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迷情》 第一章 客店凶案 隆冬时节,严寒彻骨,满天飞瑞,大地一片银色。 大官道中,积雪三尺,行旅几乎绝迹,天地白茫茫,雪花一阵阵向下飘。这纷扰的莽莽红尘世界,这期间纷扰似乎完全静止了,唯一活的事物,是飘舞的雪花。 申牌以后,官道中行旅逐渐绝迹。敢于行走赶路的旅客要冒冻死在道上的凶险,一出意外力竭气衰,倒下去片刻便会被雪花所掩盖,深埋在不断飘落的浮雪下。 冬季,随气温与罡风的强烈度,以及云层浓淡厚薄的不同,会降下不同的雪花。一旦飘起飞絮状的鹅毛瑞雪,便表示这一段风雪期即将终止,气温渐升,即将可以看到冬日罕见的阳光了。 大官道西面不足两里,便是平地耸起极为壮观的河堤。大漕河(大运河)挑河的河工们,皆已收工歇息,因此河堤的牛腰粗大柳树下,看不到人影,仅可看到堆积如山的土石竹木等等构工材料。 大漕河自淮安府至扬州府一段数百里河面,每三两年自秋末冬初开始疏浚,出动百万民丁挑河,届时漕河断航,往来南北的旅客只能走陆路,穿州过县辛苦两条腿,不可能安逸地乘船往来享福啦! 大风雪期间,假使错过宿头,情况是颇为严重的。年关岁暮,邻近官道的村落,通常不接纳旅客投宿以免招灾,闭上村栅不加理睬,旅客就会有受冻受饥的大麻烦。 四位不怕风雪的旅客,就在风雪苍茫之中向南行,一脚踩下去,浮雪没及膝盖,举步维艰,幸好精力仍在,整个人似被雪花所包裹,人与雪几乎浑然成一体了。 已是入暮时光,但雪光依然耀目。前面距扬州北面的大镇湾头仍有二十里,看光景,他们不可能赶到湾头镇投宿了,说不定半途就得找地方歇息,以免饥寒交迫,有一个人支持不住就糟了。 莫道君行晚,更有晚行人;他们后面里余,一群约十余名旅客,也在匆匆向南赶,速度要快些,每个人都携有背囊手杖,逐渐拉近了距离。 更远些,另有几个旅客赶路。似乎今天是好日子,旅客们不约而同在同一条路上赶。也许,想要早些赶回故里过年吧! 走在最前面的四旅客也携有背囊、腰袋,头上戴有放下掩耳的皮风帽,仅露出双目。身上是老羊皮袄、棉裤,外套的油布挂裤,下及半统靴可挡雪水内侵。看不出相貌面目,更看不出年龄。 与后面两群旅客相较,在衣着上便明显看出低了一级。那些人穿了各种名贵的皮裘,比老羊皮外袄高贵多多。背囊也是精制品,下面两层是雕漆的底座。 最后面的几名旅客,甚至有两乘雇自高邮州的暖轿,除了抬轿的两名轿夫之外,每轿另有一名备用的轿夫,显然是有身分的旅客。 各走各路,谁也不理会其他旅客的事。 接近一条木桥,后面的十四名旅客,终于到了四位旅客身后,脚下依然急促,走动时雪花飞溅,长途赶路依然精神抖擞。 小河已经冰封,桥长仅三丈左右,桥面铺设有草垫,以免旅客走动时打滑,因此这种冬季加草垫的桥,当地人通常称之为草桥;但绝不是用草架设的桥。 四旅客刚踏上桥面,桥面向顶部斜升,由于浮雪甚厚,下面结了冰的草垫,已失去止滑的作用,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十四名旅客到了,领先那位没携有背囊,仅手点一根六尺风磨铜寿星杖的人,身材特别高壮,戴了皮手套的手也比常人大一号。 “让到一边去,好狗不挡路。”这人洪钟似的嗓音,透过掩口依然震耳,沉重的寿星杖一伸一拨,把走在最后的那位旅客拨倒了,说的是京师官话。 “哎呀……”一位旅客惊叫,摔倒在积雪中向下倒滑了两三步。 “咦!怎么如此霸道?”第二名旅客扭头不悦地叫。 “混蛋!你说甚么?”寿星杖又伸,指向发话抗议的旅客。 第三名旅客手急眼快,往侧移拉住了第二位同伴退向桥栏,同时向走在最前面的第一名同伴打手势,示意及时让路。 “让他们先走,我们并不急。”第三名旅客向同伴高叫,表示息事宁人。 对方人多势众,示弱是唯一避免冲突的良方。 “和尚,算了,赶路要紧。”走在后面的第三名旅客高叫:“得赶到湾头投宿,饿得受不了啦!” 所有的人,全身皆里在衣帽内,怎知手持风磨铜寿星杖的人是和尚?和尚也没有使用寿星杖的。 “哼!”和尚瞪了示弱的旅客一眼,不再计较,大踏步超越,意思是说:算你小子识相走运。 那根风磨钢寿星杖,重量绝不少于二十斤,被敲上一记,不死也将手脚成残。在这种地方被打断手脚,严重的程度不问可知。 被拨倒的旅客幸好并没受伤,和尚仅轻轻将人拨倒而已。 十四名旅客远出三十步外,这四位旅客这才动身过桥。 “这些人真是岂有此理,桥宽得很呢!”被拨倒的旅客大声咒骂:“天杀的混蛋!这些人比毒蛇猛兽好不了多少,天下都是他们的,别人都不用活啦!” “正是如此。”阻止同伴理论的旅客说:“在京都附近,谁招惹了这个和尚,肯定活不成的。” “咦!小梁,你认识这个贼和尚?”同伴讶然问。 “见过,在西直门的大延寿寺庙会。”小梁说,埋头赶路。 “你是说……” “你们忙着生意上的应酬,我无事一身轻,所以在京城各处走走。我上京都可不是第一次,京都我相当熟悉。”小梁一面走一面解释:“他们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意外,定然是前往南京图谋发展来的,京都已没有这贼和尚容身之地。” “小梁,你的话我没听懂,这贼和尚到底是甚么人?是不是大有来头?” “不错,大有来头。在佛门弟子中,他是无所不好的酒色和尚;在江湖朋友眼中,他叫天魔僧了凡。我们离开京都前,皇宫内正在大赶传奉官。这个贼和尚,正是在皇宫出入的数百名传奉官之一。” “哦!原来是那些妖孽。”另一位同伴说:“那些传奉官,全是皇帝的玩伴,一大堆真人、活佛、术士、国师、神仙,在京都卖官、包揽关节、敲诈勒索、强索贿赂、无恶不作。我知道在我们打点返乡之前,京都便盛传解散传奉官的消息,人人称庆呢!” “对。”小梁说:“年初天上星变,天下火光、白气、红色妖星,满天飞行声如雷震,表示天下即将大乱。朝廷的大臣们,借口祸患出于传奉官,请求皇帝斥退这些妖孽。吵吵闹闹了大半年,皇帝才不得已忍痛驱逐了一些法王、西天佛子、大国师禅师、真人、高士,但仍然留下一大半。这贼和尚,便是被逐的倒霉鬼之一。如果我所料不差,与贼和尚同行的人中,可能有大半是被逐的传奉官,在京都失去权势,转赴南京另谋发展。刚才你们幸好没惹他凶性大发,实是非常幸运。这些凶魔杀起人来,是不会手软的,他们心目中,根本不存在甚么天理国法人情。很危险,知道吗?” “是很危险。”一直不曾发表意见的同伴说:“在京都我就听说过有关传奉官横行的事。那个紫禁城里的成化皇帝,特别喜欢长生不老和享受女人,所以召来上千个活佛神仙出入皇宫,弄来一些具有奇技异能的浪人取代侍卫,封这些人为传奉官,他们的权势比王公大臣更高。目下天寒地冻四野无人,十四个妖孽就算把我们剁成肉泥,也没有人敢管闲事,谁管谁死。” “别废话了,赶两步。”小梁催促同伴加快脚步:“天快黑了,这一带很可能有高邮湖的好汉,穷急了出来猎食准备过一个肥年,那可就人财两空啦!快走。” 一听可能有高邮湖的水贼出来猎食,众人不等催促,便已脚下加快,卯足全力赶路。 其实高邮湖的水贼,不会到陆地上猎食。 而且这一带属邵伯湖范围,距高邮湖已在百余里外,两座湖虽则水道相通,但两湖的水贼划界瓜分势力范围,不会捞过界作案引起纠纷。 x       x       x 扬州北面二十里茱萸湾的湾头镇,是扬州北面最繁荣的水陆码头,可泊漕船两百艘,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商旅云集,栈埠林立,是扬州四大镇的第二大镇。 但冬季漕河断航,而且年关岁尾,市面显得萧条,陆路的旅客日渐稀少,码头市街的十余家有名气旅舍,有一半门可罗雀。 其他不入流的小客栈,旅客反而多一些。 临河大街的江都老店,今晚特别走运,整座东院两进的上房,几乎全部客满,是入冬以来,生意最好的一天。 镇上的旅店,以接纳水客为主,一旦漕河断航,水客绝迹。而走陆路的旅客,通常会一口气赶到扬州投宿,在镇上落店的人不多,从扬州来的旅客更是少之又少。 今晚的旅客全是从北面来的,天黑后仍然陆续抵达投宿,有男有女,而且几乎全是住上房的阔旅客,没有住大统铺的穷措大。 小梁是有心人,在客房安顿毕,略加洗漱,便信步在各处走动以熟悉环境。 在他这种人来说,熟悉环境已经成为本能。 这种本能的养成,非一朝一夕所能获致的,而是经过岁月、世事、经验、教训所累积而养成,也就是所谓习惯成自然。 客店今晚旅客虽然不少,但也不及夏秋季节的一半数量,二三级客房没有几个人,仅东西两院的上房旅客将近客满,因此在店内走动的人不多。 天气太冷,进了房烤火歇息是最佳的选择,没有外出走动的必要。各处走道的照明灯笼数量减少,光线朦胧走动不方便。 他在东院的一处走廊下,留意各处客房的动静,但仅能看到窗内映出的灯光,看不到走动的人。 生意很好,好像所有的上房都有旅客住宿。 最后到了灯光稍为明亮的店堂,店堂只有几个店伙走动,不再有旅客落店,天色很晚了。 几个店伙仅瞥了他一眼,没留意他的举动。 掌柜账房师爷在柜后的案桌上,整理一些册簿,双柱烛台仅点亮一支烛。师爷一手持笔,一手熟练地拨动算盘珠,手法极为巧妙熟练,的答声像连珠走盘,五个手指快得神乎其神。 掌柜的伙计不在,仅有师爷在柜内工作。 “喂!掌柜在吗?”他轻拍着案柜问。 掌柜当然不在。师爷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有事请稍候。”师爷说:“有紧要的事吗?” “我要找一位同伴,一个和尚,法名了凡,可否替我查一查流水簿,看他住在那座客院好不好?”他提出要求:“我知道他在贵店投宿。” “哦!”师爷脸色一变:“在二进西院。” 旅客流水簿由掌柜伙计掌管,有时得由账房师爷接手登记,所以师爷不用查簿,便知旅客在何处安顿。 “谢啦!我去找他。” “不要乱问,进去找一位店伙带你前往。” “为甚么?” “西院住的旅客,都是京官,乱闯会有大麻烦。了凡大法师也只是京官,僧录司的僧官。”师爷冷冷一笑,不再理会他,从新拨动算盘。 当初京师在南京,南京的京官都是公侯将相,百姓小民谁不怕?京师迁至北京,百姓小民对京官更为害怕,深恐招待不周,得罪了京官可不是好玩的,宁可敬鬼神而远之少沾为妙。 “多承关照。”他客气地说,掉头就走。 贼和尚那些传奉官住在西院,他住在东院,一东一西,不会有是非。 x       x       x 落店的侍奉官不止十四个人,而是三十几个,他们是分开走的,落店则住在一处。而且是陆续到达,明显地表示他们不是同一伙的人。 店伙们显得十分忙碌,分别替各上房的旅客,准备热腾腾的膳食。有女眷的女客,则有店中的仆妇伺候。 仆妇对几位外表高贵的夫人或淑女,印象颇为深刻,因为所有的女旅客,都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弱女流。 在院角号称独院的一座特大上房中,仅点了一支明烛,光线幽暗,八九名男女围坐在外间的小厅中,关上门正在低声商量重要事务,不许店伙接近。 “另一家客店,有十几个人落脚。”坐在下首的一位豹头环眼大汉,向坐在上首仅露出双目的人低声说:“在这家店落脚的人最多,无法查出到底是些甚么人物。我们来晚了些,没能事先留意,他们住入之后,便极少外出走动,所以失去查底的机会。” “长上,必须改变计划了。”天魔僧了凡,是唯一不戴帽露出本来面目的人,说话的声调充满强悍味:“图谋咱们的人愈来愈多,闻风而至有结伙联手的可能,把他们诱往杭州,杀他们立威示众的计划,危险度日增,不改变很可能失去控制,情势不利呢!” “依你之见,该如何改变?”上首仅露双目的人,语调阴森带有鬼气。 “他们可能有江南的水性超尘拔俗高手。”天魔僧的语气同样阴森。 “可能的。” “如果他们在渡船上动手,结果如何?” “应该不可能。”上首那人说:“在渡船上动手,船翻了,所有的财宝沉入江底,他们能得到甚么?” “咱们盛财宝的背囊,不可能立即沉没。”左首一个女人接口道:“我认为了凡大师的意见甚有价值。我们不能冒被他们在渡船行凶的风险,所以有在过江之前,一举歼除永绝后患的必要。只留下几个有响亮名号的首脑,带至杭州囚禁,在正式开山门时,杀他们祭山门,同样可以收到示众江湖树立声威的目的。” 这女人已明白表示,与天魔僧意见相同,采用鹰派强硬手段,对付跟来图谋不轨的仇家,血腥味浓厚,说话的口气态度毫无女人味。 “有道理,咱们真没有冒在渡船受到袭击的必要。”上首那人显然是首脑,说的话有决定性作用:“图谋须及早。扬州以下一段河面不结冰,他们一旦雇船动身赶到前面去,咱们便奈何不了他们了。” “长上同意改变计划?”天魔僧欣然问。 “对,改变计划。”上首那人一字一吐:“今晚是唯一的机会,不可错过。” “长上的意思……” “兵分两路,分别歼除。”上首那人说,“记住:留下几个名家高手,作为日后开山门的祭天牺牲上供品。咱们先商量人手的分配,务必出其不意一网打尽。” “恐怕有点不妥吧?”坐在右首那位仅露出一双怪眼的人,语气显然带有鸽派色彩:“其中固然有些是从京师跟来的人,但从没表示出向咱们行劫的意图,咱们抢先动手歼除,先下手为强,江湖人士怎么说?日后咱们建立山门,会不会引起江湖道的仇视?长上务必三思。何况咱们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有那些高手名宿主事,如果所付出的代价太高,这……” “你就不必顾虑太多啦!江湖道上只重视实力,谁强谁有理。”女人冷冷地打断那人的话:“闻风赶来妄想发财的牛鬼蛇神,不断增加跃然欲动,如不早作处理,谁敢保证我们可以平安到达杭州?我是旱鸭子,可不想死在波涛汹涌的大江里。” “我只是觉得师出无名……” “孙施主,不要三心两意了,每件事皆斤斤计较名实道义,早就天下太平了。”天魔僧嗓音提高了一倍:“防微杜渐;先下手为强;这规矩不是你我所订的。如果等他们先动手,你将后悔无及。我带人到街尾的平安老店,收拾那一路从京师便跟来的那群杂碎。” “必须先下手为强。”上首的主事人一掌拍在桌上表示决心:“这也是立威的好机会,杀鸡儆猴可为日后建山门威震江南铺路。” 主事人已作决定,反对的声浪不起作用。 x       x       x 四个人分住毗邻的两间上房,晚膳则四人同聚在小梁的上房外间里。门窗紧闭,天寒地冻,房中依然寒气彻骨,有酒有菜,三杯酒下肚,这才六脉回春。 “小梁,你在外面逗留了很久,忙些甚么?”同伴是个一脸老实相的中年人,天生的生意人面孔,说起话来不温不火,笑容成了习惯,显得和易近人:“酒菜都快凉啦!再不回来可就不等你了。” “到处走走,没事。”小梁喝了一口酒,神色平静:“明天就到家,小心为上。俗语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意思是说:最后几步是成功的紧要关头。咱们身上携有半年来所赚的本利,为数可观,可不要在到家的前夕出意外。没一脚踏入家门,吉凶仍是未定之天。” “哦!你的意思……” “你们都知道我的绰号叫江南浪子,我走过的桥比你们所走的路还要长。”小梁用倚老卖老的口吻说,其实他的年纪最小,在座的其他三个人,年龄都比他大一倍:“我做事是十分小心的。” “咱们镇江杭州帮会馆的人,都知道你见多识广,交游广阔,足智多谋,所以本帮的各行号东主,争相聘请你做管事。这两三年来,你往返京都从来没出过纰漏,每次都有惊无险人货平安。你看出甚么征兆了?” “在外面谋生走动,十场人命,有九场与财有关;在本乡本土,十场人命九场奸。财与色,都是出人命的病媒。”小梁似笑非笑,拍拍自己的腰袋:“这里藏有两京四大钱庄的一万余两庄票,是张东主两船南货的货款,如果被歹徒们知道了,知道会有何种结果吗?你们三位这次也各运了两船货,每人身上都有八千至一万两银子庄票,在你们踏入家门,把庄票兑现之前,银子还不能算是你们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以有人信命,有人与命争命。要与命争命,任何事都得小心。” “呵呵!不要吓唬人了。”那位粗眉大眼中年人向他举杯:“小梁,沿途多蒙诸多关照,总算平安到家了,敬你一杯聊表心意,到家后再好好谢你。” “天寒地冻,所有的人都窝在房里,外面没有旅客走动,没有人就不会有是非。”小梁喝了一杯酒,说的话令同伴心安:“这里可以雇船下瓜洲,咱们明天晚些动身,雇一艘小船,以免冒风雪受苦受难。” “对,赶了将近两个月路,实在受不了。” “好,雇船。”众人同声说。 x       x       x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对风云祸福无法控制,只好退而求其次相信宿命。 有人,就有是非;虽则没有人走动,应该不会产生是非冲突。但闭门家中坐,也可能祸从天上来。 湾头镇距扬州府城仅二十里左右,治安尚算良好,蛇鼠混世与中下九流招摇撞骗,算不了甚么大案,杀人放火事故极为罕见。 天寒地冻投宿旅舍,谁会料到发生可怖的凶杀意外? 小梁与一位同伴共住一间上房,他睡在外间。 晚膳后已是二更初,全店沉寂,旅客都窝在客房歇息,大多数旅客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梦入黄粱,准备明早有精神赶路。 他不想早睡,休息半个更次,便开始活动手脚,然后打坐运气行功。 从小筑基练武习功,在外扮浪子遨游天下期间,除非碰上特殊事故忙碌得不可开交,他风雨不改一天两次活动手脚练功练气,持之有恒极少间断。 活动手脚并不激烈,可在窄小的空间里施展,不至于吵醒内间早已沉睡的同伴。 他不是练拳术技击,而是以意志力与生理作最强劲的对抗,双手张合伸展中,每一条肌肉,每一条神经,皆强烈地收缩、伸展、爆发,从压缩至最小限,爆发伸展膨胀至最大限,整个人在瞬间缩小几乎像婴儿,然后瞬间膨胀成本体倍增的巨人。 这一收一放之间,汗水化为淡雾袅袅四散。身躯震动的频率甚高,可以听到筋肉与骨骼收缩与膨胀的怪异声浪。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室内没设有火盆,寒气彻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有如厕身在密闭的冰窟里。 他却是赤着上身,汗水沁体。经过这阵猛烈的体内力场对抗,大概那一顿丰富晚膳所补充的能量,可能已耗掉大半啦! 拭干汗水,穿妥衣衫,开始以五岳朝天式打坐练气,片刻呼吸像是停止了。 然后,双手外张,掌心向上,像是向天接受甚么看不见的物体,胸部扩大、扩张。 可是,丹田却仍然保持膨胀,与传统的呼吸情形相反。 正常的呼吸,当吸气时胸肺扩张,腹部必定因横隔膜扩张,内脏随之收缩上提;呼气肺部收缩,内脏便随之松弛凸出,这是物理的正常现象。 迫令生理官能相反呈现,也是强烈的对抗现象。 呼气时双手反掌内收、下沉、外吐。生理所呈现的现象,也是反正常的。腹部猛然收缩,肺部逐渐缩小,躯干像是缩减了一半,最后小腹猛然弹出,双手再次向上外张,完成一次气机循环。 双掌的劳宫穴,吸取天地的精华;以意志力控制精华外张内压,与先天体内潜能结合;结合时能量猛然爆发,注入全身奇经百脉巩固性命元气充实内丹;最后全身舒放,留下精华排出废物残渣。 与正宗练气术相反。正宗气功注重静的功能。他练的气却以动为主,不折不扣可称之为邪功。 武当祖师张三丰是内丹大师,传世的蜇龙功渊源于华山陈搏老祖,注重绝对的静,静才能性命交修。所以,陈搏老祖号称睡仙,像冬眠的动物,蜇伏的龙。 有些神仙,一睡就是五百年一千年。 他这种功固然邪,邪得相当有道理。由外至内,全身都在作强烈的对抗,筋骨肌肉能不强健吗? 不随意肌的内脏,能不强韧增进功能吗?一旦必须应付意外时,瞬间所爆发的能量,是极为神奥猛烈的。 人是很容易死的,生命周期有一定的极限。练内丹是与天争命的反自然方法,生命基础坚强才能存活得久些,须付出大量精力做交换代价。你想收获些甚么,就必须付出些甚么;付出的就是恒心与毅力。 勤练一分钟,就可以多活一分钟;多纵七情六欲一分钟,就减少活命一分钟。整个生存期,就在这此增彼减中走完生命历程。虽则终极仍是死亡,但肯争取定可延缓生存的期限,无巧可取。 世间当然不可能有不死的神仙,神仙都是人在绝望中,妄想出来的产物,作为精神寄托的象征,谁也逃不出自然循环法则。 有些人走火入魔,把妄想而产生出来的幻象当成真实了,认为真的有缘遇上神仙或鬼怪,因而坚信不移。 门窗紧闭,但房中并非绝对的静,至风呼啸的声浪,仍可传入房中。 他听到了某种异声,霍然而起。 x       x       x 店堂正屋四进,今晚没住了几个旅客。 东西两院各十余间上房,今晚几乎全部客满。 西院住满了打扮怪异的男女,店家只知道他们是来自京郊的传奉官。旅客流水簿的记载,账房不敢详细登记。 住在东院的旅客也有男有女,身分各有不同,打扮也各有千秋,气势身分也与众不同,反正都是些特殊人物。 只有小梁四个人身分平常:镇江的小有名气商贾。 夜静更阑,全店皆寂静无声,不再有旅客投宿,已投宿的旅客皆在沉睡中。店外罡风呼啸,风雪一阵一阵紧似一阵,全镇皆在沉睡中,连更夫也不在外面打更了。 东院东侧的民房屋顶,出现二十余个人影。屋顶积雪甚厚,雪因被踩动而纷纷下堕,但数量不多,这些人是踏雪的行家。 所有的人皆戴了白色头罩,仅露出双目。白色紧身夜行衣,连刀鞘剑匣也用白布裹缠。除了身材的高矮不同之外,其他几乎完全相同。 当然所佩的兵刃不同,甚至有些人挟的是长兵刃。 跳落院子的身法极为轻灵敏捷,行动更是快速俐落,除了泻落一些积雪之外,没发出其他异声。 东院近东的几间上房高度仅丈余,向下跳落轻而易举,双脚仅陷入院中的浮雪四五寸,不可能传出异声。 小梁四个人的上房,就在院的东面。有人从屋顶超越,按理不可能惊动屋下房中的旅客,这些夜行人虽然不是踏雪无痕的绝顶高手,但也是超拔的行家。 不需使用踏雪无痕的轻功接近,这些人的行动显然以快速为主,无所顾忌。 可能早已选定目标,人群快速地分散,扑向西端的几间上房,行动在快速中依然井然有序。 雪夜强袭,雷霆万钧。 轰然暴响中,传出的破门响声打破雪夜的沉寂。 几间上房的门窗,在猛烈的撞击下崩坍。 其中一间上房内,突然传出震耳的怒吼:“鼠辈斗胆!” 接着是吼声震耳,刀光剑影飞腾,房内房外展开猛烈的搏杀,有衣衫不整的人陆续冲出,在积雪的院子里舍死忘生狠拚,受伤者的叫号声惊心动魄。 x       x       x 小梁准确地冲入内间,猛推睡在暖被窝内的同伴。 “起来,快!”他沉声急叫。 “哎呀!怎……怎么啦?”床上的同伴惊起急问。 “有强盗。”他掀起被子:“赶快穿好衣裤,钻入床底躲起来。” “哎呀!躲……躲入床……底……”同伴一听有强盗,吓得跳起来,摸黑穿衣着靴。 “躲在床底,表示你是与人无关的怕事胆小鬼,平常的旅客。有胆的英雄好汉,是不会躲在床底的,定会挺身而斗,拚个你死我活。快!躲好。” “你……”同伴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小梁已经不在内间,似乎说的话语音仍在,人却不在室中了。 可怖的声浪,恰好传入室中。 床底足以容身藏匿。 胆小怕事的人,把躲在床底看成最安全的避祸方法,是否有效不需计较,反正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匿。 x       x       x 躲在床下,并不一定能保证安全。 如想安全有保障,必须不让强梁侵入客房。 小梁一个人把守两间上房,情况相当恶劣。 他手中有一根卸下的两尺余长方匾型门闩,用作兵刃勉可发生作用,总比徒手防卫好些,门闩敲破脑袋轻而易举。 在他来说,手中有否兵刃并不重要,但碰上超拔的高手,手中有用作武器的物体,就可派上用场了。 他的三位同伴,都知道他的武功不差,知道他是镇江地区的玩命浪子,地方蛇鼠不敢招惹的混世龙蛇,敢打敢拚的小豪小霸。至于他的真才实学,武功好到甚么程度,所知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刚启门外出,院子里已火杂杂乱成一团,刀光旋舞,剑气飞腾。 其他各处更是火炽,异象惊心动魄,飞舞的雪花中,有奇异的烟雾、阴火、怪味、声响……似乎已进入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客店的景物完全变了。 怒吼声与暴喝声金铁交鸣声,汇成惊心动魄的混声大合奏。 两个白影,正向他所住客房的走廊冲来,一刀一剑以他为目标,凶猛地狂冲猛扑。 他穿了老羊皮外袄,颜色暗褐一看便知。 刀劈剑刺,两面齐上。 嗅到一阵怪异的气味,他感到神智有点恍惚。 “混蛋!”他怒叱,向左急闪,移位快逾电光一闪,贴上了操刀猛劈的那位白影身右,门闩奇准地架住那人握刀的小臂,劈落的刀偏了准头。左掌不可思议地拍中对方的背心,出手的方位不对,按理不可能击中背心的。 那人扑地便倒,刀脱手跌落在雪中。 人化流光,他一盘旋长身而起,左肘撞在使剑白影的右胁下,白影斜飞摔出丈外。 对方来历不明,不能下毒手伤人,所以他出手有分寸,一照面便摆平了两个白影。 手上所受到的反震力相当猛烈,对方护体的内功,具有抗拒打击的精纯功能,他的一掌一肘无法造成伤害,碰上了武功非常了得的高手,油然兴起戒心。 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被一个白影的沉重霸王鞭,连人带剑震得向后飞撞,向他的左胸撞到。 来不及闪避,他的马步还没稳下,本能地伸手反勾住矮小黑影的腰肢,猛地向侧后方急拨,噗一声门闩斜拍霸王鞭,挺进切入左手来一记霸王敬酒,铁拳上冲击中白影的下颚。 叭一声怪响,他的左肩背挨了一记重掌。 是被矮小黑影,从后面击中的。 小黑影被他反勾腰肢拨得向后方旋转,本能地出掌自保反击,给了他一记重掌,打得他脊心一震,力道太过猛烈,骤不及防吃足了苦头,砰一声把挨了一拳的白影撞倒,两人跌成一团。 另两个白影,已经冲出与另两个黑影狠拚。 白影下颚挨了一拳,已经眼前发黑,本能地丢掉霸王鞭,双手抱住他真力骤发,滚动时力道急增,要抱断他的胸骨扭断腰,力道极为可怕。 危机一发千钧,生死决于俄顷。 他有两个选择:杀人或被杀。 他选择了前者:杀人自救。 双手已被抱住,身躯滚倒在雪中。刹那间,他的双手十指成了十个钢尖,功行十指尖端,斜楔入对方的小腹,击破对方腹部坚韧的防护网,入体尽指而没,十指全力猛收,肌肉与部分内脏,在他的手中挤裂腐碎。 白影在狂嚎中手脚一松,然后痛苦地滚动。 他一蹦而起,眼角余光看到闪动的剑光,像一道闪电,凌厉的剑气已先一刹那及体。 “去你的!”他怒叫,重新仆倒,在剑尖前向下隐没。着地扭转前一刹那,一脚扫中那人的右膝外侧,乘势斜窜而起,一蹦两丈,在房门外的走廊前,又把一个正向房门闯的白影,踹倒在走廊下。 用剑攻击他的人,是一个穿皮袍的修长人影,被他一脚扫跌出丈外,爬起与另一个冲来的白影撞上了,剑上风雷骤发,与白影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他不想抢出,堵在两间上房门前,手中的门闩已经丢掉了,他必须凭赤手空拳,阻止任何人冲入房中。 非常幸运,不再有人在附近搏杀。 恶斗集中在院子的西端,血腥味甚浓。 “有不少人使用妖术。”他躲在廊柱后,隐约可以看到前面异象惊人的斗场,心中不安地自语。 他曾经嗅入一些异烟,曾经出现一刹那的昏乱现象,幸好发觉得早,不然肯定会遭殃。 廊檐上积雪下堕,一个白影随雪下飘。 他不假思索地抢出,伸手便抓。 白影飘降并没保持站立,身形下沉猛然扭转身躯,右掌随身躯的急转,来一记手挥五弦,反拍他的右肋,应变反击化不可能为可能,似乎已料定有人在身后偷袭,脚一沾地便攻击身后的人。 “厉害!”他叫,有点心惊,收手沉肘,噗一声小臂硬接对方挥来的阴掌,左掌按上了对方的胸口,信手将对方推出。 “哎呀!”白影惊叫,倒飞丈外再摔倒向前滑。 “是个女人。”他急退至廊下:“怪事,她掌上的劲道阳刚猛烈,可裂石开碑,怎会是女人?” 女人狼狈地转身爬起,伸手拔系在背上的剑,打算向他冲来。 “依啊……”怪啸声传到,白影纷纷登屋撤走。 攻击为期甚暂,退得也快。 雪中留下两个白影,四个黑影。 黑影是出外搏斗的旅客,白影是入侵被杀的人。 全店大乱,血案撼动扬州。 x       x       x 是一次失败的出其不意强袭,事先并没把意外计算在内,付出颇高的代价,得不偿失。更糟的是:有两具尸体来不及带走。 意外是小梁的介入,他牵制了好几个白影。 凶杀把旅客吓坏了,旅客们纷纷离店逃避,店伙计无法阻止,谁也不肯留下作证。 小梁四个人摆明了是怕事胆小的生意人,不愿留下打人命官司,好在没有行李交柜保管,乘乱提了随身包裹出店溜之大吉。 x       x       x 江都县衙派来了大批公人,由主事的县丞亲自查勘。 镇上另一家平安老店,昨晚同时发生相同的血案,共有十七名旅客被杀,行凶的强盗全部失去踪迹。 这里的损失同样严重,共有十八名旅客被杀,有一半是被突然破门而入的白衣人杀死的,没获得搏斗的机会死在床上。 有些旅客无法偷偷溜走,财物交柜想走也走不了。胆子大的旅客也不想走,要查出行凶的人是何来路。 两具尸体查不出线索,除了兵刀之外,身上没携有任何外物,找不到可查身分的线索,从兵刃上查证底细也不是易事。 相貌也因天寒而扭曲变型,办案的公人们,也认不出身分底细,得找到专家尔后求证。 住在西院的传奉官们,是在县丞赶到之前结账离店的,店家怎敢要求他们留下作证? 西院也不曾发生事故,他们没有留下作证的必要。 旅客中有人出面,与官方查案人员合作,勘查强盗的出入来踪去迹,分辨被杀旅客与两凶手的身分,留在店中四出打听消息,走不了啦!他们也不想走,因为有同伴被杀,发誓要查出凶手的来龙去脉。 小梁四个人在扬州雇了小船,直放瓜洲登上渡船,平安返回镇江。 第二章 江南浪子 镇江也称京口,曾经是吴大帝孙权的京城。迁都建业(南京)之后,才称京口,也叫京镇。 这里是仅次于南京的大商埠,商业甚至比南京更繁荣,紧扼江南的精华区出口,苏杭的丰富物产,以这里为转运北输的中心。 海运的内运物货,也把这里当作集散场,码头就有九处之多,沿岸的长街长有十里,栈埠林立,货物堆积如山。 江南的税收,占全总税收的七成。 江南的物货,供应北方京师各地也有七成,所以说北人南养,江南人养活北方千千万万人。 江南以船运为主,船运可以沿漕河(大运河)直驶京师。 夏秋时节,漕河中的大小船只,上下往来有如过江之鲫,一艘接一艘昼夜不绝,壮观已极。 镇江的船行有三四十家之多,每一条航线皆有组织,直至后来大明皇朝覆亡,满人入关取得天下。才在康熙年间,统一组织称为安清帮,以后把安字去掉了,另称粮帮或清帮。但在私底下,各帮的人仍自称是某帮的人。 当时的航运界也称帮,但这只是各航线船家的互助性组织,而非黑社会的组帮结会同盟。 连扬州与南京的娼门教坊粉头,也有帮的组织。扬州帮与杭州帮的姑娘们,各有统属泾渭分明。 航运界杭州帮的码头,在北固山西面便益桥旁。在镇江大小十九港中,这座甘露港不大也不小。桥旁的小街店肆林立,杭州帮会馆就在桥旁。 总之,那时的帮只是一种自己人的互助组织,以会馆为中心,捐出一些经费,帮助同帮的落难乡亲,也在当地从事慈善事业,非常的单纯,毫无黑道组织成分。 会馆外聘处理杂务的人并不多,主事与执事人员,多由有声望的船东栈主所兼任,有事才由主事与执事出面处理。 有些主事甚至经常在外地随船往来,所以真正常年办事的人,是一些外聘人员。 上元节的花灯已经在街市消失,人们该准备干活了。 冰雪还没溶解,农人们仍不需下田种庄稼。商工人士,却开始忙碌了。 杭州帮会馆也在忙,因为在高桥北面的至孝坊大街,有两个冻死街角的人,府衙所属的善堂,交由杭州会馆善后。执事人员派人查身分,具棺木,找葬地……希望不要以无名尸体处理。 百姓小民为衣食而奔忙,会馆的性质,却是服务性的组织,办事的人不以牟利为目的,对进入会馆的同乡,通常表现得热诚客气。 已经是未牌初,大厅中仅有办事的几个人活动,柜台内两位夫子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小案旁品茗,脚下的铁火盘炭火半掩,替柜内带来一股暖流。 脚步声急促,大踏步闯入三个人。在厅堂整理待客几凳的中年仆役吓了一跳,急急趋前招呼。 “走开,我要见你们的主事人。”领先闯入的英俊年轻人,先发制人伸手一拨,把迎上的仆役拨开,昂然到了长柜前。 柜内的两位品茗夫子,不约而同疾趋柜旁。 “我是会馆的知客。”那位留了两撇小八字胡,穿长袍像个绍兴师爷的中年夫子,隔着柜笑吟吟自表身分:“但不知公子爷光顾敝馆,有何见教?” 这位年轻人是不是公子爷很难认定,但至少在气势穿着打扮上,的确有公子爷的派头,神气得很。 两位夫子的眼中,出现不安的神情。 年轻人高大修伟,剑眉虎目英气勃勃,穿一袭玄狐裘。头上束发没戴冠帽,显得更为英俊。二十来岁的英俊穿狐裘年轻人,出现在何处都引人注目。 另一位显然是年轻的小姐,穿紫色短轻裘,看袖口翻毛晶莹雪白,行家可看出是名贵的天马皮裘。 头上的皮风帽,也是天马皮,仅露出嫣红莹洁、五官出奇灵秀的面庞。 可是,那双深邃明亮的凤目,焕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淑女的特殊光芒,还真有几分慑人的威力,让胆气不足的大男人望之生畏。 走在后面那位壮汉魁梧的身材,有点像门神,粗眉大眼留了大八字胡,大眼中精光四射,反穿豹皮袄,外表真像一头阴森威猛的豹。 “我姓夏侯。”年轻人将一折方胜在柜上摊开:“我要找这四个人。去年岁杪在扬州,他们住在湾头镇的江都老店,旅客流水簿留下他们的资料,是侨寓镇江的杭州人,经商。贵馆是杭州帮的会馆,能找得到他们吗?” 两位夫子瞥了名单一眼,互相打眼色。 名单上的四个人名,是从旅客流水簿所抄录的全部资料,姓名分别是梁宏、朱胜、陈富、尤贵。 “找得到找得到。”负责打交道的夫子热心地应付:“朱陈尤三位,是南水关几家栈号的东主,去年秋押货上京,岁末走陆路返乡,漕河冬季断航。到南水关去找,一问便知。至于这位梁宏……” “他怎么啦?”夏侯公子追问。 “他是本会馆一位执事任三爷任威,出面聘请的私人师爷,偶或助本会馆处理一些向外交涉的事务,很少在家。上次他应甘露港兴隆栈的张东主邀请,押送两船南货至京师。张东主留在京都处理债务,他急于返乡先行动身,确是与朱陈尤三位东主同行。” “哦!你说贵执事三爷叫任威?” “对。” “我知道这个人,水妖任威。”夏侯公子冷冷一笑:“京口三英之一,水性超尘拔俗。” “其实,梁师爷的水性,比任三爷要强些。”夫子也冷冷一笑:“梁师爷绰号叫江南浪子,问题出在他不喜欢固定的工作,喜欢自由自在过日子。” “我找对人了。”夏侯公子虎目生光:“我要知道如何才能找得到他,他还好吧?” “还好啦!他是本府颇有声望的人,很好找。” “怎么找?” “出南门大道,二十里左右的下湖村,沿途一问便知。他住在下湖村朋友家,要到二月中旬,才回任三爷家替三爷办事。”夫子热心地说明:“但听说他打算回杭州故里走走,何时动身就无法估计了。如果走,该在清明节之前,回家扫墓理所当然呀!” “好,我会找到他的,先找来朱陈尤三位束主,希望他们都在家。谢啦!再见。” 三男女神气地辞出,扬长出馆走了。 两夫子又互相打眼色,淡淡一笑。 “寻仇的,没错。”另一位夫子说。 “可能的。”负责打交道的夫子摇头苦笑:“出外谋生走过千山万水,难免是非多。小梁为人四海,有毅力有担当,聪明机警,他的事自己会处理,找他寻仇的人,一定不是好路数,他应付得了。” “这三个男女气势不凡……” “人不可貌像,哼!脸存忠厚心怀鬼胎的人多的是。口蜜腹剑的人,不一定相貌猥琐呢!” x       x       x 会馆的大门,从早到晚都是大开的,任何人都可以进进出出,这里本来就是服务性质的机构,服务对象其实并不限定杭州人士,设有几间小厅堂,供朋友聚会交际,是人人可来走动的公众地方。 夏侯公子三个男女刚离开不久,又进来了一位穿棉袄的老大娘,脸色姜黄似有病容,皱纹并不明显,那双晶亮的大眼,却不属于老年人经历岁月风霜的眼睛。 “大爷万安。”老大娘笑吟吟向站在柜内的夫子颔首打招呼:“请问,刚才那三位公子小姐,向大爷打听消息,但不知他们打听些甚么事?请见告,谢谢你啦!” 嗓音似银铃,说话时露出匀称的皓齿,怎么可能是年届花甲的老大娘?眼睛与牙齿,甚至嘴唇,都可以泄露年龄的秘密。 夫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便心中有数。 “老大娘,那位公子自称姓夏侯。”夫子泰然答:“他们所问的事是……” 如此这般,夫子有耐心地一一说了。事不关己不劳心,这并非见不得人的秘密。 如果不实说,很可能有麻烦。 “再次谢啦!”老太婆含笑道谢离去。 x       x       x 镇江有三条好汉,江湖朋友称他们为京口三英。他们都是船行的东主,交游广阔为人四海,而且疏财仗义,名号相当响亮,算是一方之雄,所以获得江湖名号。 车船店脚牙,名义上列为江湖人。其实他们都是地方名流,爷字号的人物,船东主被称为江湖人,多少有点委屈了他们。 好在他们不以为逆,并不认为可耻,事实上他们所接触的人,也品流复杂,而且以江湖人士居多。 当然,他们的伙计十之七八不能算是江湖人,只是一些拿工钱干活的伙计,靠卖劳力赚钱养家的苦哈哈。 水妖任威的私宅,在定波门外的九里街中段,是一座三进院的大宅,平时仅有至亲好友往来。店栈则设在甘露港,私宅不谈商务,公私分明。 这天他在家,与两位好友在客厅品茗聊天。接到门子送入的拜帖,脸色一变,亲自出厅疾趋垂花门迎客。 拜帖的具名是:嘉兴凌云庄夏侯冠英拜。 通过大院子至垂花门迎客,来客必定是身分不等闲人物。来客再高贵些,就得至院门外相迎。地位相等,可在大厅门外降阶迎接。地位低的客人,吩咐门子说一声领他进来就够了。 他知道嘉兴凌云庄是怎么一回事,来头大得很。 夏侯公子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身材修长,年约三十上下,鹰目炯炯,脸上有令人感到阴森的威严流露,是属于天生具有霸气的人物。 拜帖上仅有夏侯冠英的具名,肃容入厅客气一番,仆人奉上香茗,夏侯公子通了名,仅替两位同伴引见,对女伴略而不提。 两位同伴是“录魂使者”刘彦,江淮地区侠义道的高手名宿,三十余岁便是名动江湖人物,天下级的武林之豪,声誉正如旭日初升。 “横天一剑”武成,湖广三剑客之一,也是天下级的大豪,江湖地位甚高。由于身材魁梧,与人交手很少使用成名的剑术,通常徒手相搏,一双手比剑更令人畏惧,赤手夺刀剑有如探囊取物,名列当代年轻风云人物。 一亮名号,水妖的地位便矮了一截。地区性人物,那能与天下级的高手名宿相提并论。 具帖的夏侯冠英,更是来头大的风云人物。 嘉兴的凌云庄,庄主千幻剑客夏侯长虹,是上一代的武林十杰之一。夏侯家在天下武林八大世家中,排名第五家,拳剑冠盖武林,声誉极隆。 这些武林世家的人,固然在武林有崇高的地位,但子弟们十之七八与江湖人士有关连,所以目下的八大世家子弟,被江湖人士看成江湖人。 一般的社会大众,包括官方人士,根本就把武林人上和江湖人士看成同道,几乎完全混淆不清混在一起了,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一视同仁,最好敬鬼神而远之。 夏侯冠英是千幻剑客的长子,十八岁出道便一鸣惊人,获得绝剑公子的名号,八年来罕逢敌手,在江湖遨游神气得很,固然天生侠骨令人尊敬,也令人害怕,脾气火爆,喜欢用剑来讲理。 在江湖道上,他的仇家比朋友多好几倍。任何人如果被他认定是歹徒恶棍,肯定会日子难过。 水妖是地区性的大爷级人物,多少知道一些江湖英雄豪杰的底细,对江湖上所发生的一些重大事故,消息相当灵通,所以一看拜帖的具名,便感到有点心惊。 这些英雄豪杰登门拜会,不是好兆头。 礼貌性的拜会,通常受到欢迎的。 “趋府拜会相当冒昧,三爷海涵。”绝剑公子客套毕话上正题:“在下的来意,三爷想必了然于胸了。” “很抱歉,新春期间,兄弟的往来贵宾甚多,只是贺节的应酬,商务还没正式展开呢!”水妖任威客套地坦然说:“兄弟与诸位素昧平生,辱承枉顾,极感光彩,但不知夏侯公子的来意,所指何事?” 绝剑公子的脸色,立即沉下来了,认为水妖有意撇清,装糊涂敷衍。 “哦!你会没有敢作敢当的豪气。”绝剑公子冷笑,说的话令人受不了:“不要妄想推得一干二净好吗?你水妖任威不像没有担当的人呀!” 自以为强者的人,十之八九犯了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毛病,不会把认定的事更改看法。目下的情势,绝剑公子这些过江的强龙,就是强者中的强者。 “夏侯公子,你的话好奇怪。”水妖毕竟是地方之豪,在本地有身分有地位,有点受不了啦:“你我素昧平生,非亲非故,光临寒舍好像是礼貌上的拜望,说的话却像兴师问罪,像话吗?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们的来意,听得一头雾水,能不能明示?我水妖任威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有家有业名列镇江的豪绅,全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我任三爷是奉公守法慷慨好义的地方名流,你说吧!我在听。” 在江湖,凌云庄来头大,获得江湖朋友的尊敬或畏惧,声望地位高高在上。但在王法所及的杜会中,绝大多数官民百姓,不知凌云庄是啥玩意,在社会规范中也毫无地位可言。 在一些嫉恶如仇的官吏眼中,把武林人或江湖人,看成作奸犯科的暴民罪犯,必须制裁根绝以正人心的蟊贼,有机会偶或可以利用的奸民,利用毕就清除的垃圾。 这是说,在镇江城,水妖的社会地位,比绝剑公子高出多多。一旦反脸相向,绝剑公子一落入官府,那就注定了是大输家,很可能上法场。 水妖的话不亢不卑,豪绅的气势压下对方的气焰。他的绰号称妖,其实与妖邪无关,只是突出他的超尘拔俗水性媲美水中的妖怪而已。 屏后踱出一位高瘦的中年人,是与水妖品茗的两朋友之一,主人会客,朋友识趣回避,这时看出气氛不对,因此出厅为朋友主持公道。 “我希望贵宾保持拜客的风度。”这位朋友拍拍皮袍腰部,表示袍内有玄机:“初次见面不伤和气,有话好说。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任三爷是本城的豪绅,确是有担当受尊敬人物,希望诸位遵守作客之道,有理讲理不需打哑谜勾心斗角。” “地方豪绅,坐地分赃。”录魂使者冒失地逞口舌快意,脸色阴沉不住冷笑。 “你说甚么?”朋友鹰目一翻,冷电四射。 “你没耳背。” “你再说一遍试试?”朋友踏前一步,鹰目中杀机怒涌。 “你是谁?”录魂使者居然有点气慑。 “镇江府刑房的小吏,听命于推官大人处理刑名案件。我姓杨,杨波。不用费心打听我的底细,在大街上随便找人问,一提便知。” 一府的推官,管定了一府刑名,国法的维护者,奸民的克星。 “好了好了,我来说。”绝剑公子明时势,摇手阻止录魂使者采取行动:“去年岁杪,扬州湾头镇江都旅店所发生的事故,任三爷是否知道?” “不错,知道。咱们镇江山多田少,有很多江南人,到江北扬州谋生,来来往往,重要的消息传闻,是传得很快的,消息次日便传抵镇江了。”水妖眉心紧锁:“诸位是为了这件轰动大江南北的血案而来?据我所知,同一天晚间,另一家平安老店,也发生同样的血案,死伤之惨,不下于江都老店。” “江都老店的血案,是冲在下而来的,在下共有九位亲友,住宿在江都老店,有两位亲友被杀,波及店中不少旅客遭殃。” “原来如此。” “事先匪徒有人扮旅客卧底,所以偷袭相当成功。任三爷认识江南浪子梁宏吧?” “岂仅认识而已?他是我以重金礼聘的师爷,但有事才找他办理,平时他可以自由活动,两年来宾主极为相得,我尊敬他这个人。去年秋天,他被张东主请去押货上京。张东主留京来不及同返,他与几位其他栈号的东主南旋,携有张东主一万二千两银子货款。对,他那天就在江都老店投宿,四个人胆都快被吓破了,连夜逃抵扬州,雇船逃灾避祸。朱陈两位东主,返家后大病十日。梁师爷跑到下湖庄朋友处过年,这期间好像每夜都在做恶梦。哦!诸位认为他有何问题吗?” “但愿你的话是真的。”绝剑公子当然不信他的话:“也许你并不认识我,与我无仇无怨,没有偷袭我的理由。可是,你能保证江南浪子的清白,能保证他不曾参与其他犯罪组合吗?” 弦外之音,隐约指出水妖是某一犯罪组织的主谋,因此录魂使者一开口,便是:地方豪绅,坐地分赃。 “你说得对,我并不认识你,谈不上甚么仇怨,更不可能有名利之争。据我所知,也是大多数镇江人所知,梁师爷绰号称浪子,为人豪放不羁,生活相当裕如,他是一个为自己生活的人,所兼的差事绝非为了谋生糊口而工作。讨厌与人组会结伙。他的行为举动,从不瞒人有目共睹。他经常往外地走动,接受邀请押货前往京都,行踪一清二楚,沿途行止有案可稽。你们如果把他当成匪徒的卧底同谋犯,错得离了谱。” “我要见这个人。”绝剑公子语气坚决。 “我负责通知他,他肯不肯见你们……” “他会肯的。”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水妖说:“他虽然是我聘雇的人,但他有行动自主的自由,我不能以雇主的身分强迫他接受指使,当然我无权保证他的私人事务由我负责,诸位满意吗?” “你们最好不要到下湖村找他。”杨波冷冷地接口,出面干预的意图明显。 “为何?”绝剑公子虎目怒睁。 “他曾经担任下湖村的民防壮勇操练总教头,战阵武技冠盖江南四府。每年的民壮秋季大阅,下湖村的成绩连获三年总冠军。那一带的村镇子弟,把他当成虎贲勇士,他也是唯一获得戴虎贲冠的官方有案教头。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村镇的民壮,都会出动把你们碎成肉泥。下湖村的民壮,一伍人可以击溃十倍以上的正式卫军。你们走吧!也许你们有击溃下湖村铁阵的能耐呢!” 虎贲勇士,意指皇帝的亲军侍卫。在军中,则表示勇冠三军的将领。 民壮的总教头,通常由官方审核考试而礼聘兼任,只有弓马战阵武技超绝的人,才配戴虎贲冠。一旦民壮奉命出动作战,就是当然的指挥官或队长。 在军中,虎贲冠已被淘汰了一千年。目下只有皇帝的亲军侍卫中,偶或可看到恩准颁授的虎贲冠。 一个虎贲勇士的标准武装,极为壮观。冠外形如盔,两侧各插有一根黄黑色的彩色野鸡尾毛。这种野鸡称鶡鸡,原产地在山西上党,生性好斗,斗死方休,作为勇士的象征。 除了鶡鸡毛之外,披的甲前有徽褂,背后有章帜,肩上有旗号。拥盾、背弓、佩刀、持矛或戟戈。 满清入关,仍保持古风,虎贲改满名为巴图鲁。不同的是,冠上的羽毛改为青鹘的蓝翎,但挂在脑后而非竖起,像是脑袋拖了另一条尾巴。 京戏里舞台上的武生,就是变像的古代虎贲勇士装扮,只不过野鸡毛加长了两三倍,十分美观。 背上的章饰队志,换成四面漂亮的小旗。真要打仗,不累死才怪。 似乎猛禽的羽毛,普遍成为中外古今的勇士饰物。 美洲的印第安人,就用白头鱼鹰的毛做帽饰,也悬挂在胸侧。欧陆的某些山地民族,也在帽侧一边插上一根羽毛。 一伍,指作战的最小编组,五个人,有五种武器,进、止、坐、跪、退,依号令战斗攻防,军令如山。如山的军队,是冲不垮的。 杨波的意思简单明了:去等于是找死。 在乡间出了人命案,毁尸灭迹轻而易举。 这并非威胁侗吓,而是具体的危机。以三二十个乌合之众的江湖龙蛇,前往有民壮组织的村庄行凶闹事,十之八九会瓦解冰消,后果极为严重。 “我在通津坊西津大街,高桥西侧的还京老店等他。他如果不来,我会去找他的。”绝剑公子口气仍然强硬,其实心中有点虚:“我这种人办事,会盘算各种危机,而使用何种手段达到目的,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打扰了,告辞。” 喝干了杯中茶,四人昂然出厅。 “我会睁大眼睛,拉长耳朵,留意案情的演变。”随水妖送客的杨波,一字一吐大声说:“不论公了私了,谁敢无法无天,诬良为盗肆行报复,我保证把这些人送上法场。我说话算数,记住了。” x       x       x 派人前往下湖村,来回四十里左右。江南浪子如果进城会面,那也是第二天的事了。这期间,得进行调查的工作。 像绝剑公子这种人,不会在获得警告之后,大白天前往下湖村自找麻烦,外地人在乡间惹事招非,那是最为愚蠢的事,除非具有强大的实力。 用江湖手段报复,就可以扳回劣势。派两个可以高来高去的高手,摸进村去杀人放火,保证鬼哭神嚎,不会留下罪证。江南浪子显然是江湖道上的人物,不敢忽视江湖手段的威胁而置之不理的。 西津大街的还京老店,是第一流的高级旅舍,规模不小,旅客的品流相当高。 绝剑公子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十余人之多,包了一座小院,属于上流旅客。 已经是申牌时分,在外面打听消息查访线索的人,正陆续返店,带回一些调查结果。 横天一剑年长些,具有成名人物的老成气质,是最后返店的人,与绝剑在客院小客厅商议所调查的消息。 “是有点怪异。”他粗眉深锁,语气迟疑:“那几个人,的确是本地杭州帮的殷实商贾,有成就的本份人,不会是隐身匪盗,更不可能与你们家有过节。虽然那个梁宏绰号称浪子,那只是因为他不正常的生活态度,喜欢无拘无束散漫不羁所获得的,不但不曾为非作歹,而且颇具豪气获得好评和尊敬,怎么可能与匪徒勾结,向江湖高手名门挑战?老弟,可能我们调查的对象错了。” “每一间客房都有人被杀,我们也损失了两个。只有他们两间客房四个人平安无事,乘乱溜之大吉。”绝剑不承认找错对象,坚持己见:“而且匪徒们一式打扮,只有做内应的匪徒不穿白。我就是被不穿白的人踢了一脚。舍妹也几乎遭殃,还给了一个穿黑的人一记一气掌。匪徒有内应已无疑问,这姓梁的涉嫌重大也无疑问。做隐身匪盗的人,掩护身分的手段是极为高明的,甚至有些是社会贤达,或者官吏贵绅,哼!” “我总觉得可疑。”横天一剑苦笑:“你们从山东返乡过年,沿途行程快速,这期间并没多管闲事,应该不会因行侠而得罪实力庞大的邪魔外道仇家。据你所说,他们出动了妖术极为高深的高手,专门对付你夏侯家的秘学羽化玄功,既然先派人做内应,按理应该不至于波及邻房的其他旅客呀!见了浪子梁宏,老弟务必谨慎求证,应抛开先入为主的成见,以免查错了方向,让算计你家的匪徒快意。” “我会郑重处理的。”绝剑表示的神情,仍然没有放弃先入为主的成见:“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我当然不会任性妄动,对付恶霸豪强,我的经验相当丰富呢!先礼后宾,这是我处事的宗旨。” “但愿如此。”横天一剑转过话锋:“午间落店在后进客房的几个男女,颇为可疑,我得出去走走,留意查他们的底。” “我们从南京来,这几个男女中,有一男一女我似乎面熟,好像在凤仪门大街,曾经看到他们跟在我们身后,当时并没留意。在这里再看到他们,我有点疑心,可能不是巧合。” “老哥的意思……” “如果我说他们是跟踪我们的人,你说是否有此可能?”横天一剑是江湖名剑客,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所疑心的事多少有点根据:“过年后你到南京与我们一些朋友会合,正式放出风声,调查去年岁杪扬州湾头镇血案的凶手,势将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有人跟踪看风色,可能性非常高,所以必须留意这些人的意图。” “我也去。”绝剑公子整衣而起。 “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我知道。” 凌云庄放出追查凶手的风声,自然在江湖引起各门各道的注意。 凌云庄是名头响亮的武林世家,在分类上名列侠义道,难免与一些江湖牛鬼蛇神结怨,受到仇家的袭击,不是甚么罕见的严重事故,平常得很,因此风声放出,并没掀起波涛,仅有些有关或无关的人注意事态的发展,或者提供消息协助追查。 有些人则幸灾乐祸,隔岸观火。与凶手有关或有交情的人,当然会留意夏侯家的一举一动。 在案发的现场,他们没留下全力追查,急于返乡过年,事后再召集朋友追查线索,在时效上输了一步棋,因此查得十分费力。 x       x       x 新年已过,市面已正式恢复活动,各行各业先后开市,为生活而奔忙的人活跃在每一角落。镇江是往来商旅的集中地,旅店生意兴隆。还京老店是第一流的旅舍,旅客的品流却参差不齐,龙蛇混杂,在江湖朋友中,该店的口碑不差。 后进的上房区,住了不少三教九流旅客,其中一间稍大的上房中,两男两女在室中聚会。 天寒地冻,四人皆不除暖帽,甚至没掀起掩耳,仅露出一双眼睛。所穿的长及膝部皮袄,除了从掩襟的左右,可以分辨男女之外,从背影看,便不易分辨男女。 客院房舍甚多,每个旅客皆为自己的事而奔忙,大多数旅客晚来早走,谁也懒得留意旁人的事。有些住宿几天的旅客,白天也很少在房里。 总之,在外为生活而奔波的人,宗旨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因此对一些行动诡秘的同店旅客,几乎毫无印象。 有心人例外,知道店中住有特殊旅客。 这四个男女,在房中也不露本来面目,神秘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这座客院负责照料的店伙,只知道他们是同来的旅客,不时在店中进进出出,互相走动并没鬼鬼祟祟,只是从不除掉头上的风帽,而且放下掩耳仅露出双目,显得颇不寻常而已 “大法师,我发现有人盯我的梢。”坐在左首的女人,向坐在上首的人说。 “凌云庄的人?”上首的大法师警觉地问。 “不知道,应该不是。”女的说:“住在同一家店中,没有另派人盯梢的必要。” “可曾看出征兆?” “跟了三次,每次仅跟半条街就消失,然后又在另一处出现,曾经接近我身后不足十步。身材与我相当,很可能是女的。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凌云庄的小丫头。” “好哇!女的交给佛爷我处理。”坐在右首的另一个男人,显得兴高采烈:“佛爷对女人有特殊的爱好,尤其是对女人的仇敌兴趣极浓,交给我啦!我保证可以把她弄到手刨她的底。” 两个男人,一个是大法师,一个自称佛爷,表示必定是一道一僧。僧人必定剃光头,难怪在房里也不脱风帽,以免露出原形;僧人该到寺庙挂单的。 “少给我胡搞。”大法师瞪了和尚一眼:“没弄清来路,敌我难分,就先下手为强捕捉,想多树强敌吗?哼!吴姑娘,设法盘她的底,再出去走走,好吗?” “天快黑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在,就表示是冲咱们而来的。”另一个女人说:“吴小妹,我策应你,保证可以全盘控制全局,我田七姑是反跟踪的宗师级行家。走吧!发现警兆,就得及早处理以争取时效。” “小心了,千万不要乱搞。”大法师叮咛:“本教还没正式开山门,根基未固,争取朋友为第一优先,避免树敌以利发展。以凌云庄的人来说,让他们继续从错误的方向追查,咱们设法从中促使他们盲人瞎马奔波,除非他们找对了追查目标,不然绝不可向他们采取行动。我负责这一路人马的指挥决策,你们不可以打乱我的计划。” “好啦好啦!我们不会误事的。”田七姑离座,拉了吴姑娘向外走:“凌云庄是侠义道世家,早晚会成为本教的死仇大敌,我实在弄不清教主的意图,犯得着派了许多人,留意他们的动静?依我之见,我把整座店的人弄死,一劳永逸除掉后患,何必跟在他们身边天涯海角奔波?真没道理。” “你是在杭州加入本教的人,不知道本教与凌云庄的有关纠纷,日后自知。”大法师说:“总之,千万不要忽视凌云庄的威胁,夏侯家的武学玄功,声威赫赫誉满武林。贫道无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这自诩为半仙的真人,还真不敢在千幻剑客夏侯庄主面前充神仙。” “千幻剑客迄今为止,一直不曾露面。”和尚口气相当狂:“佛爷不信邪,有机会的话,佛爷要和这个浪得虚名的剑客,拚一拚玄功功看谁火候精纯。” “你这个罗汉,把精力全耗在女人身上了,禅功还剩下多少火候?你算了吧!和尚。”田七姑拉开房门,扭头不屑地出口讽刺,一声轻笑,出门偕吴姑娘走了。 x       x       x 吴姑娘是在前面走的,田七姑则消失在人群中。 西津大街行人往来不绝,一个个行色匆匆,天寒地冻,每个人都裹在棉袄或皮袍内,谁也认不出同行的人是何来路。 经过拱形的高桥,升至桥中段顶点,身后有人接近至三四步内,快要近身了。 有人接近至身后,相当危险。在行家的经验中,接近身后表示将要有所行动啦! 她移近桥栏,不徐不疾缓缓转身,星目炯炯,狠盯着那位身材相等,也仅露出双目的女人。 这女人也有一双明亮灵活的凤目,大概也年岁相当,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眼神灵活表示个性有点叛逆。也就是说:不具有真正淑女的气质。 相距三四步,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没有采取行动的意思,但戒备的外形,内行人一看便知。 双方皆身形半侧转,手一抬,便可攻可守,身前的胸腹要害保护得无懈可击。 吴姑娘的右手,终于向上微抬。 跟踪的女人,也徐徐抬起右手。 田七姑从桥头向上走,像个无关的人从容不迫过桥,逐渐接近跟踪女人的身后,双手笼在袖内,头部微抬露出晶亮的双目,并没动手的表情流露。 跟踪的女人,左手突然向后甩出。 田七姑猛然飞退丈余,像是失足向后方下滑。空间里,传出罡风的呼啸声。 吴姑娘的右手,上抬的速度加快。 跟踪的女人身形一晃,便到了桥的另一侧,右手伸出袖口,掌心内向,食中两指的指缝尖端,露出光芒闪烁的一星寒芒。 暗器没发射,有意示威警告。 “是你。”吴姑娘一怔,脱口轻呼。 “果然是你。”跟踪女人收了暗器举步接近欣然说:“跟了你老半天,始终不敢断定。你彩云仙子号称江湖一朵艳情花,从不掩起行藏在江湖遨游,两年不见你的芳踪,怎么居然掩藏本来面目,在街上扮游魂,是不是出了事,或者有了归宿退出江湖了?” “一言难尽,我算是栽了,建在山东济南的彩云园也丢掉了,算是穷途末路啦!”彩云仙子吴姑娘叹了一口气:“我早就发觉有人盯梢,这次是有意将盯梢人引出的,没料到是友非敌。来,我替你引见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人物,毒蛊七姑田大姐田霞。” 接着替跟踪的女人亮名号:江右龙女黄若虹。 “南康府落星湖水云居黄家的大小姐,久仰久仰。”毒蛊七姑走近苦笑:“远在十步外,便感觉身后有杀气及体,一记虚空的狠招神龙掉尾,阴煞潜劲可远及丈外,要不是我怀有戒心及早趋避,这一掌可能震断我的心脉,厉害,江右龙女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田大姐休怪。”江右龙女含笑道歉:“我以为你正要出手,所以……” “先下手为强,是你我这种人应付意外的宗旨,怎能怪你?不瞒你说,我的确准备弹出毒蛊珠,策应吴小妹擒你呢!”毒蛊七姑坦然说,对江右龙女大有好感。 “走,到望京楼,我请客。”彩云仙子挽了江右龙女举步:“此地的新丰酒颇有名气,菜肴更佳,旧友相逢,正好一叙契合。” 天快黑了,已是晚膳时光。 第三章 侦骑密布 望京搂是颇有名气的酒楼,楼上设有雅座,拉上屏风,可容女眷就席。 她们不是见不得人的弱女,上酒楼百无禁忌。取下风帽,发髻用网巾罩住,如不留心,便不易发现她们是女人。 而且她们也不在乎,女人美丽的面庞,以及说话的女性嗓音,处处表现出她们女人的身分,不需掩饰。 酒客甚多,楼上酒菜香扑鼻,寒气不再凛冽,人声嘈杂。 相连的雅座甚少使用屏风隔开,可看清附近食座的酒客面孔,听得到邻座酒客的高谈阔论。 三女的酒菜上桌,菜肴丰盛。有两壶烫热了的新丰酒,敬过酒开始叙说旧话新题。 “我不知道你在济南建了一座彩云园,你说丢掉了是甚么意思?”江右龙女忍不住重拾话题:“凭你彩云仙子的名头,与惊世的神术,守不住自己的家园?” “有些事,是不能凭名头法术便可解决的。”彩云仙子叹息着说:“你大概对飞虹剑客晁永泰不陌生,这一代的江湖十剑之一。” “哦!那个人如玉剑如虹的风流剑客,我不但不陌生,而且曾有一面之缘,一个口蜜腹剑的花花太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你提他……” “我和他在江湖结伴半载有余,鬼迷心窍带他回彩云园,打算结束双宿双飞的飘萍岁月,享受田园家室的快乐时光。岂知不足百日,他就引诱我那位情窦初开的师妹成奸,郎心狼心,在酒中下毒要将我置于死地。结果,我在毒发的前片刻发现征兆,封住经脉潜下荷花池逃命。池通大明湖,所以逃脱魔掌。受了三天三夜苦,才把毒物排出。我本来打算回去找他们算账,最后不得不一走了之,重新在江湖浪迹,想起来真不甘心。” “你貌美如花,心硬如铁,江湖朋友众所周知,为何不回去找他们算账?”江右龙女大感诧异。 “我那位师妹,是家先师的独生爱女。家先师逝世弥留时,亲自把师妹的手交到我手中,要我答应教养师妹成人。我答应了,师父才撒手西归。你想,我能怎样?” “这……” “罢了,不谈我的事。”彩云仙子撇开话题:“你从江西来?有何贵干?” “乘朋友的船到南京,玩了几天。前天才来镇江,打算玩够了再渡江至扬州,找朋友盘桓一段时日,或者前往京都见见世面。你和田大姐怎么走在一起的?似乎你们有了麻烦,一定有仇敌需要对付,用得着我帮忙吗?” “我的人手够,也不需对付仇敌。你对镇江地头熟不熟?”彩云仙子其实意在求助。 “不熟。”江右龙女毫无机心:“在南京还有几个朋友,镇江我以前仅途经此地并没羁留,连本地有何人物,也毫无所知。” “那就算了,我的确想请你引见本地的朋友,替我留意当地的情势。人地生疏,办事倍感吃力,缚手缚脚,天时地利人和如能三得,办起事来必定事半功倍。” “你说你的人手够。”江右龙女眼中有疑云:“据我所知,你在江湖遨游,很少与朋友结伴,怎会说人手够?所以看到你和田大姐联手的情形,深感诧异。田大姐在江湖遨游十余年,也没听说她曾与人结伴呢!你们……” “我们与一些同道,正在筹组一个组织。”毒蛊田七姑说:“同道都是声威动江湖的高手名宿,人手与财力皆十分充裕。本来打算过了年就向外亮旗号,岂知出了些意外,引起某些对头的注意。再加上建山门的处所,取得时不怎么顺利,因此不得不将开山的事延后,这期间处理一些防患于未然的事务。” “哦!组帮结会?”江右龙女大感意外:“两位都是独来独往,遨游天下逍遥自在的名女人,一旦有了组织,你们习惯吗?你们的理想与生活目标,岂不背道而驰必须放弃?” “组帮结会,目下时兴得很,像雨后的春笋,京都附近就有一二十个组织。众志成城,有组织才有力量,这与我们的理想与抱负并不冲突,对生活目标更为提高增进呢!”毒蛊田七姑得意地眉飞色舞:“以往在江湖逍遥,有朋友也有仇家,一个人对付仇家不是易事,两个人或更多的人对付仇家,那就容易多了。求名求利,也少花数倍精力。” “咦!”彩云仙子讶然轻呼,指指正向右邻空着的食桌接近的人打手势示意。 共有五个男女,由店伙引领就桌。两桌中间隔着走道,灯光并不怎么明亮,但已可看清面貌。 领先的人,正是江南浪子梁宏,像是请客的主人,穿一袭青袍,还真有几分爷字号人物的气概。 后跟的人是绝剑公子,其次是那位神色端庄面庞秀丽的年轻少女,两位中年人断后。客套一番就座,气氛肃穆颇不寻常,不像宴客,却像摆鸿门宴。 彩云仙子三女,都不认识江南浪子。 江右龙女对这五个人不算陌生。彩云仙子与田七姑,却认识绝剑公子四个凌云庄的男女。 跟踪了一段时日,当然认识啦! 三女的目光,几乎大多时间,停留在江南浪子身上,其次才是绝剑公子。 绝剑公子英俊魁梧,英气勃勃,但所流露的不可一世神韵,令人心慑不敢领教。 江南浪子同样英伟,却多了几分成熟气质,欠缺英气流露,脸上有飘忽随和的神彩,不像绝剑公子那样英气迫人。 两人站在一起,一强一弱神态相当明显。但在气质上,却有绅士与打手的不调和现象流露。 三个女人都是江湖英雌,具有与绝剑公子相同的气质,可能司空见惯,或者心理上怀有敌对的成见,并不怎么特别留意,反而被江南浪子的神态所吸引,很可能产生好奇的念头。 江右龙女脸上的神情,明显流露出心中的疑问和兴趣:这是甚么人? 气氛不寻常,当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三个女人几乎心意相通,互打眼色表示留心变化,不时低声交换意见,凝神倾听那些人的谈话内容。 酒菜还没上桌,略加寒暄,梁宏便从怀中,取出两张纸在桌上摊开。 “邀请诸位前来相见,十分冒昧。”梁宏态度诚恳,脸上一团和气向众人说:“这里是酒楼,算是大庭广众的地方,表示我所要表达的事,可以公诸大众无所隐讳。我在下湖村获得东主传来的讯息,便急返府城。在府衙我还有几个朋友,他们肯担风险帮忙。这一张是调出的已缴销存档路引,我往来京都的行踪一清二楚,有穿州过府渡关越隘的验章戳记,这是假不了的。另一张是我凭记忆所列的行程期日,各地落店的店栈时间。我与诸位素昧平生,实在不明白诸位为何要查我的根柢行踪。在镇江我小有名气,不是江湖人,不从事江湖行业,身世职业清清白白,实在对诸位的调查感到困惑,也心中檩檩。诸位过目之后,有何疑问请即提出,我会让你们获得满意的答覆。” 两张纸颜色厚薄不同,往绝剑公子面前推送。话说得理直气壮,合作的诚意溢于言表。 在大庭广众间相见,明白表示慑于对方的声威,怕出意外,必要时,全楼的酒客皆可作证,弱者采取的自保心态无可非议。 “这些东西,各地都有专门伪造贩卖的人,只要熟悉门路,买一百张也轻而易举。”绝剑公子拒绝过目,将纸推回冷冷一笑。 “夏侯公子,你连看一眼也不屑为,一开口就表明不信任官方所发的凭证,可知阁下早有成见,不用看便认为是伪造的了。”梁宏心中冒烟,口气不再委婉,但脸上的神情仍保持温和冷静:“好吧!我听你的,我会平心静气接受你们盘诘或审问,尽量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毕竟年轻,二十三四岁血气方刚,虽然有七八年处世的经验和历练,智慧与见识逐渐圆熟,所受到的磨练也逐渐改变性情。但仍嫌不够,野性仍然潜伏,受到不平的刺激,隐然要爆发潜伏的野性。 美丽的年轻少女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些外柔内刚的话不以为然,因而产生反感。 “你绰号叫江南浪子。”绝剑也怒形于色,问的语气冷森森。 “没错,我不喜欢固定的工作。本地的人,有绰号浑号的人并不少,称浪子也有好几十个,我只是其中之一,叫浪子不伤大雅。” “你混出相当局面。”绝剑公子不理会他的回答。 “你没调查仔细?本城的人,都知道我孤家寡人,兼了好几份杂务工作,连一个知己也没有,那配拥有爪牙称豪道霸?”话是向绝剑公子说的,最后一句,目光却落在两位中年人身上一扫而过。 这两个中年人,是不是凌云庄的爪牙? 是不是个狐假虎威的豪霸? 他这一瞥饱含深意的目光,委实让心中有鬼的人不自在,两个中年人立即脸色一变。 年轻少女美丽冷肃的面庞,也冷现怒意,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皇面孔,美感消失了几分。 “你的武功很了得。”绝剑公子又另用话题套。 “我不知道甚么叫武功,只听说武艺。”梁宏的话有调侃味:“我曾经参加官方的教头考试,做了两三年民壮教头。在武艺上,教刀枪弓马戈矛拳棒;在战阵上,教进退止坐跪的战斗变化,兵伍的协同,与各种兵刃的配合运用。不论攻防,必须战斗至死。比方说,跪,这是攻击顿挫,号令采取守势的紧急战斗阵式,每个兵跪下一腿,每种长短兵刃必须在阵列位置,形成斜立的刀山枪林,抵挡潮水似的涌到强敌。一旦稳住阵势,获得挺进的号令,每个兵必须以跪姿向前挺进,绝不容许有人站起来逞能前冲。能以跪姿冲杀挺进百步,护膝不损右脚不伤,就算武艺高强了。诸位想必武艺高强了得,在家乡也必定名列民壮,你们能用跪姿搏杀挺进百步,仍然精力旺盛吗?” 他有点夸大其词,从守势转移攻势时,以跪姿冲杀的距离,很少有超过百步的,那会把人累死。 通常能转移攻势,敌方的攻击必定受挫了,因此冲杀四五十步,便得改用正常的列队进攻,也就是敲起第四通战鼓的时候了。 跪着战斗,被击中的目标小,攻击站立冲来的敌人,可以利用地面支撑长矛与戈柄,增加杀伤力,对付人潮极为有效,贯穿尸体顶着尸体前进的场面,在战场相当常见,体力不佳的兵,是无法胜任的。 跪一腿前进,护膝因精力不继而拖着一步一顿,会加速磨损,拖进三五十步便坏了,膝盖肯定会遭殃。 因为军令如山,在信号没改变之前,采坐姿或跪姿时战斗,任何人站起,便是所谓乱令(不遵号令),会受军法处治的,事后很可能斩立决,或者就地阵前处决。 所以,膝盖破了仍得前进,利用左脚一步步拖进,半途可能被冲入的敌兵杀死。 不论正式的卫军或民壮,训练时最怕操练跪姿前进。 因此自永乐朝以后,官兵们阳奉阴违,能一年训练两次的军队,已找不出三卫五卫了。各地的民壮,也早已不再操练这种痛苦的战技。 他曾在下湖村任教两年,难怪下湖村的民壮,连获三年大阅总冠军,大概把下湖村的人整得相当痛苦,才有如此成就。当然啦!训练时不可能要求前进百步。 挥舞着长有丈二的长兵刃,急进百步,每一步的距离是六尺,跪下一腿每一次挪动的距离,能及两尺已经不错了,真需要超凡入圣的精力。 因此官兵的训练要求,通常以二十步(一百二十尺为限)。熟练的人,甚至可以跳跃前进。用立跪式跳跃,所耗的精力,比站立跳跃多三五倍。 “敝地的民壮,不训练这种战技阵势。”绝剑公子脸一红,恼羞成怒:“你能吗?” “我如果不能,敢要求别人能吗?”梁宏淡淡一笑:“听你说了许多话,迄今为止,我还弄不清你到底要说些甚么,听不懂你话中的含义,可不可以简单明了告诉我?” “你的武艺很了得,你那些同伴,可能比你还高明,他们是些甚么人呀?”绝剑公子一直就很少直接回答他的回题。 “同行的三位同伴,都不会武艺,他们侨寓镇江,没参加本城的民壮编组。因此那天晚上杀声一起,就躲在床底念神灵庇佑。你们已派人分别找他们,盘问半个时辰以上,应该知道他们胆小如鼠呀!” “我是指你那些白衣同伴。” “我这才明白了。”梁宏脸色一变,不怒而威:“原来你把我看成那些匪徒的同党,而且已认定我是杀人抢劫的匪徒之一。你找错人了,阁下,赶快另找线索,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好吗?” 美丽少女突然一拍食桌,哼了一声。 “你不要妄想否认你的罪行。”少女挺身站起杏眼睁圆:“同院的客房,都有人死伤,唯独你们的两间,连门窗都是完整的。做内应的匪徒人数约四五名,你们四个人可能全部出动了。我们有人在扬州深入调查,已有眉目。你愿意跟我们到扬州接受调查吗?” “老天爷!在这位小姐口中,我已经落实罪行了,我还敢随你们到扬州接受调查?”梁宏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位少女已经咬定他是匪徒啦!强者的面孔令人心中凛凛:“我郑重申明,我仅是平常的旅客,不幸投宿在有是非的客店,侥幸逃脱灾难,再也不敢提起这件可怕的经历。你们另找线索追查吧!不要在我这无辜者身上浪费时间,我们这些正当商贾,再也经不起这种生死风浪。近期内我仍在杭州会馆办事,等你们查出我是匪徒的确证,再来找我好吗?” 虽然心里感到不快,甚至气愤,但神色反而泰然,话也说得诚恳不带愤懑。 天下间任何一个为非作歹的人,都不会在证据确凿呈现之前承认罪行。 尤其在强者的心目中,被认定是罪犯时,任何分辩的话,都是掩饰罪行的巧辩,不足取信,不能接受,必须用自己的方法和手段,逼出所想要的供词来。 想要的供词,而非真实的供词。 “你知道你是非去不可的,由不了你。”少女的口吻充满威胁。 “是吗?”梁宏仍然淡淡一笑:“我在大庭广众间和你们见面,用意就是留下见证。” “你知道我们会用江湖手段对付你。” “希望你们不会,你们不是不讲理的江湖豪霸……” “住口!你……”少女的沉叱,几乎压下全楼的喧闹声。 他实在受不了,气往上冲。年轻人修养不够,受不了在大庭广众间,受到一个少女喝来叱去。 全楼一静!所有的目光皆向这里集中。用屏隔开的食桌,里面的酒客也出屏探视。 三名店伙正鱼贯而来,替他们送酒菜上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叱喝所惊,怔在走道的一端,不知如何是好。 在旁伺候的两名店伙,也惶然退至一旁手足无措,不敢上前劝解。 江湖豪霸,并不是甚么光彩的称呼。 少女只容许自己把别人称为匪徒,却容忍不了别人称她为豪霸。 “好,我怕你。”梁宏终于失去耐性,在群众的注视下让步示弱:“我们没有甚么好谈的了,你们瞧着办吧!我不会随你们到扬州,我得为生活而奔忙呢!我希望你们按情理法处理以后的事,握有确证再来找我并未为晚。酒菜钱已付,你们好好享用吧!少陪。” 抱拳一礼,他离座告辞。 少女纤手一伸,抓人的意图明显。 他止步冷然屹立,冷然盯视着少女晶亮而威严的大眼,目不转瞬神光似电,对距胸不及三寸的纤手视若无睹,那股冷厉的眼神,凌厉地投注在少女眼中,气势极为冷森磅礡,与他先前流露的绅士型形象迥然不同。 少女的手,居然徐徐收回,被他的眼神慑住了。 他收回目光,再瞥了其他的人一眼,呼出一口长气,转身举步离去。不欢而散,他憋了一肚子火大踏步下楼。 左首的中年人,右手缓缓上提。 绝剑公子手一抬,摇手示意相阻。 “老弟……”中年人有点不情愿。 “以后再说。”绝剑公子冷冷地说:“他工于心计,预先已作安排,这里出了事故,咱们难以平安离城。不必操之过急,他跑不了的。咱们走吧!回去从长计议。” 主人不在,他们当然不吃这一桌筵席。 x       x       x 邻座的三女,一直就专注地目击一切变化。 “似乎凌云庄的人,言过其实浪得虚名。”彩云仙子目送绝剑公子下搂,向田七姑大摇其头:“他们是江湖人精,找线索竟然从非江湖人身上花工夫。他们那座客院的旅客死伤甚众,十之七八是江湖枭霸,却不从这些幸存的人身上找线索,反而向几个正常商贾施压,简直莫名其妙,真是可悲。” “我以为那位绰号称江南浪子的人,是甚么高手名家风云人物呢!”田七姑眼中有怪异的光芒:“原来是镇江小有地位的年轻人,人才的确出众,气概风范毫无浪人形象。强龙不斗地头蛇,凌云庄的人讨不了好的。” “你们在说些甚么呀?”江右龙女自斟自酌,突然放下酒杯问。 “你该知道凌云庄,嘉兴府的凌云庄夏侯世家。”彩云仙子答非所问。 “知道呀!刚才那位年轻公子爷,就是凌云庄的少庄主,绝剑公子夏侯冠英。那位咄咄迫人神气万分的女人,是夏侯家的小姐夏侯兰芳,好像出道两载,还没获得绰号。夏侯家的人神气得很,经常在江湖遨游行侠仗义。去年我在河南许州,就与他们住在同一间旅舍。听他们的谈话,好像夏侯家的人,又在伸手管闲事了。” “嘻嘻!不是管闲事,而是为自己的事大动干戈。”田七姑说:“机会大好,正好乘机拨火煽风,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咦!与你们有关?”江右龙女听出弦外之音。 “不关我们的事。”田七姑急急否认:“我只是对侠义道浪得虚名的高手名家有成见,有机会不妨挑拨他们的出乖露丑。令尊与鄱阳王交情深厚,与侠义道人士是天生的对头,咱们联手这他们玩玩,有兴趣吗?” 目下这一届的江西鄱阳湖鄱阳王,身分并非是鄱阳湖的湖寇,所以不算是盗匪,也不是黑道的魁首,只不过与匪盗与黑道人物,维持极为微妙的交情,因此被认为侠义道人物是死对头,其实他也有不少侠义道朋友。 “没兴趣。”江右龙女一口拒绝:“我承认我有点天生叛逆性格,喜欢在外闯荡逍?w栽冢媚昵崾奔烂妫悦獍谆钜怀 r坏┏杉遥淌鞒梢褡铀锫Γ倜挥谢峥醇乙酝獾氖澜纾患依λ懒恕j虏还丶翰焕托模也换岵渭幽忝怯蜗贩绯救鞘抡蟹恰d切┫酪宓烙12勖牵7侨巳嗣婺靠稍鳎遣换嵊兴鹞壹业娜ㄒ妫乙膊幌敫稍に堑氖率鞒鸾嵩埂n以谡蚪褂屑柑於毫簦魈斓浇鹕剿掠瓮妗d忝且⌒模灰婊稹!?br /> “甚么意思?”彩云仙子正色问。 “夏侯世家的绝学,名不虚传,不但剑术通玄,而且玄功名震武林,江湖的声誉并不差,朋友众多,不可轻侮。你们如果向他们挑衅,不会有好处的。我察言观色,这位少庄主绝剑公子,傲世自雄修养相当差,发起威来是不顾一切的,江湖朋友都知道他不好惹。你们管他的闲事,聪明吗?” “你不和我们并肩站也就算了,何苦在我们头上泼冷水?”田七姑脸色难看:“你不要把这小辈抬得太高了,他的名头唬不了人。如果我也发起威来,只要让我接近他身侧片刻,他一定死,死得非常难看。夏侯世家的武学,对我这种人无法构成威胁。” “但愿如此。”江右龙女不想再多说:“反正不关我的事,而且我也没打算在镇江逗留。” 话不投机,以后彼此不再提及凌云庄的事。三女都是叛逆甚高的江湖名女人,话题少不了涉及江湖事,但彼此心照不宣,各人对所涉及的事看法有歧见,也涉及江湖恩怨是非,还是少谈为妙,免伤感情。 x       x       x 天寒地冻,罡风砭骨,街上行人渐稀,街灯疏疏落落,零星往来的行人低头疾走,难辨面目。 绝剑公子四个人,却是脚下从容,风帽也没放下掩耳,一面走一面谈话。 如果放下掩耳,就听不到异样的声息了。 他们来本城查线索,匪徒们可能早就在旁侦伺他们的动静,有小心防范突袭的必要。走得缓慢,便是有意等候突袭的人撒野,同时也留心是否有人跟踪。 “老弟,你打算如何对付他?”那位中年人走在绝剑公子右侧,略为提高嗓音问。 “他在大庭广众间布局,声明不是江湖人,咱们就不能用江湖手段对付他,以免贻人口实。”绝剑公子的情绪已恢复冷静:“咱们花费一些时间,调查他身边的人,看有否江湖人在内,才能着手行动。” “那会迁延时日,旷时费事呢!”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咱们不能任所欲为,除非握有证据,不然就必须慎重处理。这个人精明强悍,工于心计,只能从他的党羽着手刨他的根柢。老哥,我对这个人毫无印象,肯定并没与他结过怨。就算有深仇大恨吧!我南返脚程甚快,沿途甚少停留,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行踪,能在事先毫无征兆,便纠合一群超尘拔俗的邪魔外道,发起猛烈的袭击?” “如果是某一个帮会教社的组织,高手齐出并非难事。老弟,最好先从镇江附近的秘密组织着手,深入追查他们首脑人物的根柢,或许能获得其中秘辛,找出你的仇家,只要有人牵涉到这个浪子,咱们就可以用江湖手段对付他了。”中年人显然也认定梁宏涉有重嫌。 “镇江实力最雄厚的是天理教和潜龙会,代表水陆的黑道顶尖组织。常州是四海盟。苏州是红莲社。我从嘉兴动身时,知道杭州有人组了一个甚么混元教,好像还在筹组阶段,听说未来的教主是个法师,重要人物中有和尚。好,咱们先从天理教和潜龙会着手调查。” “潜龙会的调查交给我,我可以找得到够交情的朋友,与水路的黑道人物套交情,定有所获。” “那就劳驾老哥费心啦!” 直至抵达客店,沿途没发现可疑的征候,更没有跟踪的人,他们引诱跟踪者现身的打算落空。 这表示江南浪子尚未布置停当,或者另有打算。 调查工作如果要合乎情理法,很难主控全局,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得多方布局找出正确的侦查方向。 x       x       x 这两三天来,梁宏一直就在冷眼旁观,不时在杭州会馆进出,替水妖处理一些会馆的琐事,生活尽量正常化,只是暗中留心变化,而不采取回避行动。 他在本城是小有地位的人,交往的朋友也形形色色。有些朋友知道他惹了是非,少不了也替他留神一些外地龙蛇的动静,供给一些消息。 他知道凌云庄的底细,所以并不担心有何灾难。 往来镇江杭州,他都必须经过嘉兴,所以知道嘉兴凌云庄的底细,夏侯世家对他没有任何干连,也就不会有威胁。 名义上,夏侯世家名列侠义道,侠义道的人毕竟崇尚正义,不会失去理性胡作非为。 住在还京老店夏侯世家的人,与不时来来往往的朋友,这期间活动频繁,紧锣密鼓追查线索,派有专人留意梁宏的活动。 镇江是大商埠,旅客过境成千上万,龙蛇混杂,如果没有门路和人手,查线索不是易事,谣言与传闻莫衷一是,因此绝剑公子忙得不可开交,很少在客店中逗留,消息必须外出打听,不能坐等消息送上门来。 夏侯家是天下级的高手名家,是不争的事实。在江湖人士的心目中,夏侯世家是超级的强龙。 而在二三流人物的眼中,却只是没有爪的强龙,或者死老虎吃不了人,威猛的死相难看而已,不沾惹走远一点,大吉大利不会有麻烦。 江南浪子梁宏,却是颇有分量的地头蛇,如果没有把柄落在强龙手中,强龙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而且,他不算是江湖人,只有那些为非作歹,无所不为的牛鬼蛇神,才能毫无忌惮地对付他。夏侯家有根有柢有声望,一旦落案那就难以收拾。 要想严格区分是不是江湖人,那是不可能的,各有说词,认定各异。三教九流并非一成不变的,随时都可能改变身分职业。 江湖手段几乎皆以敌对的身分为对象,但谁也不敢保证真正遵守江湖规矩。为非作歹的江湖人,十之七八在做案犯罪时,被害人是不折不扣的良民百姓,真正江湖人火拼的事件仅占十之二三。 因此,所谓江湖手段,绝非单纯用在江湖人身上,真正遵守江湖规矩的人,可说少之又少。 因此,梁宏对夏侯世家的人,不敢掉以轻心,表面上他一切生活如常,暗中却警觉戒备。扬州湾头事故与他无关,夏侯家的人找他,指他是匪徒,简直莫名其妙。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这只是宿命论者的心态。 事实上任何一个人,半夜有人敲门,皆心中檩檩,这意味着必定有不妙的事故发生,祸患上门了。 他在等,等事故发生。 两天,三天……似乎毫无警兆。 住在还京老店的夏侯家子女,似乎琐事繁忙,并无采取行动的征兆。这期间,确有不少人在城内城外走动,有意无意地调查江南浪子的根柢,似乎并不怎么重视这件事。 官方的冶安人员,经常在还京老店附近走动,摆明了要预防罪案发生,外地的强龙,最好不要在本地生事,治安人员随时皆可能介入处理。 江南浪子曾经表示,在府衙有朋友,所以能将报销存案的路引弄出,明白表示有交通官府的能耐。胳膊往内弯人之常情。 密云不雨,看谁先失去耐性。 x       x       x 原来与夏侯世家的人同住还京老店的好几个旅客,已经迁走了。绝剑公子曾经派人查他们的动静,因为觉得这几个旅客行动可疑。 但只从店伙口中,知道他们是行商,落店后住了四天,白天外出洽办商务,分头办事举动并无可疑。之后即不再追查这几个人的动静,把注意力全投入侦查江南浪子身上,忽略了这几个人的去向行踪。 绝剑公子的人都是老江湖,以常情估计情势。 他们与那几个可疑的旅客同时先后分别落店的,次日才正式去找江南浪子,江南浪子不可能知道他们来找他调查,因此认为这几个人与江南浪子无关。虽有可疑,仅猜想这几个人可能是江湖人士而已。 如果是江湖浪子的党羽,不会从外地来。因此查不出真正可疑的征候,略加侦查便放弃了。等那几个人先后结账离店,他们更放心啦! 近午时分,几个人陆续返店。侦查毫无眉目,一个个显得无精打彩。 那位中年人是最后返店的,与绝剑公子三个人,在客院的小厅品茗交谈。店伙们平常如不听到召唤,识趣地少在这座客院走动。 “实在令人困惑。”中年人眉心紧锁,说话的语气流露沮丧:“上游下游的江上朋友,对镇江的这个江南浪子并不陌生,但几乎众口一词,声称这个浪子只是一个花花大少!或者颇为四海的帮闲;也是一个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师爷,偶或与三教九流的人处理一些小纠纷,打起架来颇为剽悍的教头,的确与江上的英雄好汉没有往来。除了偶或接受有交情的货主押货上京之外,日常的起居活动,可说一清二白从不瞒人。老弟,可能咱们真的找错人了。朋友介绍我拜会了好几个组合的首脑,其中只有两三个知道江南浪子其人,听说我要查江南浪子的根柢,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浪子根本不值得一查,在镇江随便找一个混混问,都可以把这个浪子的底细交代得一明二白。我已经留下话,请他们作深入的调查,有消息他们会通知我的。” “我也觉得可疑。”绝剑公子泄气地呼出一口长气:“这几天咱们所接触的人中,几乎没有人认为江南浪子会交通匪类。他在镇江小有名气,不与黑道人物有所牵连,反而与府衙的人有交情,难道他真是凑巧碰上这件事的?但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人两间客房,没受到损害而能平安逃离客房,委实难脱嫌疑呀!” “依我的判断,他有些可疑的事,需进一步追查。”中年人粗眉深锁:“但需多费时日。” “那一些可疑的事?” “我们所知道的事,也就是镇江的人,早已知道的事,都是他在镇江众所周知的活动。至于他在外地的活动情形,就没有人知道了。比方说,他押货上京,一来一往需在外地活动半年左右,这期间他的踪迹,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一个真正成功的隐身大盗,在本乡本土,很可能是贵戚名家,一辈子也没有亲朋好友知道他的底蕴。所以,得着手调查他在外地的活动细节,向那些曾经与他同行的人严加盘诘,或可找出疑点。” “那三个货主,我们已经再三盘问过了,一无所获,他们是一同上京,同时返回的。” “所以说要多费时日呀!” “老哥的意思……” “按他路引所记载的路线逐站查,一定可以了解沿途他所接触的人和事,可查出他南返的路线,在何处与你们会合的。会合前的双方情况,定可找到蛛丝马迹。” “唔!似乎目下咱们陷入困境,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呢!”绝剑公子拍桌表示决心:“咱们准备过江,与那边的人会合,看那边有否眉目,就从扬州查起。” “首先要做的事,是如何制造把浪子弄到扬州的借口。”中年人显得兴奋:“须用些手段促成,在情理法上做得面面俱圆并非难事。” “晚上咱们再好好策划,尽早着手进行。”绝剑公子语气十分坚决。 情理法这玩意,没有真正的定义和标准,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皆以自我为中心。对我有利,就合乎情理法;反之,就是不合乎情理法。 x       x       x 梁宏这几天相当忙,开春市面欣欣向荣,他必须正常地处理所兼的工作,而以东主水妖有关会馆的事务为主。迄今为止,凌云庄的人还没再次找他,聊可告慰,希望今后那些人不要再打扰他的安宁。 一早,他在甘露港处理甘露港义渡,在焦山江面抢救覆舟溺水人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甘露港义渡拥有十艘救生船,名义上称渡,其实以救生为主,渡只是当官营的官渡不敷需要时,才抽调船只支援。 只要北固山的警号旗升起,便表示江上发生了风浪或其他原因覆舟的事故,救生船必须立即出动救人。 今天是大潮,江上浪涛汹涌,黎明时分,一艘海舶在焦山上的游船翻覆,落水的人顺潮上漂,救生船正好在北固山江面抢救溺水的人。 救起活的人容易处理,捞起死尸就得与府衙打交道,麻烦得很,得由会馆的人出面善后。 直至近午时分,他才离港返回会馆。 港西南的半边街,经过小市口伸展至关河,沿街商肆林立,市况相当繁荣。 小巷口钻出一个穿老棉袄的大汉,举手向他打招呼,嗨了一声,与他并肩南行。 “昨天清早,有两个家伙带了一个漂亮的小女人,在下游的谏壁镇铁锚港,找到双头蛟胡老大查你的底。”大汉的嗓门不小:“胡老大并不认识你,被盘问得一头雾水。小梁,到底你得罪了些甚么人,居然有不少人四处打听你的底细,是怎么一回事呀?” 他毫不惊讶,这几天朋友们不断向他透露所见所闻,所知极为丰富,那是凌云庄的英雄们,深入追查的必然现象,平常得很。 漂亮的小女人,他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位女皇似的强横少女。 绝剑公子并没替自己人引见,因此他根本不知道伴同绝剑公子与他打交道的人姓甚名谁。 那个少女的确美得令人目眩神移,只是女英雌的女皇气势,让他这种人不敢领教,那种炫丽高贵的美,也与他浪子的气质不调和。 “就是去年扬州湾头旅舍凶杀的事呀!”他不想多说,扬州两家旅舍,同时发生三十余名旅客被杀血案事件,早已在各地轰传:“我住在江都老店,恰好碰上了,吓得半死,幸好留得命在。那些调查我的人,认为我是匪徒,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是见了鬼啦!这件事……” “算啦!别提这件恼人的霉事,让他们去胡搞好了。我要进城回会馆,一起走吧!在会馆午膳,我请客。” “我有事,不陪你了。”大汉拍拍他的肩膀,匆匆钻入人丛走了,背影消失在右面的横街转角处。 他继续前行,走了三五十步,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些琐事,转身急步往回走寻找大汉商量一些事务。 大汉是常州帮的一位小船主,有相当稔熟的交情,平时往来密切,也算是谈得来的酒肉朋友,但没有利害冲突,彼此关切,酒肉朋友其实最讲道义。 常州帮在镇江,占了近邻的地利,因此实力比杭州帮雄厚,人数多了一倍以上。这位小船主叫莽牛吕七,在常州帮颇有地位。 快步追赶进入横街,横街行走的人少了一半,但人丛中看不到莽牛吕七的身影。 “咦!这莽牛走得真快。”他自语,脚下一紧。 x       x       x 莽牛吕七只是一个小船主,平时招揽往来下江的小宗货物承运。 车船店脚衙(牙),通常被看成江湖行业,少不了与真正的江湖下九流人物有往来,至少也有些少接触。 因此莽牛吕七在码头区,相当吃得开兜得转,嗓门大颇有正义感,打起架来像蛮牛。在码头猎食的混混,还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但碰上了真正的江湖强龙,这头莽牛算那条葱? 进入横街走了三五十步,身后两个水夫打扮的人,有意无意地跟近身后,一左一右向中间聚合。 他毫无提防,怎知道早就有人盯他的稍?他这种小人物,大不了与一些混混结些小怨打打架,不可能与人结下生死仇怨,也就不可能有人跟踪报复。 而且在势力范围内走动,不可能发生不可收拾的事故,三五个寻仇的小混混,禁不起他莽牛似的攻击。 后面的两个人从左右超越,右面那人的左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背心上,他立即浑身发僵。 接着双手被架住了,身不由己,被两人连架带拖,进入街左的小巷。他想叫,叫不出声音,浑身脱力,毫无挣扎的力道。 在武功了得人手中,他除了任由宰割之外,毫无反抗的机会,何况事先毫无警觉,人一近身,命运便决定了,糊糊涂涂落入不可知的魔手中,大难临头。 x       x       x 梁宏失去莽牛吕七的踪迹,不死心继续急走。 横街狭窄,街道弯弯曲曲,两侧是一些小店铺,也许莽牛已经进入某一家小店购买物品,因此他一面急走,一面留心察看小店铺内的动静。 经过一家油坊,他突然拉住一位年轻人的手膀。 “喂!小李,可曾看到莽牛吕七?我找他。”他放手含笑询问。 小李转身看清是他,被拉的不快神色烟消云散。 “刚从冠子巷走了。”小李往回路一指,十余步外就有一个小巷口:“好像被两位朋友拉走的,举动很怪异。我没看清,相隔相当远,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怪异?如何怪?”他讶然追问。 “好像……好像他脚下不对劲,不像在走路,靴子在地上拖。” “两个人挟架住的,是吗?”他心中一跳。 “唔!很像。”年轻人说,“三个人并肩排排走连在一起,整条巷子都被堵住了。” “小李,谢啦!”他脚下一惊,疾趋小巷口。 x       x       x 小巷全是中下人家的住宅,巷道弯弯曲曲,房屋参差,而且大多数门户败落,有些甚至难蔽风雨,一看便知是贫民区,住的以老少妇孺居多,壮年男子皆外出工作谋生糊口,所以巷子的近城根处,白天也罕见有人走动。天气寒冷,老少妇孺皆躲在屋内很少外出。 莽牛吕七被拖入一家稍像样的古宅,看到坐在破败厅堂的两个露出美丽面庞少女,便本能地感到心中一凛,暗暗叫苦。 他是见过风浪的人,故乡在常州吕城镇。镇位于漕河边(大运河),见过世面。在镇江经营船务,混过世面见多识广。 他立即想到梁宏,想到在谏壁镇找水上好汉双头蛟,讨取有关梁宏根柢的少女,这两位少女可能有一个是找双头蛟的人,他无意中卷入这场是非了。 梁宏在扬州几乎送命,他目下……他真不敢想日后。 “弄到一个通风报信的人。”两人中之一把他向地下一推,向坐在八仙桌旁的少女禀告:“属下没听清他向姓梁的小辈,到底禀报些甚么消息,得好好盘诘。” 他摔倒在地,浑身发虚,挣扎了老半天,才勉强挺起上身坐在地上,觉得手脚已经不受神意指挥,他所有的天生蛮力已经消失了。 “姓梁的有不少朋友,他也在到处打听消息。”左首的少女盯着莽牛吕七微笑,笑容又妖又媚,毫无女首领的气势:“但他的朋友都是为生活奔忙的小人物,做不出甚么大事来。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好的。属下知道这位仁兄虚有其表,人高马大可能有几斤蛮力,不可能派得上用场。只是,这是咱们发动后的第一个人,不得不拿他先开刀。喂!”这人踢了他一脚:“你告诉梁宏甚么消息?从实招来,招!” “没有甚么呀!”莽牛吕七惊恐地说:“有位江上的朋友告诉我,下游三十里的谏壁镇,有位女人带了几名大汉,找上双头蛟的船,查问梁宏在谏壁至江阴一带,有那些在江上做买卖的好汉。我和梁宏颇有交情,既然知道有关他的消息,义不容辞转告他,这并非见不得人的事呀!你们……” “闭嘴!”那人又踢了他一脚:“只许回答,不许问。梁宏怎么说?” “他不要朋友介入他的事。”他硬着头皮说:“近来有不少人,到处查他的底细,指称他有匪盗嫌疑。他对这些人不加理会,也无力阻止这些人大放谣言。过几天他可能前往南京接一批货,应京口码头和泰栈刘东主的邀请,与南京方面的货主打交道,逗留多久连他也不知道。所以对在这附近调查他的人,一点也不介意。” “你和他交情深厚,对不对?”少女在旁提高嗓门问,似乎不满意属下的人,问口供的方向不对。 “生活在同一座城,见面三分情,见面打招呼就是朋友,无所谓交情深浅,反正囊中赚了几文钱,就招朋引类吃吃喝喝,谁知道那一天阳寿告终去见阎王?梁宏赚的钱比我多,吃喝玩乐他门路多得很,大家都是朋友,是否交情深厚很难定论的。” “你有难,他会不顾一切救你吗?” “也许吧!他是一个热诚的朋友。至少,他会替我奔走求援,只要力所能逮,他不会退缩袖手。” “很好,很好。” “小姐的意思……” “密云不雨的局面,迁延得太久了,必须打破这种平静的情势,制造风风雨雨,促使转变为有利的局面,才能渔人得利。”少女举手一挥:“带去好好看守,割下一耳送给梁宏。” “遵命。”两人同声应诺,分别拖住莽牛吕七一双手,拖死狗似的往内堂走。 “我们也出去走走,别让夫人斥责咱们偷懒。”为首的少女离座向外走:“天气寒冷,在这鬼屋子策应跟监,闲得无聊,实在任不是滋味,走吧!” “也好。”同伴随后跟出:“跟监一个普通靠工作谋生的人,实在是苦差事,闲得无聊,无事可做。再这样跟下去,真会发疯。这个浪子在码头忙了一上午,我们也呆了老半天。我感到奇怪,这期间他身边,居然没有其他的人盯梢,实在很诡异。” “可能那些人已经发觉,这浪子根本不是他们所要追查的目标,所以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为首少女沿小巷向东走:“因此,夫人认为必须有所行动,促使他们各方发生冲突,咱们才有利可图。咦!我们的人呢?” 梁宏正从小巷的拐弯处转出,大踏步迎面而来。相距约二三十步,他头上的风帽已经掀起掩耳,露出本来面目,一看便知。 他身后,没有任何人出现。 两少女戴了锦绒精绣暖帽,也露出秀丽的面庞,穿深紫色团花及膝大袄,长裤扎口短靴,外表像大户人家的闺女,与这一带的贫户人家妇女迥然不同。 她们负责指挥一些人跟监,当然认识跟监的目标。 目标后面,应该有她们所指挥的人,不远不近地尾随。如果没有,就表示尾随的人失职,或者出了意外。 梁宏不可能认识这两位少女。挟走莽牛的是两个男人,与女人无关。 这两位少女秀美动人,但他一眼便看出,不是凌云庄那位美丽霸道的女郎,因此他毫无戒心地大踏步接近,目光留意两侧的房舍。 这条小巷他不陌生,何处可以藏污纳垢,他心中有数,莽牛很可能被囚禁在某一座房屋内,他必须凭经验与见识,找出他藏匿的处所。 两少女不是本地人,这点可以肯定的。两女所流露的气势,他也感觉出不同凡响了。 吉凶祸福,取决于一念之间。 他心中生疑,但并没在意。 由于这微妙的些少疑心,导致他的脚下徐徐放慢了些,内心的变化,通常会在不知不觉中形诸于外,真正心细如发经验丰富的人,可以看出这种微妙的变化。 两位少女嫩得很,不可能察觉这种微妙的变化。 巷道狭窄,两少女有点羞怯地向外移。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大踏步迎面而来,闺女们外移回避理所当然。 他泰然越过,在相距五六步时,瞥了两女一眼,心中暗暗喝采:好秀丽的小丫头。 在镇江,他是勉可列名的花花大少,这与他接触的商场环境有关,酒色财气的应酬无可避免。 在他的生活圈子里,自鸣清高等于是自绝于天,是混不下去的,这圈子里圣贤无立足之地。 超越的瞬间,他嗅到沁脾的脂粉香。 少女怎么可能使用脂粉?在家闺女即使芳龄双十,也不能用脂粉增艳,除非是风尘中的稚妓。 心中一动,眼角感觉出有物移动。 这瞬间,涌起强烈的戒心。 晚了一刹那,背上一震,脊心穴挨了一指头,身柱立即发僵。 向前一栽,便在及地之前,栽入一位少女的怀中,然后脑户穴又挨了一掌,神智大乱,终于人事不省,以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第四章 暗潮汹涌 在街上出其不意用点穴术制人,成功的机率几乎可达到十成。用小弩形暗器暗杀,十之九会成功。 两少女回到先前歇宿的民宅,把梁宏搁在壁角坐下,解了昏穴,身柱仍然受制,失去活动能力,仅手脚勉可作小幅度移动。 先前挟持莽牛吕七的两大汉,站在他两侧,像两个金刚,看守着一个小鬼。 八仙桌上,用小碟盛着一只沾了血的耳朵,是莽牛吕七的右耳。人已经捉来,用不着前往他的家送耳朵示警了。 他倚壁而坐,气色差得很,像被捆住的老虎,爪牙已失去效用啦! “你是江南浪子梁宏。”坐在右首的瓜子脸少女笑吟吟盯着他:“这几天有关你的事,风风雨雨谣言满天飞,你已经成为名人了。” “人怕出名猪怕肥,我今后日子难过。”他说话有气无力:“小姑娘,我冒犯了你吗?” “我们要求你合作。” “合作?为了何事合作?” “届时自知。”少女当然不会过早提出:“天黑之后,我们带你去见家主人。你必须在心理上早作准备,必须诚意地和我们合作,才能保障你的安全,也保护我们的利益。如果不肯合作,死路一条,家主人的要求,是不容许任何人拒绝的。” “你如果不先告诉我合作的事,我如何能先在心理上早作准备?如果我不答应……” “你会答应的。”少女将桌上盛的小盘,放置在脚前让他看:“这是第一步警告,让你知道拒绝合作的结果。第二步……” “莽牛吕七与在下只是街坊的普通朋友,你们为何如此残害他?”他心中一凉,也愤火中烧:“你们要求我合作,还没提出要求,便先残害我的不相干朋友,太过分了吧!他目下在何处?” “这表示我们的要求,是不容拒绝的,杀鸡儆猴,有此必要。”少女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一定仍在此地,我是回来找他的,先后仅差片刻,你们不可能把他带往别处藏匿。放了他,我愿意和你们谈合作的事。” “你说得真轻松,毕竟你不是道上的人。”少女嫣然媚笑,流露出冶荡的风情:“你是个好人才,我们用得着你。如果你不肯,下场将十分悲惨,我们将把你所有的亲朋好友,一个个抓来杀给你看,杀到你肯为止,明白了吧?莽牛吕七的命,握在你的手中。” “你们是……” “少废话,说,你愿意心甘情愿合作吗?”少女脸一沉,冶荡的风情一扫而空,转变为冷森的面孔,完全失去少女的动人形象。 他心中雪亮,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已经是双十出头的女人,只不过外形像十四五岁少女而已。 不论男女,如果从小不加以教导,任由本性自由发展,到了十岁左右,十之七八会狠毒、残忍,兽性的反应暴露无遗。 随年龄的增长,更为凶狠、冷血、残酷。 人性本善的论调,是经不起考验的。 虽则那些准圣准贤们,把主张人性本恶的苟子荀况,赶出文庙的庙堂;但主张维持刑罚的人,数量比世间的圣贤更多。如果真的人性本善,天下早该太平千年万载啦!治安人员全得失业,没得混了。 他知道,这两个女人很可怕,如不摆出弱者的态度小心应付,肯定会吃不消得兜着走。 “我已经没有选择。”他惶然说:“俗语说,好死不如恶活。我要活,只好心甘情愿和你们合作了。在镇上我地头熟,也有些朋友,我保证听命于你们……” 他突然闭嘴,心中叫苦,少女的面孔又变了,变得更为阴森,嘴角涌起冷酷的狞笑。他知道弄巧成拙啦!摆出弱者的态度反而失算,如意算盘打错了一遭。 “你态度的转变极为勉强,可知必定工于心计。”少女打断他的话:“为了让你了解甚么叫做死心塌地,有必要先让你知道甚么叫服从。秦元。” “属下在。”一名大汉欠身应喏。 “为了勾消他心中的一切反抗念头,得把他打个半死,让他牢牢地记住,反抗会有些甚么结果。别把他失手弄死了,以免受到夫人怪罪,大家都有不便。” “遵命。” 两大汉同时动手,一个人揪起他挟住。 一个人掌拳并施,在他的脸颊、肩颈、胸腹……记记落实,把他当成练拳脚的沙袋,打得他眼前发黑,口中溢血,内脏好像缩结成团,痛苦的浪潮一阵比一阵猛烈。 最后他忍不住厉叫,终于失去知觉。 把一个人折磨得奄奄一息,十之八九可以彻底勾销这个人的反抗意志,所以用威迫利诱的手段要求合作,十之八九可以有效。 心理与肉体在强压下,大多数人禁受不起而崩溃屈服。真正视死如归反抗到底的人,毕竟为数有限。 有财不一定能要求受雇的人去赴死,有势才能命令所属的人上刀山下地狱。 大汉不用救人的技巧弄醒他,而是泼了他一头一脸水。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冰冷的水泼在头上,想不醒也难。 他连上衣大袄也湿了,怎能再不醒?水一冲,口鼻流出的血染红了脸,状极可怕。 扮弱者一定要像个弱者,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是小小的见面礼。”少女的脸色又变得妩媚可爱,但说的话可一点也不可爱:“你不笨,以后必须对我们恭敬些。我叫小芝,那位同伴叫小兰,芝兰很好记,别弄错了。反正我们的话,你都必须乖乖听命,对你大有好处,因为我们对你都有好感。你还有甚么话好说吗?” “没有啦!”他说话有气无力,但居然不失浪子形象:“要说的话很简单,你们一双姐妹花美得像天仙,我不笨,所以愿意听你们的,说完了。” 另一少女小兰,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转变态度,我很高兴。”小芝却不笑,正经八百向他说:“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听话就不会吃苦头。其实,要你合作的事,固然对我们有利,对你也有好处,可以保护你远离噩运。” “我那位朋友莽牛吕七……” “你用不着关心他了,我们会放了他,但不是现在,必须等主人先见过你之后才能决定。” “我已经答应……” “不许多说。”小芝冷叱:“今后你必须学聪明些,听命行事,多做少说,以免祸从口出,知道吗?” “罢了,我……” 大门传来七声叩击声,三、二、二。 另一名大汉打手势示意,上前拉开门闩。 这种小巷中并排建筑的贫民房屋,门前没有院子,启门便是巷道,进门便是堂屋。拉开门,进来了两名水夫打扮的大汉。 “咦!那是谁?”启门的大汉指指两大汉身后。 “唔!可能是跟踪的人。”最后进门的水夫扭头回顾,脸色一变。 是一个头戴暖帽,用围巾包住口鼻,仅露出双目的女人,相距五六步,可清晰看到女人的明眸中,放射出精湛的光芒。所穿的大袄相当宽大,里面可能藏有兵刃。 女人站在五六步外,旁观大汉们的举动,眼神令人莫测高深,似乎无意采取行动。 小兰突然冲出门外,冲向那位女人。 女人咭咭笑,飞退两丈外,一不起势,二不转身,似乎保持原来的站式,以原式倒飞,竟然在双腿不弹动下,拔起倒飞,脚离地竟有三尺高。 这是旱地拔葱绝顶轻功的高度极限,练至笔直拔起三尺高,须下二十年苦功。而绝大多数练轻功的人,二十年苦功也拔不起两尺高。 小兰吓了一跳,再追的勇气消失了。 小芝也出现在门外,脸色一变。 “把他拖进去藏好。”小芝向门后的大汉低声吩咐:“可能是为了这浪子跟来的,小心了。” “遵命。”架住梁宏的大汉应喏,连拖带挟架他向堂后急奔。 “干甚么的?”小芝超越小兰,向女人接近沉声问:“你是谁?” “原来你们把江南浪子掳来这里了。”女人声如银铃极为悦耳:“难怪我把人跟丢,原来你们有许多人分头行事,我几乎上了当,幸好没完全失败。” “你是跟踪江南浪子的?” “不,碰巧遇上而已。” “你是……” “他是我朋友的猎物。”女人抢着说:“你们在虎口夺食,聪明嘛!把人交给我,不然……” “该死的!你才是在虎口夺食,忘了你是老几,你知道会有些甚么后果吗?” “后果?三月后桃李才结果呢!”女人嘲弄地说。 “你一定是凌云庄的人,你死吧!” 死字出口,左手急扬,五星细芒破空,芒细小,竟然远及三丈外,劲道空前强猛。 梅花针,最轻的暗器。 这玩意细小分量轻,通常仅可伤人于丈内,正宗的发射技术用口而不用手,只能在近距离内伤人,威力有限。 用手发射的针稍重些,而且针后另加定向小丝穗。 小芝的梅花针是用手发射的,而且不用定向丝穗,劲道十足,竟然可远及三丈外。 女人一声轻笑,右手大袖一挥,罡风乍起似狂涛,五枚飞针斜飞出丈外成了废物。 身影随罡风而至,左手伸出袖口,扣指疾弹,直向小芝撞到,指风先一刹那射到。 小芝反应敏捷,针出手时便已准备移位,慢了一刹那,没料到女人的反击如此快捷,身形左闪时,指风突发锐啸,“哧”一声,右臂的上袖,出现一个对向的孔洞,贴肌肉擦过,几乎伤臂。 小兰到了,没看清交手的变化,无畏的超越小芝,冲向即将近身的女人,纤掌招发小鬼拍门,光临女人的胸口,女人对女人,攻任何部位都是正当的。 眼一花,一掌落空,叭一声脆响,左颊挨了一记阴掌。 “呃!”小兰晕头转向斜向右侧踉跄冲出。 三大汉到了,同时出掌攻击,用的全是可外发伤人的内家劈空掌,风雷隐隐,外发的掌劲威力万钧。 小芝从衣内拔出一把匕首,同时从侧方挥匕扑上。 五比一,女人知道讨不了好,巷道狭窄难以施展,人多一方稳占上风。 一声轻笑,女人凌空飞升,升上屋舍的瓦面,轻灵飘逸姿态曼妙,轻功超绝轻如无物。 “我去叫朋友来,你们等着吧!”女人娇叫,身形再起,消失在屋脊后。 “不能追!撤走!”小芝阻止三大汉跃登,扶住小兰:“不要紧吧?” “还好,那鬼女人无意伤我。”小兰按摩开始红肿的脸颊:“大白天怎么撤?扛着两个大男人走?” “进去再说。” x       x       x 大汉半拖半挟将梁宏弄入内室,推开一扇房门,将他丢落在窗口。 壁柱下坐着莽牛吕七,手脚分别被困住,右耳轮不见了,血淋淋的,幸好曾经被灰黑色的药散掩住伤口,药和血已因天冷而凝结,人似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显然在割耳之前,曾经受到折磨,倚坐在柱下歪扭着身躯,快要倒下了。 大汉在异味扑鼻的床上被褥中,取出一条蛟筋索,准备替梁宏上绑,站在床口先整理绳索。 刚解开外圈,后脑一震,砰一声爬伏在床口,身体抽搐了两下,便昏迷不醒。 梁宏开始替莽牛吕七松绑,间或捏吕七的人中,轻抚天灵盖,手脚的牛筋索解开后,吕七开始呻吟,逐渐清醒,疼得浑身在颤抖。 抱起吕七,出房到了天井,轻灵的跃登屋面,直趋屋后,屋后是另一条小巷,鬼影俱无,是防火巷,平时不会有人行走。 “醒一醒,吕七哥。”他将莽牛吕七放下,抚稳:“走得动么?” “哎……呦……”莽牛吕七还没完全清醒,“你……你……哎呀!小梁……” “快走,那些凶手可能追来了。”他不再多说,架住吕七疾步往巷底钻。 x       x       x 藏匿的地方被发现,敌踪已现,除非不怕仇敌袭击,不然就得迅速撤离,这是江湖朋友的金科玉律,不遵守必定遭殃。 在城内打打杀杀,是极为犯忌的事,暗杀行刺不要紧,公然搏杀后果极为严重,一旦在官府落案,就成了见不得天日的凶犯,只能改名换姓远离疆界了。 大白天将两个行动不便,受伤不轻的大男人带走,势必引起注意,无所遁行。 但非撤不可,因此小芝小兰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必须冒险把梁宏带走,毙了莽牛吕七灭口。 带一个人,风险要小些,也容易带走。 可是两个受伤的人平白失了踪,负责看守的大汉,被打昏,一问三不知。 “咱们上当了,那鬼女人把咱们诱出,另有同伴将人救走了。”小芝是主事人,急得跳脚:“肯定是凌云庄的人做的好事,我们去还京老店找他们。” “去找他们?”小兰冷笑:“一个女人,就把咱们五个人摆弄得不亦乐乎。我的牙齿也被打松了,去用什么名义找他们理论?算了吧,赶快撤走向夫人禀报,你我做不了主的。” 不久之后,另一批人赶到,这里已是人去屋空。 x       x       x 次日巳牌时分,水妖任威带了两名仆从,抬着奄奄一息,右耳裹着伤巾的莽牛吕七,到还京老店拜会凌云庄的少庄主绝剑公子。 客院的客厅气氛一紧,绝剑公子有五个人与会。 唯一的女人是绝剑公子身边的那位少女。 迄今为止,这唯有出奇秀丽面庞,但神色肃穆像女皇的少女,一直就不曾亮名号,一直就是绝剑公子出面与人打交道,从不替少女引见打交道的人。 以少女的神态和气势,以及拥有充分发言权的情形估计,身分地位必定相当高。 “昨天近午时分,梁宏在甘露港码头大街,碰上了几个绑架劫持的男女,捋走了曾经与他走在一起的吕东主吕七。”客套寒暄毕,水妖开门见山道出来意,“吕东主被打得伤势严重,惨遭割耳,事情的经过是……” 水妖将莽牛吕七的遭遇经过说了,口气充满愤懑,愤怒的目光,不时落在少女的身上。 “幸好有人在门口喊打喊杀,他们两人乘乱从后门逃出魔掌。”说完所发生的事故,水妖继续说:“他们两人无法认定凶手的来历,无意凭猜测指控任何人,在下把吕东主带来,由他向诸位说出事实的经过,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听他详加述说?” 话说得有骨有刺,可说是将人带来求证的。 “可恶!”少女果然勃然大怒,大拍桌子:“你已明白指证是我们做的事了,凌云庄的人,不敢自诩是英雄豪杰,但也不甘菲薄,还不屑自贬身价,当街绑架残害无辜,如果我们不讲理,早就用江湖手段处理,把梁宏弄走,远离镇江到达扬州了。你给我说话小心了,不要心有成见胡说八道。” “在下……” “你们走,今后不要再来。”绝剑公子也大为不悦,嗓门特大:“我警告你,你如果以交通官府的地方土豪面目,出面替姓梁的撑腰,休怪我改用江湖手段对付你们,好好记住了。你请便吧!” 一口喝干杯中茶,抬手照杯。这是送客的表示,不需下逐客令。 水妖名列镇江三英,实质上可算半个江湖人,知道什么叫江湖手段,脸色一变。 “好!我们走。”水妖一咬牙,挥手示意两仆从抬走莽牛吕七:“你们根本不想深入追查,心中早有成见,不愿听其他相左的真相,吕东主的话你们不会接受,我水妖任威不否认交通官府,你夏侯家在嘉兴,绝不可能不与官府有往来,我会尽力维护梁宏的安全,他是任某雇请的师爷,你们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用江湖手段乱来,我水妖也可以玩法翻云覆雨。告辞!” 各怀成见,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势所必然。 x       x       x 莽牛吕七没有报案,也不敢报案。 可是,地方人士却群情激愤,有攘臂而起追凶的征侯出现。 大白天当街绑架劫持,更割耳残害,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可是向镇江的人肆无忌惮的挑战。 因此,府衙有了动静,治安人员四处巡查,推官大人亲自带领干员,在各地严查奸宄,暗潮激荡,只要有人报案有了苦主,那就公事公办依法处理。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真要惹火了官府,外地的强龙绝难有容身之地。 一夕之间,刚爆发的凶险情势,突然重归沉寂,各方人马不约而同停止行动,重新返回密云不雨局面,活动转入地下,以免情势失控。 梁宏仍然公开走动,而且显得清闲。 他的日常工作本来就有余暇,稍重要的工作,他很快地便完成,工作能力比任何人都强,极有效率,不需整天忙碌。 这天一早,风雪已止,天空中云层薄,有出现春阳的征兆。反正天气不错,是新年后的第一个晴天。有钱与有闲暇的人,该准备游春了。 他穿了一件羔皮大袄,挟了一根罗汉竹杖,缓步当车,走上了城南大道。 他走得慢,一名中年大汉赶上了他,脚下放慢配合他的步调,走了个并排。 “老兄你意态悠闲,怎不在城内干活?一年之计在于春,是吗?”大汉善意地含笑与他搭讪。 “到黄鹤山散心。”他也和气地说:“今天休息。人总不能天天忙得焦头烂额呀!休息调剂身心是有好处的。你老兄也优哉悠哉呀!出城有何贵干?” “也是去游山的,附庸风雅嘛!我是江北人,听说城南一带山区风景不错,古迹很多。”大汉说的官话确也带了江北腔,镇江有不少江北人在此谋生:“我姓江,江十三。老兄贵姓大名呀?” 十三是名,也是排行。那年头以排行当名,平常得很,没用阿猫阿狗做名,已经不俗了。平民百姓取名谈不上典雅,有没有像样的名无关宏旨,反正不可能成为圣贤,大名绝不可能流芳千古,叫阿猫与叫大富大贵没有人计较。 “敝姓梁,梁宏。”他坦然说:“咱们镇江的山多得很,除了天下闻名的金山焦山北固山之外,另有八十一座山。南郊的山名气不小,是游春的好去处。” 镇江是茅山的尾脉,山虽多,都小得不能算山,只能算丘陵。 本地人非常夸大,不但称山,也有岭,有谷,有崖,会把外地人吓一跳,以为真是群山绵亘起伏的山区呢!见过之后才知道名不副实。 以北固山来说,在城北瞰江,高仅十七丈余,长三十余丈,周围也只有六里左右,居然分为南、中、北三峰。 南峰伸入城内,也叫正峰。锦绣谷伸入府衙内。中峰也叫果儿山,山西麓就是北校场。北峰最高,也叫后峰伸入江中,那就是传说中刘备招亲的甘露寺所在地。西北另有一座铁柱峰,这一带古迹最多。想想看,十余丈高的山能有多高。 山东面,是更小的日精山;西面,是月华山,是谯楼的所在地。西面就是甘露港。 黄鹤山在城南三里,出城便可看到南乡最靠近城的这座小山,有颇负盛名的鹤林寺,韩世忠故邸,米南宫、周濂溪、尹和靖诸大贤的祠,所以是游春的好去处。 镇江是稻麦混种区,麦田比稻田多,可能是丘陵区所影响,虽则河流甚多,但水利建设落后,灌溉困难所致。 “我知道鹤林寺。”大汉江十三说:“住持大和尚叫释慧定,肥头大耳红光满面,不像是一天仅吃两餐的有道高僧。” “哈哈!你对和尚有成见。”他大笑:“除了中餐之外,上半天不断吃江南美味点心,想瘦也难呀!和尚有权吃得肥头大耳红光满面哪!你看所供奉的佛、菩萨、金刚,有几个是骨瘦如柴的?连皇帝也到寺里大吃特吃呢!宋高祖未登基前,就经常在这里逍遥,来时常有黄鹤飞舞,所以叫鹤林寺。” “我要谈慧定和尚。”江十三大声说,语气坚决。 “我不认识他。”他也提高嗓音,瞪了江十三一眼:“我不是佛门信众。” “那你信甚么?” “信我自己。通俗的说,那就是自信,我坚决相信既成不了佛,也不可能成仙,不如信自己来得实际些,或自信可以活得像个人样。江老兄,你要知道慧定和尚的根柢,对不对?找我你是找错了门路。我不但不是慧定和尚的同伙,而且我根本不认识他。” “真的?”江十三怪眼一翻:“我说过你是他的同伙吗?” “半点不假。”他冷冷一笑:“你说不说心理明白。” “他是隐身大盗。十年前,他的绰号叫恨地无环,姓谢,恨地无环谢鸿福,横行中州的巨盗,被少林的武僧追逐,逃到江南干脆做和尚,暗中仍然在南京一带做案,浑元气功刀枪不入,你居然不知道,岂不可怪?” 江十三话中之意,已咬定他是慧定和尚的同伙了。 “你这人像是金口玉牙的鬼门关判官,岂有此理。”他有点冒火:“我不知道慧定和尚的底细,有何可怪?你老兄既然知道他是有案的大盗,为何不向官府告发领赏?就算他真是隐身大盗恨地无环谢鸿福,你告发他,须等官府向河南官府查证,你得在这里等候打官司,天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你能等吗?” “你……” “再说,他在本地是有名的高僧,他的度牒可能是真的;度牒可以花钱买,不需伪造。鹤林寺的护法檀师,都是本城的官绅,查无实据,你敢动他?他从不在本府的地境作案,所以官府不会相信你的举发,最后诬告的罪名落在你头上,你如何解决?纠集英雄豪杰反牢劫狱吗?” 大道上有三三两两行人往来,他的嗓门不小,经过的人,皆被他两人的举动所吸引,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幸好没有人好意排解。 两人的神情,的确像在一面走一面吵架。 一男一女两个从城内跟来的人,正快步向他们身后接近,脚步加快了。 “用不着向官府告发,是吗?”江十三的怪眼中,焕发慑人的精光。 “那我就不知道你老兄,要采用何种手段了。”他不屑地撇撇嘴:“天下任何地方的豪霸,嘴脸都差不多,都自命为人间的司命,天上的神佛,只要认为对方是异端,就会用自己的方法手段加以惩罚或锄除,将世俗所认定的天理国法人情置之度外,他就是订定天理国法人性的主宰。江老兄,你是那一种豪霸?” “该死的混蛋!”江十三勃然变色大骂,大手疾伸。 身后的一男一女到了,飞跃而进。 大手光临他的颈窝,这一劈掌劲道浑雄迅疾,手一起便风雷隐隐,真像一把利斧破空猛劈。 他的竹杖本来挟在胁下的,用途并非助步,年轻人那需用杖借力代步?该是准备用来打狗的。 竹杖一拂,杖随身转,杖尾准确地击中江十三的左胁肋,江十三向右前方冲出,一掌落空。 一男一女到了,飞隼似的向他的背影纵落。 他身形半挫,双脚疾移,像一只惊鼠,沿大道向前飞窜,似乎双脚的移动难以看清,速度快得令人目眩,挟在胁下的竹杖,伸在身后一段像条尾巴,真像逃命的老鼠。 不入流的鼠窜术,速度却有如劲矢离弦。 绝顶轻功的飞纵跳跃,三二十步内可能比鼠窜快,五十步之后,轻功必定望尘莫及,欲振乏力,精力消耗一半以上无以为继。 一男一女仅追了三十步,之后便愈拉愈远望影兴叹。 江十三更落后了十余步,三人不死心狂追不舍。 x       x       x 不再逞英雄用轻功追,不久便双方保持相等的速度。再片刻,梁宏便呈现不稳现象,欠缺耐力。追的人武功惊世,那能作长期的周旋? 想存心摆脱穷追的人,应该离开道路,两侧是凋林如海的丘陵野地,何处不可藏匿? 他沿大道飞奔,眼前黄鹤山在路右呈现。 追的三男女,已拉近至十余步即将追及。 跑不了啦!必须找地方躲。 “在城外你无地容身,别跑啦!”江十三的欢叫声震耳,如发自背后:“你不该出城的,小辈。” 他猛地斜窜,钻入路右的凋林,枝头的冰雪洒落如雨,枝干摇曳中,三窜五折,便消失在凋林深处。 黄鹤山的草木不许采伐,有些树林根本不能通行,枯凋的野草荆棘封锁了树隙,钻进去便难分方向,而且有些地方钻不进去,追人不是易事。 他地头熟,有意探测这些人的能耐。城内城外,这些外地强龙都奈何不了他,除非他毫无戒心。 大多数武林高手,尤其是女人,通常不屑往树丛的野草荆棘钻,擦伤了脸,挂破衣服,可就灾情惨重。 穷追不舍相当犯忌,入林狂追更是危险,所以江湖朋友的口头禅是穷寇莫追,遇林莫入。 追来的三男女果然不屑入林,片刻他便听不到声息了。远出半里外,他出林走上了鹤林寺的山径。 山径向上升,小山径平时有不少香客往来,今天天色还早,没看到有人走动。 鹤林寺在山北麓,三进大殿几座偏殿,共有三十余栋巍峨的建筑,名列镇江第四大丛林。寺前稍东偏,自然形成一条小街,小店铺参差不齐,足以供应游山的香客所需,一早显得冷冷清清,俗称庙街。 距街口五六十步,路旁有一座中型的八角凉亭,亭后的竹林中,突然钻出那三位男女。 少女正是绝剑公子身边那位霸道女郎,脸色今天显得特别冷森。 “算定你会来这里,等个正着。”江十三劈面拦住了她,笑得邪邪地:“你跑不了的,必须识时务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会给你公平处理的机会,不然……” “两天之内,在城内三条大街,共发生三次向我们行刺暗杀的事故,用的暗器共有五种。”少女从囊中取出一把光闪闪的暗器,往他脚下一丢:“反击极为阴毒猛烈,仅击伤我们一个人。可疑的是,刺客凶手似乎志不在一击致命。希望与你无关,但我们不能放过你这条线索。” 五种暗器都很平常,没有特殊的型式和标志,都是普通兵器店皆可买到的标准型暗器,不可能是名家所用的利刃,分别是镖、单刃飞刀、袖箭、甩手箭和双锋针。仅有甩手箭是重暗器,可远甩出三四丈外杀人。 “奇怪?”他不在乎少女凶霸霸的态度,剑眉深锁自言自语。 这些人的话不像有假,不会编造事故作为对付他的借口。他受到攻击是事实,莽牛吕七被绑架更是千真万确。 但居然有人多次向这些人行刺暗杀,就不合情理了,当然不是他所为,莽牛吕七更没有敢于用暗器行刺的朋友可用。那么,谁在向两方的人下手图谋? “你说甚么?”少女厉声追问,没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我不懂你们在说些甚么?”他冷冷一笑,“别在劫持我的计谋上打主意,那不关我的事,赶快改弦易辙另找线索。不要以为出了城,你们就可以任所欲为,城郊同样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们……” “我们要用我们的手段,来伸张王法与追查罪犯,罪犯就是你……”江十三声未落,人已猛然近身,食中两指像钢锥,点向他的右胸下的右期门。 他仰面便倒,速度与对方出指的攻势几乎相等,引诱对方继续进步追击,指尖紧蹑在他的胸前不足半尺,双方像同步进退,速度相等,下体便自然而然地相接触了。 他的双脚突然绞住了江十三的左脚,奋身急滚。 “哎……呀!”江十三惊叫,向左摔倒,太过自信大意,在阴沟里翻沿,第二次被戏弄的灰头土脸。 少女与另一位大汉,以为江十三被击倒,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冲进,不假思索双掌齐出,向刚爬起的他用劈空掌力攻击,远在丈外发掌,绝非吓唬人的虚招。 风雷隐隐,如山猛劲骤然光临他的背部。 他真不该爬起便跑的,以背向敌犯了大忌。 当然,他无意与强敌玩命,所以爬起便跑,弱者的心态暴露无遗。 砰一声大响,他重新向前仆倒,双脚因奔跑而失去力源,打击沉重非到不可。 仆倒后余势仍在,快速向前滑,只感到背部如受千斤重槌撞击,眼冒金星胸口发恶。 一旁突然传出一声悦耳的轻笑,接着暗器破风声刺耳。他刚忍痛爬起,后腰带便被人抓住了。 他本想出手挣扎,突又放弃出手的念头。 鼻中嗅入与少女所散发的不同香味,抓他的人不是这位少女。 “快走!”悦耳的娇喝声入耳,身形猛然急射。抓他的人不但劲道惊人,而且深谙带人逃走的秘诀,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移动,随同紧带着他的人飞奔。 “入寺脱身。”他含糊地低叫。 “这是唯一的脱身去向,我知道。”揪住他的腰带的人说,速度有如劲矢离弦。 是女人,一个漂亮的年轻女郎,扭头便可看清那特别秀丽的面庞,穿的却是臃肿的村姑装,大棉袄倒还清洁,散发出清雅的女性花草香,是一个好洁喜欢用香薰衣的少女,与村姑的打扮不调和。 他其实在与三男女打一父道时,已经运功护体,但打击太突然,而且奔跑时脚下没有着力点,身躯等于是虚悬前冲的,所以一击便倒,身躯并没受伤,他受得了,只是打击后无法立即恢复元气而已。 让漂亮的女郎带着走,他乐得清闲。 在小街的村民惊叫声中,两人冲入鹤林寺巍峨的山门。 一男一女为了抢救江十三,耽误了片刻,追赶时已差了三五十步,追入山门冲入三门殿,早已失去他俩的踪迹,偌大的鹤林寺,怎么找? 那时,僧禁并没正式解除,虽则自永乐大帝登基之后,便半公开地解禁了。半解禁期间,鹤林寺并没大量增加僧侣,所以占地数百亩的鹤林古寺,仅有七八十名僧人,比僧禁期仅多一倍而已。 金山寺在大明皇朝建立前,有千余名僧侣。僧禁的圣旨颁下,只剩下百余名。 目下总算人数日增,但也不足三百名,每一座殿堂禅院,皆显得冷冷清清空茫死寂,走上老半天见不到一个僧人,事极平常。 鹤林寺也不例外,连大殿也不见有僧人走动。 半解禁只是百姓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圣旨仍是圣旨。有些地方官圣旨第一,抓住五十岁以下男人,与四十岁以下的女人擅自出家为僧尼,格杀勿论,收容的住持罪名相等。僧尼与道人道姑,必须考试及格才能获得度牒。 连皇帝的家祠武当山,也不敢收小道童。大明皇朝中叶以前,寺院里绝难找得到小和尚,除非在王法难及的穷乡僻壤才可能有。 凭区区三个人,想在这处有数十座殿、堂、院、阁的大寺,找两个藏匿的人,简直开玩笑,比在荒野里追寻一只惊兔困难百倍。 惊兔不会偷袭反噬,藏匿的人会临危拚命。 搜寻无望,找住持慧定该无困难,既然已经认定梁宏是慧定和尚的党羽,打蛇打头名正言顺。 终于找到一个正在扫地的和尚,一直在少女身边警卫的中年人毫不客气上前劈胸揪住和尚的领襟,用了两分劲将人拖压在脚前,强者的面目令人胆寒。 “住持和尚在何处?说!”中年人声色俱厉,空旷的殿堂回声震耳。 “哎唷……放手……在……在后……后殿念……念经。”中年和尚惊恐地叫。 后殿是法堂,是寺内僧人听法宏道的地方,规模并不比大雄宝殿(正殿)小多少,两排巨大的莲柱,把殿堂均分为三间,可容纳三百名僧人说法听道。 中间的讲坛主座上,高坐着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腹大如鼓的慧定和尚。案上既没摆有经书,手中没有木鱼槌,也没穿袈裟,穿一袭宽大的僧便袍,那像念经的虔诚住持大师?怪眼彪圆,座旁搁着一根镔铁禅杖。 两侧,是四位面目阴沉的中年和尚。 主人早就闻声知警,在法堂恭候闯山门的暴容。 一声冷笑,四根降魔杵升起了。 这四根金光闪闪的降魔杵,型式与前殿(天王殿)站在弥勒佛壁后的韦驮天,所持的降魔杵一模一样,分量不轻,可能是铁或铜镀金的重兵刃。 护法韦驮天,是婆罗门教天神之一,真正直译名称叫阴天,本来是双手捧着宝剑的。但大多数佛寺中,把他塑成手持降魔杵。 这位护法阴天大神,何时换了兵刃,考据起来真得花不少工夫,反正建寺的人高兴怎么塑都成。 前面的三门殿的把门天神,本来只有一个的,但寺院通常塑成两尊,可能是为了对称,双比单好。 后来晚明神怪小说封神榜问世,把他俩称为哼哈二将,从此定了型,小说的威力可见一斑。 善者不来,主人既然已严阵以待,就用不着客气啦!三人分别从中袄内,取出连鞘长剑握在左手昂然逼进,随时有拔剑上的可能。 “干甚么的?”慧定住持声如雷震,怪眼彪圆,那有高僧的形象?简直酷似一个山大王。 “来找恨地无环谢鸿福。”中年人抬头上望沉声答,虎目中神光似电。 “你找错了地方。”慧定住持脸色一变:“本寺没有姓谢的人。你是谁?为何找这个人?” “在下姓田,田世豪,湖广武昌义勇门门主。你下来,咱们亲近亲近。” “原来你就是浪得虚名的武昌三侠的老三,山门建在鹦鹉洲暗川阁旁的义勇门主入云龙田世豪,不怎么样嘛!”最右首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僧人,用嘲弄的口吻说,跳下讲坛继续挖苦:“好像你没多长一个眼睛,也没多生出一双手臂,去你娘的!给你一杵送你归西。” 降魔杵疾沉,搭肩挂胁斜砸而下,杵一动即风雷隐隐,杵沉力猛威力千钧无可克当,剑一触必断无疑。 入云龙当然不会用剑架杵,闪身移位剑随身转,快如电光一闪,闪扭时反手就是一剑,锋尖光临和尚的左背肋,身形挪旋的技巧妙到巅毫,避招反击立攻要害。 和尚也不弱,杵一沉向前冲,不理会身后的变化,一冲便脱出剑尖的威力范围,再一声虎吼,猛虎回头挥杵狂野地扑上了。 “毙了他们!”讲坛高坐法案后的慧定住持沉喝,身形原地拔升,飞越讲座法案,双手抡杖向下纵落,猛扑亮剑相候的少女:“这小美人是我的。” 双脚还没沾地,禅杖已招发横扫千军,啸风声似殷雷,一杖肯定可以把粗壮如牛的大汉扫成两段,没有人能接近丈内,轻灵的剑毫无近身反击的可能。如果单手运杖,圆径三丈内无人敢近。 少女已拔剑出鞘,杖将近左肋,她的身形突然向前急射,双脚上缩后踢,剑伸出与身躯形成水平直线,以不可思议的奇速,从杖上方飞越,身与剑有如一支笔直的横空大弩,从上空近身了。 慧定反应超人,也大吃一惊,双脚刚沉落,还用不上劲,人反向下挫、侧倒,杖头触地响声震耳。 左肩背一凉,挨了一剑。 少女凌空平射一击落空,剑后拂再次攻击,身形仍向前平飞,剑尖在慧定的左肩背,留下一条深三分的裂缝,没击中要害,伤势轻微。 一招挂彩,大和尚快要气疯了,虎跳而起,吼声如雷挥杖向少女冲去。 这次可不敢大意了,利用长兵刃的优势,控制中宫逐步进逼,用的捣、推、撞、拨、挑、点等等从正面攻击技巧,避免使用全力一击的易露空隙招术,有如灵猫戏鼠,意图把少女逼入死角。 少女知道他的意图,不再使用电光石火似的速度制造近身好机,反而故示怯意,轻灵地闪动移位,留意四周的死角,表面上递不出招式,其实是引对方八方游截,消耗大和尚的真力。 杖比剑重十余倍,所耗的真力也多十余倍。 少女缠住了大和尚,其他四名和尚失去主力奥援策应,被入云龙以及江十三,交叉搏击相互呼应,两支剑夭矫如龙,居然把四支降魔杵逼得聚少分多,杀得满场飞,先后有两个和尚捱了几剑伤了皮肉。 法堂大乱,佛像讲坛大遭其殃。 法堂也称讲堂,是演说佛法、皈戒集会的地方,规模之大,仅次于大雄宝殿(正殿)。除了安置无数大小佛像之外,建有高高的法坛法座,坛台上有椅有案,让高僧讲经演法。座后悬有释迦说法传道的图像,法座前置讲台,台上供许多小佛坐像,象征小佛们听法。再下面是香案。两行大柱的中间,有一排排坐褥拜垫,供地位低的僧人坐席听经。 两侧,有一排排听法席。外侧有放置各种法器的架柜。悬在东北角的法鼓,与西北角的茶鼓,口径足有五尺,撞槌木需两名僧人操作。 一旦集会钟鼓齐鸣,整个法堂的僧人,被震得心神一敛,似乎平空矮了一节,面对大大小小的菩萨塑像,不由自主便会俯伏求怜。 一根铁禅杖,四根镔铁镀金降魔杵,加上三支有意引诱追逐的长剑,片刻间,法堂像是遭了兵灾,连佛龛神像也受到波及,设备击破碎裂的声响连绵不绝,怒吼声震动屋瓦,五个和尚在暴怒中失去理智,唯一的念头是杀死入侵的三男女,破碎的殿堂已不放在心上了。 巢穴快要被砸烂,党羽应该出来抢救的。可是,始终不见另有和尚出面相助。 至少,梁宏必须出来的。 形如疯虎紧逐少女的慧定住持,突然发出一连串怪异的叱喝。 “再给你一剑。”少女以为大和尚快要发疯拚命,所发出怪异叱喝,只是急怒中情绪的发泄反应,不值得注意,打算火上添油,再刺激大和尚失去理智。 剑突化长虹,身形也幻化似流光,以令人目眩的奇速,从禅杖的右侧切入,锋尖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慧定的右肋,贴身急攻神乎其神。 真不巧,差了那么一点点。 慧定恰好扭身左窜,鬼使神差配合剑的来势窜走,无意中逃过剑伤肋的劫数,猛地破空飞跃,庞大的身躯在久斗后,仍然精力甚旺,速度不减,远出两丈钻出破窗,消失在外面的房舍参差处。 怪异的一连串叱喝,是撤走的信号。 四个多少受了些皮肉伤的和尚,已先一刹那向堂后飞遁。入云龙与江十三的两支剑,还真不敢衔尾穷追,对付已经集中的四根降魔杵,毫无冲破杵阵的机会。 少女不甘心,哼了一声,也穿窗而出。 “不可独自追敌……”入云龙大叫。 可是,少女已经出窗了。 第五章 神秘组合 梁宏并没远走,他对鹤林寺不陌生,逃入寺内,便摆脱女郎抓住他后腰带的纤手,表示已可走动,领着女郎进入云水堂后面的香积厨。 香积厨相当宽广,煮饭的大锅可容五斗米。早膳已毕,厨内空荡鬼影俱无。鹤林寺早就不收容走方僧,所以很久就不曾生火了。云水堂接待外僧的禅房,久未打扫快要积尘盈寸啦。 还好云水堂仍留有两个老僧照料,用小锅烹食物。 两人料定不会有人搜到云水堂来,搜的人一定搜后殿旁的方丈禅房一带。相距远着呢?因此生火沏茶,优哉悠哉。 “你真不知死活,蠢得很哪!”女郎一面整理茶具一面说:“算起来,你绰号叫江南浪子,应该见过世面,明时势识兴衰呀!” “我又怎么蠢啦?”他用水壶冲茶:“你怎么知道我叫江南浪子?” “为了你的事,镇江风雨满城,你已经成为名人啦!你只要跳上船,离埠远走他方暂避风头,岂不天下太平了?茫茫人海,谁能找得到你图谋你?” “哦!你也是跟踪我的?”他似并没有感到惊讶。 “我是好奇,所以在旁看热闹。”少女一语带过。 “我明白了,那两个小女人劫持我,你追到小巷声张捣乱,众寡不敌被她们逐走了。我在屋内听到你的声音,错不了,是你。” “你是如何脱险的?”少女掌握主动权,忽略他的问题。 “突然看到一个青衣蒙面人,打昏了两个看守。我乘他们交手无暇分心的机会,偕同莽牛吕七,从后门溜之大吉,以后发生了些甚么事,毫无所知。请问小姐贵姓?真由衷谢谢你救了我。” “我姓黄,黄若虹,也许你听说过我这个人。在当代十大江湖新秀中,排名不上不下,我听到不少风风雨雨,颇感好奇,所以留下来看个究竟。你招惹了凌云庄的江湖豪杰……” “真是见了鬼啦!我一个奉公守法,必须老老实实工作赚钱餬口的平凡小民,那配招惹甚么人?能远离这些强梁一百里,我宁可离一千里以保平安,愈远愈安全。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这种英雄豪杰,可能是冲了太岁犯了煞霉运当头,无缘无故惹了一身是非,真是岂有此理。” “嘻嘻!你在向我诉苦吗?”黄若虹娇笑:“没有用,我无法进一步帮助你。” “我曾经向你求救吗?”他也欣然笑,对这位好管闲事却又不愿深涉的少女极为好感,印象鲜明:“今后我会更加小心,他们无奈我何。” “躲到外地去岂不安全?” “我不能一走了之,一走,便表示心虚,罪名便落实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出心中的顾忌:“似乎另有一批人,正在趁火打劫算计我,更显得诡谲离奇,我如果一走了之,天知道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们将像梦魇一样死缠住我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你又不是名人,这些人那有漫长时间找你?”黄若虹不同意他的想法:“哦!你不找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仍在外面走动,甚至到城外公然招摇,来鹤林寺有何贵干?” “上元节闹花灯期间,我听到一些风声。”他无意中流露出带有江湖味的话:“有人发现黄鹤山东南面的招隐山,有打扮怪异的人活动。鹤林寺甚至发现有女人秘密进出,住持慧定大和尚这期间很少露面。当时谁也没留意所发生的事,事不关己不劳心。现在出了难以收拾的变故,我疑心与那时所发现的征候有关,因而牵涉到我,所以想在附近走动,看到底有何可疑。” “你一定知道慧定大和尚的底细。” “不可能。”他坚决否认:“那个江十三说大和尚是隐身大盗,是甚么恨地无环谢鸿福。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这些英雄豪杰的事?我在镇江这三两年中,真正留在镇江走动的日子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不是佛门信众,从没向神佛祈求荣华富贵,所以从不进寺庙烧香叩头,怎知道慧定住持是甚么人?” “可是……” “不谈这些烦人的事。有人在殿堂里拆屋了,对佛门大不敬,可能是心无神佛的人在撒野。我们出去到外面的小街吃点心,以免被波及,我作东,黄小姐……” “我叫若虹。我这种人有点叛逆性,江湖男女对世俗不怎么介意,叫我小姐,我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等我梳了三个髻,穿起淑女裙,你再叫我小姐,才符合身分。梁兄,要不要去看看谁在拆殿堂?” “我怕,我只有一个念头:溜之大吉,以免殃及池鱼。走吧!出寺。” “好吧!我还真担心他们迁怒于你。”黄若虹离座向外走:“这鬼寺你熟悉,我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你领路。碰上撒野的人,我负责打交道,记住必须袖手旁观,你禁不起这些怀有奇技异能的人一击。” “我领教过了,没被弄死真是奇迹。”他领先出了云水堂,在偏僻的房舍东转西绕:“其实我也练过武,当过民壮教头,真要拚起命来,我唯一的念头是消灭敌人。小仇小怨不值得计较,生死关头才需要拚命。” “我知道你练过武,你那种武功与我们不同,想法和看法也有异,不能作精细的明确比较孰优孰劣。我曾经对你进行颇为深入的调查,所以了解你的底细。” “哦!你为何要调查我?”他扭头问。 “也许是为了好奇吧!我这种人偶或兴之所至,在遨游天下看世面期间,碰上事故,难免好奇而伸手管管闲事。我发觉你不是他们口中所称的匪徒,他们自以为是找错了目标,因此隐身在一旁等候变化,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 黄若虹落落大方坦然说出心意,但脸色有点怪怪地:“也许是这种人的劣性在作怪吧!对凌云庄那些人的强梁面孔,怀有成见和反感,希望有机会在他们的脸上抹黑,杀杀他们的威风。梁兄,你既然不愿一走了之,可知道所要面临的凶险吗?” “人的一生,活着就是相当凶险的事,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不可测的生死变故,想活命就是要全力向天争命,是否能争得到,谁也不敢逆料。我所要做的事,是只问是否已经尽力争取,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如何凶险,都要尽其在我,事后不需后悔或庆贺。任何一个想加害我的人,也必须冒同样凶险,他们不会毫无风险地主宰我生死荣辱。想得太如意的人,失意的机会也多。你想得到些甚么,就得付出些甚么;付出的比获得的多,就犯不着去做。他们不蠢,该知道如何适可而止的。你在镇江逗留期间……” “这期间,我会在旁静观其变,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不让他们如意。”黄若虹抢着说:“你今后千万不要再在城外走动,尽量避免远离有人活动的地方,他们毕竟有所顾忌,不会在有被人目击的地方行凶。” “他们在大街开始行刺暗杀……” “他们不会杀死你,活的你对他们才有价值,所以不需担心行刺暗杀……咦……”黄若虹的话突然中断。 “哦!你怎么啦?”他转脸讶然问。 “哦!没甚么。”黄若虹拍拍印堂,继续举步:“眼前突然发晕,几乎脚下不稳……” “哎呀!你从前曾否发生过同样症状?”他眉心紧锁关切地追问:“眼不会无缘无故发晕发黑……” “没甚么啦……嗯……” 他脸色大变,伸手急扶向前栽的黄若虹。 可是,他也站立不牢,刚抱住黄若虹的身躯,却被带动双脚同时摔倒。 他心中恍然。 这座殿堂外侧的偏院,有一条小径通向寺侧的便门。 天已放晴,没有风,空间里散布有一种制人的药物,滞留在这一段小径中。 黄若虹体内的抗力比他差,所以发作比他早些。 手脚一松,他失去知觉。 x       x       x 灯光明亮,像是天黑了。寒气不怎么凛冽,可能是今天春阳普照,天气变暖,寒冬脚步渐远吧! 刺鼻的怪味像是腥臭,入鼻令人心中发呕,凭空生出不洁污秽不是善地的念头。 的确不是善地,眼前的景象令人心虚胆寒。 抬头可看到巨木排列的顶盖,行家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是一座掘开式所建造的大型地窟,而非一般的楼房下层,难怪日夜都得点亮灯火照明,气温也表示位于地下层,地下层通常冬暖夏凉。 地窟规模不小,有墙有柱,有室有堂,显然不是用来贮藏物品的,简直可作为居室。 眼前这一段堂室,就令人心中发毛。 室长六丈,有一座铁栅分隔堂上堂下,铁栅内有名贵的珠帘,帘内设案座,人在内向堂下察看一清二楚,堂下的人却看不清堂上人的身形面貌。 堂下两侧,壁间与架柜放置着各种刑具,金木水火土奇形怪状的刑具怵目惊心。 更前面,是一排左右各五间囚室,沉重的铁栅与铁门,十头象也难以破栅逃生。囚室内的人,皆可看到刑堂施刑的情景,目击施刑的景况,精神不崩溃者几稀。 有三十余名鬼怪形的人在堂下,堂上栅帘内也可看到隐约的人影。 上首一列长案,仅坐了三个人,其他的人分列三方,一个个鬼气冲天。 所有的人,皆戴了高一尺二寸的无常帽,下面是仅露出双目的头罩。从头到脚一色黑,黑袍宽大,仅高矮不同,打扮几乎完全一样。大白天即使在市街上看到,也会把胆大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以为看到了一大群黑无常。 另有二十二名男女,分四处跪下,一看便知是囚禁的人。上身与双手,被牛筋索五花大绑捆得死死的,双脚的限绳长仅一尺,牛筋索粗如拇指,用双绳。即使练缩骨功有成的人,也无法将双手解脱。用内功挣断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 梁宏与江右龙女两个人,跪在最左一端,仅有一名黑无常看守控制,不许他两人动弹。 凌云庄的三男女,与另两个中年人,显然是同伴,跪在一起神色萎顿,曾经受到凌虐,英风豪气不复存在,由三名黑无常控制,随时皆可能出手对付他们。 另一处是八名男女,其中有扮成村姑,美丽出色的小芝小兰两少女,也气色甚差,女强人的气势消失无踪,可能吃了不少苦头。 最后聚跪在一起的七名男女,其中有毒蛊七姑田七姑,被打得双颊红肿,脸庞走了样,不再妖艳动人,本来灵活的明眸出现黑眼眶,十天半月休想恢复明媚。 梁宏所受到的待遇是最好的,他是本地人,身分底细不需严加盘诘,没有甚么好隐瞒的。 和他在一起的江右龙女,似乎也沾了他的光,没受到凌虐,只是被绑的时间过长,大有奄奄一息的神态流露。 列队停当,押入刑室的人已受到完全控制,像一群待决之囚,毫无反抗的能力。 为首的黑无常身材特别雄壮,在铁栅前恭敬地呈上一份名册。栅内有帘,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这是初步侦讯的资料,大致可靠。”黑无常欠身禀告:“这一天中,城内外共捉到二十八名可疑男女,拷问时死了六个顽强不肯合作的人。这二十二名男女还算识相,口供尚算可靠,进一步侦讯,得请长上派外坛的专家主持。” 分隔内外铁栅是封闭式的,里外不通,但栅隙宽约八寸,可相互从隙中递送小件物品。 里面珠帘掀动,伸出一只纤纤小手接过名册。珠帘再动,外面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是一个侍女。 “哪些是凌云庄的人?”里面传出悦耳的女性嗓音。 黑无常已退回原处,举手一挥。 控制江十三五个男女的三个黑无常,揪住男女的发结,强迫他们把脸抬起,让栅内的人看清他们的面貌,举动相当粗暴。 “该庄来了许多人,领队的是少庄主绝剑公子夏侯冠英。”为首的黑无常欠身禀告:“我们的人近不了身,不易将这位少庄主弄到手,正在布网张罗,希望能在短期间,将他们的主事人物弄来。” “很好,杭州来的人让我看看。” 黑无常又举手一挥,控制毒蛊七姑田七姑七男女的黑无常,更为粗暴地将七男女的头拉起、后扳,露出面孔。 “那个女人,就是毒蛊七姑?”里面的女人问,大概从名册中知道是些甚么人:“江湖九个阴毒的女人中,她排名第三,你们能轻易地把她弄到手,非常幸运呢!” “确是幸运。”黑无常说:“事先并没打听这些人来历,但在大街人群中用毒暗器暗算,通常必可成功,活神仙也难逃大劫。” “唔!大有可疑。”里面的女人说:“这毒女人一向独来独往,骄傲自负,怎么可能加入一个刚组成的教派接受驱策?你们得仔细拷问内情。” “属下将用尽手段取得正确的口供。” “那就好。其他的人,如果真是途经本地成名人物,你全权处理,除非的确可以利用,不然就必须不留后患,小心了。” “遵命。” “江右龙女似乎应该列入过往的人中,不是吗?” “启禀长上,这个龙女是梁宏的朋友,不能算是过往的人。梁宏和杭州方面以及凌云庄的人结怨,江右龙女和他并肩站,把他们两人留下作饵,可以引来本地兴风作浪的人入网进罗,所以属下建议,留下他们善加利用,何况梁宏是本地的人,与咱们毫无利害冲突。” “如果没有十成把握控制他们,你知道该怎办。我知道梁宏这个人,在地方上他有利用的价值,但对咱们发展的方向用处有限,派不上用场。两方的人已经失去耐性,迫不及待伤害他的朋友莽牛吕七,他已成为注目的中心,他做饵的价值并不大,反而有落入对方手中,泄露咱们的秘密可就难以善后了。” “这……确有风险。”黑无常有点不安:“属下想法错误,几误大事,那就按规矩处理好了。” “你瞧着办吧!天色不早,我得走,明早即派外坛的三仙,前来协助你进一步取得详细口供。” “遵命。属下恭送长上启驾。” “不必送我,你忙你的。” “遵命。” 里面人影依稀走动,片刻声息已杳。 “押入囚室,明早大家起早些。”黑无常大声下令。 梁宏和江右龙女,分囚在相邻的两间囚室。其他三拨男女,也分男女囚禁,两或三个人囚一室。只有他两人是一人一室。 两列囚室是半弧形排列的,可以看到刑室的情景,任何一人被牵至刑室上刑拷问,囚室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看到受刑人的惨状,精神先就崩溃了,那有勇气挺起脊梁熬刑?因此所有的人,不得不据实招供,免受凌虐。 关入囚室时,五花大绑并没解开,绑的技巧非常精妙,只要不挣扎妄图解脱,双腕脉就不会阻绝血脉流通。 至于排泄问题,只能留在裤裆里啦!可知囚监他们的人,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打算,没把他们当人看。 没给他们戴死囚枷与用铆钉的脚镣,已经算是对他们相当仁慈了。钉镣与封枷相当麻烦,除去时更费事。 这种坚固的囚室,任何超等的内家高手,也不可能毁栅倒墙破空飞走,没有钉镣封枷的必要。 地窖一静,黑无常们都走了,只留下两个大汉看守,在刑室往复走动监视,不时巡视各囚室,禁止里面的人交谈。用手中那根三尺余长,大型鱼枪型的武器威吓。 所有的人,皆倚壁入睡。由于窖内灯火熄掉大半,人数也少,寒气渐浓,一个个冷得瑟缩成团。 曾经受到凌虐的人,更是冷得发抖,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x       x       x 久久,换班的人来了,表示已过了一个时辰。 如果不是二更天,该是三更天了。 最早被捉来的人,该在辰时左右,一天水米不进,难怪饥寒交迫。 梁宏还能挺得住,他不曾受到凌虐。对方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不需向他迫供。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算是无辜的受害人。 第一次在刑室侦讯时,掌刑的人仅盘诘他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故,而且态度并不凶残恶劣,显然对他曾有深入的了解。 现在,情势显然恶劣不妙了。 那位主事的黑无常,有利用他的打算。但那位女长上的话意,已表明反对的态度,怕留下后患,一句话便断绝了他的生路。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除去是唯一的好方法。 他对江湖人的行事心态不陌生,知道会有何种结果,身陷死境,必须采取行动自救了,厄运即将临头,很可能被立即处决。 他这种小人物,是最先除去的废物,其他那些难友都是成名人物,在不曾完全摸清底细之前,是不会早早除去的。 他需要等候时机与制造时机,与时间赛跑,而且不能慢,也不能快,必须控制得恰到好处。 看守一定是每一个时辰换班,也就是一个更次,所以,时间的控制十分重要。刚换班的人,必定精力旺盛,巡视非常勤快,之后便会逐渐松懈。 交班接班前后的一至两刻时辰中,也不是逃走的好时机,稍有差错,便会增加一倍强敌,不易应付。 他有超人的耐性,而且毫不紧张害怕,倚靠在壁根下假寐,在朦胧的灯光下,留意看守的动静。 果然所料不差,换上的两个大汉,并没轮流巡视囚室,而是同时分两侧走动,仔细察看每一间囚室内的动静,轻拂着手中三尺两寸长,形如有倒钩鱼枪的铁械具,留意每一个囚徒的变化。 囚徒们都蜷曲着睡觉,有些人发出强忍痛楚的呻吟。那是受过凌虐的人,痛醒时所发出的声音。 隔邻的江右龙女,蜷缩在壁角像是睡着了。 另一侧的囚室,囚禁着毒蛊七姑田七姑,和另一个双十年华的女郎。相邻的三间囚室,囚禁着来自杭州的七男女,毒蛊七姑是其中之一。 主事人把今天捉来的二十二名男女,区分为四种人,一是凌云庄的英雄,二是途经镇江的江湖好汉,三是杭州来的人,四是梁宏这个本地人。 江右龙女与梁宏是朋友走在一起,幸运地被列为本地人,虽则应该归类于途经镇江的江湖好汉。 “给……给我一口水……”倚在栅旁神色萎顿的毒蛊七姑,突然向在栅外察看的大汉虚弱地恳求:“冲同道份上,不要断水米好不好?已经一昼夜……” “闭嘴!”大汉沉叱:“反正你们一定要死的,不能让你们浪费粮食。” “咱们与你们无仇无怨……” “等你们杭州的主事人赶到,就知道是否有仇怨了。你们一些人,突然在杭州放出风声,要筹建一个领袖江湖的甚么教甚么会,还没打出旗号,更没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派人四出扩展势力范围。你们一群人刚到镇江没几天,就制造混乱开始浑水摸鱼,欺咱们镇江无人,妄图把镇江纳入你们的势力范围。布局还没停留,就迫不及待掳人示威制造暴乱,简直胆大包天,心目中那将镇江的猛龙威凤放在眼下?等咱们把你们的人一网打尽之后,再打发你们一两个人回杭州叫你们的主事人来理论,哼!” 大汉不再理会,踱到邻室去了。 梁宏听得一头雾水,猜想所有的囚徒,所招的口供可能有所保留,真真假假令人莫测高深,负责初步侦讯的黑无常经验不足,没能获得正确的口供。 绑架莽牛吕七的人,当时的主事人是小芝小兰两少女。 而这两个小女魔,目下名列过往镇江的江湖龙蛇中,而非列名杭州来的人,制造暴乱搞错了对象。 镇江那有甚么猛龙威凤?雄霸镇江的是京口三英,水妖任威就是三英之一,三英那算猛龙威凤? 他只是镇江小有地位的大爷级人物而已,江湖上稍有威望的高手名宿,根本不屑拜三英的码头,三英也不敢以地方豪霸自居,不敢过问往来镇江的英雄好汉所作所为。 他在镇江三四年,真正在本地走动的时日,不过三分之一多一点而已,从没听说过本地有那些人是猛龙威凤。 有关鹤林寺住持慧定的事,过去虽曾听到一些风闻,但并不知道慧定住持的底细,慧定也没在本地犯案,因此他没加理会,怎能把慧定当成猛龙威凤? 大汉的话,像是暮鼓晨钟。他在想:我忽略了家附近的祸隐机伏。 鹤林寺可疑,这座地牢更可疑。地牢绝不是一天两天平空幻现的,建造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了。 这是说,镇江附近,早就有实力庞大的猛龙威凤隐伏,很可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实力庞大组织存在。 地牢不可能在鹤林寺的地底,到底在何处? 他和江右龙女在鹤林寺,中了迷香或毒雾,昏迷被捉的,醒来已身在地牢中,怎知道身在何处? 慧定住持与四个和尚,定与这个组织有关。追他的江十三两男一女也被擒来了,很可能是被和尚们擒来的。 家乡附近的风吹草动,他并非无知。 镇江附近,的确有几个小组织存在,由一些江湖小有名气的混世者所组成,实力有限,规模小,活动不怎么积极,树不大招的风也小,并没引起江湖成名人物的注意,起不了多少作用,甚至对京口三英也毫无威胁。 这些小组织,与各行业帮派性质虽然不同,但结合的潜力是相等的,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如果不损害到他人的利益,是可以容忍其存在的,所以连官府也懒得注意防范。 在他的眼中,这些地方小组织,没有一个足以称猛龙威凤的人才,发展了好几年,没发生惊动治安人员的事故,大不了因一些小争执而聚众滋事而已。 这次出现在地牢的人,连威震江湖的凌云庄也栽了,这些人武功非同小可,打扮怪异气势慑人心魄。 那个女长上很可能是了不起的首领,难怪看守的大汉夸称是猛龙威凤,每个男女都可能是江湖之雄。 是他引起了这场风暴,把本地的猛龙威凤引出来干预了。 江湖朋友的冲突,十之八九牵涉到名利之争。任何扩展势力范围的举动,必然会以暴力血腥收场。 他这个引发风暴的小人物,注定了成为必须牺牲的祭品。 他的处境最为险恶,时辰不多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早早剔除是必然的手段。他就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也就是及早剔除的对象。 为首的黑无常,曾经建议留下他加以利用,却被帘内的女长上,以恐防泄密的理由否决了,等于是否决了他活命的机会,宣布了他的死刑。 附近的囚室并不平静,尽管所有的囚徒皆寂然蜷卧,但不时传出忍不住而发出的痛苦呻吟声,打破地窟的沉寂。这些痛苦的声音,两个看守大汉毫不介意,似已习以为常,呻吟叫号是该有的现象。 终于,两个看守大汉不再走动巡视了。 他开始变换蜷卧的态势,所有的举动皆无声无息地进行,轻柔得像在壁角空房中走动伺鼠的猫。 双脚尽量后屈,柔软度达到最大限,骨盘关节的转动幅度,大得几乎超过生理限制范围,并捆的双脚竟然可以屈伸至臀上方接近腰脊的命门附近。 如果不是被捆住,限制了生理的活动范围,稍练了几成所谓软骨功的人,双脚也可以从背后伸至头顶,脚底甚至可以超越顶门,或者从双肩垂下搁在肩前。练了功的小女孩,更是柔软得像无骨的蠕虫。 五花大绑的死捆法非常不人道,背捆的双手不可能下降至后臀,更不可能穿过臀下移至身前,超过下降程度,就会勒住咽喉。所以,他的双脚后屈度,必须超过背腰命肾两门以上,才能与背捆的手接触。 手刚接触到脚后跟的右靴底,脚步声勾消了他继续行动的念头。 x       x       x 四名大汉领先入室,后面跟着三个黑无常,最后是三名戴了鬼面具的两男一女,在审讯案的交椅上落坐,气氛一紧。 这表示又将审讯囚徒了,即将有囚徒遭殃。 三个黑无常在案前两侧抱肘伫立,是负责动刑的人。 四大汉与两名看守,可能是很少在外走动的人,因此露出本来面目,不怕被囚徒认识他们的身分。 黑无常与三名戴了鬼面具的男女,囚徒们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一双眼睛,日后如果有机会在大白天见面,也不可能从眼睛看出异兆。 一名黑无常向一同前来的四大汉耳语片刻,由一名大汉从侧角的大柜内,取出一串钥匙,每支钥匙皆长有四寸,那是一斤重小将军锁的钥匙。 每一间囚室,铁栅门皆有铁环扣,用小将军锁扣住,环基部有两尺见方的护板,囚徒是看不到锁的,只能从栅内伸手外出摸索。 六名大汉到了一座囚室前,喝令里面的两个女囚徒站起来,然后启锁开栅,四个大汉如狼似虎将女囚徒拖出,直趋刑室。 各囚室的男女囚徒,全被惊醒了。 梁宏一直就留意动静,颇感失望,偏偏在紧要关头发生事故,脱困的机会不再了。 他知道两个女囚徒,是绑架他和莽牛吕七的小芝小兰两少女,心硬如铁貌美如花,来路不明的女妖型女人。 地窟主人审讯他时,显得粗枝大叶,仅追问他与凌云庄的人冲突经过,其他并没提及。最重要的经过,该是他被绑架的一切变化,但寻问的人仅略一盘问,便不再追问详情,忽略他所提供的疑点征候,也表示毫不重视他所经历的事故,认为与情势的关连并不重要。 两女囚被按跪在案前,每人有两名大汉挟持。 “你两个贱妇,供称是独角夔龙彭江汉的女儿。独角夔龙是荆州三龙之一,水上黑道大豪的强龙。”高踞主座的戴鬼面具男人,声如洪钟字字震耳:“你姐妹途经镇江而已,没与任何人发生纠纷。口供没错吧?” “我……我是实话实说。”小芝说话的嗓音不再悦耳,大概是双颊肿胀变形,说话声调走了样,“本来打算过两天游过金山寺,再转赴苏杭游玩……” “用皮鞭抽她,直至她们愿意招供才停止。”戴鬼面具的人怒叱,猛拍长案大为光火。 两名大汉是整治人的专家,先两耳光把小芝本来红肿的脸,打得成了灰褐色,再将她俯伏在地上,分别踏住背捆的双臂肘,由第三名大汉取来刑鞭,在背部臀部狠抽。鞭声震耳,小芝的叫喊声完全走了样,不像是人声。 抽了二二十记,戴鬼面具的人才举手示意停刑。 小芝俯卧在地呻吟,无法挺身站起。 “你,你说。”戴鬼面具的人,向脸色惊怖的小兰一指:“你是独角夔龙彭江汉的次女,是吗?” “不……不是。”小兰开始发抖,嗓门也大变:“我姐妹出道仅两年,在武昌府对岸的汉口镇,混了年余而已,混不出局面站不住脚,所以和几个小有名气的人,来下江图谋发展,冒充大豪的女儿,活动有利些。早几天到达镇江,发觉这里居然没有豪强建山门立堂口,只有几个小组合零星混口食,因此想在这里制造混乱,打算在这里建堂口号令一方……” “简直在做白日梦。”戴鬼面具的人冷笑,打断她的话:“不知死活。你知道失败的结果,是吗?” “闯道与打江山其实是相同的,成者为主败者为寇。成功了一条龙,失败了一条虫。我们并不知道你们是镇江的菩萨,无意冒犯你们的虎威,不知者不罪,咱们道歉悄然远离疆界,发誓今后不再踏入贵地半步,应该按规矩放我们一马,留一步活路让咱们这种小人物走,增加你们的威望,请留一分情义,高抬贵手。” “强存弱亡,这规矩不是我订的。”戴鬼面具的人向另一名大汉举手示意:“暂且留置在你们这里,明天再派人来详加盘诘拷问。” “属下当留意严加看管。”大汉欠身答。 “你们可以享受她们,可别把她们弄死了。” “她们死不了。” “那就好。”戴鬼面具的人挥手:“拖走。把梁宏拖过来。” 两名大汉架住梁宏,拖至切近按住跪下。 “梁宏,早先我们完全忽略了你,傍晚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查出你有协助外地人,吃里扒外帮他们在本地建山门的嫌疑,引他们向本地的人开刀,锄除具有威胁的本地龙蛇,所以才前来鹤林寺点燃并吞的烈火,你该死。”戴鬼面具的人一字一吐,凶狠地指摘他。 “冤枉啊!那怎么可能?”他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为生命挣扎:“凌云庄的人,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危在旦夕,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帮助外人……” “给他十鞭。”戴鬼面具的人怒喝。 两名大汉不由分说,依样葫芦把他按躺在地。 刑鞭是皮制的,作用是逼口供,不是致死的刑具,用刑时下手有分寸,不会把受讯的人打得皮开肉绽,把人打得半死就难以清楚供出实情了。 鞭打当然会痛,他必须叫喊表示受不了。 如果不叫喊,打的力道必定增加。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的叫喊声比小芝的叫喊声更大。 千刀万剐也不皱眉的人,才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像他这种挨了几皮鞭就鬼叫连天的人,是不需严加提防的小货色;让对方忽略,是争取生存的一种手段。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扮得很成功。 你扮甚么,就得像甚么。 “你给我记住。”打完之后,戴鬼面具的人盯着他,语气相当凶狠:“春雷惊蜇,是风云际会的时候了。镇江是咱们的天下,任何人也休想在这里建山门立堂口。近期内竟然有各方龙蛇前来撒野,咱们必须加以铲除,让江湖道上的龙蛇,知道咱们的存在。咱们即将正式宣示旗号,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如果胆敢与外人勾结,我会剁碎了你用来喂狗,哼!现在,你必须从实招供。” 目下正是惊蛰时节,是龙蛇冒出头,动的时候到了;宣示旗号就意味着宣告霸权。这也表示这些神秘人物,在镇江潜伏了很长的一段时日,以本地的龙蛇身分,暗中布局已有周详的准备,被所发生的情势所诱发变化,因而提前乘机发动,用血腥手段宣告主权。 他已经痛得快要昏厥啦!那能回嘴分辩?心中暗暗叫苦,盘算该供些甚么。 是否该供出那天与小芝小兰打交道的经过? 如果供出,他脱身的情形如何自圆其说? 两大汉虎视耽耽,随时准备对他用刑。 脚步声匆促,进来一个大汉,在戴鬼面具的人耳畔耳语片刻,然后行礼退走。 “我有事进城处理,这里的事明天再说。”戴鬼面具的人向大汉们说:“你们要特别留心警戒,已经发现有武功超绝的人,到达这附近踩探,很可能影响你们的安全。如果有控制不住的情况发生,务必封窟灭口。” “属下会按情势处理,请长上放心。”为首大汉欠身说:“夜间视界有限,外人不可能找到此地,除非有内奸,不然这里安全得很。” “但愿如此。” 两男一女三个戴鬼面具的人,匆匆出室走了,大汉们将小芝小兰抱回囚室,梁宏也被丢回囚禁处,仍然保持五花大绑死捆的姿势,丢入囚室插翅难飞。 x       x       x 可能是失踪者的同伴,不分昼夜出动搜寻,万一找到此地,地牢的人大事去矣!一旦封闭地窟,所有的囚徒都将永埋地底。 时不我留,生死关头已到。 两名看守大汉勤快尽职,轮流走动留意囚室内的动静,其实多此一举,囚室内的人捆得死死地,连转身也感到困难,绝不可能破牢而出。铁栅门在外面加锁,十头象才能拉破铁栅毁去牢笼。 他重新开始活动,侧躺在壁根下,被捆牢的双脚,尽量缓慢地后收、上缩。 久久,靴底终于接触到反绑的双手了,整个身躯,成了反屈的圆球。 所穿的是平民化的牛皮直缝靴,靴面靴统由两块牛皮缝合,粗糙、简单、坚硬、厚实。虽说这是平民化的短统皮靴,但十之七八的平民,买不起这种官府准许平民穿着的靴子,有布鞋穿已经不错了。 有身分地位的人,才配穿华丽的皮靴。直缝靴,是平民百姓的专用物。 他的直缝靴短统的两侧,以及靴底的后跟部位,都藏有玄机,有救命的法宝。 自从感觉出警兆之后,他便着手应变,作最坏的打算,以自救为目标。 每个靴统的两侧,分别藏了一根扁针形,一分厚两分宽四寸长的铁片,一边开锋,一边成锯齿状,不但可当工具用,而且可作暗器或武器。 他这种人,手中有武器,威力倍增,足以应付武功比他强一倍的高手。 武功修为相当,武器就成了决胜的凭藉。 三流人物手中有龙泉太阿,应付一流高手毫无问题,甚至可以对付超等的高手。 往来巡视的两大汉,的确增加他不少困难,几次双脚将与双手接触,便不得不放弃行动,功败垂成,等大汉走后,再重新努力收缩身躯。 努力终于有了收获,一枚扁针到了他手中。 扁针分量轻,对付牛筋索相当困难。但在他手中运用,却是无所不能的工具,一面可以切割,另一面可以锯物,尖端可以钻刺,掷射便成了可杀人于两丈的双锋扁针,也可以取代柳叶飞刀。 囚室外的灯光微弱,室内其实颇为幽暗,巡视的大汉必须在栅外仔细察看,才能看清囚徒的隐约轮廓,事实上大汉并没认真观察有否异状出现。 片刻,第一圈捆索被锯断割裂,手腕恢复自由,缠绕手臂的绳索便失去作用了。 最后割断捆脚的牛筋索,他完全恢复活动的自由。 一切皆在默默中进行,毫无声息发出。仅在大汉接近时,才不得不暂停活动,恢复被捆绑的姿态,绳索仍依稀留在脚上手上。 靴底的法宝,是一根一分粗,六寸长的小铁条,他三扭两捏,便拗成一根万能钥,小心地双手伸出栅外,摸索护锁板外面的一斤小将军新月形铁锁。 他的双手,似乎平空伸长了半尺,虽然看不到护锁板外面的锁,却可凭感觉经验技巧,摸索到那分量不轻的将军锁。 片刻的摸索试拨,小将军锁发出一声轻响,锁闩脱离门扣环。 小铁条又变成挂钩,虚搭住一个栅门环,小将军锁便平稳地悬吊在两环的中间,如果不仔细察看,很难发现锁仅扣住一个栅门环。 一切就绪,樊笼的门已经开启了。 两名看守大汉,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他的囚室外,如果不能在同一时间摆平两个人,生死仍难逆料。 静候好机,或者制造好机。 他蜷缩在栅角下,口中发出绵绵不绝的低沉声浪。这种声浪极为怪异,绵绵不绝若有若无,音阶起伏变化甚少,形容为如泣如诉倒也切题。 如果真正留心倾听,反而无法听到,只能在偶然中听到隐约的声浪。也许,该称之为幽魂之音,飘忽不定,若有若无。 地牢并非完全寂静,不时传出囚徒的呻吟声、梦呓声、鼾声、身躯转动声,以及看守的脚步声。 因此,他所发生的奇异飘忽声浪,不会引起囚徒们的注意,显然声音的传播,有特定的方向和特殊的作用。 第六章 地牢凌虐 第一名大汉从右面最前端的囚室绕过来,逐一察看每一间囚室内的动静,手中轻拂着用来惩戒囚徒的三尺长矛刺,在距栅三尺处仔细向室内察看,留意囚徒有何异状,观察得相当仔细,保持距栅三步的位置,防备囚徒从栅内伸手攻击栅外的人。 大部分被囚的人,皆安静地蜷缩而睡。 当然不可能睡熟,天气寒冷,没有被褥,每个人都五花大绑,活动困难,而且身上有伤,那能真的睡熟? 而且即将面对死亡,面对后续讯问所加的酷刑,真正看得开的人寥寥无几。因此表面上他们不得不躺下养息,其实非常留意看守大汉的举动。 第一间囚室内,囚禁着小芝小兰两女,两人贴卧在壁根的草堆中,贴在一起体温消失得少些。 看不出异状,大汉举步移向第二间囚室,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动着头部,侧耳倾听片刻,再用手掌挡耳倾听声息的来源。 片刻,大汉摇摇头,拍拍双耳再挖耳孔然后举步,脚下突然一乱。 大汉又止步,调整脚步,到了第二间囚室前,藉微弱的灯光,细察室内的动静。 这间囚室内,囚禁着凌云庄的那位美丽霸道的少女,和一名中年妇人,她们似乎睡着了 大汉再次抬头倾听,再次拍耳挖耳,最后眼神一变,梦游似的举步,连越三间囚室,中途不曾停顿,脚下缓慢沉重,直挺挺到了梁宏的囚室外。 梁宏蜷缩在栅壁交界处的角落,无声无息。 大汉停下步,缓缓转身,矛刺垂在身侧,徐徐接近铁栅,违反不可接近伸手可及处的禁忌,竟然贴上铁栅,伸头近栅向内察看。 第二名大汉,正在对面的一排囚室逐一巡视,并没留意这一面的第一名大汉,两人几乎是以背遥遥相向的,不可能互相留意四周的变化。 梁宏像豹子般悄然暴起,快逾电光石火,右手从栅缝中伸出,奇准地扣住大汉的咽喉,将人贴栅拉近,左手的中指扣弹而出,不轻不重弹在大汉的眉心印堂上。 快速、准确、圆熟;大汉即使神智是清明的,也无法抵挡他快速如电的准确攻击。 左手快速下沉,抓住大汉失手掉落的矛刺,不至于着地发出响声。右手抓住大汉的衣襟,将大汉缓缓放下着地,再将人向外推离铁栅三尺以上。 “当!”异声充满地牢,丢出的矛刺滑至大汉身侧。 大汉与矛刺,皆远离铁栅,表示大汉是无故自行跌倒的,与囚室内的囚徒无关。 惊动了对面的第二名大汉,飞奔而来。 “老五,你怎么啦……”第二名大汉一起步便大叫。 老五昏厥在地,毫无反应。 人难免生病,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不出意外,跌倒或昏迷,就是意外之一。 第二名大汉警觉心甚高,并不因事出意外而忽略警戒,奔近时便扬起手中的矛刺,相当紧张地先向四周察看,确定没有可疑征候,目光最后才落在囚室内部。 梁宏蜷缩在作卧具的草堆中,像是沉睡不醒。 栅门扣环的将军锁并无异状,毫无可疑征候,同伴的跌倒昏迷,与囚室内的囚徒无关。 放下矛刺,大汉急急蹲下,轻拍同伴的脸颊,一手探索同伴的身躯,检查呼吸,凭经验便知道同伴并没死亡。 “老五,醒一醒……”大汉焦急地叫唤。 这瞬间,眼角看到栅门在动,同时听到栅门的转动声,沉重的铁栅门开启,有物急动。 变化太快,已经来不及有所反应,身侧已幻现人影,打击也同时及体,耳门一震,应掌便倒失去知觉。 梁宏呼出一口长气,镇静地伸展手脚,半僵的手脚因久捆而不太灵活,恢复自由的感觉真好。 邻室囚禁着两个中年人,是途经镇江的江湖龙蛇。他不知道这两人的底细,只在他们受到拷问时,招出是江湖名气不小的大爷级人物。 这两人已在他丢出矛刺发出声响时醒来了,目击两名看守大汉的结果。 “帮助我们。”倚在栅内的中年人叫:“锁匙在你打倒的那位大汉身上。” 几乎整个地牢的人都醒了,有几间囚室的人,曾经看到他开启栅门冲出,一掌劈昏第二名大汉的经过。 “放我们出去……”有人兴奋地求援。 他冷然回顾,拾起一根矛刺轻拂。 同是难友,同仇敌忾,在情在理,他都必须全力救助这些人。 可是,这些人中,有他的仇敌。 凌云庄的人,小芝小兰更为可恶。 而且,十余间囚室,会耽误他逃脱的时间。锁匙有十余根,悬挂在大汉的腰带上,每一个锁都得试每一把锁匙,需要多少时间?如果使用他那根小铁支作成的简单百灵钥,更需多一两倍时间。 “快来救我!”隔邻一间囚室的江右龙女叫声高亢:“我的手脚快要僵死了,快!” 他不能快,直奔地牢看守的活动区,快速地搜索地牢门户,必须先清除内部的管理人员。被囚人的叫声,必定惊动其他看守了。 总算相当幸运,地牢内部没有其他看守住宿。地牢门是从外面启闭的,内部只派了两名看守,换班轮值的人,按时启门进入接班。内部的两名看守,不能自行启门外出的,由外面的人管制启闭。 地牢门四尺宽八尺高,坚牢沉重。看格局,应该是最后一道内门。外面很可能是通向第一座外门的石级或通道,有人进入,门内可以听得到隐约的脚步声。 如何破门而出,而不至于惊醒外面的警卫,是关键性的难题。 内门与外门之间,显然没有警卫,不然定会听到门内的叫喊声。他心中略宽,至少目前不会有立即的危险。 一旦外面的警卫封闭地牢,所有的人唯一结果是饿死在内,万无生理。 x       x       x 弄清情势,他不急,有的是时间。看守每一个时辰换班,这一班已过了半个时辰。打破牢门并不难,难在响声必定引起外面警卫的注意,所以唯一可行的事,是等外面的看守进来换班。 他先将两个昏迷的看守抱至门旁,打算必要时利用这两个看守脱困。 花了片刻工夫,开启了囚室的小将军锁。割断绳索恢复自由的江右龙女,老半天才能恢复元气。 其他囚室的人,焦急地催促他救助。 站在两排囚室的中间,他冷静得像一个石人,目光在各处囚室游移,对那些人的叫喊催促充耳不闻。 心潮汹涌,思路纷纭。 劫持囚禁他的人是强者,被掳来的囚徒也是强者。他,是唯一与江湖称雄道霸沾不上边的弱者。 强者与强者之间,谁最强谁就是主宰,名利双收,主宰了弱者的生死存亡,这是强存弱亡的定律,怨天尤人解决不了问题。 他在想:“我为何要做弱者?” 一旦出困,他的处境日后不但不会转佳,反而会陷入危机四伏的厄境,不容怀疑。地牢的主人,那位神秘的女长上,肯定会全力对付他的。他所要面对的是一群饿狼,而非一头孤单的猛兽。 另一个念头蓦然从心底涌升,强烈得像一道眩目的电光:“别人能,我为何不能?这些人要在镇江称雄道霸,他为何不敢取而代之?” 囚室内求救的呼救声,愈来愈急促了。 恢复元气的江右龙女,到了他身旁,对陷入沉思的他,感到十分诧异。 “梁兄,你在想些甚么?”江右龙女拍拍他的手膀,眼中充满疑云。 “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他眼中狞猛的神情消失了:“你不要紧吧?” “还好,一些扑打伤我受得了。我们……” “设法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他向刑室走:“我在此地寄籍,平生无大志以浪子自命,丰衣足食只图生活如意逍遥自在,不理会此地所发生的事故,显然对寄籍地缺乏应付出的关切,所以不知道有一个神秘的血腥组合,在这里长期地潜伏、生根、茁长,他们一旦开始蔓延,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你话中的含义……” “呵呵!发发牢骚而已。”他用怪笑掩饰汹涌心潮所呈现的异样神情,信手取下一把屠槌。 刑具架摆满了令人胆落的刑具,水火金水土五刑俱具。行刑的刑具架上,也五花八门,有枭首的沉重鬼头刽刀,有十斤重敲碎身躯的屠槌,有施斩刑用来斩断腰脊的滴刃刑斧,每一件都是令人心惊胆跳的凶器。 “你要干甚么?”江右龙女盯着屠槌发怔。 “把所有的人放出。” “这些人都是你的仇敌……” “我在下赌注。” “下赌住?”江右龙女一脸惊讶。 “赌这些人放出去之后转移目标对付地牢的主人。他们最好不要恩将仇报再找我,不然……哼!” 他走向第一间囚室,屠槌骤下,一声暴响,一斤重的小将军锁崩裂,连扣环也变了形,他一间一间的将囚室的门打开…… 江右龙女则取了一把刑刀,热心地替囚徒们割断绳索。 他成了主事人,要所有的人,藏身在门两侧的走道歇息,保持与牢门隔开一段距离。 牢门中段有一个四寸见方的小窗,小窗的掩盖门是在外面上闩的,可知前来换班的看守,必定先启小窗,与牢内的看守打交道,证实牢内没发生意外,才开启牢门进入的,所以不能让前来接班的看守看出异状。 他不下重手杀死两个看守,目的在此。 好漫长的等待,半个时辰似乎比一千年还要漫长,所有的人,皆等得心焦,情绪逐渐难以控制。 他是唯一冷静的人,将生死置于度外的人,危急时会出奇地沉着冷静,他就是这种人。 他坐在门右侧的走道转角处,一旁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看守。 江右龙女傍着他倚壁歇息养神,其他的人在她侧方排成一列坐立不安。 “要等多久?”江右龙女受到他沉着冷静的感染,情绪还能稳定,但脸上仍有忧心忡忡的表情流露。 “快了。”他轻拍江右龙女的手:“你练武有成,经历过江湖风浪,该有临危不乱,沉着应变的修养,放松心情,好吗?” 他一面说,另一手一面在被称为老五的看守头部,不住有规律地抚摸,像是无意识的移动手掌。 “你认为我们的胜算有多大?”江右龙女没留意他的手,为何在看守头上抚摸的含义。 “我偶或上赌坊碰运气,下注时懒得费心机预估输赢,因为我不靠赌博维持生活,兴来时好玩而已,因此对输赢得失毫不介意,反正我不会把全部财产家当押下去。老实说,即使是赌主,也不敢保证每一注都赢。用生命来赌也一样,谁也不敢保证稳赢不输,关键在于是否掌握了一切有利情势,所犯的错误最少,最后还得靠一点运气。我该做的事都做了,输赢得等运气啦!” “你说的话,是不着边际的老调。”江右龙女被他轻松的神情所感染,居然放松心情笑了,拍了他一掌:“喂!你是怎么把牛筋索弄断的?我在土砖墙上磨了老半天,毫无作用……” 牛筋索是用牛皮掺麻缠制的,牛皮比真正的筋更坚轫,除非沾了水,不然绝不会变型。 捆牢定型之后,洒上一些水,就具有弹性,但时间一久,水分蒸发,就自然收缩,人就会被捆死,相当残忍霸道。在泥砖上磨,那是白费工夫。 他是被单独囚禁的,知道他脱困内情的人得未曾有。他当然不会透露玄机,这是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 “碰上好运道啦!”他打断江右龙女的话:“如果这个背运看守老五不走近栅栏,我也无法可施。你们这些在江湖称雄道霸的所谓英雄好汉,学了三招两式武功,便在江湖为所欲为玩命,实在没把自己当人看。” “哦!你的意思……”江右龙女大感不是滋味。 地牢寂静,他的嗓音虽低,但附近的人,皆可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在他左近的人,全神贯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无形中把他当成行动的司令人,要在他的指挥下,为生死存亡准备孤注一掷。 凌云庄的五男女,就位于他身侧不远处。 那位霸道的少女一直就用怪怪的眼神,默默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不时与男同伴低声耳语,说话时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 “没有其他意思啦!”他回避问题,“我没练过你们所说的武功,只凭保护自己生存的本能,危急时发挥本能争取生机,反击的勇气和技巧,绝对不比你们武功高深的人差。经过这次危难,我相信你已经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同患难的难友,我希望日后你我能保持这份可珍贵的友情,不至于因利害冲突而翻脸成仇。赶快离开镇江,继续你遨游江湖的行程,逗留多一天,你我就有早一天翻脸成仇搏命的情势发生。” “你……” “你懂得我的意思,是吗?”他呼出一口长气:“我不会逃避离开镇江。套用一句你们的江湖话:镇江是我的肉食地盘。你们江湖人口中的道义,只对自己人讲,对外人却是无所不用其极,任何承诺都只限于当时有效,任何信誓都是骗人的,口中仁义心怀奸诈才能成为豪霸。你在镇江逗留,那一定会和我发生利害冲突,友情一定会变质,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挺起胸膛争取我应有的地位。” 他说话的神情,外表安详平静,内心却波澜汹涌,豪情从心底涌升,任何人皆可听得出他话中的愤懑含义,虽则语气是平静安详的。 江右龙女冰雪聪明,应该听得懂他这番如宣告或表白的话,是针对所有的人说的。 他要奋起周旋,镇江是他的肉食地盘,想在这里称雄道霸的人,必定会引起利害冲突而拚个你死我活。 江右龙女脸色一变,正想表白,牢门外恰好传来脚步声,换班的人来了。 所有的人神色一紧,亮出从刑室所取得的各种刑具,跃然欲动,一个个咬牙切齿。 他打出要大家沉着的手势,右手离开看守老五的顶门。 看守老五突然张开双目,目光遥远茫然。 “老五,换班的人来了。”他一面扶起老五,一面用怪怪的嗓音低声说:“牢内安静,没有任何事故发生。走,时间到了。” 江右龙女准备冲出,正在检查手中的刑刀,没留意他向老五说的话。事实上他是在老五耳畔说的,身侧的人不可能听清他到底在说些甚么。 老五举步便走,手中提着用来惩罚囚徒的矛刺,脚下平缓,若无其事地走近牢门。 牢门的小窗掀开了,露出一张虬须戟立的面孔。外面灯光微弱,不易看清面貌。 “老五,没睡懒觉吧?”外面的人用调侃的口吻问。 每一间囚室,坚牢有如铜墙铁壁。每一个囚徒,皆五花大绑活动困难,根本不能站立,怎么可能有事故发生?负责看守的人无所事事,睡懒觉或打瞌睡毫不足怪。 “冷得要死,那能偷懒睡觉?”老五说:“没发生任何事,时间到了。” “冯奎呢?”那人问。 “在刑室烤火。” 有人开始启门,抬起门杠,沉重的牢门,在支呀呀声中拉开。 三个人鱼贯进入,一个是带班监换的领队,两个是穿着停当的大汉,三个人毫无戒心大踏步进入。 老五跟着虬须戟立的领队大汉,亦步亦趋踏入右面的走廊。 转角处人影幻现,领队大汉还看不清幻现的影子,左耳门便挨了一劈掌。下面,江右龙女像猛虎般扑出,一记扫堂腿扫断了领队大汉的右脚胫骨。一上一下,攻击快逾电光石火,上下全中,一中便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囚徒们像饿狼般涌出、扑上。 梁宏拉了江右龙女的手,飞快地抢出牢门,沿上升的级道快速飞奔。上面果然有一道门,门是大开的,隐约可看到灯光,没听到声息。 门外是一座设有神案的小厅,很可能是家祠或佛堂,灯光幽暗,神案的长明灯光度有限,居然没有警卫。 走廊的远处,却可看到明亮的灯光,和走动的隐约人影和人声,想必是地牢主人的住处,或者爪牙们的居所。 他向厅侧的大窗奔去,启窗一跃而出,冷风一吹,精神振奋,重生的喜悦,驱走了心中的怒恨。 是一座小院子,暗沉沉星月无光。 “从屋上走。”他向江右龙女低喝:“脱身第一,以后再说。” “何不乘机揪出他们的主事人……”江右龙女不想撤走,忘不了被囚禁虐待的仇恨。 其他的人,已冲出厅外,沿走道冲向灯光人声传来处,一个个咬牙切齿形如疯虎或饿狼。 “不可能找得到他们的首脑,我不急。你不走我可要走了,我不想在黑夜中混战白丢老命。”他不再停留,向上腾升,手一搭檐口,引体上升滚上了瓦面。 江右龙女已先一步飞升,一鹤冲霄轻功惊人,在窄小的空间拔升丈余,下二十载苦功也难臻此境界。 他跳跃扳升,轻功刚入流而已,侧滚登上瓦面,江右龙女已在屋脊等候他了,双方的造诣,差了一大段距离。 x       x       x 地牢事件激起公愤,江湖哗然,有心人闻风而至,镇江成了风暴中心。 地牢所在地是一座中等农舍,位于黄鹤山与招隐山的中间,在本地默默无闻,主人姓唐,仅种了二十余亩旱田,毫不引人注意。 北距鹤林寺约三里左右,附近全是山林禁伐区,林深草茂,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 农舍仅有二十余名大汉留守,当夜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仅留下九具尸体,出困的囚徒也有六名被杀。 农舍唐姓的户主,官府查不出他的下落。 尸体不会招供。 府衙的推官大人,亲自带了捕房的干员查勘,当然查不出这个组合的首脑是何来路,只知地牢建成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到底处决了多少人,谁也无法估计。 户主已逃匿无踪,这件轰动江湖的大事成了悬案。 梁宏成了众所注目的人物,江南浪子的名号突然叫响了,一鸣惊人,江湖朋友对他刮目相看,成为争取的对象。 他为了避免麻烦,乖乖搬家,在虎踞坊大街租了一间平房住宅。 由于位于大街,不怕那些牛鬼蛇神前来生事,也表示他的举动行踪有目共睹,他不会逃避,他不谈追凶复仇,辞掉了所有的工作,逍遥自在过他的闲汉生活,谁也弄不清他的意向。 江右龙女并没听他的劝告,拒绝继续遨游江湖北上离境的要求,在忠佑坊城隍庙旁小街,租了一间小宅院,活动飘忽,显得相当神秘。 由于与梁宏结伴同时被擒,脱困时也与梁宏并肩行动,也就成为众所注目的目标,江湖名气与地位,也因之提高了。 任何一座城镇,必定有一些地方不安分的蛇鼠,组成一些小帮小派,大事不犯小事不断,在地方上择肥而噬,划分势力范围,一旦羽丰爪利,就会风云际会,成为地区性的龙蛇,升级为江湖豪霸。 镇江也不例外,有好几个小组合活动,但不成气候,被官方的治安人员盯得牢牢地,绝不容许他们进行不法勾当。 镇江的两任知府都是廉明的好官,对治安极为重视,制裁奸宄雷厉风行,因此治安是江南之冠,一些江湖凶枭,还真不敢明目张胆在过境时耀武扬威。 连那些所谓侠义道人士,也不敢犯案藐视王法,所以凌云庄的英雄们,就投鼠忌器,不敢用江湖手段进行追凶,明里奈何不了梁宏。 这些地方蛇鼠的组合,消息非常灵通,地方上的大小事故,皆瞒不了一这些蛇鼠的耳目。 梁宏手面广人脉足,首先便着手默默地进行调查,与蛇鼠们进行接触。他曾经后悔忽略了身边的征候,亡羊补牢尚未为晚。 蛇鼠们乐于向他提供协助,各方人士与他合作的意愿浓厚,因此外地来的各方龙蛇活动情形,他了然于胸。 一连三天,他早出晚归,外表逍遥自在悠闲乐观,内心中却积极进取办事快马加鞭。风雨欲来,他必须尽快搜集基本资料作应变的打算。 虎踞坊大街其实并不大,只是一条商业小街。虎踞门的一座门是改建府城时留下,原来九座城门只留下四座。 这一带住的几乎全是升斗小民,小商店零零落落,是本坊唯一的一条商业街,有些地方甚至仍是荒野。 街坊邻舍只看到他早出晚归,其他活动无人得悉。至于晚上他是否真的在家,没有人会多管闲事查证。 每天晚间,他的住处附近,都有行动鬼祟的人出没,街坊邻舍即使发现了,也懒得过问,早早关门早早睡,免得多管闲事惹是非。 一早,他又出现在鹤林寺前的小街。 小街中段,是通向寺前山门的叉路口,街南是通向南乡的道路,绕过寺旁的小山磨笑山,是乡民进城的路,城内出来的香客不走南乡。 小街冷清清,香客还没到来。 今天,他打扮得不再寒酸,狐皮风帽紫羔外袄,青缎子腰带悬有时兴的荷包、玉璜佩饰、八寸雕花皮鞘工具刀,牛皮直缝靴换上了半统快靴。人要衣装,他成了大户人家的公子爷,昂首阔步,气势不凡。 八寸工具刀可当武器使用,他不再是无武装的弱者。 小食店刚开门,便闯入他这位早到的顾客。小街的食店不忌荤,吃斋必须到寺内的斋堂用膳。 人高马大,非肉不饱。店伙替他准备几味热腾腾的菜肴,其中有一盘镇江有名的肴肉,配上细姜丝和镇江醋,香味扑鼻。肴肉下新丰酒,大冷天保证浑身暖洋洋。 酒菜上桌,店门进来三位顾客。两位男士年约三十上下,粗豪壮实气概不凡。 女的是老相好,扮成中年妇人的小兰姑娘。小兰识时务,招供时肯合作,所以受伤轻微。小芝运气不佳,吃足了苦头。 这两位神秘的少女,身分如谜。地牢主人的问口供专家,仍然无法摸清她们的底细。她俩起初冒充荆州独角夔龙的女儿,江湖人士冒充名门世家的事平常得很。 小兰是独自入店的,气色尚佳,落落大方地直趋他的食桌,嫣然一笑迳自拖出长凳,打横在他的右首坐下了,不等他有何表示,召来店伙另加碗筷,还真有点像不请自来的女光棍,不管主人是否喜欢。 “专诚来向你道谢的。”小兰不等他下逐客令,笑吟吟道出来意:“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为伤害贵友莽牛吕七的事道歉。在地牢你没说出伤害贵友的事,这是一般人办不到的,我欠你一份情,再加上救命的隆情厚谊,有一天我会回报。” “是准备日后恩将仇报吗?”他不悦地说:“我要申明的是:其一,我自救并无意救你,你没欠我甚么;其二,我如果招出你是掳劫莽牛吕七的主谋,我更脱不了身,必定受到严密的监视和盘诘,脱身的机会会微乎其微。所以,你也没欠我甚么。我不是以德报怨的圣贤,救你纯粹是情势所使然,有你们一些人一同杀出地牢,成功的机会增加,并非有意救你们所有的难友。你盯梢向我道谢,用意是为日后向我下手图谋预先布局。” “梁兄……” “你不要急于巧言分辩,妄想掩饰你的阴谋。”他脸色恢复平静:“你只是奉命行事,你的主人不会放弃图谋我及争名夺利雄霸镇江的大计,你根本作不了主身不由己。任何一个江湖组合,一切以整体利益为主,个人恩怨毫无地位,这道理我懂,毕竟我有一个江湖味浓重的绰号,至少与江湖道沾了一些边。所以,我不计较你们的阴谋。哦!贵长上的高姓大名能否见告?但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知道我不能说。”小兰白了他一眼,扮妇人扮得并不传神,无意中流露出动人的媚态。 “我该试探求证呀!哦!请问你贵姓?芳名不会是小兰吧?” “有知道的必要吗?”小兰显然不愿通名道姓。 “也许吧!”他识趣地抛开问题:“不要再在我身上打主意好不好?我对你一无帮助,不可能帮助你们在镇江建山门称豪霸,以免刀来剑往你死我活。我接受你的道谢,该回城禀告贵主人了,是吗?” 等于下逐客令,他实在不想与这个神秘女人打交道,想起莽牛吕七的伤害就一肚子火,好感无从产生。这个小女人貌美如花,心狠手辣,与他的个性迥异,恨意不可能消除。 “你绰号叫江南浪子,游走两京见过世面,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小兰脸色尴尬,不悦的神情写在脸上。 “也不是量大如海的圣贤。”他抢着说:“我要进寺走走,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你……” “不必去找了。”小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详细追查,查不出贼和尚的去向。住持慧定和尚,与几个心腹爪牙,是那晚地牢被毁的次晨,神秘地失踪的,其他和尚还没起床,早课时才知道住持不见了。没有人目击,如何能查出去向?哦!也许你已经听到一些风声,可以供我们参详。我们一定要查出他们的根柢,贼和尚定然是地牢的主人。” “我如果知道,还会来查吗?凌云庄的英雄们,知道贼和尚的根柢,冒失地打进寺内,结果你已经知道了。你如果想深入了解,何不去找凌云庄的人打交道?” “他们另有重要的事处理,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兰敌视凌云庄的神情显而易见:“他们仍会找你的,那些人一旦认定你是仇敌,便不会改变态度,即使你对他们有恩。梁兄,敝长上愿意以重金,礼聘你合作,查出地牢主人的根柢去向。我们有人被杀,有人失踪,有人被掳至地牢凌虐,所以誓在必报。梁兄,请你答应。” “抱歉,我没有这份能耐,不会做尸位素餐的事,你们另找高明。”他断然拒绝。 “梁兄……” “不必说了。我再明白告诉你,我力所不逮。” “这……可否详加考虑再答覆我?” “没有考虑的必要。”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好吧!我不勉强你。”小兰失望地呼出一口长气:“我是诚心想交你这位朋友,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自己也在查,有消息请提供给我们,这岂不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梁兄,很多人都准备争取你合作,这些江湖龙蛇的手段十分毒辣,不容许你拒绝。和我们合作,我们有力量保护你的安全。情势不由人,你必须站在最强者的一边。” “我不会与任何人合作,任何人也最好不要用毒辣的手段强迫我听他们驱策。不瞒你说,我无意交你这位朋友,在遭受你们劫持,而且伤害我的朋友之后,要我接受友谊,我不敢,我不是量大如海的人。不谈这些恼人的事,填肚子要紧,来,我敬你一碗酒。” 酒是用碗喝的,镇江的名产新丰酒,与绍兴黄酒相去不远,一口喝一碗小事一件。镇江的醋,喝一碗可就令人受不了。他一口喝了一大碗,开始加快进食。 邻桌两位中年人,一直就埋头进食,似乎是专为了进食而来的,甚至双方并没互相谈话。 他的话,等于是宣告和答覆,彻底关闭谈判合作之门,关闭友谊之门,拒绝威迫利诱。 “不再打扰你了。”小兰喝了一口酒意思意思,站起淡淡一笑:“我仍然希望你三思衡量利害,我等候你的答覆。谢谢你的酒,告辞。” “恕我这个东道主招待不周,好走。”他礼貌地站起相送:“不要等我的答覆,我已经清楚地表明态度了。” 邻桌两个中年人,先一步会账正往店外走。 “态度不要这么强硬好吗?”小兰饱含深意瞥了他一眼,笑容勉强:“你已经介入江湖事,入道容易出道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必须放聪明些,明时势识兴衰,适应所要面对的风风雨雨,适者才能生存,才能活得有声有色。再见。” “谢谢你的忠告。”他挥手示意,目送小兰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 已先行出店的两个中年人,在店外和一个十二三岁小村姑说话,指指点点像在询问某些事,或者打听小街的动静,小村姑正热心地相告。 “她这两个保镖是这样打听消息的?未免太差劲了吧?”他一面进食一面自语。 他知道小芝小兰身边,有不少不怎么高明的爪牙。猜想两女小小年纪,已是有地位的指挥者,主持掳劫、打探、盯梢,甚至袭击等等工作,应该是负责对外活动的精明工作小组司令人,也应该拥有精明的眼线人才,怎么笨得向一个小村姑打听消息? 在他眼中,掳劫莽牛吕七和擒捉他的那些爪牙,确是不怎么高明,所以被他轻易地救走了莽牛吕七。 其实他并不曾与那些爪牙真正交过手,出其不意快速地把他们摆平了,形同偷袭,偷袭可以把武功高明多多的对手摆平,与真正交手是两码子事。 他一再失手被擒,也与武功高明与否无关。 他突然想起江右龙女,由敌人的出现而想起朋友。他被擒时,江右龙女凑巧出现,吸引了小芝小兰的注意,因此他才能顺利地救出莽牛吕七。再经过地牢受困同患难,他已经把江右龙女看成朋友。 可是,他不想把朋友拖入凶险的纠纷里,所以劝江右龙女早离疆界,他的纠纷有朋友参与,反而横生枝节难以收拾。 这位在天下游荡的小龙女,多管闲事见义勇为,而身边却没有得力的人匡佐,早晚会碰大钉子的,这次身陷地牢,几乎生死两难,居然不听他的劝告,仍在镇江逗留,的确令他感到忧心。这小女孩很可爱,是唯一与他并肩站的人,真得花些心机,把这小女孩哄走以策安全。 他完全不明白江右龙女的底蕴,但同患难而产生的关切,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他自然而然地为江右龙女的安全担心,希望江右龙女能远离是非之地。 镇江即将掀起名利争霸战,离开便可脱出是非外。江右龙女除非也有意参于争逐,不然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至于是否另有留下的原因,他不便探询;即使他询问,江右龙女也不会告诉他。 双方毕竟是初相识的朋友,与陌生人并无多少不同,双方都对自己事情有所保留,不可能一见如故便推心置腹。 思路一转,竟然想到凌云庄那位小女霸。 自从他击倒看守,放出所有难友之后,这小女霸虽然避免与他接近,避在一旁用怪怪的眼神睥睨着他,目光似乎仍可传达相当凶狠的恨意,似乎随时皆可能伺机扑上对付他。 “这小女霸是个不知感恩的人,我得防着她一点,她很可能像伺鼠的猫,突然从黑暗的角落,扑出来撒野。”他喃喃自语,悻悻地一口喝干最后一碗酒。 x       x       x 在世间追逐名利的人,扬名立万是成功的第一步,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绝不会在人前拒绝亮真名号。 在某些秘密组合,追求的是整体利益,所作所为见不得人,所以把暴露身分列为禁忌。 小兰拒绝亮真名号,梁宏并不介意,懒得白费工夫追问,知道问不出任何结果。对小兰的身分,怀有强烈的戒心,心中有数,这个小女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必须严加提防,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小兰居然想用重利收买他,威迫利诱双管齐下。他心中有数,早晚会和小兰的主子碰头的,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这个主人是何方神圣了。 他不急,不需他去找,那个主人必定会找他的,他已有了心理上的准备。 出街南向北走的小兰,脸上的肌肉一直就绷得紧紧地,像讨不到债的债主面孔。办事不顺遂,难怪她把心中的不愉快摆在脸上。 进城仅有三里路多一点,她却不急于返城,慢吞吞信步北行。道上不时有人行走,她孤零零地显得无精打采,化装成村妇的面孔显得平凡,不会引人注意,谁也看不出她的大棉袄内,掩藏有一把用来杀人的剑。 梁宏仅带了一把工具刀,她带的却是杀人剑。 镇江风雨欲来,谁敢不带兵刃防身? 只是在城内行走,不能公然佩剑,必须藏在衣内,或用套袋掩藏,以免被执法认真的公门人拘捕。 在城外,顾忌就少了。一怒拔剑血流五步的事故,很少白昼在城内发生。 这一段路弯弯曲曲,路两侧树林茂密,近城南关才有菜圃,是城外厢的郊野,夜间连鹤林寺的僧人,也不敢在这段路往来,据说经常有剪径的小毛贼出没,白天落单的香客不时受到骚扰。 天气严寒,两侧的凋林枯草仍可挡住视线,走在路上的人,由于路径弯曲,看到对方接近的人,相距已在百步以内,有如狭路相逢。 北面突然传来几声忽哨,像是乡童在嬉戏。 她警觉地整理外袄,将剑靶移至袄襟开缝处,挪正襟底的百宝囊,完成备战准备。 路北路径转弯处,出现小村枯打扮的江右龙女。穿小花棉袄,花帕包头,挟着用青巾裹住的长剑,轻快地迎面而来。 俏丽的面庞红馥馥,灵秀的明眸特别明亮,年轻、俏丽、活泼,似乎走路连蹦带跳,没有淑女气质,小村姑的外型颇为传神,谁也不会想到是一个独自遨游江湖,见过世面的女英雌。 江右龙女看清她了,毫不介意。她扮中年村妇,的确有中年村姑的神韵,化装易容术相当高明,真正的行家,才能看穿她的伪装。 江右龙女不是真正的行家,轻快地接近,并没多看她一眼,神情愉快地赶路,直奔南面不足一里的小街口,行色匆匆。 相错而过的后一刹那,她的右手向后疾甩,寒芒似电,射向江右龙女的左大腿股。 身后一声轻笑,劲风及体。 她骇然失惊,大旋身掌发似奔雷。 叭一声暴响,罡风四荡,劲气爆散,两人骤发的玉掌,准确地接触,双方都用上了内家真力,有志一同要和对方一击判高下。 她歪歪斜斜暴退丈外,右手出现颤抖现象,脸色一变,踉跄稳下马步。 “该死的泼贱货,恩将仇报未免报得太快了吧?”江右龙女不屑地逼近至八尺内,双手叉腰笑骂:“幸好你志在活擒,用追魂针射我的腿。如果射背心,你一定死。你这鬼女人阴毒得很,我要刨去你的根柢来。你敢冒充独角夔龙的女儿,知道他的底细,必定有不怕那条龙追究的能耐,你最好从实招来。追魂针还给你!” 叉在腰间的右手,突然向前一抖,寒芒乍琨,速度快得见光不见影,射向她的右大腿。 她在江右龙女的手离开腰部时,便机警地向侧扑出,鱼跃两丈外,手一沾地面,身形再起飞跃入林。 六寸长的追魂针擦腿侧掠过,可知双方的反应皆惊世骇俗。 “你走不了的。”江右龙女高叫,飞跃而起衔尾追逐。 路两侧的枯草丛中人影暴起,两个埋伏的中年人,一左一右跃出,双剑如迸射的电光,猛然向中聚合,配合得丝丝入扣,剑上风雷隐隐。 江右龙女身在空中,正向纵落,距小兰的背影仅丈余,预计第二次跃起,定可准确地从小兰的背部纵落,行雷霆一击。 剑光乍现,双脚还没沾地,长剑已经出鞘,迎着左右聚合的剑光,招发大鹏展翼,从身形缩小下落的最小体积,猛然爆发扩张,急张骤旋的剑光,使整个体积扩大了五六倍,丈内皆受到剑光的控制,对方的剑光无法透入。 铮铮两声狂震,剑光人影迸散。 以鱼龙反跃身法回头夹击的小兰,几乎被江右龙女的剑光削断双脚,幸好及时收腿蜷缩,扭身向侧滚倒,连滚带爬脱出险境。 两个中年人皆暴退丈余,手中剑不住发出震鸣,脸色大变,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江右龙女并没乘胜追击,站在零乱的枯草丛中,轻拂着长剑,盯着两丈外狼狈爬起的小兰冷笑,气势磅礡,有一代宗师级的神韵,那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那天你们劫持梁宏,我就知道你有许多党羽。”江右龙女转首瞥了两个中年人一眼:“所以我不相信你敢独自一人向我撒野,必定有人策应。我江右龙女单人独剑遨游天下,当然有自保的能耐,当我发现警兆时,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我。我让你们联手布剑阵,看我江右龙女是否浪得虚名,准备了。” “你……你怎知是……是我?”小兰满眼惊疑。 “你的化装易容术很精妙,但你那双眼睛瞒不了我。而且我也修习过化装易容术,曾受教于化装易容名家。你的追魂针分量不轻,可知并非高手名家,在我眼中,根本就是垃圾。” 所谓追魂针,指长四寸至六寸,一头轻一头重,两端皆可伤人的三角形锋尖针形暗器。三角形锋尖便于一角挟在指缝内,也有导向作用,速度快难辨形影,入体可分裂肌肉深入,中者九死一生,所以称追魂。针愈轻愈控制自如,所以真正的高手名家,针必定又短又轻。针重虽可及远,但易被对方估计出飞行的方向。 赤手空拳接这种三角形的暗器,非常危险,会割伤手掌。这种追魂针也称透骨三棱针,从骨缝透入,可以没入人体,非常霸道。 江右龙女是用徒手接针的,回敬时手法熟练,速度惊人,可知也是暗器的行家,难怪将之嘲弄为垃圾,表明吃定了对方。 “你死吧!”小兰沉声暴叱,左手一抖,寒芒破空。 共有三枚追魂针飞出,威力笼罩八尺空间,成品字形同时疾射,破空发出尖锐的厉啸声。 江右龙女身形微挫,剑起处眩光耀目,左手同时一抄,接住最外侧的一枚针。同时响起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两枚针在剑光中折断、飞散。 这一刹那停顿,小兰已一跃三丈,冲入枯林深处,用暗器掩护撤走的手段完全成功。 两个中年人,则逃入路对面的树林。 江右龙女无意穷追,追也枉然。俗语说遇林莫入,入林追逐极为危险。 丢掉追魂针,她收剑奔向鹤林寺。 第七章 毒女示恩 住持和尚慧定逃走了,带走了六名僧人,想查出他们的去向下落,谈何容易? 梁宏不死心,向其他的和尚详加追问,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或者找出仍潜伏在寺内的爪牙,可惜劳而无功。 仍留在寺内的和尚,根本不知道住持的底细,平时也不知道住持在寺外的活动情形,毫无线索可查。 鹤林寺寺产甚丰,香火兴旺收入仅次于金山寺,和尚们犯不着为非作歹,怎知道住持过去是横行中州的大盗? 他出现在有地牢的那座农舍。 农舍在黄鹤山与招德山的中间,不在南行绕山大道旁,有一条穿越田地的私有小径与大道衔接,长有一里左右,因此平时不可能有人接近。 最近的邻居也在两里外,距鹤林寺也有两里远,有如世外的洞天福地。却没料到,竟然是藏污纳垢,建有地牢的藏人屠场。 那天深夜出困之后,他与江右龙女并没参与群雄复仇式的攻击,与江右龙女趁乱撤走,藏身在宅右的树林内,留意农舍是否有外援,只要捉住一些外援的人,便可刨出农舍这人的根柢了。可惜农舍有十余栋房屋,占地甚广,他两人藏身的地方视界有限,没发现有人经过。 事后没有苦主报案,而是官方得到风声,主动前来追查的,收殓了几具无主尸体,查封了房舍。 目下仅钉了门加了封条,并没派人看守,这里已成为众所周知的凶宅,村邻谁敢走近? 右侧山坡的树林内,突然传出两声唿哨。 他毫不迟疑循声越野而走,脚下轻快穿林而入。 七个人在林中等他,双方含笑打招呼。 为首的人,是刑房的笔帖师爷杨波。 府的治安首长是推官,指挥刑房的治安人员办案。 这位笔帖师爷名义上经办文牍,其实也兼管外勤,与那些巡检、步快、舟快、巡捕、捕快……经常出动勘案。所以,身上带有刀尺械具。 上次凌云庄的人示威,就不敢在这位治安干员面前耀武扬威逞英雄。 “杨爷辛苦了。”他诚恳地行礼道劳:“你们只有这几个人,实在危险。这里密窟已不起作用,你们犯不着浪费时间守候侦查的。” “人命关天,事关本城治安,不得不留心些,任何线索也必须紧抓不放呀!”杨波脸上有无奈的神色流露:“这里是现场,是祸媒罪苗的暴发处,我不得不亲自留意动静哪!哦!去扬州的人回来了。” “怎么说?”他欣然问。 “晚上他们请你去走一趟,带来府衙的勘查档案抄本,其中甚至有你们三人落店的资料。当晚被杀的死者,以及擅自离境的幸存旅客,有关的资料根柢,皆有相当可靠的后续调查纪录,你可以从这些档案中,概略了解当晚投宿的旅客根柢。呵呵!你猜扬州方面的人,对你的研判结论怎么记载?” “哦?是不是涉嫌的江南浪子?”他冷冷一笑:“凌云庄的人,以苦主的嘴脸出面,他们的侠义道与白道朋友,当然会向官府施展影响力,把我列为匪党。” “去你的!你以为咱这些公门人,真的都是饭桶?或者是趋炎附势的杂碎?”杨波笑骂。 治安公门人与侠义道英雄,是极为微妙的两种稀有动物结合体,有时互相利用热络得很,一个鼻孔出气,互相标榜称兄道弟道义为先。 一旦有人涉案,那就划清界限你死我活。 公门人被形容为残民的贪墨虎狼;侠义道英雄被称为以武犯禁,武断是非的暴民凶犯,法所不容的蟊贼。 “我那敢一竹竿打尽一船人呀!但也不能怪我这种安分守己的良民猜疑哪。” “记载的是:镇江殷实商贾,两京贸易的富商,绝无涉案可能。呵呵!满意了吧?”杨波说:“去你的!你算甚么富商?身上带的庄票根本不是你的。哦!你也要进去查勘?” 杨波指指下面的农舍,隐约可以看到人影走动。房舍的大门皆钉了板,贴了封条,但想进去的,根本不需要走门穿窗。 “想仔细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人都逃光了,死尸又不会说话,我查不出线索,你又能查出甚么?别浪费时间啦!” “查一查并不费事,毕竟这里是唯一罪案现场。死尸怎么不会说话?你们的仵作、狱医,都可以从尸体分辨出各种致死的征候,找出罪案的根由。呵呵!你们没有把尸体草草掩埋在虎距门义塚吧?找些专家来,一定可以分辨出一些尸体的身分、特征、身上携有的物件,也可查出来龙去脉。” “正在继续搜证。你那些外地调查朋友,可能查出一些线索,别忘了有所发现就告诉我,大家协力揪出这个犯罪组合来。他们潜伏发展,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我却没听到任何风声,真是惭愧。熬了一夜,忍饥受冻枯候而毫无所获,真倒霉,这就撤走。你要进去?” “是的。”他坦然说。 “天没亮就有人来了,有男有女……” “昨天我就放出风声要来走走,有人先来是意料中事。”他透露行动的计划。 “要我策应吗?” “你这大菩萨一露脸,所有的妖魔鬼怪全化形遁走了,把戏就没有人衬托玩不成啦。你们需要的是一顿好酒菜,回去好好享用吧!我走了。” 犯罪现场按例是封锁的,侵入就犯了王法,有治安人员出面,谁敢逗留? x       x       x 他在主宅内的每一间内室搜寻,搜寻可疑的物品,对曾经有人住宿过的房间,翻箱倒柜搜得最为仔细。 宅内各处,早经官府派来的人搜过,值钱的物品已没收取走,房内杂物散了一地,留下的衣物甚少,即使有,也是快要不堪穿着的不值钱废物。 逐房搜寻,不时细察一些杂物。对引起注意的小物品,郑重地收入百宝囊。 没有人住的房间他也搜,不放过任何可疑的隐蔽角落,搜了五六间房舍,他的百宝囊中收获颇丰。 各处零乱的卧室,遗留有不少杂物。 那晚变生仓卒,搏杀如火如荼进行,卧室的主人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参与激斗,身外物皆遗留在室内,有些主人可能已经被杀,幸存的人,也没有机会取回其他物品。 农舍有五进,短期间势难搜遍。 搜至第三进,突听到外面院里有声息。 他早就知道农舍有人活动,伺伏监视的治安人员没加干涉。 杨波与那些捕房同伴,开只眼闭只眼,容许苦主受害人前来勘查,而且也不愿与这些江湖龙蛇来硬的,也阻止不了这些人前来搜踪。 他前来搜查,当然也是法所不容的举动,犯罪现场,是禁止闲人接近的。 他在一张大床的床脚,找到一件丝织物,略一察看,顺手塞入百宝囊。卧室曾被治安人员搜查过,床上仍遗留着被褥和一件夹衣。夹衣,通常不能在这严寒季节穿着,可知住在这间卧室的人,是不畏寒暑的人物。 是男人的夹衣,他眼中涌起疑云,这与他找到的遗留物不符,因此重新拾起夹衣,仔细地翻动观察。 院子里传入一声怪笑,打断了他的思路。 丢下夹衣,匆匆出房向外走。 空旷的院子,只有墙根附近,堆放了一些农具和杂物,夜间侵入的暴客无处隐身。 院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他不陌生,是那位化名将江十三的人,凌云庄的高手名家。 凌云庄的英雄们,是来镇江查缉凶手的,有五个人被擒打入地牢。 他们没受到残忍手段迫供,因为他们没牵涉到本地名利的争霸,但拷问时合作的态度不佳,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受到相当痛苦的折磨。 不涉利害冲突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既然捉来了,当然不能留活口,所以他们的命运也就决定了,只等灭口令下达。 江十三的真名号,叫江湖客江日升,大名鼎鼎的老江湖,侠义道的高手名宿,侦查罪犯的专家,一度曾经是江湖道罪犯们,恨之切骨的猎赏人。 这位高手名宿今天带了剑,可知拚斗的心态相当强烈。 另一位女郎明艳照人,大冷天,竟然穿了黛绿色长裙,加了一件玄狐皮短袄,梳了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短袄下摆露出匕首鞘,鞘镶有祖母绿宝石装饰,显得华丽名贵,可能是宝刃级的匕首。 怪笑显然是江湖客所发的,对象是这位美艳的女郎。 女郎的年纪不易看出,亮丽的女郎通常看来成熟些,可能已是二八或二九芳华。 有一双晶亮的明眸,甜美的面庞笑意可人,笑意中有矜持,不是那种让男人想入非非的笑;可亲近而不可亵渎的笑。 “江前辈,你们在这里进进出出,全力发掘农宅这些神秘人物的底细,丢下追凶的事不管,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女郎悦耳的嗓音像银铃:“俗语说一心无二用?一只脚路两条船,会两面落空的,留给我们这些被波及的人查,便不至于耽误你们追凶的正事了,是吗?” “你似乎有意阻扰在下的调查活动,不要多管闲事,小姑娘,那不会有好处的。”江湖客脸色不悦,大概双方先前曾经发生不愉快的冲突:“你坚称那些受害人中,有你的朋友被害,不许别的受害人前来打扰你的调查,比我这亲身受害的人还要霸道。这里的人,必定与在扬州行凶夜袭的凶手有关。” “如果有关,你那些一同被掳的男女英雄,恐怕早就被处死了,岂会被囚了事?”女郎分析的理由充分。 “他们在对付夏侯少庄主稳获胜机之前,必须利用擒获的五个人作饵。”江湖客武断地指出问题所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查各的互不干扰,免伤和气,你走吧!在下不计较你刚才的无礼举动。” “阁下……” 江湖客突然扭头回顾,看到跨出厅门的梁宏。 “你是阴魂不散呀?”梁安看到江湖客目露凶光狠瞪着他,心中火起,说话有钉有刺:“刚出鬼门关,就准备恩将仇报了。我告诉你,梁某耐性有限,你要是敢跟踪算计我,我保证你必定后悔。” 他并没听清江湖客与女郎的对话,看到对方凶狠凌厉的目光,本能地认为对方是跟踪他而来的,神情流露出敌意,因此大起反感。 迄今为止,凌云庄的人,一直把他看成故意扮成弓马枪棒了得的教头,对武功外行易于对付的普通年轻人,以掩护武功不差的匪徒身分,所以要逼他暴露真正本来面目。 他不想暴露身怀绝技的底细,被逼时懒得费神反击,示弱的神情逼真,因此凌云庄的人,并没把他看成武功惊世的高手,随时皆打算制住他拷问口供。他在地牢的表现,凌云庄的五个人都不曾目击全部经过。都认为他恰好抓住看守疏忽的机会,幸运地击昏了看守而已。 江湖客是囚徒之一,跟踪他就是恩将仇报。 “你这家伙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江湖客脸色更难看了:“我是来现场找线索的,刚来不久,怎知道你也来的?岂有此理。” 女郎突然凤目生光,一闪即至,在江湖客的左侧不远处俏立,准备干预的神情明显。 “兄台就是江南浪子梁宏了。”女郎向他嫣然微笑:“我姓罗,小名华欣,也是来找线索的。宅院被官府查封抄没,遗留下来的物品不多,不易找出可派用场的线索,你找到甚么了?最好能找到可辨明身分的证物。” “这些人的高层首脑,不分昼夜,活动皆戴了鬼面具。地位稍高的人,则扮成无常,可能连他们自己人,也没看过高层人物的庐山真面目,因此想从他们的遗物中找线索,不啻在大海里捞针。”他不再理会江湖客,对这位自称罗华欣的美艳女郎极有好感:“官府抄没的主要是值钱的物品,但遗留的杂物很可能查出一些线索。我的确找到一些可疑遗物,得找专家查证。” “梁兄,你没有参与查证的必要呀!这是江湖豪强们的权势利益之争,你不是江湖人……” “事故牵涉到我,牵涉到我的生死荣辱,我能置身事外,不求自保吗?他们会找我的,我不能坐以待毙。”他替自己的行为辩护,理由充分:“再说,我侨居镇江,而且爱这处地方,在这里生活,这里竟然有这种凶残神秘的组合存在多年,天知道日后会发生何种可怕的变故?这会影响我的生活,危害到我的生命,我不得不奋起周旋,即使力所不逮,但求尽其在我,是吉是凶,让老天爷去安排。我还得到处走走,希望不要有人自以为是人间的主宰,干扰我的活动。” 最后两句话,是盯着江湖客说的,以眼还眼,眼神居然相当慑人。 “有我在你的身边,不怕任何人向你撒野。”罗华欣也瞥了江湖客一眼,原有的微笑消失无踪,脸色冷冷地:“凌云庄也许真的威震江湖,但还不配主宰江湖,虽然有不少趋炎附势的帮闲,替夏侯庄主摇旗呐喊助威,也吓不倒有骨气的江湖人士。江湖客,你想吓倒我吗?” 这等于是直接挑衅,明白地表明与梁宏并肩站。 “这小子很有女人缘。”江湖客不是方正的名宿,说的话几近刻薄:“江右龙女帮助他,从地牢出困的毒蛊七姑要找他报恩,现在又有……” 罗华欣纤手疾伸,远在丈外戟指虚空遥点,目标是江湖客的大嘴,奇异的劲气破风声慑人心魄。 江湖客是名震江湖的高手名宿,这双指遥攻绝非唬人的儿戏。 江湖客见多识广,怎敢视同儿戏掉以轻心?指出身动,左闪丈外快逾电光石火。 “穿云指!”江湖客脱口惊呼:“已修至八成火候,可伤人于丈外。罗华欣是你的真姓名?” 在江湖游荡的人,很少用真姓名。 在真正成名之前,通常不将家世根柢示人。 大丈夫行不改名,但真正的大丈夫太少太少了,一旦不幸落案,敢拍胸膛自以为是大丈夫的人,也不再拍胸膛,赶快改名换姓啦! “你这老江湖愈混愈回去了,怎么问这种不上道的问题?”罗华欣也脸现惊容,对方反应之快出乎意外,说的话江湖味浓重:“查根究柢,得靠你的见识与智慧。你曾经是知名的江湖猎赏人,该知道用何种手段打听消息呀!闻风赶来镇江的人甚多,各有目的各怀机心,你与凌云庄的人以追凶为借口,嗓门大得很,正事还没有结果,又包揽其他的事节外生枝,招惹所有的人,聪明吗?你一定认定树敌还不够多,所以向每一个人挑衅,拔你的剑查我的根柢吧?你行吗?” 如果不用武力,想查根究柢谈何容易?所谓江湖手段,就是指用暴烈的手段逼供。不但江湖道运用得出神入化,官府更使用得神惊鬼怕。 “你的穿云指还奈何不了我,还得苦练两成火候。我忙得很,无暇和你一个小晚辈计较。”江湖客不接受挑衅:“梁宏,我不是来跟踪你的,虽然我怀疑你对付看守为何那么容易,此中疑云重重。但在获得真凭实据之前,我不会在你身上打主意浪费时间,再见。” “你不能轻易地说走就走。”罗华欣移位堵住退路,手中的尺八匕首光芒四射:“你们不相信梁兄的话,我当然也认为你们的话不可信。所有被救出地牢的人,都相信梁兄凭勇气与智慧救了他们,唯独你们存疑而恩将仇报。我的朋友死在镇江,另一位朋友从地牢死里逃生,我有责任替梁兄担道义,向你们讨公道。阁下是位高辈尊的江湖名宿,闯得过我这一关,你活;闯不过,你死。日后你们凌云庄的人,必须时时提防仇敌的报复。我,就是你们最新的仇敌。拔剑,阁下。” “看来,今天我江湖客恐怕过不了关。”江湖客可不是修养到家的人,气得心中冒火,徐徐拔剑出鞘,“就算过了,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必定有许多急欲成名的年轻人,蜂拥而来意图打倒成名前辈,藉此扬名立万。来吧!打倒我你就可以名震镇江了。” 匕首是短剑,长仅一尺八寸。 江湖客的是三尺长剑,一寸长一寸强。 如果双方功力相当,匕首根本发挥不了近身肉搏的优势。 一寸短一寸险,匕首是近身肉搏的利器,问题是能否近身,近不了就无险可言,除非武功与技巧,比对方强一倍。 一个成名的前辈,在某种场合,处境是相当恶劣的。 尤其是在独自面对一个急于成名的年轻晚辈时,而且又有第三者在旁目击,处境尤其恶劣。 除非带有同伴或爪牙,同伴或爪牙会出面应付挑衅。 并非每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随随便便,向一个高手名宿挑战的,那有违武林规矩,会有人出面干预。 身边如有同伴或爪牙,那就十分简单了。 没有,可得以声望和修为作孤注一掷啦! 江湖客是成名的前辈,江湖地位与声望,可说名震江湖,目下落了单。任何一个阿猫阿狗当面向他吐口水,他也必须硬着头皮处理。 刚拉下马步,立下门户扬剑待敌,电虹已排空而至,炫光有如迸射的雷电,砭骨的剑气与炫光同时迫体,速度惊世骇俗。 像是身剑合一的御剑绝技,剑动人到眨眼即至,攻击之猛烈迅疾,无与伦比。 有剑气迸发,御剑的内功精纯的匪夷所思,一个小小年纪的年轻小姑娘,怎么可能练成这不可能的御剑绝技?那可是下一二十年苦功,才能获致的超人成就。 铮一声狂震,剑与匕首接触,封招极为精准,用守势最绵密的云封雾锁招术,封住了匕首的狠招射星逸虹,劲道相当,各向侧方斜移八尺,剑气一泻而散。 “咦?”江湖客脱口惊呼,脸色一变:“很像是玄天幻剑,小丫头,你真想要老夫的命啊?” 在武林技击术兵器类的派流中,不论创派人巧立何种名目,但万流归宗,基本的招术手法,仍然万变不离其宗,练的人跟着授艺者为招术定名,因此同一招术,很可能有一百个招名。 刀与剑的招名,尤其繁多混乱。 射星逸虹是正面突入快攻的招式,正面突入出手的技巧与手法,其实数量与变化并不多。招术制胜的技巧,在于攻击的下一招,是否趁变化制造机会行雷霆一击。 一旦双方功力相当,身形震离安全范围外,后续的狠招便失去攻击的目标了,任何绝招也成了废物。 姜是老的辣,江湖客用守势的云封雾锁接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鹊逼绞档赝呓饬诵紫樟枥鞯纳湫且莺纾杈素笆椎暮笮ナ啤?br /> “再接我一剑。”罗华欣也脸色微变,但口气仍然近乎狂傲,匕首徐沉,向前逼近。 旁观的梁宏,剑眉锁得紧紧地。 他不希望为了他的事,让两个剑术高手名家拚老命。依情势看来,罗华欣的确有杀机炽盛的神色流露,第一剑便下杀手,以后…… 正想踱出排解,身旁多了一个人。 “你听说过玄天幻剑吗?”身旁的人出现在身左,声似银铃十分悦耳。 “没听说过。”他扭头瞥了对方一眼:“这位罗姑娘刚才攻出的招式,在我这种武技教头口中,概略可称为进刺,或称长刺。我没量过射星的速度,也没见过虹是如何逸的,大概是意指速度很快吧!取这种招名有点不伦不类。” “哦?你是说……” “星是不会射的,流星的移位与下坠,目力都可看得到。虹只能幻现幻没,绝不可能逸走。不会有事了,罗姑娘在浪费精力。” 这个找他说话的女人,声音虽然悦耳动听,而且身材喷火,穿了墨绿色劲装,外披狐袄。 狐袄故意不系腰巾敞开襟,露出玲珑透凸的身材。 可是,脸蛋可就令人不敢领教了。 浮肿犹在的黑眼圈,明显青紫瘀肿的脸庞,本来明亮的双目疲态毕露,面庞走样相当丑陋。 但他却知道,这女人本来是明艳照人的尤物,也是令人闻名丧胆的江湖名女人。 在地牢拷问期间,他的牢室可以看到刑堂的情景,因此对先后被拷问的难友,有相当深入的了解。 他记忆力超人,博闻强记过目不忘。 这个叫毒蛊田七姑的女人,是杭州某一新兴小组合的人,与几位同伴一同被擒,七个男女受到相当程度的伤害,折磨得一个个气息奄奄。 地牢主人对这个组合,显然相当重视,居然没能拷问出该组合的组织秘辛,可知该组合组成极为神秘,因此七男女所受的折磨,比其他难友严重多多。 田七姑不曾见过该组合的首脑,只知组合的正式名称迄未定案,偕同伴途经镇江,要渡江至扬州一带,寻访知交好友招引他们入伙。 这是说,该组合仍在招兵买马,发展期间还没正式打出旗号,主脑人物保持神秘事极平常。 田七姑不知主脑是何人物,并不足怪。 田七姑七男女,毫无疑问是拜梁宏之赐,得以死里逃生的,田七姑欠他一份情,因此友好地和他并肩站,但无意上前对付江湖客。 他早就知道田七姑来了,是从右面的厢房附近潜入的。 罗华欣姑娘的确在浪费精力,江湖客根本不反击,不硬接拚招,采用游斗术游走,闪挪极为灵活。 除非武功比对手强一倍或两倍,不然绝难在空旷的地方,堵死对手硬逼。再神奥的武功,也奈何不了存心游斗的对手。 两人飞旋缠斗,快得令人目眩。罗华欣的匕首出招幻象丛生,可惜抓不住贴身行致命一击的机会。 “你要我去对付江湖客吗?”毒蛊田七姑征询他的意见:“这家伙是江湖人精,搏斗经验丰富,用游斗术周旋,可应付武功比他高明三倍的对手。我帮那个姓罗的小女人夹攻,一定可以堵死他。如果我的法宝不是被那些人没收了,我一个人就可以要这个老鬼死一百次。” 那些人,意指地牢的主人。 法宝,当然指蛊毒。 地牢主人曾经向爪牙表示,如果不是用计把田七姑掳获,将非常危险。 “咦?我为何要你去对付他?”他似笑非笑反问。 “这……这老鬼恩将仇报……” “他并没找我呀!是我有意冲他出口怨气的。世间恩将仇报的人多得很,犯得着和他计较?” “哦?你似乎不怕他找你的晦气。你得放机伶些,凌云庄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们那种人自以为是武断是非,一旦把你认定为十恶不赦的人,就不会改变看法承认错误的。”田七姑对他镇静的态度感到惊讶。 “如果我害怕,早就逃离疆界流浪去也。”他泰然微笑:“逃走,就表示我心虚。我知道他们是受害人,在扬州我亲历那场凶杀事故,他们有权追查凶手,有权向可疑的人着手查线索,这期间犯错在所难免,所以我并不怎么介意他们找我的晦气。田姑娘,你可以用任何借口找他,但请不要以我为借口,我说得够明白吗?” 毒蛊田七姑是邪魔外道,与凌云庄的侠义道是死对头。他不希望牵涉在内,明白表示脱身事外的立场。 “我是和你并肩站的人呀!”田七姑有点恼羞成怒,眼中明显流露不悦的神情。 “呵呵!你和我并肩站干甚么呀?”他反而大笑:“并肩站表示同仇敌忾,我并没向任何人寻仇呀!” 院子里已无声息,江湖客已经从对面的房舍撤走了,轻易地摆脱罗华欣的纠缠,窜入房舍示弱溜之大吉。 罗华欣不死心,愤怒中不假思索穷追,两人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房舍深处。 在房舍中追逐,不但容易把人追丢,而且十分危险,弄不好便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唷!说得好听,那么,你来这里干甚么的?不会是回到受害现场看风景吧?”田七姑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中的不悦神色,转变出另一种神情:“我也是来找线索的,一起好好勘查吧!” “里面来了好些人,我不想再引起无谓的纷争,你去查吧!我得回城料理一些琐事,不陪你了。”他拒绝同行,举手一挥急步离去。 攀交落空,田七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眼中神色百变,变得阴森冷厉。 幸好他没看到这种变化,看到了一定会不寒而栗。 那天在望京楼,与凌云庄的人会晤,他并没留意田七姑、彩云仙子、江右龙女三个女人也在场,因此不知道田七姑早就认识他了。 最让他怀有戒心不想走在一起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这个恶名昭彰的女人,是杭州某个新兴组合的爪牙,这种人沾不得,沾了肯定会一身臭。 田七姑具有成熟女人的美艳,但在他眼中却毫无吸引力,唯一的念头,是离开这女人愈远愈好,至少也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在地牢接受拷问时,田七姑已承认是杭州某一神秘组合的爪牙。那位地牢女主人明白表示,杭州来的人加害他和莽牛吕七。 据他所知,加害他俩的人是小芝小兰,这两个小妖女被列为过往镇江的江湖人士,不是从杭州来的。 地牢主人显然消息不灵通,也没认真查根究柢,把两方面的人弄混了。 他积极参与追查地牢主人的意愿,愈来愈强烈,影响到他的生存空间,他无法看得开放得下。 但他不需找合作的人,不希望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果然不出他所料,脱险的人皆不肯干休,都和他一样进行追查,这些江湖好汉们应该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用不着他涉入风暴的中心。 可是,他非常失望,这些人侦查的技巧并不高明,似乎并无成效,他非亲自出马不可。 为免再受到纠缠,他匆匆离开农舍。 对那位把江湖客逐走的罗华欣姑娘,他留下相当鲜明的好印象。 x       x       x 唐家农宅距鹤林寺仅两三里,从寺前的小街向南行,稍放快些片刻可到。从农舍返城,须经过寺前的小街。 江右龙女并没在小街逗留,仅在鹤林寺宏大的山门外,向寺内眺望片刻,看不到人影,懒得入寺走动。 这几天有如封闭山门,香客都不再前来随喜,住持失了踪,所以各处殿堂皆闭门谢客。 沿小径南行,她轻快地奔向唐家农舍。 农舍已由官府查封,她不死心仍想去看看。 当然不会是去凭吊几乎送命的地牢,她是前来寻找梁宏的。 她是江湖名女人,打听消息的门路多。 这几天她积极地打听消息,一直不曾与梁宏碰面,也不易找到梁宏的踪影,本能地感觉出梁宏今天会来这一带走动,所以希望与梁宏聚会交换消息,查出地牢主人的根柢来。 小兰出面向她袭击,她并没感到意外,双方本来就是仇敌,这鬼女人不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 她与梁宏一起在地牢历险,顺便把小兰救出,小兰是某一组合的人,不会为了救命的恩情而违抗组合的命令,肯定不会放弃劫持梁宏的任务,所以也将积极图谋她,把她看成梁宏的同伴。 小径空荡荡,弯弯曲曲,两侧是凋林,前后百步看不见有人。 身后有声息,有人从路右的凋林踱出,悄然跟在她身后,脚下有意放轻,但并非有意蹑踪,所以可隐约听到脚步声。 “田七姑和你一起来?”她缓步南行,一直就不曾回头察看:“你们杭州方面的主事人物,不会腾云驾雾赶来策应你们,是不是有强大的实力可以自保?我看靠不住,可别有人再落在那些神秘人物手中,田七姑应该知道再失手会有些甚么结果。” “我们来镇江,当然有来的能耐。”身后说话的人,是彩云仙子吴彩云:“我们应付得了。我想和你谈谈有关你和江南浪子梁宏的事。” “哦?我和梁宏交朋友,显然妨碍了你们煽风拨火的计谋。” “是有妨碍……” “那两个冒充独角夔龙女儿的彭小芝彭小兰,是你们的人,错不了。”她抢着另起话题。 “不关你的事。”彩云仙子不否认也不承认。 “想起来真好笑,当初我看到她们当街劫持梁宏,发现她们人多势众,我居然想找你和田七姑相助救人,我这老江湖真笨得该回家韬光养晦了。” 她的确可以骄傲地夸称是老江湖,见闻广博了解形势,对凌云庄的底细,就比彩云仙子有深入的了解。 “我和她们不同统属,事权不一……” “你算了吧!你找我,与那个自称彭小兰找我的原因,目的是相同的。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好吗?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咦!下毒手吗?” 右掌后扔,来一记神龙掉尾攻击,身随掌转,随势回旋移位,恰好迎着扑来的另一个人影,左掌立发鬼王煽扇,仍是攻击的招术。 传出两声急剧的掌劲接触声,人影三分。 彩云仙子伸出点穴的手,被她拍中斜撞出八尺外。 左掌的鬼王煽扇招术近乎狂妄,有点像傲慢地抽耳光,抽中来人的右小臂,强劲的反震力,震得她手掌有点发麻,被震退出八尺外。 是一个英俊魁梧的年轻人,眼中出现惊讶的神情,显然手臂的抗拒力比她强劲些,但也感到惊讶,似乎不相信她的掌具有如此强猛的打击力,手掌竟然不曾受伤。 以一比二,她不是输家。 一男一女是从她背后,突然欺近偷袭的,女的点穴,男的伸手扣拿,她竟然不曾回顾,便凭经验反击,而且估料正确,气势上她仍占上风。 “咦!你这是甚么掌功?”年轻人剑眉一轩,讶然不悦地问:“你才出其不意下毒手,这一掌志在伤人呢!你这女光棍阴狠得很,我要好好教训你,要整得你服服贴贴,你是我的!” 声落人扑上,云龙现爪托大地劈胸便抓,不在乎她是女人,硬向胸部下手,速度快极,手一伸便近身了,近丈距离似乎并不存在,真快逾电闪。 她像流光般疾退两丈,再一晃斜移丈外。 “闪电狂客雷一鸣。”她摆脱对方的控制威力范围,讶然轻呼:“你这个江湖邪道独来独往狂客,投入杭州的那个组合,真是年头大变,个人称英雄的风骨,在江湖已不时兴了,呜呼哀哉。我怕你,人多人强。” 她一跃三丈,窜入凋林飞掠而走。 彩云仙子截错了方向,来不及策应闪电狂客堵不住她。二比一,她真有点心虚,只好溜之大吉。 “我不相信你这漂亮光棍走得了,哈哈哈!你是我的。”闪电狂客一面狂笑,一面衔尾狂追。 “你真不要脸。”她愤然咒骂,如飞而遁。 第八章 英雌齐聚 梁宏动身返城,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不走小径,越野穿林而走。这一带他熟悉,知道方向便不会迷途。 他不急于赶路,一面走一面沉思,研究所获得的线索,理出一些头绪。 脑海中,不时浮现那位自称罗华欣的少女倩影,竟然有点心猿意马。 罗华欣明艳照人的风华极具吸引力,所展现的有担当英风也令他感到钦佩,平空增加几分亲和感,觉得与凌云庄的那位少女,所流露的女霸气势不同,所身受的感觉,也迥然有异。 然后他想起江右龙女。 江右龙女也是女英雄,但毫无凌人的气势,与罗华欣显然属于同一类的人,属于可以亲近,接近而不会感到压迫的另一种女强人,在一起共患难,感情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想到江右龙女,江右龙女居然就出现在眼前。 他以为江右龙女已经离开镇江了,岂知仍在此地逗留。 人影奔窜速度甚快,出现时已在十余步外了。 “快走,有人追来了。”江右龙女看到他了,飞掠而至急叫。 闪电狂客远落在二十步外,速度并不比江右龙女快,绰号中的闪电,指与人交手时,出手如电闪,而非指轻功快如闪电。 彩云仙子更落在三十步外,差了一段距离。 江右龙女知道他的武功有限,所以催促他快走。 “他们为何追你?”他不得不示怯,扭头便跑一面急问,脚下速度有限。 “杭州那个组合的。”江右龙女心中大急,他的速度慢,怎跑得掉?又不能丢下他独自逃走。 “哦?又是恩将仇报的人?” “大概是吧!为了要利用某些人,恩将仇报算不了甚么啦!甚至会杀死恩人呢!糟!” 前面是林中的枯草坪,五个穿长袍的男女,正踏草而来,迎面拦住去路,五个人年纪都在花甲开外。 左侧方也人影掠走如飞,逐渐接近。 后面,闪电狂客与彩云仙子,已到了十步以内,即将冲到。 闪电狂客狂态不改,到得最快,毫无顾忌地冲抵梁宏身后,一声狂笑,伸手便搭他的右肩,五指如钩,鹰爪功的火候炉火纯青,被搭住万无幸理。 江右龙女走在前面,不知身后有变故发生,只顾逃走,也忽略了身后的事故变化。 梁宏恰好脚下失闪,被草根所拌,向前一栽,无巧不巧地躲过肩上的巨爪一抓。 他的右脚,也无巧不巧地向后悄然踹出,踹在闪电狂客的右脚迎面胫骨上。 “哎呀……”闪电狂客根本不知道梁宏存心算计,知道也来不及防备,接触太快了,反应不及,被踹得跳起来,飞退八尺,反而挡住了彩云仙子,背部几乎撞中彩云仙子的前胸。 “不许撒野!”左侧方的四个人影到了,娇叱声令人感到脑门一震。 是凌云庄的美丽少女,拉开马步面对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双掌立下双盘手门户,随时皆可能以出攻击,像冯河的暴虎,有母老虎的慑人气势流露。 另三人是江湖客江日升、入云龙田世豪,另一个是中年女人。 凌云庄有五个人被擒囚入地牢,目下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是地牢的囚徒,他们重返农庄勘查地牢,江湖客和梁宏在农舍碰头,遇上罗华欣干预。 江日升三男女,则面对拦路的五个男女,虎视眈眈,随时皆可阻止五男女干预。 江右龙女听到闪电狂客的惊叫声,紧张地转身戒备,看到双手仆地的梁宏狼狈地爬起,心中一宽,也大感诧异。 显然飞退的闪电狂客出了意外,这意外应该不是梁宏所造成的,梁宏跌倒在地千真万确,跌倒的人怎能造成意外吓退一个高手名家。 谁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谁也没看到下盘的情景,对闪电狂客惊叫跳起飞退的事,皆感到莫名其妙。 闪电狂客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只认为是巧合,并不认为梁宏有意攻击,只是摔倒时,无意中脚后蹬,所造成的意外而已。 “又来一个漂亮的女光棍,似乎更凶些,好,我就撒野给你看。”闪电狂客恼羞成怒,找上了凌云庄的少女,猛地碎步疾冲而上,大手伸出了,要重施禄山之爪,仍打算招发云龙现爪走中宫攻击。 “小心。”彩云仙子急叫:“夏侯世家的一气掌,可被金钟罩铁菩萨。她是夏侯家的夏侯兰芳。” 闪电狂客脸色一变,及时收手后退。 彩云仙子其实不认识夏侯兰芳,是从江右龙女口中知道的。 金钟罩是混元气功八成火候,所呈现的护体功能,禁得起钝器重击。 铁菩萨也称铁布衫,抗拒得了刀劈剑刺等等利器攻击。 两者的练法差不多,但功能有些不同,同是气功的绝技,护体功能神乎其神。相同的是,两者的支持力都为期甚暂,不可能长期使用,片刻便气散功消。 玄功与气功其实差别不大,不同的是,玄功可以支援稍久些,而且可抗拒砍劈和重击,甚至可抗拒水火。 夏侯世家练的是玄功。 一气掌还不能算是武林绝技,得看修为火候的深浅,决定一气掌的威力程度,并非所有的一气掌,皆可击破金钟罩铁菩萨。 任何内家拳掌或御发兵刃,威力大小皆决定于修为的火候,只有一两成火候的一气掌,与一般的内功效力相差无几,得看交手时的临场技巧与经验,决定胜利谁属。 人的名树的影,闪电狂客还真不敢在夏侯家子弟面前卖狂。 梁宏瞥了夏侯兰芳一眼,这才正式知道,这位美丽的女霸是何人物。 好感并没增加,却多了几分戒心。 “小丫头,你要管在下的闲事吗?”闪电狂客是成名人物,不想示弱输气,收敛了狂态沉声问,有准备拔剑的意图。 “镇江的人,都知道我夏侯家,与江南浪子有纠纷,有些事需要澄清。”夏侯兰芳傲然地说:“任何人想横生枝节,干预我和他的事,那就表示向我夏侯家挑战,必须和我当面解决。你们的底细我不清楚,追逐他对他不利,必定是他的仇敌,本姑娘管定了,不管你所说的闲事如何闲,冲我来。” 彩云仙子并不曾被掳入地牢,闪电狂客以往并没现踪,被看成仇敌,弦外之音指两人是地牢主人的爪牙。 “在下……”闪电狂客手搭上了剑靶。 “你知道动剑的结果。”夏侯兰芳也取出大袄内暗藏的连鞘长剑。 不是死仇大敌,通常不会用兵刃作生死斗。武林高手剑不出鞘则己,出鞘将不是你死就我活。 “诸位不可冲动。”五个老男女中,那位佩了七星剑的花甲老人声如洪钟:“出现在唐家农舍附近的人,目的都在搜寻地牢主人的秘辛,算起来该是有志一同的同道,犯不着同道相残。” “你想说些甚么?”彩云仙子冷然问。 “想与梁小哥江南浪子讨教,群策群力发掘出这个镇江神秘组合的根柢来。江南浪子是镇江的地方强龙,能提供咱们外地人无法获得的独门消息。你们想用胁迫手段逼他合作,须问老夫肯是不肯,哼!” 花甲老人一表非俗,穿着华丽,像有身分的士绅,只是脸色阴沉,一双鹰目令人望之生畏,说的话外表客气,骨子里强硬阴恻。 “我对你们任何一方,皆没有利用的价值。”梁宏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在下绰号称江南浪子,虽然名义上在镇江寄寓混口食,其实在外游荡的日子比在镇江多,所以称浪子,对镇江的事,我所知非常有限,那配称镇江的地方强龙?别抬举我了,口风传出去,我就没得混啦!诸位,别找我的晦气好不好?” “老夫的要求,是不容许拒绝的。”花甲老人不再客气,声色俱厉,强者的面孔暴露无遗。 梁宏瞥了对方一眼,不住苦笑。 同时,他心中犯疑。 五个老男女三男两女,三个老男人气势冷厉,穿了藏青色长袍,头上用时下流行的网纱巾,网住泛灰的发结;有身分地位的人才配用网纱。 他却发现网纱内的发结,是道髻而非大户人家的平顶大髻。 道髻用发缠而不用发巾绕系,而且需加法针作簪。地方上的有头有脸士绅,绝不可能梳道髻称老夫。 那把佩剑,正是道教法师们的七星剑,那是装神弄鬼的法剑,降神驱邪踏罡步斗舞的法器,不能用来杀人的,只能用来撵鬼,重量比桃木剑稍重些而已。 有些真正玄门修真的方士,所用的七星剑却是真正的杀龙蛇鬼魅的利器。 在荒山绝域修真,猛兽出没鬼怪横行,没有利器必遭兽吻,所以必须佩带比法剑重三倍的天一正剑自卫。 玄门方士与法师,是迥然不同的人,分称道家与道教人士,家与教是不同的。 这三个老人的七星剑,似乎不可能用来格斗的,除非外表与内容不符,外表确是法师用的法剑。 如果不出鞘,便无法看出剑身是不是松纹精钢剑身。法剑不可能用松纹精钢,太重舞不动浪费精力,也无此必要。 气势怪异,来意不善。 “如果我拒绝呢?”他沉着应付,暗中向江右龙女打溜之大吉的手势。 “老夫必须带你去商讨合作的计划。”老人的口气明显地流露强迫性。 “我不认识你们,你贵姓大名呀?” “老夫姓周。”老人指指两位男同伴:“他两位姓吴,姓郑。” 通姓不通名,姓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哦?两位老太太,想必姓王姓冯了。百家姓上所列,两句话是周吴郑王,冯陈褚卫。去你的!” “小辈大胆!” 一声长笑,他一窜三丈。 江右龙女更快些,赶上拉了他的手如飞而遁。 姓周的老人身形破空,斜截而出。 侧方人影射到,一掌急截。 姓周的老人不假思索,右袖猛然一抖,风雷乍起,枝叶摇摇。 蓬然一声爆震,歪风激荡呼啸有声。 姓周的老人斜退丈外,踉跄稳下马步脸色大变。 出掌相阻的是夏侯兰芳,也踉跄退了两步。 “老前辈,老不以筋骨为能。”夏侯兰芳拦住去路,拉开马步蓄劲待发:“你的排山袖威力虽然惊人,我还可以承受得了。你不是无名小卒,胁迫江南浪子不是甚么光荣的事,适可而止,老前辈。” 当局者迷,她忘了自己也曾胁迫梁宏的事。 周姓老人的手,搭上了剑靶。 其他四位同伴,也左右一分跃然欲动。 江湖客与两位同伴,冷然一笑也左右列阵。 闪电狂客脚下一动,却被彩云仙子拉住了,打眼色示意阻止他上前,示意置身事外不可介入。 上次江湖客三个人被擒,事出意外,没有心理上的准备,被预先散布的迷魂药物摆平了。 目下已全神戒备,不会再上当了,想对付他们的人,武功必须比他们高明,不然休想如意。 可见的是,姓周的老人与闪电狂客,武功并不比夏侯兰芳高,甚至差了一分半分。 夏侯兰芳的气势,已压下了周姓老人的气焰。 漂亮女人发起威来,是相当令人感到恐怖的,江湖朋友都知道,与妇女交手必须特别小心防范意外。 周姓老人下不了台,忍不下这口恶气。 夏侯兰芳那番近乎狂妄的话,的确令骄傲的老前辈受不了,那一句“老不以筋骨为能”,就足以让上了年纪性格乖戾的老前辈,愤然作孤注一掷。 周姓老人果然怒火冲天,愤怒地拔剑。 果然是松纹青钢剑,而非光亮薄刃的法剑,仅剑鞘的外型与法剑相同,鞘镂刻了天罡图案而已。 长度也概略与法剑相等,两尺二寸。 “犯不着。”姓冯的老妇摇手示意,指指梁宏逸走的去向:“人都走了,不要误了正事。” 周姓老人恨恨地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收剑归鞘,狠扫了众人一眼,五人昂然转身离去。 “是你们的同伴吗?”夏侯兰芳失去挑衅的对象,找上了彩云仙子和闪电狂客。 “可惜我不认识他们。”彩云仙子不接受挑衅:“这五个老男女,有股令人胆落的妖异气势流露。你夏侯世家的绝学,也许真的可以傲视武林,如此骄傲自负到处树敌,早晚会自食其果身败名裂的。算我怕你好了,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举手一挥,偕闪电狂客离去。 闪电狂客盯着夏侯兰芳阴阴一笑,这才举步转身走了。 x       x       x 不论男女,只要真的才貌双全,生活环境顺遂如意,难免骄傲自负。 彩云仙子是感情受过打击挫折的人,以往也曾骄傲自负,这番具有劝告性的话,出于感慨而非好意相劝,当然也有趁机讽刺出口怨气的心态表现。 “要不要回城?”江湖客指指梁宏遁走的方向:“那小子很可能搜出一些踪迹,他毕竟是此地的龙蛇,盯牢他留意他的行动,或可得到一些线索。目下他成了各方争取合作的对象,盯梢不会有困难,他一定绕道返城,不必盯得太紧。” “由于他成为各方争取合作的对象,处境必然日趋凶险,争取他的人都不是好路数,不论他落在任何一方控制下,我们都将失去他这条线索。江叔,依我看,还是早些和他坦然商谈,先不要把他当成扬州血案疑犯看待,也许能谈出一些合理的征候,找出疑犯的形影来呢!”夏侯兰芳黛眉深锁,观念上有了明显的改变。 自从凌云庄的人抵达镇江,便锁定梁宏为目标,主观地认定他是扬州血案的众多凶手之一,先入为主,根本就没有平心静气,和他恳谈找出线索的打算,所用的手段还算温和。 但主观的认定一直就不会改变,因此僵局无法打开,各说各话各走极端,见面便像碰上仇敌一样,不可能坦然交换意见找出症结来。 “他就是疑犯,你能期望谈出甚么合理征候?”江湖客一直扮演鹰派的角色,主战色彩浓厚,咬定了梁宏是疑犯,从不想改变先入为主的观念,对夏侯兰芳态度的改变,不以为然,反对坦然商谈,态度坚决。 “很烦人,江叔。”夏侯兰芳叹了一口气:“我们真的在处处树敌。” “你的意思……” “扬州血案我们还没找出线索,在这里调查,平空冒出一个神秘组合,实力极为雄厚,不但给我们造成相当大的伤害,而且直接阻止我们的调查工作,有如增加大群强敌。他们躲在暗处,随时皆可能伤害我们的人,我们却只有挨打的份。也许,我们该放弃江南浪子这条线索了。” “大小姐,我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江湖客无意改变强硬态度:“这小子救了我,也救了你,但我怀疑其中有诈,这小子谁敢担保他不是地牢主人一伙的?我更怀疑这小子是这个神秘组合的人,这组合就是扬州血案的主谋,利用这小子布局,引我们钻牛角尖,转移我们调查的方向。” “这……” “唐家农舍的地牢,有如金城汤池,把守的人,一个个身手了得,管制之严无与伦比。大小姐,你相信那小子能如此容易救我们脱困吗?” “江叔,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秘密杀死所有的人,毫无后患。”夏侯兰芳总算知道权衡利害,提出有力的证据:“利用他布局算计我们,他们能得到甚么利益?死了那么多爪牙,值得吗?他们已成为众矢之的,对他们组合的发展极为不利,这完全违反了组织发展的常规呀!至于他脱困内情确有可疑,至少超等的高手也难以办到,可惜我们没看到事故发生的初期情况,无法看出他脱困的全部经过,很难估计真实的内情秘辛。”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只要有耐心,提高警觉深入追查,必可揭发其中的阴谋诡计。盯牢他,错不了,回城再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将有所行动了,今天他在这里走动,肯定是阴谋的一部分,我们只能有耐心地留意动静,必有所获。” 他们动身返城,对梁宏的敌意并没消失多少。 x       x       x 返城必须经过鹤林寺前的小街,小街有如城外的小市集。 天下各地的大寺庙,都是公众活动的地方,人多就需要市场,供应人们所需,所以会自然形成小市集,通常称为庙街,即使该处不是神庙而是佛寺。 鹤林寺距城太近,所以这条庙街规模小,任何小有特征的人经过,小街的铺户们都可以记认。 梁宏这些人,就是具有特征的不寻常男女,只需向小街的人略一打听,便可知道这些特殊男女的活动情形。 梁宏与江右龙女,无意隐起行踪,返抵小街,便在街口的茶坊小歇,沏了一壶茶,不理会其他茶客的异样眼光,小喝两杯便低声交换意见。 “你听说过一位叫罗华欣的年轻女郎吗?”梁宏首先想起唐家农舍内,遇见的明艳照人少女:“武功造诣和胆气,皆极为出色,她居然把江湖客逼得施展不开,可知必定是有名气的江湖女英雌。” “没听说过。”江右龙女坦然说:“每天都有年轻的有抱负男女,迈入莽莽江湖,除非有所接触,不然很难从姓名中了解底细。她的绰号是甚么?” “我没有时间问……”他将短暂邂逅打交道的经过,简要地说出。 其实罗华欣主动向他通名,其他一无所知。 “可惜她没说出受害朋友的名号,不然就可估料出她的根柢。我想,她会找你的。” “找我?”他存疑。 “你已经是名动江湖的人物了,所有的人都会来找你探听消息。她有朋友受害,赶来调查底细,孤家寡人能查出甚么?当然会找你啦!” “难怪我经常发现有人在左近窥伺,原来我已成为众所瞩目的目标。那五个老男女,迫不及待就想胁迫我合作,真是岂有此理。” “那两个老女人并不老,我敢打睹,她们一定年轻美丽,地位可能比那三个老人高。她们的化装易容术并不太高明,难逃我这个行家的法眼。”江右龙女得意地说。 “他们最好不要迷信武力,不要再妄想胁迫我合作。哦!你也是到唐家农舍找线索的?” “我是来找你的。” “哦?有事吗?” “这几天,我搭上一手遮天的门路。” “一手遮天胡永年,镇江三英的老大。”他是镇江的地头神,与镇江三英都有交情,水妖任威是三英的老二,而他是官牙子的老大,镇江的官牙私牙都听他的,神通广大,一天之内,他可以把镇江的物价,提高或贬低两三成。这个人非常精明,江湖朋友靠他吃饭的真不少。” 牙,就是江湖朋友口中,车船店脚牙,抓到了就杀的“牙”,称牙子,各行业的中人。 官牙,是官府委任的;私牙,是各行各业尊奉出来的。 比方说渔农产品,价格一经牙子敲定,买卖双方皆必须遵守,甚至可以指定运销至某处,不容违抗。 可任意垄断,控制运销,经常官商勾结,上下其手。因此江湖朋友,恨透了这些剥削各方的牙子。 “透过一手遮天,我找上贵地的潜龙会。” “我想你是白跑了一趟。”他摇头苦笑:“潜龙会只是敝地的几个小组合之一,人数虽多,但全是些不三不四的滥货,怎么可能与唐家农舍的神秘组合有关?去找潜龙会讨消息的人真不少,凌云庄的英雄们,就曾经多次去逼他们供给消息,白费工夫。”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贵地龙蛇的活动情形而已。唐家农舍这个神秘组合,存在必定有很长一段时日,地方龙蛇不可能没听到任何风声,向地方龙蛇找蛛丝马迹,是正常的手段呀!除非地方龙蛇心怀鬼胎,不然一定为了脱嫌而诚意合作提供线索。” “像我,就不敢不敷衍各方的过江强龙。”他有点愤懑:“其实我一无所知,被逼得走投无路,几乎丢掉性命,真是冤哉枉也,我那能算是地方龙蛇?连蛇鼠也不配列名呢!哦?你没有留下来查根柢的必要呀!” “我只想查个水落石出。” “心存报复?” “不会啦!”江右龙女嫣然一笑:“在江湖游荡,体会人生,我的志向与理想并不高,欲望希望也平常,不以救世为己任,心态近乎游戏风尘,一些小仇小恨也斤斤计较放在心上,活得岂不痛苦?托你的福,我不曾受到椎心的伤害,没有强烈报复的念头,那有铲除祸害的高尚志向?我留下的目的……” “绝不会是好奇吧?”他也欣然微笑:“你游荡江湖的心态,我非常佩服……” “我没想到查根柢之后有何发展,我只担心你的安全。”江右龙女郑重地说:“我早晚会离开的,你却要留在此地生活。除非你愿意离开,不然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防范他们继续伤害你。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即使我离开,他们仍会找我的,天知道在何时何地,被他们杀死毁尸灭迹?所以,我正在查他们的根柢,知道底细,就可以小心提防,我不怕他们。” “梁兄,恕我直言。”江右龙女黛眉深锁替他斟茶:“人贵自知,你根本不了解,所面对的人是如何可怕,绝不是你这种徒具勇悍的人所应付得了的。我也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但必须倾全力帮助你应付危难。梁兄,不管你是否喜欢,我是不会为了自身安全而逃避,让你独自与凶险周旋的。你是不是认为,我这种恩怨分明的人很可笑?” “我那能笑得出来?那些恩将仇报的人才可笑呢!你真不想走继续你的行程?” “不走不走不走。”江右龙女冲他做鬼脸:“除非你也远离镇江逃灾避祸。和我一起过江北游,如何?我熟悉江湖情势,盘缠也充裕,是个好导游,保证你不会后悔。” “凌云庄的英雄们,指控我是凶手,我如果悄然遁走,便显得心虚,罪名落实,日后那有好日子过?目下镇江风雨飘摇,英雄好汉前来浑水摸鱼,让他们兴风作浪称英雄道好汉,希望他们能查出结果来。” “那你打算……” “冷眼旁观暗中查访,避免与任何一方的人接触,不与任何一方的人合作,活动方便些。我不急,老实说,我其实并没受到多少伤害,挨了十皮鞭小事一件,不会复仇心切奋起反击。如果仇恨难忘,我应该向杭州来的那个组合报复,他们伤害了我的朋友莽牛吕七,也几乎要了我的命。在唐家农舍,我查到可疑的线索。” “好哇!是甚么线索?”江右龙女欣然问。 “留下的尸体,官府查不出尸体的来历身分。”他从腰袋中取出一组丝织物摆在桌上:“你是老江湖,听说过这种饰物吗?” 那是一组有如香囊的饰物,可悬在腰带上。 丝结的带,下垂流苏。 主饰物是寸余径的十字花形图案,两面绣了八卦,中心不是太极图,而是一个涡云中的鬼头。 四面的花瓣,各刻了一个字,上玄、下地、左金、右辛。 丝带与流苏是红色的,主饰物以黄缎为底,图案与文字用黑色丝线所绣成,四个字的意义不明。 八卦,显然是道门或玄门的代表。 凭经验,猜想可能是某位神仙道场的神圣护身法饰或信记。 某些寺庙或教坛,基本子弟信众,通常领有代表该组合的识别法饰。 有些是公开售卖的,有些则只有自己人才配领受密而不宣,系在腰间藏在衣内,需要时才取出表明身分。 平时也作为护身符,也是信仰的寄托,与一般的镇邪灵符不同,功能也有异。 “这一类辟邪佩饰,种类繁多各地都有贩售。”江右龙女取过察看把玩片刻,摇摇头:“这种我第一次看到,该是秘密教坛制造的符记。你是从农舍找到的?” “对。那天晚上我们破牢出困,地牢的爪牙从梦中惊醒,仓促间衣不蔽体抢出应变,贴身的物品来不及取走,遗留在卧室,人可能死了或逃走了。这表示拥有这件辟邪法饰的人,所属组合以这种饰物作信记,或者是制造这种法饰的某一教坛信徒。我去找一些迷信鬼神的蛇鼠,看是否有人知道这种法饰的底细,就可以找出这件法饰的线索,甚至可以知道这件法饰是谁的。” 茶坊的店堂简陋,进门便是茶厅,门帘一掀,冷风刮入,进来了明艳照人的罗华欣,一眼便看到放在桌上的耀眼法饰。 “梁宏兄,我以为你已经回城去了呢!”罗华欣的笑容可亲,直趋桌旁:“我在唐家农舍找了你许久,料想你已经走了,便不再逗留,打算回城再找你。哦!你这位女伴是……” “她是江右龙女黄若虹。”他顺手拖出左侧的条凳:“请坐。我记得,你叫罗小姐罗华欣。你能赶走江湖客,在江湖必定名号响亮……” “哎呀!你就是落星湖水云居黄家,龙王黄豪黄大爷的女公子,闻名久矣!可惜无缘趋尊府拜望,今日幸会,倍感光彩。”罗华欣显得兴奋雀跃,绕桌在江右龙女的身旁落座:“忝在邻居,闻名而不相识,惭愧。” “哦!你是……”江右龙女惑然,弄不清对方为何显得如此热络。 “我家在庐山天池寺旁,家父罗公惟中……” “哦!无尘居士罗大爷。”江右龙女恍然:“令尊是天池寺的护法檀樾,听说修的是佛门禅功……” “罗小姐用的剑术,好像是玄天幻剑。”梁宏把从毒蛊田七姑处听到的消息说出:“那该是玄门的剑术,与佛门禅功无关,虽则玄佛两门皆以定静为主,但玄门需降妖伏魔,在意识上要富进取性。江湖客来了好几位同伴,可能已回城去了。” 他对两女都有好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无意中露了会武功的破绽,玄功禅功说得头头是道。 幸好两女沉浸在欣然邻居相遇的喜悦中,没留意他话中的含义。 “我追江湖客片刻,便被他逃掉了。”罗华欣简要地解释农舍所发生的结果,轻拍江右龙女的肩膀:“黄姐,你和梁宏兄在地牢历险的事,我刚到镇江便听到一些风声,当时并没想到是你,当然传消息的人也语焉不详,所以并没留意,也没有时间进一步了解,我是昨天一早才赶到的。哦!这是甚么?好像是镇邪佩饰呢!” 取过法饰,举在眼前仔细观察。 “是在唐家农舍找到的,正打算查出这玩意的主人是何来路。”梁宏坦然说:“不像是镇邪佩饰,很可能是信记,拥有人是地牢爪牙之一,或许可查出这人的身分底细,更可能是这个神秘组合的身分证件,值得花时间侦查,应该有人知道或见过这种法饰。” “好哇!让我也参与调查。”罗华欣兴奋地娇叫:“我也认识一些江湖朋友,希望有人知道这佩饰的来历。黄姐,你和梁宏兄合作多久了?” “我们刚认识几天而已,初相识便被糊糊涂涂打入地牢等死。”江右龙女苦笑:“事先毫无警觉,也没料到有人会事先放毒雾布网罗。你有多少人手可用?” “我在对岸的扬州听到风声,知道我两位朋友身死镇江,便匆匆赶来探听消息,在镇江我没有朋友可助一臂之力。你呢?” “我很少与人结伴,过了年便外出游荡,途经扬州,恰巧碰上这件事。虽然有几个小有交情的人,但他们靠不住。”江右龙女不便提及彩云仙子和毒蛊田七姑,这两个女人,正在打利用梁宏的主意,要胁迫梁宏合作,很可能成为仇敌。 “似乎只有我们三个人了。”罗华欣毫不担心人手不足,语气轻松:“三个臭皮匠,可抵一个诸葛亮,只要我们同心协力,行动获得默契,妖魔鬼怪何足道哉?梁宏兄,你地头熟,人脉足,我和黄姐有打击的实力,任何人也休想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我初来乍到,情况不明,可否把你们所知道的情势,以及行动的打算,告诉我好不好?” 梁宏已不反对江右龙女留下,多一个人必定有利些,何况他对罗华欣极有好感,见面的第一印象极佳,还真有一见投缘的感觉。 “唷!你可是一厢情愿呢!我与梁兄曾经同患难出生入死,他现在还没正式答应我帮助他呢!”江右龙女突然态度改变,不想与罗华欣合作:“你不怕妖魔鬼怪,梁兄可受不了他们明暗俱来。我只能暗中策应他,可不想凭你我两支剑公然和他们拚死活,实力相去悬殊,多一把剑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引起他们更大的注意,成为他们首要的攻击目标。你办你的事,分头进行侦查机会也多些。” “黄姐,不要反对我参与好不好?”罗华欣不介意江右龙女反对,笑吟吟脸上毫无愠色:“在唐家农宅,我就替梁宏兄挡住江湖客,保护梁宏兄不受伤害。多我一把剑,梁宏兄多一分安全,保证你不会后悔的。梁宏兄,你不反对吧?” “罗小姐,目下侦查还毫无眉目,的确不宜以实力作后盾,以免成为首要的攻击目标。”梁宏觉得江右龙女的意见重要,他本来就没有用强力进行侦查的打算,不假思索地婉言相拒:“分头进行机会确是多些。我住在虎踞坊大街,需要交换消息,请午后去找我,或者在右邻李大叔处留下话,约定会晤时地,我在家逗留的时候并不多。时候不早,得回城预作布置了。” 他收起法饰,取三十文钱付茶资准备走。 罗华欣居然不再提合作的事,明眸中仅眼神略变。 江右龙女心里高兴,快乐的神情写在脸上。 “你放心,我配合得上你们的。”罗华欣在并肩踏出店门时,用肘碰碰梁宏的手膀,话却是向江右龙女说的,脸上的明媚笑容十分动人,连对自己的才貌相当自负的江右龙女,也情不自禁怦然心动。 江右龙女那种朴素清丽的美,与罗华欣那种光华四射明艳的美,是迥然不同的。 人是衣装,外表的风华,江右龙女就在起步上差了一段距离,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气质上也不够分量,她今天穿的衣裤,很难分辨她是男是女。 返城的路仅三四里,结伴同行谈谈笑笑,颇不寂寞,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期间,罗华欣的女强人气势,似乎一反常态消失无踪,用近乎奉承的态度,尽量与江右龙女倾谈,说些家乡近邻的趣事。 她已经感觉出,江右龙女有左右梁宏的潜力,以梁宏的保镖自居,可感觉出对她所隐约的敌意。 她如果想亲近梁宏,江右龙女必然成为她的障碍,过不了江右龙女这一关,势难如意。 她必须用些心机,因为她发觉对梁宏产生了不寻常的感情。 从江右龙女的眼中,她也看到江右龙女有同样的神采。 第九章 尔虞我诈 道路上乡民往来不绝,外来的特殊人物一看便知,不需费心搜索目标,看走路的姿态便知是些什么人。 路右的歇脚草亭内,四个人坐在亭内,目光在往来的行人身上停留,守候的神情显而易见。 四个人,一僧、一道、一儒生、一黑衣裙妇人,皆年在半百上下,打扮特殊。 僧人红光满面,身材壮硕,戴僧帽,披袈裟,手持九环锡杖,还真有几分高僧的气势。 老道正好相反,相貌清瘦,脸色不健康似泛灰青,佩的法剑沉重,令人怀疑是否有将剑举起的能力,那有能力舞动跳神。 儒生身材修长,三角脸颊上无肉,像一位老学究,剑用儒士佩剑式靶伸在肩前。那年头,书剑游学的风气甚盛,书生佩剑,通常用这种型式,所以也称挟剑周游天下,与佩在腰下的型式不同。 黑衣妇人面目阴沉,肩下吊了一个黑色大革囊,宽大的外袄内藏有一把刀。女人用的刀称为绣鸾刀,轻、窄、短,刀靶的吹风饰物像是花巾,与一般单刀的红色吹风不同,所以称绣鸾。 大白天,这女人仍流露出阴森的鬼气,或者像是黑寡妇,眼中有妖异的光芒闪烁。 胆气不足的人,看到这四个怪物,大白天也会寒栗颤抖,晚上可能会吓得半死。 “不能用,就必须断然捉为人质。捉不住,杀。”老道阴森的语气充满浓浓的杀机:“今天一定要办妥,不然这些次要目标,便会变成日后最顽强的仇敌,没有利用的可能,就得除去早断后患。” “一旦他们肯合作,可以利用,道友,不怕他们日后查出真相?”和尚提出必须重视的问题:“我们把他们列为次要目标,我们却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一旦他们发现真相,我们会平空增加一倍强敌。一旦咱们失败,教主面前如何交代?依我之见,还是等赶来的人定夺好不好?何况咱们这些先来打前站的人,实力恐怕克制不了凌云庄的高手名宿,对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组合,更是力不从心。” “所以要改变策略,设法利用凌云庄的人呀!”老道坚持己见:“等教主派来策应的人赶到,恐怕咱们已经被这个组合消灭一半以上人手了。良机不再,不能等,教主授权给我便宜行事,一切由我负责。” “时不我留,必须把握情势制造好机。和尚,你不必三心两意了,今天时机大好,凌云庄的主力在城内忙碌,对付几个高手咱们胜算在握,绝不可白白放弃。”老儒生是主战派,说的话铿锵有力。 “贫僧只是觉得,谋而后动,永远是成功的不二法门。临时利用情势,有如豪赌,胜负机会各半,咱们能胜不能负,这又不是用兵。兵者,诡道也,利用情势便是手段之一。但用之不当,必定兵败如山倒。”和尚仍不主张利用情势,对豪赌缺乏必胜的信心。 “和尚,你认为我们对付不了四个人?”老道冷冷一笑:“你的确不是江湖客的敌手……” “你混蛋!”和尚火冒三千丈:“江湖客交给我,他是我的,不许你们插手。” “那家伙是人精,惹火了他,他下手十分阴毒,不易对付。”老儒生又放上一把火:“和尚,你如果抵挡不住,招呼一声,我出手帮你一把,咱们一剑一杖稳赢不输。不要逞强冒不必要之险,个人死撑会遭殃的。” “去你娘的!”和尚愤怒地一杖扫出。 老儒生哈哈一笑,后空翻跳出亭栏外。 x       x       x 夏侯兰芳四个人走在返城的路上,一个个显得无精打采,半天的勘查毫无所获,难免提不起劲。 看到亭中有人歇息,领先的江湖客脚下一慢。 前来鹤林寺和唐家农舍,寻找线索的人,众所周知都是来追查地牢主人根柢的同道,同仇敌忾是友非敌。 但一旦有人使用胁迫手段要求合作,便化友为敌,人人提防意外发生,看到任何一方的人,都会本能地提高戒心,把对方看成敌人,随时准备应付意外。 当然不会一见面便视同仇敌,不希望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尽可能约束自己的人,不要主动生事。 他们都是高手名家,不会主动向不相识的人挑衅。亭中的四个僧道男女,就是不相识的人。 老道领先离开亭栏凳,到了亭口阴笑着目迎。 “你们才来呀?”老道阴笑着打招呼,怪眼在夏侯兰芳身上转,有点色迷迷神情流露。夏侯兰芳花样年华,秀丽脱俗,刚健婀娜极为出色,任何男人见了,也会多看她一眼。只是,所流露的英气,却让胆气不够的男士却步,不敢流露爱慕的情意。 “呵呵!道长是有意在这里等候的?”江湖客心中有数,来意不善,也就不再客气,怪笑声表示出嘲弄味:“你们如愿以偿了。哈哈!咱们认识吗?” “嘿嘿嘿……”老道也狞笑,目光仍在夏侯兰芳身上停留:“这不是认识了吗?” “对,见面就算是认识了。天下大得很,每个城市都有千千万万的人生活其间。在江湖鬼混的男女,没有百万也有十万,虽然每个人都夸称知交满天下,其实真正认识的同道并不多,大多数高手名家,一辈子闻名而不曾见过面。所以,是否认识不必认真计较,说一声久仰,就皆大欢喜了,老道,久仰。”江湖客怪腔怪调,笑吟吟煞有介事抱拳施礼。 “贫道太虚。”老道居然脸色不变,也装模作样稽首回礼。 “在下江日升,匪号称江湖客,为朋友两肋插刀,助嘉兴夏侯世家,追查扬州血案的凶手。” “哦!不是查唐家农舍地牢的主人?” “该组合很可能与扬州血案凶手有关,所以从这里着手调查。道长在这里等候,有何指教?” “贫道这些人,也是来调查的。” “彼此彼此。” “贵庄的人大举出动,想必已查出一些线索了。” “非常失望,毫无所获。” “何不联手调查?贫道与贵庄合作,人多好办事,分头穷搜必有所获,就算该组合藏于九地,也会被咱们挖掘出土,江施主意下如何?” 果然是要求合作的,江湖客四人都没感到意外。 “我明白了。”江湖客冷笑。 “施主明白甚么?” “你们是杭州另一个组合的人。” “这……” “你们有几个人,被囚在地牢。那些扮无常的爪牙问口供时,地牢被囚禁的人都可听到看到。你们的人招出,贵组合还没正式定名开山,初期派人在江南各地秘密调查地方动静,作为日后发展的依据,因此引起这里的组合注意,发起排外的打击行动。很抱歉,凌云庄是武林侠义世家,不可能与任何秘密组合并肩站,道长另找高明。咱们事忙,再见。” “且慢。”太虚老道伸手示意相阻:“事先不知镇江卧虎藏龙,不知有这么一个实力空前强大的组合潜藏,本教初期派来的先遣人员人手不足……” “哦!甚么教?”江湖客针对疑点追问。 “还没正式定名。”太虚老道可能无意再隐瞒:“咱们的人包罗三教五门,男女老少全收,自贩夫走卒至达官贵人,皆乐于投效……” “居然有这种事?”江湖客大惊小怪。 “甚么事?” “任何教门或组合的开山祖师,事先必定经过悟道参修期,然后定出名称、章规、开山目标、发展计划步骤等等规模。你们居然已经派人四出活动了,竟然还没定出名称,岂不荒谬绝伦?” “咱们教主起初曾经定名为混元教,只是……” “好教名,名副其实。”江湖客鼓掌叫好:“包括三教五门,男女老少,达官贵人,可说是真正的混元。你瞧,你们四个人,有僧,有道,有儒,三教俱全。那位大嫂浑身黑,如果我所料不差,定然是天下五门的巫门弟子。很好很好,贵教主不用再改了,教称混元,神气得很呢!至少一些凡夫俗子,搞不清甚么叫混元,愈神秘难解愈能吸引人膜拜。” 路对面凋林簌簌摇动,钻出那五个老男女。 “不好。”那位佩了青钢七星剑的老人语声震耳,踱出路中鼓掌:“该称混蛋教,或者混帐教,才名实相符,而且人人都懂。至少,老夫就不懂甚么叫混元。南京上元县有一个秘教,称为混沌教,拜混沌老祖。知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的典故,就知道混沌老祖是盘古氏开天辟地。狗屁!” 根本就在骂人,骂得尖酸刻毒。 男人对混帐两字,并不怎么计较,女人可就听得羞怒冲心,无名火发。 黑衣老女巫发出一声怪叫,双袖飞舞身形破空,在袖风如涛中,猛扑自称姓周的老人。 姓王的老女人斜截而出,也大袖急挥迎上了,在路中途相遇,两股袖风呼啸如狂飙,更像一道龙卷风,蓬然两声大震,气旋加剧,人影分向两侧飞舞急退,直震飘出路外,两人落地时都几乎摔倒,同时脸色大变。 半斤八两,袖劲难分伯仲。 江湖客不想卷入漩涡,一打手势飞步急走。 和尚老早便留意江湖客的举动,不理会新来的五个强敌,盯牢了江湖客,一声狂笑,锡杖的铜环急响,身形破空疾射,猛扑江湖客的背影。 刚起步跟出的入云龙田世豪冷笑一声,斜刺里截出一掌疾挥,劈空掌力发如山洪,强猛无匹的潜劲破空怒涌,气流出现汹涌的异象。 都是内家高手,出手便是全力一击。 和尚如果不收杖,右肋必定受到重拳,总算反应超人,仓卒间收杖头现杖尾,猛地右挑。 又是一声气爆,和尚斜飞出丈外,锡杖硬接攻肋的一掌,强烈的反震力,将和尚沉重的身躯震飞,这一掌的力道十分惊人。 入云龙无暇补上一掌,与夏侯兰芳、中年女人夺路飞奔,趁乱撤走,去势如星跳丸掷。 和尚一招出彩,这才知道自己先前吹牛自取其辱。 凌云庄敢公然在各地追凶,当然其有足以震慑江湖的实力,对付不相干的人,通常不会下杀手。 入云龙这一掌,示威的性质显而易见,如果攻上盘,和尚的头右侧必定受伤。 这一掌也镇住了其他的人,没有人敢再追,追也追不上,四人的去势真有如劲矢离弦。 老女巫与姓王的老女人,正准备再拚。 “咱们打不得。”太虚老道不得不乘机下台,四比五有输不赢,抢出高声打交道:“咱们都是来挖掘此地组合的人,没有必要同道相残,应该群策群力合作,替无辜被杀害的门人子弟报仇。” “让你们的混元教,取代这个组合?”姓周的老人阴阴一笑:“老夫这些人,能得到甚么好处?” “名和利,你们要甚么?”太虚老道傲然拍拍胸膛:“只要合理,该给的贫道都给。” “贵教主不在,你……” “贫道可以全权处理。” “只有白痴才会信任你信口开河,你根本作不了主。老道,贵教主何时可以赶到?” “不知道,按理,敝教主不会亲自前来,杭州方面还有许多事摆不平。讯息恐怕还没传到杭州,杭州即使派人来策应,也是十天半月以后的事了。为了争取时效,所以贫道愿诚意与各方面同道合作,要名要利,贫道皆可作主合理地偿酬,贫道是诚意的。” “人活在世间,尽管口口声声,说他的理想和抱负如何伟大,如何以天下为己任神圣光辉,满口仁义可为天下法。其实说穿了,可不是那么一回事,最终的目的,只是追求名利自欺欺人。好,冲名利份上,老夫这些人愿意和你们,坦诚商谈合作事宜,你们在何处落脚?”周姓老人情绪显得热烈兴奋,追求名利的兴趣浓厚:“咱们去找你们,或者你们在咱们的住处见面,悉从尊便。” “咱们住在船上,在西津渡码头。如果尊驾真有合作的诚意,咱们约期会晤,欢迎光临。” “哦!你们主事的人住在船上,难怪在城内外落脚的人,只是一些二三流人物。”周姓老人阴阴一笑:“你们的船可能经常改泊,飘泊不定,你们住在城内外的次要人员,也不知道你们身在何处。时地由你们订定,老夫静候贵方的通知。” “你们……” “老夫姓周,周二十四。”周姓老人正经八百通名。 “施主兄弟真多……” “贱名不是指排行。”周姓老人打断太虚老道的话:“我这种低等平民百姓,通常是没有名的。取名的方法有多种,按兄弟排行取名是其中之一。家先父二十四岁生我,所以取名为二十四,这也是取名方法之一。咱们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他老爹叫朱世珍,那是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才改名为世珍的,原来的名字叫朱五四。五四,是朱元璋的祖父祖母生子那一年,两人的年龄加起来的数字,没把他取名为大狗子小混哥,已经不错了。等我的儿子孙子读了书做了官,或者做皇帝,才有机会替我改一个甚么忠甚么贤响亮的好名字。目下你不要客气,尽管叫我周二十四。我落脚在城内下河街,林家栈房右邻的胡宅。这两天之内,不会迁移,须在这两天之内派人通知,过时不候,告辞。” 五人瞥了老道四人一眼,大摇大摆沿大道返城。 “这家伙的话,有多少可信?”儒士目送五人的背影远去,扭头向太虚老道问。 “呵呵!你该问贫道的话,有多少可信。”太虚老道阴笑:“至少,贫道的道号就叫太虚。” “这是说……” “尔虞我诈,各显神通。只要把他们三两个人弄到手,就可以好好挖出他们的根苗狠狠地摆布。能用则用,不用就必须铲除永绝后患。这规矩不是咱们所订的,哼!”老道说出打算,说的话有浓浓的血腥味。 情势变得十分复杂,已经不再是纯粹争取合作对象的行动,而演变为趁机胁迫并吞壮大自己,波诡云谲的混乱局面,与兴师复仇搜寻该神秘组合的目的,背道而驰甚至完全相反了。 按情理,应该互相声援协助,为铲除该组合而联手全力以赴的,却变成互相并吞趁机壮大自己的难以收拾形势,把主目标模糊淡化了。 x       x       x 天一黑,就是蛇鼠们出穴活动的时候了。 有些江湖人士,属于夜间活动的族类,见不得天日的事,通常在夜间进行,因此有些罪案,夜间的发生率最高。 镇江的治安素称良好,治安人员精明干练,但只能阻止一般民众犯罪,却吓阻不了妖魔鬼怪横行。 凌云庄的人,仍住在还京老店。 今天下午,从扬州来了一批同伴,实力加强了一倍,总人数已经超过三十,警戒也就加强了一倍。 这几天他们十分警觉小心,出外查线索的人不落单,通常有四个人,分两组前后策应。 即使走在大街上,也步步提防随时准备应付意外,因此想算计他们的人,皆知难而退不敢妄动。 江湖客四个人到唐家农舍走动,虽然再三碰上意外,但有惊无险,他们应付得了。不论是在街市或郊野,想向他们强攻或暗算,所付的代价将非常重大,妄动的人必须先想想后果。 他们包了一座客院,警戒森严,不允许再蹈扬州受袭的覆辙,夜间戒备的人手加倍。 正常的侦查行动并没停止,他们也是夜间活动的族类,表面上他们已经歇息安睡,其实负责追查线索的人并未返店。 追查可疑线索,不可能保持正常的生活作息。 当谯楼传出二更起更的鼓声时,表示即将夜深,夜市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收市,以免夜禁时无法回家,犯禁就有罪受了。 夜间活动的族类,一点也不怕夜禁,夜禁只能吓唬奉公守法的好市民,连一个鼠窃也管制不了。 虎踞门附近没有夜市,街巷夜间很少有人行走,天一黑就冷冷清清,街上的住宅,有门灯的少之又少,经常可看到行走的人提着灯笼往来。住宅区没有夜间活动,早早关门早早睡,免得旁人说是非,白天一早就得上工干活呢! 五个黑衣人出现在街尾,悄然向大街中段移动。走在前面的两个身材娇小的人,是改穿了夜行衣的彭小芝彭小兰。 小芝的双颊仍呈现浮肿,快要痊癒了。 后面三个是一女两男,女的正是出现在草亭的黑衣老女巫。 江湖客指称这老女人是巫门巫女,其实料错了,老女巫与王姓老女人交手,用的可是强劲无比的袖功而非巫术。 大白天交手,巫术的功能大打折扣,甚至无法使用,绝难对付定力够,心中没有鬼神的人。 大街中段,正是梁宏租屋居住的平房住宅。 右邻,则是一座有楼的宅院。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她们后面五六十步,三个黑影乍起乍落,利用街边的房舍阴影,乍隐乍现盯在后面像幽灵蹑踪。 小兰白天引诱梁宏失败,袭击江右龙女也落空,不死心夜间前来重施故技,而且把主人也带来了。 梁宏在第一次受到挟持时,便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主人,称之为夫人。甚么夫人,他并没进一步打听,猜想两女可能是那位夫人的弟子。 平房分两进,大门外没加锁,表示人在屋内,或许已经安睡了。 五个人毫无顾忌跃登屋顶,跳下天井长驱直入。 两进房舍黑沉沉,声息全无。 对付一个只会拳棒战技的梁宏,来五个人未免太多了,人多人强,难怪她们毫无顾忌。 内进厅内竟然是虚掩的,表示梁宏夜间不怕鼠窃光顾。 小兰取出火折子,火石一击,火星引燃火媒,嘬口一吹,火焰骤升,厅中一亮。用火折子点亮了神案上的长明灯,厅中大放光明。 “进去先擒住,再带他出来。”老女巫向小芝指示,在厅中的八仙桌旁拖长凳坐候,毫无戒心。 两个雄壮的黑衣大汉,在天井中警戒,留意各处的动静,不像厅中三个女人毫无戒心。 厅后是三间卧室,最后面是灶间,这种简陋的街上平民住宅,格局都大同小异,稍有常识的人,都可知道在何处找得到宅主人的卧室。 片刻,小兰匆匆出厅。 “三间卧房都是空的,人不在。”小兰据实禀告:“负责监视的人传来的消息,肯定指称他傍晚返家,之后便不再外出,不知为何不在房中。咱们的眼线失职,被他从后门溜走而毫无所知,我们白来了。” “会不会睡在前一进?”老女巫倏然离座:“不对,有人来了。” “甚么人?”天井恰好传来大汉的叱喝声。 老女巫比两大汉高明多多,在厅内便比两大汉先一刹那发现有人来了。 飞快地抢出天井,便看到前进屋的瓦面,并立着三个中等身材的黑影。黑夜中看不见面貌,但从衣着中,可分辨出是三个穿裙的女人。 剑系在背上,高髻用网巾绾住。 梳髻,应该是已婚的女人。 老女巫胆气不差,一鹤冲霄无畏地拔升登上瓦面。 小芝四男女,也随后跃升。 三个女人的衣裙也一色黑,老女巫五个人更黑。 三个女人并没趁机攻击,反而有风度地向侧移,占据屋右的瓦脊,空出屋左的瓦脊给老女巫。 夜间在屋顶打交道,占屋脊便在地利上稳占上风。 让出一端,表示公平分享地利,不占对方的便宜,双方都没有踏破屋瓦往下掉的顾虑,可以尽量发挥武功的绝技。 街市的房舍皆毗邻而建,寸金寸土,除非是有花园院落的豪门大宅,房屋的宽度很少超过一丈四尺的。 双方占住屋脊的两端,中间相距已不足八尺,踏进一步便伸手可及,交手时必定贴身接触。 三个黑衣裙女人所占的右端地势不利,外侧是隔邻楼房的山墙,没有退路。左邻是相同高度的平房,可退至邻屋的瓦面。 这表示三个黑衣女人,根本没有退的意思,故意让出有利的地势,没将老女巫五个人看成劲敌。 “你们也上当了。”为首的黑衣裙女人,嗓音相当悦耳,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伸手指指身后的楼房:“江南浪子鬼精灵,很少在这里住宿,大概是利用这家楼房,利用夜色偷偷溜走的。要找他的人很多,他不得不设法回避。” “你们也是来找他的?”老女巫问,嗓音可就显得阴恻刺耳了。 “对,来晚了一步。” “你们是……” “我知道你的来历了,你那挟在胁下的大革囊。”黑衣裙女人即使没练了夜眼,相距不足一丈,应该可以看清对方的装束,甚至可以看清面貌。 “真的?我却不知道你的来历,贵姓呀?亮你的名号。我七煞夫人曾经在江湖闯荡二十年,名号响亮,认识我的人真不少,我也算是一代江湖之豪。” 七煞夫人,十余年前便是威震江湖的女杀星,号称邪道之豪,迄今威望不减。仇家之多,也众所周知,找她报复的人此赴彼继,所以最近几年,她不再公然招摇,大概曾经吃过大亏,知道收敛躲避仇家的追踪。 因此一来,经济来源锐减,名号逐渐被江湖新秀所淡忘,只有老一辈的人,才记得她的威望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她如想重振往昔雄风东山再起,已经不是易事了。 “你不需知道我的来历。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正在设法找我,你是杭州那个组合,派来镇江图谋发展的几个主要干员之一。” “咦?你……” “镇江是我的地盘,我的根基潜藏在这里。你们第一批先遣爪牙到达的第一天,我就一清二楚了。” “原来唐家农舍的主人是你……” “是我的一处秘窟,专用来对付威胁安全,妨碍我活动的仇家,卧榻之旁,不许他人鼾睡。”黑衣裙女人等于是宣告主权,明白表示为了安全,所以大捉在镇江兴风作浪的人,弄至地牢处死的前因后果。 “你给我听清了。”老女巫沉声说:“本教在杭州建山门,镇江是出入江南江北的门户,必须在这里建门户堂口,作为杭州山门的屏障,势在必得。女人,你有两个选择。” “我在听你的下文。” “你杀了我五个人,另有几个在地牢受到伤害。但我不计较,算是我筹建堂口必须付出的代价。其一,你必须退出镇江,拱手奉让本教接收。其二,加入本教共襄盛举,为江南开创江湖新局,整个江南地区,各地都有本教的血食庙堂。我们有充足的基金,有官府全力支持,正在招纳江湖英雄豪杰,归附的人络绎于途。敝教主以往在官场活动,与江湖人士甚少接触,所以非常欢迎英雄好汉加入本教,以便掌握江湖大局。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不能再告诉你其他讯息。现在,我等候你选择,立候你表明态度,你怎么说?” “原来如此。”黑衣裙女人并无惊讶的表示:“据我所知,贵教主到达杭州没几天,还没站稳脚跟,便迫不及待派人分赴各地建堂口了,野心不小。我在杭州没派有人,但这几天所获的消息,知道你们还没正式宣告开山门,连教名都不曾定案呢!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听你这么一说,原来贵教主对江湖情势陌生,只知道在官场活动,难怪如此外行。你这种江湖豪霸,应该贡献给他开山立门的秘诀呀!怎么听他急切胡搞。” “你少废话!”七煞夫人沉叱:“亮名号。” “你要立候答覆?” “不错。” “好,你听着,我不说第二次。” “我在听。” “明天一早,你们滚回杭州,今后不许你们的人,踏入镇江半步。天一亮就必须动身,走慢了杀无赦。记住了没有?” “该死的泼妇,你死吧!” 五个人双手齐动,事先已暗中准备,发动时五人如一,每人发出两枚追魂针,十枚针笼罩一丈方圆空间,向三个黑衣裙女人集中攒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即使是大白天,也难看到针影。 小兰用针对付江右龙女,也用突袭手段,却被江右龙女接住回敬,可知用来对付超拔的高手,威力有限,强中更有强中手,突袭也成功无望。 黑夜中暗器威力倍增,相距不足一丈,十枚针涵盖了整座屋顶,应该针出人倒。 眼一花,人影幻没,针击在楼房的砖墙上,像雨打残荷,响声清脆,火星飞溅。 十枚针全部落空,突袭失败。 “记住,明天一早离开。”语音从后进的屋顶传来。 三个黑衣裙女人,出现在后进房舍的瓦面,声落人影乍动,蓦尔失踪。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咦?”七煞夫人惊呼,骇笑变色:“五行遁术,可能吗?她们怎么练成的?” “老天爷!她们像鬼一样,幻没幻现像在同一瞬间完成。夫人,快走,她们一定仍在监视我们。”小兰不住打冷颤,感到浑身汗毛直竖,似乎看到真的鬼。 “人在那边。”小芝向左邻的屋顶一指。 果然出现三个黑影,可是,三黑影两高一矮,穿的是夜行衣,灰色而不是黑色。 不是先前的三个黑衣裙女人,模糊的形影仍可分辨轮廓,远在三四丈外,分辨不难。 可是,她们本已心中发虚,仓卒间那敢仔细分辨?十枚追魂针突袭落空,黑衣裙女人惊世骇俗的身法,已让她们勇气全消,一旦对方反击,后果令人不寒而栗,岂能等候对方反击。 七煞夫人首先离开屋脊,往下面黑暗的街道跳。 千紧万紧,逃命要紧。 x       x       x 三个穿夜行衣的人,是绝剑公子夏侯冠英、夏侯兰芳兄妹俩,和江湖客江日升。 他们不想追赶七煞夫人,夜间也不敢放胆追,也追之不及。 左侧的房舍瓦面,重新幻现黑衣裙三个女人的身影,相距约三丈左右,乍隐乍现毫无声息发出,按理该传出踏瓦声的。 “我们打交道时,你们便来了。”先前出面打交道的女人,悦耳的嗓音像银铃。 “对,我们是跟踪那几个男女来的。”绝剑公子毫无惧容,虽则他曾经目击双方打交道的经过:“白天我们的人,曾经与七煞夫人打过交道,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七煞夫人,以为她是巫门的女巫。” 打交道的是江湖客,当时还有一僧一道一儒生。夏侯兰芳也在场,因周姓老人五男女的插手而趁机撤走。 “现在,你知道他们的底细了。” “对,他们的组合可能叫混元教。在下姓夏侯……” “我知道,你是嘉兴凌云庄夏侯世家少庄主,绰号神气得很。” “江湖朋友有意嘲弄而已,别当真。能请教夫人尊姓……” “不必,你只要知道,我是唐家农舍地牢的主人便可。我知道你们为缉凶手而来,所以并不介意,捉到你们五个,稍加盘诘便不再凌辱你们。江湖客和令妹,就是被囚的人。你们闹得不像话,影响我的安全,所以不得不断然处置,总算你们能幸运地脱逃。我问你,你愿意识趣地远离疆界吗?” “我要知道,你们是否与扬州血案的凶手有关。” “如果有关,你的人恐怕早就死掉大半了。你硬指江南浪子是凶手之一,简直莫名其妙。你今晚说是跟踪七煞夫人而来,其实是为江南浪子,对不对?” “这……” “我一直忽略了江南浪子这个人,他竟然毁了我的秘窟,救走了被囚的人,现在居然紧锲不舍的追根究柢,非常可恶。我要这个人,不许你再过问。赶快远离镇江,不然后果自负,记住了没有?” “你威吓我吗?”绝剑公子沉声问。 “对极了。你夏侯世家的武学也许真的了不起,你家的朋友也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名宿。但我的人也不弱,与我为敌,你付得起多大的代价?赶快重回扬州,去追查凶手的线索,这是你唯一该走的道路。令妹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不要死第二次。” “死过一次的人,对死的恐惧,每个人的感觉有强有弱。感觉强烈的人,结果是贪生怕死。”夏侯兰芳举步独自迎上,语气充满自信:“我不会贪生怕死,反而把生死看得平常。人总是会死的,早晚而已,绝无例外,多活一天与少活一天,没有介意的必要,只要认为在世间活得有尊严,做事知道是否当为与不当为,就会勇往直前全力以赴,不会把生死放在心上。” “你想要说甚么?”黑衣裙女人沉声问。 “你明白我要说甚么。”夏侯兰芳手按上剑靶:“我夏侯家不是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人,为了替死去的子弟和朋友追凶复仇,任何代价在所不惜,要付出多少代价,让上苍安排,我们不会吝啬付出。所以,任何想阻碍咱们追凶的人,必须重视咱们的决心和勇气,得准备付出同样惨烈的代价,各安天命。我认为你们与凶手有关,江南浪子也可能有些牵涉,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是不会放弃的。你想恐吓我们,想赶我们走,办不到。你如果坚持,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采取最原始的手段,为生存而血肉相见。我是个出道仅两年的年轻新秀,不甘菲薄,向你这位宗主级的首领挑战,作为首次付出的代价死第二次,你接受吗?” “你很自负。”黑衣裙女人似乎没生气发怒。 “因为我年轻,初生之犊不怕虎。” “我是一门之主,拥众上百。你知道规矩,不配向我挑战。”女人说:“有任何事,都有门人代劳解决。” 黑衣裙女人,无意中透露了身分。一门之主,这个神秘组合有徒众上百,名称是门。甚么门,她不说,当然无法知悉,不为人知才能保持神秘。 不是任何一个后生晚辈,可任意向有身分地位的前辈挑战的。年轻力壮的人,向一个年登耄耋的老前辈挑战,像话吗?那会搞得天下大乱。 当然,报仇雪恨例外。 “狭路相逢,又当别论,对不对?” “就算狭路相逢,也不需本门主接受挑战,因为本门主身边有人。紫电。” “弟子在。”右首的女人欠身答。 “你陪这小女孩玩玩。”门主挥手说。 “弟子遵命。”紫电再次欠身,举步上前,徐徐拔出背上的长剑,“小女孩,你上。你的一气掌很了不起,我不想玩拳掌浪费时间。” “咦?你知道我的一气掌?”夏侯兰芳颇感意外。 “就是知道。拔剑!”紫电懒得解释。 在以内家可以御发真力于体外的掌功中,通常技巧与一般的掌法略有不同,一般掌法必须击实,才能击中身躯造成伤害。 内家外发称掌功而非掌法,不必击中身躯便可造成伤害。 一气掌是可外发掌功的一种,威力的大小,以修为深浅而分类,并非任何人练了一气掌可夸称绝拔秘学的。 紫电知道夏侯兰芳的一气掌了得,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曾经见过她施展,或者交过手。 夏侯兰芳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她确定与这个叫紫电的女人完全陌生,对方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一气掌了得? “恕我放肆了。”她不得不拔剑,本来就把对方看成劲敌,早有用剑决胜的准备。 剑出鞘,引剑时慑人的气势澎湃如潮,虽在黑夜中,她那宗师级的形象,便已令对方感觉出凌厉的杀气,撼动心灵和肉体。 名气和形象,皆有震慑对手的威力。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是这意思。 如果不是行家,不必心虚害怕胆气沉落。 门主三个女人,梳的都是高髻;她梳的却是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所以她把对方看成前辈,有权主攻,因此说放肆了,放肆就表示取得主攻权。同时,挑战的一方,按规矩优先获得主攻权。 挑战,与一言不合拔剑而斗是不同的。 亮剑一引,蓦地剑发龙吟,脚轻点瓦面,滑出、冲进、剑发,招出七星联珠,以雷霆万钧的声势,走中宫连续发剑强攻。 “铮铮铮”三声暴震,紫电以守势的招式硬封硬架,以天地分光上挑下搭,刹那间接了三剑,最后一剑爆出火星,罡风激射,两人同时暴退。 七星联珠仅能发出三剑,便中途停顿失去发后四剑的机会。 可是,优劣已判。紫电斜退出丈外,踏碎了一大片屋瓦,稳下时再退了两步,几乎一脚蹈虚。 她仅退了四五尺,便稳下马步,脚下传出裂瓦声,仅踏破了几片瓦而已。 第一招便占了上风,难怪她信心十足。 踏瓦交手,不可能发挥剑术的精妙技巧,不能滑移纵跃,不能大幅度回旋闪动,每一击皆是正面强攻,谁剑上的劲道强,谁就稳占上风。 紫电显然棋差一招,总算能半途瓦解了夏侯兰芳的连绵猛烈招式。 不等夏侯兰芳扑上抢攻,门主突然沉喝:“走!” 同一瞬间,左侧第三家民宅的瓦面,几个模糊的人影飞跃而来,速度惊人。 门主三个人身形一晃,便远出三四丈外,再两闪形影俱消。 暗器破空声后一刹那传到,但暗器却先行光临,足有二十件各式暗器发出破空的厉啸,来势有如潮。 绝剑公子也几乎同时发出沉叱:“撤!” 夜间与暗器群玩命,活的机会不到两成。 绝剑公子三个人不想玩命,仆倒、窜出、滑下,消失在屋下黑暗的天井里。暗器群也把他们计算在内,走为上策。 暗器群远飞出四五丈外,跌落邻屋的瓦面,其声清脆,有些瓦片碎裂。 六个人影随暗器跃落,晚了一步。六人中,有太虚老道与和尚,是杭州混元教的人,七煞夫人另一批策应的人赶到了。 三方面的人都白来了,梁宏不在屋内。 第十章 豪绅恶霸 同一期间,梁宏出现在定波门外的沈宅。 城外没有夜禁,但居民天一黑便很少在外走动了。城门外的唯一小街,天黑后看不到一盏街灯。 天气严寒,家家闭户行人几乎绝迹。 街中段的沈宅不是豪门大户,只是一个所谓船户的沈姓退休船主的平凡住宅,偶或有些亲友往来,大半是不三不四的混口食平民。 主人叫沈六,退休前绰号戏称沈六通,曾经拥有三艘行驶下江的货船,为人四海朋友复杂,正是江湖朋友口中,车船店脚牙中的“船”。 梁宏与沈六通小有往来,聊算当地的普通朋友。 江南一带的人普通迷信,信五通神的人为数可观。五通神据说是朱元璋对那些战死的军兵,亲封的神只,后来演变成邪神。 据说这些邪神为殃比降福更灵,不用血食讨好他们,肯定会为祸降殃,不信也得信,谁也不希望邪神们降殃。 其实,五通神的崇拜,宋代就出现在江南了。 沈六通比五通多一通,可知绰号代表些甚么了。 厅中点了两盏菜油灯,光度朦胧。 八仙桌上摆了一些酒菜果品,其中一盘用大海碗盛装,酒菜香扑鼻,酒菜上桌,还没进食。 主人座位坐着獐头鼠目,满头灰发,身材中等,穿了大棉袄显得臃肿的沈六通,脸上难看,像个讨不到债的债主,强抑愤火的神情令人同情。 梁宏正好相反,嬉皮笑脸像爪下有羔羊的狼。 他面前,摆着那只群邪法饰。 面前搁放的大海碗中,盛了香喷喷的满碗鱼块,那是他携来的,其他酒菜则是主人沈六通所准备的食物。 客人携菜登门,颇不平常。 “六哥,你既然坚决拒绝供给线索,我只好和你赌命,我志在必得,所以非赌不可。”他将海碗挪至桌中央,再在碗旁摆上两个饭碗。 “小梁,你不要在我这里撒野。”沈六通鼠眼一翻,咬牙切齿:“你要知道,水妖任大爷这个靠山靠不住,他不可能一生一世都替你撑腰。而且,我也不怕他,惹火了我,我的朋友不会饶你。” 梁宏替水妖任威办理杭州帮会馆的事,目下仍在替梁宏应付凌云庄所加的压力。水妖号称镇江三英的老二,是大爷级的人物。沈六通聊可算镇江的小蛇鼠,在水妖的面前毫无地位。 “我从来就不需要抬出任大爷充台面狐假虎威,你别扯上他。”梁宏取过汤匙,敲敲海碗:“咱们这段江面,元宵节一过,河豚最肥美,目下仍是盛产期,你每天都在享受,拚死吃河豚口福不浅。” “我吃河豚不关你的事。”沈六通恨恨地说。 “所以我要用河豚和你赌命。”梁宏嬉皮笑脸,舀鱼肉分盛在两个饭碗内:“你吃河豚有专家调理,甘露港杨家二叔调理时,起锅要他的儿子先尝,他的儿子七年来依然活得好好地,表示杨二叔的手艺了不起,调理的河豚绝不会有致命的剧毒,调理得十分干净。” “你也吃过他调理过的河豚呀!” “这一碗河豚,是我亲手调理的。我调理河豚外行,从不敢冒险自己买来烹调。今天,是我亲自调理烹饪的,是否清除净尽剧毒,要吃了才知道。六哥,你一碗我一碗,要死大家死,有毒不必怨天。来吧!你要那一碗?” 河豚毒中毒无救,那是最可怕的神经性剧毒,调理必须由专家洗剥烹调,如果吃了才知道?有毒,一吃就死,知不知道永远不需计较了。 外行人烹调,几乎吃了就进鬼门关,可打保付庄票。 有钱人请专家烹调,专家必须在菜上桌时亲尝给主人看,所以拚死吃河豚,是专指那些亲自买鱼烹调的人;有钱有势的人,中毒的机会少得很,不用赌命。 镇江一带江面,元宵节河豚应时光临,这时的河豚最为肥美,是吃河豚最盛的期间。 “你……你不要逼我。”沈六通绝望地叫:“你是做过武教头的人,欺负我一个入土大半的人……”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必叫屈。”梁宏将一碗河豚向对方面前一放:“这世间本来就不公平。你也知道,那一个人不欺负弱者?不欺负弱者也不天公地道呀!也只有弱者才可以大欺特欺,你敢欺强者吗?所以天经地义的事,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看我,就是活榜样,被人欺负得几乎命都保不住。” “你……”沈六通被他这一番歪理,说得哭笑不得。 其实并非全是歪理,这世间有谁不欺负弱者?这是生存的天理,后天的仁义道德教化,很难清除先天的生存天理,所以人永远在残骸旁笑的同类,天灾人祸大劫光临,杀人为食平常得很。 你死,我才能活。 “六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梁宏依然嬉皮笑脸:“我有了困难,所以找你帮忙我一把。只有少数人知道你是甚么都通,我就知道你是万事通包打听,任何事你如果不通不知道,就不要去找别人打听了。喂!你是不打算吃这碗河豚吗?” “不吃又怎样?” “我会塞进你的肚子里去,说一不二。” 沈六通一咬牙:“你先吃。” 他取过自己的一碗:“不,一起吃,你吃一块,我吃一块,吃光为止。” “我……” “保证美味可口,只是不敢保证是否有毒。” “罢了,你这混蛋赢了。”沈六通泄气地将碗放回原处,认输认得心不甘情不愿。 海碗中的河豚肉里,可以看到鱼内脏。河豚的内脏是藏毒的所在,吃了肯定会送命,连汤都不能喝,入了喉保证必死。 “谢啦!”他正经八百道谢:“我知道你是大好人,不会见死不救。” 其实他的话,仍带嘲弄味。 “这五年来,我先后曾经见过这玩意三次。”沈六通取过辟邪法饰在手中把玩:“第一次在南京,一个中年人失足落水,身上佩有这种镇邪佩饰。三年前与去年见过两次,都在咱们镇江。依我的判断,功能绝非镇邪,而是一种信记,图案与绣的字,很可能是身分证明。我的记忆力颇为自负,我记得三个佩饰上的字都不同。至于到底是甚么字,已经记不起来了,因为当时仅一瞥而过,没留下多少印象。” “镇江的两个是何人所有?” “这个……”沈六通欲言又止。 “你有所顾忌?” “你切记不可扯上我。”沈六通沉声说。 “那是当然。” “好,我信任你。”沈六通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其中一个人去年迁到南京去了,是真是假我没留意。这玩意本来就不会引人注意,由于你持来郑重求证,我才感觉出此中隐有危机,内情不简单。另一个人是……” 半个时辰后,梁宏悄然离去。 x       x       x 一早城门开启,梁宏便偕同江右龙女与罗华欣,从容不迫出城,像是再前往鹤林侦查。 在南水关买了一些点心带在身上,打算一面走一面进食。 踏上横跨漕河的虎踞桥,便看到化装为村妇的彩云仙子,倚在桥栏上张望,显然大才小用扮眼线。 他住在虎踞门,用意就是往返南乡方便些,前往鹤林寺必须走这条路。 过了虎踞桥,三人突然岔出河南岸的东行大道,脚下一紧,开始赶路。 彩云仙子一怔,想跟来却又放弃了。这条东行大道,不需绕径东门,东门的大官道旅客行走络绎于途,对跟踪盯梢有利。 这条河岸大道行人稀少,跟踪的人一定会被发现的,半途出来擒捉眼线,是必须使用的切断线手段,跟踪的人凶多吉少。 他不南行而往东走,跟踪的人乱了章法。 远出五里外,二人重新越过漕河,绕上东行的大官道,后面没有人跟踪。 城东十五里左右,是镇江三大镇之一的丹徒镇,其实将近二十里,设有课税司与巡检司,与府属附廓的丹徒县同名,外地人还真分不清是县或是镇。 宋代以前,这里是丹徒县城。 本朝初,改称镇,当地人则称为旧县。 地傍漕河,有一条分渠流入大江,设水闸管制漕河的潮水和水位,港切开分称东港西港,商业相当繁荣,三大镇以这座最富裕。 他们绕道而走,跟踪的人怎知他们要前往何处?等召集众多人手追赶,早已失去他们的踪迹。 盯梢的人,事先没料到梁宏会离城远行,认为他必定仍在南乡一带找线索,因此派出跟踪的人数量有限,等发觉失策,临时再调集人手,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他已经不再是争取合作的目标,神秘组合的门主已经现身,他利用的价值已减至最低限,只有一些有心人派了象征式的人手,留意他的举动而已。 x       x       x 巳牌时分,太虚老道与和尚,正式出现在还京老店,求见凌云庄的人。 凌云庄的人,已增至三十余人之多,实力最为强大,江湖各路牛鬼蛇神,避免和他们打交道,以免被他们当成扬州血案的疑凶。 老道在拜帖的具名仍是太虚,和尚则是释宏济。 出面在客院大厅接待的人是绝剑公子夏侯冠英,夏侯世家的少主人。 陪同主人出面的是江湖客江日升,和江淮侠义道大爷,名动江湖的录魂使者刘彦。 夏侯世家子弟朋友在扬州出事,扬州是录魂使者的地盘,这位大爷义不容辞,出面协助追凶理所当然。 这位爷不但拳剑威震江湖,玄功道术也出类拔萃,是天下级的高手名宿,站出来就高人一等。 上次他和绝剑公子拜会水妖,水妖只是镇江地区的豪绅,地区性的强龙,江湖地位简直上不了台盘。 镇江属于江淮地区,也是录魂使者的地盘,本朝初就曾经定名为江淮府,洪武四年才改名为镇江府。 由于水妖还不算正式的江湖人,所以录魂使者不能以江湖手段对付他。 其他的小组合江湖人物,可把录魂使者看成大神佛,不敢不合作,而且主动提供线索消灾。 因此与其说绝剑公子是主人,不如说录魂使者是主人来得恰当些。 主客双方客套得近乎虚伪,双方的态度不但毫无友好气氛,甚至敌意甚浓。 昨晚混元教的人,突用暗器突袭,不但针对那位门主三个女人,而且把凌云庄的人也笼罩在内了。 双方本来没有利害冲突,而且同为搜查神秘组合的事并肩站,虽然凌云庄拒绝公然合作,但目标是相同的。 混元教居然要下毒手一网打尽,简直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可说已成了死仇大敌,见面气氛那能友好? 喝了一杯茶,绝剑公子便毫不客气提出指责。本来就是年轻气盛,性情火爆的人,在江湖扬名一直顺遂,处事欠冷静情绪极易失控,近来诸事不顺,已经濒临怒火爆炸边缘,那有好脸色给仇敌看? “昨晚好像用暗器下毒手的人中,有两位前辈在内呢!”他放下茶杯,狠盯着皮笑肉不笑的太虚老道:“在下刚经将此地的神秘组合主人引出,你们就迫不及待下毒手,把咱们也计算在内了,幸好咱们在南乡不与你们合作,不然岂不上当被你们谋害,怎么死都不知道呢!你们好毒的打算,贵教是用这种手段发展的?两位还有脸前来会晤,我算是服了你们。” “夏侯少庄主,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太虚老道当然会掩饰,把自己的行动说成正当的:“事出仓卒,黑夜中难分敌我是正常的呀!何况贫道已发出信号,暗器仅攻击那些人。事实上你们并没受到伤害,对不对?南乡一会贫道的提议如果你们肯接受,昨晚咱们可能挖出那些人的根柢了,真是可惜。贫道此来,主要是重提前议……” “没兴趣,在下唯一的目的,是追查扬州血案的凶手,其他……” “这个甚么门主,极可能与扬州血案的凶手有关,更可能是他所策划的计谋,用意是铲除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侠义道人士,防患于未然,以免你们来镇江挖掘他们的根柢。你们……” “在没获得证据之前,我们不会和他们直接刀来剑往了断,别再扯上我们,阁下。”绝剑公子心中冒烟,这分明是有意挑拨离间,恶毒地想拖凌云庄下水,火爆地打断老道的话:“他们擒捉本庄的人,用意在于逼本庄的人离境,事涉地区霸权利益之争,并无牵涉扬州血案的迹象。你们混元教要在镇江建外围山门,与他们发生霸权利益的冲突,与我们无关,我们不会在镇江建势力范围。不要说了,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可能助你混元教抢夺地盘,没甚么好谈的,你们请便吧!送客。” 一口喝干杯中茶,照杯下逐客令。 “夏侯少庄主,合作是双方都有利的事,你不要无知短视忽略大局,平白放弃复仇的好机。”太虚老道仍图挽回,脸色相当难看。 “你说甚么?”绝剑公子愤然拍桌而起。 “你……”太虚老道怒形于色:“你不要固执……” “老道,你在考验在下的耐性。”绝剑公子虎目中冷电四射:“或许,你也想向在下挑战。舍妹昨晚就曾经向那位门主挑战,被拒绝大感脸上无光。你如果向我挑战,我会欣然接受。” 录魂使者冷哼一声,踢凳离座。 “夏侯贤侄,他那配向你挑战?”录魂使者狠盯着太虚老道狞笑:“他只配和我这种九流三脚猫耍花招。老道,我陪你玩玩,玩真的。” “咱们是和平前来会晤的,挑战对咱们毫无好处。”太虚老道拒绝接受挑战,强忍怒火的神情显而易见,不受对方的无礼举动所激,离座往厅外走:“错过合作好机,保证你们必定后悔。你们如果回心转意,可派人与咱们的眼线联络,随时欢迎诸位参与,保证赠给诸位合理的最大利益,咱们有能力在名利上,让诸位如意。” “好走,不送了。”绝剑公子气得脸色发青,愤怒地坐下,不按礼数送客。 老道和尚走了,三人重新坐下品茗。 “这些杭州来的混元教爪牙,对付不了那个门主,所以想威迫利诱拖咱们下水相助,真是妙想天开。”录魂使者修养稍好些,怒气已消:“他们的教主如果不能及时带人赶来策应,很可能全军覆没,所以迫不及待,一而再向咱们游说,甚至想趁机除掉我们,实在可恶。今后,咱们需严密提防他们弄鬼。” “那个门主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分不出人手算计我们,用不着太过担心,可别让他们耽搁了咱们追查凶手的重要大事。”江湖客曾经与老道打过交道,本能地知道这个混元教,派来镇江的先遣人员,实力对任何一方的人,都无法构成威胁,所以并不担心今后的处境。 “江叔,昨晚那个自称门主的女人,她的话有多少可信?”绝剑公子想的却是另一问题,“我觉得她的门主身分有问题,一个有根基的组合,实力颇为强大,身为门主,犯得着亲冒矢石,冒险与强敌孤身接触?” “该组合的门主,很可能真是女的。”江湖客说。 “有理由吗?” “那晚在地牢,藏身栅外绣帘内发号令的主人,的确是女人。”江湖客是被囚者之一,那晚的情形他一清二楚,虽然他看不到帘内的光景:“至于她为何仅带了两个人,就敢在外活动,我就无法猜测了。也许,她认为武功足以自保吧!她那位叫紫电的门人,剑上的造诣虽然比令妹差了几分,但名列超等高手绝无疑问,天下大可去得,咱们的人中,能稳操胜算的人并不多呢!一个门人已经如此高明,门主的武功高一倍,当是最低的估计,今后咱们的人,千万不可大意。” “希望他们不要再打咱们的主意。”绝剑公子冷冷一笑:“但如果扬州血案的凶手与他们有关,咱们非扑灭这个门不可。” “那是当然。”江湖客主战派的态度流露无遗。 这个神秘门主,显然了解凌云庄的底细,而且对凌云庄颇有顾忌,明白表示无意与凌云庄为敌,只是情势所使然,并不希望继续纠缠两败俱伤。 绝剑公子近来逐渐冷静处理事务,能冷静地分析情势了。 如果该门与扬州血案凶手有关,由该门主策划血案的进行,那么,被掳入地牢的五个人,恐怕不可能有被囚入地牢的机会,被擒住便遭处死了。 x       x       x 辰牌末,梁宏三人便到达丹徒港。 港在镇北,镇有两三百户人家。 东西两港泊了五六十艘大小船只,几乎全是行驶大江的船,少数则行走漕河。时届退潮,漕河分渠的水闸已经关闭,以免漕河的水流入大江,水位低大船无法航行,因此必须在港内等候涨潮启闸,船才能驶入漕河。 漕河也就是大运河,从常州北流入境。 大江以南的漕河,如非天候有变旱情异常,冬季通常不会水涸,不必每年冬季水枯期疏浚排河断航。 脚程相当快,应该不会有人循踪跟来。 看到市镇,该是午膳有着落了。 “这是甚么地方?”与他并肩赶路的罗华欣信口问。 罗华欣与江右龙女,只知道大城市的情况,怎知道府城以外的小市镇?她们不是本地人。 梁宏事先并没把去向告知两女,仅表示去查证辟邪法饰的底细。他有他的打算,行动尽可能保持秘密和迅速,事先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本来他要独自进行,但两女采取联合阵线,不让他独自涉险,坚持要陪他进行调查,答应不干涉他的处事手段,包括不要先盘根究柢。 “丹徒镇。”他脚下放慢:“我要找一个知道辟邪佩饰底细的人,希望他今天在家,以免白跑一趟。” “是甚么人?”罗华欣追问,似感意外:“你真找到线索了?” “不错,见到人就知道了。”他不便将去找沈六通的事说出,必须遵守承诺,避免沈六通带来灾祸,不泄露有关的秘密。 “罗姐,不要问他所要进行的事。”江右龙女是老江湖,知道调查的禁忌:“这种抽丝剥茧式的寻根究秘调查,牵涉到人事地物,与一些有关人士的安全。有些事只许当事的人知道或参与,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走漏消息的机会。” “可是…??br /> “罗姐,我们要做的事,是做他的保镖,保护他的安全。至于他要做甚么,保镖是不需事先知道的。事先大家说好了的,要办的事,除非他愿意说,不然我们不会要求了解行动内情,你怎么忘了?” “难免好奇呀!”罗华欣说:“天还没亮,你两位就到我的住处,急急忙忙催着动身,不透露任何口风,怎能怪我好奇?梁兄,能透露一点点吗?” “我无法猜测要找的人在不在,不在就得准备下次再来,这期间会有些甚么变化,难以逆料,所以不能说,以免再来之前变生不测。可以说的是,可能要应付一些蛇鼠,我应付得了,除非另有难缠的人物出现,不然就不需你两位动武。快到了,我们不入镇,绕河堤前往东港。”梁宏不时指指点点,距镇口已不足百步,表示他对这一带熟悉,对本地的情势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要应付蛇鼠,有动武的准备。 东港是货船停泊区,课税局就在码头东端,沿向东伸的小街东行里余,街尾东南角的一座崇楼高出树梢的宅院,是本镇的豪宅,称三诏堂焦宅。 三诏堂,是焦姓的堂号,源出本地名山焦山处士焦光的家世,焦山便是以焦光为名的。在这里,可看到上游八九里,矗立江流转折处,江中心号称浮玉的名胜区焦山。至于这家大宅的姓焦主人,是不是汉灵帝时,三度下诏请去做官而拒绝,名传千古的焦光后裔,就没有人敢去追究他的家世了。 他是凤阳人,曾任常州府推官,叫焦贤,是致仕在家享福的官绅,自然而然地与镇江常州两地的治安人员,往来密切成为豪绅,在这里落籍已有二十年,已可算是本地人民了,谁敢追究他的家世? 他的次子焦禄,但没能做官无福享受俸禄,只能算是杂牌小官:丹徒港课税局的局大使。 往来本镇的货运船只底细,局大使一清二楚。 府城的课税司,课货物税是十之一。 丹徒港是县属的课税局,这位局大使另立江防名目,增外额税十之一,全额是十之二,谁敢不缴? 镇上的巡检司监房,经常囚监了不少所谓漏报税捐的船主货主。 豪绅,平民百姓畏之如虎。 因此,焦家大宅附近,连流浪野犬也不敢接近。 连远在一二十里外的府城人士,也知道丹徒镇焦家的人如狼似虎。 沈六通就是无依无靠的平民,惹不起焦家的,虽然住在府城,仍然不敢与焦家有所沾连。 梁宏知道焦家的底细,但从无往来。 他绰号江南浪子,在府城鬼混的时日并不多,那有闲工夫跑到丹徒镇来,与焦大使攀交? 焦家与街尾的民宅,相距约百十步,有自己的田间小径与小街衔接,市民通常不敢在这条小径走动,避免被豪奴们当成小偷处治。 大宅院的后面,有一条小河,上游与漕河的分水渠平行,半途东北流入港下游三里左右入江。 站在宅南小河岸向大宅眺望,宅外围果树竹丛围绕,只能看到主宅高出树梢的高楼顶端。 透过林隙,隐约可看到高大的院墙,无法看到宅院的景物。不时传来三两声犬吠,表示宅内养有猛犬。 “这座大宅院,叫丹徒焦家。”梁宏站在河岸上,向焦家指指点点:“里面养有猛犬,但夜间有事时会关在狗屋内。奴仆与长工有二十余名之多,护院打手数目也相等。这地方夜间烧香聚众,神不知鬼不觉十分理想。” “甚么?烧香聚众?”江右龙女吃了一惊。 夜间烧香聚众,是官方的说法。 真正的意义,是指妖教邪道秘密聚会,意图造反暴动的代名词,对象指白莲社、焚香教、南无教、无为教、魔(魔门)教……反正一切妖人邪教,都是夜间秘密聚会,烧香传道的组合,必须严办的暴民妖人,法所不容的罪犯。 问题是要查有证据才能逮捕法办,在这种地方怎么能来查?出动几个捕快丁勇,连门都进不去。 而且,可能有几个捕快就是信徒,夜间也来参加聚会求名求利,甚至求富贵。 这些组合,十之七八会与官方或黑道挂钩。 “若虹,你是老江湖,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梁宏拍拍江右龙女的手膀,无意中叫出她的芳名:“不要大惊小怪。” “你来这里……”江右龙女嫣然一笑,也不着痕迹自然地用肘碰碰他的手臂。 “宅主人有三个儿子,老二是丹徒港课税局的局大使,叫焦禄,他衣内也藏有一个辟邪佩饰。” “咦!梁兄,你的消息从何而来?”在他身右的罗华欣,也惊讶莫名意似不信:“难怪所有的人,都想找你合作,你可以称镇江的城隍土地呢!这种佩饰通常贴身藏在衣内,你怎么知道何人佩有的?” “呵呵!如果不知道,我会来吗?查证必须有技巧。现在,我们蒙上脸。” 他们都穿了村夫村姑装,头上戴了有掩耳的风帽,再加上蒙口鼻的青巾只露出双目,连至亲好友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嘻嘻!打扮上门的强盗?”江右龙女喜吟吟取巾蒙口鼻,毫不介意扮暴客强盗。 “扮强盗才能对付打手护院呀!”梁宏顺手拔起堤岸旁的一根竹干。 “我不信你真有城隍土地的神通。”罗华欣将大棉袄内隐藏的连鞘匕首改握在手中:“估猜胡料是不算数的,要搜出佩饰才算数。” “不信就走着瞧。” “今天不是公休日,焦大使应该在码头的课税局,怎么来他的家找他?”江右龙女遥指西北角的港区。 “他经常在家处理私人事务,课税局的公务用不着他操心。你们最好弄根打狗棍防狗,走! x       x       x 一府的推官负责一府的治安,官阶为正七品,与中等下等县的知县相等。焦家的老主人是致仕退职的推官,表示他是正途(正式由学员考试中榜)出身的官宦之家,大院门外必定有进士第旗杆或门坊,代表特权官绅人家,虽然主人已经退职,子孙也是人上人受到荫庇,平民百姓休想在门前撒野,地方官会保障他们的特权。 犬吠声突然中止,显然看家狗已被栓入狗屋了。 三人站在空阔无人的院门前大广场,盯着宏伟的高大院门楼发呆。 大院门紧闭,没有把门的门子,没有警卫打手,没有恶犬巡逻,四周没有人走动,像是被弃的宅院,没有人居住的空屋。 连冰雪覆盖的田野,也看不到活动的人影。 先前曾经听到里面有犬吠,不可能是空屋。 全镇的市民,皆知道焦家大宅不是空屋。 课税司、局的大使,虽然是非正途出身的杂牌官,但同样是替官家筹钱的人,官阶是未入流的从九品,仍算是芝麻小官,家里怎么可能没有人走动? “这怎么可能?”梁宏狐疑地自问。 “怎么啦?”江右龙女也感困惑:“你是指……” “消息走漏了。”他一跺脚:“按理,不可能是供给消息的人,派人连夜通知了焦老二。” “那可不一定哦!供给消息的人,也许怕焦老二比怕你更甚,不敢不通知焦老二。”华欣对他肯定的话有不同意见:“供给消息的人是谁?我认为这人不可靠。” “绝对可靠。”他当然不能说出沈六通的事,语气肯定:“他娘的,甚么地方出了毛病?只有一个可能。” “甚么可能?” “我前脚离开那个人,就有人后脚进去找他了。糟,很可能他不在人世了,我坑了他。”他一顿竹棒咬牙:“莽牛吕七的故事重演,所有的牛鬼蛇神,动不动就伤人杀人,那把别人当人看?他们在逼我。” “进去再说吧!”江右龙女跃然欲动。 “进去还能在焦老二身上,搜出辟邪佩饰吗?即使他在家,也不会放在身上了,任何鼠穴虫巢都可以存放,他一口否认有这种佩饰,能剥他的皮逼他承认吗?”他叹了一口气,大摇其头:“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进去走走,于心不甘哪!” “我当先破门而入,打手护院我负责收拾。”江右龙女向院门楼大声示威:“豪奴恶仆最为可恶,打断他们的手脚聊施薄惩,我们不会杀人,上天也有好生之德。” 不需破门,院门在他们登阶时,便已悄然而开,一个中年门子踱出,打出请进的手式,从容退入神情极为冷静,对上门的不速之客,没流露丝毫惊讶的神情。 梁宏领先进入,手中的竹棍权充问路杖。 门房连续踱出四位大汉,以中年门子为中心,两面一分像打手,挡住去路神色冷然。 中年门子膀阔腰圆,一双怪眼精光四射。 “你们知道在下要来?”梁宏不便立即硬闯,双手支住竹棍冷冷地问。 要硬闯至里面的大院子与大厅,远得很呢!必定过了一关又一关,途中更可能有机关陷阱在等候他们。 “不知道。”中年门子声如洪钟。 “哦!诸位似乎没感到惊讶。” “无此必要。”中年门子淡淡一笑:“沿江各市镇,有各式各样的盗贼出没,甚至有远道而来的海贼,咱们已是司空见惯。诸位以巾蒙面,掩藏本来面目,毫无顾忌打上门来,咱们自信还接待得了。诸位如果往里闯,悉从尊便,后果自行负责。咱们守第一关的人,不负责拦截,仅负责等来人进去之后全力封锁。” “唔!防变的策略很好。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焦二爷焦大使焦大人,必定不在家。” 焦禄焦大使是从九品杂牌官,是当然的“大人”。 “对,一早乘船到大沙小沙去了。”门子说:“昨晚得到密报,有两艘走私货船,藏在那一带等候机会闯关,二爷带人去捉拿他们。” 大江这一段,在焦山象山江面折向东南流,江面突然增阔一倍,从宽十里增至二十余里,中间陆续升起一些洲屿。沧海也可以变桑田,年复一年,这些洲屿逐渐变大变高,有些已可以称岛了。 目下稍有名的称沙,镇东北数里有大沙,再数里叫小沙,大沙上已有人居住。 两百年后,大得成为好几座洲,最大的叫和尚洲,很可能是大沙逐渐扩大而成的。洲渚绵亘百余里,延伸至江阴县境。 船如果驶入这些沙洲,如何追寻?有些沙洲长满了树木芦荻,成了水禽的栖息地,也是盗贼的逃避处。 天寒地冻,风高浪急,谁敢冒险前往追寻? “焦二爷身上的镇邪佩饰,你转交给他好不好?”梁宏取出佩饰轻轻晃动:“你们认识他的佩饰吧?” “哦!你们不是强盗?”门子眼神一动,瞥了佩饰一眼阴阴一笑。 “强盗会白天来?没知识。” “对,白天不会来。好,我替你们转交。” “是不是焦二爷的?” “我怎么知道,是你说的呀!” 试探不会有结果,白费工夫。 如果真的事先走漏了风声,注定了失败无功。 “你知道这佩饰吧?” “抱歉,不知道。”门子坚决否认:“主人身上有些甚么饰物,我们这些下人怎能知道?我只负责转交,其他不问,交给我好了。哦!贵客尊姓?” 门子伸手接饰,伸出的手似乎并没运劲。 “我们下次再来好了。”梁宏反而收妥佩饰:“也许晚上你们聚会时,我们再来找焦二爷,告辞。” “在下送客。”门子伸手虚引:“请。” 三人出了庄院门,梁宏沿小径往镇街走。 “入镇,再从南面绕到小河边。”他一面走一面低声说:“不要回头看。” 第十一章 患难相扶持 焦家大宅屋后的小河,宽仅三丈余,严冬水位低,时届低潮,两岸长满枯了的芦苇、枯柳、秃杨,视界有限,双桨小舟在弯弯曲曲的河道向东北划行,速度甚快。操舟的大汉,是四名护院之一。 另一位大汉,是那位冒充门子的人,坐在船头向前眺望,神情仍然沉着冷静。 由于水位低,水面收缩了一半,两面的河床泥泞,不必担心有人从泥泞中往船上跳。如果涨潮,水面加宽升高一两丈,想从两岸跳上船,也不是易事,所以两人放心大胆向下航,顺水顺流船行似箭,大汉控舟的技巧与力道,可圈可点。 江南水乡,溪河纵横,人们通常用小舟或竹筏代步,家家都有舟筏,看到停泊的无人小舟毫不足怪,不会有人偷走。 小河从丹徒镇与谏壁镇的中间入江,沿江有一条贯穿各村落的大道,有一座木桥高出水面两丈。 远在百步外,便可看到桥上站着蒙了脸的梁宏和罗华欣。 桥下右岸,江右龙女以篙控制一艘竹筏相候。她号称龙女,控舟筏的技巧是超一流的,水性更是值得骄傲,在鄱阳湖可与鱼龙并肩遨游。 桥上水面同时相候,登舟轻而易举。 小舟已来不及回头,发现危机,急冲的小舟已接近至五六十步了,回头也不一定能逃得掉。 门子迅速拔出藏在衣内的单刀,小舟继续向下冲。 江右龙女竹篙一点,竹筏冲出。 桥上的罗华欣一声娇笑,双手一张,飞燕穿云上升近丈,再向下前空翻四匝,真的身轻似燕,俏巧妙曼地降落在竹筏上,匕首出鞘。下降的高度足有三丈,那是两层楼的高度,降落两丈长五尺宽的筏中心,竹筏仅略为下沉,轻功超尘拔俗,这比高台跳水表演,难上百倍。 竹筏挡住去路,登舟轻而易举。 两大汉脸色大变,被罗华欣的轻功吓了一大跳。 由于有潮水调节,所以小河不结冰,但水仍然奇寒彻骨,掉下去片刻便会冻僵。在小舟上格斗,肯定会落水变落汤鸡,万无幸理。 舟首一转,向桥左岸急冲。 桥上的梁宏一声怪笑,奔下河岸堵个正着。 小舟冲上河岸,门子飞跃而起,双方骤然撞上了,单刀毫不迟疑地仓卒间挥出,已无思索的时间,唯一的念头,就是本能地行动,杀死对方自己才能存活。 竹筏也急冲而至,筏上的两女大吃一惊。 梁宏跑得太快,想阻止已来不及了,怎禁得起身手非凡的门子攻击?赤手空拳非挨刀不可,人在筏上,怎能抢救? 这刹那的致命瞬间,她们看到急剧的,几乎不可能的奇妙变化,梁宏居然福大命大,突然滑倒了。 河岸这一段没生长树木芦苇,仅有及膝的枯草,冰冻的大地又硬又滑,枯草一碰即折。奔跑着的梁宏一脚跨出,脚下突然打滑,仰面急倒,双脚向前伸向前急滑,恰好躲过斜劈而过的单刀,他的双脚,竟然插入门子的双脚间,夹住了门子刚沾地的右脚。 一滚一绞,门子大叫一声扭身便倒。 上次在南乡,功臻化境经验丰富的江湖客,也是被梁宏仆倒时,鬼使神差无意中踹了一脚,几乎把小腿骨踹裂或踹断。 操舟大汉到了,向梁宏倒下处扑落。 罗华欣后发先至,纵上岸的高度,比大汉高了三四尺持匕首的手外张,小蛮靴快速地下踹,光临大汉的背心,凌空下搏声势惊人。 这一踹如果偏了,手中匕首必定在身形沉落时下劈。 江右龙女也同时到达,一脚踢飞门子的单刀,剑尖下沉,点在门子的喉下。 “不可下杀手……”还没爬起的梁宏急叫。 他是来查证的,查证必须留活口。 迄今为止,他所受到的伤害有限,一直就有惊无险,因此心中并无强烈的报复念头,毫无伤人杀人的概念。 胁迫他合作的人中,也没有人凶狠地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两女的劲道如果不能达到收发由心境界,他的叫声肯定起不了作用,接触快得有如电光石火,没有超人的反应,根本控制不了如此急剧的变化。 两女的反应确是惊人,劲道已臻收发由心境界。 罗华欣下踹的右脚略向外张,重重地踹在大汉的右肩胛骨上。大汉向下仆倒,背心被罗华欣踏住了。 江右龙女的剑尖,停在门子的结喉穴上。 门子和大汉完全失去反抗的机会,被拉脱双肩关节,双手便失去用劲活动的能力,被拖至桥头的桥侧大树下,乖乖地坐下听候处置。 “阁下乘坐这种小舟,能到大沙小沙传递消息吗?”梁宏开始问口供:“焦二爷真的在大沙小沙搜捉走私船?我要你招供。” “没有甚么好招的,阁下。”扮门子的大汉倒有浓厚的英雄气概:“二爷的确在大沙小沙搜捉走私船,天没亮就乘快船走了。二爷靠捉走私船发财,捉住便吞没,这并不是甚么伤天害理的事,历任局大使都这么做,他不做反而会受到猜忌,更没有金银向上级打点。宅院出了重要大事,咱们必须前往向他禀告。在小河口的小村,有船只可用。风浪大险恶,小代步船当然不可能在江上行驶。我们只负责报讯,其他的事你要我招甚么?宅中护院保镖虽然相当多,但绝不许可过问权责以外的事,这是规矩。我们的确不知道主人的私人事务,逼死我也是枉然。” “你们是不是经常有陌生人夜间聚会?” “那怎么可能?老主人还在,宅中有三代老少妇孺,白天也很少有人往来,主人通常在衙门接待亲朋好友,陌生人概不招待,天一黑宅院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你说甚么夜间烧香聚众,我听得一头雾水,那是不可能的。” 说得合情合理,门子的话不像有假。 “他娘的!”梁宏粗话脱口而出:“似乎你们真的甚么都不知道,我不可能从你口中,逼出重要的消息,白白浪费工夫。” “确是如此。”门子苦笑:“就算主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也不可能知道。” “你们是他的爪牙……” “我们并不认为是他的爪牙,爪牙只是你们想当然的说法。”门子抢着分辩:“我们只受雇做保镖护院,这是白道行业中,颇受尊敬的江湖行业。我在焦家三年余,的确经常有心存报复的人,纠集一些黑道牛鬼蛇神,前来袭击、暗杀、行刺……三年来共被杀死十七个人,我们的钱不好赚,是用性命巴结得来的。我们不是他的奴仆,随时都可解约离去,他所做的亏心事,会让我们知道吗?要做亏心事可以在别的地方做,只有白痴才会在家宅里做亏心事。总之,晚间不会有人来聚会,虽则我们不知道内宅的事。” “去你的!你们滚吧!”梁宏连拉带扳,替门子恢复脱臼的双手:“白白浪费了我的时间,滚!” 两人大感意外,难以置信他会真的轻易放人。 两女也怔住了,怎么就此半途而废? 他再次喝声走,挥手赶人。 门子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拔腿便跑,奔过桥头,直趋河岸搁舟处,不时扭头回顾,防备他追来或突袭。 到达岸边,门子突然止步转身。 “你那个佩饰,确是镇邪的法器。”门子高声说:“二爷的确有一个,日夕不离身佩在衣内。” “我知道,所以来找他。” “这东西在我这种人来说,可笑得很,心中有鬼神邪魔的人才需要。二爷并不信鬼神妖邪。” “那是你的想法。” “他真的不信,那玩意是买来的。” “买的?”梁宏一楞。 “知道府城西面十五里的小华山吗?” “知道。” “山下有座白鹤观,观旁有座竹园,住有一个叫贾道婆的女巫师,她卖这种镇邪佩饰。二爷就是在贾道婆处买的。你如果想买来送朋友,去找贾道婆吧!” 两人将小舟推下水,急急向下游划走了。 “真是见了鬼啦!我居然看成是找线索的宝贝,聪明反被聪明误。”梁宏自怨自艾,极感失望。 “该详细盘问他的,你根本不会问口供。”江右龙女对他的办事方法不敢苟同。 “他们不是重要的爪牙心腹……” “你并不知道他们是否重要,仅凭猜测而已。线索,是要仔细寻找揭秘的。比方说,那门子说焦老二那只佩饰是向贾道婆买的,门子是怎么知道的?亲眼看到呢?抑或是焦老二自己说的?何时说的?为何会到小华山买?都是疑问,对不对?” “毛病一定出在供给消息的人身上。”梁宏向桥上走,走上返府城的大道:“焦大使昨晚便得到消息,应变的手段无懈可击,我得赶回城查个水落石出,贾道婆那边也得去看个究竟,这条线索还没中断呢!” “焦老二是现任的官,油水最肥的官。他老爹更是退职的官,官阶更高,而且是负责治安的官,父子两代家世赫赫,不可能与神秘的黑道组合有关连。”罗华欣一面傍着江右龙女举步,一面把分析说出:“虹姐,你是老江湖,门路多,是不是该向黑道人士着手调查?从官府查线索是不是找错门路了?” “这是一条线索,也是我掌握有证物的线索,只有先从这条线索查。”走在前面的梁宏说:“从官方人士着手,其实门路并没走错。” “你的意思……” “我算是镇江人,对镇江的地方龙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几个不三不四的门帮我不陌生。”梁宏有点言不由衷,其实他在镇江逗留的时间并不多,经常在外地走动,奔走于南北两地,所以称浪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组合,不但潜藏很长的一段时日,而且人手众多。可是,从没听说过附近发生过重大的罪案,他们的财源何处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右龙女说。 “控制江湖行业或经营江湖行业,收常例钱保护费,向豪门大户敲诈勒索等等江湖手段,是瞒不了人的,收入也不多,出面主事的人必定会暴露身分。如果从官方人士贫黩横征暴敛,营私舞弊收贿等等方式着手,那就财源滚滚而且风险小,这比交通官府更高明多多,官方安插有自己人必定无所不能。一个组合如果官匪合一,敢和他们对抗的人肯定会凶多吉少,他娘的!高明。” “官匪合一的事,不算稀奇呀!”江右龙女见怪不怪:“凌云庄在扬州死了一些人,扬州血案轰动江湖,依我看,如果你认为侦查门路无误,真可能与这个镇江的神秘组合有关呢!” “怎么说?” “扬州血案可说是极不寻常的大刑案。可是,官府却低调处理,并没严厉追究,雷声大雨声小,三五天之后,就不再督责治安人员克期破案,之后更是束之高阁不了了之。你看,会不会与镇江的官府影响力有关?两地一江之隔,镇江官方根本就懒得过问追究,是不是大有可疑?” “唔!也许得向官方找线索。”梁宏说:“扬州血案牵涉到我,凌云庄的人,就怀疑我是凶手的党羽,我难脱嫌疑,值得一查,不能淡然置之事外。对,也许真把两件事扯在一起呢!” 大道从镇南延伸,在漕河北岸向府城伸展,沿途行旅络绎于途,是沿江各村镇的往来大道。 天寒地冻,罡风砭骨,人在路上行走,只露出双目,谁也不知道其他旅客是些甚么人。 这条贯连沿江各村镇的大道,往来皆需经过镇南街。他们前往焦家大宅时,是从镇南街外绕镇而走镇东的,并没进入镇市。回程时,就不再绕道,穿越镇南街出镇西行,所以瞒不了镇民的耳目。 出镇仅一里左右,后面镇街口便涌出八名男女,都扮成村夫村妇,兵刃藏在宽大的棉袄内,脚下甚快,不久便到了身后三二十步。 他们一面走一面谈话,不徐不疾返回府城,并不急于赶路,路上行人零星络绎于途,他们并没留意有人追赶,因此八男女分为两拨,接近至身后,他们仍未发现警兆,根本没考虑焦家会派人追来,更没料到有人在镇中打听他们的下落去向。对镇内的动静变化,可说毫无所知。 他们前往镇外侧的焦家大宅办事,整个过程为期仅半个时辰多一点,并没惊动镇上的人,镇上有何动静,他们没有留意的必要,匆匆来去不想引人注目。 大道其实宽仅丈余,江南的乡村大道,因地狭人稠而普遍窄小,不像北方的小径也可行驶车马。 领先的四个人可能是急于争功抢进,脚下的声息自然有异。 梁宏最先感觉出有异,身后的脚步声不像村民赶路,本能地扭头回顾,便看到最近的四个人一拥而至,把整条路都占满了,已到了十步以内啦! “小心!”他急叫,一跃便到了路右的凋林边缘。 两女闻声知警,倏然转身。 很不妙,暗器的眩光入目。 暗器突袭打头阵,人随暗器一拥而上。 生死决于瞬间,本能的保命反应,一动便决定了生死,经验丰富的人,反应通常不会发生错误,任何错误的代价都是死。 四个男女出其不意突袭,没料到会被发现,暗器射击方向皆射三人的背影,没考虑到他们会向侧方躲闪,控制的威力圈有限。 梁宏轻轻一跃,便有效地脱出威力圈外。 两女同样反应超人,一瞥之下,便决定了最佳行动,同向侧方鱼跃丈外,暗器贴她们的靴底掠过,仅差半寸左右全部落空。 “走!”梁宏叫:“他们人多。” 八比三,他们不想被缠住玩命。 八男女穷追入林,不理会遇林莫入的禁忌。 “彩云仙子,你这泼妇给我好好记住。”江右龙女一面掩护梁宏飞窜,一面破口大骂:“还有那个甚么闪电狂客。你两个贱种无耻卑鄙,丢尽武林人的脸面,只会偷袭玩阴的,人不要脸百事可为。以后别让我碰上你们落单,我也会用暗器偷袭以牙还牙,你们给我小心了。” 八个男女仅露出双目,她居然在回头一瞥之下,认出两人的身分,大概是曾经交过手,所以印象深刻,从对方的行动与外型轮廓,认出两人是何人物。 昨天她以一敌二,突然转身发掌接招攻击,彩云仙子首当其冲,被震飞当堂出彩。第二掌拍中闪电狂客的手臂,她被震得手掌发麻,表面上她的内劲棋差一招,其实她的第二掌劲道,比第一掌减弱了三成,她并没落败。以一比二,她有信心在公开的场合拚搏,争取六成胜算。 “我不信你这漂亮女光棍能跑得了,你是我的,哈哈……”闪电狂客狂妄的得意狂笑震耳,似乎认为吃定她了,衔尾毫无顾忌地狂追。 这次,梁宏逃走的速度快得惊人,两女在他后面掩护,几乎跟不上他,也似乎忘了他不会轻功,把注意力全放在后面追的人身上了。 闪电狂客与彩云仙子,不是追得最快的人,最快的是那位老儒生,然后是七煞夫人和彭小兰。 混元教的人,把重要的人手派来了,但来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能准确地追踪到达丹徒镇。 梁天成了混元教胁迫合作的首要目标,他是镇江的土地神。 除了凌云庄的人以外,赶来镇江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把他列为争取合作的目标,需要他追寻神秘组合的秘窟。 外地的人如果得不到本地人合作,寻幽探秘谈何容易? 梁宏一直以弱者的形象周旋在强梁之间,不亢不卑态度不积极,应付得八面玲珑,反而成为各方积极罗致的对象,处境很不妙。 这次,他必须用些劲,摆脱这些混元教高手,不想让两位姑娘冒不必要的凶险。 在凋林中一阵追逐,后面声息渐杳。 怒火从心底燃烧,他逐渐有点按捺不住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人恩将仇报认为理所当然,他快要受不了啦! x       x       x 他是土地神,这一带地域他熟悉。 对方知道他非逃回城不可,躲在城内才安全。虽然夜间在城内也危险,但有地方躲就不会被人找到。 虽然返城的乡村小径甚多,但大道只有一条。 他是以大道为主轴,在大道两侧越野而走,时左时右,表示逃的主轴不变,但用飘忽的手段,令追的人捉摸不定。 对方料定他非逃回城不可,城内治安人员这期间加强戒备,至少不会有人明火执仗行凶,任何牛鬼蛇神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犯忌在官府落案,城外就百无禁忌了。 他这种飘忽逃走的方法,瞒不了善于追踪的老江湖。 绕过一座小村,他突然向后跟的两女打出小心的手势,再向右面的小溪流一指,表示沿溪绕走,快步穿越一片田野,钻入一座光秃秃的杨林。 “是不是又绕到大道附近了?”紧跟在他后面的江右龙女说:“好像你一直就无意摆脱大道。那些人如果沿大道追,速度肯定比我们快,岂不是有被劈面撞上的危险?不如保持越野避开大道为妙。” “我想看结果。”他放慢脚步,不时回头向来路眺望。 “看甚么结果?”江右龙女惑然问。 “我们出城时,杭州那个组合的眼线在虎踞桥……” “就是追来的那个彩云仙子。”罗华欣打断他的话。 “其他各路牛鬼蛇神,也可能派有眼线。刚才有八个人追来,一定另有其他的人。我们好好留意,看到底有那些人玩弄阴谋,打我们的主意,早些发现,日后也好早作提防。” “凌云庄可能也有人跟来,十分可恶。”罗华欣自从与江湖客发生冲突之后,对凌云庄的人反感日深:“彩云仙子闪电狂客这八个人,其实对我们威胁不大,倚仗人多虚张声势而已。在他们杭州方面高手赶到之前,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的。如果他们的教主亲自带人赶来策应,我们就必须小心了。” “教主?甚么教主?”梁宏不曾与那些人正式打过交道,还不知道该组合的底细。 “可能叫甚么混元教。”罗华欣信口说:“他们在杭州准备开山门,正式的教名还没宣布,还没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派人前来镇江建势力范围。哼!妙想天开。” “哦!你怎知道他们叫混元教?” “昨天傍晚才知道的。”罗华欣指指身后百步外的空旷田野:“来了,他们是追踪的行家。” 八个男女一个不少,到达田野的边缘,先后停步找寻地面的痕迹,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似在讨论向何处追。 冰冻天地,人在林野中走动,必定踏断枯草,留下足迹。但冬耕后的田野,可行走的田埂,枯草早在冬耕时踏平了,不易看出痕迹啦!追踪的人并非真正的行家,很可能认为逃走的人,不会从空旷的田野走,田野外围凋林竹丛星罗棋布,正是藏身潜踪的好地方。 镇江府是稻麦混种区,府城东乡一带,是肥沃的水稻区,冬耕后的水田走动不易,必须沿弯弯曲曲的田埂行走,不是快速逃走的好途径。 梁宏与两女聊可算逃走的行家,所以故意穿越田野,走田埂时特别留心,尽量避免留下痕迹。 尤其是进入的前五六十步,三人几乎是小心翼翼,放轻脚步,跟着前面的梁宏落脚点,轻灵地叠着脚痕走的。 跟来的八男女,显然在边缘附近失去脚迹,拿不定主意该往何处追,所以才会在原地讨论了一会。 不久,八男女向右折,沿田野的边缘,不徐不疾地寻觅踪迹继续追赶。 x       x       x 绕至田野的北端,便是一座小农村,有十余户人家,大概是这一带田地的主人。小村的北面,便是至府城的大道。北面全是绵延起伏的小山丘,满目全是凋林,至江边已在十里外,江边就是象山。 领队是一个相貌清瘦的花甲年纪老人,老儒生可能是副手。 七煞夫人的地位比老儒生低些,彭小兰该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她是七煞夫人的门人兼婢女。 闪电狂客的江湖地位相当高,但在这里似乎比不上七煞夫人,而与彩云仙子相等。这些江湖高手名家,在具有强大实力的组合中,身分地位必定比不上组合中的中坚人物,虽则这些中坚人物很可能不是江湖人。 即使是,江湖声望与地位还不配论排名。 反正后来参加的人,实质上的名位都不高。 八个男女皆穿了村夫装,男的戴风帽,女的裹头帕,全穿了大棉袄长裤,兵刃藏在袄内,已看不出气势、身分、地位,外人怎知道这些人谁是老大?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何人物,分不清谁是皇帝,谁是乞丐。 但在他们的组合内,在自己人面前,身分地位的高低,极为重要,生活细节、行坐序列、言谈态度……反正控制的规则手段一大堆,阶级分明近乎主奴关系,所以走在路上,可以从他们每人所处的位置,交谈时肢体呈现的姿势,分辨出他们谁是主事人,身分地位谁高谁低。 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无疑是身分地位最低的人,所以走在最前面,担任先锋猎犬。 水里火里,他两人非领先不可。看到小村,领队的花甲老人,向跟在身侧的老儒生打手式。 “小村气氛不寻常,毫无动静,一定有事故。”花甲老人向老儒生说:“你那两个巡察心浮气躁,搜寻踪迹粗心大意,只知循声息穷追猛跟。他们无意入村小心搜,旁若无人向里闯,会吃亏的,快提醒他们留意不测。” 闪电狂客一马当先向村口走,大摇大摆毫无戒心。后跟的彩云仙子也漫不经心,像在散步,显得无精打采,追逐的兴趣完全消失了。 逃走的人,恐怕早就逃回府城了,在乡野鬼撞墙似的穷搜,根本就在白费工夫。 “对付一些江湖牛鬼蛇神,他们是很得力的臂膀,可不要小看他们了。”老儒生为部属分辩,其实所有的人皆提不起劲,发出一声忽哨,引起闪电狂客两人的注意,再打出要他们小心搜小村的手势。 “再多花几十两银子,可以请到更高明的高手供奔走;多花百十两银子,可雇到更有名的名宿做鹰犬,哼!”花甲老人说的话刻薄伤人:“你手下的一群巡察,最少有一半人虚有其表,跟你们出来实在浪费,那有机会活捉江南浪子?” “事先不知这浪子将有何举动,临时派人追索,他望影飞遁,速度惊人,不能怪我们这些人无能呀!”老儒生趁机吐苦水:“要捉一个精明的胆小鬼,要了解他的一切动静,就这样抽调几个人你追我赶,能成功恐怕只有靠天意了,不用全力布网张罗,毫无希望。” “别向我发牢骚,我也没有几个人可用呀!”花甲老人突然转身,剑同时出鞘。 同一瞬间,一声狂笑震耳传自身后。 在后面警戒的七煞夫人与婢女彭小兰,分别被两个人拖住双脚,背部着地向后拖,像拖两具尸体,身躯像僵硬了。 但口中呼出的白雾,可以证明两人仍是活的。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不是奇事。 另两个人站在十余步外的大树下,背着手状极悠闲。是周、吴两位花甲老人,穿了长衫佩了剑,气势比老儒生这些扮村夫村妇的人强多了。周老人曾经通名为周二十四,可就与那一身士绅打扮毫不相配了。 另一侧是郑老人和冯老女人。 拖着七煞夫人的是王老女人,上次两人换了一掌,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这次,七煞夫人栽了。 拖了彭小兰的是一位少女,笑嘻嘻像在拖一头小羔羊。 再次相逢,这次不会善了。 投鼠忌器,花甲老人和老儒生,都不敢冲上救人,也不知道七煞夫人主婢是死是活,如果死了,用不着冲上冒险抢救啦! 还没入村的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飞快地撤回列阵,看清是谁,心中暗懔。有两个人落在对方手中了,想挽回颓势谈何容易? 老儒生目下是与对方见过面的人,不得不暂时取代花甲老人的地位上前打交道。 “你们并没落脚在下河街胡宅。”老儒生沉声说。 “呵呵!你们也没落脚在西津渡的船上呀!”周二十四怪笑:“你虞我诈,平常得很,谁也不必笑谁使奸,彼此彼此看谁神通广大。” “你们事先毫无警告便下毒手……” “顺手牵羊而已,并非故意擒捉人质。”周二十四阴笑,怪眼狠盯着花甲老人,早已看出花甲老人是主脑指挥:“我们是跟在你们后面来的,你们入丹徒镇打听消息,我们也在,直至出镇追上江南浪子,我们才知道你们是为了他而追逐不休的。” “咱们追逐他,不关你的事。” “但老夫早就公开宣示,要他和老夫合作。” “我宣示要做皇帝,你承认吗?”老儒生冷冷一笑:“咱们有诚意要找你商谈合作事宜,准备付给诸位合理的合作酬劳,你们却暗中跟在咱们后面,抽冷子暗算咱们的人。周老兄,你想到后果吗?” “我当然想到啦!”周二十四的笑容阴恻恻令人寒栗:“今早你们派遣了不少人,分别与光临镇江的各路人马,商谈合作事宜,要统合行动挖出这个神秘组合的根柢。拒绝合作的人,你们要求他们离开镇江以免碍事。这是说,你们要用强硬手段,要求各方合作了。谁都明白强硬手段是怎么一回事,用不着你老兄告诉我有何后果。阁下,你也知道用强硬手段对付老夫,会有何种结果,是吗?” “届时就知道了,目下说结果言之过早。彼此还有约会商谈的承诺,不是敌人,可否把我们的两个人释回?他两人没招惹诸位吧?” “用江南浪子的消息交换,如何?” “我们根本就不曾和他接触,刚赶到丹徒镇片刻,仅在镇内打听他三人的动静,镇民居然坚称没看到这样的三个陌生人。正在打听,突然有人见告,有这么三个人在镇南出现。结果,咱们追上了,最后仍然劳而无功,被他们逃掉了。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阁下。” “真的不曾与他们接触?”周二十四沉声追问。 “咱们仍不死心,仍在尽力搜擒他呢!我们急于要知道,他到底在弄甚么玄虚,他没有远来丹徒镇喝东北风的必要,一定有重要的发现。咱们暂且临时合作,分头搜寻,如何?” “这……” “只有他,才有能力查出那神秘组合的潜藏处!只有他,才能一步步掘出那个甚么门主的根柢来。那个门主虽然已经现踪,但神出鬼没,谁也不知他是人是鬼,必须靠江南浪子找出他的秘窟来。阁下,暂时合作,值得的。”老儒生全力争取合作,颇有说服力:“他前来丹徒镇,绝不是和两个女光棍来看风景的,一定获得有力的线索,前来查证勘察收获必定甚丰。” “你们既然不曾和他接触,表示白费心机毫无所获,老夫为何要和你合作?我们如果追捕得手,为何要和你们分享消息?哈哈!你打的如意算盘并不妙,骗不了人。人还给你,合作的事,日后再说。” 留下七煞夫人和彭小兰,周二十四六男女向西掠走如飞。 一直在后面冷然屹立,一言不发没表示意见的花甲老人,任由老儒生出面打交道,仅冷眼旁观静候情势发展。 对方无条件释放人质,花甲老人脸上也没流露欣慰的神色,出奇地冷静,似乎早已料定有惊无险。 “这些人阴恻机诈,居心叵测不可信任。”花甲老人等周二十四去远,冷然向老儒生说:“他们不可能和咱们合作,时时皆在打吞噬咱们的坏主意。对咱们具有威胁的人,早些铲除便多几分安全保障。把我的指示传出去,我要全力查这些人的底,迄今为止,咱们仍不知这个周二十四是何方神圣,真不像话。咱们来了这许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派上用场,你们一这些江湖高手名宿,真能干呢!” “好吧!我马上派人回府城传话。”老儒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召来一名大汉,低声说出指示内容,打发大汉奔向府城:“江湖高手名宿,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名宿高手呀!” 七个人,实力依然强大。这次重新搜踪,速度慢了许多,不敢再大意,不想再有人被暗算。 他们绕田野的西北角边缘搜追的,忽略了身后的情况动静。 两个组合的人打交道,完全忽略了小村的西南农舍外侧,有三个人潜伏在竹丛下,相距不足三十步。 花甲老人已看出小村的气氛不对,却被周二十四几个人出现所扰乱,忘了小村的变化,走时更不理会小村到底有何异样。 梁宏与两位姑娘所藏身的竹丛,位于小村外侧。花甲老人如果入村盘查搜索,绝不会出来搜外围的树林竹丛。 他们并不急于离去,以免半途又碰上了。 两个组合的人都志在找他,短期间不会放弃的,可能仍在返城的大道附近伺伏,碰上了凶险重重。 当然啦!只要梁宏肯答应合作,凶险将减至最低限,这些人无意要他的命,他还有利用价值。 由于他再三拒绝合作,惹火了不少人,一旦落在他们手中,多少会吃些苦头。 至少那位闪电狂客,就不会轻易放过他,因为曾经被他踹了一脚,那个狂客是睚眦必报的狂人。 松柏竹并非真的终岁长青的,只不过换叶并非按季节一起落,而且冬季同样会停止生长,未换的叶子奄奄一息呈半凋状态,看不到真正的青翠绿叶。 隆冬季节躲在竹丛内,不可能获得有效的遮蔽功能,老远瞥上一眼,便可看出是否有人藏匿。 他们是伏在地面藏匿的,不走近绝难发现他们。 等混元教的人消失在远处的林影内,他们才爬起倚竹休息。 “我大概可以把当前的情势,理出一些头绪了。”梁宏已把两位姑娘看成伙伴,除了重要的影响大局秘密外,其他情势不再守秘:“杭州那个甚么混元教,必定高手倾巢而至,志在必得,我如果不明哲保身远走高飞,必定难逃出他们的毒手,甚至难逃各方牛鬼蛇神的毒手。” “有这么严重?”江右龙女脸色一变:“情势恶劣的程度如何?你了解多少头绪?” “凌云庄的人来镇江追凶,可说适逢其会,我跟着倒霉,他们确是把我当成疑凶之一。”梁宏把近来冷眼旁观所得说出:“混元教前来镇江建门户,却是事先详加计划的,事先知道镇江没有地方强龙,所以派来的人手并不多,有计划地制造发动的情势,正好利用凌云庄的人扩大纠纷,掌握发动示威干预的好机。这一来,引起潜藏多年这个神秘组合的注意,首脑产生危机意识,毅然发动自保驱除混元教的暴力行动,同时打算从地底破土而出亮旗号立威,所以波及过往的江湖人士。这两个组合,一是为争夺名利,一是为了保护既得的名利,双方都志在必得,结果将是你死我活。我的处境最危险,活在夹缝里凶险重重。罗小姐,你一定要替无辜受害的朋友报仇吗?” “你会继续发掘该组合的隐秘吗?”罗华欣不正面答覆:“他们也把你弄入地牢要你的命……” “我只是好奇,也不希望他们公然打出旗号,影响我的安全而已。其实他们所加予我的伤害,算不了一回事。两害相权取其轻,老实说,我宁可让他们亮旗号开山门,不希望让混元教耀武扬威,毕竟他们潜藏多年,并没在镇江制造轰动的大案。而混元教一旦打出旗号建门户,初期必定大开杀戒血腥极浓,目下我就成为他们争取的目标,我只有向他们投效的一条路好走。我不会屈服,所以日后凶险将日甚一日。” “陪我过江遨游吧!梁兄。”江右龙女提出请求:“你本来就称浪子,远走高飞,是江湖朋友逃灾避祸的金科玉律,我不希望你成为他们猎杀的目标,既无名可争,也无利可图,太不值得了。走吧!让他们互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也与你无关,除非你想做一个荡魔的英雄。” “我也陪你们走。”罗华欣不啻表示放弃为友报仇的事:“人孤势单和这些人玩命,的确太不值得。梁兄,你往来两京,对京师一定相当熟悉,带我们逛逛紫禁城,你一定胜任愉快,你答应?” “这……” “你没有自保的能力,梁兄。”江右龙女忧形于色:“与这些武功惊人的高手名家相较,我和罗姐真有势孤力单的感觉。高手名家一旦加入野心勃勃的组合,组织的利益列为第一优先,一切规矩禁忌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我们有自知之明,绝对无法提供安全的保护。早走早好,还来得及。” “本来我打算劝你们置身事外,继续你们的江湖游程,脱离镇江是非之地,看来我是弄巧反拙了。”梁宏懊丧地摇头苦笑:“好吧!逃灾避祸的事,我得考虑考虑,回城处理一些兼职的琐务再说,总不能说走就走呀!” 他非常感谢两位姑娘的关切。 萍水相逢,便慨然拔剑相助,不牵涉到利害,与大群牛鬼蛇神周旋,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危险边缘,难怪他对她们的好感日深,甚至逐渐产生患难相扶持的生死相许情谊,所以希望她们远离是非之地,以免她们涉入太深危及生命。 他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不想走。 在镇江,他是小有名气的人,这里有他的根基,有他的工作、生活、朋友,他不能弃之不顾逃避苟全。 他不想惹事生非,但不甘受到致命的伤害。 他可以承认世间是不平的,可以忍受强权。但忍受必须有一定程度,不能超出忍受的底线。 人活得必须有基本的尊严,绝不能含羞忍辱被人踩在脚底下。 人生几何?活得把耻辱当饭吃,实在活得太辛苦毫无意义。 这就是为何有人要为非作歹,为何要奋起造反的原因所在。 活不下去只好铤而走险,甘心受奴役受凌辱,不是甚么好德性,那只会鼓励豪强肆无忌惮迫害无辜弱者。 心存报复与争取名利,两者都是对世间不平的反抗与挣扎极端表现。 另一个他不想走的原因,是一旦一走了之,凌云庄的人便会咬定他是扬州血案凶手之一,今后他的浪子生涯将告终结,在任何地方行走,都可能受到公门人与侠义道人士的攻击。 面对无端的生命威胁,一旦选择逃避,今后一生一世,都会逃避、逃避、逃避。 他也是强者,一个真正的强者。 他受聘任教头,教导、要求、命令、训练、严格指导那些听天由命的农村朴实子弟,如何在艰难困苦、在敌人强百倍千倍的千军万马,血肉屠场中,如何用智慧、勇气、信心、技巧来击溃强敌,保全自己,死中求活。 现在轮到他面对生死存亡,他却选择逃避,这一生一世,他那能在镇江面对所有的亲朋好友? 另一个被逼出来的极端意念,也悄悄地从他的心底萌芽、涌升。那就是:别人可以自认是强者,他为何不能? 目下他需要的是:动机与动力。 他在等。 他毕竟不是有做强者欲望的人,要等逼他出来做强者的机会。在心态上,他缺乏积极的进取心,所以在行为的表现上,呈现是消极性的,斗志不旺盛。 其实,他也曾流露出强者的作为,江湖客和闪电狂客,都曾经吃过他的亏,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两位江湖之雄都没看出他潜在的实力,而忽略了潜在的危机。 两位姑娘不上他的当,不但拒绝自行离去,而且善意地劝他马上走,他打发两女远离凶险的如意算盘落空,个人的打算不合实际情况。 他要考虑考虑,表示还没下定决心,虽有行动的计划,但举棋不定。 他查证镇邪佩饰,就是计划行动的一部分。 “我等你的决定。”江右龙女不便再催促。 “最好马上付诸行动。”罗华欣却显得积极多了。 “咱们该动身了。”他没加回应,整衣而起:“我得去找供给消息的人,看泄密的毛病出在那里。” 回程不再躲躲藏藏,沿大道轻快地赶路。 x       x       x 混元教七个人,仍在作穷搜的努力,务必将梁宏三个人搜出来,漫山遍野寻踪觅迹不肯罢手。 他们以为梁宏三人仍在这一带躲藏避风头,不会冒险直奔府城藏匿。 由于有周二十四六男女出面骚扰,耽误了搜索的行动,也没能找到踪迹,所以根本没料到,梁宏三个人不但不在他们的前面,反而躲在他们后面歇息。追踪者追到被追踪猎物的前面,犯了追踪的大忌。 周二十四走后,花甲老人恢复司令人身分,亲自指挥行动,不再假手老儒生。 老儒生之所以能暂时充任司令人,原因是他曾经与周二十四打过交道,口头上双方都有意合作的约定,由他出面化解危机最为适当。 花甲老人所说的那一番话,集讽刺斥责之大成,老儒生心中五味杂陈,口中不便反讽,心中不住诅咒,大概这辈子从没受过这种委屈,脸色一直就阴沉难看,对搜索的行动提不起劲,闭上嘴不再提供意见,带了闪电狂客走在前面,不想再看花甲老人的脸色。 早已没有踪迹可寻,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留下的逃匿痕迹,因此在前面搜寻的两组四个人,仅不时东张西望虚应故事而已,懒得浪费时间在地面上找痕迹。这一带山林田野,冬季本来就很少有人在外活动,所以没有走动的痕迹可寻,也表示梁宏三个人不会躲在这一带逃匿,没有费神寻找的必要。 似乎周二十四的六男女,也没留下足迹。 领队的花甲老人,可能已看出老儒生的不愉快神情,也就有意放松控制,听任他们敷衍偷懒,带了两个人走在最后,脸色一直保持阴森冷寞,令人望之生畏。 不久,钻出一座凋林,看到零星走动的人影,原来转绕到大道来了。 西面四五十步,四个人正大踏步东行,定然是从府城来的,去向该是丹徒镇。 四个人梳发结,没戴巾帽,露出整个头部,全是高头大马的雄壮大汉,羔皮大袄内藏有兵刃。 大道有行人零星往来,找人问消息是侦查手段之一。四大汉从府城来,正是查问的对象。 老儒生与闪电狂客走在最前面,接近至五六步内,仍无将四大汉拦住的意图,甚至无意察看对方的相貌,各走各路互不相干,眼看要相错而过。 四大汉却警觉地留意他们的举动,远在二十步外便互相打眼色放慢脚步。 “丘夫子,问问他们。”跟在十余步后面的花甲老人,终于忍不住大声高叫,对老儒生的不理睬态度,明显地大感不满。 四大汉一怔,止步戒备。 老儒生丘夫子与闪电狂客,当然不敢不听命,止步转身回顾,但并无拦住四大汉的意图。 “他们是来镇江看风色的江湖豪霸,问不出甚么来的。”老儒生大声回话:“九华四虎来了好几天,他们也在找唐家农舍地牢的主人,算是与咱们有志一同的同道,他们没有我们所要的消息。” 老儒生丘夫子话中的意思,表示没有招惹九华四虎的必要,四虎是友非敌,拦路讨消息,很可能友变成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夫很少出京行走,没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号。”花甲老人走近,冷然审视九华四虎,像在审贼。 “他们的名号相当响亮。”丘夫子神情懒散,似乎无意浪费唇舌。 “名号响亮一定有野心。” “活在世间的人,谁没有野心?尤其是在江湖玩命的人,野心是他们奋斗争取的力源。像我吧!我读了不少书,乡试考了三次每都名落孙山,文章憎命,仕途无望,感到在仕途混不出甚么出路。读书不成,不如学剑,用剑或许能活得比别人强,活得有声有色,有了许多金银,便想拥有几座金山银山。人如果没有野心,与行尸走肉有何不同?”丘夫子神情一变,变得热切兴奋:“你在京都活跃在王公贵胄间,跟在左通政五雷真人身边,任意翻云覆雨,何等风光?一旦五雷真人和广善大国师失势之后,你们只好失意地离开京都,派人另创局面,另图发展再造乾坤,这也是野心的具体表现呀!咱们这些追随的人,也跟着沾光大展鸿图。九华四虎如果没有野心,跑来镇江淌这一窝子浑水干甚么呀?群雄毕集的地方,才有名利可图哪!” “废话少说。”花甲老人不耐地挥手:“这么说,他们是可以利用的人了?” 九华四虎还没看出危机,呆头鹅似的听这七个人高谈阔论,可能是一时好奇,想知道丘夫子这些人拦路目的何在。当然也认为自己是强者,不怕对方拦路有何图谋。 “世间的人,十之八九皆可利用,只要方法和手段运用得当,连皇帝都可利用。”丘夫子阴笑:“所有在京都的人,都在利用皇帝,五雷真人和广善大国师,利用皇帝最为成功。” 左通政五雷真人,指权倾朝野的妖道李孜省。 广善大国师,指大妖僧和尚继晓。 李孜省官拜左通政。 继晓和尚官拜僧录司右善世。 横行京师的千多名传奉官,全是这两个妖道妖僧的爪牙。 去年遣散的五百余名恶名昭彰的传奉官,全是一僧一道的心腹。 这些被满朝文武集中火力攻击的传奉官,罪证堆积如山,正统皇帝不得不忍痛将一部分人遣散,因此把那些忠心耿耿的朝臣恨得要死。 皇帝要利用僧道,让皇帝成仙成佛,僧道们也利用皇帝名利双收,沆瀣一气互相利用,得其所哉。 “他们可以收买吗?”花甲老人不理会丘夫子隐含讽刺的话,仅阴阴一笑。 “世间的人,几乎都可以收买。”丘夫子的话仍有讽刺味:“只问收买的价码是否诱人。世间任何事都有价码,很少例外。用重名重利做价码,十之八九必可成功。我就是活见证,我是被名利所收买的活榜样。” “把他们带走,让教主量才为用,给予他们应得的价码!但必须在咱们有效的控制下论价码。” “哦!长上的意思……” “你不懂我的意思?”花甲老人沉声质问:“咱们白费了半天工夫追逐,一事无成。” “这……” “带走,聊算小有收获。”花甲老人大声呼喝。 九华四虎并不笨,终于看出危机了。 “这些混元教的人野心大得很呢!”为首的大汉打出列阵的手势,开始拉开马步戒备:“一早他们便派人去找凌云庄夏侯少庄主,要求联手合作,对付那个残害江湖同道的组合,被夏侯少庄主赶出客店。他们不敢在凌云庄的人面前撒野,却要在咱们这些江湖玩命者头上打恶毒的主意。谁来带我走?我要求单挑。” “哦!你这混蛋消息灵通得很呢!”闪电狂客主动上前打交道:“咱们派人去找凌云庄协商合作,虽然是公开前往,不算秘密,但外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了。阁下,你们是不是与凌云庄有往来?” 闪电狂客狂傲自负,不像丘夫子工于心计,对所投入的混元教忠心耿耿无怨无尤,喜欢表现自己,所以有事就踊跃打头阵,在教中的地位,短期间便步步高升,对该教在外地建山门的事极为热衷,是主战派的急先锋。 一个新组合在发展期间,亟需这种人才开拓局面。 “凌云庄庙堂太大,咱们这些小妖魔避之惟恐不及。”为首大汉胸无城府,坦率的可爱:“夏侯庄主自己的仇恨也摆不平,无暇再结更强悍的仇家,所以对挖掘这个神秘组合根柢的事并不热衷,你们找错人了。咱们都是外地人,如无本地的精明龙蛇协助,寻踪觅迹谈何容易?因此都在打主意,找那位破牢好汉梁宏合作供给线索。不久前打听出他到丹徒镇去了,所以咱们前往丹徒镇找他商量。阁下找我单挑,在下深感光彩……” 剑刚出鞘一半,闪电狂客便毫不客气扑上了,拔剑速度真有如闪电,扑上抢攻的速度似乎更快些,剑光迸射,看到光剑尖已经近身了。 “无耻!”第二名大汉厉叫,拔剑咬牙切齿急冲而出。 为首的大汉没料到闪电狂客会突下毒手,这是极为犯忌的举动,有如谋杀,看到剑光,已来不及反应,刚百忙中侧闪,剑光却如影附形跟到,锋尖贯入右肋,入体半尺以上。 七煞夫人像幽灵,从侧方斜掠而至,纤手一挥,六寸长的追魂针破空,幻化为淡淡的青芒,没入第二名大汉的左胁。 第二名大汉的剑,距闪电狂客的左胁足有四尺,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从侧方偷袭,针入体气血一涌,痛楚截断了精力之源,但身躯仍在惯性的驱使下前冲,剑尖下沉,已伤害不了拔出剑退走的闪电狂客了。 西面有四个乡民,冒着罡风赶路,出现在六七十步外,可看清格斗中的情景。 “强盗杀人!强盗……”四个乡民狂叫,回头飞逃。 路东也有人出现,也到了六七十步外。 “灭口!”花甲老人沉喝。 不需他这位司令人下令,丘夫子和彩云仙子,已在同一瞬间电射而出,分别扑向剩下的两名大汉,剑光无情地贯肉楔骨,出其不意行雷霆一击。 快速脱离现场,是做案必须?袷氐墓婢兀悦饴淙氲谌叩难巯隆d炕髡呖隙ɑ岜u俚模淞税缚删吐榉沉恕?br /> 在镇江建外围山门的事还没有着落,目前还没有影响官府的能力。 所建的山门一定是半公开的,半公开才有处理一切事务的能力,如果不设法交通官府,那就不可能立足。 交通官府,才能影响或左右官府。 他们不再沿大道撤走,匆匆越野而走脱离现场。 没有人接近现场,强盗杀人的叫喊声,把东西两面的行旅吓坏了,纷纷回头逃命。 九华四虎没有其他同伴,也没有朋友跟来,不可能有熟悉的人替他们秘密收尸埋葬,只能等乡民发现报官处理。 第十二章 冤家路窄 不久,东面终于有人接近了。 两具尸体倒在路上,另两具在路右的凋林前,三支长剑散落在尸体旁,一支仅出鞘一半。 现场的足迹不易分辨,大道经常有人往来,不可能分辨凶手有多少人。 行家却可分辨出,现场并没发生激烈的搏斗。 梁宏和两位姑娘都是行家,略一检查,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三个人显然已有格斗的准备,剑已在手,竟然一照面便被杀死了,杀他们的人武功之高极为惊人,四个死者毫无抗拒之力。 “他们是九华四虎。”江右龙女检查一具尸体,从百宝囊取出一些日用品和暗器、药品,再从怀袋内取出身分证明路引,路引上记载有姓名籍贯等等身分资料。 “哦!他们可是江湖名号响亮的人物呢!为何轻易地被人摆平在这里?”罗华欣也在检查另一具尸体:“唔!这个人是被暗器杀死的,暗器可能仍然留在体内。” 尸体的左胁血迹扩散约半尺方圆,出血量不多。 追魂针体积小,没入体内片刻,肌肉便本能地迸合,缩小创口以免鲜血流尽,发挥自保的功能。 “能把暗器挖出来吗?”江右龙女问:“一些暗器名家高手,喜欢在暗器上刻信记。” “我……我不能挖。”罗华欣断然拒绝。 要在尸体内部挖出暗器,一般的大男人也提不起勇气。罗华欣说不能挖,其实是不敢挖。 “你们不要乱来哦!”在一旁察看地面痕迹的梁宏,转过头来大声说:“留给官府处理,让官府去追查。我们不能过问,不关我们的事,保留现场让官府找线索。不能耽搁太久,准备走,可别让人把我们看成凶手。” 事不关己,而且身怀兵刃,在凶杀的现场逗留,本来就是犯忌的事,会被人看成凶手,及早趋避离开现场,是唯一避免麻烦,避免惹火烧身的金科玉律。就算不受怀疑,但被押去作证,同样是非上身,灾难临头。 “一定是混元教与那六个男女中,某一方的人所为。”江右龙女愤愤地说:“该死的!他们开始杀人立威了,要把镇江作为杀戮战场,咱们的处境相当不妙呢!” “快走,有人来了。”梁宏大声催促。 大道东西两端,都有人飞奔而来,速度甚快,而且人数不少,一看便知不是赶路的旅客,来势汹汹。 “不能走,走便表示心虚,他们会追得我们无处容身,会咬定我们是凶手。”罗华欣下意识地隔衣轻抚匕首,向东面飞掠而来的人眺望:“我要看看是些甚么人,哼!哦!有女的。” 东面有五个人向这里飞赶,相距已在百步内,有两个人身材矮,所以概略可以分辨出是女人。 由于这些人皆穿了大袄,戴了风帽,不走近便难以分辨面貌。可以看到袄内佩有兵刃的形影,不是平常的旅客。 旅客不会在大道上奔掠,不用猜也知道不是平常旅客。 “真是冤家路窄。”梁宏却看出来的是甚么人,大感不安:“麻烦来了,他们真像缠身的冤鬼。是祸躲不过,他们是凌云庄的人。” 百十步距离,一冲即至,说话间,最先接近的人面目已可分辨。 是女强人夏侯兰芳,凌云庄的小女霸。 “你们在大道上行凶……”夏侯兰芳远在二十步外怒声大叫,声未落人已冲到。 罗华欣怒火上冲,拔匕首冲上急迎,匕首光芒闪烁,招发狠招织女投梭,以强力抢攻的意图明显,这是连续发剑攻击的强压性招式。 夏侯兰芳冲势不减,后一刹那拔剑,双方对攻急如星火,剑一出便猝然接触。 双方都是高手名家,气势同样浑雄猛烈,快速接触不能示弱,御剑的力道非全力以赴不可。 铮一声狂震,剑气激迸,两人同向侧前方震出丈外,天宇下剑啸似龙吟。似乎谁也没抢得优势,势均力敌。 随后到达的四个人左右超越,刀出鞘剑离匣,占住路两侧,堵住梁宏和江右龙女。 梁宏没带刀剑,腰间仅有一把八寸工具刀。 江右龙女剑垂身侧,冷然候敌,挡在梁宏身前,目光投落在右侧的入云龙罗世豪身上。这位武昌三侠的老二,是名动江湖的义勇门门主,声誉甚隆,剑术以威猛霸道享誉武林,所以有人尊称他为剑客。 这一代湖广地区,共有三位剑道通玄的人,获得剑客的崇高尊称。入云龙却不在内,其实他的剑术与声誉,比真正的剑客毫不逊色。 目下在绝剑公子身边的横天一剑武成,就是湖广三剑客之一,真才实学比上一代的名剑客更高深些,称剑客实至名归。 入云龙认识江右龙女,并没感到意外。在镇江逗留的人,都知道江右龙女与梁宏并肩站的事。 他并无扑上的意图,目光在四具尸体留心地察看。成名人物修养好些,事情没弄清,不会不问青红皂白打了再说。 夏侯兰芳和罗华欣,都是年轻气盛,自命不凡的晚辈,打了再说修养差得很。 四比一,江右龙女有点心虚。 “罗姐,我照顾不了。”她高叫,意思是要罗华欣撤回,四比一,她无法照顾梁宏。 “你比江湖客高明些,稍后我要和你单挑。”罗华欣冲上再攻击的念头打消了,徐徐向后退:“你夏侯世家的绝学,其实如此而已。” 其实她心中雪亮,夏侯家的绝学并非“如此而已”,只是气不能输,说几句讽刺话心里也舒坦些。 那一剑猝然接触,她不但感到对方剑上的劲道浑雄凌厉,而且能在仓卒间,奇准地封住她的剑,不由她不心中檩檩。 她的狠招织女投梭,是一剑连一剑锐不可当的连续攻击,结果第一剑招便瓦解了。 双方列阵,紧张的气氛提升至临界点,即将爆发猛烈的搏斗,看谁先触发引媒。 x       x       x 路西奔来的人群速度慢,但也接近至百步内了。共有九个人,可能奔跑了一段时间,脚下沉重,比快步走快不了多少。 入云龙是前辈,更是夏侯兰芳的长辈,竟然不出面主持打交道,却像袖手旁观的人,神情冷静背手站在一旁,任由夏侯兰芳打交道。 “我要理由。”夏侯兰芳像将要发威的母老虎,狠盯着轻拂着匕首的罗华欣,大概被罗华欣那几句话激怒了,脸色当然难看。 “甚么理由?”罗华欣惑然反问。 “你们杀了这四个人。” “唷!你倒会乱咬人呢!”罗华欣恍然:“据我所知,你们去年岁末,在扬州有人被杀,也是像疯狗一样,咬定江南浪子是凶手之一,既不需人证物证,也不需问因果情由,红口白舌咬定不放,比存心坑害人更可恶。” “你们脚下的尸体……” “不是我们杀的,你满意吗?” “我当然不满意,他们……” “我不认识他们,仅在找出他们的路引时,才知道是九华四虎。不管你是否满意!一句话: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要走了……” “不澄清事情真象,我不信谁走得了。”夏侯兰芳黛眉一挑,口气相当霸道。 梁宏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们这些侠义道门人子弟,实在非常可怜,路见不平,非亮出招牌拔剑管事不可!既不先了解经过,也不察看现场,先一口咬定我们是凶手,再逼我们承认,你们是这样先入为主武断是非的?”他虎目怒睁,狠盯着夏侯兰芳:“小女孩,你何时才会长大明白事理?” “你……” “现在,你们也出现在现场,只有你我双方的人,没有第三方的人目击。我现在也一口咬定你们是凶手,我陪你们到府衙打官司,你们如果打赢了,算我倒霉。” “你……你你……恶人先告状……”夏侯兰芳骄傲自负,但处世的经验太嫩了,这种人除了用强辞夺理争是非之外,碰上工心计的人精就一无是处。 “你们如果不想上公堂,就不要阻止我们离去。” 他们那能上公堂?打官司很可能拖上一年半载。大多数地方官,并不认同甚么侠义英雄,甚至会把他们作为以武犯禁的暴民看待。凌云庄要和本地正当殷实的市民打官司,即使证据相当有利有力,胜诉的机会也有限得很,肯定会被判诬告,甚至会反坐。 “你知道我们不会和你上公堂。”入云龙不得不出面替夏侯兰芳解除窘境了。 “我知道。”梁宏冷冷一笑:“你会用你们的侠义手段,扮演阎王判官。可是,已由不了你。呵呵!恐怕你得和那些人分辩你们的清白了,走!” 西面来的九个人,正急急奔来。 九个人中,有三个人携有弓箭。 弓箭不许携出在外走动,除非有战况需出动民壮。或者治安人员需要调民壮办案,可调出箭社的弓箭应用。 各地丁勇民壮普通设立的箭社,弓箭是统一保管的,训练或较射,才取出使用。平时的保养,派有专人负责。 说走便走,两位姑娘默契圆熟,飞退三丈,快速地穿林疾走。 梁宏也不慢,在林中不可能用轻功飞腾纵跃,他的窜走术快得不可思议,比惊兔更为快捷。 两位姑娘的速度虽快,但必须穿树钻隙,轻功无法施展,反而没有他灵活,彼此能保持相等的速度脱离现场。 入云龙唯一能及时追出的人,跃起飞扑梁宏的背影,绰号称入云龙的龙,腾空的绝技傲视武林,一跃将近四丈,已超出人类体能的极限。 纵落点距梁宏的背影,仅丈余距离,左足先下,右脚准备下点,双足同时用劲再次纵出,便可追及了。 谁也没料到逃走的人会反击,梁宏的右手悄然向后一拂,身形乃向前急窜,去如脱兔。 入云龙的右脚距地还有三寸,右膝一震,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脚一软,突然屈膝摔倒。 “哎呀!”跟来的夏侯兰芳惊呼,急急伸手搀扶。 “我不要紧,快追。”入云龙撑起上身叫。 “田叔……”夏侯兰芳拒绝追,也知道追不上了,救人要紧。 “是一段小树枝,我受得了。” 逃的人已入林数十步了,那能追? “不许跑!”西面来的人到了,喝声震耳。 九个人一拥而至,立即列阵,五把刀出鞘,三张弓都搭上箭待发。九个人气喘如牛,口鼻呼出的蒸气有如腾雾,真力将竭,但列阵居然不乱。 为首的人突然收刀,眼中有疑云。 “入云龙田爷和夏侯小姐,该不会是你们在此地杀人吧?”为首的中年大汉,用怀疑的口气问:“在下是丹徒县刑房的捕快张寿。这被杀的四个人是何来路,值得诸位杀吗?” 如果梁宏在场,一定会心中大快。 这位张捕快,果然是一口咬定他们是凶手。 凌云庄的人,目下已是镇江的风云人物,早已受到治安人员的注意,张捕快认识他们理所当然。 “我们从丹徒镇返城,在前面看到有人向东逃,声称有人在这里打劫行凶,所以赶来察看。”入云龙心中叫苦,硬着头皮分辩:“来晚了一步,以为是刚才逃走了的三个人做的好事,所以想留下他们盘问,没料到他们突然入林逃掉了。这四具尸体,我们不认识。” 如果说出九华四虎的身分,很可能脱不了身,情势不利,不得不先求自保,撒撒谎无伤大雅。 “在这里行凶杀人的凶手,共有七人。”张捕快说:“我在西面三里地的夏家湾查案,出村东行,便碰上好些人奔跑叫喊有强盗,问清之后,急返夏家湾带人来查看。如果不是你们……” “张老兄,我们也是在东面听说有强盗杀人,才急急忙忙赶来看究竟的。”入云龙心中仍在焦急。 “目击的人说,有七个人在此地杀人。”张捕快口气仍不放松:“诸位有五个人,加上逃掉的三个,似乎多了一个人。在下相信诸位不会是凶手,但……可否请诸位随在下前往县衙作证?在下保证诸位不会有事。” 麻烦来了,他们怎敢进衙门作证?他们所携带的剑,让他们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嫌疑,谁也不能保证无事。 “张老兄,你知道咱们来贵地查血案凶手,凭本身的力量查,与官府必须保持距离。”入云龙一代门主,与官府打交道经验丰富,知道何时必须采取低姿势打交道:“况且迄今为止,咱们一直就尊重诸位的权责,严格约束所有的人,要求依法理情办事,从没逾越分寸,对不对?咱们不能随老兄前往县衙作证,这里不关咱们的事,老兄瞧着办吧!咱们要追踪那几个人,告辞。” 不亢不卑,软中有硬,对方如果依法办事来硬的,将会有严重的后果。 公门人与侠义道人士走得很近,众所周知,除非双方发生重大利益冲突,不然就不会反脸成仇。 比方说,侠义道人士一时任性涉入重大刑案,官府查有实据依法要逮捕归案。 负责治安的公门人职责所在,势必听命执法,不敢违令抗命渎职,以保全自己的命,情势必定不是你就是我,朋友变成仇敌。 因此,双方敌我的意识颇为模糊,变化无常,不是永久的朋友,也非永久的仇敌。 张捕快真不敢逼迫这些人,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凶手,如果处理失当,这里很可能多摆平几具尸体。 标榜侠义的英雄豪杰,真正守法的有如凤毛麟角。 “你们请便吧,这里在下处理得了,反正已有好几个证人,这种案子也不易侦破。”张捕快网开一面,让他们走:“你们在扬州出事,扬州方面迄今还在作无望的追查呢!” “谢啦!张老兄。” 五个人脸上无光,悻悻地快步离去。 x       x       x 梁宏是本地人,识途老马占了地利,东乡这一带的乡村小道他熟悉,绕路走胜任愉快。 向南绕,他打算绕道从虎踞门返城,穿越这一带小山区,南面一定可以到达漕河旁,沿河西走,就是直趋虎踞门的捷径,沿途有不少村落,他不需向村民问路。距府城已在十里内,愈近城愈无安全的顾虑。 沿小径绕一座小山向西南行,小径上罕见人迹。 “下次不要你出面应付。”罗华欣紧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埋怨:“你应付不了任何一方的牛鬼蛇神,出了意外,谁也救应不及。那些人表面上称英雄自命侠义,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态,与邪魔外道并无多少不同,突然下毒手擒人或杀人不足为奇,只要没有外人在场目击,用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以后,不许你接近任何牛鬼蛇神三丈以内,和这些人讲理斗嘴皮子,你以为你有九条命?” 两位姑娘在他的手势信号下同时撤走,没留意身后的事,怎知道衔尾追出的入云龙,右膝挨了树枝一击的变故?只留意并列撤走的梁宏是否安全。 迄今为止,没有人把梁宏看成需注意的有武功人物,认为他只是镇江的蛇鼠而已。蛇鼠仅具有逃得快躲得隐秘的能耐,禁不起一个江湖三流人物一击。 连与他共过患难,相处已有不少时日的江右龙女,也没看出他身怀绝技,只知道他聪明机警相当了不起,但自保的能力相当薄弱,不配与各路牛鬼蛇神交手拚搏,因此随时随地,皆全神留意他的安全,随时准备保护他脱离险境。一旦看出情势恶劣照顾不来,就要罗华欣策应。 这也就是两女之间,迄未发生排斥的原因所在,多一个人照应,梁宏就多一分安全上的保障,所以一直就合作无间,默契圆熟呼应灵活。 “过江的强龙,向当地的蛇鼠讨线索,这是不成文的成规和手段,江湖朋友公认的江湖行规。”梁宏感到好笑,这位美丽的小姑娘像在扮护雏的母鸡:“各路牛鬼蛇神都把我看成可供给消息的蛇鼠,我能不出面分辩理论吗?” “你不是江湖人……” “我已经陷入很深了呀!我告诉你们两位小姐,我会看风色,以后你们不必留意我的行动,我逃的本领是超一流的。风色不对,我会溜之大吉。你们如果必须分心留立忌我的行动,那就必定会凶多吉少,自身难保,那能兼顾我的安全?” “你不要逞强……” “我并不想逞强,所以夸口说逃的本领超一流。但有些事,必须由我亲自处理,这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我已经把这件事当成我的事。”罗华欣大声说:“不管你是否喜欢。” “这件事我已经涉入,是受害者之一。”江右龙女说得理直气壮:“除非你肯放弃一走了之,否则我和你并肩与他们周旋到底。” 一走了之远离是非地,确是逃灾避祸的上策。但梁宏不能一走了之,他有一大堆不能走的理由和顾忌。 “你们的处境更为凶险,安全令人担心。”梁宏说出他所忧虑的现象,“目下他们志在争取我合作,要求我供给线索消息,还不会对我下毒手,活的我对他们才有利用价值。你们却妨碍了他们胁迫我的大事,将用全力对付你们……此路不通。” 他突然止步,虎目炯炯剑眉深锁,目光投落在二十步外小山坡的松林下。那一带毫无动静,可用寂静如死四字来形容,甚至听不到风过林梢的声息。 “怎么啦?”江右龙女立即抢出戒备,已听出他的语气不对。 “有人在路旁的松林埋伏,如果向前走,就钻进他们的口袋里去了。”他的嗓门大得很,是说给埋伏的人听的,用词真有民壮教头味。设陷阱打埋伏,军中俗称口袋战术,敌军进入时伏兵四起,称为收紧口袋。扼住退路的兵最为强悍,是收口袋控制绳索的主力。 这表示口袋在山坡的松林,林外围一定有埋伏封断退路的人,只要进入林,退路将被封死,有如抽紧袋口的绳索,他们有进无退。而林子里伏兵四起,封锁之紧密有如坚韧不破的袋体,四面一收,无路可逃。 他逃走的技巧极为玄妙,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有些人心中有数,想活捉他并非易事,布口袋设埋伏,才有成功的可能。 他竟然看出警兆,在袋口前方止步不进。 小径穿林而过,四周都是起伏不大的小山坡,凋林枯草如果有人经过,不可能不发生变化,一经践踏,就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诡计被揭穿,埋伏的人沉不住气了。 “不可能的。”罗华欣看不出任何异状,不信真有埋伏:“谁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除非他是神仙。你不要疑心生暗鬼好不好?严冬蛇虫禽兽绝迹,这里鬼都没有一个,更不可能有人躲在松林里扮冬眠的虫豸。” “你最好相信我的判断,松林的确有人埋伏,至于是些甚么人,为谁而设伏,我就无法猜测了。反正不管他们是否冲着我而设的,绕道走避免遭池鱼之灾,退回去再绕南面的山坡走,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三人警觉地转身,身后果然长笑震耳,埋伏的人纷纷涌出,飞掠而上。 赫然是混元教的七男女,长笑是老儒生丘夫子所发。 “欺人太甚,他们认为吃定我们了。”江右龙女重新转身,拔出剑愤怒地咒骂,“这老贼像疯狗,唯一避免被咬的方法是加以扑杀。” 罗华欣更无意逃走,晶亮的明眸本来十分动人,这时突然幻现阴森怪异的冷电,狠盯着刚稳下马步的花甲老人,冷电随即隐去。 但她凤目中眼神的短暂奇异变化,花甲老人仍然发现了,鹰目中冷森的光芒更炽盛,也狠盯着她目不稍瞬。 七个男女半孤形列阵,花甲老人在中间位置,已表明是首脑司令人,刀剑出鞘气氛一紧。 闪电狂客眼神暧昧,目光只在两位姑娘身上转来转去,在第一次与江右龙女见面时,就充分流露出色中饿鬼的恶劣态度。 一旁的彩云仙子,目光则尽量避免与江右龙女接触,朋友变成敌人,心中有愧便气势沉落。 罗华欣拉住了梁宏,阻止他上前打交道,匕首隐在肘后,上前面对花甲老人神色庄严。 “你好像很注意我,我叫罗华欣。”她像个冷面观音,面对一些小妖魔鬼怪,而非面对高手名宿,气势逼人:“你已是花甲衰翁,早年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名家,虎死不倒威,你不会不敢亮名号吧!你是何方神圣呀?” 这简直是最无礼的挑衅,存心激怒对方,逼对方走极端,一个三流烂货也受不了,狂妄的太不像话。 “老夫姓陈,最近一二十年,在江湖走动不怎么如意,的确老了,你又太年轻,说出名号你也不知道。”花甲老人居然反常地显得和气,不曾暴跳如雷:“老夫要和江南浪子谈谈,你是局外人,不要喧宾夺主替他带来灾祸。即使你和他有亲有故,也不能管他的事陷他于绝境呀!你让开,让他和老夫好好谈谈。” 异象出现了,罗华欣先前不可一世的神情消失无踪,目光有点茫然,似乎换了一个人,顺从地侧移,再后退四五步,让出打交道的位置,一言不发默默地服从对方的指示行动。 梁宏和江右龙女位于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对她顺从让开的举动,感到十分讶异而已。 处身在危险的环境中,必须提高警觉,对一切反常的变化,找出合理的解释,是精明江湖人应付事故的心态,以作为下一步应采行动的依据。 跟从一个精明的老江湖历练,比凭勇气信心独自闯荡,存活率高出多多,所以带了门徒子弟闯江湖平常得很。 获得老江湖提携,风险就减少许多。 梁宏必须出面了,剑眉锁得紧紧地。 江右龙女纤手一伸拉住了他,阻止他上前。 他反握住江右龙女的手,用手指在纤掌上点出几种信号。 江右龙女是九江人,南康府曾经隶属九江。 大江这一段俗称下江,在这一带江上的混口食朋友,传递简单暗号的手势,概略可分三种,大部分手势是通用的。 所用的暗语俗称切口或称贼话,也大部分可以互相通用。 江右龙女纤手被握,本能地挣扎,但手指一动,她便打消抽回手的念头。 她小小年纪敢夸称是老江湖,自有敢夸口的条件。 她的剑比罗华欣的匕首,重一倍长三分之一,本来垂在身侧的,突然换握改隐于肘后。这是用短兵刃贴身攻击的握刃方法,即所谓反手剑反手刀,一旦情势紧急需正面搏斗,换握出剑必定慢了一刹那,碰上高手相当危险,这一刹那很可能生死殊途,所以剑隐肘后摆摆样子示威还不错,碰上对方的强劲急袭,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她的剑改隐在肘后,表示不打算抢攻搏斗,让对方宽心,她不会采取主动攻击。 “他娘的!”他口出粗话,摆出泼皮形象上前打交道:“你们先是从后面追上来,用暗器偷袭神气得很。现在又半途布阵打埋伏,明来暗往摆足了威风,我实在想不出你陈老头,要和我谈甚么妻财子禄富贵寿考……” “我要和你谈吉凶祸福,谈你要死还是要活。”陈老人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可能知道他愈说愈不中听:“我要破例准许你加入本教加以重用,而且给你重金做安家费,只要求你替本教在镇江立山门,供给唐家农舍主人的一切消息,你一定已经查出一些眉目,所以本教会重用你。如果你不愿投效,可以提出交换条件,你要甚么我给甚么,名利我都不会吝惜,本教付得起。你一定有女人缘,人才一表有好色的本钱,这两个女人配不上你,我会给你几个天下绝色美女……” “他娘的!你还真有几分龟公相,如果手上再提有一个大茶壶,就神似真乌龟活王八……” 陈老人脸色发青狰狞可怖,像是满肚子火药被引炸了,身形暴射而出,大袖疾挥。 大袖刚挥出,袖劲刚离体,一件鸡卵大的淡灰色物体,恰好从袖劲的迸发上方空隙楔入。 双方对进,速度快得目力难及,即使能看到形影,也无法闪避或挡架,计算极为精准,双方一动就决定结果了。 梁宏右手扔出蛋形物体,身形乍动,一闪便将呆立在侧后方的罗华欣扛上肩,如飞而遁。 江右龙女则先一刹那替他开路,剑化惊电猛扑挡路的闪电狂客。 上一次她以一敌二,与闪电狂客彩云仙子先后交手,表面上她略占上风,其实她被闪电狂客的强劲反震内力所惊,知道自己棋差一着。 但她不甘心,这次要用剑分高下。 七个人半弧形三面包围,谁也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冲出而不后退撤走,虽然早已严加戒备,事发仓卒,仍然来不及同时聚合阻击。 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 闪电狂客果然名不虚传,仓卒间居然封住了射来的激光,不愧称剑出如闪电的剑术名家,真具有称狂的本钱。 人影暴退,剑气迸散中,闪电狂客倒退两丈左右,几乎失足摔倒。 一旁的彩云仙子,不敢接招侧跃丈外。 刹那间的变化太过剧烈,似乎一眨眼便破围出困了。 也似乎在同一瞬间,传出陈老人的厉吼声。 鸡卵大的物体,是用多层厚纸包成蛋形的石灰包,撞击力超过某一程度,就会一击即破,石灰粉飞溅,有如炸开的云雾。 石灰包击中陈老人的右耳头侧,石灰粉溅满头大遭其殃。 幸好陈老人的本能反应力并没退化,看到异物,头部便本能地扭转、躲闪!总算没被击中面孔,保住了双目。 石灰入目如果附近没有油急洗,有失明的后遗症存在。 “分了梁小狗的尸,女的留给我做鼎炉……”陈老人发疯似的厉吼,不敢睁开双目:“我要……我要……咳咳……” 只有一种人称女人为鼎炉:术士妖人。 术士妖人,通常指道人法师。 鼎炉,通常指受控制受性迫害的女人。 陈老人现出狼狈相,已经让爪牙们心底生寒,还以为这位一头白粉狂叫狂吼的司令人,遭到可怕的灾难了,谁敢丢下司令人不管而去追强敌?陈老人被呛得快要闭气了。 追也追不上了,人已钻入凋林无影无踪啦! x       x       x 东乡和南乡山多田少。 东乡的山虽然都是小丘,只能种些旱作物,真正的良田甚少,因此无法形成大村落,各处皆可看到零星的三家村,农产品还不够府城所需,村民都十分纯朴好客,在这里求助,保证可以受到良好的款待。 他们脱离现场迅速转向东南行,走的是返城的相反方向。 在一座小农舍歇息,农舍主人热诚地替他们准备烤火取暖的火盆,整治汤水食物挡寒,喝了姜糖水疲劳尽消,主人让他们在厅堂歇息,知趣地不来打扰他们。 “我以为你真的非常聪明机警呢!”梁宏用火叉象征性拨动火炭,忍住笑消遣罗华欣:“你那女霸王的气势,出面打交道能谈出甚么好结果?那老鬼的迷魂术火候精纯,一开始就用眼神、手势、声音,向你全力集中施展,你却像呆头鹅般傻傻地接受他的摆布。我以为你气势汹汹上前,一言不合就挺剑大发雌威呢!” “都怪我大意,而且打错了主意。”罗华欣脸一红,纤手轻抚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面庞:“我承认妖术真有不可思议的威力,本来我根本就不相信妖术能撼动得了我,现在不得不改变观念了。” “你打错了甚么主意?”江右龙女笑问。 “我打算活捉他。”罗华欣眼中有异样光芒。 “咦?为何要活捉他?” “我一眼便看出,他是混元教地位甚高的人。” “活捉他干甚么呀?我们能捉住他之后杀他吗?”江右龙女大摇其头:“即使他罪恶滔天,除了在交手时杀他之外,没有其他借口杀他,捉住再杀是犯忌的。” “捉住他便可知道混元教的打算呀!”罗华欣说:“知己先知彼,可以早谋对策。” “那老鬼已经把打算说得一清二楚了。”江右龙女有意结束话题,她反对捉人的态度相当明显。 “以后再碰上这些杂碎,哼!”罗华欣的凤目中,幻现浓浓的杀机,也有意中止捉人的话题,知道所说的借口欠缺有力的正当理由。 “你用甚么法宝摆布那老鬼?”江右龙女和梁宏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笑嘻嘻地从他的衣下拉出百宝囊,神态自然毫无拘束:“那老鬼叫得好难听,简直就像发疯的狗,他好像不能走动了,不然必定会狂追不舍的。” 百宝囊盛了不少杂物,真可以称百宝,他的囊特别大。 “这是石灰蛋。”梁宏取出一个淡灰色的纸蛋递给江右龙女:“把石灰研磨成细粉末,盛入切了盖的蛋壳内,外用一层桑皮纸糊妥,再糊贴几层宣纸,即使不投中脸部,击中任何部位,也会把人吓一跳,弄不清是否有毒。石灰无剧毒,但击中脸部,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眼睛和喉部八成会受损。” “哦!还有红色的。”江右龙女掏出一个淡红色纸蛋。 “那是大型惯炮蛋,纵火用的。”他囊中有几种颜色的纸蛋,用颜色分别用途,笑得邪邪地:“谁都把我看成下三滥,我就用下三滥的手段应付他们。我不但有石灰蛋、纵火蛋,还有臭蛋、脏蛋、辟狗蛋、毒药弹……在身上爆裂,腥臭味可散布三二十步,逃都逃不掉,躲到洞窟里也会被循臭味搜出来。这些英雄好汉身上沾了怪味,不气死也会气疯,绝吧?” 正在囊中把玩各种蛋的江右龙女,像被蝎子螫了一钩,紧张地缩手,怕纤手沾上腥臭,腥臭两字入耳也令人发呕。 “这……这这……”江右龙女结结巴巴:“这比被捅一刀更难堪。” 姑娘们爱洁,满身沾臭那还了得?英雄好汉志比天高,叱吒风云不可一世,一旦全身腥臭,铁定英雄不起来,会成为江湖笑柄。被捅一刀,受些痛苦而已。 “不要怕,蛋不会自行破裂的。制作时工夫到家,蛋外不会沾有异味。臭蛋是河豚与鲷鱼的内脏,加上虾蟹的脏器制成的。这两种鱼内脏最为腥臭,鲷鱼更是离水即死极易腐烂奇臭无比。臭蛋爆裂沾上肌肤,比沾了黄鼠狼的尿更糟糕,洗三天也洗不掉臭味,最亲近的朋友也会掩鼻而走,退避三舍,你说妙不妙?” “你好可恶。”江右龙女拍了他一掌:“如果沾了我一身,我会恨你一辈子。” “梁兄,这玩意你可以用来对付江湖混混下三滥,用来对付成名的人物,未免太恶毒了些。”罗华欣苦笑:“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日后他们的脸往那儿放?除非被击中时无人在场目击。那老鬼被石灰蛋击中,他真会发誓捉住你剥皮抽筋。” “呵呵,他说过了,要爪牙分我的尸。”梁宏大笑:“他最好放聪明些,日后避开我远一点。我想,不久自有分晓。” “你的意思……” “扛着你逃跑,半途改扛为背,脚下那能没留下痕迹?那些人肯甘心放弃追逐?” “哎呀……”罗华欣红云上颊。 “等老鬼洗掉满头石灰,眼睛不再疼痛视觉复原,肯定会怒火冲天,发誓要捉住我分尸。我们吃饱了再走,引他们在这一带玩猫捉老鼠游戏,等他们濒临饥寒交迫力尽境界,就可以好好摆布他们了。” 主人恰好出堂,请他们到膳房进食。 第十三章 不期而遇 小山的坡脚总算有一条小河溪,敲开冰才能找得到水。 陈老人洗了老半天,眼睛才逐渐复元,仍留下红眼圈,把梁宏恨入骨髓。 不是梁宏比他强,而是他一时大意受到暗算,那该死的石灰包,只是凑巧从他的袖劲空隙投入而已,与武功的技巧无关。 闪电狂客也是上过当吃过亏的人,原以为也是凑巧受制。这次陈老人吃了大亏,这位剑客可就心中檩檩了,藐视梁宏的心态一扫而空,心中有数。 一个未入流的地方小蛇鼠,不可能每次都获得老天爷保佑,再三逢凶化吉把武功高明的高手名家,整得灰头土脸。 陈老人不但灰头土脸,而且几乎断送一双眼睛。 一个三流混混,因机缘凑合,把一个超一流高手打入地狱,并非罕见的事。但接二连三出现这种不可能重现的机缘,可就难以令人置信了。 这位大剑客油然兴起戒心,转而把梁宏看成神秘难测的可怕劲敌。 “快找出他们的去向,追他们上天入地。”恢复视觉的陈老人,咬牙切齿向众爪才发令:“今天一定要捉住他,榨出所有的消息,再大解八块分了他的尸。那两个小女人留着有大用,不许你们再用暗器对付她们,你们只要堵住她们阻止她们脱逃,由老夫亲自下手擒捉。天色不早了,要快。” 七个人仍分为两组,开始分开齐头并进,先从梁宏三人逃走的起点寻踪觅迹,循踪穷搜誓在必得。 午时已过,他们的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足迹明显,无所遁形。 两里之内,两个人的足迹清晰易辨。严冬的山林不可能有人进出活动,冰冻的山林无法用人工技术消除痕迹。 两里之后,梁宏留下的稍大脚印,有了可看出的改变,可见的是履痕深了些!更为清晰。 这表示所背的人并非体重增加了,而是背的人精力耗损甚巨,脚下便愈来愈沉重,脚印的距离也逐渐减短。 在前面循踪观察的闪电狂客,突然止步不进。 “长上,脚印可疑。”闪电狂客不愧称老江湖,看出某些征候不对,扭头向跟在十余步后的陈老人叫:“丘夫子见多识广,请来仔细看看。” 这一带是冰封了旱田,积冰可能厚有半尺,两人的脚印清晰易辨,一看便知是一男一女的靴痕。 “你们看,这里地面平坦,梁小狗的脚印距离两尺八左右,距离均匀,深浅几乎每一脚都相等。从两脚的中轴看,小狗不是外八字或内八字,左右脚全落在中轴线旁。这二十余步距离,没有一个脚印偏离中轴线,没有一个脚印的前端,有拖带的斜倾陷痕。诸位,是不是有古怪?” “那又怎样?”陈老人冷冷地问。 “可能是有意留下,引咱们循踪跟去的痕迹。” “怎见得?” “长上,雷巡察的看法甚有见地。”老儒生丘夫子挺身而出解释:“雷巡察的意思,是脚印确有可疑,是故意留下作饵的,而非急于逃命所留下的脚印。距离均匀,深浅相等,表示落脚早就有所准备,逃命的人不可能留下工整的脚印。脚印皆落在中轴上,表示留脚印的人心平气和毫不匆忙,一步一顿颇费心机,所以前端没留下拖带的缺痕。任何一个背了重物逃跑的人,必定一脚高一脚低,甚至拖泥带水,轴线歪歪扭扭,深浅不一。谁要是不相信,跑一趟就明白了,那一位出来试试?” “不用试了。”陈老人冷笑:“脚印确是故意踏出来的,但不是诱饵。” “长上的意思……”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是疑兵策略,故意引起咱们猜疑,让咱们看出破绽,误认他在前面也布下伏兵另有策应,因而不敢再穷追。小狗曾是用兵的教头,对用兵的诡道运用有深入研究,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不上当,追!要快。” 陈老人的分析也颇有道理,不敢追就上当了。 脚下加快,急如星火。 x       x       x 小径东西向,中间岔出一条小路,岔路向南二三十步,便是梁宏与两女歇息的小农舍。 从东面来的五个人,首先到达三岔路口,对农舍伸出的小径并没留意,农舍本来就不会引人注目。 三四十步外,闪电狂客一马当先,沿小径急步东追,彩云仙子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小径由于不时有人行走,踏出有点泥泞的路面,梁宏与江右龙女的足迹已不能分辨,等于是失去猎物的踪迹,只好急走碰运气,希望能及时追上早些了断。 到达三岔路口的是凌云庄的五个人,正懒洋洋打道回城,走在前面的入云龙,简直就有点垂头丧气。 右膝还有点疼痛,他根本不明白,那段小树枝是从何而来的,还不愿相信是梁宏给了他一击。 小树枝碎裂并没造成伤害,些少疼痛而已,但在心理上,所受的打击却颇为沉重。 只会几手拳棒的梁宏,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用一段小树枝给了他一击?那是超绝高手,才能办得到的摘叶飞花亦可伤人的化境绝技。 张捕快对他们网开一面,也让他感到难堪。 对面来的七个人速度甚快,似乎来势汹汹。 他打出戒备的手势信号,移出路右等候变化,已看出来的七个人不是好路数。目下他们对佩有兵刃的人,都存有强烈的戒心。 领先的闪电狂客脚下一慢,已看出五人在路右列阵的不寻常举动有异。 “咦!是你们。”闪电狂客当五个人除下风帽纳入怀中,露出头部时才知道碰上了甚么人。 冤家路窄,又碰上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闪电狂客的凶狠色眼,投落在夏侯兰芳身上。 老儒生丘夫子、七煞夫人,盯住了入云龙。 夏侯兰芳冷然瞥了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一眼,目光最后落在陈老人身上。她露出灵秀而英气勃勃的面庞,显得最为出色最为抢眼,如果不发怒,任何男人也会多看她几眼,甚至女人也被她的美所吸引注目。 “是甚么人?”陈老人伸手拦住所有的同伴,鹰目中异样的光芒出现,目光被夏侯兰芳吸住了。 “凌云庄的人。”丘夫子指指夏侯兰芳:“她就是凌云庄千幻剑客夏侯庄主的女儿。” “唔!不错,真的不错。”陈老人的目光一直不曾从夏侯兰芳身上收回:“今早咱们曾经派人前往还京老店,去商谈合作事宜。” “夏侯少庄主再次拒绝本教的合作要求,太虚道长与宏齐大师无功而返。” “这是说,局势已经明朗化了。” “对,本教的要求,是不容拒绝的。”丘夫子提高嗓音,有意让凌云庄的人听清:“本教发展初期,豪杰争相投效,群雄钦服。本教的发展宗旨是:不是朋友就是仇敌,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对。”陈老人背着手独自上前:“老夫先和他们谈谈,也许他们会回心转意。” 入云龙愈听愈不是滋味,夏侯兰芳更是愤火中烧。 不是朋友,就是仇敌;这简直岂有此理,把天下人都一网打尽,仅区分为两种人,顺者生,逆者死,口气之狂妄,令天下人心寒,所透露的讯息,有极浓的血腥味。 “他们的气势太过强烈,长上用得着我助势。”七煞夫人自告奋勇跟出,顺手打开百宝革囊的盖口:“我的雕虫小技,填补网罗的空隙绰绰有余。” 入云龙第一次见到七煞夫人时,误以为她是巫门弟子,直至她和王姓老女人一袖硬拚,才知道她用的袖功,是内家正宗武功秘学,而非使用巫术的老女巫。 另有一些人,知道她的六寸追魂针可怕,追魂针是用内劲发射的,与用巫术驱使的法器不同,她该是内功将近炉火纯青的内家高手,而非巫门的女巫。 那天在凉亭亮出混元教旗号的四个人,有僧、有道、有儒,和穿黑衣裙的女人七煞夫人,入云龙便自以为是,谑称他们僧道儒巫混元一家。 其实七煞夫人与两侍女小芳小兰,从没否认是巫门弟子,在这你打我杀期间,她们的确不曾向其他仇敌使用巫术交手。 也许,曾经她们用巫术攻击的人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谁知道是被巫术摄走了三魂七魄? “碰上真正的强敌,真需要你的神技补老夫天网的疏漏。”陈老人居然肯承认缺点,对七煞夫人另眼相看:“请在旁留意,千万别让这个天赋超绝的奼女兔脱,先谢谢你啦!” 奼女,指调合阴阳的玄阴。练内丹或房中术,皆以阴阳调和为精神主体。在物质上,阴指汞(水银),汞称为河上奼女,炼成药十分危险。历代不知有多少皇帝,是直接死在水银中毒上的,河上奼女是致命的毒药。 低声谈说间,已接近凌云庄的五个人丈余距离。 把丘夫子五个爪牙留在十余步外,表示没有动武的打算,让凌云庄的人减少戒心,谈不拢各走各路不伤和气。 两人的后一段对话,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以听清,可见陈老人承认缺点与道谢的话,不想让凌云庄的人听到,更不想让自己的爪牙听到。 “老夫姓陈,昨天才从杭州赶到。”陈老人笑吟吟向凌云庄的人颔首打招呼,一团和气,阴森狰狞的面孔,居然不怎么吓人了:“诸位是凌云庄夏侯世家的人,幸会幸会。诸位是那一位主事?老夫希望与能作主的人坦诚商谈,希望了解贵庄是否肯接受本教的协助,追查扬州血案的凶手,本教可以无条件提供人手协助,请相信本教的诚意,老夫可以全权代表教主处理外务。” “我,夏侯兰芳。”夏侯兰芳的怒火,因对方态度友好而暂时压下,举步上前打交道:“诸位不断纠缠要求合作,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已经再三明确答覆拒绝的理由,实在没有浪费唇舌再谈的必要。老前辈,咱们各行其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扰免伤和气好不好?” “夏侯姑娘,不要把老夫看成敌人。”陈老人嗓音渐变,眼在动,衣袖在动,鹰目紧吸住她的眼神:“那些凶手并不重要,他们并非故意伤害你家的亲友,你会把他们忘了,忘了他们就不会再有是非,你就可以感到一身轻松,看到天下间美好的未来……” 站在左后方的七煞夫人,双手从百宝囊中,取出不少奇奇怪怪的零碎,眼神也在动。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香味。微风是向东吹的,似乎可以隐约听到几种若有若无的声浪。 夏侯兰芳眼神一动,入云龙无缘无故打呵欠。其他三男女,也无精打采倦态外露。 “小心迷魂妖术!”北面三四十步外,是这一带田野的外缘,外侧是小山坡,凋林枯草相当浓密,传来的叫声震耳欲聋,接着传来震天的长啸:“伊啊……啊……” 啸声有如晴天霹雳,有震聋起聩的威力,林野似乎亦为之撼动,积雪崩坠声势惊人。啸声倏起倏落,三个人影从林中飞掠而出,宛若流光逸电,眨眼间便到了切近,剑光立即幻现。 啸声刚传到,夏侯兰芳猛然一震,如受雷击,凤目中重现光芒,身形一晃,剑失手坠地。 入云龙也瞠目大叫一声,双脚一软向下挫倒,手中剑撑地,但手抖得厉害,撑不住身躯,扭身躺下了。 其他两男一女三位同伴,更先一刹那摔倒惊叫。 夏侯兰芳表现最佳,剑失手掉落,双脚竟能勉强拉开马步,左掌在一声娇叱中虚空吐出一掌。 可是,掌出毫无劲道,一气掌功似乎消散了,她只是本能地出掌自保,是本能的反应而已。 陈老人被啸声所惊,也骇然一震,发出一声抗拒性的叫吼,双手一张,袖飞扬有如狂鹰展翼,袍袂飘扬,整个人体积像是增大了两倍,向前飞扑,恍若老鹰抓小鸡,罩住了摇摇晃晃双脚发抖的夏侯兰芳。 七煞夫人黑大袄也松襟外张,浑身涌发一丛丛细小的流星,像是一层隐约可见的光幕。内侧,则是灰色云雾流动,形成裹住身躯的云雾罩。 绣鸾刀出鞘,指向啸声传来处。 双目睁得大大地厉光闪烁,脸部的肌肉扭曲抽动,整个人所呈现的妖异形象,如果在夜间出现,真会把胆小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天寒地冻,这几天雪已止,大地冷寂,微弱的风有时令人难以察觉,散发的香味十之七八向下沉落,能飘起的也高度有限,威力不到一成,真正控制住五个高手神智的,是陈老人所发的声音,与七煞夫人手中法宝所发出若有若无的异鸣,再就是两人衣物身躯手脚移动,所形成的怪异光影。 是声与光把人的灵智控制住了,迷魂药物的作用则没发生预期的功效,药物可受到天时地利的限制,有好些地方根本不能使用。 后面十余步闪电狂客五男女,双手捣耳阵脚大乱。 啸声的威力似雷霆,极像佛门的狮子吼,或玄门的伏魔神音。儒家长啸技巧中的外激和大沉,也具有同样的威力。 不论任何声音绝技,威力大小皆决定于内功修为深浅!内功修为仅及三两成火候,喊破喉咙也没有人理会,最多只能把胆小的人吓一跳而已。 陈老人所发的魔音,汇合七煞夫人所发的咒语,与法器所发的异鸣,仅能抵消一部分啸声的威力,形成小范围的抗拒保护网。 闪电狂客五男女,刚好位于保护网外,只能凭本身的功力,全力保护自己减少伤害,自顾不暇,完全失去上前策应的能力。 刹那间情势剧变,变化万千高潮连绵不绝。 倒下的入云龙神智已清,危急中激发出生命的潜能,居然能在瞬间爆发出真力,奋身急滚,剑全力向扑来的怪异形体猛挥,嗤一声拂破了陈老人的袍袂,锋尖掠过小腿外侧,无法造成伤害,但也把陈老人吓了一跳。 一声怪叫,陈老人庞大的形影飞跃、急旋、逸走,像逸虹般向西面流泻。是一道剑虹射到的前一刹那逸走的,左肋下挟着挥身软绵绵的夏侯兰芳。 射到的剑虹,找上了扬刀待发的七煞夫人。 绣鸾刀作龙吟,封住了剑虹,行电光石火似的接触,一声暴震,劲气激扬,人影乍分。 七煞夫人斜震出丈外,马步一乱。 一名凌云庄的中年人,刚吃力地爬起,刚俯身拾剑,刚抓住剑靶,旋身抢上风的七煞夫人恰好旋到,刀光似奔电,贯入中年人的左肋,入体近尺。 刀还没拔出,江右龙女从斜刺里冲到,剑光斜掠,削向七煞夫人的左颈侧,下重手要削断颈额。 “她是我的!”急叫声及时传到。 剑竟然能及时上升半尺,削飞了七煞夫人的风帽和发髻。 发叫声的人是罗华欣,尺八匕首竟然把七煞夫人震飞出丈外,可知她短剑上的劲道,比刀强劲一倍以上,双方的内外功修为,相差了一段距离。 不等扑来的罗华欣近身,脸无人色的七煞夫人一声厉叫,人向下疾挫疾升,一跃三丈余,像是幻化一道轻烟,如飞而遁。 真不妙,遁走的方向,是从闪电狂客五男女的侧方掠过的,很可能有意会合爪牙一起逃走。 罗华欣到了,信手一剑斜挥,把挡在道路上的侍女彭小兰,削掉了右臂,锋尖也划开了右肋。 “铮铮”两声剑鸣,闪电狂客连攻两剑,招式果然狂野如闪电,发疯似的挡住罗华欣。 因为罗华欣的前面,有脚下还没站稳的彩云仙子。 七煞夫人抓住机会,向西冉冉而去。她的侍女兼门徒小兰,已用不着她操心了。 被封住两剑的罗华欣,眼看被七煞夫人趁机遁走,知道追不上了,一股无名火改投在闪电狂客身上,左手一伸,穿云指遥点震出丈外,身形未稳的闪电狂客。 闪电狂客扫剑的手,已感到酸麻脱力,怎敢再逞强?扭身便倒,啸风而过的指劲,把他的左耳轮穿了一个三分圆径的血孔。 如果闪避慢了一刹那,脑袋可能被指力贯穿。 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贴地飞窜而起,遁走的身法速度,打破往昔的最高记录。 老儒生丘夫子,是唯一冷静的人,他迎住冲来的江右龙女,采用游斗引诱江右龙女追逐,轻易地脱出斗场,出了安全距离,便像脱网的鱼落荒飞遁。江右龙女的武功并不比他高多少,不可能把他缠住。 逃脱的瞬间,他看到最后的一名爪牙,在罗华欣的匕首下崩溃。 他已无能为力,全力脱身。 x       x       x 共留下三具尸体,其中一具是凌云庄的人。 夏侯兰芳失了踪,被陈老人带走了。 假使啸声传来晚一刹那,梁宏三人晚来一刹那,凌云庄的五个人,很可能全军覆没。 不是可能,而是必定。 事实上,当时夏侯兰芳和入云龙两位主将,已经束手待毙了。 梁宏没参与搏斗,他用神音震醒凌云庄的人,压制魔音,已经耗去不少真力。扑出抢救时,两女不许他超前,他也不愿耗尽精力争先,所以跟在后面,晚来了一步,扶住倒下的凌云庄中年人,死马当作活马医,熟练地替中年人撕衣塞住左肋的创口,把金创药堵塞在创口内。 但他黯然叹息,无能为力。 七煞夫人的绣鸾刀是狭锋刀,锋尖贯入心房下方,贯穿了横隔膜,气血出了混合通道,胸腔腹腔大量充血,九转仙丹也救不了命。 江右龙女站在彭小兰的尸体旁,俯身伸手抹合小兰睁大的眼睑,黯然叹息。 “我曾经和她共过患难,真不希望她死。”她向走近的罗华欣说:“我在江湖遨游,管闲事的意愿并不高,毕竟我是女人,立志为世间主持正义是男人的事。男人天生好斗,他们的志向远大令人莫测高深,而我的愿望却小得很。她是我途经镇江,第一个发生冲突的人,起因是我一时兴起多管闲事,所以我一直不想和她姐妹俩计较。我不知道混元教到底给了她多少值得用性命交换的好处,只觉得她实在不该死。” “人生有许多无奈,身不由己便是其中之一。”罗华欣挽着她向不远处的人丛走,“她甚么都得不到,混元教所给的好处,只能给她的主子七煞夫人,她只能毫无选择地去执行主子所交付的任务;绑架梁宏兄便是她第一件任务。不要感慨万端了,总之,她是注定要死的,与该不该死无关。混元教的兴衰存亡,她根本无权过问,唯一可做的事,是随时准备杀人或被杀。” “感慨也无补于事呀!”江右龙女再次失声叹息。 x       x       x 中年人已经停止呼吸,梁宏只好放弃裹伤的意思。 “尽人事,听天命。”他站起用腰巾拭抹手上的血迹,摇摇头:“我的金创药失效,无力回天。” 瞥了一旁的入云龙一眼,他转身离去。两位姑娘在不远处等他,不想过来与凌云庄的人打交道。 “梁老……弟……”入云龙元气仍未恢复,情绪不安说话结结巴巴。 “我们无意管你们双方的闲事,只不过恰好在这里歇息,碰上了理该现身,以免被人误会是埋伏的爪牙。”梁宏扭头打断入云龙的话,脸上神情冷淡:“江右龙女两位姑娘之所以介入动剑,原因是混元教再三向我们袭击、埋伏、胁迫,我们有权反击回报,无意替诸位挡祸消灾。回程可能碰上他们另一些爪牙,从南面的农舍小径南行,里外便是漕河,可以雇船直驶府城,可保安全。” “我们出城找你……” “不要再找我,好吗?”他冷笑:“你们难道没有一个有见识的人撑大旗?不要再蠢了,我如果是扬州血案的凶手之一,会在这里等你们挥刀舞剑?天下大得很呢!在任何一处角落生活,一百年你们也休想找得到我。算我怕你们好了,请不要死缠不休,在我身上浪费光阴,那会耽误你们追凶的重要大事,时间拖得愈久,证据就愈难追索,对你们愈不利。” “在下不是不知感恩……” 他已经快步离去,偕两女向西奔赴府城。 x       x       x 这里已是南乡,漕河是向西北流的。 小径不时与漕河会合,在几座小小村落间左弯右折,可以达虎踞门外,是东乡南乡交界村落民众,往返府城的乡村小径。 如果乘小船走漕河,可省一半时间,而且不会迷途。 梁宏地头熟,不怕迷途。 情势可以凭经验估计可能的变化和结果,但影响情势的各种因素甚多,不可能真的神机妙算,让情势按预期的估计进行,任何意外情势出现,都会改变预期的结果。 梁宏确是布局引人来追的,他对不断胁迫他的人大感不耐,打算在农舍附近,以牙还牙埋伏擒人报复。 可是,凌云庄的人意外的出现,预期的结果完全不同,第一次反击计划便失败了,他不希望有这种结果。 他感到不安,镇江真要成为杀戮战场啦! 他在想,最感快意的人,该是他想找的这个神秘组合了。 换了他易地而处,他也欢迎这种互相残杀的局面出现,情势愈乱愈好,乱才能从中取利,目标转移便安全无虞,等各方龙蛇死伤殆尽,扫荡收拾残局便容易多了,天赐其便机会大好。 另一个不安的原因,是夏侯兰芳被混元教掳走的事困扰着他。 那女霸被掳,他应该感到快意。 可是,他却感到不安,甚至忧心忡忡。 如果混元教利用夏侯兰芳做人质,胁迫凌云庄合作,那么,他将是双方联手狩猎的目标,两位姑娘更是混元教必杀的死仇大敌。 这种凶险的情势,一定会出现的。 罗华欣杀掉混元教两个人,其中有地位并不低的彭小兰。小芝小兰是混元教活动最积极的眼线,七煞夫人最得力的臂膀。 他一面走一面沉思,筹思对策,因此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似乎忘了身边有两位留意他神色变化的姑娘。 “你在想些甚么?”傍在他右侧的江右龙女,突然拍拍他的手膀问。 “哦?”他收敛心神,中止冥思:“我在想混元教的举动,似乎有点反常。凌云庄即使不是侠义世家,也不会与黑道组合挂钩,拒绝合作,是理所当然的正常态度,混元教为何以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向凌云庄的人展开杀伐?我想不通。” “问题出在夏侯兰芳身上。”罗华欣悻悻地说:“我们所遇上的混元教男人,九成九是好色的滥货。那个老不死陈老人,闪电狂客,看我们的目光和所说的话,实在令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夏侯兰芳的确很美,那老鬼以为必可手到擒来,所以抓住机会下手,以为没有外人目击,不会有后患。事实上他们成功了,只由于我们适逢其会出面插手,以至仅成功了一半。” “有此可能。”梁宏早就知道,闪电狂客对两位姑娘口出不逊的事:“绝剑公子除非不在乎乃妹的生死,否则必定接受混元教的摆布。天杀的!他们最好不要联手打我的主意。” “那一定会的。”江右龙女脸上有怪怪的笑意:“除非你肯和他们合作,否则他们一定会手联手逼迫你。那老鬼要破例准许你加入混元教。说你有女人缘,我和罗姐配不上你,他要给你几个绝色美女……” “还要给重金做安家费,财与色一并奉送,大方得很。混元教财力雄厚,他们有了钱才创教,不像一般帮派会教,要千方百计先筹钱再谋结伙。”罗华欣也盯着他笑:“如果他们说要让你出来做皇帝,我也不会感到惊奇。但为了招纳一个爪牙,便大方得以重金美女作为交换条件,可就耐人寻味,诚意值得怀疑了。” “呵呵!你们的笑话说够了吧?”梁宏大笑:“他们所许诺的条件极为优厚,是正常的手段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手段与承诺随时都可以改变的,与诚意无关,诚意是随情势而可以任意调整的。用财色引人入彀,永远是成功的保证,万试万灵的万灵丹,千年万载永远可以使用的老手段,不但不会被世人遗弃,反而历久弥新明年盛似今年。我不是白痴不爱财色,而是我认为我的命比财色重要。你想得到些甚么,就得付出些甚么,金银美女不会平空掉落在怀里床上,要付出精力去争取交换。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可保住我的命,因为我有谋生的能力,足以谋取颇为富裕的生活,不需铤而走险用性命搏取财色。我们在城里躲些时日,让他们刀来剑往清算新仇旧债。” “躲得过吗?”罗华欣撇撇嘴,不以为然的神情刻划在脸上。 “总得试试呀!不试怎知?” “回城再说吧!”江右龙女阻止两人辩论另起话题:“凌云庄的人相当幸运,逃过全军覆没的厄运飞灾。要不是你大喊大叫示警,替凌云庄的人争取到刹那致命时刻,那就肯定会全军覆没。我和罗姐绝不可能及时投入抢救,凌云庄的人再欠你一份情,他们最好不要仍图恩将仇报,哼!” 他们在农舍歇息,身上饱暖写意得很,然后躲在三岔路北面的凋林内,守株待兔等候混元教的人追来,没料到凌云庄的人凑巧抵达,情势失去控制。 他看出危机,不希望凌云庄的人被混元教消灭,只好用真力长啸示警,制压陈老人的妖术。 两女潜伏在他身侧,啸声却是定向往外传的,声浪仅向前扩散,两女根本没受到神音的震撼。 啸声后半段威力渐减,他们才全力冲出,因此两女以为他仅是大喊大叫,并不知道他耗掉了七成真力以音克敌。 这也是他无法超出两女,没能赶上攻击陈老人的原因所在,真力耗损过钜,即使冲上也对付不了陈老人。在第一次打交道救了罗华欣时,他便估计出陈老人的斤两了,以剩余的三成真力相搏,绝难禁受陈老人全力一击。 “他们与混元教的事已经摆不平,那有余暇找我恩将仇报?我估计混元教另一批高手已经赶到,陈老鬼便是其中之一,实力已超过凌云庄,所以不顾后果抓住机会动手掳人。南关快到了,进关我们再分手回住处歇息。” 前面已看到高出林梢的城角望搂,相距仅三里左右,绕漕河外岸至南关虎踞桥,这一带已是城外市街,不会有人拦路行凶了,他们也不怕有人行凶。 他们各有住处,梁宏的住处经常唱空城计。 狡兔三窟,他藏身的秘窟不止三处。上门找他的人,白天也许能偶或见到他,晚上根本就灯火全无,人去屋空。 “白忙了一天,而且惹了一身是非。梁兄,明天到何处查证,到小华山白鹤观竹园找贾道婆?”罗华欣问。 “我得先找朋友讨消息。” “要去一起去,你可不要冒险独自前往哦!” “我会小心的。”他含糊敷衍。 两个姑娘以女保镖自居,当然不肯让他独自冒险去找贾道婆。在两女眼中,他仍然是中看不中用的民壮教头。 x       x       x 他不返家,过门不入,老鼠似的在大街小巷窜走,在各处街市与一些混字号小人物胡缠,谁也不知道他在干甚么,即使有人盯梢,也掌握不住他的去向。 他刚从丹徒镇回城,不可能有人盯他的梢,但为了安全,他仍然小心提防意外,城内的大街小巷,他闭上眼睛也知道身在何处。 他打听消息的门路广,技巧更是老练,除非他无意知道动静,否则大小事故也瞒不了他。 城外的街市杂乱无章,城厢与乡村各有蛇鼠盘据,地区界限分明,不能捞过界侵犯对方的地盘,因此要知道城外各厢市街的消息,只能了解东乡以西近城一带的动静,对东乡的所发生事故,城厢的蛇鼠所知有限。当然,一些实力强大的蛇鼠例外,不但知道城内的事,也了解东乡的动静。 他知道该找某些人,不久便概略摸清东门外至东乡一带,上午所发生的事故。 府衙县衙的朋友,也可以供给他所要的消息。 九华四虎的尸体,已由县衙的刑房处理,县丞大人亲自带了巡捕重至东乡查缉凶手,凶手的底细并无线索。 那不关他的事,不是他所要的消息。 不久,他到了定波门外。 在沈六通所住的小街,来回走了两趟。沈六通的家大门紧闭,敲了两次,里面毫无声息。 他感到有点焦躁,他可能坑了沈六通。 可是,他坚信不曾泄露沈六通的秘密,沈六通是否因供给他有关法饰的消息,而被人做掉了?应该不会。 沈六通如果不在家,大门应该有锁。 没有锁,表示人在屋内闩上门睡大觉。 沈六通不是大白天睡大觉的人,一定出了事故。 找到对街的邻居询问,更感不安。 昨晚便有朋友拍门,屋里毫无动静。一早至午后,先后有人前来找沈六通,叫了老半天,也没有人出来应门。 沈六通混世的朋友甚多,竟然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昨天近午时分他曾经在码头现身,之后便没有人再发现他了。 昨晚他离开沈家之后,很可能有人随后进入沈家。 “天杀的!这些跟踪的人真厉害,我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有效控制中,今后我得特别小心,否则我去找任何一个人,便有人随后收拾善后,难怪前往焦家,白跑了一趟。”他动身离去,心中怒火在燃烧。 莽牛吕七一离开他便遭了殃,沈六通可能已落在那神秘组合或混元教的人手中了。 混元教的人出现在丹徒镇,也可能与沈六通的失踪有关,但涉嫌不大,因为混元教的人,显然不曾到过焦家,否则焦家恐怕早已血腥满地了。 他感到后悔,火速奔向西乡的小华山。 他该一回城就前往小华山的,花在打听东乡消息的时间太多了。 焦二爷那位保镖说出贾道婆的事,只有他和两位姑娘知道,如果混元教也派人前往焦家,也可能抢在他前面去找贾道婆。 假使那神秘组合故意要那位门子透露口风,他就不必去找贾道婆了,去也是白跑。 他要赌运气,必须跑一趟查证,不能再为了次要的事,耽误重要的行动。 一阵好赶,花了不到两刻时辰,便到了十五里外的小华山,速度不算快,因为不能在这条西行大道上飞奔,道上旅客络绎于途引人注意。 黄鹤山有鹤林寺,是佛寺。 小华山有白鹤观,是道教的庙堂。 观规模不大,三进殿堂十余座建筑,四周松林竹丛围绕,观前也有一条小小的庙街。 他在小街向乡民查询,直趋观北里余翠竹围绕一家有三进草堂的茅舍,这是当地颇有名气的贾道婆茅宅,里面除了主人贾道婆之外,另有几个孤苦零丁的年老妇人。 他如果敢在这种地方撒野,老天爷也不会饶他。 贾道婆亲自接待他,沏了一壶好茶待客。老道婆年近古稀,鸡皮鹤发健康并不佳,好像患了风湿症,靠拐杖支撑走一步一停顿,老眼有点朦胧,幸好说话还清晰,满口镇江土腔真不易听懂。 幸好他的镇江话流利,京师官话南京官话他都可以应付裕如。 他取出法饰放在桌上,往贾道婆面前推送。 “贾道婆,我要知道这件法饰是谁的,不得不来打扰你。”他默默地留意老道婆的神色反应,以及对方的一举一动,说话和气毫不激动:“白鹤观只有十四名老道,有时需到施主家的内院做驱邪法事,通常借重你出马,这是那一位施主所有的,你一定记得,是吗?” “哦!这个呀?贫道怎么可能记得?”贾道婆泰然自若,丝毫不感惊讶:“这是太茅真君的辟邪符佩,不但可以辟邪,而且可以辟妖魔,功能法力与玄门同道所佩的照妖镜相等,经过茅山金殿降灵祈福。贫道这里的几位修行的孀妇,靠绣制这种灵符生活,由贫道托人整批携往茅山降灵祈福之后,换取施主的施舍度日。施主们可以随意施舍,换取此符佩带辟邪纳福。四方所绣的字,代表施主命中所冲犯的生辰方位时刻,性质与胎神冲克相同,施主可以经法师推算后选用,所以有许多是相同的。多年来,每年施出的符佩约有四五百之多,怎么可能知道是谁所选购的?贫道这里还有百余件,施主可随意施舍,选取作为佩饰,施舍百文千文,贫道从不计较。施主请将生辰八字告诉我,贫道可代为推算……” “算了。”他沮丧地打断对方的话,收回辟邪符佩。 显然走进了死巷子,此路不通。 太茅真君,指茅山开山三仙的老大茅盈。 全号是太元真人东卿司命真君。 老二茅固定镜真君,俗称二茅真君。 老三北茅真君或保生真君茅衷。 茅山原名句曲山,就是因为有这三位大仙在此参修成仙而改名的。 在江南,茅山的信徒最盛,茅山道士直至明末清初,才逐渐沦为邪门外道。门人徒众一多,难免良莠不齐。 张道陵号称是道教的始祖,其实比三茅君晚生一百七十八年。三茅君的太上道(太上老君)传世流行,张道陵的天师道还不知在那一块土地孕育呢! 照妖镜是修真之士,山行必具的护身法宝。 那是刻了符籙的三或五寸小铜镜,据说山精妖魅甚至猛兽,都怕这种本来是妇女化妆镜的小铜镜。 妖魅变成人形为患,一照之下便会现出原形,信不信由你。 “施主请稍候。”贾道婆离座,从神案旁的柜匣内,取出一把辟邪符佩,在桌上摊开,足有十件之多:“施主请过目。没绣有字的,要留待选购的施主推算生辰八字之后,再绣上方可佩用。施主看中那一个……” “贾道婆,你的消息出乎意外的灵通,佩服佩服。”他离座,虎目炯炯逼视着老态龙钟的贾道婆,想找出可疑的神色变化。 “咦!施主的话贫道听不懂。”贾道婆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把他看成登门讹诈的泼棍。 “我会再来,而且请朋友来。”他向外走:“以往我没留心家门附近的动静,所知有限。只要我稍费些心,妖魔鬼怪势难遁形的。现在事关我江南浪子的安全,决定以全部精力投入,我会查个水落石出,挖出藏于九地的妖魔鬼怪并非难事。” “施主……” 他大踏步离去,弄不清为何会走漏消息的。焦二爷有机会躲避,消息该是从沈六通处走漏的。 焦二爷的保镖,所透露的讯息不像有假。 他离开丹徒镇,出了一些事故,回城又耽搁了一个多时辰,但按情理,贾道婆不可能最早接到丹徒镇传来的消息。 除非焦二爷在接到消息时,贾道婆也接到警讯了。 贾道婆绝非一个平常的老道姑,这点他可以肯定,虽则对方应对适如其分,没露出是非常人的破绽。 在感觉中,他已经感受到贾道婆无形中散发出来,撼动他元神的潜在压力相当沉重,有如逢劲敌的变化撼动心灵。 他不能使用暴力,逼贾道婆现出原形。 他不急,他有充裕的时间等待拨云见日。这件事其实并不重要,迄今为止,这个神秘组合,并没进一步迫害他,反而是混元教与凌云庄,对他产生威胁,恩将仇报令他极感不满,产生了即将爆发的危机意识,需要全心力投入自保的行动里。 他在等,等情势恶化,恶化才有奋起反击的借口。如非必要,他不想过早暴露身怀绝技的身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有称雄道霸的野心欲望,对江南浪子的身分地位颇感满足和自豪。 第十四章 毒烟毒蛊 他走后不久,后堂出来了一位老妇。 说老,是指穿着打扮,一个修行的老妇也没甚么有打扮可言,青帕包头棉袄长裤,如此而已。 但那本来应该昏花无神的老眼,却炯炯有神,眼眶没有皱纹,没有眼袋,粗糙是着色所造成的现象,并非老人皮肤所呈现的粗糙。 如果这位老妇出堂与他打交道,绝难逃过他的观察。 “他起了疑心,没错。”老妇说。 “对,很厉害很精明难缠的年轻人。”贾道婆的老眼中,出现冷森的光芒:“我们的人,一直就忽略了这位浪子。幸好你早来半个时辰,不然我将措手不及。” “何时撤走?”老妇问。 “不能撤。” “这……” “有了准备,就不怕意外的干扰。放心啦!我应付得了,他也奈何不了我。” “必要时,我会断然永除后患,如果任由我处理,他休想走出这座门。” “还没到时候,要有耐心地等候情势发展。他在,可以引发两虎相斗,看渔人得利。你可以走了,这里你们不要再来走动。不要担心他,他查不出甚么来的。” “知道啦!”老妇的嗓音悦耳如银铃,绝非老妇。 x       x       x 回程也快,大冷天赶路,全身暖洋洋,慢了反而感到不胜寒。 返城的路须经过西门外的京口驿,驿对面河对岸的洗马桥街市面相当繁荣,商旅云集,店铺林立,是城外市街最热闹的所在,算是城外的精华区,也是三教九流江湖朋友的猎食场。 在这里,甚么事都可能发生。因此,后来把丹徒县负责治安的主簿衙门,移到这里做大菩萨管制牛鬼蛇神。 绕过一座光秃秃的桃林,前面里外街口在望。 洗马桥市街一带他熟悉,洗马桥河岸两侧,设有杭州帮的码头,他经常与帮内的船主处理一些外务。 路北有两户农舍,晒谷场侧方的小树篱下,突然踱出狞笑吓人的闪电狂客,神气地移至路中,劈面拦住去路,像是饿狼堵住了羔羊。 他脚下一慢,仍向前接近。 闪电狂客一怔,虎目中冷电乍现,得意的狞笑消失,换上一张怒气勃发的面孔,似乎觉得他没一见面就转身逃跑,实在不上道死要面子充硬汉,居然不怕死仍向前闯,对拦路的强者大不敬。 也许,是想起被误踹了一脚的事吧!旧恨新仇同时涌发,难怪脸上难看。新仇是上午所发生的事,被梁宏的女保镖,一而再杀得心惊胆跳,实在感到脸上无光。 本来他对梁宏深怀戒心的,陈老人挨了一颗石灰蛋,几乎毁了双目,便已证明梁宏这个三流混混绝不等闲,武功差劲却会用技巧反击。 现在被怒火一冲,所怀有的戒心化为乌有。 “小辈,猜想你会从原路返城,所以不想浪费精力跟踪你往西走,在这里守株待兔,果然等个正着。”闪电狂客居然能压下怒火,气大声粗摆出霸王面孔:“还以为你见机往西逃,逃到南京藏匿呢!但你空着双手没带行李,所以在下知道你不是逃命,一定会回来。小辈,你到西乡去干甚么?” 梁宏对这位好色的狂剑客,并无多少反感,一个爪牙身不由己,办事尽责值得原谅。 “他娘的!你们真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的确令人佩服。”梁宏口气强硬,表面却呈现心虚,慢慢向路侧退,表示要找机会逃走:“你们到底派了多少眼线盯梢?似乎我放个屁你们都一清二楚呢!我在西乡养有女人,早上在东乡大难不死,下午回去看女人,不关你的事。” “该死的!你身边已有两个漂亮女人,另外还有情妇?你果然有女人缘。喂!打个商量,怎样?”闪电狂客怒火消了,脸上又涌现狞笑。 “商量甚么?” “我放你走,离开镇江。交换条件是,把江右龙女与姓罗的小泼妇送给我,换你的命,条件够优厚吧?为了女人,我是很大方的。” “你这混蛋人模人样,岂知却是不入流的驴蛋。”梁宏笑骂:“没有丝毫风流好色的格调,只会厚颜无耻抢拾别人丢弃的破罐子,你是这样夸称好色大剑客的?你真不要脸,两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你想侮辱我?去你娘的混帐东西……” 闪电狂客扑上的方向错开了相当大的角度,愤怒扑出伸手用掌攻击。掌出潜劲如狂涛,急袭的速度奇快,却没料到梁宏闪得恰到好处,掌发人闪,致命的掌劲落空,急袭劳而无功。 “不要再妄想逃走,你的两个女保镖不在,没有人掩护,你插翅难飞。”闪电狂客恶狠狠拔剑:“本教要活捉你,活的你才派得上用场。但你惹火我了,不刺你十七八剑,难消你侮辱我的恨火,你认命吧!” “就算你手中有一千支剑,也奈何不了我,少吹牛啦!阁下,挺剑上,我陪你练练筋骨。”梁宏本来摆出要逃的心虚神情,这时却不走了,双手上盘下拨,远远地摆出大双盘手架式比划,还真有几分立下门户的气势。 赤手与大剑客斗剑,简直不知死活。他腰间这次不带百宝囊,所以并没携有蛋形怪武器。 他这一亮门户比划,把闪电狂客的怒火又加旺了两分,一声冷叱,剑化虹迸射,剑一动便近身了,狠招白虹贯日迎面点到。 梁宏手忙脚乱急躲,收手的举动有点慌乱蠢笨,他当然不会用双手接剑,身形急晃急旋,似乎脚下失常,左右脚也不知该如何正确移动,急急忙忙躲闪第一。 可是,剑光在他身形乱晃乱扭中,竟然每一剑都落空,每一剑都偏了那么一点点,似乎他脚下每一次失问,都逢凶化吉恰好躲过必中的一剑,凑巧躲过五剑的追袭,有惊无险。在附近兜了两圈,剑跟在他后面或侧方狂野地闪烁,剑气的呼啸声愈来愈劲急,每一剑皆志在必得,偏偏本来可得而不得,真会把骄傲急躁的人气疯。 最后一剑几乎刺中他的右上臂,他向左一窜,便远出两丈外,拉开了安全距离。 闪电狂客浪费了不少精力,第一轮抢攻因距离拉开过远而中止。 “厉害,狂剑真够狂。”梁宏抓头皮拍胸膛壮胆,脸上装出的惊奇十分神似:“名不虚传。他娘的!你一个名震江湖的大剑客,用剑向我一个赤手空拳的人乱砍乱杀,像话吗?你剑客的名号是如何骗来的?来来来,咱们拚拳掌,我要打得你学狗爬爬回城,你敢不敢?” 闪电狂客怎肯放弃优势和他动拳脚?怒吼一声挺剑发起第二轮攻击。 他再次开始慌乱地躲闪,故事重演,就在这附近方圆四五十步的大道两侧你追我闪,大捉迷藏。 闪电狂客居然不醒悟,没深入想一想他为何不远逃,也许认为如影附形的剑,把他逼得无法抓住机会脱身。 当然估计也有点道理,因为每一剑皆能截住他的闪避方向,逼他无法摆脱剑招的控制,只能闪来窜去脱不了身。 第二次拉开距离,闪电狂客终于醒悟了,精力也耗掉不少,皮袄内汗水化为蒸气,从领口溢出,呼吸也有点不稳定,站在两丈外不再追逐。 即使有天下第一的武功,有出神入化的剑术,也奈何不了一个保持距离在威力圈外,不接招不还击趁机脱逃,除非身法比对方快一倍以上。 “你这混蛋也许真的命大,这期间有不少人对付你,七煞夫人的侍女曾经捉住你,那神秘组合甚至把你打入死地牢,可是谁也奈何不了你。你的幸运已经用光了,今天你死定了。” “是吗?”他故意装得气喘如牛,口中呵出的雾气又多又浓:“如果你不是死堵住回城的方向,我早就逃回城了,我不信你仍能堵住东面,这次我一定可以冲出去,你无奈我何,好运仍在。” “你以为你真能逃入城?” “那是一定的。” “你逃逃看。” “我正打算……” 一声怪啸从闪电狂客口中发出,东面三十步外的路旁竹丛,踱出大和尚释宏济,手中的锡杖钢环叮当响。 西面的桃林前缘,三名中年大汉大踏步而来。 农舍的篱门开处,踱出面目阴沉的太虚老道,和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佩剑美妇。 原来早就布了埋伏罗网,等他入网进罗。 太虚老道宏济和尚,与老儒生丘夫子的地位相等身分,地位都比闪电狂客高,混元教把重要的人手,设埋伏来对付他,可知他的身价,逐日提升受到重视了。 闪电狂客对付不了梁宏,不得不求助于埋伏的人了。等于是四方合围,七比一,全是超等的高手,布伏对付一个没入流的地方教头。 梁宏的身价,突然提升至巅峰。 闪电狂客相距最近,其他三方距离远近不等,而且所有的人皆眼睛长在头顶上,毫无快速冲上合围的意图,一个个神气地昂首阔步,架势十足移动,摆足了威风,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快速地形成合围。 距街口还有一里左右,他们极为自负,认为梁宏绝对跑不掉,逃出三五十步便会被追及,因此不急于合围。 “法宝来了!”梁宏突然大叫,双袖猛挥,主动扑向扬剑待发的闪电狂客。 大袖起处,左大袖内涌发青烟,右大袖内白雾飞腾,形成丈余方圆的两色云雾团,向闪电狂客涌去。 闪电狂客被他主动冲来的举动大感惊讶,一看到两色云雾,更是大吃一惊,陈老人栽在石灰弹的狼狈相,似乎幻影涌现。 “混蛋……”闪电狂客大骂,一跳两丈,怎敢和青烟白雾赌命? 身形一动,一颗小石擦左耳轮掠过。左耳轮被罗华欣的穿云指,射穿了一个小洞,用小膏药贴住了洞孔,这一来痛上加痛,难怪大骂梁宏混蛋。 从农舍出来的太虚老道和美妇,刚被闪电狂客的叫骂所惊,便看到梁宏迎面奔来,双袖仍然挥动,青烟白雾继续飞洒,来势汹汹速度惊人。 “孽障斗胆!你在班门弄斧……”太虚老道怒叱,挫身来一记推山填海,双掌齐发,罡风虎虎中,也斜跳丈外,不敢和石灰接触。 美妇也不敢硬挺,急向侧闪。 石灰这玩意没有解药,也无法戴眼罩口鼻罩预防,陈老人的遭遇,可能混元教的人全知道了,知道唯一避受伤害的上策,是远避出飞洒散布区外,屏住呼吸。要逞强,也不敢张目发挥绝学搏斗,白雾中有青烟,谁知道青烟是否有另一种毒物? 用劈空掌力攻击烟雾,那是枉劳心力,太虚老道的双掌,真正的目标是朝烟雾冲来的梁宏。 这并非活擒的举动,而是灭口的致命一击。混元教要活口合作的宣示,可靠性不足一成。 不受利用就杀之,以免为别的组合所用。 中年美妇在仓卒闪避中,双手也发生数道冷芒,目标也是趁烟雾而来的梁宏,反应甚至比太虚老道更快些,望影发射同时间避攻守俱备。 梁宏的身形,在急进中突然消失,烟雾也在掌劲到达时勃然爆散,更为浓烈。 他是贴地爬行急进的,真有如窜走的脱兔,手脚并用快得不可思议,一眨眼就消失在农舍侧方的树丛里,甚至没传出爬走的声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的人,目光与感觉全被烟雾所吸引,忽略了下面的变化,他爬行的速度也太快了,人成了动物,动物的奔跑当然快得惊人。 脱兔,在近距离内,是不易看清的,只能看到淡淡的灰影一闪即逝。 “咦!人呢?”闪出两丈外,刚稳下身形的太虚老道惊问:“可能吗?” 烟雾一涌即散,地面一无所有。 “遁术吗?”中年美妇也惊讶地用目光四面搜视:“会不会是土遁?” “你相信人真可以修成土遁?别闹笑话了,贫道就是玩五行遁术的行家。”太虚老道大概曾经夸称是活神仙,当然知道用术骗凡夫俗子的技巧:“他利用烟雾隐身,从路侧的阴沟爬走了。” “是从大仙这一面逃走的,你们没拦住他。”跟来的闪电狂客大为不满,用手捣住有血渗出的左耳:“路两侧的阴沟深不及尺,大仙何不爬爬看?” 他情急要求埋伏的人出面围捕,没想到反而被梁宏跑掉了,对太虚老道和中年美妇的能耐存疑,成功反而变成失败,难怪他心里不平衡,说话也就充满挖苦味。 太虚老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人被跑掉千真万确,任何卸责的借口,也挽不回失败的事实,懒得理会闪电狂客的挖苦,下令穷搜,首先便向农舍奔去。 农舍相距最近,是最可能脱身的地方。 在阴沟爬怎能脱身?只有小动物才能在阴沟爬。 趁机冲入农舍脱身,速度快就可以办得到,因此梁宏的消失现象,可以用常识解释,并非他真会遁术。 太虚老道不信,其他的人也不信,因此仍没把梁宏看成高手人物,梁宏却把这些人的能耐摸清了。 x       x       x 街口的一家民宅旁,绝剑公子与入云龙,带了四位同伴,不安地向里外的大道眺望。相距一里左右,景物一览无遗,人的身影也可以概略分辨,但看不清面貌。 他们目击那一带发生变故,但弄不清到底发生了甚么大事。 “要不要去看看。”入云龙终于提出意见。 “我们的事已令人忧心了,那能再多管闲事?”绝剑公子愁容满面,不想多管闲事:“赶来了解江湖情势的人愈来愈多,纷争也日渐增多,碰面时一言不合,就会拔剑而起流血五步。混元教的人已集中人手,实力空前壮盛,咱们已受到进退两难的严重胁迫,自顾不暇。江南浪子真是从这里溜走的?” “没错,眼线发现他空着手走的,走得匆忙像在有急事赶路。眼线不敢远跟,咱们已成为混元教的目标,必须避免落在他们手中,眼线如无万全准备,不可远离城厢。咱们不能再等了,天知道他何时才会返城?” “真得撤走了,我得等候混元教派人来谈条件。”绝剑公子咬牙切齿:“迄今他们还没派人前来提要求,手段相当毒。” “对,很毒,而且击中咱们的要害,要让我们焦急,等我们崩溃再谈条件,完全控制了主动权。”入云龙虎目中冷电四射:“贤侄只要能绝对沉着镇定,愚叔认为必可渡过难关。” “破釜沉舟,我们已无别条路好走。”绝剑公子眼中杀机怒涌:“他们肯牺牲许多人,我们也有拚至最后一人的决心。让他们来吧!但最好……” “最好甚么?” “找出他们首脑们的藏匿处,拚必须拚得有价值。” “对,我们要避免他们以下驷对上驷的阴谋得逞。” 显然凌云庄的英雄们人地生疏,仍然无法查出混元教主力的潜藏处。他们曾经与自称有自主权力的太虚老道有接触过,在教中的地位并不太高,还不是权力核心的人物,不是拥有真正大权可以自主的谈判对象。 街口活动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出入城厢的行人,对于普通的一般民众,他们是不会留意的。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出几个人的语音。 “浪子,你浑身冒汗气,脸色不太好,好像是见了鬼,跑得一头汗,怎么啦?”有人用破锣似的嗓门叫。 相距不远,众人讶然转回顾。 “确是见了鬼,许多鬼。”从屋角奔出的梁宏说:“人比鬼更可怕,几乎被一大堆强人堵住了。” “你跑得快呀!那些人……”说话的人,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 “碰上危险,最安全的保命办法是跑。呵呵!所以我一直都是安全的,你最好不要笑我是胆小鬼,胆大的人早就死掉了,走也!” 脚步声急促,梁宏匆匆走了。 “是他。”入云龙听出梁宏的口音:“快追!” 街中段行人渐多,怎么能排众急追? 农舍那一带,混元教的人仍在四周穷搜,远搜出半里外,根本就找不到逃走所留下的踪迹。两家农舍受到彻底的搜索,每一角落皆被再三搜查的极为彻底,几乎要把地皮也翻过来搜查,一无所见。 x       x       x 傍晚,他在甘露港码头小街食店进食。 即将关闭城门,看来他无意返回虎踞门住处了,一南一北,赶不及啦!他的住处只是暂时安顿的地方,平时就很少在家,所以那天晚上,神秘组合的人、混元教、凌云庄,都有人出现在他的住处附近伺伏,因而发生冲突,他并没在场,对所发生的事故,次日才听到一些风声。 酒菜刚上桌,扮成男装像水夫的彭小芝,在他的下首拖出长凳竟自落座,不管他是否反对。 他曾经是小芝小兰的俘虏,他也曾从地牢中救了这两个美丽仇敌。 “你是地主,该你做东道。”小芝伸手向店伙打手势,要店伙送一副碗筷来:“正式向你道歉和道谢,我是诚心的,欢迎吗?” 小芝在地牢由于态度不佳,所以吃过苦头,双颊仍有些淤痕,但依然有颇强的吸引力,可惜扮男装穿得粗糙,无法流露动人情欲的风情。 “由不得我是否欢迎。”他泰然自若斟酒,喜怒不现辞色,口气仍以弱者自居:“彭小兰死了,你们会把账算在我头上。请你注意,甘露港是我的势力范围,上次被你们胁迫劫持,那是我事先不知道有人算计我。现在,你们最好不要再打劫持我的滥主意,我只要大叫一声,保证有人出面,把你弄到某一处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快活。凌云庄的那位女霸主被你们掳走,谁也不知道她被弄到何处生死两难。不要再找我,好吗?” “冤有头债有主,小兰妹是被你姓罗的女伴杀死的,我们不把罪怪在你头上,我们已经知道那女人只是你刚认识的女伴。那女人极为神秘,行动飘忽神出鬼没,我们的眼线无法盯住她片刻,只有她和你在一起时,才能掌握她的动静。梁爷,她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我交朋友如果认真,绝不会查朋友的三代履历。我如果说对她毫无所知,你相信吗?” “这……” “信不信由你,我无可奉告。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迄今为止,真正迫害我的人,是你们混元教,真是岂有此理。不久前在洗马桥街的街尾田野,你们大举出动,和尚老道男男女女一大群,像话吗?俊?br /> “他们在请你共用富贵……” “你脸红了没有?” “我……” “你是来做说客的,是吗?免谈好不好?我对富贵两字没有深入研究,我有我生活的目标,不为非作歹,凭能力谋生自得其乐,不想奢求妄求。回去告诉贵教的人,不要欺人太甚,不要认为我好欺负,今后千万不要再向我动刀动剑要打要杀,那就双方互不干扰平安大吉,否则后果由你们完全负责,记住了没有。” 口气一转,开始像强者了。 “他们确是奉命去请你合作的,只是所用的手段激烈了些。他们失败了,深感后悔。哦!你是如何脱身的?” “躲在路旁阴沟的一处狐穴内。”他信口胡扯:“你们的人都是高手名宿,搜人的目光只看上不看下,连伸手拨草丛也不屑为,所以我这种泼赖,一点也不在乎你们这些名号吓死人的高手名家,躲的地方多得很。七煞夫人是你的甚么人?” 他开始套口风,有了解敌人的必要。 “是主母,也是师父。”彭小芝坦然说:“在夫人面前我们没有地位,在教中我们的身分不低。” “你们的教主想必是大仙级的人物,他怎会容纳和尚?他的仙号如何称呼?俗家姓名……” “我不知道,只有夫人见过,好像夫人的确称他为上仙,其他就不知道了。” “上仙,表示是上九品仙,比中九品的大仙高一级,可能真有呼风唤雨役神遣鬼的神通。他居然不想修成真仙飞升,却在尘俗倡教享受世俗情欲,到底想要甚么呀?想下地狱,没错。” “嘻嘻!你得去问他。”小芝显然对她的教主,并无多少敬意:“上午在东乡,那女人杀了小兰妹。稍前有人发出震天撼地的可怕长啸,竟然吓得一尘散仙陈老前辈用神术遁走,那是谁?绝不可能是你两位女伴。” 小芝也在探他的口风,尔虞我诈。 “我也不知道呀!唔!一尘散仙,表示他可以在世间活一千年,享受一千年。他娘的!掳女人做鼎炉,能活一千年吗?混蛋!” “咦?你知道他的底细?” “不知道。”他摇头:“我是从世俗的称谓猜想的。读书人把三十年称世,佛门弟子把五百年称劫,法师们把一千年称为尘。他道号叫一尘散仙,表示他可以活一千年。他真蠢,该修至不生不死不消不灭的真仙。只活一千年再投生,未免太辛苦了吧?任何人有机会修仙,绝不肯以能活一千年为满足的。” “他野心不大呀!活一千年便心满意足了。”小芝也会调侃人:“他对女人的胃口是多方面的,下两个目标是你的两位女伴。梁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投效本教,是你唯一的生路。你在城里躲不了多久的,我们的人正向官府施压。” “你们影响不了官府……” “是吗?能影响官府的人已经赶到了。在杭州,官府起初也把本教看成异端,后来态度完全改变,此中原因你应该猜得到了。本教未能在杭州早开山门,原因就是起初受到官府的注意横加阻挠。最后只好运用可影响官府的人出面,才能一切顺利大展鸿图。” 他心中暗惊,产生迫切的危机感。 如果官府撒手不管混元教的事,任由混元教的人横行,他日后那有好日子过?那根本不会有日后。 “这是事实。”他用平静的口吻说:“任何组合,如想在某地开创局面,如果不能先交通官府,是很难立足,地方豪霸也一样,不交通官府绝难成为豪霸。那个太虚老道与和尚,在何处落脚挂单?” “不知道,你想见他们吗?他们也急于与你见面,我去问夫人的意向,如何?” “没胃口,我不与你们的人谈合作。”他指指桌上的菜肴:“目下我对这些鱼肉有胃口。请啦!这盘鲷鱼最新鲜,保证可口。吃鲷鱼最佳的去处是焦山,焦山江面打起的鲷鱼最肥美,马上捞起就近在焦山烹调,所以特别鲜美。在府城吃,就差了那么一个半个时辰。鲷鱼这玩意离水即死,一死就开始腐烂,所以争时辰就是争鲜,以在焦山就近烹调最鲜美。” “梁爷,不多加考虑?”小芝对鲜美的鲷鱼没有食欲,抓住主题不放。 “毫无考虑,我为自己而活。”他语气无比坚决:“任何正常的人,都不会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去参加甚么不知所云的组合,去做野心家的马前卒。天下间任何组合,都是野心家坑害人的陷阱坟墓,一脚踏进去,你这一辈子注定生死由人了。你参加混元教,唯一可做的事,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离开他们吧!也许还来得及,还想把我拖下陷阱?” “我……我抱歉。”小芝突然摇头叹息。 “你抱歉甚么?”他惑然间。 “你已完全关闭谈判之门。” “不错。” “所以……” “所以甚么?” “你每样菜肴都吃过。”小芝指指桌上八色菜肴。 “对,我年轻力壮,是有名的酒囊饭袋。年轻时能吃就多吃一些,多享些口福之欲。等到老之已至,活到一尘散仙那种年纪,想多吃些也力不从心,只能瞪着红烧蹄膀光瞪眼啦!你的话有何用意?” “你知道闪电狂客,有一个新情妇。” “不知道。”他摇头。 “彩云仙子吴彩云。” “不关我的事。世界男女的事多如恒河沙数,那有闲工夫去留意?” “彩云仙子的同伴,叫毒蛊七姑田霞……” “呵呵!是你的难友。我明白了,她也是你们的人。” “对。” “那又怎样?”他似乎一无所知。 “她的蛊毒非常可怕。” “玩毒的女人都可怕。” “你吃的肴肉中就有蛊毒,我看到你吃了半碟啦!” 肴肉是镇江的特产,非常美味可口。只要是肉,都非常美味可口。 “哦!又是恩将仇报的人。”他语气其实并无多少愤懑:“你算了吧!毒蛊田七姑被掳入地牢,她身上除了亵裤还能保全之外,其他都被没收或更换了,她怎么可能还留有蛊毒害人?这些所谓独门器物,通常必须随身携带的,数量也有限,更怕落在他人手中,所以不会有备份留在客店,另制蛊毒,最少也需一年光阴。我可以凭经验告诉你,不论毒蛊田七姑告诉你是何种蛊用来对付我,都是骗你的,她身上绝对没有蛊毒可用了,那玩意也不是旁人能随意使用的,明白上当了吧?” “你……你不信?” “当然不信,那只是普通的慢性毒药。她告诉你是蛊毒,只是给你壮胆而已。” “这……” “就算是蛊毒,我也不会上当的。”他伸手到桌下,抓出一大把肴肉片丢在桌上,“吃肉时端着饭碗就口,你根本看不到肉不进口而落在端碗的掌心内。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就算你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我也会留心你双手是否沾有异物。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眼下无所遁形。你的手经过内碟上空,指甲内弹落的药末我一清二楚,明白了吧?肉让你带回去给她。” “你……”小芝粉脸变色。 “好来好去,我不会为难你,你毕竟身不由己,奉命行事而已。你走吧!” “你敢为难我?你行吗?”软的不行,来硬的了,小芝拍桌而起,要动手了。 一旁有人靠过来了,共有三个人。 “他不行,我行。”第一个人声如洪钟,面孔冷森,凌厉的眼神逼视着小芝。 梁宏摇头苦笑,大感不悦。是曾经逼他合作讨消息的三个强梁,周姓吴姓两老人,和一位同时在当地现身的老妇。 当时凌云庄的人也在场,夏侯兰芳曾与这位周姓老人一掌拚一袖,势均力敌,而且周姓老人显然差了一分半分,几乎要拔剑再拚。 当时,闪电狂客和彩云仙子也在场。 五个人来了三个:周吴两老人,加上姓王的老女人。 江右龙女说过,王、冯两个老妇不是老女人。 小芝显然知道三老人的底细,脸色一变。 这几个老人老妇,曾与太虚老道几个人订了会面之约,但尔虞我诈,商讨合作的事胎死腹中,双方已成了仇敌。 混元教对这五个人深怀戒心,派有专人调查他们的根柢,但迄今为止,没获得任何进展。 老人已不再扮成士绅,扮商贾,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不再露出梳了道髻的发结。佩的仍是天罡剑,气势依然强烈逼人。 “你想怎样?”小芝不甘示弱,离座戒备:“在大庭广众间拔你的剑?你看,我就没带有兵刃。” “你不带兵刃暗器追魂针,却带了毒。”周姓女人说:“今早你的主母和师妹小兰,都曾经被我们所擒住,但大发慈悲放了她们,现在想起来就后悔。现在,老夫要擒下你,以免你耽误了老夫与江南浪子晤谈……” 梁宏猛地一掀食桌,杯盘菜肴汤水满天飞,趁乱往侧方一闪,挫身窜走如飞,出了店溜之大吉。 周姓老人六个男女,与混元教打交道,见面之前悄然擒住七煞夫人和小兰。最后释放人质不欢而散。当时梁宏与两女,就躲在不远处的农宅旁竹丛目击。小芝不在场,但应该知道上午所发生的事故。 梁宏不希望在食店发生纠纷,所以制造混乱一走了之。 第十五章 抽丝剥茧 步步紧迫,明暗交叉运用,令他大起反感,心底的愤火又升高了几分火焰。 人的耐性是有极限的,压力一旦超出临界点,便会引发激烈的反应,爆发出乾坤一掷的行动。 人的野心与欲望,也是无穷尽的,只因受到后天压抑性的教养而潜藏心底,一旦受到刺激或引诱,就会忘了教养,而舍死忘生追求这种本性的实现。荀子荀况说人性本恶,确是真知卓见。 压力已升至临界点,怎么所有的人皆以他为胁迫目标?真是岂有此理。 在地牢他救了不少人,包括凌云庄和混元教的人,反而成为更可恨的仇敌。只有一个江右龙女,与不相干的罗华欣,愿意和他共患难,其他被救的人在何处? 看了神秘组合、混元教、凌云庄三方面的人,他们多神气哪!人多势众,一个个都是不可一世的强梁,有钱有势谁不敬畏?站在他面前就比他高一等。 他老早就在想:别人能,我为何不能? 这就是潜藏在心底,压抑在心底,与生俱来的野心与欲望,在刺激和引诱下冒升出来了。 他也可以争取名气财色,因为他也有这种能力,能力绝对不下于这些强梁,甚且过之。 经过多次接触周旋,他逐渐摸清这些强梁,到底有些甚么牛黄马宝。 有时他会扪心自问:我有那些地方不如人? 对方除了人多势众之外,别无长处。 他不知道还能忍多久,是否该站出来兴风作浪,做一个威震江湖的豪强;再这样拖下去,还能承受多少压力。 一旦混元教利用官方协助开山门,他的处境将极为恶劣凶险。 走在行人拥挤的码头长街,他一面走一面沉思,思路相当混乱庞杂,如何抉择很难决定取舍,毕竟他不是一个天生好斗,热衷追逐名利的人,对目前逍遥自在的浪子生涯十分满意,不想改变或割舍。 折入一条小巷,街上的嘈杂人声渐弱。 小巷仅偶或有人行走,是一般水夫的贫民住宅区,天快黑了,而且是进膳时光,很少有人在外行走。 他在一家简陋的房屋前止步,伸手轻拍大门三下。 片刻,大门拉开,灯火外泄。 这种贫民房舍,谈不上甚么格局。巷宽不足八尺,房屋一家连一家毗邻而居。拉开大门便是堂屋,侧方有走道通向内堂。大门两侧的窗户,是光线的来源,窄巷的光线本来就不足,所以申牌左右便得掌灯。 “请进,小梁。”开门迎接他的大汉,顺手掩上门闩:“坐,我替你沏壶茶。” 堂屋也简陋,没设有神案,一张八仙桌,四张长凳,两侧倚壁另有几张四脚方凳,还有两张小矮竹凳。 “先不要沏茶,刚喝过没多久。”他在右首落座,信手在菜油灯盏用挑针加了两根灯蕊,光度加倍:“我知道孙二哥辛苦,大概跑了不少地方,小弟真的很焦急,所以迫不及待来讨消息,请不要见怪,改日再谢。” “也谈不上辛苦啦!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跑腿是份内的事。”孙二哥在下首主位落座,双手放在桌上,不住下意识地绞扭,神色不定:“幸好我对贾道婆的事早有风闻,进一步追查有门路可找。贾道婆不时被请来府城替人做法事,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人无意中看到或听到,她是颇有名气的灵媒呢!” “唔!孙二哥,你的神气不对。”他按住那双不住互相绞扭的手:“世间没有神佛妖鬼,那都是骗人的。不要怕她这个灵媒,遣鬼魂来恐吓你,鬼神都是人制造出来的。” “我……” “你怎么啦?” “有……有人要见你。”孙二哥期期艾艾,回避他的目光。 “谁?” “他们……” 通向内堂的走道口,首先踱出入云龙。 他推凳虎跳而起,拔出腰间的八寸工具刀。 “你们也要坑害我的朋友。”他虎目彪圆,要爆发了:“来得好,他娘的!晚算不如早算,你们就把我认定是扬州血案凶手好了,早些了断以免牵肠挂肚。” 接着出来的是绝剑公子、江湖客、一位中年妇人、一位年近花甲,神情威猛的佩剑人。 “梁老弟,咱们来是善意的,请求孙贵老兄帮助咱们与你见面,不敢得罪你的朋友。” 入云龙不介意他发怒,满脸笑容,与往昔强横的面目迥然不同。 “小梁,是真的。”孙贵说:“他们有朋友在外活动,凑巧查出我在替你办事,一直不动声色,有耐心地跟着我到处跑。他们来了片刻,客客气气请我帮忙。我想,他们知道我调查贾道婆的秘密。” “我是专诚向你道谢的,同时有事请你周全。孙贵兄,非常抱歉,可否请你暂且回避,让咱们和梁老弟谈一些事,容后致歉,谢谢。” “你老兄客气,我告退。”孙贵当然知道谈的必是秘密,不宜让外人知道,识趣地干脆启门外出走了,并没回后堂回避。 “梁兄海量,请接受兄弟诚意的道歉与致谢。”绝剑公子郑重地向他行礼:“梁兄可能不相信,自从舍妹承情救出地牢之后,经过冷静分析,便没将梁兄当成扬州血案的凶手了。至于后来的跟踪,确是有意找机会请梁兄原谅兄弟所犯的错误,可惜一直没能掌握梁兄的正确行踪,兄弟愚鲁无能少见识……” “少庄主请不要说了。”梁宏打断对方的话:“总之,我郑重表明,我的确在那天晚上事发之前,甚么事都不知道,天黑才落店,没有机会留意任何人,更不可能认识你们这些江湖之雄,事发时可说除了藏匿保命之外,别无选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但请贵庄的人高抬贵手,今后请不要再打扰在下的安宁,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很多事都无法摆平。” 他不可能真的海量,只是明显流露出不满,想起凌云庄那些人的强者嘴脸,心里那能平衡? “还得打扰梁兄一次,梁兄恕罪。”绝剑公子硬着头皮提出请求:“家叔有些话,想向梁兄就教。”伸手向年近花甲佩剑人虚引:“这是家叔,从扬州赶来的,过江仅两天,却碰上舍妹出事,极感忧心。” “老朽夏侯长风,幸会。”佩剑老人居然打破礼俗禁忌,不用长辈所行的颔首礼,而改用江湖的平辈抱拳礼:“老弟台可知道,混元教早两天便开始收买爪牙,威迫利诱双管齐下,已有几位前来看情势风色的江湖朋友,拒绝收买被他们毁尸灭迹了?” “听到一些风声,但查证困难。那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查证的必要。” “老朽从扬州来,本来在扬州负责查证的工作,没料到早几天,突然接到公门朋友传来的警告,说是知府大人已搁置这件大案。朋友们劝咱们不要再逗留追凶,连推官大人也传口信说,追凶是官府的事,不许他人私自查证,以免牵连无辜以武犯禁。这实在奇怪而且事出突然,不知到底出了何种变故。” “并不奇怪,这本来就是官府的事。”他心中一动,想起了焦二爷,但不便说出:“镇江的官府,同样不欢迎你们用武力查证呀,当初我如果正式向官府投诉,你们不可能获准在镇江逗留。你们可以暗中查访呀!事出必有因,一定可以查出,到底是何人向官府施压。这不可能一手遮天,不难查出真相,施压人必定与凶手有关。” “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再在扬州逗留……” “那是你们的难题,与我无关。如果我所料不差,这里的官府,短期间可能也将对莅境的强龙采取行动,你们在心理上,须早作准备。”他在愤懑中,仍然善意地透露一些讯息:“我不配向你们提供意见或帮助,与我无关。我得向孙二哥讨贾道婆的消息,诸位可以走了。” “老弟台真了不起。”夏侯长风不肯走,不介意他下逐客令:“光临贵地的各方龙蛇,对那个有地牢的神秘组合,倾全力深入侦查,依然毫无线索。老弟台居然能寻幽探秘,短期间就找到蛛丝马迹,逐步进行抽丝茧找出他们的触角潜芽,江湖寻踪超级高手也无此能耐。孙老弟曾将所得见告,依我看,要逐步从触角挖至老根,还得花可观的精力和时间,才能接触到他们的核心。这个神秘组合十余载经营,迄今还没让世人所知,布置之隐密周详,世所罕见。老弟台要把他们发拙出来?有必要花如此可观的精力吗?” “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我的。”他冷冷一笑:“只有千日做贼,那能千日防贼?总有一天,他们会把我化骨扬灰。镇江是我的家,至少也是侨籍谋生的家,为了日后的安全,我得找到他们讲道理。如果道理讲不通,再离乡背井逃命还来得及。” 离乡背井逃命,说尽弱者的悲苦。 “真抱欺,舍侄那样逼你……” “大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们人多势众,是真正的江湖豪强,能够承认错误,就表示你们讲道理。没因此而造成伤害,我已经心满意足。在扬州我不曾受到伤害,所以恕我不能帮助你们追查凶手,诸位请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你们得自己去设法追查线索。在扬州我是陌生人,去查也是盲人瞎马。” 他以为对方是来请他协助追查凶手的,对他追查线索的能耐感兴趣,认为有利用的价值。 他无意介入,更不愿介入,事不关己,所以一口拒绝。 其实扬州他并不陌生,杭州帮的船只,在扬州也设有专用码头。扬州镇江隔江相望,两地的人不但互有往来,而且易地谋生,虽则两地的民风、性格、方言,皆有明显的不同,但谁也不嫌弃谁。 “梁兄,镇江是你的家,你熟悉镇江的一切,有众多的朋友可用。”绝剑公子挺身与他打交道:“所以兄弟只好厚颜求助,请助兄弟调查舍妹的下落。混元教的人手潜藏在城外,城里只有些二流的次要人员落脚。兄弟的朋友,只能提供城内的线索,城外四乡就无能为力了。江湖朋友只能在城市活动,在乡村英雄无用武之地。舍妹很可能囚禁在东乡一带僻静处,只有借助梁兄的鼎力,才能查出囚禁地方,梁兄肯相助才能解燃眉之急。” “救人如救火,人不知藏在何处,如何救?”夏侯长风忧形于色:“如无老弟台鼎力相助,毫无希望。老弟台远至丹徒镇查线索,可知定对东乡一带了如掌指,老朽因此才在走投无路之下,厚颜恳请老弟台不念旧恶,协助我们查出囚人处,感激不尽。” 他的怨气已经消散,也被对方诚恳的态度所动。上午返城之后,他便着手调查东乡的动静了,早已料定陈老人一尘散仙不会把人带进城藏匿,人质在手不需进城冒风险。东乡一带山区他熟悉,各村里的民壮组织中他有朋友,外地陌生人在那一带潜伏,怎能逃过他的掌握? “你们明天到虎踞门我的住处等消息,天一亮就来。”他慨然应允。如果混元教用人质要胁成功,他将直接与混元教凌云庄联手的强敌周旋,等于增加一倍强敌,有破坏对方联手计谋的必要。 “兄弟感激不尽。”绝剑公子大喜过望,行礼致谢。 “先说好。”他郑重地说:“没有保证,我只能答应尽力而为。” “呵呵!连老天爷也不会保证任何事。”夏侯长风欣然大笑:“一夜工夫,够吗?” “应该够了。”他淡淡一笑,自信的表情刻划在脸上:“说实话,四乡我都熟悉。白天你们共有三路人马跟踪与袭击,兜截伏明暗俱来,我和江右龙女罗姑娘,往来如入无人之境,和你们捉迷藏,可知我对东乡定然了如掌指。人如果囚禁在东乡,不会让诸位失望的,诸位请回去准备,我要争取时间。” 夏侯长风怎敢耽误他的时间?今晚他得不眠不休奔波一夜呢?五人千恩万谢同他道劳,匆匆告辞。 那位中年美妇,一直在旁默默地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秀逸的面庞本来挂满愁容,告辞时终于愁容全消。 他脸上的冷静神情,以及说话中所流露的信心,有心人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小哥,兰芳丫头确是有点任性,年轻少见识,原谅她,好吗?”中年美妇在他出门送客时,转身向他低声说:“她早些天就知道可能怪错了你,确是想找机会和你面谈解释的。” “大婶,不要再宠她了。”他苦笑:“姑娘们才貌双全,娇生惯养从没受过挫折,那就难免任性自负,自以为是武断是非。她应该让人觉得可爱,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人害怕。诸位好走,不送了。” 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当然令人觉得可爱。一旦成为有美丽花纹的雌老虎,谁不害怕。 x       x       x 天一黑,东乡一带山间小径行人绝迹,天寒地冻积雪未消,谁还愿意在外走动?一不小心,很可能出意外冻死在渺无人迹的山坡上。 京山,在城东五里左右,是城东的望山,京口的名称以这座山而命名。通常称为京岘。 其实岘山在城西南,把两座山名混成一座了。 岘,与现通;意思是山小而险,或岭小而高。 东乡的山都不高不险,镇江没有高险的山。 京山形如弯龙,头在东北,屋在西南。生长的植物苍松翠竹环山繁盛,也像一条翠龙,秦始皇派人挖龙脉,挖断处称南坑。梁武帝也凑上一脚,掘石挖掉两个龙眼睛,目下称为龙目湖。 京山村在山西面,与花山交界的山脚下,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东乡一带的村落都很小,京山村算是不大不小稍为富裕的小村了。村民十之九务农,有三分之一子弟因吃不饱而出外佣工。 村西南山坡旁,有一处酱坊,厂房屋舍参差散布在山坡下,是藏身的好地方。最近村尾的房舍,相距也在百步外,藏匿几个人一年半载,也不会让人发现。 严冬时节,不是出酱的旺季,因此坊内的活动减少,显得冷冷清清。 三天前,村中的一些顽童与少年,便发现酱坊后面坊的主宅,有陌生人出入。而且不时看到三三两两打扮不同的陌生人,在通向府城的小径往来。 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由于酱坊距村百十步,坊内的活动,村民懒得过问,礼貌上的拜访能免则免,只要没有陌生人在村内生事,村民是不会留意的。京山有不少古往今来名人的坟墓,有一座岳飞所建的云台寺,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山僻村,有陌生人往来并非奇事。 这里距城不足五里,片刻可到,往来十分方便。 酱坊主人一家老小,受到严厉的控制,不敢拒绝暴客的要求,把偏院的几间房舍让给暴客借住。因此一家老少包括留下的雇工,三天都不曾进城处理事务。 天还没黑,偏院的厅堂内气氛不寻常。 借住的暴客不多,男女共十人而已。但未牌末申牌初,陆续有人返回,最后返回的是第八名,有两个永远不会活着回来了。在江湖玩命的人,生生死死谁也不介意。 另五个陌生人,是申牌末到来的,带回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五个人又匆匆走了,尸体放在厢房内。 偏院另有侧院门出入,里里外外的一切活动,酱坊主人毫无所知,知道也不敢声张过问。 傍晚时分,又来了五个人。 为首的两个人是一僧一道,高阶层的人光临这处藏匿点。 身分地位高的人,年纪不一定大得可以称老。领先被请入厅的大和尚,年约半百左右,比高坐厅内相候的一尘散仙小了十余岁,但入厅时,一尘散仙却离座相迎,不敢高坐摆威风。 大和尚红光满面,身材高大魁梧,手中的锡杖颇为沉重,点地时隆然有声。 老道的年纪也在半百左右,一反修道人干瘦清癯的传统,五短身材,胖嘟嘟脸白唇红,所佩的天罡剑竟然长有三尺,比身材仅短了两尺,所以只能改系在背上,想拔出来还真需要花不少工夫。 另三个是随从,也可能是保镖,身材高大相貌狰狞,叉腰一站像门神,胆小的人不敢向他们仰视。 “大法主,你不要胡搞。”大和尚不等招呼,在长凳气冲冲落座便叫嚷:“人不能留给你做鼎炉,贫僧要把人带走,交给圣堂主炉长老看管。凌云庄这个小女人,不但是本教在镇江建北面门户根基的保证,更是本教日后向江北扩展的保证。有她在,凌云庄必定肯替本教护法,利用他们慑伏江湖群豪,教主在途经嘉定时,就曾经表示日后派专人网罗凌云庄夏侯世家为羽翼。把小女人弄到手,可说天假其缘。你如果糟蹋了她,凌云庄必定横定了心,号召天下侠义道群雄,蜂屯蚁聚杭州。大法主,你我如何向教主交代?” “小罗汉,你不要把凌云庄抬得太高了。”一尘散仙冷笑,嗓门够大:“夏侯世家的声望地位,在江湖其实并不高,千幻剑客夏侯长虹的名气也不足,还没有号召天下侠义道群雄的分量。你降龙罗汉悟光,也曾在江湖混了二十年,你曾经害怕夏侯世家吗?你……” “大法主,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利用的问题。”降龙罗汉用更大的嗓门抢着说:“本教发展期间,需人殷切,你把许多可供拓展的人,转变成可能伤害本教的仇敌,聪明吗?” “贫道的做法,殊途同归功效更大。”一尘散仙傲然地大拍胸膛:“贫道有把握改变小女人的心智,让小女人死心塌地替贫道说服她老爹,要凌云庄替本教卖命,比你们用人交换她老爹合作高明多多。不要管贫道的事好不好?人是贫道弄到手的,谁也休想把她带走。” “圣堂炉主派我们来押人,一定要把小女人带走。”降龙罗汉一顿锡杖表示决心,语气坚决:“圣堂炉主是赶来策应的司令人,代表教主颁法旨,你……” “就算教主亲临,也休想把人带走。贫道的妙计高明,万无一失,相信教主会同意贫道的妙策有利。你们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侧院的房舍也相当简陋,是主人的兄弟们居室,厅堂窄小,卧室在两侧。另一面,也有两排厢房。 厢房安顿了老儒生丘夫子几个人,身分地位低些,并没至厅堂接待上级人员,两三个人站在厢廊下,留意厅堂传出的争吵声,另一排厢房,没有人居住。 “老大,你就不必和老二争吵了。”同来的老道忍不住向降龙罗汉摇手:“老二修练天地交泰降龙伏虎大法,需要有根基有才貌的少女做鼎炉。年轻时,他是有名的好色如命妖道,他肯把号称绝色女霸的小女人交给你带走?算了?桑 ?br /> 语含讽刺,一尘散仙听得心里冒烟。 “伏魔真人,你少在我面前说风凉话,你伏魔真人也不是好东西,有人称你为色魔,你自己也降伏不了自己。”一尘散仙冒火地叫:“算了?你想说甚么?你们最好滚,把我的打算向圣堂炉主禀告,别想逞口舌之能。” “我们不会离开。”伏魔真人白白胖胖的脸,有怪怪的笑容:“我们今晚就在客厅品茗待旦,或者修练。我的步虚声音韵俱佳,可直达天庭,心中有事的人听了,不心浮气躁才怪,你还能举火炼鼎吗?天亮我们仍不见返回住处,圣堂炉主便会带人赶来察看的。” 道士也做功课,念道经,音韵与和尚念经小有差别,怪腔怪调,称为步虚声。念咒更是怪异,门外人根本就听不懂。 佛门信徒听得懂和尚念经的人,似乎为数也不多。也许,这是给神佛们听的,凡人不需要懂那么多。一般见神就拜,见佛就磕头的信众,知道“南无”两字意义的人,好像十之五六都不明白意何所指。 有一个人在房外用特怪特大的步虚声骚扰,那还有心情在床上和女人练天地交泰降龙伏虎功?不心烦气躁走火入魔才怪。练功,可不能像莽夫一样霸王硬上弓!图一己之快草草了事的。 在厢房外偷听的人,一个个掩口而笑。 七煞夫人是女人,当然不是好女人,对男女间的事见怪不怪。但由于死了一个侍女兼爱徒小兰,心里不好过,入耳可就火冒三千丈了。 “你们简直无耻。”她铁青着脸咒骂:“我的爱徒冰冷的尸体,还摆在堂侧的耳房里呢!” 厅堂不再有声息传出,一名保镖轻轻把厅门闭上了。 降龙罗汉五个人留下了,一尘散仙不肯让他们把夏侯兰芳带走。 生有时死有地,好像冥冥中真有一位主宰。 x       x       x 共有十三个人住宿,厅堂中灯火通明。堂中有取暖的大火盆,盆旁有烧水的水壶,不时喷出水沸的嘶嘶声,供应沏茶的沸水。 降龙罗汉五个人留下了,在厅堂品茗待旦,点起六盏菜油灯,据桌品茗聊天。 堂侧的耳房,摆了两具尸体。 另一侧,是两间卧室。 外侧的一间,囚禁着用特制三合蛟筋索,技巧地背捆双手、上面管制咽喉的夏侯兰芳,情况比上一次身在地牢相差不远。 三合蛟筋索也称九合金丝索,当然不可能真是用蛟筋和金丝绞制的。也有人称之为捆仙绳,被捆住的神仙也脱不了身。 她人是清醒的,彩云仙子不时进房照料她,外面厅堂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真感谢降龙罗汉来得及时,否则今晚她将生死两难。 一尘散仙气得快要发疯了,但奈何不了被称为老大的降龙罗汉。他被称为老二,大概在天堂里,菩萨罗汉可能比仙高一级。 仙和佛混在一起成为一家亲,不自今日始,自从汉代佛教东传之后没几天,就你抢我的典章,我夺你的制度,无形中混在一起了。 这位散仙修养差,一赌气,在邻房干脆睡大头觉,不理会五个撞破好事的捣蛋鬼,毫无主人的风度。 以往这里住了十个人,昼夜都不派警卫,他们也不怕有人胆敢前来讨野火,也不怕那个神秘组合派人来行刺,有恃无恐,他们应付得了超等高手的袭击。 今晚情况不同了,捉来了凌云庄的夏侯兰芳。如果凌云庄的人找到此地来,可就有点不妙了。 凌云庄的每一个人,都是江湖超等的高手名宿,大举前来行雷霆一击,他们肯定会成为最大输家。 彩云仙子负责第一班警戒,在小院子的厅廊下戒备。她的江湖声威与地位,皆名列超一流的高手名家,今晚,竟成了把风放哨的人。 依他们相处的情景估计,身分地位概可分三等。 降龙罗汉一尘散仙与伏魔真人是一等;老儒生丘夫子是二等;七煞夫人闪电狂客彩云仙子,该是第三等。 都是名家高手,放哨站岗人人有份。 x       x       x 彩云仙子是女人,受到优待。晚上第一班警哨最安全,戍牌初起更,整个更次都不宜夜行人活动。 最危险的是第二更,亥牌初就是夜行人动手的时辰。 她守第一更是安全期,天气太冷不得不经常走动,以免双脚被冻僵,冬夜放哨简直活受罪。 侧院的房舍规格小,小厅的门廊只有丈余长方,活动的空间小,因此不时踱出院子走动。 厅堂门是掩上的,内上闩加门杠。所有的窗户皆用厚帘密封,灯光不会外泄,寒气也很难侵入屋内。 从外面看,整座酱坊黑沉沉鬼影俱无。 江风凛冽掠过山林,传出一阵阵松涛风声,乱人耳目,甚至产生催眠作用。 一个白影从对面一排厢房的屋顶,一寸寸一尺尺慢慢超越。瓦面结了冰,走动极为危险,所以白影用贴瓦划行术逐寸移动,小心翼翼以免被下面院子里的人发现,耗费时间和体力,但可保安全。 白影天一黑就接近房舍外围了,白头罩仅露双目,浑身白,背系的剑也用白布包里。正月里冰雪未消,藏身在雪地里便难以分辨形影,与冰雪混为一体了。 终于,轻如鸿毛飘落在院子里,伏在壁根下的积雪中,像是平空幻没了。 每一次呼气,都得俯嘴向积雪呼出,以免有雾气升起,一寸寸有耐心地向厅廊移。 x       x       x 真够冷的,呵气也会成冰。今年气候不正常,特别冷,已经立春了,冰雪不但未化,而且三天五天再降一次风雪,积雪刚开始出现融化迹象,新的雪珠又添上了。新年过后迄今,不曾出现过飘瑞的现象。 飘下飞絮,便表示不久天将放晴。 彩云仙子以往是江湖女豪,拥有济南府大人称羡的彩云园,自从姘上了飞虹剑客晁永泰之后,遇人不淑不但成为弃妇,也丢了彩云园,沦落成江湖浪女,生活仍然写意,那曾受过严冬放哨站岗的活罪? 她不是水火不侵的钢铁女人,内功精纯仍然感到寒冷难耐,只好藉走动活血,不时在门廊与院子之间快步走来走去。想起厅内那些人在烤火取暖喝热茶,她满肚子委屈不断唉声叹气怨天恨地,也自叹命苦。 混元教还没正式开山门,创教初期人手不足,她们这些被罗致共谋名利的高手名家,一人必须当三五个人用,必要时只好委屈些兼当下役。 她和毒蛊田七姑,都被当成眼线使用。七煞夫人的声威比她高得多,在教中的地位并不比她高。 有些人后悔参与,有些人深感委屈,有些人认了命,有人怨天恨地,也有人愤发图强。闪电狂客,就是愤发图强,无怨无悔的代表性人物,这类人相当多。 她属于怨天恨地的一种,仍对辉煌的过去念念不忘。 不知走来走去走了多少遍,把警戒的事忽略了。身上的寒冷不怎么激烈,她不愿站立过久,站久了体温定会下降,所以保持走动抗拒寒冷。 从院子中间转身往门廊走,门廊只有一级石阶,左脚伸上踏阶的刹间,身后打击猝然光临。 白影从她身后扑上,轻快敏捷无声无息,一掌劈中她的右耳门,左手勾勒住她的脖子,勒了片刻。 就算她一击并没皆厥,也叫不出声音。 她昏厥了。 担任警哨的人,被击毙是家常便饭。 她很幸运,昏厥而已。白影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击,再勾勒住她的脖子,以免她发声叫喊传出警讯。 真像一头豹子,咬住猎物的咽喉扑倒、压住,等候猎物断气、死亡、拖走。 x       x       x 她悠然醒来,好冷,好黑,不知身在何处。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她的脸上轻柔地抚摸,耳中听到低柔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力。 起初她想动,四肢却不听她指挥。 片刻,她动的意念完全消失了,身躯开始松弛。 “厅堂有人,声音从门缝隐隐隐传出,是甚么人?”低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向她询问。 “是人坛的三位法主和他们的伽蓝。”她完全失去自我意识,有问必答。 伽蓝,意指佛寺,也指保护佛法的神明,所以称这些神明为护法伽蓝。在江湖朋友的口中,则意指保镖。 法主,是江湖组合的职称。 人坛,是道门组合的组织。 僧道俗的组织称呼都有了,也许这就是混元的意思吧! “你对这二位法主知道多少?” “他们是随同教主从京都南下的亲信,是京都很有名的神仙活佛。大法主叫降龙罗汉悟光,二法主叫一尘散仙陈太常,三法主伏魔真人道真。至于他们的真名号,我不便打听。”她说话清晰,不像是神智失控的人。 “捉来的夏侯兰芳藏在何处?” “就在堂侧的房间内。” “你从厅门进去吗?” “不准进去,他们在勾心斗角,闹得很不愉快,二法主不许两位法主把夏侯兰芳带走,要留给自己享受。” “你怎么进去禀事?” “有警便发警讯,他们就会启门出来了。有重要的事禀报,可从耳房侧方的甬道进去。通向甬道的廊门是虚掩着的,是警卫进出的唯一门户。” 有问必答,毫不迟疑。其实她对混元教所知有限,她是在苏州碰上混元教的一组人,那组人的目的地是杭州,沿途招兵买马,以重金网罗高手名家。她在苏州过年,孤孤单单情绪陷入低潮,双方一拍即合,到了杭州便开始为建山门的事奔走,负责对付途经杭州的桀骜不驯江湖牛鬼蛇神,如此而已。 白影再次弄昏了她,把她塞在床上硬绷绷的棉被里,尚可保持体温,又厚又重的棉被怪味四溢。 x       x       x 甬道廊门是进出厅堂的唯一门户,但门在内部,屋外是看不见的,当然无路可入。 门窗紧闭,破门撬窗必定惊醒屋内的人,里面的人都是超等的高手,门窗的声息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警卫换岗进出的门,是厢房中间的小穿堂大门。小穿堂外侧有走道,贯通两侧的几间厢房。 等待,是唯一避免声息传出的老方法。 白影不能等,时不我留。二更一起,便是提高警觉加紧警戒的时候了,想秘密潜入,困难度将增加十倍。 救人如救火,不能等。 人手不足,不可能加派内部警卫。内部警卫附带的责任,是按时唤醒该换班的人,留意定时香盆信香是否燃抵定位。 如果不设内部警卫,外面的警卫必须在估计时辰的换岗时段,进入设香盆的地方察看是否时辰到了。 这是说,小穿堂门该是虚掩着的,警卫才能进入察看香盆,叫醒该换班的人。有内警卫,门才会上闩。 初更天,厅堂有人,可能还有没睡的人,小穿堂中很可能有人活动。 他必须冒险进入小穿堂,不能等。 一旦惊醒里面的人,救人的大计很可能成为画饼。 老天爷站在他的一边,虚掩的门推开,里面没有人。堂角用凳围住以免空气流动,保护香盆的侧方,居然有一盏菜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芒,不需在漆黑的房舍内瞎摸,帮助他争取时间。 累了一整天,高手名家们早就睡着了。 先清除内部障碍,清除一个就减少一个强敌。 他摸索到第一座厢房门,悄然推门而入。 高手名家们骄傲自负,睡觉不屑闩上房门。 同时,便于警卫进来唤醒他们换班。 他比猫还要轻灵,无声无息像幽灵,先摸到床,再摸到人,黑夜中估计的十分准确,一掌拍在床上人的印堂上,力道恰到好处,床上人在沉睡中睡得更沉了。 掩上房门,他到了第二间厢房。 这间房有两张床,睡了两个人。 有活人的口供参考,屋内的情况大致了然,可以按部就班进行,不需操之过急。 他如果志在杀人,熟睡中的人不会有一个活的。故事重演,两个人睡上加昏,即使把人拖起,也不会苏醒。 x       x       x 夏侯兰芳双手被捆仙绳捆住,另一端连着锁喉的套索,她的手除非向上抬,向左右下方移动,都会增加勒喉的痛苦。 好黑,好冷。片刻,又片刻。 终于有物触及床口,感觉中,她知道距她的右脚很近,似乎要触及她的脚侧。 浑身一震,久蓄的劲突然迸爆,生死关头所产生的神奇超额精力,猛然爆发出超人的能量,从她曲膝以待的双脚爆出,凭感觉向目标集中。 一蹬落空,她也向床下滑落。 “我来救你,不要动。”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唤,滑落的身躯被人抱住了。 狂喜的浪潮淹没了她,忘了双腕因挣扎而引起的痛楚。 x       x       x “你可以自己走,你那一蹬的力道十分惊人,表示精力仍在。”全身只露出双目的梁宏向她说:“这条小径直通东门,东门的护城宽仅三丈余,城头高不足两丈,你可以轻易进去,快两步还可以赶上夜市。” 这里是小山坡下的小径,后面半里外的酱坊模糊难辨。 东乡各处的小径,皆在东门外一两里,与通向丹徒镇的大道会合,只要向西走,一定可以到达东门。 一把连鞘剑递入她手中,她拒绝接受。 “我……我不认识路。”她结结巴巴缩回手:“我……浑身仍……仍在酸痛……” 也许是实情。 有起一人在生死关头,突然激发前所未有的超人能力,但危险一过,便全身虚脱,老半天才能恢复体能,甚至要调养三五天。 “你只要照直走,不要走岔入村落的路,就可以抵达东门,片刻可到。” “你……” “我要回去看看,我想认识混元教的高层人物,以便早作提防。” “我……我跟你去。” “没胃口。”他断然拒绝:“你们这种人,一怒就拔剑,不怒也拔剑,甚至高兴也拔剑。你一拔剑,我就遭殃了。逃的功夫也许我稍为高明,但与那些高手名家搏斗,遭殃的一定是我,届时恐怕想逃也逃不掉。” “那就劳驾你带我回城,谢谢你啦!”她自己也感到怪异,居然说话不结结巴巴了,而且非常罕见地道谢,女强人的气势消失,说话娇娇柔柔充满女人味。 “走吧!我带你去爬城,烦人。” 爬城,表示他不会轻功高来高去。夜间爬城,抓住了要被送上法场。但不怕杀头的蛇鼠,知道在何处有能平安上下的爬城墙空隙,没有被抓的风险,所以天下各城市,爬城被抓送上法场的人并不多见。 他就是真正的地方蛇鼠,虽然他很少爬城,也无此必要,他不是为害地方的蛇鼠,不做为非作歹的勾当。 一阵急走,城门楼在望。 自始至终,他不曾脱下白色头罩。 第十六章 山中庙庙中山 梁宏与两位姑娘,是初相交的朋友,尽管相处这几天十分投契,有情投意合的感觉。但毕竟相知不深,不便提出在一起落脚的请求,保持男女的自尊,那能向对方提出一起居住的意思?何况每个人的活动各有目标,不可能经常同进退。 他们的住处只是让人看的歇息处,在内住宿的时间少之又少。 罗华欣的住处,在南水关附近的河街,地近千秋桥的鸿福老店,位于闹市。关河流出城与漕河会合,建南北两水关控制水位。 落店好几天,店伙计只知道她只有一夜在店中住宿,其他时间皆由店伙锁住房门,极少看到她返店。 迄今为止,还没发现有人来店找她,找也找不着,神秘得很,弄不清晚上她到底住在何处,店伙当然不敢询问,问也是枉然,她不会说。 江右龙女在忠佑坊城隍庙旁小街,租了一间有小院子的宅院,同样很少在家,要找她得在邻居处留话。 梁宏不曾来找过她们,只有她们去找梁宏。 要是梁宏不在,就在李姓邻居处留话。 虽说住在城内,发生意外的机会不多,但那是指白天的情势,白天有治安人员走动,晚上就不同了,所以晚上另找地方住宿,是防险的必要手段。 三人如想在一起统合行动,还真不是易事,事先得安排见面的时地,根本不可能联手应付突发的事故。 调查线索请孙二哥相助,是梁宏独自进行的,请朋友或雇人打探消息,守秘是第一禁忌。 救夏侯兰芳是突发事故,他必须独自进行争取时间。 反正他们三人,真正走在一起无忧无虑小聚的时间,可说尚无前例,在一起就有事故发生。要找他们的人甚多,监视跟踪的人也不少,谁也掌握不住他们的行踪,他们摆脱眼线的技巧可圈可点。 五更三点,破晓时分,夏侯长风与乃侄绝剑公子,神态悠闲出现在梁宏的住处,盯着大门的一张白纸摇头苦笑,不久便转身走了。 晓色朦胧,但纸张大,字也大,仍可看得真切,四个大字是:请勿打扰。 约定了一早见面的,显然梁宏意在爽约。 重要事故爽约,是十分严重犯忌的事。 叔侄俩却不介意,仅摇头苦笑而已。 当谯楼传出五更三点的钟鼓声时,管制各街口夜禁的栅门开启,晓色朦胧,但赶早市的人必须早起,栅一开,街上出现匆忙的行人。 折出街口,后面跟来的两个人,脚下逐渐加快,逐渐接近至身后了。 在街上有人随后行走,平常得很。 “谁胆敢在老夫身后偷袭暗算,老夫不惜犯禁,要他生死两难。”夏侯长风并没回头看,声如洪钟字字震耳:“我无常剑客夏侯长风不是省油灯,一度曾经自命是主宰凡人生死的勾魂无常。今早我心情好,不想碰上扫兴的事,因此先提警告,吓阻那些妄图走险的人,以免动肝火开杀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佩服佩服。”跟来的人说,脚下依然快速,稍向左移,且并肩而行:“阁下不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反而心情好像在逛街,不愧称侠义世家子弟,挑得起放得下配称不世之雄。” “你说甚么?”夏侯长风扭头沉声问。 是周老人周二十四和姓王的老妇。老妇的化装易容术相当精妙,是少女所扮的。江右龙女是老江湖,看出王、冯两个老女人,是年轻女人所扮的。 “昨天傍晚时分,咱们弄到混元教一个信差。”周二十四一面走一面说:“信差说,他们掳走了贵庄的夏侯女公子,口供不会有假,你们……” “确有此事。”夏侯长风口气平静。 “诸位是否接受他们的胁迫,与他们联手搜查那神秘组合的秘窟?” “不会。” “这……诸位不以令侄女的安全为念……” “人总会死的,绝无例外。夏侯世家的人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愿耻辱地生。舍侄女敢挺剑在鬼蜮江湖行走,她就有勇气接受横祸飞灾带来的后果。我这个做长辈的,同样有接受残酷现实的勇气。混元教的存在已非秘密,人数日渐增多,即将兴风作浪翻云覆雨,要做江湖之雄争逐名利,实力渐大羽翼已丰,不会像那个神秘组合藏于九地,夏侯家会找到他们的。夏侯家有不少子弟,有不少朋友,举剑高呼,必可掀起强烈的血雨腥风。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我们不会因为舍侄女之死,而鲁莽急躁灵智不清,相反地却无比的冷静,作冷酷无情的反击,你们走着瞧。” “对,走着瞧。”周二十四冷冷一笑:“但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热烈地参与。” “站在那一边?” “当你们发起反击时,别忘了我们策应的人助攻。他们有许多会妖术的方外人,你们有破邪术的准备吗?” 梁宏曾经对周二十四三个老人生疑,因为他们穿得像士绅,头上使用网中巾,里面梳的却是道髻,怀疑他们也是天师道的法师。 “届时自知?阁下,你们犯不着……” “他们已经着手铲除异己了,手段比那个神秘组合更惨毒,谁不接受他们驱策,杀无赦。你们拒绝与他们合作,老夫也耻与为伍,他们指向你们的刀剑,同样也指向我们,令侄女曾经为了阻止老夫逼迫江南浪子,与老夫较量过,但并非仇敌,请不要计较。” “小小的意气冲突,有放在心上的必要吗?” “怕引起诸位的误会呀!老兄还要找江南浪子?”周二十四的口气友善许多。 “想向他请教一些事,可惜他不在家。我们来是善意的,扬州血案的事与他无关,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澄清了,从仇敌变成朋友。诸位也找他?” “不会再逼他了,只要知道他追查那个神秘组合的线索,有了甚么新的证据和结果。” “那就好,他是我夏侯家的朋友,希望彼此不伤和气。”夏侯长风再强调朋友二字:“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重视友情是夏侯家的传统。” “你们对那个神秘组合……” “我们自顾不暇,其实,我们所受到的伤害不大,没有进一步追查的必要。那个神秘组合如果真与扬州血案的凶手有关,舍侄女早就死在他们的地牢里了。我们要走甘露港,少陪。” “好走。”周二十四知道对方要摆脱纠缠,知趣地止步:“记住,咱们是站在贵庄一边的。” “谢谢襄助盛情。” x       x       x 夏侯兰芳被混元教掳走的消息,其实在昨天下午便传开,只是没有人关心这件事,事不关己不劳心,仅有一些有心人暗中留意情势的变化。有些人并不相信真有其事,认为混元教的实力不足,近来的表现并不佳,不至于敢冒险直接向凌云庄挑战,认为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放出的谣言。 住在还京老店的人,都知道包了一座独院的凌云庄英雄们,的确不曾显出紧张的反应,也不见将人派出向混元教问罪,因此认为确是谣言不可凭信。 今天一早,凌云庄的人更是神态悠闲,三三两两在外面走动,与往昔匆匆外出气势汹汹的情景不同,那像丢失一位小姐不知所措的人? 在甘露港码头大街,发现夏侯长风叔侄的江右龙女,就感到一头雾水,觉得不可思议。丢失了夏侯兰芳,这叔侄俩怎么像没事人似的在街上闲逛,一点也不关心夏侯兰芳的死活,未免太反常了。想像中,凌云庄的人必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队人马出动去找混元教算账。 她一点也不关心夏侯兰芳失陷的事,意识中仍然把凌云庄看成对头。虽则她对凌云庄可能被迫,与混元教联手的事,难免感到有点忧心,但并没怎么介意,必要时偕同梁宏离开暂避风头,没有甚么好怕的。 早上码头区显得忙碌,人人都勤快地为生活而奔忙,看不到一张闲暇的面孔,只有她们这种特殊江湖男女,与辛勤的工作绝缘,藐视生命嘲弄世俗,热衷于在刀剑血腥中,寻找理想与归宿。 绝剑公子也发现她了,突然向街边靠,转身挡住她北行的去路,脸上有善意的微笑,英俊的面庞收敛了大部分英气,不再是傲世的武林之豪。 “黄小姐早。”绝剑公子笑吟吟打招呼,与往昔的仇视气势迥然不同:“昨晚辛苦了,谢谢。” “唷!你这是干甚么呀?”她一头雾水,满眼疑云:“夏侯公子,你知道我想起甚么吗?我是说,联想。” “你的意思……” “向鸡拜年的黄鼠狼。” “呵呵!我有那么令人讨厌吗?”绝剑公子爽朗地大笑:“我为以往的误会和无礼道歉,应该不会讨人嫌吧!昨晚你一定去了……” “慢着。”她说:“昨晚我到会通上河街坊跑了一趟,找人讨消息。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你知道我去找分水飞鱼?可能吗?” “咦?昨晚……” “冠英,我来说。”夏侯长风拍拍乃侄的肩膀同时打眼色:“老夫夏侯长风……” “我知道,大名鼎鼎的无常剑客。”她对夏侯长风的良好态度大感意外,这位前辈在江湖有名的不好说话:“前辈,令侄问晚辈昨晚去找分水飞鱼的事,有理由吗?晚辈也在查那个神秘组合的线索,没妨碍你们甚么吧?你们应该集中全力,应付混元教的威胁……” “对,我们正在集中全力,应付混元教的威胁。”夏侯长风抢着说:“已经派人前往东乡,踩查他们从杭州兼程赶来的高阶人物藏匿处,即将展开行动。哦!黄小姐是来找梁宏老弟的?你们事先约好了的?” “你们到底在玩甚么花招?”她更迷惑了:“夏侯前辈,不要再恩将仇报好不好?昨天抢救入云龙几个人,完全是梁兄的主意,他有帮助仇敌的坏习惯,我根本就反对他要我罗姐出面的主张。我们出动晚了一刹那,令侄女失陷,不是我们的错,你们不会把责任推给梁宏兄吧?像话吗?” 各说各话,南辕北辙;她昨晚不知道梁宏的行动,怎知道夏侯长风在探她的口风? “黄小姐,我是来找你们道谢的。”夏侯长风心中有数,这位小姑娘根本不知道昨晚所发生的事:“援手之德,不敢或忘,今后你们如有需要夏侯家效劳,捎个口信就成,凌云庄把你们看成知交,小姐满意了吧?” “我不信任你们。”她警觉地徐徐后退。 “请带我们去见梁老兄就明白了。”绝剑公子说:“我们欠他太多,夏侯家不会是恩将仇报的人,事实上这几天我们有诚意找他化解误会……” “你快要钻进鸡窝了。”她大声叫,转身撒腿便跑。 黄鼠狼进了鸡窝,必定爪出牙露恐怖极了。 “不要追她。”夏侯长风拉住了乃侄:“她昨晚没和梁宏前往京山村,所以不知道昨晚的事。” “不可能,她在敷衍我们,对我们仍怀有强烈的戒心和不满,不想让我们误会她在讨好豪强。”绝剑公子语气肯定:“她和那位罗小姐如果不陪同梁宏前往,梁老兄恐怕连门也进不去,那有本事在内室中救人?他连武功最弱的彩云仙子也对付不了。如果没有两位女保镖协助,他敢去对付那些可怕的妖魔鬼怪。” “是吗?”夏侯长风不同意的态度明显:“我以前没见过他,更没看过他与人交手。但昨天你田叔说,危急时那声震聋起聩的长啸,很可能是他所发的,虽然他最后出现没赶上出手。昨晚我们去找他相助,他那信心十足的神情我感受到了,换了你,你敢保证能在一夜短暂时间内,查出结果来吗?” “那只是大声喊叫的声音,田叔在危急中听觉有点走样而已,总之……” “总之,你仍然认为他是只会枪棒的民壮教头。”夏侯长风向南走回头路:“我们不能再打扰他了,回去准备以牙还牙和混元教算账。” “我真希望能请得动他供给消息,他一个人,可抵十个江湖一流高手眼线。” 高手眼线与武功高手是不同的,精明能干的眼线,武功可能比三流也不如。真正武功超绝的人,不会也不屑做眼线。 武功高强必定眼高于顶,不是做眼线的材料。 x       x       x 江右龙女并非顾虑凌云庄恩将仇报,她也不怕凌云庄的挑衅,而是深恐他们打梁宏的主意,诱使梁宏和他们合作。对豪强们的心态,她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她本身就是遨游天下的女强人。 这些人为了追求名利,为了建立声望,或者寻仇报复快意恩仇,甚么手段都可以毫无顾忌使出以达到目的,所以必须保持戒心,不要听他们的花言巧语,以免吃亏上当,避之唯恐不及。 摆脱了夏侯长风叔侄的纠缠,她快步向西走,前面望江亭在望。 亭子在码头最北端,以南一段码头,是杭州帮的码头泊舟区。 再往南是苏州帮和常州帮的专用码头,每帮皆用石柱刻上帮名作为界址,直接向官府缴税,别帮的船只是不能停泊的。 望江亭中的梁宏,精神抖擞出亭相迎。 经过一夜奔波,他毫无倦容。 “我也忙了一夜,今早接到你在李家留下的口信,便匆匆赶来了。”她在梁宏的挽领下入亭,喜悦地抢着说:“去找分水飞鱼,白忙了一夜,毫无所获,他对贾道婆毫无所知,一早到这里来,看江景吗?嘻嘻!你知道我是个俗人。” “呵呵!我比你更俗。”梁宏挽了她在亭栏的石长凳排排坐:“分水飞鱼不信鬼神,对三姑六婆非常厌恶,不屑理会,你找他不啻问道于盲。我有些头绪,请你和华欣一同前往求证,对方可能情急走险,我估计他们的爪牙,人数可能有三十出头。” “难怪你的口信说要带剑以防万一,在何处?” “等华欣来了之后,我再把情势告诉你们。带剑主要是以防万一,非必要我不想动武。若虹,交涉时请你忍耐,双方为了自己的利害关系,争吵恶言相向是难免的,动武反而会闹僵。华欣出手凶狠,我担心她一怒就……” “我会找机会劝劝她,我们尽量克制情绪,不表示意见,任由你出面交涉。处事的经验,我和罗姐甘拜下风。”江右龙女是由衷地赞佩,经验见识真的差了一大段距离:“你对夏侯兰芳被混元教掳走的事,看法如何?” “不谈她,好吗?”梁宏回避问题:“我不能向好朋友说谎,所以不说。哦!华欣来了。” 不远处众多船夫工作处,罗华欣正排众而出。 相处逐渐融洽,感情渐增,梁宏已不着痕迹地叫她们的芳名。叫小姐也的确尴尬,一般平民百姓,把大姑娘称为小姐的极为罕见,通常称某某姑娘。 当初朱元璋定鼎金陵,为了粉饰太平,也为了对仇敌或逆臣报复,因此设立官妓,顺便凌辱仇敌逆臣的妻女!快意恩仇,建了金陵十六楼普设教坊,提倡复古,把妓女应具的才能交由专家传授,把京师皇都,粉饰成歌舞昇平的风月之城,娼妓的才华,直追盛唐风貌。 一个都市的繁荣,与是否有声色相辅,有决定性的关系,没有享乐的城市,很可能日渐萧条。 朱元璋出身流民,知道怎样才能把他的皇都繁荣起来。 民间对女人的称呼,有了奇妙的变化。 以往对娼妓称姑娘,称闺中女儿为小姐。 在金陵十六楼(那时还没有所谓秦淮风月)的娼门才女中,色艺双绝的名花,被那些达官贵人称为小姐,反而把民家的少女叫姑娘。 完全弄反了,实在怪异。 因此久而久之,有些人接受,有些人计较,有些人顺乎自然。 一旦碰上一个计较的家庭,冒失地称他家的闺女小姐为姑娘,很可能被打破头,给你没完没了。 见了年轻的女人一律称小姐,这就安全了,天下大可去得。但天下有一半偏僻乡野的人,不知道甚么是小姐,很可能会反问,小姐能不能吃呢! “幸好沿途没发生意外耽搁,顺利赶来了,不嫌迟吧?”罗华欣老远就吱吱喳喳,兴高采烈急步接近:“城里好像气氛有点不对,从来就没看到有那么多巡捕,一大早就勤快地在大街小巷巡逻,穿便衣的也增加两三倍,大概过年捞足了油水,放勤快些表示他们并没尸位素餐啦!难怪镇江素称治安良好。” “华欣,你好像对治安人员并无好感。”梁宏将罗华欣拦在亭外:“人是绝对自私的,人欲横流,每个人都在择肥而噬,遇弱则吞。可敬的公人们,本身也是人,执法本来就不是易事,过与不及都会讨人嫌……” “嘻嘻!我也是人,只要任何人不妨碍到我,不损害我的利益,我都不会对他有恶感。梁兄,今天要到何处……” “跟我来。”他向码头走:“到船上再说。” “上船?远行?”跟出亭的江右龙女不胜讶异。 “对,上船,但不是远行。” x       x       x 江风凛冽,浊浪汹涌,船驶出港口,升半帆向下航。浪花打上舱面,发出一阵阵轰然暴响。 船猛烈地浮沉,摇摆,跳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人坐在舱内,没出现晕船现象,梁宏放大嗓门,压下震耳的风涛声:“贾道婆经常在城内外大户人家做法事,做法事通常请老道也请和尚。有人亲见她与鹤林寺的住持慧定,暗中聚会鬼鬼祟祟,交换一些物品。慧定住持早年是中州巨盗恨地无环谢鸿福,凌云庄的人已经确认他的身分。有人看到他夜间乘船偷偷前往焦山,有时会逗留一两天。另有人曾经在焦山寺进香,无意中发现首席知客明光和尚,腰间藏有这种辟邪符佩,千真万确。和尚身上有法师的符佩,怎么说?焦二爷可以诿称是买的,多给些钱变相施舍。明光和尚是焦山寺有名气的知客僧,也可以称有道高僧,他买来干甚么?降魔辟邪,佛比神更具威力。” 焦山的最大佛寺称焦山寺,初建时(汉,兴平二年)叫普济寺。宋朝时,住持佛印大师了元改建,更名为焦山寺。后来清康熙二十三年,又改名为定慧寺。据说康熙和干隆两皇帝下江南,都曾经在焦山游览驻跸,所以建了两座行宫,赐碑立了两座御碑亭,干隆做了许多诗,卖弄他的文才留传后世。 “哎呀!你的消息可靠吗?俊甭藁兰蔽剩成槐洌迷诜缋舜螅唪さ美骱Γ潮渖匠5煤埽换嵋俗14狻?br /> “绝对可靠。”梁宏说得斩钉截铁:“焦山斜对着丹徒港,这一面可监视甘露港,特殊有价值的船只出入,焦山都可以看得到,发讯号让焦二爷拦截处理,必可完全掌握情势。那神秘组合不在镇江作案,兔子不吃窝边草,钱从那里来?既不求名,必定求利,无名利可图,要这个组织干甚么呀?按情理估计,既然设有地牢,足以表明该组合有一旦风云际会时机降临,便登高一呼为争名利而震慑江湖,正式亮出旗号,称霸江南指日可待。” “唔!有此可能。”江右龙女对他的估计分析极感佩服,很少反对他的意见。 “我估计明光知客必定在焦山寺左近,安插了不少爪牙,必要时出动协助焦二爷办事,寺里也有不少人。鹤林寺慧定住持身边,就有四个武功了得的和尚保镖,所以我借重两位的剑,可能用得着。当然,最好不用,我不希望打草惊蛇,我要尽快刨出这个组合的根来,以免日后他们亮出旗号,镇江的士绅名流,以及江湖人士,全得任他们宰割了,我必定首先遭殃。” “不会吧?”罗华欣却不同意他的推论。 “不但会,而且这一天会来得很快。” “怎见得?” “混元教要在这里建山门,来势汹汹,直接向这个神秘组合挑战,利害冲突必定你死我活。这个组合受到致命的威胁,唯一保护势力范围的手段,是立加反击,趁机从地底升上地面,亮旗号在阳光下,吓阻其他牛鬼蛇神在这里建山门亮旗号。你等着瞧,快了。混元教不能不等,杭州方面支援的人已经赶到了。” “你……你以为凭我和黄姐两支剑,对付得了他们吗?”罗华欣忧形于色。 “我只想和他们有分量的人,先讲道理,没有动剑的打算。同时,我认为他们不敢和我们大动干戈。” “有理由吗?” “金焦两山分称紫金浮玉,各有一座名满天下的大寺。这种木造的殿堂,谈火色变,古往今来,建了又烧,烧了又建,两寺都先后烧了好几次啦!他们敢用这座寺和我赌?你们见过我的纵火蛋,一个就够了。” 本朝初兵连祸结,焦山寺大半烧毁。目下的焦山寺规模小了些,是宣德年间重建的金碧辉煌,一看便知不是千余年前所建的古寺。 焦山共有十二座寺院庵堂,焦山寺最大。小小一座江心的山,竟然有两三百座建筑,每一块石头都可称古迹,所以叫山里寺,意思是整座山里面是佛寺。 金山的佛寺殿堂更多,像是山被寺包住了,所以叫寺里山。山里寺,寺里山,要听镇江人把意思说得一清二楚,而又令人信服,真得花不少工夫口舌。 “你搜踪探秘寻根挖苗的能耐,委实令人感到莫测高深。”罗华欣像是有感而发:“混元教如果获得你合作,真可以在短期间,把这个神秘组织揪出来另立旗号,稳可囊括江南半边天,而且有希望雄霸天下。” “我不会和他们合作。” x       x       x 八九里地,船一冲即至。船靠上焦山码头,码头的小街冷冷清清。 梁宏不急于闯寺,先在小街落店歇息。 这座小山位于江流折向的顶端,上游下游的江面都比这里宽,水流湍急,涨潮时更是壮观。航道在南面,北面水浅大船不能航行。 自古以来,这里都是贵戚名豪游览的名胜区,骚人墨客舞文弄墨的萃荟处,信徒们进香祈福的佛门胜境,焦山寺的镇山墨宝与古董比金山寺少不了多少。 上起皇帝下至贩夫走卒,来这里游览或进香祈福的人,每个人的欲求都大同小异:名利权势,福禄寿全。当然,愈多愈好。 名士遗下的墨宝,最有名的可能是瘗鹤铭,传说是华阳真逸所留下的,碑刻的铭文据说出于王羲之的大手笔。 宋朝之前该石崖就崩裂坠江了,捞起时重立,已经少了好几块。 华阳真逸到底是谁?迄今尚无定论。 武的方面,故事脍炙人口流传千古。当年金国主帅金兀术回军北返,宋朝大将韩世忠守镇江,屯兵焦山断金兵的归路。金兀术下战书挑战,韩世忠亲临战阵,双方水陆并进,就在焦山至金山一带江面交锋。 韩元帅兵力仅八千人,金兵比他多十倍。 胜负几乎可以预见的,危急中,韩夫人梁红玉亲执桴鼓促战,反败为胜,把金兵赶入黄天荡,围困四十八天,最后由汉奸引路逃掉了。 这不是故事,是历史。 小街虽小,一应俱全,客店规模不比镇江的客店小,达官贵人下榻,一切供应无缺,甚至供应女人。在这里吃新鲜鲷鱼,是一大享受。 歇息并不表示要住宿,往来镇江的渡船以及私人船只甚多,八九里地往来要不了多少时间,交通方便。但如果恰好风浪太大,就必须住宿了,船只断航,很可能耽搁三天两天动弹不得。 店名叫浮玉老店,距那座刻了巨大浮玉两字的崖壁约里余。他们订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整座容院只有十余名旅客投宿,严冬新春,没有多少旅客前来游览。 雇来的船泊在码头,随时可以发航。码头上方就是金碧辉煌的焦山寺,高入云表的银杏树光秃秃像巨人。 百十栋殿堂建筑令人目眩,但空阔无人倍感寂寥。 草草安顿毕,立即前往焦山寺。街上行人零零落落,不是游览的好时节。时届河豚、鲷鱼、刀鱼的旺季,但天候不佳,这些鱼皆可在府城尝得到,犯不着为了争鲜,而冒风浪之险来焦山品尝。 焦山寺的历史较金山寺更古老,重修后的规模虽然缩小了些,仍然宏伟庄严,五间大山门就令人自感渺小,依山而筑的殿堂气象恢宏。 找到一位年近花甲的和尚,道明来意,老和尚领他们前往茶堂,由另一位僧人领入客室。 茶堂也就是接待室,位于伽蓝殿旁不远处。 香火旺盛的大寺院,接待的知客僧有好几位,都是具有接待达官贵人才干,以及有声望的僧人担任。 出堂接待的知客僧自称悟光,年届花甲有点老眼昏花,因此经常与对话的施主逼视,与僧人不可与施主平视的戒律不合。 听梁宏提出要求见明光知客,老和尚神色毫无异样。 “施主来得真不巧。”悟光神情诚恳,还真有点高僧气概:“一早他前往山北的海潮庵,找庵主法显大师探讨寺务,要下午才能返寺。施主如有急要的事,可前往海潮庵找他。如无急事,老纳派人去请他回来,约半个时辰就可返回。” 镇江三山焦山最高,高约二十五余丈。金山最低,仅十余丈。但可以建屋居住的地方,则焦山最少,它只是耸立江心的一座小小的山,十余座寺庵都倚山脚傍山而建,绕山脚走一圈,一个多时辰就够了。 不能等悟光和尚派人去请,悟光已看出两位姑娘衣内藏有利器。 “我们前往海潮庵找他,不必劳驾大师另派人去请他了。”梁宏迫不及待立即告辞。 “施主可喝杯热茶,急不在一时……” “小可的事甚急,需早早解决,谢谢大师好意,告辞。” 出了寺,梁宏领先向西走。绕过浮玉崖,有条绕山小径,可抵达山北。 山北江心突起两座小“山”,形如门阙,而且有山名,叫松寥山和夷山,俗称这里为海门山。 焦山已经够小了,居然江中还有山,山中有峰、有崖、有岭。 西北,就是碧桃湾。 海潮庵建在山崖东侧,面对着浪涛汹涌的辽阔江水,山根退潮时会露出沙岸。海潮庵不大,但也有三进殿堂,名虽然称庵,但不是女尼修行的地方,而由僧人住持,香火比焦山寺差远了,却是修行的好地方,二十余名僧侣,没有焦山寺僧人的市侩味。 梁宏对海潮庵不陌生,因此急步前往。 三人刚绕过街尾,山顶的望江亭,传出隐隐的钟声,江风凛冽,钟声依然响遍全山。望江亭不是仅有一座亭,而是房有楼的建筑,也供有佛像,所以有钟有鼓,钟声响并非罕见的事,虽然通常凌晨才传出钟声。晨钟暮鼓,是和尚们作息做功课的信号。 码头陆续有船抵达,登岸的人打扮皆与众不同。 x       x       x 焦山除了焦山寺规模恢宏之外,其他小寺院规模都小,称庵,称院,有十余座之多,藏在山深处知人不多,有些建在峭壁旁,几乎与世隔绝,所以说山里寺。金山最小最矮,金山寺则最大,真有四五百座建筑,把山包住了,所以叫寺里山。 海潮庵孤零零地建在山脚的岸壁旁,涨大潮时,潮水淹没沙岸与崖壁脚,直抵庵前的广场崖岸,惊涛拍岸飞珠溅玉,江天一色,游览一番的确心胸为之涤荡。在这里苦修与世隔绝,心有障碍的人不发疯才怪。 修行不管是修甚么,没有那种心境,怎能妄言修行? 小径渺无人迹,江风劲烈,风涛声与松涛声相应和,在人的感觉中,却是苍茫孤寞。 站在庵前极目远眺,松寥山和夷山像两只浸在水中的大怪兽,在波涛中隐约地浮沉,激起汹涛波浪,要向海潮庵冲上滩岸礼佛。 更远些,烟水朦胧的江北岸,飞檐尽角高挑的都天庙,在林梢若隐若现。 前面天王殿的殿门是大开的,寺外寺内不见有人走动,似乎像是空寺,和尚们都到何处去了? “怎么可能?”梁宏突然自言自语。 “怎么啦?”江右龙女惑然问。 “消息又走漏了。”梁宏的虎目中冷电乍现。 “怎么可能?”江右龙女学他的口吻,居然有点神似。 “人都躲起来了。” “不可能吧!焦山其他的庵院,本来就没有几个僧人,他们无法与焦山寺争香客。”江右龙女碰碰罗华欣的手膀:“罗姐,你觉得怎样?” “进去不就明白了?”罗华欣似乎有点懒洋洋提不起劲,也像在欣赏浪涛汹涌的江景。 “进去必须小心。”梁宏说:“鹤林寺的故事重演,必定有比慧定五和尚更高明的人严阵以待。这件事实在怪异,我在船上才告诉你们,要来焦山寺找明光知客和尚,怎么可能走漏消息?一到焦山寺,明光和尚就一早走了。赶到这里,这里便有人严阵以待,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他们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我不信。” 上次他和江右龙女逃入鹤林寺,中了迷香被囚入地牢,是不是被慧定住持五个和尚所擒的,迄今为止还没弄清真相,也没有弄清的必要,反正被捉时糊糊涂涂,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当先。”江右龙女举步向大开的殿门闯:“我不信整座庵院的殿堂僧舍,能布放迷香毒物。”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迷香毒物有一船之多。”梁宏跟在后面说:“上次我们急于找地方藏匿,在暗蔽的地方乱钻,一头钻入可布放迷香的狭窄地方,事先根本毫无戒心,所以上当几乎丢命,这次不会上当了。” 三门殿不见有人踪。 天王殿也鬼影俱无,中间的弥勒佛笑呵呵。两侧的四大天王面目狰狞,似乎信徒如果不虔诚俯伏皈依,四种兵刃随时皆可能兜头劈下来。 江右龙女可能不信佛,对阴森空旷的佛殿视若无睹。梁宏的目光,锐利地向四周搜视,绕过座壁后,顺手扭掉韦驮天的降魔杵提在手中。响声传入广院,传入大雄宝殿,但仍然不见有人出面,似乎真是空寺。 跟在他后面戒备的罗华欣,想阻止他毁坏韦驮天佛像,但已来不及了,他手一伸便扭落韦驮天的降魔杵。 杵是木胎漆金制成的,但分量并不轻,用来敲破人的头,大概轻而易举。 他有了武器,衣内还有一把八寸工具刀。 当然,他身上还有不少零碎。 这表示他心里不平衡,有动武的打算。 一而再失败,总是晚了一步,对方的神机妙算比他棋高一招,难怪他心中不平衡,失去耐性的人,最后想到的必定是诉诸武力。 广院面积有限,但两侧依然古木森森,东西偏殿的殿门是闭上的,大雄宝殿却大开殿门,里面亦无人踪。 江右龙女已拉开大袄衣襟,露出佩剑的剑靶。 梁宏手中的降魔杵,金光闪闪引人注目。 越过广院中心,终于有人出来了,三名披了袈裟,手持拂尘的老和尚,神情肃穆降阶相迎,在阶下一字排开,老眼中有怒意。 毁了护法韦驮像,和尚们怎受得了?他们并没修至四大皆空境界,嗔怒孽障难消。 “贫僧稽首。”中间双眉特长的老和尚持拂尘行礼:“老纳释法显,本庵住持。檀樾……” “我要焦山寺的明光和尚。”梁宏打断对方的话,口气强硬坚决:“他如果不出来,我拆了这座海潮庵。大师如果忽视我的警告,保证你会后悔。” “他刚走不久……” “他不会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这里是贼窝子,他不会把全部担子让你挑,他会为了保全窝子,必要时破釜沉舟和我了断。” “檀樾……” “我只要和他讲理,要他那位女门主出来和我算一算地牢的账。鹤林寺的慧定住持,很可能躲在焦山某处角落,也可能躲在你这里。他这个早年的中州巨盗贼性不改,更藉一身袈裟掩护继续杀人掳掠,躲在镇江与你们狼狈为奸。他躲不了的,躲得了今天今年,明天明年早晚会恶贯满盈。大师,你的俗家姓名如何称呼?慧定叫恨地无环谢源福。” “施主不是来讲理的。”右首右耳垂下方,有一颗指头大青痣的老僧冷冷地说:“施主已先入为主,一口咬定本庵是贼窝子了。” “不是吗?” “你说呢?” “我已经说是了。唔!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可能不是海潮庵的僧人,你……” “贫僧释普化……” “京山云台寺的僧人,难怪我觉得眼熟。”梁宏狠盯着对方:“你出现在这里,可知云台寺也是你们贼盗窟之一。似乎镇江城里城外,都有你们的秘窟,潜藏十余载没走漏任何风声,谁会料到佛寺藏污纳垢?” 云台寺在京山的西北面,距梁宏昨晚救夏侯兰芳的京山村不远。该寺是岳飞所建的,早已破败不堪,一部分建筑改为功德院,收容孤苦残疾,收寄棺柩,掩埋无名尸体,是慈善性的组织。 京山是有名的墓地,与西南的花山合称东山,附近有历代名人的坟墓,有无人拜祭的荒塚。 云台寺仅有十余名僧人,香火不旺,通常雇工人处理这些善事,他们从没进城向达官贵人化缘捐款,谁也不想理会他们的钱从那里来。 城内城外的施主们,竞相争取做各大寺院的护法檀樾,尤其热衷于做金山寺的护法,一掷千金毫不吝惜。 但要他们捐三五两银子给社学,作教育子弟的基金,却一毛不拔免谈,教育贫家子弟无利可图,菩萨却可给他们降福。 梁宏在杭州帮有一份差事,不时办理丧葬事宜。上次焦山江面覆舟,他就负责处理无名浮尸的善后,因此他对功德院的僧人不陌生。 “你认为云台寺是贼窝子……” “抱歉,我认错。”梁宏脸一红,他当然知道云台寺不可能也建了地牢:“但你在这里出现,不是巧合吧?” “贫僧说是来找法显大师谈经的,施主相信吗?” “不信。” “那……施主……” “找到明光和尚,再谈信与不信。” “那施主就等吧!”普化和尚淡淡一笑,不多作解释。 “等?” “他会回来的,不会太久。” “好吧!我等,我相信你。” “诸位施主请至客院……”普化和尚微笑促客。 “免了,我们要在各处走动。”梁宏一口拒绝。 “这里绝对找不到地牢,诸位请自便。”法显住持立掌稽首,偕同两僧迳自入殿走了。 “就这样就放过他们?”江右龙女大感不满:“你这种讲理的方式,万事不成,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今天必定白来了。” “不会白来。”梁宏转身向外走:“我们几乎可以证实,这里是他们颇为重要的秘窟,普通的僧人,绝对不可能用这种口吻,和我们打交道,明光和尚如果不是去召集党羽,就是躲在这附近,我们不走,他沉不住气,非出来不可。” “既然躲起来,他会出来吗?他们已看穿你了,你不会真的拆庵。” “还没到时候,让明光和尚等得心焦,再拆庵或放火,他就会气急败坏出来的。走吧!我们四处走走,看是否能有所发现。” x       x       x 三个老和尚躲在殿内,目送梁宏三人进入前面的天王殿,并没跟出留意他们的举动。 “他们只有三个人,算得了甚么?”普化和尚老居深锁,语气有不满:“我真不明白,为何用钟声传讯,要我们回避躲起来,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该把他们擒下,押回交给门主处治。” “也许我明白长上的用意。”法显住持却显得心平气和:“从他们与焦家和贾道婆打交道的情形看来,这种人是容易打发的,和他们硬碰硬,得牺牲多少人?何况门主已经发现混元教的重要首脑人物已经赶到,迫不及待大举活动图谋亟急,决定暂且避一避风头,取消了亮旗号的行动,不与这梁小子计较,以免三面受敌。梁小子侦查行动的准确,委实令人吃惊,不能再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了,虚与委蛇是唯一良策。” “他们会到处寻踪觅迹……” “他们离开本庵的范围,就不是我们的事了。山门外所发生的事故,我们也无权去管,你千万要冷静,不要跑出去策应,我们的责任区以保全基业为主,可别乱了分层分区负责的规矩。” “我实在不明白。”普化和尚依然愤愤不平:“梁小子在镇江,他算那根葱?江右龙女两个小女人,你我两人擒不住她们?” “呵呵!你不要故态复萌,野性难驯。”法显大笑:“如果他们闹上你的云台寺,你也不会用云台寺作孤注一掷,你想让我好看,让他们拆掉我的海潮庵吗?上级的决定,我们必须接受,要我们回避,必须遵从。至于上级有何打算,我们不须过问,据我所知,门主无意和他们计较,正集中全力应付压境的强敌,混元教才是我们必须歼除的大患。” “哈哈!你会让他们有机会拆你的海潮庵吗?” “那可不一定哦!梁小子游窜的本领,你我绝难阻挡得了,放上一把火,片刻这里就成了瓦烁场。你也在这里,你的脸上也无光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轻易打发,我为何要逞强冒庵堂被毁的凶险?让他们四处穷搜吧!你可不要人一来就胡搞。” “他们最好不要撒野,惹火了我,我会给他们一记大天龙掌,丢下江喂鱼鳖,哼!” “省省吧!大天龙掌对付江右龙女威力有限,丢她下江也要不了她的命,她是龙女。” “这种严冬时节,落水片刻就会冻僵,她毕竟不是东海龙王的女儿,一定死,哼!” “废话。” 第十七章 盐中藏毒 海潮庵本来只有十余名僧人,平时极少香客上门,上门也没有僧人出面招待,所以香客都往焦山寺挤。 庵内殿堂禅室平时也罕见人迹,梁宏三个人能搜得了多少房舍?所以不打算在庵内搜寻可疑人证物证,在外围留意四周的环境有何可疑征候。 梁宏来时就有颇为灵活的计划,预计此行不会顺利解决,所以订了客房安顿,有逗留三两天的准备。 他不急,只要逼对方露出马脚,他就有把握抽丝剥茧,找到他们的门主讲理。 混元教逼他合作,站在明处耀武扬威,对他的威胁有限得很,他反而是混元教的威胁。这个甚么门的神秘组合站在暗处,即将兴风作浪,何时给与他再次致命一击,谁也无法逆料,因此他希望见到这位女门主,讲道理谈债务的善后问题。 他捣毁了唐家农宅该组合的秘窟,揭开该门的部分秘辛,这位女门主是不会放过他的,即使他不计较被囚入地牢待死的债务,对方绝不会放弃秘窟被挖的债,早些结算,以免日防夜防寝食难安。 海潮庵是该门另一座秘窟已确定,庵四周的环境有进一步了解的必要。明光和尚是否返回并不重要,他施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海潮庵左近有几家小农舍,绕过山嘴便是碧桃湾,有十余家渔户,供应焦山寺街食店的时鲜河豚、鱼、刀鱼、虾蟹。 鲥鱼应时节溯江而上,在这一带江面与南京上游附近产卵,到达焦山一带鱼卵成熟,最为肥美,产完卵回游入海就成为下等鱼了。 鱼性暴烈,离水就蹦跳而死,赶运至焦山寺街,可卖得好价钱。 庵东面的小山坡有两家农舍,耕种那一段山弯的小坡地,很难令人理解他们是如何度日的,那一带小山弯的坡地,种出来的粮食,绝对养不活八口之家。 在庵四周绕了一圈,看不出可疑征候。庵建在崖坡上,下面是石基,不可能花大工程建造地窟,入庵搜寻肯定毫无所获。 这只是梁宏施压的手段之一,早就知道四周察看不会有收获。 回到绕山小径,他向半里外那两家农舍走。 “梁大哥,你认为明光和尚会回来吗?”跟在他后面的罗华欣问。 “会的,他并不笨。”他肯定地说。 “你的意思……” “他有顾虑,知道如果不和我见面,我会到焦山寺不断找他,在焦山寺闹,他今后便失去掩护暴露身分了。” “你认为我和黄姐两支剑,应付得了他们群起而攻吗?那个法显住持,不但有高僧的气势,而且眼中有怪异的光芒偶或出现,那是内功精湛的现象。” “你见过和尚打群架吗?”梁宏笑问:“这里可不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古寺!和尚打架,信徒们怎么说怎么想?即使是少林寺的僧兵,也不会在嵩山附近与凡夫俗了打架呢?” 少林寺有武僧的编制,是唯一拥有僧兵编制的寺院,受官府节制调遣,必要时调至境外作战。 有明一代,少林僧兵曾多次出动,战功彪柄。 后来的山东响马白衣军,以及后来蹂躏我国海疆的日本海盗,都曾经吃过少林僧兵的苦头。 倭寇有名气的倭刀,劈大明官兵的白蜡杆花枪,有如摧枯拉朽,一刀可以砍断好几根。 碰上少林僧兵的浑铁齐眉棍与铁杆枪,刀一碰即折,唯一正确的行动是望风而遁。如想击溃少林僧兵,人数需超过十倍以上。 在与河南交界处的亳县,白衣军以超过十倍的兵力,才一举击溃一队少林僧兵,付出的代价相当惨重。 “哦!你知道少林武功?”走在前面的江右龙女扭头笑问。 “我是经过考试及格的教头,当然涉猎甚广。我不知道甚么叫少林武功!只知道他们僧兵的传统战法。他们的编制仍以唐代兵制为主,但注重伍兵的战斗。他们很少用剑,但另编一队剑手,据说仍以唐太宗李世民的剑士技击为主,好像称为甚么达摩剑法。” “你见过达摩剑法?” “没有,但我所知,少林僧兵所用的剑,是两尺四寸的传统佩剑,所以他们只沿用李世民剑士的编制,不用剑士的剑术。李世民的剑士使用的剑长有四尺二寸,那是双手使用的狠家伙。禅宗初祖那位来自天竺的外国和尚达摩,是否会剑术我不知道,至少他传世的那本易筋经,我就知道是某一朝代某一位仁兄假名伪造的。人的筋是不可能易的!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玩意,筋易骨变,不死才是怪事。人身上长了一个肿瘤,肉变了就已经非常危险啦!” “你在胡扯。”江右龙女咭咭笑,脚下加快。 “胡扯才有人相信呀!哈哈!”梁宏也大笑跟上:“这年头说真话的人是超级大笨蛋,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相信。江湖下九流人士一张胡扯的嘴,说得天花乱坠,有些人还被奉为神明,财色兼收甚至连皇帝也甘愿受骗呢!” “喂!你也会骗吗?”罗华欣笑问。 “不会,我是为人师表的教头,教人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死中求生存活,不能骗人。虽然用兵与用战技,都需用诈术用论道,但目的只有一个:真实地活下去。”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江右龙女扭头瞪他一眼。 不能骗人,却又教人用诈用诡,岂不矛盾? “午膳有着落了。”走在后面的罗华欣欢呼,向不远处的农舍一指。 远看像是两家农舍,走近才知是一家,只不过分为两三栋瓦屋而已,连三进也像是几户人家。 江右龙女推开柴门,进入院子。 大门紧闭,院子里无鸡无犬。 大概天气太冷,人都在屋内活动,冬日是农暇季节,没有人走动是常事。 “我先四处看看。”梁宏说:“我感觉出这附近有点邪门,看看比较稳妥些。” “别疑神疑鬼好不好?”罗华欣调侃他,伴同江右龙女接近叩门。 梁宏重新外出,绕屋观察。 屋四周有竹有树,甚至栽树篱作外院墙。 江南人喜欢在屋前种些花花草草,春夏季这里一定鸟语花香。 看不出任何异处,确是一座平凡的农舍,远离尘嚣,饮食自足与世无争。千余年前处士焦光(先)举家在焦山隐居,这里确有隐居的条件,土地虽少,可栽菜蔬,可养家禽羊豕,江中有鱼虾,真可以自给自足。 回到厅堂,罗华欣已沏好一壶茶等他。江右龙女则在后面灶间忙碌,准备午膳的食物。 “人都不在。”罗华欣替他斟茶,雾气蒸腾:“好像全家外出探亲去了,这家农舍人丁并不多。” “哦!我们破门而入,不太好吧?若虹呢?” “她在厨房,走时留下一锭碎银,主人应该不会见怪的。我在厨下看了,木桶里有几条尺余长的活鲶鱼,一盆活大虾。后院里鸡笼有鸡,地坑有白菜芥菜,酱菜泡菜都很丰富,这家农舍生活还不错呢!” “他们相信宿命,拚命向天地求上苍怜悯,让他们辛勤耕种,只求温饱,与你我这种人相较,有如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你的意思……” “小华,你家在庐山深处,令尊号称居士,该也是隐居远离尘嚣,所以称无尘居士。这座农舍的人,必定粗头乱服劳碌终生只求温饱,便心满意足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你那一身光芒四射的华裳……” “哦!你不喜欢华裳……” “你别误会。”他急忙解释:“我绰号称江南浪子,平时也穿得一身光鲜,我赚钱容易,也花得爽快,我只是想说明,你我是同一类型的人,与这家农舍的男女老少,是活在两种天地里的人。我还没游过庐山,如果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有闲暇前往一游,欢迎吗?” “我会是最好的向导。”罗华欣眉飞色舞:“我会让你欣赏到真正可称山的山,体会甚么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境。贵地的山,我可不敢领教,我们先说定,你一定要去庐山一游。我扫径以待,我等你。或者,我们就动身。” “这……” “镇江龙蛇争霸,眼看要掀起狂风暴雨,你既然没有野心,就没有陷入的必要。混元教根本没有找出那个神秘组合的能力,希望全在你身上,一定会用尽手段,把你置在他们的掌握中。你一走,他们就成了没脚蟹,光有两只螫活得了多久?丢开吧!梁大哥,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罗华欣一反往昔主战的态度,邀他摆脱是非。 伸手压住他握杯的手,满怀喜悦的面庞,显得更为俏丽,晶亮的明眸有异彩流露,有喜悦,有希冀,绽放出令异性难以抗拒的魅力。 他放下茶杯,反握住那温润的纤手,虎目中有热烈的神采,突然心底涌起心醉的感觉。 几天相处,感情逐渐发展,从友情逐渐蜕变为喜爱,亲密的接触把他们的心逐渐拉近。 罗华欣有意拉近距离,他也有意接受,感情在不着痕迹地发酵,从双方自然的改变称呼中,可看出感情变化的轨迹。 江右龙女则是另一型的少女,可能在江湖遨游了一段时日,见多识广,感情不会脆弱,对异性保持一定程度的戒心,所以在脱略大方的外表下,虽然对梁宏芳心暗许,仍然不流露内心的秘密,举动亲昵但有节制,落落大方中也流露出自尊自律少女情怀。 因此一来,梁宏反而忽略了她,忽略她的内心世界,把她看成可以无话不谈,厮熟的邻家小女孩。 另一原因,就是身边有一个罗华欣,不着痕迹而巧妙地向他亲近。罗华欣亮丽的气质也深深吸引他的注意,感情的发展自然偏向能吸引他的一方。 “我等解决了这里的事,好吗?”他情不自禁双手轻抚罗华欣的右掌,绵绵的目光紧吸住对方的眼神:“那个女门主已经现身,我已经向她的秘窟接近至窟口了,她会出现和我当面解决的,见面的时间快了,可能比我预料的时间更快。” “你不可能对付得了她。”罗华欣叹了一口气:“你不能寄望在我身上,加上黄姐的一支剑,实力仍然相距悬殊,我为你的安全担心……” “不要担心好吗?” “你……” “我应付得了,即使不靠武功,我也有许多法宝对付她。” “你的各种蛋?” “很管用,不是吗?那个甚么陈老人一尘散仙,擒走夏侯兰芳轻而易举手到擒来,武功与妖术皆可称超等的仙级人物,结果被石灰蛋整得灰头土脸。相信我,好吗?我与她见面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伴你回庐山。结果一定是乐观的,我保证可以活着陪你返九江。” 他语气肯定,信心十足,脸上有令人信服的跃动神采,勇者气势迫人。 罗华欣黛眉深锁,在思索他话中的含义。 即使不靠武功,这句话有何用意?他的武功还没入流呢!只配教一群壮勇摆刀阵枪林,与武林人个别搏斗,伍兵的战技派不上用场。 一声轻笑,堂后出来了江右龙女,打断了她的思路,引开她的注意。 “劳驾那一位替我剖鲶鱼。”江右龙女掳起衣袖,一双晶莹玉手仍是水淋淋的,脸上有难为情的笑容:“那玩意滑溜溜地,皮又特别韧,还有胸刺伤人,我……” “哈哈!你这么大的人,竟然奈何不了一条斤把重的鱼,居然厚着脸皮求救。”梁宏急急放了罗华欣的手大笑:“日后你有了婆家,除非有仆妇婢女使唤,否则必定由你主厨,杀鸡剖鱼是你分内的事。杀鸭宰鹅最令人头疼,刀下错部位,脖子半断也会到处乱跑,弄得鲜血满地。” “喂!你到底帮不帮忙呀?少说风凉话,我不会认为你是哑巴。”江右龙女双手往腰间一叉,手掌向后像鸡翅膀,凶巴巴地向他叫,却又忍不住笑意。 “好好,我来,用刀一拍鱼脑袋,就不会有麻烦了,看我的。” 大江的鲶鱼,有长到上百斤的巨无霸。 这种水中的清道夫生命非常强韧,甚么都吃,到处都可以生长繁殖,水田小沟也能生存,是最卑贱的鱼。 沿江上下,以鲶鱼为名的小市镇甚多,镇江西津渡西面,就有一座小村叫鲶鱼套。如果有一条小沟的鱼注定要死光,最后死的一条,十之八九是鲶鱼。 “谢啦!”江右龙女喜悦地道谢:“这家农舍的人,生活相当富裕呢!用的是淮盐调味。我家已经算是中上人家,也不用淮盐呢!穷乡僻壤的农家用淮盐,的确少见……” “等一等。”梁宏突然脸色一变。 “咦?你。”江右龙女一怔。 “你是说,这家农户的灶间盐罐,盛的是淮盐?” “是呀!雪白细沙似的那一种。” “你没好奇用手沾品尝吧?” “没有。” “那就好,我去看看。” 淮盐,也就是淮安以南海滨出产的吴盐,俗称吴盐胜雪,是煮出来的热盐,比其他各地晒出来的生盐贵一两倍,而且货供应的有限。一般平民百姓通常配购(盐、铁、茶都是管制品)生盐,能省即省。 午膳淡而无味,无盐的鲶鱼难以下咽。 x       x       x 炊烟消散许久许久,表示屋内的人已经食毕休息了。 农舍里静悄悄,毫无动静。 冬天住宅的大门必定是昼夜皆闭上的,农舍的大门也不例外,如果不进屋,怎知屋内的情况如何? 久久,一切依旧。 第一个出现在门外的人,是身材高大,年约半百,慈眉善目,穿了僧便服的焦山寺知客僧明光和尚。 后面跟着另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村姑,手中有一把连鞘长剑。 大门依然紧闭,毫无动静。 和尚发出一声唿哨,举右手的罗汉竹手杖挥动。 奔来七男两女,把前院占满了。 明光左手一挥,两男一女快步出列,领先的黑衣大汉猛然推开用凳虚顶着的大门,三人一拥而入。 堂屋没有人,三人直奔中院。 中院占地不大,堆放着不少杂物。 中堂门是大开的,里面的八仙桌有菜肴食具。 三个人分坐在三方,趴伏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当然不可能在进食时睡着了,更不可能同时睡着。 站在门口的大汉,发出一声短啸,冷冷一笑,毫无戒心地踏入堂门。 梁宏在上首主客座,面对着厅堂门。 右首是罗华欣,左首是江右龙女。 第一名大汉走近江右龙女,熟练地解下腰间的一卷牛筋索,将绳解开,准备捆人。 少女村姑到了罗华欣身侧,也取绳准备。 第二名大汉从江右龙女身后绕过,伸手想扳起梁宏趴伏的头部。 砰一声怪响,江右龙女身侧在解绳的大汉,突然像倒木一样,直挺挺仰面倒下了,倒下就失去知觉。 几乎在同一瞬间,江右龙女挺身右移,右手来一记手挥五弦,掌背准确地击中对付梁宏那位大汉的左耳门,大汉呃了一声斜摔而倒。 罗华欣也同时发动,双指半分不差,点在毫无戒心的少女村姑左乳下期门穴,挺身左手一抄,挟住少女村姑往壁角一丢。 三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糊糊涂涂被制住了。 从前进房舍抢入的人,恰好到达院子。 “我估计得够精准吧!”长身而起的梁宏对两位姑娘说,向门外走:“在盐里下药,这种药必定出于宗师级的用蒙汗药名家手泽。盐经过炊煮而药性不变不减,江湖上能制造的人屈指可数。难怪我和江右龙女,在鹤林寺被糊糊涂涂摆平了,厉害,两世为人。” 他这些话,是说给院子里的八个人听的。 明光和尚八个男女,惊疑不定进退维谷。 一声剑吟,为首的年轻村姑最先拔剑。 “那一位和尚,想必是明光大师了。”梁宏笑吟吟背着手,与对方打交道:“在下不信神佛妖魅,因此极少涉足寺庙的山门殿堂,不认识焦山的首座知客大师,今日幸会了,大师终于现身,不出在下所料。” 江右龙女粉脸生寒,拔剑在他身侧戒备。 罗华欣的尺八匕首光华四射,而且隐发龙吟,这把宝剑级的短剑,是近身搏斗的霸道神刃,身轻似燕擅长空中运刃的人,有此剑如虎添翼。罗华欣的轻功超尘拔俗,空中搏击得心应手。 两位姑娘真像尽职的保镖,一左一右形成坚强的保护网,任何人想向梁宏抢扑,皆逃不过她俩的有效阻绝。 “你能够循线找到焦山寺,贫僧便先失去半壁江山。”明光和尚满口江湖味,那像个应付施主面面俱圆的有道高僧?双手支住罗汉竹杖,沉着地和他打交道:“施主如何能发掘出贫僧的根柢,委实令贫僧百思莫解,可否据实赐告?” “不能。”梁宏说:“这是犯忌的事。你们的神通,更让在下心中檩檩,每一步行动,皆在你们的控制中。你们已杀了一个供线索的人灭口,在下不允许发生第二次。你很有担当,不像贾道婆那么精明狡狯。你身上的辟邪符饰,代表你在贵门的身分地位,是不是比焦二爷高?焦二爷一定受你指挥依信号行动。” “贫僧不会答覆涉及本门的事。” “你知道你是非答覆不可的,否则第一个遭殃的人就是你。海潮庵已有把柄在我手中,即将化为瓦烁场。我是教兵勇用火攻的专家教头,没有火折子我也可以纵火,你最好是相信,不要和我赌运气。” “你行吗?八比三。”明光和尚冒火地叫:“贫僧保证一杖可以打断你的狗腿。要不是门主再三指示,要活捉你们三个人,贫僧早就把你打死,丢入江中喂鱼鳖了,那会等到现在听你胡说八道。” “一定行。”梁宏也放大嗓门:“厅堂摆平了三个,不费吹灰之力。剩下的八个,保证上来一个死一个。刀剑无情,出手只许有一种结果:你死我活。当然我不希望有这种结局,但你既然选择用刀剑解决,我也无可奈何,情势不是我单方面所能控制得了的。” “天杀的!你到底想怎样?”明光和尚真有点心虚,厅堂内的确躺着三个人!三人是如何被无声无息摆平的,后来跟入的人不可能知道。 “我要见贵门主,和她当面讲道理。” “不可能,你……” “那就得从你口中,拷问出贵门主的下落。” “这家农舍的主人姓李,是个老好人,我们不可以打毁他的家,天寒地冻无处歇栖非常不幸。屋外宽阔可供施展,屋外见。”明光和尚打出退走的手势,转身大踏步向前进屋的后堂口举步。 梁宏也向两位姑娘打手势示意,仍由江右龙女领先跟出。对方人多,在小院子里拚搏,有如鼠斗于窟力大者胜,施展不开,会被人墙所压倒。在屋外交手,活动空间大,武功高强的人,八方纵横可以发挥所学。 他对这位明光和尚,平空生出几分尊敬的念头。 女人和一大堆男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拚搏,毫无疑问先输了半壁江山,两位姑娘很可能一照面便和对方挤成一团了。 刚抵达通向厢房进入院子的后堂门口,后面突然传出异声。断后的罗华欣并没听到声息,梁宏却听到了,大喝一声,右手后用身形右旋。 灰色的纸包蛋,呼啸着从罗华欣身侧掠过,有三枚之多,把罗华欣吓了一跳,然后听到震耳的沉喝,本能地、有默契地向前一仆。 砰然连续爆炸声中,无数小石破空飞行似暴雨。 是包了不少小碎石的碎石蛋,中心是装了强力火药的掼炮,着物即炸,小碎石满天飞。 从内堂冲出猛扑他俩背影的人有四个,有两个狂叫着摔倒,被碎石蛋击中胸腹交界处,所穿的皮袄出现不少洞孔。 另一枚击中墙壁,碎石在地面乱跳。 这玩意威力有限,吓阻的功效比伤害功效大,小碎石能击破皮袄的外层布料,击不穿里面的皮草。 两个年约半百手中有剑的,是惊倒而不是受伤倒地的,爆炸的推力当然也发生相当程度的作用。 另两人更是大惊失色,飞退内堂心胆俱寒,爆炸声令人胆落,倒地的两同伴想必死得很难看,怎能不心惊胆落?完全失去再冲出的勇气。 “退!”梁宏急叫,及时阻止跳起来准备挥匕扑出的罗华欣:“厅堂里还有不少人,贼和尚使奸。” 不管罗华欣肯是不肯,拉了罗华欣的手冲入后堂门。 这短暂片刻的耽搁,拉远了与明光和尚的距离,等他们到了柴门外,明光和尚八男女的身影,刚隐没在西面的松林内,追不及了。 “后面发生了甚么事?”最先出屋的江右龙女不得不放弃追逐,不知后面院子所发生的事:“好像听到炮仗声和叫喊声。明光贼秃不但不曾停留,而且加快逃掉了。” 发生事故时,江右龙女已进入后堂门,由于将注意力放在撤出农舍的明光和尚八个人身上,又得留心是否有人从暗处冲出袭击,所以看不见身后所发生的事。 “他们安排一些人,从后面偷袭。”梁宏的目光,落在半里外的海潮庵,明光八人撤走的松林,位于海潮庵的东南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去拆庵。” “你用甚么蛋打他们?”罗华欣神色不安:“死了人就不好说话了,你无法再和他们讲道理,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好走,我们很难一走了之啦!” 讲道理不一定需动武解决,毕竟双方并没受到真正伤害,但有人被杀,有理也讲不清了。 “碎石蛋,吓人的玩意,伤了也不严重。”梁宏领先急走:“我会制造致命的投掷武器,但不会用来杀人,我也没有生死仇敌。除非面临生死关头,不得不杀人自救,否则就是藐视生命,把自己也看成禽兽。” “应该把制住的三个人带走做人质。”江右龙女说:“囚禁入庵堂,双管齐下,他们敢不出来打交道?” “他们派人从后门侵入内堂,从后面向我们夹攻,被制搁在内堂的三个人,恐怕早一步便被他们救走了,现在回去还找得到人?笨哦!”梁宏其实也没有挟持人质的打算,带着人反而是累赘。 接近至三五十步内,海潮庵仍然毫无动静。 这次,真正成为空庵了。 x       x       x 后堂出来夹攻的人,共有七名男女,全都穿了一式的羔皮大袄,同式的三片瓦风帽,仅露出双目,除了使用的武器不同之外,穿着打扮完全相同,男女难分,只能猜想五短身材的可能是女人。 被碎石蛋击中的人并没受伤,仅被吓得胆落而已,如果是暗器,那有命在? 七个人带了三个昏迷不醒的两男一女,从后门急撤,出了屋不远处就是树林,往里一钻形影俱消。 耕作的坡田在屋前至江滨一带坡地,其他三方皆是凋林果树,以及零星的松柏竹丛,视界有限,急走几步就可以隐起身形。 山里面有不少串连各风景区的山径,前山(山南)后山(山北)走一趟,一个时辰足矣够矣!山上的树木严禁采樵,居民仅能采伐住宅附近所栽种的薪材。 环山大道也并非绕江滨伸展的,有些地方是绝壁陡崖,不可能辟路,因此在路上行走,视界不足百步,经常可以发现前面或后面,会突然冒出一两个人,会被吓一大跳,以为碰上偶或在山上游荡的水贼。 七个人不向海潮庵撤,向南打算走越山的山径,走了半里地,钻出山脚的凋林,前面便是斜伸而来的登山小径,不需在凋林枯草困难地带行走了。 很不妙,山径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是从路旁的松林钻出的,身形太快,所以像是平空幻现的。 这人五短身材,高顶风帽,放下护颈,只露出双目和嘴巴。青紧身,短外袄,剑插在腰带上,双手叉腰堵在路中,断路的意图明显。 双方的穿着打扮,有相当大的差异。 七个人的风帽俗称三片瓦,掩耳是上折式的,放下时不但掩耳,而且掩口,所以仅露出双目。 拦路的人,风帽是兼有套形护颈的,不用时向上卷,放下时连颈都掩住了,三个洞露出一双目和口,与江湖人所用的头罩相差无几。 走在前面的人双手一伸,示意后面的人止步列阵。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拦路必定大有来头,不能冒失地用刀剑开路硬闯。 “干甚么?”为首的人独自上前沉声问,手按上了剑靶,有动剑的准备。 “收买路钱。”拦路的人嗓门怪怪地,有点刺耳。 “混蛋!你是甚么人?” “跟你们来的人,费了好些工夫,才找到你们的踪迹,打算向你们讨几千两银子。你们很有钱,几千两银子付得起,比方说,五千两。在你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在我来说,一斗米只要三十文钱,五千两银子,我可以吃一万年。” “你活不了一万年。”为首的人无名火起,分明是故意挖苦人嘴上讨便宜:“毙了他!” “他活不过今天。”冲出的另一个人拔剑大叫,剑发长虹贯日,毫无顾忌地中宫抢攻,不让对方有拔剑封架的机会,攻势极为凌厉猛烈,激发的剑气似风涛。 为首的人如果不被对方的话所激,能忍下怒火冷静分析,该可以听出一些不吉的征候,知道对方是冲他们而来的,跟踪花费了不少时间,就不会愤怒地命手下发起突袭,就可以知道对方必定是不可轻视的强龙。 谁也没看清拦路人是如何拔剑的,只看到攻击的剑尖已到了他的咽喉上方,要贯穿他的咽喉或脑袋,突然剑光迸射,身形一晃,如此而已。 “呃……”攻击的人攻出的剑突然掉落,冲上的身躯,被拦路人的左手抵住胸口,右手的剑贯入胸腹交界处,锋尖透背八寸以上,像是穿鱼。 “换一个像样的来。”拦路大叫,左手一挥,中剑人向后飞起、摔落,在地上挣命。 真有杀人如屠狗的气势,似乎全身突然焕发杀神似的慑人心魄气氛,露出的双眼显得阴森可怖,像夜间出现的鬼魂幽光。 为首的人悚然而惊,总算冷静下来了,拔剑警惕地向前逼近,剑隐发龙吟。 “你是谁?一剑穿心,你是穿心剑方矮子方杰,是不是?”为首的人完成出剑门户,不再冒进。 “那位阴毒的杀手,好像一直在湖广游荡。”拦路人身材矮,所以被误认是穿心剑方矮子。 “亮名号。” “有此必要吗?双方都掩去本来面目,当然不想亮名号吓唬人。” “你到底……” “我的要求非常简单明了,五千两银子买路钱。给,你们可以平安离去,不给,我把你们全摆平在这里,自有乡民把你们当作无名尸体掩埋,不敢报官自找麻烦,明白了吧?” “你不值五千两银子,你死吧!” 剑猛然吐出,像一道眩光,剑气迸发,强攻猛压威力万钧,声未落剑已出,这一剑势在必得。 拦路人更为迅疾,剑幻化激光,铮一声暴响,把攻来的剑震出偏门,劲道比对方更浑雄。 封招的技巧也恰到好处,剑身中心点,与对方的剑尖三寸接触,在接触点上就稳占上风,有四两拨千斤的优势。 锋尖下沉,喷射出一连串令人目眩的激光,像连绵轰击的雷电,一剑连一剑气势若虹。 为首的人也不弱,一招失去先机,仍能凭超人的反应,沉着地上封下格,接了狂野飞射的七剑,仅退了五步,脚下没呈现混乱,表面上看险象横生,锋尖再三要直贯胸胁,其实有惊无险,都能在刹那间退出锋尖威力圈外。 拦路人这一招叫七星联珠,一口气要攻七剑,以强劲的冲刺,占住中宫长驱直入。一旦对方剑上的劲道更强烈,就不可能占住中宫,很可能只攻一剑便被对方所化解,也可用快速的移位,瓦解这一招的后续攻势,反而获得反击的机会易守为攻。 为首的人剑上的劲道差了一两分,因此只能勉强封架后退,无法摆脱连绵的攻击!更不可能获得反击的机会,能勉强封架已经不错了。 最后一剑,危机光临,传出一声金属急剧摩擦的刺耳怪响,拦路人的剑仅被架出偏门三寸,锋尖擦剑续进,割裂了为首的人肩后右琵琶骨部位,大袄裂了一条缝。 “大家上……”为首的人踉跄急退大叫。 剩下的五位同伴,有三个需看守躺在地下的三个昏迷不醒的人,突然被要求上前拚搏,怎么可能同时冲上抢救? 两个同伴最先抢出,双剑猛扑拦路人,但晚了一步,拦路人已早一刹那,一掌拍在为首的人右颈根,掌到人摔出,滚了一匝浑身抽搐起不来了。 一声娇笑,剑左右分张,激光迸射,没传出金铁交鸣声,冲上的两个人,被剑拍中背腰和右胯,两人几乎同时向侧方摔倒。 另三个人,刚离开昏迷不醒的人向前冲,身后树隙中窜出三个青影,疾升疾落像狂鹰搏兔,脚向背心踹落,人随之下沉,压住被踹仆地的人,立即上绑。 随后陆续出现了四个人,三个背走了三个俘虏。 第十八章 法宝克敌 果然所料不差,海潮庵内空阒无人,十余名和尚踪迹不见,可能已躲到庵后的山林避风头。 明光和尚是焦山寺的知客,不回海潮庵理所当然。 在庵内外走了一圈,鬼影俱无。 重回庵内,两位姑娘在东配殿走动,对中间所供的三尊佛像,与两侧的十八座伽蓝神,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似乎颇感兴趣。 东配殿也称伽蓝殿,中间所供的三尊佛像不是佛,而是奉献花园修僧园,给释迦作为说法居住的地方,舍卫国三位奉献人的法像。中间是波斯匿王,左是祗陀王太子,右是给孤独长老。 伽蓝,指僧园或众围。 这三位奉献人,是最先献资金土地,建造伽蓝供佛的善士,后世修建寺院,为纪念他们的善举,辟殿奉祀在配殿享香火。 十八具护法伽蓝神,如果以狰狞两字来形容,倒也贴切。 这些本来是印度教的小神,被佛教接收过来做护法,大概由于相貌狰狞,吓唬妖魔鬼怪必定很称职吧! 梁宏坐在大雄宝殿的拜坛上,面向外神情恬静,目光透过大开的殿门,落在外面不怎么广阔的大院,院子两侧几株巨大银杏光秃秃老态龙钟。 他不能真的拆庵,威胁性的话不能当真的。 但对方逃匿一空,他该如何是好? 他与神像无缘,但并不反对信神佛,不像嫉恶如仇的唐代大文豪韩文公,要铲除一切佛门器物。这座佛庵如果拆掉或者烧了,对他并无丝毫好处,何必大动肝火,拿这座佛庵出气? 扭头回顾,巨大的佛像金碧辉煌。 “这个神秘女门主,舍得花钱塑金身。”他心中嘀咕:“天知道她做强盗所抢来的财物,沾了多少受害人的鲜血?这些木雕泥塑的佛祖菩萨,享受香火时,会不会佛心有愧?” 这里供的是一位本尊(主尊)结迦趺坐相,左手定印,右手触地印,宝像庄严。这是释伽佛基本法像中,最具代表性的本尊像,称为成道像。两手的手势所代表的意义,和尚们可以用一天工夫给凡夫俗子讲故事。门外人看了,怎知道这印那印代表甚么意义?手势称为印,也令人莫测高深。 “我不能呆呆地等。”他自言自语:“非拆不可。” 他一跳而起,到了供案前,抓住了众多法器中的大木鱼。 “如来佛。”他向佛像大声说:“这世间乱七八糟,你并不想多管众生的吉凶祸福,因为太多的人,向你祈求荣华富贵,你那能满足亿万众生的欲求:也许你在成佛之后,的确曾经为了众生,来过凡间察看善恶,但你并没真的惩恶扬善便上天去了,只说如同你来过了。来了不管事,你来干甚么?很抱歉,我要毁掉你这座殿堂。” 双手刚高举木鱼,作势投向佛像。 “南无阿弥陀佛!”身后传来震耳的佛号:“施主太过分了。” 他缓缓将木鱼放下,缓缓转身。 以法显住持为首的三位僧人,在殿口并列,怪眼中放射愤怒的光芒,气势迫人。 左右两人是明光知客,和云台寺的普化和尚。 “佛门弟子为恶,该下阿鼻地狱。”他也声震大殿,虎目炯炯:“这里该是佛门清静地,竟然是众多盗窟中的一窟。我要拆庵,由不了你们反对。” 口气强硬,其实他心中暗急。按理,两位姑娘应该出现的,三个和尚出现在大殿,两位姑娘怎么没发现不出面阻挡? 只有一个可能,两位姑娘被制住了。 “施主出来说话。”法显住持向外出退,退出殿外廊。 他举步跟出,三僧已退至殿前广场。 扭头向东望,东配殿的殿门外,两个和尚两根锡杖,堵住了殿门。门内,另有五名和尚列阵,形成门内门外两重警戒,有效地阻止两位姑娘向外冲。 “我们不出去,就在殿内放火。”江右龙女的嗓音特别清亮:“就可以让他们阵脚大乱了。” “施主的两位女保镖,无法赶来保护你了。”法显住持得意洋洋,引他出来的用意,就是让他知道身陷危局:“认栽吧!施主。” “是吗?”他先前气愤的神情消失无踪,脸上甚至有泰然的笑意。 两位姑娘并非被制住,他心中一宽。 “施主的侦查手段,令人心中檩檩。”法显住持对他的泰然反应大感迷惑:“本门得承认,施主带给本门许多困扰,施主一步步深入探索,打乱了本门策定的计划。你一个平凡的小人物,竟然能成为本门最大的威胁,说来委实令人难以置信,本门不得不断然处置,全力除掉你这个灾祸之源。” “是吗?”他背着手微笑,似乎在和朋友聊天话家常,而非和三个超等的高手打交道。 “老衲得罪了。”法显住持拂尘一挑,左手立掌当胸碎步欺进:“我佛慈悲,除此祸害……” 拂尘再次一拂,罡风虎虎,滑进一步,左手来一记金雕献爪,随拂尘探入,劈胸便抓。拂尘虽然没注入内劲,但拂动的速度快,拂尾所发的破风声慑人心魄,对方必定仰身急退,左爪便可探入手到擒来。 对付一个武功不入流的人,这一招简直是割鸡用牛刀,稳可将人制住,万无一失。如果拂尾拂中梁宏的脸部,那就不需用爪擒人了。 背着手的梁宏,非退不可。 他不但不退,剧变乍现,外侧两僧竟然没看出变化是如何发生的,结果便呈现在眼前。 梁宏的左手,抓住了拂尘柄的前端,右手反扣住法显住持的右腕脉,外扭、下沉,再上翻。 “哎……呃……”法显住持上体前屈,然后双膝下挫,上体改向后上方挺,整条手臂被扭转上抬,下身却向下挫膝盖几乎着地,状极可笑,脸上的痛苦表情,却又令人笑不出来。 拂尘易手,噗一声右肩被敲了一记。拂柄再一翻一送,撞在法显的胸口七坎穴上。 这些变化,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发生、结束。 明光知客反应快些,大惊中挥动拂尘闪电似的扑上抢救法显。 拂尘这次注入内家真力,每一根拂丝皆有如钢针,破风的厉啸惊心动魄,向梁宏的右颈侧猛抽。 梁宏左手的拂尘破空飞旋而出,身随拂疾进,右手一伸,扣住了明光知客的咽喉。 砰一声响,法显住持倒下了。 梁宏的手掌大手指长,扣住老和尚的咽喉一把抓,像是抓住了一只鹅,五指深深扣入喉两侧软弱部位,指尖楔入气管缝中。 掷出的拂尘,与明光知客的拂尘缠成一团掉落脚下。 明光双腿一软,身躯下挫,双手拚命扳扭梁宏的右手脉门,叫不出声音,作绝望的无声挣扎。 随后冲近的普化和尚大骇,慌乱地刹住脚步,升起的拂尘无力地下垂,眼中有骇绝的神情流露。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在光天化日下发生了,这绝不是变戏法,两个武功最高强的和尚被制住了,不信也得信。 “你也来。”梁宏伸左手向他示意冲上来。 右手一松,明光知客倒在地上猛烈喘息、发呕、呛咳,脸色灰败。 “你……你你……”普化和尚快要崩溃了。 东配殿堵住门的七个和尚,惊疑地退出殿外,向这里飞奔,看出大事不妙了。 “你不上我上了。”梁宏拾起一柄拂尘,大踏步欺近。 普化飞退丈外,再一跃便与冲来的七僧会合。 后面,两位姑娘衔尾跟到,长短两支剑光华闪烁,凤目中涌起重重疑云。 显然,梁宏是胜利的一方。地下,一个和尚直挺挺像是睡着了,另一个仍在坐起呕吐,狼狈不堪。 七支锡杖,竟然不敢一拥而上,杖上的铜环不住震动,发出阵阵怪响,表示七个和尚持杖的手不稳定,锡杖因抖动而使钢环发声。 普化和尚双手一张,阻止七僧冲上。 两位姑娘绕过众僧,迅速在梁宏两侧戒备。 “你没事吧?”江右龙女急问:“这两个和尚……” “被我的法宝出其不意打倒了。”梁宏丢掉拂尘:“我要给这八个和尚,每人一颗臭蛋。” 他腰间有一个匣状革囊,装模作样往里掏。 “你们走。”罗华欣用匕首向众僧一指:“我们不想在寺庙内杀人,你们必须自爱些。” “他们心中如果真有佛,怎会披着袈裟暗中做强盗?而且是勾结官府做强盗,这座庵就是他们的一座贼窟。”梁宏用大嗓门指斥:“丹徒镇的那位课税局焦大使焦二爷,已可确定是你们的人。我会从各方进行搜证,一定可以把你们的根挖出来。我要剥你们的袈裟和僧袍,搜出你们所佩带,代表身分地位的辟邪符饰,先从法显明光两个和尚着手搜。” 他俯身揪起法显的领襟向上提,悄悄用另一手向下拂,巧妙地解了被他点制的七坎穴,一拉袈裟的扣环,拉出袈裟丢在一旁。 “不必搜啦!真笨哦!”江右龙女不便看到和尚脱衣,拉住了动手剥僧袍的梁宏:“那位女门主不是笨瓜,已经知道你从符饰找线索,还敢让她的门徒爪牙仍把符饰带在身上?我们把他们拖到寺外,好好拷问他,非要他们招出女门主的藏匿秘窟不可。” 普化和尚心中发虚,不敢下令围攻。刀剑无眼,动兵刃如果存心拚命,十之八九会出人命。 罗华欣要他们自爱,意思就是要他们不可撒野。 佛门弟子戒杀生,当然戒杀人,打上门的暴客不想在庵内开杀戒,做主人的和尚怎能操锡杖杀人? 两支剑在空旷的地方施展,肯定会有人血溅五步。 “有道理。”梁宏把法显推倒,不再剥僧袍:“不必拖到庵外拷问,把他们搁在神案上,当着如来佛金面拷问,看他肯不肯招供,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怎么又承认他是佛门弟子?就算真的我佛有灵,在这里现金身作证,这位住持也不会招供的,算了吧!”罗华欣的目光,落在法显身上,法显正挺身坐起,揉动着胸口活动双手:“法显住持,你好像受了伤?” 法显突然一蹦而起,冲出两丈外,穴道已解,必须脱出危险区外。 住持脱险,普化八僧勇气再振,七根锡杖一分,跃然欲动。 可是,他们心中一紧。 法显一步步仍在退,盯着背手微笑的梁宏,像是见到了鬼。发抖的手,不住向众僧打出退后,撤走的手势,手势急促表示十万火急。 明光知客大概咽喉的痛楚已消,抓住机会急爬几步,跳起来撒腿便跑。 普化和尚立即后退,拂尘随时准备挥出自保。七僧也警觉地一步步向前面的天王殿后殿退去。 两位姑娘一头雾水,法显明光两僧的惊骇神情,她俩大感迷惑,不知道梁宏用甚么法宝,把两僧吓得如此惊恐的? 她俩知道梁宏的法宝厉害,但还不知到底厉害到何种程度。 想起一尘散仙一头白石灰的狼狈相,猜想梁宏还有更厉害的法宝不为人知。 纵火蛋,可能是更厉害法宝之一,一个人如果全身着火,那光景会令人做恶梦。 “我们走,他们要拆庵,就让他们拆吧!”远出二十步外,法显终于说话了:“等我们的人赶到,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你怎么?”普化低声问:“我们有十个超级高手,足以埋葬他们,你……” “被埋葬的人,恐怕是我们这十个人。” “甚么?你……” “你能用粗如鸡卵的拂尘柄,轻轻一撞就制住我的七坎大穴吗?” “不可能,比手指大的物体,力道分散……咦!你被制了七坎穴?” “不错。”法显开始转身急走,不必倒退着走了。 “谁制的?”普化意似不信。 “梁小子。” “甚么?他?他行吗?不是说来玩的?” “这个人非常可怕,他在扮猪吃老虎。”法显打一冷颤:“不瞒你说,我知道自己出招,却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手反击的,你相信吗?” “这……” “我并没老眼昏花,竟然没看到他的手动,便被打得不知天地何在,应该是不可能的。不信你问问明光,他比我更惨。动得比眼睛快,你禁得起他多少记重击?” “老天爷……”普化终于相信了。 “快走!” 众僧怎敢慢?争先恐后飞奔。 “他们怎么啦?像是见到了鬼。”江右龙女真的迷惑了:“七根锡杖一逼,至少可以把我们掩护梁大哥退入殿堂禅房回避。” 七杖并列有如枪林,六尺长的锡杖同时聚合,两支剑唯一可做的事是后退,无法招架,这就是她俩被堵在东配殿内的原因所在。 一比一功力相当,剑注定是大输家。 “是有些甚么地方不对。”罗华欣也大感讶异:“法显两个和尚武功精纯扎实,七根锡杖更是攻时有如浊浪排空,守时如铜墙铁壁,能在东配殿列阵堵住我们,在空旷处长兵刃更易发挥,为何恐惧地不战而退?唔!是否其中有诈?” “你怎知道他们武功精纯扎实?”江右龙女收了剑,知道危险过去了,还真不愿和这些僧人打群架:“那一尘散仙的武功妖术,绝对比这些和尚高明,结果被梁大哥的法宝,整得灰头土脸。武功高明并不一定可靠,我就不愿和妖道玩命,连那个妖巫七煞夫人,我也宁可避免和她直接打交道。她的门人侍女劫持梁大哥,我就不敢冒失地闯进去救人。” “那时你我还不认识。”梁宏说:“事不关己,你当然没有闯进去救陌生人的必要。你如果能出其不意发起猛烈的攻击,七煞夫人绝对无法施展巫术对待你,千万不要以为定力够,像呆头鹅一样和她打交道论是非。” “她会找我的,我杀了她的侍女。”罗华欣冷冷一笑:“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招式,一下子就送她下地狱。梁大哥,下一步怎么走?你不会拆庵吧?” “准备回镇江。”梁宏领先往外走:“这里是他们指挥江北行动的连络站,用灯火旗号相当灵活,拆了可以重建,他们有的是钱。” “事情还没有着落,就回镇江?”江右龙女颇感意外。 “在这里找不到法显这些人了,躲在山里安全得很。我们去挖掘其他的秘窟。” “还有其他秘窟?” “对。京山的云台寺,丹徒镇焦二爷焦大使的宅院,逐一挑掉暴露,就可以找到他们的主窟了。那位女门主如果不和我见面,就得冒各地秘窟被我逐一挖尽的风险,所以她可能会精锐出尽,以保护她的隐身强盗王国。我敢打赌,她已经忍受不了我的骚扰,正在调兵遣将采取行动了,我等她。早日把这件事了断,我就可以继续我的浪子生涯啦!” “我希望你伴我北游。”江右龙女眉飞色舞:“你熟悉京都的情势,我们一定玩得很写意。” “恐怕你得独自前住了。” “你的意思……” “我答应过华欣,去游庐山。”梁宏没留意江右龙女脸上惊讶的神情:“你不在家,我打算顺道游鄱阳,专程前往拜望令尊堂,不嫌冒昧吧!我们是好朋友,令尊会见怪吗?” “我和你一同前往拜望黄老伯,说不定有机会见到鄱阳王呢!”情绪本来有点陷入低潮的罗华欣,恢复欢欣的情绪抢着说:“黄姐过了年就动身北游,游兴不浅,打算何时返家?我希望邀你在山上小住,在莽莽江湖遨游,看多了红尘世故,偶或在世外享受。” “鬼的享受。”江右龙女暴发似的,打断罗华欣的话:“我也多次入山游玩,整天看着那些令人生畏的神秘山野,除了草木之外,一年到头你看不到人踪,觉得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与草木同腐,根本不知道活在这世间有何意义。为了养活你自己,填饱你那永远需要食物填满的肚子,你得辛勤地耕种、打猎、防风雨、忍饥寒,你那有心情享受世外清福?我承认我很俗,喜欢这莽莽红尘……” “你们怎么啦?”梁宏听出江右龙女的口气不对,赶忙打圆场:“刀光剑影仍在,居然谈起人生来了。每个人对世俗的心境和态度都不同,感受也就各有千秋,不能作为申论的话题,那肯定会有争论的。很不妙,树枝摇摇,风声不对,我听到江涛声,得赶两步,要在大退潮之前赶回镇江,不然今天回不去了,船可能停航。” 天风簌簌,庵内的古树摇曳渐剧,天宇中浓云飞腾翻涌,传来的江涛声一阵比一阵紧。 暴风雪即将降临,小船在江上航行十分危险,一场暴风雪可能拖上三五天,得在焦山的旅舍中枯等啦! x       x       x 山南不是真正的风景区,而是世俗的征逐场,以焦山寺为中心,绝大多数游客皆在山南游荡,其中十之七八是向神佛祈福的香客。只有真正的所谓雅士,才踏遍全山寻幽探秘,光临山北的世俗游客并不多。山中通向各处风景区的山径,春末秋初期间,才可看到游客的踪迹。 三人走上登山小径,寒风渐紧,枝叶摇摇,松涛声有如千军万马呐喊呼号。向北望,辽阔的江面浪涛汹涌,浊浪排空,浪涛冲击崖岸的声浪,像连绵的隐雷。 梁宏一马当先疾进,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人际的争逐血腥,已经非常遥远,甚至不存在了。 除了山岩草木,已没有竞争的对象,不再分心去想世俗的恩怨是非,唯一的念头是赶回旅舍,享受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坐在温暖的烤火盆旁沏一壶好茶。 梁宏不是雅人,他不是来游山看风景的,所以没把人际的争逐血腥忘怀,没抛开世俗的恩怨是非。 在疾走中,警觉心提高至极限,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他的注意,虎目在每一处可疑的角落搜寻异样的征候。 在林深草茂的山径中埋伏,用暗器袭击,可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法显住持是此地的主人,熟悉当地的环境。 他对焦山所知有限,仅偶或陪朋友前来游览山区名胜,那能与海潮庵的和尚比?在地利上就没有一成优势。 和尚们实力仍在,在中途埋伏大有可能。 他并不知道,山区里另有不少人活动。在他的船靠上码头后不久,衔尾跟来的船只便陆续抵达了。 他们是从浮玉崖绕山小径,从碧桃湾前往海潮庵的。回程不走原路,改?呱街行【叮庋梢员苊庥腥嗽诨爻痰闹型窘鼗鳌?br /> 升上一处斜坡,小径绕过一座怪石参差的崖壁,他突然止步,虎目中冷电湛湛,狠盯着四五十步处的坡崖,伸手向后打手势,要两位姑娘停步。 “怎么啦?”紧跟在他后面的罗华欣大声问。 风声呼啸,震撼山林,说话必须拉下掩口,语音不易听清,在这里,手势比说话可靠些。 “有人在前面埋伏。”他也大声回答,目光不离前面的崖壁,同时用手指示。 “我先走。”罗华欣立即拔出匕首。 “不能闯。”他说:“只要一两把飞刀,就可以把我们逼落陡坡摔个半死。” “那……” “从那边绕道越野而走,跟我来。” 焦山不是江心的一座大石头,也不是只有一个工整山顶的山,起伏不定,最高的山顶盘处叫焦仙岭。 其他散布的丘、峰、崖、石、岩、坞,都有名称,以岩和石的名称最多,游人可以知道身在何处。 在林空处上望,可以看到山巅的方向,甚至可以看到吸江亭,可看到散布各处的亭台楼阁。 每一个名称,就代表一处名胜区,或者有民居,都有路径贯通,交通网路相当完备。稍着名的地区,腿放快些,一天便可游遍。有些地方,没有路也可以攀越,只是辛苦些,危险度高而已。 一阵乱走,先后发现三条山径。 但梁宏不走山径,攀林越坡而走。 登上一处丘顶,罡风劲急,衣袂飘飘,几乎无法挺立,似欲高飞。 “知道身在何处吗?”罗华欣紧倚在他身侧附耳大声问:“快到山南了吧?” 丘顶松林如海,视界有限。 三人顶着狂风前进,互相挽持以免滑倒。 “前面是海云岩,从这边下去,可以抵达半腰的三诏洞、钻丹石、栈道岩,路好走些,不怕有人打埋伏了。天杀的!他们最好识相些。” “坡后有人追来了,人数不少呢!”江右龙女指指指右后方的山坡。 树挡住视线,但可从声息中分辨出风声以外的呼叫声,相距似乎不远,有人在指挥下令,指示追赶的方向,所以猜想人数必定不少。 “唔!不是先前在崖壁埋伏的人,他们循踪追赶,不会从这一面的山坡来,是另一批人。”梁宏立即改觅路道:“且再忍下一口恶气,以后再说。” 他颇感困惑,显然对方分开埋伏,分别循踪追逐,似乎没把他们三人当成劲敌,难怪他困惑。 海潮庵只有一二十名僧人,加上京山云台寺光临的三五个,实力并不真的强大,如果强大,该早已在海潮庵附近决战了,怎么还敢分开埋伏追逐?只有大笨瓜才会把人分开,冒被逐断送的风险。 在一起攻击已经胜算有限,分开了岂不是白送死? 穿越山腰的树林,后面已听不到人声了。 x       x       x 山径在半山腰盘旋,时升时降,绕过一处崖壁,便看到耸立在转角山口的卧云亭。 这是供游山客歇脚或避雨的八角中型凉亭,足有三丈内径,中间设有石桌石凳,亭栏凳也是条石制成的,每根亭柱皆粗可一抱,飞檐高挑古朴而又庄严,飞檐被猛烈的罡风所刮,发出一阵阵慑人的呼啸声。 亭里有人歇息,从崖口转角处绕出,便看到凉亭,相距仅二三十步,想回避已嫌晚了,转身退走,亭中人会把他们追得上天无路。 不能再示弱转身逃命了,必须面对困难加以克服。 亭内有五个人,看到他们三人出现,不约而同倏然而起,急步出到亭口相候。 五个人皆戴了风帽,仅露出双目,看不到面貌,怎知是些甚么人? 但在衣着上,可以概略分辨身分。 两个穿青袍,外加羔皮外袄的人,是年纪不小的老道,青袍是冬季的道便服。 另两个是宽大的僧常眼,也就是俗称为海青的僧袍。僧人当然不能穿皮袄,改穿一件棉背心。 僧人所持的杖,通常住持或最高阶的执事僧,用相当美观,有佛冠式装饰的禅杖。在外走方的戒僧,用有铜或锡环装饰的锡杖。在山野僻壤行走的普通禅僧,用方便铲以便掩埋路死的人兽尸体。 年老脚下不便,可用短手杖助力或赶狗。 这两位僧人,一个挟了六尺余长,沉重光亮的寿星杖,离经叛道,不是守佛门戒律的和尚。 另一个腰间是一把用刀匣盛着的戒刀。 戒刀是僧人作为工具与装饰的刀,型式与平头的柴刀相差无几,在山林中砍树开道相当管用,绝不是用来杀生的。 这位僧人的戒刀,比一般戒刀重两三倍。 第五位是女人,七煞夫人穿着打扮并没改变。 两老道之一是一尘散仙,虽然衣袍已经改变,但所佩的剑与百宝囊并没更换。 一尘散仙与七煞夫人,一眼便看出他们是谁,虽然他们的风帽,掩住口鼻仅露出双目。 双方都看出对方的身分,同感意外。狭路相逢,已没有回避的余地,一边是高有三四丈的峭壁,一边是下沉五六丈的陡坡,只有建亭的崖嘴,有五六亩大的一块平地,外缘建了栏杆,保护游客的安全。 任何一方示弱退走,都会被追得像丧家之犬。 两位姑娘口说不怕一尘散仙,其实心中发虚,人前人后说气话夸口是一回事,当面刀来剑往拚老命,又是另一回事。 罗华欣曾经上过当,一尘散仙攫走夏侯兰芳,化虹遁走的身法,也让两位姑娘心中生寒。 她俩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逃不掉的。 “原来是你跑来焦山鬼混,鬼使神差让贫道碰上了。”一尘散仙得意地狞笑:“梁小辈,我要剥你的皮。” “且慢。”梁宏却是邪笑:“你碰上了我,是甚么意思?你不是在这里设埋伏等我吗?” “呸!你配让贫道等?贫道根本不知道你带了两个女人来游山,咱们是跟踪凌云庄的人来的,不知道他们躲到何处去了。小辈,这两个小女人,是贫道预订的鼎炉,这两天你没把她们弄成破鼎烂炉吧?贫道要把你剁碎了喂狗,把你……” 梁宏右手一扬,一尘散仙猛地斜掠八尺,双袖交挥,罡风压下了凛冽的江风。 其他四人,也纷往外移位。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妖道挨了一颗石灰蛋,几乎弄瞎了双眼,这玩意除了用快速的身法躲闪之外,毫无克制的妙方。 最平凡不值钱的石灰,在迷信的传说中,也是破妖术的利器,功能与乌鸡黑狗血女性污秽物相等。 虫蛇兽类甚至植物,被石灰一腌,不死也将脱层皮。 没有纸蛋发出,梁宏的右手,只是举手把风帽的下缘卷起而已,露出面孔不住邪笑。 两位姑娘在他身后摇头苦笑,妖道号称散仙,居然像个胆小鬼,难怪把梁宏恨入骨髓。 其实她俩知道梁宏的所谓法宝,威力却是令心高气傲的人胆寒。 那位挟了寿星杖的和尚,大概有点不信邪,也因受骗的心虚举动感到难堪,双脚一沾地,立即以惊人的奇速,飞跃而起凌空猛扑,双手持杖有如长枪下插。 两声怪响,刚升至顶点,刚作势用杖下插的和尚,胸口白灰一涌,被罡风一刮而散。腹部却有暗绿色的液体,爆散飞溅。 两颗纸蛋速度太快,连在旁的人也看不清形影。 爆散的威力也惊人,纸壳和蛋壳都爆成碎屑,可知打击力十分可怕,和尚纵落的身形,也因上体一顿而改变,左足沾地时屈膝滑倒,风磨铜寿星杖撞在石板铺的路面,发出轰然巨响。 “退!”梁宏低喝,转身推了两位姑娘一把,由原路退走,转身时又向后扔出两枚纸蛋,吓阻妖道不要追来。 和尚被滑倒,可把一尘散仙四个人吓了一大跳。 石灰蛋幸好是在胸口爆散的,风帽掩住了口鼻,江风劲急,石灰一爆即散,没造成任何伤害。 液体也没造成伤害,僧袍与背心像泼了一小瓶淡墨汁。 没有人敢追,抢近帮助和尚。 “好臭……”七煞夫人怪叫,掩鼻急退。 “老天爷!这是甚么玩意?”佩戒刀的和尚也掩鼻急退,不再抢救同伴。 “我……我要挖……挖出他的心……心肝活吞……”和尚并没受伤,爬起仰天长号。 “是黄鼠狼的内脏,也许有烂鱼肚,甚至久蓄的墨汁,反正任何腥臭污秽物品都有可能,那是对付妖人的法宝,是专为对付一尘散仙的。”七煞夫人是行家,巫术的法宝千奇百怪:“了凡神僧,你要花三天时间,才能洗掉身上的臭味,这三天中你走到何处,人人都会掩鼻而走。除非你立即更换所有的衣物,不让臭汁渗入沾体。” “我看靠不住。”另一名老道远远地说风凉话:“臭汁四溅,至少他的双手多少沾了一些。” 天寒地冻,那有衣物立即更换?五个人切齿咒骂梁宏缺德,也人人心中檩檩。 x       x       x 梁宏三人并没远走,躲在山径转角处,向卧云亭偷窥,把妖道五个人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咒骂的粗话不堪入耳,两位姑娘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我敢打赌,焦山寺的僧人,绝对不肯接受贼和尚挂单,会赶他离寺。”江右龙女笑不可抑:“他那些同门徒众,狐群狗党,不会有人愿意和他走在一起办事。他这个神僧,成为江湖笑柄,至少在他那些狐群狗党面前,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大哥,你这种臭蛋,真有那么臭吗?”上次两位姑娘曾经听他提及臭蛋的事,罗华欣还有点存疑,现在可信了,虽然她不曾嗅过那种臭味:“到底你用了些甚么东西制成的?” “七煞夫人是行家,里面的确有黄鼠狼的内脏腺体,但为数不多,因为不易取得。这种偷鸡贼,在北方与狐狸都受到相当的尊敬和害怕讨厌,称它们为胡老大黄老二,大多数人不敢打它们,所以数量不少。南方人不怎么怕狐仙黄二仙,价值不菲,一头壮年毛润的黄鼠狼,可卖二两银子,甚至三四两。商贩把毛整理好,卖到湖州可赚对本利。猎黄鼠狼的人多,数量自然减少,取得不易。如果分量多些浓些,三五天也洗不掉那种怪臭味。”梁宏一面走一面解释:“腐烂的鲶鱼内脏,腥臭味有很多人嗅了会发呕。用臭蛋对付那些以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的人,有意想不到的特殊功效。” 湖笔徽墨,名满天下。 湖州出产的小楷笔鸡狼毫,狼毫指的是黄鼠狼的毛而非狼的毛。 狼毫添入多少,决定笔的好坏与价格,十文钱一支或者一两银子一支,也决定使用人的写字功力与身分地位。 社学里的学童,绝不可能用一两银子一支的笔,用也写不出好字。 “那个甚么神僧,今后见到你,唯一的正确行动,是不允许你嘲笑挖苦他,用雷霆万钧的行动把你砸烂……” “唔!那根寿星杖。”梁宏说:“可惜没能看到他的面貌,不然……” “你说甚么?”江右龙女问,梁宏的话声音不大,罡风呼啸不易听消。 “和尚使用寿星杖的人颇为罕见。”梁宏大声说:“我见过两三个,都不是东西。这一个……我们走吧!他们不愿在这里等,要动身了,可别让他们发现我们,我不想看到他们兽性大发在后面狂追。” 卧云亭的五个人,正在准备动身。那个神僧当然不可能更换衣物,仅把占满石灰和臭汁的背心丢掉,咒骂的声浪可远传百步外。 x       x       x 时届大退潮,风高浪急,汹涌的江流浪花飞溅,丈高的浪头极为壮观。罡风一阵比一阵紧,整个辽阔的江面,已看不到上航的船只,下航的也是中上级的大船,小船禁不起如此猛烈的风浪。 焦山停航,所有的船只皆在码头等候风息,旅客只好在客店等候,很可能有三两天逗留。 登山的小径起点,在焦山寺与焦公祠之间,分为东西中三路。西路起点在佛香楼旁,往西岔出的一条至浮玉岩瘦鹤岩一带名胜区。 街口建了一座石牌坊,山径向上蜿蜒伸展,一段段石级蹬道,古意盎然老态龙钟,游客络绎于途,目下却渺无人迹。 牌坊两侧,建有供游客歇脚的草棚,设有一排排竹长凳。三个穿了大棉袄,仅露出双目的游客,坐在棚内用大嗓门聊天,狂风呼啸声撼山林,头上又戴了掩耳风帽,大声说话也不易听清。 向下面不远处的街口张望,街上看不到行走的人。 左面的焦公祠几座殿堂,在狂风中屹立,似乎里里外外的活动都停止了,这里只是虚有其表的死寂殿堂,不可能有人在内活动。 纪念焦先的祠堂不会有香客上门,神主牌不能像神佛一样接受信徒祈福,平时只有官府派几个老卒看守,与焦山寺进香人川流不息完全不同。 今天,却有一些人在内安顿歇宿。 其实街上的旅舍,住宿的旅客不到一成,根本不需在食宿皆无着落的焦山祠借宿,祠没有接待旅客住宿的设备。 在牌坊附近,看不到街上的景况,也看不到祠门的情形。但祠内借宿的人如果登山,就逃不过牌坊附近眼线的监视。 这三个人是不是眼线,谁也不知道,知道也无权干涉,这是人人可以游览的地方。一旦引起冲突,必将引起街坊民众的骚动。 一尘散仙五个人,是从这条路下山的。 五个人应该走在一起,却分为两拨。 被称为神僧的中年和尚,跟在后面十余步外,僧便袍胸腹交界处,颜色稍深的污渍仍可看到。 他一个人走在后面,沉重的寿星杖,点在石级上发出笃笃怪响,石面出现撞击而成的小裂纹,可知怒火仍在燃烧,手上不由自主用了劲,表示心中的愤怒藉杖发泄。 一尘散仙领先拾级而下,到达歇脚棚在棚口止步,瞥了棚内三个歇脚游客一眼,三游客正在大声争论,辩论到底浮玉是指焦山呢?抑或是指金山? 金山也有人称浮玉,有典可考。在清代中叶以前,金山与焦山同在江心,称浮玉名实相副。 等到金山与陆地相连之后,就不能再称浮玉了。 金山最初的确叫浮玉山或伏牛山。东晋淝水之战后,秦军主要的俘掳囚在这里,所以也叫氐俘山。 金山与陆地相连,那是清朝道光年间的事。 焦山本名浮玉或谯山,因处士焦光在此隐居,才改名为焦山的。这种争名的辩论,是没完没了的,各举典故,公说公有理,愈说愈糊涂。 一尘散仙说了一声“无聊”,便不再留意。 “喂!了凡。”另一名和尚,怪腔怪调向在上面十余级止步的神僧叫:“你真可以改回原号,改神为魔了,人见人怕,你不会仍到焦公祠安顿吧?谁受得了你那一身薰死人的恶臭呀!” “我到西面的观音岩,找云水僧善本,借他的茅蓬安顿,你们满意了吧?”神僧了凡像在叫吼:“你们给我记住,找到梁小辈之后,一定要尽快通知我,不许你们抢先动手,他是我的,我非活剥了他吃他的心肝不可。” “和尚,你不要乱来。”另一位老道说:“说气话不伤大雅,要办事可就不能任所欲为了。咱们要活捉梁宏小辈逼他合作,活的才有用处,等他失去利用价值,才能把人交给你。一尘仙长也吃过梁小辈的亏,他还不愿意把人交给你处治呢!你被他弄得一身臭,其实也算不了奇耻大辱呀!不要一怒乱了大局,知道吗?” “你……” “你也是主持大局的人,能胡搞吗?可得要像个主持大局,做弟子们的榜样。我们这一组人白浪费了半天布埋伏一无所获,大家心情都不好,不要再说气话了,回去看其他的人有没有所获,走吧!” 这些人在焦公祠借宿,有男有女,僧道俗俱全,一起住旅舍必定引人注目,焦公祠便成了他们理想的安顿处,几个管祠人那有拒绝他们的能力? 他们一走,三个游客不再辩论浮玉的是非。 “老天爷!那个贼和尚怎么这样臭?”矮身材游客拉起风帽掩口快速呼吸,驱走鼻中遗留所嗅入的臭气。 “好像真被梁宏整得一身臭,委实令人起疑,那怎么可能?梁宏能近得了这些超等高手?”第一名游客说:“但听口气,确是被梁宏整得一身臭,用甚么整的?那有人使用这种玩意整人的?” “你仍然认为梁宏是不入流的人物,他用粗俗手段整治高手名家,应该合情合理呀!”第二名游客的话有反讽味:“幸好你不曾和他交手,不然你也会满身臭。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眼巴巴赶来想暗中保护他,他应付得了这些妖魔鬼怪,在东乡,他已经证明给我们看了。我们该撤走了,已经是申牌初,他们一批批爪牙先后撤回,一个个垂头丧气,显然都失败了,他们奈何不了梁宏和两个小丫头,不需我们担心。走。” 上面又有五个人向下走,也是一个个垂头丧气。 第十九章 焦山风雨 浮玉老店是焦山规模最大的一家,骚人墨客贵戚名豪来游山,通常在这里投宿。一般的香客,通常早上来,下午返回镇江,除非遇上大风浪,否则不会在焦山住宿。山南对岸象山港,雇小船往返片刻可到,交通很方便。但香客大多数从镇江甘露港雇船,以免走路到象山港浪费半天时间。 上房区的客院环境清幽,每一间上房几乎是独立的,与独院差不多,只是空间小些而已。 他们的两间相邻上房,其实只有一面相邻,房门各开一方,中间有小院子隔开,冬季小院子的花木已经凋零,两房仍然不能抄近道往来,每间客房皆可保持部分隐密,以免携带女眷的游客,受到邻房旅客的干扰,算是焦山最高尚的旅舍。 他们已是众所瞩目的人物,行动不可能保持隐秘,他们也不想刻意保持秘密,全凭快速的出其不意行动,突然摆脱跟监的人。等跟监的人召集大批爪牙,已无法掌握他们的去向了。 混元教的高手重要人物出现在焦山,梁宏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据他所知,甘露港附近,各方牛鬼蛇神都派有眼线监视。江右龙女就曾经把在码头街道,碰上夏侯长风叔侄的事告诉他了。 一尘散仙说在凉亭等候凌云庄的人,梁宏也没感到讶异。显然各方牛鬼蛇神都追到焦山找他了。 在山野无人处斗殴杀人,把尸体处理好就不会有后患。白昼在市街动刀动剑,是犯忌的事,街坊必须报官,或者召集民壮出面制止或缉凶。 山南江滨这条小市街,就有县衙的治安人员坐镇,一旦出了事鸣锣告警,每一家的壮丁都得拥出候命缉凶擒贼。 他们在浮玉老店安顿,光明正大落店无所畏惧。 当然,夜间必须小心些严防意外。 山上山下各处,都可以找到借宿的地方,他们不想在偏僻处躲起来,在街上投宿反而安全。 他们是未牌末返店的,码头上的船早已宣布停航了,在山上躲躲藏藏耽误了,没赶上返航的时间,如果早到半个时辰,船还可以冒险改驶对面南岸的象山港。 店伙招待的十分周到,旅客少,店伙多,每间房都有两名店伙或仆妇张罗。 天寒地冻,入暮时分可能降雪,房外罡风彻骨,房内温暖寒流消散。店伙替他送来一壶热茶,在烤火盆添满木炭。在山中追逐,出了一身汗,此来不曾带有行囊,只好就火盆烤干汗湿的内衣。 在火盆旁烤火,他陷入沉思。 情势很乱,但并不危急。 各方牛鬼蛇神目的皆在逼他合作,没有立即的致命危险。重要的是,他有信心应付这些牛鬼蛇神。 可是,他很难保证两位姑娘的安全。 两位姑娘在邻房忙碌,女人在外行走麻烦多多。白天,他颇为放心。但天一黑,可就得提心吊胆了。混元教与神秘组合两方的人,都有妖术通玄的高手,夜间前来图谋,两位姑娘安全堪虑。 他不能彻夜在邻房外警戒,更不能在两位姑娘的房中守夜。 思路集中在两位姑娘身上,感到有点烦躁不安。 他绰号浪子,表示他过的是放浪形骸的生活,在各行生存打滚,与各型各类的人交往接触,交际面广,必然曾接触声色犬马,不然那能称浪子? 他接触过不少不同性质类型的女人,但收放自如从不认真。手面广生活不正常的浪子,在感情上是不宜认真的,一旦认真,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动放弃浪子的头衔啦!他还不想做金不换。 与两位姑娘短短的几天相处,一起经历过惊涛骇浪,他的感情起了微妙变化,向他的浪子生涯挑战,变得有点失控现象流露。 原因出在过去的浪子生涯中,他从没与武功高强的女性接触!在他生活的圈子里,也无此必要,交往的女性中,不可能有练过武的人。 在那时的纯男性主宰的父权特殊社会中,女子不论涉及文或武,都几乎被看成天生叛逆的不肖女。 甚至认为只有倡妓之流才读书填词,江湖女跑解才练武。一旦某家的闺女被称为才女,敢上门提亲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练武的姑娘更糟,那根本就是名门大家的拒绝往来户。 练武的女人,只配与同道的家庭通婚。 以往他的感情生活中,从来没有女英雄闯入,突然与多位武功高强的少女接触,新奇感激起兴奋的情绪,觉得相当刺激,虽然几位少女的女强人气势,令他一时难以适应,不久就感到无所谓了。 江右龙女与罗华欣与他并肩站,感觉上就产生亲和而非疏离。 江右龙女活泼大方,是个坦率亲切的好朋友。 罗华欣不一样,是风华绝代令人心动的青春少女,成熟的气质使得性格稍为复杂些,有引起异性亲近的强烈吸引力。 这期间,他对罗华欣的举动和情绪反应十分敏感,罗华欣所提的意见和要求,他觉得想拒绝也难以启齿。 对罗华欣的关切,也与时俱增。 思路集中在罗华欣身上,认真考虑罗华欣要他离开的问题。两位姑娘都曾经表示要他置身事外,他只重视罗华欣的要求。 他喜欢罗华欣,难免对他的决定,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本能地作出某些调整或让步。 “也许我该趁机和她游庐山。”他自言自语,不许有人在镇江公然建山门的抱负动摇。“让他们去闹吧!反正我真正耽在镇江的时日并不多。” 其实,他挖掘神秘组合根柢的意愿并不积极,迄今为止,还没发现该组合有何行动。那位女门主曾经夜间出现在他住处附近,与凌云庄混元教曾发生冲突的消息,他不曾目击也就不怎么在意,没对他造成进一步的伤害。而这期间不断逼迫他的人是混元教,虽然混元教也对他没造成伤害。 即使是意志坚强的真正英雄大丈夫,一旦碰上事情牵涉到感情问题,在某些条件影响下,也会有意志动摇的事故发生,甚至会不惜放弃某些秉持,从英雄大丈夫,变成优柔寡断的平凡人。 意愿不积极,改变更为容易。 与他发生纠纷的三方人士,都不曾真正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他不可能作为报复的借口,报过于施于心有愧。 真要一走了之,也不会有人指责他贪生怕死,在那些人心目中,他本来就不是甚么人物。 心中已作出决定,感觉上有如卸下重责,一身轻松,情绪从紧绷中获得舒缓。 内衣已经烤干,湿冷的感觉一扫而空,他整衣而起,打算到客院走走,看有何动静,预防有人前来骚扰。 大白天不会有人在店中撒野,晚上就必须小心了。留意店中的旅客有否岔眼人物,熟悉四周的环境,是防范意外的第一要务。 上次在扬州落店太晚,忽略了防险的第一要务,结果暴客蜂拥而至大开杀戒,他和两位同伴几乎被波及丢命。 “不知她们是否安顿停当了?年轻的姑娘们单身在江湖遨游,困难比男人多十倍,她们好像乐此不疲,她们的长辈难道就放心得下?”他的思路仍然以两位姑娘为中心。 他当然不便至邻房探望,虽则每一间上房,都有接待来访外客的外间,不怕蜚语流长。 两位姑娘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居然独自外出在各地遨游,身边没有长辈或婢仆照料,严冬期间依然乐此不疲,实在令他无法理解。 她们为了甚么?目的何在?费解。 江右龙女的心态,他略为了解。 姑娘的老爹龙王黄豪,是江右一方名副其实的豪霸,交游广阔,为人四海,有各式各样的朋友,甚至与庐山的山贼,鄱阳湖统率水上江湖好汉的鄱阳王,都有不错的交情。 姑娘的武功修为成就蜚然,从小就接触面广,小小年纪就有放眼天下,见识莽莽红尘众生相的抱负,已在各地遨游了两年,每次出游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两月。 这次打算北游,希望远至京师一游帝都,很可能夏末秋初才返回鄱阳,是在外遨游最长的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自由自在的冒险外游。之后,得准备为人妻为人母,这辈子不可能再有仗剑冒险,遨游天下增长见识的机会了。 女人一旦成了家,在家族宗法社会中,女人只是家族的工作机器与传宗接代的物品,几乎没有人的尊严,生活的天地窄小的可怜,厨房卧室,就是她们消耗下半生岁月的天地。男人们对宋儒的的圣教拳拳服膺,对女人的要求非常简单明了:男主外女主内;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女人,是不需要见识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了书的女人必定天生叛逆。 敢往外遨游见世面的女人,更是叛逆中的叛逆。 江右龙女就是叛逆中的叛逆。 她老爹更是上流社会人士,眼中的天生叛逆,对之又恨又怕,反社会反传统的不法之徒,难怪会有这么一个叛逆女儿。 罗华欣不同,第一次见面,那一身华裳与高贵的风华,给与他的印象极为鲜明,配上仗剑替他作不平鸣的气势,也让他心折,有眩目的感觉。至于罗华欣行走江湖的目的、志向、行事、家世……迄今为止,他只看到外表的高贵明艳形象,其他一无所知,也没有探听的必要,也避免引起误会。 交朋友不会在见面时,探听对方的三代履历。 当然,不可能是邪门外道。邪门外道不会替他打抱不平,不会与实力庞大的牛鬼蛇神为敌。 被各种原因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在江湖鬼混找生路的男女,多得不可胜数。两位姑娘不是被逼在江湖遨游的人,更非不容于家庭的逆女。 要说她们志在行道江湖,也不怎么恰当,她们并没高唱以天下为己任向豪强挑战,更没仗剑主持正义为苍生作不平鸣。 经过两女的上房外,他有进去小坐的冲动。天寒地冻,难得悠闲,在温暖的客室小聚,是最大的享受。 这期间,除了在外走动在一起历险之外,极少在一起小叙聊天机会,各有住处,各忙各的,那有机会无忧无虑地小聚联络感情? 当然他不便叩门相见,沿走廊向不远处的客堂走,那一带有人走动,是旅客交际活动的场所。 每一座客院,都有一座客堂,供旅客活动交际,或接待来访的宾客。 客堂也是招呼店伙办事的地方,有好几位店伙照料这一座容院的旅客,算是综合性的交谊厅。 在这里交旅途朋友打发旅途寂寞,十文钱沏一壶茶坐上老半天,与新交的朋友天南地北胡扯,说些平生得意事与奇事异闻,是谈风月百无禁忌的交际场。 同时,也是打听消息,传播谣言,找寻猎物肥羊的好地方。 有些人把新交的朋友,当成倾诉的对象,恨不得把一生一世的事迹,和盘托出加油添醋倾泻无遗,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听,对方最好能夸奖几句,或者表示同情,就是最大的满足。 整座容院十余间上房,投宿的旅客不足十个。客堂里只有三个人在品茗,其中两个在下象棋,炮打车攻,战况激烈。另一个在旁助势评东论西,有时甚至越俎代庖出手代下,毫无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风度。 柜内的店伙笑吟吟目迎他入厅,隔柜谦恭地问:“天气好冷,客倌有何吩咐,小的侍候。” 他向角落的方桌走:“请给我沏壶龙井,不要果品。” 店伙应喏一声,交代另一名店伙备茶。 他的入厅,没引起三位旅客的注意。 不可能打听消息了,没有打听的对象。 每间客房皆门窗紧闭,旅客不出外走动,怎能看出异样的征候?怎知投宿的旅客是何来路? 他可以向店伙打听,但店伙不一定会据实奉告,何况店伙也不可能知道旅客的底细。配住进浮玉老店的旅客,几乎全是有身分的人,店伙不敢贸然探询登记住宿资料以外的事。车船店的伙计,绝大多数是规规矩矩的人。 喝了一壶茶,店伙前来添水。 “刮大风断航,客倌在小店,恐怕要有一两天逗留。”店伙信口说:“焦山寺的住持大师很好客,客倌只要捐献三五两银子香油钱,就可以看到珍藏的各书法名家真迹,像颜鲁公、米南宫、苏东坡、黄庭坚……” “呵呵!我这个俗人,大字认不了一箩筐,那会认识甚么书法真迹?颜鲁公米南宫是谁呀?”他打断店伙的话:“五两银子可买一亩半地,我在外做苦工,一年也赚不了十两银子,我会用五两银子看甚么真迹?我又没发疯。” “客倌真会说笑,客倌堂堂一表,龙行虎步,会是在外做苦工的人?” “那可不一定哦!这座客院冷冷清清,没住有几个旅客,今天生意很清淡,其他客院旅客是否多些?”他趁机探口风。 “本来就是淡季呀!”店伙无意逗留,一面退走一面说:“东西客院人更少,这座容院人数算是最多的。本地的少数香客,都住到小客店去了。” 其他客院人数更少,他打消了前往走走的念头。 正打算离去,虚掩的厅门开处,踱入一位穿青袍的旅客,用脚将沉重的门掩妥,除下风帽,目光落在他身上,向他淡淡一笑颔首打招呼,缓步到了他桌旁,在对面的长凳坐下,将风帽往桌上一放。 “梁兄,你好,今天辛苦了吧?”这人和气地道好。 他也淡淡一笑,点点头表示友好。这人年约半百,身材魁梧,四方脸,浓眉大眼,给人的印象是:精明强悍,气概不凡。 “很面熟,你老兄……”他对这人似曾相识,难怪对方知道他的底细:“我记起来了,在地牢。我记得你姓韩,湘南人,叫天南绝刀韩龙。地牢的那些鬼面人,曾经向你用刑迫供,你是途经镇江的,江湖名号响亮刀法宗师级名家。” “本来打算在镇江养伤,再动身离境的,但第三天,便……上次多亏梁兄从鬼门关把在下拖回人世……” “韩兄,你没欠我甚么。”他说:“都是难友,脱困是大家同心协力的结果。韩兄,你像有话要说,你尽管说吧!好话坏话我都不会计较,我在听。” “混元教的人找上了我。”天南绝刀脸上讪讪地:“我天南绝刀是江湖黑道之雄,对那个神秘组合愤怨难平,因此愿意与混元教合作。人,应该往旺处走,不能站错了边,救弱扶倾是大圣大贤的事,江湖道上没有圣贤……”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但江湖道上没有圣贤,人间世也没有圣贤,圣贤早就在两千年前死光了,即使残留下三两个,也成了稀有动物,这人欲横流的人间世,已无他们生存的环境。韩老兄,我不怪你。你是来做说客的,不妨直话直说,我会给你满意的答覆。至于你的新主子是否满意,我就不知道了,说吧!不要不好意思启口。” “我……”天南绝刀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怪眼怒睁:“我不是来做说客的,而是传达敝上的要求和指示,要立候答覆。” “要你一个新投靠的人传达要求和指示,混元教非常重视你这把刀呢!日后必定深得宠信,飞黄腾达步步高升,成为混元教的高阶爪牙指日可待。”他也心中冒火,但脸上没流露出怒意:“我不是混元教的爪牙,你说指示与传达,是拜错了菩萨烧错了香,派你来传达的人简直狗屎,白痴,他是谁呀?” “你不要冷嘲热讽。”天南绝刀强忍怒火:“这几天你到处奔波,行动快速令人措手不及,但八成是获得地牢主人的线索,循线追查定有所获,因此敝教的人,亟需你供给消息,因此你必须与敝教衷诚合作。今天在焦山发生了重大事故,本教跟来焦山的先遣人员,平白失踪了七个人,必定与你有关,所以要求你交代他们的下落。梁老兄,识时务者为俊杰……” “真是岂有此理。”梁宏一掌拍在桌上:“我已经再三表明态度,拒绝与你们合作。现在你们有人失踪,也唯我是问。他娘的混帐!你们像一群凶狠的狼,在镇江不断残害各方面的人,每个爪牙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名家,江湖的豪霸,人多势众无所不能,居然把希望寄托在我这没入流的人身上,强迫我供给消息,像话吗?你们这些江湖豪霸都是饭桶吗?” “你是真正的地头蛇,只有你才有能力熟悉各方动静。我们这些人……” “你们这些人都是强龙,强龙不压地头蛇……” “超级强龙例外,我们是超级的强龙。”双方都抢着说话,天南绝刀的嗓门要大些:“敝教已经找到建立分坛的处所,分坛山门即将公开活动。梁老兄,你必须明白,这个在镇江秘密活动十几年的神秘组合,必须受到彻底的铲除。本地区任何人都必须尊奉敝教的旗号,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不希望死吧?” “等你们正式大开山门打出旗号,恐怕我已经到南京逍遥去也。”他感到有点意外。据他所知,在镇江活动的混元教爪牙为数不少,但皆分住在城内城外,事先并没预定在何处建山门,这与一般江湖组合的发展情形不同。一般秘密帮、社、教、会,都是先在该地暗中打好根基,先有活动的基地,该基地也就是日后的山门所在地,站稳脚跟,才能徐图发展。有了基地,才有指挥中心。 混元教却手段特殊,先大举光临,潜伏各处居无定所,立即展开活动,许久才找到基地,因此在这期间,指挥就有欠灵活,不易应付突发的意外情况。 他在追查线索期间,每一次行动都是突发性的,行动快速,监视的眼线,根本无法预料他要往何处去,因此只能匆匆通知主事的人,再召集人手在后面追赶,而且经常迷途,无法保持紧迫追踪的好机。 他的口气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示弱神情,承认对方的权威到南京避祸。 “你不会走的。”天南绝刀狞笑。 “风一止我就回镇江,草草拾掇登上驶往南京的船,快船乘潮一天就可以到南京逍遥去也。” “你一走,你在镇江的亲朋好友可就遭殃了。” 这可是致命的威胁,莽牛吕七的事就是具体的表现。 他脸色一变,怒火从心底喷出火苗。 “幸好我在镇江没有几个朋友。”他还能冷静应付:“贵教刚到镇江,连正式落脚的地方还没有着落,就与全镇江的人为敌,欺负镇江无人。你们如果能在镇江站得住脚,恐怕真有神佛保佑你们,而非你们努力争取到的成就,天知道你们会付出多少代价?你们在自掘坟墓,阁下,就以你来说,首先你就得扮马前卒,你想升任贵教的高阶主事人员,但不可能成功,因为你注定了要作为付出代价的一部分,一定会死得很快。你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明知要死,你还愿意做马前卒吗?” “你在说不可能发生的事。” “是吗?”他虎目怒张,狠瞪着天南绝刀:“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江湖人互相仇杀,为名利拚死,也只能在不落案的禁忌下,你给我一剑,我捅你一刀。一旦残害到无辜,在官府落案,城中的丁勇,四乡的民壮,八方布网,水陆张罗,箭如雨下,刀枪如林,你们那个山门是不是铜墙铁壁,有十万英雄把守?回去告诉你那些出馊主意的白痴,千万不要做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 “你……” “如果是我带领民壮搜捕你们,你们只有一个结果。我教战的要求简单而非常严格明了,那就是:有我无敌。能在一百步外杀死他,绝不可等他接近至九十九步才杀。一个人可以杀死他,最好上去五个人联手攻击。即使敌人在你面前倒下了,不管是死是活,你必须毫不迟疑补上一刀。所以如果是我率领壮勇攻击,所经处保证不会留下一个活的敌人。” “你威吓我吗?”天南绝刀在他的逼视下萎缩。 “就算是吧!”他冷冷一笑:“你们百十个亡命,并非真的是不要命好汉,等我砍掉你们五十六十个杂碎,你们再吹牛并未为晚。你请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那位在一旁看棋,修养差不时动口动手的旅客,突然咳了一声,精光闪烁的大眼,隔桌狠盯着天南绝刀,咳声引起所有的人注意。 “他娘的!”这人口中不干不净:“那位仁兄吹了老半天牛,不断恐吓威胁抖足威风。他娘的!跑到镇江造反?你跑错了地方,去你娘的!” 天南绝刀勃然大怒,推凳而起。 “你回住处带你的刀来。”那人阴阴一笑:“这位梁老兄的教战要求非常管用,非常厉害,能在百步外杀死的强敌,不要等强敌接近至九十九步再杀。我的暗器可以杀死二十步外的强敌,我不会让强敌接近至十九步才杀。他娘的!你的刀叫绝刀,一定是强敌,我等你取刀来,在你的刀出鞘一寸就杀死你,我等你。” “你阁下……” “我,千手神君张平,来焦山游览,你的话我听不顺耳。” 天南绝刀打一冷颤,转身大踏步一言不发出厅。 千手神君张平,这一代江湖十大暗器名家之一。这位神君修养差,在江湖游荡,看不顺眼听不顺耳,就会出头动手动脚,手脚都有暗器发出。他不但是宗师级的十大暗器名家之一,也是江湖十大游侠之一。 连在旁看棋也动口动手,修养之差可想而知。 “谢啦!”梁宏含笑举手示意道谢,猜想这位神君可能是途经镇江的游客,绰号称神君,打扮却是宽袍大袖名士装,却又不带丝毫文味。绰号叫神君,毫无法师巫师的气质。当然,他听说过这位游侠的事迹,但从未谋面。 “别放在心上。”千手神君说:“那混蛋的刀很可怕,日后你得防着他一点。这种江湖凶枭热衷名利,贪婪无行,见钱眼开有奶就是娘,你如果挡了他的路,他会毫无理性地砍你一刀,小心了。” “我会小心的,多谢关照。”他放下十文钱茶资,出厅追踪天南绝刀。 天南绝刀前来做说客,必定将经过向主子返报,跟踪前往,便可知道混元教的首脑人物在何处落脚。 在焦山主事的人,很可能是地位甚高的一尘散仙。至于混元教有多少人在焦山意欲对付凌云庄,得设法摸清他们的实力。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虽然以凌云庄为目标,但一旦碰上了,将疯狗似的对付他,不得不小心提防。 在山上中途碰上一尘散仙五个人,老道就毫无顾忌地向他和两位姑娘攻击。 这座客院在第三进,要出店还得走上老半天。 天南绝刀气冲冲向外走,穿堂越厅沿途不曾停留,也没扭头回顾,大踏步抬头挺胸,像个讨不到债的债主,脸色相当难看。 沿途仅偶或看到两三名店伙走动,旅客都在房内烤火歇息,整座店显得冷冷清清,不是旅游旺季,店伙也比平时减少六七成,因此在外行走的店伙也寥寥可数。 经过店堂,柜内只有一位店伙,仅略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突然左手握拳,大拇指横伸,向天南绝刀的背影指点了三下,便重新低下头,懒洋洋地翻阅旅客流水簿。这时光不会再有人投宿,店伙清闲得很。 天南绝刀正跨出店门,一直就不曾回头察看。 这是反常的举动,这位刀客是老江湖,沿途不可能毫无戒心,至少得留意是否有人跟踪。 梁宏并没留意天南绝刀的反常举动,跟在后面二十余步泰然自若,突然看到柜台内店伙的手势,脸色一变,及时收回迈入店堂的腿,转身往回走,走了五六步看四下无人,飞步急走。 店伙的手势,是冲他所发的,大拇指点了三下。 他不认识这位店伙,但懂得店伙的手势,意思是说:这个人不重要,让他走。点一下:跟踪。两下:把人留下。 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人当然在后面,因此他及时转身,留意后面重要的人。 x       x       x 姑娘们落店,麻烦甚多,返店时,有一名店中的仆妇,为火盆加炭,沏茶,送来一担洗漱的热水,整理毕便离开了,让她俩自行料理。花了半个时辰,才把衣裳烤干,在外间的火盆旁品茗。 其实她们并不怕冷,不需烤火取暖。天气实在太冷,房中有一盆火,毕竟要舒适些,没有必要虐待自己。 全身温暖,疲劳尽消,喝了两杯热茶,自然而然地聊起天来。 “庐山虎豹甚多,天地寺一带这几年经常有人膏了虎吻,听说连和尚也被猛虎拖走,甚至官府派来的猎户也有人死伤。”江右龙女住在湖边,对山上的事不陌生:“你家住在天池寺附近,是不是猎了不少猛虎?” “其实虎患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么严重,偶或有几头成年的猛虎现踪而已。猛虎其实也有点怕人,只是碰上了本能地发威伤人。”罗华欣用火叉不时拨动炭火,用行家的口吻说:“猛虎通常是孤独地生活的,狩猎地盘约三十里方圆,不许其他猛虎侵入。乳虎通常一胎两至五头,存活率约五成,两年便得自立,母虎会把它们赶走,开拓自己的地盘。想想看,庐山虽大,猛虎繁殖力强,长成的乳虎除非有能力赶走有地盘的猛虎,否则就会被赶得到处游荡找新地盘,所以会在天池寺附近出现,山里面那有它们栖息的地方?天池寺附近人口多,出了事就闹得人心惶惶。其他各峰的寺院其实猛虎出没更频繁,比天池寺更严重。听说去年夏天涨大水,大孤山湖面双龙相斗,是真是假?你看到没有?” “不是龙,好像是蛟。”江右龙女说:“有人在远处看到,大小船只沉没了五六十艘,死了好几百人。” “据说是龙,不是蛟。听说浪山直向天上涌,那是龙吸水。蛟是不会飞腾吸水的,只能发水。” “谁也不知道是龙是蛟。”江右龙女懒得抬杠:“接近真正看到的人都死了,远看的人不可能看清是龙是蛟,浪涛掀天,风狂雨暴,能看得到甚么?老实说,世间是否真有蛟龙,我怀疑。鄱阳的水怪我见过,那只是江豚或鲟,也可能是大鳗鱼,根本不是怪。清晨薄暮,三丈长的大鳗戏水,看到的人,一定认为不是龙就是怪。鳌本来就叫夔龙,最大的也有三丈长。有空你到南康找我小聚,我会带你去找这些怪物开开眼界。我去看看梁大哥,问他有没有下一步的活动计划。” “我也去。”罗华欣置杯而起。 大明皇朝中叶以前,人口仅五千多万。再往前推,各朝各代的人,吃多了撑坏了,唯一的念头是发起战争,杀!因此两三千年来血腥满地,人口藉战争淘汰,增减率与消长率不稳定,甚至有减少的趋势,许多地区地广人稀,各种奇禽异兽!生息其间。 大江南北称水乡,巨湖广泽星罗棋布,沼泽河川纵横,古代便是妖怪鬼神的发源地。 大明皇朝中叶,建国初期耗损的人口尚未复原。即使是江南地区,人口还没呈现膨胀现象,工商业刚开始发展,人口渐向大都市集中,许多地区仍然地广人稀,城市如果有十余万人,已经算是像样的大城市了。 天空中,大型飞禽天鹅、鹤、雁、鸽、鹳等等,满天飞翔到处可见。水中,大型的哺乳类江豚、巨獭;爬虫类两栖类的鳄、宠、鳌、巨龟、巨鳏、巨蛙……鱼类的一两千斤鳍鲳、两三百斤巨鲤、一两百斤的大鲶…… 深山大泽的丛莽中,虎豹熊猿巨蟒,经常接近人类居住的城镇,伤害人畜平常得很,猛兽白昼进城不是奇闻,的确造成不小的伤害。 那时,大江经常可看到成群的江豚戏水,人们称之为水怪,通常在起风浪时出现。但不怕水怪的人,捉水怪填肚子,水怪的肉非常可口,一两丈长的水怪并非罕见。 如果在大风浪期间,一条三丈长鳗鱼戏水破浪跃出,头角峥嵘须鳍俱张,胆落的人看到,必定认为是龙。 因此,杀蛟龙水怪的传闻不绝如缕,是真是假不需追究,反正杀蛟龙的勇士都是仙,仙的事谁也不知道。 直至后来的清初康干朝,也就是两百多年后,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急剧膨胀三倍多,粮食出现供应不足严重大问题。 人为了填饱永远感到饥饿的肚子,飞禽走兽遭了殃。 大型的妖怪首先厄运当头,杀妖怪果腹理直气壮。杀死一条三丈长的浔蝗鱼,便等于获得一笔可观的财富。 妖魔鬼怪其实并不可怕,人最可怕,人敢吃妖怪。 结果,一些大型的飞禽走兽,被杀得濒临绝种边缘,有些已经绝了种,只能在古籍中凭想像追寻了。 如果世间的确曾经有龙这种生物存在,那一定是被人杀光的。所以直至满清中叶以后,各地就很少传出有关蛟龙出现的传闻了,被杀得所剩无几啦! 龙凤龟麟四灵,只剩下卑微的乌龟存在人间。但五十斤以上的巨龟,已所剩无几。赶尽杀绝,禽兽都不用活了。 人喜欢互相残杀,杀禽兽又算得了甚么? 鄱阳湖是有名的龙窟,江右龙女不曾目击,也不相信真的有蛟龙这种生物,但见过被称为水怪的水中庞然巨鱼,所以邀请罗华欣前往寻找。 “你已和梁大哥约定好了?”江右龙女向房门走信口问。 “是的。”罗华欣喜悦地说:“风一止返回镇江,他料理一些琐事,就买舟动身西上,这里的事他决定撒手不管了。” 江右龙女大感意外,这期间三人都在一起,梁宏决定撒手不管镇江的事,决定的太突兀了吧? “我也希望他撒手,其实那个神秘组合,不值得他计较,真正对他造成威胁伤害的是混元教。”江右龙女到了房门旁!抬手取下挂在门闩旁的门锁和锁匙:“目下混元教在镇江已成气候,从杭州陆续赶来的爪牙愈来愈多,跟来焦山的人已经非常了不起,在镇江的人想必更为高明。船一靠甘露港,你们最好立即拾掇动身。” “哦?你……” “我不陪你们了。”江右龙女情绪有点萧索,说话放缓:“一回店我就结账,出城到西津渡,乘渡船至瓜洲,踏上北行的旅程道。有你照料梁大哥,我很放心。但千万记住,离境必须愈早愈安全,在镇江多留片刻,就多片刻危险,千万要快。” 她在天下遨游将近三载,以增长见识为目的,武功高强,但从不多管闲事,只想在成家以前,过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期间交了不少朋友,这些朋友背景相当复杂,但她并不计较,只要这些朋友对她无害,反正不可能长久相处在一起。 她有她的道路和方向。 她老爹龙王黄豪,就有各式各样各门各道的朋友,只能算是半个江湖名人,本身并不从事江湖行业,在落星湖畔,有一座大农庄,建了一座水云居,接待豪士名流,谈文吟风地位超然。 因此她性情开朗,落落大方,但不是热情奔放的型类,自我保护的意识颇强。 她喜欢梁宏,甚至逐渐超越喜欢的界限。 她不善于表达感情,也不知道如何利用女人的魅力,言谈举止一切顺乎自然,也就难以引起异性震撼性的反应。 那些热情如火一见钟情的男人,会被她不温不火的表现方式所阻,不得不打退堂鼓。 单方面的喜欢,不会有好结果。 梁宏心中没有她,赢的是罗华欣。 罗华欣是那种风华绝代,明艳照人,让男人一见钟情的小姐型大户千金,梁宏有权选择喜欢的对象。 她知道,在这方面,她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在江湖遨游,穿着打扮随便,行李愈简单愈好,根本忽略了修饰打扮。她缺乏用魅力讨好男人的习惯,虽则她的女性风华与容貌,并不比罗华欣差。 她选择失败,置身事外是最好的逃避方法。她相信缘分,梁宏与她无缘,相知也不深,她无意争取。 今日相见,明日天涯;她就是这种乐观的江湖遨游者,一个并不急于找对象,不急于过早成家被枷住的大姑娘,她还没厌倦多采多姿的遨游乐趣。 “一回镇江我就催促他动身。”罗华欣拉开上边的第一根门闩:“当然愈快愈好。我会尽所能保护他的安全。在这些武功高强的人面前,他的确缺乏自卫能力,他们志在要控制他供献智谋,所以不会向他下毒手。” “那可不一定哦!”江右龙女顺拉开第二根门闩,作势拉开房门,“他是各方争取的目标,任何一方,皆不希望他落在对方手中,得不到的就毁了,这是江湖常规。我不希望他出意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 “我甚么都没说。”江右龙女拉开房门,迈步而出。 罗华欣跟出,超越,让江右龙女拉上房门加锁。 房门使用搭扣而非门环,那种小长方形锁只是象征性的小锁,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上锁定然转身面向门,对身后的动静自然忽略了。 刚扣上锁,听到了不寻常的声息,猛然转身回顾。 “小心上面……”她惊怒地急叫,不假思索地跳出,伸手急拨正向外走的罗华欣。 屋檐上有人向下疾降,房两侧也有人闪电似的扑来。 她顾得了罗华欣,顾不了自己。从屋上疾降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三个人。最先扑落的人,头下脚上双手下伸,搭向罗华欣的双肩,也可能想扣住脖子,相距已不足半尺,即将及体。 罗华欣怎知头上有人扑落?左肩膀被拨,向右方斜颠侧扭,顺势仆地一滚即斜窜而起,滚动中匕首出鞘,窜起时本能地挥出,把从右面冲来,伸手擒抓的人挡住,匕首光芒一闪,伸来的手掌中分,被匕首把手掌剖成两半,中指也断落坠地。 江右龙女却遭了殃,由于急拨罗华欣,身形一顿,反应便慢了一刹那。 从屋上扑落的另一个人,是脚下头上纵落的,抓住好机,一脚踹中她的右肩背,她向前栽倒。 这一脚力道不轻,但也不太重,临时抓住好机踹下,事实上不可能用上真力。 左侧冲来与从屋上扑落的另一个人,同时到达她冲倒的地方,四条铁臂下伸,像两头鹰同抓一只小鸡,变化快的令人来不及反应。 后颈被大手扣住按紧,她知道完了。 她听到罗华欣发出厉叱,不用猜也知道罗华欣正身陷困境,无法抢救她了。 到底有多少人上下齐袭,她看不到地面以外的景物,从罗华欣惊怒的叱喝声估计,陷入围攻已无疑问。青天白日集中人手袭击客店,应该不可能发生这种犯忌的事,却确是发生了。 “梁宏……”她心中狂叫。 住在邻房的梁宏,她已无能为力保护不及了。 听到罗华欣厉叱声的同时,她也听到远处传来呐喊声。 两个人按住了她,她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第二十章 情意绵绵 梁宏断然放弃跟踪天南绝刀的念头,随即转身奔返客院,没来由地感到心潮汹涌,心悸的感觉震撼着他。 店堂后是过厅,他急冲几步,过厅左右冲出四个人,左右向他快速聚合。 四个人一式打扮,套头仅露双目,青棉袄,兵刃藏在棉袄内,但并没拔兵刃,四个人徒手涌上,四双大手像在摸鱼捞虾,活捉的企图明显。 “去你娘的蛋!”他仍向前冲,大声咒骂中,双手连续飞扬。 相距甚近,而且过厅光线幽暗,难以看清暗器一类远距离攻击利器,手一动便决定了谁是输家。 火光乍闪,爆炸声齐扬,四个合围冲近的人,胸腹胁各挨了一枚爆炸蛋。 “哎……”四个人同声惊呼,先后摔倒。 爆炸的威力有限,是警告吓阻性的武器,但爆炸力依然能将人震倒,击中处的棉袄,布裂絮飞,黑烟涌腾,烟屑味刺鼻,声势惊人。 他一冲而过,向后面的客院飞奔。 x       x       x 罗华欣获得江右龙女的临危协助,倒下滚动时匕首获得出鞘的机会,窜起时便将一个近身的强敌,伸来的大手砍开手掌,解除最迫切的威胁。 但立即陷入重围,五个人围住了她。 对方不再赤手擒人,用刀剑五方围堵。 刀光旋舞,剑气飞腾,立即展开令人目眩的猛烈搏斗,传出急剧的金铁交鸣声。 不远处的客院交谊厅中,冲出先前在下棋的三位旅客,最先冲出的千手神君张平,扬剑领先急冲。 “鼠辈纳命!”第二位旅客的剑光华熠熠,是绝剑公子夏侯冠英。 另三个暴客,迎面把他们堵住了。 袭击的人有十名以上,已可算大规模的突袭了。所有的人打扮相同,戴头罩式的风帽,青棉袄青夹裤,只露出双目,除非能从使用的兵刃中,认出其中特征,否则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何人物。 有计划的突袭,掩起本来面目。 千手神君三个人,根本来不及冲近。即使能冲近,也会被堵住来路的三个入侵人所挡住。 x       x       x 江右龙女右半身发僵,倒下时,两个强敌恰好顺势把她按住,她完全没有自保反击的机会。 颈背扣住她的大手,突然松脱,然后压着她的人体,突然从她的背部掀起、飞抛,同时传出厉叫声。 她仍可发出三五成劲,猛地身形滚转。 一阵狂喜,她有力竭的感觉。 一个人是被踢飞的,另一个是被扣住颈背扔出两丈外。 “伤在何处?”急急扶起她的梁宏急问,关切焦灼的眼神,令她大感震撼。 “右肩背被踹了一脚,还撑得住。”她觉得浑身发不出力道,快要倒在梁宏的怀中了。 “先脱身。”梁宏干脆抱起她,冲入另一间客房。 她所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她身侧共有四个人倒地,一个个挣扎难起,发出痛苦的呻吟叫喊。 不远处,罗华欣正八方突围。 从客堂冲来声援的三个人,即将与堵住来路的人接触。 “先躲好。”梁宏放下她,将四枚纸蛋交到她手中:“用这玩意打冲入的人,保证灵光。我……” “这是甚么蛋?”她早就知道梁宏有各式各样的特制纸蛋。 “纵火弹,但不会把人烧死,除非在脸上爆炸。”梁宏扭头便走:“我去接应华欣……” “你……” 梁宏已匆匆带上房门走了。她本想说:“你不能去,那些人的武功,你去了也插不上手。” 她的右半身仍然酸麻,一用劲就疼痛,勾销了发劲的力道,那能与人交手?她也不能出去,出去同样插不上手,不可能用剑与强敌拚命。 但她非出去不可,银牙一咬,拔剑向外走。 x       x       x 罗华欣像落入网中的鱼。 围住她的五个人,个人武功修为,都不比她差,剑上所发的真力内劲,甚至比她浑雄些,快速的挥剑阻挡封锁,她短了尺余的匕首,毫无强攻出围的机会。 围堵而不主动攻击,形成有效的绵密包围网,任凭她左冲右突,不论她的速度有多快,出匕夺路时,都会受到两支剑的同时阻止、堵住、迫退。 初期接触便陷入网中,她被逼得八方试出困,首先便碰上两个身材高大的人,她真成了小鬼见金刚,铮铮两声金鸣,她的匕首不得不与对方的剑接触,被逼向左后方狂野地疾冲,一声怒叱,匕首幻化为满地眩光,逼那位身材与她高不了多少的人向上跃,她攻下盘的匕首,用上了地蹚刀法。 矮身材的人不闪不避,也没向上跃起避招,剑发画地为牢,沉剑硬接匕首。 左侧另一人移位到达,一闪即至,剑出河汉星沉,剑尖连续下点。 两支剑一动一静,有效地封锁她的出路。 铮铮铮三声急响,她身形上升疾退,右后侧剑气压体,她又一声怒叱,大旋身剑发回龙引凤,铮一声封住了攻她后方肩背的剑。 匕首的真力,震开那把剑仅半尺左右,她的身形也被震得向左急移。 那人无意追袭,左掌在剑接触时的后一刹那拍出,劈空掌力发出隐隐风雷声。 “呃……”她感到右肋如遭巨槌重击,体内真气浮动,承受的打击力太沉重,护体的功能有似要崩溃现象发生,不易控制身形,马步一虚,向另一个瘦身材的人猛撞,匕首已失去灵性。 “混蛋!要抓活的!”在围外袖手旁观的第六个人,突然跳脚怪叫。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劈空掌,如果她禁受不起,势必身形失去控制,撞向围堵者的剑,那能要活的?所以在外围的人叫骂,向用劈空掌的人警告。 如果对方不志在活擒,一照面她便会在五支剑下崩溃。外围还有一支剑,她毫无活的机会。 要活捉一个超级高手,不是容易的事,即使围堵的实力高出五六倍,出手时投鼠忌器,也不可能取得予取予求的绝对优势。 迎面堵住的人一剑封出,铮一声架偏她的匕首,左掌疾伸改拍为抓,抓向她的右膀,贴身切入奇快绝伦,反应比她快得多。她已经马步失控,御匕的真力已减掉三四成,躲闪的技巧也大打折扣,这一抓她栽定了。 绝望中,她猛然狂喜。 那人的身后,出现梁宏的头部,像是突然幻现的鬼魂,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生死关头,梁安及时赶到了。 他出现在这人身后的同时,双手已先一刹那,扔出四枚纸蛋,右手扣住这人的颈背,左手抓住那人的后腰带,扭身将人向在外围袖手旁观的人飞掷。 说快真快,人掷出,他便到了罗华欣身旁,已看出罗华欣有力尽的现象,毫不迟疑将罗华欣背上,从右面脱身,一两闪便消失在客院的院角。 隆然爆炸声与火光,收到宏大的震慑功能。 围攻的六个人本来只剩下四个,有两个被爆炸蛋击中右肋和小腹,狂叫着震倒,重围自溃。 外面那人与被飞掷的人撞翻在地,在地上乱滚。 远在三丈外,正要与千手神君绝剑公子接斗的三个人,有两个背部被纵火蛋击中,不但背部的大棉袄着火,人也向前仆倒,狂叫着滚动熄火。 不是青磷所制的,因此不会保持火势,所以他告诉江右龙女,这种蛋不会烧死人,除非击中头脸。 千手神君是暗器大行家,没看到事故发生的经过,被震爆声和火光吓了一大跳,人体倒地着火的景象,把他们三个人惊得毛发森立,一打手势,回头开溜。 如果有人被烧死,他们铁定会受到波及留下打官司,三十六招,走为上招。 x       x       x 没有尸体需要处理,仅有人受伤。 梁宏的所有纸蛋,仅以吓阻为目的,没有致命性的杀伤力,纸糊的硬壳一爆即成碎屑,他无意制造金属壳作为杀人的武器。 在暴乱中,第二批赶来策应的人到达,共来了十二个男女,恰好赶上收拾残局。 “给我追,你们这些饭桶。”一尘散仙暴怒的叫吼,声震屋瓦:“一定给我把两个女人活擒交给我。” 来去匆匆,所有的人片刻便撤走一空,循梁宏遁走的方向,上屋穷追。 重新退入客房的江右龙女,乖乖地在房中枯等,替梁宏担心,寄望梁宏能平安地返回客店。 好漫长的等待,她坐立不安,眼看黄昏降临,仍然毫无动静。 寒风砭骨,气候愈来愈恶劣,江上风涛声一阵比一阵紧,室内寒气彻骨。 看情景,明天船只仍然不敢启航,仍得在焦山逗留,随时得防备混元教的人,再进行强盗式的疯狂袭击。 通常,强梁们袭击某一处地方,会迅速脱离现场,除非有特殊的理由,否则不会再发动第二波袭击。 尤其是对付活动性的目标,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不论成功或失败,很少再重回原处再度发动袭击。 她在原住的上房等候,等得心焦,心中不住呼唤:梁宏,你在那里? 她对焦山可说是完全陌生的,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找寻梁宏。 码头边只有一条小街,山中各处有些小村和别墅,散布着十几座寺院祠庵,天寒地冻气候恶劣,很少看到有人在外行走,她能满山乱找吗? 混元教的高手已大举跟她们来焦山,把梁宏和她当成猎物,在外面乱找十分危险。 这里显然是那个神秘组合的地盘,焦山寺就有该门的爪牙潜伏,威胁并不比混元教小,她走到何处都不安全,随时皆可受到两方面的人疯狂袭击。 她隐约知道梁宏把罗华欣带走了,罗华欣也受了伤。她并不担心罗华欣的安全,关心也无济于事。 邻房毫无动静,梁宏一直不曾返房。 不能在房中坐立不安枯等,她有外出打听的必要。 她心中雪亮,她不知道该如何找人打听消息动静,但只要她出面走动,自会有人找上她的。 x       x       x 阁楼中气温低,房屋愈高愈寒冷。 这是街中段距焦山寺不远处,一座民宅后的阁楼,推开门窗,可看到前面的小街,江景一览无遗。 后面,山林中隐约可看到属于焦山寺的一些小建筑。 民宅的主人,很可能到镇江府城的主宅过冬了,只留下几个仆人照料,阁楼不可能有人居住。 现在,成了梁宏避风头的暂时藏身处。 罗华欣右肋挨了一记沉重的劈空掌,伤势不算沉重,但必须争取时间,服药与用真气自疗术恢复元气,所以得暂时躲起来。 罗华欣的内外功火候,成就皆超越她年龄上的极限,内功自疗算不了甚么,她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楼上有两间雅室,她在室中默默行功自疗,不需梁宏协力。 在她的心目中,梁宏根本对她毫无帮助,梁宏只是一个略知拳棒刀枪的民壮教头,不曾练过内外功。 梁宏设法与留守的仆人打交道,张罗到一些茶点食物,甚至弄来一只可放在被窝里取暖的中型火炉,让罗华欣在床上行功保持温暖。 这里距他俩所住的客店,其实仅隔了半条街。 梁宏对焦山相当熟悉,只要留心些,附近的动静瞒不了他,他当然有防险的准备和打算。 阁楼的小厅寒气甚浓,放在保温壶内的茶水,半个时辰后就凉了,必须控制放入的时间。 当一个时辰后,罗华欣启房出现在小厅中时,倒出的茶是滚烫的,雾气蒸腾,表示梁宏知道她行功自疗,需要多少时间。 她没留意这些琐事,反正有所需的食物,补充体内所耗损的能量,那有时间思索其他的相关事务? 阁楼狭窄,本来就不是经常使用或活动的地方,比楼下的温度低得多。 她格斗时已耗去大部分体能,行功自疗也加快消耗所剩余的元气,假使不能及时获得热的食物补充,短期间可能被冻僵。 一碗热汤入腹,她显得苍白的脸庞,开始呈现血色,及时度过难关。 “还好吧?”盘坐在矮几对面的梁宏,一面喝茶一面关切地问:“伤势不要紧吧?” “还好。”她利用热汤碗暖手,双手在汤碗抚摸:“搏斗时,护体内功发挥强大的保护作用,除非对方用火候相等的内功御发利刃,否则不可能对我造成严重伤害。对方用外发的摧枯掌,击中我的右肋,内腑有点离位,要不是当时我真力不继,不然休想伤及我的内腑。” “摧枯掌听说可以将三尺外的人,震得肉烂骨松……” “那得看掌功火候的程度,才能决定威力所及的距离,所造成的致命伤害,仅以普通没练武的人作比较。以我来说,如果开始搏斗时被对方一掌击实,也奈何不了我。知道是些甚么人吗?” “混元教的人。”梁宏肯定地说。 “怎见得?他们都掩去本来面目。” “我碰上天南绝刀……”梁宏将打交道的经过说出。 “我以为你还在客房里呢!所以他们想一网打尽全力袭击。好险,光天化日……” “他们想活擒我们,所以制造把我们分开的机会。他们知道你和若虹是我的保镖,我们如果在一起,肯定会作玉碎的生死一搏。而他们必须活捉我们,所以用计把我们分开攻击,才有活捉我们的机会。他们几乎成功了,光天化日攻击出乎意外,通常失败的机会不大,却没料到我有力量反击,我没上当赶回来正好赶上。”梁宏说出自己的看法,与她的看法不同。 当然啦!梁宏不会把店伙打手势的事说出。 梁宏是镇江的真正地头蛇,表面上看,所有的朋友虽然身分地位各有不同,但都是可以放上台面的人物。 其实骨子里另有文章,在三教九流中拥有不少在台面下活动的蛇鼠。前者,以府衙刑名笔帖杨波为代表:后者,以莽牛吕七为代表。 这两种朋友,有事时都可以获得奥援,却不会挺身而出浮上台面攘臂呼应,而在暗中默默声援,活动在每一角落,提供必须的协助。 他不需要这些朋友站出来助势,玩命的事不需朋友挺身而出,尤其是有家累的朋友,以免家小也牵入风险中。 “哦!你对他们有相当深入的了解呢,”罗华欣不胜惊讶:“居然知道他们捉我们的计划。” “猜想而已,幸运地猜中了。”梁宏等于是否认深入的了解,以猜想搪塞:“猜想与估计通常会发生错误,无法主控变局。我的动静,可说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中,每天不分昼夜,都有人作有效地监视。他们唯一控制不了的事,是我的行动出其不意以快速取胜,他们的后续行动指挥不够灵活。比方说,上次前往丹徒镇,他们的人紧急召集跟到丹徒,我们的事已经快速地办妥了。这次来焦山,他们也来不及跟上摸清我们所要办的事。我估计他们只能有一二十个人跟来,结果最少也来了两船首脑高阶人物,所以无法主控全局,几乎栽在他们手中,连累你和若虹受伤,十分抱歉。你的伤真的没有妨碍吗?” 混元教的确不分昼夜,皆派有眼线监视他的一切动静,根本弄不清他下一步行动要做甚么,无法事先布网张罗。等到发现他有所行动,召集人手追蹑,已是错过紧密接触的好机,几乎每一次都功败垂成。 不但混元教派有眼线监视,还有这个神秘组合的人伺伏在他左近。连凌云庄的人,也在留心他的动静。 他毫不介意,行动计划事先不让两位姑娘知道,每一次行动都像是临时起意的,动则以快速移动争取时效,根本不让监视的人知道去向,他才是主控全局的人。 他像一头狡狯机警的老狐,逗引几群蠢笨的猎犬,漫山遍野乱窜兜圈子追逐,他却远在圈子外看风色,危险接近才从容远扬。 他算是透露了一些玄机,但罗华欣并没在意忽略了。 “不可能有碍,这点小伤害算不了甚么。”罗华欣只留意小枝节:“只是短期间不宜与人交手拚搏,等候元气恢复。哦!是否要返回客店?你惦记黄姐吗?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放心啦!她是老江湖,精明机警足以自保,所受的伤平常得很。”梁宏对江右龙女有信心,老江湖知道趋吉避凶,所以不担心:“你的脸色还没恢复正常,可知元气未复,这时返回旅舍,安全可虞。在这里暂时藏身,以后再说。” “这里安全吗?这里是……” “是街南的一座民宅。”梁宏说:“混元教的人,一窝蜂入山追搜我们,鬼撞墙似的穷奔忙,街附近只留下几个眼线。等他们浪费大半精力,失望地回来再搜街宅,才会有危险,届时天快黑了,危险可减至最低限。明天风可能止浪也息,我们返回镇江就远走高飞。我想,今晚我们应该有惊无险,你可以放心休息,一切有我。” “说起来也真的好笑。”罗华欣停止进食,开始收拾食具,脸上有苦笑:“我和黄姐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自以为是你的保镖,但一再涉险,反而是你一再助我们脱险出困。可知凭武功解决不了问题,智慧、见识、胆气,才是可信赖的生存要件,度过难关的凭藉法宝。你的智慧胆气,在丹徒镇就表现出你的才华……” “算了吧!那只是逢场作戏的应付事故手段,与智慧胆气无关。各方的人,根本不重视我的活动,认为对他们毫无影响力,所以没用全力对付我,我才能凭机智和他们周旋。你好好歇息,睡一觉养精蓄锐。这期间我会留心动静,这里是安全的,放心歇息吧!” 这座大宅的阁楼,不用作供佛或藏书,也不是供女流住宿的闺阁,仅作为偶或小住的所在,小歇静思观景的活动处。 四面有传统式的格扇,后端两间小室堆放了不少杂物,两张矮长凳架板成床,床上也堆放了不少杂物,实在不宜安睡,没有被褥,会把人冻僵。 梁宏替她准备了一个中型火笼,抱着火笼睡觉怀中温暖。 一般人认为练武人不畏寒暑,那是鬼话,每个人的体质与生活环境都不同,不可能每个练武人,都是?槟静蝗什慌吕淙鹊慕鸶仗恕?br /> 冬天窗都用绵纸密封了,除非启窗,否则看不到外面的动静。 梁宏把食品收拾妥,小心地启动面南的一扇窗,以便拉开一条缝向外窥探,居高临下,可看到街屋的上空,也可以隐约看到一部分街景。 不需经常启窗,他在窗侧倚坐在壁角,一方面歇息养神,一方面可以不时将窗拉开一条缝向外察看。 阁楼下大宅的庭院主宅,皆在他的有效监视下,有人入宅迫宅中人帮助搜查,他会及时发现警兆,所以他认为这里是安全的,大可放心歇息以恢复精力。 可是,他无法歇息。 罗华欣不进入小室安睡,挽了火笼倚在他左侧坐下,将火笼往两人中间一塞,双方都可以取暖。 “我把你陪我返家游庐山的事,告诉了黄姐。”罗华欣紧倚在他身侧,脸庞几乎偎在他的肩窝上,笑容隐约流露满足和得意:“本来我也邀她同行的,她不愿放弃北上的行程。你出面邀她好不好?多一个伴可增游兴呀!” “你算了吧!她从上江来,却要邀她重返上江,她为了甚么呀?”他伸手环肩将罗华欣紧偎在胸肋上,对方亲昵的举动,影响他生理上的变化,歇息养神的念头一扫而空,把留心外面动静的事置于脑后了,觉得抱住的可爱胴体吸引力好强烈,他本来就对罗华欣十分喜爱。 “你和她同过患难,我觉得她对你不但有一分感恩的心,也有喜欢你的神情流露……”偎得更紧,抬起面庞微笑紧吸住他的眼神,本来仍有点苍白的粉颊,泛起嫣红的彩霞,但毫无羞怩的神采。 “不要把她看成感情脆弱的女人。”他将火笼移开,把罗华欣挽靠在怀里:“她志在遨游天下,性情外柔内刚,要在成家受苦受难之前,过一段享受人生的岁月,不会过早寻找感情的寄托。我听说过水云居龙王黄豪的底细,他虽然是开明的豪强,但逃不出世俗的网。女人一旦成家,就成了世俗网罗中的鱼,因此产生怜惜和疼爱,让女儿在入网之前,享受一段自由自在的金色年华。目下她游兴正浓,不会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付出感情。她这段时日冒险陪我奔波,就是感恩回报的表现,与喜爱无关,我与她只有同过患难的友情。呵呵!我明白了,你在胡思乱想,在向我试探,真该好好惩罚。” “哎呀!你……” 他在那温润莹洁的粉颈亲了一吻。 罗华欣几乎要跳起来,最后扭转娇躯反抱住他,把面庞藏在他胸膛上,发出喜悦的羞笑声。 阁楼狭溢寒冷的天地是他们的,寒气似乎已逐渐减弱,忘了身外的一切,忘了凶险的处境。 这期间,他们不曾获得单独相处的机会,精神状态像一直绷紧的琴弦,两情相悦无法获得表达的时机,一旦置身在不受干扰的环境中,久蕴的情焰升起炽热的火苗。 凶险正一步步迫近,他俩却沉醉在激情的天地里。 上山追逐的人,正纷纷折返重新布网张罗。 主事的人已发现如果人逃上山,气候恶劣,不可能在山野中潜藏,山中可以藏身的房屋不多,已经搜查了附近的房舍毫无所获,料想人必定仍留在小街一带匿伏。 人手不足,也不敢明目张胆逐屋搜寻,因此行动小心谨慎,分头采用和平手段,向可能藏匿的房舍进行定点搜查,以柔性手段争取房舍主人合作。 手段大有成效,没引起骚动。 这座大宅的看守老仆,怎敢拒绝登门查询的人软硬兼施的要求? 第一批登门的有三个人,自称是府衙的查案密探。 最后,召来了不少人。 江右龙女在客房等的心焦,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左等右等,等的心乱如麻。 她关心梁宏的安危,芳心深处波涛起伏。 梁宏只知道她的个性外柔内刚,确是料想中肯,但却料错了她感情的内涵。男女间的友情有太多的变数,很容易转变为爱情,一旦蜕变,就会改变性情,甚至像是变成另一个人,谁也难以逆料会发生何种变化和后果。 她与梁宏的友情,已经发生蜕变,不再限于共患难而产生的友情。只是不想流露内心的奥秘而已。表面上看,她外柔内刚挑得起放得下,其实骨子里存在着相当强烈的占有意识,与外表所流露的洒脱气质迥然不同。问题出在梁宏身上,如果梁宏向她表示亲近,就可以打破她女性的矜持,让她觉得感情的发展不是单行道,她就不会向罗华欣表示置身事外了。 在分手之前,她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她不能再忍受在房中枯等的折磨,拾掇兵刃暗器准备外出打听消息。 罡风呼啸,门窗紧闭,房内不可能听到房外的声息,只能听到罡风的呼啸声,因此这期间,她仅留心邻房的声息,对房外其他的动静并无所知。 梁宏如果返房,会敲墙壁通知她的。 房门刚拉开一条缝,风声中另有异样的声息传来。 事故发生,已不容许她逃避,猛地拉开房门一跃而出,剑靶立即出现在大袄的外面,随时皆可迅速地拔剑应付意外,反应极为锐敏。 房门外小院子外侧,连接大院子的交叉点,有四个人正在交谈,向相邻的几间客房指指点点。 四个人,三男一女。 一方的两个男人一僧一道,她感到有点眼熟。 没错,是混元教的人。 这期间双方发生多次接触,但除了混元教的少数首脑人物,曾经露过名号之外,其他的人从没通名,也不易看清相貌,大多数人仅露出双目或五官,所以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分来历。 这两个人,她肯定曾经与她接触或交手,是混元教的人。 另一边是一男一女,衣着华丽,都穿了锦缎精制的连帽披风,露出面孔。男的年约三十上下,高大魁梧,有一双阴森慑人的大眼,相貌威严。 女的似乎也是三十岁上下的徐娘,成熟女人的面庞薄施脂粉,显得特别美丽,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明眸,连女人看了也嫉念陡升。 “咦!这小女人竟然躲在这里。”中年和尚讶然惊呼,用锡杖向她一指:“一尘散仙追入山去了,发誓要将她和另一个女人弄到手,她却仍在客店逗留,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梁小子与那个姓罗的小女人,一定也藏匿在房里。”中年老道迅速拔出悬在腰带上的拂尘!“云华夫人,劳驾行法活捉他们,可别弄死弄伤了,以免一尘散仙大发雷霆,请行法动手擒住她们。” 混元教必须活捉梁宏,梁宏才能帮助他们搜寻潜藏在镇江的那个神秘组合。 梁宏的两个女保镖武功了得,混元教知道她们不易对付,因此起初打算伺机搏杀,便可放心大胆活捉梁宏了。 但自从一尘散仙出现主持大局之后,一尘散仙看上了两位美丽的女保镖,不但取销了搏杀令!而且严格要求爪牙们要活擒,而且不许受伤,因而造成极大的困扰,爪牙们不啻被捆住了手脚,优势全失。 要活捉两个武功超绝的高手,谈何容易?那会增加不少困难和凶险,成功的机率甚少。 这位老道,就不肯争先上前动手。 “交给我好啦!”云华夫人银铃似的嗓音十分悦耳,戴了绒手套的纤手伸出,虚拦要扬起锡杖上前的中年和尚:“你们不要插手争功,可别打主意分本夫人的银子。你们所要的一男两女,赏金共两千两银子。你们只要指出所要的人便可,插手出了意外,得负全责。” “这个小女人叫江右龙女。”和尚乖乖地拖杖后退,语气有不满:“你云华夫人法术无边,可驱神役鬼,所以本教以重金聘请你擒捉活口,擒人是你的事,咱们乐得清闲,负不起出意外的责任。梁小子与姓罗的小女人,躲在里面不出来,得劳驾你遣天兵天将,把他们驱出来俯首就擒,请施法让咱们开开眼界,咱们还没见过真的天兵天将是何模样呢!” 混元教不但出重金招请爪牙,也以重金请高手协助,可知该教的财力是如何雄厚,难怪急于在短期间建山门开堂口,所花的钱必须尽快赚回来。 建山门开堂口,等于是打开赚钱之门。如果没有收入,即使有金山银山,也会被挖空掏空的。 散财网罗羽翼,花费是十分浩大惊人的,重金利诱,才能网罗到高手卖命。 “你们在旁见识见识,保证可以大开眼界。”云华夫人不介意和尚语含讽刺,从腰间所系的箫囊中,取出一支白色的尺八箫,像是传闻中的玉箫:“房内的人躲不住的,他们会发疯似的冲出来就擒。” 怔在小院子的江右龙女,脸色大变暗叫不妙。 她已可算是老江湖,对江湖的一些成名人物,即使不曾见过面,多少也知道一些风闻。 她所要面对的人,是江湖五大妖仙级人物之一,名震江湖的云华夫人,茅山云华璇宫的主人,一个横行江湖将近二十年,以敲诈勒索着名的妖女,也是有名的荡妇。 云华夫人指所住的云华璇宫,以住处为名号。 据说她本人姓高,身边经常带了好几个情夫走动,所以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干脆叫她为高唐神女。 她的姓名根柢,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一般武林人士,对那些会邪术的人,敬鬼神而远之,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相戒与会邪术的人发生冲突,胜之不武,胜算其实也有限。 败了,可就贻笑江湖声誉扫地。 她也不例外,对妖术怀有相当程度的恐惧,在一尘散仙面前,她超人的武功毫无发挥的余地。 现在,她就成了被蛇盯上的青蛙,本能地浑身发僵,等候蛇张口把她吞下肚去。 蛙并非被蛇所催眠,与一物克一物无关,而是唯一侥幸逃过大劫的本能,完全静止潜伏,寄望不要被蛇发现,蛇只能看到动的物体。 蛙本身也有此特性,只能看到动的昆虫。伪装与潜伏,是生物界生存自保的天律。 当和尚叫出云华夫人的名号时,她便被惊恐所震慑,勇气全消,浑身发僵,居然忘了逃避。 云华夫人手一拂,玉箫突然八音齐鸣。 她浑身一震,双脚似乎拒绝支撑她的身躯。 “志超,去把她带过来。”云华夫人向紧随在身侧的男同伴下令。 “遵命。”男同伴欠身恭顺地应喏。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狂笑,压下了玉箫的袅袅余音。 “快退!”另有人大叫,声震耳膜:“用暗器脱身!退!退!” 她猛然一震,飞纵后退。 身后是客房,房舍可以提供掩护。 “你走不了……”男同伴也高叫,飞纵而至,速度更快捷,半途大手伸出了。 这瞬间,她神智完全清明了。 梁宏离开她时,给了她四枚纵火弹防身。 情势危急,她别无抉择,身在空中,快速地探手入囊,纤手一挥,身形退势亦尽,双脚沾地,转身向客房飞掠,无暇看结果。 客房门两侧,有两个人用手势招呼她入房。 蓬然一声闷爆,第一枚纸蛋便击中目标,狂叫声震耳。 她撞门而入,策应她的两个人也急急跟到。 “破窗走。”跟人的第一个人低叫,是女性的嗓音。 砰一声大震,她撞窗而出,纵入客房的侧院,再向屋角窜走如飞。 x       x       x 在街上的房屋丛中逃窜,只要不倒霉逃入死巷子,通常能平安脱身。 追的人很难掌握正确的追逐方向,也不敢放胆穷追,狂追穷寇是犯忌的事,很可能枉送性命。 窜近山脚,房舍已尽。 “不能上山。”跟来的女人在她身后叫:“他们有许多人,早就上山追赶你们,留在街附近的人并不多,上去必定与他们碰头,在街上找地方躲上一躲要安全些。” “最好前往紫金老店,与我们的人会合,谅他们不敢付出死伤惨重的代价,和我们拚死活。”跟来的男士说:“我们落脚在紫金老店,人手足以应付重大意外事故。你怎么一个人留在客店里,梁老兄与罗小姐呢?” “你们是阴魂不散呀?”她在一处屋角止步,一面调息一面说:“跟到焦山来,未免太过分了吧?由于有你们跟来,把混元教的人也引来了,他们是追踪你们而来的,连累我们倒霉,哼!” 是绝剑公子与乃妹夏侯兰芳,风帽放下掩耳,仅露出双目,剑藏在大袄内,走在街上,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老几,所以敢公然在各处活动。 她和罗华欣受到混元教爪牙突袭时,赶来策应的三个人,就是绝剑公子兄妹俩,和十大暗器宗师之一的千手神君张平。 但当时,她并不知道策应的人是谁,颇感诧异,因为她和梁宏在焦山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她对凌云庄的人,怀有强烈的戒心,不相信绝剑公子找梁宏和解的诚意,认为凌云庄在玩弄阴谋诡计,必须严加提防以免上当。 “黄姐,不要拒人于千里外好不好?”夏侯兰芳不在乎她的敌意,笑容可掬:“我们是诚心地和你们交朋友,可以增强对抗混元教的力量。请不要把过去的误会放在心上,我为过去错怪了梁宏兄的事道歉。” “真的呀?”她的语气仍透露嘲弄味:“不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请相信我的诚意,我们是并肩站的人。” “我存疑。”她当然不相信对方的诚意。 “我们弄到两方面的几个活口,虽然活口的地位不高,但口供仍然有价值,已挖出不少秘辛。我相信对你和梁宏兄极为有利,知己知彼胜算是否多些?” “秘辛消息已经不重要了,梁宏兄与罗华欣两人,决定风一止就返回府城,立即买舟上航去游庐山,不再理会这里的事故。我也要渡江北上,继续我的游程。”她语气有点萧索失望:“他可能想通了,镇江的血腥事故,根本影响不了他的生活,谁死谁活皆与他无关,一走了之另找地方谋生,避风头并不是甚么丢人现眼的事。不要再在他身上打主意好吗?你们寻仇报复的确找错了人。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找你们托庇壮胆以求自保,再见。” “黄姐……”夏侯兰芳快手急拉:“等一等……” 她不加理睬,绕过屋角飞掠而走。 她曾经目击凌云庄的人,与梁宏在酒楼打交道的经过,因此对凌云庄的人深感不满,认定这些侠义英雄太过嚣张,一旦产生不满的成见,很难改变观感,认为这些人是梁宏的威胁,必须小心提防,怎能走在一起? 不易摆脱跟来的两兄妹,她大感不耐,经过一处院墙,里面像是一座大宅的后花园。她跃过丈余高的有檐院墙,向宅院深处窜走,意在摆绝剑公子兄妹,也有意找地方藏身暂避风头。 她怕云华夫人,更怕一尘散仙。混元教敢青天白日在街市旅舍行凶大举袭击,她的处境凶险万分。 这座大宅似乎人丁稀少,可能是某一位豪绅的避暑别墅,冬天没有重要的人居住,所以不见有人在外走动,房舍甚多,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混元教来焦山的人并不多,那有人手穷搜各处民宅? 天气太冷,不能在外面久耽。 经过一座月洞门,前面那座楼小巧玲珑,厅门竟然是大开的,四周鬼影俱无,厅门大开极为反常。 她不假思索,匆匆一跃登阶冲入门廊。 “不要乱闯!”跟入月洞门的夏侯兰芳在远处急叫。 她奔得更快,冲入大开的厅门。 屋内渺无人迹,但厅堂的华丽摆设,却表明是有人住的豪门大宅,不是空屋。 她无暇多想,进入后堂往宅院深处钻,希望不要碰上宅中的人,先躲一躲再说。 钻入一座小堂屋,已进入堂奥深处,大白天依然光线幽暗,房舍采光不足,还没看清景物,眼前朦胧,突然眼角发现有物移动,还来不及分辨,一道强光照得全室通明,一闪即没。 她像是挨了一击,眼中因强光乍现而呈现晕眩状况,不等她采取何种行动反应,脚下一虚,不由自主向前一栽,浑身发僵。 半昏迷中,她听到绝剑公子兄妹隐约的惊叫叱喝,随即失去知觉,仆倒在冰冷的方砖地上。 第二十一章 断犀宝剑 阁楼内奇寒彻骨,楼外罡风呼啸,两人耳鬓厮磨依偎在一起歇息,减弱了部分寒意。 男女之间,一旦跨入肌肤之亲的境界,便挣破世俗的藩篱,在无外界干扰的地方相处,一些世俗的禁忌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罗华欣依偎在梁宏怀中,经过一阵亲昵的接触,显得容光焕发,元气恢复得出奇地迅速,红润的面庞紧贴在梁宏的胸膛上,脸上有满足的愉快微笑。 梁宏倚壁而坐,双手环抱住她的纤腰,抱得紧紧地,脸上也神采奕奕,不时用嘴唇轻触她的发髻。 这里是他俩的天地,凛冽的寒意似乎消失了威力。 “你陪我回庐山,说走便走。”她的手轻抚梁宏的胸膛,抬起粉颊问:“你在这里有工作,兼了好几处差事,丢得开吗?” “我所兼的差事,大都是半义务性的,有需要时才出面帮忙处理,我并不靠这些差事赚钱过活。”梁宏坐躺的姿势懒散安逸,说的话也有点懒洋洋:“要到二月天,市面才会恢复忙碌,所以陪你游庐山,耽误不了这里的工作活计,反正一旬二旬就会返回,正好赶上拚命赚钱的好时节,暂时丢开并无妨碍,我的生活过得自由自在。就算今后没有工作可做,我也可以回杭州老家啃老米呀!” 中下人家的男人,必须有正常的工作赚钱养家餬口,除非他不务正业,否则那有闲工夫外出游荡十天半月?他所说的生活过得自由自在,也无形中透露他有不务正业的倾向,并不靠兼差的工作赚钱过活。 这也表示他不是江湖牛鬼蛇神,也不是武林人。 “你可以在我家多住一些时日。”罗华欣捉住他的手,按在发烫的脸颊抚摸:“三月天,锦绣谷的数十种异种杜鹃花盛开,成为一片无际的锦锈花海,各种五颜六色的娇花美极了。其他山野的杜鹃花叫映山红,真红得像满山火焰极为壮观。” 庐山锦绣谷的杜鹃花,有各种不同的颜色,纯土种的红色反而不多,所以谷名为锦绣。 其他各地的杜鹃花,绝大多数是红色的。 在南方各地,杜鹃花只是普通野花的一种,数量太多长得满山满野,因此不受重视,不登大雅之堂。 “锦绣谷的花海早有盛名,但你不能陪我去游花海。”他正经八百笑得怪怪地。 “咦!甚么意思?”罗华欣惑然问。 “你人比花娇,花那有你美?有你出现在花海中,花便会失色了,呵呵!”他突然低下头,在罗华欣的脸颊亲吻。感觉中,这张湿润娇嫩的可爱面庞,比花美十倍,甚至百倍。 花是不能用手碰触抚摸的,怎能将花与人比较?他紧抱着令他心醉的娇躯肆意探索,激情逐渐提升涌发,最后接触灼热的樱唇,爆发出要揉碎这朵娇花的冲动。 罗华欣在他的热烈拥抱,和激情的亲吻下迷失,用更激情的肢体语言回应,不自觉地发出饥渴似的喘息、呻吟,纤手比他的手更为有力,隔着厚重的冬衣大袄,抓揉的力道依然可以传抵身躯深处。 他毕竟是见过世面有自制力的人,激情中仍然知道何时该适可而止。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花言巧语的。”情欲的浪潮在消退,他双手捧着罗华欣灼热的面庞,脸上有歉然的微笑:“在唐家农舍你现身的一刹那间,在我的心目中,天下间只有你是我付出一切去爱的女人。我想,或许我该完全抛开这里的事,陪伴你定你我所要走的人生道路,无怨无悔。” 手中所捧着的发烫面庞,以及漾溢着春情的明眸,娇躯散发着令他不克自持的气息,在他心目中都是完美的,内心深处,涌起浓浓的爱意,举动不再狂野,无限温柔地捧着令他目眩的娇艳面庞,投下情意一串绵绵的长吻。 郎情似水,妾意如绵,沉醉在享受欢愉中的男女,是不受外界干扰的,连天地何在也浑然忘却,其他凶险变故当然早就置于脑后了。 他那有时间启窗缝向外察看?更无暇留意外面风声以外的其他异样声息。 “宏哥,和我说话,我喜欢。”罗华欣快要在他怀中融化了,脸藏在他肩上耳鬓厮磨,在他耳畔低声呢喃:“我不认为你说的话是花言巧语。我的小名就叫华,从小就名实相副美得比花更娇。过些时日,我要正式以自己的名号自立门户,树立我的声望,走我自己的道路,庐山罗家将重振昔日雄风。哦!宏哥,亲我……” 罗家世居庐山天池寺附近,无尘居士在十年前才自称居士。 之前,是上一代的名剑客之一,绰号叫游龙剑客,但始终无法成为领袖群伦的顶尖人物,在名剑客的排名中,无法晋入前几名行列。也就是说,在江湖并不怎么得意,徒拥虚名,没有实力左右江湖形势。 称居士之后,便少在江湖走动,快要被人或忘了。因此在声望上,比江右龙女的老爹龙王黄豪相差甚远。 声望不高,表示人脉不足,人脉不足就没有势,势一落就很难东山再起。黄家声势仍在,江右龙女在江湖行走,只要她有需要,便可轻易地获得奥援。 罗家如想重振昔日雄风,这条路相当崎岖,下一代的子女即使有能力出头重振家声,也不是易事前途多艰。 游龙剑客既然已称居士,算是佛门弟子,那能再在尘俗中争名逐利?所以不可能荫庇子女重振家声,过了气的名号,对子女并没有多少帮助。 一连串近乎痴迷的索吻,他不由自主热烈地回应。 罗华欣到底说了些甚么,话中有何含义,他并没留意,无暇理解绵绵情话中的弦外之音。 情火欲焰再次腾升,彻骨的寒流消灭不了提升的情焰,立即重新陷入激情中,双双拥抱着躺倒在楼板上,他拉开罗华欣的胸襟,灼热的唇沿粉颈向下搜寻…… 蓦地响起急剧的狂震,彷佛天动地摇,共有三方木板门窗同时崩坍,是被三方面的人从外面撞毁的,重兵刃击毁板墙有如摧枯拉朽。 他俩先前所倚靠半躺的板壁,几乎整个崩坍了,要不是因激情而滚躺在楼板上,很可能被从外面攻壁的重兵刃所击中。 破碎的板壁,倒下压住了他们。 人群从三方的破坍处涌入,兵刃的闪光令人胆寒。 碎木纷飞中,他抱住罗华欣掀起压在身上的壁板,信手将搁在一旁的火笼掷出,一蹦而起。 危险关头,反应的快慢决定了生死存亡。 这瞬间,三方兵刃向他俩汇聚,一根寿星杖最快近身,拦腰便扫。 同一瞬间,竹编的火笼击中一个挥动七星剑的人胸口,笼破瓦盆裂,炭火飞溅,狂叫声震耳,那人被炭火热灰,溅了一头一脸。 情势太乱,根本难辨景物,破壁入侵的人,打扮相同,仅露出双目,那能分辨是些甚么人? 他循狂叫声疾冲,一手挽住罗华欣,一手上拂下格,挡住近身的寿星杖,沉重的扫击力,震得他手臂如受雷殛,勉强消去大部分力道,仍被杖贴上了他俩的身躯,余劲仍然有部分贯体。 等于是替他俩增加冲力,从被炭火烧倒的人所形成的缺口空隙,速度加快一掠而过,飞出破壁,向侧方另一座房屋的屋顶飘落,邻屋的屋顶高度与楼板相等。 他听到罗华欣嗯了一声,抱住他的双手便失去力道,知道有点不妙,在破壁飞出的前一刹那,把罗华欣抱住,奋全力突围。 这一面的瓦面,还有两个人准备从破壁跟入。他飞出时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弄不清出来的人是敌是友,本能地左右一分急急闪避。等看清不是自己人,已来不及阻截了,只能目送他一跃三丈,如飞而遁。 后面,追的人像蜂群,大呼小叫争先恐后。他跳下屋,往附近的街舍丛一钻,溜之大吉。 x       x       x 藏身在街后一座民宅的后院,那座形如柴房的小屋相当隐密。 “你一定受了伤,快检查。”他放下罗华欣,掩上房门清理出一处可铺上草束的地方:“你不要紧吧?” 罗华欣还能站稳,气色有点差而已。 “该死的!毫无防备之下,右背肋挨了一击,我怎么这样倒霉?”罗华欣愁眉苦脸,不住反过手探入衣内,抚摸右背肋:“还撑得住,仅比闪了腰稍严重些而已。天杀的!是些甚么人?” “混元教的人,我估错了他们的能耐。”他大为光火:“再三施展强盗性的袭击,真他娘的混帐!我知道了,那个混蛋的杖触及你的背肋。赶快用内功自疗术,疏通受到打击将被封阻的三条经脉,不能拖,拖片刻就得痛上十天半月。你放心行功,我应付他们,快。” “咦!你怎么知道背肋骨有三条经脉受损?”罗华欣坐下准备行功聚气。 “我虽然没练过甚么内功内家拳,普通的常识我多少懂一些。背部除了督脉经之外,另有胆经和大小膀胱经,没错吧?大方脉小方脉的郎中,都知道经脉的常识。” “仍然是你凭机智杀出重围,我这个保镖实在很惭愧,可知在江湖闯荡玩命,仅凭超人的武功并不可靠,机智和见识……” “所以你们江湖人有所谓历练呀!通常出师之前,师父会带着门人,在外历练一段时日,以增长见识和吸取经验。不要多说了,快定下心神行功自疗,不必担心他们追来,我要他们好看,除非他们不找到此地来。” 小小的扑打伤,算不了一回事,虽然事先毫无防备,来不及运功抗拒。 但寿星杖的打击力其实并不大,阁楼狭小,缺乏长兵刃施展的空间,对方也志在留活口,不会全力重击。 再就是杖的劲道,已被她用手挡消了大部分,所以受伤轻微,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 “其实不要紧啦!”罗华欣并不急于行功疗伤。 “不行,行功自疗愈快愈有效,拖久了伤势扩展,后患无穷。”他板着脸催促:“那些混蛋动如雷霆,还真不易对付,也得怪我大意了,没料到他们来得那么快,事先毫无准备。真是活该,这可以说极乐生悲……” “你胡说些甚么呀?”罗华欣羞笑着白了他一眼,红霞满颊漾溢着醉人的风情。 “呵呵!抱歉。”想起在阁楼的缠绵情景,他也脸一红:“我在外面戒备,可别再让那些混蛋出其不意掩袭得逞,我不会再上当了。有动静也不要出来,记住了。” x       x       x 小小扑打伤其实不需郑重地行功自疗,但背肋受到重击,可能伤及内腑,不能算是小伤,就得郑重其事,正式行功自疗。 这期间,先天真气驱动气血,清除坏死了的组织,排除瘀积阻止恶化,中途不能停顿或受到惊扰,否则气血停止排送瘀积,瘀积在中途停留,就会诱发气血停滞,瘀积化为毒素的大麻烦。 他知道罗华欣的伤势,所以郑重警告,有动静也不要出来,以免行功中途停顿引发后患。 中途意外停顿,很可能心中一急,招致更严重的伤害,发生真气逆流险象,与走火入魔的凶险情形相去不远。 当然啦!真气疗伤通常不会走火入魔,但不会并非等于绝不可能,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意外,小心为上。 这是近山崖的后街一家民宅,屋后是小后院,柴房就靠近屋后的灶间,柴房门一开,便是灶间的后门。 这种平民小土瓦屋面积小,几家房屋并列建造,平平凡凡谈不上甚么格局,一间三进且拥有前后院,已经可算是中等人家了,焦山的建筑用地本来就不多。 天寒地冻,如非举炊时间,通常不会有人在后院走动,不怕被人发现。追逐的人如果逐家搜寻,进入后院搜,便得面对他的雷霆反击。 他不能再示弱挨打了,这些人已不可理喻,而且他必须保护罗华欣的安全,不得不挺身而出反击啦! 追的人不可能一同行动,必定分散穷追猛搜。 据他的估计,破阁袭击的人,该有十三四个,破壁先入的人数至少有八名左右,对他没构成致命的威胁。 追来的人,比预期的估计更快,刚找到一根三尺长趁手的木柴当武器,两个仅露双目的人,刀与剑隐在肘下,从后院门上方飞越院墙,半空中便看到他了。 他的风帽塞在怀里,露出头脸,见过他的人,一眼便可认出他是谁。 “他在这里……”领先向下纵落的人,兴奋地大叫,手一拂刀向前拂出。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脚沾地纵落的前一瞬间,是最脆弱紧要关头。 意料中,他一定会转身逃走,所以这位刀客兴奋得忘了危险,毫无戒心地纵落。 眼一花,人影近身,噗一声响,耳门挨了一棍,力道不重也不轻,脚一沾地,便向下挫倒,刀丢了,睁大着眼像白痴,手脚不住抽搐,像刚被割断喉的老鸭。 第二个人脚沾实地,剑喷出急剧吞吐的绵绵电火流光,一剑、二剑、三剑…… 他轻拂着手棍,以令人难辨形影的奇速闪避,吸引剑虹追击,有惊无险。 “你这混蛋的剑真不错,可名列上三品。”他在剑光飞腾中游走,口中不干不净:“剑术也大佳,天下大可去得,每一剑都志在追魂夺命。你这混蛋并不想活擒我,怕你们的教中主事首脑重用我,影响你们日后的升迁,所以想刺我百十个窟窿永除后患。这一剑好险,混蛋!你要来真的呀!去你娘的!” 这人的剑品质极佳,是精钢松纹剑,可列为宝剑级上品,光芒四射,啸吟声有慑人心魄的魔力。仅剑尖开锋,是可用来硬封硬架的重型狭锋剑,重量超过两斤,膂力不足的人,攻一二十剑就后劲不继了。 这人攻击的剑术十分猛烈霸道,可惜速度追不上他,狂乱地追逐不断左右绕圈子,白耗真力。最后一剑贴他的右肋擦过,险象横生。 他身形右扭,左手闪电似的扣住了那人的右手脉门,右手的木棍来一记当头棒喝,卜一声敲在那人的天灵盖上,木棍一折两断。 当柴烧的枯枝,不能当兵器的,用来应急勉强可派用场,如果在内家高手手中,仍然具有可怕的威力。他不想暴露行家身分,所以任由木棍自然折断。 “哎……唷……”这人大概格斗时,已运功护体,头功的火候可能也不差,没被敲破头,痛得脱口大叫。 他丢掉断棍,快速地把人拖倒,扣住右手向上反拉,一脚踏住对方的背心,顺手缴剑,再摘剑鞘。 剑鞘一挥,卜一声敲在这人的耳门上,叫喊声终于中止,陷入昏迷境界。 先前被击倒的人已停止抽搐,早一步昏迷不醒。 他对下毒手杀人毫无兴趣,把人打昏得心应手。 现在,他手中有剑了。 高手名家彼此的武功修为,通常相差不远,真正功臻化境的超等高手,手中是否有兵刃,已无关宏旨。 但双方一旦功力相当,有兵刃的人肯定可以稳操七八成胜机,所以即使是超尘拔俗的高手,也携带兵刃防身,甚至兼带暗器,不想与功力相等的人轻耗玩命。 不再有人跟来,他举剑察看。剑身晶亮如一泓秋水,打磨的痕迹不显,没开锋禁得起碰撞,不需经常打磨。 近剑锷处,镂刻了两个篆字:断犀。 另有一个半月形三折电光图记,这是铸制人的标志,只有内行人知道铸剑人的来历。 铸剑人通常根据材料、铸地、设炉、五行生克、时辰方位……迷信甚多,一把成功的剑铸成,很可能费时三年,或者五年,甚至更久些。等时辰第一次淬火,可能需等一年。 制弓也一样,手工更为精致些,三年制成一把弓,这把弓才经得起考验,速成粗制滥造,必定用不了几天就报废了。 任何宝刃级的武器,即使外行人握在手中,也会知道是可怕的武器精品,甚至会立即感到无形的慑人压力及体,不由自主发寒颤。 “好剑。”他喝采,弹剑作铿锵鸣:“用这玩意应付群殴,天知道会产生何种结果?” 已用不着他细想结果,对方人多势众,高手如云,结果只能听由上苍的安排。 掀开大袄,把剑插在腰带上。 对方已肆无忌惮大举出动袭击,他必须奋起自保,有剑在手,至少可以多增几分安全保障。如果连命都保不住,其他一切就免谈了。 等了片刻,竟然没有人再来。 “咦!你打倒了两个人?”启柴房门外出的罗华欣,看到两个昏迷的人大感惊讶,急急走近拉掉两人的风帽察看面貌:“昏了,是甚么人?” “混元教的人,是从阁楼追来的。”他双手分别拍打两人的脸颊,要把人弄醒,天气太冷,昏久了会冻僵:“他们没有我快,而且冷不及防,被我三五下就摆平了,好像这两个家伙蠢笨得很。你不要紧吧?” “别把我看成花瓣做的人。”罗华欣呼出一口长气:“我知道你手脚快,交手时没招没式,对方还来不及亮门户摆架式,你的拳脚已像狂风暴雨般降临。” “这是我做浪子的本钱,打了就跑非快不可。我们走吧!跳墙觅路往街上走。” “往街上走?”罗华欣大惊小怪。 “在街上摆平他们几个,交由街坊甲首坊长处理,我不相信他们真敢在大街上聚众行凶,哼!”他虎目中怒火涌现:“我们往偏僻处躲藏,他们就会毫无顾忌地,把你我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走!” “对,在街上和他们玩命,市民会站在势弱的一边,出了人命,打官司也稳占上风。”罗华欣一而再受伤,已到了忍无可忍地步,将袄内的匕首挪至趁手处,表示有随时拔匕的打算:“他们欺人太甚,谁也受不了,哼!” “他们最好识相些,见好即收,威风该已摆足了,不要九九再打加一。”他向院后墙走,愤愤地嘀咕:“弄断他们的手脚,看他们还能不能挥刀舞剑争权势逐财富?” 任何一个公开或秘密的组合,目的皆在利用爪牙争逐权势金钱,有钱有势才能保有地盘,建立势力范围,如果无利可图,谁肯替该组合卖命? 混元教一旦建立山门,亮出旗号,恩威并施巩固了地盘,势必在短期间接收控制所有的江湖行业。 各正当商贾的各行常例钱保护费,数量必定十分庞大惊人,所以急于找地方开山门大张旗鼓,网罗羽翼与排除地方原有势力同时进行,的确犯忌操之过急,可知主事的首脑,没了解情势,并非是真正的行家老江湖,过早树敌太多,相对地障碍也多,排除阻力反弹极大,困难倍增。 争取梁宏合作,用错了手段,误把梁宏看成地方小蛇鼠,一开始就用武力煎迫,多次吃亏失败,仍然不肯改弦易辙,不断增加人手全力图谋,恼羞成怒已是向极端走,欲罢不能。 在大街上聚众行凶,肯定会在官府落案,除非没有活口落在官府手中,否则只有逃离疆界一条路可走。 他俩出现在大街,大摇大摆除下风帽,公然以本来面目行走,手牵手像在游街。 经过焦山寺临街的山门牌楼,只有一个老和尚好奇地向他俩注目,僧帽戴得低低地,脸半藏在石柱后,所穿的棉布大海青僧便袍,袍袄被罡风掀起,露出脚下的快靴,不是鸦青云鞋。如果不是冬季,该穿百搭多耳僧鞋。 “那是知客僧明光。”梁宏低声说:“他大概还有一天两天看风色的余暇,之后就有得忙了,如果上不了灵山,就可能要下地狱。” “咦!你的意思……” “你不要小看了混元教的人,那些人并非全是饭桶。”梁宏缓步向西走,街上行人稀少:“那个赶来指挥的一尘散仙,能耐比我想像中的估计高出两三倍,他外表急躁蠢笨,却心有城府。表面上我牵着他的鼻子走,骨子里他却利用我有耐心地步步探索,大有成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罗华欣眉心紧锁。 “你以为他在丹徒镇追踪失败,便放弃调查了?他留下不少人,寻踪觅迹大有斩获。你以为他潜藏在京山云台寺附近是偶然凑巧的?不,他已经留意云台寺的动静,很可能已了解练了大天龙掌的普化和尚,是那个神秘组合地位不低的重要人物了,这妖道比我想像的更精明。” “哎呀!” “当然啦!是我有意无意地,引导他逐步探索的。我相信海潮庵已经受到不少高手监视了。凡是我曾经查过的地方,他都在事后进一步追查线索。所以,他知道我正在抽丝剥茧,挖掘这个神秘组合的根柢,知道如果没有我相助,混元教必须再花一年半载工夫,而且得牺牲不少人手,才能发掘这神秘组合的根柢来。他已经失去耐性,迫不及待向我来硬的志在必得啦!” “哦!你真知道各方人马的动静打算呢!”罗华欣大感惊讶:“这个神秘组合……” “快了,混元教即将收网,会把这个称门的组合首脑逼出来,逐一铲除各处可疑的秘窟,包括小华山竹园的贾道婆,那个门主能不出面吗?” “这……” “不关我们的事,是吗?明天风一止,我们返城立即买舟离境上航九江。”梁宏没留意罗华欣的神色,牵手缓步泰然自若:“在庐山打扰你家一段时日,拜望令尊令堂,花十天半月劳驾你带我游庐山,我再回镇江看结果。我相信当我返回时,这里两个组合争霸战,该已你死我活解决了,胜利的一方,爪牙也所剩无几啦!铲除应该不会太困难。绝不容许有黑道组合在这里称雄道霸,这就是我有意无意间,暴露探索行动的目的所在,引虎相斗,胜的一方虎威也有限了,不难对付。” “我的天!原来是你在主控大局。”罗华欣更惊讶了:“我和黄姐跟着你到处查线索,居然不知道是你布下的棋局。” “我那有能力主控?只不过出面引导而已。我们的住处,各方人马皆昼夜不断派人侦伺,我就利用他们跟着我们奔东逐西,也利用他们助势。一尘散仙很可能是熟悉江南江湖情势的人,十之八九是混元教新近收买的干员爪牙,他居然比我先一步查出普化和尚涉嫌,把指挥中心潜布在云台寺京山村,凌云庄的夏侯小姑娘,就是被他掳至京山村藏匿的。我到了海潮庵,才知道云台寺有该神秘组合的秘窟,所以事实上真正主控大局的人,仍操在混元教的人手中。让他们相斗火拼吧!我们犯不着也插上一脚,等有了结果,我再回来收拾残局。” “你……你那么恨那个神秘组合吗?” “无所谓恨不恨,我并不介意在地牢所受的伤害。但问题是,他们影响我的安全。说现实些,他们损害到我的利益。有一个建有处决受害人地牢的组织,在你生活的地方不断监视你,你能睡得安枕吗?只有千日做贼,那能千日防贼?无时无刻都可能丢命,亲朋好友也连带遭殃。混元教更可恶,我的朋友莽牛吕七受害,就是活榜样。这期间如果不是他们有意利用我逼我入伙,早就放弃活擒把我大解八块啦!” 谈说间,浮玉老店的店门在望。 始终不见有人出面撒野,可知他俩出乎意外的大胆行动,引起混元教的主事人生疑,取消了原订的行动计划。也可能有所顾忌,并无当街行凶掳劫的打算。 店门的广场冷清清,不可能有旅客登门投宿啦!风势还没减弱,江上浊浪排空,码头与山脚一带惊涛拍岸,街上每一家店号,大门都是闭上的,连浮玉老店也不例外,仅虚掩上侧门让旅客出入。 进入店堂,几个店伙神情紧张气氛不寻常。 “天老爷保佑,你两位平安回来了。”老掌柜在柜台里,紧张兮兮向他急急诉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打打杀杀,灾难何时方了?客官快前往客院,有人在等你。” “等我?好,我也要找他们。”他冷冷一笑,手按上剑靶:“灾难不容易躲的,要来的终须会来。你们不需太担心,死了人不会连累你们打人命官司的。” 如果混元教的人,一直就在客院等候,留在客房养伤的江右龙女,岂不十分危险? 对方料定他会返回客店,在此地守株待兔果然有收获。 心中一急,他大踏步直奔客院。 他与江右龙女不仅是患难之交,而且有相当深入的相知和了解。 他是浪子,江右龙女是江湖遨游者,在气质上双方就产生亲和感,很容易成为一见如故的朋友。 一见如故,是朋友的交情;一见钟情,是男女相爱的情侣。两者是不相同的,虽然有时候会混淆在一起,甚至会混而为一,或者时合时分,变数难以预料。 他与江右龙女,就有相知契合的默契存在,友情日渐坚固,已达到江湖朋友口中,所称道的所谓过命交情境界,不容许朋友受到致命的伤害。 他所认知的了解,仅限于性情和见识,并没深入了解江右龙女的内心世界,一切似乎显得那么自然、和谐,友情的发展逐渐深厚,真正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没有机会产生其他友情以外的感情。 真正的知交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期间他们一直就在有难同当。 夺来的这把断犀剑,似乎注定了要饮血啦! 也许,江右龙女躲在某一处角落,并没遭到毒手,所以有人在此等候。 一尘散仙要活擒两位姑娘做鼎炉,大概不至于有立即的危险。 x       x       x 院子里有两个人,都没戴风帽。 “咦!怎么是你们?”梁宏颇感意外,先前上冲的怒火熄了。 是绝剑公子的叔父,无常剑客夏侯长风,和名动江湖的游侠,千手神君张平。 “老弟,我们来了许久啦!”无常剑客苦笑:“左等你们不回来,右等仍不见踪迹。你们两位……” “我们躲得不耐烦,所以回来碰运气。那些混蛋像疯狗般蜂拥而至,实在令人吃不消。多谢关照策应,两位找我有事吗?” 梁宏所指的关照策应,指的是千手神君协助的事。 “这……好像江右龙女不在,她呢?”无常剑客答非所问:“混元教的混蛋第二次袭击,我们有四个人在附近候机策应,好像你的火弹,烧伤了他们一个人,从店后小街撤走。夏侯贤侄兄妹,的确和你们在一起撤走的,我们另两个人晚了一步,不知道交手的情形……” “且慢,你说他们第二次袭击?” “是呀!只来了四个人。冠英贤侄兄妹在这附近。我们另两人在对面的客院监视,发现有警赶来晚了一步,只看到他们背了一个伤者上屋走了,地面仅留下爆裂的残屑。你没看到冠英兄妹俩?” “他们第一次袭击,我便和罗小姐见机走避了,现在才回来,不知道有第二次袭击的事。”梁宏心中大急,暗叫不妙:“当时江右龙女受了伤,我把她藏在另一间客房,再撤走引敌狂追……糟!她……” “糟!得赶快分头找。”无常剑客脸色大变:“他们已大举出动,似乎将有特殊变化,这里不安全,你们人孤势单,不宜逗留。我们住在街西的金鳌老店,有事务请前往聚会自保,再见。” 两人匆匆离去,神情极为不安。 “宏哥,这里的确很危险。”罗华欣的神情也不安,甚至有惧容:“他们既然敢一而再袭击,肯定会来第三次甚至四五次。如果黄姐落在他们手中了,我们怎能查出他们把人藏在何处?想抢救也无能为力哪!” “我们那有工夫去找?”梁宏的目光,落在店后不远处的山林:“那需要众多的人手,和充裕的时间,两者我们都没有。” “那……” “我们既然无法去找他们,就让他们先来找我们吧!走,到后面的登山小径路口去等。” “你是说……” “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他们本来就在大举追搜我们,在街上他们有所顾忌不便动手,在山口无人处,他们必定纷纷赶来争先恐后撒野。” “可是,我们的匕首……” “你斗智,我斗力,你我一刚一柔,一定会配合得很好。万一不敌,风色不对我们就向山上撤,和他们捉迷藏,逐一铲除,再捉一些人做人质。我对你的匕首有信心,对你的轻功更是激赏,只要你不存心和他们拚命,连一尘散仙也无奈你何。走。” 交手如果快速接触,一击即走,一尘散仙的确奈何不了两位姑娘。 问题是,一旦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两位姑娘一见到妖道,信心便自行崩溃了,一照面便心虚脚软,根本递不出招式,难怪罗华欣对匕首缺乏信心,敌众我寡,那能招引大批强敌进行决战? x       x       x 登山小径有好几条,登山口竖了指路碑,通常建了一座歇脚亭,和一两座避雨的棚屋,供登山游客歇脚聊避风雨,夏秋间也成为乞丐的宿处。 登山小径鬼影俱无,天色不早了,狂风刮得山林枯枝乱飞,风涛声与松涛声,汇合成浑雄的大合奏。 歇脚亭左右各有一座四五丈长的棚屋,棚屋三面有竹编的壁,上面剖竹为瓦,罡风一吹,整座棚屋发出格支支怪响。 两人进入歇脚亭,梁宏立即脱掉大袄,整理身上携带的零碎。 他有两重腰带,内带是革制的。一般平民百姓,也使用这种皮腰带,用来挂吊物品或饰物,重的物品必须用皮腰带。 外面,是一丈至三丈长的布腰带,可当工具用,主要用途是缠住衣衫,衣衫胸怀内可以盛藏物品。 江湖人士则扩大用途,爬墙越壑拖物捆人,甚至可作兵刃。 市面售卖的皮腰带,宽度标准型是四寸,所以江湖武朋友也用作护腰。布腰带宽两至三寸,在腰间缠上三四匝,结头的带尾可当汗巾用。 佩刀佩剑或其他兵刃,必须用皮护腰,另加扣鞘环或皮系带。但佩刀剑交手时碍手碍脚,是一大累赘,因此准备动手相搏时,解下剑改插在布腰带内,或者改系在背上,格搏时才不至于碍手碍脚。 两根腰带,他都系在内穿的夹衣外,插上剑,把硬式大革囊改系在右侧,然后穿上大袄,掩盖住剑和革囊的上半部,完成了格斗的准备。 罗华欣在旁颇饶兴趣地,看他正经八百地整装,似乎感到有点好笑。剑藏在大袄内,大袄应该把襟松开,以便露出剑靶,不然拔剑不易。 大革囊系带改挂在右肩,下面的一段系带以腰带缠牢,交手时会妨碍右手的灵活,不合乎搏斗的要求。 搏斗时在紧要关头,任何一点小错误,很可能因此而失手送命,身上的携带物稀里哗啦乱动,就会造成致命的错误。 “你像是民兵壮勇上战场。”罗华欣终于忍不住娇笑:“准备打硬仗玩真的。宏哥,你可别打错了主意,我们这种人不时兴玩这一套,杀人的技巧出乎你想像之外,你千万不要逞强硬挺,让我打头阵,你担任浑水摸鱼,一定胜任。” “你不要笑。”他自己却笑容邪邪地:“我教那些忠厚老实的蠢笨农家子弟,上战场杀人,凭的就是这一套。不用花招,出手简单、灵活、准确、猛烈,就这么容易。如果战场没发生意外的变故,通常这些子弟大多数能活着回家,重拾农具向天地讨生活,不至于死在沙场埋在荒野里做异乡孤魂。” “你在发牢骚……” “是吗?”他不笑了:“你们武朋友把格斗看成玩命,很可能斗上一天半天,玩此不疲,甚至暂时歇手,吃顿饭喝壶茶之后再来玩。我这一套不是玩命,是你死我活求生存的拚命,最好能第一刀,就把死敌劈成两半。混元教的人要和我玩命,十之八九会把他们自己的命玩掉。我如果有心陪某些人玩,是不会一剑把对方劈了,除非对手是死仇大敌。我也不会和有死仇大敌的人玩,要用拚来解决不两立的难题。好,有人来了。” 来了四个人,从街口飞奔而出,几乎脚不沾地,几起落就到了登山口。 罗华欣与他并肩站在亭口,外面亭阶下,是一块半亩大的小坡地,最外侧是登山小径。 奔来的四个人,发现他们不但毫无逃走的意思,反而像神态悠闲的游山客,站在亭阶上用愉快的心情看风景,不由自主脚下一慢,大感惊讶地徐徐向亭口接近,而且摘下风帽,露出头部,意思是让他俩,看清他们是谁,以免误认他们是游山客。 不是游山的季节,不可能有人在这恶劣气候下游山。 四个人有两个老相好,应该不会认错人。 老相好是太虚老道,和老儒生三才学究丘如渊丘夫子。另两人年约四十上下,佩的狭锋刀有点像锦衣卫的狭锋刀。 这种制式军刀,与早年流行的倭刀相差无几,称为绣春刀,专门铸造限由锦衣卫的官兵佩用,与其他卫军的制式校刀不同,长度和宽度有明显的差异。 这是剑与刀的混合体,装饰华丽,宫廷的侍卫们佩在身上,神气得很。 御前带刀侍卫,刀靶甚至有珠玉装饰。 锦衣卫的官兵们,十之八九在一生中,从来就没有机会与人格斗,只花了一辈子时间擦拭保养这把刀。 当然,民间是绝对严禁拥有这种刀的。 绣春刀的长度,按阶级高低,有两尺六寸至三尺二寸,阶级愈高愈长。民间所使用的狭锋单刀,长度没有一定,最长的很少超过两尺四寸,只能单手使用。所以武朋友说,单刀看的是手。因为左手可以助攻,有机会可探入攻击近身肉搏。 绣春刀出现在这两个中年人身上,见多识广曾经多次出入京都的梁宏,大吃一惊心中檩檩,不祥的预感撼动着他,感觉出甚么不对了。 南京也有锦衣卫,公开掌狱的衙门,叫南镇抚司,位于洪武门大街。镇抚两字,本身就带有浓浓的血腥味,上起皇亲国戚,下迄升斗小民,千万别让镇抚司盯上,八辈子十辈子,都不要踏入镇抚司衙门。如果是被押进去的,不死也将脱层皮。 这两人敢公然佩绣春刀,穿便装,是何来路?南镇抚司的锦衣卫特务?密探?怎么可能与秘密犯罪组织混元教走在一起? 他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混元教惹不得。 密探特务与黑道组合挂勾,合作侦查逆犯,目标本来就模糊。逆犯两字涵盖面太广,合作挂勾,是合法运用的侦查手段之一。如果两者真的挂了勾,那……他的处境大大的不妙。 “你怎么啦?”罗华欣发觉他的神情有异。 对方四个人正徐徐接近,要先用气势慑伏他俩。 “记住,一旦动手,就不要与那两个佩刀中年人斗嘴皮子。”他低声叮咛:“不要让他们用大话吓唬你,必须尽快地把他们一下子就摆平。” “为甚么?” “他们可能是官方的人,穿了便衣,如能在他们亮出身分之前,一下子就把他们摆平,就不算是杀官造反。你可以咬定他们是强盗,你为了自卫而斗杀了他们。好在我们即将远离疆界,不会受到他们官匪勾结的坑害威胁了。” “有这么严重?”罗华欣也变色失惊。 “其实也没有多少严重的威胁,一走了之他们无奈我何。也许把这两个人擒作人质,可以增加拯救若虹的机会呢!这两个家伙够分量,可增加交换人质的价码。” 太虚老道像是领队,独自上前打交道,态度不再像往昔那么骄傲恶劣,脸上的阴森笑意仍可表示善意。 “梁施主,你的飘忽潜踪术委实高明,贫道大感佩服,居然大胆地现身不再逃窜,令人莫测高深。”太虚老道还真有几分说客的才华,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人在某种不利的情势左右下,应该放弃己见屈就势强的一方。本教有邀请你合作的诚意,你要甚么我们给甚么,何苦和我们作绝望的困兽之斗?只有你,才能带领我们挖出那神秘组合的秘窟,所以我们一直就避免向你施展致命的攻击,希望你能改变心意和我们合作,我们不会亏待你,保证给你最优厚的报酬。梁施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生死存亡在你一念之间。” “你们这种话,我早就听腻了。喂!你们把江右龙女藏在何处?但愿你们没把她交给一尘散仙,才能避免付出惨重的代价。把江右龙女交给我,我愿意和你们讨价还价,谈判合作的条件,如何?” 条件是否谈得拢,变数太多结果难料,目前最迫切的事,是先要知道江右龙女的下落现况。 江右龙女如果已落在一尘散仙手中,妖道是不可能答应交换人质的。 “混蛋!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太虚老道毕竟不是做说客的材料,勉强装出来的和蔼态度,一受激就回复本来面目,脸色变得阴森狞猛:“贫道所提的要求,要立候答覆,不许你这孽障避重就轻另找话题。” “唷!你吃错了药是不是?”梁宏也脸色难看,虎目怒张:“你这是诚意谈合作的态度吗?我也没另找话题,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打算和你们谈判合作的条件,你没耳背没听清吧?” “梁宏,也许你真不明白你的处境,仍然不知死活。”丘夫子上前打圆场:“咱们要求你合作,你是不能谈条件的。咱们的人可能擒住了江右龙女,势必交给太虚老道。你这位姓罗的女伴,也必须交给太虚老道处理。你只能管你自己的生死大事,放聪明些,给你自己一次名利双收的机会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他强忍怒火,嗓门提高一倍:“你要获得甚么,就得付出些甚么,天上不会掉下幸运落在你头上,我对名利一点也不热衷。我这位女伴非常珍贵,就算你用皇位来交换也一切免谈,对我是最大的侮辱,你给我说话小心了,哼!” “你不要以为有歹毒的暗器,就自抬身价软硬不吃。”太虚老道继续威吓,透露为何采用说服手段的原因:“本教有不少暗器名家,远在三十步外就可以杀死你,一旦我们觉得你已没有利用的价值,随时皆可将你化骨扬灰。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应该识时务,替我们挖出那个神秘组合的巢穴,你将可荣任本教镇江分坛的三炉主之一,总理水陆码头外务,地位已可和贫道平起平坐了。解剑卸囊随贫道去见一尘散仙,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太虚老道知道他不好惹。包括一尘散仙在内,混元教有不少人被他整得灰头土脸,他那些没有致命威力的怪蛋,给于那些高手名家心理上的威胁,比实质上的威胁大,都对他怀有戒心和恨意,还真不敢和他的暗器硬碰硬比高下,派遣一些暗器高手准备必要时对付他,理所当然。 “哦!一尘散仙是你们的行动司令人,他在贵教想必地位甚高,是坛主吗?炉主的地位比坛主低多少?”他趁机探口风,想了解混元教的组织系统:“你在贵教的身分地位,大概与炉主不相上下。一尘散仙是坛主吗?” “等你入了本教之后,就知道贫道的身分地位了……” 那位留了个大八字胡的中年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把太虚老道的话打断了,阻止老道说话的意图明显。 “道长,他在探你的口风。”中年人举步上前,在丘夫子的外侧止步:“这个人傲慢自负,目光如豆,道长不必和他理论开导,只要直接了当陈明利害……” 人影疾射,刀光如电,语音未歇,刀光截住梁宏可能移动的方向,隔断他与罗华欣的会合空间,鹰爪似的五指,已到达罗华欣的胸口。 趁发话让他分心的好机会,突然以电光石火似的奇速,发起出其不意的袭击。扑上时绣春刀同时出鞘,挡在他和罗华欣的中间空隙中,有效地阻绝他向罗华欣靠合的行动,左手同时擒捉罗华欣。 幸好他和罗华欣虽然相并列阵,中间相隔八尺以上,有同时动手相搏的准备,八尺空间是同时进击的理想距离,便于分合进退不妨碍施展。如果相距甚近,中年人这一刀很可能向他身上招呼,而非出手阻截。 铮一声狂震,绣春刀突然斜飞而起,激烈地翻腾,卡嚓一声怪响,砍入亭侧棚屋的一根棚柱,棚屋摇摇,刀卡在棚柱上,发出慑人的震鸣。 是梁宏的剑,拍飞了绣春刀。中年人突袭的速度,非常快速猛烈,出其不意突袭必可成功,却没料到他的反应速度更快,本来早就提防这几个家伙弄鬼。 拍中刀身的同时,他的左脚已扫中对方的左肋。 中年人志在必得,也料定必可得手,做梦也没料到他能及时反击,怪叫一声,身形向右飞摔。 这一脚飞扫,劲道极为惊人,竟然把中年人扫飞出两丈以外,肯定会把内腑踢得一团糟。 “老道,你上。”他挡在罗华欣身前,剑向太虚老道一指,威风凛凛,与往昔嬉皮笑脸的神情迥然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有把关天神的慑人气势流露。 “该死的混蛋!”摔飞滚落的中年人,一蹦而起厉叫,不但没受伤,反而双手急抖,护臂套中滑落掌心的两把飞刀,幻化光环向他飞射。 急怒攻心的人,不会想到死口活口,这两飞刀如果击中人体,绝不会留活口。 另一位中年人反应也快,挥刀直上。 老儒生丘夫子来不及冲出,配合不上两个中年人的突袭行动,可能双方过去没有合作的机会,没有联手行动的默契。 太虚老道稍快些,但仅来得及拔剑。 梁宏大感震骇,这一脚力道千钧,算定会踢断对方五六根肋骨,对方不但没受伤,而且可用惊人的劲道发射中型飞刀,真可怕。 他别无抉择,全力卯上了,向侧后方疾退,间不容发地躲过快速如电的交叉飞射的飞刀,挽住罗华欣的纤腰,倒飞入亭,从亭后跳亭栏飞遁。 对方用可怕的飞刀下杀手,他不能让罗华欣冒险与暗器玩命。 重返小街,房屋丛中是玩命的理想所在,不能在山林中决战,对方人多势众,山林中不能各个击破,也不易隐身,修整禁伐的山林,视界可以及远。 第二十二章 惜命泄密 两人并肩坐在焦公祠西侧不远处,小巷折向处的一座放置灯柱的石栏上,留意巷两端的动静。小巷中鬼影俱无,有人接近,五六十步外无所遁形。 “那两个中年人真的很可怕吗?”罗华欣脸上仍有惊容:“身法之快,我也有点自叹不如。飞刀更有如雷霆,武功惊世,你那一脚居然伤不了他,到底是何来路?混元教敢大张旗鼓横行霸道,定然是人才鼎盛有关。” “下次碰头,这两个家伙我保证他们神气不起来。”他悻悻地说:“我概略知道他们的来路了,我那一脚证实了我所料不差。” “你把他踢飞出两丈外,他居然毫发无伤……” “再加一千斤劲道,也伤不了他。” “你是说……” “他身上有长及腹下的锁子甲,只有用尖利细小的兵刃才能伤得了他。小臂上一定有嵌钉的皮护臂,双腿有护膝和护胫。想想看,你能攻击的部位有多少?刀砍斧劈他毫不在乎。如果他披挂齐全,头上还戴了有软式护颈护肩的铁锁子盔,前面有垂伸的中柱眉庇保护眼鼻。如果再左手持盾,你能伤害得了他吗?” “哦!你是说……” “我甚么都没说。”他不想让罗华欣心中有负担顾忌,那会增加精神上的压力:“用火烧他,有如烧乌龟。我吃过烤乌龟,烤时大感心中不忍。你千万不要逞强,用匕首去斗他的刀,你绝对接近不了他的身,近身也伤不了他,交给我,三颗纵火弹,他就会成为一顿美食烤乌龟。” “给他们一颗臭蛋也不错呀!”罗华欣愉快地娇笑:“想起在山上那个和尚……” 他立即想起那位挥舞着寿星杖,挨了他一枚臭蛋的大和尚。 和尚通常持用锡杖,用寿星杖极为罕见,一般讲,僧禅僧住持,通常持装饰庄严的禅杖,云游走方僧持方便铲。 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在脑海里,他对持寿星杖的僧人有模糊的印象。 “咦!她们在搞甚么鬼?”罗华欣向巷西端一指,打断了他的思路。 两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巷中,泰然自若向他俩接近,掀起风帽掩耳露出面庞。 是七煞夫人和彩云仙子,在混元教地位不上也不下的女强人,见了梁宏就咬牙切齿的女败将,现在却泰然自若甚至笑容相当动人,居然没怒火冲天拔剑上。 “一定是来做说客。”梁宏语气肯定:“她们知道不能来硬的,不能用威迫就得用利诱。一尘散仙授意或命令她们来,她们不敢不来。” 不怀敌意,当然必须有和平相见的修养,两个女人笑意盎然,他没有横眉竖目相向的必要。 “喂!两位在这里喝西北风,雅兴不浅呢!”最先走近的彩云仙子,在一旁含笑止步,像是向老朋友打招呼:“到街上的江天居茶坊,沏壶茶暖暖身子,大家和和气气谈谈,是不是惬意些?” “不好。”他也笑容可掬,目光放肆地在对方的身上瞄上瞄下引人反感:“你们想布美人局,要诱龙引凤起网收罗?免了吧!喝西北风不能算雅,那是活受罪,但不得不挺下去,因为要等你们来谈交换人质的事。喂!你们作不了主,是不是来传口信的,是不是一尘散仙的口信?你们那位散仙实在很烂污,修养太差,那有丝毫仙气仙味?你们跟着这种烂仙办事,一定很累。” “累也无可奈何呀!”彩云仙子目光投落在罗华欣身上:“一尘散仙其实不想来镇江主持大局,他在杭州总坛有自己的享乐宫观。但他熟悉镇江的人脉地望,所以教主派他赶来主持开坛大局。他是有名的美女鉴赏家……” “哦!你彩云仙子很美丽,他对你必定……” “我算甚么呢!再美也是半老徐娘,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品质再佳的粉黛,也掩不住岁月在身上留下的遗痕。”彩云仙子语气中有感慨,瞥了身旁的七煞夫人一眼:“散仙要的是年轻俏丽的少女,所以下令要活捉你的两个女保镖,以及凌云庄的夏侯兰芳,其他的事他懒得费心,把精力全放在擒捉你们三人身上。你知道要活捉你们三个人有多难吗?你们都是超拔的难缠人物,聪明机警,武功超绝……” “呵呵!如果真的聪明机警,怎会像呆头鹅一样,坐在下风和强敌言笑宴宴,等候灾祸临头?” 两人都抢着说话,似乎毫无敌意谈兴热烈。 七煞夫人年纪不小了,脸上笑纹明显,已经无法用脂粉掩盖这些岁月遗痕,平时就根少出现笑容,连她的两位门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流露出快乐的神情,快要成为人见人怕的怪物了。 彩云仙子的目光,暗示女人老了,就是这副德性。 彩云仙子年未满三十,还不算是半老徐娘,依然美艳动人。 可能有自知之明,美貌并不怎么重要,年轻才是鼎炉的首要条件,一尘散仙要的是年轻貌美少女。 道行愈高的妖道,选择鼎炉的条件愈高。有些丧尽天良的妖道,甚至会在七八岁的小女孩中挑选,加以细心培育,十二三岁便上炉了。 他和罗华欣并肩坐在石栏上,风沿小巷从左面吹来。 他坐在左侧,因此彩云仙子与七煞夫人,为了要和他打交道,自然而然地在他左侧上风处,伸手可及。彩云仙子站得最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制住他,他坐得四平八稳,绝来不及站起反应。 彩云仙子一楞,脸色一变,似乎突然醒悟,一掌反劈他的左耳门。 七煞夫人也快,戟指虚空向罗华欣疾点,无形的可怕指劲破空,射向罗华欣的七坎大穴。 天气奇寒,衣裳又厚又多,远在五尺外用外发的指力,攻击胸口的穴道,透体的劲道减去三四成,而且不易击中穴道。七煞夫人如果没有把握,绝不会浪费精力,可知必定深具自信,这一指必可成功。 罗华欣的内功火候精纯,成就超越她这种年纪的修为巅峰,她的穿云指,可在一丈左右外发伤人。 一声长笑,两人向后倒翻,恰好避过掌指的攻击,翻了一匝再飞翻而起,两圈凌空翻登上灯柱后的一座土台,姿态妙曼,像一双灵禽翩然飞舞,配合得十分圆熟,两人的重量像是消失了。 同一瞬间,七煞夫人仰面便倒,同时响起一声砰然大震,火光一闪,小石乱飞。 是碎石蛋,会把人震倒炸伤。 彩云仙子像是见了鬼,飞掠而走。 七煞夫人一滚即起,逃得飞快。 “她们真使用迷魂或者有毒的香或散暗算?”罗华欣惊容仍在:“你没用手势警告我……” “我知道她们白费心机,警告你就无法揭露她们的阴谋了。”他跳落回到原处坐下:“她们算错了风向。你瞧,风确是从左面来,这里是小巷折向顶点,我们背后有围墙和石灯柱,风没有通路,势必顺小巷刮,任何尘末都不会飘过你我的身前,距体尺余便折向飘散了。她们心中有顾忌,时时提防你我翻脸,心情紧张,很容易忽略一些不明显的现象征候。再就是风这么大,她们敢一放一大把吗?用平时的速度泄放,能有多少让你我吸入?所以我毫不介意,只防备她们出手袭击。” “这……这毕竟有风险。”罗华欣俏巧地拍了他一掌:“以后有任何警兆,你一定要通知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不会让我冒万一的风险吧?” “好啦!下不为例。”他大笑:“呵呵!我们配合得好极了,仅用手势就可以心领神会沟通。” “唔!这……”罗华欣用怪怪的目光盯着他。 “怎么啦?” “你的轻功。”罗华欣眼中涌起重重疑云,扭头打量丈余高的有檐围场,围墙远在两丈外:“你……你是怎样翻上墙头去的?可能吗?” 罗华欣的轻功几近化境,像蝴蝶,也像鹰隼。 梁宏在丹徒镇梁大使宅的小河,就曾经目击罗华欣超尘拔俗的演出,大叹观止,尤其欣赏用匕首凌空攻击的超人技巧,一举一动皆超越体能的极限。 坐在石栏上,向后翻倒一匝,立即再次倒翻飞冲天而起,中途两匝后空翻登上墙头,即使是身怀绝顶轻功的高手,事先有所准备,也难呈现如此出色的化境表演成绩。 “我在取巧,借你的劲道。”他从容掩饰:“我知道你轻功了得,在用手势示意,要你翻倒脱身时,就预作准备向你借力了。我多少也会些提纵术,是吗?” “这……应该不可能,我怎么没感觉出你借力?你真令我感到惊奇。”罗华欣不住摇头:“你居然勇敢地向他们挑战,已经让我惊诧困惑了。” “第一次与凌云庄的豪强打交道,我就表现得很勇敢。” “现在下一步怎么走?”罗华欣另找话题。 “等。” “等?在这里?” “对,在这里。他们的重要爪牙,很快就会赶到,说不定一尘散仙也会来,但机会不大。” “你是说……” “他可能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向新发现的神秘组合秘窟袭击,所以留在街上对付你我的人中,没有真正的高手。七煞夫人彩云仙子,身分地位都不高。我想,真正的高手,可能只有那两个使用狭锋刀的中年人。他们可能来得很快,这次要他们好看,要活的。” “咦!你怎知道他们新发现那神秘组合的秘窟?” “猜想而已。”他抬头察看巷对面的民宅屋顶,这一带都是中下人家的平房土瓦屋,对面的那家住宅的宅右山墙,最高点的脊角也不足两丈,轻功高手勉强可以纵上,纵落则轻而易举。 “会吗?”罗华欣存疑。 “可能的,一直没看到妖道露面。在街上的秘窟,很可能在焦山寺的东面不远处街中段。我说过,不要小看了一尘散仙,这妖道性情暴躁,表面看似狂傲鲁莽,其实精明阴险。他熟悉镇江的人脉地望,这次大举跟来焦山,人手众多,应该可以查出焦山寺知客明光和尚涉嫌。明光出现在海潮庵,那时,混元教有人跟在我们后面活动,知道当时所发生的事故,不难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自始至终,混元教都知道我正在进行掘苗挖根的用意,坚信我一定可以挖出那个女门主的中枢巢穴,所以胁迫我合作的意图十分迫切。他们如果没有我半明半暗引导,恐怕至今仍在迷雾中摸索毫无所获呢!我认为他们即将成功地接近中枢巢穴,势将展开有你无我的大火拼,很快便会有结果,所以我要和你去游庐山,再回来收拾残局。” “你的估计……” “该有七八成正确,闪……” 罗华欣与他合作行动的默契,愈来愈圆熟,应声侧倒,手一沾地身躯斜飞丈外,稳下身形匕首出鞘。 对面屋脊出现的人影,双手共发出六枚透风镖,镖出手便向下跳,恰好撞上飞来的一颗纵火蛋,在爆炸与狂叫声中,胸腹冒着火向下摔落。 接着出现的两个人,惊得脸色发青,不但不敢往下跳,反而后退向瓦面斜窜而走。 六枚飞镖落空,危机间不容发,有一枚从罗华欣的左臂外侧掠过,相距不足两寸。镖射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跳弹声。 “他们可能真的找到中枢巢穴,用不着我合作了,所以想要我的命。来吧!我等你们。”他怒火上冲,断犀剑出鞘,狠盯着从巷东奔来的五个人,冷哼一声向巷路中心移,迎面堵住冷然候敌。 罗华欣习惯性地超前两步,仍以女保镖自居,行动表示要最先与敌接触,有把握阻止来人冲过。 五个人速度甚快,一冲即至,中途毫无缓下的迹象,手中没有刀剑,不像是街上搏杀,倒像五个人并肩赛跑,对罗华欣那把精芒四射的匕首毫不在意,不需动刀剑,赤手空拳也可斗尺余长的匕首。 二十步,十步…… “墙角!”他突然低喝,抢进一步,左手轻拨罗华欣的右肩膊。 罗华欣应声左闪,贴在巷左的一处屋角后。 小巷的房屋参差错落,拐弯一段最不整齐,每家的大门各有千秋,几乎都不在平行线上,也就出现参差的屋角墙柱。 刚贴上缩入,暗器群已呼啸着掠空而过,一群一群连续飞过,有些打在墙壁上火星飞溅。 梁宏藏身在对面的墙角,向下一蹲,不理会外侧飞蝗似的各种暗器,探头露出左眼察看情势。 五个人不再冲进,停止在十步外,十只手熟练地轮番发射暗器。暗器中没有可折向的利器,不可能击中藏在墙角后的人。 第一颗碎石蛋抛出,第二颗是纵火弹。 “砰蓬……”火光与爆裂声齐起。 第三颗,第四颗…… 这玩意很难躲闪,碎石和火焰比暗器更具威力。 五个人大概心里早有准备,对他的各种怪蛋深怀戒心,疯狂的暗器急袭失败,便知道不妙,看到速度不快的蛋抛来,五个人不约而同,扭头拔腿狂奔。 怪蛋是抛出而非掷出的,志在吓唬不在伤人。 三四两颗,甚至不是怪蛋,而是从墙脚拾得的拳大石块,没有爆炸力。 小巷狭窄,容不下五个人并列奔逃,五个人的脚程也有快有慢,逃走时互不相顾,到底谁走在最后,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拚命加快,快才能保住老命。 落在最后的一个人,紧跟在前面那位同伴身后,两人速度概略相等,无法超越,只顾留心前面的状况,无暇兼顾身后,突然感到右脚一震,被某种物体所绊,向前一栽,有如马前失蹄重重地摔倒。 如果换了普通的人,铁定会被摔得半死,狂奔中被绊摔倒,很可能头破手断。 这人非常了得,反应超人,收夹上臂扬小臂伸手掌,用标准的着地法仆倒,奋身急滚,急窜而起,砰然一声大震,撞开一间民宅虚掩着的大门,像归穴的惊鼠,往堂屋后的房舍疾冲,急于摆脱追来的人。 追的人是梁宏,追近时伸腿将人勾倒的,没料到倒地的人如此高明,一刹那的停顿,没能及时将人擒住,只能衔尾跟入屋中穷追。 稍像样的平民住宅,前进厅堂通常不住人,绕过堂后,便是通向中院的后厅门。大门被撞破,没有宅中的人大呼小叫。 这人别无抉择,冲入院子。 “小心狗腿!”身后的叱喝震耳,声发自颈后,贴身了。 这人左闪大回旋,旋时左手后甩,单刃飞刀电射,快得目力难及。身形旋势未止,晶芒四射的剑已出鞘待发。 飞刀落空,追的人没在身后。 “来而不往非礼也。”梁宏站在丈外,左手掌伸出,掌中有一颗怪蛋:“你这混蛋剑客,居然玩起暗器来了,难怪江湖朋友称你为坏剑客,为祸江湖欺世盗名,玷辱了剑客二字。回敬你一枚纵火蛋,你反对吗?” “我是剑客。”脸色难看的闪电狂客雷一鸣,手中有剑却不敢扑上:“我的暗器用光了。你也不要用暗器,咱们拚剑,你有剑,正好剑上论英雄。我向你挑战决斗,你敢接受吗?我有剑客身分,有权要求剑上决胜。” 这位一直就败多胜少的狂妄剑客,剑出如闪电,因此被认为是剑客,虽则绰号称狂客。 在黄鹤寺双方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剑客狂性大发,气势汹汹认为吃定了梁宏,被梁宏踹了一脚,居然不知道是如何被踹的。 以后的几次接触,从来就没真的占上风。 这次,又被梁宏伸脚勾倒了。 “好,我接受决斗。”梁宏收蛋入囊,徐徐拔出断犀剑:“你这混蛋与彩云仙子,走在一起亲密得很,两人一起跟在一尘散仙身边耀武扬威,可知你们在混元教的身分地位,一定相当高。把一尘散仙的下落告诉我,我放你一马。” “呸!你配说放我一马?”梁宏不用怪蛋,闪电狂客神气起来了,惧念全消,勇气重生,嗓门增大一倍:“太爷还不屑杀死你,要砍掉你一手一脚,交给陈法主处治。法主要活擒你,断了一手一脚你死不了。” “他娘的!你吹起牛来了。”梁宏笑骂:“第一次见面,你和一尘散仙吹牛吹得离了谱,他用妖术你用剑,仍然奈何不了我。现在你像丧家之犬,逃命的老鼠,被我追得钻入绝境,仍在厚颜无耻吹牛。你这混蛋可能真的患了狂症……” 一声怒叱,闪电狂客猛然发起狂猛的攻击,招发七星联珠,一剑连一剑,吐出满天雷电。 “铮铮……”慑人心魄的金铁交击声,像连珠串炮爆炸,虹影吞吐,剑气飞腾。 梁宏单手运剑,斜举在身前,采取山岳式的守势,不进亦不退,剑作窄空间小幅度快速移动,封架拦拨有如灵蛇,来一剑接一剑,来者不拒,将绵绵刺来的剑,一一封出偏门,却不利用偏门的空隙反击,连双脚也不作大幅度移位。 表面上看,闪电狂客攻势如虹,其实每一剑皆被封出偏门,剑虹仅出现在梁宏的身躯外侧吞吐,始终无法从窄小的中宫楔入。 梁宏的剑封架的范围,宽仅两尺左右,这两尺狭小空间,有如铜墙铁壁,只要将剑左推右格略为移动,便可将从中宫刺来的剑封出偏门。 正面攻击,剑以刺击为主。 双方如果修为相差不远,能从中宫攻入得手的机会不乡,因为防守正面并不难,能从中宫贯入的范围仅两尺多一点,封架容易。两尺多一点,是身体的正面宽度。如果侧身以右侧应敌,防守更可缩小至两尺以内。 第六剑,第七剑……七星联珠,要连攻七剑。 梁宏的剑下沉、右拨,铮一声挡住射来的最后一剑,略向外拨,对方剑上的劲道比他弱,一拨就开。 “去你娘的!”他挺身右转,左脚斜飞,噗一声踢中闪电狂客的右胯。 “哎……”闪电狂客惊叫,向左急撞,砰一声左肩撞在墙壁上,立即反弹,恰好被梁宏等个正着。 剑已被错出偏门,身形不稳,右胯奇痛彻骨,反弹力猛烈,身躯已失去控制,想反击力不从心。 梁宏的左手五指特长,一把扣住闪电狂客的颈脖,扣得牢牢地像是抓鹅,右手剑斜抵在小腹丹田穴上,上下都是要害,成了死制情况,毫无反抗机会。 “先刺破你的丹田气海,不管你是否同意。”梁宏把闪电狂客抵在墙上,语气充满凶兆:“或者也砍掉你一手一脚,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两不相亏。你可以选,选破丹田最好,至少不会缺手缺脚,快选。” “天啊!”闪电狂客的咽喉并没被扣紧,仍可痛心疾首地呼道:“你……你怎么可能封……封死了我的剑势?你比一个三流人物好……好不了多少,你……” “闭嘴!”梁宏收剑把对方的剑缴掉,抛至墙根下,顺手给了对方一耳光:“天下无敌的高手,说不定会被一个瘪三在肚子插一刀,不是奇闻。你这个烂剑客,被一个三流人物整得半死,更不能算是奇事,平常得很。你如果不选,我替你选。” “放我一……一马。”闪电狂客当然不肯认命,断手脚毁丹田,都会成为废人,谁愿意选? “你是名剑客……” “我投入混元教争取权势财富,不是天大的罪过。世间人人都在争名夺利,手段比我更卑劣恶毒。”闪电狂客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多次向你袭击,我是奉命行事。本教在镇江建坛开山门,势在必行,用威迫利诱的手段发展,这本来就是任何组织惯用的手段。天杀的,你要本教以仁义取得江湖霸权吗?干脆请你做教主好了。” “去你娘的仁义,我不懂。我知道的是,我有权报复。我要刺入丹田三寸……” “不要,我对你并没造成伤害。” “你伤害不了我,我在逗你们玩。” “放我一马。” “你希望保住丹田和手脚?” “那还用说?” “你们把江右龙女藏在何处?” “我怎知道?” “你这混蛋如不愿用口供换命,我一定砍掉你的手脚。” “我发誓,我不知道江右龙女的事。”闪电狂客为自己的生命挣扎:“只知道本教请来对付江湖高手,以重金礼聘的云华夫人,在你们住宿的浮玉老店勘查你们的踪迹,被江右龙女用火弹,击伤了云华夫人的一位面首,离店逃走下落不明。陈法主气得暴跳如雷,云华夫人更是愤怒如狂,特别指派一些人追捕你们,把我们累得人仰马翻,根本就不知道江右龙女在何处,大家都认为你们三人,仍在一起流窜藏匿。你就算把我碎剐了,我也不可能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事。” 话多的人,通常不可能成为视死如归的勇士。 闪电狂客性格固然狂,却不是活得不耐烦的亡命,说了太多的话,已暴露出惜命不想死的弱点。 “一尘散仙好久不见踪影,他没参与亲自出马搜捕?”梁宏眼神一动:“我听说过云华夫人这位女妖神,天生淫贱见钱眼开,贵教果真人才鼎盛,甚么烂货都收。” “陈法主另带了一些人,处理其他要事。” “他在何处?” “这……” “消息换你的命,说。” “我说,我说,他和几位炉主巡察,正在……” 混元教的人,并没把一切行动定为秘密,目标与任务并不复杂,没有列为机密的必要。分派人手行动经常改变计划,随情势变化调整编组,有些人被调来调去,所以知道其他各组所负责的行动情况。 闪电狂客不想死,说出一尘散仙在何处活动。 “暂且放你一马,下次别让我再碰上你。”梁宏取得口供,大方地放人:“似乎一尘散仙又发现了新线索,又在做瞎猫逐鼠的笨事,难怪不需要我合作,认为我已没有利用价值,派你们下毒手送我下地狱。你转告他,我祝他早日成功地找出那个神秘组合的中枢巢穴。你滚吧!” x       x       x 回到先前等候强敌的现场,罗华欣正焦急地等候他返回。 他俩事前已有约定,如果失散,就前往某地等候会合,而且会合点订了好几处。他穷追逃走的强敌,罗华欣不知道他追到何处去了,所以在原处等候。这期间没有混元教的人重现,仅听到对面屋顶有人发出伏哨声。 “你怎么大意去追人?”罗华欣忍不住埋怨他:“把人吓跑就算了,穷追你会吃亏的。一转眼看不见你了,真教人担心哪!” “不要太担心好吗?我逃走的本钱足,风色不对我会逃,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他还有心情消遣自己,其实心中焦急,江右龙女失踪的事他大感不安:“要获得消息,就必须冒险向他们追逼。” “有发现吗?” “所知有限,但已可确定,一尘散仙不知道若虹的下落。这妖道地位甚高,是混元教的甚么法主,也是镇江开山门行动的司令人,他正在忙我希望他进行的所谓重要大事。我们回客店,不要再和这些人捉迷藏了。” “回客店?”罗华欣大感诧异。 “若虹最后失踪的地方在客店。与她最后接触的人,是混元教以重金请来的茅山女妖神云华夫人。我们必须回到现场查线索去向,混元教的人也必定去找我们,一定可以等得到云华夫人,线索全在他身上。” 他不想透露与闪电狂客接触的事,那个烂剑客的确不算是罪大恶极的人,是江湖成名人物,说出贪生怕死招供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损人又不利己,何苦来哉? “哦!我听说过这位女妖神……” “如果你不屑偷袭,又不能一见面就在十余步外摆平她,最好回避离开她远一点。她的妖术,绝对不比一尘散仙差。” 罗华欣和江右龙女,都怕一尘散仙,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有些人的名号,具有惧人的威力,虽则闻名丧胆的人,从没见过这位声威慑人的高手是圆是扁。 x       x       x 闪电狂客的江湖威望相当高,是大名鼎鼎的狂人坏剑客,是混元教礼聘罗致的江湖知名人士,在教中的地位不高也不低,是对付江湖群雄的主力爪牙。 混元教的创教首脑们,以及一些志同道合的元老级人物,对江湖情势一知半解。 有些则是脱离江湖好些时日,而江湖大势变化甚大,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一旦脱离过久,自然对当今的情势陌生,因此需要网罗闪电狂客这一类人参与,对付那些桀骜不驯称雄道霸的江湖豪强。 闪电狂客一直就胜任愉快,在杭州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更为狂傲自负,目无余子。他的确能干,所以成为一尘散仙的心腹,得力的臂膀,他也以此自豪。 没料到在镇江,似乎冲了太岁走了霉运,一直就没真正降伏某些江湖豪强,表现欠佳毫无建树。 连一个小浪人梁宏,他也对付不了。 真的霉运当头,梁宏竟然轻而易举擒住了他。 他的四位同伴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拚命逃走慌不择路,千紧万紧性命要紧,但仍然知道身后发生的重大事故,知道他曾经被追击、打倒。 以后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小巷曲折,不可能看到身后的情景,依常情猜测,猜想他可能凶多吉少。 梁宏竟然轻易地放过他,他几乎不相信是真的,梁宏一定另有阴谋,不可能轻易放过仇敌。 他越墙逃至邻宅,躲在一座民宅的厢房里,久久没有动静,这才从后街脱离现场。 四个人拦住了他,两个是他一起行动的同伴,另两人是太虚老道和宏济和尚。 在教中的地位,他要低一级。 但他是一尘散仙的心腹亲信,而且双方各有隶属,并无管辖指挥的上下关系,指挥须经过相关的部门转达,不能直接向他下令指示。 太虚老道、宏济和尚、三才学究丘夫子、七煞夫人,教中的地位都比他高;论江湖声威名气,他却略高一筹。 但一同执行任务,他必须尊重他们的地位。 这些人是来找他的,但并非为了抢救他而来。 “雷巡察,梁小子呢?”太虚老道还以为他是胜利者,显然也知道他曾经与梁宏交手接触:“你的气色,好像不怎么好。” “谁也抵挡不住那混蛋的歹毒爆炸暗器。”他必须镇定,必须隐藏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我奈何不了他,气色那能好?他跑掉了。” “这……我要知道你们交手的经过,以策定对付他的计谋和手段。他真该死,竟然把我们的人,整得一个个灰头土脸,简直岂有此理。我们要在以往和他交手接触情势中,找出他的弱点来,以策定擒捉他的计划和手段,你详细把经过说出好吗?” “其实也没有甚么好说的,他追上了我,拒绝我所提的决斗要求,我也拒绝和他的暗器玩命,斗斗嘴皮子,我一走了之。”他硬着头皮说谎,反正没有目击者:“有件事我感到诧异。” “那一件事?”太虚老道被他用问题引起注意,忽略了他与梁宏接触的经过。 众所周知,真要交手拚搏,梁宏禁不起一击,只是暗器厉害而已,逃走的功夫也到家,交手的经过,太虚老道其实也并不重视。 “他知道云华夫人前往浮玉老店找他的事。”他暗自庆幸转移注意的策略成功,另起话题吸引老道的注意:“好像他当时不在场,不知道所发生事故的经过。” “云华夫人肯定当时有三个人在场,使用火弹的人确是江右龙女。”太虚老道说:“另两个人虽然看不到面貌,但看身材确是一男一女,应该是梁小子和姓罗的小女人。梁小子怎么说?” “他咬定我们擒走了江右龙女……” “他也向我提过了,当时我还以为他胡说八道。”太虚老道当然不会把歇脚亭交涉,被梁宏脱走的经过说出,谁也不会把失败的经过张扬:“唔!江右龙女一定走散了,所以这期间只有梁小子和罗小女人到处逃窜,所以咬定我们擒住了江右龙女。” “可能的。咱们的人第一次袭击客店时,他们就分开走散了。天杀的,这三个狗男女软硬都不吃,而且吃定我们了,这都是限令要活擒才引起的灾祸,咱们自己捆住了手脚。你们带了两位京都来的护法天尊,也奈何不了他们,再这样下去,一定有人被他们杀死的。陈法主应该明白,他们其实派不上多少用场,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神秘组合的中枢巢穴,到底位于何处……” “笨头,你还不明白吗?”太虚老道冷笑:“女人祸水,明白了吧!活擒两个小女人,才是陈法主最主要目的。别发牢骚了,咱们去找云华夫人。” “哦!为何去找她?” “和她商量如何布网张罗,唆使她宰了江右龙女和罗小女人。她是外人,陈法主奈何不了她。这鬼女人虽然爱财,但更爱男人。江右龙女两个小女人赏金共一千,其实不算多。鬼女人几乎损失了最喜欢的一个男人,把江右龙女恨入骨髓,咱们只要用些心机手段,定可诱使这鬼女人放弃赏金,怒火冲天宰了两个小女人。” “唔!必要时……” “必要时,暗中激梁小子去找她,再放出江右龙女已落在鬼女人手中的假消息,梁小子就会把鬼女人激疯。” “咱们一面走一面商量。”闪电狂客脸上的阴笑,比太虚老道的冷笑更令人害怕:“激疯的人杀人不会手软。” 宰了梁宏,才能掩盖他贪生怕死失败的耻辱。 x       x       x 街巷中家家户户炊烟四起,天色不早了,江风似乎更为凛冽,风势可能已升至顶点了,如果破晓之前风势减弱,船只返航不成问题。 梁宏和罗华欣出现在店堂,引起一些骚动,几个店伙愁眉苦脸,知道灾祸又将光临了。 这期间,店中并没发生重大损失,本来就是游览淡季,落店的旅客寥若晨星,店伙计仅留下寥寥十几个人,并没影响营业。 在进入通向后进客院的堂口时,梁宏突然示意罗华欣停步,打出稍候的手势,转身到了柜台前。 柜内有掌柜夫子,和那位曾经向他打过手势的店伙。 “请交代贵店的店伙,除非有特殊事故,请不要走近我们所住的客房。”他态度和蔼,话中却有警告味,一面说,一面用左手在柜面敲敲点点打暗号:“只要尽快把茶水送来之后,所有的伙计都请回避,以免发生意外事故,谢啦!” “客官请放心,没有人敢妨碍贵客的事。”店伙神色显得紧张:“店中人手也少,招待不周,客官请原谅。除非客官有事招呼,否则客院禁止伙计们接近。” “你们也不必太担心,这些人明天就会走的。”他转身离去。 “那可不一定哦!”掌柜夫子的苦瓜脸快要变绿了。 第二十三章 邪术迷情 梁宏所住的上房,设备相当完善,设有内外间,本来就是供携有简单眷属旅客的半独院上房,房前还有一个供活动的小小院子。 邻房毫无声息,送茶水的仆妇表示,江右龙女一直不曾返回,也没有外人前来查问。 他心中焦灼,神情却显得冷静。 急也无济于事,他必须冷静地迎接即将光临的危机,把客房的家俱,加以适当的调整,可当作阻滞对方行动的障碍物,争取反击的宝贵时间。 原则上,罗华欣负责房外拒敌,他在房内用暗器策应,必要时才出房协助防守。他在罗华欣的心目中,仍是不能与高手搏斗的三流平凡人,斗技巧打滥仗可派用场,面对面拚搏格斗有死无生。 梁宏大革囊内的各种怪蛋,也所剩无几了,所以拾石冒充,蛋尽不继处境危险。 两位仆妇相当勤快,替他俩生火盆、沏茶,一担洗漱热水,与几小碟点心,匆匆拾掇停当,急急忙忙走了,不想久留沾灾惹祸,走避愈快愈好。 准备妥当,两人在外间品茗。 虽然洗漱过,但兵刃暗器一直不离身,心中有数,强敌必定来得非常快,随时皆可能发生第二次强盗式的突发攻击。 “宏哥,也许我们该迁往金鳌老店。”罗华欣脸色一直不正常,可看出流露在神色间的惧意。 一把匕首,能挡住几个强敌?她的武功或许真的了不起,能对付闪电狂客彩云仙子一些一流高手,但对付超等高手名家,胜算并不多。 对付一尘散仙及其他妖术邪术通玄的人物,她只有一个念头:避之大吉。 她连自保也力不从心,那能兼保梁宏的安全?难怪她忧心忡忡,极感不安。 强敌一定会来的,来的人必定像潮水,她双拳难敌四手,一把匕首绝难抵挡刀山剑浪。 凌云庄的人住在金鳌老店,在浮玉老店西面街尾,靠近枕江阁,面对着十里外的金山。金山也称金鳌,那时还是位于江中的小山,两山遥遥相望。 凌云庄人手已经集中,有坚强的自卫能力,混元教就不敢明目张胆向他们挑衅,只能在暗中等候蚕食的时机。 如果贸然发起袭击,所付的代价将十分惨重,混元教付不起死伤过半的惨重代价,也无此必要。 时辰未到,一尘散仙不是蠢蛋。 妖道心知肚明,凌云庄也不敢公然与混元教为敌。 凌云庄大举寻仇,不会在镇江久留,不会影响混元教在镇江开山门称霸的大业,用不着积极图谋。 双方的暂时相安和平假象,不会维持太久,最终很可能走上你死我活的唯一途径,因为妖道绝不会放弃掳劫夏侯兰芳的念头,何况另有更不能善了的理由。 “他们的实力,勉强可以自保。”梁宏不同意:“据我所知,他们还没有能与一尘散仙匹敌的人才,必须倚赖几个暗器名家,施展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那能再兜揽我们的是非?不瞒你说,他们本来是我的仇敌,我不想巴结他们,我的困难不需向他们求助解决,免得被人误认我们拖他们下水。” “你认为黄姐定然落在混元教的人手中了?” “应该是。” “你肯定?” “这……很难说。”他不敢肯定,应该的意思,并不意指必定:“若虹精明机警,逃走的机智超人一等,情势不利,她会趁机脱身的。但是……经过这许久,她应该回来潜藏看风色,却毫无动静,所以……除非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否则她早就藏身在店中等候我们了。” “对呀!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在何处失散,如果事先没订定会合处,就必须事后在原处等候会合,这是同伴之间散聚的常规呀!” “出了非常事故,就不能墨守常规。你好好歇息,我到外面四处走走。” 留意住处的形势十分重要,入侵者的出入路线,进退地势,通常可凭经验看出端倪,可以预先准备封锁的技巧和手段,可提早发现警兆。 “我在小院子藏身,掩护你在附近勘察。”罗华欣怎能放心他独自走动?况且精力已经恢复了。 “也好。”梁宏同意:“天色不早,我绕到前面的客院交谊厅,顺便要店伙派人送晚膳来。” 小院子外面是大院子,对面就是客院的厅堂,设有柜台,供给在厅交谊的旅客茶水小食。梁宏曾经在厅堂品茗,碰上来做说客提警告的天南绝刀。凌云庄的人,也在厅中品茗下棋。 凌云庄的人住在金鳌老店,派人在这家店走动,暗中协助他用意明显,混元教发起袭击时,千手神君三个人就毅然出面投入。 “宏哥,千万小心。”罗华欣关切的眼神,让梁宏感到心中暖暖地。 x       x       x 整座客院空荡荡,不见有人走动。 先前本来有几间客房住有旅客,发生袭击之后不久,又发生第二次袭击,旅客们胆都快要吓破了,惊惶失措会账迁走,到别家小旅舍投宿远离是非地,难怪店伙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东面有几座客房,其中的一间窗门撑开一条缝,两个仅露出双目的人,从窗缝向外窥伺,可监视梁宏的客房附近,甚至可看到房前小院子的动静。 梁宏先从两位姑娘所住的邻房,开始留心观察,背着手神态悠闲,风一刮,衣袂飘飘似要乘风飞去,然后推门入室,好片刻才重新出房。 里面当然没有江右龙女藏身,房门外的搭扣没有锁,表示房内一定有旅客,旅客如果出外,会用店中供应的锁把房门锁上。 窥伺的两个人,一直就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这小子在干甚么?散步?”右首的人碰碰同伴的手膀惑然问。这种气候在房外散步,要不是疯了,就是服多了寒食散,体内发热需要散步冷却散温。 “他在找死。”同伴冷冷地说。 “甚么?” “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 “可能?” “十之八九可能。”同伴说:“他出来走动,咱们才证实他回来了,有意促使咱们的人动手捉他,是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回来了。” “废话!你是说,他在插标卖首?” “没错。人在走投无路时,常会产生孤注一掷拚死对方几个人的疯狂念头。老哥,你最好放机伶些,别埋怨我没事先提醒你。” “甚么意思?” “发起攻击时,可别奋勇当先打头阵,要走在外侧或落后些,以免变成烤猪烧鸭,或者浑身奇臭三五天,甚至肚子会被炸开,记住了没有?”同伴郑重地分析利害。 “这……” “这小子敢插标卖首,就表示要和本教决死,奋勇当先的人,肯定会死得最快,明白了吧!” “乌鸦嘴。” “没错,我这张嘴,说福不灵说祸灵,你最好听我的话逃灾避祸,别让我替你收尸。” “去你的!” 混元教有不少人,被纵火蛋、臭蛋、碎石蛋、石灰蛋整得灾情惨重,连一尘散仙也几乎被弄瞎,英雄成了大狗熊。这些蛋杀力不大,但如果击中头脸,同样会置人于死地,而且死得很难看。 闪电狂客第一次与梁宏碰头,就以金刚搏小鬼的气势,神气地抖足了威风,根本就没把梁宏放在眼下。现在,除了有勇气急袭突袭之外,否则如猫见鼠,唯一可做的事是溜之大吉。 一群高手如果发起突袭,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左右移动的空间狭小,不可能闪避暗器,只能赌运气硬挺,谁挨上一记谁倒霉。 冲得最快的几个人,必定最先遭殃,作为攻击最先付出的死亡损失代价,胜利的代价会令人不寒而栗。 争江山夺社稷,要付出千千万万条人命。 不久,梁宏从院厅踱出,手中有一只食篮,里面盛有食物,晚膳的时间到了,天色已经阴霾四起,大院子已经不易看清二十步外店伙的面貌,但偷窥的人,知道他不是送膳食的店伙。 客房的屋顶,有模糊的人影沿瓦栊向下滑。 x       x       x 同一期间,岛东的翠竹庵。 翠竹庵在海潮庵的东北角,相距不足两里,但看不到海潮庵,却可看到江中的海门山。站在庵前那座两层高的望潮亭向东南远眺,可看到丹徒镇江边的楼房屋顶形影。在海潮庵,只能看到海门山东北的辽阔江面。 暮色朦胧,翠竹庵是唯一有灯光的地方,狂风呼啸中,隐隐听到庵中所传来的沉闷暮鼓声。 庵四周半凋的竹林,被风刮得吱嘎嘎怪响,枝叶飞舞,比松涛声更为动人心魄。 大殿中香烟缭绕,灯火映掩,二十余名上了年纪的僧人,正在做晚课。 庵依山坡修建,庵前不远处是环山大道,附近没有民宅,平时荒僻幽邃,很少有香客进香,是苦修的好地方,与焦山寺的香火鼎盛成强烈的对比。夜间,简直鬼打死人有如鬼域。 山门没开,二十余个黑影飞越院墙,三五起落便到了殿门外,砰然一声大震,沉重的殿门被踹开,狂风刮入,全殿灯火摇曳,杂物摇晃碰撞声大起。 僧人们大惊失色,惊惶奔窜一阵大乱。 二十六名暴客四面包抄,堵住了四面的出路,行动快捷,气势汹汹。 一个青衣暴客快速掩上殿门,拖来一张方桌把门顶住,因为门杠已经断了失去作用。 佛龛左右通向后殿的通道,被两名青衣人堵住了,僧人们无路可逃,只好退回拜座挤成一团,被这些打扮怪异,有刀有剑的暴客吓坏了。 局面已受到控制,没发生反抗的事故。 一尘散仙摘掉风帽,露出梳道髻的狰狞面孔,闪烁着幽光的怪眼,逐一审视所有的二十四名僧人,眼神百变,涌现阵阵疑云。 没有人反抗,太反常了。 看和尚们惊恐战栗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二十四名僧人,大半是营养不良年届花甲的干瘦老僧,怎么可能是神秘组合的人物。 没有女人,该组合的门主是女的。 在地牢出现藏身幕后发令的人,的确是女人的嗓音。 “海潮庵已人去庵空,贫道已经查出,有几个该庵的和尚,在未牌末申牌初,绕江边避开大道,再越野绕出山脚,藏在你这里。从焦山寺庙街先后来了不少人,在东南海东庵附近突然失踪,人不在海东庵,躲到这里来了。”一尘散仙阴森慑人的语音,震撼着殿堂:“海潮庵的和尚,给我站出来靠到东廊那边去。本教的眼线,认识海潮庵的二十二个僧人,贫道不信你们会变化,站出来。” 镇江看不到海,海远在数百里外。 但焦山十二庵中,有海门庵、海潮庵、海东庵、海西庵、海云庵、海若庵,大概把辽阔的大江看成海了。 瑟缩在神案下的一位老僧,惊恐地颤抖着缓缓站起。 一尘散仙的目光,凶狠地投落在老僧身上。 “老衲释悟远。”老僧不住发抖,总算还能发话无碍:“本……本庵的住……住持。” “稍后贫道再找你,现在先要海潮庵的人出来。”一尘散仙眼中的疑云又起,哼了一声。 这么一个年老体衰,快要涅盘,说话有气无力的老和尚,怎么可能主持一个秘窟的运作? “施主可……可能弄错了。”悟远住持在一尘散仙的逼视下,快要崩溃了。 “弄错甚么?” “本庵虽然与海潮庵毗邻。”悟远知道必须定下心神,努力为生死存亡挣扎,说话逐渐稳定:“平时很少往来,我们很怕他们。” “怕他们?” “庵东北角竹林末端那座小湾,湾岸松林有一座镇江富豪的别墅,奸像是姓唐。别墅距本庵里余,那一带江湾松林不许外人接近,十年来本庵僧人相戒约束远离那处江湾……” “唔,姓唐,唐家别墅。”一尘散仙喃喃自语。 鹤林寺南面的唐家农舍设有地牢,是该神秘组合的一处秘窟,唐家的主人,外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这家别墅主人也姓唐,同样神秘。 “本庵的人有时在傍晚或清晨,偶或看到海潮庵的同道,在松林走动,是不是前往化缘就不知道了。施主如果认为海潮庵的僧人到达本庵,那一定弄错了,他们很可能前往唐家别墅做法事,因为早两天,有人听到唐家别墅传出钟鼓和其他法器声。”悟远知无不言,猜测和看法也一并奉告。 僧人化缘,通常不会在清晨或傍晚进行。清晨施主恐怕还没起床,傍晚施主可能工作忙碌还没返家。 “陈法主,兵贵神速。”一旁挟了锡杖,露出有戒疤光头的僧人,一摆锡杖沉声催促,锡杖的锡环发出怪响:“不必问了,咱们找错了地方。” “不算是找错,循线追寻只要抓住线,就是成功,这里就是线上的串连点。”一尘散仙一面说一面打手势,向后退:“彭香主。” “属下在。”右首那位佩泼风刀的高大中年人,用洪钟似的嗓门应喏。 “这里的事,由你的一组人处理。” “遵命。”彭香主欠身答。 “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保证干净俐落。”彭香主的手搭上刀把。 “好,尽快办妥,尽快赶上来。” “是,尽快赶上,唐家别墅。” 一尘散仙转身举手一挥,有十八个人跟随在后面,拉开殿门,狂风猛刮,殿内再次灯火摇曳。 还没踏出殿门,身后惨叫声惊心动魄。 彭香主与七名同伴,像饿狼般向羊群疯狂猛扑,巨爪利牙所及处血肉横飞,慈悲的殿堂成了杀人屠场。 人性中没有慈悲,慈悲是后天所教化而产生的产物,一旦兽性大发,后天软化的产物便会一扫而空。 灭口,是人世间众多嗜血游戏规则之一,不幸被波及的人,只能认命。 x       x       x 食篮内可能有羹汤,要小心提携避免晃动过剧,所以他走的速度缓慢,小心翼翼以免羹汤溢泼。 走动缓慢,正是暗器攻击的最佳时机,不需费心计算前置量,比射击固定目标更容易些。 这座客院的院子并不大,外围的客房旅客活动区,分隔成一块块小格局半相连空间,以花台或树篱隔开,保持旅客活动的隐秘,女眷们不会受到其他旅客的干扰。这些小空间不属于院子,其实是院子的一部分。 冬季的花与篱,早已凋零枯萎,仍可提供遮蔽,可以隐身潜伏。 风太大,门灯廊灯一切照明灯笼皆已摘除,整座客院唯一有灯光的地方是院厅,从窗缝透出的光度有限,枯枝杂物所发出的声音乱人听觉,视觉与听觉功能大打折扣。偷风莫偷雨,正是鼠窃活动的大好机会。 快要接近他所住的上房,他突然止步,似乎手提的食篮被罡风吹得向侧一荡,他及时弯下身躯,将食篮干脆放落地面,以便稳定食篮。 在弯腰放下食篮的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怪叫。 罗华欣一直藏身在小院子的凋萎树篱旁,留意他逐渐接近的朦胧身影,只留意是否有人向他接近。 怪叫声传到,罗华欣猛地侧内,随即身形斜升冲天而起,一声娇叱,匕首出鞘,手一搭屋檐,匕首贴瓦上递,人还没升上屋顶,匕首已先一刹那攻击伏在檐口的一个黑影。 这黑影正打算下扑,竟然没看到下面的人上升,刚听到娇叱声,锋利的匕首已经贯入右肩的肩侧三角肌,贴骨刺裂了一条大缝。 同一瞬间,梁宏的上身继续向下弯腰,像水银泻地,继续向下萎缩,像是泻没入地下,蓦地消失无踪,真像蚯蚓般缩入地层下去了。 一阵怪响,食篮跳动,碗碟的破碎声清晰。 暗器高速破风的声浪,与风声相应和。 足有十枚中型暗器击中食篮,掠过食篮上空的暗器也不少于十枚。 是从东面的客房花棚下射出的,五个人十只手,同时用连珠手法,发射各种不同功能的暗器。 不需留活口的攻击方法,要把人射成蜂窝。 五个暗器高手的注意力,皆放在梁宏身上,没留意从侧方抛落的小物体,还在继续发射暗器。 砰砰几声爆震,火光连闪,白雾与奇臭碎石涌腾,几枚各式怪蛋,几乎同时爆裂。 狂叫声震耳,五个暗器高手震倒了三个,另两个抛起八尺高,落下即拔腿狂奔。 罗华欣不敢跃登瓦面,上面人影正越屋脊向下冲。邻房的门廊也有人飞越女贞矮篱,向这里猛扑。 她不得不断然飘落,以奇速斜窜,冲出院子,要与梁宏会合,爆炸声与火光,让她知道梁宏已经动手了。 衔尾跟来的六个人,大概是负责活捉她的高手,所以不用暗器,三剑两刀全力抢出。 院子里没有人,她心中一震,以为梁宏遭到不幸了,她该往何处追? 已不容许她思索,身后剑气压体。 “你是我的!”最先接近的人兴奋地大叫,剑急拍她的右胯。 “铮!”她本能地旋身挥匕,奇准地格偏攻下盘的长剑,感到手中一震,仅把剑格出半尺,反震力相当猛烈,劲道比她差不了多少。 很不妙,另一把刀已同时光临她的左膝外侧,刀背正要贴上膝骨,她已无力闪避,来不及了。 危急中,斜刺里伸来一支剑,铮一声击落临膝的刀,她及时疾退出险境。 身后金鸣声震耳,剑吟刀气的声浪,令人感到毛发森立,飞腾的兵刃光芒令人胆落。 她扭身大回旋,突然怔住了。 用不着她插手,更用不着她保护梁宏了。 地下躺着三个人,抱着左或右脚,蜷缩在地挣扎晃动,发出痛苦的叫声,无法站起。 可能一条腿的膝骨被敲碎了,所以无法爬起站立。 她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梁宏铮一声崩飞了一个黑衣人的剑,左脚踢在那人的右膝外侧,那人正扭身摔倒,右小腿歪在一旁,像是吊在大腿上,骨折的情景一看便知。 还没看清变化,又是两声金鸣,一刀一剑分向左右飞抛,梁宏的身影,出现在两个青衣人的中间,手中剑已看不清形影,快得目力难及,随身形的闪动,剑左右分张,传出?缴葡欤饺讼蜃笥宜さ?br /> 剑拍在肋下,可能拍断了两三根肋骨,以摔跌的情形估计,剑上的劲道相当惊人。 就这么短暂的一两刹那,六个追击她的人全倒了。 “你……你你……”她张口结舌,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一比一,她仅略占上风;一比六,免谈。 她要做梁宏的保镖,替能一比六的人保镖,而且这个人在刹那间,把六个超等高手击倒了,不是用剑锋把人杀死杀伤的,仅用剑身大展神威。 “快,帮我把人拖入房留做人质。”梁宏收了剑,两劈掌落在一个黑衣人的左右肩:“缴兵刃制穴道再拖,小心他们临危反噬。” 留做人质,人质活的才有价值。这六个仁兄非常幸运,老命暂时保住了。 “我拖这一个。”她跳起来,先前惊讶的疑问丢开了,将一个右肋断了三根肋骨的人拖起,同时制了这人的左肩井穴,抓住衣襟向客房拖。 梁宏先一步拖人入室,挑亮加了防风罩匣内的菜油灯,外间一亮。 然后将不住呻吟的俘虏,拖至壁根倚坐在墙上,以免躺下受冻。安顿停留,重行出房拖另一个人。 接着将人拖入的罗华欣,可不像他那么仁慈,不理会俘虏的死活,将人往门角的壁根一丢便不再理睬。 “别……让我冻……冻僵……”俘虏不能坐起,平躺在地哀求。 房内是方砖地,冬天特别冷,即使身穿裘袄,躺久了血脉无法畅通,十之七八会被冻僵。 “据说冻死的人不会痛苦,脸上会出现快乐的笑容。”她走近圆桌,喝了一杯茶:“能死得安详,你不觉得是死得其所吗?你死了最好,免得日后有后患。” 人在经历紧张凶险时,会口干舌燥说话走样,她为了话说得容易顺畅,本能地喝口茶润口畅喉。片刻的耽搁,便发现异象。 内间的门帘,本来是放下的。 如果她在这里歇宿,梁宏必然地让她住内间,门帘放下分隔内外。梁宏独自住宿时,门帘是钩挂在门侧的。他俩返房时,她放下帘在内梳洗,一直不曾再钩起。 门帘是钩起的,绝不是梁宏所为。 她心中一动,举步向内间走。 “这家伙好重。”刚入房的梁宏说,拖住一个人的背领,这人身材特别高大雄壮:“比一头大牯牛更重,是军中掌旗的好人才。” “你以为你仍是民壮丁勇的指挥官呀?”她还有拖人的工作要做,忘了想进内间察看的事,一面向外走,一面取笑梁宏。 梁宏曾经是民壮教头。不论壮勇或正式的官兵卫军,掌旗的人十分重要,旗是主将的图腾,交战时不但表示主将的位置,也指挥部队的行动,掌旗人责任重大,极耗体力,健壮的人才能胜任。 一脚跨过门限,外面小院子暗沉沉,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不由自主仰头打了个呵欠,拖俘虏的意念淡薄了,甚至不想迈步出房。 不想做任何事,懒洋洋提不起劲。 “要快,下一批接应的高手即将到来。”身后传来梁宏的催促声。 她精神一振,怠倦的感觉消失了,急急迈步出门,拖俘虏的意识恢复。 梁宏在房内停留的时间短暂,拖人的速度也比地快,等她把第二名俘虏拖进房,梁宏已出去拖第三个。 “我断了几根左肋骨。”被她信手放在桌旁地面的俘虏,用痛苦的声调向她求助:“我的百宝囊中没带有药品,请给我服保内腑的药,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哎唷……” “没带急救药品,活该。”她在桌旁坐下,懒散地再喝了一杯茶,怠倦感比先前更浓了些:“我那有适合你体质的药。” “罗姑娘……” “闭嘴!”她连叱喝的声调也低低柔柔,没有怒意和不耐的神情。 梁宏把最后一名俘虏拖入,有耐心地将五个俘虏拖放在壁根。两个断了肋骨的人,不能坐靠在墙下,只好将人放平躺下。 “你们的人快要到了,你们的死活,控制在他们手中,你们最好向老天爷祷告,保佑你们的陈法主,答应交换人质。”梁宏把人安置停留,到了桌旁接过罗华欣递过的一杯茶,一口喝干,目光又回到俘虏身上,俘虏在咬牙忍痛:“谁愿意把江右龙女囚禁的地方说出?” 没有人回答,俘虏们你看我我看你。 “你说。”梁宏指着倚坐在壁根下,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你们的陈法主一尘散仙住在何处,他到何处去了?我在等他。” “他就会来找你的,你等好了。”中年人怪眼彪圆,咬牙切齿:“他会把你化骨扬灰,把你剁成肉酱。你如果不蠢,最好优待我们等他来。他在焦公祠宾馆坐镇,咱们失败,他就会来的。” “呵呵!你说谎说得顺溜得很。”梁宏大笑:“他已经带了不少人,前往山北的海潮庵附近,袭击那个神秘组合的秘窟,赶回来恐怕天快亮啦!他以为消息比我灵通,用不着我了,所以派你们毙了我,杀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不需派重要的人执行。你们就是些不重要的马前卒,利用价值不高,我打算用你们做人质,可能毫无作用。你们即将赶来收拾残局的人,地位必定比你们高得多,他们的身分地位重要,利用他们做人质定可成功。就算陈法主亲自来,也救不了你们。” 他心不狠手不辣,不会向受伤的人逼供。这些地位并不高的俘虏,口供也没有多少价值,他们所知有限,听命行事不配了解全局。 第一波攻击的人志在必得,一旦失败,主事人必定没有后续攻击的计划和打算,得紧急召集人手,重新布局,因此不会很快赶来。 他不急,用凳顶住房先休息养力。 俘虏们态度强硬,表现比闪电狂客勇敢,有五个人之多,谁敢贪生怕死招供?闪电狂客当时无人在旁目击,招供不算丢人现眼。 他与俘虏们打交道,坐在桌旁的罗华欣,丝毫不感兴趣,与往昔紧张的神情迥然不同,懒散地取出保暖篮中的茶壶,慢慢斟满一怀茶,茶是温的,雾气枭枭上升。 接着揭起方形的半透明纱制防风灯罩,在灯蕊旁添加一根灯草。她似乎做事有点心不在焉,脸上有淡淡的恬静笑意,挑针在加了灯草之后,仍靠在蕊旁不曾收回,火焰因之而有乱闪现象发生,也加亮了些。 “华欣,你有点心神倦怠呢!”梁宏发现不对了,伸手接过挑针搁在灯盏旁,覆上防风纱罩,在旁坐下剑眉深锁:“是不是精力耗损过巨,疲劳过度……” “没甚么啦!”罗华欣上身后仰,双手活动两下伸懒腰,突然凤目中飘忽的眼神消失了,换上喜悦的光芒,注视着柔和的灯火:“哎呀!龙鱼变龙了,快来看,它的头正在长角……” 嘴在说,手向灯火指指点点。 五个俘虏本来一个个哼哼哈哈呻吟叫痛,这时呻吟声息渐止,换上各种怪异的喃喃自语声。 “你说甚么呀?龙?”梁宏脸色一变,握住向灯火指指点点的纤手。 “对呀!你看,池水急剧涌腾。瞧,两条龙鱼,它们正在长大,正在变化……” “华欣……”梁宏伸手轻拍罗华欣的面颊:“你看见……哦!”他的目光,也移向灯火,语气一变,不再焦急:“我看到螺蛳山石壁的诗了,你看,真的显现了呢!” “哦!龙还在长大,红黑斑变了,变成金色。”罗华欣在自言自语:“哎呀!又破浪出来一条,云起了,风起了……” “唔!字可以看清了。”梁宏也在自言自语:“经略中原二十秋,功名过眼未全酬;丹心似石今谁诉?空有游魂遍九州……上苍是不会管人闲事的,生不逢辰,死非其时,这就是人生。” 一声深长的叹息,手一动,罗华欣所斟的那杯热茶,被他的右手碰翻,茶水泼在他胸口。 他本能地失惊站起闪避,咦了一声,脸色一变,抬头四顾。 壁间本来挂了一幅画,是题名为浮玉图的焦山写景小轴,突然挂带自断,叭一声跌落在壁根下。 他猛然回顾,摇摇头,再抬手拍拍眉心,向下一挫,坐回长凳上,头向桌上搭,右手下伸,在靴统摸索。 手不稳定,摸索片刻,才将手抬起。抬起头,稍现颤抖的右手,先抹抹嘴,再取过属于罗华欣的那杯茶,仰头一口喝干。 “哦!怎么突然风消云散了?龙呢?”罗华欣仍继续自说自话,脸上有失望的表情:“龙是会变化的,我看到它们变化了。从前只听说过古代的人,曾经见过各种龙,谁也不相信,我竟然幸运地见到了。” 桌对面的梁宏,似乎不知道有华欣在,对罗华欣的自言自语,听若末闻毫无反应。 罗华欣的举动,也显得怪异。 x       x       x 整座客房外间,可说气氛极为诡异。 圆桌内侧,放置着加了防风纱罩的双耳菜油灯,中间放置有保暖篮的茶壶,茶盘有两只杯。 另有一支双柱烛台,烛没点燃,风太大,房门开合会把烛吹熄,烛台无法使用防风纱罩。 两人相对而坐,半侧转身躯,面对着灯,各说各话声调怪异,眼中神色百变,各种喜怒哀乐的神情变化莫测,光彩也不住变幻,呈现以喜悦热烈的表情为多。按两人的神情估计,他俩的身心正处于欢愉快乐状态。 诡异的是,两人对着灯火自言自语,旁若无人,偶或也似乎有旁人存在。这个旁人,绝不是他们两人。 他们能看见事物,从脸上喜悦的神情可知端倪。 罗华欣看到龙在变化;梁宏看到石壁上的诗,甚至会把诗念出来。 “哦!仙乐风飘满湖闻。我也会吟……”梁宏居然用手指点拍,指点在桌上的笃响:“娉婷少女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衣虚度五秋霜……” 内间本来没有灯光,突然出现光芒。 首先出现门口的人,梳宫髻外加网纱,眉目如画,凤钗摇摇,耳下明璫珠光轻晃。穿窄袖锦袄,外加玄狐短裘。大革囊系悬在裘外,剑则系在背上。 灯光朦胧,看下出真实年龄,打扮得高贵出色,幽光中更显得十分美艳动人。可知的是,绝不是青春少女。 后面跟出的两个人,一是雄壮英伟的二十余岁年轻人,另一紧跟在最后的是太虚老道。 异香扑鼻,这位美艳丽人用的脂粉品质极高。 三人不急于接近,在丈外并肩留意变化,注意梁宏两人的一举一动。梁宏两人先前的自言自语嗓门并不低,躲在内间的人必定能听个字字入耳。 “云华夫人,他们到底在说些甚么?”太虚老道碰碰丽人的手膀:“完全受制了?” “还没完全受制。”云华夫人脸上有得意的微笑:“道长千万不要用仇恨的目光注视他们,眼中的杀气会撼动他们的元神,可能会猛然恢复灵智,那就又得大费手脚了。他们正逐渐幻境,进入他们以往的生活时光中,记忆中的向住事物,正陆续出现在他们眼前。” “梁小子像在吟诗……” “对,念的是两首仙诗或鬼诗。”云华夫人说:“我在杭州住了一段时日,知道不少传闻稗史。前一首是流行了两三百年,江南人最祟奉最感神秘的箕仙紫姑,传世的降坛诗百余首中的一首。这首诗不是紫姑写的,只是有人在设坛请紫姑时,降坛出诗的岳武穆所写,后人算在紫姑诗里而已。岳武穆改葬在栖霞山,世人都相信他成了神,在紫姑坛显灵,应该有此可能呀!” “呵呵!贫道虽然修仙,但心中并没有神仙。你信你的,我信我的。”太虚老道等于是打自己的耳光。 “嘻嘻!我如果不信,又怎能哄别人信?”云华夫人也承认自己是骗子:“第二首诗,是西湖水仙的传说,相当美的爱情故事,也很哀艳。当然啦!所谓哀艳,是因为当男女双方相隔五年重逢,便双双隐没在湖中,到底水仙把爱人邢君瑞度升天界呢!抑或是把爱人拖入水中淹死了,谁也不知道,反正邢君瑞就任杭州知州没几天,就游湖失踪成了悬案。好像这是发生在宋朝嘉佑年间的事,流传甚广,要知道故事全貌,你可到杭州找故老说给你听,我也记不起一些细节。梁宏是杭州人,他已经梦回杭州,看到他想看到的事物。” “他快力尽了吧?”太虚那有心情听西湖水仙的故事?希望知道眼前的情势。 “快了。” 梁宏与罗华欣,仍然对着灯火自言自语,但眼中已没有神采,语音也逐渐低哑含糊,即使站在他俩身侧,也难以分辨他俩到底在说些甚么话。 “迟恐生变。”太虚老道催促云华夫人动手。 “欲速不达。在他们元神耗衰之前,一旦受惊,反击将十分激烈。”云华夫人并不急于动手:“除非你愿意死活不论,否则就得有耐心。” “梁小子死不死无所谓,这小美女可千万不能死,死了你不必负责,我可受不了,陈法主会把我毙了。” “那就得耐心再等片刻。”云华夫人是混元教请来办事的人,一尘散仙不敢对她发威,但死的人不值钱,她要的是赏金。 太虚老道怎敢不等?误了事不但一尘散仙不饶他,云华夫人也会唯他是问。 “好吧!反正这里是你作主。”太虚老道乖乖表示不再干预。 “快了,再忍耐片刻。”云华夫人的目光,捕捉梁宏的变化,信口向老道解说:“那首紫姑坛岳武穆降坛诗,连累了许多人丧命,故事是真是假,只能姑妄听之,这只是民间流传的传说,不能当真的。也许,这是世人对岳武穆的祟敬或发泄感情所产生的故事。据我所知,这故事仅在江南流传。” 杭州流传的故事,似乎是有心人编造的神话。 岳飞父子冤死时,葬在螺蛳山九曲丛祠,直至孝宗时才获昭雪,改葬在湖滨。元朝至正年间,才重建精忠庙。 传说中的故事是:岳飞父子死后,临安西溪寨一位将帅的子弟,与一群子弟玩当时流行的降紫姑仙。紫姑仙并没降坛,降坛的是岳飞,大书岳飞两字。这些纨絝子弟不信,请大仙签押。 大仙果然签押,把纨絝子弟们吓白了脸。那位将帅子弟曾经见过岳飞签押公文的真迹,大仙的签押与岳飞的真迹一模一样。 签押之后,大仙再写下那首诗。 消息终于走漏,传入秦桧奸相耳中,派人彻查展开大逮捕,株连数百人,全都上了法场。 故事,是不能当真的。那些编造故事的人,常常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藉故事表达心中的不平。流传既久,便成了众所周知的传奇历史了。 历史,原则上应该是真实的;故事,不能当历史看的。可是,绝大多数的人,把两者搞混了。 一部小说《精忠岳传》,就把历史模糊搞混了。岳母刺字,几乎成了世所公认的真实历史,谁要是胆敢否认,肯定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宋史上,高宗的皇后绣旗“尽忠报国”四字赐给岳飞而已。真正背上刺了字的人,是明末的一代忠贞名将张名振。 郑成功亲自看到他背上的字后,抱持痛哭流涕,拜他为大元帅,率兵反攻金陵。 他背上的四个字是:荩忠报国。 尽字头上,多了一个草头,意义便迥然不同了,转意为忠爱、忠良,本意作进字解。荩臣,意为忠爱之臣。 把两位忠臣混合成一个了。结果,人人都知道岳飞,却不知道张名振是老几。 小说《三国演义》威力更大,把正史《三国志》打入废纸堆里去了。 读历史研究历史的人不多,看小说的人多得难以计数,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读历史呀?谁去研究关云长用刀或是用枪? 第二十四章 吕家大宅 太虚老道对西湖的神话故事传闻,并无所知也不感兴趣,注意力全放在罗华欣身上,唯一的念头,是这个小美女必须活擒交给一尘散仙。 罗华欣仍面对着灯火,脸上神情不时变幻,语音几不可闻,双手不时半抬起缓缓挥动,似在用手势示意,或者用手势加强语气。 “姓罗的小女人,可能从小居住在庐山。”英俊的年轻人,对太虚老道盯视罗华欣的专注神情颇为留意,向老道解释:“庐山天池寺所在的天池山山巅,有一座天池,里面有小龙鱼繁殖,和尚们制造出不少龙鱼化龙的神话故事,流传了千余年。” 天池山山巅的池叫龙鱼池,另有一座天池塔。 天池寺在天心台下方。 明太祖因赤脚僧代周颠大仙进药,改名敕建为护国寺,殿前也建了一座分为两池的龙鱼池,以免香客费劲去爬天池山巅。 其实庐山有许多地方,都有这种夜行性小蝾螈生息,毫不神秘。 “我们已查出这小女人的一些底细,她老爹可能是早年的游龙剑客罗惟中,早年的江湖十剑之一,最近十年已少在江湖行走,老家在九江府。这位剑客为人心狠手辣,行为也不怎么检点,声誉不见佳,所以江湖十剑中排名在后三名。”太虚老道表示混元教消息灵通,不在乎游龙剑客的江湖威望,所以敢公然表示,要捉罗华欣给一尘散仙充鼎炉,不怕游龙剑客报复。 其实混元教已经露面的爪牙们,十之八九是与游龙剑客同一时代的豪强人物,有些人的声威地位,甚至比游龙剑客高,谁怕谁呀? 七煞夫人、三才学究、降龙罗汉、云华夫人……都是比江湖十剑威望更高的上一代风云人物,近些年才被这一代的江湖新秀武林俊彦所威胁,声威渐减光荣不再,逐渐走上被淘汰的老路,世上新人换旧人的自然规律,每个人都必须接受。 结帮组会以保障或争取权势,只是回光返照的挣扎而已,恋栈不了多少时日,早晚会被淘汰消失的。 江湖新秀也在招兵买马,他们也知道取代老一辈的地位不是易事,结合众人的力量争逐名利,比单枪匹马出生入死奋斗要容易得多。 在镇江,这种小组合就有十几个之多,竞争相当激烈。有些人逐渐闯出名号,向威震江湖的目标迈进,死而后已。 “我年轻出道不久,就见过这位刚闯出名号的剑客,这个人锋芒太过外露,我不喜欢。” 云华夫人是女霸型的人物,当然不喜欢性格比她强的男人:“想不到他的女儿,也是锋芒毕露的货色。人是我擒住的,让那位过气剑客来找我好了。” “云华夫人,你还没捉住她呢!咦!梁小子在干甚么?回光返照?”太虚老道向梁宏一指,脸有惊容。 罗华欣的神情不再有变化,倚桌而坐的身躯不再晃动,双手也不再挥舞,漠然地注视着灯火,口唇仍在动,但已没有声音发出。 梁宏正好相反,身躯开始晃动,坐着的圆凳发出怪响,双手不住乱动,虎目彪圆,张大着嘴呼吸,断续发出冲喉的怪声,像是癫癎症要发作了。 乒乓两声脆响,扫落的茶杯落地破碎。 “出了意外。”云华夫人脸色一变:“这人真是岂有此理,他该进入快乐得意的前尘幻境,竟然回到凶险痛苦的往事现场。周福,打昏他。” “遵命。”英俊年轻人应喏,抢出到了梁宏的左侧,反手一掌疾劈耳门。 真不巧,梁宏恰好站起,身形右扭,手舞足蹈,喉中发出兽性的咆哮,真要发疯。 扭身时恰好避过耳门的一击,双手一合,抱住了骤不及防毫无戒心的年轻人周福,绊倒了圆凳,砰然闷响中,两人摔倒在地,紧抱着开始翻滚,压倒了两个倚坐在壁根的伤者。 五个受伤的俘虏,早已成了目定口呆的白痴,被压倒也不叫喊,也没发生抽搐现象。 太虚老道晚一步抢出,挟住了略为挣扎的罗华欣。 这小美女最重要,先弄到手再说。 抢出时,云华夫人曾经急急伸手阻拦,慢了一刹那。 老道应该不是出于争功心理而抢出擒人,没有争功的必要,也无功可争,这里的事不论成败,都由云华夫人负责。 很可能是怕罗华欣出了意外,或者有意卖弄表现给云华夫人看。 立即惹起云华夫人的反感,拦阻不及更是气往上冲,一声娇叱,蓦地浑身迸起灰雾,雾中暗绿色的隐约鬼火飞舞,刺鼻的怪味涌发,右手一伸,绿芒破空暴射,碗粗的一条芒柱,触及太虚老道的背心。 相距仅丈余,手一伸芒柱便已及体,砰一声闷响,绿星迸散。 “哎……”老道刚挟起罗华欣,狂叫一声,向前仆倒,丢掉挟着的人,一滚而起:“你……你……” 老道显然没受到多少伤害,护体神功发挥抗拒功能。 “大胆,老道,你要趁乱把人带走?”云华夫人一闪即至:“幸好本夫人知道你不可靠,不许你把你的人带来,果然被我料中了,你们想拒付赏金。” “去你的!”太虚老道愤怒地大叫,双手一分,蓦地风雷乍起,双掌拂拨拍吐,无俦的潜劲汹涌似波涛,云华夫人护体的绿星灰雾,激荡加剧而且外围出现消散现象,罡风气流纠缠发出啸鸣,慑人心魄。 砰然一声大震,圆桌掀翻,油灯熄灭烛台摔飞,桌上物品撒了一地。 云华夫人忘了年轻人周福,忘了梁宏,这两人搂抱着在地下翻滚,她毫不介意,认为周福足以对付一个神魂不定的疯子,对付太虚老道是第一要务。 情势失控变生仓卒,她的本能反应,只能应付一个情况,发起攻击中途也下可能停顿或转移目标。 芒柱再次发出,太虚老道双手绵绵攻出的掌功,挡不住一闪即破空而入的芒柱,布成网状的掌攻,禁不起点状贯入的芒柱,芒柱落在右肩窝,绿火一迸,砰一声劲气四荡。 “噢……”太虚老道再次后退,背部撞中墙壁,再猛烈地反弹前仆,后脑受到猛烈碰撞,仆下就失去知觉。 云华夫人也连退三步,马步一乱。 室中幽暗,只有壁间挂钩上,悬着的一盏防风照明圆形小灯笼,发出朦胧幽光。 这是旅客夜间外出时,提在手上的照明灯笼,通常不外出时,熄烛挂在门边的挂灯钩上,要外出才点燃蜡烛。 伺候的仆妇准备茶水时,料定他俩要外出至膳堂用膳,因此先点亮了灯笼备用,这时派上了用场,油灯已经损坏,小灯笼成了唯一的光源,光度太小,客房颇为广阔,只能看到朦胧的人影。 所有的人,除了云华夫人之外,在这片刻间全倒了,房中应该只有一个人站立。 多了一个人,身躯从地面冉冉上升。 刚稳下马步的云华夫人目力超人,一瞥之下便分清了敌我。 三枚六寸的小箭,幻化为三点寒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啸,射向正冉冉上升的朦胧人影。 掀倒在地的圆桌,突然向上掀起,三声怪响,三支箭全贯入桌面。 冉冉上升的人影重现,从桌旁闪出,太快了,无法看清。 云华夫人发出小箭,便伸手至肩拔剑。 系剑在背不易快速拔出应付急变,手臂短的人更难把剑快速拔出。 人影接近的速度,比她拔剑的速度快三倍。 笼罩在体外,厚度约两尺的绿星灰雾防护墙,挡不住闪电似的扑来人影,反震力微弱,贴身了。 她的剑,仅拔出三寸。 六合乾坤十二散手的狠招,在刹那间及体,肘、阴掌、阳掌,似乎在同一刹那攻出。 如果男女相搏,按武林规矩交手,男人可以出手攻击的部位,比女人少了三分之二,胜算有限。 生死存亡相决,一切禁忌都不存在了,唯一可做的事,是在对方的要害,来一记致命一击。 正面切入强攻,快主宰了生死关键。 左手上抬护住头面胸口要害,预防对方反击,右脚楔入,右肘发似奔雷。 这一招散手的前半段肘攻,与霸王肘相差无几。 武功招式中,同一式出手的功架,因门派不同,招式名称也就不同,同一招式很可能有三二十个招名,各自巧立名目,看谁取的招名耸人听闻与众不同,听的人被唬得一愣一愣莫测高深。 这一记横肘,重重地撞在云华夫人的左肋上。 内功拚内功,功深者胜。 云华夫人承受不了如此狂猛的一击,后退右移。 手臂疾沉,掌背猛拍面孔。 云华夫人很了不起,反应与经验皆超人一等,竟然在这电光石火似的连续猛攻中,抬起左臂护住头面,击面孔的阴掌,反拍在她的手臂上,手臂挡不住重击,后收碰压在自己的面孔上,消去八九成打击力,仍有劲道及体,只感到眼冒金星,鼻尖像被压扁了,有液体流出,身形狼狈后退。 如影随形的第三击及体,贴上胸口的巨掌,位于双乳峰的中间,真力猛吐向前一按。 一招三击,全部命中。 她身形倒撞,砰一声仰面摔倒向前滑,滑入内间门,不知天地何在。 滑势未止,人影自空急降,双脚下踹,向胸腹疾落。 她的胸腹,很可能在一踹中爆裂。 想反应已力不从心,无力等死的感觉令她失魂,可能在她的一生中,从没受过如此惨烈的痛苦,左肋正产生无边的痛楚,胸口的痛楚正在扩散,她已无力自救。 “天啊……”她惨然叫喊,闭上眼等候致命一踹。 要不是她的左臂护住了头脸,第二击掌背便会毁了她的面孔,口眼鼻破碎腐烂,她已死过一次了。 下落的人影身形略扭,收回临胸一脚,双脚一分,踏落在她左右肋旁,骑坐在她的胸口,右手扣住她的咽喉,左手拉断她的大革囊吊带,将囊丢入床下。 “你的九幽摄魂箭如果早发一刹那,就可以要我的命了。”压住她的人是梁宏,左手扣住她的右耳,珠串的耳坠明璫也抓在手中,只要猛地一拉,就可以把她的耳朵,连明璫一起撕下。 “你……你要怎……怎样?”咽喉并没被扣实,只是有意吓唬她而已,她可以自由呼吸和说话。 “你这妖妇年近半百,依然娇艳妖媚,娇嫩的颈脖肌肤温润如丰脂白玉,保养得犹如青春娇女,我这里五指一收,结果如何?”梁宏扣喉的手指尖略收:“美丽的贵妇少了耳朵,还能诱惑男人吗?再扭掉鼻尖,如何?” “我……我不是混元教的人,与你并无仇恨……” “我知道,混元教花重金,请你来对付江湖不肯拥戴混元教的江湖群豪,论件计酬,因为你熟悉江湖情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杀人不需是否有仇有恨,有钱你可以丧尽天良去杀任何人。我有权回报,是吗?” “我并没打算杀你……” “为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你当然不会杀我,你知道你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之后,我和罗姑娘的结局。你在房中散布的轮回消遥香,不愧称天下十大系魂定魄迷药之一,要不是天气太冷,房内仍有地方透风,你铁定成功赚到一千五百两银子了。幸好我发觉得早,但解药不怎么对症,吃足了苦头,心里明白,却不能用力使劲,几乎急白了头。你得到五百两银子,是吗?” “你是见了鬼啦?我得到甚么银子了?” “两位姑娘的赏金,每人是五百两银子。我,本来值一千两。是你把江右龙女擒走了。” “你……” “当然混元教不会现在就把银子给你,他们追来焦山走得匆忙,那有时间带大量银子,所以你没把江右龙女交给一尘散仙,要回到府城之后,一手交银一手交人。你想死吗?” “你……你到底想怎样?” “要江右龙女换你的命。女人,你不蠢,把天下都给你,你没有命享受,死了甚至三尺土也得不到,你要天下何用?留给你的子孙?” “我怎么可能捉到她?”她拚命挣扎,被压得受不了,急急否认:“她用火弹打伤了我的人,跑得飞快,而且有两个人接应她。我追了一段街巷,不知她躲到何处去了,我那有人手穷搜?” “你说谎,你……”梁宏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耳光。 “我云华夫人横行天下,名震江湖,也许坏事做尽,但不屑说谎坏自己的名头。信不信由你,你去死好了,死了也许可以找得到那小泼妇。她烧伤了我最喜爱的男人,如果落在我手中,我不要五百两银子,我要她生死两难,绝不让她死得痛快。” “唔!似乎你没说谎。” “我……” “告诉我,你在何处把人追丢的?” “在海西庵后面那一带后街附近。” “你说她有两个人策应,谁?”梁宏追问。 “不知道,他们在远处叫喊,没看清,只听到一个人大叫用暗器,火弹便把我的人打伤了。” “唔!我认为你没说谎。” “那两个人是你和罗小女人吗?”云华夫人知道危险过去了,也开始探口风:“不像是。如果是,你们会一起上。” “你我都不善于问口供。我心不狠手不辣,你只会来硬的。你云华夫人的确威震江湖,也深受江湖人士又爱又恨,把你看成神、仙、妖的综合体。你能成为一代江湖八大女霸之一,并非完全靠巫术邪术药物工具,你的武功就比一尘散仙只高不低,他的妖术也比你差一级。你发射九幽摄魂箭的手法和劲道,就足以跻身天下十大暗器名家的宝座。所以,你不会说谎。不和你玩了,我已有了些少眉目。” 梁宏的手,离开她的咽喉,不再坐在她的胸口,蹲在一旁揪住她的狐裘系纽,作势宽衣解带。 她的双手一直就是自由的,一直不敢反击,扣喉的手只要稍加一分劲,就可以勾消她的一切反抗举动。 “我自己来。”她抓住梁宏的手,嗓音有娇嗔味:“天杀的!你知道你很英俊吗?” “去你的!”梁宏放手:“我要轮回逍遥香的解药,我的解药不怎么对症。你这种香很厉害,是擒人的上品法宝,不会损害被制的人身体机能,精神虚耗回复童年状态,苏醒后性情乖顺,任人摆布像是变了一个人。你的目的在活擒,可以先获得口供,再提高赏金价码。一尘散仙不敢不听你的,也不会拒绝,混元教有的是钱。” “解药在我怀里的绣囊里。”她挺身坐起,双手揉动胁肋:“你自己掏,该死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底细?混元教一定有人出卖我。” “你以为我是鲁男子吗?”梁宏粗手粗脚,从她贴身亵衣外掏出一个五彩绣囊,倒出四个小扁瓷药葫芦,一起揣入怀袋内,拍拍她露在肩上的剑靶:“你的剑品质一定极佳,但不是格斗的剑,是装神弄鬼的舞剑。不要找我,好吗?我的剑一动,神仙鬼佛都撼动不了我。不要以为我不怕你的邪术药物,便妄想用剑和我决胜。” 拍拍怀袋转身往外间走,背部呈现在她眼下。 她跳起来,拾取大革囊。 “我不会放过你。”她打开囊盖,说的狠话却毫无凶狠气势。 “不要用法宝对付我,除非想沾上一身臭。”缓步到了外间的梁宏说,并没回头:“混元教那个凶狠可怕神力惊人的大和尚,三天内没有人肯走近他。或者,希望值一百两银子的漂亮玄狐裘在烈火中燃烧。烧毁你迷死人的花容月貌,那就更糟糕。” “你……你会不得好死,你这杀千刀的贼胚。”她打一冷颤,像泼妇似的大声咒骂。 她听到启门声,系妥革囊抢出,罡风灌入房中,唯一的小照明灯笼暗红色的光芒摇曳。 梁宏背着罗华欣出房,消失在外面狂风呼呼的夜空下。 她叹了一口气,追出的勇气完全消失了。 x       x       x 梁宏并没离去,仅迁至邻房安顿罗华欣。邻房本来就是两位姑娘的客房。他的客房已经破坏得不宜住宿了。 刚将解药灌入罗华欣口中,外面便传入声息。 可能是第三批暴客赶来了,他悄然外出。 邻房云华夫人可能还在,与赶来的人联手,他将面对大群高手的疯狂攻击,必须用剑了 他对用剑杀人毫无兴趣,上次使用并没用锋刃伤人。在他来说,手中是否有兵刃并不重要,但应付高手群殴,有兵刃就十分重要了。 他没收了断犀剑,主要是这把剑很合他的胃口。 这是可双手使用的格斗剑,劈刺截撩崩可以全力发挥,重量有两斤,会用这种剑和这种特殊剑术的人,似乎有如凤毛麟角。 用江湖人的舞剑和断犀剑格斗,注定是大输家,即使用游斗缠斗,兜了半天圈子也近不了身。 依他的估计,断犀剑的原主人,只会亮剑唬人,用大杂烩招式震慑对手而已。 这种剑的剑法早已失传,仅在军中偶或教授普通的攻坚技巧。 军中早就不使用剑,教授虽有这门课,点缀点缀而已,恐怕连教授的教头,也不会这种剑的剑法。 甚至军中千户以上高阶军官的佩剑,也是从舞剑的型式改良制造的,只是身分权威的象征,而非冲锋陷阵的武器。 必要时,兵溃覆灭时可用来自杀。 他是考试合格的教头,理论上他该会这种剑术。 拔剑在手,他拔闩而出。 “我是夏侯长风。”门外小院子外侧,站着两个人,右首那人说:“放心歇息,养精蓄锐。不会有人再来了,来一个咱们摆平一个。” “邻房撤走的人是伤者,咱们让他们平安离去。”另一人说:“咱们有重要的消息奉告,明天见。” 两人身形一晃,消失在邻房的树篱后。 是凌云庄的人,他心中一宽。 x       x       x 事故发生与结束,其实为期短暂,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全部结束恰好听到初更正的更柝声。 重新叫店伙送来汤水膳食,罗华欣的精力也恢复了。 有热的食物入腹,精力很快恢复。 外面有凌云庄的人负责警戒,他俩可以放心进食。 “到底发生了些甚么事?经过情形我想知道。”罗华欣一面进食一面问,她浑然或忘拖俘虏入房后的事:“模模糊糊像在做梦,出了甚么事?” “你在梦回庐山,重温童年快乐的旧梦。”梁宏不想详说经过,择要地把事故简化:“混元教的人发动袭击,由请来的云华夫人趁乱潜入房中,布下迷魂大阵,用非常高明的轮回逍遥香,把你我制住了。你毫无警觉心,结果精神虚耗,美梦连连,重温儿时旧梦,岁月时空倒流了。我在毒发的前一刹那发现警兆,但晚了一步,在绝望中挣扎图存,吃足了苦头,终于度过难关,紧要关头把他们摆平了。” 她神智恢复清明后,在洗漱安顿期间,梁宏已概略地说出一些重要情节,因此说得更为简要,避免将云华夫人打交道的细节说出,交手相搏的经过更是讳莫如深。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骑坐在女人身上逼供,像话吗? “哦!那些人呢?”罗华欣知趣地不再追问经过。 “让他们走了。那鬼女人很坏,江湖朋友对她的坏各人感受不同,所以称呼也不同,称仙,称神,称妖,称鬼,称淫……她为了贪财对我们下毒手,不算是罪大恶极,所以我向她要解药,便放她走了。” “这……你能逼她讨解药?我知道这个可怕的女神,她……”罗华欣意似不信。 “呵呵!将在谋而不在勇。”梁宏教头的口吻顺溜而出:“房间狭窄,躲闪困难。鬼女人爱洁爱美,打打杀杀依然盛妆像贵妇公主,我用臭蛋威胁她,她敢冒成为臭妇的凶险和我拚命?” “你所制造的各种蛋,真把许多超等的高手名家,整得灰头土脸,确是高手名家的克星。你说的,将在谋而不在勇,我的勇一直就派不上用场。他们还会来吗?” “很难说。” “你的意思……” “关键在于一尘散仙,今晚的袭击困难度有多大。” “你曾经说过,妖道在调兵遣将,准备向那神秘组合的秘窟袭击,你能猜得出在何处吗?” “可能在山东面一带,那一带可以和丹徒镇紧密联系。如果他找到了,而且顺利提早成功,就会很快赶回来。绕山走一圈,要不了一个时辰。从东面返回大街,脚下放快些,片刻可到。但他不会夜间攻击,要在破晓时分发动,以免有人漏网,夜间攻击伤亡也太大。” “山东面是不是有一座海东庵?” “对。西面街中段有海西庵。若虹最后有人看到她,就在庵后街一带。我要出去一趟,找人打听消息。你闩妥门栓牢窗,切记不可出外走动。”梁宏已食毕,喝了一杯茶漱口,举步向房外走:“约半个时辰可以返回。” “哎呀!夜黑风猛,你一个人在外走动……” “放心啦!白天他们也奈何不了我。”梁宏启门迈出:“不瞒你说,焦山我虽然不常来,但有朋友住在这里。我这些升斗小民朋友,不会受到各方龙蛇注意,他们对街坊的动静消息,知道得广泛而且正确。海西庵附近有些甚么地方可以隐身,我得找人问清楚。闩好房门,小心了。” 目送梁宏的背影消失,她久久仍站在房门口发怔。 她对梁宏的了解,始终只限于表面现象,梁宏居然能赶走云华夫人,令她大感惊奇,仍然心中存疑,也对今晚所经历的真正情形存疑,不知梁宏所说的经过是真是假。 x       x       x 升斗小民对住家附近的动静相当重视,这与街坊组织有关,邻居子弟出了罪案,相邻的人都有知情不报的责任,发现有异,必须向坊长甲首密报。那一家的景况如何,很难瞒过左邻右舍的耳目。 梁宏不但有升斗市民朋友,而且有各色各样各门各路朋友。在镇江他是小有名气的人,人脉广是他的雄厚本钱。 打听江右龙女消息,只能从江湖人士与地方蛇鼠着手。 二更正,他和罗华欣悄然接近海西庵后街。街上黑沉沉,没有任何灯光,狂风呼啸,家家闭户,街巷中枝叶满地飞舞,鬼影俱无。 焦山寺是有僧官管辖的大寺,环山的十二座庵皆受焦山寺治理,至少在名义上有管辖权,但实质上各行其是,谁也不理会别人的事务。 庵并非尼庵,全是僧侣。 海西庵是唯一位于大街的佛寺,东面是焦公祠,西面是枕江阁。 焦公祠东面是焦山寺,西面江边是码头。后街倚上坡向东西伸展,房屋参差错落,实在不配称街,每座宅院占地都不同,有大有小贫富悬殊,有些拥有花园大院,有些数家挤在一起门户相连。 混元教跟来焦山的爪牙,都是陌生人,有些住在旅舍,有些强借民宅住宿。有僧道身分的人,不在焦山寺挂单,也强借民宅安顿,难免引起居民的反感。 爪牙们的活动,居民们冷眼旁观,暗中留了心,探听的人不需特别技巧,即可获得所要的消息。缺点是:只能知道表面状况。 搜查房舍耗时费事,几乎不可能。 天寒地冻人都睡了,宅内每一道管制通道的门,天一黑就加锁不再有人通行,那能入宅横冲直撞? 他俩没有时间深入堂奥搜索,也不需深入,料想潜藏的人必定派有警啃,让警哨发现他俩,比搜寻警哨容易得多,只要不隐起身形潜入,就可以诱使警哨现身拦阻袭击。 梁宏其实并不清楚街巷的格局,只知道前后两条大街的概略状况,毕竟不曾在焦山生活居住过。 他对府城的了解,却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还要深入。 罗华欣紧跟在他身后,在黑暗的巷道摸索,不知身在何处,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应付袭击。 经过一连串的凶险事故,她终于逐渐明白,她的勇实在派不上多少用场,混元教一些重要爪牙,武功比她高明的人为数甚多,她自顾不暇,那能保护梁宏?反而是梁宏在保护她。 从一条小巷绕出,前面出现一段丈余高的围墙,墙头上空,可看到里面叶已落尽的树梢,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看不到房舍的屋顶。 “我们要进去走走。”梁宏在墙下止步,指指墙头:“我可以爬过去。” “进去走走?”罗华欣惑然问:“不是闯进去救黄姐?” “若虹的遭遇没有人知道,我只能猜想她可能落在混元教的人手中,把她藏在某处地方,以后再交给一尘散仙。人藏在何处,连闪电狂客那些地位相当高的人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有曾经擒获若虹的事,可知参与的人不多。上次凌云庄的夏侯姑娘被掳,当晚便被救走了,所以这次他们藏得非常隐密,以免走漏消息。我只查出几家可能秘密藏匿的地方,供给消息的人,并不知道屋内的活动,只是认为可疑与可能而已。这一家大宅主人姓吕,去年夏天就带了家小到南京去了,听说在南京户部衙门有一份差事,是颇有油水的肥缺。宅中仅住了一房堂侄,一家老小十一个人,那能照料大小九栋房舍?有人潜入藏匿,恐怕十天百天也无人得悉。我认为这座吕宅可疑,所以先从吕宅着手。院共四进,另有东西偏院。进去就是东院的厢房,我们到处走走,如果人藏在这里,就会有人出面袭击了。我领先,你千万要小心暗器,警哨必定先用暗器攻击,非必要不会现身打交道的。” 他没练轻功,不能像轻功高手用提纵术飞跃,急走两步向上跳,手一搭墙头引体上升。 身右,罗华欣已站在墙头,伸手拉住他的手膀向上提,像提小猫一样毫不费劲。 先在东院小心翼翼巡视一遍,梁宏在屋外找寻进去的门路,罗华欣则跃登屋顶,故意踏破一些瓦片。 毫无动静,一无所见。 向外的进出门户如果没加锁,表示里面没有人居住。扭断锁扣撬开门窗并不难,梁宏就有这种能耐。 这一招还真管用,在屋顶踩破瓦片,至少在屋内的人不会坐视,肯定会出来看究竟。 竟然没有人出来,表示屋内的人已有所准备。或者,屋内根本没有人居住,也可能不敢出来。 没把屋内的人引出,反而把屋外的人引来了。 梁宏刚从屋内的一座小厅启门外出,他在屋内已搜了几处房舍,为免稽留过久,只好外出与在屋上活动的罗华欣会合。 外面是中院,对面是西厢房。屋顶上,罗华欣踢落一排檐瓦,瓦片摔破在方砖地上,发出一阵怪响。 对面西厢的瓦面上,突然出现几个人影,被碎瓦声所吸引,不约而同飞越屋脊,轻灵地飘降在院子里。 是从西面入侵的人,人数不少,所有的人浑身黑,仅在左上臂缠了一条白巾作识别。 院子不大,焦山一带建地有限,除了焦山寺一类祠庵供神佛的建筑外,民宅的建地都不广,别墅大宅的庭院,皆空间有限,有两三亩大的院子,已经是知名的豪宅了,令人称羡或嫉妒。 “不要下来!”梁宏沉叱,阻止罗华欣往下跳。 两人都看到对面有人跳落,以为潜藏在屋内的人出来了,现身的位置可疑,似乎不像是从屋内出来的人。 陆续有人出现在屋顶,已跳落的人数不少于十名,人数众多,所以梁宏阻止罗华欣往下跳,以免同陷重围,夜间搏斗十分危险。 叫慢了,罗华欣更为关心他,已是飞跃而下,中途匕首出鞘。 跳落的人,两起落便近身了,难怪罗华欣焦急,认为他不可能跳上屋一同撤走,不得不跳落保护他。 屋上还有不少人,发出一声低啸,率领后续的人,沿屋顶飞跃,向二进房舍急进。 兵分两路,显然也以这座吕家大宅为目标,发动强盗式的袭击,总人数超过三十。 这是混元教袭击的惯技,袭击势若雷霆,几次攻击卓有成效,声威异军乍起撼动江湖。 跃落冲向梁宏的人共有七名,身手矫捷先后狂野地冲到,最先扑到的两个人,手中刀黑夜中似乎仍有光芒闪动,是绣春刀。 罗华欣身形刚站地,第一把绣春刀迎头劈落。 位于左后方近厢壁的梁宏,没料到罗华欣不听阻止跳落,等发现人已跃下,大吃一惊,一声怒吼,以全速挥剑直上。 他已看出对方是双手使用的绣春刀,罗华欣那短了一倍的匕首注定是输家。 晚了一刹那,匕首已和绣春刀接触。 铮一声金鸣,罗华欣连人带匕震飞出丈外,恰好与随后扑到的第二把绣春刀撞上了,绣春刀宛如狂风惊电,光临罗华欣的腰胁。 罗华欣无法控制身形,双脚还没沾地呢! 生死间不容发,梁宏及时抢到,一记沧海龙旋从侧方斜截切入,双手持剑贴身回旋,铮一声架住了刀,刀猛然外震斜张,人也随刀急退一步。 退出的一步空隙,成了致命的弱点。 剑立即反旋,嚓一声砍飞了那人的脑袋。 罗华欣惊出一身冷汗,匕首脱手而飞。 曾经一刀把她震飞的第一名刀客,正挥刀向她冲来,匕首像飞旋的闪电,急旋两匝锋尖恰好贯入胸口,脚下一乱仍向前冲。 她扑地急仆,一脚把对方畔倒,一滚便到了对方身旁,火速拔回匕首跳起来。 看清了现场变化,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愣住了。 尸体撒了一地,两个还在抽搐。 她所看到的是,梁宏正一剑贯入一名黑衣人的右肋,将人挑飞起八尺高,摔落在丈外。 七个可怕的高手,她连一个人也招架不住,虽然也杀了一个人,但用的是技巧,而且机会恰好,不能算是凭武功把对方杀死的,她的武功比对方稍逊一分半分,机会该是梁宏替她造成的。 梁宏竟然在这刹那间,杀死了六个人。 这怎么可能?梁宏从刀下救了她,抢救的速度、劲道、剑术,她是行家,当然知道这并非奇迹,而是功臻化境武功超尘拔俗的显示。如果不,那一刀必定把她劈成两段。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这期间,梁宏一直就在隐藏本来面目,隐藏武功造诣,只有在紧要关头,才技巧地展示实力。她却认为只是梁宏的运气好,老天爷及时照顾才能化险为夷。 “我好笨哦!他真的在扮猪吃老虎。”她脱口低呼。 梁宏到了,拉了她急趋厢房内。 “进屋制造机会。”梁宏从原先出来的厢房抢入,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奇怪,混元教的人,怎么袭击自己人的落脚处?难道在闹内哄?” 其他二十余名黑衣人,已经消失在房舍内。 大概向他俩袭击的七个人,是专门对付消灭警哨的人,见了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力相搏,把他俩当成警哨了。 摸索前进,见路即走,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到隐约从各处传来伏哨声、奔跑声、碰撞声……就是没有拚搏声,也看不到人影。 可疑的是,所经过的通道,每座门都是开启或虚掩的,与一般人家夜间门户加锁,禁止夜间走动的规矩不符。 大户人家内部的通道门户,必定入夜便内加闩外加锁,不许婢仆出入走动,严防婢仆为非作歹,偷情窃盗有损主人的家声门风。通常连子女也受到管制,子女妾侍想向管钥人取锁钥,免谈。 各府州的城门,天黑城门一闭,连皇帝亲临,也不能向守门吏讨取锁钥开城门。大户人家的内部门户也一样,但只有主人可以自由进出,除非家中闹贼失火等等重大事故,否则天不亮门户不开。 夜间检查关闭门户,是最重要的例行工作,通常由管钥人带了助手郑重进行,管钥人通常由心腹管家充任。 通道门户不锁,大有可疑。 所经过的厅堂或房屋,都不见有人。 他俩虽然快速摸索急走,好几次几乎摔倒,碰得眼冒金星,始终没碰上任何人,包括入侵的人在内,即使循声找也不易追及。 从一座大门奔出,发现已到了三进院的院子。 屋内不再有人声传出,外面不见有人奔窜。 “怪事,人都撤走了。”梁宏收剑,表示不需要用剑了。 “你是说藏在这座吕宅的人?”罗华欣在屋内跌跌撞撞摸黑急走,早已吃足苦头,心中冒烟,一旦出到屋外,又没碰上敌人,没有出口怨气的机会,心中大感不快。 “这间大宅的人,天一黑就撤走了。”梁宏开始动身离去:“混元教找对了目标,但晚了一步。刚才那些人发觉上当,也撤走了。可疑的是,混元教为何把自己人当成目标?” “我们也失败了。” “我不能罢手,必须到杨家走一趟。” “杨家在何处?” “西面不远处,枕江阁的后面。” “天色不早了呢!宏哥。”罗华欣继续奔波的意愿不高。 “救人如救火,我必须替若虹尽力。” “哦!你喜欢她……” “华欣,我喜欢她,这是友谊,与你我的喜爱是迥然不同的。快走。”梁宏拉了她的手快步直奔西院。 x       x       x 杨家大宅倚山而建,格局比吕宅小些,只有三进,后进的院墙紧挨着山脚。 两人是从山脚接近的,后门外自辟了一条登山小径,站在墙头向黑沉沉的房舍眺望,毫无所见。 “我想通了。”梁宏突然说。 “你想通甚么?” “他们自相残杀,为了抢人。” “抢人?”罗华欣一头雾水。 “那两个使绣春刀的人,是一尘散仙的心腹,在教中的地位,甚至要高些。我们所接触的人中,都不知道若虹的事。我想,可能有人擒住了若虹,不想交给一尘散仙,把人藏起来了。最后被忠于一尘散仙的人查出藏匿处,引起自相残杀的风波。云华夫人就有把人先藏起,再谈条件增加价码的念头。” “唔!很可能被你料中了。” “很难说,我那能未卜先知?希望人藏在这里,他们秘密撤来这里并不难。天色真的不早了,得改变搜寻的方式,我们也像先前那群强盗暴徒一样,快速地杀进去把人逼出来决战,你负责策应,我当先。” 他已失去耐心,走极端的念头像惊涛般涌发。救人如救火,迄今他仍然毫无进展。 一旦开了杀戒,除非能达到目的,情绪及时获得疏解,否则必定杀机更为炽盛,激烈的物极即反意识更进一层,一发不可收拾。当然,这是一个勇者的反应,一个懦夫,宁可被杀也不敢杀人。 他向下跳,罗华欣本能地快速跃落,速度比他快,飘落在他前面,仍以强者自居。 “我……我那能策应你?”罗华欣突然让在一旁:“能跟上你已经不错了。” 想跟上一个在刹那间,能剑劈六个高手的人攻击,还真不是易事,一眨眼可能就落后一大步了。 “呵呵,很多人都嘲笑匹夫之勇,认为不足为法。”梁宏知道罗华欣精明,已看出他身怀绝技,仍想用话掩饰:“这只是某些人见仁见智,并无定论的说法。在我这种人来说,碰上一个身如巨灵,咆哮如雷,举着刀剑冲来的莽汉匹夫,不被吓得半死才怪。我如果也被激怒得非逞匹夫之勇不可,也是十分可怕的。我教民壮作战,要求就是有我无敌,挥舞刀剑如获神助,砍倒对方我才能活。真要到了生死关头,我是很勇敢的。” “是吗?”罗华欣盯着他,神情如谜。 一声暴响,他击毁一座大窗,从容不迫爬入,投入黑暗的房舍丛中。 响声足以惊醒大宅内的人,却毫无反应。 又重新在房舍内摸索,借手中一根木棒探路。 “该死的!怎么又是一座空宅?”梁宏大声发牢骚。 通过好几座小厅与房间,两人走动的声响,早该把屋中的人吵醒了,却毫无动静。 几座小堂屋,都没有灯火。 一般平民住宅,取火的地方通常有两或三处。 一是厨房灶间用火灰掩藏的炭火;一是神龛的长明灯;再就是某一间内室专作取火用的长明菜油灯,只燃一根灯草或绵线。 只有大户人家,才备有四件头装置的火折子。 小户人家一旦取火的灯熄了,就得到邻居去借火。 所经过的小堂屋,都没留有长明灯,可知必定没有人居住,该是空屋。 木棒探路不易快赶,好在不时可以看到窗户透入的微弱天光,外面一定是庭院,他俩在屋内摸索,不时抽打墙壁家具发出声音,引诱屋内的人现身。 又看到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有好几座有如门扇的并连花窗,对视力小有助益,但仍然难辨景物。 “楼梯。”梁宏说,摸到了楼梯的扶手:“上楼去看看,楼上应该有人。” “如果有人,人早该闻声下楼了。”罗华欣不想上楼浪费时间:“这里该是后堂,左右或后方必定有内室,藏身容易,但我觉得不会有人躲藏。宏哥,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搜空屋,赶快出去另找可疑的宅院搜查。” “我总觉得可疑。”梁宏不再登楼,向内进摸索。 “有何可疑?”罗华欣循声后跟。 “这座大宅有人。” “怎见得?” “不但有人,而且是对我们怀有敌意的人。不是我疑心生暗鬼,而是感觉出不寻常的凶兆,从我们跳入后院开始,一直就有人在暗中,留意我们的一举一动,在屋内也难摆脱他们的监视。” “那怎么可能?” “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宏哥……”罗华欣听出他的声调有异。 “天杀的!又来了……滚倒……” 一声怪响,光芒耀目生花。 他转身一棒横拂,伸手捞拨罗华欣,但一阵晕眩感袭来,竟然握不住棒,棒脱手飞走了,身形一晃摇摇若倒,手没能触及罗华欣。 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耀目的强光一闪即逝,造成视力短暂的失明,光逝时背心挨了一击,他本来就站立不牢的身躯,向前摔倒。 他必须用超人的意志力,克服软弱的手脚和晕眩感,生死关头,激发了他的生命潜能,连滚带爬,冲入通向内堂的走道。 他不但有自己的辟香解毒药物,更有云华夫人最神奇的解药。 他需要时间,只要片刻就好。 他办到了,顺利脱离现场。 黑暗成全了他,利用黑暗脱身成功的机率甚高。 他知道,罗华欣已被击倒擒走了。 背心那一击劲道沉重,但他受得了。 耀目生花的强光乍闪时,他便运功护体了,只是感到真力迸发不顺畅,所以抗拒力减弱了许多,几乎被打松了脊骨。 第二十五章 玄灵门主 人都隐身在楼上,楼下布网张罗,等候鱼鸟闯入,不但用特制的器具泄放令人昏迷药物,而且埋伏几个人擒捉进网入罗的人,发觉来人上当,立即出手袭击。 人都下楼来了,男男女女穷搜楼下每一角落,厅堂中点亮了高悬的八盏大灯笼,连八盏壁灯也点亮了,厅堂大放光明。屋外风声呼呼,屋内人声此起彼落。 这座大户人家的楼规模不小,格局齐全。 楼下除了厅之外,两侧有东夹西夹,东堂西堂。厅后是室,室的间数甚多,还有婢女的小房。 提着灯笼逐室搜查,需要不少人手。每一座室皆有床帐,床都是连架柜的精品,连床顶都可以藏人。大户人家的内室,与小户人家的内房不可同日而语。 全部人手不过二十余人,搜的速度那能快? 那一闪耀目强光,作用是让进入的人短暂失明,也让埋伏的人能准确地进行袭击。 知道入侵的人有两个,逃走的一个不可能远逃,必定仍在屋内,非把人搜出不可。人不可能支持太久,一定会昏迷在某一角落,因此搜的人并不急于将人搜出,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 快速匆匆搜完第一遍,毫无所见。然后开始慢慢仔细搜第二遍,敲墙壁找是否有夹墙,留意床下是否有秘密地窖,一阵好忙。 夹墙、地窖、密室、承尘暗阁……大户人家的安全设备,令人大叹观止。 行家一看便知,这些男女对屋中的情况并不了解。也就是说,不会是大宅的主人。 x       x       x 二十余名男女,皆穿了平民衣裤,青巾包头,青棉外袄棉裤棉鞋,女的外面还加了套裤。如果出现在街上,没有人能看出他们是非常人,只是一些低层升斗市民男女。出现在豪门大宅,定会被看成低级仆人佣妇,毫不引人注意。 现在的打扮却又不同了,腰间多了一根长腰带,肋下有百宝囊,刀或剑塞在腰带上,不再是仆人佣妇,却像豪门的男女打手豪奴。 打扮几乎全同,看不出身分地位,夜间如无明亮的灯火,就不易看清面貌,分辨不出相貌年龄。 一男一女进入一间设备豪华的内室,女的提着灯笼先入,先遍照四周,再照床底。 男的先打开衣橱,橱内空空。 女的挂上灯笼,检查内间。 床十分豪华名贵,雕刻精致,是用从南洋进口的紫檀木所制的,连柱架与床后的置物柜,也用紫檀制造,价值不少于两百两银子,可以购买两三栋平民住宅。 床上有席没有衾枕,表示冬季迄今,内室没有人住宿。透过帐,可看清床项没有人藏匿。 “上面可疑。”检查床顶的男人,指指房顶说。 楼房的一楼,上面是楼板,不可能另加建承尘。承尘可开设活板,可以登上藏匿。楼板也可开暗窗,以便秘密上下。 女的一扳床架顶,升上床顶站立试推楼板。 果然不错,三块楼板所制的活窗随手上升,一端出现挂梯的梯脚,轻轻一拉梯便向下滑,斜压在床顶的横格子上,上面暗沉沉。 “人可能躲到楼上去了。”女的向下面的男伴叫。 “不可能。”男同伴坚决地说:“只有内室的主人,才知道逃生梯在何处。要不是打着灯笼找,我们也看不出床顶的楼板有玄虚。” “这是些豪门大户,不算稀罕的逃生设备,逃来的人必定猜出这里有逃生梯。”女的准备向上爬:“楼上我们的人全下来了,得向楼下搜。” 男的不再坚持,发出一声短啸示警。 室门外脚步声急骤,有人闻警赶来了。 同一瞬间,暗窗孔中砸下一个锦墩,女的首先遭殃,迎头砸落无法躲闪。这种长鼓形坐具颇为沉重,砸中脑袋很可能头破颈折。 女的幸好手位于上方扶着滑梯,不至于直接砸中脑袋,在惊叫声中向下摔落,大床摇曳。 上面人影追随锦礅疾下,像幽灵般幻现幻没,快得难分形影,从床顶滚落,掌如开山巨斧,劈在男同伴的左耳门上,再一脚踢飞滚落的锦墩,扑落在女人的身上,左掌落在女人的右耳门。 打击有如迅雷疾风,把骤不及防,还弄不清发生甚么事故的两男女,在眨眼间摆平了。信手拍破了灯笼,黑暗光临,快速地向室外窜出,劈面碰上两个提了小灯笼的人,在走道中段狭路相逢撞上了。 打击更快,拳打脚踢宛若电耀霆击,快速接触有备玫无备,摧枯拉朽注定了是大赢家。 距前面的大厅并不远,打斗的声浪全楼可闻。 大厅中急啸声响彻全楼,人影奔窜,纷向大厅集中,兵刃出鞘声清晰可闻。 应变的行动非常迅速,明亮的大厅杀气弥漫。 大厅宽阔,分堂上堂下,二十四名男女分据堂上与堂下两侧列阵,刀出鞘剑离匣,气氛一紧。 知道碰上了可怕的劲敌,被迫集中应付不再乱搜。 堂上的两张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坐着两个同式打扮的一男一女,都佩了剑。灯光下,可看清面貌。男的年纪花甲,高大魁梧依然气势慑人,泛灰的大八字胡表示年纪不小了,脸色与气势却毫无老态。 女的面庞眉目如画,脸色红润,很难看出真实年龄,神情冷静,流露出冷肃的风华。如果换穿了贵妇淑女装,谁也不敢怀疑她不是高贵的豪门命妇淑女。 片刻间就完成列阵,反应防变的行动非常快速。 久久,毫无动静。 所有的人,情绪逐渐呈现紧张。 他们不能久等,隐身处一旦暴露,就必须及早迁地为良,因为他们已经发现实力不足。 陈兵迎敌,强敌不加理睬,局势僵住了。不能久留,就必须撤走,撤走会发生何种情况,何种结局,主事人必须权衡利害,下决定之前,得估计需付出多少代价,这代价能否承受得了。 情绪不安,不是好现象。 堂上坐在主位上的女人,隔案与花甲男人低声交谈片刻,似在商量对策。 女人终于站起,鼓掌三下,双手连挥。 堂下两侧排列着二十二名男女,已开始移动。两女两男站堂,分列主位男女身侧,有如打手护卫,保护主人的安全。 其他十八名男女,井然有序地退入内堂。 十八名男女退入内堂,而不向东堂西堂退,撤围收阵的意思明显,表示不会有围攻的事发生。 占地广阔的主宅厅堂,规模比格局小的厅堂差异甚大,左右厢称东堂西堂,里面的房室数量多,人如果退入,随时可以重行冲出,立即形成围攻。从内堂后厅冲出,对方可以退入东西堂撤走。 撤阵示弱,表现出让步的诚意。 人影出现在东堂门,缓步到了堂下。厅堂广阔,中间有两排厅柱,交手拚搏的人,有充足的活动空间,足以全力施展。 是梁宏,捧剑屹立,虎目炯炯盯着堂上的人,身上散发出危险的狞猛气息,气势又不比堂上的人弱。 “原来是你们,我总算弄清情势了。”他声震厅堂,气大声粗:“我来焦山,凌云庄的人也跟来看风色。混元教是跟在凌云庄的人来的,你们最后来。但你们没料到,混元教的策应主力也赶来了,你们消灭一尘散仙那群先遣人员的打算落空,及时下达取消令,找地方藏匿自保。不论斗智或斗力,你们都不是混元教的敌手。论财论势,你们也相去远甚。再结我这个仇家,不啻自掘坟墓。” “都是你惹的祸。”女人立加指责:“这期间,你一直就着手挖本门的根柢,引领混元教跟在你后面拨草寻蛇,你才是本门最大的威胁,你……” “我不和你吵。”梁宏提高嗓门:“我知道你是众所追寻的神秘组合女门主,你们该亮旗号了吧?那天晚上你在帘内发号令,嗓音我记得一清二楚,可否请问芳名?” “还没到时候。”女门主拒绝说出门名:“那天晚上没下令处死你,是本门主犯下的最大错误。” “人都会犯错,后悔无济于事。我擒住你六个人,楼上两个楼下四个,他们都是贵门的忠心耿耿门人,相信你不会坐视他们死。六个换一个,把庐山罗家罗姑娘交给我,你不会拒绝吧?” “本门主必须拒绝,不要妄想用我的门人子弟生死来威胁我,你不死,大乱不止。紫电青霜,你两人下去擒这个小蛇鼠,死活不论。” “遵命。”身侧的两个女人欠身应喏。 “提防他的暗器,小心了。” “弟子必定严加提防。” 两女快步下堂,撤剑左右一分立下门户,神情有点紧张,不敢主动攻击。 “我不会在正式公平相搏时使用暗器。”梁宏升剑拉开马步:“两位可以下毒手死活不论,我却不能伤害你们,非常的不公平,我得为罗姑娘打算。来得好!” 两支剑一左一右,剑吐电虹银芒,向他猛然聚合,剑吟声有如虎啸龙吟。 断犀剑不退反进,无畏地先向右前方楔入,然后大回旋横移,一气呵成人剑浑然一体,以惊人的奇速强攻。出剑的速度此对方快一倍,切入的方位,恰好避开对方双剑聚合的威力中心,等于是各个击破。 仅用封拍两种剑势,一接触就胜负立判。 两声金鸣震耳,火星飞溅。两女的剑,分向两侧震起,身形则随剑摔倒,被剑脊拍中大腿而失足摔倒的。 叫紫电的女人,上次与夏侯兰芳交手,比夏侯兰芳差了一分半分。 这女人是女门主的亲信兼护卫,武功却比夏侯兰芳差,难怪梁宏指称该门实力不足。夏侯兰芳闯道还没获得名号呢!算是武林新秀,正在努力扬名立万。 两个男的就在这瞬间,从堂上猛扑而下,一刀一剑火杂杂涌到,刀劈右肩剑削左膝,上下齐攻急似雷霆,刀风剑气汹涌似浪涛。 梁宏仍然不退,仍用强攻应付对方的猛攻。 断犀剑光芒依稀,剑发硬封硬架的狠招天地分光,攻上盘的刀脱手飞出两丈外,攻下盘的剑被拨错出偏门,剑一偏就失去伤人的威力了。 断犀剑续进,光芒再次后旋分张。 两个男人还来不及收回震开的刀剑,也没看清梁宏冲过的身影,肋背更被剑脊拍中,惊叫声中直冲至紧闭的厅门,几乎撞上了。 “门主,下来。”梁宏足踏四平,光芒四射的断犀剑高举,左手向堂上招手:“兵刃暗器迷香奇毒,你可以尽量施展,胜不了我手中剑,赶快拆掉巢穴,远离疆界另谋生路,不要去找混元教送死,他们会潮水似的涌到,砍瓜切菜把你们杀光,你们的实力相去太远了。” 女门主变色而起,手按上了剑靶。 四个男女的武功,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其实每一个男女,都是超等的高手,御剑的内家真力火候精纯,所以才能外发刀气剑气,刀剑因内力驱动而产生虎啸龙吟,出招的速度劲道极为浑雄猛烈。 “门主等一等。”花甲男人离座伸手虚拦:“这个浪子在镇江扮地方蛇鼠,不知有何图谋。他不是江湖人士轻视的民壮教头,而是身怀绝技功臻化境的超等高手。我已经看出他御剑真力内功的传承,门主要避免和他拚剑。让我和他周旋,门主速带子弟们撤离,混元教的人,可能正在途中。” “副门主能挡得住他?”门主脸色一变,胆气沉落。 “他的太一玄功,还奈何不了我。”副门主举步向堂下走:“太一玄功出世六余年,据说出于火龙真人的门下弟子。火龙真人的得意门人陈搏老祖,传世的绝学是蛰龙功。太一玄功性质与蛰龙功近似,以防守为主,欠缺旺盛的攻击力,我会缠住他的。” “刚露了两手,就被行家看破根柢传承,真是悲哀。”他自嘲地摇摇头:“太一玄功重视自修,抱元守一神形内敛,本质上的确有点消极,不是降妖伏魔除鬼诛怪的玄功,所以我乐意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浪子。现在生命受到威胁,我如果不奋起保护自己的形骸,岂不是虚耗二十余载光阴,苦练玄功却白白让人宰杀?阁下,你该是贵门的第一条好汉,我上了。” 说上就上,断犀剑幻化眩光猛然迸射,长虹贯日狠招行正面强攻,剑势空前猛烈,剑气彻骨似寒涛爆发。 缠斗必须有快速移位的实力和技巧,基本上双方的武功修为不能相差得太远,相差太远那有机会缠?更不可能斗,只能逃走。 副门主自称能缠,又知道他具有太一玄功,应该有缠住他的能耐,发现他一起手就是雷霆万钧的强攻,大感意外。 高手拚搏,很少有第一招便出杀招的。 接招必定有危险,很可能有如被雷电击中,身形左闪争取空门,打算制造攻击他右背肋的好机。 闪得不够快,断犀剑招式半途就改变,光芒一闪,如影附形反削,快得令人目眩,比闪势快了一倍。 副门主大骇,闪不开只好本能地升剑急封,同时改斜闪为后退,脚下仍然反应灵活。 一声狂震,副门主封住了这一剑,无穷大的震力循剑直撼身躯,整条右臂像是僵化了,马步一虚,暴退出丈外,断犀剑的锋尖,把大袄的右腰部位划开一道大缝,这一剑危极险极。 很不妙,背砰一声贴上了庭柱,既无法后退,也失去左右闪的机会,断犀剑已光芒及体,锋尖点在胸正中,压力透过衣衫直逼躯体。 “怎……么可能……”副门主骇然叫。 这瞬间,大厅突然传出呼呼风声,五色光芒急剧乍明乍灭,各种奇形怪状的模糊影像变幻万千,各种气味流动似香似臭。 有风声,但没有风。有光影,但没有实体。 梁宏哼了一声,一掌劈在副门主的右耳门上。 他剑举在身前成朝天一柱式,缓步移至堂中心,虎目中神光电射,剑传出隐隐龙吟,对发生在身畔的声浪、光彩、异味,浑如未觉不加理睬。 抱元守一敛神内视,并非对外界毫无感觉,在自我封闭摒除外魔中,对致命的伤害,感觉更为锐敏。 他左手揪住副门主的领襟,副门主昏迷像死人,拖死狗似的往脚下一丢。 “女门主、贾道婆,你两人只有这么一点点道行神通,比混元教请来的云华夫人差远了,你们还不配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他声如雷震,手中剑光芒闪烁:“要不把罗姑娘安全地交出,我碎裂了你这位副门主,再屠光你们,绝不手软。” 女门主并没接受副门主的要求,不但不曾退走,身边反而多了四个去而复返的人,其中之一是贾道婆。 两个女人在堂上各据一方,左手不住搬弄各种法器,右手剑作为御使声与光的力源,连身形也在舞动,显然正在全力施展法术巫术或幻术,全力施展魔火炼金刚。 “你不敢。”女门主终于发现一切努力皆劳而无功,精力将竭难以为继,不得不停止作法:“她是人质。你喜欢她,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吧?” “我不是喜欢她,而是喜爱她。我正打算伴她返回庐山,让她的父母看看我这个人有没有出息。做了好几年浪子,我该成家结束浪子生涯了。” “你帮助我对抗混元教,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女人,你这种念头和打算,实在狗屎。”他修养不到家,火来了就粗俗的话脱口而出:“我承认我对她动了真情,但这份真情还没有着落。你是女人,该知道三从四德把你们女人捆得死死地,永世不得超生。在家从父,她的一切都不能作主,包括婚姻,她老爹不见得瞧得起我这个浪子,一句话就可以勾消所有的情与爱。混元教派来镇江的人实力相当雄厚,在镇江建山门势在必得,你胁迫我替你们出生入死卖命,交换无根的爱情。你是吃多了撑坏了,无聊得打这种狗屁主意。要不,就是你快要中了自己的邪术,也要疯了。去你娘的!我先宰了你这位副门主,把他剁成八块。” 光华一闪,剑作龙吟向下疾落,目标是副门主的右膝,把脚剁断轻而易举。 他那盛怒的神情,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情绪失控的后果,很可能会一阵乱砍,把怒火发泄在副门主身上,把人剁成血肉模糊的一堆零碎。 剑快速下劈,却突然停在副门主的右膝上。 四周没有人发出声音,女门主更无动于衷。 他抬头上望,没看到任何人脸上有惊惶的表情,似乎副门主的腿被砍断,与任何人无关痛痒,甚至有人的目光中有声灾乐祸的神情,鼓励他砍下去。 “天杀的!你似乎赢了这一注。”他的剑离开副门主的膝骨,脸上暴怒的神情反而显得尴尬可笑。 “对。”女门主说:“我对你的性格,有颇为深入的了解,你的弱点很多,很容易发掘出来。我这位副门主的命,在你的心目中,那能与你所爱的人比?” “第一次见面,你就看穿我了,我不得不承认你有不可测的神通,我估错你了。”他心中疑云大起,对方怎么可能对人深入的了解?世间不可能有一眼就把人的底细看清,有如神明的人。 “你从来就没见过我,就凭空估料我?”女门主冷笑。 “你也没真正见过我呀!在地牢你躲在帘后。” “当时我对你的确没加留意,直至你居然能破牢脱走,才让我失惊,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然后你与混元教的行动,更令我起疑,你们该是仇敌,但双方的行动配合得若合符节,先后发掘出本门的几处活动站,所以我怀疑你已经暗中投效混元教了。直至不久之前,你杀了混元教的六个超等高手,我才对你另眼相看。” “罗姑娘把这些事告诉你了?”他心中疑云又起。 扮成村妇的贾道婆,向后堂口举手一挥。 两个男女架着罗华欣,连推带拖在一旁候命。 “我就是问口供的专家。”贾道婆说:“任何人到了我手中,一定会把前世今生的事一一招出。我是有名的走阴人,召灵驱煞的三界使者。” 罗华欣的双手被背捆,神色略显萎顿,可能吃了些少苦头,刚要张口向他呼叫,却被左侧的女人伸手掩住嘴,叫不出声音。 “我对你小有印象,所以上次我对你客气。”他狠盯着这个具有神通的贾道婆,决定该如何解决目前的窘境:“你可以在府城贵戚名家的府第进出,你可以和三教九流的人厮混。贵门能潜藏十余年,而能丝毫不露风声,有各方?瞬挪斡耄枪竺懦晒Φ谋vぁt诠俜剑忝怯薪苟勾笫埂t诜酵猓薪股剿赂麾痔蒙耍械榔拧15形酌帕槊健t谒准遥惺可鹩肷呤螅缂溆械刂骱狼俊n也槌龅南咚鳎阎滥忝鞘羌衩氐那康良牛涤腥叹帕魅瞬诺牟环ㄗ楹稀=茨忝侨绻窕煸桃谎淮虺銎旌牛熘阑岱5沃衷只觯俊?br /> “我们决定与混元教了断之后,就公然亮出玄灵门的旗号。”女门主无意中露了口风:“本门竭诚欢迎你参加共襄盛举,开拓替天行道大业……” “你在做白日梦,混元教这一关你就过不了。” “有你相助,就可保证能把他们逐出镇江。本门主已决定从暗中走出太阳下,接纳各方豪杰。凌云庄就是第一批愿意与我们共襄盛举的人,你将是本门的贵宾……” 人影乍隐乍现,幻现竟出现在贾道婆身旁。 堂上堂下十余双眼睛,都没看清变化,双方在斗嘴皮子,谁也没料到变生仓卒,发现有变,已经成了定局,变化太快了。 梁宏身材健壮,比贾道婆高出一个头,幻现在贾道婆右侧,左手从后面搭住贾道婆的后颈,五指如钩扣得牢牢地,随时皆可能把老脖子扭断。 “副门主的命不值钱,你贾道婆的命应该值几文。”他的剑指向站在丈外的女门主:“女人,你如果能在我的剑前化虹遁走,或者幻变妖魅向我反扑,我江南浪子从此远离镇江,返回杭州扛锄头庄稼,不管你们的事。你变吧!我等你。” 他的剑发出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光华闪烁剑气涌腾,说明剑上已神功待发,剑势已将女门主笼罩在威力圈内,发时将石破天惊。 如果他发动攻击,贾道婆必定先死。 人群一乱,但没有人敢抢出救应。 女门主骇然变色,不敢妄动。 “镇江的人都瞎了眼,本门的人也又聋又瞎。”女门主的嗓音变了,喉咙发干声音走样:“深山大泽,必隐龙蛇;你这条强龙,却隐身在尘嚣的市井。我认了,把你的爱侣带走。” 两男女替罗华欣解绑,另一个女人甚至走近,将罗华欣的匕首、百宝囊、绣囊,默默递入罗华欣手中。 “华欣,不要过来。”他及时阻止罗华欣向他奔来:“到东堂口等我。” 如果罗华欣向他奔近,就引动他的剑势,等于网缺了口,给与女门主遁走或反扑的好机会。 “我会找你们的。”罗华欣瞪了女门主一眼,雀跃地奔向东堂口。 他挟住贾道婆,戒备着退下堂,沉着地一步步向东堂口移动,没有人敢跟来。 所有的人皆不敢移动,全用怪怪的眼神目送他退走。 “后会有期。”女门主终于打破沉默。 “会的,可能会。”他到了堂口,将贾道婆推出:“但我对贵门的认识有限,还不了解你们的实力,你们匆匆跟来焦山,同来的真正高手名家可能为数不多。你们肯定会和一尘散仙那些人决战,妖道正在山东北搜寻你们。除非你能过得了这次劫数,否则你我就不会再碰头。” “我们的胜算要多些。” “是吗?我怀疑。”他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就算你能过得了这一关,日后混元教在杭州的教主,将率全教菁英光临镇江,强兵压境,你能支持得了多久?而且……” “而且甚么?” “我陪罗姑娘返回庐山……” “提亲?” “笨女人,我那能出面提亲?于礼不合呀!在庐山我将有一段时日逗留,返回镇江时,镇江的霸权之争,该已尘埃落定了。如果你们胜了,也不见得是幸运,我这一关,你们肯定过不了。” “甚么?你……” “你们如果趁胜扩张,从黑暗中走出阳光下,打出玄灵门的旗号,正式号令江湖。按你们的强盗组合性质,以及设有地牢害江湖朋友的作为判断,你们将比混元教更恶劣凶残,第一个遭殃的人一定是我。所以,你我之间,只有死与活两条路可走。再见。” “且慢!有你加入……” “免谈,我绰号称浪子,浪子追求的是逍遥自在,不会替人摇旗呐喊。你这种组合,绝不许在我混口食的镇江大张旗鼓,明白了吧?” “混元教……” “我有意引你们两虎相斗,目的就是留待日后收拾残局,不管你们谁是胜利者,都不许在镇江耀武扬威。好好努力吧!玄灵门主。” “阁下,你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女门主咬牙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犯我就不会有灾患……” “拿下他!”女门主怒喝。 “呵呵……” 他的笑声突然中断,倒抽了一口凉气。 背肋近心坎处,匕首抵住的感觉,令他感到汗毛直竖,锋尖似乎已贯透大袄,一旦贯入,将会刺破心房。 任何修至化境的内家高手,也不可能持续运功护体。他已经脱出困境,护体神功早就散了。 “宏哥,我抱歉。”身后的罗华欣,声调有点僵硬。 “为甚么?”他叹了一口气。 “我……” “他们用何种手段胁迫你?” “我抱歉,我……” 贾道婆像幽灵,一闪即至,双掌一合,来一记双风贯耳,左右耳门挨了重重一击。 昏厥之前,他听到女门主急促的叫声:“快撤,大敌将至。” x       x       x 人是从西面接近的,沿街巷的屋顶飞檐走壁推进,接近杨家大宅的西瑞,以大楼作目标。 这是一群奇怪的行列,与一般的夜行人活动方式不一样,共分为三组,每组五个人,推进时两组在前,一组在后,互相掩护,一组人越过一座房舍之后,另一组人再齐头并进到达另一座屋顶。 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仅在屋顶向四周留意动静,也不跳落搜查宅院,想吸引入登屋的意图明显。 十五个人能搜多少房舍?不如不搜,所经处如果凌云庄有所要找的人,一定会上屋打交道的。 第一组人到了大楼西面的平房屋顶,向大楼仔细观察片刻。 看不出任何异状,全楼看不到灯光,楼下的院子黑沉沉,没有活动的物体形影。 第二组人跟到,开始低声商量。 “这座楼很可疑,我们进去搜搜看。”第一组的领队人夏侯长风,指指大楼向第二组人的领队说。 “无此必要吧?我们是不能侵入民宅的。”第二组人的领队是入云龙田世豪,不赞成入楼搜查:“梁老弟要求我们搜海西庵以西,西至浮玉岩一带街巷,我们已经越过界,深入他负责的地盘了。我们如果惊动了这家大宅的人,会影响梁老弟的活动呢!” “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担心他孤掌难鸣,所以心中焦急,希望来这里接应他。”夏侯长风叹了一口气:“我们一无所获,他这里也毫无动静,真急死人。” “风太大,天色又太黑,即使附近有动静,我们也很难发现。” “人躲藏在屋里,不进去怎能把人逼出来?难在咱们这些人,不能扮强梁……” “好,进去看看。”夏侯长风的话,触及入云龙的痛处,他们名义上是规矩的侠义英雄,岂能以搜查歹徒名义擅闯民宅搜索?不进屋,能搜出甚么来?入云龙一咬牙,同意入楼搜索。 “我先进去。”夏侯长风更是积极,领先跳落院子,五个人疾趋门阶,强行闯入的意图明显。 入云龙的一组五个人,大概轻功最为高明,跃登一楼的堂檐,接近二楼的外栏。 想得到必定白费劲,全宅已人去楼空。 x       x       x 出了事故的现场,通常是安全的。夜间活动的时辰有限,出了事就得远走高飞,通常不会再重回现场,除非有特殊的理由非重回不可。 吕宅大宅现场声息全无,混元教被杀的六个人,尸体已被带走,没有重回的必要。 机警的逃匿专家,却有重回现场的可能。 全宅黑沉沉,每个人皆屏息以待。 严防有人跟来,更得防备意外的变故。 吕宅与杨宅,相距仅百余步,中间有几户人家,房屋参差错落,但杨宅的大楼最高,在吕宅的屋顶,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楼影。 天上云层不怎么厚,隐约的天光可看出大楼的轮廓。 伏在屋顶檐角的伏哨,终于看到杨家大楼中,有火光从花窗透出,明灭不定。 果真有人在杨家活动,有火光便表示有人。 “他们来得真快,伏哨两个人。”右首那人向同伴说:“人数可能不少,很快会搜到这里来。你赶快向门主禀报,请示该如何应付。我发讯号通知右面的警哨,你回来再往他们那边撤。” “好的。门主很可能要往山里撤,我们还没有拚的实力。小心了。” “他娘的!这个混元教实在难以对付。我希望在这里拚,进山决战我们胜算不多。” “门主按情势下决定,你少出馊主意好不好?”警哨拍拍同伴的肩膀,匆匆后撤。 x       x       x 昏昏沉沉中,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脸颊,捏人中,摸天灵盖。 “梁兄,你醒一醒……”有人在耳畔焦灼地呼唤。 奸熟悉的嗓音,他突然神智一清。 头有点昏沉,眼前朦胧,想动手,手软弱无力。 “哦!这里……”他挣扎欲起。 有人从背后抱住他,倚坐在冰冷的方砖地上,抱持他的人的体气他也熟悉,在后面用双手帮助他苏醒,在他耳畔呼唤。 “谢谢天,你醒来了。”身后的人将他扶正坐稳,移到身侧仍挽住他排排坐:“我们又成了难友。” “若虹,真是你。”他摸摸仍感到晕眩的脑袋,大喜过望:“我找得你好苦。我明白了,你没落在混元教手中,却落在玄灵门的魔掌里,故事重演,我们真是有缘。咦!夏侯公子……” 一看就知这里是一座地窟,气候比外面暖和些,有床有柜,有房间。小方桌上,有一盏单柱烛台,烛火荧然。 室中不止江右龙女一个人,两个人蹲在他前面,两双关切的眼睛他不陌生,是绝剑公子夏侯冠英兄妹俩。 “罢了,真是祸不单行。”夏侯兰芳唉声叹气:“一而再落在他们手中,真的不甘心。哦,梁兄,你知道他们叫玄灵门?” “刚知道不久。唔!手脚不对劲。” “我们都被迫服下软骨散,所以没上绑。”绝剑公子在一旁坐下:“我们跟你前往海潮庵,弄到他们三个人,和七个混元教的爪牙,得到不少口供。本来打算去找你供给消息,你们却不屑和我们往来……” “你们不安好心,我们那敢信任你们?”江右龙女悻悻地说:“你兄妹俩在客店出面相助,冒冒失失穷追不舍,结果一头钻进玄灵门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梁兄,你是怎被他们捉来的?” “一言难尽,受到暗算。我与夏侯公子的长辈暗中联络,分区搜救你们,以为你们落在混元教手中。我和罗姑娘不但找到混元教的人,也找到玄灵门的门主,结果……真烦人。” “怎么啦?” “华欣不幸落在他们手中,不知被他们用何种手段胁迫,已经向他们投效,紧要关头,利用她把我制住,打昏我的人是贾道婆,制我的匕首把大袄都刺穿了。这里像是地窟,大户人家躲兵避贼的地窟。” “对,是地窟。”夏侯兰芳说:“我们醒来时,就被囚禁在这里。不久他们显得紧张,十万火急把我们蒙住脸背走。不久,被塞在一处夹墙内。又不久,听到打斗声,被拉出又蒙上脸,带回此地重新藏匿。不久,你就被送进来了。我们被迫服了软骨散,无力反抗,你恐怕……” “屁的软骨散。”他缓缓从贴身的怀袋内,掏出一只精美的小荷包,倒出四只得自云华夫人的小药葫芦:“人的骨头,是不可能被药所软化的,人只有在出生的片刻骨头是软的,活得愈久愈脆硬,死了更硬。” “唷!你还有心情嘲世?”夏侯兰芳被逗笑了:“你这些法宝是……” “是万灵丹,云华夫人的宝贝,她是迷药毒药的宗师级大师,我把她的四瓶解药全抢来了。所谓软骨散,那只是涣散气机,松弛筋肌的毒性不烈药物,气血迟滞就失去精力之源,筋弛肉松那能使劲?你感到你的手有千斤重,我只感到重不足百斤,因为我体内的抗力比你足。来,每人一颗,妙极了,还有一壶茶呢!你们受到优待嘛!” 小方桌上的确有一壶茶,两个茶杯。他脚步略显虚浮,挣扎而起动手倒茶,分给三人服药。 他的话神色轻松,身在险境还有心情说俏皮话。绝剑公子兄妹俩,全用惊奇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的话是真是假?”江右龙女拖他坐下:“云华夫人的妖术……” “大小姐,你可不要信鬼信神信得走火入魔,整天疑神疑鬼,见了会所谓妖术的人,就吓得忘了你是谁。”梁宏打趣她:“出其不意一击致命,是克制妖术的不二法门。我留你四只纵火弹……” “我击中了妖妇的男同伴……”江右龙女把交手的经过说了。 “他娘的!如果你们起初囚禁在这里,必定是吕家,也就是你们被擒的第一现场。他们敢迁回此地,果然高明。这里山石不易挖掘,地窟不会太深。等你们恢复精力,咱们再次破牢出困。” “梁兄,他们人太多,我们赤手空拳,兵刃暗器全被缴掉了。”夏侯兰芳忧形于色。 “笨女孩,他们的兵刃可以借用呀!上次在唐家地牢,我们也没有兵刃呀!”梁宏一点也不担心兵刃,一面活动手脚一面谈笑风生:“他们没收了我一囊怪蛋,取走了我的断犀宝剑,我同样会杀得他们胆裂魂飞。你们放心啦!看我的。” “嘻嘻!你说倒像真的一样。”江右龙女忍不住伸手俏巧地拧了他一把。 “你不信?” “我……”江右龙女从来没见过他打硬仗,怎知道他身怀绝技:“我知道你把混元教的人,整治得一个个灰头土脸,但……” “呵呵!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华欣在我身后突然制住我,玄灵门那二十几个人,活的恐怕不会剩三分之一。我发起威来,是相当可怕的。” “为了罗姐发威?”江右龙女瞪了他一眼。 “怎么说呢?”他坐下黯然叹息:“我是一个浪子,不可能与异性一见钟情,但是……我也需要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喜欢她。我把你看成同患难的知交,你失踪把我急得六神无主,我之所以一怒挥剑,为你而不是为她,可知我和你的友情极深厚。现在她受到胁迫落在玄灵门手中,我也要为她上刀山下油锅。那个女门主如果不释放她自由,哼!” “我……”江右龙女激动地抱住他偎入他怀中。 “夏侯公子,你和玄灵门是否已有协议?”梁宏轻拍江右龙女的肩背,稳定她的情绪,转向绝剑公子问。 “梁兄,别叫我公子挖苦我好不好?江湖朋友胡叫的绰号,别计较。梁兄,不嫌我高攀,叫我的小名冠英,我会是你有过命交情的朋友。”绝剑公子活动手脚的劲道,逐渐显得有力:“凌云庄不可能与任何黑道组织协定合作,我只答应把从混元教的爪牙手中,所救出的三个人交还给他们,算是交换人质,谁也不欠谁的。过去在南乡,舍妹就曾经与那位门主的女保镖交过手。我们那时就曾经表示,不计较舍妹被囚地牢的小恩怨,今后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也答应了。这次算我们不走运,误闯入他们对付混元教的天罗地网内,不是他们的错。如果我们能破牢而出,铁定会拚个你死我活。梁兄,记住,我们是站在一边的,有难同当的朋友。” “梁兄,如果这次出困,你救了我三次了。”夏侯兰芳往他身边靠:“我叫你梁大哥,不管你是否喜欢。往昔我对你不礼貌,请你原谅我,好吗?” 夏侯兰芳不再扮女强人,还真有点黏人的小聪明。人生得漂亮,小嘴能说会道,很容易讨人喜欢。发起女强人的威风,却又令人害怕。 “不原谅你行吗?我返乡一定要经过你们家门口,我怕你收买路钱呢!呵呵!”梁宏早就原谅这位女强人,不然怎会冒险到京山村救她?他不是记仇的人:“贵庄的人负责搜索海西庵至浮玉岩一带后街住宅区,也就是金鳌老店附近。出去之后,你们可以迳返客店,用啸声召回你们的人,他们可能搜得心焦了。” “你见过我叔叔了?” “不错,我也是心焦,关心若虹的安危,只好找外援,前往金鳌老店找令叔商量,分区搜寻你们的下落。本来以为你们落在混元教手中的,却料错了。你们可以聚气行功了吗?” “你抢来的药真灵光。”江右龙女跳起来:“梁大哥,我是你的保镖,我当先破门。” “放心啦!梁大哥。”夏侯兰芳也跳起来磨拳擦掌:“只要能出去,我们会全力抢救罗姐,我暂时代表她,和黄姐做你的女保镖。” “呵呵!你们两位大小姐,还不配替他摇旗呐喊,厚脸皮。”绝剑公子大笑:“混元教的人,提起梁兄几乎人人害怕,也恨得咬牙切齿。到现在为止,你们还认为他是只会弓马拳棒的民壮教头,真是笨得可以。我先上,撞破门要不了多少劲道,把守的人不会超过两名,他们以为软骨散是天下无双的宝贝。” “江湖人士所使用的药物,性质大同小异,只要早些发现警兆,通常可以自救。”梁宏拆毁一张长凳,将四根凳脚分给众人:“我也有好几种救急药物,但对那些大师级行家的所谓独门妙药,解药的功效差了些,藏在靴统内备用,还真派上了用场。世间很少有入鼻入口即可受制的奇药十分罕见,留心些必可发觉警兆。在这种天气,只有宗师级大师的药物能派用场。” “你真把云华夫人的解药抢来了?”江右龙女仍然存疑。 “没错。我觉得那个妖妇,为了钱替混元教卖命,还不算滔天的罪行,所以我不忍杀她。有关你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她告诉我的,所以我深信你的失踪,很可能在这附近。她的妖术比一尘散仙高,暗器九幽摄魂箭恐怕比千手神君更高明,你们日后如果碰上她,最好回避以免吃亏。” “我知道这妖妇可怕,所以要黄姐用暗器。”夏侯兰芳知道谦虚了:“我性情急躁,定力不足,对妖术实在怀有恐惧,算我怕她好了。” “凭定力是靠不住的,所谓妖术,十之八九以药相辅。除非你先服下辟毒的药,否则最好不要认为定力可以外魔不伤。”梁宏等于是面授机宜:“千万不要先心存恐惧,退走也不必惊慌,在走动追逐中,那有机会施展妖术?如果大意闯入布下的阵势中,那就不妙了。” “我们就是糊糊涂涂闯入而不自知,莫名其妙被他们擒住了。大哥,解药分一些给我。” “明天再给,今晚用不着了。那个女门主和贾道婆,由我来对付她们。” 第二十六章 役神大法 第一道门是从里面加闩的,平时则在外面加锁。 门是锁了的,从里面出去,必须把两扇沉重的门抬离门旁,需要两个人同时动手。 拾级而上便是第二重外门,是伪装的木墙壁。 这种复壁式的暗门,外面不可能建闩加锁,用杠杆牵引式以暗掣控制开合,内侧用重闩。 从里面开启,移开牵引的滑闩便可拉开了。 “冲出要快。”梁宏扳开滑闩,拉住门低声说:“把守的人不会多,尽快把人摆平。如非必要,请不要把人打死,有罗姑娘在他们手中,打死人就不好说话了。” “放心啦!大哥。”江右龙女郑重地说:“我会一切以罗姐的安全为念。但条件是,玄灵门的人,绝不允许向你撒野。我们并没招惹他们,他们也没有理由再三伤害我们,忍耐是有限度的。罗姐如有三长两短,我们有一千个理由替罗姐讨回公道。” 江右龙女仍以保镖自居,对梁宏所说有云华夫人、玄灵门主的事依然半信半疑,对不曾目击的事存有保留态度,这是性格坚强的通病。有些成见甚深的人,甚至对亲眼看到的事也存疑。 “那位门主对我们凌云庄的态度,也大有疑问。”夏侯兰芳说:“在南乡我们已表明态度,不计较他们将我打入地牢的过节,双方各行其是,互不干扰。这次既然知道我们的身分,我们甚至友好地表示,把从混元教手中所救的三个人送回给他们,他们为何仍用软骨散控制我们,蒙上眼当作俘虏背来背去藏匿,有何用意?” “他们想胁迫凌云庄,联手对付混元教。”梁宏肯定地说,他曾经从女门主口中,听出一些玄机:“那位女门主已有露骨的表示,玄灵门要从地下秘密活动,改为广罗羽翼站出阳光下,公然亮出旗号争逐权势号令江湖。贤兄妹落在他们手中,天假其缘机会太好了。准备,出去!” 门一拉开,绝剑公子首先像猛虎般冲出。 外面是一间小厅堂,点了一支蜡烛,光线朦胧,只有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看守。 看守毫无准备,听到脚步声才惊起转身,看到人影,已来不及反应了。 绝剑公子毫不迟疑扑上,凳脚敲在看守的右肩上,及时阻止对方拔剑,一耳光把对方打得眼前星斗满天,再来一拳一掌,把看守打倒一脚踏住咽喉,动手缴械。有了剑,不会任人宰割了。 四人分工合作,不需指挥,便产生默契,迅速地清理现场。 梁宏占住小堂的门,监视走道两侧黑沉沉的房舍。 绝剑公子负责问口供,看守根本不知外面的情况,只知敌踪已现,所有的人皆在外面戒备。看守本来有两个人,因防守人手不足,不久前调走另一个参与防守,地窟不需多派人手照顾。 “他们在何处设伏迎敌,我们不清楚,也没有搜寻的必要,也避免闯进去吃亏上当。”梁宏断然下决定:“在厅堂等他们,反客为主。” “对,不能乱闯。”绝剑公子那敢再乱闯?上一次当已经吃足了苦头:“我不信他们仍在宅中布阵,但不得不防。” “如果他们与搜来的人拚搏,咱们潜伏候机,让他们先拚个你死我活,再出面收拾残局。”梁宏动身摸索疾走,寻找宽阔的大厅堂:“我们布置反客为主列阵势恭候。” 估计中,来的人必定是混元教爪牙。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坐山观虎斗,不需冒险加入。等鹬蚌相争,就可渔人得利。 x       x       x 玄灵门只有三十余人,的确没有应付大群人手攻击的实力,经过两次迁移,充分表明他们作孤注一掷的打算,敌势过强,而且行动暴露,不得不改变计划,避免被逼进行决战,决战很可能全军覆没。 所有的人,皆在中庭的附近屋顶戒备。 中庭的大院子,比杨家的中院更宽阔,是决战的好地方。 但他们必须避免决战,大院子没派人守候,人都在主宅与两厢的屋顶戒备,看不到厅堂内的灯火。 厅堂是禁止有灯火的,有灯火外面的人也看不到。 所有的目光,皆留意远处杨家大楼的明灭不定灯火,暗中估计那边的人,下一步有何行动。 杨家大宅不可能久待,那是一座空宅,在杨宅活动的人,应该很快就向吕家大宅搜查。 他们不想过早撤走,不能看到杨家大楼有灯光,就以为强敌光临,匆匆撤走望影逃遁。 不久,灯光完全消失了。 如果是搜索他们的人,就会出现在中间那些民宅的屋顶,那就是该撤走的时候了。 当然啦!对方如果人数少,正好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歼灭战。 久久,民宅的屋顶一无所见。 终于接到门主传出的信号:撤阵。 灯光并非敌踪已现的征候,即使是敌人,也不会往这一面搜索了,当然得撤阵歇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白紧张一场。 x       x       x 人分配在外面各处布阵,不可能同时撤回,同时必须留一部分人布哨,防备有人突然出现急袭。 撤回的人,都必须经过大厅堂,以便各组领队的人,清查是否还有该撤而不撤的人留在外面。 大厅正门门是闭上的,左右门各有一扇虚掩,是出入的通路。陆续撤回的人,都必须从这两面进入。 在大院子布阵的一组三个人,听到撤回的信号,距大厅最近,是最先撤回的人。 是两男一女,一面走一面嘀咕埋怨,升阶到了门廊,毫无戒心从楹柱旁越过。 “咱们完全估错了混元教的实力。”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说:“以为他们来的人最多不超过三十名,除去这些人轻而易举,岂知……咦!这里的警卫谁负责?” 门廊相当宽阔,两根合抱大的楹柱像巨灵。 “是我。”右楹柱后有人移出,立即传出打击着肉的声响。 同一瞬间,两根柱上方的斗拱,攀藏着的两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快速飘落,猛扑后面的一男一女。 一旦回到内部控制区,警觉心便会减低甚至消失。通常内部的警戒也此外部薄弱,所派的警哨数量也少。 撤回的三男女怎知内部生变?更不可能知道警卫换了人,辛苦了半夜,精力已耗得差不多了,撤回时产生疲惫现象,几乎毫无戒心,打击出乎意外,毫无抗拒的机会。 隐身在楹柱后的人是绝剑公子,用凳脚敲耳门,得心应手轻而易举,一击即昏手到擒来,迅速把人往厅内拖。 从柱上方下扑的是夏侯兰芳和江右龙女,配合得丝丝入扣,凳脚敲脑袋奇准无比,顺势把一男一女扑倒,揪住背领拖了便走。 真不巧,第二批撤回的人到了。 要把人拖入,左厅门虚掩着的那一扇必须推开,厅内灯光外泄,活动的人形影隐约可辨。 撤回的人也有三个,看出蹊跷,发出急促的警啸,撤兵刃飞跃而进。 厅门闭上了,扑上门廊的三个人不敢冒失地冲入。 强敌已深入中枢,反客为主。 玄灵门的人,居然沉得住气,仅经过片刻的骚乱便恢复平静,并没发动抢救中枢的攻击行动。 中枢只是空架子,不需抢救。 囚禁在地窟的人,也不需付出惨重的代价争夺。 外围没发现有外敌接近,毫无里应外合的征兆。 这是说,情势并不危急,控制中枢的入侵者,也没发动攻击,情势扑朔迷离充满诡异气氛。 看谁先失去耐性,要解决就必须有一方展开行动,你出来或我进去,得在短期间内决定。 不能等到天亮,天亮后双方都有麻烦。 x       x       x 广阔的大厅灯火通明,比款待贵宾时更明亮。 中悬的八盏圆形大灯笼,八盏壁悬的圆柱形灯笼,全部点亮了,都有防风的功能。 梁宏泰然自若在厅中布置灯火,像个管火烛的管事,不但从容不迫点亮了既有的照明灯具,而且取来二十余盏各种用途的油灯。膏(动物油)灯、菜油灯、烛台……除了烛台之外,灯具都有防风的功能。 菜油灯的型色最多,有长明兼保亮度控制的中柱加盆盏台灯,有单向顶管聚光灯,有附镜单向照路灯……都是青铜、铁、瓷制的精品,大户人家毕竟不一样,与一般平民的小铁灯盏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余盏灯与烛,摆放的位置都不同,但有单向聚光功能的灯,聚光的位置皆在堂下大厅的中心。 他像个幽灵,点燃一盏即相度位置将灯安放妥当,再慢吞吞点另一盏,一切皆在无声无息地进行。 整座中庭大宅,门窗都是密闭的,风刮不进来,只有寒气在内流动。 左右两厅门的左门扇是虚掩着的,门扇沉重,大风也不易吹开。如果有人进出,风一灌入,全厅的灯笼都会晃动,光影摇摇,绝难悄然潜入。 安置停当,他搬出属于主人落座的沉重紫檀太师椅,安置在堂下的堂阶下端,大马金刀地坐下,凳脚搁在扶手旁,不言不动像是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有人进入,灯光会告诉他。 厅中摆设甚多,屏、架、案、橱、几、凳……都在灯光的照耀范围内,不易藉家具摆设作为藏身的地方。 这表示他只有一个人,要找他的人大可无畏地,入厅登堂和他打交道,或者放心大胆捉他。 片刻,灯火摇摇。 厅中气温下降,风刮入逐渐增强。 人影悄然鱼贯闪入,两男两女,脚下轻灵,走动时无声无息,像四个幽灵,眨眼间便到了堂中心,距他安放太师椅不足两丈。 他安睡如故,丝纹不动。依他的坐躺姿态估计,想起身离座,需要一些时间先调整坐姿,否则不可能快速站起,只能困在椅内挨揍。 四支剑悄然徐徐出鞘,四男女不想叫醒他打交道。四男女一式村夫村妇装,一看便知是玄灵门的人。 两丈距离,如果攻击,必定一闪即至,四支剑像剑林汇聚,他连坐正身躯的机会也没有,扶手像囚笼,把他困得死死的,会被剑限死在椅内。 从四男女的行动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偷偷摸摸接近的,身法轻灵悄然接近迹近鬼祟,但这是小心谨慎的表现,面对强敌的习惯性反应。 他故意装睡不予理会的态度,把四男女激怒了,眼中本来呈现的极端警戒神情,改变为愤怒的眼神。 为首的人一打手势,突然爆发猛烈攻击的行动,四支剑同时幻化为电芒,向太师椅中心汇聚。 “哎呀……”后堂口传出惊叫声,是江右龙女。 一定会把他钉死在椅内,绝难侥幸。 太师椅倏然后倒,恰好挡住汇聚的四支剑,剑刺入椅中的声响震耳,椅内空空。 紫檀木坚实沉重,剑从雕花空隙中贯入,不可能将椅震碎或崩裂,反而把剑陷住,急切间无法拔出。就算用刀砍劈,也很可能把刀震断。 后退拔剑或踢椅脱剑的一刹那,也是最危险的一刹那,是反应的盲点,攻击力与防御力都是零。 人影急旋、暴起,像刮起一道旋风,首先遭殃的是最外侧的人,快速的打击及体。第一个人还没倒下,第二个人的右膝已挨了一击。 尺半长的方形凳脚,揍起人来快速、沉重准确、干净俐落,与手臂已浑如一体,正所谓如臂使指,神到意到,如果下重手,一记敲扫,肯定会骨折手断。一寸短一寸险,贴身攻击很少会落空。 一眨眼间,四个人撒了一地。 内室口抢出绝剑公子和两位姑娘,先把人打昏,拖死狗似的拖入内堂,厅中重归沉寂。除了风声,别无其他人所制造的声响。 太师椅仍是完整的,这玩意可使用一百年,甚至三百年,坚硬如铁。 梁宏仍在椅内睡觉,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椅旁仍搁着尺余长的凳脚。 风势加强了,悬挂的灯笼晃动也加剧,光影摇曳加速,表示本来开启三分之一的沉重门扇,已经开启至三分之二以上,可以快速进出了。 已加强的风声之外,开始出现另几种声音,呜呜咽咽匆远匆近,时急时慢飘忽不定。如果仔细定神缔听,声音似从四周的角落传出。 如果发自厅柱下端磐石旁,必定向斜角的壁根隐没消失,声源似乎发自某一无形物体,活动时看不见形影,只能从声音的流动中,估料该无形物体的动向,揉合在忽强忽弱的风声中,令人感到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倍感寒冷。 摇荡的灯光中,陆续出现另一类的光影,朦朦胧胧忽明忽灭,时聚时散,与暗红色的灯光不同,暗淡泛绿,也有时形如流动的淡烟,不时扭曲、聚合、变形、消散,隐约呈现奇奇怪怪的变化多端形状。 以鬼影幢幢来形容,的确名副其实。 太师椅丈余半径的范围内,诡异的光影掠过时,十之八九会变形消失,异声也会倏然隐逝,等于是有效地截断阻绝声光的通路,只许在外围流动转折,以太师椅为中心的圆形空间是禁区,在椅内沉睡的梁宏不受干扰。 他确在沉睡,鼾声逐渐增强。 “你的太一玄功,能连绵防守支持半个时辰吗?”厅左第一根大厅柱后,传来贾道婆阴森冷厉的嗓音。 厅左第一根厅柱,距太师椅约两丈多一点,在防守半径威力圈外,因此厅柱附近,光影最为稠密,形状的变化也少些,不可能看得到柱后的景物。 他沉睡如故,鼾声如故。 防守支撑不了半个时辰,攻击更不可能持续半个时辰。 御发各种声光烟雾法器,需耗不少精力,各种刀状法宝也有告罄的时候,因此攻击的人,一定比防守的人更耗精力,持续力难以为继。防守的人以逸待劳,可承受实力强三倍的劲敌攻击。 贾道婆在他面前那配称劲敌?难怪他沉睡不醒。 三道冷虹绕柱而飞,向左划出一道快速的光弧,瞬间便飞抵他的背部上空,猛然下沉疾落,发出奇异的锐啸声,会令人入耳便心向下沉,性质与云华夫人的九阴摄魂箭差不多。但不是箭,是刀,一种在飞旋进行中,可发出令人心悸异声的五寸长法刀。 他所坐的太师椅,突然变成摇椅,向前一倾,椅的后两脚离地。 太师椅宽大,可容腹大如鼓的富家翁安坐,雕花靠背也高,体形瘦小的人坐进去,不成比例令人发噱,像一只小鳖掉在大瓮里。 梁宏身材修伟,但他是蜷靠沉睡的,头比靠背低,从背后攻击枉费心机。 椅向前倾,二把法刀连从雕花空隙透入的机会也勾销了,三声怪响,法刀反震跳落,在方砖地上跳了几下,便寂然不动了。 太师椅重新晃回原位,他仍然沉睡不醒。 椅刚恢复原位,椅后幻现玄灵门主出剑攻击的形影。 他终于醒了,向前滑出。 上次是向后滑脱,这次是向前滑出。 贾道婆也像幻影的幽影,出现在椅左,首先袖底喷出一团灰雾,然后七星剑化为眩光向前迸射,配合玄灵门主出手,剑气迸发似风雷。 他滑出,背部着地便向右滚转,像游窜的灵蛇,从左方后方攻击的剑,在上空急剧闪烁,失去攻击目标,目标躺在地下滚转、滑动、暴起、攻击。 没有人能看清他们是如何交手的,变化太快太突然。 厅内光影摇曳,玄灵门主与贾道婆如何幻现的,即使在远处留心察看,也看不出所以然。 凳脚在他暴起的刹那间,就敲中贾道婆的左胯,同时身形扭转、急旋,凳脚扫中玄灵门主的右后肩。 人影乍合乍分,一沾即胜负已判。 三方攻击快逾电光石火,招一发就决定了谁胜谁负。 凳脚断成两段,玄灵门主的护体神功了不起。 人影似流光,消失在厅外的夜色中。 梁宏来不及追赶,也不想追赶,丢掉半段凳脚,将太师椅扶正。 他把太师椅从堂上搬至堂下应敌,目的就是有宽广的施展空间,在堂上椅背没有退路,像被堵在绝路的困兽。 这也表示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群起而攻,让对方有倾巢而至的机会。 只来了玄灵门主和贾道婆,他颇感失望。 凳脚没能把对方击伤,让他提高警觉,觉得面对超等的高手名家,手中有剑才能发挥克敌的威力。 绝剑公子与两位姑娘,出现在他身旁。 “刚才厅中像……像天翻地覆,你……你们……”绝剑公子往昔自以为定力十足,邪不胜正,所以胆气旺盛,不在乎邪门外道,现在知道可怕了,连说话也嗓音走样:“我们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感到手脚发软……” “你们如果事先没服下辟毒辟香的药物,更看不见景物了。”梁宏指指那扇敞开的门扇:“风从外面吹进来,幸好不是真正的风路,风唯一的出路是向内堂吹,你们正好挡在风路上。” “他们来了些甚么人?”绝剑公子真不知道来了些甚么人。 “玄灵门主和贾道婆。我要一把剑。” “他们还会来?” “一定会来,我们已有八个人质,他们能不来吗?” “大哥,剑在这里。”江右龙女把从俘虏身上缴来的连鞘剑递给他:“我们也列阵相候。” “不行。”他断然拒绝:“混战中必定会有死伤,死了人就不好说话了。有华欣在他们手中,除非万不得已,我不希望有死伤。你们请退,按信号行动。” 罗华欣在对方手中,他不得不慎重处理,一旦在大厅发生混战,毫无疑问一定有人丢命,有了死伤,仇恨就无可化解了。 他的估计十分正确,前后共捉了八个俘虏,玄灵门丢失了四分之一的人,能一走了之吗? 天色不早了,双方都必须争取时间早些解决,等混元教的人大举光临,那就不妙了。混元教大白天也敢施展强盗式的攻击,来了必定像一群疯狗。 x       x       x 这次他不再装睡,据椅高坐抚弄着连鞘长剑。 剑的品质颇佳,虽然比不上断犀剑。玄灵门虽人数不多,不多才能保持秘密,十年来没透露丝毫风声,人多了,泄密的机会也多。人数虽少,每个门徒都是武功高强可派用场人物,使用的兵刃,品质当然不会差。 凳脚伤不了两个妖妇,他油然兴起用剑的念头。 黑夜中搏命,有剑在手几乎可以保证必定出人命。他有点忧心仲忡,抚弄着剑,他的心已飞向罗华欣身边。 假使杀死玄灵门一些人,玄灵门主在挫折之余,会不会不顾一切作孤注一掷拚个两败俱伤? 感觉中,罗华欣必定有把柄被玄灵门扣住,事关严重的生死大事,不得不接受玄灵门的胁迫。 “我能承受多重的压力?”他向手中的剑问:“她呢?华欣,不管压力是如何沉重,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会尽全力争取你的自由。” 他不得不正视现实,所面临的问题非常严重,所承受的压力,很可能让他无法承受,假使需要面临生死抉择,他能承受必须付出生命的压力吗? 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人只能死一次,一旦死了,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只要有一丝生机可以争取,他是不会放弃的。 这一线生机,是不是寄托在这把剑上。 他的思路,专注地投注在这把剑上。 断犀剑是格斗用的重型狭锋剑,所使用的剑术与这把剑有显着的不同。 这把剑重量只有一斤二两,长度仅两尺二寸。这是从七星剑改造的中锋剑,仅比匕首长四寸而已。 七星剑是传统的舞剑,是道教法师们驱神役鬼,配合天罡步,摆样子鬼画符的剑,不能用来真正杀人格斗的。 有些甚至用桃木制造,俗称桃木剑。 剑术中也具有点劈挑撩拨等等心诀技巧,但十之七八是摆样子的舞蹈花招。除非是真正的名家,否则不能用这种剑格斗的,以免枉送性命,对方一刀就可以连人带剑劈成四段。 “还可以用。”他喃喃自语,拔剑出鞘轻叩三声:“希望不要倚仗这把剑解决问题。” 问题是非解决不可的,早晚而已。他不但要面对拥有各色人才的玄灵门,还得面对实力更强大,各色人才更多的混元教。 混元教号称三教合一,人才更多。 他非用剑不可,不管他是否喜欢。 他真有点怀念那把断犀剑,剑已落在玄灵门的人手中。那把剑,瞬息间劈掉混元教五名超等高手,生死关头杀机怒涌,剑过处摧枯拉朽风卷残云。 风声一变,人影出现在两丈外。 左右厅门大开,罡风刮入,所有的灯笼在风中猛烈摇晃,放置在各处的各种灯盏,一部分禁不起风熄灭了,一些小型摆设移位、倾倒、掉落。壁上所挂的名家字画,被吹得掀起、飘动。 似乎全厅皆在撼动,异声大作。 人群分两路抢入,快速地在堂下列阵,位于中央的五个男女,已逼近至两丈左右。 共有二十四名男女,女门主与副门主都来了。 一声长啸震撼大厅,绝剑公子出现在梁宏的左侧方,两位姑娘在右,左右相距丈余,三支剑光芒闪烁,面对还没列阵停当的玄灵门二十四名首脑级高手,并没发起抢制机先的攻击,威风凛凛等候对方列阵完成。 敌众我寡,应该在对方涌入的同时,发起猛烈的攻击,不让对方有布阵的机会。 梁宏从容不迫离座,将剑鞘插入腰带,冷然瞥了半弧形刚列阵完成的人群一眼,迈出两步徐徐升剑,最后目光投落在女门主身上。 “大敌当前,你们估错了倩势,反而中计上当,随时有被混元教歼灭的危险。”他声如洪钟,压下了风声:“我实在想不通,紧要关头你们向我们行凶下毒手,你们是唯恐敌人不够多,因而另树强敌来一次豪赌吗?好吧!我成全你们,杀……” 杀声中他狂野地扑上了,剑光一动,锋尖便逼近女门主的胸口,剑气迸发寒涛怒涌。 中央的五个人急急退步发剑布下剑网,在他狂野狞猛的气势压迫下,消失奋勇迎斗的勇气,仓卒间改取守势后退防御自保。 从一点猛然贯入,然后左右分张,剑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挥动,迸发出满天雷电,尽量使用剑脊,人与剑浑然成为一体,飞腾闪烁已难辨剑的实体。 金鸣声震耳中,刀剑连续抛掷,人体也东歪西倒,五个首脑在一冲之下便崩溃了。 女门主只接了三剑,震退至厅门几乎摔倒。 副门主比上一次更糟,被剑拍中右耳门,耳轮破裂,摔倒在厅柱下失去知觉。 剑光左旋,像匹练横空,扑向涌来的左翼,硬向刀山剑林冲,向呐喊中的人潮强行贯入。 左翼共有八个人,形成人潮施展不开,只能将刀剑伸在前面乱刺乱劈,如果强行贯入,一定有人伤亡。 他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怪物。 脸孔也变了,肌肉扭曲,虎目迸射出肉食猛兽特有的光芒,整个人流露的狞猛气势,简直像张牙舞爪的黄鼠狼,扑向狂乱的鸡群。 面对刀山剑林,他被激发了原始兽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杀机被诱发,一切顾虑、禁忌、利害、人道……种种念头皆在这瞬间消失无踪,唯一的行动是:杀! “退……”倚在厅门上浑身发抖的女门主狂叫。 “大哥住手。”江右龙女的叫声同时传到。 狂野的接触,不可能突然中止,叫喊声不可能发生作用,血肉横飞已成定局。 五个武功超拔的首脑,一冲便弹出崩散,其他次要人员,那禁得起他的切割?其实这些列阵在两翼的人,在首脑们一触即崩溃时,斗志便已沉落,也来不及冲上抢救,阵势并没移动。 是他在冲阵,而非两翼的人向他攻击。 剑已攻出,人已切入,一发不可遏止,即将出现血腥。 首当其冲的人,剑已被错出偏门。他的剑尖,正向上接近那人的胸口。 奇迹发生了,他的剑尖外移,擦对方的胸口滑过,身形陡然刹住,不可思议地中止攻击,拉开马步仍然作势扑出,狞猛的神情仍在,真像一头作势扑向猎物的猛兽或噬人的妖魅。 左翼的人,惊怖地急退。 右翼的人阵势也在骚动,绝剑公子兄妹的剑,在阵侧恍若天神当关,有效地阻止那些人向梁宏合围,剑作龙吟气势磅礡,凌云庄的气势声威,可不是平白获致的,兄妹俩就有挡住人潮的信心。 “让他们为名利财势争死活吧!大哥,你犯不着做刽子手,让他们和混元教血肉相见,相信上苍也不想假你的手,送他们下地狱,你与这次争霸的事无关。”江右龙女出现在他身旁,镇定地低声劝解。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那刹那间的雷霆攻击,如果不手下留情,女门主五个人可能没有一个活的。 第二波攻击他已流露出狂野的神态,不可能再手下留情。 在血腥暴乱中情势不由人,任何心性最慈悲的人,也会在身不由己中,丧失理性为生存而奋斗。他死,你才可以活。 梁宏呼出一口长气,剑徐徐下垂,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狞猛的神情消退。 “就让他们和混元教互相残杀吧!”他完全恢复冷静,本来就不是好杀的人:“但要不把华欣释放,我要留下他们的门主副门主。” 人像潮水般退去,退至左右厅门,昏厥了的副门主,由两个人架住带走。 中门是关闭上闩的,女门主并无启门逃出的打算,倚在门上喘息,握剑的手仍在颤抖。 爪牙们正从左右往外惊惶退走,门主岂能排众先出往外逃? 下令退走,救了所有的爪牙,自己却来不及走避,爪牙们也无法掩护她撤出险境。 论真才实学,玄灵门的人,那能与混元教的人比?爪牙们都缺乏与高手名家相搏的本钱。 因此当凌云庄要出面寻仇报复,女门主便现身解释误会,要求互不干扰,可知对凌云庄颇有顾忌,爪牙们没有与凌云庄高手一搏的信心。 玄灵门真正会邪术的人并不多,邪术也只能玩阴的,真要在混战中生死相搏,邪术的威力有限。 现在,邪术就无用武之地。 爪牙们还没全部撤出,撤的机会稍纵即逝。 “我的剑一出,你一定死。”梁宏跨两步便逼至女门主面前,剑蓄劲待发,声如洪钟狠盯着女门主:“我不想杀你,除非你愿意向我的剑尖撞。” “你不敢杀我。”女门主不甘示弱,嗓门也大。 “对,我不敢杀你。我是说,我不会亲手杀你。” “你……” “我故意诱导混元教的人,搜寻你玄灵门的中枢秘窟,目的就是引虎相斗,让你们两败俱伤。现在我把你和所擒住的爪牙,一并送给一尘散仙,无条件奉送,也可以有附带条件,结果如何?” “你……你不敢。”女门主神色大变。 “是吗?”剑光一闪,铮一声拍落女门主的剑:“我结识罗姑娘没几天,情投意合我喜欢她,为了她,我可以为她赴汤蹈火。但一切努力皆属徒劳,上刀山下剑海仍然无法保全她,我只有用最后的手段,替她复仇雪恨了。你死了,能得到甚么好处?我失去一位所爱的人,绝不会去跳大江以死酬爱,我会杀光你玄灵门的人,甚至会与混元教谈条件,要他们全力搜杀所有与贵门有关的人。如果你认为你的命,比罗姑娘的命价值低,宁可与罗姑娘同归于尽,我成全你。” 人都撤走了,最后撤的贾道婆在门口止步。 “我去把罗华欣带来,解除她的役神大法禁制交给你。”贾道婆替女门主解困:“毕竟大家都是站在同一边,只有小冲突而无仇恨的人,被你们擒住的门人不止八位,希望你们无条件释放他们。” “另三个不是我们擒住的,而是从混元教的人手中夺获的。”绝剑公子说:“我们本来就打算送还给你们,岂知你们狼子野心不可信任。好,我答应把那三个人释放。日后的纠纷,我凌云庄会与贵门算个一清二楚。” “该死的老虔婆。”梁宏破口大骂:“你的道行浅得很,竟敢用役神大法控制她,解禁后可能有后遗症发生,她这一辈子可能都生活在恶梦幻觉中,你……” “老身的道行足以驾御各种神术。”贾道婆傲然地说:“罗姑娘只在短期间内,受到初期禁制,没经过正式施术,所受的禁制初浅薄弱,怎么可能留有后遗症?你不要充内行,认为可破老身的神术,就以为了解神术的奥秘,如果老身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布阵,你难逃老身神术的摆布,哼!” “日后你我或许有再兵戎相见的一天,我会让有充分的机会施展。”梁宏不再计较,急于见到罗华欣:“你们的人囚禁在地窟,你可派人把他们带走。你给我牢牢地记住,罗姑娘日后如果有甚么三长两短,混元教的人杀不了你,我也会杀你。” 贾道婆并没向女门主请示,向门外发出两声吆喝。自始至终,贾道婆扮演司令人,主控全局化解危机,女门主毫不介意贾道婆自作主张交换人质的事。 片刻,一名女爪牙偕同罗华欣入厅。 贾道婆劈面拦住,双手搭住罗华欣的双肩,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面念,一面轻抚她的太阳穴、印堂、双目、天灵盖,显然在施术,解除役神大法的禁制。 “你回到他身边,好自为之。”贾道婆最后轻拍她的脸颊,将她向梁宏身旁推:“我们的事不需要你帮忙,过去的事你已经浑然忘却了,去。” 女爪牙把她挽入时,她的神情与往昔并无异样,女强人的气势依旧。不同的是,看到厅中的情景,脸上并没流露出惊诧的神情,似乎以往并没发生任何事。 贾道婆把她推出,她脸上突然出现喜悦的神色。 “哦!宏哥,这里发生了甚么事?”她雀跃地奔至梁宏身旁,举目四顾,看清了在旁仗剑戒备的江右龙女:“黄姐,宏哥找到你的?” “是的。”江右龙女黛眉深锁:“你真的忘了所发生的事故?” “甚么事故?”她一脸茫然,目光落在绝剑公子兄妹身上:“凌云庄的人也来了,他们真有助我们的诚意呢!” “华欣,他们好像不曾虐待你。”在一旁剑眉深锁,一直审视她神色变化的梁宏,有意打断两女的话题:“身上可感到某些地方不舒适?” “没有呀!”她信口说。 她的衣着完整,匕首和百宝囊都在,精神抖擞,当然不曾受到虐待。 役神大法如不加添其他禁制,不会损害生理机能。 贾道婆已和女门主,悄然出厅走了。 自始至终,她没向女门主贾道婆注目,似乎这两个死仇大敌并不存在,所以视若未见。 “那就好。”梁宏不便再追问:“此地不宜逗留,先离开再说。” “梁兄弟,你信任那老妖婆吗?”绝剑公子与梁宏并肩往外走:“我不信任他们。为了罗姑娘的日后安全,我扣的三个人,短期间不能释放。我觉得玄灵门的人,比混元教的人更靠不住。” “十余年来,他们争利不争名,没有称雄道霸的打算,实力并不强,玩弄阴谋手段算计我们,他们认为是正当的手段。这种人如果你信任他们,注定了要吃大亏上大当。”梁宏呼出一口长气,语气中有无奈:“老虔婆夸口说是召灵驱煞的三界使者,那么,她是巫门走阴人而非道婆。我对巫门一知半解,查证不出她在罗姑娘身上,到底留了些甚么禁制,目前的情势,不容许向他们施压。我会小心留意,或许可以找出其中玄虚。” “净玉老店不安全,兄弟,到金鳌老店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让他们两方人马,不敢冒死伤过半的凶险,前往金鳌老店公然袭击。”绝剑公子提出邀请。 “梁兄,我们是诚意的。”跟在后面的夏侯兰芳加入邀请:“我们怕你误会,没敢公然替你摇旗呐喊,所以跟来相机策应。目下情势已将我们拉在一起并肩站,正好警告他们不可妄动,请你答应好不好?” 如果迁入金鳌老店,就表示与侠义道英雄并肩站,凌云庄不但实力雄厚,而且是可以公然站在阳光下的风云人物,胆敢向他们袭击的人必定不是好路数,攻击后一旦留下尸体,案一入官府,侠义英雄杀盗有功,打起官司来有赢不输。 攻击的人,也不会出面上公堂。 “天快亮了。”梁宏婉词拒绝:“你们的好意我心领。风势正在转弱,船只可以过江,我们要返回府城,随即远走高飞。这里的事,让他们杀个血流成河。夏侯兄,如果要查扬州袭击的凶手,最好另起炉灶找线索。玄灵门这些人不成气候,不值得计较。你们如果不离开,混元教肯定会千方百计算计你们。等他们消灭了玄灵门,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了,你们的存在,是他们最严重的威胁。咱们分手,再见。” “梁兄弟……” 梁宏已偕同两位姑娘,钻入一条通向东院的花径,匆匆脱离现场。 第二十七章 鹊占鸠巢 唐家别墅建在江湾底部,三面松林如海。主宅是两层的楼房,楼顶东侧加盖了阳台,可远眺丹徒镇港,也可观察焦山一带景物。 西面沿环山大道路侧,栽了高有丈余的槿花树篱和院门,平时罕见有人出入。宅主人长住府城纳福,盛夏才前来度暑。 为免打草惊蛇,所以没派人接近踩探。 防备里面的人趁夜色突围脱逃,就不能夜间袭击,夜间可以藉松林掩护四散逃窜,也可跳水或乘船筏逸脱,要想一网打尽,必须有耐心地等候黎明光临。 在一尘散仙的心目中,镇江这个神秘组合,根本不成气候,除了藏得隐密之外,不堪一击。迄今为止,对方从没派人出面接受挑战。 破晓时分,曙光初现,风势渐弱,寒气更浓。 “当……当……当……”海东庵的晨钟,在山林中轰传。 攻击发起了,三十余名男女分为四组,冲过环山小径,飞越树篱,以全速钻入松林,向宅院猛扑。 仍然是强盗式的进攻,这是混元教的惯技。 宅院内鬼影俱无,除了宅外围的门窗加闩加锁之外,内部的各式门户,皆是大开的,用不着破门搜索,可以长驱直入中枢毫不费劲。 灶火尚温,人大概在三更之前便撤走了,人去屋空。 时届退潮,远在三里外,三艘快舟顺风顺流,在波涛汹涌中载浮载沉,向下游的丹徒镇飞驶。 大厅的名贵家具,被一群愤怒的好汉打得稀烂。 坐失战机,难怪他们愤怒如狂。 毫无疑问,这里确是该神秘组合,一处十分重要的秘窟,甚至可能是中枢山门所在地。煮熟了的鸭子飞掉了,主事的一尘散仙羞愤难当。 从梁宏有意无意所诱导的消息中,所查出的秘窟线索循线追寻,总是晚了一步,或者在重要关头线索中断。 迄今为止,从没凭自己的眼线,找出任何一处秘窟,只发现几处可疑的所在,进一步追查却证实是一些泼皮的聚会处,毫无所获白费工夫。 “一定要把梁小子弄到手,没有他这条地头蛇,咱们这些外地人毫无用处,花一年半载光阴,也不易把这个组合的根柢挖出来。”一尘散仙像吃了一桶火药,暴跳如雷猛拍案桌:“先笼络他,给他一大堆好处,成功之后,再好好剥他。赶快撤回街上,希望咱们的人,昨晚没把他宰了,这就走。” “放心啦!有云华夫人出面,一定可以活捉他。”那位挟风磨铜寿星杖,身上还发出臭味的和尚说:“至于咱们那些人,想杀他并非易事,那小子逃的功夫到家,机警如狐,而且占了地利,杀不了他的。太虚道友仍在拍胸膛吹牛,我看他靠不住,如果他那些人宰了梁小子,早该派人前来报喜讯啦!” 和尚吃了亏上了当,把梁宏恨入骨髓,但并非真的鲁莽糊涂,知道梁宏不易对付。 说气话是一回事,心知肚明又是另一回事,大多数人心照不宣,知道很难对付梁宏这条地头蛇。 和尚话中的含义,有讽刺一尘散仙过早下达格杀令的意味,同时暗示格杀令只是一厢情愿的作法,派出负责格杀梁宏的人靠不住。主事人指挥掌握都有错误,难怪遭到一连串的失败。 “他们怎知道我们在何处袭击?喜讯怎能传到?废话。”一尘散仙把案桌掀倒,大踏步向厅外走:“赶两步,咱们的希望在梁小子身上,一定要出动所有的人,尽快活捉他,不能再让他跑了。但愿云华夫人靠得住。” 一阵急赶,进入东街口,已是天色大明。 第一艘船离开码头,然后是第二艘。 x       x       x 船靠上甘露港码头,梁宏迫不及待跳上岸。 系船石柱旁一个脚夫打扮的人,用右手在石柱上拍击,左手乱晃像在与人比手划脚,但身旁没有其他的人在场。 梁宏在经过那人身旁时,把左手伸到身后,快速地打出几种手势,一直不曾扭头回顾。 码头相当长,区分为船行各帮的泊舟地段。 杭州帮的泊舟区最短,位于码头中段。 从舟泊焦山开始,他们一直就在奔忙,出生入死,不分昼夜,可说历尽凶险,快要累垮了。 目下最需要的是,回住处洗漱,吃一顿丰富的早膳,睡上半天以恢复疲劳,再准备打点动身离埠。 离开杭州帮的泊舱区三二十步,码头上忙碌的水夫中,有人向梁宏打招呼,认识他的人甚多。 江右龙女是有心人,颇感诧异。 整个码头区人声吵杂,停泊的客货船甚多。 梁宏在杭州帮会馆有一份差事,杭州帮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但他经过杭州帮泊舱区一带,却没有人向他打招呼。 江右龙女不是多话的人,心中起疑却不想提出疑问。 “你们到街边稍候。”梁宏突然止步,向码头对面的街店伸手示意:“我有些小事找人商量,马上回来。” 不等两位姑娘有所表示,他匆匆转身走了。 重回杭州帮泊船区,他登上一艘小船,拉开舱门,里面有三个人在等他。 “你可回来了,谢天谢地。”水妖任威脸色沉重,拉住他坐下苦笑:“昨天你一走,这里就发生了异常的变故,必定与你有关,事情不太妙。” “你听我把情势说出,让你心中有所准备。”在府衙刑房任职的杨大爷杨波,眉心紧锁忧形于色:“巳牌初,杭州来了两艘船,泊在虎距门码头,两船人男女老少僧道俗一应俱全,落脚在城内的润州老店,距你的住处不远。迎接他们的人有四五个,是混元教上次在城内落脚的人。” “唔!杭州又派人来策应了。”梁宏叹了一口气:“看来混元教在镇江开山门建堂口,志在必得已成定局,旗号打出,谁敢不听他们号令?各行各业的常例钱保护费,很可能加两倍。” “我担心的是你的处境。”杨大爷说:“午牌初,有人看到三个士绅打扮,气势不凡官话流利的人,进入知府大人的官舍,逗留了半个时辰。未牌初,通知大人紧急召集刑房各属员,在衙门下达指示,要求所有的人随时待命出动捕拿奸宄,值班人员加倍。二等捕快以上人员,随时携带提人火签,以免有事时请领耽误时间。同时,本来零星落脚在城内各处的混元教爪牙,纷纷迁入润州老店。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因此我在这等你,如何应付,你得早作打算以防意外。” “我正打算离开一段时日避风头,他们奈何不了我。”梁宏并不感到意外:“你们放心,我应付得了,谢谢你们关心。” “如果你要离开,我这艘船已办妥至南京的凭单。”第三位是船主廖礼:“我等你一两天,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一来就走。” “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他整衣而起:“诸位留步,暂时请不要出舱,大家小心,再见。” 他有不少朋友,表面上他是奉公守法,热心公益,有正当职业小有名望的一介平民。骨子里,他是一个为人四海,吃得开兜得转,逍遥自在的浪子,精明而颇为活跃的地方龙蛇,介乎守法与不法之间的中性人。 蛰伏的龙蛇是无害的,被惊醒将风云变色石破天惊。 x       x       x 如果官府出面干预,应该是冲着混元教而采取的行动。但混元教如果有能影响官方的人出面主导,那就问题大了,他已成为混元教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他的处境将极为恶劣,情势不妙。 “倩势不太妙,混元教有大批高级爪牙昨天赶到了。”他回到两位姑娘等候处,一面动身一面说出当前情势:“他们很可能派出有权势的人,与官府交通。你们回住处立即拾掇,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在码头南端的甘露酒坊会合,我会安排离境事务。” “哎呀!有这么严重?”罗华欣惊问。 江右龙女是老江湖,知道他有朋友在暗中照料,事涉江湖道义,所以从不向他追问消息来源,甚至对他与凌云庄之间的微妙关系,也从不提出疑问。 “可能比想像的更严重,因为这期间可能发生更严重的变化。你们记住,如果发现捕快或丁勇在各码头警戒,必须立即退走,不能再来这里了。” “那该怎办?”江右龙女有点紧张。 “快速出城南,到鹤林寺庙街会合,走陆路至南京。城外是丹徒县管辖,短期间府衙不可能行文丹徒县采取行动。越过漕河,午牌之前我们是安全的。” 预订几处集合点,是江湖朋友防险的手段。 水路不能走,陆路应该可以通行。 他们进城后不久,几组巡捕便出现在甘露港。 x       x       x 凌云庄的人,并不急于离开焦山。 迄今为止,他们还没与混元教的人正式发生冲突。 夏侯兰芳被一尘散仙掳走,当晚便被梁宏救出,双方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也不便张扬,避免作为公然挑战的借口。 双方心知肚明,公开拚死的时机还没到,只能在暗中较劲,候机袭击落单的小鱼小虾。 凌云庄的人有自知之明,集体行动从不落单,也没有派眼线的必要,目标在暗中保护梁宏的安全,无意与混元教正式大结算。梁宏离开焦山,他们乐得清闲。 金鳌老店的规模,与浮玉老店相等,是同一等级的高级客店,冬日生意同样萧条。 他们包了整座东客院,一早就要求客店供应丰盛的早膳,来时没带行囊,所以用不着打点行装,一个个好整以暇,等候丰盛的菜肴上桌,何时走,店伙也摸不清他们的意向。 他们外表轻松,暗中其实有应变的准备。 混元教有发动攻击的实力,但不敢妄动,付不起攻击的代价,也没有发动攻击的必要和理由。 玄灵门自顾不暇,只能扮暗中活动的幽灵,天胆也不敢在混元教的大举搜杀下,公然向凌云庄的人袭击。 临时要求丰盛的筵席,店中因生意清淡缺乏人手,仅采办鱼肉鸡鸭,就得花不少工夫。 等候早膳上桌,店伙领入三位不速之客。 在院厅接见的是无常剑客夏侯长风,和绝剑公子兄妹,佩剑挂囊全副武装,摆出的气势不愧称赫赫名门武林世家子弟。 不速之客其实是老相好,曾经正式打过交道的对头。三人是太虚老道、三才学究丘如渊、七煞夫人。 上次在南乡,夏侯兰芳就敢向这三位前辈挑战。 主客双方客套毕,气氛立即改变。主人依然保持客气,神态从容保持主人的风度。 客人可就不同了,客套的僵硬笑容消失,换上了阴森的怒意,说话的声调也提高了。 “诸位知道本教昨晚袭击那神秘组合的秘坛,并没与你们寻仇结怨。”太虚老道摆出讨价面孔,盛气凌人提出质问:“你们不该趁机浑水摸鱼,残杀本教留在街上的七位总教坛主事。夏侯二庄主,我要知道你的打算……” “慢来慢来……”无常剑客伸手阻止老道的叫吼:“你到底在说些甚么呀?你们要铲除的那个神秘组合,正式的名称叫玄灵门。昨晚舍侄兄妹俩,被他们用妖术擒住囚禁在杨家大宅的地窟。在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擒住他们八个爪牙,双方交换人质,被他们闹了一夜,自顾不暇,那有余力另树强敌杀你的人?你是不是见了鬼了?” “只有你凌云庄的人,才有刹那间杀死本教七位超等高手的实力。你不要做没有担当的假英雄,应该是敢作敢当的武林豪杰。贫道不是来和你讲理的,咱们这些人只知道强者有理。当你们承认之后,贫道再告诉你该用何种方式了断。”太虚老道当然不相信无常剑客的话,话中已强烈表示要用武力了断的意思。 “你这是乱栽赃。”无常剑客感到一头雾水:“凌云庄夏侯家不是下三滥的假英雄,而是有担当的真豪杰,我可以斩钉截铁堂堂正正告诉你,昨晚咱们除了与玄灵门玩猫捉老鼠把戏之外,绝对不曾见到贵教任何一个人。本庄的人昨晚活动的地区,没超过焦公祠以东。如果你们有人被杀,绝对与本庄的人无关。你要是不信,拿证据来。” “你……” “你听着。”无常剑客以高一倍的嗓音大声宣告:“本庄来的人并不多,是跟在梁宏身后来的,根本没料到你们也跟来了。你我双方的过节,在适当的时机内,本庄会正大光明向贵教报复了断。这期间,本庄不会主动挑战,除非贵教发动袭击,否则我们仅步步为营静观其变。去找你们的仇家吧!别在这里像疯狂一样乱咬人,你们请吧!” 太虚老道精明狡猾,当然不会继续硬指对方是凶手,与两位同伴打眼色,想知道同伴有何意见。 无常剑客的话,不像有假。 昨晚梁宏和罗华欣,在刹那间杀掉七名超等高手,完全是仓卒间狭路相逢,双方皆不明所以立下杀手,连询问的机会都没有,一接触便人鬼殊途,七名超等高手死得糊糊涂涂。 梁宏不会把这件事宣扬,罗华欣也不便说,连江右龙女也毫无所知,凌云庄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所以无常剑客话说得理直气壮斩钉截铁,的确不知道有这件事故发生,神情庄严,看不出丝毫虚假。 以无常剑客在江湖的声望,不可能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再就是双方已是事实上的仇敌,杀掉仇敌理所当然,既可以声威大振,又可以提高士气,按理应该大肆张扬威震江湖,实在没有撒谎否认的必要。 一句拿证据来的话,就可堵住老道的口。 “你完全否认这件事?”太虚老道口气一软。 “在下真希望是本庄的人所为,本庄的声威将陡增一倍,可惜在下一无所知,不敢掠美居功欺世盗名。”无常剑客并不希望翻脸,语气也温和许多:“去找玄灵门吧!或许能找出真相来。目前你我双方还不是敌人,你们唯一的劲敌是玄灵门。” “这个组合叫玄灵门?”太虚老道改变话题。 “对,门主是个女的。” “昨晚他们真在这附近出没?” “千真万确。好像你们昨晚全部出动,到山北去挖他们的中枢秘窟。他们的门主,却带了大批爪牙,躲在街上算计我们,同时除掉你们留在街上的人。在下只是按情势估计,是否正确概不保证,反正绝不是本庄的人所为,昨晚我们自顾不暇。” “姑且相信阁下的话,本教将全力查证,以后再说。”太虚老道悻悻地离座:“贫道重申前议,希望贵庄改变初衷,与本教合作,把这个玄灵门的老根挖出来。不是朋友,就是仇敌;阁下明白贫道的意思吗?” “在下明白阁下的意思,但本庄处理人际关系的看法,却与阁下不同。” “有何不同?” “本庄的宗旨是:不是仇敌,就是朋友。” “不要耍嘴皮子。”太虚老道显然没了解两者含义的异同,认为是把两句话上下倒置有意嘲弄而已。 “你们把不相关的人,也当成敌人;我们却把第三方不相关的人,都当成朋友。” “废话。告辞。” “好走,不送。” 太虚老道这次并没白跑一趟,总算知道这个神秘组合叫玄灵门。三人来时像登门讨债的债主,去时心中高兴,虽则脸色仍然难看。 “会不会与梁兄弟有关?”送走了太虚老道,绝剑公子想起梁宏提及对付云华夫人的事。 不仅想到有关云华夫人的事,也想到梁宏布阵击溃玄灵门的经过。梁宏的表现,令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罗华欣是第一个知道,梁宏是身怀绝技,扮猪吃老虎的真正高手中的高手。 “可能的,玄灵门根本没有消灭混元教总教坛高手的能力。”无常剑客肯定地说:“你们如果仍然把他看成平凡的民壮教头,一定是真正又聋又瞎了。你两人把昨晚的经过说出,我一点也没感到惊讶。” “昨晚他根本不想伤人。”夏侯兰芳但没感到惊讶:“而且他要求我们不要伤人。天知道一旦他杀起人来,会是何种情景?” “那就会血肉横飞,一定。”无常剑客苦笑。 x       x       x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何英雄好汉,绝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 灭门令尹;地方上的土豪恶霸,一旦碰上一个嫉恶如仇的地方官,注定了要破家灭门。有些英雄好汉土豪恶霸,被逼走上杀官造反的绝路,平常得很。 风色不对,最佳的作法是走为上策。 梁宏感到震惊,混元教竟然与官府挂钩,非法组织成了合法组织,对他构成致命的威胁。 他在官府也有朋友,但这些朋友身分地位都不高,真要发生重大事故,这些朋友帮助他的力量有限,必须自求多福。 在刑房任职的杨波,有能力对付凌云庄的有家有业英雄,能对付本地的小蛇鼠,却对付不了江湖真正的亡命牛鬼蛇神,更对付不了真正的地方豪强。地方豪强必定交通官府,所交通的也必定是高阶层官吏。 混元教如果有官府撑腰,所建立的地方江湖王朝将稳如泰山,所有的反抗势力,肯定会被彻底扫除。 他,将是必须被扫除的目标。混元教不需派人对付他,由官府出面就可以把他弄入牢狱,随便给他按上一个罪名,铁定会死在牢里,甚至会上法场。 在城内外奔走了半个时辰,总算了解他前往焦山之后,所发生的一些变化,也知道变化正在扩大中。 准备捕拿奸宄的命令,是直接由知府大人向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属官下谕的,而非由下至上呈报案件,按正常程式批覆交办。 情势并不真的紧急,混元教从杭州来的人,还没完全摸清镇江的情势,等从焦山返回的人才能知道底细,这期间不可能制定控制全局的行动计划。 处理了一些必要的事务,提了一只包裹重临甘露港。 城门依然人潮进出,没加派有壮勇。 甘露港码头大街,多了几组巡捕走动而已。 甘露酒坊在街南,街东码头一段,是常州帮的泊舟区。 常州帮的船只并不多,真正属于常州帮的走漕河舱只,皆以京口驿码头作集散区,泊甘露港的船,以下江太仓、常熟一带的小型客货船为主。 酒坊以卖酒为主,右一间门面另设有座头,供水客们小酌,卖些小菜熟食,对象十之八九是水客和吃水饭的贩夫走卒,品流复杂。 已是午牌初,距聚会的时间,约有两刻时辰,酒坊的酒客渐增。天寒地冻,喝壶酒是最写意的享受。 梁宏叫来一壶酒,四色小菜,有耐心地等候两位姑娘赶来会合,随着时光的飞逝,不安也逐渐增加。 两位姑娘各有住处,单身女性在外地作客,禁忌甚多,岂能说走就走?梁宏虽有住处,但孤家寡人,住处也不便招待女客,所以除非正好聚在一起办事,否则有事联络相当不便。 两位姑娘临时有事,想找他也不是易事,怎知道他届时是否在家?他真正窝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间并不多,不是游手奸闲的纨絝子弟。 焦灼盼望中,江右龙女终于出现在店堂,换穿了蓝布大袄,暖帽,难辨男女。剑藏在袄内,挽着包裹,夹在酒客中,毫不引人注意。 “可盼到你来了。”梁宏挽她落座,脸上不安的神情并没完全消退:“先喝口酒,暖和暖和。出城时,可曾发现异状?” “还好,城门并没有多加人手把守。”江右龙女接过酒碗喝了一口酒,搓手取暖:“在街口看到三个穿公服的巡捕,并无异样。哦!罗姐还没来?” “还没有,似乎有点不妙。”梁宏呼出一口长气:“但愿是因为一些琐事耽搁了,她应该比你早来的,她的住处比你近。” “不要太过担心啦!”江右龙女安慰他:“她不像我,我是江湖遨游者,她是来镇江访友的大小姐,那能像我一样行李简单,说走便走?舱备妥了?” “随时可走。先送你到扬州,再转航西上到九江,把你安全送抵扬州我才放心。这次北游,何时南返?” “该是端阳节前后的事了。漕河三月天就可开航,届时乘船南返,我会转来镇江看你。但如果绕凤阳到南京,就不会和你把晤啦!” “如果我在,可到杭州会馆找我。最好期前请人捎书,或由驿邮投交杭州会馆知会一声,会馆会派人到外地通知我赶回等候。相交贵在知心,能把晤当然三生有幸,但每个人都为生活奔忙,即使是至亲,也聚少离多。你我今后很可能天各一方,各有遇合,你只要记住有我这位朋友,能否见面小聚并不重要。江湖鬼域,你小小年纪单身在外遨游,我真的很不放心,不知道你老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侯兰芳也在外行走,但她有一大堆亲朋随行,你老爹……” “家父鼓励我遨游天下见见世面……” “你老爹爱你,那是毫无疑问的,但他爱错了……” “甚么?你……”江右龙女大声抗议。 “那些狗屎大圣大贤,高唱男尊女卑唱了一千年,唱得女人生生世世永远卑下如奴。有极少数的男人,觉得女人一旦婚嫁,便永远生活在黑暗的地层下,因此在女儿出嫁之前,良心发现加以疼惜,希望女儿能幸福地享受嫁前的黄金岁月。这就是儿子是娘的心肝宝贝,女儿是父亲疼爱的掌上明珠,媳妇是廉价的牛马,这种种世俗现象的由来。你老爹就是把你当作掌上明珠的好父亲,但当你嫁到夫家,他就管不着你了,他对你的疼爱,会让你根本无法在夫家卑贱地生活下去。在大多数的家庭里,做媳妇的不但怕婆婆,更怕小姑,因为小姑有公公疼爱,比婆婆更难伺候。” “你……你的意思……” “早些收心回家,留心学习该如何做一个能承受压力的女人。你在家所获的疼爱愈多,出嫁后所受的痛苦愈重。若虹,你能逍遥自在的时日无多了,再不收心敛性,日后的日子是很难过的。如果你遨游有抱负有目标,又当别论。比方说,向世俗证明,巾帼不让须眉……” 人声突然静止,全厅的酒客全都向厅口注目。 三个穿皂色制服的巡捕,正迈步入厅,三双眼神凌厉的大眼,轮番扫视所有的酒客,神情冷森,像盯着小鬼的金刚,酒客们一个个脸色不正常,惶然回避巡捕的眼神。 在厅中巡视一圈,在每一副座头略停留片刻,审视每一个酒客,似乎在查证有否罪犯在内,气氛相当紧张,酒客们甚至惶然停止进食,避免引起巡捕的注意。 经过梁宏这副座头,三巡捕仅瞥了他一眼,并没停留,江右龙女却捏了一把冷汗。 巡捕如果把他俩当作疑犯处理,可就麻烦大了。 直至巡捕离去出厅,鸦雀无声的食厅,才恢复原状吵杂声,不安的情绪还没完全舒解。 “不要担心。”梁宏的神情一直保持轻松,语气平静:“他们是上命所差,不得不虚应故事在外面走动,还没接到要缉拿某些人犯的指示,他们也不知道要抓某些人。如果他们奉命要抓我们,我会先知道的。” “我看不太妙。”江右龙女可就不以为然:“真糟,罗姐怎么还不来?有甚么事耽搁了?” “是有点糟。”提起罗华欣,梁宏就显得不安:“南水关鸿福老店,片刻就可以赶到这里,她应该早就来了。真该死,我应该去找她一起出城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处理,你也不便和她一起走呀!”江右龙女安慰他:“她不会有事的,慢些而已。她远出外地访友,打扮仍像是千金小姐名媛淑女,所带的漂亮衣裳恐怕真有一大箱,那能很快就收拾妥当?再加上盥洗更衣,一个时辰是不够的,你急也没有用呀!” 罗华欣落脚在南水关千秋桥的鸿福老店,那是一家高尚的旅舍,单身淑女投宿,男人那能入室拜会?因此梁宏不便进出,有事时请人捎口信传话而已,很少前往会晤,真要发生事故,联系不易。 南水关与甘露港,一在城内一在城外,一南一北,实际距离虽说需贯城而过,但全程仅四里左右,脚下稍放快些,的确片刻可到。 罗华欣第一次在唐家农舍露面,向江湖客挑战,就以淑女千金的姿态出现,亮丽的风华吸引了梁宏的注意,留下鲜明的印象,一见难忘。 “我先送你上船再去找她。”梁宏心中焦急,等不及了:“等到便衣捕快出现,恐怕就走不成了。如果发现有异,你必须立即要求船主开船,不要等我。” “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江右龙女坚决拒绝:“我不会平平安安离开,让你孤孤单单面对凶险,我还能算是你的朋友吗?罗姐如果出了意外,我也不会一走了之。我们再等一刻,好吗?” “不能再等了。”梁宏脸色一变,召来伙计,付了两吊钱酒资提起包裹:“便衣捕快到了,很可能封船。走,进城再说。” 两个水夫打扮流里流气的大汉,鬼鬼祟祟进入食厅,一进门,第一个人就挥动左手不住比划。 “在向你打手势?”江右龙女低声问,抓起了包裹。 “是的。”他简要地说。 巡捕通常不穿便衣,巡街时可收到吓阻的功效。 捕快在办案时可穿便衣,以缉拿捕捉人犯为主。临时征调的壮勇,只是临时召来协助治安人员办案的人,本身也具有捉拿现行犯的权力。 官府养不起太多的治安人员,经常征调壮勇交由捕快运用协助办案。甚至编制内的巡捕、捕快、步快、舟快……有一半是出役壮丁自费编入的,连伙食费也得自己掏腰包。 出了酒坊,两人急步向南入城。 x       x       x 南乡本来已恢复平复,鹤林寺前的庙街一如往昔冷清。 但从昨天出现一群衣着鲜明,气势不凡的人通过小街之后,陆续有人来去匆匆,似乎又将发生你打我杀的事故了,香客也逐渐绝迹。 梁宏从南乡开始找线索,起点在鹤林寺,然后往西至小华山,东至丹徒镇,北到焦山,围绕府城外围东奔西走,所经处灾跟祸随。 他以为南乡不会再有混元教与玄灵门的人逗留,所以把第二聚会点在鹤林寺庙街,却没料到有人先一步在这一带出没,大出他意料之外。 仓卒间临时订定,怎知南乡突然有变? 他俩先到南水关千秋桥,由他进入鸿福老店查询罗华欣的去向。 客店内外安静如恒,看不出警兆。 但店伙告诉他,近午时分的确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在店内外走动,并没与任何人打交道,逗留约一刻时辰便走了。 罗华欣是在可疑的人到达前片刻,会账亲自提了一个大包裹离去的,其他的事,店伙就无法知悉了。 该是在前往甘露港的途中出了意外,按动身的时辰估计,罗华欣应该比江右龙女早片刻到达甘露酒坊,可知必定在中途出了意外变故。 午后的庙街市面逐渐冷落,往来府城的乡民也逐渐减少,站在街口,可以看清三两百步的行人身影,但难辨面貌,风帽掩住头脸,不可能从一双外露的眼睛,分辨出是甚么人。 两人在街中段的一家小食店小歇,由梁宏在街上走了一圈,寻找罗华欣的下落,希望罗华欣先来了。最后,失望地回到小食店午膳。 透过店门,可看到街上的景物,不时有三两个市民匆匆经过,南行的人多些。午膳毕,沏了一壶茶,愈等愈心焦,始终没看到像罗华欣的人经过。 “我们先找地方暂且安顿,我进城打听消息。”梁宏焦躁地拍桌子:“华欣如果有些甚么三长两短,牵涉其中的人,将后悔八辈子,哼!” “你不要往坏事想好不好?”江右龙女同样感到焦急,却不得不加以劝解让他冷静:“罗姐聪明机警,可能是中途发现警兆,采取迷踪术周旋,需要时间飘忽移动,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 “你是一个深藏不露,机警冷静的人。”江右龙女继续劝解:“事情牵涉到罗姐,你就情绪失去控制了。我知道你喜爱罗姐,但如果你不够冷静,怎能用理智分析不测的情势变局?对罗姐反而有害无益。” “我知道,可是……”他剑眉深锁,眼神中可以感觉出忧虑:“我总觉得心中沉沉地,直觉地知道她有了困难,却不知道她在何方,只能在这里枯等,等得心里发慌,我必须采取行动,等不及。” “先安顿也好,反正走不成了。”江右龙女叹了一口气:“被人逼得想走也走不了,真是霉透了。” “咦!这些混蛋为何往这里走?”抓起包裹准备动身的梁宏,脸色一变。 一群人正向街南大踏步趱程,三五成群脚下甚快,有些背了包裹,佩刀挂剑公然招摇,还真像一群赶长途的旅客,总人数接近四十大关。 领先走在前面的人,是一尘散仙和太虚老道。 “他们从焦山返城,不会是走陆路撤回杭州吧?”江右龙女也大感诧异:“带了行囊,确是撤走。冬天乘船太慢,有些河段甚至停航,走旱路前往杭州,五六天便可赶到。问题是:他们为何要撤走?” “绝不可能是撤走,他们这次赶来策应的人,已掌控了全局,连官府的关节也打过了。他们那散兵游勇的气势,绝不是赶长途的。先安顿,再跟去看看。” x       x       x 唐家农舍陆续有人进驻,丹徒县的封条已经洗掉,表示这家因发生罪案而被没入的大农舍,连同近百亩田地,已经正式易主,而且并没经过官牙拍卖的程序,用偷天换日手段易主的。 一尘散仙一群人到达时,唐家农舍内已有人先到,先到的人数量更多些,农舍足以容纳数百名人员住宿,远远地便可听到隐隐人声,人正在整修房舍,可知先到的人进住的时间,该是今早的事。 陆续有人从府城来,以往分住在府城各处的人,先后携带行囊前来安顿,集中在一起形成实力强大的组合,进可攻退可守,已具有山门的规模。 外面院门楼两侧,飘扬着两面杏黄三角大旗,涡云绣花边中间,各绣了三个大红字,左是三元宫,右是至尊堂,风一吹猎猎怪响。 混元教号称三教合一,教名仅在暗中流传,公开正式的对外名称不能称教,仅在口头上称呼便利与外界打交道,山门所在地当然不能把教名显示,以三元宫掩藏本来面目,避免受到官府注意。 至尊堂,表示宫内的重要殿堂名称。 农舍东侧的广大田野空荡荡,竖了一柱板柱,用红漆大书一行字:敕建三元宫建筑基地。 这意味着不久以后,这里将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道门殿堂,与北面庄严古朴的鹤林寺分庭抗礼,你供佛祖菩萨,我供牛鬼蛇神,各拥信徒,互别苗头。 鸠占鹊巢,强者有理。 这里本来是玄灵门的一处重要秘窟,在强宾压境下易主,成了混元教镇江分坛的山门,十年风水轮流转,一代新人换旧人。 江湖黑道组合的兴衰起落甚大,强存弱亡,为名利争得你死我活,这就是现实人生。 梁宏和江右龙女,藏身在里外远远地观察,心中了然,混元教迫不及待建山门亮旗号了。 梁宏并不知道离开焦山后,混元教与玄灵门之间的后续发展。 返回府城,也没进一步了解情势,时间不够,而且急于离境,没有仔细打听的必要,因此突然发现混元教在唐家农舍建山门,大出意外,也心中檩檩。 对方的实力与办事的急切有效率,已充分表现出极为浑雄强大,足以雄霸江湖的磅礡气势,无人敢撼动他们了,并吞的行动即将结束,胜利已成定局。 “玄灵门可能覆没在焦山了。”江右龙女语气中有点感慨,其实她对玄灵门的存亡毫不介意。 “应该不会。”梁宏持相反意见。 “有理由吗?” “一尘散仙出现在这里,就是最佳的证明。他带到焦山的人,其实派不上多少用场,都是人地生疏的陌生外客,没有当地的精明眼线可用,那能将玄灵门的人搜出歼灭?只好撤回府城承认失败。当然有可能是杭州来的人,派人到焦山把他召回的。” “让他们互相残杀吧!不关我们的事。” “但我担心华欣的安危,非找到她不可。我得回城,城内一定有人见过华欣出现时的遭遇。” “我也去。这里……” “这里的事暂且放下。除非他们把华欣掳来这里囚禁,否则最好离开他们远一点。现在他们锐气正盛,硬碰硬我们会吃亏的。” 人多人强,他们没有公然踢山门的能耐。 第二十八章 浮世书生 大冷天,罡风劲烈,人走在街上,大多数人皆戴了风帽。 风帽不论南式北式,都只露出双目,除非是熟识的朋友,从衣着与轮廓可分辨出对方是谁,否则谁也不知道对面来的人是圆是扁。 要在街上打听一个人的动静,寻访目击者,比在大海里捞针相差不远,除非要找的人,外貌具有显着的特征。 想得到必定白费工夫,两人以鸿福老店作中轴,有耐心地向四方街巷向人查询,直至傍晚时分,依然毫无头绪,没有知道罗华欣的人。 街上巡查的公人,比平时曾多了一倍。 但似乎这些治安人员毫不积极,连一些有案的蛇鼠出现在街旁,这些可敬的公人也懒得理会,懒散地街头走到街尾,无所事事像在逛街,那像个积极追缉奸宄的治安人员?不但梁宏感到诧异,江右龙女更是一头雾水,连小偷骗棍也不想捉,那能捉得了江洋大盗?那么,有必要增派一倍人手逛街吗?要捉的目标是谁? 酉牌正,夜市方张,他俩出现在磨刀巷洪家。 小巷暗沉沉,往来的人不多,一个个像幽灵,风太大,所有的宅院都不点门灯。 镇江有几个乱七八糟的蛇鼠组合,称帮、派、社、会、盟……十之七八干黑道勾当,有些则是泼皮或豪少们,招朋引类的混世组合。 小组合一旦获得有力人士支援发展,就可能成为称雄道霸的组织。 实力坐三望二的潜龙会,就是标准的地棍组合,会主老大叫癞龙洪贵,生了一身永远好不了的疥疮,是个抓到东西就打死不放手的泼棍,喜欢在对头身后暗算,抽冷子打了就跑的货色,但对会中的弟兄,却讲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实力正缓慢增加,已有些少气候。 梁宏与这些小组合没有利害冲突,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 走在街上碰面,嘻嘻哈哈打招呼;在茶坊酒店碰上了,加只茶杯来一碗酒,天南地北胡扯保持街坊交情,如此而已。 他为人四海,出手大方,有事需要他帮忙,他会尽力而为,所以这些小组合的人,对他甚有好感。 癞龙洪贵的家,是一栋三进的平房,在磨刀巷,这种平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附近大多数部是小四合院,一栋房舍很可能住了四五户人家。 梁宏对洪家不陌生,直接从檐口跃登瓦面。他不再假装不会轻功,江右龙女已经知道他是非常人。 接近天井,便看到内堂的灯光,听到人声,小院子近厅口处,有一个朦胧的人影,把守在外意在堵住厅堂门,不许人闯出,面向堂门,忽略了院子的动静。 两人不跳下院子,伏在邻舍的屋顶。 透过大开的厅门,可看到厅门一部分景物,说话声却听得真切,厅内有不少人,说话的嗓音清晰可辨。 内堂通常不接待男宾,说话的人却都是男人。 “不要用任何借口搪塞。”厅内发话的人像在斥责奴仆,拍桌声更响亮:“给你三天时间,让你权衡利害,决定你们的存亡兴衰。三天后午正之前,你们必须提出答覆。如果拒绝改投本教门下,你潜龙会的人,必须立即解散离境,永远不许接近镇江府地区,不然杀无赦,记住了没有?哼!” “好,我准时前往三元宫上覆。”癞龙的语音低了一倍:“明天我就召集会中兄弟商议,征求他们的意见,结果如何,我也不知道。” “你最好说服他们,让他们知道日后好处正多,像你们混世混了好几年,至今仍然只配在下九流中混世,你们在浪费你们的生命。我要走了,最好明天就能知道你们的决定。” 共出来了五位客人,主人癞龙偕同两名同伴,垂头丧气送客,真像三个受到责罚的奴仆。 不久,癞龙三人送客返回,不再返回中院,留在前进大厅,心事重重商量对策,决定召集弟兄的事必须立即进行,只有三天时间决定吉凶祸福,的确仓卒了些。 打发走两位同伴,癞龙唉声叹气迈步入厅,心不在焉地转身关门上闩,突然呆了一呆,倏然转身,尺二长的小腰刀已拔在手中,反应相当敏捷。 大八仙桌的主客座,坐着梁宏和江右龙女,没取下风帽,仅露出双目。 “你坐,你是主人。”梁宏伸手指指主人的主座,用带有京腔的官话变着嗓音说:“收了刀子吧!我们来没有恶意。” 桌上有烛台,两壁各有一盏可用来走路照明的小灯笼。 江右龙女安坐不动,抬起右手,扣指疾弹,右壁的小灯笼传出一声轻响,微一晃动,里面的烛火突然熄灭。 相距约丈余,小灯笼出现一个小洞孔。 癞龙骇然变色,扑上的念头一扫而空。 指功可外发劲及丈外,该是超拔的高手了。 罗华欣的穿云指,可在丈五左右伤人。 “你们有何贵干呀?”癞龙收了刀,强作镇定在对面主位坐下:“两位是……” “向你老兄请教一些事。”梁宏抢着说,他与癞龙是相识,不能以本来面目相见,以免走漏消息:“混元教给了你三天时间决定去留顺逆,已经够客气了,他们极需本地的人协助,初期网罗羽翼的手段不会太激烈,以后就难说了,需要用某些人杀鸡儆猴。” “咦!你……” “混元教打铁趁热,镇江的有头有脸人物,这几天都会受到混元教的人拜访,很多内情早已不是秘密。在下只希望证实一些事,不会连累你。” “你要知道些甚么事?”癞龙只感到大冷天掌心也会冒汗,牵涉到混元教那会有好事。 “我不知道你的身分,当然不知道你会不会连累我,但愿你所要知道的事,不涉秘密不损害到任何人。” “南乡唐家农宅的三元宫至尊堂,官府怎会准许混元教占用的?” “我在衙门里有朋友。”癫龙心中一宽,这件事不是秘密:“今早就有人告诉我,昨天有从京都来的大人物,在知府大人的官舍,出示浙江镇守中官与苏州镇守中官,两处太监衙门的上谕,以及南镇抚司的塘报,要求拨地兴建为皇帝祈福的寺庙,由左通政与右善世名义上统领,地方各官署必须全力遵办。当天下午,便将唐宅移交给他们了。我不知甚么叫左通政……” “恐怕只有知府大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 “概略知道一些,我到过京都。”梁宏摇摇头苦笑:“难怪知府大人奉谕办事,勤快得很。镇守中官,是皇帝派到各地监督大官小官的太监。南镇抚司是南京的锦衣卫衙门。左通政是一个号称活神仙的妖官,右善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活佛僧官,目下都是皇帝在身边的保护神。” “我的老天爷!”癞龙大惊失色。 “不要怕,没有甚么大不了。”梁宏温言安慰:“如果我所料不差,混元教这些人所出示的上谕塘报,都是伪造的,只有出面拜会知府大人的那些大人物是真的,官位可能比知府大人高,但已是无权徒拥虚名的货色。但档虽然是伪造,一旦出了事,发文的单位仍会出面替他们担当,就会化伪为真了。他们要胁你潜龙会投效,的确会给你们不少好处,问题是必须做他们的勤快鹰犬,将会有一大堆事务饬令你们卖力办理。该怎么做,你可要拿定主意,反正命是你的。你所知道的事并不多,多了反正是祸不是福。不打扰你了,告辞。” 癞龙只是一个地方的蛇鼠泼棍,怎知道官场的事?但对南京镇抚司衙门,可就印象深刻了。 镇守太监,知道的人也不少。其实苏州并没有镇守中官,仅织造署派有太监主事,只管替皇室制造织品。 后来弘治朝以后,织造太监滥权横行,比镇守中官更贪残恶毒,苏杭两州的官民恨之切骨。 镇守中官当然不是东西,把各地官民整得焦头烂额。 十余年前,杭州那位镇守中官,就敢把宁波卫指挥马璋,一顿刑杖当堂打死,成化皇帝根本不加过问。 当堂把官员将帅打死,是皇帝的特权,镇守中官竟然自比皇帝,而皇帝却不加过问。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大明皇朝自弘治朝(下一任皇帝)以后,所有的皇帝都是妖孽的化身。 x       x       x 白天他俩不便活动,只好夜间辛苦些。 奔波了一夜,拜望了将近十个人,所获的消息,只限于情势的发展,有关混元教内部的消息极少,该教的组织规章,连教内部的人也难以弄清。一切还没正式上轨道。 混元教的教名,也是到了杭州许久才定名的,一度曾经想取名为三元教,明白表示三教合一的宗旨。 有关情势的发展,令他俩提高了警觉。 已有人接到要求协助搜寻他俩的指示,可能在最近展开大搜捕,近期内还没有立即的危险。 没有人知道罗华欣的踪迹,似乎离开鸿福老店之后,便平白消失了,下落成谜。 下一步,得尽快进行。 向混元教和玄灵门的人找线索,势在必行。 藏身处在招隐山西北的一座小村内,东北距黄鹤山仅三四里,东面相等的距离是唐家农宅,片刻可到。 在短期间,这里是安全的,混元教的人正在忙,要等到了断重大事故之后,才能派人调查山门附近的环境形势。 要想从一教一门的爪牙找线索,就必须与两方的爪牙保持接触。 一早,他俩就到了庙街那座小食店,在这里早膳喝茶,可以逗留一个时辰,希望能看到罗华欣出现。 这里是预定的会合处,罗华欣如果发现警兆没能赶来会合,事后也应该前来走动,因为并没定下第三处会合点,没赶上会合,当然不能就此放弃一走了之,应该前来走动看看有何动静。 从南乡进城的人络绎于途,很少看到南下的人。如果有,就得留意是不是罗华欣。 在庙街,一定可以看到混元教的爪牙往来,爪牙们有一半留在城内,往来非走这条路不可。 在店门可以看到通向鹤林寺的三岔路口,老半天没看到有人前往鹤林寺。 自从住持慧定与六位僧侣遁走失踪之后,鹤林寺便闭了山门,还没正式选出新住持,暂时封山门以免麻烦,信众们也怕出事暂时不来进香祈福。 慧定住持是玄灵门的重要党羽已无疑问,鹤林寺也就成为查消息找线索的地方,毫无疑问有混元教的眼线活动,监视鹤林寺的动静。 他俩是昨晚四更时分返回住处的,仅歇息了一个更次,便前来庙街守候,可说席不暇暖。好在年轻人精力旺盛,三两天不眠不休也支撑得了。这也表示梁宏对罗华欣的安危极为关切,心中的焦灼呈现无遗。 食店只有他俩光顾,唯一的店伙窝在灶台内烤火取暖,懒洋洋提不起劲,食毕替他俩沏了一壶茶,就懒得理会了。 店伙知道他俩在等人,不会催促顾客会账离店。 这期间毫无所见,透过店门,不易看清往来的人庐山真面目,所以看到不易分辨的人,梁宏会出店仔细分辨。 他有把握从身材轮廓,分辨出是不是罗华欣。 其实往来的女人并不多,不论男女,都用风帽或颈巾掩住口鼻,仅露出双目,他当然能从双目分辨出是不是罗华欣。 又看到一个矮身材的人从北面来,像一个农家的少年,但大棉袄的面布质料甚佳,而且所系的外腰带是蓝色细布料,与一般农家子弟所用的灰短巾不同,行色匆匆经过店门,脚下轻快不像是农村小伙子。 梁宏向江右龙女打手势示意,急步出店。 少年已远出二十步外。他想追上察看,却又颓然打消跟上去看清楚的念头。 如果是罗华欣来找他,不会如此匆忙。 另一件事,吸引他的注意。 不足百步外的三岔路口,六名男女正陆续折入通向鹤林寺的路,路西十余步,便是鹤林寺的山门外牌坊。 六男女不是香客,是混元教的人,其中的一人是中年和尚,穿僧袍正式披了袈裟,挟着锡杖健步如飞。 “他们还真勤快呢!”他自语:“新赶到的人,行动比一尘妖道积极。” 少年也看到那些人,脚下一慢,蓦然回首,晶亮的大眼与众不同,目光投落在他身上。 他在店中进食品茗,风帽的掩耳当然不会放下来,露出整个面孔,三十步外也可看得真切。 “咦!你……”少年轻呼,拉下掩住口鼻的颈巾,轻快喜悦地向他奔来。 “夏侯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他颇感意外:“如果没有急事,进店喝口热茶。” “好的。”夏侯兰芳跟他入店:“听说混元教占住了唐家农舍,我想去看看。” “不是听说,是事实。”梁宏迫不及待询问:“还听到甚么风声?罗姑娘失踪了。” “哎呀!” 江右龙女欣然挽夏侯兰芳坐下,斟茶,并没感到意外,凌云庄在镇江不需偷偷摸摸活动,不需找隐密处所躲藏,不怕有人公然袭击。 “小妹妹,你一个人在虎狼窝旁公然走动,实在不聪明。”江右龙女已是名号响亮的前辈,所以托大,虽则年纪仅比夏侯兰芳大一两岁:“昨天你们何时过江的?” “午后跟在一尘散仙那些人过来的,仍然住在还京老店。曾经到虎踞门去找你们,你们走了。”夏侯兰芳喝了一口茶,说话时口中直冒白雾:“混元教在焦山杀了一些不相关的人,根本就奈何不了玄灵门。看来,双方还有一段时日缠斗。” “那是一定的,双雄不并立,双方都有唯我独尊的信心,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好走。混元教在明处张牙舞爪,玄灵门藏于九地,双方各有长短,龙争虎斗还不知鹿死谁手。”梁宏说出自己的看法:“本来我们准备昨天就动身离境的,却出了意外……” 他将罗华欣失踪的事简要地说出,后悔不迭,不该决定得太仓卒,他应该亲自到两位姑娘的住处,一同动身到甘露港上船的,不该急于离开镇江。 “我好像听到一些风声。”夏侯兰芳黛眉深锁:“很可能与罗姐有关。” “甚么风声?”梁宏急问。 “昨天傍晚,有位店伙送茶水至客院,问家兄是不是有人失踪。我们都没外出,当然不会有人失踪,因此家兄并没留意。” “店伙怎么说?” “并没进一步说明,只说有人看到街上有人追逐。四个人追逐一个手中挽了包裹,身材矮小的人,好像逃入一条死巷子,很可能被捉住带走了。” “我得进城去查。”梁宏大为焦急。 “急不来的,交给我办。”夏侯兰芳自告奋勇:“罗姐身手超绝,如果是她,死巷子堵不住她的,从屋上脱身易如反掌,在街上追逐行人拥挤,脱身轻而易举。大哥,沉着些。一有消息,我该到何处找你?” “我到还京老店找你。” “也好,你们在这里……” “等候罗姑娘。”梁宏叹了一口气:“希望她无恙,能来这里会合一起动身。混元教公然鸠占鹊巢,接收玄灵门的巢穴,爪牙们来来往往,罗姑娘恐怕不敢来了,真是烦人。” “混元教真是铁定了心呢!” “旗号已经打出,唐家农舍便是他们的山门堂口,认为已吃定了玄灵门,胜算在握。有官府出面撑腰,胜负已成定局了。” “大哥,你说的左通政右善世,是怎么一回事?”江右龙女好奇地问。 “京都和南京,都有一个通政司衙门,负责替皇帝收发内外奏章……以府衙来说,签押房是正式发文收文的地方,另有知府大人的刑名亲信师爷,经管其他收发文书信件。通政就等于皇帝的亲信师爷,权势比五军六卿都大。京都通政司除了主管通政大人之外,另有两个副手左右通政。目下的左通政叫李孜省,绰号称活神仙,管辖皇帝身边上千名具有奇技异能的传奉官,陪皇帝修仙成佛。善世是管理天下僧道的僧官道官,右善世是天下第一大妖僧国师释继晓,是李孜省的第一号助手,也是实际上指挥传奉官的爪牙。去年皇帝忍痛遣散了四五百名传奉官,这些人只好出京另图发展。我在扬州落店,与夏侯家住在邻院,当时就有大批传奉官住在该处。被遣散的传奉官身上,一定带了不少各衙门盖了关防印信的空白公文,可在天下各地招摇撞骗。李妖道就是管这些衙门公文的人,权倾朝野。知府大人即使加道这些公文是伪造的,也不敢秉公处理,他那敢与京都的通政司硬碰硬?不丢官破家才是怪事。拨出唐家农舍,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难怪我们前往扬州查凶手的人,受到扬州官方的干预阻扰。”夏侯兰芳脸色不悦:“那天晚上匪徒袭击,邻院有官员投宿,难免多少受到一些惊扰,应该支援我们查缉凶手的,为何让官府阻止我们调查?真是岂有此理,是不是怕那些匪徒找他们报复?” “那些传奉官都是来自江湖的成名人物,唆使官府阻止你们调查,等于是向匪徒们示好,匪徒们领他们一份情,日后不会打他们的主意,甚至会在必要时,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我想,这里面……” “这里面有问题?” “会不会在那些传奉官中,有人认识匪徒中的某个人,所以出面影响扬州的官府,阻止你们查究?”梁宏以往事不关己,从没想过那天匪徒袭击的内情,之后与凌云庄的人接触,被怀疑是匪徒的党羽,心中不悦,更懒得去想当时所发生的事故因果,事过境迁,没有回想的必要。现在夏侯兰芳重提这件事,他便想起可疑的线索。 “唔!有此可能。我们一直认为,扬州官方的态度暧昧,原因可能是为了怕匪徒们再生是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案破不破都不影响官方的利益,再出血案可能影响知府大人的前程了。我这就回城,尽快打听罗姐的消息。” “我们一起走。”梁宏置杯而起:“不能在这里枯等,等得心中发慌。” “我们都不适于做眼线工作。”江右龙女有感而发:“在这里还没等过一个时辰,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眼巴巴注意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 高手名家与心浮气躁的人,都不适于做眼线工作。 因此所有的江湖组合,都广罗羽翼,吸收地方一些精明蛇鼠供驱策做耳目。没有耳目,甚么事也办不成了。 混元教急于胁?攘汉昃头叮蚓褪橇汉晔钦蜮g的精明蛇鼠。 三人立即动身,在这里他们无事可为。 x       x       x 出街口仅百十步,前后都有人往来。 “有人盯梢,跟来了。”梁宏说。 “在食店你进进出出,看到有可疑的人,就出店仔细察看,露出面孔,必定早就被眼线发现了,当然会跟来啦!”江右龙女是老江湖,认为估计正确:“可能讯息已经传到唐家农舍,高手可能已在途中了。” “他们最好不要在途中撒野,我心里正烦。”梁宏虎目中冷电乍现,表示心中不平衡。 “大哥,你一定要镇定沉着。”江右龙女不希望他激动:“如果罗姐真的不幸落在他们手中了,你一怒之下伤了他们的人,那可就麻烦了。” “我们赶两步进城,犯不着让他们在郊野喊打叫杀。”夏侯兰芳也不想在混元教的地盘内冲突:“上次在这条路上,他们就不断撒野,那时他们还没控制这一带地盘,已经非常嚣张,现在……” “来不及了。”梁宏打断她的话。 “你是说……” “他们传讯的布置已经完成,信号早就传出了。前面一定有人断路,所建的传讯站,可能有拦截的人常驻在内,以保证通向山门经路的安全。” “不会吧?我来的时候,沿途没发现可疑的人。这三四里路沿途有不少民宅,可作为传讯站,但没有派拦截人手的必要,反而欢迎各方龙蛇来叩山门拜码头呢!” “欢迎的人出来了,走!”梁宏向路左一指,钻入路左的凋林。 前面不足五十步,路右有一座农舍,本来四周鬼影俱无,农暇期间人都在屋子里工作。他们突然离开道路,农舍立即抢出几个人,衔尾狂追,而且发出匆哨声。 他们后面也有几个人,打扮像要进城的乡民,其中两个人脚下一紧,大呼大叫急进。 如果他们不入林,铁定会被前后一堵,脱身不易。 “不要全力逃命。”梁宏一面飞奔一面说:“让他们放心大胆追上来,我要口供。” 后面共有八个男女追来,速度惊人,用轻功提纵术狂追,起落间距离足有三丈以上。短距离用轻功提纵术追赶,极耗真力,支持不了多久的,优点是很快便可追及。 两位姑娘的轻功值得骄傲,身轻似燕纵跃如飞,但必须配合梁宏的速度。 梁宏用的是赶长途的奔跑,像是不会轻功,但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似乎脚不沾地,跨一步长度仅五六尺,双脚快得不易看清脚的轮廓,速度保持比追的人略慢些,以便引诱后面的人放胆追。 远出两里外,已远离大道。 这一带地势小有起伏,是城郊的旱耕区,树林竹丛星罗棋布,视野有限,远出里外,便看不到大道附近的景物了。 追的人逐渐拉近,已到了后面三四十步。只有八个男女,脚下已有点不俐落,口中呼出的白雾,一阵比一阵浓,表示呼吸不稳耗力可观。 绕过一座竹林的北缘,是一片旱田,旱田没经过冬耕,平坦辽阔枯草丛生。 “赶快调息,我先和他们打交道。”梁宏不走了,仅呼吸略为急促,没耗去多少精力,迅速解下外衣带折成三叠握住一端,成了一条三尺长的布棍。 两位姑娘的呼吸稍为急促,呵气所成的雾也浓些。 藏在大袄内的剑,取出插在腰带上。 八男女到了,半弧形把他们堵在竹林的边缘。 竹树浓密,窜逃不易。 风帽都取下的,八男女喘气的现象各有不同,相同的是汗气从衣领腾升,与呵出的雾气浓度相差无几,可知已耗去不少真力,因此无意立即一拥而上。 八个人,有三个是熟面孔:老儒生三才学究、七煞夫人、闪电狂客。 三个人都是梁宏的手下败将,气色也最差。 中间的那位年约半百,身材修为气概不凡的中年人,所穿的团花锦袍像士绅,所佩的长剑长三尺,重量可能超过两斤四两。 三尺剑的标准重量是一斤十三两,超过两斤的称重剑。长度超过三尺二寸的,称大剑或长剑。 这个人的剑,可能比断犀剑的品质更佳,真正可称为宝剑级的极品,剑一伸,一丈方圆的距离无人能接近,一寸长一寸强。 问题是,有没有运剑的超人精力。 “你逃不掉了。”七煞夫人恨恨地说。 “你不要多说。”中年人阻止七煞夫人抢先发话,脸色不悦,转向三才学究问:“这人就是梁宏?很年轻嘛!” “是的,长上。”三才学究欠身答。 “你们一直就对付不了他?” “他逃的功夫非常到家。”三才学究脸一红。 “他真的很有用?” “是的。迄今为止,只有他才能逐步挖出玄灵门分布在各地的秘窟。咱们先后来了三批人,连一处秘窟也没找到。如果没有他向本教效力,今后更难铲除玄灵门永绝后患了。镇江的城狐社鼠,也只有他能控制得了。”三才学究颇有军师才干,相当了解梁宏的身价。 “很好,我和他谈谈。” “长上请小心他的暗器。” “我知道。” 梁宏的怪蛋,全都被玄灵门夺走了,盛囊已不在身上,连断犀宝剑也丢掉啦!现在他手中,只有一条腰带权充兵刃。 混元教的人,几乎没有人不怕他的怪蛋,既难闪躲,更难抗拒,不是火就是奇臭的水,乱爆的碎石,没有人能抗拒的粉状石灰……吃过苦头的人,把他恨入骨髓。 “他娘的!”梁宏不再激动,恢复泼野的浪子形象:“你们像是吃定我了,不断地追逐胁迫恫吓,没完没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因为你精明能干,才堪大任,本教才愿意罗致你入教共用富贵,愿意委任你在镇江独当一面。”中年人一团和气,风度甚佳:“如果你毫无长处,谁肯请你做老太爷呀?你如果不愿入教,本教愿以重金礼聘你任供奉。本教外聘的人分为三种等级,第二级便是供奉,地位此本教的堂主还要高。机会不可错过,你意下如何?” “没胃口。我江南浪子喜欢过浪子生涯,不习惯受人驱策,不求名利,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 “不要假撇清自鸣清高了,世间那有人肯不求名利的?那是自欺欺人的逃避现实白日梦,为名利值得抛头颅洒热血全力以赴。从白日梦中走出来,回到现实好吗?名利可以让你成为人上人,让你觉得并没枉在人间走一场。你已经白活了二十几年,不能再做白日梦了,入了本教,保证你在近期内名动江湖,有花不完的金银……” “世间会有你们这种蠢蛋教?”他大声打断对方的话。 “你说甚么?”中年人的士绅风度消失了,声震耳膜怒意慑人。 “你们会蠢得把我捧出来名动江湖,蠢得送给我花不完的金银,世间有这种好事?” “当然得靠你努力去争取,名利不会平空从天上掉下来,更不可能平空掉在你怀里……” “狗屎理论。”他嘲弄地说:“说来说去,名利诱人,到头来还得自己去努力争取,这岂不是废话吗?唷!看你神气得很,在贵教的身分地位必定不低,至少此七煞夫人、三才学究这些人高。” “不错。”中年人傲然地抬头挺胸。 “贵教既然在唐家农舍正式开山门建堂口,打出旗号,应该向江湖推荐你们的名号、理念、目标、宗旨,以建立巩固你们的声威霸权。” “那是当然。” “请教,阁下在贵教的身分如何?阁下的名号如何称呼?总不会仍然保持神秘吧?如果不亮身分名号,谁知道贵教的来历,阁下又是老几呀?” “本教正着手宣示的行动,着手号召各方豪杰共襄盛举,与其他秘教迥然不同,不会保持神秘,本教有三位副教主,是可以向外公布身分的人,代表释道儒三教。我,副教主浮世书生周权。三十年前挂剑出道,江湖道有我浮世书生的地位,出道不过三年,便已名列当时江湖十秀之一。你也许听说过我这号人物。”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老几?三十年前你出道,我还没出生呢!我也没在江湖为非作歹鬼混,怎知道你浮世书生是圆是扁?你毕竟年纪比我大一倍,姑且称你一声前辈好了,周副教主,你是贵教的第二号人物,用你来交换我的女保镖罗华欣姑娘的自由,贵教主是否肯以你的生死为念,答应交换人质?” “该死的东西,你在胡说八道消遣老夫。”浮世书生终于冒火了,撕下伪善面具怒容满面:“本教开创伊始,需要人手加速扩展,你是个人才,所以老夫对你另眼相看对你客气,却不识抬举胆敢对老夫无礼。雷巡察,拿下他。” “这……”闪电狂客雷一鸣应喏的嗓声,像半途卡在喉中出不来了。 八个人中,闪电狂客的武功和身分,并非最差劲最低的一个武功,事实上比七煞夫人略高。 但在气色上可以看出,他是最差的一个,站在那儿脸色一直就不正常,简直就有点魂不守舍。 这位剑客那有勇气面对梁宏?浮世书生偏偏要他出去捉人。 在焦山被梁宏整治得像条虫,把他的狂气打得化为乌有,至少在梁宏面前,他的狂客绰号已名不副实,狂不起来了。 “要活的。”浮世书生加上一句。 “他本来就是活的。”闪电狂客的泄气话,没留心的人还真不知他意何所指。 不能抗命不出去,拔剑在手显得毫无狂的气势,迈出的脚也有气无力,往昔的狂客已经不存在了。 所有人的目光,皆出现诧异的神情。 “梁小子,你……你不要用暗器。”拉开马步立下门户,闪电狂客心虚地说门面话。 前晚在焦山挨揍的经过,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他这句门面话,让其他的人,以为他怕梁宏的暗器,所以提不起劲狂不起来。 吃过亏见识过梁宏的各种怪蛋的人,都心中怕怕。三才学究和七煞夫人,便心中发毛暗中叫苦,那有勇气一比一上前和梁宏拚老命? “信誉保证,不用暗器。”梁宏拍拍胸膛。怪蛋已被玄灵门没收,短期间那能重新制造?身上早就缺乏兵刃,乐得大方保证不用暗器。 但背在身后握着腰带的右手,并没移到前面来,手中是否有暗器,对面的人无法看到。 交手相搏生死交关,任何器械都不能算是暗器,生死仇敌的保证,十之八九是靠不住的。 闪电狂客抓住机会滑进一步,剑尖已接近梁宏的胸口,相距不足一丈,滑进一步便缩短了三尺余。 这时,梁宏拍胸的左手还没开始放下呢! 机会大好,剑势终于猛然射出,光芒一闪,身形续进,锋尖排空直入,真有如电光一闪。 梁宏还没放下的左手闪电似的外拂,身形扭转、切入,叭一声掌背奇准地拂中剑身,剑向外扬。 这一掌非常危险,假使剑身能在刹那间扭转,掌非断不可。 快主宰了一切,学拳千招不如一快。 梁宏的右手一抖,腰带快得令人难见形影,啪一声撞在闪电狂客的面孔上。腰巾面积大,掩盖住整个面孔。 双方的旁观者,只看到闪电狂客利用梁宏拍胸保证的好机,发起闪电似的快攻,两人对进、贴身,随即倏然分开,退回原位,如此而已。 梁宏的左手,已在贴身时扣住了闪电狂客握剑的右手,五指一收,闪电狂客感到手指欲裂,手一松,剑便被夺走了,五官先受到腰巾一击,眼前已星斗满天,头向后仰,向后暴退,口鼻血流如注。 “剑不错。”退回原位的梁宏,将腰带抛给江右龙女,轻拂着夺来的剑,剑隐发龙吟。 “咦!”有一半人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声。 大名鼎鼎的闪电狂客,剑术在江湖评价甚高,攻击的速度夸称快如闪电,算是这一代的名剑客之一,虽则声誉并不佳。 今天一照面便向仅有腰巾在手的人突袭,竟然被人把剑夺走,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难怪引起众人惊讶。 并非梁宏取巧,千真万确是在正式交手中,击败了闪电狂客,夺了对方的剑。 江右龙女与夏侯兰芳虽然早知他身怀绝技,但并没全信。 在焦山他大展神威,但交手皆在昏暗的地方,可以取巧,可以利用机会,或者靠运气,他的表现旁人无法看清变化。 现在,可是在光天化日下发生的,行家该可以看出,他反击的技巧和机会的掌握,绝不是靠运气赌运气,而是无畏地强行切入一击奏功,武功修为最少得比对方高几倍,才敢用肉掌拍剑,用腰巾斗剑。 两女目定口呆,相顾苦笑。她俩都是武功超拔的行家,绝不敢用腰巾与闪电狂客的剑相搏。 浮世书生当然是行家中的行家,悚然变色。 “你们说这个人,是地方的三流蛇鼠?”浮世书生找上了三才学究。 “他不是蛇鼠,因为他不是江湖人。”三才学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然有一个江湖绰号江南浪子,并没经营江湖行业,在杭州会馆有一份差事,与杭州帮的船行没有经营上的往来。” “他该是武林人吧?” 江湖人与武林人是不同的,江湖人有大半不会武功。但武林人十之七八,介入江湖行业,因此混淆不清,被人看成同等的人。 “可以算是。” “可以?” “他是考录有案的民壮教头,毫无疑问会弓马拳棒。” “你去擒住他。” “好的。”三才学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甚么?车轮战吗?”江右龙女抢出,剑在手威风凛凛:“三才学究,你只配和我这种三流高手松松筋骨。老不以筋骨为能;你偌大年纪,做混元教打先锋的马前卒,不嫌太老了吗?回家含饴弄孙安养天年吧!你已经没有争名夺利的精力了,把机会让给年轻人……来得好!” 三才学究并不理会她口没遮拦讽刺挖苦,修养到家,慢吞吞举步上前,慢吞吞将悬挂在肩膀下的剑向前挪,慢吞吞伸长手臂向上拔剑。 这种儒生佩剑式,拔剑相当麻烦。本来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如非必要,尽量避免用武力解决纷争,生气拔剑时,很可能在这拔剑期间,明白利害怒火消失,干脆不拔剑另行设法解决争端。 这种佩剑式只能反手拔剑,剑出鞘还得以左手帮助换手正握,然后整衣,然后拉开马步,然后升剑…… 三才学究有模有样拔剑,不理会江右龙女唠叨。 剑尖刚离鞘,谁也没有看出换手正握的手法,剑光猛然暴张,身剑合一扑上了,强猛的狠招乱洒星罗发如雷霆,第一剑便射向江右龙女的樱口。 江右龙女的武功修为非常优越,所以小小年纪,敢孤身遨游天下,声誉鹊起。 她除了怕妖术之外,其他高手名家吓唬不了她。以闪电狂客来说,就此她差了一段距离。今天看了梁宏的超尘拔俗表现,她的胆气直线上升。 三才学究的骤然急袭,她居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铮铮铮三声急震,她出剑有如神助,信心与勇气大异往昔提高至峰颠,从容封住连续攻来的前三剑。 一声冷叱,她反击了,剑化虹长驱直入,不可思议地到了三才学究的右胯前,急如星火。 人影暴退,三才学究在千钧一发中暴退出丈外,从锋尖前退出剑势的控制范围,保住了右胯。 一招被逼退,三才学究羞愧难当。 “退!”浮世书生受不了大失颜面的挫折,厉声喝退脸色泛青的三才学究。 先后上去两个人,一个被打得口鼻流血,剑也被夺走。另一个位高辈尊的名宿,一剑急袭反而被逼退,身为司令人,脸上实在挂不住。 宝剑出鞘,晶芒四射。这种健钢铸造的剑,俗称百炼精钢剑,品质极佳,硬度够且有韧劲。 三才学究的剑已是上品,浮世书生这把却是极品宝剑,古色斑斓极为锋利。 爪牙不中用,司令人只好亲自临阵啦! 创业伊始扬名立万初期,主事人必须亲冒矢石树立声威,气候已成,才有爪牙供驱策。混元教刚打出旗号,首脑人物必须凭真才实学打天下,做爪牙的榜样,铲除一切阻力立声威。 在打出旗号之前,不需建立个人威望,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爪牙们一拥而上是正常现象,是任何组合的惯用手段。 “若虹,你也退。”梁宏上前拍拍江右龙女的肩膀:“我应付得了。” 江右龙女握住他的右膀,紧紧一握默默地后退。 气氛一紧,罡风刮起满地枯落的竹叶,人在枯叶乱舞中屹立,袍袂飘飘似若乘风飞去。 “你能徒手夺剑,应会用剑。”浮世书生怒意消失,恢复先前的良好风度。 “会一点啦!”梁宏的表现就差了:“我做教头,甚么杀人的技巧我都教。剑虽然已经被刀所取代,会用剑的人还多着呢!你是剑术宗师级的名家。” “我也会一点。”浮世书生学他的口吻维妙维肖。 “你的剑不错,真的不错。” “确是不错,吹毛可断,削铁如泥。”浮世书生可能在施展心理战,想震慑他的斗志。 “可能的。上三品的宝剑,都有这种功能,只是得看运剑的劲道,和吹毛的气劲,才能有可断可削的功效,不要把剑的功能神化了。” “你认识这把剑吗?”浮世书生似乎忘了仇敌对抗,大吹法螺以剑作话题。 “不认识,我很少接触杀人的利器。” “从皇宫武库弄出来的宝剑,剑名飞景。” “呵呵呵……”梁宏支剑大笑。 “你笑甚么?” “那是伪剑。”梁宏不笑了。 “伪剑?” “对,伪剑。我说过,我会用剑,多少也知道剑的传承兴衰。你一定说,这把剑是魏文帝曹丕的三宝之一,对不对?” “皇家承传的库藏,怎会是伪品?胡说八道。” “是吗?”梁宏嗓门大得很:“曹操的几个儿子,剑术都出类拔萃,连大文豪吟煮豆燃豆箕的曹植,也是剑术名家。曹丕不但会用剑,更精于铸剑。所铸的两匕首和三刀三剑,是以皇家的人力财力精心铸造的。三剑称三宝,第一把便是飞景。” “对,就是这一把,剑身近锷处,铸有阴文大篆剑名,要不要看看查验真假?” “别闹笑话了前辈。三宝分称飞景、流采、华锋,剑长四尺二寸,重一斤十五两。自秦代统一天下,直至宋代,皇家的侍卫武士,用的都是这种剑。前辈,你的剑重量超过飞景,长度有四尺二寸吗?” 这把剑只有三尺,比飞景短了一半。 剑的重量,以剑本身为准,不计剑锷、剑柄、柄饰的重量。可知当时的剑是真正的狭锋剑,与短的阔锋大剑迥然不同。 “不管真剑或是伪剑,能杀人俐落的就是好剑。”浮世书生不想再分辩:“来吧!前三剑是你的,这是一场名家的公平决斗,你最好不要分心使用暗器。只要你稍一分神,我会在刹那间杀死你。” 决斗,是没有所谓让招的,那是名家高手托大,接受晚辈挑战或印证时,才会出现这种信心十足的承诺,让招的人在所让招数用尽之后,才能加以反击。 “你是前辈,我就不客气了,剑来也……” 剑一升,他的嬉皮笑脸神情消失了,虎目中冷电湛湛,进步剑发飞虹戏日,走中宫正面攻上盘,出剑的劲道与速度,比先前三才学究慢一倍以上,那像一个以神御剑的高手名家?倒像是刚练剑招的生手。 可是,严阵以待的浮世书生,脸色一变剑突发龙吟,马步急移,火把撩天一剑外封,速度也不快。 双方皆用内力御剑,是力与力的较劲,与剑招无关,都不用快狠准技巧决胜。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都是行家,非如此拚搏不可。 一声暴震,电气火花形成一团碧芒,剑气猛然迸发,奇异的气流像旋风。 浮世书生身形向左后方飞退,被剑上传回的无穷反震力震动马步。 按双方猛烈接触的震劲估计,梁宏也该向左后方震退的,但他却相反地向右前方斜冲,剑保持将飞景剑压偏的有利姿势,蓦地身形扭转,左掌搭上浮世书生的右背肋,剑下抽、左拂,扭转的身形再右转半圈,电光再闪。 身形未稳的浮世书生右肋的锦袍,裂了一条近尺长的斜裂缝。 一声厉叫,退出丈外的净世书生身形再起,像是幻化一道青烟,向东冉冉远去。 第二招便挂彩,吹牛的人栽得好丢人。 三才学究发出一声信号,飞掠而走。 走得最慢的是闪电狂客,大概视力还没完全恢复。 “不能追。”梁宏及时阻止两位姑娘冲出:“我精力损耗过半,你们追上去,禁不起他们群起而攻,追也追不上了。” “这个人运剑的技巧与劲道,有一股诡异的气氛,令人莫测高深,心中檩檩极不寻常。”夏侯兰芳是剑术世家的子女,对浮世书生的剑术怀有戒心。 “他想一下子就震碎我的剑,却估计错误,上了年纪,内功精纯,但爆发力比年轻人弱。他的年纪绝对比三才学究大,虽然神色外表看不出苍老现象,像个年约半百的中年人。若虹讽刺三才学究,嘲弄他老不以筋骨为能,这是事实。而这位浮世书生,却为了这句话而不信邪,结果你们看到了。正确地说,他只接了一招。不过,你们日后千万不要和他硬拚,他仍会逞能,想倚仗宝剑的威力,一剑便震碎对手的兵刃,第二剑就解决对方立威。我猜,他练的内功,可能属于两仪大真力一类刚柔并济奇学,剑术不怎么样,你们可用游斗术耗掉他的精力,才能用剑术的技巧摆平他,我对你们的剑术有信心。” “承教了。”江右龙女白了他一眼:“不做你的女保镖啦!你见过飞景剑,是吗?” “我那有这么好运道?历代帝王承传的宝物,深藏在深宫。话是不错,问题是魏国的都城在河南,经过千多年战乱,魏宫的宝物还存在吗?天知道埋藏在那一处战场地底下?夏……兰芳,我们进城找线索,从还京老店的店伙查起。” “你很急,是吗?”夏侯兰芳笑问。 “时不我留,我的心很乱。”他神情不安,顺手把剑丢出三丈外:“一尘散仙是色中饿鬼,他对若虹华欣……赶两步,必须争取时间。” 不是心乱,而是心焦。 罗华欣失踪,他本能地认为是落在混元教手中了,混元教有人留在府城,更有新赶来的更高阶层人物,擒罗华欣易如反掌。 玄灵门包括门主在内的重要爪牙,皆留在焦山。在府城,唯一的敌人是混元教。 没能捉住副教主浮世书生,他失去挟人质交换的机会。 第二十九章 再探酱坊 千秋桥在城西隅,横跨关河。 千秋桥早在永乐年间,更名为永安桥,但市民仍然怀旧,觉得千秋比永安更有意义,所以仍称千秋桥。另一原因是远处西南城角楼的万岁楼并没改名,桥与楼相对,并称千秋万岁,非常吉利。 梁宏与两位姑娘,沿河西大街折入一条西向的小巷。这里,是曾经发现有人追逐的最后终点。 确是一条短巷,但并非死巷子,巷底有一条窄小的防火巷勉强可供人行走,当然夜间不会有人走动,宽仅三尺,长却有百步左右。 共拜访了十余家民宅,包括巷底的五家在内,仅有四家人表示,约在未牌时分,听到门外有人奔跑和呼喊声。 天寒地冻,人都在屋内,谁也懒得理会屋外发生的事故,休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可能找得到当时在巷内行走的目击者,可说毫无所得,三人极感失望,这条可疑的线索查证不易。 他们却忽略了时间性因素,约定在甘露港会面是上午。 有人发现街巷有人追逐,四个人追一个携有包裹的人,时间是下午。 只留心所发的情况细节,却忽略了时间因素。 失望地回到鸿福老店附近,已没有入店再向店伙查询的必要。 店中伙计坚称罗华欣离店之后,以后绝对不曾返店办理其他事务,旅客以后的行踪,店伙不可能知道。 “我得另找人帮忙查证。”梁宏不想放弃这条线索,要另找地方人士协助:“若虹,你暂时与兰芳到还京老店安顿,等我的消息,有必要时我会去找你一同行动。” “我和你一起……”江右龙女不愿他落单。 “我要加紧行动,有些地方你不便前往。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情势不利,我会及早抽身。” “梁大哥,请你记住。”夏侯兰芳郑重地说:“别忘了我们有四十余位江湖豪杰,做你的后盾,务必在需要人手时,知会我们一声。黄姐与我在一起,他们最好不要到还京老店撒野。” “在城里白天他们投鼠忌器,不至于施展强盗式袭击,晚上可就难说了,你们必须有万全的准备。暗器防守不胡乱出击,他们必须出动百五六十人,才能对付得了你们,他们不会做这种蠢事。他们一定会设法赶你们走的,须提防他们玩诡计来阴的,很可能利用官府施压,所以你们要有心理上的准备,我走了,晚上见。” 江右龙女在凌云庄的人保护下,应该相当安全,他十分放心,白天不会出问题。 晚上他会到还京老店找江右龙女,在城内住宿,在没查出罗华欣下落之前,暂时不会出城至躲藏处安顿。 x       x       x 分秒必争,他必须争取时间。 凌云庄有许多人手,但派不上用场,他们人生地不熟,地方龙蛇不敢和他们合作,他们即使敢在外走动,也找不到打听消息的门路。 如果需要大量人手支援,凌云庄却是得力的支柱。 找门路探消息,只有他才能胜利。 城内只有几条大街,却有五六十条有名称的小巷,其他住宅区没有名称的小巷甚多,要找人真不知该如何着手,只有本城的人,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到某些人。 急急忙忙钻进五圣庙巷,巷中段的五圣庙,其实供的是五通神,但明里却改庙名为五圣以掩官府耳目。 巷中往来的行人不多,一个个冒着严寒埋头急走,除非碰上熟人打招呼,否则谁也不理会身旁的人是谁。 猛拍一座有小院子的土瓦屋小院门,好片刻才有人来启门。 “陈六哥在家吗?我有事找他。”他伸靴搭住了门限,表示非进不可,眼中有疑云,瞪着启门的大马脸、长相蠢笨水夫打扮的中年人:“咱们少见,你是……” “我在常州帮船上有份差事,五天前陈爷的管家回南乡养病去了,陈爷找我来暂时替他管家。”大马脸中年人并不蠢笨,说话条理分明:“陈爷正和东门外的两位朋友,好像是商讨某些人银财纠纷如何解决。你是……” “我姓梁,和陈六哥是朋友。”他一面说,一面半强制性进入小院子。 大马脸管家也无意拦客,也不在前面领路,掩上院门跟在他后面,不胜任管家或门子。 陈六是大市口的十大管市牙子之一,私底下却是拥有百十个泼皮做爪牙的地棍头头,叫大市口帮,包娼包赌无恶不作的问题人物,绰号叫矮脚虎。 推开厅,便看到胡子乱糟糟,五短身材的陈六,正和两个穿棉袄的中年人,一面品茗一面谈话。门一开,三人停止谈话目迎不速之客。 “陈六哥,打扰打扰。”梁宏大踏步入厅抱拳为礼:“难得你在家,来得正好。” “哦!小梁,先坐下喝杯茶。”陈六拖出桌右的长凳,顺手斟茶,挥手示意要管家退走:“你和那些人的过节,闹了个满城风雨,咱们这些人惹不起那些超级的过江强龙,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休怪。” “那敢劳驾你六哥插手?那是我的事。” “总之,抱歉而且惭愧。这几天忙吧?有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向你打听。昨天我的一位女伴在千秋桥靠近米南宫祠附近失踪,可能被四个男女所挟持,不知道藏在何处,想请问六哥可曾听到一些风声,你那些弟兄都是地理鬼,也许知道一些线索。” “这个……小梁,这有点像无头公案……” “在街巷挟持,一定会引人生疑,甚至会有人目击,你那些弟兄很能干,要他们分头打听必有所获。约申牌初我再来讨回音,容后重谢。” “唔!我记起来了。”矮脚虎拍拍脑门:“昨天下午,我有两位弟兄,在朝阳门附近,看到五六个可疑的人。其中两个高身材大汉,夹拥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后生,出城门走了。这奸像不是挟持,因为他们一面走一面谈笑风生。可疑的是,他们前面有一个人领路,后面有两个人不时向后面察看。” “哦!有意思。”梁宏心中狂喜,有线索了:“东乡京山村,有不明来历的人住宿,你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他们住了好些日子了。” “现在他们还在那边呀!住宿的几座宅院,不许外人接近,好像人数又多了些呢!” “一尘散仙。”他自言自语。 “你说甚么?” “没甚么。”他喝掉杯中茶推凳而起:“如果我在申牌末之前没来讨回音,可能不会来打扰你了。告辞。” 两位客人知趣地在一旁交头接耳交谈,不介入他和矮脚虎的谈话。矮脚虎也无意替双方引见,这些事与客人无关。 x       x       x 混元教住在京山村的人并没撤走,自从擒来的夏侯兰芳被神秘人物救走之后,不但原住的人没撤走,反而增加了一些人。 那座酱坊的主人,已经躲到城里不敢回家了。 在这里,可以监视北面的象山渡,和江中的焦山。 东面,可监视丹徒镇,控制焦大使的大宅动静。在京山村建立府城外围活动站,就可以掌控外围的乡村市镇。 玄灵门控制地区广大,在外围建了不少秘窟,地广潜藏容易,不会引人注意。 东乡他有门路,可获得所需的线索。 上次夏侯兰芳被掳,他很快就获得正确的消息,直闯京山村混元教的活动秘站,把夏侯兰芳安全地救出。 一尘散仙把活动秘站建在云台寺左近,很可能已发现云台寺是玄灵门的秘窟。 消息必须进一步求证,不能冒失地直闯京山村。如果罗华欣真的落在混元教爪牙手中,掳来京山村是可能的。 一尘散仙在混元教地位甚高,发誓要捉住三位姑娘充鼎炉,不论是为公为私,妖道都可以作主。 即使新赶到的爪牙副教主地位更高些,也不会阻止妖道的作为。 求证的消息并不怎么乐观,东乡大道往来的行人甚多,的确有不少可疑的人往来,携带刀剑的人不时可见,但没发现押人走动的情形。 可以证实的是,混元教京山村活动秘站不但仍在,而且增加了一些人手,控制了整个酱坊。 云台寺本来有十余名和尚,有十余名管理功德坊的人,办理丧葬事务,每天都有不少丧家,送去世的亲人前来入土为安。 消息指出,和尚与管功德坊的人,无缘无故失踪了三分之一,官府正在派人调查这些失踪人的下落。 云台寺甚有名气的普化和尚,是最早失踪的人。 这是说,混元教的人,可能已动手发掘玄灵门的巢穴了。 梁宏在焦山海潮庵,与普化和尚打过交道。 普化和尚定然是早一两天出走焦山的,之后便不再返回云台寺了,身分暴露,唯一正确的行动是远离旧巢。 这些失踪的人,也可能落在混元教手中了。 调查工作十分费力累人,心急如焚的人绝难胜任,任何可疑的线索,都会成为主观的认定目标,把求证研判的必要程式抛在脑后,抓住一条线就紧握不放。他能够再花一点时间求证,已经难能可贵相当理智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救人如救火,直奔京山村。 为了争取时间,不能赶回城请江右龙女和凌云庄的人同行。上次抢救夏侯兰芳是夜间进行,夜间活动对他有利。 现在是白天,根本不可能潜入救人,他单枪匹马成不了事,的确需要人手同闯虎穴龙潭。 时不我留,他别无抉择。返城往来最少得耽误一个时辰,甚至更久些,凌云庄能否临时出动人手,难以逆料。 妖道是昨天返城的,不祥的预感震撼着他。 直觉告诉他,他需要一把剑。 断犀剑被玄灵门夺走了,真可惜。 浮世书生的飞景剑更佳,只差一点点机会便可到手,可惜他失去那一点点机会。他没料到那位副教主,锦袍被划破就丧失斗志,当着众多爪牙面前,贪生怕死逃之夭夭,那一剑他真该加些劲的。 只有靠自己了,他气涌如山义无反顾,心爱的人失踪两天了,他那能冷静下来处理急迫的情势? x       x       x 当他离开矮脚虎陈六住宅的后片刻,那位大马脸梁管家,偕同一位仆妇打扮的女人,开启院门先探头察看巷两端,再踏出院门,向里面送出的人打手势示意,等院门关上之后,才动身向巷北走。 五圣庙巷平时往来的人相当多,尤其在五圣庙一段,是小型的市场,向妖神求消灾发财的信众甚多。 天气严寒,仍然有人在外走动。 南面一高一矮两个人,颈巾掩住口鼻,弯腰驼背手笼在衣袖内,一面走一面交头接耳谈话,慢慢接近陈家的院门。 北面,也有两个人,五短身材,像两个穿老旧大棉袄的少年,手也笼在袖内,不时停下来交谈。 另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行走,看不出任何异状。 梁管家和仆妇,是看不出异状才动身的,走了十余步,便与两少年错肩而过。 在市街挟持绑票,最重要的事,是不要让要挟持的人挣扎叫喊求救。 有心算计无心,这并不难。 走在街上,谁知道前后的行人是敌是友? 两少年就在错肩而过的后一刹那,轻灵地一闪一旋,劲道恰到好处的打击,同时落在梁管家和仆妇的后脑和耳门上,立即将人挟住了。 从南面来一高一稍矮的两个人,抢进两步便堵住了院门,向挟着人接近的两少年一打手势,立即飞越院门隐没在内,然后院门大开,接入两少年。 行动非常迅速,在风声的掩盖下,没发出其他声息,配合得相当圆熟。 一脚踹开厅门,里面的人惊得跳起来。 四人狂风似的抢入,丢下昏迷的两个人,堵住进出的走道,右手有剑,左手亮出暗器,瞬间即控制了全局,行动快速确实,气势强烈。 矮脚虎与两位中年客人,手中没有兵刃,即使有,也不敢在仓卒间拔出拚命。 入侵的四个人皆穿了平民服,与一般中下级市民相同,头上有江南式暖帽,用颈巾掩住口鼻。颈巾也称围巾,主要用来防寒,也可当蒙面巾使用。 “诸位如果妄想反抗,后果自负。”身材稍矮的人声如洪钟,有慑人的威力:“我这人绰号叫冷血屠夫,是用刑逼供的大师级名家,谁的口供有破绽,就必须熬过三种酷刑之后,再从实招供。仍然不让我满意,那就从头再来三次。我对逐节剥手指的手法,有特殊的嗜好。手指在火上烤一烤,比吃香肠更美味,还有吐骨头的乐趣呢!谁是这家人的家主?” 冷血屠夫,绰号就令人闻之丧胆,再加上有烤手指当香肠吃的嗜好,更令人魂飞魄落。 剥手指而非剁手指,痛苦将令人永世难忘。官府中有些酷吏,喜欢在疑犯的手指上打主意,动不动就使用拶刑,十个手指一拶便变形,叫喊声可让公堂的柱子也会震动。俗称十指连心,意思是痛人心坎。 “我……我就是。”矮脚虎不敢不出面,语不成声浑身在发抖。 “很好,很好,唯你是问。” “你……你们……” “姓梁的小子,鬼鬼祟祟你这里进出,逗留了片刻,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来向你问好。现在,我要知道从他进门之后,所发生的事,所交谈的每一句话,你必须恢复记忆,一一钜细无遗说出。” “我与他是……是朋友……” “是吗?那么,你也该讲朋友的道义,替他挑冤挑债,为他的行为负责。” “胡说八道,我和他的交情,还不足以算是朋友……”矮脚虎情急大叫。 “哈哈!我的看法与你不同。梁小子的朋友,都是能供给消息的好目标,所以他的朋友莽牛吕七,就丢了手指头。你……” “你……你们是混元教的人?”矮脚虎脸色大变。 “别管我是甚么人。我想,你一定供给他不少消息,我要知道你消息的来源。现在,你第一个说,其他两位,站到一边去。” 两位客人,在冷血屠夫的手势指挥下,乖乖退至右壁,恰好在两位少年的中间。 还没止住退势,打击立即及体,两少年快如电闪,向里移位双掌齐出,头部的重击分量不轻。 “我会逐一拷问,看谁的口供不同,谁的口供有破绽。”冷血屠夫左手向矮脚虎一指:“你说,梁小子踏进厅门,第一句说了甚么话。说!我在听。” 地上摆平了四个昏迷的男女,问口供当然是逐一弄醒逼问,不可能串供,胡招的后果令人不寒而栗。 矮脚虎只是一个地方泼棍头头,那敢和号称冷血屠夫的人玩命赌命? 要不了多久,陈家人去屋空,五个人被另一批赶来的人所接收,从后门塞在米箩内挑走了。 x       x       x 混元教正式打出旗号,建了公开的山门,其他各地的秘密活动站,不需偷偷摸摸活动了,正式亮出分坛的旗号,以表示势力范围,需要各方人士支援与合作,知道的人愈多愈好,明白表示不是违法的秘密组合,与本地原有的秘密犯禁组合不同。 等到扫尽群雄站稳脚跟,下一步便是招收信众广辟财源了。 京山村西南角的酱坊,竖了一面大旗,绣的与南乡唐家农舍的两面旗不同。这面旗有五个字:三元至尊堂。 可知在所有的分坛山门,都没将混元教的教名公开宣示,以避免官府注意。 混元教先后来了几批人,第一批人散布在府城,第二批人在城郊。 一尘散仙该是第三批,正式建立活动站,京山村便是预定的日后分坛所在地,与山门遥相呼应。 陆续赶来的人,实力一批比一批强,这表示杭州的总坛山门,的确不如理想,偏安海疆一角,进退发展的潜力有限,那能争霸江湖广获财势? 因此教主一群创教元老,看出发展有障碍,改变主意以镇江为日后山门迁移的目标,连续派出精锐经营,所以才有副教主出马扬威的事发生,所以才有立即建山门打出旗号的举动。 京山村的酱坊,其实增加的人手并不多。这里是一尘散仙的落脚处,他本人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有一大堆的事需要他处理奔波,开创期人人都忙得人仰马翻,那有时间窝在住处享福? 更重要的首脑到达,妖道的责任减少,这才获得一些自己的时间。 昨天从焦山失败铩羽归来,除了与赶来的人商讨情势之外,也把人手依情势改变布置一番,这才返回京山村歇息疗创止痛。焦山的失败,创痛甚深,把梁宏恨入骨髓,做梦也没料到竟然会栽在梁宏手中。 妖道前往焦山的猎杀目标,是玄灵门和凌云庄。 结果,只杀了几个玄灵门无关紧要的人,没有攻击凌云庄的实力,抢不到夏侯兰芳,反而死了不少爪牙。 追根究柢,是梁宏把妖道计划打乱了,梁宏必须负责。 要敌人负他失败的责任,妖道实在不成气候。他返回焦山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搏杀从焦山逃回的梁宏。 可是,新来的高阶层人物,拒绝了他的要求,反而要求活擒梁宏,要利用梁宏掘出玄灵门的根柢。 妖道为了这件事,感到十分不悦,但又不能抗命,气冲冲返回京山村歇息,暂时放下工作以恢复精力,只派出爪牙追查梁宏的去向下落。 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消息,也懒得处理,交由爪牙整理积存至某一阶段,再派人呈送唐家农舍山门作为参考。 原来跟随他的爪牙,仍然派在各处活动,配合新来的人,进行推展教务的工作。 由于他们先来,了解情势,充任识途老马,进行示威、说服、招纳、扫除等等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留在京山村的人不多,新增的人手也嫌不足,所以白天大半人手不在,是防卫力最弱的时段。 酱坊占地甚广,除了广阔的制酱作坊之外,另有十余栋大小建筑,足以媲美一座小村,任何角落皆可接近,那有众多人手担任警哨?因此只在坊主的住宅附近,派了两名警卫,留意从小径接近的人。 小径由主宅的前面四五十步横向而过,右通京山村口;左通府城。但京山村的村民,往来府城不走这条路,算是酱坊的私有道路。警卫只须监视从两面接近的人,看是不是自己人或酱坊的员工。 白天不可能有人前来撒野,东乡的牛鬼蛇神已受到有效的控制。 玄灵门天胆也不敢白昼攻击。 攻击并不难,想完全平安撤走难比登天。有房舍掩护,想一举消灭这里的人几乎不可能。 警卫薄弱,梁宏却是识途老马。 酱坊主人的住宅连五进,有中等人家的江南庭院格局。 但前两进是进出货的门面,门前不是院落,而是停货车货担的大广场,供下游的中盘分销商批货,这里只供应批发,零售的店面在府城会通坊上河街。 主人一家老少,显然被赶到府城居住了。 其他厂房中,安顿冬季仍然留守工作的工人,严禁接近主宅,因此门前冷清清,主宅只有后三进供混元教的人住宿。 巳牌末午牌初,第三进大院住宿的人,在各处厅堂三三两两品茗聊天,懒散地打发时间,也许闲得无聊小饮几杯下棋消遗,或者等候丰盛的午膳上桌。总之,没有人想到会有人前来袭击。 一尘散仙住在第四进,同住的人可能很少,里里外外寂静无声,爪牙们如非有事需要禀报,否则不会前来打扰他,他经常闭室练功。 最后一进仅安顿一些杂役,厨房正在忙,人声此起彼落,酒菜香扑鼻。潜入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最后一进不是藏囚犯的地方。 如果一尘散仙在,女俘虏不会另外找地方囚禁。 第五进房舍也不少,忙碌工作的杂役不足十个,谁也没留意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小心翼翼在各处潜行,避免与杂役们照面。 这些人名义上是杂役,但都是江湖二三流牛鬼蛇神,必要时仍可派出摇旗呐喊,只是平时很少派出办事而已。 负责炊事的人,由酱坊的人担任,杂役们只管一些杂务。伺候高阶爪牙,便是杂务之一。 卧室是分散的,宅院与旅舍格局不同,要在大宅中找寻特定的囚人内室,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白天,随时皆可能被人发现。 东厢的小堂有两个偷懒的人,弄来一些酒菜,远离灶间偷吃,一壶酒下肚谈兴更浓了。 “两位副教主都赶来了,已接掌了司令权。”坐在下首的大暴眼大汉口中有食物,语音有点走样:“法主这期间固然完成扫荡障碍打下建山门根基的工作,但损兵折将功难抵过,打算返回杭州总教坛参修,你要不要跟回去?” “那是不可能的,老哥。”上首那人留了小八字胡,相貌堂堂颇有气概:“最大的强敌玄灵门还没扫除,副教主肯放法主返回杭州?法主不会为了大权旁落而失望返回总教坛,而是想返杭享福。享福比在这里玩命好一万倍,有福不知享才是天下最笨的猪头三。” “享福?” “对,享福。”大暴眼大汉冷笑:“法主在山明水秀的西湖有丹房,弄来好几个漂亮女人。教主在杭州筹建山门期间,法主就先替自己安妥参修的仙境了,勤练降龙伏虎神功,花大部分时间安炉鼎,夜夜精研养龟,享受人间至乐,要藉混元融圆功成飞升。派来杭州他本来就不愿意,所以急于完成任务,采用躁进的手段进行,不在乎牺牲人手大干,希望赶忙完成返回杭州炼他的炉鼎,养他的龟,懂吧?” 堂口出现嬉皮笑脸的梁宏,泰然入堂毫无敌意。 “他不懂,你也不见得全懂。”梁宏走近拖出长凳坐下,取过大暴眼大汉的酒碗喝了一大口:“简单的说,炼炉鼎不是炼九转金丹,而是在床上妖精打架。养龟是采阴补阳静态的修炼,两种享受的动静方式是不同的。一句话,享受女人,容易懂吧?” “咦!你……你是前面的人?”大暴眼大汉满眼疑云,把他看成住在前进院的同伴了。 混元教一方面扫除反抗与拒绝合作的各方牛鬼蛇神,也积极吸收各方热衷名利的混世龙蛇,不惜花重金聘请妖魔鬼怪锄除异己,因此经常有生面孔加入,除非是同一组的人,否则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自己人。 太过迅速膨胀的组合,初期发展便有这种现象发生。 以一尘散仙来说,他有自己的心腹,也经常网罗羽翼,行动期间飘忽不定,新加入的人只知有他,根本没有机会让新人与其他各组队的人见面。 从杭州赶来的人,也不知道他身边到底有多少人,更不知道有多少可派用场的人才,当然不知道他存心培植私人实力搞小圈子。 “是的。”梁宏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我叫浪子,跟在闪电狂客身边……” “去你娘的,闪电狂客跟副教主办事……”大暴眼大汉警觉心甚高,伸手便抓直取五官。 说不了三句话就露出马脚,他不胜任混入做探子的工作,本来就心中焦躁,无法在斗智上花工夫。这时他才想到,闪电狂客还没回来,很可能随副教主浮世书生,逃回唐家农舍去了。 其实他对混元教的人,真正知道名号的人并不多,闪电狂客与他打交道的次数多,顺口提起而已,并没考虑到其他问题。 他将手边的酒碗,顺手塞入大汉的巨爪中,酒碗应爪而碎,他的巨掌,也同时拍在大汉的印堂上,另一手猛拂,一碟菜肴盖住了另一大汉的面孔,菜碟立碎,汤汁满脸五官受伤。 跳起来再在两大汉的耳门各加一掌,将人拖入堂后的小室。 妙极了,小室有人住,但人不在,床头挂着剑和百宝囊,正好借来应用。 匆匆在附近房舍搜了一圈,断定这座院落,不是囚禁人的地方,不再理会屋后忙碌备膳的人,从东厢钻,直趋前一进院落。 本来应该从院子通过,走东厢远了些,但不至于暴露在院子里,从房舍内走动反而安全。 刚钻出东廊,劈面碰上一个十二三岁的体面小后生。 “喂!”脸蛋清秀穿得体面的小后生拉住他的衣袖,说话童音未变:“法主的酒菜,怎么还没送去?” “哦!还没备妥呀!快了。”他不想一耳光把小童打昏,顺口敷衍:“法主就在前面吗?我这就向他回话,你带我去。” “咦!你不能从这里走的,要从西厢绕过去。”小童说:“你怎么能去见法主?法主只许可卜香主送酒食,任何人未经许可擅入,不死也会受到重罚。你去告诉卜香主,赶快把酒菜送去。法主刚醒,我得伺候,不进去了。” 不等他有所表示,小童已转身急急沿走廊走了。 东厢不许前往前进正屋,大概也禁止从院子接近,必须绕西厢走,他那有时间绕走? 妖道一定在正屋,机会正好,不必再在其他房舍摸索搜寻了。妖道只容许卜香主送酒食,旁人不许擅入,表示正屋只住了妖道和少数心腹,正好擒住妖道做人质,或者先将罗华欣救出。 他没留意小童话中的玄机。小童说:未经许可擅入,不死也会受到重罚。 擅入者死,不死才会受到重罚,仓卒间,话意很难令人听懂。 白昼在屋内紧蹑,困难度非常高,虽则被蹑踪的人是个小童,他仍然不敢大意,不敢跟得太紧。 太过小心,反而误事,三跟两跟,小童竟然不见了。屋内房舍甚多,走道曲曲折折,光线也幽暗,不知小童折入那一条走道或进入房间。 只有靠自己了,沿途不见有人。他不再迟疑,略一分辨屋内的格局,毅然向西快速地疾趋内堂。 急必愤事;急一定会粗心大意不顾一切而误事。 这种平民住宅,格局其实并不复杂,为了人丁不断增加,因此房舍多而容积减少,也便于日后晚辈分居,通道多,分隔的门户也多。 陌生人在幽暗的光线下摸索,难分东南西北,几栋房屋并在一起,有些房室见不到天日。 逐段深入内部,静时贴物潜形,动时如幻影流光,穿越东院东厢。所经的卧房内室都没加锁,里面空阒无人,可知整座正屋,只有妖道少数人居住,与爪牙保持距离,保持上级首脑的权威。 一个旷世大英雄,在奴仆的眼中,仍然是个平凡的人,因为奴仆伺候主人的起居。坐上龙座的皇帝威严神圣,脱光洗澡就没有龙威啦!甚至非常难看,没有人样。 一旦深入核心,生死各安天命。 在一处走道折向处,他贴在转角的壁根下,凝神倾听两面传来的声息,毫无人声。探出一目察看前面的动静。 走道长仅十余步,左侧是一间内室,右侧是墙壁。 更前面,像是一座小厅堂或起居间。 悄然轻灵地绕出,向前急窜,脚下突然传出轻微的声息,他居然听到了,也感觉出小腿上部,触及某些物体,声息是从小腿的裤脚,发出的摩擦或绷断声。 走道光线幽暗,经过的人怎能看到横牵在下面的线或索?即使留心察看,也难以发现。 生死决于俄顷,反应决于经验与见识。 这瞬间神功爆发,潜劲怒涌,身形猛然停顿,而且几乎不可能地上升。 传出声息的同一刹那,前面传出崩簧声。 有物体以高速掠过,破风的锐啸令人毛骨悚然。 右小腿同时又有物擦过,感到像被蚂蚁咬了一口,裤管的破裂响声,表示高速掠过的物体击中了他。 是梅花弩筒的五支五寸弩箭。 假使他向下仆,脑袋遭殃。 向上跳如果慢一刹那,双脚难逃噩运。他非常幸运,向上跳而非向下仆,只有一支弩箭擦过右小腿,擦破了肌肉而非贯穿。 除了弩箭击中走道后端墙壁,所发出的清脆响声之外,另有奇怪的声音传出,声音轻微,不易听到,被弩箭飞行与击中墙壁的声响掩盖了。 这种平民房屋没建有承尘,手一搭桁梁,立即飘落贴地后退。 前后都传来脚步声,很不妙。 在查出囚人所在以前,不能被人发现。 走道前后都有人赶来,躲得了?来人一定会抬头向上察看,再往上跳无所遁形。 左面是一扇房门,他不假思索轻轻试推,门应手内移近寸。无暇多想,他迅速推门窜入。 第三十章 秘室艳尸 走道两端,各有一位十二三岁清秀的小童奔出,手中居然有一把匕首。 “咦!甚么都没有呀!”前面奔来的小童,已看清走道的情景。 “这边也没有人。”后面的小童一面接近,一面抬头向上面察看。 “牵线断了。”前面的小童仔细察看地上的两分粗跘线:“也许是天气太冷绷得太紧断掉了,我去向法主禀报,找许香主来重装机关。” 后面的小童,伸手推开房门。 “你敢进去?”前面的小童刚好挺身站起,收了匕首说:“法主出来没多久,收拾的事由许香主几个人负责,其他的人严禁进入,进去一定死。” “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躲藏……” “进去必死,躲藏的人也一定会死,用得着你管?你有田七姑的解药吗?” “我们走吧!”后面的小童打一冷颤,掩上房门。 x       x       x 房中更幽暗,幸好有一只两尺大的烤火盆,炭火已被一层灰所掩盖,露出一块块暗红色朦胧炭火光。 这是不需烤火时,拨灰掩盖炭火以阻止续燃的方法,表示房中已不需加温,人已不在了。 暖流仍有余温,表示房中人离去不久。 这是一座相当大的房间,可能是三四个仆妇使女共住的连床佣妇房,家具简单,大床有衾有褥。 一床棉被半掀,露出一个人的上半身。 窜入的梁宏,首先便闪入床侧,一手掩住那人的口,以免对方受惊叫喊。 室中流动着怪怪的气味,成年男女不算陌生的怪味。 他听到房外的人声,分辨出是小童的声音。 至少,不怕暴露行藏了,只要有人推门闯入,他有把握不让对方叫喊呼救。 头突然觉得有点沉重,眼前发晕。 他吃惊地缩回手,床上人的脸怎么如此冰冷?毫无挣扎的迹象,嘴巴不但冰冷而且坚硬。 是死人,尸体已经发僵。 “藏死人的地方,怎么放在床上?”他重新缩入床侧的墙角,看到门被推开了。 两小童的话,他听得真切,突然心中一动,眼前也突然发黑。 田七姑,毒蛊七姑田霞,彩云仙子吴彩云的搭档。 “是这个鬼女人。”他心中暗叫,浑身像是麻木了,晕眩、恶心、气弱…… “你想死吗?”他心中仍是清明的,虽则身躯正在逐渐发僵,寒意也渐浓,手脚似已没有感觉。 他当然不想死,必须为生命挣扎。 蛊毒不可能在镇江培养制炼,那是受时地严格限制的特殊毒物。 田七姑的蛊毒,早就丢了个精光大吉,即使仍可向玩毒的行家购买使用,也绝不可能是蛊毒。 他所制造的怪蛋,也不是短期间便可制造的,所剩的怪蛋已被玄灵门所没收,他也无蛋可用了。 他不想死,几经努力,右手终于可以缓慢移动,勉强可以接受神意的指挥,只是缓慢无力而已。 门外有人声,有人在勘查、研究、评估……然后讨论如何重新装设伏弩,两个人似乎对安装跘绳各有歧见。 他意识朦胧,无法分神倾听外面的声息。 即使这时有人入房搜查,他也无力反抗。 相当幸运,没有人入室。 久久,似要弱绝的呼吸终于逐渐恢复了。 呼吸如果被药物控制而减弱,任何炼气高手也无法恢复气机。呼吸回复顺畅,才能凝神聚气,驱动气机运气行功。 紧要关头,房门又被推开了。 “老许,吃过饭再善后好不好?”有人再阻止同伴入房:“我不想看了吃不下饭。法主在气恼时找女人消火出气,那光景会令人做噩梦,看了之后,我那能吃得下酒菜?吃了再来吧!尸体不会跑走的。” “好吧!吃了再来。” 房门闭上了,房内的怪味似乎更浓了,正式引起梁宏的注意,他对这种怪味不算陌生。 同时,他感到心向下沉,汗毛森立,身躯在发抖。 不祥的预感,浪涛似的向他汹涌压来。 x       x       x 京山村东面的大道,直通丹徒镇。村东略偏南,有一座小山坡,坡上松林似海,大道越坡顶向东伸。 站在坡顶,可看到西面不足一里的京山村南角一带房舍,连在外走动的家犬也可看得一清二楚。脚程快的人,一冲便可抵达。 坡西一带,一群以颈巾蒙住口鼻的人,三三两两分散在松林内,有些在交谈,有些人在假寐。 坡顶,路两侧的松树下,各有三个人倚树坐下歇息,目光落在坡下几群黑衣人身上。上下相距约百十步,上坡的路共有两处小弯。 黑衣人分为四批,人数接近五十名。 “来了。”一位高身材的人整衣而起,发出一声信号:“咱们迎客。” 在坡西歇息的人,悄然移至坡顶,三人为一组,隐伏在松树下,移动井然有序,沉稳镇静气势浑雄,每个人仅露出双目,流露出阴鸷冷厉的神情。 严阵以待,可知事先已知道对方要来,而且要往这条路上来,路通丹徒镇。 第一批黑衣人有十二名,浑身黑,也仅露出双目,兵刃皆藏在大袄内,脚下甚快,从口中呵出透过掩口鼻黑巾的白雾,可知曾经快速度长途奔走好些时间了。 坡顶有人现身挡在路中,黑衣人脚下一慢,争取调和呼吸的时间,已感受到敌意的压力,有些人已将刀剑抽出,插牢在外腰带上。 六个人半弧形列阵,已完全堵住了道路。 三个黑衣人向同伴打手势,要九名同伴不必跟上,并肩向前接近,眼中警戒的神情强烈。 拦路的六个人,毫无让路的意思,屹立如山,神光炯炯的大眼,冷然狠盯着意欲闯进的三个人。 三个黑衣人放弃硬闯的举动,脚下渐慢。 “干甚么的?想截路收买路钱吗?”为首的黑衣人声震四野,在丈外止步,气氛提升至危险爆发点。 “嘿嘿嘿……”为首拦住去路的人怪笑:“你一个出家人,用这种态度说话犯了戒。也许该由你说,你们有资格收买路钱,这里是贵门的地盘,距你的云台寺不到两里地。在下毕竟是外地人,不配在这里断路收买路钱。” “咦!你……” “你是云台寺兼管功德坊的普化大和尚,在玄灵门的地位相当高。混元教把贵门隐身在云台寺秘站的人,几乎铲除净尽,你幸好前往焦山策应贵门的行动,逃过一劫非常幸运。” “阁下像是消息灵通……” “在下应该灵通。无常剑客夏侯长风。” 六个人拉下掩住口鼻的颈巾,露出面庞。六个人是夏侯长风、绝剑公子夏侯冠英、夏侯兰芳、千手神君张平、江湖客江日升,最后一人是江右龙女。 按理说,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无常剑客虽则神情狞猛,但流露的敌意并不强烈,没有兴师问罪拔剑而起的姿态呈现。 “你们……你们敢出城……” “不敢也得敢呀!俗语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又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凌云庄的人不是人间贱丈夫,而是恩怨分明重视道义的英雄豪杰。不论城内城外,只要咱们必须挺身面对的事出现,咱们就必须义无反顾,上刀山蹈剑海绝不退缩。” “你想怎样?”普化和尚口气一软。 “我要见贵门主。” “不可能。有事冲我来,贫僧可以作主。” 所有的人都到了,在路两侧列阵,总数有五十二名,实力空前壮大,一个个怒形于色,跃然欲动。 “你真能作得了主?”无常剑客冷冷一笑:“我无常剑客在江湖位高辈尊,凭一身所学扬名立万誉满江湖,要见贵门主绝非自抬身价,你普化和尚还不配与在下平起平坐。好,就算你作得了主。” “贫僧本来就作得了主。本门重视实际的利益,不屑争取名位,所以十载于兹,玄灵门不为世人所知,当然不具有江湖声望,并不代表贫僧不配与你平起平坐。有何要事要见敝门主,请说。” “最重要的事,是请诸位撤回丹徒镇焦二爷家。你们虽然巧布棋局,出其不意倾巢而出,想一举铲除混元教的京山村秘站,重施焦山分割消灭的故技,铲除混元教一部分主力。那是不可能的事,注定了要再次失败重蹈覆辙。混元教也在打你们的主意,京山村就是集合站,向焦二爷家出击的基地,他们在南乡山门的人,正化装易容连续赶来集结。你们去,正好来一次大火拼。但我不希望你们像强盗一样厮杀,那会误了梁老弟的事。所以,你们最好退回丹徒镇,准备迎接混元教的雷霆攻击。” “你少胡说,咱们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妖道一尘散仙在京山村,秘站的人都派住府城耀武扬威,本门的行动迅速,袭击的计划十分秘密……” “连我都知道你们的行动,所以在这里等候。” “这……” “另一件事,在下要弄清楚。”无常剑客脸色一沉:“矮脚虎的爪牙中有你玄灵门的人卧底,他已经被迫接受混元教驱策,但不敢拒绝贵门的要求。贵门派了几个人找他,要他散布混元教在府城擒走一个女人的消息,巧妙地布局说人已押至京山村,显然你们已经知道庐山罗家罗姑娘失踪的事。和尚,我要知道你们散布假消息的用意。混元教如果捉到人,一定会送入南乡唐家的地牢。说吧!我听你的合理解释。” “很简单,咱们希望梁宏前往救罗姑娘,正好助他一臂之力,对双方都有利。” “在下不满意你的解释,此中疑点甚多……” “贫僧没有向你提供解释的必要。”普化和尚大为不耐,嗓音提高一倍:“你耽误咱们的行程,咱们应该在这时到达村西南预定潜伏待机的位置。让路,阁下。” “似乎双方的要求南辕北辙,无法沟通。和尚,恐怕你得硬闯了。” “你这几个人,挡得住本门五十余位精锐?” “呵呵!这里如果打起来,你们奇袭的计划能成功吗?而且,你看看我的人。” 一声低啸,藏身在两侧坡顶松林的人,有条不紊现身分枝排草向下走,在两侧列阵。 每组两人在前,一人在后,每个人双手叉腰,不言不动像石人,那股慑人心魄的浑雄凌厉气势,令人望之心惊。 共有三十六人,比对方少三分之一而已,但从列阵的气势评估,人多的一方反而气势弱了许多。 “梁小哥是名气响亮的民壮教战教头,我千手神君曾经向他讨教了一些获胜的技巧。”千手神君嗓门像打雷,得意洋洋神气万分:“三人为众,众志成城;每一组就是一个三才阵,十个三才阵聚合交叉攻击,保证可以击溃一队兵马。再就是暗器为先,能把人杀死在五丈外,绝不可在五丈以内杀掉敌人。我千手神君的暗器,至少可以在三丈左右把对手杀死。来吧!我们等贵门杀出一条血路,再杀入京山村消灭混元教的人,发动吧!诸位。” 无常剑客发出一声短啸,左手高举,啸声一落,三十六个人的兵刀同时出鞘,刀吟剑啸在同一瞬间发出,真像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举动整齐划一十分壮观。 “你要和混元教并肩站?”普化和尚的嗓门仍然够大,可惜色厉内荏。 “咱们只站在梁老弟的一边。”无常剑客庄严地沉剑,剑尖沉至齐眉才停止,完成出剑的准备:“你玄灵门与混元教,所给与本庄子弟的伤害,咱们不计较,本庄承受得了。但任何人敢向梁老弟毫无理性地挑衅,本庄的朋友子侄,铁肩担道义替他主持公道,记住了没有?” “夏侯二爷,俗语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江右龙女在火上添油:“他们不肯放弃向梁大哥寻仇的歹毒打算,我们也不要让他们伤害梁大哥,早些送他们下地狱,才不会有后患。他们不冲,我们上。夏侯姐,我们这一组当先。” “得令。”夏侯兰芳怪腔怪调高叫。 “好哇!我来发令。”她们这一组的领队是绝剑公子,举剑舌绽春雷大呼小叫:“整队!展旗,击鼓,预备……杀!杀!杀……” 三十六个人同时前进,踏进一步叫一声杀。山的坡度平缓,十二组人步调一致,保持队形步步进逼。 他们既没有旗,也没有鼓,但杀声却相当宏亮,气势慑人心魄。 普化和尚进退两难,幸好后面有人发出叫声,这才不得不退。所有的人跟着动,一个个怒目而视愤惧交加。 “杀!杀!杀……”凌云庄的人继续推进。 再传出一声怪啸,玄灵门的人转身急退,像在退潮,愈退愈快。 “杀!杀!杀……”杀声仍在传出,但阵势不再推进。 松涛声一阵比一阵紧,天风的飒飒声同样急骤,与杀声相应和,更为惊心动魄。 通常进兵攻击时,第二通鼓的第一锤响起,就要发出喊杀声,俗称为呐喊。开始时用低沉的声音,以后愈喊愈高亢,随接战的距离而增大增急。 风声鹤唳,指的就是这种呐喊声。在远处听到成千上万的官兵呐喊,真像风涛声和高空鹤唳声。 这是进兵的呐喊,所以当年淝水之战,溃败的秦兵听到风声鹤唳,以为晋兵又开始攻击了,逃命要紧。 三十六个人的呐喊声,硬把玄灵门五十二个人吓退了。 x       x       x 只能按所发生的症候,服下性质相近的解药。 解药不可能完全对症,每一位用毒的人,各有秘方,各有独门的解药,性质不可能全同。 田七姑已无蛊毒可用,不知从何人手中获得颇为猛烈的窒息性奇毒。 室中飘散着这种毒物,是利用艾绒烟薰散布的,一张圆凳上,就有一个小碗,碗中有一卷艾绒编成烧完的灰烬。 室中布毒,用意是防止自己人乱闯发现秘密,而非对付入侵的外敌,只容许心腹爪牙进入善后,其他的人闯入如果不死,重罚也可能表示处决。 一尘散仙只带了心腹占住正屋,与其他的爪牙保持距离,目的就是不让爪牙知道他生活起居的秘密,其实其他爪牙都知道他的秘密是甚么。连那些新加入的爪牙,也从旧同伴中知道他那些自以为是秘密的勾当。 终于度过紧要关头,窒息麻痹感逐渐消失,手脚刚能活动,他便迫不及待爬上床。 房中光度不足,但仍可看清景物。 看清女尸的泛青面孔,他心头的沉重压力消失了。 不是罗华欣,陌生的面貌他不认识,裸露的上半身,可看到许多瘀伤、咬痕、怵目惊心,一看便知是受到凌辱致死的。 房中流动的怪味,是女性的排泄分泌物。 “你已经不是人了。”他咬牙切齿气涌如山,用颤抖的手,抹合女尸睁得大大的眼皮。 难怪先前准备入室的爪牙,要负责善后的许香主吃午饭以后再来,以免看了吃不下酒菜,总算还有不忍见的怜悯心。 他立即想起玄灵门的唐家农舍地牢,想起那些恐怖的刑具。 他仅挨了十鞭,是最轻的惩戒性鞭刑,所以他承受得了那种伤害,报复的心念薄弱。那些恐怖的刑具,到底在十年中惨杀了多少人? 他不能再容忍这种罪行继续发生,何况会影响他日后的安全,永远会威胁他的生死存亡,所以他暗中积极进行寻密搜秘的工作,有加以驱逐的打算。 这具女尸,表示混元教比玄灵门更为残毒。 他第一个念头是报官,让这些残毒的凶手上法场。可是,有用吗?混元教已经与官府挂钩了。 报官不可能,说不定他反而枉送性命。 他挣扎着滑下床,有心痛的感觉,浑身的气血,因激怒而加快循环,心跳加快,愤火从心底燃烧,浑身在颤抖,自疚的念头把他逼向发疯的边缘。 他早该挺身而出,把这些人赶离疆界的,却观望不前,妄想引两虎相斗两败俱伤,让他们耀武扬威残害许多无辜。 罗华欣落在他们手中已无疑问,虽则还没证实。 从女尸想到罗华欣的可能遭遇,他突然如获神助,像一头发现强敌的巨熊,咆哮着人立而起。 双脚不再抖动,像山岳般钉牢地面,双手一张,颤抖徐徐停止,仰天呼吸,喉间的咆哮也就消失。 片刻,激动的情绪控制制住了。 房外传入急促的脚步声,有两个人急步经过,但过门不入,不是来善后的人。 善后的事容易处理,任何坡地皆可埋入。 京岘山和西南角的花山(东山),都是公有的坟场,丧葬事宜分由云台寺与花山寺承揽西归的佛事,两山都有一角掩埋无主尸体的所谓乱葬岗,挖个坑把人埋了一了百了,官府不会查究,也不可能知道。 “再给我片刻。”他心中在狂叫。 这时如果有人闯入,他无力反抗。 他知道的是,还没派人来重装伏弩的机关,所以匆匆经过的人,没有误触跘线的顾虑。 x       x       x 无常剑客六个人,仍站在坡顶目送玄灵门的人退走,到了坡脚,大道折向,便看不到人了,松林挡住了视线,视界仅可及百十步。 “他们会乖乖退走,返回焦大使家应变吗?”绝剑公子向乃叔问。 “不可能。”无常剑客语气肯定。 “有理由吗?” “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们的话,更不会认为混元教真能查出他们的秘窟中枢在焦家。他们无力对付混元教的主力,只想杀一个算一个,分别切割逐次消灭一部分爪牙,有先剪除羽翼在暗处突袭的打算,已认为京山村混元教没有多少人,正是突袭切割的大好目标。” “这是说……” “他们会绕到南面去,彻底消灭一尘散仙这批人。” “哎呀!梁兄弟……” “放心啦!我在这里逼他们往南走,目的就是替梁宏制造机会,减少压力。” “他们从这里袭击,与从南面进袭,情势是相同的,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拦阻他们?” “梁宏需要时间,必须仔细搜寻囚禁罗姑娘的地方,拦阻玄灵门的人接近,就是争取时间呀,我敢断定,玄灵门的人绕至酱坊附近,必定与从南乡赶来的混元教主力接触,引起惨烈的搏杀,一尘散仙的人就会被引出,梁宏就可以放胆搜寻了。信任我,好吗?咱们也准备移动,绕到村南坐山观虎斗,随时准备入村接应梁宏,准备走。” “我知道妖道囚人的地方,入村时我做前锋。”夏侯兰芳其实不知道,那天被囚禁在何处。梁宏把她救出,黑夜中怎知道房舍的格局? “你可不要逞强乱了章法。”绝剑公子立即动身,向乃妹提出警告:“尽量避免入屋决战,不要抓住好机就穷追猛打,要发挥整体战力。我打前锋,你和黄姑娘交叉掩护我,只许你们捡死鱼。” “你少来。”江右龙女说:“这一组我是主将,我才能把妖道引出来,他一见到我,一定会欣喜欲狂全力猛扑,你兄妹俩正好抓住机会夹攻,用暗器打发他下地狱。” “我拒绝让你冒险吸引他。”绝剑公子不同意:“不要和我争好不好?让我斗一斗这个甚么散仙。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仙人面,我不信他能腾云驾雾千变万化。” “别废话了,冠英,你千万不要妄图与妖道逞强用剑和他斗。刚才你就警告你妹妹不要逞强,立即就把逞强的心态暴露无遗,像话吗?”无常剑客举步超越:“赶两步,我听到西南方向有叫喊声传来,可能梁宏有所行动了。” 一听梁宏可能有所行动,江右龙女第一个开始飞奔。 的确有叫喊声传来,可惜视线被树林所隔断,无法看到京山村,众人不约而同掠走如飞。 x       x       x 又听到外面有人声,而且有好几个人。 “这处的伏弩还未装妥,不必担心误触机关。”有人一面说,一面快步接近房门:“潜入的人很可能藏在这一带,大家放勤快些,任何一处角落都要搜,连老鼠洞也不要放过。” 房门突然推开了,门外的三个人骇然惊呼。 梁宏站在床口,面对着房门,双手外张略向上抬,掌心向上,不言不动像座石像,但一双虎目,似乎幻发出凌厉的幽光,对出现的人毫无反应,形象怪异令人吃惊。 “人在这里……”领先推门的大汉不怕鬼怪,惊呼之后便想起搜查的目的,急抢而入来一记扫堂腿,要将他扫倒。 他身材高,双手左右平举略向上抬,形状怪异,还真有点像妖神攫小鬼,因此矮身材的大汉,不敢正面冲上出手擒人,伏地用腿攻安全些。 左胫骨被扫中,他身形一晃。 用腿攻的大汉,却痛得大叫一声跳起来。 第二名大汉到了,双风贯耳攻他的左右耳门。 他的身形晃了一晃,双脚钉牢地面,本来有点苍白的面孔,突然有了血色。 用双掌拍他的耳门那位大汉,也大叫一声急退,双手痛得不住甩动,显然双掌受到震伤。 第三名大汉从侧方切入,扣住他的右腕脉,大喝一声,猛地一扭,左臂同时撞他的右肘弯。 他被扭得手臂向右上方反转,就在大汉的左臂扭身撞及他右肘的瞬间,他身形左旋,不但松弛被反扭的右臂,也同时消去右肘被撞折的危机。 精力恢复,他像是被惊醒的金钱大豹,在千钧一发中反击,左肘撞在大汉的左耳门上,身形旋势继续,把大汉一抖手摔出,砰然一声大震,摔落在躺着女尸的大床上。 旋势停顿,左掌反削在第二名大汉左肋,有骨折声传出,大汉也摔撞在墙壁上,反弹落地挣扎了几下失去知觉。 第一名大汉最惨,被他扭转右臂反剪,左手扣住大汉的后颈,把大汉的脸向烤火盆中央按。 “啊……”惨号声震耳,大汉拚命挣扎。 炭火本来被灰所掩盖,灰动火现,脸往炭火强按,炭火四溢,焦臭味刺鼻。 大汉仅狂叫了一声,挣扎极为猛烈,在他一双力道千斤的大手控制下,一切挣扎全属徒劳。 被摔落床上的大汉,晕头转向跳下床,本能地拔插在腰带上的剑,还没看到两位同伴的处境,双肩尖同时挨了沉重一击,剑仅出鞘三寸,双手便失去活动能力。肩骨最坚硬,却被肉掌劈裂了。 暴乱发生得快,三个人抢入便立即动手。 结束也快,三下两下便有了结果。 被摔落大床的大汉武功可能是最高的,耳门禁受得起打击,摔落床也没受伤,只是跳下床时晕头转向而已,最后双肩骨裂,终于支持下住向下挫倒。 梁宏的精力已完全恢复,通过了生死难关。 没收了大汉的剑,将大汉按跪在床口面对女尸。 “谁干的好事?”他抓掉大汉的暖帽,揪住发结强迫大汉抬脸对着女尸。 “这……这是法……法主的休……休歇室……”大汉语音模糊,痛得浑身痉挛。 休息室不是卧室,也不是练功房。 妖道是高高在上的司令人,平时也不能与手下的爪牙嘻嘻哈哈混在一起,日子过得孤单,所以有禁止其他爪牙接近的休歇活动场所,如何休息打发时间,只有他的几个心腹死党知道其中隐密,其他爪牙仅略有风闻而已。 “这女人是谁?” “是……是法主从……从焦山捉……捉回来的人,据说是……是玄灵门地位甚高的甚么使……使者,而且是……是玄灵门门主玄……玄灵仙姑的甚么表……表亲晚辈,招供却杂乱无章,法主的役神大法也……也不易控制她的神魂。” 玄灵仙姑,妖道总算知道玄灵门的门主,确是一个女的,知道绰号了。真正的来历底细,妖道可能也不知其详,这女人所招的口供杂乱无章,可能控制神智的道行不浅,妖道的役神大法不怎么灵光。 “这里还有捉来的其他女人吗?” “法主在后堂内室旁的小堂屋附近,有八个贴身伺候他的八名童男童女,好像看管着从府城带来的三个少女,是法主早三五天夜间带回来的。听说有一个曾经撞墙自尽,幸好被童女及时阻止而死不成。”大汉知道必死,也许良心发现,女尸的可怕景象,正常的人是不忍卒睹的,大汉闭着眼睛,把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是早三五天带回来的?” “是的。” “不是昨天回城之后捉来的?” “不可能,从焦山回来,救死疗伤处理善后,忙得人仰马翻,那能出动捉人?所有被玄灵门杀死的尸体,还摆在功德坊呢!” “你们在搜甚么人?”梁宏心中略宽。 “不知道。法主的仙童说,到后院催促厨下送膳时,碰上一个人说要来见法主,许久酒食仍未送来,突然想起那人凭甚么敢说前来见法主?管事的朱香主派人到后院去查,根本没有这个人,因此疑心有人潜入了,所以法主要所有的人搜查。” “原来如此。” 一掌把大汉劈昏,向房外闯。 x       x       x 一两个人闯入,一尘散仙毫不介意,只派身边的心腹爪牙搜寻,并没通知前院的人前来协助。 也认为不可能是外敌,很可能是意图窥秘的自己人。 心腹只有十几个人,八名仙童仙女其实派不上用场。 已是午牌时分,酒菜已经送来了。 妖道并没重视搜索的行动,独自在内堂进膳,酒菜摆满了一桌,只有他一个人享受。四名仙童仙女在一旁伺候,双手各揽住一个小仙女,酒菜皆在他的示意下,由小仙女送入他的大嘴。 穷一生精力争名夺利,为的就是仿效皇帝的享受。他也不例外,认为有权享受他努力获得的成果。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内堂不是食厅,只有妖道一个人用膳,未免显得空阔了些,门口出现的人如果不入室,说话必须将嗓门提高。 “启禀法主。”门内出现的三个大汉之一呈禀报:“西院经仔细搜查,没发现有人。” 三个人堵在堂门外,不敢擅自闯入。 禀报声刚落,身后便多了一个人。 在食桌两侧负责递菜碟的两仙童,其中之一脸色一变。 “瞧,就是那个人。”仙童向后来出现的人一指:“他说要见法主,就是他。哎呀……” 三名大汉刚回头察看,打击已猝然光临,拳打掌劈有如狂风暴雨,三个人似乎同时向堂内冲,被门限所跘,摔倒就爬不起来了。 一尘散仙骇然站起,左右两仙女被推倒在桌旁。 “是你……”妖道一掀食桌,食桌向外翻,酒菜碗碟撒了一地,佩剑出鞘。 “我江南浪子这次不饶你。”梁宏也拔剑在手,冷然迈步入堂:“这次,不会用石灰吓唬你。” 两个小仙童居然勇气十足,大喝一声,同时扑上双匕齐出,居然身手俐落气势十足。 梁宏不用剑封架,任由小仙童近身,左掌轻拂,把刺来的匕首拂出偏门,两耳光把两仙童打得身形打旋,向两侧冲至壁根下。 两个小仙女不敢接近,发出尖锐的叫喊示警。 “昨天被你一早就逃离焦山,贫道后悔没能早些把你化骨扬灰。这次,你一定死,一定,你无处可逃了,你已在贫道的剑网笼罩下……”妖道的剑尖,距梁宏不足一尺,剑势已控制了丈内的空间,随时皆可能喷出致命的雷电,左手捏剑诀徐徐挥动,无形的怪异气流,在两人的四周传出诡异的轻啸声。 “是吗?”梁宏打断妖道的话,剑垂身侧隐发龙吟:“我不会再和你们玩猫捉老鼠游戏,不再逃避。我练家传武学,可说是从娘胎里练起。但我不想用武功妄言救世行侠,这世间的是非我管不了,只希望独善其身,平平淡淡过一生,所以取绰号为浪子,无根无柢浪迹天涯,我没欠这世间甚么,也不想向世间取些甚么。但你威胁我的生存,我有权回报。昨天你掳走了罗华欣姑娘,她是我的女伴,大概已被你戕害了,你混元教必须以无数人命偿还血债,我要屠光你们,绝不手软。现在……” 身形疾退,有如电光一闪,轻而易举脱出妖道的剑势范围,速度骇人听闻。 剑光迸射,剑气涌腾,刚从门外冲入的两个人,两支剑攻他的背心,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动的,他已从两人中间的空隙倒退穿越,立加反击,剑光怒张,不带感情地贯入两人的背肋。 两个中剑人仍向前举剑急冲,刹不住脚步,嗯了一声,撞翻在堂下的堂阶上,挣扎难起。 “你不上我上了。”梁宏迈出几步,重回原位,剑仍垂在身侧:“你身上没携带有各种法器的法囊,已经不可能倚仗法器装神弄鬼,你唯一可倚仗的,是用真才实学和我赌命。” 妖道身上,除了象征权威的佩剑之外,其他法宝皆放在卧室内。 在住处活动,那能全天候武装齐全?进膳更不可能携带其他物品,那多累呀!大多数人连佩刀佩剑也放在房内,实在没有时时刻刻防范意外的必要。 “贫道不是要和你赌命,而是一定可以杀死你。玄灵门的底细,本教已大致摸清,你已没有利用的价值,唯一要做的事是杀死你。”一尘散仙已看出他除了剑以外,身无长物,不可能用怪蛋攻击,因此胆气一壮:“只是,你的话贫道听得一头雾水。你的女伴庐山罗华欣,贫道千方百计要捉她做鼎炉,可惜一直未能如愿。昨天从焦山返城,才知道你们失了踪,你居然说被贫道掳走她,那你一定是见了鬼。她逃不出镇江的,杀死你贫道再找她,一定要把你身边的三个漂亮女人弄到手……杀!” 剑幻化激光,人剑俱进,妖道早已功行剑尖,猛然急袭威力万钧,剑气直逼丈外,狠招七星逐月进发出连绵闪烁的雷电。 仅攻出第三剑,左手突然扭身吐出一掌。 梁宏的剑似灵蛇,吞吐闪烁封住了攻来的连绵三剑,封的幅度不大,保持封偏半尺左右 金鸣声爆发,火星飞溅,双脚在原地急剧挪移,毫不退让。 一声暴响,可怕的无俦破空掌劲,像千斤巨锤撞在他的右肋近背处,气爆声与气旋急涌声,可看出妖道这一记剑中藏掌的威力与技巧,足以跻身于宗师级的大师之林,实在不需用妖术自贬身价。 梁宏呃了一声,倒飞急退,飞出厅门,这一掌力道骇人听闻,竟然能将人打得倒飞出两丈左右。 拚剑时突然将真力转移至手掌,十分危险,很可能在真力转移中途,被对手趁虚切入一剑取命。 转移中途,是最脆弱时刻,剑和手都失去力源,禁不起对手一击。妖道使用得出神入化,给了梁宏致命一击。 门外是小院落,或者称天井,呐喊声震耳,住在前进院的爪牙,终于蜂拥而至,最先到达的四个人,恰好冲近厅门。 一声怒啸,倒飞而出的梁宏并没受伤,剑迸发出满天雷电,立即血肉横飞。 手中的剑以刀招发出,真像砍瓜切菜,四个涌来的人,在雷电中崩溃。 剑光再旋,无畏地切入后续涌来的人潮,手下绝情,唯一的反应是你死我活,不带任何感情。 沿厅堂外的廊道挥剑狂冲,杀出一条血路,所经处波开浪裂,直贯廊底的廊门,地下摆满了断手断脚,哀号的挣扎人体撒了一地,血腥刺鼻。 “老天爷……”从廊道另一端赶来的人,发出可怕的叫声,被惨像吓了个胆裂魂飞,怎么一眨眼问,十余名男女爪牙便撒了一地?梁宏那把比刀更具威力的剑可怕极了,剑身一片腥红。 再一声长啸,他回头猛扑另一端廊道的人。 一尘散仙恰好冲出,双方在厅门外行电火石火似的猝然接触,剑光怒张,龙吟震耳。 铮铮两声暴震,妖道的剑尖向下疾沉。 “礼尚往来!”沉叱,左掌当胸拍出。 一尘散仙胸口的襟袍碎帛乱飞,身形后挫。 剑光一闪,一尘散仙的右臂,突然齐肘而折。 一声厉叫,人影似乎幻化为青烟,流泻至堂后,消失在后室内。 梁宏来不及追入厅堂,廊道另一端的爪牙涌到了。 一声长啸,血光慑人的长剑,狂野地冲入人丛,砍劈刺挑有如虎入羊群,惨号声惊天动地。 屋内搏斗,剑的用处不大,刀才是决战的致命武器,挨上一刀非死即重伤,刀不会卡在体内拔不出来,也不会像剑一样被人体挤压在一起无法施展。梁宏夺来的剑是重剑,当刀使用相当趁手。 没有人能封住他的剑,招架的剑如不折断,也会被震得向外扬空门大开,他的剑立即快速地把对方劈翻,有一半以上的爪牙,是在刹那间的接触被他一剑便杀死的,剑下无一招之敌。 直杀出中院广阔的大院子,混元教的爪牙只剩下十一个男女。 他是紧追着三个爪牙冲出院子的,速度比对方快得多,急冲两步便到了最后一名爪牙身后。 “转身!”他沉喝。 爪牙一声大吼,大旋身一剑疾挥拦腰便劈,也是剑使刀招,逃不掉只好拚命。 一剑落空,剑尖从他的腹前掠过,仅差三两寸。 血光刺目的剑疾落,把爪牙的右手齐肩砍断,加上一记魁星踢斗,把断了臂的爪牙踢得退抛丈外。 其他散布在四周分向外逃的十个男女,看了他那浑身浴血的狰狞身形,吓得胆落魂飞,完全失去接斗的勇气,纷向房舍逃命,利用房舍脱身。 逃走的人中,没有断了右臂的一尘散仙。 他重返没有爪牙的大宅,搜寻可能在内藏匿裹伤的一尘散仙。 远远地,传来兵刃交击的金鸣,以及零星的叱喝声短啸声,他不予理会,这里的事未了。 第三十一章 主力决战 右手被齐肘斩断,不能算是太严重的创伤,一尘散仙承受得了,但如果不能及时包扎救治,将会鲜血流尽,大限难逃。 居住的密室,是自救的唯一处所,不但有厉害的武器和法宝,更有救命的仙丹妙药。 密室位于堂奥深处,是主人处理财务的所在,也是藏银钱的库房。 那年头,银子还不能公开使用,禁令时松时紧,只能暗中流通。 因此一些资本大的商栈,堆放的各式制钱古钱,三五十箱平常得很,需要大面积的库房存放,有百箱钱文的商号还不能算是富豪。 这家酱坊主人的密室,堆放钱文真有五十箱以上,占了密室的一半面积,再加上壁柜、案桌、置物架……只能再容下一张床。 床是一尘散仙临时加设的,认为睡在这种有坚实门窗的隐密密室最安全。 与女人玩乐的地方,在内堂三座设备不差的卧室,里面有他弄来享受的漂亮女人,平时由另住在附近的仙童仙女看管。 在女人房中享乐,但睡眠则必定回密室住宿。 女人是他享乐泄欲的对象,真正安炉鼎养龟的是八名仙童仙女,在八九岁时,就把这些小童小女掳来,要养到十三四岁才正式用来炼丹。 中途如果仙童仙女不够漂亮,或者破了相,智力有障碍,根基不足……就得加以淘汰,另行补充。 在杭州有固定的住所,才有安炉鼎的机会和时间。至外地办事,只能找一些女人享乐炼降龙伏虎。 所以妖道急于把镇江的事办妥,回杭州总教坛享福修仙炼丹。 那些秘密教派在各地流传,十之七八懂得炼这种所谓房室术。如果有财有势,就会辟室炼丹,稍有良心的术士,用钱买清秀的童男童女。丧尽天良的人,就会偷抢诱拐无所不用其极。 总之,炼这种丹的人,十之九九是变态色情狂,为祸天下丧尽天良。 妖道把八名仙童仙女带在身边,用意是留在杭州恐生意外。 这些童男童女花了他不少心血,即将届满可入炉炼丹最佳年龄,被教中子弟诱走发生意外,怎受得了? 闭上沉重的铁叶门,算是可保安全了,要攻破这种密室门,用巨锤撞一两个时辰,恐怕也无法攻破。 点起灯,第一件事是解开临时裹扎的伤巾,绑住创口上部,先上金创药吞保命丹丸,然后撕腰带裹伤,左手工作依然俐落,与嘴配合顺利地完成急救。 失血过多,感到有点头晕,有虚弱的感觉,乖乖定下心躺下歇息,等救命金丹的药力行开,才有精力应付可能发生的危难。 梁宏如果被他的爪牙杀死或逐走,危难便不会发生了。 但感觉中,他毫无信心,不时发生心悸现象,似乎觉得梁宏正在找他,距他愈来愈近了。 他号称散仙,仙知道过去未来,感觉中认为梁宏会来,就表示他知道未来的事。 x       x       x 他必须将屋内的人全部赶走或清除,才能有时间逐房搜寻。 估计中,他搏杀的速度甚快,恶斗十分惨烈,爪牙们不会看守被囚禁的罗华欣,全部投入这场恶斗,把人清除赶散,才能专心搜寻囚室在何处。 受伤逃匿的一尘散仙,很可能躲在囚室附近,以人质作赌注,换取安全保障。 闯入内堂,鬼影俱无。 沿途曾经看到几个重伤的人,互相帮助裹伤,看到他像是见到了魔鬼,一个个惊恐万状脸无人色。 强烈的报复念头,逐渐减弱不再激动,不再理会受伤的人,感到做得有点过分了。为了罗华欣,他失去理智大开杀戒,一旦恢复冷静,平空产生歉疚的念头。这些爪牙皆是奉命行事,多杀有伤天和。 至于一尘散仙一些首脑人物,他无法原谅他们的罪行。 内堂左右厢,全是布置得颇为像样的卧室。 踢开一座内房紧闭的房门,他的怒火消失了一半。 四个小童瑟缩在床角发抖,其中两个脸颊红肿,是被他一耳光所留下的伤痕。小童的匕首指向他抖个不停,脸上惊恐的神情令人恻然。 第二间内房,是四位小童女,躲在床头床尾,居然还敢将匕首伸出,意思是要他不要过来,伸出的匕首虽然也在抖动,但还敢向他偷瞄。 第三间内房是两个十五六岁女郎,神色木然地坐在床口,清秀的面庞与所穿的锦缎短袄,说明是中上人家的闺女,只是脸色苍白,木然的神色中,可看出惊恐绝望的凄楚神情。 他浑身滴血提剑在手的狞猛形象,两位女郎居然目光迟滞无动于衷。 他将剑掩藏在背后,脸上狞猛的神情消失了。 “你们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他柔声问。 “不知道。”坐在右面的女郎低下头,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眼中流露的凄怆,表现出心中的伤痛。 “你家在那里?”他心中一宽,这位女郎并没被虐待得神智不清。 “我家在仁和坊靠近嘉定桥,仁和坊姜家……” “哦!你是姜五爷姜秀才的闺女,失踪好几天了,据说是被妖魅摄走的,你爹已经报了案。你们稍候,我带你们回去。” “我们负责。大哥,这就走吗?”门外传来江右龙女的语音。 “你们也来了?”他大踏步出房,颇感意外。 来了三个人,绝剑公子兄妹和江右龙女。他那浑身浴血的狞猛神情,把三人吓了一跳。 “我们在西南角挡住了玄灵门的人,以免他们趁乱妨碍你救人。”绝剑公子急急说明:“也为了避免引起混元教的误会,认为我们伙同玄灵门对付他们的秘站。兄弟,可有罗姑娘的消息?” “她可能囚禁在唐家农舍,不在这里。一尘散仙被我砍掉右手,可能还躲在这附近。玄灵门的人来了?”他有点憬悟,罗华欣可能并没落在一尘妖道手中。 “咱们把他搜出来,玄灵门好像已倾巢而出。” “不必了,赶快撤走。” “兄弟……” “玄灵门有权袭击这处秘站,他们有重要的女性地位高人物,被妖道从焦山掳来残害了。混元教的残余,还躲藏在屋内,我们搜寻,是要付出代价的。把这些受害人带走,要快。” “好的,真得放快些。我们的人只能堵住他们的首脑人物,一旦真要展开搏杀,他们仍可四面分散杀人,我们其实无意和他们血肉相见,堵不了多久的。” 片刻间,这里重新受到混元教爪牙的有效控制。 绝剑公子带了众人从酱坊的东北角撤出,发出三声震天长啸。 堵在酱坊西南,与玄灵门五十余名爪牙对峙,阻止对方进入酱坊的凌云庄子弟,立即向南撤退。 玄灵门的人,像浪潮般涌入酱坊。 西面两里外,混元教大队爪牙正向这里飞赶。 x       x       x 酱坊的南面与西南角,正确的位置是京山与花山交界的坡地,房屋皆依山坡而建,在坡建可以看清酱坊的所有房舍,也可看清酱坊百步外的京山村。 玄灵门的人,是绕京山南端接近的,降下坡从酱坊西面接近,西面有路直抵府城东门。 凌云庄的人,则是沿坡顶过来的,等于是走内圈,一直就盯牢走外圈的玄灵门爪牙行动,及时先一步堵住玄灵门的去路,阻止他们袭击,以免他们影响梁宏在酱坊内救人的行动。 堵截相当成功,无常剑客显示强烈干预的态度,玄灵门根本不可能硬闯,硬闯就表示要牺牲不少爪牙,那有余力冲入酱坊与混元教决战? 坡顶松林茂密,但可以看清百步下的酱坊房舍。三四十名凌云庄子弟,站在坡顶的松树下,留意下面酱坊的动静,可看到快速走动的人影,也偶或可听到搏杀的声浪,金鸣声可远传里外。 酱坊中已没有多少混元教爪牙,房舍甚多,玄灵门五十余名爪牙涌入,想把分散逃匿的人搜出不是易事。 偶或搜出三两个,也将发生激烈的生死恶斗。 梁宏的衣裤沾了不少鲜血,拒绝江右龙女替他找来的棉袄更换。 “兄弟,你以为我们能放得下心,让你独自东奔西跑,像热锅上的蚂蚁吗?”绝剑公子站在他右侧,碰碰他的手膀调侃他:“你这人很固执,认为天下的事一肩挑。我们在你走后片刻,便和黄姑娘决定了,暗中跟着你防险,顺便善后。你离开矮脚虎片刻,我们就替你善后了。罗姑娘被掳至京山村秘站,就是玄灵门有意放出的风声,引诱你来替他们打前锋,矮脚虎身边有两个玄灵门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们全来了。兄弟,里面……” “里面是这样的……”他将所发生的事故,概要地说出:“依我的猜测,华欣不是被妖道掳劫的,可能被囚在唐家农舍地牢。妖道正式把这里作为秘站,人数增加了三四倍,用意很可能想把玄灵门引来决战。妖道在焦山捉住了玄灵门重要的人,玄灵门放出华欣被掳来此地的风声,其实是指那位被妖道虐待的女人。我上了大当,替他们把混元教的人杀掉一大半。” “兄弟,你真令人惊奇。”绝剑公平摇头苦笑:“你这期间出生入死,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走运而已。今天看了你留下的尸体,再听你说斩下一尘妖道的右手,我这才相信真是你独力把舍妹从这里把她救出魔掌的,我很蠢又聋又瞎是不是?” “呵呵!再过几年,贤兄妹的锋芒不再毕露,就会是聪明机警义薄云天的豪杰了。”梁宏拍拍绝剑公子的肩膀,笑声不带嘲弄味:“你们不顾一切赶来助我,担了天大的风险,我十分感激,混元教已获官府支持,日后你凌云庄的处境……” “别管日后,大哥。”夏侯兰芳抢着说:“我们在嘉兴,也有官府支持。目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抢救华欣姐。这里的事不需看结果,我们马上奔赴唐家农舍,给他们一次雷霆不及掩耳的奇袭。以往我们畏首畏尾,情势已不容许我们再胆小畏事了。” “那……那会掀起轩然大波,对你们极为不利。”梁宏不同意公然大举:“兰芳,我反对你们直接介入,请你不要乱出主意,我已经心中焦躁,不能冷静应变。直接袭击,华欣危矣!” “我们还来得及去抢救罗姐。”江右龙女向西一指,西面大道不足两里处,大群各色打扮的快速奔跑人影隐约可见:“混元教的主力赶来了,很可能是准备袭击丹徒焦大使,直捣玄灵门中枢巢穴的人,赶来这里聚集。南乡唐家农舍必定空虚,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去救罗姐。” “我们不要参与。”无常剑客郑重宣示:“大家都要避免与任何一方的人接触,以免被人说我们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咱们坐山观虎斗作壁上观。” 梁宏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以混元教这次交通官府的情形判断,毫无疑问与京都来的传奉官有关,地方官那敢与京官相抗衡?即使这些传奉官已被开革,但京都仍有很多传奉官做奥援。 凌云庄如想对抗,不啻以卵击石。 凌云庄没有向混元教报复的打算,全是为他而不惜与混元教大动干戈,连累凌云庄陷入危境,他大感不安。 但如果没有凌云庄的人支持,他那有力量向唐家农舍攻击援救罗华欣? 坡下酱坊传出呐喊声,混元教赶到的七八十名爪牙,赶到便立即投入房舍丛中,展开生死存亡的惨烈搏杀,在坡上观战的人,情绪也随杀声而沸腾。 “让他们杀吧!我等的就是他们两败俱伤早日结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的努力有了可观的收获。”他喃喃自语。 自从地牢出困之后,他便决定不容许这个神秘组合,再在镇江盘据了,天知道那一天他又会被弄进这座可以秘密毁尸灭迹的地牢?只有千日做贼,那能千日防贼?这个神秘组织人手众多站在暗处,他绝难逃过他们的毒手,随时皆可能出现危机,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处身在地牢里。 这期间混元教只在利用他收买他而用工夫,对他并没有致命的威胁,但日后毫无疑问同样凶险重重,甚至更危险,绝不能让混元教取而代之。 因此,引虎相斗的打算和计划,是他工作的目标,总算成功地把两头猛虎引在一处,恶斗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 不得不把罗华欣的事抛开,酱坊的恶斗引起他高度的关切。 谁是最后的大赢家?剩下的是些甚么人物?日后他必须出面收拾残局,剩下的人就是他日后必须面对的仇敌,早些认识敌人,就可以早谋对策。 x       x       x 高手名家不喜欢在屋内搏杀,更不喜欢在窄小的空间内斗牛,所有在屋子里争吵,通常向对手宣示到外面去说,意思是吵翻了要打架,在屋外打可获得施展的广阔空间,打不赢要逃走也方便容易。 第一对高手出现在宅外南面的坡地,距梁宏一群人藏身观战的坡顶,只有百步左右,居高临下观看,一举一动皆看得一清二楚。 是太虚老道,和玄灵门那位自称周二十四的人,双方的剑都是品质佳的青钢剑,攻势半斤八两,双剑接触的交鸣声震耳,可远传数百步外。 第二对随后出现,是两个和尚。 玄灵门和尚,是焦山寺知客僧明光,六尺长的锡杖点打挑拨有如狂风暴雨,锡杖上的铜环响声急骤,远在百步外,也可隐约听到杖破风所发的风雷声。 对手是混元教那位挨了梁宏一枚臭蛋的大和尚,在焦山的两天中,和尚浑身臭不可闻,因而不曾随同一尘散仙出动耀武扬威,把梁宏恨入骨髓。 手中那根风磨铜寿星杖,比明光和尚的锡杖重一倍以上,扫劈点打劲道惊人,两人棋逢敌手杀得走石飞沙。 “我想起一件事。”他向倚在他身侧的江右龙女说。 “你想起甚么?” “那贼和尚的寿星杖,我一直觉得眼熟。” “在焦山,贼和尚和一尘散仙五男女截路,被你打了他一枚臭蛋,难怪你眼熟呀!” “我是指那根寿星杖。那时他只露出双目,看不到面貌,怎么会眼熟?” “寿星杖是敬老的象征,使用很普遍呢!” “和尚就不可能使用寿星杖省脚力。” “你是说……” “寿星指南极仙翁,是仙,与佛祖菩萨是死对头,佛道两教互称对方为异端。和尚使用寿星杖,像话吗?和尚地位高用禅杖,普通僧人用锡杖。只有那些离经叛道的和尚,才敢用寿星杖。” “你们在谈甚么呀?”夏侯兰芳被他俩的谈话所吸引,把向下面凝神观察的目光收回。 “大哥说下面那贼和尚的寿星杖可疑,僧人是不能用寿星杖助步的。”江右龙女向下面的斗场一指:“那是老年人助脚力的专用杖,和尚却用作兵刃。” “用寿星杖的不一定是老年人。”夏侯兰芳说:“江湖有些武朋友在中年就用来作兵刃了,既不怕犯禁,也可以表示威望,对付一般兵刃,最为管用,刀剑一触即折,应付群殴更为趁手。大哥,你认为贼和尚的寿星杖……” “我见过这贼和尚,但不知是不是以往所见过的那一个,因为在焦山他仅露出双目,看不见面貌。如能看到他的面貌,就知道是不是以往所见的和尚了。以往我见过的和尚,也持有这种寿星杖。” “你说以往?” “对。第一次是在京都,第二次在扬州。” “哎呀!”夏侯兰芳惊呼。 “在扬州?有意思。”一直就留意他们谈话的绝剑公子虎目生光:“在扬州向我们夜袭的人中,有一个人使用沉重的寿星杖,把江叔逼在房门口施展不开。兄弟,你在扬州看到的和尚是谁?” “叫天魔僧了凡。在京都的几百名传奉宫中,地位在前二十名。他是妖僧通元翊教广善国师释继晓的死党,去年被遣散南下。在扬州落店时,他那一群传奉官住在西院。” 梁宏在落店时,曾经向店伙打听妖僧的住处,所以肯定表示妖僧在同一家旅店住宿:“冠英,你不会怀疑是他向你们袭击吧?是京师南下的,与你们素不相识呀!” “这……这我就不明白了。那天晚上幸好有一个人,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却昏了头,误把那人当强敌,惭愧。那人穿着打扮不同。没穿白衣,我以为是他们先派来的内应,所以……也不能全怪我,当时太过混乱。” “我也是急昏了头……”夏侯兰芳脸一红:“糊里糊涂也把那人当匪徒。” “所以你狠狠地打了我一掌。”梁宏直摇头:“到了镇江,更一口咬定……” “哎呀!那人是你?”夏侯兰芳几乎跳起来:“老天爷!见面时你怎么不说清楚?嘻嘻!你也不能怪我呀!你们四个人当晚不但平安无恙,而且一早就溜之大吉,不能怪我们生疑呀!我欠你很多,是吗?” “是你踢了我一脚,我给你记下了,哈哈!”绝剑公子大笑。 “我和三位同伴,那有勇气留下打官司?”梁宏说出一个怕事者的心情:“江湖上真正以寿星杖做武器的人不多,和尚用寿星杖的更是少之又少。再说,不可能在扬州同时地出现两根寿星杖。” “唔!此中大有可疑。”江右龙女说:“夏侯兄,把他们联想在一起,如何?” “这些天杀的混蛋!”早已在旁听的江湖客江日升破口大骂:“那天晚上把我堵在房门口,用寿星杖紧逼的人,确是一个和尚,我记起来了。我曾经用剑拂过他白头罩上端,削掉他的罩尖,露出顶门光头。雪光朦胧,有头发一定可以看清。他娘的!没错,就是他们,难怪扬州官府态度改变,不欢迎我们前往调查。” “老天爷!如果是他们,你们的处境,不堪设想。”梁宏脸色一变:“如果他们在镇江建了分坛山门,与杭州连成一线,把你们嘉兴凌云庄夹在中间,不把你们弄个烟消火灭,他们那能睡得安枕?你们本来就是黑道组合的潜在大敌,先天上就有难以共存的利害冲突。” “这……” “绝不能让凌云庄有意外发生。”梁宏挪正腰带上的剑:“我下去求证这个和尚是不是天魔僧了凡。如果是,捉住他不怕他不招供。” “我也去。”绝剑公子跃然欲动。 “我们?既ィ艉缃恪!毕暮罾挤祭私伊阕摺?br /> 下面已有四对高手拚搏,谁都不愿让梁宏独自前往。 “你们一去,肯定会成为他们双方的共同敌人。”梁宏伸手拉住了江右龙女:“拜托,不要捣乱好不好?你们都不能去,我应付得了。” “你们听梁小哥的话,不许妨碍他的行动。”不远处的无常剑客走近,阻止他们随梁宏行动。 无常剑客是长辈,不便与晚辈在一起谈东说西,其实在不远处留意他们的举动,把他们谈论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需要他出面时,才出面作决定。他对梁宏的能力深具信心,一点也不担心梁宏是否有凶险。 “大哥小心。”两位姑娘同声叮咛。 “呵呵!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梁宏一挥手,向下急窜掠走如飞。 x       x       x 明光和尚的锡杖,并非用锡打造的,这只是佛门弟子的佛具名称,锡与铅都是质软的重金属,六尺长的锡杖如果用锡制,重量不少于二十斤,那能持杖捧钵云游天下?不累死才怪。 明光和尚的锡杖是栗木制的,不能与二十斤的风磨铜寿星杖硬碰硬,先天上就处在下风。好在身法此天魔僧了凡灵活,寻暇蹈隙八方突击,杖尽可能避免与寿星杖正面接触,居然能占有六成攻击。 但六成攻势中,有三成是虚攻,天魔僧的每一招,都是势若奔雷的致命狠招,骨子里,仍然是天魔僧主宰全局:表面上看,明光和尚却表现得有声有色,各有短长,形成缠斗的局面,短期间难分胜负,看谁的精力耗损得快,谁就是最后的大输家。 两人部是长兵刃,移位快捷,每一进退盘旋,可能远出两丈外,因此十丈方圆内,无人能接近他两人所拚搏的威力圈。 在附近捉对厮杀的人,都远避出威力圈免遭波及,挨上一杖可就灾情惨重。 一旁竟然多了一个人,以更快的速度移位,在两杖飞舞的间隙中游走自如,手中有剑,但始终没有出手加入的意愿,也像是找不到出招的机会。两个和尚都留意这个人的举动,弄不清这人是站在那一边的。 这人终于摘掉有掩口的暖帽,露出整张面孔。 明光和尚最先看清梁宏的面孔,吃了一惊,手上一慢,几乎被天魔僧的寿星杖扫中右膝,飞退丈外再横闪八尺,摆脱天魔僧的另一招怪蟒翻江。 “你……你像个鬼盯住我干……干甚么?”明光和尚头脸雾气蒸腾,气息沉重,说话像老公鸭,惊恐地用杖尾指向他。 “你走,滚!”他挥手赶人,转身面对喘息如牛,脸上汗光闪闪的天魔僧。 明光和尚趁他转身的机会,疾冲而上来一记横扫千军,把全部精力卯上了,要把他扫断成两段,久斗之后,劲道依然猛烈似奔雷。 杖扫出,杖头的铜环必定急剧振动发声。 他故意转身以背向敌,明光和尚却认为是好机。 杖扫出,不可能中途变招了,这是重兵刃的缺点。 杖距体不足一尺,他像是突然幻没了,身形疾升、后空翻、扭转……半空中鹞子翻身剑光暴射,斜飘出丈外,单足点地再侧旋升剑。 先前他转身面对天魔僧,天魔僧看清楚是他,眼都红了,停止调息抡杖准备扑上,但慢了一刹那,猛攻的机会稍纵即逝,明光和尚已抢先一步动手了。 变化在刹那间就有了结果,蓄劲待发的天魔僧骇然变色胆气沉落。 明光和尚的锡杖,向右方飞腾旋转,远抛出四五丈外,身躯也向右摔倒,天灵盖被劈开,掩藏光头的黑暗帽正在掉落。 身左不远处,梁宏身形幻现剑升待发。 “你……你把背后的人一剑劈翻了?”天魔僧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狂怒的神情变成骇异。 “是的。天魔僧,你身上的奇臭快要完全消失了,可喜可贺。现在你出了一身大汗,洗一次澡就可以臭味全消,但你已经没有洗的机会了。” 今天所有的和尚,都换穿了便装,头上有暖帽掩盖光头,以免引人注意,和尚参与黑道组合火拼,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上次在焦山,天魔僧穿了僧袍活动,可能已有与焦山僧人打交道的准备,与梁宏仅一面之缘,一照面便挨了一枚臭蛋,当时并没有机会亮名号。 “你知道佛爷的绰号?”天魔僧再次不相信事实。 “在京都我就知道了。我在京都经商,和你同时南下,在扬州和你同在湾头河大街的江都老店投宿。你们一群丧家犬撤了官的传奉官,换穿白衣袭击东院凌云庄的人,我和一些无辜旅客遭了池鱼之灾。你们的江湖恩怨应该自行解决,扮强盗袭击旅舍波及无辜……” “去你娘的波及无辜,你只能认命。”天魔僧大声咆哮,扑上来一记庄稼劈柴,杖风虎虎力道极为猛烈,片刻的调息,精力已提升至巅峰状态。 梁宏应该向左前方避招欺进,不能用剑招架长一倍的寿星杖,那就落入天魔僧的杖势威力圈,劈势变招为扫击一气呵成,定可扫中他的右肋背。 劈势下沉的瞬间,他向下仆倒、前滑,速度快得难辨实影,前伸的剑尖上升,刺中天魔僧的右膝、左滚、跃起、斜飘、欺进。 一声怪响,泥土崩飞,寿星杖的杖头,劈入地面下陷半尺,几乎击中他的左肋。 “噢……”天魔僧厉叫,向下挫左脚一蹦,反应仍然迅疾,及时收杖支地,撑住欲倒的身躯,寿星杖成了名副其实的助步物。 右膝碎裂,鲜血正从裤管扩散,小腿向右歪,右腿已没有支撑的能力。 打击立即光临,刚支住身躯的寿星杖,被梁宏的左手抓住了,小腹一震,挨了一脚,身形仰面摔倒,向后急滑出丈外。 “啊……”天魔僧受不了小腹传出的痛楚,抱住小腹狂嚎,扭身挣扎坐起,脸色更难看了。 在附近激斗的人,已经不见了,留下了三具尸体,获胜的人,可能已重返酱坊的房舍另找对手。 房舍内,恶斗仍在如火如荼进行。 这是一场存亡续绝生死之斗,只许有一种结果。 “你……你们想……怎样?”天魔僧凶焰尽消,知道身陷绝境了。 四周围着六个人:无常剑客、夏侯公子兄妹、江湖客、入云龙、千手神君。 “那天晚上,我削掉你头上的白头罩。”江湖客毫不激动,语气冷森:“你的寿星杖在黑夜中,威力倍增,所以能把我堵在房门口,我的剑施展不开。今天如果你我相逢,百招之内我奈何不了你。” “我,无常剑客夏侯长风。”无常剑客一字一吐:“那天晚上我不在场。我要知道我凌云庄夏侯家的人,与你们京都的杂牌官有何仇何怨。夏侯家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我要知道理由。” “这……”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主事人,我不会酷待你。贵教主应该负责,他是何人物?” “你最好识时务,不再追究以免家破人亡。”天魔僧在绝望中,突然产生无穷的希望:“敝教主三教真人廖广,是京师左通政大人李孜省的师弟,曾经是皇家风雨云雷坛的四仙师之一。奉圣旨巡视天下,建祠为皇家祷福,已在杭州建坛阐教,日前已在镇江建立分坛,即将鸠工修建三元宫。只要教主颁下法旨铲除你们的凌云庄,贵庄铁定了要烟消火灭。好好的权衡利害吧!佛爷可以替你们美言几句,但你得先救我,我的血快要流尽了。” “哦!我从没到过京都,也从来没听说过甚么三教真人,反而听说过你天魔僧的名号。那个一尘散仙,在江湖也颇有声威,恶名昭彰。”无常剑客举步走近:“不知即不怕,三教真人吓唬不了我,我不知道他是老几,应该不会与他结下不解之仇,他为何要计算我夏侯家子弟?在镇江这段时日里,你们却又像把本庄遗忘了。一尘散仙掳劫舍侄女是临时起意,与仇恨无关。现在,我要知道真相,换取你的生路,说。” 抬起脚,准备踏下血淋肉绽的伤膝。 “我们要杀的人,是那些从沿途跟来的牛鬼蛇神,他们想打咱们从京都携来价值百万金珠财宝的主意,那是咱另建根基的本钱。”天魔僧重新陷入绝望,惊恐地挪动身躯躲避要踹下的快靴:“事先根本不知道你们凌云庄的人也在客店,意外地损失了好几位同伴。事后查出你们的身分,教主认为不宜再和你们结怨,没有再牺牲人手的必要,所以要所有的人保守秘密,暂且不与你们计较,让你们跑断腿查证追凶,不会妨碍本教的活动。你们在镇江逼迫梁小辈的事,咱们乐观其成置身事外。阁下,过去的事,犯不着追究谁是谁非,偶发的鬼使神差事故,就是宿命吧!只要贵庄今后能不管本教……” “有你们混元教在,我凌云庄就没有今后。” “施主……” “在下抱歉。”无常剑客的话充满凶兆。 一声怒吼,天魔僧奋全力一掌劈向无常剑客的右脚。 无常剑客哼了一声,右脚后收,身形前俯,左掌疾沉,一掌拍在天魔僧的天灵盖上。 “呃……”天魔僧仰面躺倒。 “咦!梁大哥呢?”夏侯兰芳轻呼。 “已经进屋去了,去找一尘散仙。”绝剑公子拔剑出鞘:“黄姑娘跟去了,我们也去。” “我们都去。”无常剑客也拔剑,举手一挥,坡上的人向下飞掠而来:“绝不容许这些妖魔鬼怪,带了官兵或民壮光临凌云庄,咱们上!” 他们并不急于进攻,每三人为一组,从容不迫向房舍推进,气势慑人。 房舍丛中,搏斗的声浪此起彼落。 x       x       x 房屋错落,里面房舍甚多,真正可以放手施展搏斗的地方也不少,厅、堂、大院子、小天井,都是适当的决斗场,其他地方只能鼠斗于窟,力大者胜,因此高手名宿皆避免鼠斗,选择空旷处发挥所学。 玄灵门主这一组实力最强,除了侍女兼门徒紫电之外,紧随在左右的人有贾道婆、鹤林寺住持慧定、云台寺的普化和尚、姓吴的中年人。 当他们杀入宅院时,宅院内几难看到人影,混元教的残余皆在宅内匿伏,仅能看到被梁宏所杀的尸体。 人都分散了,在宅内搜寻,偶而出现零星的搏杀,情势无法掌控。 主房舍共有五进,每一进都有东西两院,五十余人在内搜杀藏匿的人,每一组皆需独立战斗,无法相互策应,进行得极为顺利,搜杀了几个武功非常了得的爪牙,自己也损失了几个人。 等到混元教的大援赶到,人数更多些,双方舍死忘生全力投入,展开惨烈的搏杀,人都疯了。 玄灵门虽说人数少了二分之一,但等于是占了地利,藏匿在内的混元教残余,大半被肃清了。 混元教涌入的人,并不知道此地的情势,还以为一尘散仙仍在屋内坐镇,接近便潮水似的涌入,糊里糊涂便损失了十余名爪牙,实力便拉近了。 在屋内追逐相当危险,谁也不知道那一处幽暗角落,突然飞出一枚致命暗器。 任何一处角落,皆可以隐起身形,逃的人如果熟悉房屋的格局,摆脱追来的人轻而易举。 追的人也不可能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发生打斗也只有最前面的人首当其冲,后面的人不易超越联手。 紫电侍女一马当先,穷追两名黑衣人,几经转折,抢入先前梁宏救走两位受难少女的内室。 两个黑衣人的黑衣与玄灵门的人不同,头上也没戴黑头罩,相貌威猛,手中的狭锋单刀光可鉴人,品质比绣春刀相差无几。 表面上两人是受到追逐,其实却是他们前往某处地方办事,不想与追来的人搏斗,任由对方在后面穷追,奔入内堂发出一声长啸。 最近的一间卧室房门拉开,出来一个小仙童。 “进去,不要出来。”扬刀戒备的为首黑衣人,挥手要仙童不要出来。 另一处堂口,奔出左手握剑的一尘散仙,和四名爪牙,其中之一是三才学究丘夫子。 一尘散仙气色差极了,显得更为狰狞。右手剩下一段上臂,创口包得像个大粽子,用带系牢在腰间,以免晃动产生剧痛创口崩裂。 “陈法主,你这里怎么啦?”黑衣人的口气颇为托大。 “被梁小辈毁了。”一尘散仙咬牙切齿:“两位护法来得正好,杀出去找他。” “梁小辈?我们只碰上玄灵门的人。”黑衣人怎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 “出去再说……” “玄灵门的人来了。”黑衣人身形下闪,刀光似电光临最先奔入的紫电侍女肩颈。 “铮!”紫电的剑,把刀架住上升三寸,不但太慢,劲道也相差甚远,刀仍一掠而过,上半部脑袋飞起。 紫电后面的贾道婆,刚冲入堂门,来不及救应紫电,左手一拂一抖,黑柱与光芒齐飞。 黑柱是一团灰黑色的粉末,飞出三尺便扩大一倍。 青芒是一枚头重尾轻的五寸长发针。 黑衣人刀势未尽,想招架已力不从心,粉末在右肩窝爆散,发针奇准地贯入小腹丹田,入体四寸以上。 贾道婆一掠而过,顺手一剑把黑衣人的右肋开了一条大缝。 “哎……”黑衣人屈身摔倒,倒在紫电身上。 第二名黑衣人到了,刀气似风涛。 贾道婆的剑还没收回,收回也架不住狂猛的狭锋刀。 慧定住持恰好冲入,厚背金刀疾风似的伸到。 慧定和尚早年绰号叫恨地无环,神力天生浑身横练,所用的金背刀重有四斤二两,刀背足有半寸厚。 铮一声大震,人影急分。 贾道婆旋出丈外,惊出一身冷汗。 玄灵门主到了,双方迅速列阵。刹那间的接触,一命换一命。骤然相搏,一接触就你死我活。 混元教算是大输家,死了一个地位比法主高的护法,只换取一个侍女的命。 正式相搏,一比一交手,连玄灵门主也不见得能稳操胜算,也许能与一尘散仙拚个平手。 难怪这期间,玄灵门始终不敢主动攻击,只敢偷偷摸摸等候机会突袭,杀一个算一个,缺乏攻击主要目标的实力,在焦山就几乎被一尘散仙所消灭。 贾道婆用灰黑色粉末与发针,杀死了武功高出多多的黑衣护法,与武功高低无关,只是机会与幸运所造成的结果,胜得十分侥幸。 主脑们现身,不能再乱打乱杀了。 护法的地位,名义上是保护法主抗拒外敌,地位并不比法主高,实质上是平行的。但护法可以按情势出面指挥,可请法主按情势回避或挺身处理事故,无形中成了司令人,权责比法主高。 至少,目前仍是一尘散仙主持大局。 玄灵门主一身黑衣裤,只露出双目,仍不肯以庐山真面目打交道,只能从身材上看出是女的。 今天玄灵门所有的门人,穿着打扮完全相同,外表看不出是男是女,不可能从外露的双眼中,分辨是某一个人。 除非为了便于拚斗而取下头罩,否则绝难看出面貌。 玄灵门以秘密活动作案为主,作案时扮无常或鬼怪,十年来没露丝毫风声,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梁宏这期间进行追查,第一个暴露身分的人是焦大使。 门主仍不脱头罩,占住堂屋的西面。身后是西厢,厢门在堂门的左侧。 她左右,是贾道婆、慧定住持、普化和尚、吴姓中年人。五个人实力仍在,气势仍盛。 一尘散仙的人数多了一个,那位黑衣护法可能是武功最高的人。 三才学究是超拔的高手名宿,这期间表现并不出色,被梁宏的神勇所慑,凡事不愿积极出风头,缺乏旺盛的斗志。 另三个爪牙是一尘散仙的心腹随从,应该是有成就的一流高手。 第三十二章 意乱情迷 六个人占住东首,都显得紧张焦躁,外面不时传来搏斗声浪,双方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势,身为司令人而不知情势变化,难免心中不安。 不再有人闯来,该不会是杀光死绝一拍两散了吧? “你该是玄灵门门主玄灵仙姑了。”一尘散仙气色虽差,气势并不因断了右手而减少。他这种仙,除非砍下他的头,否则死不了,创伤虽重,不会令他变成软弱的虫。 “没错,是我。”玄灵门主女性的嗓音不再悦耳,久斗后精力已大不如前:“你一尘散仙在贵教的地位并不高,但本门主仍然希望公平地和你决斗,这是抬高你的身价,你接受吗?” 妖道丢了右手,那敢接受决斗?动一动就触动伤口痛楚难当,咬牙忍痛发劲,也发不出三成,痛楚会勾消了发劲的功能。 黑衣护法向三才学究挥手示意,再阻止一尘散仙上前接受决斗。 “你玄灵门根本不成气候,只是地方性的见不得人的小组合,那配与本教的堂堂法主决斗?”三才学究不得不出列,说话要死不活:“你只配和我这种在外坛跑腿的货色,变变戏法耍耍花招闹着玩。来吧!我挑你,我三才学究丘如渊丘夫子,在江湖成名风云际会,你大概刚出生呢!我在抬举你,知道吗?” “我慧定和尚也在抬举你,陪你玩玩。”慧定住持扬刀出列:“你成名早了几天,其实浪得虚名,在江湖鬼混了半甲子,依然是落魄的穷儒。我是早年的横行中州巨盗,绰号叫恨地无环,声威就此你三才学究大十倍,所以抬举你,知道吗?” “知道了。”三才学究怪腔怪调,手中剑懒散地缓缓下垂轻拂:“夫子我的确穷怕了,所以把心一横,不走正路趋邪门,丢掉仁义道德,加入至尊堂的儒堂,将来向那些大官小官敲诈勒索,不但有名,而且稳可赚一大笔棺材本……” “去你娘的!你已经花甲出头,还妄想名利双收?”慧定住持大声讽刺:“俗语说,四十不发,不能再发。你年过花甲居然想发,那一定会伤口毒发……” 三才学究的剑,突然以眩目的奇速向前拂出,破空飞旋一匝,锋尖调转时,恰好斜贯入慧定住持的小腹,锋尖斜穿至胸腔下方,击破混元气功的怪异声响,像是一面皮鼓爆裂了。 三才学究阴险工于心计,江湖朋友耳熟能详。 慧定住持愣头愣脑,也可能太过自恃,大意地大声狂言讽刺,根本就没料到三才学究玩阴的。 三才学究出剑虽快逾电光石火,但旁观者清,一直在旁冷然背手而立的吴姓中年人,看出了危机,身形丝纹不动,左手悄然微抬,崩簧轻响,电芒激射,从袖口露芒,一闪即逝。 五寸长的臂装弩箭,贯入马步还没复原的三才学究小腹,入体四寸以上,如击败革直贯丹田穴。 “当……”沉重的金背刀坠地。 “呃……呃……”两个人蜷曲着几乎同时倒下了。 普化和尚抢出,抱回慧定住持仍在挣扎的身躯,剑离体鲜血狂流,小腹的内脏一团糟,无法抢救了。 两败俱伤,双方的实力公平地消灭。 再如此消灭下去,玄灵门注定了是输家。 玄灵门主终于胆寒了,她身边只剩下普化和尚与吴姓中年人,与最阴毒的贾道婆。 那位黑衣护法,手中的狭锋单刀,晶亮如一泓秋水,是宝刀级的利器,武功肯定比一尘妖道高。 已死的另一位护法,要不是刀劈紫电后的刹那空隙,被贾道婆趁隙用毒粉与发针突袭,正式交手,死的一定是贾道婆。 外面已听不到隐约的搏杀声浪,可能搏杀已经结束了。 “我们同时拚搏吧!没有必要玩决斗的把戏,决斗不再时兴了,最后幸存的人是大赢家。”玄灵门主速战速决的表示,也等于是要求早早了结孤注一掷。 “玄灵门主,值得吗?”一尘散仙可不想陷入混战,知道自己连一个三流人物也对付不了。 “这是霸权利益之争,江湖组合火拼,只许强者存在,非死即活,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强存弱亡的必然终局。本门在此地十载经营,根基深厚,岂能把利益拱手让给你们外地人?我宁可和你们同归于尽。” “你还有几个人可以拚?” “你也没有几个人了。” “本法主带来的人,只有本教的人三分之一。” “你最了解本门的底细,你死了,本门便除去最大的威胁。我死了,玄灵门就不存在了。”玄灵门主举剑待发:“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内堂共有四条通道:堂门、东西厢门、东面后侧的后堂口。 后堂口另有廊道,通向东厢后面的房舍,也是通向后进房舍的通道。因此任何一方,都有走道进入内堂。 双方分占堂下的东西两面,但并没阻绝位于左右前方两侧的厢门通道。 堂门口突然踱入三个人,像是突然幻化出来的。 “玄灵门主,你四个人能孤注一掷吗?那是送死。”领先进入的副教主浮世书生周权,威风凛凛背着手堵在堂口,目光轮番在玄灵门主四个人扫视:“你也算是一门之主,有权向高手名宿要求决斗。显然本教的陈法主右手受了伤,当然不能接受你的单挑。我是本教的副教主,有权指派一位地位相当的人和你决斗……” 堂上突然传出鼓掌声,打断了浮世书生的话。 “好哇!我赞成决斗。混战时,人多的一方肯定是胜家,一阵乱杀,看不出武功高低。”梁宏高坐在堂上的主位大交椅中,膝上横置着脱鞘的剑:“我是好观众,也是好公证人。你们可以公平决斗,按规矩来,犯规的一方由我执罚,不管你们是否同意。你们可以商量片刻,决定派出的次序,准备妥当再告诉我,我会根据你们双方决斗人是否相配,然后公平决斗生死各安天命。” 浮世书生大惊失色,倒抽了一口凉气。 身后的两个人,也不由自主打冷颤。 一尘散仙更像见猫的鼠,脸上惊恐的神情,可看出快要濒临崩溃边缘,简直就是一张死人面孔。 梁宏身上的血迹斑斑刺目,虎目中神光四射,任何人看到他的狞猛形象,都会胆战心惊。 黑衣护法突然飞纵登堂,人刀一体一闪即至,刀气迸发,刀光眩目生死,力劈华山手下绝情,要将他连人带椅一分中分。 “杀!”黑衣护法同时沉叱,声如雷震。 浮世书生站在堂下,距堂上将近三丈。 在黑衣护法身形倏动的瞬间,浮世书生也身形乍起,三丈空间一闪即至,拔飞景神剑出鞘,到达梁宏的左侧方,剑光猛然疾落,断绝梁宏向上跳的脱身方向。 堂上案椅的后面,是挂了一幅中堂的粉壁,后退无路。前面有黑衣护法,左方有浮世书生,梁宏唯一的退向,是向右倒滚动脱身。 刀闪电似的劈落,他也闪电似的离座,横置在膝上的剑飞出,剑光急进急退,长身而起,扭身右移。 剑贯入黑衣护法的右胸外侧,狭锋刀仍向下疾落,一声怪响,劈开了交椅,身形在梁宏扭身右移时,撞向剑刚向下削的浮世书生,剑随即脱体。 浮世书生根本没看清变化,砰一声被黑衣护法撞得向后急退,稳不住马步,晕头转向。接着脑门一震,飞景剑被夺走了,剑鞘也掉了。 脑门的一掌,浮世书生竟然受得了,像没头的苍蝇,向堂下飞奔,砰一声撞翻一名随从,发疯似的冲出堂门外,蓦尔失踪。 “好剑,这次不会再弄丢了。”梁宏举剑举至口边吹一口气,剑突发龙吟:“一尘散仙,该由你主持大局了,你本来就是这处秘站的主持人,你选那一位爪牙打头阵?快决定。” “我先上。”那位副教主的随从说,挺剑直趋中心:“我青狮张永曾经是往昔的九幽门杀手,横行江湖二十载的杀手之雄。谁来挑战?” 天下十手杀手集团中,排名第三的九幽门,光辉灿烂风光了十五年,号称是杀手集团的长青树。 五年前,却被山东济宁州的治安人员,一网打尽该门的十大元老,从此风消云散退出杀手舞台。 与名震江湖的超级杀手赌命,真需有超人的胆气。杀手的杀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凭武功应付胜算有限。 “梁宏。”玄灵门门主突然高叫:“你如果把这些人杀死,我把罗华欣交还给你。” 梁宏脸色一变,跳落堂下。 “是你又把她擒走的?”他狠盯着玄灵门主,像要吃人:“你好大的胆子。” “老身在她身上施了禁制。”贾道婆说:“在一百里以内,一个对时之后,她会重新不由自主找到我,我们不需派人擒她。” “你该死,你……”他怒火上冲,飞景剑急升。 “我死,她也死。”贾道婆出奇地镇定。 “我屠光你们,再到丹徒镇焦大使家找她。” “我们把她带来了。” “在何处?” “只有我才能带你找到她。”贾道婆冷冷一笑:“不要妄想挟持我,反正我的命不值钱,必定死在这里。你能舍得了她,我也能舍得这条老命丢在这里。” 他一咬牙,目光落在一尘散仙身上。 青狮张永抓住机会双手齐扬,三枚断魂钉找上了梁宏,一枚透锥射向玄灵门主,大喝一声,一掌遥攻八尺外的贾道婆。 同时向三个人攻击,太贪心了。 超级杀手的暗器,真有闪电般快捷。 贾道婆浑身灰雾涌发,人影却斜现在左侧,掌风把灰雾刮得汹涌而散,余劲把闪出三尺外的贾道婆震退了两步,没造成重大伤害,可能仅受到内腑震动的小内伤。 玄灵门主似乎更高明些,身形半扭,左手一抄,快得难辨形影飞旋破空的透风锥,被两个指头夹住了。 “还给你!”玄灵门主冷叱,透风锥不射向青狮张永,却出现在一尘散仙的身前。 一尘散仙仍有余力,右跨一步,透风锥掠左肋而过,磨擦肋衣的声音表示衣衫裂了。 梁宏身形微转,一枚断魂钉贴右胯外飞越,一枚被飞景剑挡震出丈外,第三枚落在他手中,顺手一甩,钉回头返奔,速度更快一倍。 刚转身向门口逃的青狮张永身躯一震,身形一旋一晃,伸手向背部摸索,摸到露在大袄外的寸长钉尾,钉入体已有四寸余,从骨缝贯入,位于脊骨右侧肝俞穴外侧,可能伤了心或肝。 “嗯……”摸到钉尾,青狮崩溃了,向前一仆。 变化似在刹那间同时发生,也在瞬间结束。 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没有人能看到全局。 闪过透风锥的一尘散仙,闪得太快,闪的方向,像是无意中撞向梁宏,但唯一的左手食中两指,点向梁宏的右肋章门穴。 不是点穴,而是以指代枪。 手指突然与飞景剑的剑锋接触,双指立折。剑光再闪,贯入妖道的左肋,入体八寸以上。 每个人都尔虞我诈,看谁最阴最毒。争名夺利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必须将全部生命投入,下错了注,最糟的是人财两空。 普通赌坊里的赌徒,没有多少钱押注,只能算是小赌,押错了宝,大不了输光裤子走路。 就算把老婆儿女输掉,至少老命还在。 江湖黑道组合的争霸战,靠错了边有如押错了宝,宝盒一揭两瞪眼,不是你就是我。 贾道婆这一招真阴毒,引发了惨烈的混战。 梁宏虽然受到胁迫,目光落在一尘散仙身上的用意,并非接受贾道婆的胁制,而是想看一尘散仙有何表示,因而引起青狮的误会,先下手为强作孤注一掷。 已别无抉择,各为生命奋斗,人都在动,每个人的直觉反应是杀死对手,没有别的念头。 聪明人有全身之道,暴乱中人影四散,脱出险境才能自全,不希望在混战中丢命。 贾道婆也想脱出险境,顾不了左肋的震伤,身躯再涌乱人视觉的烟雾,向西厢门幻形飞遁。 后颈一紧,被人从背后一把扣住了后颈。 “我不信你会变化。”身后传来梁宏震耳的语音。 “哎……哎……放手。”贾道婆的脖子细,老女人的脖子在巨爪中毫无转动余地,痛得尖声狂叫。 “你救得了老巫婆吗?”梁宏左手扣住贾道婆的后颈背,将人压跪在地,右手的飞景剑,指向要抢出救应的玄灵门主:“冲上来。” 玄灵门主的剑本来已经吐出的,倏然刹住向后退。 “放了她。”玄灵门主居然凶巴巴地叱喝,像在向下属发令。 “你来放,过来。” 贾道婆看似跪在地上,但其实身躯半悬空,不甘心双膝着地,便成了两腿半分弯不住扭动挣扎。 梁宏的手指长,指尖扣入空管两侧的缝隙,压迫气管食道挤在一起,呼吸有了阻碍。 贾道婆的手像鸟爪,拚命抓撕扣颈的大手,张口伸舌,喉间发出可怕的声音,阴森的眼珠似要外突,简直就像被抓住脖子的鹅。 “只有她才能控制罗华欣。”玄灵门主又推出唯一的挡箭牌,万试万灵挽回颓势。 梁宏收了剑,在贾道婆的背部,隔着厚袄连下三指头,拍了两掌。 “好,她的命暂时保住了。”梁宏顺手将贾道婆的大法囊拉断吊带扔至壁根下:“罗姑娘如果有三长两短,我保证焦大使家鸡犬不留。走,去找她。” “我要搜寻被妖道擒走的人。”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 “是的。” “不要去找了。”梁宏摇头苦笑。 “你是说……” “她死了,被一尘散仙虐杀的。” “哎呀……” “如果要带走她的尸体,我带你们去。” “一定要带走……” “跟我来。” x       x       x 酱坊东北角百十步外,是一座长满枯茅草的小坡。 在玄灵门主四个人出坊到达坡顶之前,沿途发出啸声信号,但先后只有三个人赶来会合,三个人有两个受了伤。 在坡顶等候许久,众人连续发出啸声信号。 可是,没有人再来了。 玄灵门除了先期派来潜伏的眼线外,袭击主力人数将近六十。 现在,只剩下七个人,损失十之九,距全军覆没已是不远。 坡顶的高度,与屋顶高不了多少,无法看到房屋内部的景物,只能看到酱坊外围的院墙屋角。 坡右的枝头光秃秃果林中,钻出江右龙女和夏侯兰芳。两女的衣裤也沾有血迹,溅染的范围不大。 “不要叫了,该走的人都走了。”江右龙女向梁宏靠:“你们最迫切要做的事,是赶快雇人来救死扶伤,带走尸体。官府已由混元教的人出面要胁,不许管东乡的事,但早晚会派人来安抚村民的,你们运走尸体的时间并不充裕。” “你凌云庄真与梁宏联手了?”玄灵门主凶狠地向夏侯兰芳质问。 “不是联手,而是听梁大哥指挥。”夏侯兰芳粉脸一沉:“我们是铲除混元教而来的,你们能有七个人留得命在,该是我们间接帮肋你们的结果,否则你们注定了要全军覆没。我们除掉了混元教三分之二以上的爪牙,也曾帮助你们的人拒敌,你不要不知感恩。大哥,办你的事,以免夜长梦多。他们如果不交出罗姐,彻底铲除他们一劳永逸。” 两女向梁宏打手势示意,重新隐入果林。 东行里余,又是一处小坡,附近半凋的竹林绵绵无尽,风一吹枯叶满天飞舞。 玄灵门主发出两声呼哨,举手速挥。 竹枝簌簌而动,两个黑衣女郎架着神色茫然的罗华欣,钻出竹丛半推半拉急步接近。 “人交还给你,今后你必须不过问本门的事。”玄灵门主狠盯着梁宏,恢复了女霸的声势:“我玄灵门十载经营,积财百万,今后我将以重金广罗门人,建立强大的武力巩固根基。你如果看不顺眼,滚回杭州永远不要回来。混元教绝不许在这里建山门,这里是我的势力范围,谁敢吃里扒外帮助他们,我会彻底铲除他的六亲九族,所以不会有本地人帮助混元教,这里是我的天下。” “你好好雄霸你的天下,努力建立你的强盗王朝吧!那不关我的事。只要你玄灵门不损害到我的利益,我不会管你们的事。”梁宏不在乎玄灵门主的威胁,向贾道婆一指:“你给我记住,罗姑娘身上,如果遗留了任何禁制,我要剥你的老鸡皮。” “你在我身上也留有禁制。”贾道婆是行家,知道背部的经脉穴道出了问题。 “罗姑娘如果没留有遗害,你就不会死。” “如果你加入本门……” “不可能,我赚的每一文钱,都是清清白白的。” “我们只想借重你的才华,不需你出动劫掠。” “你说完了没有?”梁宏怒叱。 贾道婆吓了一跳,走近罗华欣,扶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席地促膝相贴,双手在她头上轻抚,天灵盖、太阳穴、眉心、双眼、人中……一面在脸上吹气,口中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念些甚么咒语。 罗华欣无神的双目,突然焕发光采。 “回庐山去吧!愈快愈好。”贾道婆在她的印堂上,轻拍了三下,长身而起:“离开镇江,就不要回来。” 梁宏的目光,捕捉贾道婆的一举一动,眼中不时涌起疑云,剑眉攒得紧紧地。 这都是练武人疏气导血的按摩手法中,最初级的令人提神醒脑手法,能用来解除巫术的禁制吗?那念咒语的声调,也不足以影响脑部的变化震荡。 罗华欣跳起来,欢呼一声,向梁宏奔去,投入梁宏怀中,显得兴奋雀跃。 “宏哥,是不是准备上船了?”罗华欣在他怀中抬起脸,快乐写在脸上:“你是等不及了,进城来接我的?” “哦!你先看看这里是甚么地方。”他有点恍然,罗华欣完全忘了回客店拾掇行囊的事,是在进城返回客店途中被掳的,以后的事已从记忆中被抹除,只剩下被掳前的记忆,与现在的事相衔接,还以为是身在返店途中呢! “咦!贾道婆。”看到不远处的贾道婆,罗华欣吃了一惊:“他们竟然不放手……” “不要理会?恰!彼崤墓媚锏谋承模煽当闹幸豢恚骸罢饫锸蔷┥酱濉!?br /> “哎呀!你一身血……”松开拥抱,罗华欣立即发现他身上已变成黑褐色的血迹,大感吃惊。 “以后再说,你等一等,我打发他们离开。” “你满意了吗?”贾道婆冷冷地说。 “暂时满意了。”他向贾道婆走去。 “你对我所下的禁制……” “那是唬你的制经脉手法,时限是半个时辰,届时自解,没有后患。你给我牢牢地记住,日后如有任何后患,我一定可以找到你们,千万不要忽视我的警告。我已经开了杀戒,以后就不会因再杀人而愧疚。你们可以走了,希望后会无期。” “除非你离开镇江,否则一定会后会有期。”玄灵门主继续威胁他:“你如果不想离开,我每年给你三千两银子常例钱,你不干涉本门的事……” “你记住,我江南浪子不是用钱所能收买的。”他打断玄灵门主的话,举步离去。 罗华欣挽着他的右臂,眼中疑云重重。 “阁下别无商量?”玄灵门在他身后厉声问。 威迫利诱皆失效,下一步将各走极端。 梁宏并没让步给与任何保证,他声称玄灵门雄霸天下,建立强盗王朝,不关他的事。但下一段话,可就有极高的争议性了。 只要玄灵门不损害到他的利益,他就不会管玄灵门的事。 这利益两字,天知道所包括的范围到底有多广?走在路上被人骂了一句重话,就面子上难看,就可以算是有损利益,问题大着呢!可以有上千种不同的解释。 “在我被你们囚入地牢的一刹那,我就决定该怎么做了。”他扭头冷冷地说,一字一吐:“别无商量。” 身后九个男女,确有扑上的神情流露,被他扭头回顾的凌厉眼神,勾销了趁机扑上的念头。 罗华欣并没回顾,挽了他向西走,西面有一条小径,绕花山的南麓通向府城。 “不能往前走。”他停步不进:“往北下坡走。” “哦!往那边……”罗华欣向西面一指。 “那边竹丛内有人潜伏。”他向二十步外的竹林瞥了一眼:“我不想再生事故,杀人不是愉快的事。华欣,为了你,我愿上刀山蹈剑海,但没有任何凶险的事落在你身上,岂不是平安快乐不需用生命冒险吗?” “这个玄灵门……”罗华欣改向北走。 “混元教还有建山门的野心,不会放过玄灵门的。一教一门之间,不可能化解仇恨,他们死光了最好,免得我日后回来收拾他们。” “你还要收拾他们?”罗华欣像是信口问。 “这是这既定的计划,不想改变。在焦山,我就把打算告诉你了。有一教一门在,对我永远是最可怕的威胁:有他们在,就会有更多的人遭殃。玄灵门是隐身盗匪,最为可怕。如果我必须有所选择,我宁可选择容忍混元教,至少他们曾经在京都做过黑牌官,本身有雄厚的财力,不会打家劫舍在一般民众身上搜刮钱财。” 罗华欣并没认真听他的话,扭头回顾。坡顶上,玄灵门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向南走了。”他并没回头,知道罗华欣在察看玄灵门的人有何动静。 “他们并没走远。”罗华欣说:“宏哥,我抱歉……” 砰然一声大震,他被扭住手臂摔翻在地。 罗华欣像豹子般压住了他,一手叉住他的咽喉,一手在他的胸腹,连下十二次指头,胸腹的九条经脉,重要的关键性经穴,皆受到严重的禁制。 “华欣……”他嘎声狂叫。 坡顶,果然重现玄灵门的四个人:玄灵门主、贾道婆、一个黑衣女郎、吴姓中年人,四个人飞快地向下抢。 坡下,江右龙女与夏侯兰芳,怒吼着向上飞奔。 “宏哥,今后由不得你了。”罗华欣跳起来,得意洋洋:“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其实更喜欢你,但……” 江右龙女到了,毫不迟疑地剑发七星联珠,雷电交加攻势如怒涛,急怒攻心全力卯上了。 罗华欣来不及拔取梁宏的飞景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这是她的兵刃,一面接招游走一面叫:“住手!住……” 夏侯兰芳到了,抱起梁宏避至一旁放下,开始替梁宏解衣检查,急得脸都白了。 “住手!”罗华欣比江右龙女轻灵,但真才实学差了些火候,一面游走一面叫:“我用穿云指独门手法制了他的经脉,你们不希望他死吧?住手……” 坡侧的竹丛人影乍现,速度像流光,掠过闪动中的罗华欣身后,两人的身影像是融合成一体了,远出两丈外猛然幻现。 江右龙女到了,剑光如虹。 “我不要你,虽然你也值一千两银子。”挟住罗华欣的云华夫人媚笑如花,左手一抖,灰雾随风飞扬。 江右龙女急向侧闪,脸色大变,怎敢冒险向灰雾闯? 向下抢的玄灵门主四个人,慢了一步,刚接近夏侯兰芳的上方,便被从侧方电射而来的四个人挡住了。 无常剑客、绝剑公子、千手神君、江湖客,四个人来得正是时候。 “一比一,冲上来。”无常剑客剑发龙吟,威风八面:“斩草不除根,萌芽复又生。” “请大家住手!”挺身坐起的梁宏大叫:“这是我的事,我……” 夏侯兰芳赶忙替他穿回衣衫,手足无措,弄不清他怎能自解经脉禁制的,罗华欣的穿云指不但能制经穴,而且可像枪一样刺伤人体。 人都僵住了,梁宏恳求的话那像个大英雄? 将罗华欣挟在身前的云华夫人,笑得最为开心,这位江湖朋友又爱又恨的江湖八大女霸之一,半百年纪依然美得像双十年华的女人。 江右龙女扬剑戒备,拉远至丈外不敢靠得太近,眼中有强烈的戒备光芒,也有恐惧的神色。 江右龙女和罗华欣,都对云华夫人怀有莫名的恐惧。 “放了她好吗?”梁宏到了云华夫人面前,显得有点焦躁:“她被贾道婆的回煞大法所制,神智完全不能自主,她的行为,完全受老妖巫所左右。我听说过回煞大法,有如死了的人回煞。老妖巫的法术一定很高明,一个对时内,煞便回投躯壳,控制距离可达一百里……” “你相信?”云华夫人笑问,毫无敌意。 “我只是风闻,懒得研究。放了她,我欠你一份情,有机会我会回报你。你上次放了她,这次……” “上次混元教捉她的赏金是银子五百两,已提高至一千两。这小丫头的赏金也相同,但冲你的金面,我不捉这条小母龙。”云华夫人向江右龙女做鬼脸。 “我深感盛情。我虽然不是富豪,但给我一月时间,我一定可以筹足一千两银子给你。” “你一定要这个忘恩负义的阴毒女人?” “这不是她的错,忘恩负义与她无关,她一而再伤害我,都是老巫婆在弄鬼。”他转身逼向被无常剑客堵住的贾道婆:“夏侯叔,请你们让开。我错了,不该信任这些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有把他们斩光杀绝,才能永绝后患。我要把他们四个人剁碎,才能避免日后睡不安枕,不论昼夜长年累月提防意外,活得未免太苦了。玄灵门主,我允许你们四人联手。” 剑吟慑人心魄,飞景剑出鞘。 “不公平,大哥。”绝剑公子抗议,不肯退下。 “冠英弟,拜托。”梁宏说:“我应付得了。” 无常剑客拉了乃侄向侧退,强制乃侄退出圈子。 “有你心爱的人陪葬,我不怕你。”贾道婆把心一横,口气极为强硬。 “杀死你,就斩断你控法之源。”梁宏双手一张,飞景剑平伸,光华眩目,龙吟殷殷:“我有把握请到巫门高手,解你的禁制。现在人不在你们手中,我一定会不带感情碎裂你们。” “人在我手中,有谁敢在我云华夫人手中抢人吗?”云华夫人悦耳的嗓音声震四野:“本夫人横行天下半甲子,只有梁宏你曾经在我手中,抢回这个阴毒的忘恩负义女人。这次,你最好不要再抢。” “我不必抢。”贾道婆说:“你只要一放手,她就会自行回到我身边来。梁宏,你不要冒失去她的风险,我就是巫门高手中的高手,没有任何一个同门,能解我的禁制。杀了我,她一辈子都会像神经错乱的人活下去。” “你到底想怎样?”梁宏真被老巫婆唬住了。 “参加我玄灵门。”贾道婆兴奋地说。 “这……办不到。” “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 “她确是真心喜欢你。” “闭嘴!”他大叫,不胜烦恼。 “你不会是无情无义的人。” 他突然一剑点出,剑气似风涛。 贾道婆飞退丈外,脸色大变。 “就让我做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吧!”他高举飞景剑,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如果为了她,我必须出卖良知,必须丧心病狂跟你们去做隐身盗匪,必须做一个人面兽心的罪人,我宁可死掉。我会照料她一辈子,守她一辈子。在这里,先分了你们的尸。” “你只要答应今后不干预本门的事,守口如瓶。”玄灵门主挺身打圆场:“我等你答覆。” 低呼出一口长气,剑无力地下垂。 “我想,只要你带罗姐回庐山,你回杭州,眼不见为净,至少可以减少良心的不安。”江右龙女偎近他:“大哥,答应他们,好吗?” “这……”他心乱如麻。 “罗姐是个好女孩。” “罢了。”他收剑入鞘:“玄灵门主,我答应……” “喂!梁宏,你在一厢情愿呀?”不远处云华夫人高叫:“人在我手中呢!你凭甚么和他们谈条件?” “云华夫人,请你高抬贵手好不好?”梁宏一肚子委屈,简直是垂头丧气:“你我不打不成相识,我们是像好朋友一样分手的,你不否认吧?” “唷!你还真有情有义呢!”云华夫人挟着罗华欣走近,把人向梁宏身边一推:“这一千两银子赏金不要你付,够意思吧?” “深感盛情,容图后报。”梁宏正经八百,行举剑致敬军礼。 “哦!这里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罗华欣一脸错愕,又抱住了梁宏的左膀。 “梁宏,小心她又给你一下四脚朝天。”云华夫人娇笑:“你重得像条大牯牛,被她摔得四脚朝天,京山村也感到地震。” “你胡说些甚么?”罗华欣不悦地斥责。 “你懂我说些甚么。”云华夫人脸一沉:“咦!你不是该回到老妖巫身边吗?老妖巫说的,我一放手你就会回到她身边。你去吧!让她替你解禁制。” 梁宏剑眉深锁,眼中涌起疑云。 “你的话我听不懂……”罗华欣的手,悄然伸入怀中。 “你懂的,只是想赌一赌。”云华夫人的目光,落在玄灵门主身上:“我是江湖八女霸之一,称神,称妖,称仙,众所周知是个很坏的女人。我做猎赏人索价甚高,一百两银子以下的奖金概不接受。一旦准备猎人,不论事前事后,我都会加以调查,以免有后患。我的朋友多,好坏都有,调查非常精确。昨天从焦山回来,凑巧碰上了调查专家八极灵官池寿田,他是寻密搜秘的公门悍将。小丫头,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甚么?”罗华欣凤目中出现异芒。 “玄灵门主绰号叫玄灵仙姑,她是九江府浮云法师的堂妹。浮云法师谢元庆的女儿,是游龙剑客罗惟中的长媳。游龙剑客罗惟中返回庐山隐修,信佛,称无尘居士。想想看,你与玄灵门主有甚么关系?你……” 梁宏左手一振,匕首刚从怀中拔出的罗华欣,被震出丈外。 扑出的云华夫人,晚了一步。 “再请求你一次……”梁宏伸手拦住云华夫人:“谢谢你啦!” “你像头蠢驴。”云华夫人一指头点在他的鼻尖上,一声轻笑,三两闪便消失在远处的竹林内,像是化虹而走,可能是有意示威。 “诸位,谢谢。”梁宏收剑向无常剑客众人行礼,一脸苦笑。 玄灵门的人已经走了,飞掠而遁。 无常剑客几个人,本来要出手拦截的,不约而同答应梁宏的请求,任由玄灵门的人遁走 “兄弟,纵虎归山……”绝剑公子大不愿意。 “宁可人负我。”梁宏叹了一口气:“罢了。” “你怎知道防备她制经穴?”夏侯兰芳好奇地问。 “她并不知道我练了上乘内功。”梁宏讪讪地解释:“我身躯被外力摔出,神功便勃然涌发。她的内力御发穿云指虽然了得,但想制我的经脉还得下十年苦功。” “你一直就在扮猪吃老虎,我知道。”江右龙女说:“你放了她,日后……” “日后再说吧!我们回城。”他不胜烦恼。 “下一步怎么走?不会是去庐山看风景吧?” “你顽皮。”他拍了江右龙女一掌:“善后的事必须彻底办妥,以免后患无穷。若虹,你如果不急于北游,我想请你帮忙,日后再陪你逛京都,我是识途老马,有兴趣吗?” “你要帮甚么忙?” “到杭州。” “咦!你……” “连根拔掉混元教的根芽。”他虎目生光:“看了一尘散仙残害女人的罪行,我觉得应该有人出面制止罪行发生。一旦等他们真的根深蒂固,受残害的人可能成百上千了。为了日后的安全,我该挺身而出,不能再独善其身了,直捣魔窟,不但可保我在镇江和杭州的安全,也可解除凌云庄日后的威胁。夏侯叔,有兴趣吗?” “哈哈!妙极了。”无常剑客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正打算邀请你呢!干啦!” “再次谢谢你啦!大哥。”夏侯兰芳兴奋雀跃,拉住了江右龙女:“若虹姐,请你答应。” “好,算我一份。”江右龙女爽快地拍胸膛:“我有不少朋友,查根柢做眼线我该可以胜任。” “兄弟,教我战阵兵法。”绝剑公子挽了他并肩向南面走,对面山坡有凌云庄的人打手势招呼:“你这一套真灵光,我们不入屋搜索,在外用阵势进行决战,来一个杀一个,杀了老半天,我们连一个人也没受伤,摧枯拉朽,波开浪裂。到杭州,要把我编在你的一组。” “时间不够,我只能简要地请你们用三才阵进行决战。到杭州,我准备用伍兵战斗。我们四个人,再找一位……”梁宏意气风发,先前的烦恼一扫而空。 “最好让我这老头子充箭手。”千手神君自告奋勇:“伍兵战斗一定有箭手,我们当然不能用弓箭,那是犯禁的,我的暗器正好派用场。” “赶两步吧!”无常剑客催促脚下加快:“远离是非地,可别又碰上大群牛鬼蛇神。” x       x       x 人分为四队,大摇大摆沿东乡大道返城。 “两位住到还京老店好不好?”夏侯兰芳挽着江右龙女并肩跟在梁宏身后:“得小心提防一教一门的人报复,住在一起凶险要少些。” “他们不会来行凶,也无此能力,放心啦!他们忙得很呢!”梁宏扭头说:“混元教还有一些残余,必定不甘心,群情愤慨,找弱者出气。我猜,一早派往丹徒镇焦大使家潜伏的人,会不顾一切大举袭击,将付出相当代价,换取歼灭的胜利,成功率应该不少于七成。” “哎呀!罗华欣……”江右龙女轻呼。 “不要管她了,若虹。”梁宏深深叹息:“人生的遇合各有姻缘,牵涉到名利就一切都变质了,我们没欠她的,她必须走自己所选择的路。想起来就觉得我好蠢,相处期间,可疑的征候甚多,只怪我……” “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夏侯兰芳冲口而出:“或者叫意乱情迷。大哥,不要想她了。你没留心,我却感到她十分可疑,在南乡第一次见到她,她穿了一身华裳风华绝代,我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会是替失踪朋友来进行调查的江湖女英雌?才怪。” “哈哈!你们都别放马后炮了。”走在前面的无常剑客大笑:“情之所钟,迷之惑之。你们都是后知后觉,谁也不嘲笑谁。在这里再住两天看风色,如无其他意外,就动身先到嘉兴,请梁小哥黄姑娘小留侠驾,诸位意下如何?” “欢迎。”夏侯兰芳娇呼。 众人脚下一紧,前面府城在望。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