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 第 一 章 三月。黑龙江,呼玛河畔的永顺楼。 三月若在江南,已是草长莺飞,桃李争艳的季节。在北国,却是大地封冻,触眼一片银芒。寒风如利刃,冰冻的大地如砧板,行走其间的人兽则成了任凭宰割的鱼肉。 提到呼玛河,只要熟悉黑龙江流域地理概况的人都会想到亮闪闪的黄金。黑龙江流域是我国金矿蕴藏最丰富的地区;提到永顺楼这个不大不小的镇集,大家一定会想到‘怀风堂’。 是药铺?不是,是金银兑换店?也不是,是酒坊?那更离谱。‘怀风堂’到底是啥玩意见? 原来是个印铺,也就是刻图章的。刻图章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艺,又是开在这个不算太大的镇集上,有啥稀奇?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啦!如今在‘怀风堂’掌刀的曾子厚才不过三十刚冒头,只要远离永顺楼十里地,谁都不知道他这个名字。可是他的祖父曾怀风可就大有名头了,满清最后一个皇帝所掌的玉玺就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手笔。你说,‘怀风堂’的名号是不是响叮当? 这天约莫上午十点钟光景,铺子里来了一位客人,灰鼠皮的帽子、紫貂的嵌肩、骆驼绒的袍子,脚上是一双水獭皮的短靴,光是这身行头就要值个三、五十两黄金。那张英气勃勃的脸,被寒风扑刺得透着酱红色,他的两只手一直笼在袖子里。他一咧嘴,两排整齐的白牙比野地里的冰雪还要白。 由于曾老先生如此有名气,这‘怀风堂’的派头就跟一般印铺不同了。曾子厚绝不会在店里露面,不是贵客、不是名贵印材,也绝对不会由他动刀。 一个老师傅迎了过去先打个拱,然后笑着问:“这位少爷……?” “刻个图章。”来客接腔接得快,听口气,不像是本地人。 “请坐、请坐。”老师傅弯腰搬了一张锦凳儿:“是自备印材?还是要小号给您选一方? 您是要刻名章?还是刻衔章?您要刻个什么体儿?真草隶篆、钟鼎甲骨、朱白,由您挑、由您选。” 老师傅这一长串话儿像是在放鞭炮。 “老师傅!”这少年客人可真有耐性,硬等着对方把话说完了,他才开口:“我跋涉千里,受尽风霜雨雪之苦,要是你老人家轻易就把我给打发了,我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 “哦?您是……?” “敝姓裘,足从天津来的,专程来向少掌柜子厚兄求印一方,请老师傅代为通报一声。” 右手从袖笼里伸了出来,抓着老师傅的手一握。在寒冷的气侯里,那只干瘪的手虽然有点儿麻木,可是,老师博的一双眼睛却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一瞥之际,就已经发现手里揑着一枚金元宝,不用掂,也估得出来那是五两的‘中元’,喝!这真算得上是一笔横财。 老师傅跑得比野地里的鬼子还要快,一来一去只不过眨眼工夫,弯着腰,嘴里说出了一连串的‘请’字。 ‘怀风堂’这间印铺门面不大,宅子倒很深,转来绕去,进入一间暖阁,曾子厚想必听了老师傅的吹嘘,早在门口迎客了。 经过献茶,仆僮摒退,曾子厚掩上了暖阁的门,这才向客探问:“裘少爷真是为求印而来吗?” “子厚兄!”姓裘的客人好像与故友重逢似的,语气非常随和。“我想先问问你的润格何价。” “丧少爷!我不是故意友你面前摆架子,我一年难得动机几回刀,因为我有三不应:点篆不应,俗客不应,劣石印章不应。您既然远从天津来,想必具备了名石玉材,而且您也绝不是俗客——一字一金,您不嫌贵吧?” “一字一金?子厚兄!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一字一两黄金。” “不贵,不贵。”姓裘的右手又从袖筒中抽了出来,这一回可不是一枚五两重的金元宝,而是只沉甸甸的鹿皮袋子。 曾子厚接过鹿皮袋子,抬着一只角用手一抖,一阵铿锵响声,茶几竟然落了一大堆金元宝。数一数,共十二枚,都是五两重的中元计六十两。 曾子厚楞住了,半晌才开了口:“裘少爷!您要刻几方印章?” “一方。” “多少字?” “九个字。” “这……太重了、太重了,我不敢收受。” “子厚兄!凭你的刀笔之技,这六十两黄金的润格可以说当之无愧,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在晌午之前,你务必要替我将这方印章赶出来。” “好好!”曾子厚连连点头,“我尽快赶工,请说,是那九个字?您要多大?要什么印材?” 姓裘的再一次将他的右手从袖筒里伸出来,一抖,手里有一张纸,那张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还盖了一个红红的关防信印。 “子厚兄!大小、字样,请你照着这个关防刻得一模一样。” 曾子厚一打量,脸色立刻大变,原来那个关防信印上的九个字是——黑龙江保安总队关防。 “这……裘少爷;”曾子厚嚷了起来:“伪造阴防信印是要杀头的呀!” 姓裘的右手又从袖筒中抽了出来,这一回,他的手中拿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的声音使得这间生了旺火的暖阁也突然寒冷起来。 “子厚兄!伪造关防信印要杀头那是以后的事,眼前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去作,立刻就要吃刀子,你斟情衡量吧!” 曾子厚的两眼发直,心头在想:自己如果不动那把雕刻刀,这姓裘的一定会动他那把杀人刀。 “子厚兄!这个关防本来就是你的杰作,如果你要刻得一模一样,那是毫不困难的。” 曾子厚没有说话,转身坐了下来,他看看那张公文,只见上面写着:‘查裘文杰为本总队队员,请假返乡探亲,沿途军警准予放行,切勿留难’。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二 章 不到五点钟,天就墨墨黑了。 一辆由两头大麦骡拉着的双辔套车在呼玛县保安大队的门口停了下来,守卫的正待喝问,车上已经跳下来一个人,口里连声喊着:“总队派来的公差,大队长在吗?” 守卫的也许斗大的字识不了一个,但他仍然煞有介事地问道:“有没有公文。” 这个从双辔套车上跳下来的小伙子正是那个姓裘的,不过,他现在的穿着又改变了。早上他在永顺楼‘怀风堂’出现时是文质彬彬的,现在,他却是一副赳赳武夫模样,腰间的枪穗子猩红耀眼。 姓裘的好像懒得和守卫的说什么,一掏摸,将公文递了过去。 “请等一等,”守卫的说话客气了一些,大概他看出来这个从总队派来的公差的职位恐怕还不低。 呼玛县保安大队的瓢把子名叫金天保,从前跟胡匪张干过马弁,从来胡匪张被招安混上了‘帅’字,他也被攀龙附凤地干上了大队长。他不识字,没关系,他身边总带着认字的师爷。 守卫的高挑着马灯,师爷手拿公文朗朗地念着: ‘兹派警备队长裘文杰前来提解劫持奇干河金矿局金车重犯莫高到省查办,该大队应立即将莫犯解交裘员,并派干练队贝数人护送到省,不得有误。’金天保嘟嚷着:“裘文杰?警备队队长?俺怎么没听说过?” “队座!”师爷哈着腰,活现一只干虾米。“您有好多年没到省城里去啦!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事变迁可大着哩!” “去叫那小子进来,我要盘盘他。”金天保挥挥手,守卫的连忙搁下马灯,向外跑去。 他又转头向师爷论:“莫高这小子还有好多同党没有落网,说不定……” “队座!这关防信印可是假不来的……再说,警备队长必定是总座的亲信,千万得罪不得。” 两人言来语去之间,裘文杰已经进来了。他虽然没有穿军装,还是向金天保甩手行了一个军礼。 “裘队长!总座的身体还好吗?” “除了咳嗽的老毛病之外,倒还好!” 这一说,金天保可不疑了,不是自己人,还真不知道总队长有咳嗽的老毛病。 “麦队长!我摆酒给您接风,然后我找个土妞儿陪你一宿,桶它几火,明儿一早好上路……” “金大队长!”裘文杰的口气好冷好冽。“奇干河金矿局的金车出事之后,二十多天了,一万八千多两金锭子没有下落,省里追、京里追,胡帅还亲自打过几次电话,你大概也不明白总座心里来是什么滋味。请派四个干净俐落的兄弟,我立刻就要上路。” 金天保窘在那儿,脸上像火炮。师爷一见势态不妙,连忙打圆场:“裘队长!赶了老远的路,酒饭总是免不了要吃饱喝足,再说,打造一辆囚车,也得化上两三个钟头的时间,先歇歇,先歇歇!” “金大队长!盛情心领,来日再来呼玛,一定打扰,这一回的确不敢耽搁,囚车也用不着了,将莫高钉上二十斤的大镣,他飞不了。” “裘老弟!你可知道莫高有多少党徒?”金天保两道浓眉皱成了一团。“万一有个差池……” “我轻骑简从,没有从省里带人来,就是怕引起莫高党徒的注意。金大队长!犯人交给我,出了差错是我的事,与你无干。”裘文杰这小子一定是个老干家,明明拿着伪造的公文来谁提要犯,他竟然威风凛凛?把个金天保给唬住了。 “好好好!”金天保再也不敢自作主张。“我立刻派人送你上路……裘老弟!四个够了么?” “只要身手干净俐落,四个兄弟足够了。” “放心!我一定选派四个年轻力壮,火头儿奇准的兄弟给你。” 裘文杰在呼玛县保安大队耽搁不到半个钟头,就走了回头路……不!他走的并不是回头路,他是从西边来的,现在是往东去,黑龙江的省会北安是在呼玛县的东边。 四名好样的护卫各骑一匹耐寒耐劳的蒙古种高头大马,外带两匹骡子给养,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双辔套车走中间。这位警备队长很‘委屈’地和劫金重犯莫高,同窝在车厢里。 莫高的个头儿很大,站起来像一座塔,蹭下来还是像一座塔,他大概对黄金特别有兴趣,竟然镶上了满嘴大金牙。这小子很有几斤蛮力,据说,有两条蛮牛发性,顶起角来,他一手抓一只,轻而易举地就将两条顶角的蛮牛分开了。还有人亲眼看见他用手就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他是个胆大包天而又性情残忍的悍匪。漠河金矿总局洛古河金矿分局,奇干河金矿局,以及富克山金厂的运金车都被他抢过。这一次他的落网,套自己的一句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楣! 从呼玛到北安,有八百里之遥,照常情,裘文杰应该带着人犯到兴隆沟乘火车南下。可是,裘文杰却有他的说法,总队方面得到情报,因为那一万八千两金锭子藏匿的地方只有莫高一个人知道,所以他的党羽千方百计地要他活着离开保安队的手里,早在铁路沿线满布眼线,莫高一起解,他们就要动手劫持。裘文杰却出其不意地轻骑简从地舍火车而走山道,凭他的口齿,这种说服足以使任何人信服。 从呼玛县向东南走,约莫一百里之处是老道店,以他们前进的速度来推算,在天亮前可以抵达。三月已无雪,虽然夜风峭劲,在一片银光之下,赶夜路倒也不十分困难,不过,才到下半夜的时候,裘文杰就下命令停止前进了。 他似乎早就看好了地形,叫停的地方正好有一座山神庙,四匹马,四匹骡子拴在廊下,七个人进了庙堂。人多好办事,一堆旺火立刻燃烧起来。 从上车到现在,莫高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似乎毫不耽心他的命运和前途。裘文杰递给他一壶烧刀子,他咕嘟咕嘟两口就暍光,递给他一大块干饼,也是三口两口就不见了。 丧文杰吩咐大家找地方睡觉,明儿天亮就赶路。 一壶烧刀子下肚,也有了三分酒意,莫高往墙角落里一靠,立刻就鼾声大作。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有人拍着他的面颊,把他叫醒了。 他睁眼一看,拍打他的人是裘文杰,那个驾车的车把式正用一把弯刀在挑着火。那四个护送的汉子不见了,火堆旁边却放着四支匣枪,猩红的枪穗子中夹杂着一根黑丝络子,那正是呼玛县保安大队的标记。 裘文杰在笑,那股子笑有点儿阴阳怪气,任何人见到那种笑容都会浑身发毛,只有莫高的感受不同,他好像又灌进了一壶烧刀子。 “队长!那四位兄弟呢?” “他们睡在冰窖子里。” “冰窖子?被你埋了!” “嗯!” 莫高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他那种笑声,十天没有进食的饿狼都会闻声吓走。裘文杰却好像很喜欢那种笑声,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的狂笑声几乎可以震垮这座山神庙,可是,那个车把式却好像一点不受影响,他仍然在用弯刀挑火,弯刀将火堆的中央挑了一个大洞,然后,弯刀躺进了那个火红的洞里。 “兄弟!你是老四的手下?”莫高突然停止了笑。 “老四?”裘文杰的口气不是承认也不是承认。 “不不不!你一定是老五的手下,只有聪明的老五才有你这种聪明的手下。” “老五?” “管你是老几的手下,反正总要叫我一声总瓢把子……来!先把手链脚镣弄开……兄弟! 别小看金天保,说不定他还派了人在暗中踩盘子,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带家伙没有?” 车把式站了起来,他大概有三十来岁,个头儿不高,瘦瘦精精的,他从没吭过一声,就好像是个哑吧。 他一手抓住莫高的手镣,猛地往上一拉,使莫高的两手高举,右脚一拾,膝盖用力顶在莫高的颈窝处,莫高就好像夹上了夹棍。 他立刻嚷了起来:“咦?兄弟!这是干啥呀?” 裘文杰的笑声虽然停住了,他脸只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容却还没有消退,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柔柔和和的:“莫老大!钱财是身外之物,谁也没法子带进棺材里去,你落得慷他人之慨,作个顺水人情……那一万八干两金锭子你藏在什么地方,漂亮点,我赌咒发誓,一定给你买副棺材,不让你睡冰窖子。” 莫高想挣扎,他这才发现那个军把式虽然个头儿小,身骨儿瘦,那两只手臂却像铁柱子一样,脚镣又被裘文杰一脚踩住,使他手脚都动弹不得。 “姓裘的!原来你想黑吃黑。”莫高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张金光闪闪的嘴,“你找错了主儿!任你千刀万剐,你也休想得到一点金屑子。” “莫老大!你说什么来着?” “姓裘的!任你干刀万剐,你也休想得到一丁点儿子,你要是还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裘文杰没有发火,只是,他脸上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容更加浓郁;他一拾手,抓起了火堆中的弯刀,现在,那把弯刀已经烧得通红。 “莫老大!你在呼玛县保安大队关了几天啦?” “五天。” “难怪你的胡渣子满脸都是,你可曾用过火刀剃胡髭、修脸,现在你可以试试火刀的滋味。” 莫高绝不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人比他更狠、更残酷;他也绝不会相信,这个貌相清秀,言语斯文的年轻小伙子会作出如此残忍的事。没料到,裘文杰不是唬人,他是即说即作,火红的弯刀飞快地贴上了莫高的左颊,青烟升腾,焦味冲鼻,嚎叫刺耳,裘文杰那只把握住弯刀的手竟然连抖都没有抖动一下,这小子!他的心肠一定是个铁铸烕的。车把式更绝,连眼皮子都没有眨动一下。 弯刀又插进了火堆中那个火红的洞里,莫高的半边脸颊也焦了,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由于他看了三分酒意,他还没有痛昏过去。 “莫老大!听说你有个‘阴阳判官’的绰号,现在你这张脸正好配合你的混名——现在我又要问了,那一万八干两金锭子你到底藏在那儿?” “姓裘的;”莫高的嗓门沙哑了,却丝毫没有屈服的意味。“你……还有什么花招?” 裘文杰右手一拾,寒光倏现,他用匕首的功夫真是独到,莫高身上穿的衣服非常厚重,却被丧文杰手中的匕首一挑到底,左右崩裂,刀尖却没有伤到一丝皮肉。 “姓裘的!你真够聪明,一找就找到了地方,”莫高这混球真够种。“一万八干两金锭子就藏在我肚子里,剖开,你它娘的要是不剖开我的肚子,你就是我的大爷的灰孙子!” 裘文杰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笑着说:“莫老大!你满肚子的肥油,拿到案子上去当猪肉卖只怕也没人要,不过,在我眼里倒很值钱,我这一刀下去,就好像一万八千两金锭子扔进了黑龙江。莫老大!咱们俩就这么耗下去了,我倒要瞧瞧你能耗多久?” 裘文杰右手中的匕首花俏地扔在左手,空出的右手飞快地又抓起火堆中的弯刀,火红的弯刀毫不留情地贴向莫高的肚皮,又是一阵青烟,又是一股焦味。这一次没有嚎叫,莫高也是一个有感觉、有痛若的凡人,他终于痛苦昏过去了。 现在,裘文杰脸上那股子阴阳怪气的笑容清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懊恼之色,也许他原先预料莫高这种人并不难对付,现在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裘文杰放下弯刀,打了一个手势,车把式松了手,放倒了莫高,走出了山神庙。一会儿,他去而复回,手里拎着一块湿淋淋的布,盖住了莫高的额头。 一阵抽搐、一阵颤抖,莫高又苏醒了。 “姓裘的!”莫高的声音很微弱,可是措词仍很强硬,“我也不知道你是那路瘟神,真让我姓莫的开了眼界,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狠、更凶的人……姓裘的!还是那句老话,你休想得到一丁点儿金屑子!” 裘文杰又拿起了火红的弯刀,这一回他是用弯刀点燃了一根菸卷儿,然后将菸卷儿塞进了莫高的唇间,显然,他决定改变策略了。 “莫高!你要想想清楚;就算我此刻放你走,你跑不了五十里地就会被逮着,你的兄弟们也不会放你过门。莫高,相信我兄弟一句话,把那批金锭子交出来,我会给你留下一些,不管你要去哈尔滨,还是天津、上海,甚至去东洋扶桑三岛,我都有办法……” “我相信你的神通广大,不过,有一伴事情你一定办不到,你休想得到一丁点儿金屑子!” “莫高!这把火刀你能够挨几次?” “你再试试看,我不相信你的手不会软。” “莫高!我不是存心吓唬你,像你这种提着脑袋瓜子闯荡的人吓也吓不倒,刚才我一连桶了四个,手都不软,少说我也可以连灼你四十次。” “那就来吧!”莫高闭着眼,竟然一点也不在乎。 “莫高,我千方百计把你从保安队里放了出来,就冲着这点交情,你也该酬谢我呀!” “姓炎的!你要这么说,那就对了!”莫高睁开了眼睛,他虽然身受莫大的痛苦,而他的精神并不十分萎靡。“立刻送我到三道卡,我一定以千两黄金相赠,我姓莫的说话算话。” “一千两?那未免太少了。” “说!你要多少?” 裘文杰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一万八千两, 一丁点儿金屑子也不能少……” 莫高的双脚一拾,两脚之间的那根粗大的链条就套上了裘文杰的颈项,他身子不停地滚动,裘文杰的脸立刻变成了酱紫色,他大概作梦也没有想到莫高镣铐加身,又受了巨大的痛苦折磨,竟然还有如此猛烈的反击。 车把式手足无措,急切中,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向莫高劈头打去,无奈莫高的身子飞快地滚动,屡击不中莫高两脚间的铁链紧紧地绞着裘文杰的颈项,想在虎口夺食的人看来要葬身虎口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闪进一道白影,这个人的身法奇快,落地无声,他的手掌准而有力地敲击在莫高的膝盖处,莫高两脚的劲道消失,裘文杰的颈项才从粗大的铁链中滑脱,颈项间的表皮都已经被勒破了。 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非常年轻、非常美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狐裘,在袖子上各有几条闪亮的金线,那是很名贵的金线狐的皮作的,一身白色,更衬托出她那娇艳的脸庞。 这个女人的出现,比莫高向他反扑还要更令裘文杰吃惊。这个女人绝非不远之客,她可能暗暗跟踪裘文杰已久,那么,裘文杰整个计划都完了。 裘文杰的眼睛看着地上那把匕首,那把匕首在他左脚边的莫一尺的地方。 “别看那把刀子!”那艳丽的女人轻轻地说:“我不相信世上真有恩将仇报的人!” 裘文杰没有作声,抬头看了车把式一眼。车才式站在那女人的右侧,那根冒烟的木柴还抓在他的手里。他作势欲将木柴往火堆里扔,一拾手就转变了方向,粗大的木柴突然挥向那女人的脑袋。 女人轻轻一闪,车把式扑了个空,裘文杰趁机以左脚勾起了地上的匕首,他使用匕首的功夫太灵巧,只不过眨眼之间,匕首已从他的右手中掷出。女人的手法更快,手一拾,就将那把势如电光石火的匕首给接住了。 “白狼!”女人一声叱叫。“没想到你真是一匹狼,我救了你,你反倒要杀我!” 裘文杰楞住了,女人接刀的手法固然令他吃惊,女人叫出了他的浑名更令他吃惊。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白狼!难道叫错了吗?”女人将手中的匕首耍弄着,匕首轻巧得像是一支绣花针。“白狼!你在哈尔滨混得不错,听说你在替一个过气的白俄公主当保镖,生活还过得去,我真不明白你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大荒原里来干什么。” 裘文杰掏出雪白洁净的手帕,擦拭着颈项间渗出的血渍,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艳丽的女人。他的思潮却如风车般一个劲儿地打转;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底细?……突然,他的目光一亮,脱口说道:“哼!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来路了。” 一身白的女人虽然在一现身的时候炫露了几手,而她给人的感觉却是可以亲近的那一类典型;她似乎是那种很能保留人家的面子,很会替别人留面子的那种人。 如果裘文杰也这样想的话,他可能就错了。事实上,她绝不是那种典型;这个曾经在‘库穆尔山’干过山贼的金线狐可不是很好将就的。 金线狐?这个名字可真绝,她身上穿的不正是金线狐身上的皮毛么?相传雌性的金线狐对雄性的同类有极为强烈的独占欲。凡是与它交配的雄狐,在一度销魂之后就会死于雌狐的尖牙利齿之下。因此,猎人所捕获的金线狐,几乎千遍一律都是雌的,而这种狐狸的繁殖率也很低,它的皮毛也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不错,这个女人就是在黑龙江地头上赫赫有名的金线狐。是因为她喜欢金线狐的皮毛而有名;还是因为她对男性有独占欲,那就不得而知了。 裘文杰竟然认出了这个神秘出现的女人是谁,他倒还算是颇有见识的。 “白狼!”金线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那张美艳绝伦的脸突然变得令人望之生畏。 “知道我是什么来路那没什么稀奇,在这块地面上认识我的人可多了,能够知道你白狼底细的恐怕不多……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在哈尔滨混得挺不错,食有美酒、宿有华屋,你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大荒原来干什么。” “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 “白狼!如果你真知道我是谁,你就应该明白我的脾气,凡是我提出的问题,就没有谁敢不回答。” 裘文杰那张脸子本来就很白,金线狐这番话是不是吓得他脸色发白,那可看不出来。不过,他的口气还是那样轻淡,显然,金线狐的盛气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压力。 “你可知道狐狸最怕什么?”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金线狐没有作答。 裘文杰似乎也不期待对方的答案,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兽中之王是虎,可是狐狸并不怕虎,它还会跟在老虎的后面‘狐假虎威’……告诉你,狐狸最怕狼,它狡、狼更狡;它诡、狼更诡,而且狼比狐狸更狠毒、凶残。” “这就是你的答覆?”金线狐的眼睛珠子瞪得溜圆,而她的声音还是柔柔的。熟知她性情的人就知道她将要大发脾气了。 “金线狐!黑龙江从西北到东南,幅地辽阔,你一个人占不尽,也吃不完,又何必找我的碴儿。你淘你的金,我喝我的西北风,咱们河井两不犯,行么?” “白狼!说句良心话,我并没有把你看在眼里,你就是有本领把整个雷克山金厂搬走我也不会眼红,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十六、七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岁,人不犯我,我已经很乐了,我可不愿意去冒犯别人。白狼!你可要弄清楚,是你犯我,可不是我犯你。” “金线狐!我又犯了你什么啦?” 金线狐想要说什么,却又临时改了口:“好啦!白狼!天寒地冻,旷野荒郊,可不是话家常的地方,你为什么来到大荒原,我不问;以后你爱怎么闯荡,我也不管。如你所说的那句话:咱们是河井两不犯……” “行!”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伴。” “你是山大王,你当然要收买路钱,说吧!可得先衡量一下我的能力。” “一个很小很小的条伴——把莫高交给我。” 裘文杰的眉毛微微一皱。 金线狐又很快地接了下去:“莫高的兄弟们曾出过赏格,凡是救出他们莫老大约,就可以得到五百两黄金的赏格,我会替你要到手……” “金线狐!如果你真的明白我的根根底底,你就该知道,我在哈尔滨要赚这五百两黄金也不太困难。到俄国人开的俱乐部去赌轮盘,化点精神,拿出点耐性,耗个三天三夜,就行了。” “白狼!那你就应该赶紧回到哈尔滨去,在这大荒原上,一粒金砂可能需要用一条性命去交换。” “金线狐!冲着你刚才救我一命,我也不能不卖这个交情,反正这小子是铜包的皮肉铁打的心,他早就放过话,我休想得到一丁点儿金屑子……” “没错!”躺在地上一直没开腔的莫高这时吼了起来:“任凭你将我大卸八块,你也休想得到一丁点兄金屑子!” “金线狐!”裘文杰没有去理会莫高的吼叫。“你说教我把莫高缴给你,我答应。不过,有两件事咱们可得好生合计、合计。” “你说。” “莫高的兄弟不少,我用火刑对付他,他一定怀恨在心,难免会找我寻仇。等他将来杀我,倒不如现在我把他丢弃算了。” “我保证莫高不再找你算帐,说句公道话,是你把他救出来的,你们是两不欠,大家扯平。” 莫高没吭声,这表示他也同意。 “另一件事……”裘文杰的语气相当凝重。“我伪刻关防印信,假造文书,劫走重犯,而且还丢弃了四个吃官粮的保安队员,保安队方面一定会侦缉出,你要保障我的安全。” “白狼!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不过,我还是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在十天之内离开大荒原,我在金天保那边可以为你说几句人情话。要是你硬赖着不走,日久天长,我可不负责。” “那——”裘文杰抱拳一拱。“谢啦!” 金线狐拾起手来,打了个手势。 山神庙外立刻窜进来四个人,清一色健壮的大姑娘,腰里都别着匣枪,她们手里拿着凿子、铁锤之类、一进来就为莫高打开手铐脚镣,看样子,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三 章 火堆发出哔哔啪啪的爆裂声,那是这座山神庙中唯一的声响。裘文杰静静地坐在那儿,他的颈项间已经缠上了白布,但愿将来伤愈之后颈项间不要留下疟疤。 他的貌相很清秀,人也是绝顶聪明,但他为什么要用上一个‘白狼’的绰号呢?不过,这个名字对他倒是相当切合的。看他对待莫高的行为的确比狼还要残忍,还要狠毒。 一只铜壶搁在火堆上,这时,壶嘴子已经冒出了丝丝白气裘文杰拿下铜壶沏茶,立刻茶香四温,他是个很讲究生活情趣的人,从他在野地里还要喝茶就可以看出来。 车把式从外面跑进来,轻轻地说:“裘少爷!天快亮了!” 他并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车都套好了吗?” “妥啦!” “好!等我喝完这壶茶。” “裘少爷!我可要提醒你,当时在县保安队,那个姓金的混球是被你唬住了,他要是打一通电报到总队去求证,咱们就穿帮了。事后他可能会那么作,如果他派马队追上来……” “铁柱子!”裘文杰叫着车把式的名字。“别耽心!那娘们不是答应咱们在十天之内安稳没事吗?只要她答应了,就算天坍下来也有她顶着。” “裘少爷!我真不了解,你怎么会答应把莫高交给她的,咱们化了那么多心血……” “铁柱子!别傻!她带了那么多人,咱们已经吃瘪了,为啥不漂亮点,落得作个顺水人情,再说莫高那个混球连一个屁都不肯放,咱们把他弄死了还替他刨个坑儿,那有多累呀!” “裘少爷!你当时就知道那娘们带了不少人吗?” “铁柱子!别以为我常年住在哈尔滨,对这荒原上的事就不明白,那娘们一露面我就认出她来了,金线狐在这荒原上行动,是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的。” “她跟莫高到底有啥关系呀?” “铁柱子!这还不明白吗?莫高劫金她收藏,他们是老来老往啦!”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顿了一下,铁柱子又期期艾艾地说:“少……少爷!这话我……我不该问的,可是,不问又别扭。您在哈尔滨的日子过得挺不错,干吗跑到这大荒原上来受……受活罪呀?” “铁柱子!我这个人静不得,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会犯贱,总想找点儿新鲜的刺激,就这么回事,明白了吗?” 铁柱子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是没弄明白。 裘文杰一口气喝光了小壶中的热茶,转动了一下他的颈项,站了起来,挥挥手说:“走吧!咱们去金山镇。” “往回走?金山镇离呼玛县才五十里地,你不怕?” “怕什么呀?” “金山镇归呼玛县管,说不定那个姓金的保安大队长正在四处抓你,万一……” “铁柱子!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娘们说话算话,十天之内绝不会出半点漏子。” “裘少爷!我劝您还是往东走,十天一幌眼就过去,您还是回到哈尔滨去过您的安稳日子吧!您到金山镇去干啥?那边又没有熟人,……” “谁说没有熟人,金山镇上有一个狐狸窝哩!” “裘少爷!您要去找她?” “没错,她还要给我五百两黄金,不拿白不拿,别以然我真能在俄国人的俱乐部里轻轻松松赢到那笔钱,那是癞蛤蟆鼓气——吹的。” “咱们是不是拿到了那笔钱就走?” “铁柱子!你的胆子怎么突然小起来啦!” “裘少爷!我是为您着想啊!” “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像我这种人,阎王也未必肯收我,我一去,他掌管的阴间就一定不会太平,……好啦!咱们上路吧!” 一路上,裘文杰可以在车厢里冲盹儿,铁柱子可得集中精神驾车,这小子真是人如其名,毫无疲累的状态。天刚擦黑,一百二十里地就下来了,双辔套车威风凛凛地抵达了金山镇。 这儿是中苏交界的重镇,紧临黑龙江畔。这儿有流浪的白俄,有中苏杂交所生出的‘二转子’,有来往两国的私枭,也有收购不明来路黄金的私客,因此市面显得畸型的繁华。酒楼、招商客栈、妓寨,比比皆是。 套车一进集镇,裘文杰就挑起了车帘在察看灯火辉煌,人声喧腾的市街,他教铁柱子将套车停在一家名叫‘金风阁客栈’的门口。 车一停,拉马的夫子,迎客的外柜,一窝蜂地迎了上来,那股子殷勤劲儿,直让旅客觉着舒服透了,不过,他们的眼光都很尖利,寒酸客人绝对得不到这种热烈接待的。 裘文杰向柜上要了一间上房,一间下房,掌柜的将号簿推到贵客面前,又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笔。 “请挂个号。” “挂什么号?”裘文杰一副不懂事的样子。 “这里是边界,过了江就是老毛子的地界,所以,保安队盘查得紧一些……” “这里可是归呼玛县管?” “是是是!县保安大队有一个中队驻在这儿,不过您请放心,咱们东家跟军中队长很有交情,不会到这儿来打扰客人,挂个号也只是形式形式,作作样子。” 裘文杰提笔挥舞,铁柱子看着他写下‘裘文杰’三个字特,不禁心里直冒冷气,他心里想:这不是自找麻烦吗?随便胡诌一个名姓,又有谁知道? “哦!原来是裘少爷,从哈尔滨来,远客远客!”掌柜的可真会作买卖。“那……小号可要好生侍候啦!” 裘文杰屈起中指,反转过来,以指节骨儿轻敲着柜面,口气像主子吩咐下人似的:“掌柜的!你可要记住:酒要香的、菜要好的、姑娘要嫩的,你对我这位远客真要好生侍候……”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掌柜的一个劲儿地哈着腰。 “还有,派人给我送个口信……” “哦!裘少爷在这儿还有亲戚朋友吗?” “亲戚朋友倒没有,我是来要债的,告诉那口子,就说我已经到了。” “裘少爷!那口子是谁呀?” 裘文杰贴着掌柜的耳朵根子上轻轻说了一声,就好像一个法术的法师在他耳根念了一句魔咒,使得他猛地一震,脸色也变得惨白、惨白。 裘文杰一个转身,大踏步向内院走去。 半晌,掌柜的才回过神来,招招手,将专门侍客的内管事叫到跟前,低声嘱咐:“东厢四号房来了一位狠客,千万要好生侍候,吩咐灶上准备一桌上好的全席,再派人到万花楼去,教他们多送几朵花儿过来……我要出去一趟,立刻就回……” 掌柜的掉头就走,定了两步又回头,又加上一阵叮嘱:“立刻挂上满客的灯笼,停止迎客。” 内管事的可弄糊涂了,东西两厢的上房,以及侧院的统铺,还空着四成,空着厢房不作买卖,这是为啥呀? 尽管这位内管事心里疑惑,却不敢违抗掌柜的指示,立即照话行事,丝毫不敢怠慢。 金凤阁所有侍客的好手几乎都集中了东厢四号房,连那住在隔壁下房中的铁柱子也沾了光。裘文杰享受了热水澡、换上了洁净的衣服、一杯热腾腾的香茗已送到了面前,紧接着,各种精美的酒菜也端进房来,然后又是一阵莺声燕语,这个叫金花、那个叫翠花,又是什么桂花、菊花……环肥燕瘦,把一张圆桌都坐满了。 下房中的铁柱子虽没有享受这份艳福,倒也是酒菜丰富,款待热烈。他只希望在饱餐一顿之后,好好在热炕上睡一觉,明天一大早起来还能见得到他的主人。 上房中的裘文杰变成了一个不知死活的花花公子,左拥右抱、暴食狂饮。从他那道精明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一个具有相当警觉性的。在兽群中,狼的警觉性是相当高的。 可是,号称‘白狼’的裘文杰为什么如此招摇呢?他难道没想到这样作会为他带来极大的危险吗? 酒至半酣,掌柜的在房门口出现了。 那些残花儿立刻起身离座,退到屏风后面去了,那本是这些花儿重整脂粉的地方,此刻她们是暂时回避,因为掌柜的一进门就向她们打出了眼色。 掌柜的走到裘文杰的面前,低声说:“裘少爷!我已经到金姑娘那儿去过了。” “哪个金姑娘?” “就是少爷您要找的人,金山镇上老老少少都这么称呼她,谁也没有胆子把她的混名挂在嘴边上。” “她怎么说?”裘文杰的架子可真大,听他的口气,金线狐似乎只是一个随他踢来踢去的皮球而已。 “金姑娘说:她手边有点琐碎事儿,不能立即过来看您,可是稍晚一点再过来。要是您打算留下万花楼的粉头侍候您,为了不扰您的春宵好梦,金姑娘就明儿一大早再过来……” “掌柜的!恕我说句不给面子的话,你找来的这些花花草草比起哈尔滨专接外国水手的那些烂货还要差得远,教她们回去,赏钱多给,把这些腻人的酒菜也给我撤走,熬一锅小米粥,几碟清爽小菜,再去给金线狐捎个信儿,我等她,今晚务必请她过来一趟。” “是是是!”掌柜的哈着腰,脑袋瓜儿差点碰到了他的脚尖。 掌柜的走了,那群花儿也走了, 一眨眼间,眼面前收拾得干干净净,一锅清香扑鼻的小米粥、酱瓜、咸萝卜之类的小菜也摆了上来。 送酱菜、小米粥上来的伙计却没有退下,垂手站在桌边,似乎随时等侯着这位狠客的召唤与差遣。 在拾眼一瞥之下,裘文娱立刻发现这小伙计有点儿扎眼;说得更明白一点,裘文杰认为他不是真正的小伙计。凭他那一身结实的肌肉,炯炯的眼神,不管去干什么行业都此干这客栈的小伙有出息。 “给我盛粥!”裘文杰低声吆喝,像是驱使一个奴才,小伙计没吭声,立刻盛了一碗粥,双手托放到裘文杰的面前。 裘文杰一抬手,扣住了那个小伙计的左腕。他这一招绝非试探,而是用上了全副的劲道。 如果他看走了眼,这小伙计的腕子可能要休养一年半载才能复原。 事实上裘文杰绝不可能看走眼,他那双‘狼眼’似乎具有穿透的威力。 小伙计的腕子被裘文杰扣住了,可是,他的身子却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 “什么来路?”裘文杰低声喝问。 “小的是金姑娘派来的。” “派你来干什么?” “保护您的安全。” 裘文杰松开了手,对方的腕子上连一道印疤都没有留下。他有点儿愧赧的感觉,如果对方存心抗拒,他也许扣不着那只刚强劲的手腕。 “保护我的安全?”裘文杰翻着眼皮子,没好声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裘少爷!”那小子的语气很稳,不阿谀,也没有激怒。“您虽然来到金山镇没多久,消息却已经传了出去。金山镇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金姑娘。听说,有人要取您的性命,所以……” “金线狐把我姓裘的看成什么了?我是灯芯草,一折就断?我是雪花子,一落到手心里就化?我姓裘的还需要别人来保护,这简直是笑话!你给我滚!” 佟春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他跟裘文杰素不相识,干吗要等他三年? 裘文杰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意外,他那对深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佟春霖,似乎想一眼看透这老小子葫芦眼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佟春霖也不再往下说了,这老小子的火候很到家,他深得个中三味,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半晌,裘文杰才开口:“在见到这张火红拜帖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阁下的大名,你有把握没找错主儿吗?” “裘大少!”佟春霖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我可不是玻璃罐子里的绿头苍蝇,蒙头乱撞,你好交游,喜欢朋友,可是你还从来没有马马虎虎地跟人家换谱拜把子,除了聂龙这个生死不渝的小兄弟之外,你不曾交到一个知心的朋友,这没错吧?” 裘文杰的两道浓眉倏地连结到一处去了,佟春霖这一敲似乎敲中了他的心坎。 佟春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三年前,聂龙只身来到了北大荒,再也没有回去,你这个作哥哥的难道就不关心他的生死存亡么?所以我说,你早在三年前就该来了。” 裘文杰仍然没有吭声,他真是沉得住气。 佟春霖的右手从衣襟处伸进腰间,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出来,他缓缓解开,显露了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行家一看就知道那两把匕首是寒铁打造的,柄把镌刻着精细的龙绞,显然是出于名匠之手。 佟春霖的目光突然变得闪亮,声音却压低了:“小聂龙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做‘三耳四手’,三耳是他的姓,四手是形容他除了父母给他的一双手之外,再加上这两把像手一样灵巧的刀……我说这些干啥?你和聂龙是把兄弟,还会不知道么?” 裘文杰以一根指头在触抚那两把匕首的锋刃,他似乎在专心一致地欣赏那一对兵器,并没有去注意聆听佟春霖所说的故事。 半晌,裘文杰才哼出两个字:“好刀!” 佟春霖讶异地瞪大了眼珠子,声音压得更低了:“裘大少!才三年,你们的兄弟之情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这一对匕首要卖吗?”裘文杰的话题只绕着那一对匕首打转。 “这两把匕首是奉赠的,我卖的是别的东西。” “你要卖什么?” “我要卖的是消息,你千里迢迢来到北大荒想要得到的滑息——小聂龙的生死存亡。” 裘文杰的神态突然一变,就像一个一直在昏睡中的人,突然从大梦中苏醒过来。 “姓佟的!你找错主儿了,我姓裘的这一辈子也没有跟人拜过把子,叩过头,也不认识什么姓聂的。我到北大荒来是走走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横财好捞……好了!你可以走了,也请你带走这两把匕首。刀是好刀,你既然不卖,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佟春霖先是一楞,接着,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裘大少!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老辣。没错,江湖路险,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在我佟春霖面前大可不必来这一套。如果凭你自己的本事去探讨聂龙的生死存亡,可能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在我这儿,你只要付出二百两黄金,眼面前你已经有了五百两黄金的进帐,你又何必如此小气?” “姓佟的!我敢打赌这一回你是瞎了眼珠子,走错了门路找错了主儿,我再说一遍,我没什么把兄弟,也不认识什么姓聂的……两个山字叠罗汉,请出!” 佟春霖的脸上仍然浮着笑,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对匕首包起来,似乎藉着缓慢的动作好让裘文杰有时间反悔,可惜,裘文杰压根儿就没有侮意。 那个小包裹又进了佟春霖的腰间,他身子往前一倾,惜声说:“裘大少!你或者顾忌什么,有空到万花楼逛一逛,有个姑娘叫小百合,她知道我落脚在什么地方……咱俩再仔细谈谈。” 拱拱手,打声哈哈。佟春霖掉头走了。 裘文杰的动作也真快,等到杜云飞再进房来,他已经躺上了热炕,呼呼大睡了。 杜云飞轻悄地吹熄了灯,退出房去。 这一夜,裘文杰睡得可好,那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有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身,等他漱洗完毕,早餐端上来的时候,杜云飞也在房门口出现。看样子,他这一夜都没有离左右。 杜云飞先向裘文杰道了早安,然后轻声说:“金姑娘不便到这儿来,想请您过去坐坐。” “行客拜坐客,这是规矩,来,杜老弟!一起用早饭,吃罢就去。” “不!我已经用过了。” “一夜没睡吧?” “一夜未曾闭眼。” “看样子是白耗了一夜。” “裘少爷,小的可不是故意要您吃惊,昨儿夜里,少说也有四、五起不明身份的人物想进您的屋子,都让小的给逼退了。” 裘文杰没有吃惊,反倒笑了:“这么说,金线狐在这北大荒还不算是顶尖的人物,谁不知道我是她的客人?竟然还有人想摸黑找我的碴儿,这不是存心不给金线狐的面子么?” 杜云飞没有把话接下去,也许,牵涉到他的女主人,他不便置评。 裘文杰很安闲地吃过了早饭,就跟杜云飞走出了金凤阁客栈。 大清早的金山镇要比夜晚清静得多,大街上没几个行人。两人刚刚走出客栈,突见一辆双套马车由北向南,对着他们冲了过来。马车来势相当猛, 一眨眼就到了他们面前,杜云飞一个大步冲前,用身子挡住了裘文杰。 这小子倒是忠心耿耿的,如果这辆马车上的人有什么狙击行动的话,他的躯体就成了肉屏风,死的是他,而受他保护的裘文杰则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执鞭驭车的车把式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婆,在关外,妇孺会驾车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可是这个老婆婆出驾车之术却是一等的,那两匹马儿在她的指挥下竟然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要搁那就搁那 儿,她一提缰,大车就在两人的面前突然停住了。 车帘揭开,一个身穿大红卷毛开氅十七八岁大姑娘灵巧地跳了下来。 那大姑娘弯腰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裘大少!请上车。” 裘文杰一点儿也不吃惊,他似乎生来就是一个把一切意外都视为当然的人。杜云飞却不同了,他在金山镇少说也有十年以上的历史,而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驾车的老妇人,也没见过穿着大氅,英气逼人的大姑娘。 杜云飞先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然后才很客气地问:“请问姑娘受何人的差遣?” “受家父之命前来迎接远客。” “令尊台甫如何称谓?” “奇怪?”大姑娘瞪眼了,“我要请的是裘爷,又没有请你,你东问西问干吗呀?” “姑娘!小的也是奉了主人之命前来迎客,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之分……” “杜云飞!”那姑娘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是狐狸窝的狐崽子……” 这种侮辱性的话任谁也受不了,这话不仅侮辱了杜云飞,连带地也侮辱了他的女主人金线狐,杜云飞当然无法忍受,一抬手,耳巴子就向那姑娘刮了过去。 那姑娘站着一动也没有动。 啪的一声,坐在车座上的老妇人却动了皮鞭,鞭梢缠上了杜云飞的右腕,这一手绝活儿使得裘文杰暗暗地喝了一声彩! 裘文杰连忙出面打圆场:“杜老弟!我跟金姑娘又不是初见,请你回覆一声,待会儿我再自己过来,行吗?” 杜云飞也知道自己讨不了便宜,可是,他肩负保护裘文杰的责任,又不敢擅自作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大姑娘又说话了:“杜云飞!我猜得到你的心思,你怕万一弄丢了裘文杰,不好向你的主子交代,是不是?没关系,你跟裘少爷一起去好了。” “也好!”裘文杰拉着杜云飞一起登车,“咱们一起去好了。” 车厢内还铺着骆驼绒的坐垫。非常讲究。那大姑娘没有再进车厢,她就站在车辕上,大车又以飞快的速度驶动了。 “裘大少!”杜云飞轻声问:“你有这么一个朋友吗?” “老实说,在北大荒,我根本就没有半个朋友。” “可是,这种冒昧的邀请对你来说,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杜老弟!如果这种事也要吃惊,在北大荒令人吃惊的事情可就多啦!你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头黑瞎子拦路,突然发现有一头灰狼在跟踪你,那不是会教人吓掉了魂儿么?” 杜云飞没有再接下去,他发现;裘文杰似乎存心在将话题引开。即使裘文杰说的是真话,而他对这个冒昧突然的邀请却是相当欢迎的。 大车很快就离开了金山镇,不是驶向黑龙江畔,而是驶向莽莽丛林,柯枝不时拍打着车棚,虽然石丛林中的车道已经非常狭窄,大车的速度却没有减缓。 裘文杰又打破了沉寂:“杜老弟!你今天可开了眼界啦!” “哦?”杜云飞显然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涵义。 “北大荒的奇人奇事太多啦!” “你是说……?” “我是说那位驾车的老太太,照她驭车的本事,若不是亲眼目睹你是不会相信的。” “鞭上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 “服了?” “不服行吗?”杜云飞的脸上展露了一丝苦笑。 大车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接着,停住了。 只听那位大姑娘吆喝道:“二位请下车吧!” 那大姑娘说道:“路太窄,大车过不去,请二位走几步路。” 呼噜一声,一头颀大肥壮的灰黑色狼犬扑了过来,杜云飞终于在袭文杰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色。 “大黑!”大姑娘吆喝了一声。 那头凶猛、狺狺的狼犬立刻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小兔子般站在大姑娘的身边摇尾乞欢。 步行约摸百步,终于在莽莽丛林中见到了一座石屋。 这座石屋当初在建筑的时候一定化过相当的功夫,每一块右头都是一般大小,真不知道这么多巨大的石头是从那儿运来的。石屋的周围还挖掘了防兽的堑壕,屋子的主人像是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了。 石屋占地很广,按照一般的常情估计,总有十来间房,那么,这里到底庄了多少人呢? 大姑娘将两位客人迎进石星正中一间堂屋里,说了一声‘请稍待’,就自顾自地走到内进去了。只留下了那头狼犬,对两位生客瞪着不予信任的目光。 家俱都是木制的,粗糙而结实,从表面的光泽看来,已经使用不少年了。 “杜老弟!”裘文杰轻轻地开了口:“猜猜看,这里的主人是何许人物?” 杜云飞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他似乎不敢乱下断语。 “杜老弟!怎么不开口啦?” “裘少爷!我劝你最好还是少开口。” “为什么?” “也许因为你一直待在繁华的都市里,无法感觉到这种神秘的气息……裘少爷!我觉得,咱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到这儿是太冒失了。” “严格地说,我来到北大荒就已经太冒失。” 杜云飞正要循着话题问下去,突然,那个大姑娘又出现了。现在,她已脱下了大氅,皮毛里子的袄裤并没有掩蔽她那婀娜多姿的身裁。 “杜云飞!”她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行吗?” 杜云飞点点头。 “安份点!别让我的‘大黑’把你给撕了。” 杜云飞没有吭气,他不想自讨没趣。 裘文杰在那大姑娘的眼色指示下,向内进走去。 通过一条幽暗的通道之后,裘文杰才发现这座石屋后面竟然还有另外一间石屋,隐藏在一片幽林之中,两屋相隔约摸五十步。 “姑娘!”裘文杰在找论说:“你不觉你对杜云飞的态度太过火了吗?” “过火?”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瞄了裘文杰一眼。“什么意思?” “你,……你应该对他稍稍客气一点。” “哼!本来倒想对他客气一点的,他要扬我大耳巴子,我为什么要对他客气?” “姑娘贵姓?” “对不住,裘少爷!我不能回答你任何问题。” “那……待会儿我见到令尊该如何称呼呢?” “你可以静静的不必称呼什么。” “那,……不是太失礼了吗?” “不知者不怪罪。”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另一座石屋之前,大姑娘站住,向里面摆了摆手。 裘文杰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石阶,进入了石屋。 屋内的光线太暗,裘文杰闭闭眼,再睁开,才勉强看清楚屋内的情形:几伴简单的家俱,一张高背藤条椅,椅背朝门倒放着,没有一个人。 “坐!”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 原来主人坐在那张高背藤条椅子上,他的身体完全被椅背挡住了。 裘文杰坐了下来。 屋内相当静,丧文杰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裘少爷!”称呼相当尊敬。“别问我是谁,我也不问你为什么来到北大荒,请你到舍下来,是为了要给你一个忠告:立刻离开这儿,回到哈尔滨去,一眨眼的时间都不要耽搁。” 裘文杰的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地打转,毫无疑问他是在打量这间石屋的情势,主人的话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那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又说:“好!你可以走了。” 裘文杰冷冷地说:“想不到教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只听了这么一句话,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生了一副什么模样儿我也不知道。你最少也该让我见见尊容,……” “不见也罢。” “一个连面容都不肯示人的人,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听?” 主人倏地站了起来,……不!应该说是那张高背藤条椅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时,藤椅也突然离地而起,仍然挡庄了他的身体,不过,在藤椅的下端,却露出了一双小腿。 人在移动,藤椅也跟着在移动。 “站住!”裘文杰大喝一声。 对方倒真是站住了,那苍老低沉的声音又响起:“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好心相劝,你既然不听,那就算了吧!” 再只脚又在移动,人已经快要走出石屋去了。裘文杰飞快地拔出匕首,冷叱道:“请不要动,不然,我可能会伤害你。” 对方根本就不予理会,裘文杰也就毫不客气地掷出了匕首,准确无比地扎中对方右脚的足胫处。 笃地一响,那种声音非常奇怪,像是扎中了一根木头似的。 那是一双木制的腿吗?如果是,对方的两只腿又是藏在何处呢? 不错,那两只能够行走的腿的确是木制的,因为它们还在继续行走,如果血肉之躯,被锋利的匕首穿透,怎么还能行走自如呢? 裘文杰一个箭步纵了过去,想伸手抓住那张藤椅的椅背,就在这一瞬间,对方的行动突然加快,一闪就不见了踪迹。 那里有一道窄门,裘文杰正想穿门而入,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了那个大姑娘的声音:“裘少爷!” 裘文杰只得暂时打消了追击的念头。 “裘少爷请回座。” “姑娘!他是谁?” “是家父。” “你们父女俩倒底在玩什么花样?” “裘少爷?家父好心向你提出忠告,你却出刀回报,这符合君子待人之道吗?” “对不起,我不是君子,而令尊也不见得是君子。” “很好!你既然自承不是君子,那我们也可以使出小人的手段……”说到这里,那姑娘向屋外招招手。 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托着银盘,盘上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 那小姑娘将银盘放在裘文杰面前,又退了出去。 “请自斟自饮吧!” “对不起,姑娘!我没有饮早酒的习惯。” “裘少爷!你非饮不可,放心,这壶酒是精心调配的,很香、很入口,而且药性发作很快,你不会遭到丝毫痛苦的折磨。” 裘文杰不禁大吃一惊,这种事儿以前在听说书的时候听说过,皇帝经常用这种方法敌别人饮毒酒自戕,所谓君教臣死,臣不敢不死,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这丫头自以为是什么人?一国之君吗? “裘少爷!要我替你斟上第一杯吗?”姑娘的口气很柔和,真好像是在洞房花烛夜正准备和她的新郎倌饮交杯酒似的。 “哼!”裘文杰现在倒不吃惊了,却觉得很好笑,“今天是我起身太早了,一出门就遇见了一群疯子。” “裘少爷!在这北大荒疯子可真不少,不过,谁也不比你更疯,在哈尔滨,安安稳稳的日子有多好,偏偏要跑到这北大荒来找死?咱们父女可是好心好意的劝你走,你不听,你既然要找死,咱们就成全你,让你死得痛快些:裘少爷!快点喝吧!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姑娘!你把我当青菜萝卜,爱切片就切片,爱切丝就切丝?”裘文杰原本是坐着的,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好了,我自认倒楣,算我起早遇瘟神,我要走了。” “慢点!你忘了一件东西。” “裘少爷!”姑娘的嘴角处流露出一付阴冷的笑意。“丢了那把匕首,就像一头野狼被拔掉了利牙,你还有什么好狠的?” 裘文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切看来都是计划好了的,一个圈套;一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圈套。 “白狼!”那姑娘突然叫出了裘文杰的浑名。“这药酒的方子是我娘在世的时候配的,三杯穿肠,毫无痛苦,你是个大男人,不必扭扭揑揑的啦!暍吧!一醉解千愁,一死除万孽。” 裘文杰连打几个冷颤之后,突然变得十分清醒,他发现这不是玩笑的时候,情况此他想像的要严重多了。 “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你喜欢死!” “好!就算我喜欢死吧!最少也该让我选择我喜欢的死法。” “论说看,你喜欢怎么死法?” “姑娘!你很美,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懂吗?” 到这种节骨眼儿上,裘文杰还能说出这种轻佻之语,说得好听一点,是他生性豁达,从不把任何威胁放在心上;说得不好听,他简直就不知死活。 也许,咱们把裘文杰估计错了,他大概是想故意激怒这个大姑娘。愤怒能使人失去方寸,那么,他就有机可乘了。果真如此的话,裘文杰就失败。 因为,那个大姑娘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得非常邪、非常浪荡,这一笑,才真的教裘文杰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裘少爷!”她曼声说:“我可真服了你,死到临头还有这种兴致……你!你真想这种死法?” 裘文杰突然发现嘴巴发干、喉咙发燥,他的口中竟然连一点唾液也没有了。 他努力用舌头在口腔里压迫,挤出了一点唾液,咽下去,算是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然后用力一点头,硬生生进出两个字:“没错。” 他是好汉充到底了?不,他是不服输,倒要看看这个年轻轻的小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好!”她竟然毫不娇羞地回答:“姑娘我成全你……银屏!撤酒!” 小姑娘应声而进,将酒壶、酒杯放在银盘上,又拿了出去。 裘文杰没有匕首真像野狼被拔了牙么?即使如此,狼还有一双利爪呀!不过,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说句良心话,这位小枯娘的气势已经盖住他了。若非有十二成的把握,即使死在临头,他也不会妄动的。 “请!”姑娘一招手,指向那道窄门。 裘文杰拾头挺胸地向那道窄门走去,并非他无所畏惧,而是已别无选择。 通过窄门之后,裘文杰才发现这座石屋比前面那座要深得多,后面最少还有好几间房。 走完一条约摸二十步的幽暗通道,已无去处。在他的左右各有一间房,左手边那间房的房门却是开着的。 “请进吧!”跟在他后面的大姑娘轻轻地说。 这应该是一间卧房,因为房里有一张火炕,当然,裘文杰要在‘牡丹花下死’,是很需要一张炕床的。 那位大姑娘在后跟进,还顺手将房门带上了。看她表情,丝毫也不忸怩。 炕下一定生着火,一进来就使人感到一阵暖意。大姑娘笑了笑:“站在那儿发呆干吗? 脱衣服呀!” “哦?”裘文杰一楞。 “怎么?你忘啦!”大姑娘的脸皮竟然如此老辣。“你不是想在‘牡丹花下死’吗?不脱衣服你怎么死得了?别磨蹭啦!白狼!我就不相你在哈尔滨那种花花世界里不曾碰过女人!” 裘文杰可不是鲁男子,他见识过最浪荡的女人,但是那些雌货要和眼前这个年轻轻的大姑娘比起来,她们都成了刚出道的雏儿。 “快呀!”大姑娘眉飞色舞地催促着,同时,她双手一拾,卷边翻毛的嵌肩离开了她的躯体。 接着,她又解开了小袄的领口,当她解开斜襟上的第二颗钮子时,裘文杰已经想得喘不过气来了。 “慢点!”他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怎么啦?”姑娘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尖。 “姑娘!”裘文杰喘着气说:“这个玩笑开到这里该可以打住了……” “玩笑?”姑娘的眉一挑、眼一瞪,“谁在跟你开玩笑?” “姑娘!我这个人生性狂傲,也应该遇上一个厉害的人物受点儿教训……姑娘,我服了,我认输,行不行?” 她的右手又开始缓慢地扣上小袄斜襟上的钮子,当她扣好之后,她那只右手好像突然长了三尺、啪的一声跪响,裘文杰的左颊吃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这在裘文杰来说,真是破题儿第一道,若是换个地方,换个人,他一定会奋起拼命。而他现在该打,也甘愿被这个年轻轻的姑娘家打。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裘文杰已被她那股子魅力所慑服。 “为什么不还手?”声音很轻、也很柔。 “我,——觉得我该打。” “该打?” “是的,该打。我,——我刚才不该对称说那种话。” “哦?” “我……我不该说那种轻佻的话。” “奇怪?在我敢说的白狼好像不是这样一副性子。怎么回事?是怕死?还是在施展什么狡计?” “姑娘!请相信我,不是怕,也不是施展什么诡计……姑娘!你的眼睛中有一种神彩,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神彩,那种神彩令人不敢亵渎,不敢滋生妄念,而我竟然……” “哎呀!裘爷:你怎么突然语无伦次起来啦,大概是我把你给吓坏了吧?来!坐下、坐下!”姑娘的态度突然大变,倒令裘文杰怀疑她在施展什么诡计了。 裘文杰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好果。 “凭良心说,”姑娘在裘文杰的面前走来走去,像在监估一伴昂贵的货品似的,“我倒喜欢你刚才那股子野性和狠劲儿,狼就是狼,不但要有狼的外貌,还要有豺狼之心,你一旦变得文文静静的,倒教我觉得怪别扭的。” “姑娘!”裘文杰正色说:“别消遣我了,令尊和你显然都是奇人,请你别再跟我捉迷藏,打哑谜了,行吗?” “麦少爷!如果你刚才喝下了那壶酒,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裘文杰不敢要嘴皮子。“不过你当时说过,一醉解千愁,一死除万孽。” “其实,醉,解不了愁绪,死,也除不了孽根。如果你喝下那壶酒,你会醉,却不会死。 等你醒来之后,你已经回到了哈尔滨。” “你们父女俩千方百计就是要让我离开这北大荒,是吗?” “没错。” “姑娘!我的外号叫白狼,虽没有狼的外貌,说不定却有豺狼之心,方才万一我冒失地作困兽之斗,姑娘可能会受伤害。那岂不是……?” 姑娘很快地切断了裘文杰的话:“要不要试试?” “我不想试。”裘文杰摇了摇头。“方才我就有这种感觉,你们父女俩并不想伤害我。” “而我们也不希望你受到别人的伤害。” 这句话是意义深长的,裘文杰自然听得懂。 “这大概就是令尊火速教我离开北大荒的原因……姑娘!让我再见令尊一面……” “不行!家父永远也不要见任何人。” “方才我不是见过了吗?” “方才你是只闻其声,未见其面。” “那么,让我再聆听一次……” “裘少爷!”姑娘的辞色突然转冷。“家父能亲自将他的忠告向你当面提出,这已经是破例了,在北大荒,恐怕还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听过他的声音,你也不要太奢求了……裘少爷! 你轻薄我,我扬了你一个耳光,咱们已经两不欠。如果你答应回到客栈立刻赶车上路,我就立刻送你出去,别忘了,还有朋友在外面等着哩!” “姑娘!不瞒你说,我到北大荒来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办……”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会比生命更重要。” “姑娘!人生处处有风险……” “白狼!别跟我要嘴皮子!你是自己走,还是由我来处理?”姑娘的两只眼睛珠子又瞪了起来。 “姑娘!外面那个杜云飞并不好缠,他的女主人更不好缠!如果……” “白狼……”姑娘的一根手指头差一点戳到裘文杰的鼻尖上:“你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在北大荒、杜云飞排名恐怕要排在二十名之后,金线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最难缠的是我,是我玉娃子……” 她突然停住,两眼瞪得满圆,手指尖儿封着嘴,似乎后悔把她的小名儿漏出来了。 “玉娃子?” “裘少爷!只准你叫这么一次,如果这个名儿再从你口里溜出来,我就打落你一嘴狼牙。” “在私底下我也不可以……?” “不可以。”口气相当凶。 “好!我以前曾经这么想过,如果有一天让我遇到一个令我折服的人,我就会服他一辈子……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我也相信你和令尊是为我好……这样行不行?给我三天的时间,把我的事情办一办……” “不行,就像我爹说的,一眨眼的工夫也不能耽搁。” “万一有人不让我走,怎么办?” “别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也不见得就有人愿意你到北大荒来,你是怎么来了?你有本事来难道还没有本事走吗?用溜、用逃、用窜,我都不管,你就是赶紧给我走。” 裘文杰傻了眼,这大姑娘可没吹牛,可真难缠。 突然,外面传来了狼犬的狂吠之声。 “待着,不准离开这间屋子,我出去看看。”玉娃子扭头就冲了出去。 前面那座石星前的一小片空地上多了五匹马,四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还坐在鞍子上,马枪端在怀里,如临大敌一般。金线狐已经下了马,杜云飞正在她耳朵根子边嘀嘀咕咕。那个驾车的老妇人坐在一边,左手抓着皮鞭,右手的食指在绕着鞭梢儿玩,对这几个不速之客不客不理不答。只有忠心耿耿的‘大黑’,不停地吠叫,虽然被拴上了,还在一个劲儿的前扑。 杜云飞眼尖,一见玉娃子露面,连忙笑着说:“姑娘!这是咱们女主人金姑娘!” 玉娃子当门一站,先叱喝一声,止住了狗儿的狂吠,然后眼皮子翻呀翻的冲着金线狐直打量,那种眼光,多少有点儿不屑一顾的味道。 姜是老的辣,金线狐即使有满肚子不舒服,也不会在这个时侯显露出来,她上前一步,笑着说: “真没想到,在北大荒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住的一定是奇人,姑娘贵姓呀?” “没姓。”玉娃子冷冰冰的。 这一瓢凉水,金线狐竟然承受了。 “哦!”她还是笑眯眯的。“那一定是遁居山林的隐士了,——姑娘!我来得很冒昧,可是情非得已。有好多朋友等着见哈尔滨来的裘少爷,我的手下到客栈去迎接贵客,竟然走失了踪影,这个笑话可闹大了,——姑娘!裘少爷和令尊谈完了吗?” “谈完了。” “那就劳驾你……” “不过,裘少爷跟我还没有说完。” “哦!姑娘跟他有什么好谈的呀?” “谈情说爱。” 金线狐一楞,她似乎作梦也没有想到这四个字会如此轻轻松松地从面前这个大姑娘的嘴里说出来。 “金姑娘!北大荒除了猎户就是矿工,都是些粗人,像裘少爷这种英俊男子此起金矿的矿苗还要来得可贵,姑娘我看上他了,要是你也在打这种主意,只有怪你迟了一步。你回去安心等着,等那一天姑娘我腻了,自然会把他给你送过去。”玉娃子说得顺口已极。 金线狐却是脸色大变,就是万花楼那一帮雌货,日日生张熟魏的,也没有胆子当众说出这种话来呀! “金姑娘!我是个爽快人,说话也爽快,请回吧!我可不忍心把裘少爷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放在屋子里。”玉娃子说完之后,扭头就走。 “姑娘请留步!”这句话涂得就像山巅滚下的冰堆子。 这一声叱喝使得玉娃子停步回了头,抱在那些汉子怀里的四支马枪的枪口也不约而同地掉转了方向。那老妇人还在用手指绕鞭梢儿玩着,‘大黑’也默默地瞪着它的眼珠子。玉娃子脸上那股子不屑的神色仍然洋溢着。 “姑娘今年多大?”金线狐又向前跨了一步。 “比你年轻。”完全是一副挑衅的架势。 “姑娘!别以为几句粗话就把我吓跑了,我在北大荒跟那些粗野汉子厮混了好几年,什么样的粗话我没听过?我是看你年轻不懂事,不跟你一般见识。请你去把裘少爷请出来,让我当面间问他,要是他甘愿窝在这里找你煞煞馋,我立刻打马就走。” “办不到,我不能让裘少爷跟你见面。” “为什么?” “馋猫见着鱼,还不是一口就叨走了。” “姑娘!我今天对你已经狠客气了……” “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玉娃子的气焰竟然愈来愈高:“我知道,你金线狐在呼玛县很抖,谁见着你都要弯弯腰儿。不过,你要弄清楚:这是我的家门口,轮不到你耍霸王。” “姑娘!别说是在你的家门口,就是在紫禁城也是一样。凡是有我金线狐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就要听我的。” “我偏不听!” “这位姑娘……”杜云飞想打圆场。 “杜云飞!”金线狐一声冷叱:“给我站一边去。” “是!”杜云飞连忙走远了。 “姑娘!你年纪实在太小了,小得不知天高地厚。我是冲着贵客裘少爷的面子,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 “要不然你早就躺下了。” “哦?”玉娃子两条手臂环抱在胸前,笑眯眯地:“你可真会吹牛,是凭你的一身肥肉呢?还是凭那四支马枪?” 要说金线狐是因为玉娃子年轻,让她三分,那真是天晓得。只因为杜云飞已经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她又从来没有听说过北大荒有这么一户人家,没摸清底细,她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现在,她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掂估了老半天,这小丫头片子身上好像没藏家伙,大概赤手空拳也能教训教训她,何况还有四支马枪在身后助威。想到这里,一个大步上前,右手一扬,打算赏玉娃子一个耳巴子。 那只颀大无比的狼犬原本是拴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绳链竟然松开了,金线狐这里刚一扬掌,他日闪电般纵扑过来。大嘴一张,将金线狐的右臂咬个正着。显然,这头猛犬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虽然将金线狐的右臂衔着了,却丝毫没有伤到她的皮肉。 突然之间,现场鸦雀无声,那四支马枪都摆出了射击姿势,可是金线狐并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 现场的气氛真是紧张到了极点,连那刁钻的玉娃子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笑之色。由于身体失去平衡,金线狐的身子歪斜着,右臂在那只狼犬的嘴里,左臂高挑着。如果,她的右臂往下一压,那四支马枪准定立刻喷火。杜云飞一颗心差点跳到喉咙口了,跟着金线狐也有好几年,从来没遇上过这种场面。只有那个老妇人,似乎别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她还在用手指头儿绕着鞭梢玩儿,而且愈玩愈起劲儿。 这种火爆场面闹得不算小了,可是,这儿的男主人始终未露面……对了!玉娃子曾经说过,她爹从来不见任何人,甚至于听过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是活着的。此刻,他当然不会露面啦!他对他的女儿玉娃子显然有十足的信心。 玉娃子突然一闪跃进了石屋,同时叱喝了一声:“大黑!” 那只狼犬立刻放松了金线狐,退守在石屋的门口,大嘴张着,吐露出长长的舌头。 玉娃子的声音又从石屋中传了出来:“金姑娘!你可以请回了,如果你认为你受了侮辱,将来要找回面子的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好!”这似乎是唯一的下台阶之处,佥线狐当然不会放过。“咱们后会有期。” 她一转身跃上了马背,杜云飞选了一个体型稍微瘦弱的汉子,与他共骑一乘。六个人、五匹马,转瞬间就走远了。 一直沉默的老妇人突然吆暍了一声:“大黑!” 那只凶猛的狼犬立刻俯首贴耳地跑到原先它蹲伏的地方,老妇人打了一声响鞭,真是神乎其技,皮鞭儿就将那只狼犬的索链在树干上拴牢了。 她原地未动,又吆喝了一声:“丫头!” 玉娃子从石星中走了出来,先前她像个罗刹,气焰万丈;现在,她却像个见了凶婆婆的童养媳,勾着频子,踏着碎步儿,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闹够了吗?”老妇人声音冷冰冰的。 “是金线狐气势凌人,我才……” “给我闭嘴!” 玉娃子果然不敢再吭声,奇怪!这老妇人看起来好像是个下人,玉娃子竟然怕她怕到这种程度。 “那个混‘球’怎么说?” “他还不想走。” “那就让他回到客栈中去等死!” “可是……?” “丫头!你闹也闹够了,玩也玩够了,当初我就不赞成你管这档子闲事,都是你千求万求的,那混球不怕死,你又何必为他操心?立刻教他滚!还有,从今天起,你给我乖乖待在屋子里。” “可是……?” “闭上你的嘴!”老妇人凶得像一个恶巫婆。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四 章 回到金家大院,面色如雪的金线狐只说了一句话——把佟春霖那个老混球给我找来。 然后,她没有再吭过一声,金家大院上上下下有好几十口男女也没谁胆敢咳嗽一下,偌大的金家大院好像还在沉睡之中。 莫高差遗他的兄弟送上了大八伴、小八伴的礼盒,答谢金线狐的相救之情,没人敢报,来人只有在门房中候着;呼玛县保安大队大队长金天保带人巡视金山镇,着传令兵下来请柬,要在晌午时分和金线狐在镇上的东兴楼一叙,底下的人也不敢把红帖子往上呈。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到金线狐面前去嘀咕,轻则一顿臭骂,重者一顿皮鞭子,因此大伙儿都躲得远远的。 终于,受命去找佟春霖的杜云飞回来了,他算是福大命大,把那姓佟的老小子给找到了。 佟春霖进了客厅,杜云飞退出,还掩上了门。 “佟春霖!”金线狐以往对他还算客气,今天她却是绷着脸,直呼其名。“你昨晚去过‘金凤阁客栈’找裘文杰,是不是?” “是呀!”佟春霖丝毫没有惊慌的神色。本来嘛!他和金线狐河井两不犯,有时候这小娃子还得找他挖点儿消息什么的。 “去干什么?” “去兜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金姑娘!这可不能随便说的,我在这北大荒就靠干这种买卖讨生活,一且泄了底儿,可就不值钱啦!” “佟春霖!光棍不挡财路……我先问你,你去找裘文杰,买卖谈成了吗?” “还没谈成。” “为什么?是价钱谈不拢吗?” “不是,姓丧的好像有什么顾忌……嘿嘿!我一点儿也不急,他一定会回过头来找我的。” “佟春霖!姓裘的不买,我买,先谈钱,我也先付钱,后交货,成吗?” “不成。”佟春霖一口回绝。 “为什么?” “金姑娘,货卖识家,——这宗买卖对你毫无用处,你又何必化冤枉钱?要是对你有用的,别说你化钱买,就是你一个子儿也不化,我也要奉送呀!” “佟春霖!你这张嘴我是早就领教过了,今儿个你想要嘴皮子过关可不成,——听着: 你找裘文杰是为了什么,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要是有什么损失,我负全责。说句丑话,你要是不答应,你今天就休想离开金家大院。” “金姑娘!你要是这么作可就不对了,我平日里可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再说,我也算是你的一只耳朵难道你愿意将这只耳朵割掉不成?” “如果一个人连性命都保不住了,那只耳朵又有什么重要?” 佟春霖那双眼睛可真够锐利,一看就知道金线狐可不是在说玩笑话,像她这种在北大荒猖狂的人物,如果自承生命已经受到威胁,那必然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金姑娘!”佟春霖立刻见风转舵,望云收帆。“听你这么一说,我可能再顾到本身的利益啦,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佟春霖轻言细语,简明扼要把他去找裘文杰的缘由说了一遍。他这个人一向有个原则,要嘛只字不吐,要说就绝不作丝毫保留。 金线狐听得很仔细,等佟春霖说完了,她才开了口:“姓裘的真是为了这档子事来到北大荒吗?” “八九不离十。” “到底还不是十拿九稳。” “金姑娘!世间事,若是十成揑六,就算是很有把握啦!” “佟春霖!这件事暂且搁下别谈,先替我去查一个人,日落之前我要消息。” “你说,你要我查谁?” 毫无疑问,金线狐要查出走那个刁钻泼辣的玉娃子。佟春霖拍拍胸脯走了。现在,金线狐的手下才敢将一些要紧的事情往她那儿报。 莫高送来的礼,她收下了,可是,莫高一些弟兄所悬赏的五百两黄金并没有送来,金线狐虽有些纳闷,却没有追问送礼来的人。 金天保的请帖倒有点儿使她意外,她似乎没有想到这个老粗的行动会如此快。掏出怀表一看,这一上午就这么磨赠过去了,再过一会儿就到晌午了。她回到房里擦了把脸,又在脸上薄施脂粉,立刻就驱车前往东兴楼。 金天保一定带了马弁,卫士之类的扈徒,不过,在东兴楼二楼一间精致的雅厢里却只有金天保一个人。 “一家子!”金线狐很热络地打招呼:“要来金山镇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也好事先准备一下,摆酒为你接风洗尘呀!” “大妹子!别跟我客气,”金天保在这娘们的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了。“这金山镇少说一个月也要来个三、五回,那敢惊动你……来!坐,决坐!我吩咐他们上菜。” “一家子!慢来!”金线狐没有坐,一只脚反而踩上了凳子。“你今天找我分明有事,有事先吩咐,吃喝不要紧。” “大妹子!”金天保脸上有些讪讪的:“愚兄在你面前是一点儿也藏不了私……大妹子! 你可要给愚兄我一个面子。” “一家子!你这是什么话呀?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大妹子!今儿我要在金山镇带一个人回去。” “谁?” “一个重犯。” “谁嘛?” “一个住在镇上‘金凤阁客栈’的外客,名叫裘文杰,我听说这小子跟你有那么一点小来往,所以……嘿嘿!所以先来跟你打一声招呼。” “一家子!说句实在的,我跟这个姓裘的以往不认识,也没有什么交情……” “那可好……” “一家子!听我把话说完行吗?虽然我跟他没交情,这会儿我还是要请你给小妹一个面子,从昨儿算起,十天之内不要去动他。” “哦!为什么?” “一家子!别问理由,行吗……你要在镇上留多久?吃喝玩乐全由小妹我包啦!” “大妹子!”金天保脸上流露出焦急的神情。“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姓裘的伪造公文劫走了劫金大盗莫高,我队上的四个兄弟如今下落不明,可能也遭了毒手,总队限期捉拿归案,万一这码子事传到胡帅的耳里,别说我要丢差使,只怕我的脑袋瓜儿也要搬家哩!” “一家子!如果你当真会被绑赴法场,我一定带着人枪来救你……” “大妹子!别说笑、别说笑……” “一家于!小妹是在请求你,你想想:打从你上任以来,是你求我的事儿多,还是我求你的事儿多?就这么一件事,你也不给面子?” “大妹子!”金天保快哭出来了。“这可是要脑袋瓜儿的事呀!开不得玩笑、千万开不得玩笑!” “好好好!”金线狐脸色一变,气鼓鼓地:“你要带人你就去带吧!姓裘的在客栈里等着你去抓,一家子!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干我的事。” 金线狐说完之后,掉头就走。 金天保一个大步把她给拦住了。 “大妹子!慢走慢走,我可不是存心来惹你生气的,你平时帮我那么多,这一回……” “这一回有点儿例外,是小妹我反过来请你帮忙,说吧!给不给面子?” “十天?” “没错,从现在算起,只有八天半。” “大妹子!我等,不过,我要派人钉住他。” “怎么个钉法?” “这……?” “一家子!如果你能钉住他而不被他发觉,你就去钉;如果你眼睁睁看他杀人,或者他被人杀,你都能不管,你也要钉。要是这两件事你都作不到,我看你还是省省劲儿,到万花楼去享享艳福吧!” “大妹子!你可得替我想一想,若是我没抓到这个重犯,也许还有挽转的余地。如今我查到了,追到了,不立刻抓他,又让他跑了,这……这教我怎么申诉,脑袋瓜儿就丢定啦!” “一家子!你要是真会落到绑赴刑场的地步,我这个作小妹的还不情愿哩!放心,那姓裘的就好像放在我口袋里,跑不掉的!” “当真?” “我的话你还不信吗?”金线狐一把抓住了金天保的手。“走走走!这里的酒菜赏给你的弟兄们去吃喝吧!咱们上万花楼去,小妹给你安排安排,你也正好趁这几天舒坦一下。” 在呼玛一带称雄道霸的金天保一旦到了金线狐这娘们的手里竟然变成了面人儿,任她揉,任她揑了。 金线狐把金天保安排妥当,回到金家大院时,已经是太阳开始偏西的午后了,她打算休息一下,再等佟春霖的消息。 一下大车,就看见杜云飞在石阶前等待着,似乎有极重要的事要报告她。 “有事?”她轻轻地问。 “是的……裘文杰回到了客栈。” “哦?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刚走不久,好像他是跟在咱们之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现在呢?” “他在客栈里吃过晌午,就一个人到万花楼去了。” “万花楼?这小子可真是不知死活,金天保就在万花楼,人家带了大队人马来抓他,他倒自己送上门去了。” 杜云飞所要报告的事都说完了,他不敢胡乱表示自己的意见,今天金线狐的脾气非常暴躁,他犯不上找挨骂。 “云飞!那个小丫头片子为什么又让他离开呢?” “这……可猜不着。” “如今那小子还在万花楼吗?” “还在。” “侍候他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是一个叫小百合的。” “让他去找乐子吧!等他回到客栈之后就立刻通知我………对了!我今天不见任何客人,除了佟春霖。” “佟春霖已经来了。” “哦?在那儿?” “在大厅。” 金线狐心中非常佩服这个老江湖,他办起事来的效率是非常惊人的。 “有消息了吗?”一进大厅,金线狐劈头就问。 “金姑娘!你要我查的是一对神秘的父女,可是,北大荒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对父女。玉娃子这个小丫头是有的,那个皮鞭上很有功夫的妇人也是有的。她俩是什么关系,外人不清楚。她们多年来一直是以围猎维生,从来也没有跟别人来往,也没有什么过节,至于你所说的那位神秘的老头子什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她们一直就住在那间石屋里吗?” “金姑娘!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金线狐有一瞬间的沉默,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似乎已经把许多事情都安排好了。她突然笑着讶:“说句良心话,我是真有点儿服你。” 佟春霖先是一楞,接着又阴侧恻地笑了起来:“嘿嘿—金姑娘!我不是在你面前倚老卖老,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混出了名头,可是,我却摸不着你的性子,就像北大荒三月的天气,头顶上是暖烘烘的太阳,脚底下是硬冰冰的冻地,又是冷又是热的,金姑娘!这会儿你怎么又夸证起我来啦?”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那姓裘的准定会回过头来找你……” “我是这么说过。” “他已经找你去了。” “哦?上那儿去找我?” “上万花楼小百合姑娘那儿……”金线狐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虽然你没告诉过我,你跟裘文杰之间如何连络,不过,我知道万花楼中的小百合是你的耳目,没错吧?” “服了、服了!”佟春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哈:“金姑娘!在北大荒谁要想瞒着你打个马虎眼儿,可真是不容易办到哩!” “你可知道如今万花楼有一位豪客在吗?” “谁?” “金天保。” “金姑娘!不是我捧你,说起金天保,可不能小看,他要是跺一跺脚,呼玛河的水都要飞起三尺,小船都会翻过来。不过,他在你面前算不了什么;尤其是在你坐镇的金山镇,他那里还够资格算一个豪客?” 人、没有不喜欢听奉承话的,金线狐当然是非常开心,流露出非常得意的笑容。 “金姑娘,我要告辞啦!” “什么时候再来?” “哦?我还需要来吗?” “当然要来,最好是今天晚上。” “金姑娘莫非还有什么差遣?” “别在我面前装迷糊,我要知道你跟裘文杰来往的下文,而且,你也顺便向他打听一下那个神秘的老头子,只有裘文杰见过他。” “一定、一定。”佟春霖表现得非常恭顺,“一有消息,我就随时来奉告。” 佟春霖离开金家大院,匆匁忙忙去到一家吃食店,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填肚子,然后就往黑龙江畔走去。 他并不是走向热闹的码头,而是走向码头上游约摸三里处的一处河湾,那里住着几户渔家,河湾处停泊了几艘破旧的渔船,也有三三两两的儿童在用手网捕小虾,这是他们的娱乐,当然,晚餐时他们也可以吃到香酥鲜美的炸虾儿。 右人迎了过来,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子。 “佟爷!您要带一尾鲜鱼回去下酒吗?刚网上来的,还鲜蹦活跳哩!” “那可好!我瞧瞧、我瞧瞧!” 佟春霖跟着那老婆子进了屋子。一进屋,那老婆子的态度就变了、冷冷的,而且还伸出了干瘪的手。 佟春霖摸出一块老光洋,放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掌里。 “佟爷!太少了。” “这是老价钱……” “今儿来的是贵客,您得多打发……” 佟春霖大概不喜欢罗嗦,又掏摸了一块老光洋放进了那只贪婪的手掌心里。 “人在房里,天色黑尽之前请走路,不能久留,这是老规矩。”老婆子冷冶地说。 尾房有人在等佟春霖,是裘文杰。 “老弟!想通了?”佟春霖就站在房门口,没有进去。 “我有一把匕首,”裘文杰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眼光也没有向门口看,“是一把很不错的匕首,我用了好几年,很称手,可惜今天弄丢了。” “哦?” “在这豺狼遍地的北大荒,身上没家伙可不行,所以,我想跟你要那两把匕首。” “聂龙的遗物?” “我也不管是谁的遗物,就是你昨晚给我看的那两把匕首,我要买。” “不买机密消息?” “没兴趣。” “裘老弟!你这一趟白跑了,我在北大荒只卖机密清息,那两把匕首只送不卖,如果你对聂龙的生死存亡毫不关心,那两把打造精良的兵器又岂能落在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的手中?” 裘文杰突地长身而起,像扑纵的山豹,像振翅的老鹰,其快无比,一幌就到了佟春霖的面前,叭地一声,就将佟春霖的眉头抓了个结结实实。 “卖不卖?”裘文杰气势汹汹。 “不卖。”佟春霖的语气仍然很强硬。“如果你想抢,也不成,因为今天我没有将那两把匕首带在身边。” 裘文杰开始用另一只手去搜索佟春霖的身上,他搜得很仔细,还让佟春霖跷起脚来让他搜查靴筒,果然,没搜苍那两把匕首。 “走!我跟你去拿。” “裘老弟!咱们干么要用这种态度相处呢?你松开手,咱们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我真不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明明是为了‘三耳四手’小聂龙的事来到北大荒,你偏不承认,为什么呀?” 裘文杰的手放松了,不过他的嘴依然没有放松。 “我不认识什么小聂龙,这话在昨天晚上我已经对你说清楚了,我只想买那两把匕首。” “我不开铁匠铺,不卖刀剑。” 佟春霖表现的态度相当强硬,可是,裘文杰倒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哼! 姓佟的!想不到你还有点儿个性,不过,我这个人也有点儿倔。昨晚你要将那两把匕首送给我,我偏不要;现在你不卖,我是偏偏买定了。” “不卖就是不卖。” “姓佟的!你在北大荒能够活到今天,就全靠你的耳目灵通,要是你没有耳目,只怕寸步难行。丑话说在前面,明天天亮之前把那对匕首送到我客栈去,晚了一个时辰,我就先拿万花楼的小百合开刀,一直把你的耳目斩尽杀绝为止,我看你以后怎么个混法?”话一说完,裘文杰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也许是气话,也许是大话,可是,这话从裘文杰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有份量,一向心高气傲的佟春霖也免不了连打几个寒颤。 “哼!”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佟春霖闻声回头,这间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竹笠,一副渔翁打扮,他面壁而立,佟春霖只看到了他的背部;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他也是非常恭敬。 “您是什么时候到的?”佟春霖的口气非常恭敬。 “早来了。” “那……姓裘的说什么您都听到了?” “嗯!” “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那人向后一甩手,吭郎一声,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儿落在桌子上。 “这里有两把匕首,夜里给他送过去。” “可是,他要的是聂龙那两把,不是……” “如果姓裘的认得出来那两把匕首是聂龙生前用的,咱们岂不是省下了许多麻烦?” 佟春霖的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一连声地说:“高明、高明!我怎么没有想到哩!” “春霖!姓裘的是个楞头青,好对付,倒是金线狐那个骚娘们,你可要多用点儿脑筋。” “这我知道。” “春霖!我这个人一向有个原则,非有十成十的把握绝不轻举妄动,你可不能给我出半点漏子。” “我知道。” “去吧!” 佟春霖拿起桌上那个小布包儿,匆匁忙忙地走了出来。当他跟这个人在一起时,就会感受一股相当大的压力;而且,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佟春霖却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以背对人,好像他的容貌被人看了会令人作噩梦似的。 在北大荒混混之辈,佟春霖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可就是猜不透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什么来路。佟春霖愈是和他作深入的接触,就愈加感到不安。 佟春霖又赶到金家大院向金线狐回了信,他将裘文杰跟他接触的经过作了一番报告,不过,那个神秘人物与他的一番对话他却全部隐瞒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金线狐显然很开心这件事。 “我不能卖那对匕首,我佟春霖说出去的话绝不能随便收回来。” “怎么?你是想试试姓裘的说话算不算数。” “我不想试。” “那你何不作个顺水人情,将匕首送他?” “也不送。” “你这个人还挺别扭。” “我借给他用,”佟春霖将那个小布包儿放在金线狐的面前。“麻烦你转一转手,这样,彼此留个面子。” “好!我替你们打这个圆场……我教你帮我查的人,这是请你费费心。” “放心,我会四处去查访的。” 佟春霖辞去之后,金线狐立刻派杜云飞去请裘文杰,因为她这个作地主的还没有请来客吃过饭,裘文杰一请就到,这一次倒还没有横生枝节。 酒过三巡,金线狐就把那个小布包儿拿了出来。 “这是佟老头儿送过来的。” “什么?” “你还是明知故问吗?你要的东西。” 裘文杰拿在手里掂了一下,冷笑了一声:“哼!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裘少爷!别得理不让人,佟老头儿把话说得很明白,不卖,也不送,他只是暂时借给你用。” “还不都是一样……” “瞻仰一下,行吗?” “只不过是两把短刀而已。” 裘文杰一只手抖开了外面的包布,两把锋利闪亮的匕首就出现在眼前了。这两把匕首和裘文杰昨晚在客栈中看到的那两把一式一样,如果他真是聂龙的生死之交,就会发现这不是故人之物,看神色,他似乎没有发现。 “裘少爷!我冒昧问一句话:没有这两把匕首,你就不会有安全感吗?” “话不是这么说,我用手叉子用惯了,身无寸铁,总有点儿别扭。” “你一向用单手叉子,如今一对成双,你习惯吗?” “我只会用单,不会用双,往后我也只会带一把放在身边,万一弄丢了,还有一把备用,不是很好吗?” 金线狐发现裘文杰言不由衷,不过,她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裘少爷!县保安大队的金大队长到镇上来了。” “我知道。午后在万花楼我就见到他了。” “面面相对吗?” “没有,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闪了一下。金姑娘:人情世故我遗是懂得一点。” 金线狐似乎觉得他们谈论的态度太严肃了一些,用筷子夹了一块熏獐子肉放在裘文杰的碗里,笑着说:“尝尝看,这种野味你在哈尔滨未必吃得到。” 裘文杰好像不识抬举,没有去动那块熏獐子肉,态度比先前好像更严肃了。 “金姑娘!”他的目光盯在金线狐的脸上,好像她脸上突然冒出一朵好看的花儿。“我这个人没什么坏,若是要挑毛病,那就是我生了一双太利的眼睛珠子。我看得出来,你笑得很勉强,坐着也不安稳,你爽快点把你心里想要说的话都说出,你我都舒坦,又何必憋着哩!” “莫高的几个兄弟曾经悬赏五百两黄金!我已经跟他们连络过了,他们答应晚点把金子送过来,我会立刻教杜云飞把那五百两黄金给你送过去。” 裘文杰没吭声,他显然预料还有下文。 果然,金线狐只是稍稍一停,又接了下去:“我想请问:你在什么时候离开金山镇。”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裘少爷!我已经尽力作到一个好主人,而你,却不是一个好客人。” “你希望我什么时刻离开金山镇?” “等那五百两黄金一到你的手上,你立刻就离开,我会派人护送,而且保证你回到哈尔滨的时候不会缺少一根头发。”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裘文杰的态度仍然是非常严肃,也可以说是不识好歹。 “因为你裘少爷很给我面子。” “在北大荒,谁敢不给你金线狐的面子?老实说,那晚在野地里我很机伶,虽然你只一个人露面,其实我知道在暗中你还布置了人枪,我只是不愿吃亏,不愿自讨没趣罢了。” “裘少爷!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可是,你的承诺并没有过去,你亲口说的,十天之内保证我的安全。” “我是这么说过……”金线狐似乎要选择恰当的措辞,因此她停顿了一下。“不过,眼前的情势有了变化:第一、金天保来得太快,他将要对你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我已经没法子控制:第二、好像还有好几起不明身份的人物要对你采取严厉的行动:第三、今天一大早把你找去的那一对父女,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摸清楚他们的底细……裘少爷!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你在恐吓我?” “不!绝对不是。我……” “金姑娘!咱们以往毫无交情,可别说是你在关切我。而且,以你过去的言行,根本就不可能去关心谁。” “裘少爷!说句心真的话,以往我也听说过你这么一个人,见面之后对你的印象也不坏,这大概就是我关切你的原因……”也许是出自肺腑,金线狐将目光看着手里的杯子。“我总觉得,像你这种人死在北大荒太可惜了。” 裘文杰听完这番话之后,既没感激,也没有加以嘲笑,他拿起酒壶,将彼此的酒杯那斟酒,然后轻轻地说:“来!干一杯!” “干杯要有理由。” “你应该说干杯要有借口……好!让我找个借口……”想了一想,裘文杰又摇摇头,“算了,这两杯酒还是留着慢慢喝吧!” “为什么?” “如果非要我找个干杯的借口,这个借口可能会使你伤心。” “没关系,如果你真能使我伤心,我倒很佩服你。我早就没心没肝了,你伤不到什么。” “这就对了!金姑娘!你干过山贼,荡过马贼,杀人无数,早就没心没肝了,你竟然会对一个素昧平生,初次见面的人投以关注之情,你说,是不是应该浮一大白?” 这番话有严苛的讽刺,金线狐却一笑置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喝干了。 裘文杰却没有动面前的杯子。金线狐也没有去催逼他。 “金姑娘!你今年多大?” “裘少爷!你犯了忌讳,不该去盘问女人的年龄。” “好!不问年龄,别的可以问吗?” “你尽管问。” “你有过男人吗?” 这一问,问得相当唐突,想不到金线狐回答得却是非常风趣:“你好像在问一只鸟儿会不会飞。” “答得妙……有过多少男人?” “对不起,我没有记帐。” “其中有多少是被逼着霸王硬上弓?其中有多少是半推半就?其中又多少是你心甘情愿投怀送抱的?” 一丝愠怒从金线狐的眼角闪过,可是浓郁的笑容很快就将那丝愠怒掩盖住了。 “你的问题教人难以回答。” “金姑娘!你不是雏儿,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你会对一个陌生人关注,谁信?” “不信拉倒!”金线狐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又干了。 “那么,我难免会自问:那头雌狐狸干吗对我这样好?她到底在打什么诡主意?” “裘文杰!”她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你爱走不走,那怕是十天之期满了你还要待在这儿也是你的事,从现在起我要是在你面前问你什么时候走,我下辈子就沦为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有一天你可以放心,你死以后我会为你收尸,一定会刨一个深坑,免得你的臭皮囊被你的同类吃掉……要不要再喝几杯?如果不想喝酒,要不要吃饭。若是你不想喝也不想吃,这场接风酒就结束了,你请回客栈吧!” 金线狐的涵养功夫毕竟有限,在遭到裘文杰一连串的讥讽之后终于露出了本性。 裘文杰却笑了;他似乎有虐待狂,当他见到对方遭受他的蹂躏而发出嘶叫时他才会感到快慰。 “金线狐!”他笑眯眯地说,声昔无比地柔和:“你很可爱,真的,可爱极了!” 金线狐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凝视着,她显然无法应付裘文杰这种变化多端的诡异性格。 “一个年轻轻的女人能够在豺狼遍地的北大荒大发雌威,那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具备了很多条件:尤其是你有征服任何类型男人的条件……” “可是我就征服不了你。” “别把我估价太高,我是一个很容易被女人征服的男人,在哈尔滨一些低级酒吧里,有些身材发了福的白俄女人,只要她们在我面前扯扯裙子,露露她们肥肥胖胖的大腿,我就会跟她们走……” “杜云飞!”金线狐突然站起来大叫了一声。 真快,她的声音刚刚一落,杜云飞人已经进来了。 金线狐绷着脸说:“裘少爷醉了,送他回客栈。” 杜云飞很恭敬地说:“裘少爷请!” 一直节节得胜的裘文杰终于挨了金线狐一闷棍,不过,这一棍只是使他稍感昏眩,很快就复元了。 “云飞老弟!”他笑着说:“请你在门口等我,我跟你的女主人再说几句话我就出来。” 杜云飞看了金线狐一眼;他的女主人并没有作什么明确的指示,他也就退了出去。 “金姑娘!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你太客气啦!” “请你今晚不要派杜云飞在客栈守着我,免得破坏了我的好事。” “什么好事?” “今晚子夜,有个娘们要到客栈去会我。” “哦?是那个叫玉娃子的姑娘吗?” “不是,我裘文杰是个浪子,不够资格跟那种清清白白的年轻姑娘攀交情。” “那又是谁?” “你!”裘文杰的指头差一点戳到了金线狐的鼻尖。 轰地一响,好像一记闷雷在金线狐的头顶炸开。 “你一定要来,一个浪子、一个浪女;一匹狼、一尾狐,咱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定是旗鼓相当。” 金线狐抓起酒壶向裘文杰掷过去,那只酒壶砸在门框上,裘文杰早就走得不见影儿了。 金线狐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不错,在她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也曾受过许多野男人的侮辱和蹂躏,不过,那些野男人后来都遭到她的一一报复;而且是非常严酷的报复。在‘金线狐’这个名号响亮之后,没有一个人胆敢当面如此侮辱她;即使一个想找死的人也不会如此作。 然而,裘文杰却胆敢如此,他恃仗的是什么?他难道真以为金线狐已经爱上了他? 呸!金线狐狠狠地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沬。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五 章 杜云飞将裘文杰送到客栈门口,轻轻说了声‘请早安歇’就走了回头路,裘文杰反倒一楞:怎么?这娘们把话当了真,晚上真要来吗? “裘大少!”有人在店门口迎着他,是客栈掌柜的。 “嗯!”裘文杰依然向内走。 “裘大少!”掌柜的连退了几步,依然将他拦着。 “怎么啦?掌柜的!” “袭大少!”掌柜的眼睛鼻子缩成了一团。“有位女客要会您,小二的太糊涂,也许他贪图了那位女客的小惠,也没告诉我一声,就把那位女客迎了进去,等我知道这件事再请也请不出来了……” “人在那儿?” “在您屋子里,您该不会见怪吧?” “那泣女客是什么时候来的?” “您刚走,她就到。” “掌柜的!这也不怪小二……别放在心上。”裘文杰还随和地拍拍掌柜的肩头。 他盘算着,一定是玉娃子;这小妮子也真怪,先前是千方百计地教他快些走;又百般威胁地要控制他的行踪。后来又突然变了卦,撵他立刻离开石屋。现在又来干什么?来向他解释一切吗? 女客是背着门坐的,尽管只是一个背影,裘文杰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女客不是他所猜想的玉娃子。 裘文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竟然楞住了。 她穿着皮袄子、领口、袖口以及下摆处露出一圈白,狐皮披风搭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她的腰杆挺直,真难为她,像这种坐姿,时间一久是相当累人的。 丧文杰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是裘少爷吗?”声昔相当轻脆,却没有回过头来。挺直的腰杆绞风不动。 裘文杰的后脚也跨过了门槛。 “请开上房门,好吗?” 那柔柔的声音却具有命今式的权威,裘文杰毫不犹豫地将房门带上了。他缓缓走过去,在她侧面停下来。 裘文杰看到了她那挺秀的侧面,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大而明亮的眼睛、鼻梁坚挺,小小的嘴巴微微噘起,显示她是个性格稽为倔强的人。 他停顿一下,终于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约略地估计了一下:年龄大概是二十刚出头、非常秀气,非常文静,好像是富家的千金小姐。 “我是裘文杰。” “我叫曲文芝,曲直的曲,文字与你相同,芝兰的芝。”口齿清晰,不疾不徐,看样子还念过几天书。 “曲姑娘!咱们好像……” “咱们好像不认识,”她接得很快。“咱们的确不认识,我只是听聂龙提起过你……” “聂龙?” “裘少爷!我听说你在别人面前已经一再地否认你认识聂龙,不过,请你不要在我面前也否认。聂龙生前一再提起你,我是不会弄错的。” “曲姑娘?你听我说……” “裘少爷!”她好像不容裘文杰多说废话似的。“我跟聂龙是在这北大荒认识的,是怎么扯上这段孽缘,我也不必说了……虽然咱们没有明媒正娶,我也没有坐上大红花轿,可是我为聂龙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三岁了。” “曲姑娘!你……” “裘少爷!让我把话说完好吗?……聂龙告诉我,他是独子,所以,我想这个小儿子是他们聂家的一条根,对他的父母一定很重要。请你告诉我,聂家住在哈尔滨什么地方,我立刻就去投靠公公婆婆,要是二位老人家不认我这个媳妇我也就认了,他们的小孙子总不能流落在这北大荒,将来成为一个野孩子。” “曲姑娘!我什么都不问,只问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裘少爷!聂龙死了,死得很惨,要是杀他的人知道他还有个小儿子,一定会斩草除根,三年来,我怎么还能和我的儿子好好地活着呢?那是因为我有我的生存方式。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我能保护我的儿子和我自己,想知道你来到了北大荒,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落脚,也就没有什么困难了。” 她的语气是那样沉着,那样稳定,使得裘文杰深信她的话没有夸大其辞;她的确有她的生存方式。 “曲姑娘!这件事很难办。” “我不知道你难在何处。” “你一再表明,聂龙在生前向你提过我,而我呢?是在昨天晚上才听人提起这个名字…… 曲姑娘!这件事不是很难办吗?” “裘少爷!你是不信任我吗?” “不!我生了一双利眼,看得出来你没有说假话。” “裘少爷!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你的小侄子,他长得和他父亲有九分相像,那时候你也许就……” 她站了起来。这时,裘文杰才发现她的左手柱了一根拐杖。 “你……?” “哦!我的左腿有些不方便,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捧断了腿骨,大概接得不太好。” 她横着走了几步,左腿是有点儿瘸。 裘文杰楞楞地站在那儿,他也许有点儿惋惜,这么美的姑娘竟然…… “裘少爷!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好吗?”她的口气开始变成哀求了:“不管你外表装得如何漠不开心的样子,我猜想,你还是非常渴望见见你的小侄子,……幼龙这孩子很乖巧,见面一定会亲热地叫你一声袭伯伯。” “幼龙?” “是的,我替他取名叫聂幼龙。” “曲姑娘!我很想见见你的小宝贝,他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只是……只是,到头来恐怕会使你十分失望,我真的不认识孩子的父亲……如果……如果我再回到哈尔滨去,我一定帮你打听,好吗?” 曲之芝那张美丽的面孔突然变了形,那张微微噘起的小嘴变成一张向下弯的弓,大而明亮的眼睛也变成了一条线,两烦也在抽搐、扭曲,她终于掩面哭泣起来。那不是假的,是痛心、绝望的哭泣。 “曲姑娘!你……” “裘少爷!”她抽噎着说:“你在聂龙的心里就像一尊神,他一提到你,就眉飞色舞…… 他失意的时候,他欢乐的时候,都会提到你,他甚至很少提起他的父母……他死了之后,我每日都在盼望你会在这北大荒出现……你终于来了,可是,你却一口咬定不认识他……不认识他……裘少爷!你忍心看我希望成空吗?” “曲姑娘!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这里面也有破绽……如果聂龙真的在生前时常提到我,三年了,你为什么不到哈尔滨去找我?” “孩子太小,我伯他吃不了旅途跋涉,要是你没有来,夏天我也打算去哈尔滨找你……” “好了!聂龙是怎么死的?” “身中七刀,死得很惨。” “在他临终前,你在他身边吗?” “他负伤之后还跑回家来,死在我的怀里。” “他临终之前,将杀他的人告诉你了吗?” “没有。” “他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他只说了一句话:别将他的遭遇告诉孩子,免得孩子活在仇恨中。” “他平日用什么兵器?” “一对匕首,所以别人叫他‘三耳四手’。” “他临终前,那对匕首还在他身上吗?” “没有。他死了之后清点他的遗物时,发现那一对匕首已经不见了。” “你对那两把匕首印象深刻吗?” “那是聂龙心爱的兵器,我当然印象深刻。” 裘文杰将身上的两把匕首取出来放在桌上。 “是这两把吗?” 曲之芝瞟了一眼,就摇着头的:“很像,但不是这两把。” “曲姑娘!你住在什么地方?” 曲之芝表现得有一些犹豫。 “你如此信任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住在什么地方?” “裘少爷!为了幼龙的安全,我还是谨慎一点,如果你要找我,可以到西头上的曹家酒坊找内掌柜,请她捎个口信……” “别那么麻烦,明儿晌午请你在酒坊等我。” “一定?” “我没有必要骗你。” “好!我明儿晌午在曹家酒坊恭候。”曲文芝抬起右臂,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一拐一瘸地走了。 当她抬动手臂时,裘文杰看到她腕子上戴着一只绿油油的玉镯子。 丧文杰将他的面孔埋在两只手掌心里,他是为了接二连三的怪事感到迷惑?或者他的确和聂龙有八拜之交,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在这个年轻的未亡面人前表露身份呢? 窗纸突然破了一个洞,在那个洞眼里出现了一只亮闪闪的眼睛。 裘文杰的手指也绽开了一道缝,在缝间同样露出了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窗纸的洞眼逐渐扩大,终于,整格都成了空,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双艰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那张‘方’脸看起来有点见怪,有点儿冷峻。 裘文杰的一双手离开了他的面孔,向上伸起,他在伸懒腰,然后他的双手又垂向桌面,那是很自然的伸屈动作;可是,在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下,放在桌上的两把匕首业已脱手飞出。 那张‘方’脸不见了。 那两把匕首一左一右地扎在窗格子的木条上,其实,裘文杰也可以让那两把匕首扎进那张怪脸的眼窝里,他只是不愿那么作。他走过去,拔下扎在木条上的匕首,喃喃自语地说: “这两把家伙倒是很称手。” 方才在窗外窥视探的是谁?裘文杰为什么要放他一马?曲文芝的身份……这都是一连串的谜。其实,这一连串的谜团都不重要。最大的谜团是:裘文杰为什么来到这北大荒?唯一能解谜的人似乎只有他自己。 有人感门,轻轻的。 裘文杰的目光好像有透视力,隔着一道门板他也能看出门外的人是谁。他提高了嗓门说: “铁柱子!推门进来吧!” 进来的人果然是铁柱子。他在凳子上坐下,没说话;他似乎在等待裘文杰先提问题他再回答。 “铁柱子!你今儿一整天都没离开客栈?” “没有。” “有没有什么人故意跟你搭讪,套近乎?” “没有。” “铁柱子!”裘文杰的脸上浮现了一股子邪笑。“老实告诉我,你在哈尔滨有没有愉偷地去逛过窑子?” “没有,”铁柱子竟然脸红了。 “今晚开开洋荤吧!” “丧少爷……” “听着:回到房里去,然后叫店小二为你叫条子,指名要万花楼的小百合。快去!” “裘少爷!不要逼我干这种事。” “像你这种人要是不逼你还行吗?”裘文杰一巴掌拍在铁柱子的眉头上。“快去!扭扭捏揑地像个二姨子。” “裘少爷!难道非要干这种事才算是个大男人么?” “没错,是男人就得找乐子,快去!” 铁柱子红着脸走了,裘文杰却耸肩暗笑起来。很显然,他不是逼着铁柱子找乐子,他大概想立刻见到佟春霖。 住在下房中的车把式也要叫条子,这倒使得店小二有点儿意外。不过他才懒得过问这码子事,你找娘们你付钱,我还有‘脚钱’好赚,又何必多问。 小百合是过了气的老姑娘,总有二十七八年纪吧!在万花楼多半闲着,佟春霖找这样一个眼线, 倒是既省汝,又管用。金凤阁叫‘条子’一送过去,立刻就有一乘青顶软轿把她给送过来了。 虽是下房,小百合却一点儿也不别扭,富家的奴仆此起一般的客人出手还要大哩! 铁柱子可真是鲁男人,一见娘们进了房,脖子就弯下去了。 “怎么啦?没酒没菜的,”小百合可是老吃老做的。“是要拉铺关门呀!” “你坐!你坐!”铁柱子的声昔在喉咙眼里打转。 “坐什么呀?”小百合在铁柱子身上直磨赠。“坐着多没劲儿!” 房门突然推开,裘文杰走了进来。 “两个?你们想‘会靴子’呀!……”小百合的风骚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她见过裘文杰,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裘文杰手里拿着两块老光洋,往小百合打里一塞,嗓门压得低低的:“三更天,我要见佟爷。” “地方呢?” “怎么?地方不是由你告诉我吗?” “这是临时的,地方要由你定。” “就在我房里,教他暗着来。” “放心,误不了事的。”小百合说着就往外走。 “慢点!”裘文杰拦着她。“别走得太快,你可以教教这楞小子玩玩人叠人的把戏。” 裘文杰说完之后走了出去,铁柱子如何去应付那种场面,他可懒得管了。 上房下房贴隔壁,一折身就过来了,也没人看见。 回到房里,裘文杰发现房里有人坐着等他,一看那身狐裘就知道来人是金线狐,他不禁展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我来了!”金线狐轻轻地说。 “你真乖!”裘文杰嬉皮笑脸地在她对面坐下。 “裘少爷!我劝你最好还是少碰狐狸,沾上狐狸的骚味儿三年也洗不干净,而且你还容易掉进迷魂阵,年纪轻轻的,何必呢?” “好啦!金姑娘!”裘文杰突地面色一正。“开场白已经说过了,提正事吧!”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金姑娘!你可不是万花楼的粉头,叫你来你就乖乖地来,我裘文杰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说吧!” “你刚才差一点桶了漏子。” “刚才?”裘文杰不禁转过头去看看窗棂上的那个小洞。 “你可知道那个在窗外窥探的人是谁?” “不是鹰,就是狗。” “是驻在镇上的保安中队中队长毕玉青。” 裘文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将两把匕首插在他的眼眶子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我的力道轻一点,世上就多了一个瞎子;如果我劲道大一点,棺材店就作了一笔买卖,是不是?” “你好像吃过灯草灰,说起话来轻飘飘的。” “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或者:这就是称找的借口?” “裘少爷!你不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太过份了吗?” “我猜:像你这种人一定喜欢这个谓调儿。你平常都在糟蹋别人,如今有人糟蹋你,岂不是也很新鲜吗?” 金线狐隔着桌子一个耳巴子辐了过来,她的手毕竟不够长,裘文杰微徽一闪就躲过了。 “金姑娘!我这个人就是这张嘴巴太利,你打疼了你的手,也未必能改得了我的毛病…… 好了!别闹,咱们谈点正经的。” “狗嘴里还吐得出象牙来吗?” “狗嘴里自然长不出象牙,人嘴里也说不出狐狸话,”裘文杰真是一点也不让步。“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过河去新乔治夫喀。” 新乔治夫喀是俄境的一个地名,裘文杰的俄语发音倒是相当标准。 “那是老毛子的地界,”金线狐的眼睛瞪得很大。 “我去那儿干什么?” “你不是经常去吗?” “谁说的?” “金姑娘!真人面前不论假,光棍眼里不揉砂。你在地头干些什么,我可清楚,炼金厂的工人偷了金子卖给你,莫高那帮子劫金贼,赃物也是卖给你。你只买不卖,行吗?你每个月最少要渡过黑龙江到新乔治夫喀去两趟,右个老毛子专收你的脏物,没错吧?” 金线狐那张脸蛋此起雪地里的冰雪还要白,经过这张白脸一衬托,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黑、格外亮了。 “裘少爷!知道太多别人的秘密你并没有好处。” “金姑娘!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在金山镇,在呼玛县,在整个北大荒,算是秘密吗?” 金线狐冷冷地吸了一口长气,没有说话。 “放心,我不是金矿、金厂的保安专员,又不是吃公事饭的鹰犬,我才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那你打听我的行踪干什么?” “我要托你带个口信。” “带给谁?” “这个人在你眼里也许只是一粒砂,在我眼里却相当重要,是个‘二转子’,爸爸是老毛子,妈是中国人……咱们不追他的家谱,提这些干什么呀?他的浑名叫‘黑毛’,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披了一层黑汗毛,听说在新乔治夫喀一间酒吧里当看门的,一天二十四个钟头,倒有二十来个钟头是在醉乡里混过去的。” “我听说过这个人。” “那就麻烦你……” “只怕来不及,你还有八天的时间,而我在这八天以内不可能过江。” “那……麻烦你派个专人替我跑一趟。” “带什么口信?” “请他过江到金山镇来一趟。” “这家伙好吃懒做,偷窃扒年拿无所不为,被保安队驱逐出境的,他过不了江。” “有你保驾他就过得来。” “他肯来吗?” “你告诉他,有个姓裘的要见他,他可以赚到三年的酒钱,你再保险他来去自如,他一定会来。” “现在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找他干什么?” 裘文杰笑着说:“知道太多别人的秘密,对你并没有好处。” “好!我不问。不过,你不能老是占便宜,我保证明天擦黑光景这个黑毛就站在你面前——说吧?许我什么条件?” 裘文杰很认真地想,半晌,他才开了口:“金姑娘!当你寂寞的时候,我就陪你一个晚上。” 金线狐并没有生气,她的心里倒像是真被裘文杰抓住了。每天彼人家捧着,一旦有个男人用脚踩在她的头上,她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只是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瞪了裘文杰一眼,就站起来了。 裘文杰应该得意的,但他并没有得意,反而皱紧了眉头,好像有很沉重的心思。 铁柱了又来了,因为门敞着,他几个大步就到了裘文杰的面前。 “滋味如何?”裘文杰笑着问。 “她已经走了……” “好啦!邪事办过了办正事……过来。” 铁柱子伸过头去。裘文杰附在他耳根上嘀咕了老半天,只见铁柱子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又退了出去。 客栈中的喧嚣声终于逐渐地平静了,裘文杰也安静地躺上了热炕,照说,他是不能安枕的,而他却睡得非常香甜,他似乎没有将‘危险’两个字放在心上。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使他从梦中醒时,房内漆黑,油灯已灭,在他的床前站了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从身材体型上,裘文杰认得出来人正是他邀约的佟春霖。 “裘少爷!”佟春霖轻轻地叫唤。 “坐!”裘文杰躺在炕上没有动。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佟春霖在炕沿上坐下了。 “向你买机密消息。” “乐意效劳。” “聂龙有个妻子,还有个小儿子,他们在什么地方?” “裘少爷!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吗?” “绝对没这回事,聂龙到北大荒来是想发横财的,怎么可能娶妻生子加上拖累呢?” “好!第二个问题:你在替谁干事?” “这——话什么意思?” “佟春霖!北大荒有人想了解我来这儿的动机,就教你出面探测,别以为我不知道…… 佟春霖!这不是逼问,是买卖,价钱由你开。” “裘少爷!你误会了……” 突然,佟春霖的上身向后仰,原来一根用牛筋做的绞索已经套上了他的颈项,裘文杰有力的膝盖也顶上了他的背脊。 “佟春霖!现在不是买卖,是逼问,快说!” 佟春霖发出了一声嘶叫,就在这一瞬间,窗户荡开,两条黑影飞闪而进,原来佟春霖早有警觉,还带来了埋伏。 同时间,房门口也闪进了一条黑影,只听见棒子挥舞的声音,又是棒子击中物体的声昔,其间也夹杂几声闷哼,很快地,一切又恢复平静。 裘文杰那令人发寒的声音又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佟春霖!你是老狐狸,我也不是省油灯,而且我那位伙计也挺不好对付。没关系,我很有耐性,你一问不答我二问,我二问不答再三问,每问一次得不到答覆,我手里的绞索就会收紧一些,只怕你的颈脖子耐不住……” 果然,那根牛筋套索又紧了一些。 “松!松!松——”佟春霖发出哀求的声音绞索放松了。 “裘!裘少爷!你……你完全不遵照江湖规矩……” “我不是江湖人,不走江湖路,不懂什么江湖规矩。” “我跟你来往是买卖,跟别人来往也是买卖,照规矩,我不能去打听别人的身份和姓名。” “我信……那么,请你描述一下那人的模样。” “是个男的。” “多大年纪?”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面,听声音,好像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那两把匕首是他交给你的吗?” “是的。” “用意何在?” “想确定你和聂龙是否有关系?” “你和他什么时再见面?” “不一定,总是由他主动和我约晤,仍是小百合那条路。” “佟春霖!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要不然你就死定了!”裘文杰放松了绞索,接着说: “对不起!你带来的人挨了我那伙计的棒子,恐怕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了。” “裘少爷!我一向独来独往,从来就没有什么伙计。” “哦?”裘文杰在找火柴。“我来亮灯。” “等一会儿。”佟春霖说了一声就快步离开,他似乎恐怕卷进这场是非的漩涡之中。 裘文杰点亮了灯,此时佟春霖已不在现场了。地上躺着两个身胚粗壮的汉子,一个脑袋瓜子见了血,另一个虽不见血,但是和他同伴一样昏迷不醒。本来可以从这两个家伙身上问出一点线索来的,现在看情况是没法子追问了。 “铁柱子!”他喊了一声。 铁柱子在房门口出现,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棒子,一声也不吭。 “要多久才能醒来?” “谁知道?” “摆在这儿也不是事,拖到外面檐下去。” “那会冻死他们。” “那……怎么办?” “可以叫掌柜的来,就说他们是越窗而进的盗贼。” “保安队会派人盘问,我怕那种麻烦。” “人是我用棒子‘亨’倒的,你在大睡,什么也不知道,保安队的人由我对付。” 金线狐已经把话挑明了,她虽然有诺言在先,万一和保安队弄拧了,要找碴儿,她也照样应付不了。铁柱子所主张的善后方法是对的。盗贼越窗而入,圆谋不轨,用棒子迎击痛殴那是正当的行为。 事情就如此决定,本来已经沉寂的客栈又热闹起来,把酣睡入梦的客人都吵醒了。 在金大院中,此时也是夜深人静。廊下有好几个劲装疾服的男女在候着,似乎随时都会出动。大厅中,金线狐和杜云飞在商议什么,二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云飞!”在私底下,金线狐对他倒是非常客气。“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就怕他一点,怕他是金矿局方面请他来追查脏金的。” “如果姓裘的真是金矿局请来的高手,就一定会在事先和保安队方面打声招呼。” “也许金天保和毕玉青只是装装样子。” “可是,裘文杰曾经放倒了四个保安队员呀!如果他是吃公事饭,怎么可以如此胡来?” “云飞!问题就在这里了,莫高没有见到裘文杰杀那四个保安队员,到现在为止没任何人能够证明的确有这么回事,我派人在那座山神庙的附近查过,不见尸首,不见痕迹,如果这是一着早就安排好的计谋,教那四个保安队员暂时躲一躲,那咱们就上当了。” “金姑娘!我倒有个办法。” “快说!” “教金天保把姓裘的带走,看他们怎么办?” “云飞!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姓裘的可以明着去,暗里来,何况这个人对我来说,还有相当利用的价值……还有一件令我耽心的事,他从来没有来过北大荒,他怎么知道我常常过江到俄境的新乔治夫喀?又怎么会知道有黑毛这个人?这明明是有人提供线索给他。” “金姑娘!他找黑毛干什么?那个混球除了会喝酒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云飞!任何事情都不要看得太单纯了……好了!”金线狐伸了一个懒腰。“时候不早了,渡船只怕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你连夜过江,天亮前把那个醉鬼抬过来,我倒要看看裘文杰这套把戏怎么耍下去。” 杜云飞起身走了,也带走了在廊下等待的那几个男女。 金线狐正想回房睡觉,却又来了客人,这个时候还能登堂入室的当然是特殊客人。不错,他的确很特殊,是驻扎金山镇保安中队的中队长毕玉青。高个头,三十不到的年纪,挺帅气。 “玉青!有话到房里说去。”金线狐连连打着哈欠,听口气,她与毕玉青之间还有着极为亲昵的关系。 “就在这里说,就在这裹说!”毕玉青又拉着金线狐坐了下来。 “怎么?你还要回队上去?” “是呀!那个姓裘的混球把我两个手下打得昏迷不醒,还挺在那儿呢!” 毕玉青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看,放黑枪把那小子丢弃算了。” “为什么?” “我有预感,这小子迟早会给你惹麻烦。” “玉青!你这个人样样都不错的,就是缺乏那么一点机智,”金线狐的口气很不好听。 “这种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我金线狐什么时候打过人家黑枪……” “我来!”毕玉青拍着胸脯说。 “得了吧!别胡乱搅局,往后也别派什么人去钉姓裘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了,你这一插脚,更是一团糟……今晚不宿在这儿?” “老金在这儿,我可不愿被他抓着小辫儿。” “也好!那就快些回去吧!” 毕玉青走了,金线狐也回到了卧房。人是挺倦的,可是躺到炕上却又无法闭眼,裘文杰的影子老在她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的。 她轻轻地诅咒了一声:“哼!裘文杰这小子真是个邪神转世的。” 其实,今儿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的可不止金线狐一个人,那个名叫玉娃子的小妮子也是在火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寐。 她甚至连衣裳都没有脱,还不时坐起来望向窗外一遍银光的雪地,她是在等什么人吗? 石屋里很静,好像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她一个人。 不错,她是在等人;那个人像一溜烟似的在银白的雪地上朝向石屋奔了过来。 就是那个为玉娃子赶车的老妇人,可是,她在雪地上奔走的速度竟然比她所驾驭的双套大车还要来得快。 玉娃子一见到老妇人远远的影子时,就连忙披衣迎出,等她从卧房走到堂屋里,老妇人已经进门了。 “玉娃子!今天佟春霖一整天都在调查咱们的底细。” “他查得出来吗?” “当然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因为你那位令尊大人事实上是不存在的。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你今天在裘文杰面前玩的那一套,除了引起金线狐对咱们格外留意之外,好像没有别的用处。” “不见得吧?” “丫头!你那张嘴总是不服输的,告诉你吧!在镇上,根本就没有莫高的影子,他那些弟兄们也是一个不见。” “也许是因为驻扎呼玛县城的保安大队长金天保来了的缘故……” “大小姐!别在那儿胡猜乱猜了,莫高不到镇上来,十成有八是金线狐授意的。” “躲谁?” “自然是躲避裘文杰。” “佬佬!你这话可把我弄糊涂了,莫高那帮人一个个都是杀人魔王,身上有刀、有枪,他们会把裘文杰看在眼里?” “丫头!难道你以为裘文杰真是一个江湖浪子?到北大荒来只是为了想发一笔横财,狠狠捞一个票?” “当然不会那么单纯。” “那不就结了吗?咱们能想到的,别人也想得到,以我看这一次的大买卖,金线狐可能另外选择了交易的地点。” “在那儿还很难说,不过,一万八干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金线狐纵有再高的本领也休想瞒过咱们。” 从称呼上可以想见,那老妇人的辈份要高一些,可是玉娃子对她说话的口气却好像不十分客气。 “佬佬,今晚别提明天的事,我问你,裘文杰回到客栈里去了吗?” “已经回去了。” “走!我还要去找他聊聊。” “丫头!除非你想陪他在客栈睡觉,要不然你今晚就不要去。” “佬佬!你说话能好听一点吗?” “丫头!你该不会对姓裘的已经喜欢上了吧?” 玉娃子抿着嘴一时没有说话,她倒不是生闷气,而是在很认真地思索,爱情对任何一个刚刚成熟的少女都是很奇妙的。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那家伙倒真是蛮逗人喜欢的。” “那就完了。”老妇人沮丧地说,临了还叹了一口气。 “佬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丫头!你是在办事,在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喜欢你的对手,你还想办成这件事吗?” “佬佬!你放心,我喜欢他也只是暗暗放在心里,我绝不会忘记他是我的对手……” “丫头,你年纪太轻了,不懂得情感是个害人的东西,它会使你软弱、动摇……从现在起,你要恨裘文杰那小子,想出各种理由去恨他,恨他愈深,你胜过他的机会就愈大。” “奇怪!我为什么要想尽法子去恨他?” “因为恨可以产生无穷的力量。” “好吧!我试试看……”玉娃子说着就往外走。 “丫头!你上那儿去?” “去客栈里找裘文杰。” “一定要去吗?” “是的。别拦我。” “好吧!我又只得为你当车把式了。” “佬佬!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我要一个人去。” “丫头!我不明白称心里打出是什么诡主意,可是我要提醒你,千万别逞强,今儿夜里的金山镇是个阎罗殿,金凤阁客栈是十八层地狱……” “佬佬!佛家有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话声中,玉娃子已经飞快地奔向隐藏在丛林闻的马房。 那老妇人摇摇头,进入了石屋之中。 不一会儿,雪地里就响起一阵马嘶,玉娃子已经如一溜烟似地奔走了。 野地里有积雪未溶,金山镇那条用青石板铺彻的大街上可没有雪,马儿奔来,蹄声清亮,倒是很引人注意的。 金凤阁客栈门前那盏灯笼已经熄了,十四扇门板的大门面也已经合了起来,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角门,小伙计坐在门边冲盹儿。 玉娃子在客栈门口下了马,缰索套上了木桩子,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来了似的,扯开嗓门大呼小叫:“小二!醒醒!小二!醒醒!” 小伙计倏地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道:“姑娘你投店吗?” “找人。” “找人?找谁呀?” “哈尔滨来的裘少爷。” “好!我给你带路。” 小伙计一定心里在胡思乱想:这位客人倒是艳福不浅,深更半夜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姐儿送上门来。 现在,裘文杰是真的睡着了,他不是睡在暖和的炕上,而是抱着一床厚棉被蜷曲在屋角落里,他如此委曲自己显然是防范暗算,这小子真算得上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当小伙计拼命擂门,将他叫醒之后,他的两腿有些僵硬,在地上连跳了好几跳,才算把身子站直了。 打开房门,看见玉娃子站在门口,使得裘文杰两眼发了直。 “别用那种怪眼光看人,好吗?”玉娃子很大方地进了屋。 “你,——你这么晚还跑来干什么?” “我去给你们沏壶热茶。”小伙计挺热心的,也许他认为如此服务可以得到一笔赏钱。 玉娃子等那小伙计离开了,她才开了口:“裘文杰!你是决心不走,是不是?” “怎么啦?白天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明了吗?请回覆令尊,好意我心领,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好!我不撵你走。” “谢了。” “不过,有一个条件。” “你讶说看。” “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北大荒。” “想捞一票。” “我加一股。” “我不懂。” “别在我面前装迷糊,两个人合起来闯荡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大,成事的机会也要多些。 如果你小气,我可以退让一些,若有收获,四六拆账,你多拿两份。” “玉娃子!你是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 “你说错了,我是个凶狠泼辣的野姑娘。” “玉娃子!称只要跟我在一起待三天,你将来就休想嫁出去。” “为什么?” “因为我声名狼藉……” “没开系,嫁别人不要,嫁你你总不嫌弃吧?” 裘文杰真是没辙儿,他真没料到这位姑娘如此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能出口。 小伙计了沏茶来,并且为他们斟上,裘文杰自然开了厚重的赏钱。 等小伙计退去之后,裘文杰才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来找我,令尊知道吗?” “我的事我自己作主,不需要让谁知道。” “玉娃子!难道令尊一向如此放纵你吗?” “不是放纵,是他相信我的确有力量照顾我自己。” “玉娃子!你现在先回去,明儿晌午咱们在店堂里碰头,再商议,行吗?” “不行,现在就要回答我。行!咱们就合计、合计,该从那方面着手。别看北大荒一遍丛林,满地冰雪,要想发横财,机会还挺多的。” “玉娃子!你听我说。”袭文杰语气缓和,声音低沉、听起来充满感情。 “我从小就孤独惯了,我对任何与我接近的人都具有排斥性、所以我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女人跟我最多只有一夜缘……玉娃子我不是存心要吓唬你,跟我在一起的人迟早都会伤心、你趁早离我远远的吧!” 这番话虽未必会使人吓一跳,最少也能使人瞪大了眼珠子深深吸一口气。玉娃子却不是如此,她反而笑了,笑得近乎烂漫天真。 “我不在乎。”她笑着说。 “那是因为你太年轻,还不了解感情和自尊被人伤害之后是什么滋味。” “我倒很希望能有机会尝尝那种滋味,我爹在世的时候老是对我说:人啦!酸甘苦辣都要尝一尝,才够味儿。” “玉娃子!你说什么?” “怎么?你耳朵有毛病?一句话要说两次你才能听明白吗?” “玉娃子!我的耳朵很好,连两只蚊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说悄悄话我也听得见,你刚才说,你爹在世的时候……可是,我在不久之前还跟他交谈过,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玉娃子的脸色变了,她似乎在懊悔自己快的大言,也有一些腼腆和困窘的神色。 袭文杰在口头上没有催逼对方立刻加以解释,可是他那么严厉的目光却具备了无比的厌恶。 “对不起!”玉娃子垂下了头,避开对方严厉的目光。 “我跟你玩了一点花样。” “什么花样?” “其实,我玩花样的目的不是对你,是对别人。” “玉娃子!你愈说我愈糊涂。” “我爹早在五年前就过世了,那时我才十四岁……” “可是……” “当时跟你谈话的是我,并不是我爹。” “是你?” “真的。”她拾起头来看着裘文杰。“我会学各种野兽的叫声,也会学各种身份,各种年龄的人说话,尤其是我爹的声音学得最像……” “可是当时那把椅子……” “那把椅子是我爹在世的时候作给我玩耍的,他老人家生前在金属局作事,专门制作密门、窗柜。暗道之类的设备,在江湖上的人来说,他是个制作‘机簧消息’的能手。” ‘金矿局’三个字使得裘文杰的目光跳动了一下。 “裘少爷!在北大荒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可没那么简单,我常常玩这把套把戏,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子,别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地对付我。” “那位老妇人是你什么人?” “她当年被我爹救过性命,感恩图报就一直跟着咱们父女俩,爹亡故之后,她誓言尽她的力量保护我一直到她死,我叫她佬佬。不过,在别人的面前我总是听她的。” “她那根皮鞭上表现的功夫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她的枪法也很准,刀法也很犀利,是个不太容易对付的老婆子。” “玉娃子!你把最重的秘密都告诉我了,那么,另一件事你也没有必要瞒着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金山镇?又为什么知道我的处境很危险?你好心好意教我立刻离开这儿又是为什么?” “裘少爷!这些问题我不能答覆。” “为什么?” “请不要逼问。” “玉娃子!不能共心腹又如何能交朋友?” “裘少爷!人与人之间多少保有一点秘密才有神秘感……好了!要不要我这个伙伴?” “对不起!我不要你这个伙伴,不过,我会把你当成朋友,因为我看不出你有任何伤害我的意思……现在,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我也和你一样,独来独往成了习惯:……裘少爷!听说一句劝告:对金线狐绝对不能推心置腹,狐狸永远都是狐狸,不可能变成一只驯良兔子的。” “你放心,我的外号叫‘白狼’,在森林中,狼总是此狐狸要凶悍得多。” “我走了,明早晌午我一定来。” 玉娃子走了以后,裘文杰再也睡不着了,他盘膝坐上了热炕,享受小伙计方才为他沏上的酽茶。 这壶酽茶喝下去,裘文杰就更加难以入寐了,他也许存心在磨赠,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客栈中人声渐起,他才躺下了入梦。对!大白天睡觉也许安全一些。 等裘文杰一觉醒来,已将近晌午时分了。 铁柱子站在床前,轻轻地说:“那个姓杜的来了。” “请他进来。” 铁柱子出去,杜罢飞进来,裘文杰的睡意还没有全消。 “裘少爷!有两件事要向您报告。”杜云飞的口气始终是毕恭毕敬的:“莫高的弟兄们悬赏的五百两黄金已经送过来了,金姑娘间您是暂时搁在她那儿等您走时再拿?还是给您送过来?” “先送过来吧!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您说笑……这第二件,您要找的人擦火光景可到镇上,不过,您要见他可能要等到明天了。” “为什么?” “因为黑毛一天到晚都是醉糊糊的,不等他酒醒,您还要照顾他,那不是给您添麻烦吗?” “错了!人说酒后吐真言,我就是要趁黑毛大醉酩酊的时候向他打听几件事情。” “裘少爷!”杜云飞突然压低了嗓门:“顺便向您报告一件很不幸的滑息。” “哦?” “佟春霖死了!” 裘文杰倒是真的吃了一惊。 “在北大荒,佟春霖扮演着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他的被杀,可能会引起一连串的麻烦。”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裘少爷!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因为昨晚三更天有人看见他进了你的上房,也有人看见你用绞索勒他的脖子……佟春霖的被杀,你还得花点儿心思去洗刷你的嫌疑。” “云飞老弟!”裘文杰脸上洋溢着非常怪异的神情。“你告诉我这件事或许是基于一番好意,而我却猜想是金线狐要你来吓唬我的。我从昨晚到现在,没有离开过客栈,佟春霖被杀的事扯不上我。不过,我倒知道是谁杀了他。” “哦?您知道?” “有一个人,托他来打探我此行的目的,我向佟春霖追问那个人,那个人心生恐惧,于是杀死佟春霖灭口。” “那个人是谁呢?” “我迟早会找到那个人的。” “裘少爷!北大荒近来年还算平静,至少没有大乱子。不过,这种平静好像要打破了,因此,金姑娘非常耽心。” “云飞老弟!他说北大荒近来很平静,这不是欺人之说吗?两个月前发生了巨额劫金抢案,半个月前,劫金主犯莫高被捕……” “裘少爷!那都不算是大乱子。” “什么才算是大乱子?” “整批整批的人物死亡,只有人命才是最贵重的,对不对?” “哦!”裘文杰笑了,他发笑的动机显然是幸灾乐祸。“原来是金线狐恐惧血腥,她以前不是靠着血腥作风才出人头地的吗?” “裘少爷!如果你对我们金姑娘有成见的话,那真是最大的不幸。” “云飞老弟!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并不讨厌坏人,可是,我讨厌那种装好人的坏人。” “丧少爷!金姑娘并不坏,至少她的心地不坏,在北大荒要生存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啦!在你的嘴里,不可能说出对金线狐恶毒、指责的字眼,因为你是在吃她的饭……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那就请回吧,黄金送过来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就留交柜上好了。” “数日太大,恐怕不能留交柜上。” “那……你就在店堂里等着我。” “裘少爷今天要出去走动吗?” “午后也许会出去溜达溜达。” “那我会在稍晚的时候送过来。” 杜云飞告辞走了。说句良心话,裘文杰倒是很欣赏他,年纪轻轻,又是练武的人,竟然有一股文质彬彬毫无火气的气质,那是很难得的。 裘文杰洗了把脸,来到店堂,玉娃子已经在座了。 今天是个好晴天,很暖和,玉娃子脱下了皮裘,换上了薄丝棉的袄裤,显得俏丽多了,虽然她吸引了不少怪异的目光,她仍然很自在地向裘文杰打着招呼。 “我叫了一条鱼,要酸溜的,……你呢?”她笑着问,就像和一个在一起吃过几十年饭的老伴相处似的。 “我要羊羔子肉。” 店小二在一边应着:“裘少爷!不用您吩咐,早就给您预备好啦!” “听说休昨晚杀了佟春霖?” 这劈头一句,使得裘文杰傻了眼。 “怎么啦?吃饭的时候不谈该这种事吗?” “王娃子!你打那儿听来的?” “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说我是杀人凶手?” “人家可没指名道姓,只是说,佟春霖的仇家远从哈尔滨追来报了仇——那不是你是说谁?” “玉娃子!我现在告诉你,佟春霖的被杀与我无干,你相信吗?” “我相信,不过……” “玉娃子!你听我说,这显然有人故意栽我的脏,故意散布这种对我不利的谣言。” “真的吗?” “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散布谣言的人一定有他的用心……玉娃子! 你帮我查一查,是谁在散布谣言,好吗?” “行!什么条件?” “你说!” “以后每办一件事情黄金一两。” “你也爱黄金?” “谁不爱黄金?你去问问北大荒的人,谁不是作梦都在想着黄全?” 这小妮子的话似乎还有双关语意,不过,裘文杰却没有动丝毫声色,只淡淡地谛:“好,办成了黄金一两,就这么说定了。” 喝酒、吃饭,说些闲话,气氛倒是很融洽的。 饭后,裘文杰说:“玉娃子!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你的消息?” “上灯时分。” “好!咱们晚饭又可以在一起吃了。” 玉娃子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而裘文杰心里却浮现一个问号:这小妮子不是很好对付吗? 今天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顿晌午饭费去了不少时间,饭后两个人还将一壶酽茶喝得成了清汤寡水,裘文杰先走了玉娃子,然后又向铁柱子交代了几句话,这才缓步踱出了金凤阁客栈。 春阳已经过了头顶,时间已经过了晌午,裘文杰故意将时间挪后,如果曲文芝重视这个约会,她会耐着性子等候的。 在闲言闲语中,裘文杰已经从玉娃子那儿把曹家酒坊的地址打听清楚了,与客栈只隔两条街。春阳暖人,长街上行人不少,裘文杰似在信步徜徉,不过,他还是留意了一下,有没有人钉梢。没有, 除非钉梢的人技术相当高明,使裘文杰无法发觉。 酒坊是最好找的,门口一定有个斗大的‘酒’字,而且在金山镇别无二家。 柜上很清闲,只有一个小伙计伏在柜枱上打盹儿。 “这是曹家酒坊吗?” “没错。”小伙计睡眼惺忪的,“您要打酒?” “我要找一曲姑娘。” “往后走。”小伙计招手向后指了一指。 店堂很深,走到底,是一条横廊,左边堆满了大缸,右边则见到一座拱门,裘文杰很自然地向拱门处走去。 拱门外是一座院子,没有花儿没有草,却是满院子大缸,?ケ且还删圃阄抖?br> 没有见到人影,也听不到人声,这么大一座酒坊,应该有不少人才对,怎么会如此安静呢? 丧文杰只不过稍稍有一点犹豫,然后他又拾腿跨过了拱门。他的身子刚过拱门,门顶上突然有人飞身而下,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 那个人穿得非常单薄,大概是怕厚重的衣服妨害他俐落的手脚,但是衣袂却带动了风声,就这一点点轻微的声响,使得裘文杰在那把弯刀临颈前的一刻得到了警告。 刷地一声,弯刀在他的右侧走空。 裘文杰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凭他的阅历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曲文芝那个小女人具有如此险恶的心地,竟然会设下如此卑劣的圈套。 他这里一楞,那把弯刀改变了一个方向,又向他的左腰勾来,速度快、劲道足,是个用刀的好手。 裘文杰身上有两把匕首,但是没有时间让他去拔家伙,他只有飞身后退,而身后却是大酒缸,他只有腾身而起,落脚在缸上。 但他想不到酒缸中却藏得有人,两只强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足踝,就好像在他的双脚加上了一百斤的大脚镣。 使弯刀的男子站定了,没有继续攻击。又见许多酒缸中纷纷有人跳出,一时之间,裘文杰也无法去数一数周围有多少人,当时他还能将眼前的情势加以判断,对方显然还不想立刻就伤害他。因此,他并没有作困兽之斗。 从拱门处走出来一个男子,四十来岁,紫膛脸,眼露红丝,好像刚刚喝下了三斤烧刀子。 那个紫膛脸的汉子似乎很欣赏裘文杰似的,潇脸微笑,连连点头,缓缓地说:“不错,身手真不错。” 裘文杰可以说是站在生死边缘上,但他还够镇定,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曲文堂,”那男子的中气十足,因此声音异常洪亮:“你已经见过我妹扶。” “这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无冤无仇,何苦设陷加害?” “老弟!我只想试试你的身手,你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呀!” “如果我的反应迟钝一点,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老弟那么不济事,还凭什么敢单人匹马闯到北大荒来?”他的手轻轻一挥。 裘文杰的足躁被松开了,他也就跳了下来。 “老弟!请不要责怪舍妹……” “我不想责怪任何人,只因为曲姑娘言辞恳切,所以我才来赴约……说句老实话,我不认识什么聂龙,他的生死与我无关。白山黑水之间藏龙卧虎,也轮不到我这个远来的行客伸手管闲事,算我多此一举,让我走,行吗?” “裘老弟—聊聊再走,又何必急呢?” “你我有什么好聊的?” “丧老弟,凭良心说,我并不喜欢聂龙,这小子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偏偏我的么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聂龙死了,是他咎由自取,我也不想为他报仇。不过,有一件事我却要弄个明白,你明明和聂龙有金兰结交之谊,此番又明明是为他而来,却死不认账,到底是为了什么?” “姓曲的!我希望你把话听清楚:我根本就不认识聂龙,更谈不上什么八拜之交,请你们不要把我裘文杰跟一个已经作古的人扯在一起。” “裘老弟!你这张嘴真够紧,不过,我这个脑袋瓜儿也并不太笨,聂龙的死亡好像牵连到一件很大的秘密,说赶来我也算是他的大舅,你老弟把我甩在一边可不行。” “曲文堂!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人单势孤,北大荒则是遍地豺狼,我很想给你作个帮手,如果这里头牵扯到财富,也好让孤儿寡妇将来有个倚靠,最少,也能让舍妹平一口冤气。” “容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什么聂龙,也不想问有关他的任何事情。” “如此斩钉截铁吗?” “不错。” 曲文堂那张紫膛脸一直浮现着笑容,现在,他突然沉了下来,笑容一旦消失,紫膛脸就变成了黑脸。 “裘文杰!你是个不仁不义的混帐东西!” “什么意思?” “聂龙惨死,埋骨异乡,而你竟然将你与他的浓情厚谊一笔勾销,你岂不是一个不仁不义的混帐东西吗?” 看裘文杰的表情,他似乎气得要口吐鲜血,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将他和聂龙缠夹在一起呢?事实上,他在来到北大荒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聂龙这个人。 裘文杰似乎没料到自己竟然会遇上如此不讲理的人,如此说不通的事。他吸了一口气,将心情平静下来,衡量着眼一叫的情势,看看自己有多少机会。他很冷静,也很客观,他的答案是零。 那么,再衡量另一件事,这家伙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就是一棒子将裘文杰的脑袋敲扁了,他也不相信聂龙那一番恩仇与他有什么干系。 “这里是酒坊?”裘文杰的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没错,这里是酒坊。” “咱们站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争得唇焦舌烂干什么呀?咱们应该坐下来,打壶好酒,边喝边聊,也许可以聊个结果出来!” “哈哈!”曲文堂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这小子总算改了脾气:走!我也嘴干舌燥,喝几杯是个好主意。” 情势真是改变得太快,方才是兵戎相见,现在是水乳交融,敌友完全取决于裘文杰的态度。他似乎又得到了一个教训:以后一定要圆滑一点。 曲文堂领着裘文杰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大酒缸、大酒瓮之间穿过去,进入了一间屋子,他示意他的手下敞开了窗户,很亮,很宽敞,然而屋内除了一张方桌,几条长凳之外别无他物,似乎这里是专为喝酒而设置的。 没错这里是酒坊请人品酒的场所,每一座酒坊都有这种设备。 曲文堂和裘文杰面对面坐下,那一群汉子除了一个站在近前等着差遣之外,其余的都留在屋外。曲文堂显然是一个粗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裘文杰。 真是如此吗? 曲文堂拍拍手掌,立刻有人送进酒来,裘文杰这才发现这间屋子还有另一扇门。 一只三、五斤的大土瓮,两只大海碗,送酒进来的人将瓮中的酒倒进了海碗中,是道地的高梁、浓郁的酒气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孔里钻。 裘文杰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一碗酒喝下去,就是让别人用刀子支解了拿去当猪肉卖,他都不会有一星半点的知觉了。 “这是刚蒸出来的高梁,不到酒坊来,你是喝不到这种好酒的,来!”曲文堂可真干脆,咕嘟一大口,海碗中的酒就去了三分一。 裘文杰也照样喝了三分一,他如果能坚持到此为止,不再多喝一滴,他还是罩得住的。 “我要先把情况弄清楚。”裘文杰的喉咙挠着一把火,说起话来有些沙哑。“你对聂龙的死有什么感想。” “世界上天天在死人,这小子死了可说与我毫无关系,不过,他让我妹妹作了寡,想起来有点别扭。” “聂龙生前跟你还处得来吗?” “处不来,尤其对他诱拐我妹妹这档子事使我非常不谅解。” “这话不对吧?是令妹自愿的,怎么能用上‘诱拐’这种字眼呢?” “你听我说,江湖浪子如飘萍,没家没业没有根,不知明天在那儿,也不知明天活不活,还要去招惹一个良家妇女,这不是诱拐是什么。” “好了,古话说:人死不记仇,也别再去嘟嚷他了……方才你好像提到‘财富’这个字眼,这和聂龙的死扯得上关系吗?” “小子!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聂龙那小子没田没地,也没个有钱的好爸爸,他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养老婆孩子?他当然要想法子找钱,在北大荒,找钱就得把性命豁出去。” “财路很多,他找的是那一条?” “黄金。在北大荒,任何人听了都会心动。” “去挖?去偷?去抢?” “他想在老虎嘴边夺食。” “别打哑谜。” “老实告诉你吧!官的,全控制在几家金矿局的手里,私下的、小路货,全落在你那相好的手里了。” “老兄?你在讶什么呀?” “金线狐那个骚娘们不是你相好的吗?别害臊,在北大荒能把这种娘们弄上手是你有本事,那个孙子王八蛋不想……” 裘文杰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连忙接上了话说:“哦!原来聂龙想来一招‘印度鬼子吞煤炭’,黑吃黑,他跟你商量过吗?” “要是没先尝到甜头,怎会栽一个大筋斗?” “照你这么说,聂龙就是死在金线狐手里罗?” “不敢说。” “怎么不敢说了?” “我曲文堂一向如此,没凭没据甚至连个影儿都没有的事,绝不胡说白道……来,喝酒、喝酒!” “慢!”裘文杰说话的速度比曲文堂端碗的速度要快得多。“等我先把要问的话问完,你们兄妹俩一向住在金山镇吗?” “老实告诉你,咱们兄妹俩的地方离这儿少说也有一天半日的路程,小时候大概来过,酒坊的主人是咱们兄妹的舅舅……我曲文堂有我曲文堂的生财之道,不想跟那个骚狐狸穷搅和。” “以往不来金山镇,如今为什么来了呢?” “姓裘的!你这话不是多问的吗?舍妹听说聂龙的把兄弟来了,要来为聂龙报仇了,她当然赶着来。你想想:不管怎么说,她绝是我妹抹,我能袖手不管吗?我当然要跟来瞧瞧。 本来不想露面的,后来一看你真有两把刷子,胆子大了,所以……” “令妹如今在什么地方?” “你问她干什么?男人的事情男人谈,要她们女人夹在里头干啥呀?” “令妹说她是聂龙的遗孀,那是因为她有一个跟聂龙像貌很相似的宝贝儿子,我来赴约,就是来看那个小孩子的,你说你是曲文芝的哥哥,又扯了好多聂龙的事,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哦!你原来是怕我使诈?” “没错。说不定你就是杀害聂龙的正凶,怕我找到你头上来,所以故意引到金线狐那边去,好让我误入歧途,这虽然是我在打比方,也有可能性啊!” “裘文杰!你真会说大话,我伯你找到我头上来?果真如此,我方才早就把你丢弃了。” “曲文堂!你老兄也在说大话,方才你不是没本事把我丢弃,是你不敢,因为你早有算计,知这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曲文堂那张紫脸突地一怔。 “怎么?我这一箭射中了你的心坎,是不是?” “裘文杰!你在酒坊中还打了埋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么说,你在明处看起来是单人匹马,其实在暗中你却是大队人马,是不是?” “也许。” 那张紫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这个姓曲的真还有点儿诈。 “好了!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总得先把你跟聂龙的关系先交代明白,你们的确是拜把子、歃血的兄弟,你这回也的确是为了替他报一箭之仇才来到北大荒,是不是?” “我是一直在否认这档子事,要是你一直这样认为,我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裘老弟!你这一套少来,我曲文堂是大木棍里预藏绣花针,粗中还有细。你刚才说,今天前来酒坊赴约,为的是要看看那个与聂龙有几分相像的小儿子,请问:如果你压根儿就没见过聂龙,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小家伙究竟是不是聂龙的儿子?” 这一问,可把裘文杰问住了。裘文杰是言者无心,这家伙却是听者有意。由此可见,对方并不是一个好应付的脚色。 “算你有一套,”裘文杰讪讪地说:“看来我只有承认了。” “这就好办了!”虽然旁边只有一个垂手而立的粗汉子,曲文堂仍然是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门:“金线狐那个骚娘们跟保安队有交情,跟莫高那一伙胡子也有来往,专作收购脏金的买卖,金矿中的工人偷出来的零星矿石她买,莫高劫来的整块她也买,听说她还有个熔金的炉子,改换了金砖的模样儿,过江运到新乔治夫喀去,卖给一个老毛子,这些年来,这骚娘们少说也赚进了上万两的黄金。如果能找到她熔金的炉子在什么地方,她那些钱贮存的地方,咱们就大发财了。” “曲文堂!你真想当我的帮手吗?” “千真万确,要是我是说瞎话,就让我被酒醉死。” 裘文杰心里暗笑:这倒是一种很新鲜的死法。 “我得先问问,你手底下有多少实力?” “十来个人,五支快慢机。” “咱们先谈好条件,不管到最后咱们捞到了多少好处,你只能拿三分一,因为我在暗中还有另一个伙伴。” “好!我不争,三分一就是三分一。” “另外还有三件事情你必须遵守。” “你说。” “这头一件,你带着你的手下立刻住到‘金凤阁客栈’去,我需要用人帮手的时候比较方便。” “好!”曲文堂毫不考虑地回答。 “第二件恐怕有点儿难。” “你说。” “从此刻起,你和你的手下不准喝酒,免得酒后误事。” “这……”曲文堂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头。“好!这个条件我也答应。” “第三件,立刻把你的妹子曲文芝叫来,我有话要跟她面谈。” 曲文堂拍着他那粗糙肥大的手掌,她就像一个法力无边的魔术师,掌声甫落,曲文芝就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孩子头上扎了根朝天一炷香的小辫儿,两颗小眼珠子溜溜地转,貌相生得很清秀。 “好了!你可以先上客栈去了。” “这内中有个问题,我这一亮相,金线狐可能找碴儿,她自己不出面,也会教保安队的人出头,我该怎么应付?”曲文堂皱紧了眉头,显示他很关切这种遭遇的可能性。 “你自己想法子应付,别指望我帮你打通难关,”裘文杰冷漠地说。“要想发横财,总得有点儿本事。” “好!我自己应付。” 曲文堂很爽快地走了。 曲文芝在裘文杰对面坐下,先展露了一个歉疚的笑容,然后低声说:“裘少爷,希望哥哥没有得罪你,他是个粗人,我真拿他没法子。” “没关系,粗人多半心地好,要交朋友就要你哥哥这种性情中人,”裘文杰伸过手去拉着孩子的小手,“这就是聂龙的孩子吗?” “叫伯伯。” 孩子叫了,发言不准,听起来好像‘啪啪’之声。 “听你哥哥说,聂龙好像死在金线狐手里。” “听说。” “你不能肯定吗?” “没凭没据的事谁敢肯定。” “聂龙在生前要作什么,跟你商量吗?” “他从不告诉我的。” “为什么呢?” “他认为女人不应该过问男人的事,再说,如果让我知道了他的行动,我可能会阻挠。 女人总是怕这怕那的胆子小。” “聂龙生前跟你哥哥的感情处得怎么样?” “不好,总是抬杠、争吵,有好几次还差点动刀动枪的,不过我哥哥在私底下还是很关心聂龙的。” “聂龙对他呢?” “聂龙最讨厌哥哥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会桶漏子。” “你哥哥在北大荒有案底吗?” “没有。哥哥不打劫,不杀人,在北大荒只要不干这两件事就不算坏人。” “你现在跟孩子住在什么地方?” “就住在酒坊里。” “安全吗?” “你是怕有人杀害咱们这两个可怜的孤儿寡妇?” “不能不防。” “用不着防。在北大荒没人干这种事,杀害孤儿寡妇会让人家一辈子瞧不起,你放心好了。” “你哥哥跟我联手了,他嘴里说,跟我联手只想发点横财,不干聂龙生死的事,其实,他还是想为聂龙报仇,为你吐一口气……好了,你等着消息吧!不管聂龙因何而死,被谁所杀,咱们一定会查 个水落石出的。” 袭文杰离曹家酒坊时,日头已经偏了西,在长街上才走了没几步,蓦见玉娃子在对面的街檐下向他招呼裘文杰跟着她走进了一条冷落的小巷子。 “裘少爷!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玉娃子埋怨地说。 “怎么啦?” “我要当你的伙计你不干、别人一说你就答应了,怎么,你是瞧不起我吗?” “玉娃子!你一直跟着我吗?” “我是为你好呀!刚才那个姓曲的要是真敢动你,我早就把他的脑袋瓜儿给摘下来。” 裘文杰笑着说:“玉娃子!我跟曲文堂的谈话你都听见了吗?” “一清二楚。” “你恐怕还有听漏的地方。” “绝对没有。” “我跟曲文堂说,如果有财富到手,只能分给他三分之一,因为我暗中还有另外一个伙计,那个伙计就是你啊!” “真的吗?可是你一直没有答应我入伙呀?” “当我发现你在暗中保护我的时候我就决定准许你作我的伙伴了。” “什么?你知道我在暗中跟着你?” “当然知道。” “裘文杰!你好坏!” “好人怎敢单身匹马地上北大荒来,嗯?” 裘文杰的态度改变得很厉害,他好像是一个轻佻的登徒子,在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因为在他嬉笑之间,右手已经搭上了玉娃子的眉头。 也许玉娃子可以容忍,把他这种轻浮的举动当成亲昵的行为,因为他们两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使得玉娃子微微地吃了一惊。 “裘少爷!”她轻叱着:“快放手—万一被人撞见了,这像什么样子?” 裘文杰不但没有放下手来,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玉娃子的肩膀,他好像中了邪似的,突然将玉娃子的娇躯猛力一带,几乎是同时,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从一扉窗棂中刺了出来,只差那么几分,玉娃子就会被那把牛耳尖刀穿透心胸。 玉娃子脸都吓白了。她还没看清楚那把牛耳尖刀,刀又从窗棂中抽了回去。 待玉娃子回过神来,她立刻就要追缉那个想要杀她的人,可是,在小巷子的石墙上只有那么一个窗洞,木格子的窗槛,并没有屋门,即使明知持刀偷袭的人还在屋子里,也不得其门而人。 “裘少爷!你看清楚那个人了么?” “我只看清楚了那只手,不管那只手在什么地方出现,我都能将它认出来。” “裘少爷,我们从这边绕过去,搜查屋子……” “玉娃子!别说傻话,你去搜,一定搜不出什么来,这家伙手法怪异,行动诡秘,恐怕早就离开这座屋子了。玉娃子?他一刺未成,还会再来,也许你还有机会逮着他,现在你可要仔细想想:为什么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杀害称?” “我自问没有仇人!” “那个用牛耳尖刀行刺的人并不一定就是为仇而来。” “那又是为什么?” “也许那只是一件买卖。” “裘少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跟你先回客栈去,一定要将刚才所发生的情况加以分析,找出结论……老实说,我在北大荒土生土长,头尾十九个年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玉娃子!”裘文杰以极为轻悄的声音说:“我们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客栈。” “为什么?” “瞧!”裘文杰微微偏了一下头。 玉娃子终于看见了,巷子口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各人抱着膀子直挺挺地站着,把巷子口的出路封死了。 “裘文杰!”大概是有点儿着慌,玉娃子竟然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看那两个小子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铁定是。” “那……咱们往巷子另一个出口走,看看他们会怎么样。” 他们转过了身子,走向巷子的深处,才走了二十多步,他们又发现了另外两个同类型的汉子,同时把另一个出路也封住了。 “裘文杰!”玉娃子瞪眼,竖眉、低声说:“难道咱们真要死在这条小巷子里?” “玉娃子!”裘文杰很认真地说:“别发火,对付这几个粗汉不难,难在咱们猜不透在这四个粗汉的背后隐藏了什么花样。” “你打算怎么办?” “玉娃子,行动并没有一定的取抉标准,我要你能够随机应变,和我保持良好的默契。” “你放心,咱是好帮手,可不是你的累赘。” 裘文杰一扬脖子,拾腿向方才进来的巷口走过去,才一拾腿,他又停了下来。 方才那个刺出利刀的小窗子上的木格子突然向外翻倒,露出来一个约摸尺半见方的小洞,那几根木格子在翻倒后仍在向下滑动,直到触地为止,那好像是一个可供上下的梯子。 更妙的是:巷子两端的四个汉子开始抬腿向前走,虽然步子很慢,却具有相当压力。他们没有开口,而他们的目的谁都明白,他们正在玩着‘请君入瓮’的把戏——要裘文杰和玉娃子登上木梯,钻进那个小方洞,进入一个不明前途的地方。 现在,裘文杰和玉娃子已被那股无形的压力压到了那个小窗之下,他们背对背地站着。 王娃子狠狠地用拐肘在裘文杰的背脊上捣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什么意思?” “我就不相信你对付不了这四个家伙,瞧瞧他们,油头粉面、衣服光鲜、活像兔子,你这条白狼难道是不吃兔子的吗?” “他们像兔子吗?” “怎么不像?充其量是几只肥壮的兔子而已。” “玉娃子!小时候偷过叶子园的水果没有?” “偷过。” “你一定伸手构不着,你用什么方法去摘果子哩!” “我明白了……可是,我能把你扔下吗?” “王娃子!我不怕打不赢他们,可是,我想在动手之前先弄清楚一件事:他们是冲着你来,还是冲着我来?” “裘文杰,我可不是临危先溜,是恭敬不如从命……”她的两手突然反过来抓住了丧文杰的手腕。 裘文杰手腕往上一提,玉娃子借劲使劲,两脚就踏上了裘文杰的眉头,再一弹腿,人已上了房顶。她自己倒真像一只鬼子,一溜烟似地不见了。 那四个汉子并没有去追赶溜走的玉娃子,仍是前后将裘文杰夹缠着。 “现在,情况总算明白了,各位是冲着我来的。”裘文杰冷冷地说。“各位可以先把话说明,是要命,还是要跟我谈谈。” 内中有个汉子开了口:“姓裘的!你真聪明,把那小姐儿支了咱们好说话。” “各位:我还是有点不明白,若说各位是冲我来的,刚才为啥又用那种黑刀手法想刺杀那位姑娘。” “怕她活着碍事。” “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镇头上有一辆套车,请你带着聂龙的未亡人,还有她那个小儿子,上车打马就走,爱上那儿上那儿,没有拦阻你,只要你不留在北大荒,你包管可以活上一百岁。” “你可知道你能活多少岁?”裘文杰边说边晃了过去,方才他那种如临深渊的凝重神色突然消失了。 “别妄想动手,你背后还有人。” “谁的背后没有人?”裘文杰已经晃到了那个开口说话的汉子面前,手指往对方鼻尖上一指。“你可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那汉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告诉你,我会算命,我算定你立刻就要死,而且死得很惨。”裘文杰的语气真像一个相命先生。 后面立刻有硬硬的东西抵上了裘文杰的背脊,他当然明白那是要命的玩艺儿。 裘文杰似乎掌握了气势,尽管他的性命抓在别人手里,但他一旦掌握了气势,就使得对方的态度软弱下来了。 “姓丧的!咱们奉命行事,别跟咱们过不去,咱们可不想伤害你。” “奉命行事?奉谁之命?” “不能说。” “世上没有不能说的事。” “真不能说。”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裘某人到金山镇来是要办点事,事儿没办妥就不能走;即使到了我该走的时候,我也不会带着聂龙的孤儿寡妇走。” “那,……咱们只好用强了!” “如何用法?” “押你走。” “你们不妨试试看,也许可以一枪将我轰躺下,想押着我离开这儿只怕办不到。” 并非裘文杰怕死,而是他在对方的话中已经听出了破绽,对方不敢擅自作主干出伤害他的事。 后面那两个汉子的表情他无法看到,可是裘文杰却明白地看到了面前那两个汉子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姓裘的!这样好不好?你先上那辆套车,等咱们去酒坊请孤儿寡妇的时候,你再溜掉,好歹也给咱们兄弟一个面子。” “我想先请问一下各位的字号。” “无名小卒。” “既是无名小卒,我又何必给你们留面子……这样好了,告诉我,你们奉何人之命,我立刻跟随你们去见他,不为难你们,行吗?” “不行,咱们也曾奉命不得泄密。” “那……咱们只得这样僵住了。” “姓裘的,咱们兄弟实在不愿伤害你,如果你一定要耍横,咱们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在尽说狠话的这一段时间里,裘文杰已经将情势衡量过了,后面那两支枪的枪口也对着他们自己的伙伴。 几乎在完全没有任何迹象的情况下,裘文杰突地纵身而起,人在空中,双脚左右弹踢,立刻就有两个人出面门被踢中而向后栽倒,手在屋檐上一捞,人已倒翻上屋,其速度之快,使人看都没有看清楚。 那两个没有挨踢的汉子仰首上望,似乎在等待裘文杰在屋顶上逃走时给他一枪。那知裘文杰根本不打算逃走,他身子往屋面上一个倒翻,立刻又纵落一下来,双脚再度踢上对方的面门。一瞬之间,将四个汉子全部击倒,不是凭功夫,而是靠机智。 那两支枪被裘文杰一脚扫开,现在,情势完全改观了。 “各位:我在‘金凤阁客栈’,要是各位认为我的行为太卤莽,可以过来坐坐,我可以摆酒向各位赔罪。” 说完后,他掉头向巷口走去。 裘文杰似乎忘掉了一个人;那个手持牛耳尖刀的人不是还没有露面吗?难道他会像一头乌龟似的缩起脖子吗? 当然不会,那把牛耳尖刀突然从小窗洞伸了出来,裘文杰又看到了那只手,那只手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认出来。 巷头少说也有八、九尺的宽度,那把牛耳尖?吨挥幸怀呙巴罚由习虢厥直郏仓徊还棺x讼锏赖囊恍〔糠荨h绻梦慕芟胍彻ィ舅讲疟砺兜慕媒n硎郑Ω檬乔岫拙俚氖拢墒牵梦慕苋赐a讼吕础?br> 为什么呢?是因为那双手吸引了他。 他曾经对玉娃子说过,那双手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他都可以一眼就认出来。的确,那只手给予人的印象太深刻,白皙、圆润,看不到一根血筋,显露的大拇指涂着鲜艳的蔻丹,最妙的是,春寒料峭,半截手臂却是光裸的,似乎存心想要增加那只手的诱惑力。 几乎可以肯定的,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一只非常柔美的女性之手,却握着一把惹人厌恶而又极端犀利的牛耳尖刀,自然会引起任何人的好奇之心。 裘文杰不但具有好奇心,还有几分顽劣不冥的童心,他伸出手去,屈指在牛耳尖刀的尖端弹了一下,嗡地一响,证明是寒铁打造,可不是涂上一层银漆唬人的。 裘文杰未免有点儿得寸进尺,屈指弹弹刀尖,见对方毫无反应,他竟然去轻抚那只握刀的手,柔软、细腻,虽然暴露在寒冽的空气中,却非常温暖,真好像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使得裘文杰的手指顺着腕部游向肘部,就在这时,小窗洞中伸出了另一只手,一只生满黑毛而又粗糙的手,其快如电,准确无比地扣住了裘文杰的右腕。 这的确是令人感到意外的,不过裘文杰还没有太意外,美丽的外表经常掩藏险恶的内在,这个道理他是懂得的。不过,当他使劲往回一抽,却抽不动分毫时,他是真的吃惊了,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看到了死神的嘴脸。 那把牛耳尖刀倏地抽回,又以闪电之势再度刺出,刀尖指向裘文杰的左胸,那是一刀穿心的要害之地。 裘文杰无法后退,只得往右闪,而那只生满黑手的手却使劲拗着他的腕子,在这一瞬间,裘文杰忍着右腕的澈骨疼痛,使身躯向右挪移了一寸左右,就是这么一丁点儿偏差,那把牛耳尖刀没有刺中他的心房,然而却将他的左肘处穿了一个大洞。 像裘文杰这种人由于自信心过强,犯一次错误是难免的,一错再错也可能,但是,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次,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再让对方桶出第二刀。 他的左手飞快地擦出匕首,扎向那只生当黑毛的手,那只手只得松脱,他的身子立刻后退,当牛耳尖刀再度刺出的时候,只能‘点’到为止。 这时玉娃子和那个为她驾车的老妇人从巷口冲了进来。裘文杰肋下的伤口正在大量涌血,不过由于衣服厚重,别人一时还看不出来。 “哎呀!”玉娃子叫嚷着:“我以为我会成为你的救命恩人,想不到你早就把他们放倒了……” 裘文杰以右手自胸前横过,捣着左肋的伤口,苦笑着说:“玉娃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你?你怎么了?”玉娃子似乎发现了他的脸色不对。 “你的大车也来了吗?” “就在巷口………” “玉娃子!送我到你的石屋去,我挨了一刀………” 玉娃子向那老妇人打了一个手势,老妇人伸手抄住了裘文杰的右腋,半架半拖地把他弄上了停在巷口的大车。 车在颠簸快速前进,裘文杰的热血在快速地涌出,他的脸色比大地上的雪还要白。 “裘文杰,你会死吗?” “当然会死。” “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办?把你埋了?还是找你的朋友?或者你要我替你报仇?” “玉娃子!别想得那么多,我现在不会死!” “人那有不死的?不死岂不变成了妖精?我是说,若干年后我可能会死在一张儿孙围绕的床上。” “你这个人真是坏死了,这个时候还在说笑话。” “我不说笑话我就会痛得哭出来。” “裘文杰!我看见那四个家伙躺在地上,而你又受了重伤,我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也同样不明白。” 老妇人驾车的技术真是一流的,她在大车几乎要翻覆,车身几乎要抖散的速度下赶回了石屋。 疗伤的步骤生长在荒原的人全都是内行,炕底加火,使屋内温暖,再烫上一壶白酒,用剪刀将衣服剪开,温热的白酒向创口淋下去,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使得裘文杰昏迷过去。 再醒来,裘文杰只感到浑身火热,他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赤裸的,身上盖着一条骆驼绒的毯子,玉娃子静静地坐在炕头前。 “是姥姥替你脱了衣服,她说,这样血脉才会流通,姥姥还替你炖了一锅老姜汤,你一定要补,要不然你强健的身子永远也复不了元。” “我昏睡多久了?” “现在是半夜,你并没有睡多久,姥姥说,也许你会昏睡几天几夜,那要看你的底子;看起来你的底子好像很厚实!” 玉娃子去端了姜汤来,硬逼着裘文杰喝了两大碗。裘文怜支撑看上半身时感觉左肋处并没有太大的痛楚,似乎伤势并不严重。 “是谁替我疗伤的?” “我。”玉娃子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学过吗?” “当然学过,在北大荒要比医疗牲口的功夫,恐怕还没有谁比我更高。” “原来你是兽医?老天呀……” “别大惊小怪好不好?人跟牲口受到了外伤,医治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裘文杰,你很幸运,创口虽然很深,却没有洞穿,大概只差一两分,腹腔那一层薄薄的膜,在灯光照射下都看得见了。疗治这种伤口我最内行,要是穿透了腹腔,我可能就要替你办后事了。” “要多久才能复元?” “要伤口全都长好大概要十天半月的。” “起来走动呢?” “现在就可以,躺着、站着、或走动、跟创口都没有连带关系,不过,你失血不少,最好还是躺着静养几天。” “不行,我天亮的时候要见一个人。” “非见不可吗?” “非见不可,你立刻送我回客栈去。” “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伴。” “说说看,什么条伴?” “让我留在客栈保护你。” “我想:金线狐也许会保护我。” “你这个人真奇怪,能够信任金线狐,为什么就不能信任我?其实,我也是为了保护我那三分之一的进账。一不小心,没捞着横财,差点还赔上一副棺材,那多不合算呀!” 裘文杰缓慢地下了炕,趿上鞋,不过,那条骆驼绒的毯子仍然裹在身上,他试着走了几步,行动无碍,只是有点儿头昏。 “行吗?” “行,请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只有裤子还能穿,姥姥替你把血渍洗干净,也烘干了,上衣都被我用剪子剪开了,而且皮裘上的血渍也没法子洗………” “好!那就赶紧把我的裤子拿来吧!” 裘文杰穿上了羔子皮的长裤,上身只得继续披着那条骆驼绒的毯子。大概是因为深更半夜玉娃子不好意思去吵醒正在酣睡的姥姥,由她自己驾车送裘文杰回客栈。 凌晨的金山镇显得格外宁静,好像这里是一片祥和,其实暗中隐藏着的杀机则不是一般人可以感觉出来的。 有人在等裘文杰,是杜云飞,当他看见玉娃子在丧文杰身边时,目光有些儿暧昧。 “裘少爷!下半夜我就来了,我想想你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就自作主张地在这儿等您………” “我多喝了几杯猛酒,醉了!”裘文杰有气无力地说:“有事吗?” “裘少爷!有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黑毛的酒意总算是完全退去了,不过,他一直吵着要酒暍,如果再让他三杯下肚,恐怕又得等好久………” “人呢?” “在金家大院。” “这么说,你是要我到金家大院去会他?” “不是这个意思………金姑娘要我来请示您,不过她想建议裘少爷,不让黑毛四处走动,这样比较妥当。” 裘文杰不自禁地看了玉娃子一眼。 玉娃子立刻就开了口:“裘少爷!你说好了要回到客栈内睡大觉的,你想乱跑可不行。” “云飞!”裘文杰以打商量的语气说:“劳你驾,把黑毛送过来,好吗?” “裘少爷!你实在不能走一趟吗?” “云飞!我现在还头痛,实在不想动弹。再说,这位姑娘也不依。” “好吧!我快去快回。”杜云飞立刻就走了。 “黑毛是谁?一个人?一条狗?还是一只大狗熊?” “当然是一个人。” “你刚才说的非见他不可,就是这个人吗?” “是的。” “待会儿他来了之后,你们要密谈,是吗?” “不是密谈,只是单独地问他几句话,我也许不在意有别人在我旁边,不过,黑毛也许会在意。” “放心!待会儿我会到房外去,同时我还可以在四周巡查,免得有人偷听你们的谈话— —伤处怎么样?很痛吗?” “还好,杜云飞没有提起这件事,好像我受伤的事还没有传扬出去。” “北大荒每天都有浴血死搏,每天都有人流血送命,别人不会把这种司空见惯的情形当着了不起的大事来谈论了。” 裘文杰先穿上了一件皮裘,他心里想:当杜云飞见他身上裹着一条骆驼绒毛毯时,他会怎么想呢? 他到隔壁房里去叫醒了铁柱子,向铁柱子交代了一些事情,铁柱子每听一句就点头,一副好像睡意还没有全消的样子。 杜云飞的动作真快,人立刻就带来了,打老远就听到那个混血儿的嘀咕声:“我的酒虫子早就在不安份了,真要饿死他们,我心里还挺难过哩!” 当那小子在房里一坐,立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酒呢?你不是说酒等全都准备好了吗?” 裘文杰没有说什么,只是打了一个手势,玉娃子和杜云飞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了,照说,黑毛讨酒喝的声音一定会响彻云霄,实际的情况却完全相反,静静的,黑毛似乎已经被麦文杰的魔法给镇住了。 裘文杰和黑毛到底在谈些什么?别人无法知道;黑毛为什么会那么安静地待在那儿?别人也无法知道。 他们晤谈的时间相当长,当裘文杰在房门口出现时,天已经麻麻亮了。 他向杜云飞招招手,后者立刻走了过去。 “云飞,代我向金姑娘传句话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麻烦她立刻派人将黑毛送过江去,别让他留在金山镇。” “裘少爷,您的吩咐金姑娘一定会照办。我想请教一件事:你用什么法子使得黑毛突然那么温驯呢?” 裘文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黑毛在他身后出现了,他手里捧着一只酒坛子,正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难道这就是裘文杰的密方? 杜云飞拉着黑毛的衣袖,拖着他走,这时,裘文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裘文杰退回房中,玉娃子立刻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柔声问道:“你累了吗?” “有一点。” “要不要歇一会见?” “你呢?” “别管我,如果你感觉累了,就安安心心地睡一觉,有我在这儿,谁也别想再伤害你。” “玉娃子!你不该待在这儿,我想派你一件差使。” “哦?”玉娃子有些意外,也有些兴奋。 “去看看金线狐有没有立刻派人将黑毛送过黑龙江。” “很重要吗?” “相当重要。” “可是,你的安全也相当重要。” “玉娃子!你是知道的,在客栈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伙计,他手下的枪还不弱,我吃不了亏的。” “我差点忘记了,”玉娃子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好!我去看看,一有确定的消息,我就立刻回来告诉你。” 玉娃子匆匆走了,铁柱子又进了房,他在裘文杰耳朵根子上嘀咕了老半天。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六 章 黑毛一路走一路喝酒,速度比不上在后面快步追赶的玉娃子,玉娃子也就发现杜云飞不是拖着黑毛向江边渡头,而是进了金家大院。 也许,杜云飞要在禀报金线狐之后才能送黑毛过江,于是她就隐身在对面的街檐下等着,裘文杰既然说过这件事情很重要,她就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金家大院的门又开了,杜云飞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粗壮的汉子,他们一出现就快步横过了街心,玉娃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围在玉娃子身边了。 “这是干什么?”玉娃子寒脸冷叱,这小妮子倒不像是个怕事的人。 “姑娘!”杜云飞很客气地说:“咱们女主人请姑娘进去暍杯早茶。” “我一定要进去喝这杯茶吗?” “姑娘!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你不肯赏光,那就明显地表示你瞧不起咱们女主人,这种误会最好不要发生。” 玉娃子衡量了一下情势,如果她坚持不去,很可能会自找难堪,这几个人若要用强,她是一点辙儿也没有,天刚亮,街上没有行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玉娃子一扭头,迈着大步横过长街,登上石级,跨进了金家大院的大门。 她心里也在嘀咕着:也许这一步她正跨过鬼门关。 金线狐可能是澈夜未眠,她脸上的脂粉已有剥落的痕迹,不过她的精神仍很畅旺,两道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她以一个稍现即逝的微笑欢迎这位来客,玉娃子在她对面坐下,杜云飞等人立刻退出,金线狐亲自为客人倒上了一杯茶。 “小妹妹,在北大荒有你这号人物我竟然不知道,我实在是愈混愈回头了……我现在只想请教一件事。”金线狐将头往前一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下去:“你千方百计接近裘文杰,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喜欢他。” “哦?你喜欢他什么?” “当然是喜欢他的人,他除了一个人之外,他还有什么?” “他还有一身秘密。” 玉娃子不再说话了,她认为她已经回答了对方所提出的问题。 “小妹妹!我讨厌别人说假话,尤其讨厌在我面前说假话的人……小妹妹!别想瞒我,你并不喜欢他。”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安排了陷阱,桶了他一刀?” 王娃子那张秀丽的面孔立刻变了形。 “吃惊了吗?小妹妹!其实,这没有什么好吃惊的,这件事情发生在金山镇上,我不可能不知道……” “金线狐!请你说话客气点,那一刀与我无关,也许正是你的杰作。裘文杰受伤后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如果我想要他的命,那简单极了………” “所以我就弄不懂啦!也许你一会儿爱死他, 一会儿又恨死他……” “对不起,我不想坐在这儿听一个疯婆子说疯……”王娃子站起来就向外走。 她将大厅门打开,却发现外面筑了一道人墙,她即使生了一对翅膀恐怕也飞不出去。 “小妹妹!过来坐坐,既然来了,就由我,由不得你。”金线狐阴笑着说:“金线狐永远是金线狐,不会变成温驯的兔子。” 金线狐不是一只温驯的兔子,王娃子也不是一头温驯的绵羊。她知道她绝对冲不过面前这道人墙,但她却自信以一对一似乎不会输在金线狐的手下。一回身,如老鹰攫食般向金线狐扑纵而去。 这一扑,似乎连金线狐也没有想到。 可是,金线狐那四个强壮的女侍卫却早已防范到了。自从在山神庙亮过相之后一直还没有出现过,现在又到了她们一显身手的时候,倏地从屏风后面窜出,有的平飞、有的斜掠、有的高纵突又落下,如穿花蝴蝶般翩翩飞舞。她们的身材虽然粗壮,却一个个身轻如燕,就在玉娃子刚要伸手抓到金线狐的那一刹那,两个架住了玉娃子的手臂,一个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个则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裤腰带。玉娃子就像上了五花大绑般丝毫动弹不得。 “掩门!”金线狐轻叱了一声。 大厅门立刻重重地关上。 “给我剥光!”金线狐下达了恶毒的命令。 四个女人八只手,玉娃子是难以抵挡的,事实上她已经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眨眼间,她浑身赤条倏地像一头剃光了毛的白羊。 面前只有五个女人,羞耻的感觉还不十分严重,春寒料峭,玉娃子已经开始发抖了。 “小丫头片子!”金线狐冷冷地说:“使野撒泼,你也得看看地方!说吧!那一刀到底是谁的杰作?你这么作是居心何在?” 玉娃子闭上了嘴,紧紧地咬着牙根,她似乎豁出去了,杀剐听便,她就是不开口。 “小丫头片子!别在我面前装哑巴!你就是真哑巴!我也有法子敌你开口。” 玉娃子真行,就是不开口。 金线狐推开了那四扇相连的屏风,指着屏风后面的一扇门说:“小丫头片子!你想不想到这间黑房子里去消磨一阵子?” 玉娃子还是紧紧地闭着嘴。 “我在剥光你的衣服之前,先掩上了门,多少还给你留了一点颜面。如果你不要颜面,我就成全你。这间黑房子里面有一个洋鬼,酒能乱性,够你瞧的,——小丫头片子!北大荒没有敢跟我闹别扭,你也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玉娃子那张嘴就好像上了胶,再也不能张开了。 金线狐一咬牙,挥手打了一个手势。 那四个强壮的女人立刻架着玉娃子往大厅角落里拖,这不过一瞬问,王娃子已经嗅到了扑鼻的浓烈酒气。 她本能地以她的两只手尽量遮掩她的身体,人类与生俱来的盖耻观念今她忘掉了危险。如果那个喝得烂醉的黑毛要向她施暴的话,她也许都不会松手去抵抗,充其量她也只是全力闪躲而已。 忽地一声,有东西落在她的身上,是一件皮袄,盛管那件皮袄有浓烈的酒气和汗酸气,可是,那仍然是一件既可御寒,又可遮羞的衣服,寒气可御,玉娃子的胆气也壮了起来。虽然说这是一间黑房子,依然有些光亮,玉娃子发现有个黑惚惚的人影蹲在一个角落里,背向着她,正举着酒瓶向嘴里灌酒。 那不就是黑毛吗?他不是一天到既都喝得烂醉如泥的吗?他怎么会以背对着一个赤裸的女人?他怎么会抛一件衣服给那个赤裸的女人御寒遮羞? 王娃子穿上了那件皮袄,下摆拖到膝盖处,好像一件长袍子,她轻轻地走到他身后,悄悄地说: “谢谢你。” 酒瓶从肩头上递了过来。 王娃子喝了好几大口,酒可以将方才已经进入体内的寒气驱去。 “你叫黑毛,是吗?” “滚开!”一声粗暴叱喝。 “我知道你的外表是装出来的,其实你内心温和善良,当你和裘文杰在一起的时候……” “滚开!少罗嗦!” “我不是一个喜欢罗嗦的女人,可是我必须和你商量,想什么法子离开这儿……” “休想。” “难道我们就永远困在这儿吗?” “你最好蹲在角落里养养精神。”这句话说得很轻。 “黑毛!裘文杰教我跟在后面看个仔细,看金线狐是不是立刻派人送你过江,我是为了你才到这儿来的,我是为了你才受这种侮辱,你不能不管啊!” “你要我怎么管?”黑毛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喝醉了。 “黑毛!你必定是个奇人,一定有法子……” “到那边去待着吧!”他又开始喝酒。 “裘文杰不知道我们如今的处境,我们除了自救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方法……” “女人最讨厌的就是舌头长,罗嗦没个完儿,我教你到那边去待着,你就听我的,准定错不了。” 玉娃子果真不再罗嗦了,她深信黑毛是个奇人,金线狐那几个手下是困不住他们的。 玉娃子到墙角落去蜷曲着,这时,门又开了,一个强壮的女人站在门口,挥着手说:“小丫头片子!出来吧!算你运气好,喝多了酒的人竟然对女色都没兴趣了。” 玉娃子仍然蜷曲在墙角落里没有动,她想:现在应该是一个机会。如果黑毛想冲出去的话。 事实上,黑毛仍然在穷凶极恶地狂饮,门开了他好像没有觉察,有人在说话他也好像一无所闻。 “怎么?丫头片子!你还不愿意出来吗?” 玉娃子仍在希望黑毛展开行动;而黑毛仍在狂饮,他对这儿的一切还有些念念不舍似的。 玉娃子没辙儿了,只得站起来走出了这间黑屋。 大厅里再也不见别人,那个强壮的女人将玉娃子带到屏风后面,奚落地说:“穿上你的衣服吧,像你这副模样儿是出不了金家大院的。” 玉娃子很快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如此奇耻大辱,该如何去报复。 当玉娃子从屏风旁出来时,那个女人作了一个手势,显然要将她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我应该将这件皮袄还给黑毛……” “就放在这儿吧!喜欢喝酒的人是不怕冷的。” 王娃子虽然是心中的怒火愈烧愈旺,但她并没有让火苗显露出来,她只是默默地跟随那个强壮的女人走出了大厅。 经过一道回廊,进入了一间厢房,厉中竟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金线狐不在座,杜云飞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他显然受了金线狐的指示来接待这位娇客。 “请坐!”杜云飞很恭谨地说,同时向那个领路的女人挥挥手:“你出去吧!” 强壮的女人很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要代表我的女主人向你道歉。” “道歉?那真是笑话了,金线狐想要如何折腾别人,全看她高兴,我受这点小罪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不要说气话……”杜云飞说着就为空杯斟上了酒。“咱们女主人所以要如此作,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保护裘少爷。” “我不懂。” “你也不必装糊涂,丧少爷遇刺的事情绝不能再来第二次,所以,咱们家女主人才逼问你是不是有这份存心要杀害裘少爷……” “金线狐凭什么认定裘文杰受伤的事与我有关?” “姑娘!谁也不是傻子,仔细一琢磨,就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同样是一个人,同样是一把刀,为什么那把刀在刺你的时候你就能闪躲?为什么那把刀在刺杀裘少爷的时候就能一刺中的,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玉娃子没有吭声,这并不表示她已默认,也许她认为是不屑一辩。 “也许,你只是故意来这么一招,目的在使裘少爷更进一步地信赖你,不过,这种手段似乎太过份了,万一揑拿不准,一刀穿心……” “姓杜的!我突然发现金线狐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好了!她指责我玩弄手段伤害裘文杰,我是不承认,这样争来辩去也没个了结,说吧!她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她要你远离裘少爷。” “恐怕不容易办到。” “很容易。” “我倒要领教她的高招。” “只要你暂时留在金家大院作几天客人就行了。” “姓杜的,真不知道是谁在玩手段,裘文杰敌你们立刻送黑毛过江,你们却将他缓禁起来,又怕我将这件事告诉裘文杰,所以故意找个借口把我也缓禁起来,你们以为手段很高明是不是?其实这种方法太笨了。” “是吗?”杜云飞笑眯眯的。 “我突然不见了,裘文杰难道还猜想不出我遭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金姑娘已经当面向裘少爷解释这件事情去了。” “哦?她去了客栈?” “是的,裘少爷是咱们的客人,他受了伤,作主人的当然应该去慰问一番的,而且,主人也该了解一下实际的情况,——” 杜云飞的话还没有说完,玉娃子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杜云飞的身法可真快,一晃身,人已站在房门口,拦住了王娃子的去路。 “姑娘,盛宴款待,你却点酒不沾,这是失礼的。” “姓杜的!你想强留吗?” “我希望姑娘保持作客人的分寸。” “好!我进一口菜,喝一口酒再走,行了吗?”玉娃子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而她却是以那双筷子作武器,一手一支、一上一下,其决无比地向杜云飞刺了过去,一指咽喉、一指下腹,虽然只是两支竹筷,在她的手中仍然像钢刀一般地犀利。 杜云飞显然没有想到,在情况危急中,除了以双手去格住对方的腕子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方法,他这里双腕一扬,正要从对方的空隙中穿进去,玉娃子突地变招,她的手法既怪异、又快速,杜云飞的身体立刻僵住了。 两支筷子正好抵在他喉管的两侧,只要玉娃子再一使劲,杜云飞的喉管就会穿透破裂。 玉娃子嘴角处流露一丝怪异的笑,那种笑容令杜云飞在顷刻之间冒出了冷汗,他委实想不到如此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站然能将他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上。 “杜云飞!”玉娃子的声音又轻、又柔:“你吃过镇东头上‘美味斋’的珍味火锅吗?” 杜云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已经无法去回味那道美食,他的喉节骨儿在两支筷子之间上下移动着。 “珍味火锅里的花样儿可真多,有乌苏里江打起来的活虾,有海参崴运来的乌刺参,还有长白山猎来的雉鸡肉片,——其中有一样很特殊的名字叫‘黄喉’,就是猪喉管的脆骨部份,吃起来又脆又香,我不知你的喉管有没有那种滋味。” “姑娘!别拿我寻开心,”杜云飞不得不开口了:“我只是给人家跑腿当差的……” “杜云飞!你也别过份客气,谁不知道你是金线狐的心腹大将?” “姑娘太拾举我……” “杜云飞!我可没闲工夫跟你磨牙,我问你三句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有一句话回答得不能令我满意,你的喉咙管儿上就有一个洞,姑娘我说话一向不打折扣……这第一个问题:金线狐和镇上的保安中队长毕玉清走得很近,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他一定常常往金家大院走动,他多久来一次、多半什么时候来?” “毕队长多半夜里来,多久来一次可没定规。” “对了!你很乖!”玉娃子抬起左手摸摸杜云飞的面颊,就像母亲抚慰孩子似的。“就像这么回答我的话,你就吃不了亏,——金线狐总不能老是待在镇上不动弹,总得到别的地方走动、走动,——她多半上那儿?多久去一次,去一次耽搁多久?” “姑娘!金姑娘一个月当中总有半个来月不知去向,她去那儿我根本就不知道,而且还不许打听探问……真的,我没骗你。” 玉娃子的脸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霜。 “姑娘!”杜云飞紧张起来了,“我处的没有骗你,虽然金姑娘手下有好几十个人,可是谁也不了解她的行踪,金姑娘真是厉害极了!” “杜云飞!我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不过,我登在帐薄上,将来我发现你说的是假话,我照样在你喉咙管上戳一个洞……好了!最后一个问题:金线狐多久过一次江到老毛子地界上去,去的时候带多少人枪?” “姑娘!我跟金姑娘已经快三年了,还没见过她去过老毛子的地界,除非她私自去,我……” “胡说!”玉娃子手一用劲,杜云飞的喉节骨儿又在上上下下的移动了。 “我说的是真话……” “金线狐经常去对岸的新乔夫喀,谁不知道?” “那可能是传说……” “杜云飞!喉咙管上有一个洞已经够麻烦了,你愿意喉咙管儿破两个洞吗?” “姑娘请高拾贵手,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是金线狐的心腹大将,每日跟进跟出,她的行踪还瞒得了你吗?” “姑娘要是这样想就错了,我在金姑娘跟前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金姑娘的心腹都是女将,都是以前干山贼的时候所结交的姊妹,……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不信!” “杜云飞的确说的是真话……”声未落,人已近,金线狐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不过,你最好不要探问我的秘密。我好像听人家这么说过,对别人的秘密知道得愈多,对自己就愈危险。” 金线狐看到杜云飞受制的情况就应该了解玉娃子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而她似乎不在意,说完之后神态自若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羹往嘴里送。 玉娃子冷冷问道:“金线狐!你算是有名气的人,说话一定会算话,我问你:你打算将我如何处置?” “那一天到府上去拜望的时候,你说了几句侮辱我的话,副才我已经报复过了,算你运气好,那个醉鬼根本就不解风情,咱俩的小恨小仇已经了结了,方才我去客栈,裘少爷说好是他的朋友,我还能说什么?只有让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你要让我走?” “哎呀!我又没个大儿子,难道还会留下你当我的儿媳妇?你请吧!” “我不信,你怎会让我大大方方地走?” “信不信由你!” “你一直在追问裘文杰刺受伤的事情,你的手下杜云飞也在盘问我,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你会让我走?” “这件事我已经不打算追问了,连裘少爷本人都认为他的受伤与你无关,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请吧!” “金线狐!我也是个玩儿命的角色,你要是想玩什么花招,我就教你金家大院血流满地……” “好了!大姑娘!别在这儿唱戏,金家大院没有喜庆,不作堂会……” 金线狐的话声未落,玉娃子突地窜了出去,她的脚尖刚落院子,又狂力弹起,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已经出了金家大院。她是唯恐外面还有埋伏,才以如此快速的动作离开险地,其实,金线狐压根儿就没有安下什么埋伏。 厢房里的金线狐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杜云飞站在那儿也没动,他的身子好像已经僵了。 “云飞!那丫头片子很厉害,是不是?”金线狐的声音很轻,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 “不是对手!”杜云飞低着头,似是无限羞愧。 “她问了些什么?” “她在查问您的行踪,我根本就没法子回答。” “那个二转子还在喝酒吗?” “除非酒喝完了,要不然他能连喝几天几夜。” “等他把酒喝完之后不管他怎么吵闹都不要再给他酒喝……还有,你派个人给莫高背个口信,说我今晚要见他,老地方!” “是的。” “关照门上,毕队长要是来,就说我不在。” “是的。” “云飞!一切都要小心,情况愈来愈不妙了!” “您是说……?”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有感觉,可别说我是胡思乱想,我的感觉一向都很灵验的。” “金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心里头打转:裘文杰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你到底把他当敌?还是当友?” “非敌非友,亦敌亦友。” “我不明白。” “我也同样不明白,不过,时候到了,就会一切都大明大白,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活着。” “金姑娘!您的话好像……?” “云飞!不要再问下去了,在任何情势之下我都希望你们能遵守我的规矩,只听话办事,不要多问……”说到这里,金线狐挥了挥手:“好了!你赶紧去办事吧!” 杜云飞立刻就走了。 金线狐拿起酒壶来斟了一个满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酒的劲道令她有些受不了,她啧啧嘴,自言自语地说:“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这话是谁的?” 三杯通大道,是形容酒能使人的心胸豁然开朗,此刻,裘文杰正一口气喝下了三杯酒,是药酒,活络血脉,对他肋下的刀伤大有裨益。 酒杯刚放下,玉娃子如旋风般卷了进来。 “金线狐方才来过了吗?”她一进门就嚷嚷叫叫。 “嗯”裘文杰的态度很沉稳。 这小妮子对察言观色倒是有一套的,她在椅子上坐下,冷冷地说:“既然如此,我就什么话也不必说了。” “该说的还是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听信金线狐的话,别人的话你就就不会相信。” “玉娃子,关于黑毛的事、关于你的事,金线狐已经有过解释,现在,我暂时不想谈这件事……玉娃子,我只想了解一伴事,关于那只手……” “那只手?” “那只拿着牛耳尖刀杀伤我的手。” “我就知道金线狐会在你的面前煽上一把火。” “玉娃子,我不相信你存心要伤害我,可是……” “说下去呀!” “玉娃子,金线狐却一口咬定那个手执牛耳尖刀的杀手是你的人。” “我也可以说那个杀手是金线狐的人,各说各话,一无凭据,你相信谁?” “王娃子,金线狐可不是空口说白话。” “哦?这么说,她有凭有据罗?” “是的。” 玉娃子倏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她所举出来的凭据能够在你面前屹立不摇,那一定是铁证,拿出来噍瞧!” “玉娃子!你心平气和地听我说,金线狐告诉我,那个伤我的杀手已经被她逮住了。” “哦?”玉娃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而且她已经取得了杀手的供词,她可以教那个杀手在我面前亲口将他所作的供词再说一遍……” “那好哟!我们现在就去见见那个杀手。” “玉娃子!别太冲动,杀手也可能是她的人,在她的教唆之下栽脏攀诬。” 玉娃子冷笑着说:“真难得!你还会想到反的一面。” “所以……”裘文杰很温文地说:“你的辩驳和解释相当重要,使我不要误入歧途……” “我不必解释。”玉娃子的态度很强硬。 “玉娃子,你应当解释。” “我不想多费口舌,情况并不复杂,如果我想杀你,昨夜有太多的机会……” “金线狐却不是如此说……” “她怎么说?” “她说,称只是叫那个杀手伤我,然而你又救我、照顾我,如此作只是为了要博得我的信赖和感激。” “这娘们真厉害,她使我百口莫辩。” “玉娃子!如果不幸被金线狐而言中,那我就猜不到你接近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裘文杰,听你的口气你显然已相信了金线狐的话,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算了!我们散伙,当你完全明白内倩之后,你应该来向我道个歉!”玉娃子说完之后,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裘文杰并没有去挽留她,而且他脸上还流露了一股难以捉摸的古怪笑容。 玉娃子出了裘文杰的厢房并没有走向前面的店堂,而是走向后院的马房。槽上有许多马匹,玉娃子也不管那是谁的,随便解了一条缰,马夫似乎也不明白玉娃子是不是马主人,将马儿配上鞍子,侍候着这位大姑娘出了后门。 玉娃子一口气冲出了金山镇,进入了莽莽丛林,她的骑术实在高明,在密密的丛林中仍然没有减低奔驰的速度,最后在一座以土胚砌建的土屋前停了下来。 还没有下马,她就嚷了起来:“葫芦嘴子!葫芦嘴子!” 有人从土屋里冒头,约摸五十来岁,奇矮无比,颇似侏儒,肚大腰粗,顶着一个尖尖的脑袋瓜子,倒真像一个装酒的葫芦。 “大老黑呢?”玉娃子气冲冲地问。 “不在。” “上那儿去了?” “不知道。” “这个混球,我交代他别乱跑的,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一大早。” “没带家伙吗?” “不知道。”那家伙似乎不愿多说话,回答的时候总是简简单单的三两个字。 玉娃子一翻身又上了马,一兜马头,挽缰就走。 大老黑是什么人?是她请的杀手吗?不对啊,那只手多么白皙、多么灵巧、多么漂亮,怎么会长在一个大老黑的身上呢? 那么这个大老黑又是谁?和玉娃子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玉娃子在离开金凤阁客栈之后就来找这个大老黑呢? 玉娃子如风驰电掣般在雪地上奔行,转瞬之间,又回到了石屋。 “姥姥!姥姥!”她又是扯开了嗓门大叫。 先迎接她的是那只猎狗,然后才是那个老婆子。 “干吗呀?”老婆子好像在脸觉被吵醒似的,浑身懒洋洋的。 “赶快帮我去找大老黑!” “哎呀!那么大个人,还会弄丢了吗?” “姥姥!你别罗嗦,赶快去找,我要确定大老黑是不是出了漏子!” “哦?”老婆子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一个时辰以后我在黑枣林的土地庙,咱们在那儿碰头……”话声未落,玉娃子又兜转了马头。 这时,她胯下那匹牲口的脚力已经软了,这一阵子的狂奔飞驰也的确够它受的。玉娃子随便找个地方下了鞍子,将缰绳套在树干上,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她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着,瞧神色,她似有很沉重的心思。 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那双脚上穿着薄匠快靴,筒子处翻着一圈雪白的羊毛,再往上看,是一条扎脚裤,玉娃子突然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腰带。她的目光不必再往上移动,因为她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是裘文杰。 玉娃子就好像坠进了一个无底的地洞,一直在往下沉,而她的头也愈垂愈低,几乎贴上了她的心口,她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裘文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轻地问:“玉娃子!有什么心事?” 玉娃子拾起头来看了裘文杰一眼,她的眼眶内隐约地出现了一丝泪光,一头凶猛的雌虎在一瞬间竟然变成了一头温驯的绵羊。 裘文杰拉起玉娃子的手,合在他的手心里,声音更柔了:“玉娃子!有什么事不可以告诉我呢?” 玉娃子突然扑进了裘文杰的怀里。 裘文杰显然是一个了解女性心理的男人,他大概也很欣赏泪眼迷离的女性,他让玉娃子伏在他的肩头上尽情地哭着。也许他也怀着某种企图,只要玉娃子这么一哭,不管埋藏得多么严密的秘密都会在泪水汪中浮现出来。 春泛过去了,接着是一阵冗长的平静。 裘文杰在玉娃子的身边坐下,静静地等待着。他绝不去催促,像玉娃子这种性格,催促反而会使她滋生警觉,对付这样一个性格很特殊的女孩子,他不得不用一点儿心机。 “裘文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晌,玉娃子才开了口。 “你认为我对你很好吗?” “是的,我感觉你对我很好,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 “玉娃子!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你需要帮助,你曾经帮助过我,那么,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当然应该尽力……”裘文杰很小心地注意他的措辞,也很小心地注意着玉娃子的反应。“你自己衡量一下,可以告诉我的,你就告诉我,不便说的,你就保留着。” “我有一个妹妹……”玉娃子刚一开口,突又停住,好像有什么顾忌,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接了下去:“她一生出来就是个残废,她,——她的两条腿的骨头是软的——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可是,她只能永远躺在床上,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裘文杰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一开始就非常吸引人。 “她比我小两岁,当我才六岁的时侯,我就知道了妹妹的命运,所以我尽力作到我这个作姊姊该尽的责任,我陪着她,逗她快乐,到野地里摘些花儿放在她的床头……妹妹聪明乖巧,除了不能下床走路之外,她和常人无异……可是,她得不到母爱,妈自从生下妹妹之后,变得喜欢喝酒,喜欢骂人,总是骂妹妹是妖精变的,是来讨债的,妹妹在挨骂的时候总是紧紧地闭着嘴巴不说一句话,也不哭……”说到这里,玉娃子又流出了眼泪,由此可见,她们姊妹俩的感情非常好。 “妹妹心地非常好,她总是希望别人快乐,她尤其希望妈能开心,可是妈从来都没有去抱过她,就算是在妈没有喝酒,心情很好的时候也没有去亲近妹妹,不管妹妹受了多少委屈,妹妹都不哭,她好像天生就没有眼泪似的。” 裘文杰听得很出神,不过,他还猜不透玉娃子所叙述的这个女孩子与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猜测错了,妹妹终于哭了,哭得很凶,她的眼泪比起一场暴雨还要多。” “什么事使她那样伤心呢?” “妈死了!” “哦?” “妈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后就不见了,过了两天,有人在山沟里发现了妈的尸首。” “是意外死亡吗?” “显然是酒后失足摔死的。” “玉娃子!你一直没提起你的父亲。” “我爹是个马贼,妈在世的时候他没有过问妹妹的任何事,妈死了之后,爹要把妹妹送到一个姑子庵里去,我哭得死去活来,不答应,可是,那个时候我才十二岁,又有什么能力可以阻止呢?终于,有一天我从脸梦中醒来的时候,妹妹不见了,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抹抹的面。” “现在有了她的消息吗?”裘文杰敏感地问;任何人都会如此问的。如果没有消息,玉娃子又提起这件事干什么呢? 玉娃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又叙述下去:“我跟爹过了两年的流浪生活,在一次保安队的围剿行动中,爹死了,从那以后我就跟了姥姥,我也不知道姥姥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她教我功夫,教我枪法,允许我在她面前撒娇、使性子,她虽然管我,却又宠我,她总是听我的……我们打猎、捕鱼、采参、采药,日子过得很平静,可是,十天前我们平静的生活突然起了变化。” 这应该是最重要的关键了,裘文杰屏神凝息地等待着。 “突然有人来找我,他带来了一封信,一封我妹妹写的信,我跟妹妹分手的时候她还不会写字,我没法子确定是不是她的笔迹,可是,信中叙述了许多咱们姊妹俩小时候许多琐事,以及我们说的秘密话,所以我判断那封信是我妹妹写的……”玉娃子停顿了一下,叉接着说下去:“妹妹在信要结尾的时候才提出了这封信的主要目的:送信来的人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希望我尽力合作。” “玉娃子!你务必考虑一下,如果有任何不便或顾忌,都请你不要再往下说了。” “裘文杰!现在要我把话停住,恐怕很难了……那个人一开始就提到了你,他说:你来到北大荒,可绝会将这个地方搅得天翻地覆,要犹对付尔,至于对付你的方法他会一步一步地给我指示……我立即拒绝,因为我只是一个女孩子,只想陪着姥姥过几天平静的生活……后来那个人变了脸,而且说了一句非常严重的话。他说:玉娃子!你妹妹的性命揑在我的手里,如果你不答应,明天你就会见到你妹抹那两条软喏喏的腿。” “玉娃子!你是应该答应他的。” “裘文杰!我曾经恨你,如果你不来,也许我那可怜的妹妹就不会受到生命的威胁,后来我发现我这种想法错误了……” “玉娃子,你一直在听候那个人的指示在行事吗?” “是的。” “那一刀……?” “裘文杰!我敢发誓,你受伤的事与我无关,不错,我曾经准备了北大荒相当厉害的杀手,但是并没有任何行动,我真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裘文杰!我真的好担心,担心伤害了你却又救不了我那可怜的妹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玉娃子!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裘文杰始终握着她的手,他显然想给玉娃子一份安定的感觉。“那么,我们就应该把当前的情况仔细地研究一下了……第一、我要到北大荒来,几乎没有别人知道,那个要挟你的人怎么会预知我的行踪呢?” 玉娃子摇摇头,她当然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第二、那一刀又是谁安排的?目的何在?” 玉娃子仍然是摇摇头。 “第三、金线狐为什么要一口咬定是你雇请杀手伤害我?而且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杀手已经落入了她的手中,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裘文杰!关于金线狐的指控,我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她驳倒,我雇请的杀手是个黑皮大高个儿,全手全是粗毛,那只执着牛耳尖刀伤害你的手却是一只女人的手……” 裘文杰打断了她的话:“玉娃子!所有的事我们都暂时搁在一边,我们先倾力把那个神秘人物找出来,他控制了你妹妹的生命,也威胁着我的生命……” “丧文杰,只怕办不到。”玉娃子软弱地说。 “为什么呢?难道他会隐身术不成?” “我不是耽心找不到他,而是耽心这样作可能会伤害我妹妹。” “这……?”裘文杰犹豫了一下,猛地抓紧了王娃子的手。“玉娃子!你必须鼓起勇气来,我们无论如何要摆脱这种无形的控制……” 裘文杰显得无比的激动,他一定想好了许多话来打动玉娃子,可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停住了。 为什么呢?因为在他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穿着鹿皮靴子的脚……不!是两双……不!是三双……有三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点响动都没有,他们好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 玉娃子也看见了,她那只被裘文杰抓紧的手突然产生一股猛烈的抽搐。 三个人呈品字形站在他俩对面,那似乎是包围的阵势,尽管如此,裘文杰在这一瞬间仍然保持了高度的戒备。 这三个人都很年轻,虽然他们的长相不一样,却有个一共同的特色——每个人都生了一双鹰眼。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腰中配了一把弯刀,那把刀的形式很奇待,把柄很花俏,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件装饰品,可是,裘文杰却深深了解那绝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杀人利器。 那个人冷冷地开了口:“对不起:请这位朋友回避一下,我们要跟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玉娃子!”裘文杰偏过头去问:“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这位姑娘并不认识你们……” “可是我们认识这位姑娘的妹妹。” 玉娃子像是遭到雷殛般猛地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从郑三个年轻汉子的脸上扫过,然后落在裘文杰的脸上。 “需要我回避吗?”裘文杰主动地问。 “好:你离开一会儿。” 裘文杰走开了,他站在上风的位置:这样可以看见他们的行动,而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保持了君子风度,而又能保护玉娃子。 仍旧是那个配挂弯刀的男子在和玉娃子谈话,这就是暗中控制着玉娃子的人前来向她传递消息吗?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好像存心要让裘文杰知道似的。 过了一阵子,谈话结束了,那三个年轻汉子向林子外走去,裘文杰这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人牵着四匹马在等待着。 一阵轻蹄远扬,玉娃子也到裘文杰的身边。 “你要回镇上去吗?”她轻轻地问。 “你是在向我道别吗?” “不!我暂时不想跟你分开。” “那……?” “陪我回石屋去。” “玉娃子!照说我刚才应该跟踪他们,也许:” “不必要。情势好像有了转变。” “哦?他们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裘文杰!你不要问好吗?应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不应该告诉你的逼问我我也不会说。” “好!我不问,走吧!” 玉娃子走到她拴马的地方,裘文杰打了一声忽哨,只见铁柱子跨在马上,手里还牵着一匹健马,飞快地奔驰过来。 铁柱子的骑术相当滑溜擦身而过,另一匹马的缰绳就交到了裘文杰的手里,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影就在荒野消失了。他好像是另有任务,也好像是不愿意夹在两人当中作萝卜干儿。 玉娃子和裘文杰回到了石屋,迎上来的则是那条大猎狗,老婆子楞楞地坐在屋前的石阶上。 “姥姥!”玉娃子不待下马,就扬声问道:“找到大老黑了吗?” 老婆子没有回话,只是抬手一指。 玉娃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树下放着一具尸体,大老黑的皮肤本来就很黑,现在显得更黑,嘴唇却是惨白、惨白。 “姥姥!你在那里找到的?” “二道沟的山涧下,是狗儿找到的。” 裘文杰已经到了尸首旁边,锐利的目光一扫,就作下了结论:“是被绞索勒死的。” “裘文杰!你瞧瞧,他的手像那只拿刀伤害你的手吗?” 绝不是,裘文杰是不用回答的。 “他是当年在北大荒很有名的天狼八将之一,好赌、好酒!沦入了黑道,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顶尖杀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做了。” “凶手使用绞索的手法非常俐落,你瞧,颈脖子上没有第二道痕。” “姥姥!”玉娃子冷冷地说:“把他埋了吧!” 进入石屋之后,玉娃子没有号一句话,她的心头上似乎有无限的压力,她拿来一盆白切鹿肉,一大壶二锅头,跟裘文杰喝了起来。 生长在北大荒的女性都很有酒量,因为她们需要酒来增加热力以抵御酷寒,但是像玉娃子那么喝法,使得裘文杰有些儿耽心。她不是在喝,简直就是在灌。 “玉娃子,少喝点!” “我能喝。” “你是能喝,可是你不会喝。喝二锅头这么喝法,醉了挺难受。” “醉死了倒也好。” “要是醉不死呢?” “裘文杰,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呢?”略有酒意的一双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玉娃子!人与人相处要靠缘份,也许我们……” “你是说我们有缘份?” “是吧?”裘文杰似乎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 “是孽缘吧?” “玉娃子!我们是朋友,”裘文杰握住了她的手。“你曾经关注我、照顾我,而我现在也很关心你?玉娃子!你有沉重的心事,我看得出,现在藉着几分酒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吧?” “裘文杰!你有过不少女人,是不是?” “我是一个浪子。” “我不在乎你浪子不浪子的,你有过好女孩儿吗?” “好女孩?” “就是从来没有碰过男人的,那种纯纯洁洁,清清白白的好女孩。” “哦!我不够格。” “为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浪子,浪子只配和那种浪荡的女人在一起,和好女孩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玉娃子突然站了起来,看起来酒力已经令她步履踉跄,她必须扶着桌子才能走稳,她投入了裘文杰的怀里,两条手臂就像勒死大老黑的绞索,一张嘴却像一个火盆,炽热的情焰几乎可以将裘文杰熔化。 同时,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我正是那种你所说的浪荡女人,你要了我吧!” 只要是健康、正常的男人,在这种强烈的诱惑下没有不动心的,裘文杰当然也是一个健康而又正常的男人,但他也是一个奇特的男人,他此刻相当地冷静,冷静得把玉娃子的舌尖当成了一把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利刃。 他将玉娃子推开,站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 “裘文杰!你嫌弃我?” “不!我只是觉得我现在不宜接近女色。” “为什么?” “女色会使我的刀伤恶化、甚至溃烂,而且,我不相信你是一个浪荡的女人……” “我是一个……” “玉娃子!不要再说下去,你为了残废的妹妹非伤害我不可,可是你那颗善良的心又使你下不了手。所以你才施展苦肉计,让我毁掉你的清白,那样也许会使你产生恨意……玉娃子!别傻,女人对第一个男人总是爱的多、恨的少,到那个时候你反而更不知道如何是好,——玉娃子!该怎么作你就怎么作,别顾忌什么。”裘文杰立刻就走了出去,他连头都没有回。 玉娃子楞楞地坐在那儿,老婆子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手臂绕着她的腰,一句话也没说。 “姥姥!我失败了。” 老婆子没有说话。 “我想尽了法子去恨他,可是我反而更喜欢他,姥姥!你说我该怎么办?” “从今天起待在屋子里别出门,好吗?” 玉娃子以惊诧的目光瞪着老婆子。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不成!”玉娃子突然一声厉叱。 “孩子!那小子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你在他面前没辙儿,……孩子!交给我办……” “姥姥!”玉娃子气咻咻地说:“你要是碰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七 章 又是小屋、又是烈酒、又是女人,所不同的是,地方不同、酒不同、对象不同。当然,气氛也回然不同。 “又死了一个。”裘文杰没头没脑地说。 “北大荒时时刻刻都在死人,”话声从金线狐的牙齿闻流泻出来:“这本来就是一个险恶的地方。” “有一件事我想弄个明白,那个柄我一刀的人究竟是谁?你不是说,你已经掌握铁证了吗?” “裘少爷,关于这件事我深感抱歉,先前我弄错了,那个伤害你的人和玉娃子没有关系。” “你弄错了?” “是的,我弄错了,我常常弄错许多事。譬如说,我原先以为你把保安队那四个精悍的队员做掉了,现在我才明白,那四个人运气不错,如今还活着。” “哦?” “当然,你犯不着捎上一条杀害公人的罪名。” “我不明白你提起这件事的用意何在。” “裘少爷,你我都像单皮灯笼,看起来风雨不透,其实里头却是辉煌明亮,我们在猜想: 你可能有一个正大堂皇的身份,劫莫高出狱只是一计,目的在追回那一批黄金,所以……” “就算你猜对了,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着哩!” “这话怎么讶?” “过去,我也收过莫高啦,还有一些别的宵小之辈所愉盗来的脏金,如果你真是官府聘请来办案的大员,我可就要巴结、巴结啦!” “怎么个巴结法?” “你要什么我就乖乖地奉献什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要不太离谱见。” “金线狐,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过了头,你的想法也太怪异了,我裘文杰就算蒙官府看得起,我也不屑于做做公门中的腿子……我到北大荒当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来的,的确有点儿小事,那档子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紧张,不过,你也千万别淌浑水,沾上了浑水可不好玩儿。” 金线狐脸上的笑容还是非常温柔,只要是了解狐狸特性的人,都明白她这个时侯的心理状况;因为狐狸生性狡猾,他是不轻易发怒的。 她柔柔地从唇间飘出一句话:“裘少爷!你是在警告我吗?” “如果你把我当客,这番话就算是忠告;如果你把我当敌人,那就算是警告。” “裘大少!收购脏物固然也犯法,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罪名,我金线狐对这么点儿小麻烦自信还摆得平。还有别人比我更不安心……” “谁?” “莫高。”金线狐慢吞吞地,她是在观察裘文杰的反应。“金天保和毕玉清这两个吃公事饭的人眼看你在金山镇摇来晃去,并没有立刻对你采取行动,使得莫高更相信那些传说,为了自保,他也许会对你采取什么严厉的手段。” “忠告?还是警告?” “裘少爷!我不得不为自己着想,你将来可以一走了之,而我还要留在北大荒和莫高相处下去。” “金线狐!在你的眼中,除了莫高和我之外,还有没有别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难道没有将玉娃子看在眼里?” “哼!黄毛丫头!” “你不认为玉娃子的背后还隐藏了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人物吗?” 金线狐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佟春霖的背后也隐藏了一个神秘人物……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冲着我,其实,也许与称也有连带关系。” “裘少爷!玉娃子的确在打听有关我的许多事情,不过,我一直在猜测是你教她在打听我……” “那就错了。如果不是你先在山神庙里找到我,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找上你。” “真的吗?” “没错。” “这话可真使我安心……裘少爷,莫高想跟你见个面,你认为有必要吗?” “见面谈谈无妨,不过,时间跟地点要商量一下。” “放心,莫高不敢耍什么花样。” “我不是怕他耍什么花样,而是唯恐别人知道了我与莫高的约晤而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枝节。” “好!我保证这件事除了你我、莫高之外,绝不让第四个人知道。” “我先谢……”裘文杰很庄重地欠动了一下身子。“另外我想托你一件事。” “别客气。” “替我找一只手。” “找一只手?你在开玩笑?” 裘文杰很仔细地描述了那只曾经伤害过他的那只手,他深信经过他的细腻描述之后,金线狐一定会有深刻的印象。 “裘少爷!你相信一个粗壮的大男人会生着一只如年轻女子般细嫩的手吗?” “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相信那只执着牛耳尖刀伤害你的手是假的吗?” “那是一只假手?”裘文杰显得非常吃惊。 “照你的描述来揣测,那好像是我听说过的一只假手,这个人名叫‘玉手藏心’,从小就断了右臂,后来遇到了一个老毛子,老毛子在俄皇宫廷里当过侍卫,剑法、刀法都非常精湛,并且擅长制造义肢,就为他配了一只义手,灵巧异常,生动逼真……根据传说,这个人在三年前因酒醉失足,坠入黑龙江中溺毙了。” “那是干什么行业的?” “杀手。” “如果他是一个杀手,所谓落江溺毙的传说就不可靠了,这种人常常以死亡来掩蔽他的行踪。” “放心!我会尽快把这件事查个明白的,……对了!你跟玉娃子有感情了吗?” “有一点。” “裘少爷!给你一点儿忠告。北大荒的娘们并不是很多情的,如果有女人主动向你示爱,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儿。” “也包括你在内吗?” “包括任何女人。”金线狐的话很含蓄,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裘文杰离开了金家大院,回到客栈,他立刻找到了曲文堂;后者倒是很遵守诺言,住进客栈之后就从来没有离开过。 “你对莫高了解多少?”裘文杰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你是指那一方面?” “他的实力,他的动向。” “实力雄厚,动向难以捉摸。” “曲文堂!莫高手里还有一万八千两黄金没有脱手,如果照你所说,他的动向难以捉摸,实力雄厚,那批黄金咱们就永远也别想打主意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动向可以查,实力咱们硬拼不行,可以软的,可以智取呀!” “从现在起,你和你的手下要四处活动,将莫高的行踪切实掌握,并且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难!” “难?你是说这件事办不到?” “难的确是难,不过我曲文堂还是可以办得到。” “别待在这儿说大话,赶快行动,——曲文堂,可千万要记住,不许打草惊蛇。” 曲文堂真像那么回事,立刻将他的手下召集拢来,比手划脚地指示一番,然后分头离开了客栈。 裘文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刚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把门闩上。” 那个声昔相当低沉,短短一句话,也难以听出此人是陌生还是熟悉,不过,裘文杰却依言将房门上了闩。 “放心,没有人看见我进来。” 裘文杰也没有看见那个人,根据声音发出的方向来剁断,对方显然是掩藏在帐子的后面。 “有话请快说。” “姓曲的兄妹不可信任。” “还有呢?” “莫高的约会可不赴则不赴,如果非赴不可,则要加倍小心。” “还有吗?” “快刀斩乱麻,不要再拖,一拖就会发生重大变化,前功尽弃就不合算了。” “还有吗?”裘文杰站在旁边一动也没有动过,他的态度也是冷冷的;他对这个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好感。 “你没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 “刀伤怎么样?”那人显然很关心地问。 “没什么,天气冷,伤口好得快,再过两三天就会封口长肉了。” “那就好……” 裘文杰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他似乎存心要给对方一个离去的机会,而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铁柱子站在廊下,他好像是在等待着主人的出现。 “回来多久了?”裘文杰轻轻地问。 “刚回。” “有收获吗?” “多少有一点儿……少爷!事情有点怪,金线狐门下的人全都停止了活动,这表示她已经预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不愿淌上浑水。” “就这么一点儿收获?” “还有……”铁柱子将嘴巴凑上了裘文杰的耳朵,轻言细语。 裘文杰向铁柱子吩咐了一些什么,铁柱子先是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又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走了。 当裘文杰再回到房里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 “裘大少!有句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掌柜的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 “有话尽管说,没关系!” “这两天,毕队长老是跑到店里来问东问西的……裘大少!我是好意,要是……要是…… 我是说,裘大少果真有什么麻烦在身上的话,可得小心点!” 裘文杰没说什么,笑眯眯地摸了一块老光洋塞在掌柜的手心里。 “谢谢!谢谢!” “掌柜的!麻烦您帮我打听一件事儿。” “您吩咐。” “这两天,店裹住进来一个名叫曲文堂的,他还带了几个伙伴……他们以前常来这儿落脚吗?” “这……以前好像没来过。” “这两天,他们还安份吗?” “我到没留意。” 裘文杰又摸出一块大洋放在掌柜的手心里。 “对了!昨儿夜里,毕队长好像到曲爷的房里去坐了一会儿。” “你说好像,那是不能肯定?” “因为我没亲眼看见毕队长从曲爷的房里进去出来,不过……不过,我想他俩是聊了一阵子,不会错。” “毕队长以往常常来查号子吗?” “查号子是常事,不过,查号子一定带着纠察队,这两天,毕队长都是一个人来……” “今儿夜里如果毕队长再来的话,麻烦您给我打声招呼。” “好!一定、一定。” 掌柜的离去之后,裘文杰和衣躺上床榻,天已向晚了,在上灯之前,他还可以闭眼养养神。 裘文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眼前一遍漆黑,房外有人敲门。 “谁?” “裘大少!”是掌柜的声音:“你该起来吃晚饭啦!” 裘文杰连忙打开了房门,掌柜的向他作了一假眼色,又抬手向外面店堂一指。裘文杰明白:毕玉清又来了。 掌柜的立刻就走了,裘文杰唤来伙计点上灯,打来一盆水,他洗了把脸,就往前面店堂走去。 这时候店堂中可真热闹,上了七八成座儿,在柜枱边有一张小方桌,毕玉清正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一盏茶,他穿的是一件镶狐裘滚边的皮袄,那副神态活像是那家的花花大少爷。 裘文杰要了一个双入座头,叫了几个菜、一壶酒,敌店小二摆上两副杯筷,然后向店小二低声说:“请毕队长过来坐坐。” 店小二倒不觉得什么,以为这位外来的行客要攀交情,然而毕玉清却发楞了,他似乎猜不透裘文杰要玩什么花样。楞了一楞,他还是很洒脱地走了过来。 “贵姓大名?”这一问,可就暴露了毕玉清心理上的弱点;他不是一个擅长处理突发事件的人。 “裘文杰。” “我是本地的保安队长……” “毕队长,我是久仰了,所以才冒昧地请你过来喝几杯,一方面是藉此机会一叙仰慕之忱;另一方面是有事情要请教请教。” 毕玉清心神逐渐稳定下来了,他那跋扈剽悍的本性终于又显露出来。 “裘兄!你也不要过份抬举我,我来,只为了办一件公事,只要裘兄赏脸惠予合作,我就感激不尽了。” “毕队长大客气了!” “裘兄!听说你受了刀伤——” “这是小事,多承毕队长关怀。” “裘兄这话错了,对我这个担负金山镇治安的人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小事,斗殴、凶杀,法所不容,竟然有歹徒谋刺外来的远客,这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可是,裘兄没有到队上报案,这就敌人颇费猜疑了。” “毕队长莫非还想追究这件事?” “裘兄!你应该说我是想尽快处理这件事,你受到伤害,隐密不报,也许你是想私自了断,如此一来,杀伐之争岂非永无宁日,等到出了大乱子,那也是我的麻烦啊!” “毕队长请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乱子的。” “这么说,纷争已经解决了?” “我并不想深究这件事。” “听说有个很厉害的江湖杀手今天被人做了,莫非那个人就是……?” “毕队长,喝酒好吗?” “我是吃公事饭的,总要记住‘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昭训,不敢接受款待……”说到这里,毕玉清将脑袋往前一伸,轻声细语地说:“根据我吃公事饭吃了好几年的经验,裘兄好像具有特种身份,来到北大荒也好像是肩负着特种任务,裘兄可否稍微给我一点暗示,免得我行事鲁莽,误了您的 大事。” “毕队长!”裘文杰笑眯眯地说:“您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是一介草民,那里有什么特殊身份,更谈不上什么特别任务……” “裘兄!我可是把招呼打在前面了,如果裘兄坚持不肯承认,我就要行使我这个保安中队队长的职权了。” “请便!” “裘兄!我的责任是维护金山镇的安宁,为了避免滋生事端,我希望你能在明天日落之前离开这儿。” “哦?这好像太匆促了一点。” “裘兄和本地的金姑娘是朋友,看在金姑娘的份上我已经给你很宽裕的时间了。如果你在明天日落之前没有离开本地,我就要派人押解你离开。”毕玉清说完之后就站了起来,大步向店外走去,连头都没有回。 裘文杰虽然在嘴角处流露一丝狡黠的笑容,但他的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显然,毕玉清的出现仍然为他带来了相当的压力。 又有人到了他的面前,是杜云飞。 当杜云飞接触到裘文杰的目光时,就立刻说出了几个简略的字:“午夜,有一辆双辔套车会来接你。” 不待裘文杰有所表示,杜云飞就走了。 现在,裘文杰心头只有一个愿望:在那辆双辔套车出现之前,曲文堂能和他照个面。尽管有人警告过他,对曲家兄妹不可轻信,他还是抱着这种愿望。 酒是一滴未沾唇,匆匆吃了一碗刀削面,裘文杰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没有倒向床榻,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眉宇毫不开朗,很显然,他的心情绝不宁静。 他为什么而烦恼呢?他真在耽心和莫高的约会吗?如果他真的恐惧莫高和金线狐会设下什么陷阱,他可以不去赴约。难道这个约会对他是如此重要么?重要得连性命的危险都不顾吗? 时间叙匆流逝,灯油渐枯,火苗渐暗,午夜也愈来愈近了。 曲文堂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那张紫膛脸泛着油光,春寒仍重,尤其是夜晚,而曲文堂却是挥汗如雨,由此可见他是多么劳累,心情又是多么急迫。裘文杰私心不禁一动:别人所说的曲文堂不可轻信之言似乎有商榷的余地。 “老弟!终于不负所托。”这是曲文堂开头的一句话。 “坐下、慢慢说。” 曲文堂并没有坐下,他提起茶壶,一口气将半壶涂茶喝得干干净净。 “老弟!莫高是在金山镇,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踩上他的盘子,不过,有一点我敢向你打包票,在方圆四十里之内,绝没有半个莫高兄弟的影子。” “这么说,莫高落了单?” “我猜他是故意这么作的,为了博取你对他的信任,故意遣走他的弟兄,免得你猜东疑西。” “可是……”裘文杰小心翼翼地说:“金线狐的实力却在金山镇,她如果想来一招嫁祸东墙之计……” “不可能。”曲文堂的语气很肯定。 “这话怎么说?”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金线狐只准杜云飞在外走动,其余的人不容许跨出金家大院一步……” “那正是集结武力的徽侯。” “我的看法却不同,如果金线狐有什么阴谋的话,她一定先将实力分散,然后在预定的时间和地点内瞬间集中,绝不至用这种笨法子;大批人马同时涌出金家大院,那是很容易引人注意的。”曲文堂倒不是一个粗人,他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 “你的人呢?”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等你行动的时候,我们就会暗暗跟随,尽到保护你的责任。” “你这样有把握吗?” “当然有把握,如果让我喝几杯酒,我会更有把握。” “酒绝不能让你喝,这是我们事先约定的,——现在,请将你的手下召集回来,他们只有一件事可作,那就是:饱餐一顿之后上床睡觉。” “那是说:今夜没事?” “是的,我跟莫高的约会不在今晚。” 曲文堂以不太信任的日光瞪着裘文杰,但他也的确难以相信裘文杰会不注意他这股子不算太薄弱的实力。瞪视良久,他才喃喃吐出一句话:“老弟!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吗?” “当然有效。” “那么,你今夜还要离开客栈吗?” “也许会离开。” “去那儿?干什么?” “去会一个姑娘。” “那种事情咱们是没法子跟着去的,不过,你老弟千万要保重?我发财的梦想就寄托在你身上啦!” “放心,”裘文杰拍拍曲文堂的肩膀,轻松地说:“我是个千年不死的妖精。” 曲文堂走了,他刚一出门,裘文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方才的轻松姿态显然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客栈里已逐渐宁静,当每个人都睡在火热的炕上去追寻一个好梦时,裘文杰却要冒着春寒,去赴一个死亡约会,他当然轻松不起来。 但他还是站起来了,他的腰悍挺得笔直,两眼炯炯有神,在他的脸上绝对找不出半点恐惧的神色,当然,他如果是个胆怯者,那敢只身来到豺狼处处的北大荒? 他穿过寂寂的中庭,经过冷清清的店堂,也许他的神智太专注了,连小伙计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留意。 裘文杰走出店堂,寒风立刻吹起了他的衣袂,时间算得可真准,他刚在客栈门口临街一站,东头上就有一辆大车驶了过来。 虽然长街漆黑,裘文杰仍然看出那是一辆双辔套车,两匹大麦骡扬鬃昂首,鼻孔喷出缕缕白气,转瞬间便到了眼前。 套车的速度并不快,因此,车把式能够很准确地将套车停在裘文杰的面前。 驾车者是个年轻汉子,车辕上还站着另一个年轻汉子,站在车辕上的年轻汉子一跃而下,撩起了车帘,很恭敬地请裘文杰上车,裘文杰毫不犹豫地登上车厢,垂帘放下,套车又继续向前。 出西头,是去那儿呢? 裘文杰一念未已,蓦听两声枪响,套车立刻失去了控制,两匹大麦骡也发出声声长嘶,一阵砰砰嘭嘭,套车辔套脱断,大麦骡脱缰而去,车厢也就倾斜地倒了下来。 裘文杰飞快地脱离车厢,车把式和另一个汉子已经横尸街心,距离裘文杰所站的地方约莫百步之遥。 是谁杀了这两个无辜的人?这个人的目的显然是要阻止裘文杰和莫高的约会,为什么? 一道黑影突地窜到裘文杰的身边、低声说:“裘少爷!快跟我去!” 是杜云飞。 他拉着裘文杰隐入了一条黑巷,裘文杰却停了下来。 “杜云飞!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大少!我可答不上来。” “开枪的人枪法神奇,他也可以要了我的命,而他却让我活着,为什么?” “裘大少!我实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谁才能回答我的问题?” “裘大少!赶紧离开这儿,有什么话到了金家大院再说还不行吗?” 裘文杰没有再提异议,他默默地跟着杜云飞走,而他心里却反覆想着一连串的问题:杜云飞为什么在暗中观察而不出面,难道他预先就知道这辆套车会出事?如果这个约会是他安排的,他就应该处在迎接裘文杰的地位,他为什么不露面,而只是暗暗跟随呢?如果套车没有在镇上就出漏子,一阵疾速飞驰,杜云飞的两只腿能胜过那两匹大麦骡的八条腿吗? 金家大院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宁静安详的,进入院落之后就会发现里面的气氛非常紧张。 院落中有不少人在走动,大厅里的灯也是辉煌灿烂的。 金线狐坐在大厅里,她也许是在等待裘文杰和莫高晤面之后的结果,因此,当杜云飞和裘文杰双双出现时,她显然非常吃惊。 杜云飞几个大步向前,低声向金线狐说明了出事的经过,金线狐那张红艳艳的脸立刻就发得白青青的了。 她打个手势,示意裘文杰坐下,然后转脸冲着杜云飞问道:“云飞!这件事除你和莫高知道之外,还有谁知道?” “还有裘大少。” “套车是那儿来的?” “是莫高自己安排的。” “那么,莫高绝不可能又派人来杀死这两个赶车迎客的人了?” “应该不会。” “当时裘大少坐在车上,他也应该毫无嫌疑。” “是的。” “云飞!最后就剩下你了。” “金姑娘!”杜云飞的脸色立刻泛了白。“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云飞!如果有人出很高的价钱……” “金姑娘!谁肯出很高的价钱去杀害两个无名小卒?金姑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世上没有绝对可能和绝对不可能的事。”听金线狐的口气,她似乎对这件事已经相当有把握。 “云飞!是你自己说出来?还是让我用点儿手段逼你说出来?” 裘文杰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如果这是一出精彩好戏,他就要作一个专心看戏的好观众。 杜云飞的头上开始冒汗了,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金姑娘!您对我不错,而我对您也是忠心耿耿的——我说什么也不敢——” “来人!”金线狐喊了一声。 她那四个女将几乎同时出现,八道锐利的目光就像八把钢刀,全部集中在杜云飞的身上。 杜云飞哀求地说:“金姑娘!给我一点颜面……” “在金家大院,除了我之外,别人的颜面都不重要……给我先搜搜他的身上。” 四女一涌而上,杜云飞似乎有转身脱走的打算,但他并没有那样作,因为他自知无法逃脱。 三个人架往了杜云飞,另一个则展开了搜身的工作,那娘们可没有避什么男女之嫌,搜得真仔细,最后在杜云飞的胯下搜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鹿皮袋子,任何人都看得出,那只小皮袋中必定装了什么贵重之物。 袋中的物品倾倒出来,是二十来枚老毛子的金卢比。 金卢比闪现着黄灿灿的光芒,在云飞的脸色也泛黄了。 “云飞!”金线狐冷冶地笑着。“你发财了!” “金姑娘!这是我省吃俭用的一点积蓄……” “云飞!还是那句老话,是你自己说?还是让我逼你说?——这些金卢比是谁给你的?” “金姑娘!请相信我……” 金线狐打了一个手势,站在杜云飞身后的那健壮女子立刻用膝盖顶上了他的背脊,使他腹部挺起,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抡拳狠狠地捣过去,三拳一落,杜云飞满嘴秽物,胃里的食物全都吐出来了。 “金姑娘……我……我……” “云飞,眼珠子是黑的,黄金是黄的,银子是白的,谁会不爱?云飞!你只要说老实话,我不怪你……”金线狐的语气突然变得相当柔和:“云飞!说吧!何必自讨苦吃呢?” 裘文杰站了起来,他说:“我到外面透透气。” “请你坐下,”金线狐的口气就好像在向她的手下下达命令。 “这是你的家务事,我应当离开。” “请你坐下,这件事我应该明白地给你一个交代。” 裘文杰只得又坐了下来。 “云飞!你是说还是不说?” “金姑娘!这件事不完全是为钱,那个人逼我,如果我不答应,他就教我在北大荒没有立足之地。” 金线狐的眼珠子抡了起来:“北大荒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吗?” “有。”杜云飞用力地说。 “谁?” “金姑娘!如果你知道那个人之后,对你不会有好处。真的,请相信我,我是忠诚地在为你作事。” 金线狐的动作好快好快,她似乎想利用这个机会在裘文杰面前表现她的功夫,只见她一个箭步到 杜云飞的面前,接着又是一阵衣裳的撕裂之声。她手上有一把短、薄、犀利的小刀,刀尖正贴在杜云飞光裸的心窝上。 “云飞!我答应你不追究你犯的过失,只要你说出那个人是谁。如果你坚持不说,我一定下毒手,云飞!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 “是毕玉清。” “毕玉清?”金线狐显然非常吃惊。 “是他,我绝不敢胡说,金姑娘!我求求你,先不要显露声色,暗暗查明白他是受了何人指使,目的是什么,再作定夺。” “云飞!我坚守我的诺言,不追究你的过失,你委屈几天,暂时不要离开金家大院。” 金线狐挥挥手,那四个剽悍的女将将杜云飞带走了。 “裘少爷!情势好像愈来愈教人捉摸不定了。” 裘文杰没有说话,他对杜云飞所作的交代并不完全相信;这也可能是金线狐故意施展的嫁祸东墙之计,江湖上的丑陋把戏实在太多了。 “裘少爷:我曾经保证你的安全,目前由于情势混乱,我真耽心……” “你可以随时撤销你的承诺。” “这是什么话?我虽然是个女人,也同样懂得一诺千金,裘少爷!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搬出客栈,住到金家大院来。” “那样可能会对我的行动不太方便。” “你照样可以进出自如,没有任何人会干涉你。” “可是,有许多人却无法自由自在地来找我。” “裘少爷!”金线狐皱皱眉头,似乎有措辞上的困难。“如果我说你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你一定不肯相信……这样吧!今晚暂时待在我这里,等我出去一趟,把情势稍作了解你再决定行止,行吗?” “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天明之前。” “好!我等你。” “我教人准备酒菜,再教人陪你……” “不必如此张罗,给我一盏酽茶就行了。” 金线狐为了这位娇客作了一番安排,然后就匆匆离开了金家大院;她没有带任何人,显然,她要和毕玉清作一番深谈。 上弦月已经没入云里,星光黯淡,长街上漆黑一片,普通人在这个时候是没有胆子出门的。 金线狐当然不是普通人。 保安队中的队本部设在西头上的关帝庙里,金线狐一出金家大院,就快步往西头奔去。 前行不过百步,黑巷中蓦地闪出了两条黑影,这两个人显然是行动的老手,一亮相,就各自举起了右手,这是向对方打招呼,表明并无恶意。 虽然光线很暗,金线狐还是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面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金姑娘,莫老大请你过去说两句话。” “人在那里?” “西头的酸枣林。” “你们为啥不去金家大院?却要等在路上?难道你们早就知道我会在深更半夜出门?” “金姑娘!只因为莫老大交代过,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咱们俩的行踪,当时府上又有客人……” “好了!转告莫老大,待会儿我会去。” “金姑娘务必要来……” “我知道。”金线狐说走就走,她对这两个人似乎还有所防范,立刻闪入小巷,走向僻街。 那两个人并没有跟蹑上来。 在关外,关帝庙并不多,金山镇这座关庙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座,据说建庙已经五、六百年了,香火虽不旺,庙却很大,后半部有十几间厢房,保安中队自建立以来就以这里作为队部。 站岗放哨的队丁背着长枪靠在上墙上打盹儿,脚步声惊动了他,一看是金线狐,睡意也全消了。 “哇!是金姑娘?” “队长在吗?” “在!在!在睡觉,我来给你报……” “不必啦!我自己儿进去。”金线狐随手塞了一块老光洋在那队丁的手里。 虽然这是建自五、六百年的庙宇,由于占用多年,这后半部的厢房已经与一般民宅无异了,房里照样有火坑,一进去就感到一阵暖意。这儿金线狐也曾来过,自然是熟门熟路,毋需别人引导的。 毕玉清占用的那间厢房不算很小,除了一座坑床之外,还摆了几把椅子,一张公事桌儿,很有点儿气派。 房门没有上闩,半敞着,油灯还挑得亮亮的,这表示毕玉清还上床未久,毕玉清和衣躺在坑床上,面向里,他不但没脱衣,甚至连靴子还在脚上。 是喝醉了吗?金线狐心里在琢磨。就算是喝醉了,也应该有勤务兵侍侯他安歇呀? “王清!”金线狐站在坑边,轻轻地喊了一声。 毕玉清没有回应,似乎睡得很沉。 “毕队长!”她的声昔略略提高了一些。 毕王清仍然没有回应。 金线狐和毕玉清究竟不是通常的交情,她伸手格在毕玉清的肩头上往外一扳,毕玉清的身子立刻翻转过来。 在这一瞬间,金线狐好像坠进了一个冰窖子,从头凉到脚,从裹凉到外。 毕玉清的心窝里插着一把刀,不见一丝血渍,他的脸色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似乎死亡的时间还不太久。 是谁杀了毕玉清?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在保安队里公然杀人?保安队虽然不是多么厉害的衙门,可是,是谁胆敢破坏多年传下来的规矩,敢和六扇门中的公人公然作对呢? 蓦然,金线狐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飞快地自袖筒内拔刀,不过,当她明了情势之后,那把锋利的小刀并没有拔出来。 房门口只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金天保。 “大妹子!”金天保的嗓门有些沙哑:“你来得正好!” 金线狐吸口气,将心神稳定下来,才慢慢地说:“一家子,你不会把我当作凶手吧?” “当然不会,”金天保作了个手势,示意金线狐坐下。“在你来此之前,玉清就已经死了。” “真没想到,”金线狐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大妹子,你能不能猜想到玉清为什么被杀?” “难说!”金线狐想到了对方的身份,因此说起话来很谨慎。 “大妹子!你可曾想到王清死后会有什么恶劣的后果?” “北大荒可能会大乱一场。” “这件事要是让北安的总队部知道,下令彻查,在这北大荒玩刀玩枪,有过案底的恐怕都要倒上一点邪楣,——大妹子!我决定在晌午之前将这件案子压着,等你给我一个交代。” “一家子!你要我给你一个交代?难道你以为……?” “大妹子!我以为什么,我只是认为你在地方上,你在道子上都很有声望,透过你的关系应该可以找到正凶、找出个原因,免得等我奉命彻查时拖累到一些无辜的人……大妹子! 就算你帮我这个老哥哥的忙,行吗?” “一家子!我先透点消息给你,毕玉清可能已经和道上什么厉害人物搭上了线,在干着什么邪事,他的被杀极可能是为了灭口……” “大妹子!我可不想听这种含含糊糊的话,那个厉害人物是谁?他们勾搭着干什么邪事? 是谁杀了毕玉清?你都得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一家子!你……?” “别讨价还价,这些年来我也帮了你不少忙,你就算回报我一点恩情,也不行吗?” “一家子!为你卖命都是应该的,可是你也该为我想想:我在金山镇是罩得住的,在整个北大荒来说,我不算是什么脚色……” “好了,大妹子!你也别在老哥哥面前客气了……现在,我再问你一件事:莫高劫来的一万八千两金砖头是不是已经落进了你的手里?” “没有,”金线狐斩钉截铁地说。 “当真?” “绝没有说假,” “那就好,这一万八千两黄金是沾不得的……大妹子!时间不多,你快请吧!” “一家子!我既然推辞不掉,那我也只有卖命而为了,不过,我要请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一定要忠实地回答,不能有半点假。” “你问。” “我要知道裘文杰的真正身份。” 金天保的浓眉皱得很紧,半晌,他才点点头说:“好!我告诉你……大妹子!我要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要是泄漏了一些事实,咱们几年来的交情可就完了。” “一家子!你放心,我明白轻重利害。” “关于裘文杰的真正身份到目前为止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当他用假公文将江洋大盗莫高劫走之后,北安总队部给我来了一通密电,教我不得干涉裘文杰在北大荒的任何行动。” “那么,他是总队部派来的人了?” “我不敢胡乱猜臆。” “毕玉清知道这件事吗?” “我曾经告诉过他:不要去过问姓裘的任何事。” “毕玉清没有追问理由吗?” “他问过,我没有给他答覆。” “毕玉清被杀,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知道?” “外人只有你一个,队上的人绝不会将消息泄漏。” “一家子!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你?” “此地。” “我走了,”金线狐站了起来,“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查明这件事。” “大妹子!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而且要在晌午之前,绝不能拖。” 金线狐离开了关帝庙,她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毕玉清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是个吃公事饭的人,他的被杀将为北大荒带来极大的震撼。 她没有丝毫犹豫就走出了金山镇,现在,莫高突然变成必须一见的重要人物了。 方才那两个陌生的汉子在路上等待着,现在他们成了引路人。他们也许会将金线狐引向死亡的陷阱,可是,金线狐从来就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在险恶的环境中求生存根本就考虑不到这些。 进入酸枣林光线更暗,环境也更险恶,然而金线狐的步履却更稳定,临危不惧,不乱,这大概就是她能够在此优裕的生活的最大因素。 莫高坐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等金线狐到了面前,他才跳了下来。 金线狐似乎感觉到有一股肃杀的气氛弥漫四周,因此她一语不发地等待莫高先开口。 “妹子!”莫高对金线狐的称呼竟然和金天保一样。“这么多年来,咱们相处还算愉快吧?” “没说的。” “那么,我这个老哥哥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该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你说。”那种口气就好像已经先答应了。 “我要做掉姓裘的。”莫高用力地说。 “为了争一口气?”金线狐反问。“还是为了报一箭之仇?” “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我莫高都是提着自己的脑袋瓜儿过日子,生死早就看淡了,从来都没有含糊过谁?说来也怪,这姓裘的小子活一天,我就安不了心。” “莫高!你先自问一下:你有把握将他放倒吗?” “存心要放倒他,他就非躺下不可。” “莫高!我相信你不是吹牛,不过,姓裘的小命可不是抓在我手里,不是我答应就行了的。” “妹子!只要你答应……” “莫高!刚才那辆套车是你弄来的吗?” “是的。” “那两个人呢?” “是临时请来帮忙的,我还不知道怎么向他们的家眷交代。” “如果你是为了这两个人的被杀而迁怒裘文杰的话,你就错了。” “我知道,枪杀这两个人的凶手是毕王清。” 金线狐显然非常吃惊:“莫高!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还知道毕玉清已经死了。”莫高平淡地说,这般天大的事在他看来似乎稀松平常得很。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杀死毕玉清的人是‘玉手铁心’。” “没错?” “妹子!我莫高什么时候胡说过?” “那么,你可知道‘玉手铁心’如今在什么地方?” “在金山镇。” “在镇上什么地方?”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会掐指神算的功夫。” “他是受何人的指使?” “据我猜想:恐怕这‘玉手铁心’是姓裘的化钱雇来的杀手。” “莫高!这太不可能了,裘文杰前两天才受过刀伤,也是‘玉手铁心’的杰作,裘文杰还在四处找他呢!” “这件事我知道,不过,我怀疑是姓袭的故意施展苦肉计,乱人耳目的。” “莫高!你这种判断太离谱了,……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我要奉劝你一句话:裘文杰千万动不得。” “千万动不得?难道他是天王老子?” “莫高!这不是你要牛脾气的时候,到目前为止,裘文杰的身份一直不明不白,你不在乎你的生死存亡,可是你得为别人想想呀!裘文杰一死,敢个北大荒都得翻过来,——莫高! 老哥哥!你忍一 忍行吗?” “忍不下去了啊!” “这是什么话?” “我的行动整个都被陷死了,动弹不得——” “老哥哥!你听我一句劝,你在北大荒是老干家,这一回的黄货数目实在太大,你吐出来吧!保安队能够把那一万八千两黄金追回去,就有了面子,你也可以逍遥自在了。” 莫高连连跺脚地说:“妹子!你还要我说几遍?那一万八千两黄金跟我搭不上疙儿,这件案子不是我作的,你怎么老是不信我的话呢?” “哎呀!老哥哥!不是我捧你,在北大荒,除了你老哥哥莫高之外,谁还能吃下这票黄货呀?” “妹子,我赌咒发誓行不行?我莫高要是见过那辆运金车,我就是你的儿。” “老哥哥!干吗赌这种血咒呀?” “妹子!你如今信了吗?我莫高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要是那一车金砖真是我劫的,我早就在你面前献宝啦!那里还有本事憋到现在?” “那就怪了!”金线狐喃喃自语地说:“在北大荒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妹子,我是个粗人,可是我的脑袋儿里可不全是豆腐渣,这件案子莫名其妙地扯到我头上,进了大牢,竟然没有拷问我,这真是稀罕事儿。然后就来了这个姓裘的,一张假公文就把我弄出来了,这种事是不是太玄了点?……妹子!我想来想去毛病只怕就出在姓裘的身上,把他做掉什么麻烦就没有啦!” “莫高!粗人就是粗人,你这种想法真是荒唐已极!……我问你,你一直要和裘文杰见面,目的是什么?” “就是要找机会做掉他。” “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骗你。” “这么说,毕玉清杀了车把式,破坏这次约会,是为了救裘文杰。照此推断,裘文杰就不可能派人去杀毕玉清……” “唉!别想东想西了,情况好像是愈想愈使人糊涂!……妹子!你可要想清楚: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对你是有害无利……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帮我办一件事。” “我现在还能干什么?动都不能动一下。” “莫高!在晌午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干涉你的行动,你想法子去找‘王手铁心’的下落……” “妹子!我只听说过这个人,他生个什么模样儿我都没有听说过。” “他有一只假手,是右手,那只手细腻、漂得像是女人的手,你只要留意那只手就行了。” “你刚才说,在晌午之前没有任何人干涉我的行动,是真的吗?” “这是金天保亲口向我保证的。” “好吧!我尽力试试——”莫高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妹子!不是我存心要说不吉利的话,看起来,咱们的未日已经到了。” “老哥哥!别泄气,像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怕连阎王爷都不会收你的。”金线狐故意说着笑话,其实,她的心情说不定比莫高还要沉重。 离开酸枣林,金线狐匆匆赶回金家大院;金天保的那番话在她的心头上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传说酽茶可以提神,裘文杰却在暍下酽茶之后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也许是他太累;也许是金家大院的环境使他有充份的安全感,乐得趁此机会储备精力。 “裘少爷!”金线狐叫到第三声,裘文杰才醒了过来,“到客房里去舒畅地睡一觉……” “什么时候了?”裘文杰舒展着上肢,站了起来。 “四更天。” “就快天亮了。”裘文杰用手掌揉搓着面颊,一面问道:“此行有收获吗?” “有三件事我要告诉你:毕王清在他的队部被杀,我亲眼看到了尸首;据说凶手就是伤你的黑道杀手‘玉手铁心’;第三件,莫高说他并没有劫走那一万八千两黄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所说的话有八成可信。”金线狐哔哩啪啦像是燃放一串长长的鞭炮。 “毕玉清跟你是什么交情?”裘文杰冷冷地问;似乎别人的死亡并不令他同情或关心。 “相互利用。” “没有一点感情吗?” “这话真教人难以回答,方才我见到他被杀的景象,只有震惊,没有悲恸,你说我和他有没有感情?” “金天保知道这件事了吗?” “他好像还比我先知道。” “他怎么说?” “他要我找出凶手,找出毕玉清被杀的原因,而且还限定我在晌午之前向他作个交代…… 金天保还说了一句狠话;免得他在奉令澈查这件案子时牵累无辜的人。” “你能找到凶手吗?而且还要在晌午之前?” “很难。” “这么说,晌午一到,金山镇就会变成一口煮沸的汤锅了?” “怎么?你想瞧热闹?别忘了你也在这口汤锅里。” 裘文杰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去揭开茶碗盖,茶盏里只剩干萎的茶叶了。 “要不要我敌人再给你沏一盏酽茶?” “不必了,我要回客栈去。” “裘少爷!这几天我这个作主人的可没有怠慢你这位贵客吧?” “太周到了。” “那么,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一点暗示:你究竟在扮演何种身份?” “一个单枪匹马的路客。” “裘少爷!你实在是一个很小气的人,其实,你的底子,我已经摸清楚了。” “哦?”裘文杰逼脱着金线狐,似乎想将她袖内乾坤逼出来。 “金天保向我透露了一点风声,他同时也威胁过我,如果我走漏了一星半点,我跟他多年来的交情就完了……他说,当你用假公文劫走莫高之后,北安保安总队部给了他一通密电,教他不得干涉你在北大荒的任何行动……裘大少!你的身份不问可知丁。” 裘文杰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溜圆,他那种惊异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他为什么吃惊? 是惊异金天保轻易泄漏这个天大的秘密?还是……? “裘少爷!为我留点余地,别在金天保面前提起这档子事,得罪了他,我真是没得混了。” “金线狐,你为什么对我的来意和身份如此关心呢?” “这当然与本身的利害有莫大的关系,多年来,我也没干过什么好事,而且,场面还要撑下去……” “金线狐!相信我一句话:我来,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会对你有所损伤,你大可安心。” “这句话听了真教人安心。” 裘文杰没有再说什么,大步向外走去。金线狐并没有留他,不过,裘文杰走到大厅门口又自动站住了。 “我要向你请求两件事:一是不要难为杜云飞,在北大荒这种弱肉强食的险恶环境里,要活下去可真不容易;第二件,在天明之前送黑毛过江,给面子吗?” 金线狐很爽快很爽快地回答:“遵命照办。” “谢谢!”话未落,人已去远。 在星子里,还挺暖和,裘文杰一走到大街上,尖风就像锋利的刀子般直往他脖子里钻,他缩起头,两手笼在袖筒里,顺着街檐,往金凤阁客栈走去。 将要天明之前,西北风总是很狙劲,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所幸的是: 他的绰号呼‘白狼’,狼生来就有很高的警觉性和猜疑?模蔷?空庵指芯蹙攘俗约旱拿?br> 狙击者潜伏在一家药铺子的横区招牌的背后,当裘文杰已经走过去之后,一把牛耳尖刀倏地砍向他的后脑,就在这一瞬间,裘文杰低下了头,刀锋从他头顶掠空而过。刀过带起的劲风被更加强烈的西北风所遮盖,可是,那种凛冽的感觉却瞒不过丧文杰,他一个急旋转过身来。 狙击者一刀走空,业已从空跃下,他的第二刀在面对面的肃杀气氛中竟然没法子挥出去。 星月无光,视线不明,不过,裘文杰这是看清楚了那只白皙的手,他曾经说过:不管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只要那只手一出现,他就能认出来。 除了那只白皙的手,明晃晃的刀,裘文杰再也看不见什么,狙击者一身黑衣,面孔好像涂上了黑油,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那是嘴。 裘文杰不明白对方因何没有继续攻击,它大概不明白,在两人对峙的时候,他自己经常会给予对方一股难以承受的压力。 狙击者始终无法挥出第二刀,而且,在稍作僵持之后,对方已开始缓缓后退。 裘文杰当然发现自己在气势上占了优势,于是他亦步亦趋地逼了上去。 “阁下就是黑道上有名的杀手‘玉手铁心’?”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也无妨,那只白皙的手,那把牛耳尖刀已经作了明确的回答。 “阁下,我明白这是买卖,我不怪你,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告诉我,是谁化钱雇你的?”其实,裘文杰问了一个最无聊的问题;也许因为他太疏于在外走动的关系。他根本就不懂黑道上的规矩,这是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狙击者仍然没有回答,而他却不再一味后退,突地双脚猛弹,身子向上纵起。裘文杰当然不会令其纵脱,右手飞快伸出,抓住了对方的足踝。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裘文杰抓住了对方的一只靴子;一只羊皮薄底快靴,对方这是一纵上了房顶,几个扑纵就不见了影儿。 裘文杰倒是很佩服对方俐落的身法,他就没本这种飞檐走壁,越墙上房的功夫。 手里拎着那只靴子,裘文杰站在那儿楞了半晌之后,他又折回了金家大院。 金线狐还没有睡,她还是等待莫高的消息,一睡下去,晌午立刻就到了眼前。 裘文杰苦笑着说:“只恨我的功力太差了,要不然,我就帮你把难题解决了。” 接着,他将刚才所发生的情况向金线狐说了一遍。 金线狐看看那只靴子,冷冷地说:“你刚才遇到的不是‘玉手铁心’,是另一个人。” “绝不会错,”裘文杰肯定地说:“那只手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不管在任何地点,任何时刻。” “裘少爷!‘玉手铁心’是个魁梧的汉子,这是一只女靴,也许这只靴子由我来穿都嫌太小了,刚才那个狙击者是一个娇小的女人。” “是个女人?” “你瞧瞧吧!”金线狐用那只靴子去比她的脚,的确,比她所穿的靴子还短小了一寸左右。 “可是,那只手,还有那把牛耳尖刀……”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那是绝不会错的。” “照你这么说,我所作的推断全都错了,前两天刀伤你的人就是这个娇小的女人,并不是‘玉手铁心’。” “是她吗?” “糟糕!”金线狐的两道眉毛皱成了一条线,“我们走进了迷阵,情况全都乱了。” “金线狐!我要向你借将。” “你要云飞协助你查明白这件事吗?” “是的。” “我不是不肯,我只是建议你,别人也许更能帮你作一些事……” “谁?” 金线狐拍拍手,一个健壮女子走了出来,就是刚才在云飞肚子上狠狠捣了几拳的那一个,“她的手脚和杜云飞一样俐落,而她比杜云飞更忠心、更可靠、她叫满子。” “满子?” “这是日本名,她的父亲是日本北海道一个渔夫。” “裘少爷!”满子说的却是一口道地的东北话。“听候差遣。” 裘文杰和满子一起离开了金家大院,就在台阶前,裘文杰和她嘀咕了一阵子,然后再个人分了手。 裘文杰回到客栈,叫醒小二为他沏了一壶热茶,这时候,天色已经麻麻亮了。 第一个向他道早安的人不是铁柱子,而是曲文堂;由于一夜好睡,曲文堂显得精神抖擞。 “老弟!你说昨夜没事,却是五更天才回来……” “怎么?你在监视我的行动?” “老弟!你这话可就难听啦!为什么不论是我关心你?咱们是伙计,利害相关啊!” “昨夜我可没办正事。”裘文娱含糊地说,然后面色突地一正:“有一件事,说来你也许不信,那一万八干两黄金好像不在莫高手里。” “好像?老弟!这不是你说话的口气。” “我用‘好像’这个字眼,是因为我不敢肯定。整个北大荒的人几乎一致认为那一大车金砖是被 莫高劫走了,可是,经我追查之后,发现莫高两手空空,他这一次可能是替别人背了黑锅。” “这话的确教人难信,多年来,只要是金矿局的运金车一出漏子,准定是莫高下的手。 金矿局人多枪新,除了莫高那股子人马能够出奇致胜之外,别人想看看运金的车子恐怕都办不到哩!” “你这么说也未免太肯定了,如果有一个人,暗中在窥伺金矿局的运金车,只要他观察仔细,筹划周密,也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真有这么一个人吗?” “好了!”裘文杰突然将话题岔开:“我想见见合妹,方便吗?” “你是说此刻?” “行吗?” “你不妨去曹家酒坊看看,她带着孩子,大概不会到别的地方去。” “好!我这就去一趟,你还是带着你的人,待在客栈里,别乱跑。” 天色已经大亮,金山镇又恢复了日间的活跃, 一切平静如常,虽然夜晚曾发生了许多不寻常的事情,却没有影响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曹家酒坊开得很早,在寒冷地带一大早起来就要喝几杯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裘文杰说明来意,柜上的人立刻作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并由一个小伙计为他带路。 曲文芝也起得很早,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散步,看起来精神饱满,夜里一定睡得很好。 裘文杰以奇特的眼光打量那,由头看到脚,他的目光有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她的脚上,难道他猜疑昨晚的狙击者是曲文芝?是因为某种迹象使他怀疑曲文芝?或者凡是年轻女性都有嫌疑呢? “裘少爷!早啊!” “早!” “你没事吗?听说你受了伤……” “小伤,不碍事。这两天你都没有出门吗?” “没有。” “曲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聂龙的后事是你亲自料理的吗?” “是呀!” “她确定聂龙死了吗?” “裘少爷!你怎么会有这种怀疑?他是我的丈夫,他活着,或者死了,难道我还不能肯定吗?” “曲姑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聂龙不是寻常人,而且,他又是被人杀死的,这其中说不定就有什么隐情——聂龙一共中了几刀?” “三刀。” “创口在什么地方?” “腰部一刀、左肋一刀、头顶一刀。” “哦?头顶一刀,创口深到什么程度?” “创口到了鼻头处,头颅险些被劈成两爿。” “曲姑娘!聂龙的死状极惨,你忍心看吗?” “裘少爷!你为什么一直要提这件事,让我再想起那种血淋淋的景象?” “曲姑娘!我是说,……我是说,……头上的刀伤会破坏一个人面部的形像,如果死者不是聂龙,只是身材相仿,面貌相似,穿着聂龙的衣服,佩戴聂龙的饰物和武器,你也不见得认得出来,……” “裘少爷!”曲文芝的脸色变了,除了不耐烦之外,还明显地露出了愠怒之色。“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你到底在怀疑谁?怀疑我在向你说假话?还是,……?唉!你不必拐弯抹角地,干脆把话说明白吧!” “曲姑娘!千万别生气,”裘文杰真有耐性,语气仍然十分温和:“你遭到丧夫之痛,还要被人怀疑。当然会生气,不过,你要想想我的立场,我并不是亲眼目睹,当然对聂龙的生死存亡表示怀疑。” “你认为我在说假话?” “曲姑娘!我只问一件事:聂龙入殓的时候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场?” “他生性孤傲,没有朋友,除了我之外,……”曲文芝突然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为什么不说下去?” “我能说什么?既然没有第三者在场证明聂龙确实死了,我即使说得斩钉截铁也不能取信于你啊!” 裘文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聂龙也许没有死。” “裘文杰!”曲文芝突然发出一声厉吼。 “曲姑娘!冷静一点好吗?” “你是个疯子!是个语无伦次的疯子,我不要跟一个疯子说话。” “曲姑娘!聂龙有个绰号叫做‘三耳四手’,四手是形容他除了与生俱来的两只手之外,那两把匕首也如同他的双手一样灵巧,像他这种武功高强的人,别人要杀他并不容易,何况对方又是一刀几乎将他的头颅劈成两爿,这好像是不太可能的事。再说,他那两把匕首一直没有出现,却出现了两把打造得非常相似的假刀,……最主要的是:聂龙被杀是没有理由的,……曲姑娘!我敢大胆地说一句:你当时在极度震惊和悲恸之中可能丧失了理性,没有认清楚人,死者或许不是聂龙。” 曲文芝的火气小了许多,她蹙眉凝思,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聂龙没有死?” “我只是如此猜想。” “如果他还活着,他会在那里?” “他当然还在北大荒。” “他活着,他也还在这里,他竟然不来看看他的儿子,这可能吗?” “曲姑娘!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只是我的猜想,未必正确,这需要你帮忙证实我的猜想是对是错,你最好把当时的情况再仔细地想一遍。” 曲文芝两眼上翻,似乎很认真地在想。半响之后,她摇摇头说:“你的猜想一定错了,聂龙如果活着,他不可能不来看我和他的儿子,他不是那样绝情的人……裘少爷!如果你的确是聂龙的结拜兄弟,我只希望你能找出杀害他的仇人,别再胡乱猜疑,免得我心头滋生幻想,那样对我并没有好处。” “曲姑娘!聂龙是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这我承认……” “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在他的目的未达之前,他可以暂时丢下私人的感情……曲姑娘! 他没有来探视你和你的孩子,这并不能证明他日死亡……” “裘少爷!你一口咬定聂龙没有死,到底有什么企图?”曲文芝再度暴躁地吼了起来。 “曲姑娘!你的情绪有些反常。” “这话是什么意思?” “照一般情理来衡量,你听说聂龙可能还活着的说法时,应该希望这种说法是真的,可是你却……” 曲文芝不待裘文杰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我这个人不是活在幻想里的,因为是我亲自替聂龙收的尸,所以我肯定他已经死亡……” “曲姑娘!希望你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你的说法也许对,可是,别人无法证实你所说的都是真话。你说聂龙如果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探视他的妻儿?谁又能肯定他没有和你们母子见面?如果聂 龙为了某种目的要为伪装死亡,你难道还不愿意与他合作吗?” “你是说,我所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为了聂龙,别说骗我,你可以骗任何人。” “请吧!”曲文芝愤愤地说:“算我找错了人,我懒得听你这些疯话。” “曲姑娘!但愿我的推断错了,不过,我是很少犯错的人。如果聂龙还活着,那就要麻烦你为我带一句口信:请他跟我照个面儿,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他。” 曲文芝以一种非常奇特的目光打量着裘文杰,她似乎想一眼看穿他的心肝肚肺,可惜她的目光不够锐利。 “裘少爷!听说你这两天遭到一些麻烦,那些麻烦也许影响了你的心情,所以才会满嘴疯言疯语,也许,过两天你的心情会恢复正常,那时,你再来找我吧!” “曲姑娘!我是抱着万分诚意的,请不要对我有任何怀疑。原先我只是猜想、凄疑,现在我几乎已经肯定。聂龙没有死,而且,他就在附近;他不会置他的妻儿生死存亡于不顾……” “你真是疯了。”曲文芝背过身子,摆出一付不加理睬的姿态。 “一个疯子必然会作一些疯事,就算我疯了吧!”裘文杰的态度突然一变,他上前几步,双手搭上了曲文芝的肩头。 曲文芝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伹她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 裘文杰的双手顺着曲文芝的眉头慢慢滑向她的颈项,虎口肌张开,双手围成一个圈,圈住了曲文芝的颈项。 “曲姑娘!告诉我,聂龙在什么地方?” “裘少爷!如果我说我没法子回答你的问题,你就要勒死我,是吗?”曲文芝的语气很平静。 “告诉我,聂龙在什么地方?” “你以为你摆出这种威胁的姿态,聂龙就会挺身而出,是不是?可惜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他看到你如此对待他心爱的人,他一定会将你撕成碎片。” 裘文杰不再说什么,他的双手逐渐合拢、收紧,一开始,曲文芝还很冷静,她也许认为裘文杰只不过想吓唬她一下而已,经过一阵子,她已感到呼吸困难,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双手抓住裘文杰的手腕,想解脱那种围勒紧缩的窒息痛苦,而裘文杰的双手却是愈来愈紧。 他的目光敏锐地注视四周,他真希望有一个愤怒的年轻人突然冲出来,但他失望了,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突地将双手松开,向后退去。 曲文芝脸颊胀得血红,咳呛了一阵之后,她忿忿地说:“现在你应该满意了吧?” “对不起!曲姑娘!” “滚!”曲文芝大声叫着。“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愿意见到你!” 裘文杰踉跄地离开了酒坊,他脸上有极为明显的懊恼神色,他也许在后悔方才为什么会有那种无稽的想法,为什么会有那种卤莽的举动。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是满子。当他转头望向那个健壮的女人时,她立刻轻声地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玉娃子。” “她不在石屋吗?” “石屋里只有那条狗,连那老婆子也不在。” “尽快找她,一直找到她为止。” “裘少爷!除了我们之外,好像还有别人在找玉娃子。” “你说好像?” “是的。在石屋附近我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徘徊,那里荒草蔓生,不是应该流连的地方。”想不到这个四肢发达的女人,头脑并不简单。 “有多少人?” “如果我发现的那些人都是一伙的,就有十来个。” “他们发现你了吗?” “很难说,照说他们应该是没有发现我。” “满子!你现在的任务又多了一件。快去,找到玉娃子的下落;再打听那伙人的来路。” “裘少爷!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你。” “客栈。”裘文杰大步向客栈方向走去。满子则走向另一个方向。 客栈的店堂中已经有不少用朝食的客人,裘文杰快步穿过店堂,只见铁柱子站在拱门处。 裘文杰连忙向铁柱子打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有话到房里去说。想不到铁柱子却将裘文杰拦住了。 “裘少爷!”铁柱子的语气很急迫,脸色也很紧张。“马已备妥,拴在马厩的东侧,你穿过中庭,从东院的侧门绕到马房去,上马就走,顺大道直奔吉龙沟,别管我,在擦黑之前我可以赶上你。要是在明天日出之前还没见到我的影儿,您就一个人回哈尔滨去吧!” 裘文杰不但没有受到紧张气氛的影响,反倒觉得好笑,他以为铁柱子得了热病,在满嘴胡说哩! “铁柱子!你说些什么呀?” “裘少爷!眼前不是详说内情的时候,你千不信,万不信,可得信我铁柱子绝不会打谎言诓你,快走,再慢就来不及了。” “铁柱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一走了之,走!有话到房里说去。” “不!不能到房里去。” “怎么?房里布置了刀山剑网?” “裘少爷!您就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裘文杰一把将铁柱子推开,大踏步向厢房走去,铁柱子又从后面一把抓住他,他猛力一甩,甩得铁柱子来了一个元宝大翻身。 裘文杰就是如此心高气傲,不过,他的心中还是暗暗提高了警觉,他这一回来到北大荒,选上铁柱子作为助手,这个看上去颇为憨厚的人必定有可取之处。如果铁柱子已经亡魂丧胆,那么他所见到 的某些事件就非比寻常了。 裘文杰来到了厢房门口,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一把,不禁暗暗喊了一声糟糕,为了防范吃公事饭的人找麻烦,他没有将匣枪带在身上,如今只有两边袖筒里各藏着一把匕首。如果房里真是设了埋伏的话,这两把匕首是不管什么用的。 铁柱子在远处向他无声地喊着,双手连连地摇着,仍妄想阻止裘文杰进入厢房,可是,裘文杰的目光却在注视微微开启的房门。 现在,大多数的客人都聚集在店堂里进朝食。客房都很宁静,裘文杰大可以运用他敏锐的听觉,他聆听了一阵,房中不像有人潜伏的样子。 他贴身门边,以左手轻轻压着门板,房门轻轻荡开。裘文杰一眼就看清楚了房内各处,除非埋伏着藏在帐后,趴在炕下的火道里,或者闷在五斗柜中,否则,这房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埋伏。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肯定房中绝对没有人。那么,铁柱子为什么紧张到那种程度?坚持不要他进入客房,还要他立刻打马就走呢? 他第三次以锐利的目光望向房中,当他的目光经过客房正中央那张八仙桌时,他的心房突地悬了起来。 桌子原本有个茶盘,盘中盛放的茶具被移了出来,凌乱地放在桌上,盘中却放了另外一样东西。 是一颗人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脸皮上原本沾上了血污,经过擦拭,眼睛还是睁着的,面部向着进门处,裘文杰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杜云飞的头颅,难道铁柱子就是被这颗人头吓坏了吗? 铁柱子这时已经跄跄踉踉地跑了过来,以哀求的声音说:“裘少爷!我求求您,快离开这儿,赶紧离开这儿,我求求您……” “铁柱子!”裘文杰拉着对方的手:“就是这颗人头把你吓成这副模样儿吗?” “裘少爷!这是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这是什么意思?” “裘少爷!我昨晚一直睡不好,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又是恶梦连连,我梦见杜云飞被人杀害,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凶手用大刀割他的脑袋瓜儿,后来,那个凶手又用同样的方法杀害你……裘少爷!您没听人说过吗?梦能成真,现在,杜云飞果然死了,就要……就要……” “就要轮到我了,是不是?” “裘少爷!您暂时避一避,如果有事未了,过一阵子再回来也行呀!” 裘文杰当然不信这些邪门传说,他将话题岔开了:“铁柱子!你今天起身好像比平常晚了点儿。” “裘少爷,您听我说呀!我当时被恶梦吓醒了,就立刻跑过来要告诉您,您不在,我就再也闭不上眼,后来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等我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匆匆跑过来,就看见了这颗人头……” “铁柱子!照看我的话去办:立刻教柜上的人去报告保安队,说咱们房里发现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少说废话——我到金家去一趟?立刻就回来。”裘文杰把话说完,就扭头走了出去。 金家大院静悄悄的,下人一通报,金线狐就连忙出来会客,她脸上有倦容,但她却没有睡,晌午之前她要给金家天保一个交代,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裘文杰开门见山地说:“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处置杜云飞的?” 金线狐淡淡地说:“你不是为他说情了吗?我还处置他什么?算啦!” “那么,你已经准许他自由行动了?” “那还不行,目前他还要乖乖地给我待在金家大院,所以,我宁可派我最亲信的满子帮你跑腿办事……” “这么说,杜云飞还在你的看管之下?” “没错。” “我想见见他。” “裘少爷,你突然问起杜云飞,莫非有什么缘故?” “我只是想见见他,行吗?” 金线狐满脸迷惑的神色,不过,她还是教人去把杜云飞叫到客厅里来。 不旋踵间,一个健壮的女子匆匆忙忙跑来了,她慌张地回报:“金姑娘!杜云飞不见了。” “不见了?我教你们看牢他的……” “他在屋里睡觉,我们就轮流守在屋外……” “他是跳窗逃跑的吗?” “不知道。现在屋里不见人影了。” 金线狐转过头来望着裘文杰,冷冷地说:“裘少爷!如果你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儿?” “难道你就不知道答案?” “这话什么意思?” “也许你已经暗暗将杜云飞处决了。” “笑话?我金线狐如果要处置一个不忠实的部下,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快告诉我,杜云飞如今在什么地方?你一定知道。” “我只知道他的头颅在我的房里。” “你说什么?”金线狐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 裘文杰冷冷地说:“如果你没有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我只知道杜云飞的头颅在我客栈的房里,他的身子在什么地方:我可不知道。” “杜云飞被人杀害了?” “头和身体分了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昕说的‘被人杀害了’。” “裘文杰!”金线狐还是第一次如此直呼他的姓名,大概是因为心情太紧张也就顾不了礼貌了。“别一个劲儿地在那儿说俏皮话,你说。杜云飞为什么被人杀害?” “如果他真是被‘别人’杀害,那个人一定是为了灭口,杜绝秘密泄漏。” “灭口?”金线狐重覆着这两个字。 “金线狐?”裘文杰冶笑了一声,话中带刺地说:“你在北大荒的名声我是早就听说了,又狡又猾,脑筋比别人转得快,照说,你一听说杜云飞被杀的消息时就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结果你还在东问西问,我真有点儿怀疑你是反穿皮袄装老羊……方才你虽然严加拷问,杜云飞还是没有将他肚子真的秘密完全吐露出来,因此那位‘别人’就连忙把他给做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相信谁敢闯到金家大院来行凶杀人。” “是杜云飞自己送上门去找死的。” “为什么凶手要将血淋淋的人头放在你的客房里?” “我还想找到这个答案哩!”裘文鞑转身向外走。“我要赶回客栈去,保安队的人说不定要传我问话……” “你报了案?” “当然要报案,我可不愿意卷进一件命案的纠纷中,咱们是朋友,我应该先跑到先给你送个信儿……” “裘文杰!你说我们是朋友?” “是吧!”裘文杰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 “那么,站在朋友的立场,你应该在我面前吐点儿口风:你到北大荒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裘文杰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想趁这个机会和金线狐作一番恳切的深谈,到最后,他并没有那样作。 “金线狐!也许还没有到达适当的时候,……你还是不要问吧!”裘文杰很快地向外走去,似乎唯恐走慢一步他的决心就会动摇。 裘文杰一跨进金凤阁客栈的店堂就发现气氛与他离去时迥然不同,铁柱子也坐在店堂里,手里揑着一个空茶杯一个劲儿地旋弄着,客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掌柜的一个大步跨了过来,悄声说:“裘大少!金大队长在房里侯着你哩!” “那个金大队长?”裘文杰真是明知故问。 “驻扎在呼玛县城的保安大队大队长金天保……” “他来得可真快呀!”裘文杰说了一句俏皮话儿。 他怎么还有心情说俏皮话儿呢?他曾经用一封假公文劫走了江洋大盗莫高,此番他和金天保照面,后者会放他过门吗? 血淋淋的人头已经移走了,现在那儿放着一壶刚沏上的热茶,金天保神定气闲地坐候着,房门口有好几个挂枪的武装人员,裘文杰一进门,房门就被站在外面的人拉上了。 “坐!”金天保很客气地打招呼。 裘文杰在金天保对面坐下,没吭声。 “老弟!”金天保稳稳地开了口:“到现在为止,我还不十分明了你的身份,北安总队部给了我 一通内容不太明白的电报:教我不要过问你的行动。虽然保安队不算是正规队伍,我倒是个不折不扣穿二尺五的军人,当然要奉命行事……如今你房里发现了一个人头,你教店家报案,我只想问问你:你这么作的目的是汁么。” “想跟您聊聊。” “你知道我会亲自来?” “毕玉清死了,您不亲自来还有谁来?” “你倒料得准,我来了,有话就快说吧!” “有两件事请求您:第一、您限令金线狐在晌午之前找出杀害毕玉清的凶手,只怕太急了一点,希望您能缓一缓;第二、您可以随便揑造一个理由,把保安队的队伍拉出去,也就是说,在明天日落之前金山镇最好没有保安队的人……” “老弟!总队部只命令我不要过问你的行动,可没有命令我凡事都要听你的。” “金大队长!您大概没有留意听我的话,我刚才用了‘请求’的字眼。” “能不能说出你提出这两点请求的理由呢?” “暂时还不行。”裘文杰一见金天保的两道浓眉皱成了一条线,又连忙说了下去:“听说镇上的保安中队有电报机,您可以先用电报向北安总队部请示之后再作决定。” “老弟!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把握,好!该怎么办我会斟酌,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咱们俩在这儿一见面,对你好像不太妙。你用假公文在我面前骗走了莫高,如今我?19挥邪涯阍趺囱愕纳矸菥捅┞读耍系埽∽芏硬坎19挥薪涛冶;つ悖还阋婧妥芏硬坑械慵厥夤叵担阋怯懈鋈ち蕉蹋业牧成峡梢膊缓每矗慊故且⌒牡愣!?br> “金大队长!”裘文杰脸上浮现着狡黠的笑容。“其实,我真正的身份连您都还没有弄清楚,别人爱怎么猜、爱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关于我的第一点请求,要是蒙您恩准,您最好还是派人知会金线狐一声,免得她发急犯愁。” “我会斟酌,……对了!人头有些面熟,死者是谁?” “金线狐手下的大将杜云飞。” “他为什么被杀呢?” “据我猜想:他的被杀与毕玉清的被杀是同一个原因。” “哦?凶手是谁?” “我和金线狐会全力追查,如果金大队长同意将保安队拉出金山镇,我们追查凶手的行动也许会更加顺手一些。” 金天保苦笑着说:“这真是一个绝大的讽刺,咱们负责维持地方上的治安,如今反而要咱们离开地方上,治安才能维持。” 金天保叹息地摇摇头,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裘文杰斟上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 不多一会儿,掌柜的走了进来,他以歉意的语气说:“裘大少!小店关防不周,害您受惊啦!” 裘文杰笑了笑,没接腔,他似乎感觉到,掌柜的来意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表达歉意。 掌柜的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裘大少!您刚来的时候,有不少闲言闲语,不是我放马后炮,我见过不少人,看人绝不会走眼,我一眼就看出您是一位正人君子,嘿嘿!果然、果然……刚才金大队长跟您一打照面,那些闲言闲语可就不攻自破啦!” “什么闲言闲语呀?” “提它干啥?您听了一定会生气。” “没关系,我的肚量还不至于那么狭窄。” “呃……呃……那都是一些狗屁话,说什么……说什么您是保安队严令缉拿的重犯,金大队长就是为了要逮捕您才赶到金山镇来的,……唉!真是胡闹,幸亏我沉得住气,自有分寸,要不然,可就得罪您这位贵客啦!” 裘文杰又不接腔了,他显然料定了掌柜的还有下文,因此静静地等待着。 “唉!北大荒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再加上四季有两季半冰封,到处都是大荒原,都是莽莽森林,盗贼蜂起、歹徒四处流窜、杀人越货的事层出不穷,是应该好好整顿一下了,我猜想,您一定是……您一定是一位明察暗访的大员……裘大少!我没猜错吧?” “掌柜的!去把房门闩上。” “是是是!”掌柜的连忙跑去把房门闩上,又赶紧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着。 “掌柜的!”裘文杰脸上带着笑,语气也非常温和:“是谁教你来打听这些的?” “没有谁教我打听啊!”掌柜的脸上那股子谄媚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没有吗?”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问个明白,对您要好好地款待、好好地款待……” 裘文杰突然伸手抓住了掌柜的衣领,猛地将他从座椅上提了起来。 “我只问最后一遍:是谁敌你来打听这些的?” “是……是西院九号房的一位大……大爷。” “他姓什么?” “姓柏、松柏常青的柏,他在号簿上落下的姓名叫做柏桐久。” “柏桐久?”裘文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名字好像是假的。 “多大年记?” “四十来岁。” “就一个人?” “是……是的,单身一个。” “他落店多久了?” “就在您来之后的第二天……” “掌柜的!请您听清楚:乖乖地给我坐在这儿,那儿也不许去,等我回来你才能走,你要是不听话,你的人头就要高高地挂在客栈门口……” “我听、我听。”掌柜的头上冒出了冷汗。 裘文杰松开了掌柜的,开门走了出去。 客院里静悄悄地,院落中冰硬的黑泥地在春阳的照射下湿漉漉的,裘文杰懒得绕回廊,就从院落中穿过去。如果九号房的那位大爷在暗中注视他的话,一定会发现情况有些不妙,而裘文杰竟然毫不避讳,前进的方向正对着西院的九号房,他似乎有点儿艺高人胆大。 到了九号房门口,裘文杰抬手一推门,房门应手而开。现在,裘文杰倒不十分冒失,他要将房内的情势看清楚了,才会拾脚跨进去。 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中年人、一头乱发、两腮胡髭,以他的坐姿来忖度:他好像在等待一位访客。他的目光非常稳定,不速之客似乎没有使他受惊。 “可以进来坐坐吗?”裘文杰竟然还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请!”一个字、简洁有力。 裘文杰稳稳地踱了进去,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一坐下,他就开了口:“柏桐久柏爷?” “正是在下。” “想跟您打个商量。” “请!” “你从那儿来,到金山镇来干什么?干吗要教掌柜的打听我,请你说个一清二楚。” “即使我肯说,你会信吗?” “信不信在我。” “等我说出来之后,你信了倒好;如果你不信,那岂不是白耗精神?” “我方才就说过了,信不信在我。” “裘大少!我这个人不作白耗精神的事,除非你先保澄你绝对相信我的话,否则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时间很短,而裘文杰已经作了一番仔细的观察,这个人不是像掌柜的一样,瞪瞪眼,说几句狠话就能令他开口的。虽然裘文杰一直认为暴力是使人就范的有效方法,可是,那也要分别对象。眼前这个人就不是可以用暴力征服的,他还必须用一点心智。 “好!我信。”这根本就是一句空话。 “裘大少!我到北大荒来是为了找某一个人,说某一句话,就这样简单。”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你为什么要教掌柜的打听我的来路和身份?”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某一个人’。” “是不是呢?” “在掌柜的没有回话之前我还不能确定。” “掌柜的打探别人的隐私时缺乏技巧,现在我在你的面前,由我亲自回答你的问题,不是更好吗?” “你真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当然愿意。” “我可能会提出许许多多噜苏繁复的问题。” “没关系,你尽管问。” “裘大少!你突然变得慷慨起来了。”姓柏的发出了笑声,而他的身体却绞风不动。 现在,裘文杰又对这位姓柏的中年人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似乎竭力想使自己成为一个斯斯文文的人,实际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 “柏爷!”裘文杰冷冷地说:“其实我是一个非常小气的人,现在我愿意回答你所提出的任何问题,是因为我也想得到您的诚实答覆,这是很公平的。” “好!”柏桐久将脑袋瓜儿往前一伸,目中露出了炯炯光芒。“现在我要提出第一个问题:你和号称‘三耳四手’的聂龙究竟有什么关系?” “毫不相识,您信吗?” “我当然相信。”姓柏的笑了。“事实上你连聂龙的长相都一无所知………现在,我要提出第二个问题:最近以来,北大荒盛传一个流言;说你是聂龙的拜把兄弟,说你将要来到此地为聂龙复仇,而这个流言却是你派人暗中传播的,对吗?” 裘文杰显得相当震惊,但他仍然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不错。” “最后一个问题:你一直认为聂龙没有死,而你这次来到此地,就是为了要找到聂龙的下落,对吗?” “不错。”裘文杰回答得很快。 “裘文杰!”姓柏的一字一字很用力地说:“你很干盼,现在轮到我把我心裹的话说出来了,我来此地是为了找某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裘文杰竟然没有吃惊。 姓柏的又接着说:“我找你只是为了要对你说一句话;那句话只有四个字,希望你听清楚:你!死定了!” 那个‘了’字还在唇间,姓柏的已经弹身而起,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张八仙桌子,而这张桌子对姓柏的似乎丝毫不发生阻挡作用,姓柏的一弹身就到了裘文杰的身后。 裘文杰显然早有准备,他也显然早就猜到了对方要说的那四个字如同阎王老子的勾魂令。 对方一动,他要动,现在,两人仍然是面对面,仍然是隔着一张八仙桌,所不同的是:两人调换了一个方向;所不同的是:姓柏的手里多了两把锋利的匕首。 裘文杰像是在监赏一件杰出的艺术晶一般地注视着那两把匕首。 在这一瞬间,两人是绝对静止的,他们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们都知道,死神会随时光临这间屋子,而他们却不知道死神会跟谁交上朋友。 裘文杰开口打破了冷列的僵持:“如果我真是死定了,最少也应该让我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你当真姓柏吗?” “姓名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那并年重要。” “对我来说,也许很重要。有些姓名代表了一个崇高而又庄重的生命,不可轻侮;有些姓名却代表了一个丑陋而又罪恶的生命,没有资格在这个世界生存……好了!请说出你的真实姓名吧!” “柏桐久!” “那不是你真实的姓名。” “反正要你死的不是‘柏桐久’三个字,是我手上的这两把刀。” “那两把刀杀过多少人?” “不少。” “最近呢?” “你是第四个……” 他的大脚一踢,笨重的八仙桌被踢得翻倒,两把匕首形成两道匹练,突地窜到了裘文杰的跟前,一取咽喉,一指下腹,真个是上下其手,就这一招,立刻要将裘文杰逼到阴曹地府。 以裘文杰那种狂傲的言行来忖度,他也必定不是一盏省油灯,这虽是一场立见生死的面对面搏杀,而以两人的功力来衡量,却也不是一场能够立判胜负的搏斗。可是,在心理上裘文杰却有着一个疑问: 这个人到底是谁?就因为这个疑问,他的杀机就没有对方那样浓厚。因此,他既未‘搏’,也未‘杀’,而是以闪避来应付对方犀利的攻击。他虽然没有被对方一招逼到阴曹地府,却被对方逼到了墙角落里。 “你是聂龙。”裘文杰大喊了一声。 “死者不会还魂……” “聂龙根本就没有死!”裘文杰大声喊叫着:“你就是聂龙!你就是聂龙!” 聂龙不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吗?怎么会是一个中年人呢?当然,一个人的年龄,相貌是可以乔装改扮的。也许,裘文杰从对方手中那两把匕首来认定他可能就是那个号称‘三耳四手’的聂龙吧? 不管怎么样,对方是不可能给他确切答覆的,而那两把匕首又再度展开了凌厉的攻击。 裘文杰已经背贴墙角落,他还能退缩闪避吗? “住手!”裘文杰竟然大吼了一声。他似乎忘记了对方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说也奇妙,姓柏的竟然真的停止了攻击。 “莫非还有什么遗言需要我转告、交代?” “你说我是第四个将要被杀的人,那么,在我之前,你已经杀了三个人,请问:那三个人是谁?” 姓柏的紧闭若嘴,似乎唯恐泄漏什么。 “如果你不愿作正面回答,那就换一个方式,最近金山镇已经出了四条命案,其中谁不是被你所杀?……” 姓柏的一拾手,打算以他手中的两把匕首作直截了当的答覆。他必然不是一个以杀人为常业的黑 道人物,否则他绝不会一再贻误契践,现在,当他下定决心不再和裘文杰罗嗦时,已经太晚了。 有人以极快的步伐冲进房内,而且还不上一个人。裘文杰面对房门,看得最清楚,他只认识那个领头冲进来的莫高,他当然不明白莫高的来意,心里难免会有一个想法:现在,恐怕真是死定了。 姓柏的自然暂时延缓了正待发动的凌厉攻击,他不可能不去理会这几个不速之客。 除了莫高之外还有四个彪形大汉,当然都是他的手下,那四个大汉一进门就抉起了翻倒的八仙桌,摆正了凳子,然后退到一边,肃手而立。 “坐!坐!有话坐下谈。”莫高像招呼老朋友一般地亲切。 姓柏的怒目而视:“你是老几?” “在金山镇,在北大荒,不管我多么凶,多么狠,我也只能算是老二,因为我看见了保安队的人就得躲闪。现在可不同,保安队的队伍突然拉走了,如今我就成了老大……把那两把五寸半收起来,这又不是洗澡堂,你拿着两把小刀给谁修脚呀?”莫高说话真够损人,他似乎吃定了姓柏的。 柏桐久倒是个不吃眼前亏的光棍,两把匕首进了袖,筒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裘文杰也落了座,他已经发现莫高的出现是对他有利;最少也解了他的性命之危。 “贵姓大名?”这四个字挺文雅,可是在莫高的嘴里说出来仍然有些粗声粗气的。 “柏桐久。” “我可不管你是柏树,还是桐树,也不管你活得长久不长久,我只问你一件事;昨天从日头落山以后,到今天日出之前,你在什么地方?” “在这间客房里。” “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莫高追得很紧。 “除了上毛坑。” “那是说:你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客栈?” “没错。” “谁能证明?” “老兄!我连回答你这个问题就是多余的,我凭什么还要向你提出证明?” “姓柏的!我告诉你一件事;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昨晚一个保安队的头头被杀了,那才真正是北大荒的老大,我受托追查凶手,刚好那个死鬼挨的是小刀子,你又是玩五寸半的老手,所以我要查查你昨晚的行踪。” “别拿这顶大帽子扣人!” “除非你能提出证人,证明你从昨天日落之后,今晨日出之前的确没有离开客栈,要不然,你就是凶嫌之一。” “老兄!你是块什么料子,我清楚;我是块什么料子,你未必清楚,咱们河井两不犯………” “姓柏的!别跟我说这些江湖行话,现在牵涉到一个六扇门中的公人被杀就不那么单纯了………姓柏的!你非把昨晚的行踪交代得明明白白不可。” “这是什么话?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躺在屋子里睡觉,别人怎么会知道?我又如何预知昨晚有人被杀,今天有人盘问我的行踪?如果你老兄是借故找碴儿就敞明了来,用不着‘驴子进磨房’,老是转圈儿。” 姓柏的倒是个狠将,虽然在双面夹击的情况下,言行上却丝毫不甘示弱,难道他还有什么恃仗不成。 莫高的面颊被裘文杰用火刀‘修’过脸,创伤处还涂着黑色的膏药,说话似乎有些不便,因此他不能咆哮,只能瞪起两只铜铃般的大眼来显示他的威严。 他的瞪眼竖眉不仅仅是发发威而已,还是一个暗号;原本那四个站在一边的彪形大汉突地一冲上前,二左二右,想以他们的八条铁臂硬生生将那姓柏的挟持住,从这一个行动看来,莫高显然是有所图谋而来,所谓追查杀害毕玉清的凶手真是用来作借口的了。 姓柏的可不是只有嘴皮子硬,他的身子骨儿也真硬,那两把原已收进袖筒的五寸半更是硬得叮当响亮,只见他的双臂左右一分,最先接近他的两个汉子立刻像撞上什么似的猛力后挫,姓柏的身子一旋,另两个汉子的遭遇与他们的同伴相同。只不过一瞬间,那四个生龙活虎的汉子一个个背靠墙壁,肩胛淌血,他们还算不错,没有倒下,也没有哼出声来。 姓柏的已经闪身到了房门口,那两把五寸半在他的手上显出了千军难敌的声势。他的脸色铁青,声音冷冽无比:“莫高!他们无知,所以我手下留情,如果你要是逼人过份,不管你是老大、老二,我都要把你当场撂倒。” 莫高的目光中闪动看惊色,裘文杰何尝不吃惊?这姓柏的使用匕首的功夫真是鬼神莫测。 “怎么才算逼人过份?”这句话在莫高嘴里说出来只能算是场面话了。 “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 “那我不是白白跑了一趟吗?” “莫高!一个人最悲哀的事莫过于自不量力,”姓柏的一旦在气势上占了上风,他是会把握这种有利情势的,“如果你想在金山镇、在北大荒充老大,你还差远了。走!走得愈快愈好!” 莫高望着裘文杰;他的用意很明显:只要裘文杰同意与他联手攻击,他似乎仍然有制胜的把握。 而裘文杰却像老僧入定般完全没有理会莫高那种探询的目光,更不要说有什么反应了。 他整个的神智好像被一个深奥难解的疑问所占据了。 莫高得不到裘文杰的反应,只得再去察看他的手下;他们的肩胛处都中了一刀,若不用手掌扪着创口,将会大量出血,他们的战斗力量已经完全消失了。 懊恼的神色爬上了莫高的脸,他陪睛地思忖:自己大概是老了,不然为什么最近老是出漏子呢? “姓柏的!”莫高耸动着肩膀,以自嘲的语气说:“我以为保安队拉队离开之后,我就是老大,想不到我还是老二,老大是你。” “也不是我。”姓柏的接得很快。 “那——老大是谁?” “在北大荒,老大是黄金,谁都要为它卖命,为它拼命。”姓柏的说完之后闪到一边,他连句‘快点走’都懒得说了。 莫高没有理由再死皮赖脸地流连下去,他以怜悯的目光看了沉思的裘文杰一眼,彷佛是说:姓裘的!你真是死定了。他掉头向外走去,那四个大汉踉踉跄跄地跟出。 姓柏的很沉得住气伸着脖子眼看看莫高一行已经走远了,才掩上了门。 裘文杰仍是蹙眉凝神地坐在那儿,此刻,如果柏桐久要杀他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非常意外,姓柏的竟然没有动手。 “你是聂龙!”裘文杰的声音像是梦呓,“除了聂龙之外,谁也不能将那两把没有生命匕首变成像手一样的灵活。” 柏桐久发出一声冷叱:“拾起头来看着我?” 裘文杰真听话,果真拾起头来楞楞地望著姓柏的,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 “我虽然没有见过姓聂的,我却听过关他的许多传说,我年龄大了他二十岁以上……” “不!”裘文杰用力地摇着头“不!从一个人的外表判断一个的实际年龄是不可靠的,如果你不剃头不刮脸,不整顿仪容,再加上几分伪装你,就会显得苍老许多,——你是聂龙,你绝对是……” “你这个人真奇怪!难道你死在聂龙手下就能使你感觉不太窝囊你就能闭上眼睛吗?” “如果你真是聂龙你就不会杀我。” “好!让我用行动证实的判断错误吧!”姓桐的话一说完就作势欲扑。 就在这一瞬间,掩上了房门又荡开了。 这一次的不速之客是金线狐。 就她一个人,她脸上并无惊色,她目光稳定,行动沉着,不是匆匆起来,却好像在暗中已经窥伺很久了。 金狐线的出现使得姓柏的脸上出现了浓重的惊色,显然,这个娘儿们的身份比起莫高就重得多了。 “朋友!”金线狐的嗓门绷跪响亮:“你不能动裘少大身上一根毫乏。” “哦?” “他是我的贵客,你要动,得等他远离我地盘之后。” “又来了一个自封的老大!” “朋友刚才说过了,在北大荒只有黄金才真正是老大,所我不敢自封老大。”果然,金线狐在中窥伺已久。 “你姓金,暗中又作了多年的黄金买卖,难免会沾上一些金光金气,也许她自以为比黄金还加受人尊敬,所以就有点得意忘形……” “好了!朋友!别要嘴皮子,你和裘大少要谈什么尽管谈,我不想打扰我只是来向你打声招呼:裘大少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就要用一条大腿来赔……” “金姑娘!”裘文杰打断了她的话,“别说得那么难听,这位柏兄他不会真的要杀我,他只是为了某种目 的,或者某种用心而摆摆姿态,你放心待会儿我要去你那儿吃晌午,我会鲜蹦活跳地到你府上来。” “朋友!”金线狐可没有去理会裘文杰,她仍是冲着姓柏的说: “我已经把招呼打在前头了,爱听不爱听是你的事啦!” 她对自已非常有信心,说完掉头就走;似乎有把握任何人都不敢冒犯她。 姓柏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别笑她”裘文杰很和气地说:“女人家总难免会疑神疑鬼!” “我在笑你!” “笑我?” “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你凭什么敢肯定我不是真要杀你?” 裘文杰站了起来,他彷佛已不再为某一个疑问而困扰,他的神情显得非常开朗,很轻松地说:“好了!现在我们不要争论这个问题,连你到底是谁我都不想弄清楚了,走!我们到店堂里去喝盅,走!走!” 姓柏的眉头一耸,双目定定地看着裘文杰,他心里一定有一个想法:这小子是被我吓得发了疯吗? 如果裘文杰真是那么胆小,他还敢只身闯到北大荒来吗?那么他是在玩弄什么诡计吗? “走呀!交朋友的方式很多,有不打相识的,有杯酒联欢的也有……走!走!先喝几杯再谈,行吗?” 姓柏的将头一个偏摆出了一个傲慢的姿态,冷冷说地:“你以为就凭金线狐几句话我就的真的不敢动你一根毛毫是不是?……” 姓柏的话还没有说完,裘文杰的右手突地伸了出去,他既不是扣向对方的手腕,也不是指向某一处得重要的穴道,而是伸向对方嘴边。他难道要捣住姓柏的嘴不让姓柏的说话吗? 不是,绝对不是。裘文杰是以极快的动作扯住了对方上的胡髭,猛力住下一扯。 这一扯,姓柏的嘴唇上的一撮胡髭竟然硬生生让裘文杰扯下来。 胡髭是假的,现在看起来,姓柏的显得年轻多了。 这个动作只不过眨眼的事,姓柏两手倏拾两把匕首如绞链般攻击向裘文杰的颈项。 而对那两把锋芒毕露的匕首,裘文杰先前所表现的只有招架闪躲的余地,然而现在却不同了:他那只抓着一撮假胡髭的手高举着没有参与战斗,左手却像一根铁棒般硬生生往对方那两把匕首的交叉点穿了进去,只听叭地一响姓柏的竟然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所谓一鼓作气,再鼓则衰,当一个人勇气百倍,突然遭到意想不到的挫折时,他的战斗意志在一瞬间消失净灵。 姓柏的正是如此,他软弱地背靠墙壁,目光下垂。现在,裘文杰只要用一根指头就可以结束他的性命。 裘文杰始终没有动兵器,当然没有伤害对方的意思。 “聂龙!”裘文杰的语气非常肯定,他似乎相当有把握,“如果你现在还抵死不肯承认你是伪称死亡的‘三耳四手’,那就没有意思了。” “姓裘的!没想到你真还有点本事,先前你也装得太像了……输要服,裁了要认,现在,你高兴把我当谁就把我当谁,想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我只想请你部我去喝两杯。” “别说喝酒两杯,就是喝两坛也可以,最好你在酒里放些致命的毒药。” “别说笑!”裘文杰轻松地说:“你舍不得死:我也舍不得你死,对不对?酒后吐真言,待会儿就知道我来到北大荒是对你有百利而无一窖的。”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八 章 他们喝酒的地方不在店堂,而在丧文杰这间厢房里,铁柱子坐在房门口的廊檐下,看上去像是在晒那宝贵的春阳,其实他是在‘插旗儿’。 裘文杰是否‘酒后吐真言’了?那个自称姓柏,名桐久的当真是‘三耳四手’聂龙吗? 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只知道一件事,店小二送酒菜,连送了三次,酒是三斤装的三小坛,这一个‘不打不相识’的‘杯酒言故’一直到了春阳将到顶头的时候还没有结束的现象。 在金家大厅里,金线狐却像等待什么似的在大厅中走来走去,不时望向金家大院的进门处她脸上有明显的疲倦之色,女人是不能熬夜的;只要有一宿没睡好,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 终于有人以快步跑进了院子门,接二连三,他们好像约好了,要不就是谁也不露面,教他们的女主人暗暗着急;要不就是一块儿来了。 他们全都是金线狐的手下,很显然,他们是奉命出去打听什么消息。 他们去的方向也许不同,所探询的对象也许不同,而他们带回来的报告却却完全一样: 谁也没听说过柏桐久这个人。 金线狐的双眉不禁皱起来,可是她那双非常干涩困乏的眼睛却大大地瞪起来,因为她看见有一个熟悉的人进了金家大院。 是玉娃子。 金线狐一挥手,她的手下立刻散去,她也走出大厅,站在阶前,虽然没有说一句话,那种姿态已经表明了欢迎来客之意。 玉娃子并没有入厅一坐的意思,她来到金线狐面前就站定了。 “不进去坐一下吗?”金线狐礼貌性地问着。 “只有一句话,说完了我就走。” “哦?如此匆忙吗?” “出镇奔西,顺着往吉龙沟的大道一直走,约莫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脖子上系着红巾的樵夫会为你带路你跟着走,有一个人要见你。” “谁?” “到时候自然会知道那人是谁,……对了!只准你一个人去,不许带手下。话我是传到了,去不去由你。” “此刻切莫耽误。”玉娃子说完之后就转身下了台阶,往外走去。 金线狐招手想叫住玉娃子,似乎还想进一步问个清楚,但她并没有那样作。名气加上自负,她不愿有任何示弱的表现,这对她来说虽然一个严酷的考虑,但她却愿意接受。可能是陷阱或者是诡计,而她不能不去。 她几乎没有作任何考虑就决定了她的行动。在北大荒金线狐没有么什好怕的,如果有丝毫畏惧,她也没有法子在这荒原上厮混了。 她换上了骑装,在靴简里插了两把手攘子,略一思忖,又在腰间加上了一把崭新的九连珠。这把从一个日本浪人那儿买来的德国造只在打靶时候响过几枪,还没有正式经历过阵仗。 如果有谁胆敢在他头上玩花样,她不轰烂那不长眼睛的混帐东西才怪。 在马房里选了一匹浑身雪白背面有一片黑的‘乌云盖顶’,金线狐半句话也没有留下,就纵骑奔出了金山镇。 二十里地在那匹‘乌云盖顶’的脚程下根本算了什么,一口气就下来了,果然,金线狐看着一个樵夫站在路旁,他的脖子上围一条火红的围巾。 座骑一到跟前,樵夫就接过了缰辔,两个人都没有多话,金线狐两腿定定地注视着樵夫腰间的砍刀,比一般樵夫所用的弯刀要薄,显得非常精巧。 大道两旁都是密密的林子,樵夫牵着坐骑一头就钻进了林子,走没几步就将马匹栓在树干上,仍然顺着林间小径往里走,自始至终都你有说一句话。 金线狐经历过不少先死关头,就不再什么恐惧的感觉,现在她却感有些儿紧张。这是难免的现象,不知道要走什么地方,也知道有什么人在等待她,神秘的气氛必然会影响她平静的心情。 生长在北大荒的金线狐在作山贼那几年险恶生涯中,经常稳密在山岭、密林,经常好天不见天日。照说,她对眼前的环境应该具有适应能力,给果却完全相反,有一件很明显的事实将她的心情反映出来,她的步子愈跨愈小,使得在前面引路的樵夫频频回过头来等待她。 “这小路不大好走,是不是?”樵夫终于开口了,在此之前,金线狐曾经猜想过,他可能是哑巴。 “还有多远啊?”金线狐也趁此机会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就快到了。” 这一句‘就快到了’之后,樵夫再也没有说话,他走得很悔了一些,也许在他认为:娇生惯养的金线狐走这种羊肠小径的是不大习惯的。 差不多又走了三里路,小径上窜过来一条猎狗,这条狗金线狐以前见过,她立刻想到了玉娃子:真起来这个小妮不仅仅是一个传信的人。如果这已经挖好了陷阱,那么,挖掘陷阱的人必定就是玉娃子。 然而,接下去的另一个疑问金线狐却找不到答案了,这小妮为什么这样作? 那条大猎狗窜过来着围他们跑了一圈,又狂吠着向来路跑去,接着,玉娃子出现了。这时金线狐也看到了一座草屋。那种草屋在北大荒的林子里经常可见,都是那些入山挖掘人参的人搭建来聊蔽风雪的。 玉娃子挥挥手,那个领路樵夫就迳自进入草屋去了;她又喝叱一声,大猎狗也识趣地一头钻进了草屋。 “姑娘!是你有话要跟我说,是不是?” “是的,劳驾了。” “唉!有话在那儿说还不行吗?干吗约我到这种地方来?”金线狐虽然说着埋怨的话,脸上还挂着笑容。 “在金家大跟你说话,就好像置身龙潭虎穴一样,我会不自在……” “哎呀!你太高招了……” “金姑娘,我们不说闲话,”玉娃子始终没有延客人内小坐的打算,她大概是打算三言两语就可以将这次约晤结束了。“今天约你来,是要和你完成一件交易,我保证会绝不让你吃亏。” “是吗?”金线狐锐利目光一直盯在对方脸上。 “听说你有个炼金厂。” “哎呀!姑娘!你太棒我了,我又没有金矿……” “金姑娘!如果你要否认,那我们谈不下去了,也许,我说‘炼金厂’这三个字不太恰当,总之,你有那么一个地方,设有熔金的炉子,你作了这么多年收购小路货黄金的买卖,没有这种设备不行的。” “我需要知道什么地方。”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你以为我告诉你吗?” “我说过,这是一宗交易,不会让你吃亏。” “真的吗?” “金姑娘!我还可以告诉你,这是别人要我打听的,我有苦衷不得不听那个人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在明天响午过后我才会把消息泄漏,有足够的时间将那儿的黄金运走,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玉娃子!你倒是很会替我设想,不过,我倒想问问: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什么?你又怎怎么知道……” “金姑娘!如果你以为我年纪很小,就不会有多大的作用,你就错了,在北大荒有许多人,他们各有所图,各有心思,而我却了解他们的心思,他们的图谋……” “我相信,说吧!你打算用什么来跟我交换?” “柏桐久和袭文杰他们两个人的一切秘密。” 金线狐心中难免一怔,当一个人心中的秘密被人识破时都会有这种反应。反应相同,表现却不相同。有的人会恼羞成怒,来个抵死也不承认:有的人却立即担承,使情况顺利发展,最多自嘲似的笑笑。金线狐却在这种两个之外,她毫无表示,这最少可以使对方的自信动摇,产生疑问:我猜对吗? 果然玉娃子那张充满自信的面孔有了变化。 “金姑娘如果这两个人的秘密都不引起你的兴趣我们的交易就无法子完成了。” “你难道不会试试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 “你教我一个人来,我就一个来了,在实力上,我是比较单薄的,也许你想使用……” “北大荒,暴力有时候比王法还管用,但是我不愿意对你金线狐使用暴力,那样也许于事无益,而且,这件事我就是在暴力的胁迫下,我不希望把别人对付我的方法再转嫁到你的身上。” 金线狐的表现开始有转变了,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有人用暴力胁迫你?这简直令人难置信。” “事实的确如此,那人个威胁到我一个残废妹妹的生命,还我妹妹的生命比我的生命重要。” “哦?那个人” “金姑娘!内情我不想吐露太多……关于你那熔金、炼金的地方我一直都有信心凭我的能耐早晚也能打听出来,现在既然有了完成交易的可能,我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呢能否成交? 值不值成交,就看你了。” “妹子!”金线狐的称呼突然变得亲起来了。“冲着你这种诚恳的态度,我还什么好说的呢?不过,在进行交易的时候恐怕彼此还有点儿顾虑……” “我了解你所说的‘顾虑’是什么意思,金姑娘!要你答应成交,我就先抖。” “你不怕我事后失信?” “你不是那种人。” “你真是太拾举我了……好!咱们到屋里去坐下慢慢谈。” “不!”玉娃子用力地摇着头。 “那又是为什么呢?” 玉娃子没有解释,不过,金线狐却明白了,草屋裹必定有一番布置,如果她事后不守信的话,她未必能全身而退。她心里暗暗冷笑:妹子她是太嫩了啊! “首先我们来谈谈柏桐久,”玉娃子缓慢而又清晰地说:“柏桐久只是一个化名,他就是号称‘三耳四手’的聂龙。” “哦?聂龙不是死了吗?” “他的死讯是假的。” “目的何在?” “那一万八千两黄金是他劫走,我们不妨假设,那就是聂龙假装死亡的真正目的。” “他的女人知道真榴吗?” “曲文芝可能不知道。” “聂龙的心倒是够狠的。他和裘文杰真的有八拜之交的情谊吗?” “两人过去从不相识。” “裘文杰……?” “裘文杰在哈尔滨警界的人物往来密切,因为他很有点武功底子,刀枪上的绝招也不错,过去,金矿局就有意聘请他来押运黄金,被他辞谢了,……这一次,一万八千两金砖遭劫,裘文杰突然夸海口,说有把握分毫不缺地将这一笔钜额黄金追索回来,……” “这就是他来北大荒的背景了?” “表面上好像是如此,但是暗中却不是。” “这话怎么说呢?” “裘文杰是在利用保安总队的官方关系,其实他暗中是另有野心。目前他正在客栈里和聂龙密谈哩!” “妹子!我可要问问:你这些消息是打那里儿得来的了?”金线狐内心虽然非常兴奋,却依然抱着谨慎的态度。 “金姑娘!这就请你不要再追问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准确性,最少也有九成以上。” “好了!现在应该轮到我……”金线狐说到这里眉尖不禁皱了起来。“不过你教我用嘴巴说,也恐怕说不清楚,我带你去一趟,这样比较妥当些。” “远吗?” “不远二、三十里地。” “金姑娘!你不但守信,也很热心。” “因为我很关心那你位残废的妹妹。” 也许金线狐只是一句很世故的话,可是仍然激起了玉娃子感激的目光,当真她那残废的妹妹她心中那样重要吗? 玉娃子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摇幌了一下,那明显是一个暗号首先是那条猎狗出来。 “请吧!”玉娃子又摆摆手。 金线狐落落大方地循着原路向林子走去,大道边还停了一辆套车,车座上坐着那个冷傲的老婆子。 玉娃子很客气地问道“金姑娘!是骑你自已的牲口?还是坐我的车?” “我还是骑我的牲口好。” “那……就请带路已!” 金线狐玉将娃子引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那就不知道了,最少,她一定要带玉娃子去一个有炼金炉的地方。 时已响午。 裘文杰终于打开厢房门。任何人都到看出他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可是那个陪他喝酒的人呢?没有人看见那个人出来,但是那个人却不见了。 铁柱子懒洋洋地走了过去,经声问道:“裘少爷要喝点醒酒汤吗?” “醒酒汤?”丧文杰连连打了几个酒嗝。“你以为我醉了?你……你竟然不知道我有多大的酒量?” 铁柱子言外有意地说:“如果您没有醉,干吗还呆在这儿?” 裘文杰的眼睛睁得很大,似在品味铁柱子这句中的含意,然后他猛地笑起来,同时,他一把抓住了铁柱子的眉头。 “来来来!”裘文杰将铁柱子拖进了厢房,“我告诉你一些事情。” 房门又再度关上了。 在东厢帘下的一根木柱子后面躲藏了一个人,他显然是在窥伺裘文杰的行动,不过结果似乎难令他满意,因为在对面那间厢房门碎然关上后,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稍稍地修顿了一下,突地长身而起,向廊帘尽头处奔去。 尽头处有一道便门,也不知道向何处,那便门原是加了铁锁的,现在锁已丝脱落了。 那人飞快地推开便门,闪了出去。 便门又是一座院子,好像已经荒废,满院子都是杂草,那人的速度原本很快,当他通过那道便门之后,他突地煞住了去势。 原来有一个人站在齐腰杂草中。 就是自称名叫‘柏桐久’的人。 两人相对,在他们之间流动的空气都好像在一瞬间都静止了。 “只要你说一句话,”守株待兔的人先开口:“是谁教你来的?” 没有答话,却有了动作:凌风而又快速的攻击,指向柏桐久之腰际,既快又狠,而且是在毫不犹豫的情况下猝然出手。 柏桐久并没有闪动,他硬生生地伸出了左手,扣向对方的手腕,叭地一声就将那只握刀右手扣住了。 “是谁教你来的?” “我。”话声未落,人已到了眼前,是从墙头上落下来的,不止一个,三个。 这三个人跟原先那一个穿的不是同色衣服,但是从他们的行动特色来判断,他们应该同一路的。 然而事实却刚刚相反,三个人如扇形般扑了过来,也同时展开了攻击,然而攻击的目标却不是柏桐久,而是被柏桐久扣住手腕的另一个人。 没有用刀,没有用任何武器,六只手比起六种犀利的武器还要狠毒,那个人立刻就歪了脖子。 柏桐久当然也松了手。现在他面对三个微微笑的陌生人,刚刚夺走了别人的生命,竟然还在笑,这种人岂不是太残忍了吗? “杀人灭口吗?”柏桐久开了口。 “这种人留不得。”其中一个回了话。 “为什么?” “不打一声招呼就动手的人太危险了。” “你们在动手之前打过招呼吗?” “我们解救了你的危困,却一点也不领情。” “他已经被我控住了,对我已毫无威胁。” 那人再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翻开了死者左袖手的筒,只是见,只见手腕上缚着一支袖珍弩筒。 “你自已看看吧!筒里的弩矢都是淬过剧毒的,随时都可以置于死地。” 柏桐久不用看了,他了解那种袖珍弩筒的威力,劲道不大,不具备杀伤力,弩矢一定是淬毒的才有效用。 “现在这个人已死了,请你们回答我的问题吧他是什么人派来?” “暂时卖个关子。” “那么,你们又是什么来路呢?” “也卖个关子。” “那么你们出现目的的何在?” “救你。” “别无目的吗?” “想讨个人情。” “好!请到店堂,我请三位喝几杯。” “对不起!我们无量,只想请问你一件事:你和裘文杰关起门来谈了一个上午,到底谈了些什么。” “你们不去问姓裘的?” “他不好惹。” “这么说,我就好惹?” “你有一条尾巴抓在我们手里。” 只是狐狸才怕被人抓住尾巴,难道这姓柏的是狐狸不成?即使狐狸被抓住了尾巴,它也能回过头来狠狠地咬一口呀! 这座废园中满是野草,在一遍枯黄中已经茁露了几个青葱翠绿的嫩芽,显示了蓬勃的生机。 不过,眼前这三个看上去生机勃勃的年轻汉子却会在一瞬间死亡,如果姓柏要他们死,他们存活的机会就非常渺小。他的确是一只狐狸,他最惧怕就是被人抓住了尾巴,不过,狐狸是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就在他一声冷笑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枯草中又冒出一个人来。 她是曲文芝。 她在裘文杰面前出现时是一副楚楚堪怜的模特儿,现在她又是另一副模特儿。就好像一个凶猛残的猎人,用陷井捕得了一头猛虎,正在在考虑是将这头猛虎杀了去卖它的皮,还是祭养着,以显示自已与别的猎人不同。 姓柏的就是号称‘三耳四手’的聂龙吗?是与不是,当曲文芝出现时就应该有明确的答覆了:作妻子的说什么也能认出自已的丈夫来。 三个年轻汉子有两个在注视姓柏的动态,另一个则望向曲文芝,显然是在注视她的眉挑目语,想在其中得到任何信号。 猎人却向猛虎走了过来:猛虎则像中了麻药箭似地楞在那里。 “我们替你宰断了一条祸根,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谢意吗?”曲文芝语气很冷漠,不像是在跟她的丈夫说话。那么、这个姓柏的并不是聂龙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姓柏的语气同样冷漠,就好像他和这个女人从不相识似的。 “你和裘文杰谈论了一个上午,我很想知道你们谈论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 “我的朋友方才就已经说过了,因为我们抓住了你的尾巴。”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姓柏的索性翻起眼珠子看着天际。“姑娘:我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也不喜欢伤害女人,趁你还能走动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曲文芝向她的‘朋友’打了一个手势。 其中一个立刻开了口:“我们认识一个车夫,大伙儿管他叫老金,在北大荒他是—等一的车把式,他能教性情恶劣的牲口乖乖地套上笼头,也能在最恶劣的天气里驾着双套赶上两百里地……刚巧,这个人你也认识他。” 姓柏的目光好像跳动了一下。 那个年轻汉子又说了下去:“约莫三个月前你和老金交上了朋友,老金爱喝酒,你就尽量奉陪;老金喜欢赌钱,你就出本钱?盟赐纯炜斓刈髯遥豪辖鹣不洞苹酰惆炎詈摹19罾说吹哪锩撬偷嚼辖鸬纳肀摺昧耍±辖鸪闪四愕暮谩唬∮Ω谜饷此担辖鸫哟司统闪四愕乃赖常惆诓剂恕!?br> 姓柏的望着自己的脚尖,他似乎想在齐腰的荒草中去寻找自己那双脚。 年轻汉子像是说书先生,咽口睡沬又说了下去:“突然,老金不见了踪影,推算起来,他失踪后两三天,就有一辆运金车被劫了,押车的保安人员全死了,大车却不见了,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大伙儿全那这么想;除了老金能赶走那辆重得需要四匹健壮牲口才能抱得动的大车外,只怕谁也办不到。” 姓柏的一动也没动,他好像听说书先生说故事而听得入了迷。 现在,轮到曲文芝说话了:“姓柏的—你可知道北大荒有多少人在找老金?他们几乎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只要找到老金就有一笔横财好发,如果他们知道老金跟你是一伙儿的,你还能安稳吗?” 姓柏的将头拾了起来,他的目光异常稳定,就好像曲文芝所说的是别人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嗯!”曲文芝的语气很狡黠:“看样子,老金已经被埋在雪地里了,这时候他正在埋怨:为什么不长眼睛交上这样一个狠心狗肺的朋友。” “你姓曲,是不是?”姓柏的开了口,口气很轻柔。 “不错。” “听说你是聂龙的老婆?” “我也许会成为聂龙的老婆,那要看他的表现是否使我喜欢他。”这是什么话?他不但对裘文杰宣称她是聂龙的未亡人,还抱着聂龙的遗孤,难道她所说的全是假话? “这么说,你根本就不是聂龙的妻子?” “你应该说:聂龙不配有我这样的妻子。” “那只是一种手段。” “目的呢?” “找到聂龙,进一步找到聂龙化费心血所劫到的一笔巨大财富。” “有句古话:人为财死,找到聂龙之后你所得到的也许不是财富,而是死亡。” “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说废话,姓柏的!你可以逍遥,你可以自在,你可以去过你响往的日子,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你必须先让我顺了心。化费心血得来的巨大财富教你拱手让人你绝对不干,所以我也不会相强。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你和裘文杰谈了一个上午,究竟在谈些什么?” “我们在谈一个人。” “谁?” “我们在谈论一个名叫曲文芝的女人。” 曲文芝的右手动了一下,她的手中多了一支枪,粗粗矩矩的枪管,在她细嫩的指间露了出来。那是只能发一弹的‘单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照样能将姓柏的轰个对穿对。 曲文芝冷冷地说:“自从洋枪这玩艺儿进入我们中国之后,江湖的局面就整个改观了,出人头地不再需要十年八年,只要你狠得下心。我是个娘儿们,不懂什么江湖道义,更不讲究什么光明磊落……姓柏的!请你两手向左右张开,乖乖地站着,这时候就算有一条奇毒无比的竹叶青缠上了你的脖子,你都不要动一下。” 那三个年轻的汉子飞快向前,两人挟住了姓柏的臂膀,另一人搜出了柏树久身上的刀,卸除了他身上的武器之后,曲文芝的神色似乎轻松了许多。 “那边有一道缺口,”她的话刚一出口,那三个年轻汉子就挟著姓柏的转了一个方向。 “乖乖走出去,吃洋花生米的滋味并不好受。” 姓柏的终于被曲文芝带走了,他并没有竭力反抗。 便们是虚掩的,缝隙间露出了两道炯炯的目光。这是一件令人猜想不透的古怪事情。裘文杰目赌一切,他可以阻止曲文芝的掳人行动,而他却没有出面阻止。当曲文芝一行在他的视线中消失时,他竟然笑了。 他是一个幸灾乐祸的人吗? 或者他是醉了吗?他绕着回廊,回到了厢房,房中有人。坐在八仙桌边的是黑毛;就是那个终日沉醉的‘二转子’。 不过,黑毛现在绝对没有醉;有了酒意的人目光不会那样清澄。 “是金线狐放你走的吗?”一进门,裘文杰就问。 “她给我钱,教我去喝几杯。” “据我所知,她好像不在镇上。” “是的,她在午前就出门了,就在她临走之前给我钱教我去买醉的,我待了一会儿,才离开了金家大院。” “她还没有回来,是吗?” “嗯!” “你离开的时候有人跟着吗?” “没有。” “依你推测:金线孤对你的看法如何?” “好像一切都明白的样子。” “上午玉娃子曾经去过金家大院,你可知道?” “没听人提起。” “金线狐出了城,一直奔西,我猜想她是去赴玉娃子的约会……黑毛!到店堂去喝点酒,然后回到金家大院去,行动计划跟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文杰!”黑毛对他的称呼竟然是如此亲蜜。“我认为你将重点放在金线狐身上,是错了。” “黑毛!你是一颗棋子,站在棋盘上应该站的地方,发挥你那颗棋子的威力,别的事你最好少管。” “文杰!你听我说……” “黑毛!弄清楚,”裘文杰的手指直挺挺地点在对方的胸膛上,“是你听我说,不是我听你说。” 黑毛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站起来就走了。若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亲蜜关系的话,那也是奴仆与主子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有恩情,而没有道义。 黑毛一走,铁柱子又走了进来。 “裘少爷!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办了。” “去歇着吧!” “裘少爷!我——我——”铁柱子朗朗艾艾地:“我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 “在——没有来到北大荒之前,我虽然听到过有关这里的许多传说,可是在我想来,这里跟哈尔滨也没什么两样,充其量只是这里到处窜着野兽,哈尔滨满街跑着汽车,咱们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在——在来到这儿之后,我发现我的想法错了,这里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地方,它有著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和难以抗拒的魅力,我们并不见得就能来去自如。” “铁柱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裘少爷!我是说——我是说你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如意了,我们真能说走就走吗?” “铁柱子!”裘文杰原先是要发火的,现在,他反而表现了温和的态度。显然,他不愿他唯一的帮手过份紧张。“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什么,我是为您担心啊!” “为我担心?为我担什么心?” “裘少爷,您可不能否认,您一向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这固然就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豪气,可是——可是,也会为你带来危险——” “铁柱子!别说不吉利的话,好吗?” “裘少爷r你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我相信你也发现你的周围危机重重,以我看,你最少也得把你预订的计划稍稍改一下。” “铁柱子!一切都按照原订计划进行……去歇着吧!就像大白天你睡不着,你也给我闭上眼睛养养神,这是我的盼咐,你听不听?” “我听,我当然听。”铁柱子一副诚恐的样子。 裘文杰挥挥手,多一句话他都懒得说了。 铁柱子离开之后,裘文杰的脸色突然沉重起来,他在表面上虽然没有接受铁柱子的规劝,然而他在心理上依然受到了影响。他的周围当真是危机重重吗?答案是在两可之间。关键在于他是否能打开心中那个结;那个因欲求与贪婪所结成的死结。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 九 章 这里距离金山镇约莫四、五十里地,在黑龙江的上游,顺着江边往北行,若是马健车轻,那只是一段很短的路程。可是,现在这一躺却费了不少时间,一方面由于刚刚解冻的路面显得非常泥泞;另一、方面则由于金线狐不停地指指点点。她不但诚心诚意地要带玉娃子去她那座规范不算很小的炼金场地,而且还要帮助玉娃子把那个地方记得清清楚楚。 炼金场地的规模不算小,有三座炉子,有一座熔铸金砖的模床,有五、六个健壮的工人。 从外表上看,除了那支巨大的烟囱不停地冒着黑烟令人感到奇怪以外,这座建筑物根本就不起眼,就好像是渔民用来休息的小屋而已。 “玉娃子!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地方。” “令人难以相信。”玉娃子摇着头。 “玉娃子!你难道以为我没有把真正炼金的地方告诉你?你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幌子吗?” “不!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觉得……” “玉娃子!你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提出来!” “这里一天一定需要很多的煤,可是,我没有看见堆煤炭的地方。” 金线狐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健壮的工人就打开了壁间一道小个的铁门,煤块就在那里流泻出来。 玉娃子这才发现这座建筑物是依靠崖壁而建的,崖壁间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洞窟。“崖壁里有一个天然的洞窟。” 金线狐解释着:“这个洞窟一直通到崖顶,运煤的大车根本就不需要到这里来,只要在屋顶往洞内倾倒就行了。” “金姑娘!你真会选地形,”玉娃子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你在这里的防范好像太差了,是经不起任何攻击的。” “我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防范。”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一直没有想到在北大荒还有人敢打我金线狐的歪主意。” 玉娃子再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她两眼定定地瞪视着金线狐那种微笑的脸;她似乎想猜透这头狐狸的心中的几许奸诈。 “妹子!你不信?” “我信。不过,那是以前的情况,现在呢?” “妹子!你是说……?” “我已经明白告诉你有人在打你的歪主意。” 金线狐突然咯咯娇笑起来:“妹子!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是怕我加紧防范,如此一来,那个威追你的人就难以达到目的,你的妹妹也就难以脱险,是不是?” “我的确有这种顾虑。” “放心好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很关心你那位残废的妹妹,而且你也给我相当优厚的条件,要等到明天晌午才将这个地点泄漏,我有足够的时间把值钱的东西运走,我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可是你这些设备可能被毁坏,就算不被毁坏,将来你也不可能再用了,要找这样一个很适当的地方也许并不容易……” “妹子!你替我想得太多了,一个人不一定终身都得干某一种行当,我还有点儿积菩,我可以去作别的买卖;而且,我还年轻,我可以找个相当的男人嫁了,总会有人养活我的,你说是不是?” 玉娃子不敢相信金线狐说的肺腑之言,但她也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么多。她和对方的约定只是要她探出金线狐炼金、熔金的地方就行了,并没有其它条件。 玉娃子和那老婆子单独走了回程,金线狐则留在熔金的地方,她表示还有些琐事要料理。 在将要回到金山镇的时候,大车停了下来。 那老婆子坐在高高的车座上,一句话也没说。 玉娃子掀起了车帘,扬声间道:“姥姥!干吗停车呀?” “咱们要去那儿?”老婆子反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去镇上的‘金凤阁客栈’。” “玉娃子!你认为你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吗?” “妥当不妥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尽力。” “丫头!以我看来,你办的事情不但不妥当,反而会为你带来危机。” “哦?这话怎么说?” “丫头?你挺机伶,很刁钻,也够油滑,只是缺少了一个字,你不够‘狠’。” “有时候我狠不下心来。” “那就是致命伤,——你说,你去客栈干啥?” “找裘文杰谈谈。” “谈什么?” “我泄了他的底儿,应该给他打声招呼。” “你想面面俱到,谁都不得罪,是不是?” “话不绝这么说,我觉得,是我出卖了他。” “丫头!如果秘密是他亲口告诉你的,你又告诉别人,这才是出卖了他,事实上有关他的秘密是你打探出来的,这那里算是出卖他呢?说穿了只因为你心头有个结,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姥姥—别把话扯远了,走吧!” 老婆子语气强硬地说:“丫头!听我劝,回石星,我沏壶茶,仔细想一想,然后赶紧跟对方搭线,犯不上等到明天晌午,这一天的时间可能会发生很大出变化哩!” “我怎么可以不守信?” “在北大荒守信的人有几个?” “姥姥!你最好少管我的闲事,你要是不高兴去镇上,我就走着去,反正也没几步路了。” 老婆子妥协了,她将心中的闷气发在牲口的身上,唰唰连声地给了它们好几鞭子。 牲口被皮鞭抽痛了,发几声狂嘶,跑得飞快。 可是,只跑了约莫一箭之地,八只蹄子却是四竖四蹬,大车嘎然停住,老婆子也是死命地拉住了缰辔。在转弯的地方横放着一根粗大的树干,要不是老婆子的驭术高明,大车可能难脱翻覆的厄运。 玉娃子一跃而下,在北大荒,这种场面她见得多,那根树干不是自己倒下来的,是有人搬来阻路的,目的、用心,不用想也会明白。 离开金山镇的西头约莫还有一箭之地,大路的两边都是密密丛林,如果有人在林间设伏,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用横木阻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玉娃子锐利的目光从左边搜索到右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她用脚蹬了一下那根横木,挺重的,绝非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移开。 “姥姥!”她回头叫道:“下来帮帮手。” “丫头!”老婆子冷冷地说:“在动手之前,最好先勋动脑筋,人家拦住咱们的大车用意何在?” “您说呢?” “是不让咱们到镇上去,最少,也是想要延迟咱们抵达镇上的时间。” “是又怎么样?” “既然明明知道人家的用心,咱们又何必作一个不识趣的人?” “姥姥!咱们可不能听别人的摆布啊!” “丫头!你的性子可真倔。”老婆子从车座上跳了下来。“好!我就陪称到镇上去一趟,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去找姓裘的干啥?” “谈谈。” “谈什么?” “还不一定。” “丫头!”老婆子一只手搭上了玉娃子的眉头,语气很柔和,“先前你以为裘文杰是金线狐的同路人,想在他身上找到金线狐熔金的地方。如今你已经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而且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要跟他缠个什么劲儿?丫头!听姥姥一句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姥姥—您听我说,我总觉得金线狐过份爽快了一点,可能她在暗中玩了什么花样,我想,——我想跟裘文杰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从各方面去推断,他都不应该是一个坏人,他可能会为我拿个主意。” “唉!你真是个傻丫头,这种人又奸又狡,只会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姥姥!那倒不见得。” “好好好!要去就去吧!可别耽搁太久。” 老太婆可真有几斤蛮劲儿,她两手抱着横木的一端,就将横木拖动了,玉娃子再一帮忙,那根粗大的树干就离开了路面。 横木下面压着一块干净的青石板,石板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一个字。但是,玉娃子似乎已经肯定这封信是留给她的。 封套没有封口,她抽出信笺一看,只见素白的信笺上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明日晌午之前请勿入镇。’ 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但可以肯定是有人向她提出了警告。那个人是谁?他有把握玉娃子会听他的吗?如果玉娃子根本就置之不理,他岂非作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信上说什么?”老婆子显然不识字。 “教咱们在明天晌午之前不要到镇上去。” “这封信是谁写的?” “没具名。” “无名鼠辈!”老婆子跺脚骂了一声。 这一骂,使得王娃子在精神上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她笑着说:“姥姥!要是咱们事事都要听别人的,咱们还饱在北大荒活下去吗?” “丫头!你以为姥姥在给你壮胆吗?你错了,这种藏头缩尾的无名鼠辈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什么样的恶毒事情都作得出来。” “就这么一张白纸,几个黑字,咱们就当真怕了不成?” “丫头!这是个圈套。” “怎么说?” “这表示人家已经先打了招呼,你要是不听,花样就来了……” “姥姥!您怕了!” 老婆子怪声地笑了起来:“嘿嘿!丫头!本来我是不赞成你到镇上找那姓裘的穷磨菇,这么一来,我倒要驾车送你到镇上去逛一逛,姥姥我怕过谁来着?” 老婆子话声未落,人就跃上了车座,扬起了鞭子。玉娃子正待转身上车,大道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大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者是曲文堂。 玉娃子看了老婆子一眼,大有钦佩之意,姜是老的辣,果然被她料准了。她数了一下,六条大汉,阵仗倒是不小。 曲文堂就在原先横放树干的地方站住了,态度很和善,语气也很温和:“姑娘想必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信还揑在玉娃子的手中,手一扬,信封信笺都飞了出去。 “我不识字。” “哦!那我就把信上的话念给姑娘听——明日晌午之前请勿入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信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不过,我是在执行信上这句话。” “路是开出来给人走的。” “没错,可是路也有很多条,姑娘不一定非走这一条不可。回到家去,吃吃喝喝,往热炕上一倒,明天再睡个懒觉,响午就过去了。” “如果我要硬闯呢?” “姑娘!你闯不过去。”说着,曲文堂就往旁边一让。 他身后的五个大汉都穿着皮袄,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解开了皮袄的钮予,两襟敞开,露出了腰间的匣枪,别说五支快枪,就是一支,她也休想闯过去。 玉娃子转头看老婆子,老婆子像人定老僧似的,坐在高高的车座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曲文堂又说:“姑娘!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请上车,将大车转个方向,就一切太平了。” 玉娃子得不到老婆子的任何暗示,她就自己动歪脑筋了,脸色一改,笑着说:“这位大哥!洋枪阵我可不想闯,好!我走回头路,不去镇上。不过,我得麻烦您给我捎个口信。” “捎给谁?” “住在‘金凤阁客栈’一个姓裘的客人。” “说什么?” “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他,请他到我住的地方来谈一谈。” 曲文堂冷笑了一声:“哼!姑娘把我当跑腿的?” 现在,玉娃子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不准她到镇上去是为了隔绝她和裘文杰见面。 老婆子开心了:“丫头!上车吧!咱们回家去。” 玉娃子太了解老婆子的性格,这泣老人家吃软不吃硬,咽不下这口气,她教玉娃子上车,绝不那么单纯。 玉娃子心里可乐了,她很听话地跳上了车。 老婆子右手高举皮鞭,左手却从车座下摸出了一根火铣子,粗大的枪管对准了曲文堂。 “小子!”老婆子又怪笑了起来:“火铣里填满了火药铁砂,可以将你身上射成一座蜂窝,要不要试试?” 那五个大汉的右手都搭上了腰间的枪把。 他们作出了准备射击的动作,但他们还没有接到发动攻击的命令。阴冷的笑容在曲文堂那张微紫的脸上冻结住了。不管任何地方,也不管是任何人,如果端着这样一支火铣对准他的话,他一定哈哈大笑;可是这支火铣在这老婆子的手里却有绝对不能忽视的威力。 “请让路!”老婆子发出一声冷叱。 曲文堂打了一个手势,那不是发动攻击的暗号,而是遵照老婆子的意思教他的手下让开。 老婆子突地一抖缰,两匹大麦骡如疾矢般射了出去,其远度之快,即使曲文堂再度下令他的手下开枪射击只怕也无济于事了。 他并没有作这种徒劳无功的事。 那辆大车瞬间在大道上消失,只留下老婆子那种刺耳的笑声。 从另一个方向,也就是大车来的方向,突然有一个人以极为安详、悠闲的步子踱了过来。 这个人的出现才真正使得曲文堂拉紧了心弦。 这个人竟然是裘文杰。他脸上浮现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其用意的笑容,看样子,他已经在陪处待了许久。 曲文堂的第一个反应,是看他的手下。 裘文杰立刻就开了口:“曲兄!最好别动枪,那玩艺儿有眼无珠,对谁也没好处。” 曲文堂突然发现裘文杰站立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使自己作了屏风,即使他的手下拔枪射击,也不好看准目标。而且,裘文杰环抱胸前,从那种姿势来判断,那两只塞在腋下的手中说不定也有武器。 曲文堂决有说话,只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刚才那一出戏真精彩!”裘文杰缓步到了曲文堂的面前。 曲文堂仍然没有说话。 “曲兄:你受雇于我,却不为我办事,也不待在客栈里。人家要去见我,你拦车;人家要你捎个口信,你也不干,你是什么意思?” “姓裘的!”曲文堂不得不开口了:“要问根由,去问我妹妹,我是什么也不知道。” “谁是你妹妹?” “曲文芝就是我妹妹,你又不是没见过。” “你们俩真的兄妹关系吗?” 曲文堂的脸色倏地一变。“曲兄!我才懒得去查你们的家谱,现在,听我一句话:教你的手下把家伙扔在地下。” “不行。” “曲兄!人的万物之灵,可是人难免还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背后没有生眼睛。不过,那也没有关系,你可以转个身子看看清楚。” 曲文堂倏地转过身子,他看到了一个人,是铁柱子,这个人手里有两支快枪,死冷冷的枪洞分别对着那五个大汉和曲文堂。 曲文堂很想耸耸肩,表示一下他的轻松,表示他不将这种威胁看在眼下,但他不敢动,那小子好像过份敏感,他这里一动,枪口就要冒火。 “行吗?”裘文杰又问了一句。 曲文堂没说话,他很慢、很慢地挥了挥手。 那五个大汉立刻将手中的枪丢掉了。 “曲兄!我不管你是来卧底的,还是突然情势有了改变,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曲文芝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曲文堂很强硬。 “曲兄!” 裘文杰两个大步就到了曲文堂面前:“你知道我是怎样对付莫高的吗?” “不知道。” “你立刻就会知道了。”裘文杰的语气很柔和,不带一点火爆味儿。 但是他出乎却不在斯斯文文的,左手扭住对方的衣领,右手中的短刀就抵上了对方的面颊。 没有警告,没有给对方犹豫的时间,刀就贴着面颊削下,一片肉,连着肉上的胡髭落下了地。 曲文堂没有嚎叫,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似乎想不到裘文杰竟然如此残忍,如此霸道。 “曲文芝在那儿?” “就在‘金凤阁客栈’的后院里。”曲文堂竟然不自觉地回答出来。 “后院?后院只是一遍荒草。” “后院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窖。” “连你也不知道吗?” “只有曲文芝和客栈的掌柜知道。” “哦?客栈掌柜也是同路人?” “是、是的。”面颊上的血流如注,曲文堂好像被这种疼痛控制住了,只要有问就必答。 裘文杰掏出一个纸包,纸包里是止血草药‘金毛狮子’,他将草药敷上了曲文堂的脸,然后拍拍对方的肩头,像对待老朋友似的:“走吧!多喝几杯烈酒,过几天,胡子就长出来了。” 曲文堂颓然地坐在地上,他那股勇猛劲儿好像被裘文杰一刀削得毫无剩余了。 有些人是勇猛在外,有些人则是刚强在内;有些人一遭到挫折就威风全失,有些人则的愈挫愈奋。曲文堂大概属于前者那一类型,被裘文杰轻轻一刀就击败了。 当裘文杰和铁柱子快速离去时,那五个大汉还可以捡起地上的枪追上一追,最少也可以乱放几响出出怨气,但是他们的头儿却是如痴如呆地跌坐在地上,头儿不下命令,他们自然不敢乱作主张。 裘文杰和铁柱子一回到镇上就分开了,裘文杰只给了铁柱子一个手势,很显然,对今后的一切行动他都安排妥当了。 有一辆套车停在客栈的门口,裘文杰自然认得出这辆套车,他当然认得那个老婆子;老婆子仍然高高地坐在车座上,似乎随时都准备挥鞭驶动。老婆子目光锐利地转动着,她当然也看到了裘文杰,但她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玉娃子坐在午后冷清的店堂里,面前放了一盏茶,她并没有去碰那盏茶,目光眨也不眨地盯住店门口,当裘文杰一出现时,她竟然展露了笑容,脱口说:“嗬!你总算回来了!” “哦?”裘文杰的表现真自然:“你在等我吗?” “不等你等谁?”玉娃子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屋里去说话。” 进入厢房,玉娃子却久久没有开口,她那张非常伶俐的嘴吧突然变得笨拙起来了。 “玉娃子!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而不知从何说起,是不是?”夹文杰倒是替她先开了头。 “文杰!你还记不记得,当你不小心受伤的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好多,好多……” “我当然记得。” “我一定要救我妹抹,不惜牺牲一切,我已经这样做了,也许,我把你也出卖了。” “哦?”虽然有些惊讶,然而裘文杰的脸上依然有笑容。“这话从何说起?” “我在别人面前抖露你的秘密。” “关于那一方面的秘密?” “文杰!别追问,我只觉得你不应该被出卖,所以我要向你打声招呼,你自己多小心!” 裘文杰的态度仍然十分和气:“玉娃子!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意,这……让我打个比喻好了,我是个不解事的少女,你偷偷将我卖给一个人口贩子,然后你又教我如何在那个人口贩子手中逃脱,你是想两面讨好,是不是?” “文杰!别把我看得那么坏,如果我曾经作过伤害你的事情,或者我作了什么使你将来免不了要遭到伤害,都请你原谅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玉娃子!你对我格外仁慈,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告诉我,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这……这我也说不上来……好了!姥姥还在外面等我,我要走了。” 裘文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而那一只抓握她的手却非常温暖,这给予她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玉娃子!一切都妥当了吗?”裘文杰只是在关怀,不是在追问。 “你是说………?” “关于援救你抹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凡是我该做的,我能做的,我都做了。” “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又是称能做的?” 玉娃子当然明白了话中的弦外之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玉娃子!你是想把我当一个朋友,而又不敢把我当一个朋友。你应该把一切内情告诉我,却又瞒着我,为什么?” “也许——”她闪避裘文杰炽热的目光。“也许情势迫使我们无法作朋友。” “情势应该是控制在人的手里,我们不能被情势所控制,对不对?” 玉娃子的心志似乎动摇了一下,但她又突然将她的手从对方掌握中挣脱出来,冷冷地说: “文杰!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的关心,我走了!” 裘文杰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很诚恳地说:“玉娃子!我们应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我可以助你,你也可以助我,我们可以结成金石盟……” “金石盟?文杰!你认为我俩配这‘金石’二字?” 丧文杰微微发楞,他听出了玉娃子话中的讥诮之意。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似乎唯恐对方会从他的掌握中走脱。 “玉娃子!为什么我们不能坦诚地谈一谈?你还记得那晚在石屋中的情景吗?如果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刀创,也许……也许……”裘文杰有些顾忌,但他还是鼓足勇气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也许我们早就有了更亲蜜的关系了,是不是?” “坦白说,有两次你可以完全地占有我,不过,那不是为了爱情,我只是想糟蹋自己。” “那真是一种奇妙的糟蹋法子。” “好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两个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也不可能走一条路……好了!”玉娃子再一次抽回她的手。“我要走了,姥姥根本不赞成我来跟你见面,她会等得不耐烦的。” “玉娃子!再耽搁一会儿行吗?”裘文杰在房门口拦住了她。 “有话就快说吧?” “我刚才说,我们可以给成金石之盟,而你却说我们不配‘金石’二字,这话有弦外之言,我希望你说得更明白一些。” “我的书读得不多,这‘金石盟’ 一辞的由来我并不十切了解,不过,我猜想应该是取金石坚硬,盟约牢不可破的意思,对不对?” “不错。” “这两个字使我想到了你前来北大荒的真正目的。” “哦?你对我此行的目的完全了解吗?” “文杰,据我所知,你来此是为了那一万八千两黄金……文杰!不用否认,不用承认,更不必解释!” “我也无意解释。” “那就好了,如果你要助我救我的妹妹出险,我当然乐意接纳;如果要我助你得到那一万八千两黄金,非我所愿……文杰!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你恼我也好,谅我也好,我都不在乎了。” “我只的觉得很惋惜。” “惋惜?” “我们现在的情况是:分则两害,合则两利,你的决定怎不令我觉得惋惜?” “你好像在危言耸听。” “信不信由你……你回去后不妨仔细想想,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你仍然可以改变你的决定。” “何是才是最后时刻?” “你知道,我也知道。” 玉娃子还想说什么,也许她想改变她的态度,但她最后还是闭上嘴吧立刻就走了,她像是一个不轻易改变自己决心的人。 王娃子离去后,裘文杰就静静地坐在那儿。王娃子的态度令他烦恼吗?他的思考力一定非常集中,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他好像都没有觉察。 来人是金线狐,她头上冒出了汗珠,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倒是罕有的现象。她想喝杯茶,摸摸茶壶发现茶是凉的又作罢了。 “在想什么?”她在裘文杰的对面坐下。 裘文杰从沉思中猛然警觉,但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是微微拾动了一下眼皮。 “你在想什么?”金线狐又追问了一句。“像老僧入定似的。” “今天的金山镇好像格外宁静。” “是吗?”金线狐笑了笑。 “你反对我的说法?” “我爹生前是个粗人,他说话的时候如果三句话当中没有带一个骂人的脏子那真是奇迹,可是,他有时候却会说一句很文雅的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做……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对不对?” “山雨欲来风满楼?”裘文杰又拾了拾眼皮。“你认为隔不多久就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 裘文杰站了起来,踱了两个来回,在金线狐面前停下,冷冷地问:“你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是很逼人的,然而金线狐的神色仍是非常安详。 “我想:我们应该很诚恳地谈一谈。” “谈什么?”裘文杰的口气仍是咄咄逼人。 “裘大少爷!”金线狐的语气仍然是柔柔的:“我承认你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男人中最像样儿的一个,你胆识过人,反应快,而且勇气十足,可是,在今天面临的情况中你也暴露了一个最大的缺点:你势单人孤,一不小心就会顾此失彼。以我看,你缺少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树敌易觅友难!” “怎么?你吃过朋友的亏?上过朋友的当?” “金线狐!在北大荒要找联手结盟的人,你是最佳人选,因为你环境熟、关系好,而且实力雄厚,可是,你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别人的忙,对不对?” “你也不希望平白无故地帮你,是不是?朋友之间相互利用固然要不得,可是互惠、互助……” “好了!不要说那么多动听的词儿,只说一句话——你要我帮你作什么?” “帮我离开北大荒。” 裘文杰的眼睛睁得很大,显得很吃惊。逐渐,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脸阴险的笑意。 “怎么?你怕有人砍你的腿?” “那倒不至于。” “你在怕什么?” “我不能空手一个人走,在北大荒拼命拼了这么多年,我总有点储蓄,如果我要带走那些储蓄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你到底有多少储蓄?” “也许比你正在伤脑筋是那批砖头还要多一些。” 她所说的‘砖头’当然是指那一万八千两黄金,这么说,她的财富竟然还在那笔黄金之上了,这倒是令人咋舌的。 “那么,你又能帮我作什么呢?” “担负起你的‘后顾之忧’。” “你是话太含蓄,我的‘后顾之忧’是什么?” 金线狐凑在裘文杰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裘文杰脸上的表情完全改变了,他目光定定地看着金线狐,很显然,他已经将面前这个女人重新估计了。 他转了一个身,以极轻缓的口气说:“今晚我想在你府上去吃一顿舒适的晚餐。” “欢迎。” “那么,我们在酒醉饭饱的时侯再谈吧!” 金线狐起身走了,留下了一个温馨而又满意的笑容。 世事经常是如此令人难以满意,裘文杰很想玉娃子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可是玉娃子不愿;而金线狐却主动地要和他联手。然而,金线狐却使他不敢信任。她真想离开北大荒吗?就算她果真想离开,还会有什么阻挠吗? 裘文杰暂时丢开这过犹豫不决的问题,来到了前面的店堂。店堂很冷清、小伙计正在洗地,掌柜的伏在柜枱上冲盹儿。 裘文杰屈起中指,翻转过来以指节骨儿在柜枱上敲着,敲了七八下,掌柜的才醒了过来。 “裘大少!有什么吩咐?” “这么睡,会招凉的,昨晚夜里干吗去啦?” “唉!您不知道干这行买卖有多辛苦,夜里都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总好像……” “听说,驻扎在镇上的保安队一大早都拉走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演习。” “万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镇上有什么事儿……” “其实呀!保安队也的摆摆样子,唬唬人的,真要是游上狠的,根本就不管用……对了! 有个姓曲的,带了几个兄弟住在这儿,听他们谈话,好像是裘大少您雇来的,是不是?” 裘文杰微微地笑,并没有答话。 掌柜的似乎察觉裘文杰脸上的笑意有些古怪,连忙陪着笑脸说道:“裘大少!这本来不该问的,我只是怕怠慢了您的朋友。” “掌柜的!你好像对我另眼相待。” “裘大少!您是远道来的,又是金姑娘的贵客,这是小号的光荣……” “掌柜的!”裘文杰脸一绷,硬生生将对方的话切断了。“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点实际的,行吗?” 掌柜的可真是见多识广,沉稳老练,虽然这不是他笑得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挤出了一股勉强的失容:“裘大少!有什么吩咐请明言。” “店里住了多少客人?” “二十来位……” “麻烦掌柜的给各位住客打声招呼,今儿夜里请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房里,不管听见什么响动,都别露头,吓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裘大少!这……这敌我怎么跟他们说呢?能不能帮个忙,换个地方………” “掌柜的!你大概没弄清楚情况,不是我想在这儿闹事,是有人上这儿来找我的碴儿,我总不能躺在炕上听任别人宰割吧!” “有这种事?金姑娘知道吗?” “知道。” “那您就可以大放宽心了,金姑娘一定会派人来保护您,不管谁想找你的碴儿,也进不了门啊!” “我这个人很怪,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也不喜欢别人管我的闲事,所以,金姑娘是站在一边瞧热闹的,她不会管,我也不会让她管。” 接下来,掌柜的只有唯唯诺诺了。 裘文杰又回了房,他脸上似有得意的神色,显然,他又在池塘里垂下了一个钓钩。 掌柜的当裘文杰离去后,并没有慌慌张张地去通知每一位客人,他很沉静地坐在柜枱里,似乎在思虑裘文杰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此刻,金凤阁客栈非常沉静,整个金山镇也是非常沉静,谁也看不出来‘山雨欲来’的态势。 然而在金家大院却是非常忙乱的,金线狐已经是一个对时没有上床了。而她现在还不能静静坐下来,或者躺下来休息一下。准备晚饭的酒菜,以迎待裘文杰这位贵客,那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但她显然还有许多别的事需要布置,她的手下一批一批地派出去,金家大院逐渐空洞了。 她说她要离开北大荒,显然是托辞,此刻,金家大院没有丝毫收拾行囊的迹象,猛虎不离岗,金线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距离天黑,大概还有两个钟头,金线狐吩咐贴身的婆子为她准备热水沫浴,她不能蓬首垢面地见客,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有人来报:有客! “是谁?” “没见过。” “哦?是男是女?可有名帖?” 按照江湖上的礼法,若是素味平生的人物来拜见,一定要投递名帖,表明身份的。 “来客说,不便投递名帖,他说,您一定会见他的。” “哦?客人有多大年纪?” “三十不到。” “就一个人吗?” “是的。”门上的人提出了建议:“若是要见,按照江湖规矩,对于不明身份的人可以搜身的。” “不必了,请客人先到大厅待茶。” 客人已经在大厅坐定了,茶也端了上来,不过,客人头上那顶遮阳挡风帽还没有摘下来,三寸宽的帽沿向前倾斜,遮去了大半张脸孔,站在花牕后面的金线狐虽然再三打量,还是看不出来客的路道。 金线狐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贵姓?”作主人的说出了开场白。 “无名小卒。” “贵干?”金线狐说话可真精简。 “传话。”对方也同样精简。 “请说。” “上灯时候有客人来访,请金姑娘肃清闲杂人等,因为这位客人的来访关系到姑娘的吉凶福祸。” “请问:尊主人曲宝号如何称呼?”金线狐在非常时期中表现了非常的气度;依照她的性格,早就将这种藏头缩尾的客人撵出去了。 不知道这位传话使者是不了解金线狐的性格,还是他生来就是这副嘴脸,谛话仍然是冷傲的:“开于这个问题,在下倒不便泄漏,而且还要请金姑娘弄清楚一件事,在下虽然代人传话,却不是一个奴才。” 一夜未眠,精神已经有些异常,金线狐终于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嗓门也提高了: “我可懒得过问你是不是人家的奴才,我只想麻烦你带句话回去,今晚上灯时分金家大院有客人光临,再说,这句‘闲杂人等’也太含糊,那位朋友爱来就来,不来拉倒。如果他肯赏光,请他先投名帖,金家大院不欢迎无名之客。” 这位传话使者的定力相当够,眼看金线狐已是大发娇嗔,他坐在那儿竟然一动也没有动。 “不知道金姑娘方才听清楚了没有,这位客人的到访关系姑娘的吉凶祸福……” “我不是聋子。”金线狐已经在吼叫了。 “那……” “少说废话,两个山字打叠,请出。” 他站了起来,用一根指头将帽子顶高了一些,总算把他整个的面孔都显露出来了。 金线狐一看到对方的目光时,突然一凛,并非对方的目光格外冷冽,而是那两道目光太熟悉……不是曾经见过,而是像极了一个人。 杜云飞!当这个念头在金线狐脑海中闪过时,同时在他的视线中看到了更熟悉的映像,鼻子,嘴、脸的轮廓,甚至神情,都和杜云飞像极了。 在金线狐怔楞的一瞬间,对方已经开了口:“我一定会把姑娘的话传到,……打扰了!” 对方刚转身,金线狐突地一声冷叱:“请留步!” “姑娘莫非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我想顺便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杜云飞。” “那不是姑娘身边的心腹大将吗?” “我只想请教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识他?” “认识不认识现在已经是无关紧要,因为杜云飞已经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具死尸了。” 金线狐浑身一震,杜云飞的死讯被她严密封闭,这个人如何会知道?答案是乎只有两个: 敌人已经派人渗透进入了金家大院;或者,对方就是凶手。不管是那一个答案,现在,金线狐已经不容许面前这个冷傲而又剽悍的年轻汉子轻易走脱了。 为了某种原因,她的手下已经大部份派外行动,不过,金家大院绝非空城,是不容轻侮的。 金线狐朗声一笑,这一笑,已经发出了一个‘暗中布置’的信号。 然后,她一横身来到对方的面前?渖实溃骸澳阍趺粗蓝旁品伤懒耍俊?br> “天地间应该没有什么秘密。” “我再请教一个斗题:你和杜云飞有什么关系吗?” “必须回答吗?” “不答也可以,只怕你无法回去向那位指使你传话的人覆命。” “金家大院非等闲之地,主人既然夸下这句海口,必然有其份量,不过,我要向姑娘提出忠告:当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可能会为姑娘你带来莫大的困扰。” “无妨!” “好!我是杜云飞的哥哥……” “杜云鹏?” “正是在下。” “我听云飞提起过你,”金线狐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请坐!请坐!有话相商……” “不必了,金姑娘!你要说什么,我知道。如果云飞在你的面前提到我,他一定会提到了杜家的事,现在,我不想和你商谈什么。” “难道你不关心云飞的死……?” “在私情来说,我当然有几分惋惜,不过,以杜家的家规和家法来说,他是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这是什么话?云飞是你的同胞兄弟,你怎么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啊!” “金姑娘!你不明内情,也就不必替杜云飞打抱不平了,他是杜家的不肖子,是杜家的叛逆,早就被杜家逐出门墙,他的生死存亡与杜家毫无关系。”杜云鹏说来毫不动容,显然兄弟之间已毫无感情存在了。“金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怎么知道云飞已死?” “我方才已经回答过了,天地间应该没有什么秘密。” “如果照你的说法,你现在也可以将隐藏在你背后那位神秘人物说出来。” “金姑娘已不经是黄毛丫头,还如此好奇吗?” “就算我是好奇,你现在非交代清楚不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坚持不肯说吗?” “不是不肯说,而是我没有泄漏秘密的权利。” “那就请你留在这里。”金线狐返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杜云鹏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他又压低了帽沿,向外走去。他似乎没有将金线狐那句深具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大厅门口突然出现了三个健壮的女娃子,她们是金线狐贴身的女将,其中一个派给裘文杰使唤,只剩下了三个。由此可见,金线狐手下的实力亦非相当充足了。 杜云鹏一见有人封门,又回过身来,冷冷地说:“金姑娘!我们没有必要将情况弄得这样尴尬啊!” “情非得已。” “这句话我不明白。” “杜云鹏!我金线狐在北大荒也不是无名小卒,不能被任何入玩弄于股掌之中。” “金姑娘!在下与你毫无怨仇,今日登门拜访也是受人之托,你不觉得如此强人所难,已经是横蛮无礼了吗?” “我方才就说过了,情非得已。” “金姑娘!你令我很为难。” “哦?” “若是硬闯,胜,对你不利;败,对我不利,这又何必………” “杜云鹏!最好的法子是:你留在此处作客,彼此都保留了颜面。” “可是,还有人等我的回话。” “如果他非要见我不可,不等你的回话他照样会来。” 杜云鹏两道浓眉连成了一条线,突然,他纵声笑了:“哈哈!承蒙姑娘看得起,那我就打扰啦!” 金线狐站起来吆喝一声:“来人!” 立刻有两个仆人进来。 金线狐盼咐道:“客房备酒,我要亲自陪客人喝几杯。” 两个仆人立刻将杜云鹏带走了。 金线狐将那三个健壮女子叫到身前,向她们低声嘱咐了一阵,三个人纷纷点头离去。 金线狐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的笑容。 同时间,坐在豪华客房中的杜云鹏的脸上也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有仆人端了茶进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双手捧茶,摆在杜云鹏的面前,他的右手中指顺势在桌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小小的动作使得杜云鹏的目光一凛,他以右手中指在桌上敲了三下。 “杜爷!”那少年轻声说:“狐狸中计了。” “还难说。”杜云鹏一面端起茶盅,一面压低了嗓门问道:“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罗喽大部份都派出去了。” “晚上有贵客?” “嗯!” “是谁?” “姓裘的。” “哦!那几个封路的女娃子怎么样?” “不好对付。” “我知道了。” “如果杜爷需要我侍候您,只消说一声‘沏杯新茶来’就行了。” “你去吧!” 那个少年退了出去。看样子,这个杜云鹏是有所图谋而来,金线狐真的中计了吗?如果她真那么容易中计,她凭什么安安稳稳在北大荒混了这么多年? 那么,金线狐留下这位客人的目的又何在呢? 现在,金线狐正在客栈中和裘文杰促膝商谈。 从她的脸色看来,她的心情似乎相当沉重。 “文杰!”她总是在情势迫切的时候才呼叫他的名字。“金家大院有敌人卧底,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时间太紧迫,一时也查不出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金姑娘!首先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有人卧底的目的是为什么。” “当然只有一个‘财’字。” “你能肯定?” “绝对没有别的缘故。” “你的财产都储存在金家大院吗?” “不瞒你说,金家大院根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 裘文杰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你留下这个杜云鹏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文杰!我们今晚有约晤,杜云鹏适时前来传话,太巧了,而且他那句‘肃清闲杂人等’有语病。试想:我要接待一位神密的访客时,我还会容许闲杂人等在金家大院逗留吗?所以我猜想,我们的约晤已经泄漏了,也就是说,一直有人在注意我们的行动……” “嗯;往下说。” “杜云鹏的出现只是一种试探,至于对方想试探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索性把他留下,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你想到没有?如果照你说,我们的行动一直都有人监视,那么,你现在到这儿来,岂不是也落进了对方的耳目之中?” “这已经无法顾忌了。” “我却有点儿顾忌。” “哦?”金线狐瞪大了眼珠子。 “金姑娘;我还没有答应和你联手结盟,而你已经在利用我了;你想暗示对方我和你有密切的关系,使对方有所畏惧,是不是?” “哎呀!裘文杰;”金线狐嚷了起来:“你过份拾举我了,我还没有那种心机哩!说正格的,从那晚咱们在山神庙里相遇开始,你凭良心说,我对你如何?” “很不错。” “那不就结了吗?当我遭遇困难的时候,你不应该对我有所回报吗?” “那当然是应该的……好;咱们少说闲话,让我给你拿个主意,你肯听我的吗?” “绝对言听计从。” “首先,你要确定杜云鹏的身份,他真是杜云飞的同胞兄弟吗?” “很难说,从外貌上看,倒是很像;不过,云飞生前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这档子事。” “第二,你要仔细衡量一下,你要将姓杜的留下,他就留下了,这其中是否有诈?” “我怀疑杜云鹏是在顺手推舟。” “顺水推舟?你是说,他毫无抗拒的迹象?” “是的。我在北大荒固然有些名气,若说我轻描淡写一句话,人家就俯首贴耳,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有人侍候姓杜的吗?” “有专人侍候。” “金姑娘!我身边这个铁柱子虽然憨头憨脑,教他去侍候姓杜的那种人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我看,你最好还是借我的铁柱子去侍候客人,若说金家大院有卧底接应的人,也正好把他们隔绝了。” 金线狐终于舒展了她那张阴霾重重的脸,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出一个好主意,果然不出我所料,好!我要借你的铁柱子用上一用。” 金线狐将铁柱子带回了金家大院,当杜云鹏呼叫‘换一杯新茶’,端茶进来的不是那个少年僮仆,而是铁柱子时,他的脸色变了。 “你是金家大院的仆人吗?” “以前不是,现在是。” “是新来的?” “是金姑娘找来特别侍候您这位贵客的。” 杜云鹏没有去动那盏茶、他站了起来,自言自语的间:“什么时候啦?” 铁柱子冷冷地回答:“快要黄昏了。” “屋里怪闷的,我想出去走走。” 铁柱子也没说话,横身在门口一拦。 “小予!你们主人说要留我作客,可没有说是要把我囚禁起来。难道出去透透气的自由也没有吗?” “主人交代过,请您暂时待在客房里,别乱跑。” “如果我偏偏要走动走动呢?” 铁柱子眼睛珠子一愣,仿佛是说:你试试看。 杜云鹏没有试,他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叫铁柱子,是替那个姓裘的赶车,提包袱的,我也知道你有几斤蛮力,莫高就吃过你的苦头。” 铁柱手闷不吭声,他好像很明白那些话该说,那些不该说。 “怎么?姓裘的跟这儿的主人联上啦?” 铁柱子还是闷不吭声。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杜云鹏开始用一根指头在摩擦鼻子,不是因为他的鼻子在发痒,很明显地是在动脑筋。 果然,不多一会儿,他就笑了;笑得很开心,却没有出声。 “跟你这种人打架没意思,没招没式,给你两下,你无所谓,挨你一拳又怪痛的。”杜云鹏像是在自说自话。“跟你动脑筋嘛!那更加没劲儿,你这个人根本就是猪头猪脑。那头狐狸早就在裘文杰身上找好了下刀的地方,你还在帮狐狸当看门狗。” “你说什么?”那句猪头猪脑的确教人听了生气。 “我说那头骚狐狸早就在裘文杰身上找好下刀的地方了,这一回你听液楚了吗?” 铁柱子又闭上了他的嘴,因为他在离开客栈之前得到了裘文杰的指示:尽一切力量阻止杜云鹏离开。除此之外,不管任何情况都不得和姓杜的起冲突。他真不明白裘文杰为什么要如此限制他。以他打量,轻轻一个耳巴子就可以打落姓杜的一嘴牙。 姓杜的逗了老半天,铁柱子除了回了一句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反应,他似乎也没辙儿了。 茶是新沏上来的,酒呢?还有半壶。他一口气把半壶酒喝干,将空酒壶猛地往桌上一放,拎冷地说:“去给我烫壶酒来!” 门外立刻有人送进来一壶酒,杜云鹏目光一闪,他似乎得到一个结论:客房外还有不少人侍候着,铁柱子的出现只是隔绝他和那个少年仆僮的接触而已。 少年仆僮的来历经过金线狐飞快的调查也弄明白了:来到金家大院还不到一个月,是杜云飞生前引荐的。 金线狐立刻提高了警觉,凡是最近才来到金家大院的仆妇一律限制在倔院,不得在前院走动。如此一来,金家大院突然变得戒备森严,草木皆兵。 在黄昏将要来临前的那一刻,金山镇显得格外宁静,也许大伙儿都将精力储存起来,留待华灯初上再来尽情发泄吧! 北大荒的春阳落得格外早,西天的彩霞也消失得很快,天色终于陪了下来。 客栈门口的油纸灯笼刚亮,掌柜的就回来,神态轻松,好像抽空偷闲躲到那儿去休息了一阵子。 可是,当店小二在他耳根边轻轻嘀咕了一声之后,他的神色突又紧张起来了。 “哦?裘大少找我多久啦?” “没多一会儿,裘大少爷交代说,您一回店就请您过去一趟。” “是不是你们侍候客人不周,又惹来埋怨啦?” “没有呀!” “哼!”这位掌柜的可真会装模作样。 不过,当他跨进裘文杰的厢房时,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坐!”裘文杰迎门坐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掌柜的坐下了,却有点坐不安席的感受。 “作买卖真难,尤其作客栈这门买卖,”裘文杰的态度很和善,“作这门买卖整天接触各式各样的客人,真难应付。” “是,是的,裘大少真能体谅。” “正因为我能体谅你的苦处,所以我也不过份跟你为难……掌柜的!有几个问题要请你答覆,我要听实话,绝不能说假话。如果你实在有疑难之处,你不妨回答得含糊一点。” “是是是……” “刚才你上那儿去了?” “去洗个澡……” “掌柜的!客栈里有的是热水,还用得着上澡堂吗?” “千真万确,我在西街上的‘三合池’,不信您可以去查。” “我信、我信。那么,澡堂要是不是有个人在等着你去见面?” “是……是的。” “我不问你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也不问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只告诉我一件事: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裘大少!不瞒您说,您跟我打招呼,说夜里有什么响动的话……我都转告他了……裘大少!不是我多事,是他逼我留意你的行动。”掌柜的头上开始冒汗了。“我可以赌咒发誓,真是他逼我,差点亮刀子了。” “用不着向我赌咒,我信,我绝对信……然后他又交代你什么了吗?” “他说……他说……” “不方便说你就别说………好了,没事了,你请吧!” 掌柜的似乎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松地就过关,瞪大了眼睛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 “怎么啦?”裘文杰笑着说:“你请回呀!” “谢谢!谢谢!”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作拱打揖一番,然后掉头就走。 裘文杰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而且他突地弹身而起、越过桌面,向那掌柜的背后扑去。 裘文杰并不是空手相扑,而是手执短刀、刀尖直指心窝的左侧,显然想来个一刀穿心。 他为什么要对这个情非得已的买卖人遽下毒手呢? 出人意外的情况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瞬间发生了;掌柜的好像背上生了眼睛,他的躯体也好像轻得像块棉絮,轻轻一飘,就飘开了。 笃地一声,裘文杰手中的短刀扎进了门板,也穿透了门板。 四目相对,都投射出冷列的光芒。 “掌柜的!”裘文杰冷笑了一声。“逼你露相啦!” “裘大少!最好不要逼人大甚!”掌柜的虽然目光冷如寒冰,语气倒还温和。 “咱俩也不知谁在逼谁。” “裘大少!有句俗话: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心头有点儿不安,是难免的。现在我可以撂句话给你,咱俩目的不同,犯不了冲,您用不着把我放在心上。”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目的?” “知道。” “那就不公平了,你了解我,而我却不了解你,我吃亏就大啦!” “裘大少!您想在我这儿套话是办不到的,不过,我可以点您一点,您的事成了,立刻撒腿就走;我为了,要仍然安安稳稳地待在金山镇。您仔细琢磨一下,就明白我不会跟您犯冲啦!” 裘文杰心头猛地一动,对方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他争的是北大荒的霸主之权,和裘文杰来此的目的绝对不同。 “裘大少!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掌柜的!恐怕还有一些细节没有交代清楚。” “那就请您提一提。” “你既然知道咱俩目的不同,不会犯冲,为什么还一直在监视我的行动?” “对不住!先前我对您不太了解,是去过洗澡堂之后才明白了内情。从现在起,任何不愉快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这是你的保证吗?” “没错。” “那我倒应该告一声罪,方才多多冒失,请包涵。”裘文杰正里巴经地拱手致歉。 掌柜的笑了笑,然后向门口走去。只见他招起右手,以手背在门板上轻轻一拍,那把穿透门板的短刀就弹了出来,轻巧地落在他的左掌心里,一掉头,递到了丧文杰的面前。 “待会儿我敌人来修理房门,不然夜裹会透风。” 这一手露得真不含糊,裘文杰那两道浓眉不禁连成了一条线。 掌柜的走了,裘文杰冷静地坐了下来。他观察这位掌柜的已经很久了,他肯定对方是个会家子,伹没有料到对方的表现比自己的估计高出许多。这样一个人,置身龙蛇杂处的北大荒而没有被人察觉,就凭这种隐忍的火候想夺得霸主的基业根本就易如反掌,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偏偏要跟自己凑个热闹? “裘大少爷!裘大少爷!”外面传来了喊声,是店小二。 “干什么?”裘文杰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金家大院派人来催啦!您跟金姑娘不是……?” “我这就去。”丧文杰连忙向外走。 在经过店堂的时候他很想和掌柜的交换一个目光,那位掌柜的勾着额子在打算盘,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金线狐准备的酒菜很丰盛,地点也很特殊,竟然在她的卧房里,没有侍候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照例一落座,先举举酒杯,可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又将酒杯放下了。 “我看得出来,”金线狐轻轻地说:“你心上有一块大石头。” “不是石头,是许许多多解不开的死结。” “说来听听。” “这些年来,你认为在北大荒有没有掩遮本来面目的能人高手。” “恐怕没有。” “你怎么可以如此肯定?” “如果是金盆洗手而退隐的,不必流连在这个地方;如果是有所图谋的早就该爆出来了。” “你所说的早就该爆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我很顺当,也可以说我非常横行无忌,如果有能人高手,还能忍得住吗?要是把我莫可奈何,只能眼巴巴地在暗中看着,那又算什么能人高手?” 裘文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泄漏了风声,于是把话锋一转:“整个金家大院没有一丝要撤走的迹象,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 “若是有迹象露出来,我也未免太不成材了。” “说的也是……”裘文杰话题又一转:“那位杜云鹏怎么样?” “很安份。” “我有一个想法:姓杜的不是被你强留下来的,而是他自愿留在这里……” “也许你猜得对,他在施展什么诡计。不过,你要是认为他想去就去的话,也未免低估了金家大院的实力。” “照你的口气听来,你似乎没有必要和我联手,你有能力应付一切困难,是不是?” “裘大少!”金线狐似笑非笑地说:“别趁这个机会跟我端架子,看得见的敌人我不在乎,可是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我就有些含糊了。” “好吧!我们谈点正经事儿。” “我的财源从那儿来,你大概也听说了。” “约略知道一点。” “我收购散匪劫来的金块,也收购矿工千方百计偷来的金砂、金矿石,所以我有熔金、炼金的地方。如今有人要卷我的垛子窑。” “你要我帮你抵挡?” “不是抵挡,是将他们全部治灭。” “有多少人?” “不知道。” “什么时候?” “以我的估计,明日从早到晚的任何时刻。” “你以为我有这个能力?” “我认为你绝不是单人独骑来到北大荒。” “好!就算我有这个能力吧!你用什么回报呢?” “保护你安然离开北大荒,也不管你有多少人,或者带了多少财富。我保证你的人员不受伤害,财物不缺。” 裘文杰的态度很平静,他显然很慎重地在考虑这件事。 “裘大少!我是女流之辈,不过,我说话比一些男子汉还要算数。” “炼金的地方有多少人?” “大概有八、九个,他们都是工人,没有武器,也没有功夫。” “设备你已经破坏了吗?” “没有,我没有那种闲工夫。” “黄金呢?” “除了一些掉落地上的金屑子之外,我都运走了,教你也不会将亮闪闪的黄金留在那儿,对不对?” “我可以试试,但我不保证绝对能够成功。” “只要你尽力就行了。” “如果我不幸死亡,你就捡便宜了。” “这话怎么说?” “我一死,你就不必化费精神护送我离开这儿了。” “裘文杰!”金线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你好像话中有话……你以为我在施展‘坐山观虎斗’的毒计,让你们拼个同归于尽,是不是?” “我没那么说呀!” “希望你没有那种想法,因为你死了之后对我并没有好处。” “好啦!l”裘文杰端起面前的酒杯,喝干了杯中的酒。“就这么决定了……在天明之前派人到客栈来找我,然后带我去那个炼金的地方……” “我知道。” “别急,还有下文,立刻挑选几匹骡子,驮着牲口的草料,人的干粮、火种、帐蓬、火药等用品,连夜上路,往南走,过了呼玛县城,在古龙干河的北岸等着……金姑娘!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 “还有,我要二辆坚固的套车,是双辕的,拉车的牲口要一等一的大麦骡,在天明之前离开金山镇,在二道盘查等侯,车把式也要一等一的,办得到吗?” “没问题。” “金姑娘!请你特别记任一件事:不需要派任何人保护我,一兵一卒,一刀一枪都没有必要。只要你办好我交代的事……如果有一天你到哈尔滨来玩玩,我会好好招待……” “裘大少!交你这种朋友,实在令我开心,因为你永远都充满信心,不过……”金线狐的两道眉毛突地挑了起来。“我这是要提醒你一下,在这方圆百里之地,有莫高的几十个弟兄,有保安队两百来人枪,有企图不明白的玉娃子和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婆子,还有零零星星,总共也不下五十个亡命徒……还有……” “还有不少孤魂野鬼……金姑娘!别往下说了,再说下去,天要亮啦!” “裘大少!别嫌烦,我非得跟你说清楚不可……让我计算一下,二辆双辕套车,四匹拉车牲口,两个车把式,你,铁柱子,就算再也没有别人好了,你们所需要的给养、用品,少说也得八匹骡子来驮运,八匹牲口就得八个人来照料,这么浩大的阵容,走出金山镇的时候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 “金姑娘!这些都不用你担心。” “我有责任……” “我不要你负责任,”裘文杰站了起来。“我要回客栈去歇息了,明儿我需要充沛的精力……我在离开这儿之前,想去见见那位杜云鹏。” “你认为有必要吗?” “我很想见见他,如果你不允许的话那就算了。” “我没有理由不允许……不过,你今晚一定要回客栈吗?” “你是说……?” “我是说,你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尽管金服狐不是一个忸怩的娘们,她脸上仍然浮现了几分羞怯。“今晚是你在北大荒的最后一夜,也许………也许我们此生再也难以相逢了。” 裘文杰笑了,那绝不是讥诮,而是衷心地感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轻轻地说:“让我们去看看杜云鹏吧!” 二人到了客房,金线狐留在外面,没有跟进去。 杜云鹏好像已经喝了不少,醉态已经非常明显。不过,从他的眼神看上去,他还没有烂醉如泥。 “我姓裘。”一进门,裘文杰就自我介绍。 “我知道。”杜云鹏回答的声音很明晰。 “你通知金姑娘,说在上灯的时候有客人造访,但是,上灯已久,并没有任何人来。” “那是因为我没有回去回话,而且,金姑娘也没有清散闲杂的人。” “什么才叫做闲杂的人?” 杜云鹏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除了必要留在金家大院的人都算是闲杂人等,这要金姑娘才能决定。” “我和令弟云飞虽然相识不久,却有一点交情。” “那不干我的事。” “那当然不干你的事,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弟。” “也可以那么说,自从他被逐出杜家之后,我们的兄弟之情就断绝了。” 裘文杰打了一个手势,那个手势只有铁柱子才看得懂;他回身将客房推上了,还用背部压着门板。 袭文杰拉了一张椅子,在杜云鹏对面坐了下来,冷冷地说:“我想请教你三个问题。” “哦?你吟问题可真多。” “其实,这三个问题是有连贯性的,请你仔细听明白:是谁教你来的?你得到多少酬劳?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才离开?” “是那个打算拜访金姑娘的人教我来的;我们是朋友,办点小事跑跑腿,谈不上酬劳;金姑娘什么时侯教我走我就走,——我的回答还令你满意吗?” 啪地一声脆响,裘文杰竟然结结实实地给了对方一个耳巴子,很重,杜云鹏的脸颊上立刻就出现了好几道紫红色的手指印痕。 耳巴子的痛楚可以忍受,但是这种侮辱却令人难以忍受,然而姓杜的却忍住了,竟然没有反应。 “姓杜的!别对我来这一套,用这种方法回答我的问题是不行的,我要名要姓——说! 是谁教你来的?” 姓杜的将双手插进了皮袄的内襟,不知道他是在发酒寒,还是裘文杰的态度使他畏惧而生寒。 “别发抖!”裘文杰一声冷叱:“快说话!” 姓杜的右手突地从内襟中抽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支掌心雷,粗糙的枪管抵在裘文杰的胸口上。 这种玩艺儿没人瞧在眼里,一粒铁弹子,一撮铁砂,打中了一只雉鸡,那只鸡可能还可以活上个三天五日。不过当它的枪口抵在裘文杰的胸口上时,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方才金线狐闺房里有猛旺的火盆,熊熊烈火使他松开了皮袄上的两粒钮子。万一姓杜的当真勾动了机簧,那些铁砂子嵌进了肌肤之内,可真麻烦。 就在这一瞬间,杜云鹏那双迷离醉眼突然澄清明亮,嘴角处也流露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铁柱子身子一震,想向前冲,裘文杰伸出右手,掌心向后,这是一个阻挡的手势,铁柱子又站住了。 “杜云鹏!这玩艺儿能要我的命吗?” “当然可以要你的命,只要有一粒砂子留在你的血肉之中,就会生锈腐烂,你不但会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你说的是实情,不过,若是我找到一个高明的伤科大夫,还是可以完全将铁砂子捡出来。” “北大荒没有这么高明的伤科大夫。” “当然我也不愿受皮肉之苦,你想要什么?” “跟你到客栈去聊聊。” “这么说,你想离开金家大院,是不是?” “只是想跟你聊聊。” “杜云鹏!你身上除了这支掌心雷之外,一定还有别的玩艺儿,你想离开金家大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干吗一定要抓我当挡箭牌?” 杜云鹏没有说话,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左手突地将裘文杰一拨,其实劲道十足,裘文杰立刻就转了一个方向,掌心雷的枪管也抵上了他的后颈窝。 “走!就这么慢慢地向外走。” “杜云鹏!看你的架势,应该是兔子它爷爷——老跑的,怎么作出如此糊涂幼稚的举动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金家大院枪手如云,你在前面走,人家在后面瞄,一枪了帐,喷我一身血,那又何苦?” “姓裘的!别以为我待在这儿喝闷酒,外面的动静我就不清楚。如今金家大院刀枪阵势倒还是摆得出来,动洋枪的好手是一个也没有了……走!别罗嗦!” “杜云鹏!你是客,我也是客,咱们也得尊重作主人的,咱们问问金姑娘,怎么样?” 金线狐显然一直在观察客房内的动静,这时,她露面了。而且,一露面就开了口:“姓杜的!你要离开这儿,不妨跟我说,干吗用人家裘大少作挡箭牌呀?” “金姑娘!这儿有酒有菜,我干吗要走呀?我只是想和姓裘的朋友聊聊天,如果你欢迎我这个好吃的客人,待会儿我还会再回来。” “裘大少!”金线狐征求他的意见:“怎么办?” “那就把你的客人变成我的客人好了。”裘文杰说着,就缓缓地向外走去。 杜云鹏缓缓地在后面跟着。 金家大院距离金凤阁客栈并不很远,当然用不着乘车,天黑后的长街也显得冷冷清清的,他们三个静静地在街檐下向客栈走去,铁柱子在后面跟着。他早就有机会扑过去,扭转杜云鹏手里的掌心雷,他有把握不使裘文杰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由于裘文杰没有给他任何暗示,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客栈门前那四盏灯笼己经在望,突然,从横巷中窜出雨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地将裘文杰架住了。 铁柱子双脚一弹,就要往前冲,一根粗粗的木棒子猛地敲在他的后脑上,要不是他正要前冲,那根木棒子一定会敲破他的脑袋,现在只是将他敲昏过去而已。 裘文杰没有反抗,事实上那四条粗壮的手臂强而有力,也不容许他反抗。 巷子深处有一个三合院,院子门敞着,裘文杰被拖了进去。堂屋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背向外,裘文杰只能看见那人有一双白皙的手。 那人突地转了过来,竟然是客栈里的掌柜。 裘文杰回头看了一下,杜云鹏挺着膀子站在门边,原来他们是一条线上的。 “裘大少!冒犯了!”掌柜的笑着说。 “别客气!”裘文杰也回以笑语。 “裘大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你方才和金线狐商量些什么?又作出了什么样的结果?” “哦!这倒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金线狐想嫁给我,而我呢?由于浪迹天涯,居无定所,不敢有妻小之累,只有辜负她一番美意了。” “裘大少!莫把我当三岁小儿。” “我可不敢把你当三岁小儿,不过,照你的言行看来,你可能是一个五十岁的小顽童。” “裘大少!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不会让你离开这儿,那样可能耽误你的大事,今晚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掌柜的!咱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撕破面皮,这层假面皮最好保留着,要不然……” “要不然就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是不是?” “掌柜的!先让这两个家伙松开他们的粗手,行吗?” 掌柜的一挥手,那两个大汉立刻就松开了手。对方显然有相当的把握,裘文杰绝难逃脱掌握。 “裘大少!你方才那句话很有道理,咱们最好别把脸皮撕破了,所以我只想知道那么一丁点儿秘密——你们之间到底取得了什么协议。” “掌柜的!看起来你真是个三岁小儿,如果我跟金线狐有什么协议的话,那一定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协议,你想我会轻易就泄漏吗?” “裘大少!我不妨漏那么一点儿,在开这家客栈之前,我在外头也走腿闯道,教人家开口说话的方儿我可不是不会……” “那你就不妨试试。” “裘大少!我还真不愿意撕破你的面子。” “掌柜的!别尽说好听的,你教这姓杜的用掌心雷顶着我的后颈窝,又教这两个家伙用他们的粗手架着我,这已经算是撕我的面皮了……” “没关系,待会儿我可以向你赔罪。” “没用!我这个人心里头不能打结,一打结就是死扣,再也投法子解开。这一回我所以会跑到北大荒来,也就是为了心里瓸有个死结……” “这么说,你跟我还没完没了啦!” “如果你放机伶点,也许我会留条小路给你走。”身在重围之中,裘文杰说话居然如此傲慢,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以恃仗的。 “裘大少既然把话说绝了,我也用不着留什么余地啦!我倒要看看你能够狠到什么程度。”掌柜的说到此处,右手又是轻轻一挥。 两个汉子本来就是随时都准备着的,主子的手才一抬起,他们就展开了行动,站着门口的杜云鹏也松开了抱着的膀子,向裘文杰靠近。 裘文杰站在那儿并没有动,他唯一的恃仗似乎是料定对方不敢把他怎么样。 那四条粗壮的臂膀毫不费事地又将他架住了。 掌柜的沉声下令:“拖到后面磨房里去,给我上绑,看看这小于有多大的能耐。” 就在这一瞬间,裘文杰动了,动的不是他的两臂,而是他的膝盖,他的身子左右一转,左右膝盖分别捣在那两个汉子的胯间,那是男人最脆弱不堪一击之处。他们也许将裘文杰看成英雄好汉,不屑于袭击那种地方。裘文杰的绰号叫‘白狼’,绝对没有谁认为狼是君子。 两个汉子痛得立刻松开了手。 裘文杰的动作是连续性的,右脚飞快拾起,又踢向掌柜的下盘,顺着身子飞扑的去势,这一脚的劲道相当威猛。 掌柜的在客房中曾经露过他的功夫,相当不弱,也许因为他蛰伏太久,对敌的反应就差了一下,他毫不费力地闪了过去,可是,裘文杰的目的并不是要踢中对方,而是要挟持对方,一脚成空,早就有了预料,身子飞快到了掌柜的身后,待他发觉大事不妙,裘文杰手中锋利的匕首已经横在他的咽喉处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金线狐在门口出现了。 “裘文杰,你这一手真不赖,轮不到我动手啦!” 姓杜的没有动,另外两个大汉也没有动。也许他们是拿钱办事的人物,主子没有下令,他们乐得偷个獭。 “金姑娘!”掌柜的嚷了起来:“你快教他放手!” “掌柜的!”金线狐笑眯眯地说:“你真给我面子,你以为裘文杰会听我的?” “金姑娘!这么三合院里里外外还有埋伏,万一他们起了误会,动了枪,那就不好收拾了。只要你教姓裘的松手,我们还可以好好谈……” “掌柜的!你用不着吓唬人,你手下那几只三脚猫,已经被我收拾了,要不然,我怎么能够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裘文杰,让他坐下。” 裘文杰立刻将掌柜的按在一张椅子上。 “杜云鹏!”金线狐又转了方向:“你身上有一支掌心雷,靴筒里还有一把短刀,如果你答应不乱动刀枪,我就不让你扔掉,给你留个面子。” (本书终) ------------- 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