招,老太太才脸一板,开始发火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胡沁什么!我们俞府是什么人家,还用得着在儿女的婚事上做文章?你们趁早打消了那些念头,俞家有誉哥儿几个孙子辈的爷们撑着,倒不了。” 俞府是大门大户,但凡是清贵的人家,谁愿意承认自己想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老太太就算心里有这个念头,也不会放在嘴上天天嚎个不停。 边上的二太太魏氏自诩清高,不屑攀附权贵,一听两个妯娌嘴巴里嚼出那些话来,眼睛里立刻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兀自坐在边上,也不接话,看着她们闹腾。 结果是,老太太一开骂,大太太和三太太同时踢到了铁板,二太太完好无损。 三太太被骂得懵了过去,一根筋搭错了拗不回来,开口就辩解道:“老太太,这又不是我先说起来的,是大嫂她先……”话到一半,又想到自己是在说大太太,不是在告二太太的黑状,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轻声咕哝道:“我们俞家的女孩儿不能嫁得好,难不成为了那破名声,还得低嫁不成……” 老太太那叫一个火啊,见过没眼色的,就是没见过能没眼色成这样的!三太太这是在挑战她的权威,如果这都能忍,那她还做什么婆婆! 老太太眼皮也不抬,直接判了在山上的俞定书加刑,理由是:老三媳妇你体弱多病,平日里请安的气力都没有,如何能顾得上女儿?再说了,定书丫头在山上抄抄经书,也能为你祈福。 于是,俞定书小姐的修真日期在原本就遥遥无期的基础上再度被无限延长。 流火的七月一过,便是秋天了。 中秋节的时候,远在吉州的宋家,让人给老太太送来节礼,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天的节礼特别厚重。 送礼过来的是宋姑妈的陪嫁丫鬟,也是她的亲信,现在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主事嬷嬷,老太太一看到她,就把陪在身边的大太太支开了,两个人凑在一间屋子里嘀嘀咕咕了许久,那人前脚一出门,后脚就去了二太太那里。 据大太太买通的二太太院里的丫头回报,这个嬷嬷一见到二太太,热情得跟见到了亲人一样,嘴里一直重复着“我们家太太说了,这事能成,都亏了二太太”,至于什么事嘛,二太太的屋子四周一圈都有人守着,她就不清楚了。 大太太咬碎了一口银牙,吉州太远,她的手伸不了那么远,着娘家人打探了几次消息,才晓得二房居然跟忠勇伯府搭上了。 她给大老爷写了几封信,暗示二房不安分,可能想借此抬举晟哥儿,大老爷只回了一封信,大致意思就是,不要目光短浅,如今他这个守寡的弟妹,随着娘家老头子善于经营,已经愈发水涨船高了,他在任上也沾了不少光。 自家丈夫的话,大太太不敢不听,面上对二太太恭敬了许多,私底下却一个劲地撺掇三太太去找二太太麻烦。谁都晓得,俞府三房,不分家,全是因为老太太还在。三房不足畏惧,二房却有老太太最疼爱的二儿子留下的一双儿女,如果不好好压制,将来自己的儿子肯定讨不到好处。 俞府众人,面上和和气气,底下却闹得更凶了。 中秋节一过,天气愈发凉爽了下来。城里头各家各户的小姐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今天办一个品茶会,明天办一个诗会,杏娘跟俞定妍拜托了奶娃娃的名号,也开始收到邀请帖。一时之间,倒是忙碌了不少。 让杏娘倍感欣慰的是,自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聚会上,认识了不少小盆友,还在里头找到了几个心思纯良的闺蜜。 这一日,跟她要好的桂家大小姐桂怡君发来了帖子,邀请俞家五位小姐一同去赏菊。 一大早,杏娘就被青菱喊了起来,洗漱、梳头。因为这是杏娘作为俞家六小姐,第一次收到单独给她的邀请,而不是作为俞定墨、俞定容的陪衬,屁颠屁颠跟在两个姐姐后头去凑趣。 槿霞把杏娘的包包头梳得油光锃亮,秋鸿领着胡妈妈进来,胡妈妈一看到坐在铜镜前的她,就有意见了,对槿霞道:“六小姐也大了,出去见客,也给梳个稳重大气一点的样式。” 槿霞不敢应声。 杏娘大汗:“胡妈妈,我头发本就少,撑不起那些好看的发式,这样挺好的。” 这些小姐组织的聚会,争着出风头的不在少数,俞定墨和俞定容时常被人挤兑,俞定琴脾气差,没少得罪人,俞定妍生得好看,也被拎出来说过好几回。相比之下,杏娘过得就太平多了,这其中,包包头帮了她不少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法宝。谁也不好意思跟一个看起来还不大懂事的萝莉置气,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还有一点就是,包包头梳起来方便,拆起来也方便,杏娘这种懒人,断不会这么早就放弃这等福利的。 胡妈妈盯着杏娘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六小姐不用急,奴婢同二太太说一下,定能找到法子调理好的。” 杏娘:“……”小孩子,十个里头七个毛发稀疏,她真的不急。 胡妈妈带来了魏氏替杏娘准备的、送给桂家小姐的礼物,杏娘也没多看,随手给了青菱。慢吞吞地吃过早饭,玉珠从外头跑了进来:“六小姐,三小姐派人来催了。”俞定琴喜欢到处蹦跶,几年下来,俞府大小角落已经被她翻了个遍,现在大有向外发展的趋势,遇到出门的机会,她比谁都乐呵。 杏娘不急不慢地喝着白粥,道:“不急,我好了也没用,还有大姐姐、二姐姐她们。”女人出门最是麻烦,打扮起来没完没了,俞定墨和俞定容也在此列。杏娘拨了拨盘子里的酱菜,夹起一块放进嘴巴里嚼了嚼,抬头对立在边上神色惴惴的玉珠道:“这个酱菜是我跟秋鸿讨的,听说是你娘做的?” 玉珠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 “味道真的挺不错的,你下次回家,也给我带点,省得我老去秋鸿嘴里头讨食,”杏娘开了一句玩笑,笑了笑,想了想,又道,“嗯,今天赏菊,就由你跟秋鸿陪我一道去吧。” 玉珠已经快被打入“冷宫”半年多了,一听这话,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被边上的槿霞一把拉住了。自从上次偷窥事件之后,槿霞自认为自己冤枉了玉珠,对她态度好了不少。这会儿看见她这副样子,也只是粗声粗气地提点了一句:“你瞧瞧你什么样子,外人看见了,还以为小姐怎么着你了。” 玉珠连声向杏娘道谢,杏娘但笑不语。 吃过早饭,二房一行人才慢悠悠地去给老太太请安,果然,到那里时,只有俞定琴一个在。杏娘跟俞定妍一个前脚到,一个后脚到。 陪老太太聊了一会儿,两位姐姐才姗姗来迟。杏娘漫不经心地抬头一看,不觉眼前一亮。 俞定容穿了一身大红绉纱白绢里对襟衫子,不显俗媚,反添一分贵气,外罩一条沿边金红心比甲儿,下面是一条白杭绢画拖裙子,斜插一枝紫鸯花簪子,垂下一缕流苏,拖至耳垂处。俞定墨是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衫子,银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头簪碧玉簪,充分凸显了她与俞定容不同的文静秀气,又避开了其锋芒。 老太太对两个大孙女的打扮也甚是满意,嘱咐了几句就让她们出门了。 府里头准备了两辆马车,那么人数上,必然会是3+2或者是2+3的搭配。俞定容想要和同俞定琴同车,被俞定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俞定琴趁她恍神没来得及发飙的功夫,哼哧哼哧爬上了杏娘和俞定妍做的马车。 一直到桂府门口,俞定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 幸好这个时候,桂怡君正好迎了出来。 杏娘一见着她,就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怡君姐姐!” 桂府共有一子二女,只桂怡君一个是嫡出,因为庶妹庶弟皆是同一位姨娘所生,自得子之后,那位姨娘风头更甚,庶妹和杏娘同龄,却被父亲宠得骄纵不堪。两相对比之下,桂怡君特别喜欢杏娘,待她比亲妹妹还亲。这会儿一听到杏娘来了,就亲自迎了出来:“杏娘,跟姐姐还这么多礼做什么,来,快跟我进来。今天我可是特地让人准备了多味轩的糕点,里头有你最喜欢的绿豆糕。” 杏娘眼睛也跟着她一起,笑得眯了起来。 边上俞定琴听说有多味轩的点心,馋虫顿起,连忙扯着桂怡君,连礼仪也顾不上了,催着闹着要进府。 桂怡君领着她们进了一个阁子,才跨进门槛,就看见主位上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大声说笑。其他几位小姐讪讪地坐着,一边聊天,一边蹙着眉头,忍受魔音穿耳。 杏娘定睛一瞧,那两人中间,有一个却是桂怡君的妹妹桂华君,另一个是她不认得的。 两人见到她们,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用眼梢一瞟,就又凑在一起说起话来,架子大得很。 “二妹妹,”桂怡君和俞承晟同龄,虽然沉稳大气,看见她们这样,也忍不住要发脾气,“俞家几位姐妹来了。” 桂华君生得没有姐姐好看,偏最会在老子面前撒娇争宠,对嫡姐也不恭敬。杏娘冷眼瞧着,总觉得这娃儿,比俞定书还要怂上几分。 果然,桂华君一听见自家姐姐的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拖长了声音,即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态度嚣张,让人忍不住侧目。 过了好一会儿,才领着跟她一起聊天的那个女孩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挪了过来。 桂怡君强压住火气,指着杏娘她们同那个杏娘不认识的女孩子,介绍了一遍,到杏娘时,她这样说道:“菊妹妹,这是俞家六小姐俞定音,小名儿是杏娘……” 那女孩子一抬头,大眼睛小鼻子,红红的嘴唇,像一个芭比娃娃,她打量着杏娘,嘴里头却吐出了极难听的话:“啊,这就是俞家的那个结巴小姐……” 一时全场寂静,只余下一阵阵抽气声此起彼伏。 作者有话要说:连挂了几天水,医生说,他不敢再给我用药了。 但是我依旧低烧不退,急死人了。 49对战(一) 这话要是私下说,还能勉强算作是小女孩之间闹别扭相互倾轧,摆到台面上来,就委实有些不堪了。 且不说在场众人,十有*和这俞家六小姐小叙过几句话,晓得她只是话少,不是结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俞杏娘真是个结巴,却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跳出来指着鼻子就能说道的。 杏娘当即二话不说,一张脸迅速拉成了雷公脸,也不急着跟人呛声,睁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开始看着那个女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打量了四五遍,全神贯注的模样儿,倒把对方看得莫名其妙,背脊发凉,只硬撑着问道:“你做什么用……用这种眼神看我?是……是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杏娘也不答话,抬手招来一个捧着雕花填漆茶盘的丫鬟。 彼时气氛正当诡异,众人凝神静气,一时还未从俞家六小姐的反应中回过神来。那丫鬟一见对方的姿势,二话不说,便呆呆地走了上来,压低身子,把茶盘凑到她面前。 杏娘的脸皮松缓下来,抿了抿嘴,不发一言,十分从容地拿起一盏茶。 “啊!”桂华君第一个回过身来,在杏娘手指触上杯壁的一刻,便不管不顾,火急火燎地喊出声来:“俞杏娘,你要做什么?!菊儿只是无心之言,你居然要……” 居然要拿热茶泼人! 这便是被桂华君这般失态的大惊小怪吓醒之后,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伺候桂华君和那位嚣张跋扈的“菊妹妹”的几个人上前几步,将两位小姐护了起来。 杏娘抬了抬眼皮,面色平静地将手一伸,手中的茶盏便送往前去:“今日有幸受怡君姐姐之邀,与众位姐妹一道赏花品茗,本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位小姐……我观之,似乎有些不妥当,怎的一来就对着我们说出这等煞风景的话。如此良辰美景,未免有些焚琴煮鹤之嫌。” 杏娘眼皮微抬,往四周飞快地扫上了一眼,这种场合,若她不说点什么,于名声实在是有害。天知道,她为了摆脱原主性子温吞、不喜言的毛病,自己把自己折腾了多久,可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于是不等她们回神,接着又道:“我借花献佛,将怡君姐姐准备的这杯好茶,赠与你,希望能有些用处,不说旁的,沾沾茶香也是好的。” 某菊妹妹傻愣愣地接过了茶盏。 俞定妍立于杏娘边上,第一个用帕子掩着口,轻声笑了起来。 俞定容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虽然不像俞定妍表现得那么明显,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她稍稍松开了暗地里揪着俞定琴衣袖的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很蛋腚,重要的是,看起来很得体。 俞定琴双拳紧握,咬着牙根,一副脑子还来不及转过弯来的模样儿,往前迈了一小步,就要恢复她彪悍的本性,跟人家比谁的胳膊粗了。被一边笑呵呵地俞定妍发现,俞定妍立刻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小声骂了一句:“你这个呆子……” 俞定琴杀人的眼光立刻砍了过去。 这下俞定容也忍不住了,抿着嘴笑道:“果然很呆……” 俞定墨站在原地,眼睛盯着脚尖,从头至尾只有这一个动作,仿佛没听见刚才的事情。 杏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众姐妹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了俞定墨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谢清澜走了之后,俞定容禁足期满,和俞定墨一道出来,变化最大的不是俞定容,而是这个看起来一直很老实的大姐。 以前的她,只能用“木讷”一词来形容,虽然刻意压抑着,多多少少身上还有些少女的神采,比如说,看见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会喜欢,看到俞定容平日里风风火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模样儿会露出羡慕的眼神。如今的她,整个人更显消沉,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人前人后皆是死气沉沉的。 桂华君带着她的某菊妹妹彻底冻在了原地,傻愣傻愣地看着俞家一众小姐们看地的看地,望天的望天,扯手绢的扯手绢,说悄悄话的说悄悄话,就是不明白,这些人前一会儿还都板着脸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她们的样子,怎么这会儿,个个喜气洋洋了,变脸的功夫比谁都厉害。 得,更拎不清的在这呢! 杏娘嘴角抽了抽,全世界最杯具的事情不是你被人当众羞辱却想不出办法反击,而是你被人辱完之后,气势汹汹的辱回去,对方还一脸二样。 俞定妍用眼神示意俞定琴不要轻举妄动,对方回给她一个气鼓鼓的眼神,俞定妍凑近她,用桂二和她家某菊妹妹能听到的声音向俞三小姐道:“三姐姐,你先别忙啊,杏娘话里的意思,你难道听不出来……” 诚实好学的定琴宝宝立刻夹紧了尾巴,开始认真请教:“杏娘啥意思,说了一大通,又是琴又是鸟的,你们到底在乐呵啥?还请她喝茶……居然说我是呆子……”她目光灼灼地在桂菊二人身上梭巡了一圈,顿感拳头发痒,怎奈自个儿还被俞定容压着,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小声对俞定妍警告道:“你们最好给我一个好说法,要不然我可跟你们没完,哼!” “呃……”眼瞅俞定琴要发飙了,俞定妍看着边上装作不在意,其实时时刻刻都支起耳朵在偷听她们对话的桂菊两人,觉得自己吊人胃口吊得火候已够,便“好心”对俞定琴释疑:“三姐姐,你想想看,什么样的嘴要沾点香气……” 香的反义词是啥? 俞定琴翻了个白眼,她可不傻!随即不耐烦地回道:“当然是嘴……”还未说完,俞定妍就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心里有数就行了。”一脸我们是“文明人”,不能和那些粗鄙之人相提并论的神情,让人越看越觉得牙根发痒。 俞定琴挣扎了几下,马上也跟着回过神来,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眼睛就一下子瞪得死大,往桂华君那边斜了一下,立刻转过头去看向杏娘。 俞定妍看她已然冷静下来,晓得她再不会大声嚷嚷了,才松开了手。 俞定琴对着杏娘挤眉弄眼,做足了各种搞怪的表情,方才自言自语道:“六妹妹你可真逗,原来意思是……嘴巴……额……嘴巴不干净要漱口啊……我记下来了……”下次跟人吵架肯定用得上! 众人坐得远些,只是听到一开始陪着桂二小姐的女孩儿发难俞家六小姐,俞六小姐笑盈盈地递了一杯茶给对方,客客气气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是俞家姐妹在那里悉悉索索轻声耳语了一阵子,场上两方人马的脸色就完全对调了过来,一时全懵了,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有些脑子好使的,听出了杏娘话里头的意思,也跟着笑作一团。边上那些仍旧迷迷糊糊的,一见自个儿的朋友乐开了花儿,立马把头凑到一块儿,询问起来。 等一番意见交流之后,众人看杏娘的眼神,看俞家小姐们的眼神,都跟着变了样儿。 之前也偶有所闻,说俞家六女身有残疾,不善言辞,这会儿看完这一段,不觉有些惆怅了:俞家的女孩儿,最不起眼那个,就有这等本事,真真叫人唬了一跳,更别说另外几只本来就看起来很厉害的了! 桂菊这对被俞定琴和俞定妍的双簧一点醒,就跟着缓过劲来,某菊妹妹的小胸脯上下起伏着,原本傻兮兮接到手里的茶盏顷刻间变作了烫手的山芋,恨不得将茶盏掷到地上,几番考量之后,忍住没有砸东西,张口就骂道:“你说谁嘴巴臭呢?还名门闺秀呢,原来这就是你们俞家的家风!” 杏娘眯着眼睛,依旧是一副没甚脾气的样子,对着她笑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倒是你,一上来就挤兑我们姐妹,好好的,现在又扯到什么家风上去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板起了脸,朝她道:“这位小姐,如果我未记错,这似乎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吧?我倒想问问了,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我是个结巴的……”到最后,说到“结巴”一词时,故作忍俊不禁,嗤笑出声。 能从哪里听到? 这满屋子的人,基本上全是桂老爷手底下一众官员的亲眷,连桂家都不敢动,埋汰俞家就更没胆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晓得这朵小菊花妹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一进门就瞅见她跟尊菩萨一样坐在正中间,行事肆无忌惮,说话漫无边际,瞧那轻狂样儿!这等天兵,从头至尾,一直跟她相谈甚欢的,也就只有桂家二小姐桂华君了。 桂家二小姐喜欢找大小姐的碴,嫡庶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俞杏娘跟桂怡君走得极近,被殃及池鱼、恨屋及乌,倒也无可厚非。 大家伙跟捎到了风似的,马上朝桂华君的方向看了过去。 桂华君被瞅得浑身不自在,舔着脸朝杏娘笑了笑,放轻了声音,唯恐被其他人听见,道:“六妹妹,都是要好的姐妹,只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要是太放在心上,可就……” “可就怎么样了?”杏娘截住话头,反问她。 “可就……可就……”桂华君原本想好的话,被人提拉出来一问,顿时语塞。 “这样的玩笑,我也算是长见识了。”自从上次三叔家那个俞定萍事件之后,俞定妍最是烦这些动不动就把“姐妹情深”放在嘴上的人,心怀不轨,乱扯关系说事的人,在她这里,一律见光死,“也别妹妹长姐姐短的,我们高攀不起。” 站在桂华君身边的某菊妹妹本来因一开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已有了些许悔意,奈何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一时实在是软不下来,这会儿突然感觉到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全部定在自己和桂华君身上,跟自己准备当众嘲讽俞杏娘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浓浓的不屑以及嘲讽,顿时又怒从心中起。眼看着桂华君也倒在了俞家姐妹的枪口下,嘴巴一瘪,正欲回话再度挑衅杏娘,却被桂家大小姐桂怡君打断了。 “菊儿快快退下!” 桂怡君早已气极。今日宴请众人过府,本是一件好事,谁曾想,半路跳出了自家妹子带着人过来给客人下马威,想想就臊得慌! 她上前一步,拼命握紧了拳头,才忍住了冲上去教训人的想法。深吸一口气之后,见桂华君身边那只跃跃欲试,又要说话,一跺脚便上前一大步,跨刀了她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警告道:“还在这丢人现眼,快点道歉!” 边上庶妹桂华君嘴巴一张,桂怡君眼睛一瞟,就知道她又要发挥她那种胡搅蛮缠的本领找事了,赶在她开口之前,朝她轻声喝道:“还有你,仔细掂量着自己的身份,也不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桂怡君对着杏娘她们点了点头,红着脸,道:“杏娘,今儿个真是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总算活着爬出来了。 囧,之前发烧不退,医生的话各种苦逼,最后总算化险为夷了,过程很艰辛。 没被吓死的理由是——我坚信我会活着出来,最后,果然,信自己,得永生! 50对战(二) 眼看着后续发展一发不可收拾,桂二小姐找了一个“更衣”的借口带着她的某菊妹妹遁了。只不过这种遁的方式,在众人眼里,怎么看怎么有些狼狈,留下桂大小姐桂怡君一个在这里善后,众人自动将其解读为“擦屁股”。 出于对桂大小姐此刻不得不承担这项猥琐的收尾工作的同情,大家倒也没对她多做为难,尴尬地互笑了几下之后,就回到了自个儿的岗位上,该聊天的继续聊天,该品茶的继续品茶,又忙碌起来了。 俞定墨和俞定容毕竟年长几个小萝莉一些,踏入了少女时期的孩子,按着虚岁算,也差不多是可以上初中的年纪了。待恐怖分子一跑路,现场稳定下来,俞定容就拉着她们嘱咐了几句,跑过去插|进同龄人圈子里,抒发起各自的少女情怀来。 桂怡君为了表示她的愧意,待杏娘她们几个更加客气了,一应吃喝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上阵,一会儿给杏娘递个糕点,一会儿吩咐下人给俞定琴换热茶,还要兼顾和俞定妍聊天,忙得不可开交。 杏娘拼命强调自个儿内心强健,小强的内心,蚯蚓的身体,奈何对方就是不相信,最后,俞定琴被茶水灌得七荤八素,红着脸站起来说要去解决生理问题。 俞定妍看准时机,一把揪住了杏娘,站起来一起朝桂怡君道:“桂姐姐,我们也有些不大舒服,你随便指个小丫鬟,领我们三个一道过去吧。” 桂怡君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老实惯得了,都这样了,愣是没看出一点破绽,嘴上一边道歉,一边火急火燎地喊人:“定妍妹妹,杏娘,都是我的不是……哎,我妹妹她……别急,我这就让人领你们过去!” 一个叫疏桐的小丫鬟马上出列了,眨巴着大眼睛,领着杏娘她们一排小萝莉排队去厕所,对外却声称,领她们去园子里转转。 杏娘不晓得俞定妍怎么会扯出这么个借口,三个一块用尿遁这个借口,咋想咋觉得囧。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了周星驰《唐伯虎》里头的一句话,套用到自个儿身上,就是——三个一齐如厕,何其壮观! 一时倒把方才在桂二和某菊那里所受的气,去了大半。 要解决的只有俞定琴的人生大事,杏娘和俞定妍站在廊下看桂家的花园。 桂家是这几年崛起的新秀,比不得俞家根基深,这座宅子,还是当年桂老爷来任上的时候让人购置的。园子修葺得很是精致,如今秋天到了,园子里放了不少耐寒的花,照料得极是妥帖,一时姹紫嫣红,倒是丝毫不见萧索之气。 等到俞定琴从净房出来,俞定妍当下就提议出去逛逛。 俞定琴是个没定性的,能跑绝对不会走,能走绝对不会坐,能坐死也不肯睡,听到俞定妍说要出去转转,一口便答允下来。杏娘也正愁和一屋子大小女孩儿待着,讨论些胭脂水粉、衣料打扮甚是无趣,俞定妍这一个建议,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了,和她一拍即合。 疏桐是桂怡君的贴身丫鬟,三个人一早就把她给遣回去了,一抹黑到处瞎窜。一路下来,运气倒也还不错,绕了几个圈子,竟然没有看见重样的景色。三人越走越开心。 俞定琴走在最前头,等穿过了一处月亮门,她赶紧转过身来催促道:“快看,那边假山上有一个亭子,我们上去坐坐。”说罢,不待其他人回话,第一个冲了出去。 杏娘和俞定妍跟在后面,只听到俞定妍像个老妈子似的喊:“三姐,你走慢点,别磕着了,你要是伤着哪儿,回去母亲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用词遣句一如既往的刻薄,口气里有些故作深沉,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却比杏娘第一次见到她时,好了不少。 俞定琴一屁股在亭子里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回过头朝俞定妍龇了龇牙,抱怨道:“五妹妹,你说话也忒难听了。什么扒皮不扒皮的,我娘有那么吓人吗?说的她跟个夜叉鬼似的!” 俞定妍撇了撇嘴,走到了亭子一角,背过身去,不接话,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俞定琴脸上讪讪,自顾自地往下接道:“我晓得我娘是偏心了一些,对三哥有些过分,可也没到……” “嘘,别说话!”俞定妍突然回过头,打断了俞定琴的话。 俞定琴以为她是不愿意听自己多说,一时也有些动怒了,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俞定妍的胳膊,道:“俞……”“定妍”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又被俞定妍劫胡了:“你听,好像有人在说话……好像提到杏娘了……还有你和我……” 这下子,连杏娘的注意力也被带过来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竖起了六只耳朵,下意识地想听清楚怎么回事。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从另一头过来的,起初还只是只言片语:“菊妹妹……忍耐……桂怡君……” 到了后来,就是清清楚楚的对话了。 “大表姐也真正是糊涂了,怎么说我也是她的表妹,倒是帮衬起外人来了,真真是笑死人了。” “菊妹妹休要动怒,我大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跟我们一向不亲,她娘亲自恃出生名门,到哪里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儿,何时变过?大姐的脾气秉性,跟她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哼,出生名门就了不起了?现在府里的事情,还不是我姑母,也就是你娘说了算,她算什么!” “话虽如此,可是她终究是占了一个嫡母的名头,从前压着我们母女……” “怕什么,现如今,宫里头最得宠的是我姨母宁妃娘娘,她现在还怀着龙子,到时候让她下一道旨,把姑母抬成正室,看她还怎么嚣张!” “那我先在这里谢谢菊妹妹了,我娘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好日子了,你都不知道,我娘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二表姐,有委屈尽管说,宁妃娘娘可是我姨母!” “委屈倒谈不上,只不过有些……说到委屈,菊妹妹,今儿个那个俞杏娘着实是……” “俞杏娘?二表姐你方才也说了,不过就是一个死了爹,寡妇养的小结巴,我才不会跟这种人计较呢……” 这么*的对话,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是哪两只在发神经了。 这么雷人的对话,简直是想谋杀听到的人的耳朵。 这么白痴的对话,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把发起这话的主人给米西米西了。 玛丽苏和公主病都是一种病,有病就得治。 杏娘左思右想,想不出来自个儿要用什么震撼的方式提醒一下楼下两个发病的人,倒是边上有人忍不住了。 “你说谁结巴呢?”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俞定琴,她一步跃到了凉亭边缘,双目圆睁,死瞪着下方,骂道,“一杯茶水不够漱口是吧?到处乱喷唾沫,也不嫌自个儿恶心。我再说一遍,你的嘴要是再敢乱沁,看我会不会撕了你它!” 下面两个人支走了丫鬟,本来是两个人手拉手逛园子的,这会儿一个得瑟,一个刻意讨好,正把人埋汰得欢,冷不丁从天上掉下一串怒骂,恍如晴天霹雳,吓得两个人跳了起来,齐齐朝上面看。 杏娘、俞定妍、俞定琴排成一排,低着头,动作统一地朝着下面行注目礼。 三人中,其他两人皆涨红了脸,唯有杏娘一脸铁青……憋笑憋的! 桂华君和某菊妹妹的脸“刷”地一下,跟涂上了立邦漆一样,立刻变了颜色。 可能是余惊未消,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嚣张跋扈的某菊妹妹才抖着声音,呵斥俞定琴:“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日之下,竟然做出偷听如此……如此小人行径的事,也不怕丢你们俞府的……” “咳咳……”杏娘假咳两声,“那个,打断一下,我们没有偷听。我们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亭子里头歇歇脚而已,听到你们的对话纯属错伤……虽然很打击人,但是我还是要强调一下,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在这儿了……比起你们自个儿靠过来让我们听你们的悄悄话,我觉得吧,背后说人坏话,似乎更加小人行径一些!”杏娘咽了口口水,笑得无比腼腆,无比童叟无欺:“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继续了……” 这要怎么继续? 某菊同志的脸这回直接像刷过了墨水,原本想好的骂人的话,全部被迫遗忘到了脑后跟。 俞定琴居高临下瞅着两个人,哈哈大笑:“我说,菊妹妹,你不是一个劲骂杏娘是结巴吗?你见过说话这么利索的结巴吗?哼,还有劲头说别人,我们家杏娘要是结巴,你嘴上功夫连结巴都不如,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火上浇油的本事,俞定琴称了第一,后头没人敢认第二。 桂华君脸上也不好看了,她眉头一皱,觉得场合不对,怕丢人,连忙伸手去拉了拉那女孩的胳膊,想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 谁曾想,她的手刚触到对方的衣袖,那个某菊姑娘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她被俞定琴的样子吓到了,可是嘴上却不肯服输,喊道:“我……我又没说错!你凶什么凶!做啥一来就骂人?又没说你!” “没说我?”俞定琴冷笑一声,“我六妹妹好好一个人,与你又素不相识,刚刚我们一进桂府,你就咒我妹妹是结巴!骂你怎么了?就算今天打你,你也不冤枉了。”说完,亮出了她的招牌动作——捋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至少一更= = 住院太久,原谅我出院太兴奋,rp爆发,一发不可收拾了 51对战(三) 俞定琴的小胳膊粗壮有型,她在同龄人里头属于那种不长个头光长肉的代表,横向发展的程度令人发指。虽说小盆友肉一点比较惹人怜爱,不过,像她这种吨位的,也实属少见了。小肉团把拳头一握,那一个顶两的身形,让人看着不怕也怵得慌。 可能这个在俞家姐妹眼里已经习以为常的行为,在其他正常大家闺秀眼里头,还是有些震撼的。刚和俞定琴犟完嘴的某菊姑娘一看,脸色立刻就开始泛青了,眼神闪烁地看着俞家姐妹,视线时不时瞟向俞定琴握得紧紧的拳头。 最后,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桂华君胆子大,仗着平日里在大大小小茶花会上同俞家几个小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分,急急忙忙站出来制止:“定琴姐姐,有话好好说,俗话说的好,君子动口不动手,身为俞府长房嫡出的三小姐,你怎么能……” “怎么能啥?”俞定琴冷哼一声,她最恨有人没事拽文,会读书了不起啊,她也是识字的,“我只不过是整了整袖子而已,桂二小姐,虽然我们跟你家大姐怡君姐姐相好,与你不甚亲厚,你也不能平白无故瞎着眼睛乱嚼舌头。你哪只眼看见我要动手了?想败坏我名声也要看看场合,青天白日栽赃人可是要遭天谴的。”俞定琴把捋到一半的袖子又放回了原位,轻轻抚平上头的褶皱,嘴角上扬,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说来说去,其实也算是桂二小姐你学问不精,我堂堂小女子,又不是君子,你说啥‘俗话’不好,偏偏要扯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出来。不然照你这个说法,只要不是君子的,谁都能动手不动口了?还是说,咱女的都能只动手不能动口?你家先生和娘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桂华君被噎着了,见过嘴皮子厉害的,见过吵起架来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能抓着人的话柄这么胡搅蛮缠的。 歪解,全是歪解!圣人的话,老祖宗传下来的俗语都能这么乱解释吗?可是反过来想想,逻辑上又没啥错误……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抓狂啊! 杏娘和俞定妍对视一眼,齐刷刷地往俞定琴看过去。 俞定琴扬起她的三层下巴,原本就小小的眼睛这会儿更是眯成了一条缝,用修长的眼梢得意地斜了他们一眼,那傲娇的小样儿,让方才还敬佩不已的俞家五小姐、六小姐顿时无语—— 偶像什么的,果然是只能远观不能近视的,亵玩什么就更不用提了。 幻想就是用来破灭的啊!幸好她们一开始就没对这位“偶像”抱太多希望。 桂华君站在原地不停地练习四川变脸,某菊妹妹从一开始的惊吓过度中醒转过来了,吸气,呼气,几个回合之后,倒是比被俞定琴呛得半死的桂华君火气更重。待某菊姑奶奶回过神来,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拂袖到处找台阶往亭子上冲,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对着俞定琴嚷嚷道:“俞府就了不起啊,我姨母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宁妃娘娘,我倒要试试看,谁敢动我,谁敢动宁妃娘娘的侄女!” 这女人跟女人吵架,是要分情况的。 地位平等的互掐,譬如姐妹,那叫增进感情;地位不平等的掐,不管地位高的咋样,首先就是地位低的以下犯上。 俞家是这吴州城里的大户,单说俞老太太,出嫁前可是康郡王府的嫡长女,封过县主。俞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有能耐的,历经三朝不倒。虽然现在老一辈的集体隐没了,俞府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了俞大老爷,俞大老爷官位也不显,可拎得清的都晓得,这俞府,就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以上这些内幕,全是杏娘穿越之后,四处摸来的小道消息东拼西凑整合起来的。 她对大梁朝如今的后宫势力分布不大清楚,只知道当今圣上是一个很怪胃口的黍离,除了结发妻子皇后娘娘之外,后宫的其他小老婆,即使位及妃位,娘家都是很不扎眼的。用一句阶级性比较强的话来说,就是出生差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仅如此,后宫女人频繁更替,众嫔妃上班的时间比公司试用期还短,人头一批一批的换,比春天里的韭菜收割起来还快。 街头巷尾喜欢说道皇家八卦,俞家门第森严,一般闺阁女孩都不晓得这些事。杏娘上一回听说皇帝大叔的香艳故事,还是在宋家姑妈走了以后不久,京城来舅太爷家来人送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今年夏天流行“西洋夏布”,既轻薄,又白得像雪一样,穿戴起来特别好看,皇后娘娘赏了康郡王妃几匹,康郡王他老人家就眼巴巴给自家老姐——俞老太太送来了。来的婆子是个特别会说话的,杏娘当时也在老太太处,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了半天没见着这所谓的西洋夏布妙在何处,倒是把那婆子反复来反复去嚼个不停地“皇上最宠的馨妃娘娘也没用上,全赐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直记挂着康郡王府”记了个清清楚楚。 好吧,扯远了,不晓得那位馨妃娘娘是试用期到了,被割韭菜的皇帝给顺手摘了,还是某菊同志在那里自个儿乱给皇帝大叔封“宠妃”,总之,今儿个杏娘算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官二代“拼爸爸拼祖宗拼家世”的感觉。 杏娘和俞定琴、俞定妍转过身,看着某菊同志头上的菊花儿离自己越来越近,顿时有了一种要抚额的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她到现在都没想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跟这朵小菊花搞上的。 某菊妹妹人小速度却快,没一会儿,已经爬到上头。 她脚底板一触到石板地面,来不及喘气,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食指,戳着俞定琴的鼻子,骂道:“你……你……有本事把拳头再拿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连皇上最宠爱的新进怀了龙厮的宁妃娘娘的侄女都敢打,俞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这前缀,果然够长够档次! 唾沫星子满天乱飞,杏娘被她不喘气的“宁妃”、“皇上”形容词绕昏了头,连忙后退一步。 桂华君也从后头爬了上来,走一步喘一口气,杏娘真怀疑这姐们是豆腐塑的,才穿过了小半个院子,绕到了假山阶梯下头,急匆匆走了几步楼梯,就喘得跟马上就要岔气似的了,林妹妹也没这么惊悚的。 桂二小姐一边爬楼梯一边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朝着某菊同志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垂死挣扎的动作:“菊妹妹,不可,万万不可!” “菊妹妹”正骂得起劲,回头分给桂华君牌林妹妹惊鸿一瞥,嘴巴也跟着留了空给她:“二表姐,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让这些人知道分寸,省得她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 桂华君跌跌撞撞走上了亭子,香汗淋漓,一小步一小步挪着往前走:“不!菊妹妹,听我说,你根本不了解……” “菊妹妹”转过身,胸前不断起伏着,大吼一声:“二表姐,我了解,我全都知道!这些人,联合大表姐挤兑你和姑母,不把我这个宁妃娘娘的侄女放在眼里,你不用说,我也晓得。我今天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桂华君踉跄了一下:“菊妹妹,不要为了我……” “菊妹妹”再也顾不得俞家这些顽劣分子,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捞住了快要匍匐在地的桂华君,哽咽道:“二表姐……” 桂华君扶着“菊妹妹”喘个不停:“菊妹妹……” 秋风一阵一阵地吹,杏娘她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俞定琴捏了捏自个儿的衣裳:“不是才秋天吗?我怎么感觉后背发凉……” 俞定妍搓着手臂:“我感觉全身麻麻的,尤其是手臂和头上……” 杏娘抽了抽嘴角:“比起这些,我更想晓得,这两个人到底想做啥……” 怎么看怎么像在演琼瑶剧,太蛋疼了,特别是这出苦逼言情剧还是俩女人在演的时候。 那边两人你依我浓,把该诉的衷肠都诉完了,才想到了边上快被风化的三人组。 桂怡君笑得无比得体,无比虔诚,平复完自个儿的呼吸,头一个就找上了俞定琴:“定琴姐姐快别生气,也是我这个妹子年纪小不懂规矩。” 桂华君是桂府的二小姐,这次赏菊会虽然是她嫡姐桂怡君一手操办起来的,不过,桂二小姐怎么说,也算是桂府的半个主人,这会儿说简单点,就是客人吵嘴,她作为主人,是完全有发言权出来劝架的:“她是个直脾气,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她弯起嘴角轻轻一笑,露出了一个酒窝,复又道:“当不得姐姐这么训斥,她挨罚事小,气坏了几位姐妹的身子可就不好了,没的还坏了定琴姐姐的名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之前的桂华君存在感不强,台词也不多,所以众人将她忽视得很彻底,倒是把精力全用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某菊姑娘身上。等一系列热身赛过去之后,桂二小姐才不紧不慢地对她们出手了,一下子直接抓住了七寸。 杏娘眼皮一跳,抬头扫了桂华君一眼,心道,不愧是得宠的妾室女儿,这话说得可真有技巧,一边护着前面那个毒舌女,一边还不忘要警告俞定琴:你再同一个年纪小的人争执下去,就是不要名声。 “你……”俞定琴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实则为凌乱的感情中恢复过来,才回神,就听到了桂华君张着嘴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话,她能感觉到桂华君话里有话,却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桂二小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都不晓得你这么关心我们姐妹。”这般弯弯绕绕的话,俞定琴会吃瘪,边上的俞定妍可不是个好拿捏的,她嘴巴一撇,俞定琴一露出慌张的神色,她就打断了她,慢悠悠地发话了,“只是有一条我不懂,你领来的这位……当着我妹妹的面说三道四,就是脾气直,性子爽利,我三姐姐也就是护妹心切了一些,怎么就要跟坏名声扯上关系了?虽然手指头有长有短,可也不带这么偏帮人的吧?” “这……”桂华君停顿了几秒,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自在起来,绞着手绢,道:“几位有所不知,我这妹子年纪小,也没见过世面……” 说到“没见过世面”几个字时,她身边的某菊姑娘又沉不住气了,杏娘估计她又要把“宁妃娘娘”给抬出来了。 俞定妍也不傻,眼角一瞥,就拿话堵住了她,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不不不,没见过世面的是我们,我们俞府小门小户,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桂二小姐,还有你身边这位……宁妃娘娘的侄女儿这般大脸面的人!统共也就是皇后娘娘侄女,见过那么几遭罢了,说出来,也实在是比不上啊。” “噗嗤——”听到俞定妍自贬俞府的话,俞定琴第一个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囧,判断有误,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幸好爬上来看了一下,不然就惨了 52对战(四) 桂华君听出了这话里头的嘲弄,脸正青一阵白一阵的。 还不等她说话,她家菊妹妹又闹起来了,不鸣则已,一嗓子下来,又是惊得人半死:“我要告诉我爹和我舅舅,告诉宁妃姨母,你们竟然敢拿她说事儿。你们就等着统统抓到衙门里关起来吧!” 说完,撒开脚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连哭带喊,干嚎着,冲出了凉亭:“舅舅,俞家的人欺负我,骂宁妃姨母,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这这这……绝对是骗人的! 俞定琴的一张脸立刻肿成了包子,她回过头,指着某菊姑娘远去的方向,颤抖着说道:“她、她、她刚才不是还挺厉害的吗?怎么……怎么就这么跑掉了……” 有一个词语,叫“外强中干”,就是专门来形容这种人的。 桂华君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举步不前,权衡了一下利弊,才装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对惨白着一张脸的俞家三姐妹劝慰道:“几位姐姐,你们别担心,我替你们去看看菊儿,一定会说服她的,决不让她去爹爹面前告你状……” 啊,还突然发挥起朋友爱起来了。 如果你这种爱,是在你家菊花妹妹跑掉之前或者更早,在小菊花出言侮辱杏娘之时就表现出来的,她们说不定还会领情,这会儿,算了吧! 俞定琴咧开嘴巴一笑,趁着桂华君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凑上前去,对她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桂二小姐,说服什么的就不必了,多给你家菊儿备一些香茶,好好漱漱口才是正理!” 桂华君脚步一顿,眼角飞快地甩过俞定琴的脸,里头包藏着的恶意让人忍不住心惊。一瞬之后,又飞快地淡了下去。 杏娘在边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拦住了她:“且慢。” 桂华君吃不准一向不睬她的杏娘为何会突然同她搭讪,一时有些惊讶地回视过来。 杏娘朝她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道:“二小姐,我们确实不晓得你那位菊妹妹为何方神圣,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加担待。怎么说,俞家和桂家,也不能因为这点破事,伤了和气,你说,是与不是?” 这话听着像在示弱。 俞定琴的笑脸一下便僵住了,目瞪口呆地朝杏娘瞪过来,大有将其扒皮拆股之势。 俞定妍一看情况不对,气氛僵硬,连忙把手伸到俞定琴身后,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把。 桂华君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半晌过去了,杏娘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她嘴角也慢慢地绽开了一抹笑容,原本低垂着的头,也渐渐抬了起来。她本就比杏娘高上一点,这会儿,杏娘基本上只能欣赏她锥子形状的下巴了。 桂华君也跟着点了点头,用眼睛乜了一下杏娘,道:“六妹妹说的是。”接下来,便无话了。 要说这杏娘跟桂家两姐妹,那关系还真不是普通的圈圈叉叉,说出来,倒像是一部狗血三流小言。 最开始,是桂二小姐桂华君先过来跟杏娘攀关系的,杏娘没跟她好上,反而和桂二小姐的大姐桂怡君看对了眼,从此以后,桂二小姐就跟她形同陌路了。 有些人,你不睬她时,她偏偏要贴上来,等你回过头来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她又要开始摆谱了。 要说这桂家二小姐,也算是个学川剧变脸的人才了,你永远不晓得,她下一次会亮出什么样的面孔来对着你。跟自家大姐桂怡君对话时,永远是恭谨不足,嚣张有余的,对着其他时,有时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杏娘被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弄得一阵好笑,一时之间,倒是把吓唬小孩子的不良感完全抛到了脑后跟。 她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石子小路上一路“呜呜”个不停,越跑越远的某菊姑娘,缓缓道:“不过嘛,你家菊妹妹也该收敛点,宁妃娘娘怎么样,我是不晓得的。但是有尊敬的人,供在心里头总是错不了的,随随便便拿在嘴上说道,总是不太好。特别是……” 杏娘故意拖长了调子:“特别是随随便便把宫里头贵人的名号,抬出来压人的时候。我们俞家不顶事,难保哪一天,菊妹妹碰上个压不住的,坏了贵人的清誉,大家脸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 桂华君是一颤一颤着走的,整个人步履漂浮,行走之间,颇有凌波微步的飘移感,闷着头,一直到离开这个院子,都没回过头来看上杏娘一眼。 其实杏娘那番话,完全是针对某菊姑娘说的,等到桂华君飘远了,她才模糊地联想到了之前她们仨无意中偷听到的那一段对话。 某人似乎还想借着宁妃娘娘干掉桂家主母,抬自个儿娘亲上位来着的。这个天真的想法居然被她俞杏娘一手给打破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早知道这样,她应该再委婉一些的。 俞定琴看杏娘看得眼睛都要脱窗了,直呼“舒坦”,拉着杏娘的手反复摩挲,要不是平日里一桌吃饭一屋念书的姐妹,杏娘几乎要以为自己遇上了变态。 过了好一会儿,俞定琴朝杏娘叹了一口气,一巴掌轰在她背上,大赞一声:“六妹妹,好样的!都说给一个巴掌赏颗枣子,六妹妹反其道而行之,先赏了她一颗枣子,再狠狠地给她一巴掌,实在是太过瘾了……甘拜下风,我甘拜下风!” 杏娘被她的大力神掌拍得气血翻腾,差点扑倒在地,猛咳了一阵之后,才能开口说话:“其实也没你说的这么厉害,我思来想去,倒不是我下手太狠,主要还是……她这么可着劲儿巴着她家菊妹妹,存了旁的心思吧……” “什么旁的心思?”俞定琴懵懵懂懂。 “哦,你说那事儿啊……”俞定妍冷哼一声,“先不说那宁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是皇上最宠的,废了嫡母,把一个妾室抬到主位,桂家老爷又不是猪油蒙了心,脸子里子都不要了。这事儿,说起来轻巧,真要做起来,连皇后娘娘都没这个本事……” 呃,其实杏娘想说,皇后娘娘应该没那个破时间,来管一个外放官员家的妻妾问题。 虽然听某菊姑娘刚才话里头的意思,似乎跟桂华君那个小妾娘有些牵亲带故,不过,宁妃娘娘的手绝对伸不了那么长就是了,这事儿要是明着来,她除非是在皇宫里呆腻了! 不过,如果来暗的嘛,里应外合,倒还是有些…… 谈到嫡庶问题,俞定琴的脸色马上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幸好,俞定妍今儿个也没准备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她往外头看了看天,寻了一下太阳的位置,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了,再不走,待会儿怡君姐姐和二姐她们,都该急了。” 三个人往亭子外头走。 杏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五姐姐,你方才跟那两个人说什么皇后娘娘侄女……” 俞定妍抬起头看向她:“菀芳姐姐怎么了?她虽是舅奶奶那边的亲戚,一向跟我们处得好,为人又随和,今天把她给抬出来,她也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我记得去年她来江南探亲,还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跟你处得挺好的啊。那时候你天天拉着她的手,她到哪你跟到哪,她后来走得时候,你还大哭了一场,之后还病了几天……” 杏娘吓出了一身冷汗,吱吱呜呜道:“啊,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大好……毕竟,也不是啥光彩事……” 皇后侄女是舅爷爷家亲戚……也就是说,其实皇后也和康郡王王府有关系……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家老太太,还跟皇后她老人家牵亲带故,太坑爹了!幸好她说话速度不快,向来比别人慢半拍,要是今儿个问出点什么“皇后娘娘侄女是哪只”之类的问题,绝对会被拖出去死啦死啦地。 杏娘身后的冷汗开始呈现尼加拉瓜大瀑布的趋势,她忙着转移话题:“这个菊花……咳咳,我是说,菊妹妹,到底是什么来头,听起来口气倒不小……”虽然她频繁地抬出宁妃娘娘的名头,让人觉得像一招挖煤挖出钻石矿的暴发户了一点。 俞定妍耸肩:“谁晓得,方才怡君姐姐倒是想介绍她来着,不是被她一句话给打断了吗?还扯出了这么一长串事来……” 杏娘心有戚戚焉,刚才介绍的时候,就是被菊花妹子一句“结巴小姐”给闹出的事,害得她到现在都不晓得,这朵名贵异常的小菊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话又说回来了,刚才某菊姑娘在泪奔之前,貌似提到了……“舅舅”? 这是什么? 按照刚才听到那些关键词来说,桂华君的亲娘,也就是桂老爷的妾室是菊花的姑母,那么,菊花应该勉强可以喊桂老爷作“姑父”之类的才对吧?这个“舅舅”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方才桂华君同学可是默认这个“舅舅”指的就是她爹桂老爷了…… 嗷,这混乱的食物链,谁能过来跟她科普一下前因后果! * 杏娘她们三个,重新回到桂怡君开茶花会的那一处院子时,玉珠已经踮着脚尖站在抄手游廊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一见到杏娘,就迎了上来:“六小姐你可回来了,方才二小姐和桂大小姐问了好几回,顾三小姐也问了你一回呢……” “顾三小姐?”杏娘脚步一滞,“哪个顾三小姐?” 玉珠正欲回话,俞定妍就抢过了话头,直接回答她:“还能有谁?齐国公府那一位呗!” “齐国公府?”杏娘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我跟这个三小姐好像并未见过几次啊……” 准确地说,面对面说上话的只有一次,还是在俞定容的引荐下,在某人面前勉强露了个脸,抢到了一句台词。倒不是齐国公府的小姐怎么怎么眼高于顶,实在是不是一路人。 顾三小姐顾雁菲,是齐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浑身上下,无一不透着世家女子的高贵。这个女孩,几乎把雍容华贵这个词语,浸透到了骨子里,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是一丝不苟的。小到帕子上绣得叶子所用的丝线,大到今日衣裳裙子的颜色搭配,她对细节的要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以说,顾家三小姐就是那一类过分有钱过分有时间,日子闲得没处打发的完美主义者。 身为现代普通小市民家庭的一员,生活水平连小康都没有达到的贫农,平时随性惯了,杏娘表示,见到顾三小姐,压力确实不只是一般的大。 今天顾三小姐居然主动问起她,还真是奇了怪了。 玉珠眼瞅着自家小姐脸色愈来愈差,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她以前在俞府是三等丫鬟,负责外院洒扫,这种大场面,压根就没见过几次。再加上杏娘前段时间的刻意冷落,她差点因为投靠二太太魏氏被压得翻不过身来。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主子出来了,做起事来愈发小心翼翼。殊不知,她越是小心,出错的地方也越是多。 她轻声询问道:“六小姐……要不要避一避?” 杏娘不答,反侧头问她:“是单问起了我一个,还是连三姐姐,五姐姐一道问了?” 俞定妍和俞定琴一起朝玉珠看去。 玉珠咽了口唾沫星子,局促不安地说道:“好像……一开始顾三小姐是先跟二小姐说话的,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三小姐和五小姐,然后,才问起六小姐你的……” “这样啊。”杏娘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之后,对玉珠笑了笑,道,“你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吧?难得出来一趟,自己也找地方松快松快,我这里没甚要紧事。” 玉珠点头应了。 等俞定妍和俞定琴走到了前头,她还在边上踌躇不前。 杏娘觉得奇怪,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玉珠犹豫了一下,凑到杏娘边上,小声道:“虽然顾三小姐是先问其他两位小姐,可是奴婢觉得……她好像更想和二小姐说起你……” 杏娘一僵,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躺床上躺德好难受啊,打滚~~ 我想干点除了在床上看电视和上网以外的事,嗷嗷嗷~~ 53爆菊(一) 杏娘总觉得,人与人的感情是分档次的,亲情、友情、爱情,有付出才有回报,譬如魏氏和俞承晟之于她,俞定容、俞定琴和俞定妍之于她。她不是圣母,没那个心胸和人家玩“我爱人人,人人爱我”的游戏。 她对顾三小姐顾雁菲,从来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刻意疏远,因为两个人的交际圈不同,她从来都当对方是熟悉的陌生人那么对待,见面问声好,不见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脑旮旯里待着。不是她自己瞧不起自己,估计顾三小姐连她脸长啥样都不一定记得。毕竟俞家那么多个姑娘,撇开编外成员俞定萍小盆友不算,从一排到六,顾三童鞋都一一见过。杏娘一点也不相信,天天这么多人追着捧着这位国公府小姐拍马屁,她能记得只在自个儿面前晃荡过一回的小丫头,还要把这个丫头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这绝对是比公司尾牙抽到ipad2还困难的事情。 现在,这个ipad2居然自动砸到了她的头上,杏娘想来想去,只能是一种感觉——瘆得慌! 俗话说的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那啥啥心…… 杏娘跟在俞定琴、俞定妍身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了屋子里。 疏桐站在廊下,和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顺便守门。 一般这种重要场合,除了里头贴身伺候的人,外头的丫鬟倒也管得不是特别严。虽然古代的佣人是买断制,不过主人家也不能给人24小时上岗上线,适当的劳逸结合还是必要的,不然闹出人命就不好看了。 那些电视剧里、三流狗血言情里头所谓的小姐、少爷光明正大一顿打死丫鬟的故事,很多都是唬人的。你现在不找理由,随便打死个丫鬟看看,除非你把知道事情的全部给剁了,不然传出去,你就别想嫁出去或者娶老婆了。最明显的例子,像上回俞定书砸破夏草的头,害得夏草差点出人命,三太太最后撂挑子,一看事情不对,连夜让夏草家里把人给弄了出去,还要到处宣扬夏草冲撞了俞家四小姐俞定书。 不管枕头里面是啥芯儿,至少外面得做出一副大气的模样儿。 杏娘不停地腹诽着顾三,故意走慢了几步,没想到疏桐一见到她,反而上前两步,对着她福了福身,道:“六小姐,我家小姐让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她说,你一来就去找她。” “呃……怡君姐姐找我……”杏娘眼角瞥见前面的定琴、定妍钻了进去,屋子里传来她家定容二姐的笑声,以及她说“雁菲,你方才不是说要看我三妹和四妹吗?这不就来了”的话,顿时后脑勺一片凉意,这感觉就像是卖菜大妈卖力在推销自己的大白菜,太……猥琐了! “怡君姐姐找我肯定是好事儿,”杏娘话锋一转,立刻用诚挚的眼神看向疏桐,热切地说道,“疏桐姐姐领我去她那儿吧。” 疏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毕竟不是自家小姐,也不熟,一下子就忽略过去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就领着杏娘进了屋子。 疏桐个子比较高,站在丫鬟里头也是比较扎眼的,杏娘原本是存了“找个人挡着自己”的念头,可一进侧门,被疏桐领着从一溜烟小姐身后过去的时候,杏娘杯具地发现了疏桐的“过人”之处。 幸好这个时候,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在正中间的顾三、俞定容和俞定琴身上。 杏娘斜眼看过去,说句实话,比起她家三姐,她还是很幸运的。 只见俞定琴被俞定容拉住了小胖手,一脸苦瓜相,俞定容却在喋喋不休地朝着顾三说自个儿妹子的好话,什么“聪明伶俐”、“害羞怕事儿”、“平日里最喜欢看书绣花”……这瞎了眼的形容词,也不晓得俞家二小姐是怎么编出来的,一搬就是一长串,还不带重复的,说得天花乱坠,没有边际,边上平时堪称脸皮最厚的俞定琴也受不了了。要说表扬,她还是很乐意听见的,不过这错了位的表扬,她听起来就别扭了。 那些平时只在家里长辈形容其他人时听见的词语,这会儿全套用到了她身上,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她,偏偏这些话全是她家二姐在说,表情却怎么看怎么真。 俞定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二姐带笑的眼睛,顺着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挪过去,不出所料,看见了让她一直很畏惧的顾三小姐……高贵的侧脸。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星子,急急忙忙把眼珠子转了回来。 比起她家魔鬼姐姐,这位随时随地散发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气场的顾三小姐,才是真正让人胸闷的存在啊。 俞定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站在俞定琴身后,怎么看怎么像俞三小姐的贴身小丫鬟。 人的心都是长偏的,要说在俞定书或者俞定萍跟前,俞定容还可能帮着俞定妍这个庶妹说说话,可是对着和自己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妹妹,俞定妍的地位就明显不如俞定琴了。 要说平时,家里破皮猴子似的俞定琴,难得力压众姐妹,风光一把,俞定琴肯定是乐意的。可是这会儿,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她那对小眼珠子,却咕噜咕噜乱转着,瞟向身后装乖巧发呆的俞定妍时,带着一股很强烈的杀气,心里还不断抱怨着对方不厚道、没义气。 俞定妍两只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等俞定容说了一大通俞定琴,说腻了,顺便提到自己的时候,抬起头,很乖巧地应上一声。反正不管她家二姐说啥,她总是“嗯”、“是的”两个词语解决所有麻烦。一不小心对上俞定琴杀气腾腾的眼神,她就面不改色地挪开眼睛,继续装乖。 有时候想想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只有到这种时候,她才会体会到作为不受重视的庶女的好处。 杏娘见着桂怡君的时候,那一瞬间,心里就别提多荡漾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小声喊了一句:“怡君姐姐……” 桂怡君虽是主人,这会儿,坐的位置却是比较偏的。 其实一开始儿,她也没想到顾雁菲会来。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要说俞家是百年簪缨,太祖皇帝的时候,祖上是开国功臣,那齐国公府,当年就是功臣中的功臣。 这功臣中的功臣的意思,倒也不是顾家先祖当年多么舍身取义,多么伟大卓越,主要是太祖皇帝他发妻,也就是大梁朝第一位皇后娘娘,那可是顾家的女娃儿,陪着太祖皇帝征战沙场,有名的贤后啊。 从那以后,大梁朝历代皇帝的后宫中,也出过不少顾姓的妃子,贵妃,就是没再有过皇后。外戚专权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丢脑袋的。 据说那位开国皇后一身殚精竭虑,最后积劳成疾,在临死前,曾经拖着皇帝老公和太子儿子的手,一遍一遍地要求,不要再让顾家有人为后,希望保住顾家一脉云云,弄得老皇帝和太子殿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皇后娘娘才肯安心地走了。 皇后娘娘此举无疑是在给顾家找保命符的同时,还表了忠心,向皇朝的两位掌权人士说:你看吧,我们家一点都没有异心,我们家很老实的。甭管在后人看来,这戏演得有多糟糕,反正太子殿下信了,后来他做了皇帝,到老的时候,还给自己最看好的孙子娶了顾家的女儿做侧妃,这个顾姓的女子,就是顾家族谱里头,第一个做贵妃的,皇后早逝,顾家这位贵妃,就养大了皇后名下的儿子,大梁朝第五位皇帝。 可以说,齐国公府的地位,除了开国那会儿跟着太祖皇帝一道打江山的功劳,还有靠着千千万万有名的或者没名的女孩儿投进深宫大院里,献出青春年华,抢回来的。虽然这些年皇帝对齐国公府不大待见,不晓得是不是汉史看多了,除了当朝一贯低调、时刻以皇帝首是瞻、只知道效忠皇帝的皇后娘娘的亲戚朋友,对待其他外戚,一律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利落,但是齐国公府顾家作为第一个敢于吃螃蟹,时刻走女人和人才两条路,对待后宫前朝一把抓的人家,影响却不是很大。 裙带关系是有些遭人唾弃,经营皇帝的内院也不失为一种本事,大梁朝传承到了现在,所谓的开国功臣家族,也已经陨落得差不多了,现在纷纷效仿顾家,开始把手伸向皇帝的后院,能始终如一,举着“忠君爱国,不同流合污”的牌子,一条道走到黑的,也就只有俞家了。不过,君不见,顾家现在至少还有一个“国公”的帽子戴戴,俞家却是连爵位都丢了,要不是有俞老太太这位县主和京城的康郡王撑着,早不知道落败成什么样了。 而且这些年,俞家的新一辈,总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俞家三老爷就不去说了,那就是一浑人,官位不显,做事也总是鼠目寸光。作为俞老太太唯一剩下的嫡子,俞家大老爷的举动,却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俞家大太太,似乎跟齐国公府的太太们走得很近……众人纷纷猜测,这可能是俞家即将改变路子的信号。 像桂家这样的新贵家族,虽然也是出生名门世家,说起来,底蕴绝对是够不上一流世家的,顶多算是这吴州城里的二流世家。桂怡君能和俞家交好,也是因为走了曲线救国路线——投了杏娘和其他几位俞姓小姐的喜好,运气大过实力。 这齐国公府嘛,桂怡君打量自己,就实在是没那个命了。不说顾雁菲那天生贵气的样子,按照顾家一贯以来的作风,经营的都是第一第二夫人那样的宝座,和俞家教女风格完全不一样,桂怡君脑子还没那么抽,自个儿上门找罪受。 人呐,有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该少的礼数还是不能少,请帖得备上了,让人送过去。她请不请是她的事儿,反正是告诉对方,诚意她是大大的有,人家高不高兴来就是人家的事了。要是想着“顾三那身价,肯定不会来”,就偷懒不去递贴子,万一有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去乱嚼舌头,顾家迁怒到桂家头上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桂怡君遣了一个伶俐的人,把贴子送到了齐国公府,顾三小姐倒也没啥架子,出奇地接见了她派去的婆子,问了些话儿,末了,还问她俞家六小姐会不会来…… 等会儿,当初那个婆子回来回报的时候,桂怡君只当是自己派去的人胆小没见过世面,把顾雁菲问候俞家二小姐的事情,听成了问候俞家六小姐俞杏娘,现在想起来,就说得通了,那婆子肯定没听错,顾雁菲虽然和俞定容要好,可也没到肯为了对方,纡尊降贵跑到桂府这种不入流的茶花会上来的地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冲着别人来的,特地请人去齐国公府或者自己跑到俞府都太扎眼,于是,她就选了这种不咋招人眼球的方式…… 桂怡君朝杏娘笑了笑,心不在焉地招呼杏娘吃糕点:“杏娘,这是绿豆糕是多味轩的,最是地道,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杏娘觉得对方笑得有些漂浮,也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她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嗯”了一声之后,就开始抓着绿豆糕啃起来。 甜而不腻,果然是上品。多味轩,得把名字记下来…… 桂怡君看着旁边吃得很海皮的杏娘,她想起了顾三小姐来的目的之后,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杏娘。 要说一开始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是在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会上,那时候是夏天,赏荷大会,杏娘在前世被空调电风扇惯坏了,出了一身汗一个人跑到湖边乘凉,遇上了桂怡君。桂怡君不晓得她的身份,两个人互道了一声好,桂怡君隐藏的“老妈子”性格开始作祟,见杏娘一个人站在风口上,涨红了脸,满脸是汗,一看就是出了很多汗热出来的。桂怡君开始喋喋不休地劝导杏娘,风口的风是好,出了汗吹多了会头痛,会生病,巴拉巴拉,一大通的“妈妈经”,杏娘看出她的好意,这才应了。 两个人就这么王八对绿……咳咳,反正就是对上了眼。 杏娘当时穿的也不算顶好,毛发稀疏的模样儿虽然较之她刚穿来时有了改善,不过较之真正的大家闺秀长相(详情请参照俞定琴的富态,呃……再减掉四分之一的体重),还是欠了很多的,之前她一个人家里蹲,看见的大小美女都是白骨精,等进了城,见了世面,才晓得原来小胖墩,才是王道。 杏娘打扮得很普通,碰到了不少眼高于顶的,别说跟她说话,大多都喜欢用眼梢看她,碰到了桂怡君这么一个亲切和蔼不计较身份的,她立刻就喜欢上了。 桂怡君呢,则是喜欢杏娘的乖巧听话,跟自家不知分寸没有姐妹爱成天只知道演戏闹事的妹妹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对方是俞家二房嫡女的桂大小姐,也乐呵呵地凑了上去。 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桂怡君才知道自己的傻大姐性格让自己占了多大便宜,那时候,她已经和杏娘以姐妹相称了。 桂怡君也知道,自从自己搭上了杏娘这条线,连带的,她确实得了不少好处。比如说,去俞府参观,见到了彪悍得只剩下传说的县主俞老太太,还跟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子话,老太太赏了她一对玉镯,回去以后给自家祖母和母亲一看,那可是某个小国朝贡时的贡品,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货。 以前是母亲走到哪里都被桂华君的娘亲,就是鲍姨娘打压,现在,连父亲都不敢再胡乱甩脸子给母亲看了,老太太和母亲真真切切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对待鲍姨娘可是疾言厉色了许多。 桂怡君脸色变化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想好了措辞,对杏娘道:“杏娘妹妹,顾三小姐她……你可要想好了,我看着,她今天像是冲着你来的……现在是被你二姐缠上了,待会儿,指不定是要叫你去说话……” 杏娘一呆,今天怎么人人都跑来告诉她,顾三认准了她,她到底是干啥天怒人怨的事了,她和顾三真的是很纯洁的……陌生人关系啊,她对天发誓。 桂怡君看着杏娘举着绿豆糕,一副愣样儿,以为她是被自个儿吓得吃东西噎住了,也顾不得什么,连忙端起边上的茶盏,给她递了过去:“杏娘,六妹妹,你可别吓我,先喝口茶,润一润,把东西咽下去,我再跟你说清楚这其中的……” 杏娘下意识地接过了桂怡君递过来的茶盏,却并不往嘴里送,撑着张脸,寻思了半天,才无比郁闷地自言自语道:“我跟她又没仇,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是哪里得罪她了……”她干嘛追着我不放啊。 桂怡君听罢杏娘的话,见她吐字清楚,知道自己刚才是白担心了,又看她撑起了一张包子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倒也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在边上开解她:“也不一定是坏事啊,我看着,她倒是想找机会好好认识你一回……”说着,就把上回婆子去顾家送贴子,居然被一路护送到顾三小姐面前,和顾三小姐唠了好一会子嗑的事情告诉了杏娘。 杏娘更加郁闷了,你说说看,要是人家真找自个儿麻烦,她还能装装乖,好歹自己还是一瘦了吧唧的小丫头,上头有二姐姐俞定容顶着,顾三怎么也不好端着个人样儿,来跟自己一小破丫头计较,没的让人看了笑话去。不过,要说顾三是来找自己有好事的……杏娘忍住尖叫的冲动,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你说说看,自个儿平时也没表现多出挑啊,少言寡语,成天只知道玩的小屁孩,打住,还是一个可怜的、死了爸跟着娘一道寄人篱下,靠着俞府养活的小p孩,这样苦命的小身板还能榨出剩余价值来,那就是《午夜凶铃》和《咒怨》级别的恐怖片了。 桂怡君抬头看了看相谈甚欢的顾雁菲和俞定容,再看看在那里笑得别扭得要死的俞定琴,得,一时半会儿还没杏娘什么事呢,先转移转移话题,让杏娘放松放松。 桂大小姐脑子里一转悠,就朝杏娘问道:“方才疏桐回来回话儿,你跟你两位姐姐去我们家院子里逛了,怎么样,看到好看的了不?” 桂怡君觉得自家的宅子虽比不得俞家,到底也是她母亲和祖母费了心思打理的,当初买下来的时候,光是真金白银,就砸下去不少。像桂家这种野路子起家的,最忌讳人家说自己没文化没底蕴,当初工程队装修,一切的一切,都是照着一流世家的样子去打造的。 提到逛院子这事儿,杏娘的神色就古怪起来了。 想到桂家二小姐,还有那位*的某菊同志,她还真不是一般的牙疼。 不过,对上桂怡君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好像在不停地对她说:“表扬一下吧,表扬一下吧……”杏娘立刻就蔫吧下来了,总不能现在告诉她:我觉得院子刚开始确实挺不错的,那啥,古典美和时尚元素相结合,和苏州园林有得一拼了,不过,后来出来了两颗老鼠便便…… 倒不是杏娘爱记仇,讨厌桂华君和那位菊花同志,实在是这两坨不是简简单单能用极品来形容的了。 和桂华君交好,桂家的情况杏娘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桂家老爷并不是现在桂老太太所出,而是当年一个妾室生的娃,被无子的桂老太太抱养了。桂老太太也还算厚道,怎么说也是记在自个儿名下的儿子,一应事务,倒也和自己的嫡亲女儿一样待遇。 桂老爷十来岁的时候,也是爱玩爱闹的,因为桂家出身不显赫,在老家那个穷山沟沟小破县里头,算是独一份的。桂老爷作为桂家三代单传的独子,难免有些骄纵,又不务正业。老太太作为桂老爷的养娘兼嫡母,使出了雷霆手段,愣是把桂老爷的魂儿给拘了回来,把人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这才有了桂老爷现今这一番作为。 桂怡君的老娘,是桂老爷的发妻,也是大户人家出生,虽是嫡母教养的庶女,不过她命好,嫡母脾气温和,加上连生了还几个儿子,没要到女儿,就把府里难产死掉的小妾的女儿抱了过来养。 桂老太太是没落的书香门第出生,祖上和桂怡君外祖家有些交情,于是舔着脸,给桂老爷上门求亲了。 桂怡君的那位三好外婆一看是闺蜜桂老太太来给儿子讨老婆,被桂老太太灌了不晓得多少*汤,再加上桂老爷当时风度翩翩,一副道貌岸然的少年公子样儿,再想想对方三代单传的身世,嫡亲的小姑子早嫁出去了,族里的关系简单到爆,一起过年祭祖的全是出了五服的亲眷,立刻就推了其他条件比桂老爷还好的亲事,应下了桂老太太。 刚嫁过来的时候,桂怡君她娘也是享受过的,丈夫温柔,婆婆疼爱,人口简单,管家大事一下子落到了她手里。可惜,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好不容易怀了孕,却生下了桂怡君一个女孩儿,还被大夫判定,接下来子嗣会很艰难,原本温柔的丈夫疼爱自己的婆婆就开始叛变了…… 有一年秋天,丈夫去老家祭祖,路过一个小坡村庄,进去看了看自己那小妾娘的娘家兄弟,自己真真正正的舅舅,带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嫡亲表妹——鲍姨娘。 故事到了这里,后头就简单了不少。 鲍姨娘刚进府那会儿,桂老太太看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说儿子纳妾,承继香火,她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可是纳妾纳到他自己嫡亲舅舅家里去,就有些让人不舒坦了。这不摆明了告诉她,虽然您老人家对自己有生养之恩,但是他还是牢牢记得,自个儿亲娘不是您老人家吗? 于是,桂老太太也不甘寂寞,随手把自己身边长得最齐整的一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塞过去给桂老爷开了脸。 鲍姨娘是个有本事的,愣是在这样僧多粥少的地方,杀出了自己的一片天,进门三个月,就被查出来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招分娩,出来一女娃娃。桂老太太失望的同时,赶紧督促自个儿送过去的两丫鬟抓紧时间巴着桂老爷。 无奈桂老爷就跟进了传销队伍吸食了海洛因一样,对两个貌美的丫鬟横眉竖眼看不惯,就喜欢跟鲍姨娘待一块儿。等到鲍姨娘一出月子,他就忙不迭包袱款款,去她那里过夜了。两年之后,鲍姨娘再次有孕,这回果然蹦跶出来一个儿子。 桂老太太或许也知道儿子不是自个儿亲生的,人家鲍姨娘连生了两娃,儿女双全,桂怡君她娘已经不大可能再有儿子了,不出意外,将来桂家就是由鲍姨娘的儿子来继承了,渐渐的,她对鲍姨娘的所作所为就渐渐放开了。只要闹得不太出格,什么都好商量。 桂怡君她娘是个实诚人,或许是在闺阁的时候被嫡母保护得太好了,脑子转不过弯来,对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鲍姨娘刚生桂华君那会儿,除了桂老爷,阖府上下就没有一个人待见这母女两,就她,还把人家女儿和自己嫡亲女儿一样好,吃穿都是一个档次的。 后来,鲍姨娘又得了儿子,腰杆子硬了,渐渐的,在府里头有了说话权,桂华君越长越大,对待一直对自己比亲娘还好的嫡母,就开始不恭敬了,联合自家那个小妾娘,使劲给嫡母使绊子。 可怜桂怡君她娘,要不是娘家势力大,嫡母健在,几个嫡出的哥哥又有本事,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了。 杏娘和桂怡君交好,之前虽然不喜桂华君,倒也只当对方是小孩子,而且也跟自己没啥直接的利益冲突,平时见面,人家说难听点,她就当成没听见,说好听的讨好自己,她就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她是真没想到桂华君小小一个人,心思居然歹毒成这样,跟什么菊花妹妹交好,讨好对方,利用对方背后的势力废了嫡母的正室地位,把自个儿的小妾娘抬上去。计划一旦成功,被挤掉的正室下场会怎么样?猪都能想出来了,横竖都不会有啥好下场。 说不定,鲍姨娘再在里头弄点什么,先把桂怡君她娘在正室位置上米西米西了,然后再母凭子贵,反正她现在作为桂家唯一的儿子的亲娘,谁也争不过她。桂老太太再能耐,也是一半进了棺材的人了,不听儿子的,还能听谁的?总不可能为了一个生不出孙子的媳妇儿,跟要给自己养老的儿子闹翻。 要说杏娘最最憎恨的人,就是那一类忘恩负义的小人,没错,是最最憎恨,没有之一。 不管是义狗救主,还是其他的故事,连动物都知道报恩的重要性,身为一个人,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简直是枉费了一身的好皮囊。 杏娘想了想,终于推敲出了一番官方用词,稍加修饰,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比较有诚意:“怡君姐姐,你家的院子很漂亮,式样很有新意,到处花团锦簇,倒是让我开了眼见,真正是‘一盆盎盈庭花簇簇,潇湘一阁竹森森,到处有清阴’1,可惜我没眼福,若是夏天过来,定让人更挪不开眼。特别是那些假山石活灵活现的,比我家那些有意境多了……” 杏娘在心里唾弃桂华君对桂怡君母子的险恶用心,却不能在这种场合将事情摊开来告诉桂怡君,一来这些都是桂家的家事,明理的晓得是桂华君母子不厚道,不明理的,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不定还要来看笑话,二来嘛,桂华君小小年纪,就干把对嫡母的算计宣之于口,很明显不是第一次了,这样一来,桂老爷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总是推不掉的。这里人多口杂,这内宅之事要是被谁传了出去,桂老爷说不定还要吃上一顿排头。 哎,这古代的女人就是可怜,丈夫宠爱妾室,还要为对方的仕途考虑,为对方遮掩一二,像桂老爷这种被妾室洗了脑,跟吸食了大麻一样上瘾的2货,说不定还不领情,想想就让人食不下咽。 说穿越好,天天盼望着穿越到古代的女人,肯定是脑壳烧坏掉了。 桂怡君被杏娘说得那一段话逗得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原本拘谨的气氛也跟着热络了不少。 桂怡君边笑边道:“得了吧,你才多大,还知道什么叫意境啊……”不等杏娘辩驳几句,她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这‘一盆盎盈庭花簇簇,潇湘一阁竹森森,到处有清阴’倒甚是好,难得的佳句,杏娘……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桂家老爷似乎是要把附庸风雅这一条做到极致,为了让园子里四季景色常开不败,梅兰竹菊,能种就种,还真捣鼓了一处地方,种了一大片竹子,取名叫了“潇湘阁”。反正自从红楼梦之后,种竹子的地方跟“潇湘”扯上关系,就成了一种定律。不知道在大梁朝人眼里,“潇湘”二字是什么样的存在,在杏娘看来,潇湘已经从“雅”被用到了“俗”。 “这怎么可能是我想出来的……”杏娘看着桂怡君困惑的样子,感觉背脊发凉,这是周瘦鹃先生的诗句,大梁朝是一个架空的大杂烩,她平时用历史人物用惯了,居然忘记了周先生所处的年代。梁朝再怎么着,也只是一个封建主义国家,不可能出现社会主义中国的人。 杏娘小心肝抽了抽,连忙解释道:“呃,怡君姐姐,我才刚开蒙没多久,怎么可能自己作诗写词,你太看得起我了。这是周瘦鹃的词,我只不过顺便用用而已。” 桂怡君本来也没把杏娘当成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的意思,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倒是把杏娘急了半死,她心里好笑,越发觉得这位俞六小姐实诚,不仅如此,俞家其他几个姑娘,也是顶好的,没有一般世家小姐眼高于顶的习性,待人接物,皆是一派从容。由此不难看出,俞家的教养,确实非一般人家可比。 难怪娘要她多多跟俞家几个小姐接触,现在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比起会钻营的齐国公府顾家,能够稳扎稳打,凭借实力,百年如一日,屹立不倒的家族,才是真正值得人学习的所在。 桂怡君侧过脑袋一寻思,半天没想出来这位名叫“周瘦鹃”的诗人是谁,问道:“这位周瘦鹃的词,我倒是从没看见过……” “呃……这位周先……周老的词,留下来的好像不太多,我也只见过这么一首,还是在我爹的书房角落里见到的。”杏娘继续流汗,里衣有湿透的倾向,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想起俞定琴的好来,至少这小胖丫每回听到别人拽文,从来不跑过来询问出处、哪本书上看见的,诗人词人伟人政治家纵横家军事家,在她眼里,只有姓与姓的区别,名字神马的,都是浮云。比如杜甫和杜牧,她就从来没有弄清过这两个人谁是谁。 “这样啊……”作为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有志青年,桂怡君口气里满是失望。杏娘她爹死得早,这位伟人自个儿从没听说过,说不定那书是孤本,叫人家把作为父亲遗物之一的珍贵孤本找出来给自己,总有些太过分了,不晓得,能不能誊抄一本给她…… 唯恐对方还不死心,杏娘连忙加了一句,添了一个附加条件上去:“我爹的书房有好几间屋子那么大,书架一排一排的,听说里头除了他留下的,还有不少是我娘当年的陪嫁,混在一块儿,找起来很费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了。不然的话,我还能抄一份给怡君姐姐。真是不好意思了……” 桂怡君这回是彻底死心了,虽然心里头还是痒痒的,人家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能硬逼着人家上梁山吧? 她朝杏娘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没事,只不过是一本书,也不是什么要紧得不得了的东西。” 杏娘知道桂怡君的书呆子程度,跟她老娘魏氏是有的一拼的,这会儿她说啥都起不了直接丢一本孤本来得治愈,干脆端起手里有些发凉的茶水,漫不经心地噶了一口。 一口下去,可能是茶凉了,苦了吧唧的,碰到舌头,差点没喷出来。杏娘连忙把凑在嘴边的茶碗放下来,还不容易把那一口冷茶咽进了喉咙里,再看看奶白色的茶杯上的水渍,那颜色,那模样,真让人没胃口。 还是白开水好喝!不过,古代人似乎不大待见这营养丰富、质地清醇的白水,到这里这么久了,只要杏娘一喊渴,送上来流质物体,总会兑点东西,尝起来怪里怪气的,解渴没解上,嘴巴越喝越腻歪。 杏娘索然无味地放下了茶盏,边上的桂怡君已经缓过神来,一见她神色有异,手贴近茶盏一摸,不由得嗔怪道:“这水都冷成这样了,你还喝,仔细待会儿肚子疼,现在天气转凉了,比不得大热天,冰镇的东西一碗一碗的进也没关系……” 唠叨了杏娘一通,桂怡君又回头喊来初静,让人去换茶。她晓得杏娘的脾性,特地嘱咐了人把花茶兑的清淡一些。 要说这桂怡君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疏桐”,一个叫“初静”,一看就知道是从那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里头摘出来的,这取名档次,绝对跟她家四姑娘俞定书小盆友不是一个级别的。 想起来就觉得囧得慌,取名字取到人小妾身上,这概率,绝对是地球上的核武器那样稀有的。 初静捧着茶盏,福一福身,随即准备退下。 冷不丁从暗处的柱子后头冲出一个人来,直冲冲撞到了初静身上。初静两只手一抖,手里头的茶盏差点整个摔到对方衣服上。 只听到“啊——”的一声尖叫,杏娘和桂怡君皆是一惊,只觉得眼前一晃,等她们两个人反应过来,初静已经抱着茶盏,瞪大了眼睛,气喘吁吁地靠着柱子站在边上了,茶水浇了她一身,暗色的水滴浸透了她水蓝色的衣裳,她咬着嘴唇,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茶杯。 1出自现代作家、翻译家,园艺家周瘦鹃(1895——1968)先生的《苏州好》。周先生一生写作,致力于园艺事业,开辟了有名的“周家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从初一开始,我们这一片的网就上不去了。 只要是电信的,就是上不去,我只好在电脑里使劲村稿子= = 今天早上起来,它居然又能爬了,尼玛,电信网络也有姨妈期吗? 咳咳……爆粗口了,不好意思,这是一更! 巨肥章节。 54爆菊(二) 这惊险的跟表演特技似的! 那个撞过来的人呢? 杏娘迅速地转过头,往另外一边扫过去。 桂华君颤颤巍巍站在离初静不远的地方,整个人瑟缩着,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一副受惊的小白兔样儿。 要说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这个人做的什么事情都是对的,都是好的,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这个人干啥都是错的。 这倒不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实在是先入为主这东西在作祟。 但凡是人,都不能免俗,杏娘也不例外。这会儿,她已经开始研究起桂华君又在唱哪出戏了。 桂怡君发现那个又是撞人,又是尖叫的人是桂华君之后,立刻浑身紧绷,她比杏娘了解自家庶妹,才一会会功夫,似乎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对上桂华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桂华君的演技比起俞家那位编外的定萍姑娘也不逊色到哪里去,一发现桂怡君脸色发青,马上怯生生地朝自个儿大姐的方向看了看,又缩了缩脖子,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 原先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俞定容和顾雁菲身上,俞定容朝着顾雁菲介绍自个儿亲妹子,顾雁菲一点头,后头一溜烟拍马屁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中心圈子里这三头夸得地上无天上有的,那些成语四字词组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突然碰到有人一声惨叫,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过来,到了桂华君和初静身上。 桂华君往桂怡君这边一看,众人的眼睛就齐刷刷地跟着往这边来。虽然之前桂二小姐和某朵菊花弄得大家天怒人怨的,不过这会儿,当着国公府小姐的面,谁也不会脑子被驴踢,这会儿站出来说桂二其实很不厚道。 这会儿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先前桂怡君和俞家那个病怏怏的六小姐好上了,俞家其他几位大一点的小姐对她颇为照拂,一时引得一众闺秀们眼热不已。今儿个桂府摆宴,原也是冲着俞家小姐的面子才来的,谁曾想,坐到一半,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国公府顾雁菲小姐都来了。这是冲着桂家的面子?谁也不会认为是桂府的面子会大到了这种程度,能顾三小姐能过来赏花,来了又只问起俞家小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就是知道,这才叫人嫉妒啊! 桂家人搭上了俞家六小姐,就好运不断,现在连齐国公府都要给上她们三分薄面了。早知道俞家价值这么大,俞家不起眼的六小姐对家里有这么大影响力,当初说什么都要贴上去。也是自己眼拙,看见一孩子穿着普通,边上没啥大人物护航,就没去在意。光顾着讨好跟在俞二小姐后头另外一胖一瘦两丫头,谁会想到,这两丫头会这么难搞,最后啥也没捞到。 所以说,这桂家也是个有趣的地方,连连请来了吴州城里最有名望的几位小姐,好处还没捞够本,瞧她家二小姐这副德行,倒像是要自个儿拆起自个儿的台来了。 走到哪里都不缺看好戏的人,桂怡君这会儿都想抓狂了,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跑到前面去揪着桂华君的衣领狠狠揍上一顿,把那张小心翼翼会欺骗人的脸给撕了。搞的自己被谁欺负了似的,天晓得,在这桂府,鲍姨娘一家三口才是那最有本事的,把自己个娘两个人作弄得够呛。 这杯子里的茶是冷的,初静方才整个人死死地护住了茶盏,整杯水都倒到她自个儿身上去了,这桂华君一滴没占到,又是尖叫又是卖乖的可怜样,想做给谁看? 想告诉在场所有人,桂家主母苛待庶女?亏她想得出来!这种场合,就算是桂怡君和她娘一道被人嚼了舌根,她这个楚楚可怜处处受嫡母刁难的形象,也讨不到什么好。头一个被外人安上的罪名,就是“心思活络,不好相与,心机深”,不顾场合,逮着地方就想给嫡母下绊子,将来看谁会高看她一眼! 杏娘坐在桂怡君身边,看这个桂二愈发不上眼。喵了个咪的,小白花什么的,最讨厌了,特别是自以为是的小白花。 现实不是琼瑶剧,在没有金手指的世界里,你甭想靠着眼珠子演演戏,就能所向披靡。俞定萍那一对母女,还只是想靠着顾三老爷,守着俞家好奔个前程。像桂华君和她家姨娘这种使了手段发粪涂墙的庶女和小妾,就让人忍不住蛋疼了。 杏娘目测了一下和顾三的距离,好在桂怡君之前会选位置,她们在的这个角落离顾雁菲远,顾家三小姐太受欢迎,周围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她前面又竖了一排天然屏障,加之自己个子不显,只要顾三小姐不点起了脚尖,往这边看,是绝对不会发现她的存在的。 话又说回来,她对自己的脸还是很有信心的,瓜子脸大眼睛,怎么看怎么一副呆样儿,走到哪里都是大众脸临时演员的龙套命,只要没有哪货嘴贱上去对顾三小姐科普,顾三这种贵人事忙的存在,绝对不会想起她是谁的。 杏娘做好了思想建设,整个人缩到了椅子里,谨慎地朝顾三那边看了看,直到确定自己看出去是清一色的人头,没有一丝缝隙了,才冲着桂华君挤了挤眼睛,瞬间又换作一脸无辜,细声细气地说道:“桂家姐姐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啊?方才在园子里看见你,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我们可是找了你半天,也没见着你人影。还以为你哪里不舒坦,先回去歇着了。这会儿,怎么一眨眼功夫,你就跑那去了?害得我和几个姐姐白白担心了好久。” 言下之意是,你陪客的时候一声不吭突然闹失踪,失踪也就失踪了,招呼也不打,招呼不打也就算了,我们全部脑补以为你身子不好,跑了。结果你现在又自己蹦跶出来了,浑身上下很正常,实在是太失礼了。你要蹦跶也就蹦跶呗,没事躲到柱子后头去,初静出来了,你就自己撞到了人家身上去。 杏娘咂巴了一下嘴巴,再装模作样研究了桂华君几遍,又往离她最近的一根柱子看过去,突然拍起手来:“嘿,我知道了!桂家姐姐,你是想跟我们玩躲猫猫吧?所以才会在假山那里不见,跑到这里来了。不过,方才我一直看着那个地方,没见着你呀,你是不是一直躲在那根柱子后头啊?不要骗人哦,方才怡君姐姐也跟着我一起看着那里呢。桂家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你看你,要吓我们一跳也不能这样啊,撞到初静,害的人弄了一身水。”说着,故意撅起了嘴巴,一副被要好的姐姐蹬掉以后发脾气的娇小姐模样。 桂华君看着杏娘的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再挫骨扬灰。 这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什么自己陪着她一起逛园子,半路失踪,她们明明是偶然遇上的,俞定琴那胖丫还嚎了一嗓子,吓了她和菊儿半死;后来她不告而别,也是俞杏娘这表面和气内里黑心肝的吓唬她,说菊儿乱抬宫里宁妃的名头要出事,一个压不住,自己和娘都要没好果子吃。 现在倒好,这丫还把这些拿出来说事了,鬼才跟她躲猫猫,平时从没见她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她家那个俞定妍还警告她别乱攀关系,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桂家姐姐”,叫得热络得不得了。 杏娘的声音一落下来,一屋子的女孩,都是宅在家里,只会跟着娘斗来斗去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就算没啥意思,她们也要在心里想上好几遍,愣是给推敲出一堆解释来。 这话解着解着,就感觉……意思真多! 正解歪解都说得通啊,不过,正解歪解都很不对劲啊,怎么解,都是桂二小姐有错。 离杏娘和桂怡君最近的一排围墙一回头,就看清了说话的这是俞家六小姐,那张童叟无欺、怎么看怎么乖的脸,让人忍不住抖了一下,反正这话不管是正解还是歪解,今天这俞家六小姐是摆明了要给桂家大小姐撑腰了。 一帮人开始收起看好戏的表情。 不过,处在最中心的顾雁菲却是真不晓得说话的是杏娘的。先前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候俞家几位姑娘,这会儿也没人会去怀疑她其实还认不清俞家那么多位姑娘的脸,正如杏娘所料,确实没有哪个脑子不正常的,屁颠屁颠跑上去做旁白的。 且说这顾三,刚才一听到桂华君惨叫,她先是眉头一皱,看清了一可怜兮兮的小姐打扮的女孩儿和一个瘦高的丫鬟站在一块儿。 丫鬟身上全是茶水,搂着茶盏,一动不动地站着。而那小姐呢,一身上下的衣裳,全是上好的云锦,明显撞到一起的两个人,这位主子打扮的,身上却是滴水不沾,头发一丝不乱,却偏要作出了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儿,时不时还往方才领自己进门的桂大小姐那边,瞅一眼,抖三抖。 顾三出身大家族,齐国公府人口众多,关系复杂,要说杀人不见血的争宠手段,估计整个吴州城里都没她家那么齐全的。见惯了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顾三,平日里被自家母亲,也就是齐国公夫人,教导得极好,哪能瞧不出这小可怜小姐的身份,她一下就看穿了她那点拿不上台面的演技。只不过,桂家跟齐国公府没啥交情,她实在是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等杏娘一说话,她只觉得这孩子说话慢吞吞的,挺特别的,仔细一推敲,又觉得甚是犀利。无奈一屋子的女孩子,自己又被一堆人围着,她也没法找到这说话的人。 杏娘说完,沐浴着众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或许是她的表情太到位,表演得太过真实,一串横着听竖着听都像在揭桂华君短的话,她居然在众人瞅着自己的脸上,看出了困惑以及不敢相信。 她也管不上其他,转过头,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对着桂怡君使了个眼色。 桂怡君立刻反应过来,朝杏娘了然一笑,站起身来,一边往桂华君那边走,一边嘴里头不停:“哎呀呀,你这是怎么了?二妹,刚才带着菊妹妹坐正座上喝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那会儿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幅要哭不哭的样子?都怪初静这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不过,二妹既然跟人玩儿,也要看看场合,这会儿一屋子的人,撞到碰到可就不好了。你看看,这不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 55爆菊(三) 有些人,是天生的演员,不需要培训,不需要指导。 当人被逼到了一定程度,表演也会成为一种本能。 桂怡君一步一步,急急匆匆走到了桂华君身边,一干人的目光被她唱念俱佳的表演吸引了,人的眼珠子是最灵活的东西,对什么都好奇,最容易被转移目标。几十秒钟之前还停顿在杏娘身上的各色目光,这会儿已经全部定在桂怡君身上了。 桂怡君冲过去,一把掰住了桂华君的肩膀,紧张地说道:“有没有被茶水溅到?我看看……要是溅到了,就得快去换衣裳,这天怪冷的,吹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桂华君可能和桂怡君在家里闹惯了,不习惯这种姐妹情深的戏码,等桂怡君的手一碰到她的肩膀,她跟触了电一样甩开了对方的手,“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响彻了整个屋子。 看起来很疼啊! 桂怡君动作一僵,把手藏到了背后,说话却慢了下来:“二……妹妹……” 桂华君感觉到周围气场发生了变化,也没兴致演“嫡母欺诈小庶女”的破戏了,朝桂怡君看了一眼,眼睛红得比那个被打的还快,道:“大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一直站在这里,是初静她自己……” 有些人,是不进棺材不落泪的。 杏娘突然佩服起这些苦旦女角来,不管是俞定萍,还是俞定萍的妈华惜柔,到最近遇见的这个桂家二小姐,但凡是要演苦逼戏的,除了随时随地能掉眼泪的本事之外,这怎么刨都削不薄的脸皮也是很重要的。被人踹倒了,就爬起来,踹得越痛,站起来就要窜得越高。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这个,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桂二小姐还要发挥她百折不挠的精神,继续演下去,试图力挽狂澜,敬业程度,足够让一干在现代娱乐圈靠潜规则出位的女演员们羞愧致死。 哎…… 桂怡君刚对桂华君升起的那一丝姐妹之情以及怜惜之心,被对方不屈不挠、想要算计自己的心给消磨得一点不剩,她咬紧牙关,心肠一硬,低下头又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几遍桂华君,装出了松口气的样子,朝她道:“还好,茶水没沾到身上去。你这身衣裳可是母亲特地找人给你用上好的云锦做的,外祖母那里送过来的,统共就做了你这么一身衣裳,要是被弄脏了,可就糟了。” 一步,只差一步…… 桂华君盯着自己的脚尖,拼命抑制住跨一步上去甩桂怡君一巴掌,再抓住她使劲咆哮“你说谎”的冲动。 这云锦是桂怡君外祖母差人送来的,她娘亲眼疾手快,去祖母那里劫胡,哭诉了好一阵子“我们家二丫头全是去年的旧衣裳,没有新衣裳穿”,拖到老爹回家,当着桂怡君和她那没用娘的面,硬生生抢过来的,到了这会儿,倒全成了她们正房的功劳。 呸,当初那不宁愿的模样儿,又是红眼睛又是抹眼泪的,怎么这会儿不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 桂怡君看着桂华君的眼睛,满带笑意,嘴上却担心得不得了:“初静这丫头,毛手毛脚的,都怪姐姐我没教好。幸好,她还懂些规矩,自己把茶盏搂着了,要是碰着了妹妹你,我今天定不饶她。现在看在她把自己弄了这么一身的份上,妹妹又一贯是个大人大量的主,定不会去跟她一个丫鬟计较,我也就不去追究了,罚一个月月钱,权当是给妹妹你出出气。逢年过节还去庙里头添些香火钱,今儿个看在我的面子上,权当给妹妹还有我们桂府积点福,饶了她这一遭。” 初静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等桂怡君话音一落,立刻就朝着桂怡君道:“谢大小姐不怪罪,谢大小姐宽恕。” 桂怡君一闪身,避过了这声谢意,嗔道:“你这丫头好没眼色,今儿个你撞到了二妹妹,二妹妹在这半天了,也没说你一声,这是二妹妹她自己个儿不想罚你。我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哪个是应该真心感谢的,你还看不出来!” 初静一脸泫然欲泣,感激地看着桂华君,不等桂华君有所表示,她就朝着桂华君连连福身弯腰,一个劲地道谢,直把对方当成了再生父母、救命恩人:“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恕奴婢大不敬之罪,奴婢今后一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桂华君气得鼻子都歪了。 同意吧?她自导自演了这场戏,可不是为了给嫡母嫡姐树立贤良淑德的牌坊来的。 不同意吧?丫的,桂怡君这货平时规规矩矩的跟着她那个傻子娘摆大家闺秀的派头,想不到真正黑到骨子里头的,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她!这会儿她要是再斤斤计较下去,就是小气,不给自己不给桂府积福,存心想给家里折服。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哭道哭道初静这死丫头的“罪行”…… 桂华君抬起头,飞快地朝中心位置的顾雁菲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从她的角度,看不出一丝缝隙。 俞府二小姐俞定容倒是坐在比较靠外头的地方,可惜人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低着头一个劲摆弄着衣服上一块红玉的穗子,嘴里却道:“方才不是有人说,桂二小姐是跟几个朋友玩捉迷藏,自个儿撞到这丫头身上去的吗?怡君妹妹你也真见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货绝对是在报刚才的私仇! 她边上站着俞定琴和俞定妍,这两人自从桂怡君搭上了俞定音那条线之后,一向跟她不对盘,这会儿脸上的表情虽算不上看好戏,也够精彩的了。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 桂华君现在总算体会到了自己酿下的这个苦果。 她是鲍姨娘所出,鲍姨娘名义上是桂老爷的嫡亲表妹,可是桂老爷的亲娘、她那个亲祖母又是个什么东西?说好听点是当年桂老太爷用轿子抬进府的良妾,说难听点,那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鲍家祖上世代种田,到了鲍姨娘她爷爷手上,才算是积了点小钱,去给儿子捐了个九品小破官。一听说上头桂家主母生不出儿子,会钻营的鲍家爷爷把唯一的女儿送进桂府做了妾,这才有了如今被桂老太太抱养的桂老爷。 可惜,前一个嫁到桂家来的鲍家女儿短命,生完孩子血崩就一命呜呼了。鲍家老头子满打满算,儿子从九品升到了八品,原以为女儿生了个儿子,就能得道升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儿子族谱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记的是桂老太太名下的,桂老爷长到十几岁的年纪了,还以为自个儿是嫡母所出。十几年过去,鲍家愣是一点没捞到桂家的油水。 一个人生存的环境决定他的见识。 如鲍姨娘这样的,小半辈子活在山嘎嘎里了,一招得进城,也没什么上岗培训,跑到桂府就成了半个主子。婆婆忌惮着她是养子嫡亲舅家表妹的身份,不会提点她,大老婆,咳咳,也就是桂怡君她妈,一开始倒是发挥着同胞爱有心帮她来着,可惜这货实在是烂泥糊不上墙。 人都说老虎跟着猫学艺,还要把猫的本事学的只剩下一爬树,鲍姨娘倒好,跟着大老婆学了几天,见识了这世家名门的冰山一角,就扯旗子高唱起义歌了。 可想而知,被鲍姨娘教育出来的桂二小姐桂华君,能有多大的眼界。 一开始,桂华君从娘嘴里听到顾家和俞家两家人家的时候,晓得她只要扒住了其中一家的小姐,绝对大有益处。 第一回跟着大姐去参加什么劳什子茶会,她只顾着盯紧俞家的二小姐俞定容和俞定琴了,等到回过神来,桂怡君已经和俞家六小姐,她最看不上的结巴成了好朋友,等到俞六小姐把桂怡君引荐给俞定容和其他姐妹的时候,她们轻轻松松就打成了一片。 后来,她也尝试着去贴俞杏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桂怡君跟她说了什么,这死丫头愣是不肯把她一块带到俞家的圈子里去。 既然百般讨好不得,恼羞成怒也是一种好结果。 以前不肯跟她交好的世家嫡女也是有的,桂华君的态度明确而单一,一律拉到黑名单里去,留下来以后处处针对,慢慢恨。 要说,桂华君有胆色可惜没见识吧,凭着桂家一个庶女的身份,她居然跟俞家姐妹,尤其是俞杏娘,杠上了。 一直听说俞家厉害,听多了,神话也变成土话了。 桂华君跟自家鲍姨娘关在屋子里把俞家的人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越研究,越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俞老太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远嫁,姑爷听说只混了一个从四品的官,就比桂老爷这个五品的大了半级;三儿子死了一个,如今官位最高的是俞家大老爷,这个稍微能看一点,也不过是一把年纪,在京城混了个从四品,又是只比桂老爷大半级;余下一个庶子,那官位鸡肋得不提也罢。 京城的康郡王是俞老太太的弟弟,王府老王妃倒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姑姑,这自古以来的姑嫂关系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样了……再说两家人家,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吴州,老王爷和俞老太太年纪都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两个中间有一个就嗝屁了,反正不管死哪个,这亲戚就远了,到时候肯定也是指望不上了。 综上,其实俞家已经越来越衰败了,还不如桂家呢,好歹桂老爷年纪比俞大老爷小,势头比俞大老爷强劲。 结论是,俞家不足为惧。 这悲催的分析啊,官位和家族前程能这么看吗? 如果杏娘听见这母女两的论调,第一反应就是喷死那套品级理论。 京官和地方官能比吗? 做帝都市长和做边陲小市的市长,这是一个概念吗? 俞家姐妹的年龄断层十分严重,像顶头两个,俞定墨和俞定容,十来岁的年纪,再过几年,就能说亲嫁人了,下头几个小的,倒是走到哪里都打闹在一块儿,一溜烟牙没长齐的小屁孩。 俞定容看出了桂家二小姐对杏娘的刁难,不过,作为一个痴长对方好多岁的姐姐,她也不好意思一步冲上去就帮着妹妹跟人小盆友计较,以大欺小,说出去实在是太难听了。 当然,不计较不代表她喜欢桂华君。能落井下石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放过机会!敢挑唆人骂她家妹妹是结巴,想找死了!这要是在俞家,没有个几十板子,祖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俞定容一开口,剩下的全是附和的。 跳出来有说自己亲眼看见桂二小姐往人丫鬟身上撞的,也有夹枪带棍讽刺桂二小姐害的人丫鬟自己浇了一身水,却在那里扮可怜,意在指责桂二不体恤下人。 现场乱糟糟闹成一团。 这个时候,顾雁菲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俞定容一眼,缓缓道:“既然没事,那桂二小姐就算了吧,这丫头……叫初静吧?也怪可怜的,站在那里好半晌了,这天也凉了,她身上还全是水呢!” 顾三小姐这话,完全是在帮衬桂怡君了! 桂华君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原也是我的不是,大姐,你倒是折煞妹妹了,我也没说要怪罪初静啊……” 不和谐因素在墙倒众人推的情况下,草草说了几句结束语,匆匆下场,这似乎是所有人期盼的结果,可惜,桂华君小姐似乎比较喜欢体面的离开。 桂怡君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表面上看起来这回合是她赢了,俞家几位小姐再加上国公府的顾雁菲,全部站到了她这边,实际上却只有她和桂华君心里清楚,真正的角逐,得到宴散之后,到父亲面前。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自家姐妹,哪有这么多怪来怪去的,妹妹先过来坐吧。” 说罢,桂怡君也不管桂华君如何,呵退了初静,转身走回来,继续和杏娘一起喝茶聊天。 桂华君也没感觉不好意思,跟在桂怡君身后,一起走了过来,看到杏娘左边有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桂怡君和杏娘自顾自品茶的品茶,望天的望天,没有一个主动去搭理她。 “姐姐,”最后开口的还是桂华君,她一声饱含了感情的“姐姐”叫出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恳求,“眼神里闪过一丝恳求:“你要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可是,菊儿,怎么说菊儿也是你的嫡亲表妹啊,虽然她一直都是跟我比较亲近,可是这层关系,怎么着也越不过去啊。方才,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呵斥她呢?太寒她心了!”说到外人这个字时,她别有深意地看了杏娘一眼。 杏娘的注意力完全被“嫡亲表妹”这个四个字给吸引了,懒得去理她。 桂怡君的表情很是古怪,看到杏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和桂华君,叹一口气,用半解释半回答的口吻道:“她是鲍家村的人,是祖父身边鲍姨奶奶的亲戚,要说嫡亲表妹,那也是跟你娘,小鲍姨娘亲一些。” 桂老爷是小妾生的,鲍姨娘是他小妾娘家亲舅舅的女儿,这样就说得通了,这个菊儿喊桂华君的老娘鲍姨娘姑母,喊桂老爷是舅舅…… 感觉关系挺远的了,听桂怡君的意思,好像还是桂老爷亲娘,那位前鲍姨娘面上的亲戚了,这关系也算是七歪八绕的了,远成这样,是喊舅舅吗? 喊叔叔伯伯肯定是不对的,一个姓鲍,一个姓桂,人家一听这姓,就知道不是亲的。若是为了显示和桂家很亲密,还真只能叫舅舅了…… 杏娘自己把自己绕得七荤八素的。 那边桂华君还在锲而不舍地指责桂怡君不讲亲情:“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菊儿可是喊爹爹舅舅的,你是嫡出,可你也不能笑话自个儿的亲爹爹是庶出,就不认菊儿这个亲戚啊……” “二妹妹你多想了,”桂怡君直接打断她,“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在笑话爹爹了?爹爹是祖母的儿子,嫡嫡亲亲的儿子,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你要是想离间爹爹和祖母的关系,就只管到处说,看到时候祖母和爹爹,哪个可以饶过你。还有,菊儿这声舅舅,我要是没糊涂,爹爹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只要她还姓鲍,姑父还是舅舅,这两个都不是她能随随便便叫的。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到底什么样,你心里清楚。还有,华君妹妹,这里也没啥旁人,你可以换一种方式说话了。” “姐姐……”桂华君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可以冤枉我离间……” “咳咳……”杏娘咳了几声,直接切断了她下面的话。 桂怡君也不去理会桂华君了,反正她的论调,反复来反复去就这么几句,冤枉她瞧不起爹爹是庶出,看不起鲍家的亲戚。 她看了看杏娘,连忙问道:“杏娘,这是怎么了?” “咳咳……没事没事,”杏娘抽了一下嘴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糕点吃多了,现在有点犯恶心。” 其实她是某人的表演看多了,消化不良了。 桂怡君和杏娘要好归要好,却无意在对方面前揭自己家里的短,现在见杏娘主动介入她们的战争,也跟着配合地一笑:“那先休息一会儿,我们聊些别的解解闷。” 杏娘倒头如蒜:“是要聊点别的了。”聊到某人肯正常说话为止。 桂华君被甩到了一边。 风靡一时的琼瑶剧女主一个个被人唾弃,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女主几乎个个是小三上位之外,实践证明,小白花攻略,对同是女人的受众,是完全没有用的。 谁能受得了一个女人动不动就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唠唠叨叨没完没了重复差不多的几句话? 某个名人说过,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要是哪天哪个人不小心碰上小白花,不仅听觉视觉一齐被qj,浪费的时间也绝对不只一点点。 有这么一种人,只能靠浪费时间来谋杀对手。 替换初静的疏桐走了进来,给杏娘端上来一杯新茶。 杏娘掀开盖子,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菊妹妹姓鲍,如果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加起来总共就俩字,中间不带啥修饰,那个菊字是她的名,连起来不就是—— 噗…… 作者有话要说:连起来是啥就不用我说了,大家都懂的。 明天更新量视情况而定,估计会上外婆家,不过,应该会保证一更~~ 56爆菊(四) 这真是一个无比时髦的名字! 杏娘拿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吞咽唾沫星子的速度没来得及赶上唾液分泌的频繁程度,一下子杯具了。 “咳咳……”她匆匆阖上盖子,把茶盏歪歪扭扭地放回了旁边的红色填漆小几上,接着,迅速捂着了嘴,使劲地咳了起来。 这回是真咳了。 桂怡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唬了一跳,忙不迭抽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杏娘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就咳这么厉害了,刚才不是还好好……”话没有说完,桂怡君就想起了方才杏娘假咳的事情,连忙收住了嘴巴里的话。 杏娘接过帕子,掩在嘴上,朝着桂怡君连连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 不过,显然她和桂大小姐身交已久,神交却未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桂怡君曲解了她的用意,误以为这是杏娘快“不行”的前兆,于是更加担心了:“你方才还没喝茶啊,不可能会被呛着……” 桂大小姐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她拒绝想象自己的朋友是因为某种自产自销的问题导致系统部件卡壳。 杏娘瞧她那副急吼吼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自报家门,说出自己是被口水呛着了,只能出言安慰她道:“没……真的没事……”一张嘴巴又要咳,又要拼命挤地方出来说话,没过一会儿,脸就憋成了煮熟的虾子,眼角还沁出了泪花。 桂怡君站起身,轻轻拍着杏娘的背帮她顺气。边上的桂华君神情十分古怪,杏娘微微侧过头,迷蒙着对上她的视线,立马感觉到了对方眼睛里透出来的幸灾乐祸。 她本来也没准备在这位身上看到什么好脸色,但是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心情表达,还是怔愣了片刻。 原先她是把桂华君提到了她们家定萍姑娘那一档次的,现在看起来,演技到底还是和年纪有些关系的,桂华君只能在瞬间出出彩,要说面面俱到,毕竟欠缺。再联想到她在凉亭里和方才算计桂怡君贴身丫鬟初静时的判若两人,杏娘就越觉得好笑。 一个国公府小姐就能让人变得如此狗血沸腾,拉帮结派什么的,不只是存在于官场上,后宅未成年的姑娘们,也深谙攀附仗势之道啊。 话又说回来了,她也没啥资格埋汰到人桂二小姐头上啊。 要是刚才有人在自己说话说得正兴起的时候,出来横插一杠子,坏了自己的好事,她也会乐颠颠坐在边上看笑话,心里暗骂一声“活该”! 人在本质上来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说难听点就叫自私。 所以,桂二的此时此刻的表现,杏娘表示,她在感情上能理解,在理智上无法接受。 “怡君姐姐,我真没事。”杏娘缓过气来,朝桂怡君致谢,末了,不忘朝那边兀自偷乐的桂华君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桂华君一触到杏娘的眼神,就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慌里慌张拿起了小几上的青花茶盏,想要掩饰些什么。随即可能又想到了双方今天已经撕破脸这件事,目光马上又凶狠起来,朝着杏娘甩过来一记眼刀。 杏娘也不以为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咳得有些沙哑的喉咙,对桂怡君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趣事儿……方才在花园里头,菊妹妹一直说宁妃娘娘是她的姨母,贵府鲍姨娘是她的姑母,还说宁妃娘娘这位贵人,很是关心你娘……” 鲍姨娘的亲戚关心桂家正室夫人?只要脑袋不瘸,都能听出其中有多少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桂怡君神色一穆,一只手死死地抠住了椅子扶手,指节发白,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杏娘眼角扫过时,发现袖口那一处微微皱了起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话不能明说,却又不得不说,宁妃只不过是皇帝后宫的一个小小妃子,虽说现在怀着孕,是降是贬却还要看后头,能抬一个做正室的亲眷上来,可比姨娘有面子多了。俗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桂华君的脸色略微有些发青的迹象,对她来说,杏娘的话,已经无异于挑衅了。虽然这些话里,没有一个字提到她和她娘,却没有一个字不再指责她们。 宁妃娘娘和鲍姨娘这层关系是桂府人尽皆知的,鲍姨娘因为这位姻亲长了不少脸,特别是在宁妃娘娘怀孕之后,更是走路生风,不过,这知道表面的关系网和有人直接挑明宁妃想要扶鲍姨娘上位,是两个概念。在准备阶段开战,和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给敌人致命一击,也是两个概念。 桂华君扮扮可怜还行,脑子却不怎么能转弯,自然还想不到那么深的层次,她只是记起了娘亲对正室这件事的筹谋和对自己今后要谨言慎行的警告,不由得为自己刚才在花园的冲动行为捏了一把汗,急忙僵笑着否认道:“菊妹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来着了?杏娘你的玩笑未免有些过头,怎么说到娘娘头上去了……仔细着被人听了去,拔了你的舌头!”说完,可能还觉得不够,又朝桂怡君看了看:“大姐,你说对吗?” 桂怡君有些萎靡,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就不再有下文。 “大姐,你听我说……”桂华君觉得是自己口水费得不够多,诚意不够,对方才不相信自己,殊不知,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解释越显出她心虚。 “才儿我听见有人喊‘杏娘’,”正说道间,一个声音故意拔高了音量,响了起来,细细柔柔,慵懒中略带矜持,“我张望了老半天了,也没见着俞家六妹妹的影子。定容,你可是太不够意思了,只把你三妹妹和五妹妹指给了我看,倒是把最小那个藏着不让我见了。” 初提到“杏娘”二字,这边打得火热的桂家两姐妹和被喊到名字的那只都吓了一大跳。 等回过神来,一屋子的人,眼神早就全部集中到这边来了。 杏娘眨了眨眼睛,胸口揣着的心,一阵狂蹦乱跳。 她抬起头透过前面一排人墙看出去,中间围拢着顾雁菲的一群女孩慢慢散开来站到了边上,顾雁菲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俞定容,似笑非笑,眉目间带着说不上来的嗔怪。 真不愧是齐国公家的小姐! 杏娘傻愣愣地瞅着对方发呆,要不是之前玉珠和桂怡君两个人一道点醒她,顾三小姐这架势,她这会儿还真看不出来,这个人是一直在留意自己的。 俞定容被顾雁菲的话说得面上微微一讪,五指还有长有短,她偏袒自家亲妹妹,想让俞定琴得到顾雁菲的认可,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便强辩着说笑道:“什么不让你见了?你让大家伙评评理儿,方才杏娘怪桂家二小姐把她撂花园那事的时候,雁菲你也在场,这会儿倒成了我把人藏起来了……” “就你话多,我这不是只听到了声音,没看到人嘛!”顾雁菲装模作样瞟了俞定容一眼,她自然不能说自己从来没有记住过俞家六小姐长啥样,便朝着杏娘笑道:“六妹妹,莫要理你这牙尖嘴利的姐姐,到我这边来。” 见过人家外国皇室成员走亲民路线吗?那种表情,横看竖看都像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完美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了用量角器都量不出偏差的地步,堪称360°无死角,闪瞎一众贫民人群…… 这一分这一秒,当顾雁菲操着一脸名曰“和蔼可亲”的笑容,朝着自己笑眯眯地做出了一个大灰狼诱拐小红帽的招手动作时,杏娘很不幸地感觉到……她的小腿肚子抽筋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站起来,朝着顾雁菲俞定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好吧,顾三小姐是纡尊降贵,她这不叫“挪”,是诚惶诚恐地一路颤抖着朝着目标靠拢上去。 杏娘走到俞定容身边,在俞定妍身后的位置,朝着顾雁菲福了福身,喊了一声:“顾三小姐……” 还未说完,就被顾雁菲打断了:“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和定琴说过了,我和你们二姐是最要好的,你们喊我‘雁菲姐姐’或者‘顾三姐姐’都成。” 杏娘抬头去看俞定妍,俞定妍闭了闭眼睛,示意称谓问题在她来之前就定下了。杏娘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叫了她一回“雁菲姐姐”。 顾雁菲应了一声,并不见多大热忱。 杏娘提着的胆子还没放下,顾雁菲又问起了俞家三小的学习读书情况。先问的是俞定琴,俞定琴胀红着脸,半天憋出了三本书名:“没看啥,也就是《金刚经》……《法华经》,还有《女戒》。” 最后一本倒也没什么,那是古代女子必看读物,第一第二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俞定容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定琴惦记着父亲的身子,平日里无事喜欢抄一些佛经。”其实这些是俞定琴禁足期间,大太太布置的任务。 顾雁菲直夸俞定琴孝顺。 第二个被问到的是俞定妍,她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几个书名,顾雁菲倒是没夸也没贬,直接就这么跳了过去。 轮到杏娘的时候,杏娘想蒙混过关,就把俞定妍说的几个书名调换了顺序,重新说了一遍。 顾雁菲“咦”了一声,凑近俞定容,笑道:“常听我爹爹提起,杏娘妹妹的外祖父魏老大人是有名的大儒,家里头孤本无数……” 孤本?又是这让人牙疼的孤本!今天她绝对是跟孤本有仇! 杏娘腹诽了一句,脸上却丝毫不显,只老老实实地盯着前下方顾雁菲裙子上繁复的缠枝花纹发呆。 顾雁菲眼珠子扫了杏娘一眼,看不出什么道道来,正待把接下来的话说完,突然从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人未到,声音倒先到了:“听说齐国公家的顾三小姐来了,我是一定要来见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食言了……我会肥死的,我对不起大家~~ 我一定尽力补救!努力时不时双更把漏掉的更新补回来!我发誓,补不回来我肥死! && 为毛前台这文不出来……*你用得着抽得如此*吗…… 57爆菊(五) 好王熙凤的出场方式! 杏娘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再睁眼时,菊妹妹小小的身板儿,已经晃到她旁边了。见到她,只鼻子朝着她“哼”了一下,撞歪了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到俞定妍身边,菊妹妹明显还想故技重施,有了杏娘的前车之鉴,俞定妍等她歪歪扭扭冲她过来的时候,往边上挪了一步。菊妹妹耸着一边的肩膀,为了把人撞得又重又狠,重心全部移了过来,冷不丁碰到俞定妍突然躲闪,一下子扑了个空,整个人往边上一歪,踉跄了一步。 几个坐得近,看得极清楚的小姐,纷纷拿起帕子将鼻子以下部位遮了起来,掩住笑意。 有些晚来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伸头伸脑问身边的人,这位天兵是何方神圣,脸生不说,行为艺术还这么诡异。 俞定琴站得离顾雁菲最近,看见菊妹妹过来,上前一步正要迎难而上,被俞定容一胳膊肘捅在小臂上。俞定容看准了大家注意力都被转移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将其扯了回来。 这样,菊妹妹得以畅通无阻直到顾雁菲面前。 顾雁菲看到眼前的人时,眉头第一次如此明显地皱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几遍,脱口就问道:“你是谁?”问完可能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凝重,马上又加了一句,迟疑着说道:“是哪家的妹妹?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某菊妹妹听到顾雁菲的问话,不觉赧然,反而马上换作了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侧过头,抬高下巴,道:“小女姓鲍,单名一个菊字,叶城知县鲍大人是小女的爹爹,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宁妃娘娘,乃是我嫡亲姨母。”说到“嫡亲”二字时,她特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一脸高高在上。 囧囧有神。 这是绝对的囧囧有神啊! 现场陷在一种无与伦比的沉默里,在场的大多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身为知县的女儿,这并不可耻,可是,后面那个宁妃娘娘是摆出来干什么的? 当朝皇帝喜欢割韭菜,这又不是新鲜事儿,三宫六院都不够塞了,宠妃换得忒勤快,听说拟封号的吉祥字样都快不够用了,要是人人都抗着一个某妃某贵人的外甥女侄女的牌子到处晃悠,估计皇亲国戚就要成大白菜了! 所以,如果你想用宁妃娘娘来给你提身价,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杏娘还没想到这一层,她眯着眼,一直回荡在菊妹妹那销|魂的自我介绍中。 = = 嘿嘿,果然是爆菊啊…… 顾雁菲眉头再次一皱,一丝鄙夷从她眼里一闪而过,只是眨眼功夫,她又带上了那副宠辱不惊的面具,一派淡然地冲着来人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鲍家小姐。” 对着鲍菊说话的音量语气都没有一点点变化,杏娘却敏感地察觉到了顾三小姐的情绪变化。她之前一直觉得顾雁菲待人疏离,这会儿,真真正正看到了此情此景的时候,她才知道,疏离和冷漠,还是差了一个级别的。 到目前为止,她和齐国公家的顾三小姐统共的见面次数,一双手数得过来。她就看见了顾三小姐待人接物的三种不同境界。 第一种是对她家二姐定容那样的,刻意相交,偶尔开开玩笑的闺蜜;第二种,是对一干普通世家千金,疏离又不显怠慢,也不会过分亲热,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第三种,就是鲍菊妹妹这样的了,没有疏离,只剩下冷漠,维持表面的和气,仅仅是为了不失自己的身份。 杏娘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浮起了一系列词语,“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实事求是”、“实际问题实际分析”,突然有了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如果这就是一名合格大家闺秀的标准,她的前路又是何其的崎岖,不晓得要联系多少年,才能收到顾三小姐一半的效果。 杏娘和俞定妍退到了边上,站在俞定容身边,离顾雁菲近了,可以大大咧咧地观察暴风中心处正在对垒的两人,而不被注目。 现场的气氛诡谲而又肃穆,大家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故事的发展。而本次事件的挑起人,鲍菊鲍姑娘,却似未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听到顾雁菲的答话,小脸一别,就好像是被授予了什么奖项一样骄傲,答曰:“正是小女。” 顾雁菲连瞥都不瞥她一眼,拿起桌上的茶盏,掀开盖子,吹散茶叶,轻啜一口后,问道:“不知鲍小姐方才说定要见见我,所为何事?” “何事?”鲍菊重复了一遍顾雁菲的话,顿时傻眼了,她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她就是想来告诉大家,宁妃娘娘的外甥女在这里,就是她,现在被顾雁菲当众这么一问,她就是再厚脸皮也不能直接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只结结巴巴地答了,“无事……无事……就是、就是过来看看……” 顾雁菲点头,放下茶盏:“这样啊……”啊字拖得特别长。 杏娘感觉到,顾三小姐可能生气了。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的直觉特别准,而是一直在人群外围的桂怡君,在一片静默中突然站了起来,朝她们走了过来。 顾雁菲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朝桂怡君看过去。 桂怡君走到顾雁菲跟前,朝她一福身,脸带笑容,嘴里说道:“顾三小姐,这是鲍家妹妹,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因着年纪小,平日里甚是顽劣,今日见着顾三小姐,也并非有意冲撞,还请三小姐不要怪罪。” 远房亲戚? 桂家的亲戚,又姓鲍的,这让人不免联想起现在桂府唯一一个姓鲍的姨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姨娘的亲戚都能这么嚣张跋扈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桂怡君的姿态放得极低,虽然顾雁菲的家世在众人中是最好的,毕竟也只是她老爹官做得大,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封号品级,大家捧着她,平日里也会伏低做小,却不会做到如此程度。 顾雁菲早先对桂怡君的印象也还好,要不然也不会在刚才桂家两姐妹对峙的时候,出言帮助桂怡君解围,里面固然也有俞定容的面子在,不过,她要是看桂怡君不顺眼了,那人的面子再大,也是不会理会的。 现如今见桂怡君如此肯下面子,亲自来给自己道歉了,也就把方才那一丝不悦压了下去,朝她笑了笑,道:“桂家妹妹客气了,都是好姐妹,不必如此拘礼。”一声好姐妹,权当做接受了桂怡君的赔罪。 这下子,鲍菊再傻也看出来不对劲了,为什么顾雁菲对着自己的时候不会笑容满面,为什么顾雁菲称她是“鲍家小姐”,叫着桂怡君时,却是一口一个“桂家妹妹”、“好姐妹”……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怎么说,自己好歹也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宁妃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只她一个,别无分号。这齐国公家的小姐,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藐视皇上宠妃! 眼看着鲍菊的脸越来越青,愤怒之色全写在了上面。桂怡君也不想再拖时间了,反正今儿个桂家也丢脸丢够了,她也不去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了,回给顾雁菲感激的一笑之后,对鲍菊板起了脸,冷声道:“鲍妹妹,方才我见鲍姨娘遣了人到处在找你,许是有事,你快去瞅瞅吧。” 托她们家这位鲍姓姨娘名声响亮的福,今儿个鲍菊把自家的姓氏这么一报,全吴州城里都知道桂老爷小妾娘家的亲眷都能在府里头没大没小了。桂怡君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层关系。 眼瞅着鲍菊妹子脚下又开始生根了,桂怡君懒得再去劝慰她,给自己添堵了,她转身远远地喊了桂华君一声,道:“华君,姨娘找鲍妹妹找得急,左右你也没事,陪她走一遭,省得姨娘在那里着急了。” 桂华君可能没有算到自家大姐会玩这点名的戏码,一脸错愕,怔怔地站起身,半晌愣是没动一下。 鲍菊猜出了桂怡君是要故意把自己遣走,看看顾雁菲一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怒从中来,一跺脚,朝着顾雁菲和桂怡君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桂华君回过神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犹豫了一会子,又坐了回去。 * 所幸顾雁菲平日里国公府小姐的架子端得挺大,倒不是那一起看不开的,眼瞅着这位鲍菊姑娘脑子不大灵光,和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也没去多计较,又和桂怡君客气几句,就这么把这事给丢开了。 赏菊宴一开始,大家三三两两的结伴在那里看花,只不过可能经过了鲍菊妹妹那一下子,前戏太精彩,进入今日主题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提不起兴趣了。 桂怡君当机立断,把之前安排好的一系列节目直接砍掉了,进入写诗做对子的阶段。 一般这种场合,写的诗都是菊花诗,歌颂秋天什么的,大家接到这一类的贴子,都会预先在家里自己琢磨好,再拿出来应景。人人作弊,这作弊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万一要是谁的那几首打油诗被人赞了,传出个才女的名声来,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要知道,谁家公子找人说亲,都是一看家世,二看才貌,“素有才名”这种话传到未来公婆耳朵里,自然比那默默无名啥都不显地强上百倍。 等到这吟诗节目一开始,大家挥笔的挥笔,研磨的研磨。有些为了让自己出彩些,干脆还画起了画,几朵菊花往上一勾,在边上弄几句话,怎么着今天也不会垫底了。 俞定容也在那边忙开了,捏着笔一口气写了两首诗,尤觉得不满,又细细琢磨起第三首来。 杏娘这种黄毛丫头自然是没分参与的,待在边上数菊花瓣玩。数着数着,突然想起了家里也有这么几盆白菊,在院子里养着,魏氏不大喜欢那白晃晃的颜色,几次想把它扔了,被杏娘看见了,拾掇到了自己房里放着,如今开得正盛。 这菊花可是一萌物啊,连《本草纲目》都说了:性寒、味甘,具有散风热、平肝明目之功效。 她要是把家里头的魏氏看不惯的白菊全部晒成了干花儿泡茶喝,这样还能省去天天被胡妈妈唠叨的烦恼。 桂怡君在边上看着杏娘两眼放光,以为杏娘是看上自家的花了,提议道:“杏娘若是喜欢这盆雀舌菊,不如改日我让人送你几盆?” 杏娘正想菊花茶、菊花羹、菊花酒想得出神,听见桂怡君问话,下意识地点头。 等桂怡君一走,俞定琴就凑上来了:“杏娘,我感觉你最近越发奇怪了……” “啥?”杏娘一愣,自从穿越,她处处小心,最怕别人用“奇怪”、“和以前不一样”这一类的敏感词汇来形容自己,一听到,绝对要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我哪奇怪了?” “两盆小破花你也要!”俞定琴嘴巴一撅,“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菊花了,说颜色不好看,长得又丑。去年舅爷爷家送来几盆名贵菊花,最后不全放在四哥房里摆着了?现在居然稀罕起人家这些普通的来了……” 杏娘嘴角抽了抽,原来以前的主儿还有这好恶,因为不鲜艳不好看就讨厌的。她眨了眨眼睛,又开始编着话自圆其说,糊弄俞定琴比糊弄其他人简单:“我这也是叶公好龙,前几天在四哥房里翻到一本诗词,觉着元稹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一句甚是有道理。” 跟俞定琴,谈什么别谈书。这不,一听到什么元什么稹的,俞定琴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啊,啊,是的,是的,很有道理……杏娘,我看大姐、二姐在和雁菲姐姐聊天了,肯定是写完了,我们过去瞅瞅吧。” “我待在这里挺好的,你先过去吧。”杏娘对顾雁菲怵得慌,之前是因为这人太贵气十足了,小市民阶层没有接触过大人物,现在是顾雁菲小姐对她太感兴趣了,虽然之前被鲍菊打断之后,顾小姐再也没刻意问过自己话,但是她还是经常可以看见顾小姐眼睛时不时往自己身上转悠。 俞定琴飞也似的跑了过去,等她走开没多久,评选时间就到了。 姑娘们开始念自己吟的酸诗,时不时还引经据典评判评判其他人的,像这种大家总体水平一般、没有什么真正出挑作品的时候,一般这个魁首就是这里面家世最好的拿了。 头筹自然是被顾雁菲拔得,老二是俞定容。 杏娘凑过去瞅了一眼,只看到了顾雁菲写的两句诗:葳蕤傲菊霜,残荷临风舞。 她对古诗的鉴赏能力犹停留在语文课的抠字阶段,品了半天,只感觉这诗平不平仄不仄,动词没对应动词,名词没对应名词,除了比较写实之外,反正她是没看出来好在哪里。只能听见其他人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 杏娘很是无语,不过,想到自己以后写诗只要写到这种程度就能蒙混过关,顿时一阵舒心。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红楼里的金陵十二钗,动不动就能写出一堆好诗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保佑前台一定要显示啊…… *** 检查一遍,前台无显示,刷新一次。 58桂家顾家 马车吱嘎吱嘎驶进了俞府,这一天的赏菊会算是画上了句号。 大家往老太太那里请过安,老太太问过赏菊会上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大家很有默契地把鲍菊姑娘给忽略了,只说了桂家来了很多人,顾雁菲也来了,俞定容写的诗被大家推崇,连俞定墨也得了个名次。 老太太听说齐国公府的顾三小姐去了,特地多问了几句,俞定容眉飞色舞地说雁菲对几个妹妹特别喜欢,还说过几日要来玩儿。老太太含笑应了,闲话了一会儿,就打发几个孙女各回各的院子休息去了。 杏娘领着玉珠、槿霞慢吞吞地走回去,又聆听了一番魏氏的教诲,这才有空坐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 几个丫鬟干完了手中的活计,坐下来打打闹闹,十五和芳儿年纪小,杏娘没带她们出去过,这会儿一见玉珠和槿霞回来,凑上去嘘寒问暖,眼见着杏娘没生气呵斥她们,干脆光明正大地问了起来,打听个不停。 槿霞把桂家的院景好的地方说道了几遍,看着十五和芳儿一脸向往之色,末了,又不忘长长自家的志气,灭灭对方的威风:“其实好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桂家以前是西边的,桂老爷调到我们吴州来,才买了这处宅子,统共就住了这么几年,哪能有我们俞府气派?光是那院子,就比我们少了好多个!家里人也比我们少,我看着她们一等丫鬟的衣裳,还不及我们家二等的好看。” 杏娘一口茶喝道嘴里,还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桂家的几个一等丫鬟,桂怡君身旁跟的疏桐、初静,那衣服她可没看出差在哪里啊。 芳儿和十五果然露出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槿霞急了,喊了起来:“你们别不信!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不信……不信你们问玉珠!”她连忙找了一个能帮忙的。 自从上回偷听事件槿霞冤枉了玉珠之后,她对玉珠和气了不少,偶尔见面,也能别别扭扭地打打招呼了。玉珠本身是喜欢做得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自然从善如流,也把之前的嫌隙放开了。 只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槿霞拉了她过来作证,一道毫无芥蒂地说说笑笑的,倒还是第一次。 看来,今天把玉珠槿霞一道带出了去一趟,收获颇丰。 芳儿和十五把头转向了玉珠。 玉珠抿着嘴一笑,道:“槿霞可没说大话,我们府里头一二三等丫鬟每季的衣裳,特别是秋冬两季的,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老太太发了话儿,都是到吴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布庄去订的布料,桂家哪能及得上我们家。撇开这些不谈,单论绣工,她们家针线上的人,也比不得我们家的。” 芳儿和十五是实心眼儿,一听这话,脸瞬间大放异彩,傻愣愣地扯了自个儿的衣角,低下头去猛瞧。 槿霞“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玉珠也转过头去笑。 整好赶上秋鸿和青菱一前一后打了帘子一道进来,看见自家小姐笑眯眯地在边上喝茶,槿霞和玉珠领着两小丫鬟自顾自逗趣儿,笑得前俯后仰,忒没形象了。 青菱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秋鸿惊讶地问道:“槿霞,玉珠,你们两个领着她们在做什么呢?一回来就好生热闹!” 槿霞勉强收住声,擦了擦眼泪,道:“十五和芳儿跟我打听桂家啥样儿,我说给她们听了,她们不信,这不,玉珠说她家一等丫鬟的衣裳不如咱家的好,十五、芳儿揪着自个儿的这身皮在看哪里好呢。” 桂府根底浅,没有俞家这么家大业大,下人们吃的穿的比不得俞家,也说得过去。秋鸿也见过桂家两位小姐几次,那个小的桂二小姐自不必说,桂大小姐倒是个不错的人儿,和自家小姐也挺要好。她听得这些话,先顾及到的反而是杏娘的反应,飞快地朝杏娘那里看了一眼,看自家小姐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轻声咕哝道:“我见过疏桐、初静几回,没去细看过她们。” “这还用得着细看?”槿霞抬高了下巴,“咱俞府主子宽厚,上至老太太,下至几位小姐,都是好人,我们在这里,自然也比一般人过得好。” 丫鬟说好听点,是伺候主人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在一种畸形的奴役制教育下,她们维护主人的颜面胜过自己的。特别是像槿霞这种家生子,世世辈辈不晓得在俞家干了多少年,家对她来说,早就和俞府这偌大的壳子融为一体了。 杏娘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以前倒是没有看出来,这槿霞还挺会溜须拍马的,肉麻起来还真不要命……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时在单位里见到领导问好,不见领导问候他祖宗的日子,也不晓得,这妮子这会儿这么深情并茂地感恩戴德,背后会不会也在那里问候俞家列祖列宗…… 眼看着丫头们越闹越大声,青菱唯恐引来魏氏的呵斥,连忙出声制止:“好了好了,笑也笑过了,闹也闹过了,大家都散了吧。胡妈妈才儿还在那生气呢,别招了她,讨一顿打。” “胡妈妈”三个字的威慑力,有时候胜过魏氏。 因着二房院子里头,统共就她一个资格最老,自小跟着二太太,处事公允,也不大端主事的架子。只要不犯错,她对一个扫地洗衣的粗使丫鬟也是和颜悦色的。出了二房,难得又是个少有的护短人,小丫鬟们最服气的就是她了。 这会儿一听青菱提起胡妈妈的名头,十五和芳儿马上蔫了,缩着脖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也就是出了趟门,去参加了一回赏菊宴,”青菱清了清喉咙,又道,“你们若是以后把规矩学好了,六小姐总会有带你们出去的时候。”说罢,转过头来看着杏娘。 杏娘从善如流:“那是自然的,你们好好听你们青菱姐姐话,我就带你们出去。”给一个巴掌赏一颗糖,白脸红脸都要唱,才是成功的御下之道。 俞老太太确实偏疼二房这个小孙女,送来的两个丫鬟,槿霞脾气火爆,对付起一些没脸没皮、喜欢蹬鼻子上脸的,比如三房四小姐俞定书之流,最是合适,难得的还有她那超强的人际关系网;至于青菱,管理经验丰富,御下很有一套,下面的小丫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每每被教训了,还能感激她。 十五和芳儿朝杏娘福了福身,谢了恩,急急忙忙冲出去干活了。 杏娘这才转过身去看青菱,问道:“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生起气来了?谁没事去惹着胡妈妈了?”青菱一向稳重,就是训丫鬟,也不会找借口,她说胡妈妈生气,让十五芳儿小心,就绝对不会是瞎编的。 青菱手脚利索地接过了杏娘手上空着的茶盏,边往里头倒热水,边说道:“紫兰告诉我,今儿个三太太到老太太那里去说,现如今二少爷和四小姐都大了,现在又添了个承业少爷,三老爷新纳了露姨娘,说不准明年又要给老太太添个小孙儿,连着原来的梅姨娘、査姨娘,三房单住了一个院子,实在是没地儿了,想让老太太把咱二太太手里头……原二老爷在世的时候,住的那个小梅园腾出来,给了她们三房。横竖现在也空置着……这话不晓得怎么的,被去老太太那里找吴嬷嬷的拿针线样子的胡妈妈听见了,胡妈妈连东西也没拿,就气回来了。” 这小梅园叫是叫小梅园,其实一点也不小。大老爷和二老爷是老太太的嫡子,二老爷自小聪颖,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最看好的一个儿子。小梅园是完全二老爷的吩咐设计的,光光是书斋就有杏娘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大。 魏氏是在二老爷先头订婚对象死了之后聘的,嫁过来后,因为两人有许多共同爱好,处得非常好。后来,魏氏怀孕,老太太往房里头硬塞了一个妾室,二老爷甚少去她房里。等二老爷因病去世,老太太怕这个妾室守不住,才把人给打发了。魏氏和二老爷感情非常重,要不然,也不会过了好几年了,还把原来院子空置着,宁愿住现在的小院子,也不肯动里头的东西。 这三太太,这回怕是把二房给惹到了。 杏娘眉头皱了起来:“这事……我娘也知道了?”回房之前她去请安,看魏氏的精气神,挺好的啊,不像是被三太太给气到的样子。 青菱摇了摇头:“我瞧着,胡妈妈应该还没告诉二太太。紫兰说,老太太脸色不大好,当场训了三太太一顿。” 槿霞冷哼一声:“训得好!这三太太也太无法无天了,居然敢打量起我们二房的院子来了!她们三房现在占了两院子,之前烧了的那个,修整好了,单就三太太三老爷和二少爷搬了回去,其他的姨娘们,把大太太拨给她们走水时应急的那间小院子给住了,现在还想来抢我们的!大太太那边那么多人,才拨了两院子,三太太倒是真能想。三老爷纳了妾室,从外头领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儿子,就是添丁进口了,哼,不就是欺负咱二老爷去了……” “住嘴!”青菱的脸一下子青了,朝着槿霞骂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被二太太听了去……三太太再怎么着,也是主子,主子做事,哪有我们碎嘴的份儿!刚才进门我就想说你了,越来越没规矩了,老太太那里学的东西,都丢哪去了。桂家再怎么入不了你眼,也不能在背后这么编排人家。” 青菱和槿霞都是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而且同是家生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平日里当着别人的面,青菱训人,都不会下了她的面子,今儿个实在是气急了,才当着屋里头这么多人的面骂她的。 槿霞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秋鸿站在边上,赶紧着把手里的手帕递过去给她。 反应最激烈的是玉珠,惨白着脸,看看青菱,又看看杏娘,腿都有些哆嗦了,看起来吓得不轻。 她被杏娘冷了好几个月,魏氏那头,自从她逼得太急,乱买通人盯梢杏娘房里以后,跟玉珠的这条线,也断了。 青菱对着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哄,又是吓的,把这丫头的心给拉了回来。 今天好不容易被重新启用了,一下子又被牵涉到这么严重的事里头来了,她是真怕再出个万一,大家再怀疑到她头上,到时候又被冷藏。 杏娘朝几个人看了一眼,干脆叹了口气,道:“行了,青菱,你也别训槿霞了,有些话,在我这里说说不要紧,别去外头瞎嚷嚷就成了。而且,三婶这件事,槿霞说得也没错,我们二房,吃亏就吃亏在我爹去得早。” “六小姐……”槿霞的眼睛更红了,而且手足无措,她以为杏娘想起了早逝的爹,难受得紧,“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乱说了……六小姐,你别难过。” “我没难过,”杏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身体的父亲,伤心难过更谈不上,只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若是现在俞二老爷还活着,她也算是个父母双全的孩子了,她弯了弯嘴角,道,“这事儿,我估摸着娘早晚得知道,小梅园那里荒置了这么些年,眼看着四哥年纪越来越大了,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小院子里窝下去……” 青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梅园里头全是书,我听我爹说,老太爷故去后,收着的那些古画、书册,全给了咱二老爷,再加上二太太从魏家陪嫁来的那些……府里头想着的也不只三太太一个。这回三太太还用了二少爷过几年就要考科举的由头,估摸着那意思,是想把书斋里的东西都给占了去。” 任何年代,古画孤本都是好东西,古董嘛,放着可以欣赏,不放可以去卖钱。谁看上这些都不奇怪。 槿霞用帕子拭尽了眼泪,恍然大悟道:“难怪刚才胡妈妈问我,我娘有没有认识的姐妹,最近这阵子闲着没活计,让过来看个空宅子,月钱按着主事婆子的发。” 青菱点了点头,道:“小梅园那里,梅林边上有一个空屋子,以前是侍弄梅树的婆子住的,后来二老爷去了,看院子的人一直住在里头,后来还闹起了……没人敢去,二太太一怒之下,这才把人给撤了。” 胡妈妈心细,现在又重新开始寻人看院子,很明显是怕三房那边使手段了。 众人沉默下来。 杏娘的思绪则飘了出去。 小梅园……梅林……小屋子…… 她又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东西。那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一场真真实实的活春宫,那时候刚来,本就神经紧绷,看大哥、二哥还有大太太娘家的穆冕,谁都像av男主角,还假模假样地暗中注意了他们好几天,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现在想起来,其实这么多人当中,最有嫌疑的,或许就是那个穆冕了……那个女主角好像是个丫鬟,名字叫啥来着…… “六小姐,方才说到了桂府,我倒是又记起一桩事来。我听桂府的丫鬟说的,是个笑话。”或许这会儿的气氛太紧张了,杏娘一直在神游天外,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玉珠插进话来,企图舒缓一下大家,“就是今儿个找六小姐麻烦那个鲍菊小姐,听说是桂家一个姓鲍的姨娘的亲戚,出了五服的,许多年没联系了。这回不知咋的,那边的鲍家突然写了信过来给鲍姨娘。原来是那个鲍老爷的妻妹,早年去宫里头做女官,如今居然给当上了娘娘……鲍姨娘高兴得不得了,没过几天,鲍老爷把鲍菊小姐送了过来,也不知咋的,这鲍菊小姐一见到桂老爷,就喊舅舅,见到了桂老太太,还喊外祖母……” “喊桂老太太外祖母?这是为什么?”杏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喊舅舅已经够惊悚的了,怎么还扯上桂老太太了? “这我开始的时候也很好奇,连连追问那说的人,她起先还不肯说,后来被我问得急了,她才透露了一点点,”玉珠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缓缓道,“鲍老爷写了信给桂老太太,想让她老人家认宫里头那位娘娘,还有鲍菊小姐的娘做干女儿。我估摸着,应该是这么回事。这鲍老爷是个会算计的,怕宫里头娘娘的娘家不够硬气,才想到了桂家这门远亲,现在桂老爷官位大了,肯定能顶点事。听说这鲍家老爷,信里头把桂老爷的生母,鲍姨奶奶都抬出来了,把这桂老太太气得……” 这…… 秋鸿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要紧的事情,那桂家的丫鬟就这么说给你听了?管事嬷嬷都不管着吗?要是传了出去,肯定得被发卖了……” 玉珠也挺无语的,朝秋鸿笑了笑,道:“不止一个知道这事呢,听她的意思,桂家上下,都晓得了……” 这桂家,今天是注定要丢人了。 姑且不论今天当着齐国公家顾雁菲的面设计桂怡君的主意有多馊,这桂华君也确实让她和她那位小妾娘在众人面前露了脸了,桂怡君怎么掩饰也遮不住一个事实——桂家后院妻妾不和。不出三日,这个消息就会流传到吴州城里前宅爷们后宅女人的耳朵里。与以往的捕风捉影不同,这回是有了言之凿凿的证据,一窝的人证。 再加上这宫里头宁妃娘娘要认老太太干娘的破烂事儿,抬出了桂家老少两代鲍姨娘,桂家老爷的身份问题……反正近段时间内是没好日子过了。 今天桂府的丫鬟们既然能把这些私密事儿说给素不相识的玉珠听,也就能说给其他去赏菊宴的小姐的丫鬟听。 杏娘抚额,要是没记错,这桂家,如今可是一大半被鲍姨娘给把持住了。 这管家的水平,家里的丫鬟们能成这副模样儿,真是好本事啊! 众人都觉得囧了。 槿霞看着气氛活络起来了,突然一拍手,道:“玉珠这笑话一讲,我也想起了另外一个笑话,是齐国公府的!” 齐国公府? 杏娘一愣,这齐国公府好歹也是和俞家齐名的,这管教下人的水平,总不会跟桂家一个姨娘齐平吧? “你们别想歪了,这事儿……”槿霞挠了挠头,“虽然也算齐国公家里头的私密事儿,不过,说给我听那个丫鬟,是顾三小姐身边伺候的……看起来挺跋扈一人,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自个儿知道主人家的事情……反正,我是把这些当逗趣儿的笑话听了。” 槿霞见大家一脸迷糊,索性把事儿从头说到了尾:“说是她们家少爷,有一回出去街上顽,碰上了一卖身葬父的姑娘,多看了几眼,见人家可怜,好心舍了几两银子。也不晓得这姑娘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的病了,非扯着人家顾少爷的腿不放,要人把自己带回去,说一定要报恩。顾少爷说自己只给银子,不要人做丫鬟。人不听,闹到最后,齐国公府管家刚好路过,才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这桥段,听着好熟悉啊! 怎么这么像上回送俞定书进山那次,她硬掀了帘子看见的那幕狗血剧? 不……不会这么巧吧? 显然,感觉熟悉的不止杏娘一个,青菱也怔愣了一下:“这……后来怎么样了?咋解决的?” “咋解决?”槿霞翻了个白眼,“齐国公府夫人一听说这事儿,就发了话,既然人家这么诚心诚意地想报恩了,咱也不能老推着,让人看了,还以为国公府眼高于顶,看不上这些谢意。人姑娘都说一定要报恩做丫鬟了,就成全她,签了卖身契吧。” “最后还是进府了啊……”青菱呢喃了一句。 “是进府了!”槿霞瞟了青菱一眼,“也可以说没进,人一签完卖身契,就被送到国公府最北边的庄子上去做苦活了。人国公府夫人说了,做丫鬟,在哪里报恩都是一样的,当然是去最需要她的地方,才能显示她的诚心,把恩都还清。” 杏娘被膈应到了。 这国公府夫人,果然了不起啊。高手杀人,都是不见血的。 正唏嘘间,秋鸿随口问了句:“这顾三小姐身边的人,没事把这个说给你们听做什么?” 槿霞又翻了个白眼,这回还配上了白眼:“我们聚在一起说话,她自己过来的,最后还嘲笑了卖身葬父的姑娘,不自量力,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可不是这些随随便便的人能进的,想攀关系,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所以,目的是借丫鬟之口,警告诸位小姐吗? 杏娘冷汗直冒:喂,顾三小姐,我还是个毛没长齐的萝莉啊,对你弟弟不感兴趣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切成两章了,虽然那样子看起来,3000多字一章,我貌似双更了= = 59生疑(上) 桂怡君倒是说话算话,过了几日,果然托人把花送到了俞府。 等桂家的婆子来的时候,杏娘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一众人摘南边小院子里的桂花,忙得不亦乐乎,早把之前答应的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青菱,那边一片的开得不错,摘下来。” “秋鸿,那里太高了,别上去了,到那棵树下头看看。” “十五,芳儿,把这一篮子带回去,让槿霞和玉珠用清水滤一遍。”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桂家的婆子送菊花过来了,杏娘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日赏花斗诗时的那一桩糊涂案,不禁尴尬异常。她只不过是随便应了一声,害得人家桂怡君又麻烦了一遭。 家里的菊花,能荼毒的早就已经被她荼毒完了,至少现在,魏氏是不用再担心一出门就看见一大片白花花的东西碍眼了。 杏娘将开的好的花收拾了一番,捡出来收拾好,找来了俞府里头精通用花做点心的厨娘,又翻了许多书,才知道了里头的窍门。 以前的时候,她一直以为泡茶的菊花干是直接拿花晒出来的,等动了手才晓得,这些菊花干都是经过严格的程序制作出来的。先是要将菊花放在蒸笼里蒸,接着再晾,最后放入油炒一炒,起锅之后还要再晾一回。 杏娘和青菱她们一道动手,也不晓得炒糊了多少鲜花,最后才得了一点点泡茶的花干。 有趣的是老太太,知道小孙女最近有了“催花”的嗜好,非但不加训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了杏娘炒出一堆糊花的事情,特地把她院里的菊花都遣人送了过来,里头还有几盆她老人家亲自侍养的名贵品种,随她折腾。看得一向不喜白菊的魏氏都心疼了。 菊花在古代的地位还是挺高的,很多人都觉得它是吉祥、长寿的象征,不像现代社会,送人菊花总会让人想到“归西”这一类的忌讳,菊花几乎成了哀悼专用花。 总的来说,老太太还挺乐呵,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还等着喝孙女给我做的长寿茶呢。” 杏娘因为挥霍奢侈的一系列问题,又被魏氏逮着训斥了一通,不过,这次,她的言语较为温和,只是反复提及“焚琴煮鹤”这个词语。 杏娘左耳进右耳出,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这些花儿在俞府唯一的价值就是供人玩赏,谢了就会被人处理,与其让它自生自灭在那儿,还不如发挥发挥余热,给大家提供点好处来得实在。 眼瞅着拖不住年幼的女儿,魏氏也懒得再烦心。 于是,杏娘胆子更肥了,领着二房一众人天天到处蹦跶,大有要赶超大房俞定琴这位“混世魔王”的架势。 花再多也耐不住一堆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时间多,几天下来,二房六小姐喜花的消息就这么被传了出去,一听又有老太太全力支持,一干丫鬟婆子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找着了菊花,不管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只要是无主的,统统给弄了过来。 除了要抵挡一波比一波热情的人群,还要忍受那不带重复的肉麻句子,托老太太的福,杏娘头一回享受到了被人追着拍马屁的滋味。 当然,她的回报也是巨大的。丢掉炒糊的菊花,她把一半泡茶的花干送给了老太太。剩下的,按照礼貌,分给了大太太、三太太,以及各位兄弟姐妹。甭管味道正不正,反正礼数她是全到了。 俞府的菊花没几天就被败光了,杏娘一盘算,不要紧,秋天又不止长菊花一种花。 她在宅子里兜了几个圈子,看中了南侧小院里的桂花。 杏娘还是孙树的时候,自小长在农村,爷爷是个嗜酒如命的,独爱喝自家做的米酒,每年都要酿上几大缸,有时候还会用土方法自制一些葡萄酒、花酒。她看得多了,里面的工序小窍门也是懂得一些的。桂花闻着挺香,滤干净了放进小瓮里,挖几勺白糖,拌在一起,盖劳盖子,发酵,等过了十几天,再开盖子,把预先准备好的米酒冲进去,埋起来放进土里,等想喝的时候再取出来,就是桂花酒了。 爷爷总是喜欢把桂花酒做得极甜,喝起来特别像饮料…… 杏娘越想越觉得嘴馋,于是乎,才有了今儿个杏娘带人摘桂花这一出。 南侧的院子离她住的地方还是有些远的,杏娘听完丫鬟的禀报,用帕子拭了拭汗,留下青菱监工,就领着秋鸿往回走。 走过了回廊,转弯的时候,就和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上了。 杏娘一头栽进了那人怀里,还不等她抬头,耳朵边就传来了一声轻哼:“我道是哪里来的粗使丫鬟,走路也没个正形,这么没规矩,原来是杏娘啊……” 杏娘急急忙忙后退了一步,想要出口的道歉,顿时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秋鸿眼疾手快把人给扯了回来,等杏娘一站稳,她立刻朝着来人福了福身,道:“给三太太请安。” 三太太“嗯”了一声,却并不叫人起来,她斜了一眼边上的杏娘,开始朝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呦,六丫头,在老太太那里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嘴巴很利索啊!今儿个怎么突然又哑巴了?以前看你身子骨不好,我不跟你计较,怎么现在会说话了,连三婶母也不会喊一声哪?” 咕咚一声…… 杏娘咽了一口口水,直接把所有的歉意吞进了肚子里。 没错,杵在半路当柱子,被她撞到的就是俞家三太太周氏,没带一个仆从,青着一张脸一个人站在那里,看起来特别阴森,说话还句句带刺。 “给三婶母请安——”杏娘朝她福了福,不等她发话,马上自个儿哧溜一下站直了身子。半蹲动作比下跪还累,她又不傻,这位三婶母一说话就是内分泌失调的样子,她才不要撞枪口,被她穷折腾。 杏娘朝边上犹自维持半蹲动作的秋鸿骂道:“没眼介力的丫头,怎么还蹲着?还不快站起来!被人看见,还以为是三婶母欺侮你了。你这副可怜相做给谁看?坏了三婶母的名声,我头一个不饶你。” 秋鸿转了转眼珠子,抬眼朝向着杏娘看去。 杏娘拧紧了眉头,神色肃穆,看着她时,眼神里带着怒意,好像真是在为了维护三太太似的。 秋鸿和槿霞平日里打混惯了,老是看几个人吵闹,聪明了不少,杏娘一开口,她寻思了一会儿,就意识到了她是在帮自己。 “三太太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站起来。”秋鸿站起身,低着头,恳切地对着人道起歉来,“三太太,奴婢真的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演技不及槿霞她们,不过,依着秋鸿老实的性子,这等临场应变,也算是不错的了。 杏娘满意地暗中点了点头。 三太太用手指指着杏娘,又指指秋鸿,气得连话都说不连了:“六丫头……你……你们……” “三婶母,你到底想说啥?我现在急着回去呢,桂家怡君姐姐给我送了几盆句话来,我正想赶着去瞅瞅。”杏娘抬头挺胸,完全不理会她,“你的事要是不急,可以缓一缓,改日再来找我。”说罢,又觉得气势还不够,学着俞定琴的样子,仰起头,抬高了小下巴,做出一副傲娇状,抬脚就走。 直把后头的三太太气得,喘气声都大了起来,走出了好多步,还能听见后头“呼呼”的动静。 杏娘带着秋鸿大跨步走出了月亮门。 三太太大吼一声:“俞杏娘,这个死丫头,看我不……” 杏娘突然从门里探出半个头来,问道:“三婶母,你刚才说我‘今儿个怎么突然又哑巴了’,那个‘又’字,是啥意思?难道你以前一直觉得我是结巴吗?” * 菊霜找到她家三太太的时候,对方正一个人歪在长廊边的石凳上,直愣愣地望着月亮门的位置,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仿佛是在咒骂什么人的样子,手上捏着一块千疮百孔的梅红色帕子,还在不停地撕扯着。 菊霜一脸平静地走了过去,对她家主子的古怪行径,早已习以为常,深吸了一口气:“三太太,你要的披风拿来了,今天天转凉,你得小心着身子骨。” 三太太恍如未闻,依旧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明显还处在神游中。 “三太太,我在来的路上,碰到六小姐了,她领着秋鸿走得可快了,我还道她们是去做什么呢,一问才知,原来是桂家大小姐给她送菊花过来了……”菊霜抖开披风,边说着,边把披风披到了她的肩上,“这六小姐也真好玩,以前的时候,最不喜这些花花草草,菊花什么的,连摆都不肯让人摆在她房里,现在倒好,天天领着一帮人制什么花茶,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知道的那些东西,什么泡花茶的时候搁点蜂蜜,还把洗好的菊花和糖拌到了一起……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事情,听说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这六小姐啊,真是越来越聪慧了,和以前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三太太手里的帕子突然掉到了地上,被风一卷,越吹越远。 菊霜“哎呀”了一声,就要去捡。 三太太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掐得极用力:“你刚刚说什么?” “三太太,奴婢什么也没说啊……”菊霜想起自家主子喜欢拿着自己一双儿女自吹自擂的样子,连忙解释道,“奴婢就是觉得,六小姐才刚刚识字,就能从书上看见这么多有用的法子,制茶,酿酒,还挺厉害的……” “不是这个!”三太太烦躁地打断她,“最后一句,你刚才说简直像什么?” “最后一句?”菊霜想了想,“奴婢说……六小姐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就……” 三太太打断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就是这个,自从上次落水之后,这六丫头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好好的结巴,一下子就变正常了,连崔先生都夸她。没道理啊,我们家定书这么聪明,抄的经书拿回来给崔先生看,还要被她挑一堆刺儿……” 作者有话要说:8号突然通知我去法院实习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法院离家太远,我每天早上6点半就要起床,转3趟车才能到,晚上回来也很晚~~ 这年头,实习生也不好当啊~~工作就更难找了,哎…… * 这个章节分个上下吧,本来想一次性写完的,不过,来不及了,明天得继续早起~~周六周日应该放假,我尽量多更新 60生疑(中) 桂怡君派来的婆子把东西送到了杏娘手上,杏娘礼貌性地问了几句桂家诸人的现状,见那个婆子嘴上说好,却眼神游移,闪烁其词。 杏娘很是好奇,只是一看这婆子长得眼生,并非桂怡君往日经常派来的那个,心下有些狐疑,也就歇了打听的心思,打发人搬了花,让秋鸿给了赏钱,就把人打发了。 反而是桂家的那个婆子,似乎是对杏娘什么都没问很不适应,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她好几次,动作之明显,连一贯迟钝的秋鸿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人一走,秋鸿就跟杏娘聊开了:“桂家怡君小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看那个婆子的模样儿,不太对劲……” 杏娘推开窗户,给屋子通气。这间房间冬天冷夏天凉,六、七两个月熬得她差点抓狂,可能是角度问题,每天太阳能照到的时间很短,黑糊糊的,总有一种潮阴的感觉。 根据秋鸿的说法,她原本是不住在这里的,因为落水,魏氏为了方便看护她,把她挪过来之后,就没再搬回去。 后来住得离她比较近的俞承晟去了外祖父家,一走就是大半年。魏氏自从上回奴大欺主差点害死女儿的事情之后,一直小心谨慎,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自然是不会放心杏娘一个人的,回迁计划就这么被耽搁下来了。 “秋鸿,你家小姐我是喜欢帮朋友,不过,那是有前提的,”杏娘往窗外看去,秋天是她比较喜欢的季节,不冷不热,正好,“我不希望有人把我当成出头鸟,更何况那是人家的家事。” “啊……”秋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我看着……怡君小姐……不像是那样的人……” 杏娘不以为意,抿嘴笑道:“怡君姐姐和桂夫人都是不错的人,可人桂家也不是个个都像她们那样明事理的……”一箱橘子里总有那么几个烂橘子,物尤如此,更何况是性格迥异的人了。 秋鸿点了点头,叹道:“小姐说的也是,这桂家二小姐……我瞅了几回,确实不像是那起子着调的人。” 杏娘摆摆手,道:“罢了,横竖不是我家的人,下回见着这样的人,躲着些便是了……一年也就能见上个那么几回,碍不着咱们。” “是。” “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杏娘觉得她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圣母基因,只要不来挑衅她,她可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桂家的破事儿,还是让他们自个儿去折腾吧。” 桂怡君是个要面子的,杏娘自己也不是二百五,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婆子,做出些模棱两可的动作,就屁颠屁颠冲到人家门上去为自己朋友出气。且不说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既非官又非民,又有什么立场去插这一脚呢? 杏娘打定了主意,对秋鸿道:“回头你亲自去跟门房说一遍,以后只要不是桂家以前来的那几张熟面孔,报谁的名字都别让进来。” 秋鸿不解:“小姐是怀疑……” “我的意思是,”杏娘曲起手指,轻轻叩在窗棱上,“咚咚”作响,“桂家闹桂家的,有些事,我们自己也要把眼睛擦亮点,要是不小心被误伤了,坏了名声不说,我们还有苦没处说。” 秋鸿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一个人站在边上慢慢消化杏娘的话。她性子绵软,说好听点叫善良,说难听点就是傻愣,忠心是忠心,可惜有些事情,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家生子来得机灵。 青菱愿意提点她,终究两个人是平级关系,有时候也不能说得太直白,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坏了姐妹情分。 杏娘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正要伸手关上一扇窗户,外头突然传来了槿霞暴怒的声音:“玉珠,你别拦我,我一定要去告诉老太太,那院子本来就不是她的……” “槿霞……你……冷、冷静点……青菱姐姐已经去找胡妈妈和二太太了……”玉珠有点喘,听起来是在废了老大劲儿才能扯着槿霞,“我们别自作主张……要是、要是……闹出点事来……” 槿霞大吼一声:“还能闹出什么事来!你放开我,三太太凭什么不让我们去院里摘桂花?我去找老太太,要是老太太觉得她做得有道理,我就服。” 玉珠继续边喘边说:“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但是……你得等青菱姐姐出来了,看二太太和胡妈妈怎么说再去……” 三太太不让人摘花了?这是怎么回事? 杏娘愣了一下,朝同样惊愕地秋鸿使了个眼色,秋鸿赶紧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芳儿突然冲了进来,边跑嘴里边叫着:“六小姐,六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秋鸿身形一转,连忙扶住她,问道:“你慢点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芳儿倚在秋鸿身上,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泪痕,断断续续地说道:“方才小姐……让我们把摘好的花给了槿霞……我们送了回来……又、又回去……到那儿的时候……没看见青菱姐姐……她们说是青菱姐姐被三太太找去说话了……后来、后来……吴贵家的就领了一群人过来……把我们摘的桂花扔了出来……十五上去理论……被、被吴贵家的打了一记耳刮子……” 杏娘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炸开了,恍恍惚惚了一会儿,怒气渐渐升起,整个人跟被火烧着了一样。 槿霞和玉珠拉拉扯扯着一道走了进来,槿霞一见着芳儿一身狼狈,顾不得再跟玉珠理论,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嚎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也被三太太打了?” 杏娘耳朵尖,一下子抓住了槿霞话里头的重点:“槿霞,你说‘也’,是什么意思?除了十五,还有人在三房那里吃亏了?” “小姐?十五被打了?”槿霞不答反问。 玉珠眼见着杏娘脸色不对,连忙回答杏娘:“是青菱姐姐,一张脸全被打红了……三太太不让我们再去了……” 杏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语无伦次地说道:“谁让她打人的!谁给她的权利,随便打人的……” 秋鸿把芳儿交给了槿霞,过来拉住了杏娘,劝道:“六小姐,你别气坏了身子,咱有事好好说,还有二太太和老太太在呢。” 槿霞在那边拖着芳儿问东问西:“你们怎么弄成这样了?” 芳儿把方才告诉杏娘的话又给说了一遍,槿霞气得直跺脚,扭头对杏娘道:“小姐,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然,三房还以为我们二房好欺负来着!平日里不管吃的还是用的,三太太事事与我们比肩,我们二太太性子好,一直让着她,她倒好,爬到我们头上来了!怎么着我们二房也是嫡支,三老爷是庶出,她欺负人也得看看……” “槿霞!”秋鸿急红了眼睛,朝槿霞大声喝骂道,“没看见小姐在这发火呢,你就别在那里添乱了!胡乱撺掇小姐做这做那,出点什么事,别说二太太,老太太就头一个不饶你!” 杏娘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根,对几个乱成一团的丫鬟吩咐道:“你们把自己收拾一下,跟我一块去老太太那里。” “小姐,去老太太那里做什么?”秋鸿被吓住了,“你别听槿霞的,三太太是长辈,这事儿你要是去闹了,那就是冒犯长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杏娘挥手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什么都别说了,去老太太那里。” 秋鸿认为杏娘是被槿霞鼓动了,不满意归不满意,心里还是担心杏娘会吃亏,也跟了一道去。 杏娘带着四个丫鬟,一行五人,气势汹汹跑到了老太太的朝晖苑。 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几张三房的面孔,槿霞气得鼻子都歪了。 那几个人也瞅见了杏娘她们这一队人,眼睛也跟着一绿,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她们围了上来,打头的是吴贵家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朝着杏娘打招呼:“六小姐,真是赶巧,想不到能在这碰到你。” 杏娘不理会她。 槿霞哼了一声,替杏娘回道:“这是老太太的院子,我们小姐来看祖母,难不成还要跟你报备?” “这不是槿霞姑娘吗?”吴贵家的朝槿霞翻了个白眼,“槿霞姑娘,听说你打小就被老太太看中,一直是在老太太屋里当差的,按说我不该说这话,不过,槿霞姑娘,你也忒没眼力,忒没规矩了,没瞅见我是在跟你家六小姐说话吗?主子没发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你……”槿霞词穷了。 杏娘目视前方,看见帘子一晃,紫兰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用眼梢瞥了一眼槿霞,淡淡道:“主子没发话,谁让你随便搭理那起子不三不四的人了?规矩白学了。” 槿霞诺诺地应了声,紫兰那头已经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似是完全没见到这里的剑拔弩张,对杏娘盈盈一拜,笑道:“我倒是吴贵家的你吵吵嚷嚷做什么呢,原来是六小姐来了。六小姐,才儿个老太太还在念叨你的菊花茶配了蜂蜜喝起来特别对口味,你就来了,祖孙两个真真是通了心了……” 杏娘听她说得亲热,朝她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问道:“祖母在吗?现在可方便见人?” “瞧六小姐说的是什么话!”紫兰用帕子捂着嘴,请嗔道,“老太太一直盼着你来呢,怎么不方便了?” 杏娘道:“那麻烦紫兰姐姐领我进去吧。” 紫兰带着杏娘,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进去。 三房几个面面相觑,一个婆子大了胆子,对吴贵家的说:“吴家嫂子,你看这……三太太还在里头呢……六小姐这要是进去了……方才三太太不是交代我们,二房的人来了,一定要给拦在外头吗?” 吴贵家的白了她一眼,恨恨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我们拦得住吗?才说了几句话,紫兰那丫头就眼巴巴地冲出来了,唯恐我们碰着了那小哑巴一根头发!” 婆子犹在担心:“可是三太太在里头说那事,被六小姐听了去,终究是……” 吴贵家的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哪那么婆婆妈妈,你有本事自个儿冲进去把那哑巴拖出来!” 婆子一脸郁郁地退了回去。吴贵家是三太太从娘家周府带来的陪房,虽然前段时间不晓得啥原因,吴贵家的梅雪一个好好的一等丫鬟,被三太太指给了府里看门的那个“独眼龙”二癞子做续弦,不过,梅雪一天没过去给二癞子做老婆,这婚事还不一定做得了数,谁知道哪天吴贵家又咸鱼翻身了。 吴贵家嘴里说着不计较的话,心里却也窝着一肚子气呢。 等杏娘她们的身影一消失,就朝屋子的方向啐了一口,道:“小娘皮,以前闷声不响做哑巴,这会子倒是能说起来了!嘴这么毒,难怪人都说克父!” 61生疑(下) 杏娘跟着紫兰进了屋,下了帘子,看不见三房那些人了,紫兰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垮了下来,她对杏娘说道:“六小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三太太早你一步来,已经进去跟老太太哭上了。” 槿霞握紧了拳头,咬牙骂道:“她哭啥?打了人,又把我们赶出来了,她还有啥好哭的?被打的明明是我们……” “你说啥?”紫兰被槿霞的话骇着了,“什么打人不打人的?三太太干啥了?” 槿霞横眉竖目,道:“还不是三太太她……” “槿霞……”秋鸿没料到槿霞的嗓门会这么大,这会子她们早就已经走到里间了,这一嗓子下来,保不齐会被里头的人听见,她连忙捂住了槿霞的嘴,急得直跳脚:“说话小声点,老太太和三太太还在里头……你想被她们听到了,吃板子不成?” 槿霞很生气,整个人直打哆嗦,被秋鸿这么一说,反绑着手,像跟谁置气似的,转过身去不肯说话了。 芳儿站在边上,刚要张嘴,被玉珠一记眼刀甩过去,硬生生噎了回去,又缩头缩脑站到了后头,不敢再说话了。 这下该轮到紫兰急了。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把揪住了秋鸿的袖子,轻声道:“你们倒是说话啊!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三太太冲进来,还没给老太太请安,就开始一个劲地说二太太的不是,我们都唬了一大跳。吴嬷嬷让我看准时机,给二太太去捎个信儿,我一出门就瞅见吴贵家的站在廊下,想走也走不脱,这老婆子狠着力气盘问我,我本来想找个借口支个人过来给青菱送个口信的,没成想,你们赶巧来了……” 槿霞长叹一声,愤愤道:“送什么口信啊……你就算给我们送了过来,青菱能不能知道还……哎……” “这话又是要从何说起?你做什么叹气?”紫兰看着杏娘一行人,突然奇怪道,“说起青菱,你们都来了,怎么没带青菱一起?” “带啥带啊?怎么带?”槿霞胀红了脸,想也不想就回道,“青菱被三太太找了由头打了脸,这会儿正在二太太那里,我们出来的时候,碰上二太太屋里伺候的小丫鬟,说是去给青菱请大夫的,打得嘴里都见血了。” “啊!”紫兰忍不住惊呼一声。 秋鸿这会儿也惨白了脸,朝紫兰笑了笑,只不过,在其他人眼里,这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她对紫兰半是抱歉半是解释地说道:“要不然小姐也不会领着我们这么一大帮人过来了。我们院里头伺候的一个三等丫鬟,名唤十五的,被外头那个吴贵家的也扇了一记耳光,之前摘着的桂花,被她们全捣鼓没了。” 紫兰攥着帕子,一时替青菱担心起来:“好好的怎么会成了这样……” 秋鸿苦笑:“我也不晓得,方才有人来传,说桂家怡君小姐派人过来了,我跟六小姐先回,让青菱在那里看着。才送走桂家那婆子,她们就跑回来了,说是挨了打,还被轰了出来……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 槿霞气不过,截住了秋鸿的话头,嚷道:“还能为了什么?三太太想找我们二房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前些日子还说要让我们把二老爷住过的院子腾出来给她们家二少爷考状元用呢,这回,八成是有气没处撒,寻了个由头来整治我们了。” 话说到这里,渐渐缓过神的紫兰也不大高兴了,都是家生子,她跟青菱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了老太太这里,两人又是一处服侍,青菱年纪小,比她晚来些,可以说是被她当成徒弟,一步步带出来的,现在才出了老太太院子半年,好好一个女孩儿就弄成了这幅样子,任谁都要生气的。 她朝离间的位置瞥了一眼,怒道:“青菱好歹也是老太太这里出去的,如今,月例银子还在我们朝晖苑挂着呢,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三太太也做得实在是太过了些,老太太的人也敢随便打了!” 听到紫兰这么说,边上一直闷不吭声地芳儿突然站了出来,讷讷道:“刚才吴贵家的赶我们出来时,我模模糊糊听她说了一句,什么手脚不干净……说的不会是……青菱……姐姐吧?” “手脚不干净?”槿霞再也忍不住了,任凭秋鸿怎么使眼色,都不肯再憋着了,“青菱打小就在老太太这里侍候,好东西见得多了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老太太少什么东西,她三太太一个周府出来的庶女,能有啥宝贝,难不成还能比得过曾经郡王府的县主,让青菱一下子就起了贼心?” 紫兰攥着帕子使劲揉捏,不回答她的话,心里头却是万分赞同这些话的。 三太太不管用何理由打青菱,都是打老太太的脸,偷东西这种借口,就更加蹩脚了,别说到现在都没听说什么人赃俱获的消息,就算听到了,亲眼看到了,老太太也不一定会相信。 青菱老子娘都是俞府的老人了,最近家里头也没听见出什么要人命钱的大事,眼巴巴去拿主子东西,就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退一万步说,青菱手脚再不干净,也偷不到她三太太头上去,二太太娘家底子可是比三太太有油头多了,随便去小梅园那里拿本破书去外头书斋卖了,也能顶上好些钱了,安全还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何必要舍近求远跑去三房偷东西? 杏娘朝一个劲在边上朝里间望的秋鸿露出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随即便朝紫兰淡淡道:“我们今儿个来看老太太,不是为了寻三婶母的麻烦,就是想来把这件事澄清一下的。青菱一家老小都在我们俞府,出了这事,若以后再被人以讹传讹,他们家要怎么过日子?” 紫兰的眼睛里露出了赞同和欣慰的神色。 之前青菱她们被调去杏娘那边时,她是万分不赞同的,槿霞就不去说了,小孩子心性,又沉不住气,可是青菱是被她当成老太太身边一等丫鬟继承人来培养的,各方面都很出众。突然被遣到了什么都不显的六小姐身边,虽是破格被提成了一等丫鬟,到底还是让她可惜了好一阵子。像她们这样的家生子,前程全部是系在主子身上的,将来若是六小姐不好,青菱的日子就不可能好过。 不过,现在,她有些理解老太太为什么要把青菱发配到六小姐身边去了。 紫兰向杏娘屈膝一福,道:“六小姐随我来吧,三太太方才又来跟老太太说小梅园的事了,老太太这会儿定是恼得慌,你来了,整好劝劝她。” “嗯,我晓得了。”杏娘应了一声,回以一笑,权当做是感谢对方的提点。 又跟着紫兰走了几步,里面的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 紫兰先杏娘一步跨了进去,突然不动了。杏娘很是奇怪,跟着探头出去,看见三太太伏倒在地上,哭得很是凄惨,随时都可能岔过气去的样子,偏偏口齿伶俐说话不打结,一口一个自己很惨,真是有够呛:“老太太,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二嫂子这事儿也做得太过分了,让几个小辈来找我们麻烦,说出去,真正是要笑死人的……她要是看上了我们那个小院儿,就直说,何必巴巴地让一群人追着我要那桂花,我们三房人微言轻,抢不过她,定会拱手相让……” 怪不得连在老太太身边跟了这么久的紫兰都要驻足了! 三太太以前是不靠谱,但是绝对没有这么怂过,这泼妇哭街究竟是为哪般? 杏娘侧过头,想了想了,好像刚刚有提到要跟她娘魏氏抢东西了,还说要抢她家的小院……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她一定要给魏氏开庆功宴。 实心眼和小心眼的区别,绝对不是只有一个字的不同。魏氏那种性子,如果能去跟三太太抢东西,估计明天醒来,母猪会上树了。 三太太还在继续哭着,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也不去接她话茬,摆明了“你哭吧,哭吧,我倒要看看你哭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架势。 喝完茶,一抬头,就看见了杏娘,当下朝她招了招手,笑得脸上开了花:“来,六丫头,过来祖母这里。” 三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慢慢地转过头来,用帕子遮住了脸,只余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视线一跟杏娘对上,立刻转过头去,捏住帕子的手小幅度地抖动着,继续抽噎起来。 杏娘看了她几眼,就朝老太太走了过去。 老太太很乐呵:“六丫头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可是听你娘说,你这几天忙得很哪!” 杏娘有些脸红了,一边不好意思的和老太太说话,一边往三太太那边瞧:“祖母,我就是自己瞎捣鼓。” 老太太却好像把三太太忘记了一样,自顾自说个不停:“瞎捣鼓也是在做事儿,总比成天闲着挑事好,你那个菊花茶,对了些蜂蜜,吃起来确实不错……” 杏娘道:“那也是我在书上看见的。” 三太太捏着帕子,侧着头用心听着这祖孙俩的对话。 没一会儿,杏娘就觉得不对劲了,三太太十分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她在听她们聊天,听她说的时候,竟然比听老太太说话看起来还认真,还时不时偷瞄她。 作者有话要说:菊花和三太太的铺垫终于可以用上了,快了,要出事了…… 相信我,剧透不是我的本意! 62魏氏发飙(上) 杏娘被她那副专注研究自己的样子,弄得浑身发毛,背上汗津津的。 这三太太一贯不靠谱,说话做事要么嚣张得让人牙痒痒,要么就是不会看人脸色,老是说一些或者做一些让人无语的事情,突然摆了这么严肃的表情出来,还真让人不适应。 杏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古代待久了,成天无所事事,有些被害妄想症,总觉得这个三太太看人的眼神像是黄鼠狼看某种家禽的那种…… “六丫头很是好学,和晟哥儿一样,都像你们爹爹,一捧上书就不撒手,”老太太笑了笑,拉着杏娘的小手,攥到自个儿手里头,摇晃着,逗她取乐,“你给祖母制了这菊花茶,祖母甚是喜欢,定要奖赏你些东西。” 杏娘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一听这些话,顿时胀红了脸。她原也不是专门为老太太制的东西,送给老太太,只不过是出于礼貌,中间也不乏讨好这位俞家的老祖宗的嫌疑,现在老太太一副要奖东西给她的样子,她更加羞赧了,不禁讷讷道:“祖母……其实我……也不是……我就是做着顽,打发时间的……” 老太太不以为意,扭头对站在边上添茶的吴嬷嬷道:“你看看这倔脾气,大家伙说着都像她娘,我瞅着,倒比她娘还老实,还羞起来了……” 吴嬷嬷眯着眼睛打量杏娘,也跟着笑,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说得是,我看六小姐这秉性,最是好,说话做事很是实诚,又孝顺您……” 杏娘被夸得不自在,细细一品,又觉得老太太和吴嬷嬷不单单是在表扬她那么简单,她忍不住又朝跪在地上的三太太瞄了一眼。 三太太依旧捏着手绢时不时擦拭着眼角,整个人一抽一抽,有规律地起伏着,看起来很伤心,只是一双眼珠子却在咕噜噜乱转,破坏了整体效果。 吴嬷嬷一番话像是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里,她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一张脸笑开了花儿,摸了摸杏娘的脑袋,道:“六丫头嗳,你能事事想到祖母,祖母就很高兴了。祖母也不是那起子老顽固,非要你特地做,有心最要紧。” 杏娘傻愣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之前老太太说得奖赏,正欲推拒:“祖母,这奖赏就不必……” 老太太去吩咐吴嬷嬷做事,直接打断了杏娘的话:“把我那串红玛瑙手串拿过来。” 吴嬷嬷应了声,三太太装模作样的抽噎声忽然止住了,抬起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眼神看着祖孙两,很是惊愕。 没一会儿,就见吴嬷嬷拿了一个红色锦盒,慢慢地走了出来。 老太太朝她做了个手势,吴嬷嬷打开盒子,把东西呈到了杏娘眼前。 起先,杏娘听到玛瑙两个字,并未在意。玛瑙这玩意儿,在古代是样稀奇货,在现代却很是常见,价格也不贵。 等现场一干人等都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的时候,杏娘才感觉到了不同。 留心往盒子里一看,这是一串很精致的玛瑙珠子,玛瑙颗颗饱满圆润,色度均匀,上头的光泽度,一看便知是因为人长期抚摸擦拭造成的。 杏娘料定这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星子,侧过头去,再看,却发现这十几颗珠子大小一致,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不同。 老太太从盒子里把串珠拿起来,拉住杏娘的手,将它套了上去,边套边说道着:“这是你祖母我小时候进宫,昭德皇后给的,是她的心爱之物……” 杏娘年纪小,胳膊还比较细,上手之后,跟镯子似的,滑来滑去,一听老太太说到那什么“皇后”的“心爱之物”,骇了一大跳,一把捂住了珠子,“刷”地一下,把头抬起来,看向她,舌头都大了:“祖母,这……这个……皇后的……我……我不能要……” “给你你就收着,”老太太轻拍了一记她的头,感慨道,“昭德皇后给我的时候,我也就你这么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老婆子做了祖母,眼看着过几年,就要做曾祖母了,也不带这小姑娘家家的东西了。放我这也没用,只能压在箱子里头,倒不如给你来得好些。” 杏娘捂着东西,手不停地抖着,小市民心态再次复萌。 这是皇后的……皇后的东西……说不定还经过过皇帝的手……咱居然碰到皇帝皇后用过的东西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这、这太惊悚了!戴在手上会不会被人抢劫啊?话说,御赐的东西都是记档的,要是哪天被她这个马大哈给蹭到大衣橱夹缝里头去了,找不着了,她会不会被杀头啊? 杏娘的脑袋顿时像被灌了铅似的,重的不行了,她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无比认真地看着老太太:“祖母,我记性不好,要是搁哪里忘记了,咋办?” 老太太看着自家小孙女玩变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到最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不等她询问于她,这小不点儿就自己招了,问她丢了怎么办。她再也熬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鬼精灵鬼精灵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人小,晓得的事情可不少!我道是什么事情呢,放心,丢不了,让青菱给你收着,不带的时候,藏好了地方。” 杏娘还想再说,慢了吴嬷嬷一拍。 “老太太,你就别吓六小姐了……”吴嬷嬷插嘴说话,一脸忍俊不禁,“这玛瑙手串又没记档,坏不了事儿。” 三人在这边其乐融融,倒把三太太撂到了一边。 槿霞在边上,不住地给杏娘使眼色,用意很明显,想让她趁着老太太这高兴的档口,把青菱的事儿给说了。 杏娘总觉得这会子大家正开心着,说三太太的那起子破事,实在是太煞风景,再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气…… 正犹豫间,倒是三太太自个儿沉不住气了。 她“砰”地一头磕在地上,声音之响,把在场的人都震了一大跳。 杏娘连忙看向她,沉寂了好一会子,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三太太今天起不来的时候,她又中气十足地嚎了起来:“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和我家老爷做主啊……我知道,我们老爷庶出,好事儿轮不到我们,分院子,也合该住小的。可是,二嫂子这回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我们家泽哥儿再过一两年就要说亲了,定书年纪也大了,都是做娘的人,她怎么狠得下心,来抢我们那个小院子……杏娘年纪小,不晓事,她就撺掇她来摘桂花。二老爷去得早,我想着她这些年不容易,处处忍让,她怎么能使出这起子下作手段,占我们的便宜……” 杏娘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三太太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和魏氏,如此直白,真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老太太的脸色渐渐变了,看着三太太的眼神,愈来愈冷,等她说到后面,突然拍在小几上,暴喝道:“住口!周氏,你要撒泼,就给我滚回你们周家去,俞家不是给你随便闹腾的!” 三太太被婆婆的气势震住了,这么多年,三老爷虽然是庶出,老太太一向待人和气,并不曾亏待过他们,三太太第一次见到老太太这个样子。等她反应过来老太太说的什么“周家”、“滚回”之类的话,吓得魂都没了。 吴嬷嬷在边上道:“三太太,六小姐还在这里,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三太太一岔气,目光忿忿地往杏娘射过去。 突然,一声冷哼响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吴嬷嬷,你让她继续说下去,我倒要听听,她还能编排出什么来!” 这是魏氏的声音。 杏娘朝门口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魏氏领着一脸愤怒的胡妈妈,站在那里冷笑着,看样子,不像是刚来的。不知道站了多久。 老太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老二媳妇来啦……” 魏氏一步步走进来,给她行礼,然后自顾自坐到了边上,通篇动作做下来甚是流畅,也不见任何扭捏,待坐定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三太太,盯了许久,才不阴不阳地说道:“三弟妹,你还真看得起我,我可没有些人那么好的本事,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贪人东西。” “你……”三太太从脸到脖子全红了,魏氏坐着,她跪着,气势本就不如对方,再加上对方意有所指的讽刺,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天天打小梅园的主意,不由得心虚起来,用大声嚷嚷掩饰心里的想法,“你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发誓,你从来没有算计过我们三房?” “三弟妹,”相比起三太太的激动,魏氏显得镇定异常,她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不用激我,我们二房连着我陪嫁的几房,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口人,统共就我跟晟哥儿、杏娘三个主子,过些日子我把小梅园一开,自己的院子都嫌地方太大,住不满。就算我成心贪你那院子,我也没法凭空再变出些人来把你那院给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先小惩三太太一下,好吧,肯定有很多人看出来了,三太太有一个大阴谋,不知道下下章能不能码出来…… 63魏氏发飙(下) 魏氏这话,让杏娘很自然的想起了前些日子跟丫鬟们侃大山时聊的那些关于三房的事儿,回忆起青菱说的三太太有意利用三老爷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新纳的小妾为由,强占二房的小梅园,什么过几年,小妾菊露要生娃,俞承泽也要娶老婆…… 杏娘就忍不住一抽,说蛋疼可能不大文雅,不过此时此刻,除了这个词语,她真想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来抒发自己的心情了。 按照三太太的说法,将来小妾要下崽,儿子要娶媳妇儿,媳妇儿要给她儿子生儿子……这笔烂帐怎么推也算不到边。 她把对未来的假设性想法全部算作了跟人抢房产的筹码,再加上华氏那件事,俞家人本来都向着她,临末了,她自个儿不知道抽什么风,把人儿子给留了下来,反过来打了自己人的脸面。 现在,她又用着华氏翻出的最后一层浪,变着法从俞府炸油,大家伙唯一的感觉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氏是个要强的,自打二老爷死后,她自己把自己脑补成了小白菜。三太太仗着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强,在她那里没少沾便宜。 三太太欺负着欺负着人家,渐渐的也就把“拿二房东西”当成了习惯,今儿个她把对付老太太的招数在房里排练了好几遍,倒是没想到,魏氏突然冲出来跟她对着干上了。 魏氏书读多了,有时说话喜欢文绉绉的,对人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儿,这会儿说起话来,用那副冷冷清清没有起伏的调子对着人,阴阳怪气得厉害。 三太太脑子有时候拎不清,可是并不是天生的笨人,私底下把魏氏的意思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是在嘲笑她。 “魏兰婷,你……”三太太瞠目,胸口起伏不定,看着魏氏的眼神,恨不得把对方给剐了。 虽然她当时处于各种考虑,看华氏的儿子俞承业比较乖觉,认下了他,没把人连着那对母女一起扫地出门,可是心里毕竟还是膈应着的,一看到俞承业那张肖似自家夫君的脸,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儿子”的身份,进而联想到他那不要脸的亲娘……那种胃里泛酸水、吃饭咽不下去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过了。 再加上俞三老爷最近又多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流连不归,一个月三十天,有十五天是宿在菊露屋子里的,剩下的一半时间,除去三老爷出公差、应酬、办公睡书房,还有査、梅两位姨娘和她抢占山头。偏偏她又是正妻,就算心里呕得要死,脸上还是要摆出一副宽宏大量、大气端庄的模样儿,真正是有气没处撒——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当初这个菊露,是她自个儿巴巴把人硬塞到三老爷身边做妾的,现在酿出了苦果,她除了自己吞,别无他法。 魏氏的冷嘲热讽,矛头直指俞承业和菊露,三太太不爆发才怪! 她再也顾不上原本打算给老太太死磨烂缠的计划了,一屁股从地上坐起来,咕噜一下站直了,一个箭步冲到魏氏面前,伸出食指,戳着魏氏的鼻梁骨,破口即骂道:“魏兰婷,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老爷纳妾认儿子你干你何事,你们二老爷死了,难不成还要我们三房跟着一道憋着受苦受累,吃斋念佛,苦修度日?我们想多要个院子咋啦,哪里碍着你了?小梅园与其空关着养老鼠,还不如给我家泽哥儿,他将来考上了状元,你这个做二伯母的,不是也要来沾光的?” 魏氏自己又不是没儿子,俞承泽考上状元,她跑去抱大腿,这不就是在诅咒人俞承晟将来没出息吗? 杏娘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就你家儿子是天才,人儿子还没长成,就提前被判了死刑了,这样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三弟妹你要让人给你腾院子,自然碍不到我的事,只不过,小梅园是我们二房的地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自指的,就算关在那里破败了,我也不会让给谁。”魏氏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把脸直接拉下来了,丝毫不惧三太太那副随时可能冲上来扑倒她的泼妇样儿,下巴微抬,斜眼睨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地挤了出来:“三弟妹,别怪我这个做嫂子的没提醒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掂量着点,进琮是你们家三老爷的兄长,不敬亡兄,这要是传了出去,你们也沾不到好。”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却有点像是在威胁人了。 “魏兰婷,你吓唬谁呢?”三太太再也顾不得场合不场合,脑子完全被愤怒填满,犹如某一天,正在白宫睡觉的某总统一觉醒来看见全世界被他压迫过的国家的难民们联合起来反帝了,她上前欲揪住魏氏的袖子与之理论,手一伸出来,犹豫了片刻,又缩了回去,只冷笑一声,道:“是,你是识字比我多,嫁过来之前是大才女。我没啥本事,比不得你这么会弯弯绕绕,差点被你混过去!我们现在在说的是我们家那个小院子的事情,你做什么扯到什么小梅园大梅园的地方去?” 魏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瞧着三太太,满脸嘲讽地说道:“三弟妹,话得摸着良心说,今儿个是谁先提到小梅园的,你若是记不起来,可以问问别人,我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有人要把老太爷指给我们家进琮的院子夺了,给自个儿儿子用呢。” 三太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站在原地隔了十几秒,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尴尬,好似回忆起了什么,她张了张嘴巴,朝魏氏看过去。 魏氏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即使在刚才三太太最泼的时候,也没改变自己的姿势,这会儿三太太歇下来的功夫,紫兰给她上了茶,她已经慢条斯理地捧起来茶盏,掀开盖子,吹散浮在水上的茶叶,轻轻啜了起来。 这般闲适的模样儿,让杏娘不禁感慨起来,以前她只嫌齐国公家的顾三穷讲究,想不到这架子魏氏端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三太太则不以为然,反觉得魏氏这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德性,很是碍眼,她愣是从对方那张笔挺挺、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了轻蔑、憎恶以及目中无人等等一系列复杂无比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对方心底里可能在骂自己的话,越想越恨,到后来压根都磨疼了。 槿霞在边上看得乐得半死,要不是老太太在场,她真要直接笑出声来了。 三太太这般失态,让她因为青菱和十五被打而冒出来的那股无名火,有了宣泄的档口。她忍不住捅了捅边上的玉珠,轻声嘀咕道:“真想不到我家二太太发起火来这么厉害,看她那样儿,活该!看她下回还敢打我们的人!” 三太太和二太太斗法,老太太在边上不说话,眼瞅着三太太被老太太逼得又是伸手又是捋袖子的,一副准备要干架的架势,大家就更不敢出声了,恨不得把眼睛也给堵上了。玉珠头回接触主子间这么私密的斗殴场面,大气也不敢出,槿霞这个小祖宗还黏吧黏吧凑上来跟她讨论三太太活不活该的问题!她抬起头,哆嗦着嘴唇,朝她咧了咧嘴,当做是回应。 “我跟你说,三太太这回……喝!”槿霞乐呵呵回过头,想拉着她想继续絮叨,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就被玉珠这龇牙咧嘴的表情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一边拍胸口一边埋怨道,“哎,玉珠,你这是做什么,没事待在边上哭丧着脸……不晓得的,还以为现在被堵得说不上话来的是我们二太太……”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开战,杏娘就很自觉地挪了地方,从老太太的座位上搬到了右下手的地方站着,在那里装鹌鹑,这会子后面两头在那里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杏娘抽了抽嘴角,侧过头,不着痕迹地说道:“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槿霞,有话回去再说,待会儿我准你说上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槿霞脸一下子绿了,她正要反驳,被玉珠拉了拉袖子。 玉珠下巴朝三太太方法扬了扬,三太太那双眼睛,跟狼似的,目露凶光,瞅着她们这边。 三太太早就瞅二房几个丫鬟不顺眼了,尤其是青菱和槿霞,仗着自个儿在老太太院里头待过几天,做了几年不入流的二、三等丫鬟,到了二房六丫头这个死结巴身边,平日里看见了,脊梁骨挺得比她这个做主子还直,忒没规矩。这会儿,一个个嘴咧成这样,笑话谁呢? “狗奴才,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能养什么样的奴才!”三太太咬牙骂道,“主子没教养,养出来的奴才也每一个好东西!” 这是把战火捅到杏娘身上去了。 魏氏“嗖”地一下把头抬了起来,茶盏往边上桌子上一拍,水花四溢,她扬声吼道:“周锦瑶,你骂谁没教养呢?有胆子再说一遍!”谁都知道她在一双儿女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骂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骂她儿子女儿没教养! “说就说!”眼见着对手被自己成功撩拨,点燃,引爆,三太太眼睛里露出一丝喜色,嘴巴里一刻不停地嚷道,“六丫头才生出来没多久就死了爹,打小又是个结巴,我们俞家这么多代,也没出过这样的少爷、小姐,我以前就觉得她透着股邪气。打她落水之后,也不晓得你用什么歪门邪道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我看着,更不对劲……” “砰”地一声,一只青花白瓷的茶盏在三太太脚边炸开了,碎瓷片和热茶溅得到处都是。 “啊——”三太太尖叫起来,声音充斥了整个屋子,随即又四下扭头寻找凶手,“是谁?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敢砸我东西?”魏氏就在她面前,不可能是她,那么……剩下的,她马上把视线锁定到了杏娘身上。 杏娘早被三太太那一声声“邪气”、“歪门邪道”、“不对劲”吓得呼吸都要停住了,耳朵里完全接收不到其他声音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整颗心就像马上要被挤出来一样。 她的脑子里浮现起了以前看见的一些古代行刑的例子,用火烧,砍头,用油锅炸……她不是真正的杏娘,她肯定会被烧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太疼了,被绑起来,放在火堆上烧,最后皮焦肉烂…… “周氏!”老太太边上的小几上,空空如也,她站起来,指着三太太的手哆嗦个不停,“今儿个你再乱嚼一句,看我不让人缝了你的嘴巴!什么邪气?六丫头喊你一声三婶母,你端着长辈的架子,就天天说道这些!今天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在这里骂六丫头,你出了这个门,下回是不是要对别人说,我老太婆命硬,克死了儿子!啊?” 东西是老太太摔的! 等三太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她扫视了一圈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好似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三太太暗自后悔不已,她怎么把心里头想的都说出来了呢?这俞杏娘有猫腻是肯定的,只不过这会儿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又没什么凭证,再者,若这个俞杏娘真是被那些东西给……那她今天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岂不是也要被…… 三太太心有余悸地朝杏娘看去,见她满脸灰白,两眼无神,真的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连忙撤回了视线,“啪”地跪下来扑倒在地上,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你听媳妇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杏娘只听见耳朵边上有人不停地在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 秋鸿站在她侧后方,发现她不对劲,一步冲到了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抱住她,叫道:“小姐,六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杏娘被她又搂又拍,不停地唤着,隔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好了一点,朝她虚弱地回应道:“我没事,刚才胸口有点闷……” 嘴上是这样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背上,已经全是冷汗了。 她动了动手,感觉一阵刺疼,她低下头一看,拳头握得太紧,她的指甲牢牢地抠着肉,有几只,已经掐出了血痕。 杏娘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魏氏脸上的表情尤其焦急,恨不得直接冲过来,她对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对方顿时松了口气。 杏娘胸口闷着的那口气一缓,感觉暖意从四肢百骸窜了上来。 老太太对紫兰道:“带六小姐去后头歇息,小孩子胆儿小,没的吓了坏她。” 紫兰自然知道这是要借着送六小姐去休息,支开她们,她很温顺地应了一声:“是。”接着,朝槿霞和秋鸿使了个眼色。 秋鸿想抱起杏娘,抱了一下,有些沉,杏娘连忙挣开她,道:“我可以自己走。” 槿霞和玉珠跟着一起走,芳儿傻愣愣地立在那里,表情呆滞,槿霞走了几步,没看见她跟上来,连忙折回去,在她胳膊推了一下,把依旧不甚清醒的小丫头牵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二太太、胡妈妈、三太太以及老太太、吴嬷嬷,杏娘一行人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渐渐远去。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声音很和缓,听不出一丝怒意,道:“周氏,你越发不像话了!莫说是你二嫂子,我也忍你很久了。进琮死得早,你不帮衬着你二嫂,反而处处与她为难,现在,居然还把算盘打到六丫头身上去了……今儿个在我这里你都敢骂她克父,私底下定是没少说吧。”明明是疑问句,老太太却把这话说成了陈述句。 三太太先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子,半晌才缓过神来,老太太以为她是在说俞杏娘克父的事情,并没有听出她真正的用意,这样,她倒不如将计就计,先糊弄过去。她连连求饶,道:“老太太,媳妇冤枉啊,我没有骂六丫头……” “有没有我老婆子心里清楚!”老太太吼了一声,突然把眼睛睁开了,说话口气乍变,“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别让我听见谁嘴里再嚼结巴、克父之类的话,若是被抓着了,我头一个找你!别怪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提醒你,老三,可是到现在还惦记着开祠堂的事呢!我们俞家可没那么多讲究,你姓周的和她姓华的,在我眼里,只有先来后到的区别,旁的,都一样。” 三太太直接瘫倒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老太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色缓和过来,转头对二太太问道:“老二媳妇,我约莫听到,青菱被人打了,方才闹闹哄哄的,我也没仔细问,早上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变成这样了?” “啊……”二太太被老太太刚才那诡异的口气和话语给震得不轻,这会儿猛地被点名,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幸得胡妈妈在边上揪了揪她的衣服,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站起来,一边瞅着犹自在灵魂出窍的三太太,一边字斟句酌,回道:“这……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青菱带着杏娘去摘桂花,说要做什么桂花酿……后来就被打了,恍惚是听说……手脚、手脚不干净……” “手脚不干净?”老太太挑眉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二太太脸上神色更加尴尬,吞吞吐吐道:“呃……这也是媳妇听说的……媳妇觉着青菱平日里是个守规矩的,不像是这般不识抬举的人,兴许里头……和三弟妹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她的脸伤得很重,看在她伺候杏娘很尽心的份上,媳妇就擅作主张,让人请了大夫……” “打得是脸?”老太太又问了一遍,还不等二太太回话,她就冷笑起来,“青菱打小就在我这里伺候,什么稀奇东西没见过,她手脚要是不干净,不拿我这个老眼昏花、记性不好的老婆子的,反倒是偷到几个姨娘院子里头去了……” “老太太说的是,杏娘的东西都是青菱一个人管着,青菱要是真存了这种心思,实在是犯不着去其他地方取,随随便便污几样,杏娘年纪小,我和胡妈妈又不清楚,定不会被知道。”二太太面上讪讪,青菱虽说是老太太的人,到底现在是杏娘身边的一等丫鬟,要是俞家六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偷东西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杏娘,那起子嚼舌头的可不会管是不是俞家管教奴才不严。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分神去看坐三太太,视线一触到她身上,原本上扬的嘴角弧度立刻垮了下来,道:“老三媳妇,你倒是给我说说,青菱到底偷了你家哪位姨娘的什么东西啊?” “这……”三太太打了个激灵,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听到魏氏跟老太太的对话,一颗心就凉了半截,再等老太太问到她头上的时候,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是想随便推说青菱偷了菊露一根玉簪子,混过去的,反正当时也没人在场。她遣了吴贵家的过去跟青菱说,三太太找她有事,吴贵家的机灵,是特地避过了人说的。青菱自己也没脑子,中了圈套,跑到了菊露住的小偏院里头。菊露一丢东西,自然得拿她试问了。 整件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圈套,不过,圈套又如何?只要自己不承认,吴贵家的又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她们一口咬定青菱有罪,就是死无对证。 谁知道,今天老太太会出来说这些话,把她给吓丢了魂儿,又把偷东西的事挑了出来,放到了明面上,跟魏氏演双簧似的,赞了青菱一通,来了个先发制人。 “青菱今儿个……自己跑到了露姨娘的屋子里头……赶巧露姨娘丢了一根簪子……”老太太先头的那番警告犹在耳边飘荡,三太太今天头一回领会到了三老爷嘴里头形容嫡母的压迫感,原来,以前那个好说话的老太太,只不过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三太太的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可不敢再那样胡搅蛮缠了,很小心翼翼地叙述着,“当时房里只有青菱一个人,所以……” 老太太接过话茬,道:“所以你们就说她拿了那簪子?” 三太太道:“菊露房里都是信得过的丫鬟,人又老实,定不会污了主子的东西……” “你这话的意思是……”老太太看着她,“打小由我房里教养出来的青菱,就是信不过,不老实,专门欺主,污主子东西的喽?” “媳妇绝无此意。”三太太把头垂了下去,今儿个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帮二房了,她再拗也没好果子吃,“媳妇回去一定彻查此事。” “哼。” 三太太立刻改口:“媳妇也觉得青菱姑娘是被冤的,回去一定好好说说这露姨娘,把打人的婆子撵出去,给青菱姑娘一个交代。” 今天,也算是三太太自己送上门来找骂了。 隔了一会儿,老太太又想起一桩冤案来。 她跟吴嬷嬷说话:“这桂花开得特别好的是绛秋园吧?” 吴嬷嬷点头答是。 “那里不是一直空置着吗?”老太太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这院子谁做主拨给老三那几个姨娘了?” “老太太有所不知,”吴嬷嬷毕恭毕敬地回道,“之前三老爷住的地方走水,烧坏了好几间屋子,大太太说,这人来人往的,毕竟是内院,皆是妇孺,行动多有不便,就让三太太先委屈一下,做主让三老爷和三太太连同几个姨娘,先挪到绛秋园去,说等屋子重新盖好了,再搬回去。” “哦?”老太太又问,“那老三他们住的地方,几处屋子不是几个月前就修整好了吗?怎么还有人住在绛秋园?” 吴嬷嬷不答话。 老太太却恼了:“既然还没有把绛秋园拨出去,老三媳妇你今儿个来跟我说有人要占你家院子,这话从何说起啊?” 哭了半天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三房的……这是很严重的立场问题。都不是你的东西,那你在那里瞎起诉个什么劲,纯粹浪费法官、旁听和被告的感情。 老太太没好气了:“六丫头去摘个花儿,还要被人赶来赶去,这是什么道理?” 魏氏也跟着被膈应到了,越想越恶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脑子一热,对老太太说道:“娘,这绛秋园地方不大,离我们住的院子也挺近,杏娘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我正愁腾不出地方给她,今儿个就跟你厚个脸皮,你看,把这院子拨给我们怎么样……” * 三太太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院里,吴贵家的跟在边上,嘴巴一开一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会儿骂骂紫兰,一会儿说到二房几个丫鬟的名字,朝二房方向吐几口唾沫星子。 三太太也不反驳,任凭吴贵家的闹腾。 前面是门槛,她心不在焉地抬脚跨进去,猛地一绊,直接磕了下去。 正好菊霜听见了吴贵家的大嘴巴,从里头迎出来:“三太太,你回来……”话未完,眼见着主子就要脸朝地和地面亲密接触了,她连忙一把捞住了人,架住了三太太的胳膊。 丫鬟婆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吴贵家的在边上大呼小叫,声音尖利刺耳:“啊!三太太,你怎么样!三太太,你没事吧!”反复来反复去,就这么几句话。 三太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完全软了,她想站起来,两条腿跟棉花似的,膝盖直往下跪。 这可把菊霜整得够呛,三太太平时特别注重补身子,一年到头大小补品不断,以前看着还没什么,关键时刻,像这种时候,靠万千药材堆积出来的膘,就全展现出来了。 菊霜一边喘气,一边朝着吴贵家的道:“吴妈妈,你就别在那里添乱了,三太太都这样了,让力气大的婆子,快点给抬床上去。” 菊霜一家子是周家陪嫁过来的人家,吴贵家的也是。按受重用的程度,在菊露做姨娘之前,菊霜一家子一直是及不上吴贵家的;按辈分,吴贵家的是跟菊霜父母同辈的。 这会儿,被菊霜点名道姓地数落了,吴贵家的立刻就不高兴了,她本来一只手搭在三太太身上,一直在装样子扶人,菊霜这话一说,她立刻转过身,对着众人喊了起来:“哎呦,听见没?咱露姨娘的姐姐菊霜姑娘可是发话了,要咱少添乱!说咱不护主子呢!” “吴妈妈,你这是做什么!”菊霜的脸憋得泛青了,她晓得吴贵家的梅雪一直想做三老爷的妾室,为此,在周家老太太、几位夫人那里使了不少劲,没想到,最后这姨娘的位置,居然落到了完全没有做准备的她们家小妹菊露身上……因为这,爹娘这些日子没少受吴贵一家子挤兑,天知道,要是可以,她们家一点都不想让菊露做这个姨娘!这吴贵家的平日里说话尖酸刻薄,不曾想胆子真的这么大,这种节骨眼上也敢撺掇人闹事。 吴贵家的干脆一甩手,站在边上看起了笑话:“我能干啥啊?菊霜姑娘,你不是让我们少添乱吗?这不按着你的话做着呢。” “你……” 里头几个洒扫的小丫鬟也被外头的动静惊了出来,菊霜也顾不得再跟人置气了,连忙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年轻丫鬟的力气小,几个人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半昏迷状态的三太太扯进了门。 几个长相老实的婆子看不过去,纷纷过来援手,吴贵家的也装模作样过来搭把手,其实没用一点力气。 三太太好不容易躺到了床上,菊霜连忙打发人去请大夫,她对着三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脸,三太太总算醒了过来。 菊霜凑上去:“三太太,你总算醒了,我……” 还不等她说完,吴贵家的一看三太太睁眼,就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扭了几下,把菊霜愣是挤了出去,哭嚎起来:“三太太啊,你真是吓死奴婢们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可怎么办哪!” 三太太伸手去按太阳穴。 吴贵家的不明所以,问道:“三太太是磕着哪里了吗?” 菊霜站在后面,一看她这样,连忙道:“三太太头风又犯了,我这就去把上次大夫配的那个清凉药膏拿过来。” 三太太点了点头。 吴贵家的顿感脸上无光,她抢过小丫鬟端过来的人参汤,一脸谄媚地朝着三太太笑道:“三太太,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大夫马上就来了。” 站在下头的丫鬟婆子们一阵鄙视。 几口参汤下肚,三太太彻底缓过气来了,她支开下面围着的一群人,只留下了吴贵家的和拿着药膏的菊霜。 菊霜一边给她的太阳穴位置涂药膏,一边问道:“三太太,你不是去了老太太那里吗,这是怎么了?” 三太太咬牙道:“还能怎么,都是那姓魏的和她那结巴女儿!自打那死结巴落水以后我们就没清静过,先是华氏那个贱人上门,再是屋子走水,接着定书又被送到了庙里头抄经,真正是中了邪了!” 菊霜觉得今儿个三太太自从在半路时遇见了六小姐,一提到她就神神叨叨的,还不停地问她,落水以后的六小姐和落水前的有什么不一样,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她不敢多问,只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吴贵家的可不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立刻附和起来:“三太太说得对,这六小姐,本身就是不祥之人,自打落了水,去了崔先生的蒙学,说话就利索起来了,人也厉害了不少,大家伙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她哪里有福了……” 三太太道:“有福?不让魏氏折福已经算是不错了!今儿个我越想越古怪,这结巴多了去了,没见着谁是靠读书上蒙学就把病治好的,这事实在是太古怪了,尤其是,这些古怪,都发生在那结巴落水之后……” 吴贵家的吃了一惊,大声道:“三太太的意思是这六小姐是被那……那脏东西给……给……她不是原来的六小姐了?” “小声点!”三太太打了个寒战,“我反正觉得很邪乎。” 菊霜觉得真正魔怔的是自家三太太,她劝道:“这六小姐可是跟着二太太去过净月寺上过香的,在佛祖眼皮子底下都走过了……若是妖邪,总归要显形的……” 三太太白了她一眼,骂道:“你懂什么?” 吴贵家笑了起来:“菊霜姑娘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东西。” 三太太压低了声音,对吴贵家的说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若真是那……我定要为俞家除害!”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敬上 64槿霞 杏娘在老太太那里出了一身冷汗,出来时,可能吹着了风,回到自个儿屋里就有些头痛。她连灌了好几杯热水,也没让自己暖和起来。秋风徐徐的天气里,踩在铺着腥红毡毯的屋子里,她依然能感觉到,寒气在不停地在往自己身体里钻。 在聊天的时候,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三太太话里头的恶意,这些措辞奇怪的句子,绝对不止骂杏娘克父这么简单。 幸好,老太太她们都没有多想,大家当时的注意力也都在三太太身上,只是担心她被三太太刺激到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今天那种情况,要如何收场。 杏娘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身体的改变是循序渐进的,虽然不能算是步步谨慎,好歹也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小心翼翼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被她一起看不起、认为大脑简单的三太太给辨出了真伪。 杏娘心跳得很厉害,莫名地心慌,以她以往对三太太的了解,这事儿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了她的脸子,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 看来,以后必须得再谨慎一些,最好离三太太远点。也怪她自己,碰到三太太的时候,非要跟她去置气,知道了她的脑子没回路,还去和她较真,果然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闲没事找上门,闷得慌了。 十五在边上给她倒水,她只被甩了一巴掌,伤得不重,涂了点药,用冷水一敷,就看不大出来了。 槿霞在边上寻着了空隙,拉着人说个不停,三太太的报应来得太快,她兴奋得有些接受不了了,一夸起老太太来就没了头:“三太太这回算是栽跟头了,谁让她动不动就喜欢来找我们茬儿,占我们便宜!哼,看我们家二太太仁善,就趁机欺上我们的头了。还是老太太厉害,几句话就说得她哑口无言,你没见着当时三太太那样儿,啧啧,真是大快人心哪!最后老太太问什么时候绛秋园被拨到了三房名下时,她听得脸都青了。我看啊,还是咱老太太最能耐,最是公道,谁也不偏帮。以前那起子没眼界里的小人嚼舌根,说什么二老爷去了,老太太不待见咱二房,我看哪,老太太对咱二房比对大房都好……” 芳儿站在边上,看十五脸上一露出困惑之色,就急吼吼地给她做补充说明。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她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高度紧张之后,再次回忆起那段经典的骂战过程时,竟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欣喜与自豪,嗓门也比平时高了好几档:“我觉得今儿个最厉害的,除了老太太,就要数我们二太太了。平日里和和气气一人,生气起来,可比三太太有本事多了。她往那里一坐,三两句话就把三太太给绕了进去,三太太被她气得半死,偏偏还拿她没辙。咱二太太说的话句句在理,特别是最后,跟三太太抢绛秋园的时候……” “绛秋园?”十五把小炉子上温着的青瓷水壶拎起来,给杏娘倒水,一边倒一边问道,“是哪个绛秋园?”她不是家生子,有时候对俞府的各个院子,宅子,弄不清。 槿霞翻了个白眼,嗤道:“还能是哪里?先头儿三房走水,大太太做主,让人搬过去住的那里呗!” “那个院子根本就不是给三房的,亏得三太太还有脸皮把我们赶出来!”说到绛秋园和三太太的所属关系,芳儿就开始火大了,一下子进入了状态,愤愤不平,嚷道,“那是之前看他们院子烧了,没地方住人,才拨给他们应急的!三太太搬了进去就不肯让出来了。咱做丫鬟的,打小只会伺候主子,也知道有借有还这个道理,三太太这个做主子的真是让我们长见识了。幸好今儿个咱老太太明理,要不然,我们真正是屈死了,被打了被冤了,也没处说去了。” 十五听到院子不是给三房的,眼睛闪了闪,正要发问,被槿霞的爆笑声打断了。 几个人转头向槿霞看过去,只见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桌子,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副随时可能趴到桌子底下去的模样儿。 看客们面面相觑,不解为何聊着聊着,说得好好的,身边这位就抽了起来。 “我方才……听到芳儿说……有借有还……想、想起来一桩事儿……”槿霞擦干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拼命抑住笑声,艰难地说道,“三太太这硬霸着……绛秋园……不、不放的样子……对当初跟老太太回了……要把院子借给三太太的大太太来说……可、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 “话?”芳儿傻愣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问道,“什么话?” 槿霞扫视了众人一圈,一字一顿、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噗……”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杏娘,当场把喝到嘴里的热茶喷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思绪,一点点飘了回来。 这话太毒了! 不过,毒归毒,它毒得形象生动啊! 说不定这大太太,这会子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哭呢,瞅着今天老太太的样子,颇有要大小通吃、开全民批判大会的意思,刚才吴嬷嬷回话的时候,可不是还特地强调了一遍,是大太太要求把绛秋园出借给三房的吗? 能跟在老太太边上的,个个都是人精里头的人精。别看紫兰对二房的人很热情,要不是青菱和槿霞成了杏娘的贴身丫鬟,人紫兰也不会有事没事就跑二房来通风报信。这个吴嬷嬷对二房虽有偏好,听说杏娘这小名儿还是出自她的手笔,不过,关键时刻,可从来没见她含糊过。今儿个居然能当着三太太的面,把大太太给捅到老太太面前,说明,老太太那里的风向标肯定变了。 大太太不管事,把公家的院子借出去做人情,没处理好后续就撤脚跑了,乐颠颠看着三太太掐上了二太太,三房撕开了脸揪着二房的皮开闹开打,从绛秋园到朝晖苑,槿霞她们几个嗓门都大,一路过来,愣是没见到一个大房的人过来表关心。要知道,平日里,咱俞府大太太的关系网之铺天盖地,夸张一点说,几乎把所有的角落包括老鼠洞在内都囊括进去了,堪比娱乐圈狗仔队追杀明星拍绯闻拍艳照拍私生子的功力,今天安静成这样,肯定是有猫腻。 老太太估计也是瞅准了这一点,对这个当家的大儿媳来气了,看情况貌似可能还有点新仇旧恨一起算的苗头。 总之,总结来总结去,就是一个结论——大太太这回亏大发了,戏没看成,极有可能自己先下水游上一圈了,典型的赔了“肉包子”,还膈应到了自己。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槿霞话里头的笑点,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场面却突然冷了下来。 一开始可能不觉得,细细把槿霞这句话里头的每个字每个词推敲一下,用来比喻大太太和三太太的关系自然再正常不过,可是联系到了三太太身上,就觉得骂得有些过了,有直接把主子升级成某种看家必备的动物的感觉。 这年头,还不兴造反和革命一说,只有主子问候奴才属相的,没有奴才去吐槽主子本命生肖的…… 杏娘喷了一点茶,看着槿霞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剩余的全呛进了喉咙里,她捏着茶盅子,吸着了一口空气,使劲咳上了,一边咳一边还要用力说话:“咳咳……我说……你们……” 不等她把话吐出来,秋鸿一把掀开了帘子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对着槿霞几个就是一顿臭骂:“你们这一个个是在做什么?槿霞,尤其是你,今儿个在老太太那里几件事儿还没跟你算总账,这会儿倒是又闹腾开了。主子的事,轮不到你瞎操心!三太太再不济,也是咱俞家正经的太太,你嘴巴里都胡沁些什么东西,竟然把三太太比成是……比成是……”秋鸿实在是不好意思把“狗”字吐出来,她走过来扯了扯槿霞的衣袖子,道:“二太太刚有些高兴,你再折腾点幺蛾子出来,谁都救不了你!三太太做了那起子算计人的事儿,自有老太太和三老爷去管,你再在这里大声嚷嚷,被人传了出去,就算我们有理的也会被说成没有理了。” 说完,她又转过身,对着余下来的几个人道:“还有你们,别跟着瞎起哄,咱二太太这回好不容易给咱挣回了面子,别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劲儿,到处嚷嚷,惹人厌烦不说,没得还要被人说我们二房得理不饶人!” 一时之间,大家伙都被这位好好小姐,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给怔住了。 秋鸿是因为救主有功被提上来的,虽然是大丫鬟,待人却一贯和很气,有时候说话还没有小丫鬟声音大,今儿个居然扯着人端起了一等丫鬟的谱儿,发起威来,可见确实是被逼急了。 说了一大通,秋鸿见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忍不住又喊道:“听见了没有!都给我说话!” 都说平日里看起来最没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是最最吓人的,这话确实还是有三分道理的。 大家被这么一吼,才如梦初醒,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道:“听见了……” 秋鸿点了点头,视线一转,往杏娘这边看了过来。 杏娘张了张嘴,觉得这种场合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可又不晓得要说什么话才能不拆秋鸿的台面,最后挣扎了一会儿,理智还是压倒了情感,占据了上风。 槿霞的问题,不只一个人跟她提起过,秋鸿多次向她暗示过,连青菱也不着痕迹地跟她提过几回,胡妈妈当着魏氏和她的面,也埋怨过院子里的丫鬟们勤快归勤快,但是有时候在有些事情上表现得太过碎嘴了。 杏娘觉得,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只不过,显然,在这里,在俞府,并不需要这样的人。在主子眼里,沉默寡言的丫鬟才是真正的好员工,放个定时炸弹在边上,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突然被引爆了。 她知道槿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人缘好,虽然喜欢到处打听事情,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却分得很清楚,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傻大姐性格太明显,一激动就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巴,好的坏的全倒了出来。这种性子,很容易吃亏的。 今天秋鸿架势十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了槿霞,看起来很像是博了她的面子,没给她台阶下,往长远想想,若是能让槿霞长点记性,那也不错了。 槿霞羞红了脸,却并不反驳秋鸿的话。 她只是想开开大太太的玩笑,倒真没有那起子把主子拟物化、比喻成犬类的意思。 秋鸿一见到杏娘涨红了脸,时不时咳上几声,顿时眉头一皱,走过去在杏娘背上轻轻拍了起来,等杏娘有些缓了过来,才略带不喜地说道:“聊天解闷儿是不错,咱六小姐脾气好,素日里一直喜欢惯着我们,这是我们的福气。但是做丫鬟的,也不能失了分寸。一个个全跑去自己玩儿了,也不留个人下来顾着六小姐。今儿个这事儿,要是被二太太或者胡妈妈瞅见了,定然轻饶不了我们。你们以为以前那些丫鬟婆子,都是缘何才被二太太发卖的发卖,送庄子的送庄子的?” 杏娘落水之后,原本伺候的丫鬟们或卖或贬,闹腾了好一阵子,因为当时好些都是家生子,处理起来很是麻烦,二太太手段之凌厉,让人瞠目结舌。 她可不管谁来求情,哭得有多惨,喊得有多冤,人只认一个死理儿——我女儿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你们这群照顾的却个个活蹦乱跳的,再多解释都是掩饰,玩忽职守这种罪名,古代叫得好听点、冠冕堂皇点、阶级点,就是护主不力。这一个四字短语,完全可以解释得通过程中间,一向宽和待人的二太太为何非要跟一群奴才不死不休这个问题。 “秋鸿姐……我……我……”芳儿是那种典型的有胆子跟着瞎起哄没胆子承认的主儿,这会儿见秋鸿一发火,被骂了一顿,早就蔫了,赶紧投降,表明悔过之心,“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方才去老太太那里,十五脸上有伤,并未随行;去了的人,除了说个没完的槿霞之外,另外一个玉珠从回来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地在边上了。 所以,秋鸿说完槿霞之后,特地骂她们几个的几句话,很明显是专门针对她说的,没指名道姓,可能是念在她初犯,才给她留了点面子。 秋鸿“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嘴上说道:“光嘴上应了都是不作数的,要做了才行。”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秋鸿姐……”芳儿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她,她并不是家生子,家里孩子太多,托在俞府干活的亲戚的福,才有幸进了府签了契,拿些月例银子贴补家用。对于在自己这个岗位上工作的、被开除的前任工友的那些事儿,道听途说了一些,除了二房几个的几个老人,大抵都是说二太太刻薄下人,当日六小姐落水之后,迁怒于人,刚来那些日子,她天天过得胆战心惊的,唯恐哪天一个不小心,被主子开了刀,等时间长了,摸清了几个主子的性子,她才慢慢放下心来。可惜二房的人,都对当时二太太发火遣人的事儿讳莫如深,她一直没听过完整版本的前因后果,今天听秋鸿的意思,那些人被遣退,似乎还不只是在六小姐落水的时候犯了护主不力一个错误。她不禁凑上去,好奇地起来:“那些被发卖和送走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是说当时护主……保护六小姐不利,害得六小姐……” 秋鸿方才一时情急,把之前的事给抬了出来,想要吓唬吓唬这些人。说完就后悔了,事涉及六小姐落水,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当着主人公的面大大咧咧把这话说了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妥当。 她偷偷看了看杏娘,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倒也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个芳儿却是个没眼力劲的,还光明正大打听起这件事来了!她不由得瞥了对方一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没护好六小姐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接着,就没声音了,不再去理会芳儿。 谁知芳儿仍不肯放过她,不舍地追问道:“那其他原因又是啥?” “你非要问清这些事做甚?” 芳儿忸怩着说道:“怕……我怕以后……” 秋鸿皱了皱眉,这个芳儿平日里看着咋咋呼呼,做事手脚倒是勤快,本来以为也是个明白人,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说话做事还真是不看场合,她叹了口气,道,“二太太最厌恶奴大欺主这种事,只要你乖乖别惹事,没什么好怕的。” 芳儿还想再问,看秋鸿脸色不好,就讪讪地住了嘴。 秋鸿寻思了片刻,对玉珠道:“绛秋园那边,估摸着,这几日三房那几位姨娘就要搬了。方才胡妈妈嘱咐了我,说来说去,我们是占了便宜的,那院儿确实住不了几个人,僻出来给咱六小姐养花养草却是很大的。二太太把它要了过来,咱也不能闲置着,明儿个你去大太太那里,说一声,让她调几个会种花的婆子过来,再去弄几个粗使丫头,你看着她们,让她们尽快把那里给收拾出来。” “啊……我晓得了。”玉珠诚惶诚恐地应了声,平日里这些大事情,都是由青菱或者是秋鸿亲自处理的,再不济,还有槿霞在那里顶着,没想到今天,这好事儿,竟然砸到了她头上,她有些激动,对着分派了任务的秋鸿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做的,秋鸿姐放心。” 边说着,她边去偷瞄槿霞,槿霞脸上的表情倒还算得上平静,并未有被人抢了差事而愤愤不平的样子。 秋鸿也去瞧槿霞,没有瞧出什么,随口“嗯”了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现在青菱不在,很多事情都落到了她的肩上,一等丫鬟的工作,有的时候就像是一府的管事,尤其是在二房这种人手欠缺的地方,如何合理的配置,也是一门大学问。青菱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青菱做,她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如今换成了秋鸿,看她指挥起人来,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杏娘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又灌了几杯茶进肚子,整个人坐在凳子上,意识又迷离起来,头晕晕乎乎的,重得厉害,脚上却轻飘飘的。 忽然门口的帘子晃了晃,一阵冷风灌进来,杏娘打了个哆嗦,鼻子里闻到一股刺鼻的生姜味,和着糖香,溢满了整个屋子。 抬头一看,居然是青菱。 她顶着一张肿得老高的脸,用雕花填漆托盘端了一个大碗,看见凑在一起的秋鸿几个,似乎是想笑的,一咧嘴巴,嘴角弧度还没来得及上扬,就牵动了伤口,垮了下来,“嘶嘶”直抽气。 “你们都在啊!”她嘀咕了一句,算作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几个人看着她的脸,都有些说不上话来,先前听说三太太打了人,都没怎么瞅见,现在看到了,才晓得原来打得这么严重。 杏娘站起身,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娘不是嘱托了胡妈妈,给你请了大夫,让你休息几天吗?” “没事,不休息也罢,只是皮外伤,算不得大病。我伤的是脸,又不是胳膊和腿。”青菱把东西端到桌子上,从托盘里把碗拿了出来,放到杏娘面前,“我方才听胡妈妈说,六小姐你在老太太那里被三太太惊着了,定是出了不少虚汗,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杏娘晓得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儿都在意自己的脸,青菱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还关心着自己的身体,让她颇为感动,不知不觉就端起了那碗姜汤,凑到了嘴边,轻轻啜了一口。姜汤还很烫,有点刺舌头,杏娘只能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喝。 秋鸿走了过来,看着青菱,一脸局促不安,道:“都怪我,光顾着训人了,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训人?”青菱不是那种喜欢争锋的人,也没去揪秋鸿的错处,听到她这么说,只拧起了眉头,眼珠子往边上一转悠,往槿霞瞥去。 秋鸿朝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青菱清了清嗓子,道:“十五,方才胡妈妈到处找你来着,你脸上也伤着了,二太太说,让大夫也给瞅瞅,要不要配些什么药敷敷。” “哎,”十五应了声,板了许久的脸上泛起一丝喜色,没想到二太太还能记得她,也真是不容易了,这巴掌挨得也值了,嘴上却推脱道,“我不要紧,只挨了那老毒妇一巴掌,已经看不出来了。” 秋鸿道:“既然胡妈妈喊了,就快去吧,也是二太太的好意。芳儿,你陪十五一道过去,等瞅完了,顺道去小厨房把六小姐的点心带过来。” 十五脚不点地地走了,芳儿也不好意思再赖着,跟着一道跑了出去。 青菱看着她们人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槛,才转过头来,质问槿霞:“你是不是又胡说什么了?我道怎么这么奇怪,六小姐怎么跑老太太那里去了。若不是丫鬟发现得早,及早过来通报,二太太赶去老太太那里,今儿个六小姐若是被三太太伤着了,你准备怎么办?” “呃……”杏娘出声示意,“青菱,是我自己要去的,跟槿霞无……” 青菱打断她:“六小姐不必为她开脱。”一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样子,倒让杏娘不晓得如何开口了。 “六小姐,是我让你去的,我承认……”槿霞的脸慢慢开始充血,她瞟了一眼青菱,心虚道:“我……我……这不寻思着,六小姐去了,还有老太太护着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如今我们的身份,与之前在老太太那里当差时候不一样了。”青菱气急败坏地强调着,“虽然我们月例银子领的是双份,老太太那里还留着我们的月钱,我们到底已经出来了,动不动就把老太太抬出来,你把二太太置于何地?”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槿霞回嘴,“她凭什么说你手脚不干净!笑话,不是我瞧不上她们三房那几个姨娘,咱六小姐这里的东西,哪样不比她们贵重,偷谁也偷不到她们头上去!” “你清楚这个道理,难道二太太和老太太就不明白了……嘶……”青菱朝她喊了起来,没喊完,脸上就一阵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菱,没事吧?” 杏娘放下碗,走上前去问她。 青菱朝她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子,抬起头,对槿霞道:“今儿个亏得你没在小梅园,也亏得三太太冤着的不是你,若是你,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槿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来了六小姐这儿,你说话做事越来越没分寸了。强出头不算啥本事,你要真有能耐,不出头也能把那些人给整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12点之前还有一更~~ 65三房的姨娘 三房二度迁出小梅园的事情,在俞府里头热闹了一阵子。 大家伙看着三房的丫鬟婆子们忙进忙出,搞不清为啥好好的房子不住了,又要挪地儿,纷纷凑上去询问。 天朦朦亮,三太太就带着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冲到小梅园,敲锣打鼓把人全部喊了起来,宣布了搬迁计划,弄得人仰马翻。 几个姨娘睡眼朦胧,胡乱裹了几件衣裳,一边打瞌睡,一边听三太太上蹿下跳地开会,传达一系列说都说不上来的“没完”宗旨,什么“把该拿的今天全部拿光,过了今天,还没拿回来的东西,谁要是敢再过来拿,就跟她没完”、“等到二房人搬了进来,谁要是再敢过来串门子,就跟她没完”……反正等三太太宣布开完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记起来,她到底在说些啥。 姨娘们完全不知道这是咋回事,感觉自己只不过是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大老婆同志就莫名其妙抽起风来了,没给人一点反应时间。 等会议一结束,大家回去重新洗漱,擦好脂抹好粉,选了最漂亮的衣裳再次跨出房门门槛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早已变了样儿。 小梅园里头的瓷器,花瓶、鱼缸,包括茶盏在内,能带走得基本上全部被扫荡走了,椅子桌子之类的,料子好的,譬如楠木椅,也没了踪影。最绝的还要数院子里开的几棵桂花树,昨天还好好的树,上面的花今天突然全没了,叶子也稀稀拉拉的,跟秃子头上唯剩的几根毛一样,看上去特别萧索。 査姨娘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搬迁一幕,严重怀疑自己昨天晚上没睡饱,她几乎要晕过去了,揪住边上一个人,看着模样很像三太太屋子里洒扫的三等丫鬟,也顾不得许多,火急火燎地问道:“咱三太太……这是要做什么啊?” 平日里三太太爱折腾自家老公的几个姨娘,这在俞府里不是啥大秘密,连带的,三房的丫鬟,尤其是在三太太那里伺候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对姨娘们的态度,延续了主子的行为模式,将不尊重进行到底。 那三等丫鬟挣开了査姨娘的手,轻轻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颇为不耐烦地说道:“才儿三太太说了半晌,原来姨娘都没听见啊!那刚才点头点那么勤快做什么?我们三太太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了,早饭也没吃,就赶过来找几位姨娘,敢情姨娘们还不领情了!” 査姨娘恨得牙痒痒了。 这三太太房里的丫鬟,有一个特点,就是级别越低,嘴巴越厉害,越喜欢用狗眼看人,也不知道三太太是怎么□人的,像菊霜那种段数的,看到她们这群妾室,反而彬彬有礼。 恨归恨,三太太护短,査姨娘连这个三等的小破丫鬟都不敢得罪,就跟给领导开车的司机一样,还得温言软语地安抚了:“我自然听见方才三太太说得了,可是……用得着这样大动静吗?” “査姨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当家不知油米贵。”丫鬟冷哼一声,道,“这里头的东西,虽说是咱搬来时就在里头的,可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也都没说,不让咱搬。如今,我们三房,又是添丁,又是进口的,凳子椅子不够坐是很正常的,花瓶、茶盏不够用,也说得过去。” 添丁是指俞承业,进口是指三老爷新纳的妾室露姨娘,就是菊霜的妹子。 査姨娘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她们家这位太太,当家主母,果然与一般人家的正室老婆不一样。 这是节省吗?这绝对不是节省! 査姨娘觉得,她只在这里头看见了浓得化不开的阴谋,如此阴损的招数,也只有她家三太太能想得出来了! 你想想看,这么大排场的搬东西,倒霉的是谁?肯定是下一个要住进来的人啊! 当那个人兴冲冲跑过来准备住下的时候,发现客厅是空的,房间里是空的,连院子里的书都是秃的,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査姨娘想了想,记起之前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三太太反复强调的“二房”不“二房”的事情,顿时心里有了数。 昨儿个青菱被打的事情在小梅园也算是轰动的了,她在现场,和梅姨娘也劝过几句,大体意思就是:青菱姑娘好歹也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就算偷了东西,咱也不能这么打,还是打脸。 可惜三太太平时一意孤行惯了,根本不愿意听她们多说,由着吴贵家的在那里乱蹦跶。最后酿成了惨剧。 今天搬家这事儿,八成是因为昨天三太太那几记耳光打出来的了。 査姨娘又试探着问道:“那……二太太就这么急?非逼着我们这么早就搬出去?这做得也太过了吧?就算要搬家,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啊,她们自己又不是没屋子住。” “姨娘说得倒轻巧,”丫鬟翻了个白眼,“咱三太太这么厉害一人,二太太算什么?难不成要让二太太讨到门上来,我们才搬?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丢死人。我们三太太是谁,能丢这个人吗!” 人二太太出生书香门第,父兄皆位及高位,虽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辞官归乡,好歹人当初是用二品京官嫡女的身份嫁进来的,怎么到了三太太嘴里,就这么不堪了。 三太太自己的身世,她倒是爱和稀泥。她什么身份,只不过是周家众庶女中的一个,祖坟起大火,才嫁进了俞家,现在谱起摆来,倒是像模像样了,真正是要笑死人的。 口口声声说二太太父兄现在全是平民百姓,自己周家几位兄弟全部有官职在身,所以就高上人家一筹,真不知道这种攀比法是谁告诉她的。 査姨娘眼皮跳了跳,使劲扯了脸皮,边笑边恭维道:“说的是说的是,三太太自然是不能为了这个丢人的。”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更加丢人的方式来丢这个人。 那丫鬟见査姨娘如此识相,对自己很是客气,不禁觉得自己相当威风,瞟了瞟査姨娘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比甲,想起来一桩事情,乐了起来,这一乐,嘴巴里那口黄牙就全部露了出来,衬得她这张蜡黄的脸,更加丑怪。 査姨娘看着觉得早饭没吃就开始反胃了。要说这三太太也真是绝,纳了露姨娘以后,就把丫鬟们严格控制起来了,漂亮的全部能嫁的嫁,不能嫁的遣回去,留下一帮奇葩,供人瞻仰。 她心里冷嗤了一声,暗道,难怪老爷每回一到三太太房里,喝完一盏茶,就跟后头有鬼追似的,忙不迭要跑出来了,要是换成她,每天对着这些人脸,也要做噩梦了。 所以说,三老爷每回去完三太太那里,都喜欢宿在露姨娘房里也不是没道理的,青春就不去说了,关键是漂亮,能洗眼睛啊。 那丫鬟傻乐了一阵子,突然幸灾乐祸道:“姨娘,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情来了,与你们有关哦。” 査姨娘看着她一脸“来问我,快来问我”的急切表情,很识相地投其所好,乖乖问道:“什么事情,还能与我们有关?” 那丫鬟道:“三太太说了,今年咱三房又添丁进口了,银子能省就省。秋冬两季的衣裳,就穿去年的,凑合着过吧。” 事实上,査姨娘身上的衣裳是前年做的了。 不仅是她,梅姨娘身上的也是。她们三个姨娘里头,除了新近纳回来的露姨娘,哪个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的穿着。 自从大太太主持中馈之后,她喜欢开源节流,更喜欢,挖空了心思从各房抠钱出来。头一项,便是削的四季衣裳这一块。俞府的主子定期做衣裳,钱是5:5开的,一半从公中拿,另一半,就得自己掏。 三太太对自己很奢侈,对几个姨娘却是极度吝啬的。一个铜板能掰成三瓣花,绝对不会让它被掰成两瓣就花完了;自己和四小姐一年到头燕窝补品不离口,姨娘们只能在逢年过节,或者被老太太召见的其他时候,赏一些东西。 査姨娘纯粹是恶心自己这位正室太太的做派,倒没像丫鬟想象中的那般失态,她笑得极度真诚,连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意:“三太太这么做也是对的,毕竟,咱三房一直很少银子,我们这些个做姨娘的也要体谅体谅的。” 丫鬟哼了一声,一转头,扭着屁股走远了。 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从女人身上挤钱。 聪明的女人,绝对不会把手伸到女人身上,要去对付男人。 三老爷急急忙忙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衣裳不整,看得出是刚刚起来,随意穿上去的。査姨娘站在下风口,三老爷站在上风口,风一吹,就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儿。 昨天,三老爷以半夜处理公务为由,拒绝了三太太留宿的要求,连几个姨娘房里也没来。 査姨娘瞅了瞅四周,只有梅姨娘,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倚着门看戏,露姨娘的房门大开着,只看见她的丫鬟在那里瞎忙活,她本人却一点影子也没有。 她要是没记错,早上三太太召集众人说话的时候,露姨娘可是坐在自己边上的,怎么一会会功夫,回房洗漱了一遍,人就不见了? 她不由自主地朝远处的三太太看了过去,冷笑一阵。 有些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姨娘,为了好控制,特地选了一个年纪小的,不成想,这个小的,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三老爷一看丫鬟婆子跟赶集似的穿来穿去忙个不停,搬的都是大件的家伙,大家自顾自热火朝天,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不由得怒从中来,吼道:“做什么!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哪里?” 众人停下来,看向他,猛然发现站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的是自家老爷。 一时之间,乱成一团,纷纷行礼。 三太太听到了自家相公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幻听,后来听见外头原本嘈杂的环境突然变得没动静了,猛地惊醒过来,往外一看,果然是三老爷来了。 她连忙走出去:“老爷,你怎么过来了?今儿个不是要去衙门里头办差吗?” 三老爷反绑着手,一步一步,迅速地朝着三太太挪了过来,听到三太太的问话,耳根子和脖子一下子憋得通红,他吱吱呜呜着说道:“嗯……稍微……有点事情……耽搁了……待会儿……我就去了……” 査姨娘不着痕迹地踱了过去,走到梅姨娘边上时,随手在她的下衣摆上扯了一把,梅姨娘会意,两人一起装作边聊天边走的模样,慢慢往三老爷和三太太的方向靠近。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梅姨娘压低了声音问道:“老爷怎么过来了,啥时候过来的?” 査姨娘也轻声回道:“刚来,为何过来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我觉得,露姨娘应该知道的。” 梅姨娘大感意外,不觉拔高了声音,问道:“她知道?” “小声点,”査姨娘用胳膊使劲捅了她一下,道,“我也是猜的,老爷昨儿个晚上一个人宿在书房,刚才他来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问道了香粉味儿。找了一圈没找着露姨娘,我就这么想了……” 梅姨娘也跟着往四周扫视起来,果然,一圈下来,只看见了露姨娘的一个丫鬟在拾掇东西,不见其主子的影子,便说道:“还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另外一边,三老爷这般不流畅的说话声,却并未引起三太太的怀疑,她乐呵呵地对他说道:“老爷,你别着急,这些东西,别看数目多,个头大,其实一会会功夫就能搬完了……” 不提这个,三老爷还少生气一些,一说起这个,三老爷就火大了搬家就搬家呗,还把原本在绛秋园里的凳子椅子全部搜罗走了,这到底是要多缺钱啊,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一回头,看见以个婆子正举着一张椅子往外走,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了,问道:“你把这些东西搬走做什么?我们院里缺凳子还是椅子了?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三太太一听“笑话”二字,立刻炸毛:“笑话?笑话我做什么?什么时候在俞府,我拿几张椅子也不成了?” 几张,这是几张吗? 三老爷顿时有些无语了,他一转身,挥退下头一干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道:“梅姨娘和査姨娘一起过来,其余的人,全部给我走远点。” 査姨娘和梅姨娘正讨论着三太太今天这事儿,被三老爷这么一点名,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两人互看一眼,半晌,才慢悠悠地往里面走。 三太太委屈得要死,正想交代继续工作,三老爷突然回过头来,冲她狠狠瞪了一眼,道:“你若是再让人动这绛秋园里的东西,你信不信我把你搬着这些全砸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 66反应 三老爷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好吧,严格来说,这已经不是丢脸了,这简直是在丢命啊! 他这个媳妇儿,平时虽然也不靠谱,但是嫁给他到现在,最多就是嘴上不把门,胡沁胡沁,占占小便宜啥的,有事没事去撩拨撩拨老太太的怒气,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让人想自插双目的事情。 遥忆当年,周家小姐锦瑶顶着一张娇俏的鹅蛋脸,施施然走进了他的生活,那时候,他的亲娘还在,虽然是个不得宠的姨娘,在老太太眼里头,或许眼皮子浅,又糊涂。这么多年了,看见他的人,都为他选了这么个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空有美貌的女人可惜,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心里有多同情他大哥。 他娘怕老太太存心找一个地位高的媳妇儿压着自个儿,以后没好日子过,特地挑了周氏这样不上不下,又同是庶出的人做他的媳妇儿。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娶了姨娘,又养了……咳咳,外室,但是在他心目中,三太太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要不然,也不会老太太一敲打,他就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华氏送到旮旯里去守田庄了。 三老爷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周氏啥都不好,但是她为人直爽,事事以他和孩子为先,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他大嫂二嫂都不具备的有点,那就是——好骗! 一不小心就扯远了。 三老爷叹了口气,总之,出嫁之前的三太太是各种美好,各种让人怜香惜玉,可惜啊可惜,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哎…… 三老爷很惆怅,事到如今,他最想做的,就是找个没人知道的角落,挠穿俞府的墙,顺便感慨一声:“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啊!” 三太太被三老爷那张青筋暴露,一脸狰狞的脸骇着了,不过,长久练就的土鳖之气,让她的无畏感再次爆棚,她很不想当着两位自己看不起的姨娘的面,服软。在她看来,这会让她的权威受到挑衅,甚至,我们伟大的、卓越的三太太,已经高瞻远瞩地看到了自己可能预见的未来,她在三房的话语权和几近与三老爷并驾齐驱的决定权将无法制服这些妾室。 作为旁观者,我们不得不说一句,能有危机意识是好事,不过,总是把这种被害妄想症的心态放到不该放的地方,这就真的是闲得蛋疼了。 不过,咱三太太还是觉得自己硬气得相当有理由,她跟三老爷说道:“老爷,你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公务,不清楚这中间的事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先把东西搬完,我待会儿再把杏娘……里头的缘由跟你说清楚。”她顿了顿,斜眼扫过査姨娘和梅姨娘,哼了哼,故意提高了声音,道:“老爷万不可听信有些狐媚子的话,误了大事。” 狐媚子? 要不是场合不对,情况不对,査姨娘早就喷笑出来。不知道她们家这位三太太,晓得那个真正的通风报信的狐媚子到底是谁的时候,会不会还能像现在这样,腰板挺得跟受封一品诰命夫人一样直。 梅姨娘的神色也不是很自然,不过,她显然没有盟友的洞察力,是被三太太的话给唬的。她们做没做没啥要紧,关键是三太太已经认为是她们两个在捣鬼了。 在这件事上,真正心虚地其实是三老爷。 狐媚子是三太太随口瞎编的,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没看见两位姨娘有啥不轨举动,至于露姨娘,三太太这个人的属性决定了她对自己经手的一切事物都有着莫名地自信。三太太的论调甚至简单到直接用几个等于号就能解释清楚: 菊露=她娘家的陪嫁=全家性命都掌握在她手上=她不可能看错人=不受任何人干涉、经她之手精挑细选的姨娘=不会背叛 “在说什么呢!”三老爷被三太太无心的话挤兑得有些慌张,在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很地道的读书人,那时候,能接受到的名人名言教诲非常少,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基本固定教材。读书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有条条框框的,如果三老爷还是个热血冲动容易撩拨的小年轻,露姨娘跑到他书房跟他厮混的事情,他纯粹可以当成是一件风流韵事当成往事如烟吹散,可惜他已经上了年纪了,当激情退却,他立刻很适当地意识到,白日宣淫并不是一个好词语。在三太太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他必须阻止他这个老婆,说出更多让他理智与道德在早晨的太阳底下直接接受审判的话来,训斥成了他必须做的一件事,为了掩饰心里头那阵阵翻腾的心虚,口气变得相当严厉:“亏你还是三房的主子,说话做事有点分寸,那种话是你能说的吗?越发没有主子的样儿了,难怪定书也教不好,凭着她去跟老太太闹。” “狐媚子”三个字严格来说,算不得粗俗,但是这种结论是要看场合的,三太太认为,这种除了两个不入流的姨娘在场的地方,搬东西的下人们,也多数算是自己的亲信,不算是正式社交,而三老爷则认为,自己必须找到一个让三太太闭嘴的官方借口,作为一个食君之禄的臣子,虽然官位不高,俸禄极低,但是抓住一个点无限延伸再扩展到一个大方面的本事,是必须有的。 当三老爷开始痛心疾首地对自家女儿未来的教育问题表现出无限担忧的时候,三太太可能是由于三老爷赤|裸裸的训斥,也可能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了,反正,她服软了,不满地小声咕哝道:“说到老爷的心尖尖上了……这么大声做什么……这不是存心让人看我的笑话吗……” 不说笑话还好,一说笑话,本来被三老爷成功忽略地一干布景板立刻重新进入了他的视线,一干没组织没纪律没眼风的下人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成功让这位一直羞恼着的男人找到了发泄的窗口,怒了:“都愣着做甚?还把不把我当主子了?这些东西,该放哪的,一样不少地给我放回去!回头要是二嫂那边搬进来,说少了一件东西,我唯你们是问。” 众人看看三老爷,再看看三太太。这位头儿这会儿正被自家老公突如其来的命令闹得晕乎着呢,完全忘记了给手下使眼色,主心骨不发话,他们就权当三太太成竹在胸,能把三老爷软化成绕指柔。 三老爷等啊等啊等,脖子里冷风倒是灌了不少进去,就是没见着一个人愿意动弹。 他望见众人一副唯三太太首是瞻的样子,火到了后头,真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你们眼里还真没有我这个老爷啊!” 最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手上抱了个花瓶,试探着挪了几步,眼见着三太太不反对,一头扎进了内屋,把东西放了回去。 有了人起了头,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大家一个个排着队把东西放了回去。 三老爷远远地扫了一遍,要想放得跟原来一样整齐是有点难度的了,但是好歹把那些空出来的地方给填上了。 三太太继续凄迷着,对着三老爷欲言又止,她是很不想把这么多好东西留给二房的,看三老爷的样子,不留下,她不知道他今天还会说出或者做出什么更加扫她脸面的事来。 三老爷觉得一切上了轨道,特地从某个角落里把一直没路面的菊霜揪了出来,这姑娘战战兢兢答应了他监工的要求,萎靡地蹲在门口不动了。 他感到更奇怪了,三太太又多疼这个丫鬟,平日里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连选个妾室,她都要跳过了她选,今儿个两个人居然见外起来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他现在没功夫去管这些个娘们间的破事儿,等交代完了,他一把拉住三太太,连拖带拽把人弄进了屋子里。 査姨娘和梅姨娘正要趁机逃遁,三老爷一回头,瞅到了两个人,说道:“你们两个杵在那里干嘛?进来,把门带上,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三太太的眼神向砍刀一样向着她们砍过来,査姨娘心里也跟着不忿起来,有这个闲功夫,她宁愿回自己屋里喝杯茶,绣绣花,跟梅姨娘聊聊八卦,谁愿意在这里听三老爷训自家大老婆,不能坐只能站,吃力不讨好。 她甚至很恶劣地推测,三老爷是想转移三太太的注意力,模糊概念,把“狐媚子”的帽子给她们两戴严实了,保护露姨娘的安全。 梅姨娘顺手带上了门,三老爷甩开三太太,坐到主位上,还不等众人回过神,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冲着三太太吼了起来:“简直是在胡闹!老太太发话把这里给了二房,那就是二房的院子了!这些桌子、椅子是你陪嫁到我们俞家的,还是你自己出银子买的?你凭什么把这些都搬到自己院里去?” 三太太嘀咕道:“那也不是她魏兰婷使的银子……再说了,我也不是为了占她这一点便宜才这么干的……” “你说什么?”三老爷没听清楚她在那里唧唧歪歪说些啥,直觉她不会有啥好话,不由分说就冲着她吹胡子瞪眼起来。 三太太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家老公说,神神叨叨凑上去:“老爷,我跟你说,二房那个六丫头……”话到一半,见査姨娘和梅姨娘坐在边上,顿时止住了声,重新坐直了身子,手指卷着帕子,绕着把玩起来。 三老爷没好气地说道:“行了,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呢。说道来说道去,你也就揪着那么几桩破事儿,只敢跟二嫂过不去了。现在倒好,还把六丫头给扯进来了。一个小辈,平日里你跟二嫂较劲,背着人酸酸她也就算了,怎么还真跟个黄毛丫头闹腾起来了?虽然老太太是发话把这院子腾给她种花了,你也没必要干这种事,去打老太太的脸,二嫂没难堪,我们自己就要在俞府抬不起头来了。” “你真当我稀罕这些东西啊……”三太太冲三老爷喊了起来,“要不是吴贵家的提点我,说等六丫头……以后,这些东西没人敢用,我还懒得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三老爷跟着皱起了眉头,被长久压迫的感觉是不好受,但是,因此没事找茬就没必要了:“什么敢不敢用的?你做事有点分寸,二哥就留下了晟哥儿和六丫头两个孩子,别到时候把俞府的人都得罪了!” “我能得罪谁啊?”三太太不耐烦了,“老爷,这事你不清楚就别掺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指不定二嫂和老太太还得感谢我呢。” 这洋洋得意的表情,瞬间戳中了三老爷的恶心点,他已经不想再去推断自家老婆话里话外透出的诡异气息了,他定了定神,听着外头鼎沸的搬运声,转过头去,对査、梅两位姨娘道:“我已经让人把院里头西侧的那几间屋子收拾出来了,过些日子,四小姐要回来了,三太太若有顾不到的地方,就自己先商量着,合计完了,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 这话的意思……是要砍掉三太太对几个姨娘的直接管辖权吗? 能住回原来的院子自然是好事,这个地方,又偏路又远,三老爷来一趟也不容易。 査姨娘很默契地和梅姨娘对视了一样,选择了沉默,这种时候说这个,让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某个不在场的人。 三太太耳朵里只听见“四小姐可能要回来”这句了,激动得飘飘然起来,也管不着三老爷还说别的了,一把抓住了三老爷的手,兴奋得连说话也一起带着抖了起来:“老爷……你、你说……定书要回来了……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三老爷道,“我去跟大嫂说过了,她也觉得定书在山上的日子有些长了,老太太的气早消了,能回来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我待会儿一定要去谢谢大嫂……” 三老爷“嗯”了一声,随她去了,转眼看见査姨娘身上的旧衣,忍不住道:“这天气也凉了,又不是做不起衣裳,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査姨娘自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给三太太上眼药,她换了种说法,道:“老爷薪俸不高,我和梅姨娘比不得太太,要出去应酬,这衣裳除了旧一点,别的没啥不好的。” 三老爷摇头,道:“也用不着省成这样,我薪俸再低,给你们做几件新衣裳的钱还是有的。回头我让人去买一些好料子,你们几个挑一些吧。” 今天搬家,査姨娘特地穿了这么一身,就是为了引起三老爷的注意。显然,目的达到了,而且效果出奇地好。 要知道,在以前,三老爷最多知会一声三太太,让她给几人置办而已。 査姨娘和梅姨娘浅笑盈盈,给三老爷道谢。査姨娘看着三太太快要喷火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道:“今儿个一大早就没瞅见露姨娘了,我替她一道先谢谢老爷了。” 聪明的女人,只会对付男人,从男人口袋里抠钱,顺便转移对手的憎恨值。 * 燕月伺候完了大太太用早饭,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杯水给她漱口,道:“太太,我去打听清楚了,绛秋园被老太太给了六小姐,种花去了。” “给六丫头种花?”大太太把水吐干净,不由得疑问道,“这么大一个院子,全部用来种花了?” 燕月点点头,递上一块绣蝴蝶穿花样式的帕子,让大太太拭嘴,边说边回忆道:“听如玉说,好像是二太太跟老太太要的。” “如玉?”大太太显然对这号人物没印象。 “就是老太太那里的二等丫鬟,”燕月提醒道,“大太太你忘了?之前你还夸过她会做事来着,还赏了一个金镯子。” 大太太眼前浮现起一张极美的脸,由于自身的长相,她对除了自己女儿以外的漂亮姑娘,很少有好感,所以这会儿听了燕月的话,也就淡淡说了一句:“是她啊。” 燕月道:“二太太这回还真厉害,居然把到了人三太太手上的一个院子给讨了出来,还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宁愿要给六小姐种花。” 大太太不以为然:“这没什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她是个人,三太太这回,直接打了老太太派到六丫头身边的丫鬟,魏兰婷不趁着这个档口发难,趁机杀杀三房的威风,她这闷亏不是白吃了?”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喊了一声,燕月马上快步走了出去,看见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站在廊下,模样儿不好看,脸上却是一脸谄媚,看见她,立刻凑了过来:“燕月姐姐。” 燕月很自觉地上前跟她套近乎,问道:“月桂,你怎么来了?不用在三太太跟前伺候?” 月桂道:“三太太正忙着搬绛秋园的东西呢,我刚刚和我们院里头査姨娘说了会子话,就溜出来了,燕月姐姐你不知道,这次啊,我们三太太把绛秋园都搬空了,桌子椅子一个不落的……” 燕月很是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月桂脸上散发出了一种别样的光彩,“今天早上,三太太跟前伺候的不是菊霜了,换成了吴贵家那个婆子……我听她们话里头的意思,好像是在说六小姐什么……不搬以后就不能用了……” 燕月也被弄糊涂了,正想接着追问,看月桂那副沾沾自喜、邀功的表情,心里的火苗也熄了下来,她装出很热情的样子招呼道:“你许久不来了,我前几天出门,特地让人给你带了水仙楼的胭脂,先去我那里取了吧,顺道坐一会儿,跟我们姐几个说说话。” “水仙楼?”月桂叫出声来,她本身是带着一手消息过来讨大太太赏的,听到“坐一会儿”、“说说话”的时候,毕竟是溜出来的,一下子心虚起来,“燕月姐姐,我还是先走吧,三太太那头找不到我,回头该急了。” 燕月很自然地掏出了几钱银子,放到她手里:“好妹妹,那这些钱那去买些零嘴吧……胭脂我给你留着了,下回你抽空再来拿吧。” 月桂假意推辞一番,把钱放进了自己口袋里,心满意足地走人了。 燕月回到内屋,正要禀报,三太太打断她,道:“我都听见了,不用说了。” 燕月显得有些局促,埋怨道:“这三太太也太没分寸了,怎么搬起绛秋园的东西来了。三老爷昨天还来跟太太你说什么给四小姐求情,他们这么一闹,老太太那里肯定过不去。到时候,四小姐没回来,还指不定要怎么怨我们呢……” “你以为我答应把四丫头从庙里头弄回来是为了什么?”三太太瞥了她一眼,“我倒是觉得三弟妹这挪东西的主意甚妙,到时候,再添一个四丫头,看她们两房闹去吧。方才那个月桂不是说到六丫头了吗?以前三房去跟魏兰婷闹,她能忍,这回人打定了主意要欺到六丫头身上去了,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回击!” 作者有话要说:= = *最近抽得挺厉害,大家发现错误赶紧提~ 67归来(一) 绛秋园很快被腾了出来,相比二房这些日子,一干丫鬟婆子小厮走路生风的样子,杏娘屋子里的几个当事人,却反而沉寂了下来。 青菱从教训了槿霞之后,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在各种场合对她尽情使用冷暴力,弄得其他人也不知道到底该站在哪边。槿霞倒是使劲讨好对方,可惜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强硬,久攻不下。 杏娘私下里也找青菱谈了几次话,青菱劝反过来劝她:“六小姐,这事你甭管了。槿霞这个人,自小就是那副疯样儿,以前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和紫兰都喜欢惯着她,把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且不说那天的事情究竟应该如何,她这个毛病不改改,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杏娘也不想再去管这一对了,她自己的事情正燎心着呢,既然青菱愿意做这个恶人,替她管教槿霞,她也乐得轻松了。 魏氏跟三太太抢院子的时候,表现得相当强势,等人把屋子都空了出来,她又开始犯老毛病了,瞻前顾后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绛秋园也被丢到了一边,跟失物似的,愣是没人去招领。 有一回杏娘早上去请安,赶巧碰到她在跟胡妈妈嘀嘀咕咕,说:“这事我做得有些过了,当时就是在气头上,谁想到老太太真的就答应了……我倒不是怕她周锦瑶,只是这样做了,也不晓得大房那边,还有府里头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们二房,觉着我是想趁机……” 杏娘对这个古代的娘算是彻底无语了。 人三太太一天到晚找她们二房麻烦,不是没有原因的。换成任何一个人处在三太太的位置上,碰到魏氏这么个囧人,都得发狂。 莫名其妙跑到老太太面前去要了个住人的院子要种花,让人家颜面扫地不说,到了关键时刻,又开始犹犹豫豫,说些不着头脑的话,大有要把人家珍爱的东西千方百计抢到手又随手扔掉的感觉……当然,她娘不觉得她自己千方百计了,她就是一时嘴快,要怪只能怪老太太过分给力。 幸好,二房老爷虽然不在了,二太太魏氏还有一个罩得住的闺中密友。 胡妈妈很使劲地打消了她这种欠抽的思维模式,具体过程不得而知,杏娘回去以后没多久,就接到了母亲大人要求她即刻前去过户的指令。 杏娘如今只要一想到三太太,就对三房有关的一切开始提不起劲来,连带的,对这个莫名其妙划到自己名下的花园,也更加兴致缺缺。 本来她也不是喜欢种花种草才去整那些菊花茶、桂花酿的,她就是很纯粹地为了吃而吃。要她照顾一两颗小花小草,那还行,要她去侍弄一大片,这就真的是在强人所难了。 魏氏那天一时脑热把三太太手里的院子扒拉了出来,这么大一个住人的地方,硬是说成了给她种花的地儿,二房翻身这么轰动的事儿,俞府一直在沸腾,府里头一干好事的,都准备了瓜子花生,等着看后续报道呢,魏氏在那里无病□,杏娘觉得,真正要抓耳挠腮的,反而是自己。 这个院子到底用来做什么,这是一个越想越让人觉得蛋疼的问题。 种花? 那么多间屋子放在那里做摆设,还是做花房?这么多间花房,用多少花才能充满啊,她又不改行做花农! 不种? 这个后果估计更严重。 首先,人言可畏啊,俞府一干爱嚼舌头肯定不会放过她们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传出什么来,杏娘自认为皮糙肉厚耐敲打,耳朵起茧能直接把不和谐的声音屏蔽掉,魏氏可不跟她一个样!想想到时候这位的各种表现,她就忍不住背脊生凉。二太太,魏家小姐,魏兰婷同志,绝对是林黛玉的身子阮玲玉的心,人林妹妹好歹还是被宝哥哥结婚气死的,她是完全只顾着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了,说句毫不夸张的,俞府一只狗有啥风吹草动,她都能脑补出一部史诗来。杏娘虽然对这个娘的感情还没有深到上刀山下油锅的程度,但是,也绝对不会没事去折腾她的身体。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二房甩手不干,估计三太太会头一个扑过来索命。 杏娘到绛秋园的时候,注意力完全没有被那些摆放无规律的桌椅花瓶所吸引,而是第一千零一次地叹了口气。 二太太这招是损了三太太的颜面,可是,与其要了这种不能吃不能卖的园子放在这边纯欣赏,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其实要钱勒索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吗? 最起码,要把青菱、十五她们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给要回来…… 二太太对峙三太太,最后老太太出面,无条件将一个住人的院子割让给了二房一个毛没长齐的丫头耍着玩,这无疑是一个重要信号。 三房嚣张太久了,老太太对庶子一家,也忍耐到了极限。 二房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死了二老爷,二太太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靠着大家族的庇佑,领着公中的银子过生活。说句不动听的,要是哪天老太太不在了,这俞家肯定得分,到时候二房的出路在哪里,少了当家的男人,大房和三房,一个精明,一个蛮横,二房能分到点渣渣就已经不错了。 老太太这么连消带打地直接跳过了大太太,去对付三太太,很明显是要行动了。这么有魄力的举动,摆明了是想要偏袒二房,三太太再能闹腾,也没法改变三老爷不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这个事实。 正如有些人故意在二太太背后散播的谣言一般,很多人喜欢说二房绝户啥的,二房再被人咒,晟哥儿也在无病无灾地一天天长着,绝不绝户,大家自己心里知道,骂的人心里也清楚。 不管二太太这次是出于什么目的决定不客气地跟三太太讨要东西,老太太的丝毫不给三房留情面的做法,却让很多人开始浮想联翩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恶意地揣测,老太太是不是已经日薄西山,才会开始突然发难,目的是为了给早亡的二儿子家留下一些安身立命的产业,以防自己哪天一不小心蹬腿走了以后,二太太掐不过其他两房。 揣测始终是揣测,老太太依旧一天三顿放、两顿点心地吃,时不时出来在园子里转悠转悠。有些容易被流言牵着走的人,在暗地里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依旧红光满面,中气十足。 大太太瞅着最近几天,老太太的精气神很好,估摸着三房绛秋园事件应该扯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很适当地选了一个二太太也在场的机会,说出了殷切期望俞定书归队的话。 “老太太,说到誉哥儿生辰的事,我倒是想起四丫头来了,她是十八生的,只比我们家誉哥儿晚了七天。” 满屋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被暗地里冒出来的一只手掐住了喉咙一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诡异得骇人。 整个屋子里只留下一阵静寂。 善于应付各种场面号称察言观色从未有过失败的大太太这回总算踢到了铁板,她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把俞定书调回来参战的最佳时间,这些话要是在三太太和二太太火拼之前说出来,老太太说不定会看在三房诸人还算消停的份上,允了这个要求,现在嘛…… 话已出口,她也不能再收回去了。要不然,旁人定要以为她在老太太面前失了说话权,还比不上二房的寡妇了。 大太太面不改色地抚了抚头上插着的双凤衔珠钗子,继续打温情牌:“算算日子,四丫头去庙里抄经也有大半年了,眼看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凉了,转眼就要立冬了,要是像去年我家定容去素玉家那样,碰上了大雪,可就要耽搁了,到时候不好下山,说不准连年也没法在家里过了,这就不大好了……” 这话的意思是在怪老太太吗? 绝对的!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跑来提大雪封山的事情,这绝对是被害妄想症发作了。 可惜老太太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直接把这个悲天悯人,以天下孩子为自己孩子,痛吾痛及人之痛的问题给丢了回去,反问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大太太颔首,口气愈发真诚:“我觉着,三弟妹这几次失态,多半也是因为四丫头不在身边,老三和泽哥儿一个常年不在家,一个又忙于学业,她一个人见天闷着,也难怪会没事乱嚼一些有的没的了……照我的想法,年前四丫头还在家里的时候,也没见着三弟妹这般……眼看着快过年了,四丫头这些日子,也知道自己当初犯的错了,不如把人接回来,也让三弟妹有事情做,忙活一阵子,宽宽心……” 秋风送爽的季节里,再一次提到了过年,还是“快”过年了。 虽然说,按照雪莱的“冬春”理论和四季循环的必然趋势,我们很容易可以得出“秋天已经来了,冬天还远吗”的结论,但是有必要这么迫切吗? “她的心还不够宽啊?再宽下去,还要搅出哪样的事来?”老太太状似叹息地问了两句,看着大太太笔直的背和□的面部表情,老长一段时间之后,突然高深莫测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太太,“老大媳妇,你这个做大伯母的,对四丫头倒是很关心啊……” 大太太欲辩解,老太太不给机会,连说了三个“好”之后,道:“关心是好事。老三媳妇这些日子人有些糊里糊涂的,我看着,像是先前闹出来的那阵子头风没治好,四丫头交给她也不是个事儿,既然你这么记挂着四丫头,整好,让四丫头来跟你做个伴吧!” “母亲,这……” 大太太抽搐了,她自己生了三孩子,里头两个女娃,大的还算省心,小的虽然奇葩,无奈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她自生自灭去了。再加上挂在她名下的两小妾的大丫头和五丫头,怎么着,也轮不到她缺女儿啊…… 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四丫头可是一肚子坏水,杏娘落水半死不活这事儿,虽然是她家定琴动的手,可是,要不是那坏胚子到处挑拨离间,到老太太面前说定琴砸了东西,到定琴面前说杏娘告了状,也不会差点把人的命给折腾没了。 这样的人才要引进到她院子里,大太太已经想象不能了。 老太太打断她:“老大媳妇,四丫头已经改了,这是你说的,既然如此,你还顾虑些什么?四丫头能在年前回来,老三一家子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感激”一词很好地戳进了大太太的心房,大太太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在某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俞定书回归了。 同时,被派去接人的吴贵家的婆子,坐着接人的马车,在街上晃荡了一圈儿,走下来,雇了一辆不认识的驴车,晃晃悠悠往城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件事= = 1、周四的时候,突然刷不出来了。到了晚上,我突然断网了,爬不上去,差点去找卖无线路由器的店家算账,后来才知道,电信部的小哥来换光纤电缆(应该是这个名字)了……家乡电信部就是比学校坑爹的电信局要好,电信部小哥周末双休4点半工作还来跟我们家拼命道歉,说之前一直在前边几家人家忙活…… 2、你到底要哪样!!小哥装完了电缆,为什么我还是进不了后台= =文章数据倒退到上个月是想干嘛?让大家误以为我们穿越了吗? 68归来(二) 再说说杏娘这边。 从接手绛秋园回来,可能是吹着了冷风,加上最近几日心神不宁,没有休息好,杏娘一直有些蔫蔫的,到了晚间,居然发起烧来了。 这个身子的原主人是个体弱多病的,自打杏娘穿过来之后,虽然她在衣食住行上处处注意,不挑食,捡有营养的吃,还隔三差五和丫鬟们踢踢毽子、锻炼锻炼,但是亏了这么多年的底子,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调理好的。 病来如山倒,杏娘这一躺下来,倒是急坏了魏氏一干人,苦药没日没夜的进,疗效却相当缓慢。 杏娘前世时一贯是打不死的小强命,可能是生在乡下,长在田间,身体倍儿棒,一年到头生不了几场病,来到这古代之后,倒真跟这床铺卯上了,要么不生病,要是病了,准得躺床上挺个几天尸,方见好。 瞅着魏氏又开始见天地抹眼泪。感冒发烧在现代看来稀疏平常的事情,在这里,也是要当成一样重病来看的。尤其是,当某个发烧的人,请了大夫吃了药,发现疗效不咋地的时候。 相比起来,杏娘就显得淡定多了。她觉得可能是身体前主子之前用药太多,致使她对药物产生了一定的抗体,耐药性这玩意儿,肯定不会只针对西药的。 唉声叹气了一阵子之后,魏氏终于振作起来了,开始大把大把地请大夫,几波下来,居然还真被她倒腾到了一个满脸白胡子的名医,老大夫之乎者也的掉了半天书袋子,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病人心神不宁外加思虑过重。也亏得这老头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儿,俞家还真没把人给轰出去。你说正常人,谁会相信一奶娃子得啥思虑过重的病…… 魏氏对这个神医千恩万谢,临走时还给了不少赏钱。至于为何会心神不宁,这就不用多去想了,是被吓的。思虑过重嘛,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烦恼,肯定是被吓之后的后遗症。 被谁吓? 答案显而易见嘛。 魏氏这回倒是真的直接把自个儿给恨上了,暗怪自己没事作甚要去跟三太太那种人黏黏糊糊,现在可好,给自己女儿惹上了一身腥。 思来想去之后,她觉得问题的症结还是在那日三太太天在老太太那里突然发狂那里。 于是把秋鸿和青菱叫了来,开门见山便问道:“六小姐自打从老太太那里回来之后,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六小姐基本上每天都要去老太太那里两三回,早上请安,中午、晚上吃大锅饭…… 青菱和秋鸿对视一眼,她们晓得,主子问的,自然不是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打卡情况。 魏氏不耐烦了,她很少有这种状况,因为教养和脾性的关系,其实她很少对没犯错的丫鬟婆子疾言厉色,但是今天她忍不住了:“就是那日三太太在老太太处撒泼胡沁那回。” 得……都说自家妯娌撒泼了……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 秋鸿想了想,莫名想起了那日六小姐一身冷汗的情景,不由得说道:“六小姐这些日子倒还好,就是被三太太说……说克……老爷的时候,背上全湿了……后来一回来,青菱就给备了热水,让六小姐擦了身,六小姐又不让我们跟二太太你说……一连几日没事……我们只当……” 魏氏沉吟不语,攥在手里的帕子,却被扭得变了形。果然……还是因为这件事吗? 青菱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魏氏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太太,我觉着,六小姐这几日虽嘴上没说,心里肯定是记着的……”说着,看了魏氏一眼。 魏氏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青菱继续道:“这事儿,以前也有人说过,一则那时候六小姐年纪小,不懂这克……克……的意思,二则,也没人有胆子敢当着她的面说的……现在,六小姐也晓事了,这事情要是不彻底堵了那起子人的嘴,对六小姐以后的名声……也是有碍的……” 克父,通常是跟克夫、克子联系在一起的。 在这个平均寿命短到让人发指的年代,只要谁背上了这个克父的名头,将来说不定连嫁都难嫁了。 魏氏终于明白了,看起来再菜的老虎,它也是吃人的。三房的黄鼠狼不要脸皮,看起来虽然各种不如大房的狐狸,也是沾血的。 她看不起的人,其实个个比她强。 * 俞定书回来这件事情,没有刻意隐瞒,老太太那里一松口,半天不到,就在俞府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大太太又趁机贤名远播了一把。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把杜撰的故事控制在想象力范围之内,到了后来,俞定书回归这出戏被诌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各种版本的恶婆婆对阵善良儿媳妇闪亮登场。 恶婆婆自然是指老太太,善良媳妇嘛,非大太太莫属了。 这贱招也不晓得是谁使的,直接挑拨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那走钢丝似的婆媳关系。 大太太这贤名儿还没攒够,就顶着露水屁颠屁颠去跟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倒是待她如旧,可惜,越平静,大太太这心就抖得越慌,索性这些日子俞府也没啥大事,干脆就在老太太那里做了个窝,有事没事就在那里陪笑脸装乖。 今儿个的芙蓉鸡片做得特别嫩,老太太一高兴,多吃了半碗饭。等饭菜一道被撤了下去,吴嬷嬷笑眯眯地递上了漱口的茶水。 老太太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眼神倾注到了长孙身上:“誉哥儿,明年二月你就要去参加童试了,学业上万不可懈怠。前些日子,你父亲也来信说起了这事儿,你是大哥,定要给底下的弟弟做出个好样来。”在古达,或者更为精确地说,是在俞家,最流行的问候语,不是“你吃了吗”、“今天天气不错”这种中西方式的句子,闲来无事,大家喜欢关心一群娃的成绩。 作为俞家新一代的领头羊,俞承誉永远是生活在镁光灯下的人物,这就跟长得矮小被不幸安排在第一排然后每次老师抽背书都第一个倒霉一样,长房长孙仅仅因为投胎赶早又赶巧而享受着无人能及的荣耀的同时,也在接受惨无人道的骚扰。 “祖母放心,”俞承誉的表情很虔诚,自信以及傲气同时在他脸上展露出来,看起来相当有料,“我虽不及祖父当年弱冠位及高位之才,但是应付区区童试,还是不在话下的。” 说完,用颇为挑衅的眼神扫过二少爷俞承泽、三少爷俞承翼,四少爷俞承晟去了外祖家,至今滞留未归,就算归了,大少爷这点上还是比他娘厚道一点的,对于没有威胁的老弱妇孺稚子幼童,他一向不会太过在意,尤其是在他看来,没有威胁的黄毛小子。 至于俞承业嘛,虽然与他们在一处读书,同被一个先生教导,但是没有老太太的传唤,却是不敢出来瞎晃悠的。他本人也确实是个识趣的,一般吃食都是自己对付,好在三老爷虽然糊涂,对这个亲生娘亲不在身边的小儿子,也还算关照,众人便不敢轻慢了去,倒也还算过得舒适。 二少爷继续发挥他孔乙己的万年王八书生气,操着一口要人老命的文言文不像文言文、口语不像口语的调调,在那里煞有介事地赞赏自家哥哥:“是极,是极。兄长的学识,我辈甚是敬服。” 遣词用句很是官方,听来听去,俞承泽这厮的话,不是在捧高大少爷,而是在捧杀。 三少爷唯唯诺诺地跟着附和了几句:“二哥说的有理。”有二少爷珠玉在前,这句平日里听来寡淡无味、无甚特点的话,此时听来却有些敷衍了。 果不其然,大少爷斜着眼睛往俞承翼看了一回。 三少爷明显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并未发现对方的注视。 老太太却是并不知大少爷的学业到了何种程度的,有传言说,当年,俞家这个嫡长孙生下来时,她曾有意抱养,被大太太使了些手段,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婆媳表面上虽未有嫌隙,大太太却把儿子看得极严。一来二去中间又生出了一些不痛不痒但挺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太太好心连讨了几个没趣,也开始避嫌,私下里不去过问这个大孙子了,要问也是当着大家伙的面,与他亲近亲近。 从平日里自己接触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老太太晓得这个长孙有些浮夸,只道是年少轻狂,少年意气,长在俞家这种大户里头,沉不住气有些优越感是难免的,偶尔向当事人或者当事人他家长问起学业,他们永远是一副自信满满、睥睨众生的表情。 这种盲目的自信很容易迷惑人,尤其是不知内情的人。 “好!”老太太对此表示赞赏,随口赞道,“我们俞家的长孙,理当如此。” 其实嘛,童试童试,说这个x试可能大家都没啥特别的感觉,但是如果再解释一下:通过了童试是要出来做秀才的,估计大家应该就有一点了解了。 《济公》里头被欺压的、考试屡屡不中,最后要么被官府欺压,要么被有钱的老地主抢了老婆的都是秀才,这证明啥?秀才作为古代科考的入门关,还是比较大众的,考中的概率比起举人进士什么的,普遍偏高。 有很多的读书人,会顶着秀才这顶帽子,进棺材,也有那么一些人,会在很老的时候,祖坟起大火,突然中举。前面那一种的,例子太多,后者的话,比如说,再晚几年就差点没机会疯的范进范先生。 俞家是簪缨世家,一向以规矩甚严著称,俞家人深以为傲的一点就是从大梁开国之初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子孙后代多是靠着自己读书入仕,很少有靠祖荫的。当然,这其中,还要区别一下,官僚子弟考秀才和平民百姓考秀才中间那条马里亚纳海沟的差距,录取率这方面,是完全两个概念。俞家清高归清高,官场潜规则却不会陪着他们家一块儿清高起来。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赶考的同志不是个二百五,基本上,过童试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老太太表现得很正常,她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身为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因为大太太的防狼措施做得太到位,她跟长孙的相处模式,实际上一直处在一个相当别扭的状态。可能是誉哥儿从小被她抱得次数太少了,她对着这个孙子,反而不如对着翼哥儿和晟哥儿来得亲近。 几乎在老太太话落的同时,大太太下意识地朝嫡子和庶子同时看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笑得无比贤惠无比温柔,对老太太应声道:“誉哥儿最近在学业上,是比之前用功了许多,也就是应个景,不晓得能不能考上,就算考上了,终究也比不上当年他二叔的次第……”边说着,边用眼角的余光去瞟老太太。 魏氏在边上慢悠悠地喝着茶,听到对方嘴里提到自家已逝的相公,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马上又被她掩饰住了,继续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坐着,心中却是一片凉意。 聪明如她,自然听出了对方是在给老太太打预防针。考好了,那是誉哥儿读书用功,若是考不好,老太太也得悠着点,别老用二儿子的标准来衡量长孙,毕竟,那个最聪明最出息的二儿子,如今已是黄土一抔,坟头野草都要长得跟他女儿一样高了。 俞家老太太一直觉得,是自己逼二儿子逼得太紧,才会让他在考上进士之后没多久,就撒手西去。 大太太深知这一点,于是很顺利地利用起了老太太的自责,给自己儿子提前找好护身符。 老太太的眼神果然黯淡了下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却不见丝毫改变,只吩咐道:“读书固然重要,身子更要紧,他老子写了不少信回来,你看着办就是了,别逼得太紧。” 大太太笑着应了,老太太再疼爱孙女,也不会越过孙子去,更何况,这个孙子还是俞家的长房长孙。 魏氏觉得喉咙口跟哽了一根鱼刺似的,恶心得慌。倒不是为自家儿女和长房的孩子争宠,单纯不耻某些人的行为罢了。 倒是站在老太太身后的吴嬷嬷嘴唇动了动,不过,没人注意便是了。 除了个别心思或诡异或沉重的人之外,现场气氛勉强称之为和谐。 一个小丫鬟掀了帘子,偷偷摸摸潜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和年纪,应该是在外头管洒扫的粗使丫鬟。她紧张兮兮地走近紫兰,扯了扯她的袖子,凑到她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 还不等紫兰做出什么反应,就被俞承泽捧得飘飘忽忽的俞承誉眼尖地看见了,他拔高了嗓门,叫了起来:“那边那个小丫鬟,你鬼鬼祟祟是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要崩溃了…… 我今年刚刚毕业,因为家里的情况,没考研,一直在找工作。 然后一堆人来打听我的交朋友状况,开始介绍对象,一堆人来打听我的工作情况,我真的感觉我快不行了 热活着为什么就这么辛苦…… 对不起,还有谢谢还在继续看文的大家 69归来(三) 在一堆老弱妇孺吃饭喝茶聊八卦的场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唱高音的怂货,所有人均表示…… 被吓得菊花一紧。 俞承誉唯恐大家看不到他口中那个“鬼鬼祟祟”的丫头,伸出了手指,直直地戳着那个方向。 这是一个很囧的角度:小丫鬟经世不多,此时早已被吓得躲在紫兰身后,而紫兰,是站在老太太侧后方的。 大太太眼睁睁看着自家宝贝儿子用他那根白嫩嫩的手指头对准了他的亲祖母。儿子这一系列的动作既快又连贯,让她根本来不及做出类似于训斥的反应,阻止他那犹如神助的气势和爆发力。 大太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虽然她很喜欢跟婆婆对着干,但是她从来都是背地里耍花枪,儿子这么带种的手势,让她实在是血气上涌——她家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断这个不孝子的腿的。 老太太可不知道大太太心里在想些什么,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紫兰,紫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让出了半边身子,原本躲在阴影下不怎么清楚的小丫鬟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紫兰对着老太太躬身答道:“老太太,这是外院洒扫的如翠。”意在表明这小丫头绝对不是什么鬼祟之人。 还不等老太太接话,大少爷又喊了起来:“如翠?‘如’字辈里还有这么小的丫头?” 这话是彻底打了紫兰的脸了。身为俞家最高家长身边的首席助理,她觉得,要是每位少爷小姐都能像大少爷这么具有“正义感”,她就该考虑提前退休了。 紫兰笑得很僵硬,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个少爷讨论一洒扫丫鬟的年纪,别说是台面了,连凳面都上不了:“大少爷,如翠年纪不小了,只不过她天生脸嫩,看上去小而已。” 老太太这边的规矩,从外头采买来的丫鬟,入了这个朝晖苑,都要重新赐名。和如翠一波进来的共四人,统一被赐了“如”字。现在这“如”字辈里头,混得最好的,已经升了二等,最不济的,也都在年前拿上了三等的月例。如翠嘴笨不会说吉利话,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手艺,长得又不打眼,混了四年,晚来两年的“雪”字辈丫鬟都有做三等的了,她还只能在外头吹冷风扫地,干些粗活。要不是勤快踏实,偶尔还能让紫兰和吴嬷嬷想起来一两回,早不知被排挤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紫兰也就是说了一个丫鬟的名字,谁知道大少爷会如此发散性思维,直接把整个话题升华到《论“如”字辈丫鬟年龄的真实性问题》上去。揭一个粗使丫鬟的短会让堂堂俞家大少爷很有成就感吗? 二货的思维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誉哥儿,”大太太总算从方才众人追捧的“星妈”模式中撤退出来了,在老太太发飙之前,更准确地说,是在儿子一二到底之前,阻止了他,“在你祖母这里,不兴这咋咋呼呼的模样儿,幸好这儿的都是自家人,若是外头人,该说你没规矩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被大太太一说,总让人觉得泛胃酸。 先不说在场还没谁说什么,就算是有人发了话,今儿个本就是大少爷冒失,听大太太的口气,还不准自家人说他儿子了。 老太太也被膈应了一遭,大太太这话摆明了是说给自己听的,唯恐她这个做祖母的生吞了长孙。她本不欲多做纠缠,如今联想到年初杏娘落水之后,这位大伯母的做派,加之最近府里头发生的几件糟心事,愈发觉着大儿媳妇轻狂,不把自个儿放在眼里,便有心敲打敲打她。 却不想还不待她发作起来,坐在边上一直作锯嘴葫芦状的魏氏上赶着来了句:“大嫂这话说的,我怎么听着这么奇怪来着?难不成要是哪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训了誉哥儿一言半句,就在大嫂心里头惦记上了,成了外人?” 魏氏本意是想扮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的,无奈活了这么多年,生平头一回抢这戏子的饭碗,学了个不伦不类。真诚之态没显现出来,倒做得有些阴阳怪气的。 “二弟妹……”大太太被说中了心事,却并不慌张,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见过世面,自然不会被这等没啥威力的刺儿头话杀得傻了眼,唯一吃惊的是,没想到平日里目下无尘的二太太这么嘴欠。大太太一边在心里骂魏氏没眼色,一边在那里装出了受伤的样子,用震惊的口气说道:“二弟妹,我何时说过这等话了?”满脸“你为何如此栽赃陷害我”的模样儿。 魏氏这回确实是嘴上没把门,被大太太的作态噎得够呛,往日练就的伶牙俐齿一时竟也发挥不得,只捡了应付的话去搪塞:“这些大嫂不该来问我的,我只是觉着你方才说的话,听着像是这个意思。若是曲解了,我先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我还道是哪个挑事儿的奴才秧子到二弟妹面前胡言乱语,让二弟妹同我生了嫌隙。”她转过身去,对着魏氏,诚挚恳切地说道:“二弟妹,你真真是误会我了。咱俩妯娌这么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我一惯不会说话,今儿个要不是二弟妹你提点我,我拿话触了人尚且不知,大嫂谢过了。” 两个太太过完招下来,这高下就立显了。倒不是说哪个的嘴皮子功夫更厉害,吵架嘛,其实最重要的是效果。 大太太一阵唱念做打,把一个被刻薄妯娌为难的憨实媳妇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再看看二太太魏氏,满面通红,得,看这样儿,不就是被大太太真诚的样子搞得无地自容了吗? 老太太有些恼魏氏的不自量力,金刚钻偏偏爱揽瓷器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只不过勉强斗败了一回老三媳妇,就以为全天下的妇人全是任她捏的面团子了。这样一想,心里头顿时把魏氏这些天来的功绩抹平了一半,看来这二儿媳妇,离自个儿的预期还是太远了,得再磨上个一些日子。 要是魏氏知道了老太太的这些心里活动,说不定就不用大太太出手了,她就直接给憋屈死了。 自从明白了大太太和三太太一直在谋算杏娘的名声之后,她一直没有懈怠过,演技不过关又不是她的错! 老太太端坐着,思绪飘得远了,看上去却宛如老僧入定。视线在众人脸上来去了好几回,于俞承誉脸上停滞了片刻,轻叹了一声,最后不动声色地转开了。 她转过身,去问吴嬷嬷:“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吴嬷嬷笑了笑,径自问道:“老太太可是乏了?” 她顿了顿,瞟了一眼紫兰和如翠,似是想到了什么,点头允了:“嗯,老了,精神头跟不上了。这会子才说了几句话,就感觉疲得慌。” 老太太一说这话,通常表示今儿个就要散场了。 在场的少爷并丫鬟婆子们全部愣住了,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三房唯一代表俞承泽俞二少爷。 俞二少扭曲着五官出了列,他有预感,肯定是出事了:“祖母,这……”说话说一半是一种艺术,说太直白了会丢脸,只要你懂我懂大家懂就好了。 老太太很淡然,和颜悦色地说道:“泽哥儿不用担心祖母。昨儿个夜里头雨下得有点大,祖母一直没入觉,没什么大事儿,难为你有这个心了。” “呃!”俞承泽被自个儿的唾沫星子噎得够呛,他现在说他刚才根本没想关心老人家的身子还来得及吗? 眼看着又到了老好人大太太出来打圆场的时候,魏氏却“腾”地站了起来,方才的关公脸已经开始慢慢散血回冷了。 她硬着身子朝老太太行了个礼,语速略快,道:“那我们就不打扰老太太休息了。” 老太太应了声:“这些日子天忽冷忽热的,三丫头和五丫头也不大舒服,我已免了定容她们四个的晨昏定省。杏娘这孩子身子骨弱,病才好,虽不在吃药了,也该小心着些。今儿个要不是紫兰去的及时,你还当真要杏娘拖着才好的身子过来给我请安?”说罢,不去看魏氏的脸色,由吴嬷嬷搀着,慢悠悠地拐进了后头的屋子。 大太太先带着人出去,接着是二太太。 紫兰亲自打的帘子,把人送到了朝晖苑门口。 一到门口,紫兰就跟两位太太旁若无人地侃起了大山。从老太太她老人家最近三次的平安脉,一路砍到了屋角新出来的一株菊花,就是不见完。 俞承泽扭捏地站在那里,等啊等啊等,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才磨磨蹭蹭挤到了紫兰跟前:“紫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定书她今儿个要回来吗?祖母这也太……” “二少爷,”紫兰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脸上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方才三太太派人过来了,说是四小姐在山上沾了寒气,病了有些日子了,咳嗽一直不好,怕过给老太太,这些日子就不来朝晖苑请安了,听上去仿佛不大好。” 听上去不大好……不大好……不大好…… 俞承泽觉得,脑袋里有一样东西“碰”地一声炸开了,额头开始蹭蹭蹭地冒汗。 娘哎,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先跟我通个气么?就算不通气,你就不能找一个不那么挫的理由吗? 你这理由唬不住老太太不说,肯定还得把负责俞家一家老小吃喝拉撒的总管大太太给得罪了。 大少爷果然“咦”了一声,那惊讶的表情做得要多刻意有多刻意:“前儿个去净月寺送采买的婆子回来不是说,定书一天三顿斋饭,两顿点心,五顿吃下来,顿顿不落吗?怎么才回到家里,就说病了很久了?”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在说俞定书装病。 往小了说,三房这种行为是偷奸耍滑,跟老太太赌气;往大了说,三太太和俞定书简直是不孝不悌。 老太太为了喝一杯孙女的茶,等了半天,连带着大太太和二太太一块跟着立规矩,几位少爷提前下了学,顶着雨千里迢迢跑到老太太的朝晖苑,就为了欢迎她回家。谁人想,她还这么大的架子。 这货不是俞家四小姐,是四祖宗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是被编辑六夕大人拖回来的。。。 顺便通知,即日起恢复更新。 谢谢还在的大家。 70阳谋(一) 细细的雨丝轻轻地从阴郁的天空中洒下来,砸在俞府原本就已经湿漉漉的红墙黛瓦上。 几匹马儿有气无力地踩着地上的青石板,车夫往后一扯缰绳,车轱辘“吱嘎吱嘎”嘶叫了几声,停了下来。 穿着蓑衣的车夫跳下车,还不等他将准备好的矮凳放到了地上,帘子就被粗鲁地拉开了,从里头出来一个粗壮的婆子,盆大的脸上,一双聚光眼正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她踩着凳子,歪着脖子晃晃悠悠走了下来,嘴里喋喋不休地朝车夫骂道:“动作利索点,摆个凳子还要磨磨蹭蹭的,让四小姐等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骂得正欢,忽地瞅见了二门下风口中瑟缩着的几个三房小丫鬟,打着伞,其中一个穿着半旧素青色比甲的被挤在最边上,单薄的身子,一张白得跟纸一样的脸,撑着一对大而无神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那婆子原本还是气哼哼的,冷不丁回头见着了这么一个半人不鬼的,吓了一跳,把一肚子的话全咽了回去,心里突地想道:这俞府还真是邪了门了,前头才有一个落水的六小姐成了精,后头就有鬼跑到二门外吓人! 暗地里这么觉着,等缓过神来,方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会子怎么说也是大白天,二门外也有七八个人,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没听说过有鬼大白天出来吓人的。 婆子胸口的气慢慢顺了过来,她掀了眼皮再朝那头细看时,却觉得那像鬼的东西越看越眼熟。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有那身衣裳,赫然是以前四小姐跟前伺候过得二等丫鬟夏草。只不过脸上没了血色,脸变得瘦长了,眼睛看起来显得更大,不晓得是不是病得时间长了,整个人都没啥生气,做啥都慢吞吞的,瞪了她半晌,才看见她眨了一回眼睛。 夏草被她娘老子抬出三房的时候,就已经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了。听说才在家躺了没几天,就花光了家里先前攒下来的全部积蓄,她娘倒是想来求三太太舍银子,三太太和四小姐哪个也没应。最后也不知道走了哪条门路,请了一副神医开的方子,吃了好多药,才把人从鬼门关拖了回来。这么一来,家里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子也败了个精光。 夏草家是俞府后巷里头出了名的落魄户,她爹身子不好,一年到头捧着个药罐子,她娘在俞府没寻到活计,只能靠着给人家浆洗衣服赚几个钱,帮衬着家里。夏草年前走了狗屎运,得了三太太的青眼,被提拔做了二等丫鬟,她娘想借着这阵风在三房走走路子,把十岁的儿子送到三少爷那里做个跟班儿,好歹也能吃上公中的饭,省一口粮。没成想,才寻了几个人,夏草就在三房出了事儿。 婆子撇了撇嘴,暗自嘀咕道:“这丧门星怎么跑这里来了,真是晦气!”忽然感觉脸上一阵潮意,伸出手揩了一把,往眼前一凑,是水珠。 她这才记起,外头正下着雨。刚才被夏草那个半人半鬼的样子吓傻了,这会儿想起来,身子外头穿着的罩衫早就湿了一大半。 婆子这下是真的怒了,一手叉腰,一手戳着几个丫鬟的方向就叫嚷了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没看见四小姐要下车了啊?还不快点滚过来撑伞,俞家每个月花那么多银子供你们吃供你们住,就是让你们抱着伞杵在那里端架子的?淋着了四小姐,待会儿我告诉了三太太,仔细你们那一身皮!” 小丫鬟们对望了几眼,想着婆子如今在三太太跟前正是得意,被骂了也不敢吱声,赶忙走了过去。 等到她们到了马车前头,婆子赶紧让最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把伞撑了出来。 撑伞的丫鬟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长了一脸伶俐相儿,眼睛一斜,瞅见婆子没打伞,忙不迭把伞打开了,举在手里头给她递过去。 孰料婆子恍如未见,脸不红心不跳地吩咐道:“往这边来点,我半个膀子都在外头淋雨。” 马屁没拍成,反倒是给自己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被这个丫鬟挤到了后头的几个人朝她挤了挤眼,咧着嘴一脸讥诮,她顿时涨红了脸。 正你来我往间,后头又进来一辆旧色的马车。 车子停稳,一个穿着藕荷色裙子的女孩儿走了出来。立在车外的身子顿了顿,许是被这边拉拉杂杂一堆人的状况惊住了,往这里瞧了好几眼,却并未多问什么,自顾自打了伞下了车。 接着下来的另一个人打扮同她相似,只看到了半边白脸儿,行为举止镇定许多,看也没往这边看。 三房有眼尖的丫鬟认出了两人的身份,晓得她们是在老太太房里头得脸的,这次四小姐去家庙里头抄经,老太太担心四小姐,方把自个儿身边两个得力的二等丫鬟给了她,以便贴身伺候。于是有胆大的便朝着身边的婆子问了起来:“吴妈妈,翠袖姐姐和翠屏姐姐怎的坐到那辆车里了?” 老太太把青菱和槿霞给了六小姐,二太太立刻给她们两个往上升了一级,槿霞因是坐着三等丫鬟的位置调过去的,二太太只给提成了二等,可也是近身侍奉六小姐的。众人想当然认为凡是总部调过来的人都是要做小姐或者少爷的贴身助理的。 “那辆车咋啦?”婆子自打见到后头的车起,面孔就没好看过,听到有人这么问,故意大声斥责道,“那辆车是少了顶还是缺了轮子了?都是俞家的奴才,就是做到了顶天,成了一等丫鬟,那也得规规矩矩听咱三太太和四小姐的吩咐。” 几个小丫鬟只当是在敲打她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应了。 翠袖和翠屏站在边上听得真切,却知道这婆子是存了心指桑骂槐,翠袖脸带气愤,正欲上前寻她理论,却被面无表情地翠屏扯住了,这才作罢。 婆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嘴巴一张,正欲再骂,孰料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不是说来接四小姐吗?你们一个个挤在门口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哎呦喂,”婆子扭过头去,看清来人的同时,菊花脸一抽,对着来人冷嘲热讽道,“我道是哪个呢,原来是我们露姨娘的姐姐菊霜姑娘啊。瞅瞅这通身的气派,家里有人成了俞府的半个主子就是不一样,连跟我们这些奴才说话都摆上主子的款了,啧啧……” 自打妹妹菊露成了三老爷的姨娘,菊霜就没少被以前周家的陪房奴才们挤兑,难听的话听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反正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说她端姨娘姐姐的架子、自以为一步登天之类的。 “吴妈妈,你真是爱说笑,”菊霜手臂上挽着一件沉香色遍地缠枝样式的披风1,语气平和地说着话,她要是天天跟这种人计较,早就被气死了,“菊露不管做丫鬟还是做姨娘,那都是三太太提拔的,我们做人从来不会忘本……”话说到一半,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皱了皱眉,视线在两辆车子上徘徊了几回,脸立刻崩了起来,冲着几个小丫鬟问道:“四小姐坐的哪辆车?”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看她面色不善,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怕触了眉头,不敢回话,只一个夏草,因为在俞定书身边服侍过,立刻明白了菊霜话里的意思,在后面小声答道:“四小姐和吴妈妈都坐得是这辆车。” 菊霜的脸黑得能掉墨汁了,她上前掀开了帘子,对着里头说道:“四小姐,已经到家了。天冷,三太太吩咐我给你拿了一件披风。” 隔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了一声“嗯”,接着是有些绵软的声音:“丛……丛绣……扶我下去……”这是在吩咐身边的人。 随即马车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丛绣扶着脸色惨白的俞定书走了出来。 只见俞定书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一手撑着丛绣,几乎是挂在对方身上,颤颤巍巍地从车上往下挪。 “四小姐!”菊霜上前搭了一把手,看着四小姐的样子委实不大好,心疼不已,忍不住道,“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说四小姐在山上好好的抄经吗,怎么成这样了?” 边上的翠屏和翠袖到底也跟了俞定书近半年,看见她这个样子,忙过来帮忙,某吴姓婆子却还嫌不够乱,往马车前一横,霸住了路,大声嚷嚷起来:“什么好好的?我们家四小姐那是什么身份,在净月寺那种地方,天天吃斋念佛,还要没日没夜的抄经,日子能好过吗?可怜我家四小姐,这都被折腾得瘦成皮包骨了,要不是我去得及时,这些人还不晓得要怎么对她呢……” 这话说得很是诛心,听着就是对老太太和大太太颇多怨怼,若是在三房的地盘叨咕几句还好说,关键现在她们待得地儿是人来人往的二门外,公共场合,也不知道这番话会被传成什么样儿。 一想到边上站着的翠屏跟翠袖,菊霜恨不得拿针缝了这杀千刀婆子的嘴,一直搀着俞定书的丛绣说了一句公道话:“吴妈妈,四小姐就是坐车被颠着了,这跟抄不抄经、吃啥子斋没关系。上次和二太太她们一道上山的时候,四小姐还吐了,这回已经算好的了……” 俞定书双脚着了地,稍微好受了一些,也蔫蔫地训道:“吴贵家的……你、你少说两句……也不看看……这、这是什么地方……” 俞定书平日里十分乖觉,人前人后两个样,见着了长辈就装样儿,在三房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吴贵家的想起这茬,不由得看了看四周,果然门房那头有人探头探脑在往这边瞧,她讪笑了几声,轻打了几下嘴巴:“我一担心四小姐,说话就没了轻重,瞧我这张臭嘴。” 俞定书懒得去吱应她,闭着眼睛枕着丛绣,任凭菊霜把披风套在了自己身上,待到一肚子的浊气去了五六分,听菊霜吩咐了几个小丫鬟:“去一个人,到里头叫一顶软轿,剩下的留下来收拾东西。” 小丫鬟们应了声,俞定书睁眼顺势看了她们一回,在里头看见了一个熟面孔,不由惊呼道:“夏草你怎么会在这?” 夏草被俞定书点到名,身子很明显地抖了一下,步子微顿,低着头不敢说话。 吴贵家的见势,忆起方才被吓到的仇,又掺和上来,板着脸伸手在夏草的手臂上拧了几把,拧得她眼眶发红,骂道:“四小姐问你话,还不快回答。”转脸对着俞定书,又是180度大变样,脸皮一抽,谄笑不止:“四小姐,夏草这个死丫头是菊霜求了三太太调回来的。三太太说咱三房仁义,万不能为了她坏了名声。四小姐若觉着看见她堵得慌,奴才这就回了三太太,把她再赶出去便是了。” 俞定书虽然一贯蔫坏蔫坏的,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没到小小年纪就喜欢杀人纵火的程度。打伤了夏草之后,乍然见到夏草娘,听说被自己打伤了头的丫头快没命了,她怕得不行,立刻想要撇清关系。 要说真是恨夏草恨到了她死,那也是不可能的。她一天到晚一堆事儿,哪来的空闲时间跟一个奴才秧子过不去。 吴贵家的一直拿话挤兑菊霜,俞定书起初听着觉得实在不像话,转念一想,念及菊霜如今的身份,也就乐得装聋子了。如今菊霜的身份很特殊,既是三太太的亲信,又是自家老爹新小妾的姐姐,作为一个三观很正的正室的娃,俞定书自然更介意菊霜的第二重身份。为了防止菊霜以后翘尾巴,适当的打压还是十分必要的。 俞定书拿眼角去瞟菊霜,见她低眉顺眼站着,表情淡定,自觉火候差不多了,才甩了吴贵家的一记眼刀子,道:“吴贵家的你既晓得我瞅见了这丫头不舒坦,早作甚去了,如今倒好,跑到我这儿来叨个没完。” 吴贵家的一说起话来就没个歇晌的时候,上杆子爬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厉害,被俞定书这么不软不硬一骂,只当是自个儿马屁拍得太过,火烧到身上来了,连忙撇清:“四小姐,这天地良心,老奴当初可是一个劲地劝着三太太的……” “行了行了,”俞定书一路上见识了母亲这位陪房妈子胡搅蛮缠的本事,本来只觉得她见识浅薄,为人有些倒三不着两,这会儿只觉此人烦不甚烦,“我只说了一句,你倒是没个消停了。” 吴贵家的傻眼了:“四小姐……” “人都回来了,赶来赶去算怎么回事?”俞定书想不通自家娘亲怎么抬了这么个蠢货上来替了菊霜的位置,伶俐劲儿连她身边的丛绣都及不上,闲时逗个闷儿还不错,关键时刻根本不顶用,“我娘是个菩萨心肠,宅心仁厚,夏草虽犯了事儿,看在她到底也被老天罚了一遭,且罚得不轻的份上,算是抵过了。再把人赶出去,晓得的知道是你这婆子在作怪,不晓得还道是我这个俞家四小姐没个容人的气量了。” 这一番话说得吴贵家的冷汗连连,末了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祖宗打早便决定把夏草留下来了,难怪一来就发作自己,偷偷去瞄菊霜,见她果然一脸要笑不笑,记起几日前这人在三太太跟前死命给夏草这蹄子求情的样儿,当时还以为她得了夏草家什么好处,现在看来,原来是挖着坑等她跳呢。又想这家庙里头果然会调教人儿,四小姐去了一趟回来,说话都带上劲了,难怪老太太罚人从不打皮肉,就会把人往山上撵。 丛绣撑着伞,同俞定书往里头走,菊霜跟在后头,吴贵家的这回主动落了一步,屈居菊霜身后。翠屏翠袖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见俞定书没招呼她们,也不急着走。 菊霜看不过去,到了二门下,迟迟不见翠屏翠袖两人跟上来,知道她们心有芥蒂,想到不管今后如何,总是老太太送过来的人,便转了身,冲着翠屏道:“两位妹妹在家庙里头服侍四小姐这么久,三太太一直念着你们的好。本意是要见上你们一面的,只是路上颠簸,便吩咐了我,让你们先行休整,再去见她。”说罢,又冲余下几个小丫鬟道:“小枝、碗儿,你们两个领翠屏翠袖去三小姐院里,先替她们把房间收拾出来。” 去了三小姐院里,有了房间,住下了,就真的是三房的人了。这话确实是替她们俩正了名,莫管三太太的原话是什么,反正菊霜现在说得确实颇为动听。 翠袖正想说什么,被翠屏抢先出了声:“菊霜姐姐客气了。” 几个小丫鬟送了伞,见雨不大,得了丛绣的吩咐,在后头替俞定书归置起东西来,这会子听到菊霜招呼,其中两人俏生生应了。 菊霜见翠字辈这两姐妹态度恭敬,也没去多想,跟着俞定书往里走。 才过了二门,俞定书就冷哼了一声,对菊霜道:“娘还真准备把那两个丫头留下来?” 菊霜早就习惯了俞定书的说话方式,这会子只得陪笑道:“最近出了许多事,太太头风时有发作,哪里还能记得她们?总不能把人就这么晾着了,好歹也是老太太给的人……”还有一些话菊霜没有说,当初翠袖翠屏被拨给四小姐的时候,还有人把四小姐和六小姐摆在一起说道,觉着这四小姐虽然是庶出的三老爷的女儿,倒比嫡出二房的女儿还受宠。毕竟这拨过去的人里头,翠屏翠袖可都是老太太房里受重用的二等丫鬟,二房那边,撇开青菱不谈,槿霞可仅是个三等丫鬟。 俞定书听了菊霜的解释,倒也没说什么,只对丛绣道:“别让人在我眼前晃,这两个可是祖母给的耳报神,你给我看紧了。” 丛绣诺诺地应了。 菊霜等她们主仆说完,才提醒道:“四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 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吴贵家的又同蚂蚱一般,跳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俞定书的衣袖子,喝道:“四小姐不能去!” 俞定书不喜老太太偏心杏娘,也不敢公然挑衅老太太的权威,就算菊霜不说,她也会去的。没想到脚才抬起来,就被吴贵家的拖住了。 大家都被吴贵家的吓了一跳,俞定书扭头,皱着眉看着吴贵家的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服,想到一路上这婆子蜜饯果子不停地往嘴里塞的模样儿,顿觉恶心异常。 这些零嘴儿的汁子只怕这会子全到她身上去了…… 吴贵家的一看自己出声阻止了众人,又见菊霜一脸莫名,不由洋洋得意起来,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俞定书道:“四小姐,三太太可是特别关照了我,今儿个千万不能让四小姐去老太太那里,要知道,那里可是有……有……” 俞定书觉得胃里头又开始翻滚起来了,随口接了一句:“有什么?” “四小姐……”吴贵家的把嘴凑到俞定书跟前,“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三太太让你回来以后尽快去见她,她才能把这事儿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1披风:流行于明清时期,在明清时称作背子,对襟大袖的外衣,长袖、直领、两腋下开衩。《红楼梦》中既提到了披风,又提到了斗篷,可见,披风与斗篷不同,前者室内外均可穿,后者适于室外。(详情请自行百度) ************* 其实我真的不想啰嗦的,这章里头有人物是重要伏笔。。。 这绝对不是剧透……捂脸……爬走…… 71阳谋(二) 俞定书已经听不见吴贵家的在说什么了,她只闻得一阵阵怪味朝她扑来…… 她伸出手朝吴贵家的狠劲儿推了一把,张开了嘴恨不得呕出来,连忙扭过头去深吸了几口气。 还不待她有空当说话,边上菊霜连忙凑了上来,扶住了她,眼疾手快地递给她一块帕子,道:“四小姐,这是用你最喜欢的茉莉味熏的,你捂着鼻子先缓一下劲。” 俞定书接过帕子,微微点了点头,低下头一闻,帕子上果然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菊霜安抚住了俞定书,回过头冲吴贵家的说道:“吴妈妈,四小姐规矩重,你老人家虽是三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也得顾忌着点。”这话说得本也不错,俞定书从头到尾确实都表现出了一副被吴贵家的刺激得不行的样子。俞家四小姐俞定书其实有很严重的洁癖,平日闺房里头都不许婆子踏进一步的,这吴贵家的也挺够本事的,居然跟四小姐挤在一间马车里回到了俞府。 “菊霜……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贵家的被俞定书推了那么一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子上过不去,再被菊霜这么一数落,就更下不来台了,“我跟四小姐有要事相商,你凑合什么?耽误了三太太交代的大事儿,你担待的起吗?” 吴贵家和菊霜家都是三太太从周家带过来的陪房,都是周家的家生子,往上算个四五代,还牵亲带故的。开始的时候,两家人倒也和气,日子一久,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再加上周家人多钱少,分给三太太的嫁妆自然就很有限了。 划拉来划拉去,铺子吧,统共就这么三间,还全挤在西市旮旯里头,据说当时周家谁都没想到三太太不声不响攀上了俞家这根高枝儿,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好的铺子全被三太太上头几个先嫁得嫡出长姐瓜分干净,带到夫家去了,留给三太太这几间还是好不容易买回来的;陪嫁庄子吧,倒是整了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大,可惜每年的出息也就那么多,一年到头也多不了百八十两钱的。 俗话说得好,矮个里头还能拔出个高个呢,吴贵家和菊霜家为了抢庄子铺子的管理权没少闹腾过。一开始两家人家你来我往,倒也没分出个胜负来。后来,菊霜和吴贵家的梅雪都进了三太太房里当差,梅雪却越长越标致,吴贵家夫妻两瞅着,就起了小心思,各方面疏通,还孝敬了不少好东西给周家几个太太。前年,三太太屋里头原本的一等丫鬟到年纪放了出去,菊霜跟梅雪被提拔成了一等丫鬟,吴贵一家起初高兴得不得了,过了一段日子,却看出不对劲来了,两个一等丫鬟的地位不能同日而语,菊霜是三太太的心腹,把持三太太房里大大小小一众事宜,梅雪几乎成了隐形人。 这次菊露抢了原本属于梅雪的姨娘位置之后,吴贵家的彻底爆发了。 菊霜怕她又沁出个什么好歹来,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忙抬高了声音,道:“三太太的大事儿,就是想四小姐了,可是她也说了,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给老太太请安。” 吴贵家的看菊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听到菊霜这等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暗骂一声“马屁精”,故作怪声道:“菊霜姑娘可真是为四小姐着想,要是老奴今儿个不在这里,四小姐就要被你骗过去了,竟然敢乱传三太太的话儿,要是四小姐被二房那个……”说着说着,突然又停了下来,往四周看了看,见只有一个丛绣缀在俞定书后头,方才那些撑伞的小丫头们都在二门外忙活着,才放下心来。平日里在三房的地界上沁惯了,一跟菊霜抬杠就口没遮拦的,说溜了差点把秘密在这大门口嚷嚷出来,实在是太大意了。 “丛绣,扶我去朝晖苑。”俞定书倒也没在意吴贵家的,她本就觉得母亲突然重用吴贵家这事儿蹊跷,今儿个从山上下来也被这死婆子恶心得够呛,分神去听了几回她的话,也没听出什么重点,干脆不再理会她。 丛绣往菊霜的方向看过去。 “四小姐,这雨下得大,到朝晖苑还有一段路,我们都晓得你对老太太的孝心,老太太仁慈,定不希望你冒雨前去。”菊霜笑得有些僵,她之前就让丫头去喊了轿子,这会子四小姐就急着要去朝晖苑,还让丛绣扶着,却是落了她的脸面。她气吴贵家的不给她脸子,故意有了方才那一番护主的做派,故意跟吴贵家的反着来,没曾想居然没在四小姐这里讨到好。 俞定书倒也没坚持,她本就没那个功夫去扫菊霜面子,只不过见她和吴贵家的嘴上没完没了,一副扯着她要斗个输赢的样子,大感厌烦,才出声打断她们。下雨天自己走路易弄湿裙裾,也容易着凉,有软轿自是再好不过的。她扫视周围几人噤若寒蝉的样子,这几个月来在山上所受的那些郁气去了一大半,往日里那种俞家小姐的气势又回来了。她摆了摆手,道:“那便坐轿吧。” 几人安静下来,菊霜等了一会儿轿子,眼角瞥见吴贵家的伸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房院子的方向,方想起心里头一直存着的古怪来:软轿停在杂院那头,再耽搁也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连两个来回都走得了了。 她正惊疑不定间,忽见吴贵家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再仔细看时,这老货已收敛了笑意,迎了上去,道:“总算来了,四小姐可等了有一会儿了。” 众人见这吴贵家的一反常态,没有对这些粗使婆子颐指气使,正奇怪间,看到轿子后头闪出个人来,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俞定书愕然道:“梅雪……你怎么来了?” 被唤作梅雪的丫头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冲俞定书福了福身,道:“四小姐,三太太使我出来接你,让我一看见你,就带你回院子,旁的地方千万不要去。” 俞定书也顾不得什么老太太了,急急忙忙进了轿子往回赶。 梅雪袅娜婷婷地跟在她后面,那走几步喘捂着胸口喘一声皱一下眉头的模样儿,惹得内院行走的几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厮们都往她们这瞧,让菊霜相当不自在。 丛绣眼看着吴贵家母女一边一个把持着轿子边上,也不想上去凑热闹,便慢了几步,和菊霜走到了一起。 眼见着四小姐去不了朝晖苑了,吴贵家的和梅雪又只管哄住了主子,旁的却一点不理会,菊霜只得跟在后头善后。 她伸手冲抱着衣物的夏草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因是没说清楚名字,夏草后头跟着的丫头似打了鸡血一样,挤开了夏草跑到了菊霜跟前,甩着两条小辫子,笑嘻嘻道:“菊霜姐姐喊我什么事?” 菊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再去找夏草的时候,人早就走远了。再打量眼前这个丫头一脸机灵相儿,只得把请罪的差事交给了她。 待这丫头走远了,菊霜和丛绣一道走,丛绣问她:“我瞅着这丫头脸生,仿佛没见过。” 菊霜笑得很难看:“是新提拔的三等丫鬟,说是吴妈妈手下李婆子的三侄女。”俞家用人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进府之后的丫头先做粗使,再从粗使里头提三等,以此类推,熬资历拼人脉地往上走,任你的背景再雄厚,都要从基层开始。像秋鸿那般一下子做火箭升职的实属特例,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俞府传说。 丛绣怔了怔,倒也没多问什么,只闷声道:“好歹先做几天粗使,学些规矩啊。” 菊霜和丛绣说不上多熟,这会子也不可能三句话成知己,听到丛绣这些话,菊霜唯有干笑几声。她想起前些日子吴贵家的大肆敛财,收了不少礼,如今她们三房的三等班子甭说连大房,跟二房院子里的粗使都比不得了,不免有些郁郁。 丛绣又向她打听梅雪的事:“那个‘病西施’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说配给二癞子做老婆了吗?” 梅雪是吴贵家的培养的姨娘预备役,还是经过三太太娘家周家认证过得预备役。这基本上是三房权力中心的丫鬟们众所周知的秘密。别看吴贵家的粗鄙不堪,梅雪却是她花大价钱养出来的,识字不说,有事没事还能对着花掉上几滴泪,重活累活细活凡是丫鬟干的活她没一样能干成的。三太太早防着她了,好几次看到她往三老爷的书房蹭,都叫着要把人许给后巷角的“独眼龙”二癞子,几次都偃旗息鼓了。 菊霜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三太太倒是想的,周家那头不让。”说罢,停了一会儿,语气里头带了些凄苦的味道:“原先周家属意的姨娘是梅雪,三太太她……如今菊露成了露姨娘,周家大太太来了好几趟,话里话外不放心我跟着三太太。如今吴贵家的凭自个儿本事得了三太太重用,可不得狠着命趁这时候把这桩婚事给搅了。” 丛绣很吃惊:“三太太不防着她了?” 菊霜神色更加不好了,吞吞吐吐道:“三太太……前些日子被三老爷呵斥了一顿,三老爷已经很久没有进三太太院子了……三太太如今的行事……和以前很不一样了……”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这话不大妥当,连忙转了话题,冲朝晖苑的方向望去:“四小姐在山上抄了这么多天经,不管怎么样,总得去老太太那里露个脸,也不晓得三太太是怎么想的……” 丛绣哼了一声:“三太太怎么想的我是不清楚的,不过我们家四小姐是被吓得不轻,吴贵家的这老货受重用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梅雪给提上来了,四小姐赶着回去看三太太,莫不是着了这母女俩的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这周五能顺利把那个庭开结束,开完庭我还能依旧坚挺地双脚着地,我这周肯定努力再更一章! 阿门,佛祖保佑,希望现场法警叔叔够给力。 好吧,我承认铺垫有点长,但是这些人物确实都有很重的戏份。 72阳谋(三) 俞家老小在老太太的朝晖苑等了大半天,最后,三房打发了个眼生的傻缺丫头来请罪。这不请还好,一请把俞老太太气了个仰倒。连大太太这个自诩忍功一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忍者神龟也忍不住想化身仵作,把三房众人的头切开来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豆腐脑。 你请罪就请罪吧,好歹想个理由,什么四小姐感冒发烧扭到脚,哪怕说被狗咬了,好歹都是个理由,气势汹汹冲进来直接冲着老太太嚷嚷“四小姐直接回三太太那里了,今天就不来老太太这里了”是什么意思? 我勒个去的,感情老太太还死皮赖脸非要四小姐过来不!这四小姐是皇后还是王妃啊,老太太请她来一次还得提前预约。 二少爷俞承泽总算不吊书袋子来段冗长的“之乎者也”前|戏了,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反应能力,一步上前,冲着来请罪的丫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道:“哪来的贱婢,敢乱传太太的话,在祖母面前挑拨离间……” 被骂的丫头很不服气,听她家二少爷这么一说,就要开口顶嘴。 二少爷俞承泽常年跟在大少爷俞承誉后头屁颠屁颠拍马屁,俞承誉是谁?撇开那二百五的性子不提,身为俞家的长孙,在吴州城里的地位是杠杠的,平日里讨好他的人,不吹牛说能绕地球1/10周啥的,绕个吴州城绕半圈还是没问题的,凭着二少爷这副怀才不遇穷酸书生像能够常伴俞承誉左右居然没被对方嫌晦气,就足以说明问题了——这二少爷绝壁是个高手,咳咳,溜须拍马的高手。 拍马屁的人必须具备的两项技能:1、厚脸皮;2、会察言观色。二少不晓得自个儿的脸皮厚不厚,但是他自认为自己察言观色的水平还是比较好的,一看这丫头撇着嘴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就知道肯定没啥好事,想也不想就冲着边上的人吼了起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死丫头拖下去。” 这要是在平时,给二少十个胆二少爷不敢指使她们,不过情况特殊,二少很难得的霸气侧漏了。 众人很有默契地把三房这个傻不拉几的丫头堵上嘴拖了下去。 可是,老太太还是被气到了。 俞家三太太是什么样的奇葩,不说驰名整个大梁国,好歹在吴州城的极品儿媳妇排行榜里头还是能排的上前五的。 所以,谁也没有怀疑三太太是不是真的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她本身就长了一张肯定会在重要日子里不识相的脸。 三太太这般挑衅老太太的权威,所有人想来想去,都觉得这可能是三房想分家了。 二少揪着没眼色的三房丫头一枚回到了自家院子,在三房老小的注视下,让婆子狠狠地抽了这丫头十记板子。本来是要打二十记的,但是不闹不说话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让二少菊花紧成了花骨朵儿。二少坚持到十记勉强凑成了个整数之后,踉跄着逃走了。 ——孔夫子在上,他总觉得老娘装深沉的样子让他很蛋碎,怎么看怎么像前段时间在菜市口被卡擦的那个莲花邪教教主,一副“牺牲自我,拯救全国人民”的光辉形象。 第二天,三老爷就又滚到朝晖苑请罪了。 他苦大仇深面露菜色地一步步走到了院子里头,待扫地的粗使婆子一清完前面的石板,他就“吧唧”一下跪倒在地:“俞家不孝子向母亲赔罪……” 俞家人已经很习惯但老爷开启的“小白菜”模式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老太太跟他们一样,是绝对不会相信三老爷的诚心的。 老太太因为俞定书的事情被气得不轻,一大早起来就有些咳嗽。紫兰晨起发现不对劲,连忙喊了大夫。 朝晖苑的人进进出出,三老爷跪的地方实在是选的太中间了,好几次差点把来来回回的丫鬟们绊个狗啃泥。 家里有老人生病了怎么办?侍疾呗。 老子病了儿子侍,老娘病了儿媳妇侍。 三老爷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跪在朝晖苑丢脸更好的求原谅的方法,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家婆娘给卖了:“不要慌,我马上就找三太太来侍疾。” 三太太都要出来侍疾了,大太太和二太太还会远吗? 于是,三个儿媳妇开始了轮流侍疾的日子,连带着家里头六个数字打头的小姐们也一道忙碌了起来。 这日清晨,杏娘和俞定妍特地起了个早一道去朝晖苑,一进院子,就发现俞定书站在廊下,手上把玩着腰间的香囊,翻来覆去,似是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几个月没见到俞定书,走近一瞧,杏娘发现她个子拔高了许多,穿了一件浅色云纹的裙子,往那里一站,乍看起来,倒还真有了几丝以往不能见到的大家闺秀气质。 难怪俞家要在山上包一个庙供祖宗牌位,单看这尼姑庵调|教人的本事,这租金也出的值了,礼仪学校都没这么速成的! “五小姐、六小姐来了。”廊下打帘子的丫鬟看见她们,立刻笑盈盈地说道,“老太太才起,两位小姐倒赶着巧了。”和对待俞定书不理不睬的态度判若两人。 俞定书手上的动作一顿,猛一抬头,灼灼的目光立刻像x光一样朝她扫射了过来。 杏娘的眼神跟她对了个正着,加之被丫鬟捧高踩低的行为弄得有些尴尬,冲俞定书笑了笑,喊了一声:“四姐姐。” “嗯。”俞定书只应声却不肯接话,垂下头,又开始摸香囊。 杏娘随着她的动作看了过去,离得有些远,香囊的图案看不真切,只能约莫瞧见淡淡地鹅黄色,倒是香囊下头缀着的红色流苏晃荡着,煞是显眼。 以前倒不记得俞定书有带香囊的习惯。 俞定妍整好站在杏娘边上,她被俞定书这轻慢的态度气着了,冷哼一声,扯了杏娘就往里头走,边走边轻声训斥杏娘:“理她做什么,看她那副样子,倒像是咱上赶着要去跟她好似的。” “咳……”杏娘轻咳一声,被俞定妍这么一说,她也觉着自己是在用“热脸”贴俞定书的“冷屁股”了,不由开口解释道,“我就是觉着方才那丫头有些过分……” 俞定妍打断她:“得了,就算过分也是她们三房自找的,要不是她,祖母能病吗?要我,我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风里带来一股奇怪的味道,香中带臭。 杏娘愣了愣,待仔细闻时,却又闻不见了,就没太在意。 她们跨进了内堂,俞定妍随手招来一个丫鬟,问道:“祖母用过早饭没?是谁伺候的?” 小丫头眼珠子晃了晃,轻声道:“老太太正在用早饭,这会子是三太太在伺候着。” 俞定妍挥手让她走开,朝杏娘努了努嘴:“瞅见没?你看三婶,以前祖母好说话的时候,哪见过她这么孝顺的,成天不是这里痒就是那里痛的,变着法的倒腾祖母房里的好东西。如今祖母和我爹一发火,她马上就变了个样儿。有些人,就得给点她脸色瞧瞧,不然还以为怕了她。你就是性子软,才让她们蹬鼻子上脸……” “啊。”杏娘随口应了一声,看着俞定妍板着一张萝莉脸,严肃异常地说着这些道理,她总有一种要笑场的冲动。 俞定妍看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正要继续说教,紫兰从老太太房间里走了出来,见着她们两个小豆丁凑在一起唧唧歪歪说悄悄话说个不停,不由笑了起来:“五小姐、六小姐在说什么呢,快进来,老太太可盼了你们有一会儿了。” 俞定妍只得住了嘴。 杏娘和俞定妍到了老太太床前,先跟老太太请了安,又跟床前侍疾的三位太太道了早。 大太太和魏氏都是站在边上的,三太太却端着碗,靠在床沿,举着勺子喂老太太进食。可能是精神有些不济,眼睛下头青了一大片,动作也有些迟缓。杏娘她们请安的时候声音大了点,把她吓得差点没打翻手里的碗。 老太太立刻蹙起了眉头,不过有小辈在场,到底没斥责她,只道:“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先把东西撤下去吧。” 三太太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喊来了人收拾东西。 大太太和魏氏站在边上继续做移动布景板,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杏娘身子不大好,这是第一回来这么早,看三太太伺候老太太进食。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三太太,杏娘浑身不自在。 那是一种说不大上来的感觉,反正总觉得……有古怪。 老太太问了杏娘几句,冲魏氏道:“杏娘身子弱,倒也不必起这么早,不说来我这过了病气,晨起露水重,淋了也不大好。” 魏氏自是不能承认自己迂腐劲头上来,逼着女儿向大房二小姐俞定容看齐,日日早起争第一,只含糊着应了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看她不干不脆的样子,心里愈发堵得慌,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时候,传来一阵药香味。吴嬷嬷端着药碗进来了。 三太太赶紧迎上去,经过杏娘身边的时候,杏娘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鹅黄色的东西就滚落在了地上。 杏娘定睛一看,是一个香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总算考完了,这次要是能通过就好了 第72章 阳谋(四) 早有伶俐的丫鬟见到,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见这香囊颜色鲜嫩,又在杏娘跟前,忙递给了她:“六小姐,你的香囊掉了。” “这不是我的……”在现代的时候,在杏娘还是个狂迷古装剧的小萝莉的时候,总觉得在裤腰带上别一个塑料假玉或者勒上一个小布袋装x起来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等上了年纪,参加了工作,就觉得这种行为要多二有多二,这种心理阴影害她真成了古代萝莉也不敢在身上挂东西了。想到当年自己的玛丽苏行径,杏娘不由得被自己雷得抖了抖,耐着性子强笑着对大家解释道:“我没有带香囊的习惯。”再仔细一瞅丫鬟手里握着的这个香囊的颜色和样式,越看越眼熟:“不过这个颜色,方才好像……” 俞定妍不愧是俞杏娘的最佳好基友,不等杏娘说完,就自发接过了话头,抢着说道:“方才好像在哪见过。”她伸手一把拿过了丫鬟手上的香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瞅着倒像刚四姐姐手上拿着的那个。”不要怪她太八卦,刚刚她家好四姐跟个神棍摆龟甲占卜似的拿着个香囊杵在祖母门前折腾个没完没了,是个人都会有好奇心,往她身上多看几眼也实属正常。 四小姐这会子还在外头廊下站着发傻,香囊自然不会飞到里面来了。俞定妍这一发话,大家伙的注意力,一溜烟集中到了三太太身上。 要是以往,被俞家一众女人这么注目着,三太太早就原形毕露、开始洋洋得意了——三太太一贯享受这种被追捧成为焦点的感觉——可是今天的三太太却有些不同寻常,只见她交待完了伺候老太太该注意的一干事项,仪态万千地一回首,视线落到了俞定妍聚在手上的香囊上头,从容一笑,一摸腰间,道:“哎呀,这是我的香囊。” 卧槽,这语气,这神态,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杏娘是忍不住反胃了。 难怪开始进屋的时候,怎么看三太太都不对劲,原来就是因为三太太表现得太正常了!现在这种万绿丛中一点红、世人皆醉我独醒、孤芳自赏、鹤立鸡群……咳咳,的抽风表现,才是正常的三太太啊。 俞定妍倒是没有杏娘那么脑子里跑大象的想上一大通,她只是莫名其妙地瞅了三太太一眼,忙不迭地想把手上的香囊塞还给三太太:“既是三婶的香囊,还是好生收着吧。” 俞定妍也是个乖觉的,虽然问话之前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还扯出了俞定书,这会子真相大白了,却也不高兴再多废话一句譬如“三婶和四姐姐用一样的香囊”之类的客套话。 三太太站在原地等了半天,原以为小孩子贪新鲜,俞府又不惯于给爷儿姑娘们做这玩意儿,猛然出现一样新物事,定会如前次大太太娘家那个叫穆冕的娃儿从外头带进来的地摊货那般受欢迎,谁想着,被冠上目光短浅肤浅好胜的大房庶女俞定妍对此没有一咪咪兴趣,只一副接了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甩得远远的样子。她捏着香囊好不尴尬,只得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她笑着像众人解释道:“前些日子陆知县太太请我去喝茶,闲聊时说起她家小侄子身子不大好,她绣了个‘卍’字式样的香囊,拿到普济寺开了光,陆家小少爷戴上之后,身子果然好了不少。我想着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普济寺又是个香火鼎盛的,就特特做了好些个香囊,遣了吴贵家的去供到佛前开了光,想着借佛祖的灵气,让老太太早些好起来。”说完,就目光灼灼地看向大太太,一副咬定大太太不放松的样子。 “三弟妹果然是个孝顺的。”大太太被三太太的钛合金狗眼闪得有些肝疼,下意识地装好人开始点“赞”。 这一赞完,回头就看见老太太的脸色变黑了。 老太太为啥病的? 甭管她老人家是装病还是装病,尼玛全俞府的生物都晓得,她就是被三房的女人们气病的。按照这个逻辑,别说是绣个香囊往佛祖眼皮底下塞几天这种小事,三太太就算是三跪九叩去佛祖家求圣水都不为过。 大太太顿时了悟,恨不得站起来甩自己一个巴掌。 最近俞家气压太低,为了膈应二房,在俞定书回乡这事上,大太太顶着各种不赞同,可以说是舔着脸硬是让老太太答应了下来。无奈三房不给力,把猪队友这个角色演了个十成十,才回来就在请安这事上撂了挑子,大太太恨得差点没喷出一口心头血。 三太太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末了还把主意打到了自个儿身上,做得这么明显,只差在脸上直接写上“我们是盟友”五个大字了,大太太在经历了尴尬、无语、痛恨等等一系列情绪之后,又开始第无数次的后悔——杀千刀的!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找个队友结盟都能找到这么万中无一的奇葩!最近简直是喝口水也塞牙缝啊!随便点个“赞”都能点出事情来! 三太太可是个给梯子就下的人物,她可不管大太太有什么难处,在她眼里,大太太一直是比戈壁中的小白杨还要j□j地存在,不管天大的事,只要扯上大房,老太太也得认栽。三太太提起一只手,借着宽大的衣袖,微微遮住了上扬的嘴角,道:“大嫂子谬赞了,这是我身为俞家儿媳妇该做的。” 噗…… 这个对话的过程,是大太太要联合三太太谋杀亲婆婆的节奏吗? 杏娘原本一起立在自家老娘身后装鹌鹑,被三太太这么装b的动作和语调一刺激,完全把持不住了,连忙用垂下的右手顺势在自己身上拧了一把,拧到痛的飙泪了好不容易才刹住。 边上俞定妍的面色也不太自然,轻声嘀咕道:“我怎么觉着三婶今儿个怪里怪气的,难不成头风发作次数多了还有后遗症?”说完,忍不住抖了抖,“真是太渗得慌了,回去得让她们给我送几碗姜汤……” 俞定妍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到后来就完全听不见了。 屋子里的气氛更加诡谲了。 倒是三太太完全不受影响,在杏娘看来,这丫今天就像是嗑了过期的摇x丸似的,又开始宣传她的香囊了:“老太太,您可别小看了这个香囊。原我也对这个不大上心,前些日子,听说李同知家里的老太爷太贪凉伤了风,因是年纪大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眼瞅着就要不行了,把李同知太太急得不行,陆知县太太教了她这个法子,还真把他们家老太爷给治好了……” 瞧瞧,这完全是在用绳命做代言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普济寺给了三太太多少代言费。 “老太太,昨儿个晟哥儿了信儿,”眼看着三太太那张嘴就要说到哪家入了殓的老太太被这个香囊起死回生的事了,二太太是再也绷不住了,为了自家老太太能多活几年,为了俞家媳妇的名声,怎么着都不能让老太太真有被气出个好歹来,所以才等三太太把李同知老爹的段子讲完,她就直接强势插|入了,“说是过些时候就要启程回来了。” “哦?”虽然二太太这个话题转得很生硬,倒还真是引起了老太太的兴趣,“晟哥儿去了你娘家也有大半年了,眼瞅着再过些时候,天就要冷了,要是结了冰,这水路可就不大好走了。” 二太太直接无视三太太射过来的眼刀子,和老太太说开了,反正自从上回的园子争夺战之后,她就没指望再跟三房讲啥妯娌情了:“我父亲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去年冬天下了那么大的雪,若是今年再碰上了,可是连官道都走不了了。” “能从水路走还是从水路走的好,走官道太受罪了。”提起许久不见的小孙子,老太太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勉强打起了精神和二太太聊了起来。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俞定墨、俞定容和俞定琴也来了,俞定琴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最后头缀着的是俞定书,那个杏黄色的香囊明晃晃地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俞定琴这个小胖妞自从天冷之后,成天窝在房里不肯出门,自然而然又长膘了,几个人冲着老太太请完安,俞定琴就“扑腾扑腾”地往杏娘这边奔过来了,见杏娘和俞定妍瞅着俞定书不放,立刻就从身上掏出来一件眼熟的物事:“你们是在瞅这个吗?这个香囊是四妹妹送给我的,不单我有,大姐跟二姐也得了一个……” 杏娘:“……” 俞定妍:“……” 众人:“……” 尼玛,怎么扯来扯去又扯回香囊上头了。 老太太这回是真动气了,说话的声音也不止高了八度:“老二媳妇,带着几个丫头先回去,老大媳妇、老三媳妇给我留下来!” 大太太这回事彻底欲哭无泪了,真想跳起来指着老天爷发毒誓了:天地良心啊,她虽然一直喜欢抬着三房挤兑二房,但是这回她是真不晓得三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作者有话要说:废柴唐13年司法考试又没过。 天哪,这是今年又要开始重新嗑完那些书的节奏啊,尼玛,考得快吐了,今天再不过誓不为人! 第73章 阳谋(四) 二太太带着几个“定”字辈的女娃儿出了老太太的屋子,一行人刚跨出门槛,就看见了站在屋子外头装木头的四小姐俞定书。 二太太停下来,默了片刻,此情此景,不招呼一声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定书来了啊,怎的不进去看看老太太?”多余的一句没有。 俞定书立刻冲着她看了过来,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瞅了她一眼,不等二太太做出什么反应,就敛住了神色,低眉顺目地回道:“我在山上染了病,怕把病气过给老太太。”说完,可能是觉着自己的语气有些太僵硬了,又添了一句:“劳烦二伯母惦记了。”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得话,从俞定书嘴里说出来,总是那么……那么引人遐想。 二太太打从心底里鄙视三太太教女无方,对俞定书不阴不阳的口气倒也没太在意。二太太特别想表示,她还真没空去惦记人家的女儿,特别是这个丫头还是三太太的女儿,那个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俞定书。 二太太虽然有些小性儿,但也还没到跟个小娃儿抬杠的程度,她在心里吐槽了一遍三太太的教养水平,脸上却没有啥表示,只顺着俞定书的话地说道:“定容她们几个已经给老太太请过安了,老太太让她们一道先回去。定书若是养好了身子,也来找大家耍。” 说完,也不再跟俞定书多闲话了,领着杏娘几个出了朝晖苑。 才出朝晖苑没多久,俞定墨、俞定容就跟几个妹妹分道扬镳了。 两个姐姐年纪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不大跟萝莉队伍混在一起了。除了请安,她们大多数时候要么缠着崔先生学作诗,要么就是在自个儿房里不晓得捣鼓些什么。 杏娘一直都是跟俞定妍混在一起的,本就跟大房两个姐姐不亲,倒也没啥不习惯的,青春期嘛,再加上这个年代的女孩子们普遍早恋早婚早育,她才没那个耐心去关心谁的少女情怀是不是诗呢。 俞定妍也不大在乎这些,倒是俞定琴有些淡淡的失落,毕竟之前一直都是俞定容带着她玩的,现在俞定容居然到了打骂她都提不起劲的程度,俞定琴觉得自己有些内伤。 或许是俞定琴瞅着俞定容绝尘而去的小眼神实在是太苦逼,亦或许是大太太和二太太同时被老太太留堂而自己被赦免的缘故,二太太今天难得的心情舒畅了,居然没拖着杏娘要她练字,默不作声地放了杏娘一天假。 杏娘先是跟着俞定琴去她院里头晃了一圈,俞定琴显摆地拿出了她家穆冕表哥从外头淘来的西贝货,期间俞定妍站出来例行打击,两个人唇枪舌剑了起来。 正闹得酣,玉珠端着个红色填漆小托盘进来了。 俞定琴眼睛最是灵光,一眼便瞅见了盘中两个精致的香囊,颜色跟样式都跟三房之前代言的那款很像。她也不去理会俞定妍的挑衅了,冲着玉珠喊:“这是啥?” 玉珠回道:“三小姐,这是三太太让人送过来的。”说着,停顿片刻,往俞定琴的衣角瞄了瞄,才继续说道,“我在来的路上碰上了三太太跟前的梅雪,说是三太太去普济寺求的,晨起请安的时候三小姐你们都得了一个,因着漏了我们家小姐和五小姐,梅雪特地给送了过来。” “我自然晓得这是三婶给的香囊了。”俞定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是想问,为啥这个看着比四妹妹给我的要大?” “呃……”玉珠想说,我也不知道。 “你看啊,”俞定琴可不管玉珠的表情,她几步冲到了玉珠面前,一只手拽起衣角,把身上挂着的那只香囊提溜了起来,另一只手“刷”地从托盘里抢过一个香囊,凑到一起比划起来,一边比划,一边念念有词,“个头果然大不少,流苏也比我这个多,香囊四周还滚上了五色边……” “三、三小姐……”玉珠开始结巴了。 像是响应她的呼唤,俞定琴迅速抬起头,冲她笑了笑,把抢在手里的香囊揣到了兜里,三下五除二把身上那个解下来扔进了托盘里,回头就对杏娘道:“杏娘,我要跟你换。”比起俞定妍,杏娘绝对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不等杏娘回话,玉珠就嚷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三小姐,你……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三太太交代啊……” 俞定琴梗着脖子,吼道:“交代啥啊,三婶偏心偏得好没道理,回头我还要告诉我娘。” 玉珠委屈地缩了回去。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老太太院里头传出话来,今天中午不管饭了,让各房各自解决。 为了香囊的事儿,俞定琴和俞定妍吵得更凶了,饶是俞定妍自认口舌灵巧,也没能从“土匪琴”手里头抢回东西。 为此,她很自责,一再表示要把自己的那个华丽升级版香囊跟杏娘互换。虽然她和杏娘都不大喜欢三房的东西,不过被俞定琴这么赤|裸裸地抢了去,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杏娘自然是不会去拿俞定妍的东西的,便婉言谢绝了对方。 好不容易回到了二房的小院,杏娘前脚跨进院子的门槛,就瞧见了杵着跟柱子伸着个脖子往外探个不停的槿霞,那样子,活脱脱一只长颈鹿。 “可是母亲那边有什么吩咐?”杏娘迎上去,轻声问道。 槿霞朝杏娘身后左侧瞅了瞅,摇了摇头。 杏娘身后站着十五和玉珠,左侧整好是玉珠。她想到方才玉珠端着香囊找到俞定琴院子的模样儿,心上约莫明白了几分。 杏娘领着几个丫头走到了屋子里。 雨下了好多天,难得碰上个好天气,青菱一大早起来,就带着一帮打杂的丫鬟婆子开始了大扫除。杏娘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个生面孔。 今年秋天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不少,据说吴州周围的几个地儿都遭了灾。临丰收的时候遇上了这贼天气,不少庄稼都烂在了地里。因着吴州地里位置好,水路陆路发达,受灾也不严重,倒是涌进来不少讨生活的人,不是逃难的难民,大多数都只是来找零工做的,毕竟秋天过去就是过年的时候了。 俞家自是不会去雇那些临时工的。大户人家谁没点见不得人的阴私,临时工没有忠诚度可言,签了契约就不一样了,就算不是死契,是活契,到底是把整个人卖给主家了,使唤起来也方便。俞家买的人,能进内院伺候的,都是死契。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缺卖儿卖女的人,更何况是年景不好的情况。 最近三太太越来越抽风,连累了一贯看不惯二房支持三房的大太太。或许是平时给人的形象太根深蒂固了,老太太越看三太太不顺眼,就越怀疑大太太。现如今不管三太太干啥,老太太都能把大太太给连坐上,杏娘心里头无聊时腹诽,这个为人精明的俞家大家长说不定已经开始疑心,大儿媳妇是不是想借三儿媳妇的手气死她好在俞家一手遮天了。 反正,大太太夹起尾巴做人,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二房了,不说别的,光是人手就多了很多。 杏娘刚在靠桌的地方坐下,秋鸿就把温好的燕窝递了上来。 马上就是饭点了,杏娘自然不想这个时候吃东西挤占胃容量,推开了拒绝道:“吃了这个,午饭就吃不下了。”杏娘不是一个多养生的人,可能是在现代的一些生活习惯使然,她始终觉得,三餐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是零食。 秋鸿站在边上将勺子塞进杏娘手上,笑道:“二太太才回来,就见了魏老太爷派来送信的人,在六小姐回来之前,秦姨娘刚来,看她那样子,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样子啊,”杏娘点了点头,看来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了。她不得不接过了秋鸿手上的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填起了肚子。顺势打量了秋鸿一眼,秋鸿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配了一件杏黄色衫子,看得人同天气一道阴郁了几天心情顿时一亮。秋鸿和青菱走得近,秋鸿是个不争不抢的好脾气,青菱和槿霞闹翻之后,青菱也有心同秋鸿交好,倒是把秋鸿也调|教起来了。不管是穿衣还是说话,现在的秋鸿明显比之前上了一个档次。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员工打架,老板受益吗? 说到槿霞……杏娘咽下了口里的东西,冲槿霞摆了摆手,问道:“玉珠怎么把三太太给的香囊送到三姐姐那里去了?” 青菱正指挥着新来的小丫头喜儿、昭儿换窗纱,一听这话,手下一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槿霞,两个小丫头前天才到二房,今天是头一回进杏娘的房间,难免对小主子有些好奇。只要杏娘一说话,她们的眼睛便回时不时往她那里瞅,之前青菱集中注意力看着她们,她们做事不敢太分心,现在青菱不注意她们了,连手头的活儿都停了下来,睁着眼睛、竖着耳朵使劲听着。 槿霞没理会青菱,倒是看见了新来两丫头不争气的样子,因着如今和青菱不冷不淡的关系,这两个丫头如今在帮青菱做事,直接出言训斥就像是在刻意打青菱的脸,便冲十五使了个眼色。 十五立刻会意,道:“坏了,我把六小姐平日里面红的本子搁外头的几子上了,方才进来没看见,别是被谁弄丢了吧?” 说完,便招呼了喜儿、昭儿跟她一道去找。 喜儿、昭儿眼巴巴地看向青菱,青菱也注意到了这两丫头的不妥,随即虎了脸,有些不高兴了:“既是你十五姐姐吩咐了,你们就跟她去吧,凡事都要分清轻重缓急,你们刚来,规矩什么的,跟你十五姐姐好好学学。” 喜儿、昭儿只得跟着十五出了门。 芳儿停下了手头的活儿,随手拿了块抹布,去了外间,防止有人听壁角或者是突然冲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季度群众路线,第二季度反恐,我擦,领导果然是一群外星生物,逼着加班开会加班反恐加强安全的人伤不起…… 最近几天还有一更,为了司考攒人品。 第74章 阳谋(五) 看着芳儿如此行动,杏娘不禁抚额。 相处时间长了,杏娘也渐渐了解了她这几个丫鬟的性格。就说十五和芳儿两个,都是从粗使丫鬟被提拔上来的,十五看着面憨,实际是个极聪明的,行事极有章程,芳儿却是个真傻的,做事比不上十五周全,做人也不如十五来得八面玲珑。 至于玉珠,自从上回槿霞冤枉了一回玉珠之后,跟玉珠的关系越来越好,玉珠是个聪明的,她是外头买来的,虽然同为二等丫鬟,她根本不如槿霞这等家生子受重用,再加上喜欢槿霞说一是一的个性,被杏娘冷处理了一段时间后,也是投其所好。两个人的关系倒是跌破了一众人的眼睛。 现在房里又多了好几个人,实际上俞家小姐的标准配置是四个一等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粗使人数不固定,不过一般不设这个职位,养花养草厨房差使的人头都是排在其他部门另算等级的。只不过如今大太太当道,说是勤俭持家,二小姐俞定容和三小姐俞定琴身先士卒,把一等二等的人数卡得死死的,其他有意见的人,看到大太太的女儿也这般了,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了。 如今俞定容越来越大了,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实在是不够用,出门碰到同龄的小姐也不好看,大太太那头早就有了松动的想法,只不过她这些年把二太太惹得太毛,每次在老太太那里一起话头,二太太就会用她当初说的那番勤俭的大道理打她的脸。起初老太太也没表示什么,端着个茶盏装深沉,最近开始示意往二房添人,看来是有了松动的迹象。 杏娘不看好一等丫鬟恢复标配的可能性,二等丫鬟她倒觉得肯定会长,六个也不可能,如果一等丫鬟的名额不松动,极可能就长成四个。那么,谁来做剩下两个二等丫鬟,就有了考究。 按道理说,应该是原来三等的芳儿和十五往上升,不过,依着老太太对二房的关注,也不排除空降。在杏娘看来,青菱极喜欢十五,槿霞也对她观感不错,而杏娘自己,尤喜欢十五扮猪吃老虎的样子,二等名额差不多就被十五预定了。这样一来,芳儿就危险了,那剩下一个名额变数委实太大,是以最近,这丫头一改往日的样子,努力变得有眼色起来。 玉珠把香囊放到了桌上。 槿霞接着打开了话匣子,将今儿个这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原来她跟玉珠院子的小路上遇上了三房的梅雪:“那条路走的人不多,我看她那样儿,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鬼鬼祟祟的,送两个香囊而已,还专门搞了个托盘沉着,玉珠看她那走一步喘三口气的样子,好心问她是不是盘儿太沉了,她就差点哭出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什么这是普济寺开过光的香囊,三太太吩咐了,为了表示重视,必须要谨慎……我看她那样儿,就觉得这里头有鬼。” 杏娘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确实,三太太很二是出了名的,不过,她一般都只二在给自己谋福利的地方,今天这么大手笔的推销香囊,她实在想不出她到底要干啥。 槿霞说完,拿起边上的茶盏往自己嘴里头灌了一大口水,玉珠在边上补充道:“梅雪说,大小姐二小姐都拿了香囊,五小姐和六小姐却不带……我听着她话里头的意思,倒像是在说五小姐和六小姐太挑。”她看了一眼青菱,缩了缩脖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总觉着,三太太有点在变着法的把香囊塞到五小姐和六小姐手里来,而且那两个香囊看着比大小姐她们的都不一样,我和槿霞感觉不太好,私底下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个法子,三小姐喜欢新鲜漂亮的东西,又是那样的性子,肯定会把香囊要过去。还请六小姐不要怪罪我们自作主张。” “我怎么会怪你们呢?”杏娘皱着眉头,道:“方才在祖母那里,大姐姐她们都得了四姐姐给的香囊,三婶还一个劲地说香囊好,说什么陆知县家的小侄子身子骨不好,戴了香囊一下子就好了。虽然后来扯到祖母身上去了,不过我总觉着,她这话是对我娘和我说的。不过我对香囊什么的实在不敢兴趣,就没接那茬,也没管她要。后头祖母动了气,我还以为这事不了了之了。” 青菱今儿个没跟去老太太院子,听了这话,脸一下子白了,秋鸿也有些不知所措。 杏娘想起三太太对自己的怀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离绛秋园那件事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开始几天,杏娘担心得紧,她的情况,有些像借尸还魂,若是真被三太太找到了什么把柄,她简直是百口莫辩。慌了一阵,吓了一场大病出来,后来时间长了,她也渐渐把这件事放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现在已经是这个情况了,总不能因为三太太的疑神疑鬼就自杀啥的。 她后来也仔细想过,她唯一惹人怀疑的就是落水前后表现差别太大,三太太也是因为她太伶牙俐齿了,才会怀疑上她。不过,看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样子,却完全没有过这样的疑虑,而且表现出了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这里头估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如今三太太又是普济寺又是开光的,做得十分刻意,其他人可能一时还想不到什么,作为当事人的杏娘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三太太说她“邪气”的话。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她深深地明白,三太太不重要,在俞家,能决定她命运的只有老太太和二太太魏氏两个人,当然,周围人的维护也十分重要,像今天,槿霞跟玉珠能为了她的安全想出这个主意来,也让她很是高兴。 想了想,为了防止三太太再捣腾出什么歪门邪道来,杏娘决定未雨绸缪,提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我总觉得今儿个四姐姐看我的眼神乖乖的,也不肯搭理人,一见着我,就死捏着手上那个香囊。”她顿了顿,看了看玉珠,道:“三婶也奇怪,我们才进去,三婶就差点把碗给翻了,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玉珠也记得这一幕,点了点头。 槿霞越看放在桌上的香囊越觉得有猫腻,她一把揪起来,颠来倒去地翻个不停,几圈下来,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由来气了,把香囊扔到了桌上:“丢了算了,三太太做得这么刻意,谁晓得里头放了什么东西,搁六小姐身边太不安全了。” 青菱很难得赞同了槿霞,没有出声。 杏娘却道:“丢了?明儿个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家都带了香囊,就我的不见影儿,倒弄得我不好了,不领长辈的情,不敬长辈。三婶可是说了,这玩意儿都把陆知县侄子的病都看好了,她若说是特地帮我求的,我还真不晓得怎么办了。”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秋鸿拿起香囊,摸了摸里头的东西,周围都是软软的,不晓得中间到底塞了什么,凸起来一大块,硬硬的,她很不放心,道:“这里头不知道搁了啥,要不我们干脆重做一个。我看这香囊做工倒是不难,针线功夫也是一般,只是这布料我们库房里没有,找起来再做,很费时间……” “不必找布料,”玉珠笑了起来,道,“我婶娘家是开绣铺的,这几年香囊不好卖,流行的香料隔一段时间一个样儿,我娘经常帮着拆了香囊翻新香料,我直接拆了把里头东西取出来,再重新缝上就行了。” 不一会儿,十五也跟着晃悠回来了。 玉珠拿了一把平时做绣活用的小剪子,这边挑一点,那边挑一点,半晌,把香囊左侧地方开出了一道口子。 槿霞是个急性子,看见线起了头,一把抢过去,就要把香囊一圈的线全扯掉,玉珠连忙拦住她:“哎,你别扯线啊,口子开得小,待会儿我们才好仿着她们的针脚再缝上去,开大了,做工不一样,肯定会看出破绽来的。” 槿霞只得又把香囊还给了玉珠。 玉珠开始把里头的香料一点一点地倒出来,杏娘之前闻着的臭味更弄了,准确地说,是腥臭味。先倒出来的大多是香草,软软的,还夹杂着一些小香豆,最后,玉珠才把秋鸿方才摸到的那个大家伙挤了出来,“咚”地一声,大家伙掉到了桌上。 大家的眼睛全部直直地看向了这个东西。 最后青菱隔着手帕把它捏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好像有股怪味儿。”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一时大家都没有说话。 “怎么有一股雄黄的味道?”芳儿从外头伸进头来,她倒没听到青菱的话,只不过问道了空气里的怪味,整好擦到门帘的地方,忍不住问了一句,“好好的,不是端午节,又不是大热天的,蛇都要进洞了,你们到哪里去倒腾的雄黄?” 杏娘忍不住挑眉:“什么?这就是雄黄?” 说到雄黄,每一个看过《新白娘子传奇》的人应该都不会忘记,白娘子误食雄黄酒之后的一系列反应,虽然用21世纪的眼光看来,白素贞最后化成的蛇又假又死板,但是在当时还是个萝莉的杏娘眼里,还是被吓得不轻的。 后来等杏娘识字了,专门跑到爷爷书房找过书查过,雄黄是蛇的克星,含砷,是砒霜的主要成分。 芳儿点了点头,有些兴奋道:“小姐知道雄黄?我舅舅是猎户,进山之前都要带上雄黄粉避蛇,磨成粉之前的雄黄就是长这样子的。舅舅说,在外头,很多人端午节都买雄黄酒,每年端午节,舅舅就喜欢给我们家送雄黄酒,说是给我们避毒的。” 其实在其他地方,雄黄酒还是很流行的,不过吴州人好像并不喜欢这东西。 杏娘也不喜欢这东西,但是她觉着这雄黄的味道实在是有些重了,便对芳儿说道:“我闻着这味道像臭味,入酒是不是有些……” 芳儿嘿嘿笑了,从青菱手上拿过那块雄黄,也没裹帕子,她捏了捏,道:“其实一般的雄黄没这个味道,你们拿的这个,是烧过的雄黄。你看,都不太硬了,没烧过的可比这个硬多了……” 烧过的?杏娘朝芳儿看了过去,眼皮跳了跳,一句“卧槽”差点忍不住蹦出来,她要是没记错,烧过的雄黄一般会变成砒霜吧? 杏娘冲芳儿大声道:“还不赶紧放下来,这么大味道,就算原先是好的,烧过之后也指不定变成什么了。你胆子也太大了!” 第75章 阴谋(一) 芳儿没把东西放下来,只皱着眉又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嘴里嘀咕道:“原先不觉着,这雄黄是有些太臭了,我只听舅舅说烧着的时候会很臭,没听他说烧完冷掉以后还会有这种味道的。” 青菱可不管芳儿研究得正起劲儿,连忙又用帕子裹了那块雄黄,从芳儿手上接了过来,埋怨着:“不是雄黄的味儿,或许还烧的时候还掺了什么,你就听小姐的,别瞎动手了。” 芳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其他人都盯着她看,杏娘的脸色也不大好,顿觉自己炫耀显摆得有些太过了,连自家小姐的话都没上心,忙伸出手只是指着青菱手上的东西,尴尬地转移话题:“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烧过的雄黄是万万不能入酒的。我听舅舅说,烧过的雄黄入酒喝了就会上吐下泻。” 上吐下泻?杏娘有些无语,那估计是轻度的砒霜中毒吧。雄黄加热会变成砒霜,捣鼓什么雄黄酒时中招也不奇怪。 “上吐下泻?这雄黄可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杏娘没接芳儿的话茬,身后的一群丫鬟听到芳儿那句添头的话却淡定不了了,头一个炸锅的是秋鸿,“三太太把这东西塞进香囊里是想做什么?还送来给我们小姐,还让梅雪专门送过来……” 一向喜欢用最恶意的心态揣摩三太太的槿霞免不了复议一通:“就是,小姐本来身子就弱,这种东西戴多了,谁晓得会怎么样?” 其他人虽未搭话,却也纷纷表示赞同,连一向重规矩的青菱也没再提反对意见。 眼看着众丫鬟脑子里又开始跑马,杏娘虽没有猜出三太太这么做的用意,还是适时出声阻止了她们:“行了行了,芳儿方才不是才说,雄黄磨成粉可以驱蛇。话本戏里都说,白娘子遇上了雄黄粉可以现原形,想来雄黄粉也是……咳咳……” 现……原形?!杏娘说着说着突然自己被口水呛着了。身后一群丫鬟连忙给她拍背顺气,一时之间叽叽喳喳,屋子里乱了起来。 杏娘喘过气来,强忍住大开的脑洞,看着帕子包着的雄黄,安慰众丫鬟:“我没事。雄黄本就是好东西,这个又是三婶送给三姐姐的,想来她也不会去害三姐姐。芳儿也说了,可以驱蛇,只要不入口,想来不会这么样。”说着又吩咐芳儿:“你把手好好洗洗。” 看了看十五,又给青菱使了个眼色。青菱被自家小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招来十五,让她把前日领到的香胰子分了芳儿一块。芳儿双眼发亮,乐滋滋地随着十五走了。 屋子里剩下了青菱、秋鸿,玉珠和槿霞。 杏娘脸色发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哭的是,经过今天三房主子丫鬟们蹩脚的表演,可以肯定,三太太确实是盯上她了;笑的是,不晓得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让对方直接把她当成蛇精了。 玉珠她们使小聪明把她的香囊和俞定琴掉了个个儿,此时想来,估计三太太是把每一个香囊里塞上雄黄了。她和俞定妍拿到的香囊料更足,所以看着都比一般的大,她们平时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三太太肯定觉得雄黄块头大,更加有效果吧,横竖这玩意儿对人也无甚影响。 这真特么…… 杏娘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拯救了整个宇宙大星系,她现在特别庆幸,三太太没手欠到把这玩意儿直接放到她饭食里,不然她现在不死也残了。 青菱瞅着杏娘对着哭笑不得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明白了什么?” 明白,她自然是明白了。 杏娘在现代的时候,绝对是一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但是穿越之后,她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对三太太起了防备。今天是雄黄,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是什么符水。她不清楚孙树的灵魂是怎么跑到俞杏娘身上的,照三太太这么个折腾法,保不准哪天遇到个真本事的和尚道士把她给灭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孙树作为俞杏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应该被卡擦掉,她还想长长久久的活着。 被三太太这么吓了这么几次,杏娘也被激出了火气,不能跟青菱她们说,你们三太太把自个儿当成法海了,她决定彻底混淆大家的视听:“方才芳儿说烧过的雄黄气味没这么重,青菱说可能还掺了什么东西,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想着最好能查查清楚。” “可是这要怎么查?”秋鸿问道。 杏娘装作思索的样子,对几个丫鬟道:“我总觉得闻着这个香囊的味道很不舒服,最好能抠点下来,给我娘和胡妈妈看看……” 槿霞在边上跟着抓耳挠腮,抬头瞅见了绣篮里的剪子,一把抓起来握在手上:“这个容易,我用剪子把雄黄削掉一小块,也看不出来,等会儿玉珠再把香囊重新缝起来。” 说罢,抡起剪刀,用刀刃轻轻在上头切了起来。雄黄很是松软,不晓得是不是被点着过的原因,轻轻一割,就掉下来一片。槿霞怕东西太少,不够看,又冲着其他位置切了几刀。 秋鸿把自己的帕子贡献出来,小心将切下来的雄黄包好。杏娘凑过去看,发现被切下来的芯子里带着些白色,像是结晶状的。 杏娘对雄黄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还隐约记得什么“外红中白”之类的描述,似乎雄黄遇热变成砒霜以后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对结果很满意,一甩手冲秋鸿道:“你去给胡妈妈看看吧。让我娘跟秦姨娘说说,最好把五姐姐的香囊也拆了,看看里头到底是啥。” * 第二天天气晴朗,杏娘挂着三太太送的香囊去散步。路上远远看到俞定琴揪着俞定书在吵架。 俞定琴揪着俞定书,口水喷的那叫一个凶猛,杏娘模糊听见什么“香囊”、“偏心”的话。 俞定书委屈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拼命跟俞定琴解释,待杏娘走近了,俞定书的声音才传到耳朵里:“三姐姐,你听我说,这个香囊是给杏娘的。她身子不好,我娘为了多给她攒福缘,才做了个大的供奉到了菩萨跟前,你拿着也不顶事,不若还给杏娘吧……” 俞定琴胡搅蛮缠,“既然是大的福缘多,你们为啥一会儿送小一会儿送大?都送大的不成吗?是不是想看我和俞定妍还有杏娘抢福缘抢到打起来,然后你去告诉祖母,趁机到她老人家那里讨赏,让祖母讨厌我们?俞定书,你和三婶心好黑,我要去告诉我姐姐和我娘,你给我等着……”一边说着一边跑远了。 膝盖被射成筛子的俞定书:“……” 觉得这脑洞开得太大的杏娘:“……” 一阵风吹过,俞定书打了个寒战,一回头,瞧见站在她身后的杏娘,吓得一个激灵,骂道:“俞杏娘,你鬼鬼祟祟躲我身后干什么?你走路没声音的吗?又不是鬼……” 说到“鬼”字,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又把后头的话缩了回去。 杏娘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表情,一边道:“四姐姐怎么这么说我,我原本看到你和三姐姐在这说话,想过来跟你道谢的,谢谢三婶送我的香囊。是四姐姐你看三姐姐看得太出神,没在意我,怎么现在反倒全是我的不是了。” 俞定书的眼神果真控制不住地冲着杏娘身上看过去,见到香囊的一瞬间,杏娘看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俞定书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跑远的俞定琴又吭哧吭哧跑了回来,一回来看见俞定书在跟杏娘说话,立刻火了:“俞定书,你是不是看杏娘现在和我好了,又想挑拨离间了?香囊是杏娘主动让给我的,才不是我抢来的,你别想骗杏娘跟我打架!” 说着,一把抓住了杏娘的手腕,拖着她一起跑了。 杏娘跟着俞定书跑了一阵子,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在小径尽头撞上了俞定墨和俞承誉。 俞定墨一见到她们原本笑容满面的样子就化作晚娘脸,冲着俞定琴直接开炮:“慌里慌张想做什么?尽瞎胡闹,还拖着杏娘跑这么快,伺候你们的人呢?” 伺候她们的人被风一样的女子俞定琴甩到身后去了,二姐,你不能指望俞家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鬟跑起来有俞定琴这个功力。 俞定琴和杏娘乖乖喊了一声“二姐”,又冲俞承誉喊了“大哥”。 俞承誉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就对俞定墨说道:“既然是赏枫,人多热闹一些,你不如下了贴子。” 俞定墨摇头:“下什么贴子,下了贴子请人赏枫,最后又要起个诗社画会的,忒烦,倒不如我们自家人自家去的便宜。”说着看了看杏娘:“前几年杏娘身子不好,一次也没去过,今年整好带她去看看。我跟娘说了,到时候让那边的庄头给我们准备一些野味,在那里吃些新鲜的。” 听到可以出去玩,俞定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第76章 阴谋(二) 二小姐俞定容是个行动派,先前已得了大太太的允许,请安的时候便回了老太太。老太太看几个小的都颇有兴致,倒也没有拦着,叮嘱了几声,便随俞定容折腾去了。 秋鸿到胡妈妈那里送了雄黄,杏娘觉着真要查也不会这么快。倒是几个丫鬟上了心,趁着发月钱的功夫,秋鸿又自告奋勇跑去问了一趟,回来便告诉了她:“我去的时候,胡妈妈正忙着,就讲了几句话。胡妈妈说她看着大块的确实是雄黄,外头却不晓得用啥熏过了,要找正经的大夫看了才晓得,小姐,要是闻不惯那个味道,就不戴了,先搁边上。” 杏娘点了点头,她确实也不好明晃晃地去跟自家老娘和她心腹说怕三太太要药死她,能借着雄黄砒霜这事儿坑一把三太太才是最好的。只是这香囊她却不准备摘,跟秋鸿说:“戴着也没什么,现在三姐姐她们正欢喜着,我要是不戴了,反倒奇怪了。” 戴着正好安安三太太的心。 * 俞定琴她们几个小的盼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才盼到秋游的通知。 俞定容这次把赏枫弄的极热闹,除了不在家的俞承晟,俞定容把出恭不离书的俞承泽都摆平了。 到了出发的日子,风和日丽。 杏娘带了槿霞和芳儿,去老太太那里跟其他人集合。就跟小时候学校组织的旅游一样,众人先是站着听了一会儿老太太式的校长讲话,接着便是坐包车出游。 包车是俞府统一安排的马车,三个人各带一个丫鬟坐一辆。俞定容想让俞定琴跟她一辆车,俞定琴滑不溜秋地跑进了人堆里,等俞定容坐到了车里,才钻出来和杏娘、俞定妍坐了一辆车。 年纪大点的少爷们都统一骑了马。俞承泽想坐马车温书,被一众妹妹鄙视了一轮之后,只好上了马。他骑术不精,没出俞府地界的时候,俞定琴掀开帘子瞅了他几眼,一会儿就用手捂着自个儿的嘴巴笑开了,跟杏娘她们说:“二哥骑马像老叟骑驴。” “仔细三婶知道了捶你。”俞定妍先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挑了帘子把头探出去看了看,“嗤”了一声,也和俞定琴笑闹在了一起。 等马车驶到了大街上,几个丫鬟上来把帘子扯了扯,俞定妍和俞定琴便不再探头探脑了。 大房表哥穆冕活跃起来,骑着马溜溜地靠着杏娘她们的车窗,晓得俞定琴她们几个小的稀罕些小玩意儿,先是给她们塞了几个风车,没一会儿又给她们塞进来一套西游记的面人。 俞定妍拿了猪八戒,俞定琴抢了孙猴子,难得大方了一把,把剩下的唐僧和沙和尚都给了杏娘。 杏娘坐的靠里,边上就是槿霞,芳儿和其他丫鬟另坐一辆车。槿霞是个嘴巴不停歇的,一上车就和俞定妍、俞定琴的丫鬟聊上了。杏娘边看面人边听一耳朵,倒也不觉得无聊。 只是一会儿,槿霞的声音却突然小了下去。杏娘一扭头,看见槿霞正和俞定琴的丫鬟杜鹃聊得起劲。凑上去,槿霞正说到:“……听说覃州俞家那边要来人了。” 覃州俞家?这是哪个?杏娘摸了摸耳朵。 又听杜鹃道:“不年不节地来吴州做甚?”口气有些不善。 槿霞显然也对所谓的覃州俞家好感不多,杜鹃这么一问,她哼了一声,就道:“还能做甚,想来也不会有啥好事。” “说的是。”杜鹃很是赞同。 “我前儿个去找我姐,”俞定妍的丫鬟叫书宁,人如其名,和俞定妍完全是两个极端,虽然是坐在一起聊天,但是好半晌才会在槿霞杜鹃两人中插上一句话,这会儿说话也是慢悠悠的:“她说,覃州那头官做得最大的七老爷惹事儿了。” 书宁的姐姐是老太太院里的丫鬟,槿霞和杜鹃自是不怀疑她的话,只异口同声的问她:“惹啥事儿了?” 书宁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槿霞道:“我就说,好事那边才不会想到我们。” “谁油……耗四……不灰想到鹅门……”俞定琴吧唧着嘴把头伸了过来,把聚在一起的人吓了一大跳。 杜鹃往桌上看了看,马车桌子上堆着的果子被吃了一大半,惊道:“我的好小姐,你吃这么多,待会儿到了庄子上,大小姐让人准备的那些野味可还怎么装得下?” 说罢,又是倒茶水,又是劝的,好歹把俞定琴劝服了。槿霞和书宁则是帮着杜鹃把桌上的果子收拾了一番。 杏娘本要跟槿霞打听覃州俞家的事情,被这么一打岔,也就没立时开口。 到城郊庄子上的时候总共行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进了一个院门,杏娘她们才被搀了下来。 早就有等在边上四五个仆妇扯着一群*岁的小丫头过来请安,小丫头们请完安就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瞧着杏娘她们。 仆妇里头最有气势的一个呵斥了一声,忙向俞定容道不是:“庄子上的丫头比不得府里的,也是头一次伺候小姐,不大懂规矩。” “伺候倒是不用了,我们身边都带了人的,”俞定容也没恼,对她说:“俞远家的,你先带她们下去安排吧,按照之前跟你们说的那般。” 这个俞远家的做事很是爽气,行了礼就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俞定容打头,领着俞定墨和一众妹妹往院子里走。过了一个抄手游廊,杏娘见到俞承誉几人从对面过来,想来之前是去另一处拴马了。 又过了一段九曲桥,远远地便见到了一片红云,一路往上,一直延伸到山上。这个庄子俞家的一处产业,因俞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喜欢这里山上的红枫,俞老太爷嫌住在农庄里不舒坦,便干脆让人辟了一块地,专门圈了一大块建了一座宅院,在后院里靠山的空地上也栽了许多枫树,几十年细心呵护下来,长势喜人,盖住了围墙,和墙外的野枫树连成了一片。 俞承誉领了几个兄弟一处顽,并不与妹妹们搅合在一起。 来之前,崔先生讲了用枫叶制书签子的事,把俞定琴和俞定妍唬得不行,一见着枫林,两人就扯着杏娘奔了进去。俞定容觉着自家妹子难得做一件雅事,也来了兴致,跟在俞定琴屁股后面一道帮着参详。 杏娘跟着转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领了槿霞和芳儿在边上休息。俞定琴到底精力旺盛,没几下功夫,杏娘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她也不急,慢吞吞地在枫林里散步。 可能是弄错了方向,走了没几时,枫树越来越少。杏娘走到了一条长廊下,近了,廊后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杏娘抬头就看见方才俞远家的领着的小丫头们从长廊另一头跑过来了,正好和杏娘对上。 杏娘看了她们几眼,几个丫头慌慌张张地冲她行礼,便敛了裙裾站到了边上,没有再像方才那样面对面狠着劲打量她了。 杏娘冲她们弯了弯嘴角,仍旧前行,和槿霞、芳儿到了临水的亭子里。 芳儿拿出了身上带着的帕子,小心地抹了亭子里的石桌石凳,杏娘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槿霞四下一打量,亭子里除了供人歇息的石凳,其他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便反身冲那些丫头走去。 那些小丫头还没走远,槿霞追上去一喊,就都停了下来。 杏娘在亭子里听得槿霞说了“茶水”、“点心”之类的词语,一个头戴红色绒花的黑丫头很么都没说,撒腿跑进了一个拐角。其他几个反应不及她的,怔愣了一下,也跟着一道跑了。 最后一片裙角才飞进墙根处,很快,那个扎着红绒花的黑丫头就端着一个木质托盘回来了,托盘里放了一个茶壶并一盘点心。 槿霞从她手上接过托盘,和芳儿摆到了杏娘跟前,又给杏娘倒了一杯茶。 杏娘拿着茶杯,却并不喝水,盯着她面前的人看个不停。见此,槿霞就和这个丫头聊起天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黑丫……” “你是哪家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我家……原不是庄子上的……我们……是去年搬过来的佃户……” 槿霞引着她说了几句话,看她有些拘谨,也不再为难她。拿出一个荷包递到她手上:“六小姐给你的。” 黑丫攥着荷包好半晌,直到比她后跑的其他小丫头过来了,才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在身上放妥之后,就拿眼偷觑杏娘。 杏娘已经没再留意黑丫了,因为她跟前又围上来一群小丫头,个个捧了一叠点心,把她前面堆成了小山。 芳儿拿出钱袋,抓了两把铜子儿,随手给了最边上的两个,道:“拿去分了吧。” 然后,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 黑丫也跟着一起走了。 回到厨房,碰上了俞远家的,一群小丫头片子就轰地炸开了锅,这个说“那个小姐赏了我们两大把钱”,那个说“小姐好和气还冲我们笑了”。俞远家的被她们闹得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把她们压下来。 俞远家的让拿到铜子的两人拿出来数了数,正好每人分7个还有多。把铜子分了出来,递给黑丫时,黑丫愣了愣,道:“我不拿了。”她从怀里掏出之前领到的荷包:“我有这个了。” 俞远家的顿了顿,又把多的一份拆出来,给每人又添了一个铜钱。 小丫头们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俞远家的从黑丫手上接过荷包,松了口儿,从里头倒出来两个银锞子,黑丫看直了眼。 俞远家的把银锞子重新装进了荷包里,细细打量这个荷包的用料和针脚,不像是普通打赏的,能及得上年里头她送活物去俞府的时候,老太太那里领到的。她对黑丫说:“收着吧,回去给你娘。我回头打听打听是哪个小姐,你也算是露了脸了。下次我找府里三管事的婆娘说道说道,若是能去府里伺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黑丫点了点头,把荷包捏在手上,突然对俞远家的道:“俞婶,是六小姐。” 俞远家的正要问她,身后却有人喊她:“庄头娘子,府里头的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第77章 阴谋(三) 亭子里风有些大,凉飕飕的,吹了一会儿,茶杯里的水就冷了。杏娘喝了几口,凉丝丝的,还微微带着甜意,和平日里喝的水很不一样,配着吃了两块绿豆糕。正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俞定书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了,杏娘冲她笑了笑,喊了一声:“四姐姐。” 怎料俞定书跟学了四川变脸似的,才见到她们一行人,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面露狰狞,调转方向,三步冲进亭子,抓起桌上装点心的碟子就往地上砸。 “嘭”地一声,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她又劈手夺过了杏娘手里的茶杯,掷到地上,嘴里恨声骂道:“吃,叫你吃!我哥都从马上摔下来了,你还在这里吃,我哥都受伤了,你还笑,你安的什么心,果然跟娘说的一样,你就是个丧门星……”边骂边用脚碾地上的点心,没一会儿,地上就一片狼藉了。 “你说谁是丧门星?”槿霞是个泼辣的,刚开始被俞定书一番唱念做打弄懵了,等到俞定书嘴里骂出了那句“丧门星”,顿时就跟个点燃的爆竹一样炸了,使劲扯了一把芳儿的衣袖;“芳儿,拦住她。”芳儿回过神,上去一把搂住了俞定书,芳儿干惯了粗活,劲头足,抱着俞定书就往边上拖。 俞定书被芳儿拦着,嘴里却不肯停:“丧门星,丧门星,说的就是俞杏娘!你能拿我怎的!”芳儿在边上听得也是火起,手上箍得一紧,俞定书差点喘不过气来,冲着边上刚跟在她后面冲过来的两个三房丫鬟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哪,咳咳……还不上来把这两个贱婢打开。” 边上两个丫鬟是三太太陪嫁过来的人,面生,一向对俞定书的话言听计从,听到自家小姐这么吩咐,捋了衣袖就要对芳儿动手。 槿霞叉着腰,看到那两个没眼色的居然真的上来要帮忙,怕芳儿吃亏,正要上去喝住她们。从身后飞过来一只茶杯,“啪”一下,正好砸在俞定书和那两个丫鬟中间,瓷片炸开来,溅得老高。 俞定书不由得转头朝茶杯飞来的方向看过去,杏娘坐在那里,冷冷地说道:“我看今天谁敢动手碰槿霞和芳儿一下,回头禀了祖母……” “祖母知道了又能怎的?”俞定书不依不饶,截了她的话头儿,道,“俞杏娘,是你的丫鬟先动手的,还不许我的人打她们了?就算告到衙门,也是我有理。” “俞定书,你少在那里胡搅蛮缠!今天是谁得了失心疯,跑到我面前来发病的?”杏娘被她一口一个“丧门星”叫的心头冒火,再想到三房最近老是神神叨叨搞事情,又是香囊又是雄黄的,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还不消停,连着被当成蛇妖的仇,杏娘这些日子以来被三房折腾了不知道多少遍,再好的脾气也怒了。这都被打上门了,她不好好回敬一下她,以后都不用在俞家立足了。杏娘开始反省,是不是过去对三房太客气了:“俞定书,平时你话里话外没事挤兑我也就算了,是谁允许你跑到我面前来摔盘子骂人的?你当我俞杏娘是你三房的丫鬟,任你打骂不能还口吗?少在我面前逞你四小姐的威风,抄经没抄够,自己回去跟祖母说了,回山上继续抄去。” 俞定书头一回被杏娘这么劈头盖脸地训,一时竟然接不上话来。 杏娘也不管俞定书是何脸色,等不到她回话了,只当她不敢再闹了,吩咐芳儿放开了她。芳儿得了命令,连忙撒了手,却不敢离俞定书太远,防着她。 俞定书带来的两个丫鬟看见自家小姐萎了,也缩在边上装鹌鹑,槿霞就站在边上,瞅见她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又在心里记上一笔,暗道今天不把这事儿捅到老太太跟前,我槿霞就不叫槿霞。 虽然和俞定书闹了一回,但是杏娘却没忘记她刚冲过来的时候说的俞承泽从马上摔下来的事,心里正没底,等俞定书消停了,就准备过去看看人到底怎么样了。 谁想到才起身,那厢俞定书也回过味来了,对着杏娘翻了个白眼,道:“哼,险些被你糊弄过去,俞杏娘,你少拿祖母来压我。你心肠歹毒,我兄长从马上摔下来,受了重伤,你却在这里悠闲吃茶,还指使丫鬟对我这个姐姐大打出手,不悌兄姐。你尽管去告诉祖母,我倒要看看,祖母到底帮谁。” 杏娘强忍着呼俞定书这个熊孩子一巴掌的冲动,对她说道:“我不晓得二哥从马上摔下来受了重伤,坐在这里喝茶是我歹毒,那我倒是问上四姐姐一句,你晓得了自己亲哥哥受伤的事儿,不赶紧过去看他,跑过来跟我吵个没完,难道还是你心思纯善、友爱兄长?”简直莫名其妙。 俞定书又被噎住了,半晌才骂出一声:“牙尖嘴利。” “不及四姐姐三分本事。”杏娘回敬完,就带着槿霞、芳儿出了亭子,走出没多远,听到俞定书在后头喊:“俞杏娘,我回头一定把这事告诉祖母,你给我等着,看她怎么收拾你。” 尼玛,之前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认为俞定书抄书抄乖了,这熊孩子也就是在俞府大人面前更会装乖了,私底下熊出翔了。 杏娘怒极反笑:“四姐姐,那是我祖母。”严格算起来,俞老太太跟俞定书根本没有半个铜板的血缘关系,她是俞三老爷的嫡母,身为庶子的女儿,俞定书到底是有多大的信心,才会觉得俞老太太会偏帮她这个“外人”?这脑回路,啧啧,要是她今天刚穿过来,说不定都要以为二房是庶出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杏娘自认为,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过分了,心里记挂着俞承泽的伤势,不想再多纠缠,抬脚就走。 槿霞看到自家小姐发火把四小姐修理了一通,心里正欢喜,砸吧了一下嘴,嚷嚷起来:“我看三太太要多备点香囊了,四小姐指不定又要去山上抄经了,那里蛇虫鼠蚁多,多带几个雄黄香囊才有用。” 杏娘拿眼睛瞪她,槿霞讪讪地住了嘴。 俞定书眼瞅着杏娘走了,跺了跺脚,就跟了上去,一阵风迎面吹来,听见槿霞说了“香囊”二字,脑袋里的弦一下断了,这才记起来之前娘当面叮嘱的一些事情,忆起方才跟杏娘对峙的样子,她犹如三伏天被淋了一盆冰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杏娘三个人折进了长廊,俞定书看见了她们的侧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杏娘的笑容很诡异,连带着边上的槿霞咧着嘴的样子也奇怪起来。 俞定书转头冲丫鬟中的一人道:“你去找吴贵家的,跟她说香囊没用,我哥已经受伤了。这个……太厉害了……” * 杏娘一路哼哧哼哧跑到俞承泽面前的时候,俞承泽正哎呀哎呀的叫唤着,边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给他看伤,他在俞承泽的脚腕上东捏捏西碰碰,俞承泽的叫声一阵又一阵,跟练嗓子似的。 杏娘摸了摸鼻子,马上退了出来。 俞定琴和俞定妍挤在门边上朝里面探头探脑,看见杏娘跑了一头汗,俞定妍就质问槿霞:“怎么让你家小姐跑这么急?她病才好,跑了这么一身汗,吹了冷风,身子又要不舒坦了。” 槿霞在外边都能听到俞承泽中气十足的喊声,心里正恼着,听到俞定妍这么问了,没好气地答了:“还不是四小姐,方才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病,跑过来和我家小姐闹了一场,说二少爷摔马重伤了,把我家小姐吓得半死。” 俞定妍“呸”了一声,道:“这都什么人啊,吃撑了没事干诅咒自己亲哥重伤,也不怕晦气……”说得起劲,眼角瞥见俞定书过来了,方住了嘴。 俞承泽不是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的,他是下马的时候,马镫搁住了脚,被绊下来的。 幸好俞承泽的骑术一贯惨不忍睹,他自己有自知之明,选的马是俞府马厩里最温顺不过的一匹母马,除了被绊了那么一下,倒是没再发生啥拖拽踩踏类的二次事故。他摔下来的时候,只手臂擦伤了几处,扭到了脚腕。 杏娘听俞定琴解释完俞承泽摔马的整个过程的时候,回了她一个“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俞定妍在边上坚定地点了点头,杏娘不由一囧,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复杂的心境了。 俞承誉的脸黑得跟包拯有的一拼,被马镫勾住脚绊下马已经很丢人了,他混吴州二代圈里头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谁出过这种事,偏他这个二弟还嫌不够,大夫看个扭伤,他倒好,恨不得嚷得全庄子都知道,他以为他是在学关公刮骨疗毒吗?真是忒丢人了。 俞承泽的伤势并不重,等大夫帮他揉完了脚,他就能让小斯搀着下地走路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俞远家的一个劲地冲俞定容请罪,俞定容对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秋游活动搞出了这一茬也有些无语,只是她向来没有迁怒的毛病,倒也没有为难庄子上的人。 等俞承泽摇摇晃晃走了几圈确定没事之后,已差不多近饭点了。 俞远家的早备好了吃食,少爷小姐各占了一张桌子。庄子上烧菜的厨娘手艺虽不如俞府的好,胜在食材新鲜,杏娘先前啃了糕点,还是忍不住何俞定琴、俞定妍一起撑了不少下去。俞定容和俞定墨也多吃了半碗饭,只一个俞定书不停在边上数米粒。 俞定容以为她是为俞承泽担心,劝了她几句,俞定书柔声细气地答了:“我在山上抄经久了不惯吃荤腥,看到这些肉啊蛋啊,想都是些性命,就咽不下去。”和方才的歇斯底里判若两人。 俞定容就这么被呛了一回,看着满桌子的性命菜,下不了筷子了。正夹着一筷子野鸡肉的俞定墨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杏娘今天已经领教过了俞定书的阴阳怪气,才不去管她说什么,和俞定琴一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吃罢饭,俞定容领着一群妹妹采了一些枫叶,把整个庄子跑了一遍,等到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才动身回去。 庄头塞了不少回头货孝敬府里,占了好些地方。俞承泽受了伤,那骑术实在是不放心,回去只能坐马车了。 这样,上午来时的马车就不够了,俞远家的让重新套了几辆车,还派了庄子上几个会赶车的送他们回去。 俞定琴和俞定妍玩的累了,在车上没说几句话就打起了瞌睡。 车子里很静,只听见外头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杏娘也有了困意。 车子慢悠悠地晃,突然嘎吱一声,停了下来,槿霞出去探听发生了什么事,不久又返身回来,告诉她们:“李知州家的车子坏在了半路,过不去了。” 俞定琴和俞定妍趴在丫鬟身上,睡得更熟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俞定容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叫杏娘她们三个带着丫鬟下车,把车子空出来匀给李太太和李小姐。 叫醒了俞定琴和俞定妍,杏娘由槿霞扶着下了车,又被她搀进了一辆车里。等马车重新开始动的时候,车里却只有她和槿霞两个了。俞定琴和俞定妍并没有和她安排在一辆车上。 这辆马车比之前坐的小上很多,车子里堆了不少东西,两个人坐着倒也不显空余。 槿霞随手翻了翻堆着的东西,杏娘在边上看了一眼,是庄子上的土特产。 新套的车子通风不如俞府的大马车,堆着的东西里还有一些野味,杏娘坐着,忍了又忍,胃里开始翻腾,槿霞在边上抱怨:“二小姐也真是的,怎么让人把我们腾这里来了……” 刚说完,车子就是一阵颠簸,车速却不慢反快。 杏娘撞到了车壁上,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来的时候,似乎没走过这么颠的路啊! 第78章 阴谋(四) 槿霞被颠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掰住了马车窗棱稳住了自己,就听见“咚”地一声,杏娘撞到了头。她连忙要扑过去扶她,嘴里骂道:“外面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赶车?碰伤了我们家小姐,回去定……” “槿霞!”马车又一颠,杏娘刻意压低了声音喊了她的名字,趁势也往她那边靠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来的时候,路似乎……” 槿霞倒是没想其他,听自家小姐这么一说,只道:“兴许是来回走的路不一样……庄子上都是烂泥路,坑坑洼洼多一些也是很平常的事……就是不晓得赶车的是哪个小子,我回去定要禀了二太太和老太太……” 杏娘总觉得心理不太踏实,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轻轻撩开了窗帘往外瞧,太阳已经渐渐沉下去了,幸好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还能辨出一些景致。 杏娘对着山脚下一亩亩农田泛起了愁,她只知道这是俞家的庄子,却并不知道具体的方位,这里并不是现代水泥路,走一段还能看见一块路牌。 她冲槿霞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来,看看这是到哪里了。”俞府待丫鬟并不苛刻,虽不及《红楼梦》里写到的副小姐那种程度,也是轻易出不得门,出去也是要有婆子领着的。是以,杏娘对槿霞认路的水平并不看好。 槿霞压下了喋喋不休的牢骚,凑过来往外头瞅了瞅。 这一瞅,倒还真被她看出些名堂来了,她惊讶地“咦”了一声。 杏娘眼皮一跳,忙压低了声音颤抖着问道:“是不是路不对?” 饶是槿霞是个心粗的,此时也听出了小姐话里的紧张,再加上她这会子确实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忙道:“小姐,我跟老太太来过好机回这个庄子,进城就一条路,都是一个方向。”她伸出手指了指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岭,“这山在叫赤云山之前,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卧牛山,出了庄子,我们便会顺着牛身的方向,离牛角越来越近。” 但是今天,他们的马车似乎一直在往牛屁股方向驶。 杏娘感到,手脚有些发软。 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冲槿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把头从窗户里叹了出去。 前方正好是个往左拐弯的路口,杏娘往前后看了看,果然小道上就剩下了她们一辆马车。 她怕驾车的人发现,立刻把头缩了回来,冲着不死心的槿霞说道:“前后都没车了。” 槿霞的脸立刻一片惨白。 赤云山上,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灵活地穿梭在红枫间,大的是个长得很黑的丫头,头发被树枝挂的有些凌乱,小的那个是个男娃,长得虎头虎脑,因为身量小,走的有些吃力,时不时还要用袖子卷了额头的汗水。 黑丫头走了几步,又要停下来等他,几次下来,就有些不耐烦了:“明德,让你不要来,你偏要来,要是被娘知道了,又要怪我了。” “黑丫,你咋老‘明德、明德’的乱喊,”男娃胀红了脸,“我可是你哥。” 黑丫撇了撇嘴,嘟囔道:“长得还没我高。” 明德的脸更红了,使劲抹了一把脸,举了举手上拿着的油纸袋子,道:“不是要去给六小姐送甜枣吗?再不快点走,我们就要赶不上了。” 黑丫一听,连忙又跑了起来。 明德只好在后面远远地缀着。 走了一段路,到一个平坡的时候,黑丫突然停了下来,明德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黑丫眼睛亮了起来,抓着明德的袖子,指着下头一列马车喊道:“看,那是俞府的马车。” 明德看过去的时候,马车正停着,没一会儿,就有几个身量略高的女子扶着人从马车里出来了。 黑丫眼尖,因方才送东西时细细大量过,一下子就在人群里认出了要找的人:“明德,那个走最后的就是六小姐。” 明德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慢慢平稳了呼吸,道:“他们这是在换马车吗?” 黑丫没理会明德在说什么,看着杏娘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又返身往山道上走:“明德,再翻过这个坡,抄小路就能截住俞府的马车了。” 明德听见还要再翻一个坡,不由得眼前发黑,又怕妹妹贸然截车,惹怒了俞家的贵人,只得跟在她身后。 * 杏娘和槿霞坐在马车里,车子颠的有些不正常,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杏娘却连晕车的感觉都找不到了。 槿霞虽然看着比杏娘年长,实际年龄及不上杏娘,这会子早就没有了平日里的聒噪,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地流着冷汗。 杏娘心里也急得不得了,她不断地对自己说要冷静,努力了半天却收效甚微,但是她面上却不敢带出来。这穷乡僻壤的,俞府的小姐丫鬟又全在马车里,中间换了一次马车,她们在车里没发现她,肯定以为她坐了其他车子,这样一来,估计要到俞家才能发现她不见了。她现在要想的,不是谁要劫她的车,而是自救,冷静……冷静……必须冷静…… 杏娘眼角瞥见了槿霞腕上的碧色手串,想了想,她摘下耳朵上的坠子,掀开窗帘,向后掷了出去。 槿霞有些错愕:“小姐,你这是……” “留个印记。”杏娘现在还未到总角之龄,除了参加一些重要的聚会之外,像这种普通出游,并不会带什么发饰,如今倒是有些捉襟见肘了,“我们不能光指着府里派人,我们得自救。”嘴上这么说,杏娘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并没有理出章程来。 槿霞却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脸上开始慢慢恢复血色,她开始摸耳朵上的耳坠:“小姐,够不够?我还有。” 杏娘手忙脚乱的开始摘身上的其他东西,摘了几个,又觉得不妥。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谁要绑架她们,不过敢直接连人带车拖走的,定是晓得她们俞家的,俞府的小姐和贴身丫鬟身上光秃秃的,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她连忙阻止了槿霞,只让她摘了手串,用手扯断了线,隔一阵子就偷偷往外丢一颗。 槿霞一手的汗,扯了好几次才线扯断,抛了没多久,就抛完了。 她们两个又找了身上一些不起眼位置的小东西,扔了几个出去。 两个人没什么经验,扔的频率太高了。杏娘一停手,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不禁有些懊恼。 槿霞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她开始打车里堆的那些野味的主意。 这当然不是个好主意,那些都是吃食,不说大小,扔出去太引人注意,这里靠近山,赤云山虽然在大多数见过高山的人眼里只能算个略高的小土石堆,不过在这个原生态的环境里,动物肯定也是不少的。 俞家的这个庄子位置比较偏,杏娘扔首饰不怕人捡,扔野味却是留不住的。 还不等槿霞开始行动,车子突然刹住了。 杏娘和槿霞互相看了一眼,槿霞把头上的两根花簪拔了下来,颤抖着递了一根给杏娘。 杏娘刚握到手上,门帘就被人拉了起来。 槿霞抬手就把簪子冲来人扎去,一下子扎在了对方肩膀上,对方嚎了一声,是个长着吊三角眼的婆子,槿霞看清她的面孔,不由得愣了愣。 杏娘却管不上那么多,把槿霞给的簪子塞进衣服里,冲上去撞开了婆子,拽了槿霞的衣服就要往外冲。 刚探出头,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杏娘正欲挣扎,只觉得脖子一痛,整个人眼前一黑,就没什么知觉了。 * 黑丫和明德在山上跑了许久,才下了一半坡,就看见一排俞府的马车过来了。 明德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冲黑丫说:“赶不上了。” 黑丫使劲地跺了跺脚,还想往下冲,嘴里念叨着:“六小姐是最后一辆马车,刚才我数了,俞府来了十二辆车,现在才过去几辆,说不定赶得上。” 明德瞠目:“都过去六辆了,后头就五辆车了,怎么可能赶得……”明德往山下看去,发现有些不对,“哎?这数量不对啊,你刚刚说十二辆?这里明明只有十一辆车啊!” 黑丫“哼”了一声:“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数过,是十辆马车,后来有个少爷受了伤,俞婶又让人套了两辆,可不是十二辆吗?” 明德又重新数了一遍:“的确是十一辆。” 黑丫一下子来劲了:“村道这么小,六小姐的是最后一辆,那她肯定在后面喽,我们快下去等在路上。” 明德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看见黑丫蹦蹦跳跳下了山,也跟了过去。 在路口吹了好一会儿风也没等到第十二辆马车之后,黑丫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对明德说:“兴许车子还在后面,天要黑了,我们也不能翻山回去了,咱边走路边迎回去吧。” 明德应了一声,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走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了三辆马车,黑丫兴冲冲地冲上去拦车,却被告知对方是李知州家的,等明德上前说清了他们是俞家庄子上的人之后,李知州家的车夫才告诉他们,俞府的马车载了李知州家的太太、小姐已经先回城了。 这样一路往回跑,等天黑走到庄子上,再也没遇到一辆马车,倒是黑丫爹娘满村在找他们,还惊动了俞远家的。 黑丫娘顾不上自己的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伸手就要□□丫,明德连忙拦住了她,说道:“舅妈,妹妹是想去给六小姐送甜枣……” 俞远家的也上来说好话。 “可是没送掉……”明德觉得接下来的话必须要说给庄头娘子听,“我和妹妹发现,俞府的马车,好像只有十一辆,妹妹说少了一辆。我们一路走回来,也没看到剩下那一辆车,碰到了李知州家里人,他们也说走了许久了,没见着人。” 俞远家的呆住了:“可是走的时候是十一辆车,进城就一条路啊!” 第79章 连环 俞府的马车走得忒慢,准确地来说,“忒慢”一词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这车的速度了,俞定容觉得,这车子就是在蜗牛爬了。偏偏后头马车里的俞定书不肯,坚持认为自家亲兄弟伤了腿,马车跑太快,不利于他的伤情,万一挫了骨头,堂堂俞家二少爷就要成跛子了。 俞家两个带头的主子俞定容和俞承誉对这个“跛子论”特别腻歪,连庄子上的蒙古大夫都一口咬定俞承泽只不过是扭到了脚,弄点药酒揉几下就好了,又不是断了骨头,有毛的骨头可以挫。 俞定容特腻歪,她从以前就不喜欢俞定书这个妹妹,眼皮子浅心眼还特别多,一天到晚跟在俞定琴后面撺掇她出馊主意。就拿眼前来说吧,车队里还半路赞助了一把李知州家的太太小姐,俞定书这么搅风搅雨的,耽搁自家人也就算了,还要在外人面前丢脸,真真是够了。 在俞定书找了人三番两次要俞承誉和俞定容减速减速再减速之后,俞承誉直接火了,骑马冲着三房传话的人骂道:“你家四祖宗要是还嫌快,让她直接调头回去住庄子上吧。再这么磨蹭下去,城门都要关了。”骂完,直接吩咐马车正常速度前进。 可能是俞承誉一贯表现得对庶房很不耐烦,在剩下的路上,俞定书倒是安安静静地再也没生事端。 当然,也仅仅只是没有再生事端,三房的马车远远地缀在了最后,等过了城门,俞承誉几个一起骑马的少爷狂奔到俞家大门口的时候,三房的马车还没进城门。 等各房的丫鬟们在二门口接了自家主子,青菱领着人抻着脖子看了又看,最后却只等到了芳儿和几个小丫鬟,她问芳儿:“六小姐呢?六小姐坐哪一辆车?” 芳儿看着被搀下来的俞定琴和俞定妍,愣了愣,说道:“六小姐一直是和三小姐、五小姐一道的。” 可是俞定琴和俞定妍都已经下了车,剩下的马车里也只余下了一些土货,几个壮实的婆子正在往下搬东西。 俞定妍听见了她们的说话声,凑过来说道:“半路上遇到了李知州家的人,我们腾了马车出来,杏娘那时候跟我们分开了。后头还有几辆马车没回来,四姐姐也还在后头呢。” 青菱点了点头,倒也没去多想,只催了俞定妍,让她同俞定容一道先去朝晖苑了。 等婆子们卸完货,约莫又过半柱香的功夫,剩下的三辆马车才回来。这回打头的是俞定书的车子,三房一个脸生的丫鬟先跳下来,慢吞吞地拿了张凳子摆在车旁,喊了声“四小姐”,俞定书在里头“嗯”了一声,才有人掀了帘子,慢条斯理地往下走。 青菱赶紧凑了上去,马车口跟下饺子一样,哗啦啦下来好些个三房的丫鬟婆子,俞定书带着一群三房的人挤了一辆马车,愣是没看见杏娘和槿霞。 等俞承泽也跟着哎呦哎呦瘸着腿踮着脚下了马车,最后一辆却是装庄子上特产的旧车子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青菱突然有些心慌。 她匆匆上前冲俞定书行了礼,截住了她,问道:“四小姐,你晓得我家六小姐了坐的是哪辆车吗?她……” “你家六小姐来问我做甚?我又不是她跟班儿!”俞定书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厉声打断了她,说完,顿了顿,突然又缓和了声音,慢声道,“后面兴许还有车子,你们继续等着吧。”然后,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追俞承泽去了。 * 杏娘刚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脑袋,想要换个睡觉的姿势,头却一下磕在了一块木板上,她痛地“啊”了一声,声音从喉咙口冒出来,到嘴边却变成了奇怪地闷声。 嘴巴上被堵住了。 杏娘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昏迷前的那些记忆开始回笼,她这是被……绑架了? 杏娘使劲挣了挣,手臂传来一阵痛意,她的手被反绑在身后捆了起来。她伸了伸腿,不出所料,小腿也被绑住了。 杏娘开始打量这间关着自己的房间,其实也说不上打量,因为房间所有的窗户都被木条订上了,除了靠窗户的位置有点白光从木条缝隙中透进来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杏娘估摸着现在应该晚上,她梗着脖子冲窗户边看了一眼,看到那里躺了个人,看从光下透出的衣服颜色,有点像槿霞穿的那条。 在这种环境下看到个疑似熟人,即使知道对方也一样被绑架了,心理压力还是减轻了不少。她“呜呜”叫了几声,见躺着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又不敢再弄出什么响动,就想爬过去。 她趴在地上,两条腿一起用力蹬了几下,没蹬到什么东西,借着力像毛毛虫一样往前挪了不少,她反复蹬了几次,直到头撞到一个软趴趴的像人一样的东西。 她喘了几口粗气,用力仰起酸疼的脖子,抬起头往前看。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人的脸,果然是槿霞。 槿霞的脸肿起了一大块,额头上还破了一块皮,头发乱的像稻草,比起开始遇到“开门杀”就阵亡的她,一看就知道遭了不少罪,到现在也没醒。 杏娘用脑袋在她胳膊上拱了拱,还不等她把人弄醒,门外突然响起来开锁的声音。 作为一个前世体育课800米只能勉强跑完,平日里不汉子也不小白花的正常妹纸,杏娘实在是没有啥碉堡的杀招,所以她果断趴下来装晕。又怕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干脆把脸也朝里侧埋了埋。 锁马上被打开了,门“吱嘎”了一声,杏娘感觉有一阵冷风从脚头灌了进来,凉飕飕的,吹着她刚才爬行时出的汗,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爬了半天,才爬到了槿霞身边,这会儿的位置和一开始完全不一样了,这么大一个破绽,要是被绑架犯发现了…… “哎呦……这个死丫头……可真沉……”容不得杏娘心里打鼓,就被一个粗噶的女声给吓了一跳。 死丫头?难不成这些人还绑架了其他人? 杏娘小心地把眼睛眯出了一条缝,原来漆黑一片的屋子在火光的映衬下已经亮堂了不少,来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还在不停晃动。杏娘看了一眼,就断定,来了肯定不止一个人。 果不其然,方才那个女人抱怨完之后,就有另一个女的接道:“你那个已经饿瘦了不少了,俺这个才叫沉!这都抓了几天了,也不见掉一点膘。以前常听村里的婶子说,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顿顿吃饭都有大油,俺以前还不信,见着了这两个才叫服了。” “大油算什么?”之前那个粗噶的女声不屑地“哼”了一声,“以后,山珍海味都有你吃腻的一天!” “哎……山珍海味……”之前那个“俺”来“俺”的女的砸吧了一下嘴,“俺也不要吃啥山珍海味,俺就想攒了钱把俺几个苦命的女儿给赎出来……”墙上的人影动了两下,“嘭嘭”两下,这两个人把身上驮着的人给卸了下来,“就放这里吧……赵大姐,这两个又是哪里来的?” 杏娘觉得“这两个”说的就是她跟槿霞,她连忙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节奏。 她刚刚调整完毕,背上就被重重的踢了一脚,杏娘一口气提不上来,痛得差点喊出来。 “你在做什么?”被叫做赵大姐的女的高声喊了起来。 “俺……俺看见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心里带火……要不是这些有钱人乱收租子,俺几个女儿也不会被卖掉了……呜,俺苦命的女儿啊……”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委屈,突然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赵大姐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了,“这些都是李娘子叫留下来要卖大价钱的,你以为是你以前看的那些便宜货?踢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你先走吧,我和大柱子把门给锁了。” “欸。” 杏娘听见那哭哭啼啼的声音渐渐远了。 赵大姐骂了一声粗话,窸窸窣窣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干嘛。 等了一阵,杏娘觉得手上一热,一只粗糙的手在她腕上碰了碰,又动了动她的腿。 杏娘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这应该是在检查她身上的捆绑的绳子。 这个赵大姐还真是挺细心的。 “赵姐,你可看着点儿时辰啊,”钥匙“叮叮当当”响了几下,一个男的催道,“都绑成这样了,院子里还有我们哥几个守着。几个小丫头片子,我大柱子跟你保证了,你放心,跑不了。” 赵大姐骂道:“就你们几个,喝了点猫尿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指望你们早完了。” 门口的大柱子陪着小心,嘻笑道:“赵姐,这可不能怪我们,王当家请咱喝酒,咱也不敢拿乔是不?也就喝醉了这么一次。” 赵大姐“呸”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锁门的声音。 杏娘重新睁开眼睛,屋子里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黑暗。 她动了动,用力翻了个身,不小心就蹭到了背上被踢到的地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以为这已经是最倒霉的了,想不到,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外头那个赵姐跟大柱子说:“多加一道锁,新抓那两个丫头精着呢。刚才王当家手下的虎子回来说,沿路丢了不少东西,要不是他们当心,指不定就被人跟着了。” 第80章 连环(二)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二房的丫鬟们挤在二门外等了又等,也不见有马车回来。 青菱急得不行,又希望杏娘或许已经从后门或者其他门进了家里,打发了芳儿回二房,过了一会儿,芳儿领着秋鸿、玉珠等人全部出来了。 青菱一咬唇,道:“我们去找老太太。” 也是凑巧,今儿个二太太魏氏并没有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派了人过来说头晕得厉害,请了大夫喝完药正躺着。 老太太不见六孙女,只以为是她孝顺,听到母亲病了,回去看她了。是以到了饭点,也没多想,就让人摆饭了。 三房照例缺席,三太太理由特别充分,她儿子伤了,要和女儿一道照顾受伤的儿子。 老太太对二少爷俞承泽还算有好感,架不住他老娘和妹子实在是会搅屎,最近更是二缺缺出了新档次,也不想再摆出公平正义的老太君形象了,只派院子里跑腿的小丫鬟拿了寻常的几样补品就打发了三房。 青菱到老太太的朝晖苑的时候,里头正在吃饭,外面打帘子的是二等丫鬟里长得最出挑的如玉,因紫兰喜欢青菱,所以一贯和青菱不对付。以前青菱还在老太太院里头的时候,没少跟青菱掐过。 这会儿见青菱领了一帮人气势汹汹杀了过来,也不通报也不问好,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要掀帘子往里头冲,顿时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挥手即挡住了青菱,瞪着眼睛轻声斥责道:“青菱姐姐,你好歹也是从老太太这里出去的人,不通报就要进去,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如玉是“如”字辈丫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年纪就比紫兰小三岁,青菱比她还小三岁,只不过青菱爬得快,现在已经是小姐跟前的一等丫鬟了,如玉为了恶心她,才喊她“姐姐”。 青菱心里正慌,手脚都抖的厉害,听到如玉慢吞吞地叫了她一声“青菱姐姐”,阴阳怪气的紧,半晌憋出来这么一句没用的废话,忍不住就拔高了声音:“如玉,我有重要的事要见老太太,没空跟你吵嘴。”边说边伸出手,一把挥开了她挡路的手臂。 如玉心里头暗自窃喜,自是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便刻意跟青菱吵了起来:“青菱姐姐,你做什么?” 动静太大,立即引起了里头的人的注意。 老太太放下碗筷,问外头:“外头什么事情?” 如玉委委屈屈地到了里面,对着老太太行了一个礼,解释道:“青菱领着人硬闯,我……”如玉长得美,声音也好听,软软糯糯的,这会儿双眼含泪,一摆出被冤枉的样子,引得大少爷俞承誉多看了她好几眼,就要帮她打抱不平。 青菱没给这两个人机会,她跟着如玉进门,一看见老太太,就扑到她身前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冲老太太喊:“老太太,我们小姐没回来!” 老太太呼吸一滞,厉声问道:“什么叫没回来?” “我们在门口等到现在,都没有等到小姐的马车。”青菱涨红着脸,说道,“最后回来的是四小姐,她半个时辰前就到家了。槿霞也不见了,她同六小姐都没回。” 差了半个时辰,确实很久了。马车再怎么慢,也不可能间隔这么久。 青菱小心地看着老太太:“我使人去问了回来的丫鬟婆子,她们都不晓得六小姐坐哪辆车了……她们说,二少爷受了伤,空了马车出来,路上又遇上了李知州家的人,还腾了车……她们只以为六小姐还和三小姐、五小姐一道坐车。” 但是事实是,谁也没有和杏娘一辆车。 再说三太太房里。 俞定书带着一帮人回到三房,并没有见到三太太。三太太听说儿子受了伤,急急忙忙去看儿子了。 俞定书在屋子里吃了些点心,坐立不安,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呆,天色渐暗,三太太才领着人回来,看到她就迎了上去,开口就问:“怎么样?我听说成功了,你们到底是怎么把那……”说到这里,又机敏地朝四周环视了一遍,拉着自己女儿的手腕,把她扯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子,三太太挥退众人。 俞定书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强灌了一杯水,才回答三太太:“我回来的时候碰上了二房的几个丫鬟,俞杏娘还没回府。我怕时间不够,故意在路上拖着马车让车子行慢一些。想来只要赵仙姑除妖的本事大,用不了多久,俞杏娘那个结巴就能囫囵的回来了。” “赵仙姑自然是有本事的。”三太太双手合十,冲西方拜了拜,才同俞定书说道,“先前我被附在二房那个结巴身上的妖物害的合不上眼睛,赵仙姑把‘卍’字香囊予了我,我就好了。” 俞定书好歹学过几个字,看过些书,听到自家老娘这么推崇那个什么“赵仙姑”,只撇了撇嘴,道:“那么有用,我们把香囊给了二房,妖物戴了也没见现出原形。”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三太太瞪了她一眼,“赵仙姑都说了,杏娘身上这个妖物不同寻常,怎么可能轻易除去?谁不知道二房的杏娘以前是个说话都困难的结巴,这一下子变好了,俞府上下居然没一个人怀疑过。我原先以为是我想多了,赵仙姑却一语道破其中缘由,她说是这妖物施了妖法,蒙蔽了府里人。我们母女八字重,命好,才勘破了这妖物的真面目。” 俞定书对批她“命好”这一事十分受用,一时拉不下脸,还嘴硬着:“批命可能有一套,抓妖这事,还是先等结果吧。” “赵仙姑出手,妖物定能手到擒来。”三太太早被姓赵的仙姑那包罗万象的手段降服了,自信心爆棚,“你道我是如何请到仙姑的?吴贵家的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仙姑的住处,上门许多次,开始只说寻她卜个卦,奉上了真金白银她却只取卦钱,不肯多收一文。若不是跟她透露了妖物的事,她绝对不会出手。桂家鲍姨娘先前被她们家太太用害人的术法厌住了,就是赵仙姑救的,那还是几年前,赵仙姑法力不算鼎盛的时候,被仙姑救了以后,鲍姨娘就一举得男了。就因为桂家太太被仙姑破了厌胜之术,所以在子嗣上才会如此艰难。你瞧好了,桂太太那个害人的女人,这辈子别想生儿子了,以后啊,这桂家迟早都是鲍姨娘儿子的……” 俞定书听她老娘越说越不像话,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娘,你没事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桂太太的女儿桂怡君是俞家小姐妹常往来的那一挂人,俞定书往山上去的那段时间,没少跟俞杏娘几个互下贴子,俞定书素来嫌她假端庄,但这也不表示她喜欢桂家庶出的桂华君,她听她娘话里话外对鲍姨娘赞个不停,十分膈应,嫌弃道,“你什么时候和桂华君她姨娘好上了?” “定书,可不许用这种口气说鲍姨娘,”三太太听出女儿话里的鄙弃之意,吓了一跳,就耐心地给她解释起来了:“鲍姨娘虽是个姨娘,却是赵仙姑的干女儿。这次赵仙姑肯鼎力相助,还是鲍姨娘帮忙说了不少好话。赵仙姑的本事,可是宫里头宁妃娘娘都赞过的。” 宁妃……娘娘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俞定书奇怪地打量着还在喋喋不休的三太太,怎么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娘的交际圈子变得这么奇怪了,先是跟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姨娘搭上了线,话里话外,还不是鲍姨娘巴结她,是她在巴结鲍姨娘,现在还扯出个宫里头的宁妃来了。也是她下山后忙着自己的事情,没去关心她娘。 俞定书正要跟三太太深入探讨这宫里头娘娘的事,屋子外面传来了梅雪娇滴滴的声音:“你是哪里来的?进来也不通报一声,三太太和四小姐正在讲话,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耽误了三太太的大事,小心我让你吃板子。” “我是老太太院子里的,老太太让我来寻三太太,有急事相商。不知三太太能否跟我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三太太正说到宁妃娘娘在宫里头如何受宠赵仙姑算过这次可以一举得男的关键部分,说太多口渴了,伸手去端茶想要润润口,一听老太太三个字,不知为何,心里头一慌,张着的嘴巴忘记合上了,瞪着眼珠子,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俞定书瞬间忘记了想要说的话,看着她老娘那不争气的德性,扯了扯她的袖子。 三太太回过神,伸手把茶盏推开,忙中出错,把茶盏直接打翻了,茶水浇了一桌子,还漫到了她的衣服上。 三太太连忙站起来躲,用帕子去擦衣服,俞定书翻了个白眼,拔高声音对外面说道:“我娘刚去看我哥哥受了惊,路上吹了风,这会儿胸口痛,去不了祖母那里了,劳烦你跟祖母说一声。” 外面安静了下来,俞定书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料等三太太擦完了衣裳,才把手帕掷到茶盏上,外面那个老太太院里头的丫鬟就又出声了。 “四小姐,家里头出了大事了,来时老太太就吩咐了,务必要把三太太带回去,三太太不舒服,外头已经备好了轿子。”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意思是抬也要把三太太抬过去。 俞定书当下便怒了,冲外头骂道:“放肆!” 外头的丫鬟却是个光棍,说话的口气依旧不急不慢:“请四小姐不要为难我。” 俞定书对三太太使了个眼色,三太太连忙捂着胸口装虚弱骂了俞定书一句:“你这个丫头,真不懂规矩,怎么能这么对老太太屋子里的人说话。”骂完,又冲门口喊道:“梅雪,让人进来。” 门被推开了,梅雪迈着小碎步领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进来了,俞定书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老太太院里头得用的二等丫鬟雪柳,未来紫兰接班人。 雪柳进来以后只扫了三太太并俞定书一眼,就把头压得低低的,冲她们两人行了个标准的礼。 三太太却不敢马虎,这个雪柳平日里跟着紫兰,专管老太太身边的账册,平时轻易不出门,也鲜少往人跟前凑,见着谁都是一副棺材脸,连大太太的面子也不卖。老太太院子里头,三太太最怵的除了吴嬷嬷和紫兰,就是她了。 见着她,三太太揣着心口又装样子喘了几下,问她:“不知老太太那里有什么急事?” 雪柳回答:“奴婢不知,三太太去了老太太那里自然就晓得了。” 三太太站起身,对俞定书又似对雪柳道:“方才那一阵疼得厉害,茶没拿稳,泼了我一身,现在觉得有些冷,我去换身衣裳再动身。” 俞定书愣了愣,也跟着站起来,说:“我扶娘去吧。” 雪柳低着头,回道:“我让轿子进来,三太太换好衣裳我们就走。” 三太太心思复杂地和女儿进了内室。 一进去,就把隔间的门关上了,对俞定书道:“赵仙姑说了,她除妖得有两个时辰。吴贵家的还没把那个哑巴带回来,你祖母现在这个态度找我去,难不成是觉得我把她孙女弄丢了?” 说完,不由得更害怕了,头上开始冒冷汗。 俞定书听完,也是一阵慌张,她略一思索,一把抓住了她母亲的手,道:“娘,你想多了,雪柳什么都没说,说不定祖母只是因为俞杏娘不见了,想叫大家过去,商量了一道找找。” “可是……” “可是什么呀!”俞定书拽住她,“俞杏娘又不是真不见了,赵仙姑之前不是说过吗,杏娘只是魂魄被妖物压住了,只要帮她除完妖,她自然就能回来了。” “对,我当初怕家里人被妖物迷住了,不肯答应除妖这事,一直是瞒着家里人在和赵仙姑来往,”三太太听完觉着特别有道理,一咬牙,道:“赵仙姑、赵仙姑绝对是个有本事的。等吴贵家的带着人回来了,家里头都得感激我。赵仙姑说杏娘命格弱,生来没福气,运道没我儿你一半好,早就被妖物盯上了。你爹好好的,从外头弄回来一个外室,你大伯好多年没升官了,全是这妖物克的。这回除了妖物,你爹和你伯伯升官不在话下,到时候,我就是家里面的大功臣。” 第81章 连环(三) 杏娘躺着直喘气。人声渐远,门口的人玩笑了几句,也没了声儿,屋子内外又安静下来。杏娘身上的汗水粘着衣裳,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凉风一吹,禁不住有些发冷。 她的脸上全是泥土和灰尘,嘴巴里也尝到了沙沙的东西,冷风没有把她吹得清醒一点,反而让她的脑子更加混沌了。 她想不出办法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绑架,谁会绑架她,当然,她更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逃出去。 她认为自己从未因为穿越者的身份而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但是她一直以来的做法,却是背道相驰的。 从现代穿越到古代,她努力地融入俞家,适应俞杏娘这个身份,一点一滴地让所有人接受俞杏娘的改变,她对三房无理取闹的行为不屑一顾,对二太太有些近乎疯狂的教育方式听之任之,超越几百甚至可能几千年的知识储备让她自信到了自负的程度。她嘴上说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内心却从来没有重视过他们。 所以,她现在自尝苦果了。 这个代价实在是有些大。 按照杏娘本来的设想,就算她被绑了,俞家的人也能凭借着她们沿路留下的印记找到她们。后半段路她们被打晕了,印记不够,前面撒下的东西也能帮俞家人节约一半时间。 现在什么都完了。 杏娘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有个细嫩的女声问她。 杏娘吓了一跳,这不是槿霞的声音。她连忙歪歪扭扭地仰起身探头去看,看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正坐着。 屋子里光线不好,杏娘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依稀辨个轮廓,身形有些圆胖,估摸着就是方才被扔进来的其他两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坐起来的,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我姐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这回换了个男童的声音。 “呜呜呜……”杏娘叫了几声,表示自己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她支着身子伸着头,腰背早撑不住了,看清了说话的人,就重新躺了回去,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正好倚在槿霞身上。槿霞倒是晕得彻底,到现在还没醒。 杏娘的回答让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先头问话的那个“姐姐”赞了她一句:“你也算有真本事了,我头一次见到这帮妖婆绑人还堵嘴的。” “弟弟”也跟着附和:“我方才听赵妖婆的话,你还丢了一路东西,确实是个聪明的,就是做事不拐弯儿,丢多了露马脚了。” “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杏娘被俩娃娃鄙视了。 嘴巴里的口水慢慢地把堵着嘴的布浸湿了,杏娘觉得脸上都有点凉凉的了,她吸了吸口水,可惜效果甚微。 这叫什么事啊!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身为一个穿越者,文不能兴国,武不能安邦,这些都不去说了。好歹她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出入仆从环绕,又不是开启了挎篮子沿街叫卖猪下水的种田发家模式,她怎么就被人贩子给绑了呢? 混成这样,真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方才还在嘚吧嘚吧的姐弟两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聊天,以极快的速度挪了过来,杏娘走神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她跟前了。 姐姐曲着腿背坐在她跟前,恰巧挡住了窗户外头进来的光,杏娘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背,听她说:“你再翻个身,把后脑袋空出来,我们帮你解开嘴上的布条。” 翻身就是滚圈,这事可比直挺挺地坐起来方便,杏娘“呜”了一声,表示明白,直接面朝地翻了下去。 翻下去以后,侧头去看姐姐的动作。 只见她往后瞅了瞅,又往右挪了几步调整了一下位置,就别着头斜着眼开始解布结:“你把头往里侧,别看我,你这样,我看不见结了。” 杏娘忙把脑袋又转到另一边。 一阵忙碌之后,她感觉嘴上绷紧的力道一松,口水涌出来,连忙把嘴巴闭上,被堵得时间太长,嘴唇有点发麻,舌头僵僵的,说话都不利索了:“谢……谢谢……” 道完谢,杏娘又蹭着槿霞想要爬起来。她的手被反绑着,躺着的姿势让她的手腕和胳膊都特别受罪,再加上刚才莫名其妙被下的“黑脚”,杏娘这背都快废了。 这对姐弟倒是有经验的,挪到她边上,一边一个担着她的胳膊把她硬是撑了起来。三个人坐成一排,对着窗户上的缝隙,刚好能看见一些光。 杏娘又重新道了一遍谢,那个姐姐听着有些不耐烦了,杵了杵她的胳膊,道:“谢啥谢啊,咱都是天边处落在一起的人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啥叫……“天边处落在一起的人”?杏娘被她一胳膊杵的差点又倒下去,稳住了身子,就侧头去打量她。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方才两个女人抬人要喊累了。 这个妹子长了一张圆脸盘,长得略……丰满,胳膊看着有她大腿粗,眼睛都快挤没了,头发乱糟糟的,露出了饱满的额头,脸上也是红扑扑的,一点看不出是饿了几天还瘦了的人。 搁杏娘还是孙树那会儿,这种营养过剩的孩子满大街都是,放现在就有些扎眼了。 贫民农户家里吃不饱,养的孩子大多细瘦,高门大户吃饭喝水都讲究个量,养成俞定琴那样的叫珠圆玉润,圆润过头了,带出去参加个什么诗会茶会准被人笑话。 有一回桂怡君邀杏娘去了一个知县家小姐的赏花会,桂华君和鲍菊两个人把一个商户家的小姐给挤兑哭了。那个商户小姐长得略胖些,因是李知州太太同宗一个堂妹家的女儿,李知州太太对她也上心,旁的人只敢背地里笑话,桂华君和鲍菊两个没眼色的,踩着人家商户的身份,笑话她长得痴肥。把李知州太太气得倒仰,几个月没出来交际,再出来时,她已经把她那个外甥女养瘦了。 说到李知州太太,杏娘突然想起了路上换马车的事情。俞家的少爷小姐们出来玩,是带了护卫的,她原以为是换车时出了什么岔子,让她和槿霞被拐了,现在想来,却有些说不过去。 她和槿霞的车子可能是最后一辆,脱队了,可是护卫这般粗心大意,就不应该了。 “喂,我说,”坐她右手边的男童对她说话了,“地上躺着这个是你什么人?你姐?看着不像啊。” “啊?”杏娘愣了愣,才回过神,“是我家的丫……”她一转头,就被突然凑到她面前的大脸吓了一跳,这怎么和左边那个胖妹子一模一样? 杏娘连忙拉开距离,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妹子,咽了口唾沫星子。头一次看见发胖都这么一致的龙凤胎。 “是你家丫鬟?”男童自动把话接了过去,“啧啧,还用丫鬟,那你家也算富户了。” “还好还好。”杏娘“呵呵”了两声,俞家是做官的,家里倒不算特别有钱,只谦虚着说,“应该比不上你们家。” “你咋知道比不上我们家?”女童突然变脸,用胳膊顶住她,眼神犀利地盯着她。 咋知道?看出来的呗!杏娘虚着眼皮,一脸囧然地答道:“看……二位这体型,就晓得家中富裕,父母慈爱,吃喝不愁……” “咳咳……”右边的男童打断她,“我们已经大致知道你想说啥了。” 杏娘“哦”了一声,也想不出该接什么话,又觉得排排坐看月光的样子实在是太蠢,就没话找话问他们:“你们被抓来多久了?” 话才说完,门口就传来了中气十足地吼声:“大柱子,你个狗头,赵大姐让你看人你倒歇起觉来了,看我不去告你一状。” 紧跟着门上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板上,锁头叮当作响。 杏娘慌了神,立时就要倒下去装死。 恰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呜呜”地叫声,槿霞也醒了。 龙凤胎阻止杏娘:“他们不会进来,你别动。”又低声警告身后的槿霞不准再发出声响。 槿霞的嘴巴也被蒙住了,杏娘也吓得够呛,看龙凤胎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只轻声对她说:“槿霞,先听他们的,别弄出响来。” 门外面还在继续闹腾。 “哪个害你柱子大爷跌跤?”大柱子“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本来嘴里骂骂咧咧全是脏话,忽地一个停顿,“哎呀”大叫一声,谄笑了起来,“原来是三爷!你老怎么来了?” “大柱子兄弟,前儿个就说好了今日要一道吃酒,我大哥摆了酒席,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们兄弟几个,让我出来寻你们。走,跟我一道吃酒去。” “不行不行,”大柱子连连拒绝,“方才赵大姐才骂过人,怪我们喝酒误事,再去了,若是出了啥事,她可不会饶我们了。” “能出啥事?”熊三爷口气颇不以为意,“里头的人是我们看着绑进来的,几个丫头片子,捆得跟兔子似的,你瞅瞅,还锁了两道锁,还担心个球!听我的,都去喝酒,我派人帮你们把这个院子门口守住了,别管是什么国公爷的外孙、吴州俞氏的小姐,都逃不出去,保准万无一失。” 第82章 图穷 虽说老太太院子的雪柳是个棺材脸,三太太却不当回事,她仗着自己俞家主子的身份,硬生生想要撬开了这个丫头的嘴,东拉西扯想要套情报。无奈她技术不过关,明明是想很婉转地探听一下二房那边的消息,出口却变成了“今天天气不错不晓得二嫂是否在老太太那里”这种转折生硬的话。 雪柳倒是有问必答,只是她的回答通常都只有几个字,一般都是“是”、“不是”、“在”、“不在”,当然了,回答最多的还是“不知道”。 三太太被弄得气闷不已,加上本来就心里有鬼,她就愈发觉得雪柳是在故意隐瞒她。慢慢地,她就不敢再出声去跟雪柳搭话了。 安静下来以后,这一路就更难捱了。因为没人跟三太太说话转移她注意力了,擅长脑补的她脑洞开得更大了。 她一会儿幻想着杏娘被顺利除妖以后带回来的时候,俞家上下那感激佩服的眼神,一会儿又编造出了一个好人蒙冤逆袭的故事,比如说,她进去以后被老太太和二太太刁难,然后忍辱负重,最后关头吴贵家的带着恢复正常的杏娘出现,赵仙姑用妖怪的原形对老太太等人来一记当头棒,俞家上下对自己感激涕零又后悔不及的样子…… 三太太忍不住又飘飘然起来。 俞家是个和谐的地方。 大房大老爷不在家,几个妾室孩子都大了,都不是脑残,有老太太压着,大太太也不敢对庶子庶女做得太过分,身为管家的长房媳妇,她也实在是忙。 二太太志趣高远,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以前二老爷还在的时候,两个人时不时弹弹琴、下下棋、写写字、作作画,二老爷的才情连皇上都赞不绝口。以前夫妻琴瑟和鸣,自打二老爷去了之后,二太太虽然不再弹琴、下棋、画画了,但是保留下来的看书写字的爱好,却也够她打发时间了。 唯有三太太,庶女出生,大字也不识一个,更不会管家,她唯一比其他两个嫂子强的就是针线活。 没办法,以前在周家的时候,家里爷们多,田地不丰,铺子更没几个,一年四季的衣裳帕子都得自己动手,余下来的时间就是给父亲兄长弟弟们做针线。未出阁时,姐妹们凑一起做做活,聊聊天,冬日里还省炭钱。三太太把这个好习惯保持到了俞家,她对俞定书比俞承泽好,也是因为这个习惯。毕竟俞承泽要读书,哪有空听自家老娘碎嘴。俞定书就不一样了,成天跟自家老娘在一起,再加上遗传自三太太的强大脑洞,两个人天天东家长西家短,都喜欢占便宜,一来二去,母女的关系更甚从前。 自打三老爷养了个外室带回来,三太太就不喜欢动针线了,俞定书没上山之前,她还能和女儿说说二房坏话,埋汰埋汰二房来找自信心,自从女儿上了山,三太太就彻底闲了下来,每天闲得蛋疼。正巧那段时间因为姨娘事件被三太太恨极的吴贵家的想要重新东山再起,不晓得从哪里寻来了一个说书的女先生,说书比请戏班子便宜多了,女先生说的那些话本子都是市面上时新的,一来二去,三太太就喜欢上了这种日常消遣活动。 话本子嘛,不是书生逆袭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就是某朝某个大人物被陷害打压一路坚强不屈逆袭成为大官。逆袭看多了,三太太脑回路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没一会儿,轿子就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顺利落地。雪柳冲轿子弯下腰,道:“三太太,到了。” 说完,冲三太太轿子边上走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摇摇欲坠地梅雪看过去,梅雪被她看得一个哆嗦,连忙上去打帘子。 三太太探出头来,在院子里站定。 老太太的院子里全是人,院门口,廊下,阶梯上,每个人都板着脸,往日里笑盈盈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都跟要上战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梅雪倒不是被雪柳吓的,她只是被这种气氛骇住了。特别是,在她知道她老娘和三太太合谋搞了件大事以后。天都黑了,她老娘连影子也没见到,连之前赵仙姑的几个弟子也没不见了。 梅雪强忍住手上的颤抖,冲三太太瞅了一眼。余光却瞥见雪柳也在看三太太,她连忙低下了头。 雪柳不了解三太太脑子里的小剧场,她只是观察到原本有些紧张过度的三太太,脸上突然洋溢起了一种很兴奋、很……得意的笑容? 三太太像个要奔赴刑场的勇士,下巴微抬,在灯光的映衬下,满面红光,搭着丫鬟的手,一步一步,气势惊人得往老太太屋子里走。 进到里面,她一句话不说,扫视了一圈坐在里面的人,发现除了二太太不在之外,连大太太娘家的穆冕都来了。 三太太第一个冒头的想法居然是——为什么没人喊我们家定书和承泽过来!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正要说点什么,批判一下俞家不把他们三房当自家人的行为:“老太太,你们……” 老太太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一挥手,直接让她边上待着去,冲吴嬷嬷道:“人都到齐了吧?那开始吧。” 吴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齐了?怎么就齐了? 还有我家定书和承泽呢! 三太太悲愤不已,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梅雪死死地拽着她,把她往边上座位上带,三太太的脚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扯都扯不动。 梅雪不知道三太太到底经历了什么,出门之前还缩在三房瑟瑟发抖,怎么到了三太太这里就跟失忆了似的,一副要跟老太太叫板的模样,她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一下三太太:“三太太,我娘还没回来呢。”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坐下来问问,老太太到底把他们叫过来有什么事吗? 三太太眼珠子咕噜转了下,斜了一眼梅雪,脸色慢慢和缓下来,被她半拉着坐在了边上。 “今天把你们叫来,有什么事,我想你们也知道了。”老太太看着坐了一屋子的小辈们,一字一顿地说,“杏娘不见了,她跟着家里的兄姐们出去,坐的马车没有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梅雪的错觉,她感觉老太太视线在三太太身上停留的时间尤其长。 老太太话音一落,吴嬷嬷就带着一个年纪大的婆子进来了,后脚紫兰也冲了过来,冲老太太喊:“老太太,人都派出去了,四老太爷、八老太爷和俞家其他人都通知了,他们也在派人找。” 老太太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道:“去找李知州家,他们同我们家是一路回来的,对路也熟,帮我们一起找。城门过了点就会下钥,让李知州弄一张手令,便宜行事。这么大一辆马车,车上还有槿霞,我就不信了,还能平白把两个大活人变没了。” 紫兰点了点头,又提了裙子冲了出去。 大太太瞅了一眼三太太,见她一脸气愤,其余表情丝毫未见,便冲老太太说道:“这麻烦李知州家是不是太……如今城门还没下钥,杏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若是动静太大,对杏娘的名声也不好……” 老太太眼皮一掀:“那依你的意思呢?” “依我的意思,四老太爷、八老太爷也就算了,我们虽然分宗了,毕竟都姓俞,要他们找杏娘也是应该的。”大太太颇明事理地分析着,“李知州毕竟是朝廷命官,被我们这般随意差遣,被御史们知道了……毕竟,李知州家和这件事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只是不巧搭了我们的车子罢了。方才我听人回报,李知州太太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二房的人去上门问杏娘的事,倒把李太太吓得够呛。”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奉上礼物去赔礼道歉喽?”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啪”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茶盏跳了跳,她瞪着大太太,“我孙女不见了,我还要去管一个小知州太太有没有被吓着!我男人不在了,我儿子还没死完,俞家还没倒,还用不着软了骨头去巴结一个知州!” 这话只差直接指着大太太骂她软骨头拍马屁了,当着这么多小辈奴才的面,被婆婆这么下面子,大太太还是头一遭,她的“蹭”地一下红了,连忙站起来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大房一群少爷小姐们也跟着站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 老太太也不去看她,示意吴嬷嬷带进来的婆子开始回话。 “老太太,我问了今儿个出去的丫头婆子们,清点了人数,发现除了三房的吴贵家的,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护卫队那边,我也让人去审过了,缺了两个新来的。当时李太太家的马车坏了,二小姐让人腾马车,空出来给李太太的就是三小姐、四小姐和六小姐的马车,下车之后,三小姐和四小姐都被接到了二小姐车上,六小姐被送到了庄子上套的马车上……”先说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眼睛细长的,老太太唤她平嬷嬷。 “不可能!”俞定容在边上听着,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我是让人把六妹妹送四妹妹的马车上的。” 平嬷嬷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声音平淡地接着说道:“六小姐被人送到了庄子上套的马车上,我问了又问,都说没有在换马车的时候搀过六小姐。缺了的两个新护卫,都不是吴州人,北地口音,管事的本不欲收,吴贵家的说是三太太姨娘的远房表侄,大太太发了话,才收进去的。” “远房表侄?”老太太冲三太太瞪过去,三太太身后的丫鬟全身都在发抖,三太太的腰却挺得更笔直了,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三房吴贵家的,她的表情,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紧张,也没有和往日里一样,咋咋呼呼地出来分辩。 “三太太的姨娘是周老太太的陪嫁丫鬟,是家生子,并没有什么在外的表侄。”平嬷嬷回答了老太太的问话,继续道,“我们派出去找六小姐的人在城门口碰到了吴贵家的,押回来后,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实话,只能用刑了。” “用刑?”只听得一个女声尖叫,“你们居然对我娘用刑了?” 平嬷嬷慢慢地转过头,看了过去,是三太太的丫鬟,她重新转回来,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先打了五板子,吴贵家的不肯招,再打十板子,加到二十板子,她就撑不住了。这会子还在审,我怕老太太这里着急,就先过来回话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除了吴贵家的,还有其他可疑的人,你可以一并拖过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