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会》 启事 一、敝社“群英会”一书自出版以来,荷蒙各方读者热烈爱护,无任感幸。 二、此书由第八集起,为提高阅者消遗兴趣,并求符合“争奇竞胜”、“钩心斗角”与“决不串通”之初旨,执笔的五位作家,开始各出心裁,互相为难,以是变化多端,往往玄机莫测,大出意外。各地读者之反应,更趋热烈。就以丁剑霞先生所写第八集“黄梁一梦”之变化而言,读者来信,不下百封。其中有大为赞赏者,以为丁先生这种写法为:“大胆尝试”、“别开生面”、“开武侠小说写作手法之创例”……其中亦多不予欣赏者,则认为第八集中之情节与前面七集不能衔接。 三、批评不论好坏,均为敝社渴求,亦为各作者所乐于接受。 四、兹谨将第九集连续推出,内中“变化”之得失,请仍继续指正,以期此书之消遣价值更能提高。 大美出版社 敬启 楔子 浙江的雁荡山,有南北之分,南雁荡在平阳和福鼎(福建)之间,北雁荡则在乐清县城北。 通常游人称道的,多为北雁荡,此山以瀑布和奇峰著称。 瀑布有大小泷湫,三折,罗汉诸胜,其中尤以大泷湫为吾国第二大瀑布。 奇峰则有一百多座,排云挺秀,各具峻伟! 雁荡峰顶,右一个天池,泉水深冽,终年不涸。 因为每届春天,北归的鸿雁,成群结队,栖止池畔,回荡水上,所以后人就把它叫做雁荡。 这又是一个候鸟将归的季节,山顶上寒风凛冽,积雪未消。 除了向阳之处,芊芊芳草,已有绿意之外,根本还嗅不到春天的气息。 一大群即将离此而去的鸿雁,翱翔低回,似乎对江南特别留恋,不忍遽离! 要在这山之巅,水之涯,尽情飞舞,尽情盘桓,以珍惜这短暂而宝贵的时间。 这个时候,冰雪封山,樵夫绝迹,天池,当真成了雁的世界! 突然之间,一阵雁唳,划破长空,天池边上悠游低翔的雁群,敢情遇上了什么?同时惊起,扑扑乱飞! 那一泓明镜似的天池之中,此时“嗤”的一声,水花四溅,飞起一条人影,轻灵无比的落到岸上! 这倒真是奇事!在这才过隆冬,天气还是十分严寒的时候,人家重裘围火,犹不觉暖,此人却潜入其深无比,奇寒彻骨的深潭之中,到底为了什么? 瞧他迅速熟练地脱下水靠,披上长衫。 啊!原来还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文士! 三十有余,四十不到,生得剑眉朗目,气宇轩昂。 尤其一身白衣,迎风瓢忽,腰间斜斜地横着一口长剑,真个是图画中人! 要不是亲眼瞧到他方才从潭底飞起的身手,谁也不会相信他还是一个身怀绝技之人。 这时他临风卓立,正在欣赏他手上那块刚从泉眼中取出来的玉符,面露微笑。 同时回头瞧下一眼被自己惊起,尚在飞翔的雁群,心中似乎微有歉意! 蓦地从右首树林那边,响起一声震慑心神时划空长笑。 笑声未散,一条人影,宛若浮矢掠空,“嗖”地往白衣文士身前飞落! 身法之快,简直无与伦比! 白衣文士听到笑声,不由脸色微微一变,立即收起玉符,负手而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穿墨绿长袍的老人。 背负长剑,颔下一部苍须,瘦削诡谲的面容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狞厉之色。 两道炯炯眼神,扫过地上湿淋淋的水靠,紧盯着白衣文士,夜枭般的喉咙,发出一阵磔磔怪笑! “数百年来,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太乙玉符’,自从落在天池泉眼的消息传出之后,各门各派,多少高手,远赴长白天池和云南滇池,妄求异宝,不但徒劳往返,而且丧生域外的已不知凡几,都没想到雁荡山顶也有一个天池,老夫此次从长白赶来,更想不到居然还有人先我而至。” 白衣文士瞧清来人,心头不由猛烈一震,暗想这老魔头无巧不巧,在此时赶到,看来今日决难善了。 他心中想着,脸上依然十分镇定,徐徐的道:“老丈此话,可是对在下而说?” 绿袍老人冷嘿一声,道:“这儿除了老夫和尔之外,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白衣文士还是十分平静,说道:“在下和老丈素昧平生……” 绿袍老人截住他的话头,不耐的道:“你是何人门下,难道没听师长说过老夫名头?” 白衣文士仰脸望着林间翱翔的鸿雁,答道:“先师仙去已久。” 绿袍老人似乎对他这种傲慢态度,感到折辱,如豆双睛中,陡然射出两股慑人的凶光! 但他瞧到白衣文士的镇定神色,又强自容忍了来,脸上恢复谲笑,阴阴的道:“那末你可知老夫此来用意?” 白衣文士冷漠的道:“那是老丈之事,与在下无关。” 绿袍老人蓦地一声厉笑:“好狡狯的小辈,敢在老夫面前卖狂?说得明白一点,老夫劝你还是好好把‘太乙玉符’献出,老夫倒可破例一次,让你安然下山!” 白衣文士剑眉一轩,突然仰天一声敞笑。 这笑声宛若龙吟,高亢入云,震得树上积雪,簌簌飘落,一大群鸿雁,更是四散惊飞! 绿袍老人瘦削诡谲的脸容上,也微露诧异,他想不到面前的中年文士,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白衣文士笑声一落,淡然问道:“老丈原来志在玉符?那么万一在下不愿献出来呢?” 绿袍老人这回倒也并不小觑他了,嘿然说道:“凭你方才露的一手,在中原武林,果然是以自命不凡!不过‘太乙玉符’老夫志在必得,即使让你活过今天,藏匿到深山大泽,也一样难逃厄运。” 白衣文士微微一哂,神气分毫不动,反问道:“老丈是否言之过甚?” 绿袍老人猛跨一步,狞笑道:“小辈,你真是自己找死!” 他“死”字出口,反腕从肩上撤下一柄通体暗蓝,似剑非剑,似钩非钩的奇形兵器,敢情还淬了剧毒! 白衣文士斜退半步,凛然而立,朗声说道:“太乙玉符,千古奇珍,惟有德者居之,毕某虽不敢据为已有,但此宝既在毕某手上,毕某自当凭手中长剑,颈上人头,为此宝护法,只要三寸气在,断不容它落入邪恶之手,以至助长凶焰,为害武林……” “呔!小辈竟敢顶撞老夫!” 绿袍老人怒极而喝,他顾不得自己身份,钩形长剑,随手一振,暗蓝光华,顿时暴涨,挟着呼呼劲啸,直往白衣文士身前洒去! 这老魔头暴怒之下,出手当真快若掣电,凌厉无匹! 好白衣文士!对方发难虽快,他应变也丝毫不慢! 身形微闪,“呛!”一道白虹,倏然由他身边飞出。 剑身划过,泛起层层寒气,迎着击出! 剑光乍合,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两条人影,各各震开数尺! 绿袍老人沉声说道; “好一招‘流云出岫’!你是点苍门下?” 白衣文士闻声答道:“不错!老丈果然好眼力!” “嘿!” 这时双方招数已然展开,问答之间,身形有如行云流水,乍分又合,眨眼工夫,已拼了七八招之多! 绿袍老人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个小辈,剑术武功,居然尽得点苍云岩老人真传! 他平日虽然自视甚高,但这回却也不敢小觑对方。 白衣文士更是深知绿袍老人的来历,自己即使豁了出去,能否是这老魔头的对手,尚在未定之天。 是以一上场,立即凝神一志,施展师门绝学,“流云剑法”,以守代攻,先求自保。 要知五大剑派之中,点苍派的“流云剑法”,不但以轻灵迅疾,变幻奇奥驰誉武林,而且尤以封守严密,守中寓攻著称。 据说当年被推为武林第一剑的云岩老人,参悟点苍山十九峰的流云变幻,创为“流云十九式”,可说穷天地之玄奥,集剑术之精华。 正因为点苍山,一年四季就有三季弥漫在云雾之中,惟有秋后云消雾散,只留下一缕淡白云带,横绕山腰之间,这就是著名的胜景“玉带云”。 是以“流云剑法”的招数,有大半以上,全是剑围身转,先讲封守,再求克敌。 其中一招“玉带锁苍山”,尤为十九式中反守为攻的绝招,疋练横飞,制敌俄顷。 点苍门人,平日极少施展,武林中也可说无人能解。 白衣文士乃是云岩老人嫡传高弟,对“流云剑法”,自然浸淫有年,早得神髓,此时剑随身走,电绕虹飞,剑尖上划出一圈圈精光,当真像雾锁云封,谨严已极,而且还不时的奇峰突出,闪电流击! 任你绿袍老人,是武林中几个著名魔头之一,毒钩奇诡,招法辛辣,也难以攻入他风起云涌的护身剑影之中。 但见一白一蓝两道剑光,交互盘空,精芒电闪,重重剑影,幻成一片光幕,寒风激荡,映雪生辉! 几丈方圆,全笼罩在丝丝剑风之中,声势甚是惊人! 他们忽而远攻,忽而近搏,招招都是死中求活的绝险招数,只要一方稍微疏忽,便得立时凝血剑下,当真生死俄顷,惊险万状! 这阵工夫,差不多已激战了将近百招,绿袍老人已被激怒得怪啸连连,一身绿袍,也被他全身真气,鼓得笔直。 经过这一战,他心中已经明白,对方如论内力修为,虽然不如自己,但那套威震武林的“流云剑法”,却威力极强,不是一两百招之内,可以解决! 惟有先摸清对方底细,等到有机可乘之际,再施展全力,一举毙敌。 转瞬又激战了五十来招,绿袍老人蓦地一声厉叱,钩形毒剑蓝光暴涨,“刷刷刷刷”,一连攻出四招! 这四招更见奇奥诡毒,尤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剑上内力拂拂,风声劲厉。 白衣文士长剑疾圈,虽然把这四招猛攻封解开去,但也禁不住往后退出两步。 绿袍老人何等厉害,口中发出一阵震慑人心的磔磔怪笑,双目微晃,高大身躯,快若雷奔电闪,直欺而上。 左手使出他绝门奇功“五毒神掌”,一招“雷火迸发”,当胸直击过去! 凌厉强猛的潜力,随掌而出,罡风激荡,带着呼啸之声,排山倒海般撞出,威势惊人至极! 白衣文士一见对方掌风劲急,自己剑势一滞,心知要糟,自知无法硬对,只好凝聚全身真气,身随剑走,疾转如轮,往侧里一闪,让开绿袍老人掌风。 哪知绿袍老人一掌出手,身形如影随形,右手钩形毒剑,也接连劈出! 白衣文士堪堪避过一掌,蓦觉金刃劈风,对方长剑又已攻到! 匆忙之间,使出一招“云锁点苍”,往身前硬架而出! 这次他虽是仓猝应接,但原先已凝集了全身功力,这一架,至少也有八成力道! 白衣文士不过仗着师门一套神妙无方,攻守咸宜的“流云剑法”,才能和绿袍老魔激战两百余招,打成平手。 如论内力修为,白衣文士内力再深,也不能和绿袍老人数十年火候相比。 何况内力一道,优胜劣败,丝毫取巧不得! 他这一硬架,果然立见颜色。 兵刃相接,但听一声金铁交震巨响,绿袍老人身躯晃动,后退出半步。 白衣文士却被震得脚下踉跄,往后直退了三四步方始站住。 “嘿!” 绿袍老人才退半步,一条身子,疾然前冲,左手一扬,“五毒神掌”再次拍出。 强猛的潜力,浪涌而出,猛向白衣文士撞到。 这一击的威势,较刚才尤为猛恶! 白衣文士心头猛凛,他自然识得绿袍老人的功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收发随心之境。 如果再向旁侧跃避,对方只要一转身子,把击出的力道带转,横击过来,那时再想闪避,只怕更是不易。 心念疾转,蓦地剑眉轩动,好歹只得硬接对方一掌。 他迅疾沉气凝神,右掌潜运功力,蓄势以待,等到绿袍老人挥掌攻到,忽然大喝一声,抡掌迎击出去! 他这一掌,足足运上了十二成功力,拚命一击,威势自也非同小可! “蓬!” 一声震天价巨震,但闻冷笑,闷哼,同时响起! 绿袍老人不料对方功力,也有如此深厚,居然震得自己耳鸣心跳,后退了两步,立即运气调息。 白衣文士却蹬蹬地跌退了五六步,喉头一甜,血气翻腾! 但他却一语不发,强压着一口真气,倏退乍进,一柄长剑,把威震武林的“流云剑法”的精微绝招,连绵展开! 一人拚命,万夫莫敌,他这种不顾性命的疯狂进攻,果然掣电飞虹,直如水银泻地,黄河天来,凌厉已极。 霎那之间,只见漫天剑影,匝地风雷,哪里还分得出是剑是人? 挡不住,避不及的彻骨寒锋,向绿袍老人疾卷而至! 绿袍老人认为对方被自己一掌震出之后,必先运气护伤,哪里想得到他来势如此快法! 只觉精芒耀眼,寒飙袭体,心中也不由大凛。 厉啸一声,举剑对着光影劈去。 只听“哇”的一声,一股红光,往自己射来! 要想后退,已是不及,头脸之上,却被射个正着,且他钩形长剑,却在对方口喷鲜血,身形微一摇晃之际,闪电刺出! 硬生生把白衣文士长剑震开,一点蓝光,划上对方肩头! 白衣文土强压着的一口翻腾血气,喷出之时,“流云剑法”也只剩下最后一招“玉带围苍山”了。 漫天剑影,倏地尽敛,一缕精练,横飞而出! 正因为他剑气骤敛,门户大敞,左肩才挨了对方一钩。 但他这招“玉带围苍山”剑锋横飞,也在绿袍老人胸腹之间,划开一道横约一尺,深有寸许的血沟。 两条人影,很快的各自后跃。 白衣文士只觉左肩一阵麻木,心知已中了老魔剑上剧毒。 唉!就是凭自己二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功力,至多也只能逼住真气,挨上半个时辰罢了! 他想着抬眼一望,绿袍老人也被自己最后一剑,伤得深及肺腑,极为沉重,右手紧掩胸口,鲜血不停地汩汩渗出。 他惨笑一声,暗下决心,今日自己拼着最后一口真气,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一阵摇晃,突然剑交左手,一咬牙,猛地踊身向前,一掌疾劈过去! 猝起发难,去势迅疾,绿袍老人失血过多,已不似方才灵活,闪避之势略缓。 “砰!” 一条人影,随掌而倒,往地上摔去。 白衣文士一掌击出,身子往前冲了两步,又喷出一口鲜血,脚步踉跄,摇摇欲倒。 但他终于又支持住了,像木刻泥塑一般,站着不动。 内附创伤,和肩上剧毒,使得这位白衣文士,已失去了一个时辰以前的那种英俊潇洒,灰白脸上,微微起了痉挛,一件白色长衫,也已斑斑血污! 距离死神,已越来越近,他内心正有着无比的骄傲和无限的悲痛。 骄傲的是自己居然仗着师门绝学,诛除了一个横行江湖,无恶不作的老魔头,为武林除一大害。 悲痛的是自己撇下娇妻、稚女,生离变作了死别! 他慢慢的从怀中掏出那块“太乙玉符”,一阵摩娑。 数百年来,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异宝,得到了又有何用?自己并不是它的真正主人,只不过为它作了一个卫道者而已! 他突然心头又是一凛,自己这样死去,就真能让玉符不落入妖邪之手吗? 忽然他右手一伸,把这块一寸来宽,三寸来长的武林瑰宝,往口中送去,然后紧紧地咬住牙关,吸了一口仅余的真气,发足往山下疾奔而去! 第一章 绿袍苍须 芙蓉村,北雁荡山脚下面的一个小小村落。 背山环水,总共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大都是务农为业。 因为地当登山必经之路,有时还有些远来游客,打这里经过憩足,山下农民,也可赚些外快,生活大都过得十分平淡而朴素,这正是古老农村的特色! 村子西首,隔着一条清溪,沿山脚,是一片义冢,累累坟尖,依山而起。 村中之人,一生足不出村,生于斯,死于斯,瘗骨于斯! 茂林丰草,占地颇广,也是村中农民牧牛的好场所! 这是一个夏季的黄昏,骄阳还未完全下山。 岳玠牵着一条浑身沾满泥土,刚由田间工作回来的黄牛,走到清溪边上,替它洗刷干净,然后把绳子往它角上一盘,就让它去自啃青草。 黄牛辛苦了一天,此时是它自由自在踱慢步的时候! 岳玠也忙了一整天,此时也同样得到了休息。 他习惯的走到一棵大树下面,在一块大石上坐下。 但他并不是休息,小手从怀中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本,十分珍惜的用手压了一压,然后才慢慢默诵起来。 每天这个时侯,才是他唯一的读书时间,他要把它读得滚瓜烂熟,晚上才好到简老夫子那里去上新的一课。 他是一个好孩子,用功好学,孜孜不倦,和别的牧牛童大异其趣。 孩子们谁不好玩,他怎会和别人不同呢?那是因为他小心灵中,一直紧记着在一场大变乱中,携带自己逃难出来的老仆临终时的嘱咐。 要自己好好念书,就是最苦,也要咬紧牙关,好好念书。 那时侯,自己还只有八岁,五年了,他一直没有忘记这几句话,他替王姓大户,牧了五年牛,也在村中唯一书塾的简老夫子那里,念了五年书。 简老夫子,没有妻儿,孑然一身,对自己真是爱护备至,情逾父子。 夕阳慢慢地下山了,天色还是十分明亮,一群群的归鸟,不停地在林间鼓噪! 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岳玠刚刚站起身来,收好书本,忽然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坟场上徘徊,好像在找寻什么? 岳玠心里觉得十分奇怪,这人从没见过,敢情不是本村人? 因为本村,并没有穿他那种衣服的人。 有之!那只有简老夫子,一年四季,穿着长衫,因为他是老夫子,文人! 那高大个子,找了一阵,忽然向自己走来? 不!他不是走是跳! 也不!他简直会飞! 隔着那么远,眼睛一眨,就到了自己面前。 岳玠给他吓了一跳,畏怯的往后退出一步! 抬眼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家,脸型瘦削,颔下留着一部苍须,身穿一件墨绿色的长袍,肩上还背着一柄宝剑。 啊!他两只眼睛,亮得有点特别,好像闪着两道寒光! “喂!小娃儿,你可知道今年春初,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死在你们村子附近,葬在哪里?” 岳玠又吃了一惊,心想这老人家的声音多怪,活像夜枭! 哦!白衣人!今年元宵前几天,死在山脚下的那个白衣人。 浑身发黑,血迹斑斑,他记忆犹新,那时还惊动了官府,这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 后来没有人认尸,就埋在这义冢之中! 哦!简老夫子还告诉过自己,说这人是一位大侠,敢情给仇家害死的。 自己读过太史公游侠传,心中一直仰慕着朱家郭解的为人。 所以对这位白衣大侠,特别景仰,时常在他瘗骨之所,流连忘返! 啊!这老人家不是他的亲戚,也一定是他生前的明友,不然,怎么会来找他的尸骨呢? “喂!小娃儿,你听到没有?老夫问你白衣人死了之后,埋在哪里?” 绿袍老人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吆喝起来! 岳玠心中又是一惊,两只耳朵,被他震得嗡嗡直响,这老人家好没来由,干么这末凶? 心中有点不愿回答,但人家是自己景仰的白衣大侠的朋友,他是收拾尸骨来的,自己怎好不说? 这就伸手指了指一杯黄土,道:“就在那里!” 绿袍老人没等他说完,双脚一顿,“嗖”的凭空飞去! 岳玠吐了吐舌头,当真是白衣大侠的朋友,有大本领的人! 他心中不禁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对一个老人家如此没有礼貌! 心中想着,不由远远往绿袍老人望去! 这一望,他又蓦吃一惊! 只见那个绿袍老人,一件长袍,无风自动,苍须激荡,发出“磔磔”怪笑! 声音尖锐得刺耳已极,连归巢的鸟儿,都被惊得扑扑乱飞! 绿袍老人怪笑未歇,蓦地长袖一振,露出两条又长又瘦的臂膀,双手连扬。 立即砂石粉飞,响起一阵“砰砰”巨响。 啊!他这是干什么?就在岳玠心中疑惧之际,白衣大侠埋骨的一杯黄土,业已悉数震开。 露出一个深坑,坑中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尸骨! 绿袍老人忽然俯下身去,“嘶”的一声,撕开那件还未十分腐烂的白衣,接着一阵乱翻,好像在找寻什么似的。 “嘶”!“嘶”!布片乱飞,绿袍老人似乎十分愤怒,一手抓起尸首,猛的往坑外摔出! 他却蹲着身子,又在坑中掏摸了一阵,然后跳出坑来,口中一阵“嘿嘿”冷笑! 岳玠被他笑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砰”! 绿袍老人仪乎余怒未歇,抬起一脚,踢在白衣大侠尸骨的头颅之上,一个骷髅头,骨碌碌滚出老远。 双足一顿,一条人影,倏的破空飞起,眨眼工夫,就走得不知去向。 岳玠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惊骇? 他明白这是坏人,他并不是白衣大侠的亲戚朋友,他只是想偷取坟里面的什么东西来的! 他慢慢的走近坟边,一股触鼻的尸腐之气,中人欲呕。 但他毫不在乎,在坑前磕了几个头,口中默默地祷告着。 “白衣大侠,简老夫子说你是一位大侠,一位令人景仰的大侠,安息吧!让我来替你收拾遗骸。”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腐烂了的尸体,放入坑中,又拣起几块被绿袍老人撕破的布片,覆在尸体上面。 然后又跑到骷髅头滚出之处,双手捧起,正待转身。 忽然,“笃”的一声,好像有一件东西,跌落地上! 敢情白衣大侠的头颅,被那个坏人踢碎了! 啊!入手沉甸甸的,竟是一块三寸来长,一寸来宽的晶莹白玉! 正面雕着一个盘膝趺坐的人像,全身上下,还有许多条曲曲折折的红筋,脉络分明。 反过面来,上面横刻着四个篆字,自己还辨认得出,那是“太乙玄功”四字。 下面还刻着许多蝇头细字,约有一两百个左右,一时也无暇细看。 这一定是白衣大侠心爱之物,才带它殉葬。 心中想着,脚步已走近坑边,把骷髅端端正正的放好,又把那块白玉牌,也放到尸身边上。 跳出土坑,方要把泥土盖上。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电般掠过! 不对!方才那绿袍老人为什么要找白衣大侠的尸骨?为什么要在土坑中到处掏挖?为什么愤怒得要把白衣大侠的头颅一脚踢开? 他敢情就是为了这块玉牌?他第一次没有找到,第二次可能再来。 自己如果依然放在坟中,岂不是会被他取去? 他是坏人,这块东西决不能让他得去!那么只有自己暂时收起来再说。 心中想着,立刻又跳下坑去,把玉牌重新取出,揣入怀中,然后再把泥土掩上。 等他全部掩埋完毕,天色业已全黑,自己也忙得一身大汗。 在溪边洗了洗手,就牵着黄牛回去。 途中,他一直在想,这块刻着“太乙玄功”的玉牌,不知是什么东西?瞧绿袍老人的神气,他一定知道这玉牌的用处,才会从远地方一直找来! 啊!自己何不拿去给简老夫子瞧瞧?他也许会知道,一面也好把方才的情形,告诉他老人家。 村子里的人,这时已围在门口纳凉了,敢情全吃过了晚饭,今天自己回来得晚了一点! 他带着牛,边想边走,蓦地,他发现前面人影一闪! 他差点惊叫出来,那是绿袍老人,他还没走? 他定睛再瞧,那条鬼似的人影,业已不见。 岳玠人本聪明,同时又有循循善诱的简老夫子,平日常替他讲解为人处世,和许多历史上的故事。 他虽然还只有十三岁,但已经懂得很多。 只是瞧到绿袍老人的身形,忽然在村中出现,使他立时觉悟到绿袍老人敢情在坟中找不到这块刻着“太乙玄功”的玉牌,他并没死心。 可能怀疑到当时白衣大侠倒死路边之时,这玉牌已被村中的人捡来,所以他还要在村中搜索。 他心中一阵懔惧,低着头,把牛牵进草寮,然后又在厨房里,很快的扒了两碗冷饭,急急忙忙挟着书本,三脚并作两步,往简老夫子住的地方奔去! 那是村子前面的一所祠堂,也是村中唯一的公共场所! 每逢村子里有什么重要事情,就在这祠堂里聚会,但,哪一年也难得碰上一两次? 平日就在大殿上放上几张破桌,让一大群孩子,念念“赵钱孙李”和“人之初,性本善。” 简老夫子生在东首厢房里,岳玠最是熟悉不过,他穿过大殿,走近厢房。 咦!简老夫子房中,还没点灯?他老人家敢情出去了? 不!他平日很少出门,最多也只是在祠堂附近,负手闲眺,瞧瞧田中青苗,决不会走远! “简老师!” “唔!孩子,你来了!” 厢房中响起和蔼的声音,那正是简老夫子! 岳玠心中大喜,急忙往厢房中奔入,一面说道:“简老师,你老果然没有出去!怎么不点灯?” 简老夫子缓缓的道:“这样凉快一点!啊!孩子,今天你回去罢!我要静静的休息一下。” 岳玠惊道:“简老师,你老……身子不舒服?我陪着你!” 简老夫子笑道:“没什么,我休息一会就好,孩子,你还是回去罢!忙了一天,也该早些休息了。” 岳玠忙道:“不!简老师,我要陪着你,你老人家身子不好,我会服伺你的。” 简老夫子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听我的话,快回去,这里……” 他只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在倾听什么? 岳玠等了一会,只听简老师轻轻地透了一口气。 岳玠轻声的道:“简老师,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呢,今天傍晚,我在牧牛的时候,有一个身穿绿袍的老人……” 简老夫子蓦地截着他的话头,问道:“你也碰到了他?” 他微微一顿,忽然急道:“唉!孩子,不用说了,你快回去罢,有话明天再说,快走!快!” 语音发颤,似乎带点焦急! 第二章 奇遇,奇遇 两年了!岳玠还在王姓大户人家牧牛。 他心中牢牢记着义父简老夫子临死时的遗言。 一句都没有忘记,他每到更深人静,总要像背书似的,背上一遍。 因为他从义父的遗言之中,得到了启示。 那是简老夫子说的:“内功心法,各派不同,简单的解释,就是打坐运气。” 这句话,使他触动灵机,因为那晚他从简老夫子和绿袍老人的对话之中,得知自己从白衣大侠坟上得来的“太乙玉符”,是武林中的异宝。 玉符上明明刻着“太乙玄功”四字,正面又有一个打坐的姿势,难道这就是内功? 于是他背着人,十分仔细的研究两百来个蝇头细字。 果然!他发现那是一种口诀,一种十分深奥难解的歌诀! 他虽然念过不少古书,文字上有了深厚的基础,但这种歌诀,依然晦涩得极难理解。 但他不去管它,因为其中的字,他都认得,是以生吞活剥,照着字面,先背了个滚瓜烂熟。 然后又照着正面人像,依样葫芦,盘膝趺坐。 先前,他只是莫名其妙的坐着,发觉不出什么好处来。慢慢的坐完之后,就觉得身子轻松舒畅了一点儿。 但他记得义父说的“打坐运气”,这四个字,应该是连贯的,如今自己坐是打了,气又怎么运呢? 他依然耐心的坐着坐着,几个月之后,他忽然觉得小腹底下,似乎有一股东西,在不停的跳动。 又过了一个来月,这跳动越来越厉害,似乎要直冲而上! 他心中开始怀疑,难道自己坐错了不成? 他摸出玉符,细心核对,自己和他坐得完全一样! 于是他又留心察看,玉符趺坐人像身上一条条的红筋。 他发觉其中最粗的一条,就是从小腹底下开始,往上徐升,然后再向四肢百骸分散,一条接着一条,最后仍然归到原处。 再细心和歌诀一对照,又似乎完全吻合! 这一发现,不由使得岳玠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义父所说的运气? 当下就依照玉符人像上的红筋,盘膝趺坐,心中想着,自己这股气上升到了何处,再到何处。 果然!心中一想,那股冲动的气流,立即迅速集中,就跟着心意流行,竟然运行无阻,一周之后,气流又回到原处。 自己只觉精神爽朗,四肢百骸,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岳玠这份狂喜,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居然无师自通,学会了内功! 两年了,他勤练不辍,从没间断,歌诀中从前晦涩难解的,如今也逐渐领悟。 使他最感成效的,就是练功以来,不畏寒署,虽然大冷大热的天气,仍然一无所觉。 而且走路做事,不但一点不感觉疲倦,跑起路来也特别轻快,轻轻一跃,就有三四丈远。 丈把高的树,也轻而易举的随意跳上跃下,但自己到底能跳得多少高?因为心中害怕,没有试过。 力气也大极了,有时草地上两条牛发了性,疯狂地互相触角,自己只要轻轻一分,就会把它们拉开。 尤其耳目也显得特别灵敏,十丈以外,风吹落叶,自己都可以清晰听到,晚上不用点灯,一样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哪里知道,“太乙玄功”,实为玄门无上绝学,横弥六合,冠绝宇内,威力之大,即是玄门罡气,也不能望其项背,他实在火候太浅了。 但他已经十分感激白衣大侠,同时想到白衣大侠和自己义父,都是被绿袍老贼害死的。他咬牙切齿,痛下决心,等自己学成武功,一定要找他算账! 但遗恨的是自己义父,临终之时,只说出他叫“绿袍苍须毒手魔……” 哼!碰到他,我就认识,这老贼就是烧成了灰,也认得出来! 两年来,他对学武之心,更是迫切,他紧记着义父要自己再过上一两年,带着断剑,上武当山去找宁一手,他就会收留自己,教自己本领。 如今已经两年了,自己也积蓄了几两碎银子,就该上武当山去了。 他取出藏在床底下,用破布包着的断剑,收拾了几件干净衣服,又把“太乙玉符”贴肉藏好。 这才向主人辞了这份牧牛的工作,背着包裹,走出大门。 一步一步践踏着熟悉的道路,走出芙蓉村。 他到义父和白衣大侠的坟前,磕头默祷了一番,才往大路上走去。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这居住过七年的第二故乡,独自到遥远的地方去,展开他人生的新的一页! 由乐清到永康,再由永康沿官道经金华,兰溪,淳安到安徽,穿过安徽,就是湖北,这是岳玠沿路问来的路径。 他没有足够的盘缠,一路只能省吃俭用。 江南的水道,四通八达,但他不能搭要付船资的航船。 只有步行,沿着官道步行,反正自己练了两年“太乙玄功”,健步如飞,不以为苦。 晚上,就找破庙或者凉亭过夜,因为自己更住不起客店。 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天,岳玠已经从浙江乐清,走到安徽歙县。 天色已经逐渐黄昏,他不想进城,就在路旁买了几个馒头,信步行去。 只见前面不远,有着一座破庙,心中一喜,急忙往前走去。 原来那是一座土地庙,无人主持,荒废已久。 岳玠跨进山门,只见大殿角落上,升着一堆熊熊火光。 一个盘着小辫子的老头,蹲在火边上,不停的添着树枝,烧得“劈啪”直响,听到自己脚步声,连头也不回。 岳玠不知他在干什么?也自顾自的放下包裹,在拜台上坐下,一面就吃着馒头。 过了一阵,那堆火中,慢慢的透出香气来。 蹲着的老头忽然“嘻嘻”直笑,“咕”的咽了一口口水,从火中取山一个泥团,小心翼翼地剥着! 突然浓香扑鼻,原来他手上剥开来的,竟是一只又白又肥的鸡! “嘻嘻!肚皮啊肚皮,这样又肥又香的鸡,可很少吃得到啊!” 那老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子,手中捧着煨熟的鸡子,一颤一颤往自己这边走来。 岳玠听他跟自己肚皮说话,心中已自暗暗好笑,这一和老头对面,不由更有些忍俊不住。 原来这老头竟然奇矮无此,全身只不过三尺来高,一张圆滚滚的脸上,配着两只小眼睛,形状十分滑稽! 腰间还挂着一个朱红漆大葫芦,大马金刀的傍着岳玠,在拜台一边坐下。 然后解下葫芦,拔开塞子,凑近嘴去,“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咂咂舌头,回头瞧了岳玠一眼,把酒葫芦递了过来,口中说道:“小娃娃,你也喝一点。” 岳玠瞧着他行动奇特,心知有异,当下很恭谨的道:“我不会喝酒,你老人家自己喝罢!” 矮老头脸色一沉,把葫芦拿开,道:“真扫兴,连酒都不会喝,还跑什么江湖?” 他两粒小眼珠,瞪了岳玠一眼,忽然看到他正在吃着馒头,就顺手撕了一条鸡腿,往岳玠手上塞来。 岳玠还想逊谢,那矮老头却抢先说道:“小娃娃,你酒不会喝,鸡也不会吃是不是?别再装腔作势,我老人家最讨厌这一套。” 说到这里,忽然小眼珠一转,低声说道:“其实你用不着客气,我老人家这鸡也是偷来的,嘻嘻!你别笑,世间多少人,都是干偷鸡摸狗的,我老人家吃只鸡,又算得了什么?” 岳玠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又不敢笑,只好接过。 矮老头又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喝起酒来,一面却把一只肥鸡,拚命往口里送去。 好像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似的,连皮带骨,风卷残云,片刻之间,吃得干干净净,连鸡腿骨都没吐出一点来! 他一面吃,一面还不住的自称自赞,说他鸡烧得如何好法,味道如何鲜美,自己是烧叫化鸡的老祖宗。 岳玠无从回答,只是不住的点头。 矮老头敢情酒吃得差不多了,口沬横飞,越说越高兴,他睨着岳玠的长形包裹,忽然问道:“小娃娃,你到哪里去?” 岳玠道:“小可奉义父遗命,到湖北去。” 矮老头突的眼露奇光,讶异的道:“湖北,你要到湖北去?” 接着又往岳玠脸上仔细瞧了一阵,自言自语的点头道:“有倒是有点火候!不过要上湖北去,可还早着哩!我说小娃儿,你是何人门下?” 岳玠不懂他说些什么?忙道:“老人家你说什么呀?” 矮老头道:“我老人家问你是何人门下?” 岳玠十分迷惘的摇了摇头,道:“小可不知是何人门下?” 矮老头道:“你会不会武功?” 岳玠摇头道:“小可还没练过武!” 矮老头奇道:“难道我老人家看走了眼?咄!小子,你在我老人家面前,装什么胡涂?明明身上带着长剑,还说不会武功?” 岳玠这回听清楚了,连忙答道:“老人家,小可这一口断剑,乃是义父之物,他老人家临终时再三吩咐,要小可亲自送上武当山去,顺便要小可就留在武当山学艺。” 矮老头嗤的说道:“武当山几手骗骗江湖的玩艺,有甚好学的?唉!小娃娃,你可愿意跟我学功夫?” 岳玠迟疑的道:“小可前往武当,乃是奉了义父遗命,老人家一片好意,小可只好心领。” 矮老头闻言不由大为生气,小眼珠一瞪,大声道:“我老人家生平没收过徒弟,想拜我为师的,可多得紧,但他们就是跪在面前,磕破了头,我睬也不会睬上半眼,我老人家因为瞧着你还顺眼,想收个徒弟,你却推三阻四。” 他手指着岳玠,好似越说越气! 岳玠一想,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就连忙说道:“老人家,你不要生气,小可实在因为……” 矮老头怒道:“不用说了,实在因为义父遗命难违,是不是?唉!我老人家就是这个怪脾气,人家越求我,我越不答应,你不肯学,我却偏要教。” “唉!这样罢,你用不着叫我师父,我也不收你做徒弟,我教你三手掌法!你替我办一件事如何?” 岳玠不能再推,只得点了点头。 矮老头这才回嗔作喜,兴匆匆站起身来,道:“小娃娃,我教你的三手,叫做‘龙门三击’,瞧着,第一式‘神龙排云’。” 说着身形一躬,左腿微屈,右臂一缩一伸之间,“呼”的一声向外推去! 只听“喀喇”一响,大殿前面一棵比手臂还粗的松树,应手折为两截! 岳玠瞧得大吃一惊,从大殿到天井,少说也有七八丈距离,他轻轻一推,竟有这样大的力道! 矮老头忽眉头一皱,自言自语的道:“咳!咱们可不能毁伤土地老爷的东西!好!小娃娃,第二式叫做‘飞龙掉尾’!” 只见他右足前跨,头往右边一歪,左手忽然往后拍出! “好!现在看第三式‘怒龙卷风’!” 矮老头边说边比,身子骨碌碌转了一个圆圈,右掌随身疾转! 岳玠只觉风声飒然,劲气四溢,由地上卷起,一个身子差点立脚不住。 矮老头把姿式演了两遍,然后又把内劲外铄之法,发招收势之道,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 虽然只有三招,却也费了半个多??辰。 岳玠学了两年“太乙玄功”,内功已有根基,人又聪明,学这种招法简单而劲力精深的武功,自然一点就会。 矮老头看他领悟得如此快法,必中也着实高兴,呵呵笑道:“小娃娃,不是我老人家夸口,这半个时辰,就抵得上你到武当山去苦练十年啊!小娃儿,你要练就一个人练罢,我老人家可要睡了。” 岳玠忙道:“老人家,你要小可办的一件事,还没说呢!” 矮老头懒洋洋的道:“哦!那容易,我老人家有一个故人之子。叫做石少坤的,二十来岁,也是个初生之犊。 “这次代表乃父,赴黑森林之约,听说失了踪,你到湖北去,顺道打听打听就是。” 岳玠听得十分胡涂,什么黑森林之约,心中想着,连忙问道:“老人家,什么叫黑森林?” 矮老头睡意惺忪,随口说道:“别多问,你到那边就会知道。” 边说边往拜台上躺去,人才倒下,就呼呼打起鼾来。 岳玠见他业已睡熟,不敢惊动,心想这时他老人家既已睡了,等明天一早再问问清楚就是! 当下一个人走到殿下,专心致志的练习起“龙门三绝招”来。 一直练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意与神合,发劲收劲,已是运用自如。 抬头看看,时光业已不早,也就在大殿上枕着包裹,浑然入梦! 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睁眼一瞧,拜台上空空如也,那矮老头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心中不由一阵惘然,人家教了自己功夫,却连他老人家名号都没请教一声。 走出山门,又开始上路,依然晓行夜宿,第八天上,已经快到鄂城了。 忽然身后蹄声得得,由远而近。 岳玠因心急赶路,依然在道旁健步急行,但马蹄之声,既不停止,又不前行,一直只是不徐不疾,若即若离的跟在身后。 岳玠觉得奇怪,回头一瞧,只见马上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葛布长衫,年约六旬的老者。 此人生得方面大耳,红光满脸,一手控着缰绳,缓缓而行! 敢情瞧到前面的小伙子回过头来,陡上露出蔼然笑容! 岳玠只觉这老者有着一股慑人威仪,尤其两道眼光,开阖之间,有若冷电! 不禁低下头去,赶紧自顾自的走路。 这天晚上,他在附近找不到寺院,只好在路旁一片密密的竹林中,找了一处较为平坦之处,露宿一晚。 就在他朦胧半睡之际,突然觉得腰眼一麻,身子就不能转动,连声音也吐不出来,不由心中大惊! 正当此时,竹林外面,忽然飘进一条高大身影,轻得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那人低头打量着岳玠,发出轻微的赞叹,立即把他身子扶起,长袖一掳,一手迅速按上岳玠顶门“百汇”穴上。 岳玠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心中却十分清楚。 只觉那人手掌按处,立即有一股灼热无比的泉流,像醍醐灌顶,滚滚不绝的往身内输入。 全身好像要暴胀开来,热得令人难耐,胀得使人窒息! 那股热流又好像是一条灵蛇,由脊背直下尾龙,在四肢百骸之间,到处乱窜! 岳玠突然察觉到这似乎和平日自己练功时情形甚相彷佛,只是自己平日走不到的地方,这回似乎悉数流注。 心念转动,就照着练功的方法,专心致意地施为起来! 果然!这么一来,那股热流,竟随着自己心意运转,合为一体! 运行了一遍,忽觉方才不能转动的身躯,已无拘束,心中一喜,蓦地一跃而起。 “噫!”耳边一声惊叹之声,把岳玠吓了一跳。 回头一瞧,只见自己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身影,那正是今天在路上遇到的红脸老者! 他两道比电光还亮的眼神,紧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一脸惊诧之容! 岳玠蓦然想到方才那股热流,敢情就是他在帮自己运气? 当下连忙作了一揖,口中说道:“多蒙老丈帮助运气,小可感激不尽!” 红脸老者好像并没听到,口中喃喃自语:“奇材,真是奇材!片刻工夫,居然能把老夫引导的真气,悉数收为己用!而且还解了老夫独门点穴。 “哈哈!这样一来,老夫固然损耗了十年吐纳之功,却成全了你这娃儿!” 岳玠听得似懂非懂,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是怔怔的望着红脸老者! “老夫石镇天,因瞧你资质甚佳,极合五大门派要求之选,这才趁你睡熟之际,想用本身真气,先替你打通全身经络,好让你能把各派武功,在最短期内速成。 “哪知你果然是练武奇材,老夫的真气,居然被你融化为一,如果老夫强自收转,你就得大耗真元,此举老夫虽然耗损十年功力,但对中原武林而言,却是一件可喜之事。” 岳玠这才听清楚为了帮助自己,累得他老人家耗损了十年内功,不由惶恐的道:“小可该死,小可实在不知……” 红脸老者摇手道;“这与你无关!小娃儿,时间不早,你此时新得老夫十年功力,还得好好用番工夫,三日之后,老夫在汉阳城外相候。” 他不等岳玠回答,身形一闪,便已出林而去。 岳玠瞧着自称石镇天的红脸老者身形消失,心中兀是弄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耗损真气,替自己打通全身经络? 但听他口气,好像是为了使自己去学各派武功,而且还要在最短时间速成?这真是离奇透顶! 他还约自己三日之后,到汉阳城外去! 唉!他哪里知道我另有要事,义父的遗命,在自己说来是最重要不过之事? 但继而一想,红脸老人一番好意,何况汉阳又是顺路,自己何不就依约前去,瞧瞧究竟? 第三章 盛暑冰船 第三天中午方过,汉阳城外,来了一个身穿青布衫的少年,他背上负着一个花布包裹,和另一个长形布包,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虽然只穿着一身粗布衫,却掩不住他的俊秀清隽! 他正是千里跋涉,要上武当山的岳玠,他是应红脸老者石镇天之约来的。 大路前面有着一片树林,浓荫匝地,正是路人憩脚的好所在,岳玠缓步徐行,心想自己就在这林下等候他老人家罢! 刚到林边,突觉背后劲风奇大,往身上袭来,心中一惊,急忙往前跃出。 他练了两年“太乙玄功”,前晚又经红脸老者灌输真力,此时身手已大是不凡,脚下才动,人已像箭一般射出。 哪知身形才停,尚未回头,便听得身后一声怪笑,一股猛烈的劲风,又往身后袭来。 岳玠这才知道果然有人在暗算自己,心头一怒,忽然想起矮老头教给自己的“龙门三击”,第二式“飞龙掉尾”,正好是迎击身后敌人的招法,自己何不一试? 心中想着,猛的右足前跨,身形微扑,头往右边一侧,左手奇快无比的往后拍出! 这一招他用得恰到好处,只听“蓬”的一声大震,岳玠一个身子,往前冲出两步。 回头一瞧,只见一个背负长剑的汉子,踉跄后退了三四步,才站停身子,脸色骤变,蓦的冷嘿一声! “呛!”长剑出匣,脸露狞笑,一步步往自己逼来! 岳玠想不到这一招会有如此威力,他这时瞧清此人约摸四十以外,生得脸型瘦削,盛怒之下,脸色铁青,手上一柄长剑,更闪闪发光。 心中不由甚是气恼,毫无惧色,理直气壮的道:“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道理,背后偷袭,算得什么英雄,你还待怎的?” 大汉叱道:“小子,我先毙了你!” “费大侠不可造次,咱们大事为重。” 声音入耳,从中走出八九个人来! 说话之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灰衲老僧,慈眉善目,手持念殊,其余之人,有道人装束,也有俗家打扮。 那红脸老者石镇天,也赫然在内,此时脸含微笑,瞧着自己。 大汉冷嘿一声,幸幸的收回长剑。 “阿弥陀佛,石老施主法眼鉴定,果然不错!这位小施主确是武林未来的一朵奇葩!老衲之意,咱们五派一堡的人,全在这里,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也已足够了。” 老和尚说完之后,就指着大汉向岳玠笑道:“小施主,这位就是华山派霹雳剑费大侠,他因听石老施主夸赞小施主资质胜人,才出手相试,并无恶意。老衲等人来意,谅石老施主也和小施主提过,就是咱们五派一堡,从今天起,要在三个月之内,各以本门武功传授小施主,然后想诸小施主替我们代办一事,小施主愿意吧?” 岳玠听得心中一凛,暗想自己要事在身,此事怎能答应?当下连忙回礼道:“老师傅好意,小可实在难以遵命,前天石老丈只是约小可在这里相侯,并未说出学武之事,小可从浙江动身,千里远来,实是身有要事,请老师傅多多原谅。” 老和尚听得一怔,尚未开口,那个叫霹雳剑的大汉,却在一旁喝道:“臭小子真不识抬举,这是咱们五派一堡业已决定之事,可由不得你!” 岳玠因为这老和尚好像极为正派,何况大家要传自己武功,总是好意,自己话虽出口,心中却正感歉然。 这时给大汉这么一喝,不由大起反感,倔强的道:“学武之事,须出我自愿,我不要学,旁人又怎能相强?” 说着朝老和尚作了一个长揖,便走到红脸老人身前,抱拳道:“老丈对小可成全之德,小可必有以报,至于练武一节,小可身有要事,致有负雅意,小可这就告退。” 说着返身就往林外走去! “小子,你往哪里走?” “费大侠请看老夫薄面,这娃儿方才出手一招,极像老夫一位老友黄山矮叟的家数,费大侠就让他去罢!” “黄山矮叟?” “黄山矮叟!” 岳玠对身后的对话,听得极为清晰,果然经石镇天这么一说,没人再来阻拦。 他头也不回的往大路上奔去。 心想这一回也总算并没白来,从红脸老者口中,知道了教自己“龙门三击”的矮老头,原来叫做黄山矮叟! 心中想着,脚下可并没稍停,一阵工夫,便到了江边,敢情此处并非渡头,竟然找不到船只! 有之!那只打靠左首树荫下面,泊着的一艘大船。 那条大船,船尾高高耸起,建造极为讲究,全身髹着白漆,分明是有钱人家的高贵游艇! 岳玠瞥了一眼,目光依然望着江心,微微出神。 盛暑天气,骄阳肆虐,岳玠脚步慢慢的往树荫下移去。 树荫下面,已有一个少年书生站着,轻罗长衫,随着微风飘动,面水而立,状极悠闲! 他发现岳玠走近,微微侧过脸来。 这一对面,岳玠只觉这人年龄和自己相若,衣冠整齐,翩翩年少! 长得脸若傅粉,唇若涂朱,两条长长弯弯,有如新月的眉毛,配着一双秋水为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真是俊俏已极! 尤其四目相接,他脸上微微一笑,露出编贝也似的皓齿,轻声笑道:“兄台请了,夏日炎炎,此处并无舟楫,小舟即将启锭,兄台如欲渡江,就请上船如何?” 语声清脆娇软,有如银铃似的,十分悦耳! 岳玠似乎深觉过少年有一种令人温文可亲之感,但自己这身打扮,和人家相比,不禁又有点自惭形秽起来,闻言不由脸上一红,嗫嗫的道:“小可怎好打扰?” 少年书生“嗤”的笑道:“萍水相逢,搭个便船,兄台不可客气,快请上船吧!” 说着举手肃客! 江风微来,岳玠忽然闻到少年书生身上,似乎散出一缕如兰似麝的淡淡幽香! 两人相继上船,少年书生引着他进入中舱。 岳玠脚刚跨入,陡觉迎面就有一阵寒气袭人而来,好像进入了清凉世界,使人溽暑一清! 不!眼前一亮,简直走入琼瑶之宫! 这间中舱,虽然不大,但四壁晶莹莹的,全是羊脂白玉,莹光反映,将这间中舱,照得好似数十百间! 少年书生一面让座,一面笑道:“兄台请宽坐,容小弟禀过家父。” 岳玠忙道:“兄台请便!只是不必惊动令尊。” 少年书生微微一笑,翩然往里面走去。 此时早有一个青衣少女,端上茶来,放在几上。 岳玠细看舱内,桌、几、椅、凳,和一应用具,竟然全是白玉所制,心中不由十分凛异,瞧这舱中布置,少年书生的父亲,想来定是一个大官! 心中想着,忽听一阵步履之声,缓缓走出一个身穿淡青罗衫的老者,身后紧随着少年书生。 心知这就是少年书生的父亲了,连忙站起身来! 那老者约有五十多岁,肤色微青,脸上挂着蔼然可亲的笑容,眼光之中,隐隐带着一丝寒意,气度从容,望着岳玠,呵呵笑道:“嘉客莅止,老夫至感欣慰!” 岳玠连忙深深一揖,说道:“小可冒昧干扰,心实不安!” 那老者目光如电,上上下下将岳玠打量了一遍,忽然回头向少年书生笑道:“珠儿,想不到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位小哥,内功少说也有十年以上的火候呢!” 说着又笑向岳玠道:“老夫冷长庚,江湖上人称寒天翁的便是,这是小女明珠,小哥尊姓大名,尊师何人,此次敢情也是为黑森林之事而来?” 老者话声才落,那少年书生忽然玉脸飞红,急着叫了声:“爹!” 她意思好像是怪老父不该道穿她的秘密,一双秋水,白了老者一眼,又盈盈的向岳玠飘来! 岳玠却早已怔住了,暗想这老者目光倒真厉害,自己学了两年“太乙玄功”,前几天才由石镇天用真气打通全身经络,他说真气给自己融为一体,拟耗了他十年内功,也就是说给自己凭空增长了十年内力,他居然一见便知。 寒天翁!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寒天翁? 啊!黑森林,他也提起黑森林来,这黑森林不知又是怎么一会事? 他心中想着,口上却“啊”了一声,忙道:“小可岳玠,并未练过武功……” 寒天翁不待他说完,忽然一声冷嘿,长袖一挥,一股砭骨寒风,迎着岳玠扑来! 冷明珠大惊失色,尖呼了声:“爹!” 岳玠见他来势凌厉,心中一惊,他只会“龙门三击”,没学过其他武功,自然不懂得闪避,正待起身抵御! 寒天翁早已把寒风收转,他瞧出岳玠一脸惊容,不由呵呵笑道:“珠儿,你别替岳小哥耽心,为父不过试试他所说是否属实?” 冷明珠粉脸飞红,顿脚道:“爹!我不来啦!” 寒天翁又道:“岳小哥资质天生,果然并未练过武功,真是可造之材。” 冷明珠喜道:“爹!你不是说资质好的难找吗?那……” 寒天翁蔼然微笑,瞧了自己女儿一眼,点头道:“痴丫头,不用饶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父确有此意,不过不知人家的意思如何呢?” 接着回头向岳玠道:“老夫一身武学,除了小女,从未收徒,岳小哥秉赋天生,资质之佳,差点使老夫看走了眼,老夫意欲把小哥收列门墙,不知尊意如何?” 岳玠心头又是一怔,自己这次出门,居然有这许多人想收自己为徒,传授武功,倒真是异数! 其实他不知直接所练玄门无上绝学的“太乙玄功”,和其他内家心法截然不同,英华内敛,使人无法瞧出,只当他是天生秉赋而已。 武林高手,哪一个不想光大自己门户,遇上资质好的人,又焉有失之交臂?是以连武林奇人的黄山矮叟,都动了收徒之念。 闲言表过,却说岳玠一怔之后,立即惶恐的道:“老丈厚爱,小可何幸如之,只是小可此次出门,实是奉义父遗命,上武当山送还断剑,并命小可拜在宁一子道长门下学艺,小可有方雅命,心实不安。” 冷明珠站在老父身侧,一双妙目,却一直盯在岳玠脸上,此时听他如此一说,不由露出一丝幽怨之色! 岳玠和她目光一对,不禁心头怦然一动,连忙正襟危坐,不敢再看! 寒天翁等岳玠说完,蓦地一声哈哈,笑道:“岳小哥奉令义父之命,要上武当拜在宁一子门下?哈哈哈哈!” 他纵声狂笑,震得满舱回音,寒风飕飕! 岳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成?不会?:这是义父临终时说的,自己听得十分清楚,牢记在心! 寒天翁笑声一落,问道:“岳小哥难道还没听到最近江湖上的一场巨变?” 岳玠哪知什么江湖巨变?这就摇了摇头。 寒天翁道:“这事说来话长,先要从一件武林奇宝说起!那件武林奇宝,说是道家至高无上的功夫,练成之后,不但水火不侵,刀剑难伤,而且还可返老还童,长生不老,这当然可能确有其事,也可能过甚其词,不过这是江湖数百年争相传诵之事。” “据说那玄门心法,是刻在一块羊脂白玉之上,正面一个趺坐人像,还有丝丝血筋???和人身经络丝毫无异!” 岳玠听得心头陡然一震,“啊”了一声! 冷明珠抢着问道:“爹爹,你说的可是最近轰动江湖的‘太乙玉符’?” 寒天翁点头道; “不错!就是‘太乙玉符’,这块武林中人人梦寐难求的宝物,但前一个时期,忽然传出这块玉符,是落在天池泉眼之中,于是武林中人,纷纷出关到长白天池觅宝,结果不但徒劳往返,还有不少人丧生关外,接着又有人认为天池可能是滇池之误,于是又远去云南,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哪知三个月前,五派一堡,和许多江湖知名之士,忽然接到一份请柬,说那块‘太乙玉符’已为黑森林主所得,他不敢贪天之功,才邀请武林高乎,同赴大洪山黑森林,印证武功,共推武功最高的人,保管此宝。 “当然,这是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当时接到请柬的人,因黑森林主,大家全没听过这个名字,心中不免怀疑,又因大洪山在武当山邻近,这就先在武当山集会,公推武当派掌门人宁一子为首,同赴黑森林之约。” 黑森林,岳玠这才知道黑森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只听寒天翁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哪知这些武林中的一时俊彦,一去之后,就杳无消息,生死不明,这一来,可立时把整个武林弄得震骇莫名,这一批顶尖高手,如果悉数丧生在黑森林之中,那末武林中还有谁敢再去一探黑森林呢?因为五派一堡,这次赴约去的,有的是掌门人亲自前往,有的是由派中名宿,代表前往,但是一去不返,不管如何,总也得查探个水落石出。 “可是前车上覆,谁也没有把握进入黑森林,能够活着出来,前几天据说五派一堡商议的结果,大家要找一个资质极好的人,由五派一堡中人,各传绝技,使此人身兼六家之长,再代他们进入黑森林去,一查究竟。” 岳玠又“啊”了一声,问道:“请问老丈,什么叫做五派一堡?” “五派是江湖上五大名派,武当、少林、峨嵋、华山、崆峒,一堡泰山盘石堡,唔!这几天听说石镇天也在湖北露面,他只有一个独子石少坤,也在黑森林中失踪!” 岳玠又“啊”了一声,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老丈是不是也为了黑森林来的?” 寒天翁点头道:“不错!老夫确实为了此事,才由雪山赶来!” 岳玠突然站起身来,躬身说道:“小可愿意追随老丈,往黑森林一走。” 寒天翁惊奇的道:“你……” 这出“群英会”,唱是唱起来了,不过作者是跑龙套,先上场,真正精彩百出的连台好戏,可全在后面,读者如果不信,请看第二集慕容美先生,第三集丁剑霞先生,第四集剑虹先生,第五集玉翎燕先生的大作,保证读者看得拍案叫绝?时值盛夏,作者挥汗疾书,匆促脱稿,只不过抛砖引玉罢了,敬向读者致歉,咱们第六集上再见! 第四章 儿女情长 繁星睫眼。 新月如眉。 仲夏之夜在羞涩地浅笑着…… 这是一个萤火隐现清风如抚的岑静月夜,汉阳城外,涢水入江处,一艘雕栏画栋麟吐凤飞的豪华江船上,正有着一对如玉少年,以手托腮,以肘支栏,默然相对地侧倚在船舷旁。 左首的一位,脸似傅粉,唇若涂朱,两条如黛修眉,长长弯弯,一对似水明眸,大大圆圆。 右首的一位,眉如剑,目如星,唇端鼻挺,英姿飒爽,丰神奕奕。 两位少年的年纪,均在十五六左右。 黛眉少年在仰视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剑眉少年则在俯视着船舷旁的滚滚江水。 很久很久了,二人之间,未交一语。 好几次,黛眉少年怀着满腔喜悦地掉转身来,彷佛有话要说,但每次均为剑眉少年如痴如呆的木然神情所阻,以致不得不欲语还休地改成一声轻哼,留下一道幽怨的眼色,怏怏地别过头去。 又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过去了。剑眉少年不言不动,仍是那付老样子。最后,黛眉少年终于忍耐不住地低声喊道:“喂!” “唔。” “岳玠。” “唔。” “岳玠!” “唔?” “岳玠,岳玠,岳玠!”剑眉少年茫然地抬起了脸,黛眉少年则蕴着薄怒地道:“你逼住人家连喊这么多次,难道你以为你这个名字特别好听是不是?” 剑眉少年怔怔地道:“难道你以为这个名字特别难听是不是?” “好听极了!”黛眉少年嘿了一声道:“就是不太明白以玠为名的含义。” “它不是我取的,我也不太明白呢!” 剑眉少年漫声说着,缓缓偏过脸去,又欲俯向江水。 “且慢,我有话问你。” 剑眉少年重新抬起了脸,惶惑地望着黛眉少年,意思好似在说:要问什么就问什么好了,语气干吗这样凶? “喂,你念过书没有?” “跟你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念过!” 黛眉少年瞪眼道:“你,你怎能这样武断?” “为何不能?” “凭着什么?” 剑眉少年微笑道:“像你不知道我有没有念过书一样,我又以什么来证明你是个念过书的人呢?” 黛眉少年倔强地道:“我有证明!” 剑眉少年轻声哦道:“证明什么?” “证明你没念过书!” “很好,你就证明吧。” 黛眉少年以鼻音说道:“很简单,你不知道玠字的意义!” 剑眉少年道:“谁告诉你的?” 黛眉少年讽刺地笑道:“谁么?一个佯装健忘的厚脸皮少年人呀!” 剑眉少年摇摇颈,静静地道:“我承认我仍然不明白取玠为名的含义,但我并未告诉过任何人我不知道玠字独立的解释!” “玠字怎解?” “圭大尺二,谓之玠,圭,瑞玉也,国有大典,用之以征吉祥。” 黛眉少年,微微一愕。 但她在一愕之后,仍以讽刺神态不屑地笑道:“什么瑞玉不瑞玉,祭台上一块无用的顽石罢了!” 剑眉少年眉尖微皱,但旋即展颜微笑着道:“楚人和氏,因玉刖足,玉石本就难分呢。” 黛眉少年听了,高兴地拍手笑道:“似石似玉……玉石难分……说得好极了!” 剑眉少年微笑道:“别笑了,轮到你啦。” 黛眉少年瞪眼道:“轮到我什么?什么轮到我?” 剑眉少年道:“明珠何解?” 黛眉少年格格笑着,一面清越地长吟道:“岂徒积太颠之宝贝兮……与隋候之明珠!” 剑眉少年含笑道:“太华赋所赞之明珠……其夜明珠乎?” 黛眉少年傲然地答道:“珠本自明,夜得其显,冠之以夜,抑有何损?” 容得黛眉少年说毕,剑眉少年微笑着又道:“读书人,你的赞美词完了没有?” 黛眉少年怒道:“赞不得么?” 剑眉少年笑道:“诗、赋、碑、诔、铭、赞、六艺之一,无不可用以歌颂人间的美德善行,姑娘人如其名,焉有赞不得之理。” 黛眉少年道:“那你笑什么?” 剑眉少年忍笑道:“自赞未尝闻之耳!” 黛眉少年玉脸微红,哼了一声道:“自我而始,赞可以自赞,赋可以自赋……亦无不可!” 剑眉少年大笑道:“果然有理,果然有理,能够有此创说,就不愧是个读书人了!” 黛眉少年扮了鬼脸,反唇相讥道:“说输人家,马上就来了歪词儿,真好度量!” 剑眉少年道:“我在什么地方输了你?” 黛眉少年道:“明珠之典,此你那块似石劣玉如何?” 剑眉少年微微一笑,张唇似欲还辩,但在星眸微转之后,忽又摇摇头,咽回了要说的话,身躯半偏,又想俯身再看江水。 黛眉少年哼了一声道:“说呀!无话可说了么?” 剑眉少年霍然转过身来。 他注视着黛眉少年道:“告诉我吧,你的度量如何?” 黛眉少年道:“不管怎么样,总比你好!” “那好!”剑眉少年点点头,含笑道:“读书人,有段史实你知道否?” “哪一段?” “见载于拾遗记。” “拾遗记?”黛眉少年大笑起来:“那有什么稀奇?” “那是说你已经看过了?” “看过?嘿,我能倒背!” 剑眉少年的脸上一丝笑意稍现即隐,他咬唇忍住笑,点头道:“这样说来,好极了!读书人,你听清,现在由我念第一句,假如你记得下文,你就接下去。” 黛眉少年不屑地道:“别噜嗦了,念吧!” 剑眉少年微微一笑,朗声念道:“禹凿龙关之山,至一空岩。” 黛眉少年不假思索地朗声接道:“岩深数十里,幽暗不可复行!” 剑眉少年突续道:“禹乃负火而进。” 黛眉少年脱口道:“有兽如豕……”黛眉少年念至此处,遽然住口。剑眉少年长笑一声朗续道:“……口衔夜明之珠,其光如烛。” “姓岳的……你……你?” “我怎么样呢,读书人?” “你……你欺侮人!” 黛眉少年说着,眼圈一红,低头,转身,跺足,说时迟,那时快,一条娇小身形已似乳燕归巢般地投入舱中。 剑眉少年大感意外,呆呆地怔在当场,茫然不知所措。 一朵浮云,飞上新月,夜,突然昏黯了下来……夜风吹起剑眉少年的青布衫角,猎猎作响。 他,呆立着,像一尊泥偶。 良久之后。 剑眉少年缓缓地摇摇头,发出了一声悠然长叹。 他朝自己低声喃喃地道:“我还是应该先上武当……虽然从寒天翁口中得知武当掌门宁一子业已因赴黑森林之约,一去不还……但武当既是当今五大名派之一,总不会没有掌门人呀!……我为什么要留在这条船上呢?……非亲非故,再加上……我有什么理由还要留在这条船上呢?” “芙蓉村,王姓大户家,一呆七年……虽然王大老爷待我不错,亲如骨肉……可是,寄人篱下,总有一种难言滋味……唉……简老夫子子授我经书文章,黄山矮叟传我龙门三击,泰山磬石堡石老堡主石镇天,拼耗十年内功为我打通全身经脉,天赐武林至宝的太乙玉符……我总算挨出来了……同时,我也不再是个懵然无知的孩子了,我该自立,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人!” “我该自立,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人!” “我该自立,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人!” 最后两句话,他有力地一再重复了好几遍,便毅然作了决定。 浮云吹散了。 如眉新月,重现中天。 他,岳玠,昂首挺胸,深深吸了一口清气,然后心腹坦荡地大步向中舱走去。他要取出自己的衣包和那柄断剑。 舱壁因系白玉嵌成,无灯自明。 他没有看到冷明珠,也没有看到船上其他的人,但在现下的岳玠而言,那些事,都已不太重要了,他只要取回自己的东西,取了就走,如此而已! 他看到自己的两只包裹仍然放在舱角,他走过去,俯下身来,准备伸手……就在这个时候,一声低微的幽叹,传进了他的耳朵。 咦,这是谁? 唔,当然是她。 娇生惯养,任性、偏执……嘿……他稍稍一顿,旋即继续伸手将两只包裹取到手中,返身出舱,迅速地走向跳板。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嗔:“站住!” 岳玠止步回头,傲然地道:“我拿走的,全是自己的东西!” 月色下,只见她——黛眉少年——冷明珠,泪痕依稀,满脸幽怨之色。 这时,她眼圈又是一红,跺足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那你为什么喊住我?” “你……你……你可不能这样就走。” “为什么?” “你……你,”她跺足道:“你明明知道。” 岳玠缓缓转过身来,深深施了一礼,正容道:“岳玠知道了……现在,岳玠补说一声:多谢日间盛情款待,容后图报。这样我可以走了么,冷姑娘?” 这时的冷明珠,给逗得想笑,又想哭,最后,只见她咬牙忍得几忍,终于换上了一付怒容,朝岳玠轻哼着,招手叱道:“你过来!” 岳玠挺跨两步,冷笑道:“过来就过来,你待怎样?” 冷明珠也迎上一步,两手猛往腰间一叉,昂起粉脸,翘高如黛双眉,睁大似水明眸,菱唇一披,冷冷地脆声问道:“我问你,拾遗记算得正史不?” 这一问,倒真在岳玠的意料之外。 他犹迟了一下,摇摇头道:“当然不算。” 冷明珠又逼近一步,冷笑道:“刚才你说你要考我一段史实,见载于拾遗记,而现在你又承认拾遗记并算不得一部正史,何其矛盾若此?” 岳玠茫然地道:“真不明白你忽然又提到这些事的意思。” 冷明珠大声道:“底下就要告诉你!” 岳玠皱眉道:“告诉我什么?” 冷明珠大声一字字地道:“你——并——不——令——人——佩——服——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 岳玠奇道:“谁要你佩服过谁来?” 冷明珠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不告诉你!” 岳玠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只落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无甚说得。他抬头望望天,天色已是三更将尽。他不禁放落眼光,望向对方道:“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走?得先交代一件事。” “交代甚么?” “承认你不是什么真正的读书人,或者显点真才实学出来。” “显点真才实学?……你指正史?” “一点不错。” “由你出题考我?” “是的!” 岳玠听了,不由得仰脸大笑道:“上下古今千万年,史实如恒河之沙,当今之世,谁敢当此一考?” 冷明珠冷冷地道:“我只想问一点?” 岳玠听了,不禁好奇起来,他止笑问道:“哪一点?姑且说来听听吧,横竖我也没有答应你。” 冷明珠问道:“你知道我们这条船现在停在什么地方?” 岳玠道:“涢水入江之处呀,这有什么好问的?” “隶属呢?” “汉阳府。” “就请说点涢水的源流或者汉阳府的变迁沧桑吧!” 岳玠听了,沉吟不语。 冷明珠见了,喜色顿露。 第五章 英雄气短 白水湖位于汉阳之北,西连涢漳二水,南流入江,湖面宽广百余里,以盛产金鲤玉虾而名闻遐尔。 白水湖西北,滨临孝感的这一面,有一条有名的状元堤。 状元堤全长里许,伸向湖央,尽头是一座建在水面上的酒楼,楼名状元阁。 状元阁上专卖一种名酒状元红,该酒系以湖水酿成,酒性醇烈而酒味芬芳。 名湖,名堤,名阁,名酒,再加上金鲤玉虾两样名菜,是以四季游人不绝。尤其是盛夏届临,凭栏迎风,面对远帆,手执一壶,消暑忘忧,个中乐,难以言道。 且说这时候,某一个盛夏的近午。 状元阁上,逐渐热闹起来。今天的状元阁,情形似乎有点不同。而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面向湖心的一角,多了一列高高的山水屏风。 一般酒客,望屏风而却步。 而从屏风内出入的人:不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居然还有道士和尚跟叫化子! 屏风系三面合围,一面开向湖心。 屏风之内,成品字形放着三张方桌,这时候,快要坐满了,三桌共约廿多人。 走出阁外,是一条宽约八尺的绕阁回廊,回廊上另围一道高约半人的红漆栏杆,这时候,栏杆上正并伏着一对男女少年。 这对少年,年纪均在十五六左右。 男的剑眉星目,丰神奕奕,如临风之玉树,英华焕射。 女的眉如远黛,目若荷露,娟秀玲珑,直似画中美人! 这时候,只听那剑眉少年道:“珠妹,里面这些人你都认识么?” 黛眉少女嗤声笑答道:“他们都是爹爹的朋友,怎会不认识?” “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哪一位?” “他们全部。” “这怎能够呢?” “为什么?” “快入席了,”黛眉少女笑道:“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不要紧,他们好像在等着甚么人,你没见他们一点开席的迹象都没有么?” “他们的面目你都看清了没有?” “都看清楚啦。” “那好,你注意听着!”黛眉少女开始低声介绍道:“三张桌子,成品字形排列,中央一桌是上席,坐的那几位都是当今各门各派的掌门人,沾着爹爹的光,等会见我们两个也许会能坐上那一桌,这一桌人少,先放过一边,且从下面的两席先说起吧!” “看到没有,左首那一席?席上共计十位:两个和尚,两个道士,六个俗家人。穿大红袈裟的那两位和尚,是少林监院中两位长老,大智、大慧。你可别小瞧了这两位老和尚,他们在少林寺中的地位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呢!只要知道这一点!他们的武功如何?也就毋庸交代了!再过去,穿玄黄鹤氅的两位,他们来自峨嵋。峨嵋一派,为人所熟知的,便是峨嵋九子。峨嵋九子,虽然同一师门,但武功各修一绝,九子计分:太极功,两仪剑,三才掌,四象掌,五行步,六爻刀,七星指,八卦手,九宫阵,九大玄功。九大玄功分开来,均可独当一面,如果九子连手,可说是威力无穷,无人能敌。现在这两位,使是九子中的五行步孙风,七星指南宫正!” “现在再说那六个俗家人:前面的三位,穿一色蓝绸长衫,衣襟上分别绣着一棵苍松,一杆青竹,一朵寒梅的,不说你也大概知道了,你在船上见过他们,他们三位便是我们雪山派有名的‘雪山岁寒三友’,‘松竹梅’!” “再数下去,那一对身背长剑的青年男女,他们是华山来的。华山一派,以剑术著称,这两位便是华山掌门人的得意弟子,华山龙凤双剑,龙剑丁元华,凤剑胡佩芬!” “现在轮到左席最后一位了,玠哥,你笑什么?什么?你笑他是个貌不惊人的烂叫化么?嘿,你可得小心点,如果给那叫化听到了,一旦发起脾气,我爹爹是否转得了圆场,也很难说呢!” “玠哥,我一点也不骗你,等我说出他的来历,你就知道了!” “玠哥,你知道他是谁?嘿,他就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帮,丐帮的三老之一,追魂神乞古原哩!丐帮门下遍天下,除了掌门人,便数三老地位最尊,他虽坐在下席,但那是名份的限制,今天有他与会,可真生色不少呢!” “玠哥,你还笑他不笑?” “好,好,我说下去,现在轮到右首的一席了。” “看清了吗?右首席上,计坐八位,七男一女。前面两个粗大汉,崆峒派来的,我忘了他们两个的名姓,但我知道他们是崆峒派本代掌门人的师弟,武功之高,脾气之燥,均为武林所知名。” “再下去三位,是泰山盘石堡来的,泰山三杰!三杰与三友齐名。” “第六位……什么?你知道?” 剑眉少年笑道:“我知道他姓费,外号霹雳剑,华山来的。” 黛眉少女笑道:“还知道什么吗?” 剑眉少年笑道:“还知道他是个粗人,性急如火,量狭,冒失!” 黛眉少女笑道:“你形容得一点不错……他是华山掌门人的师弟,武功还不弱。” 剑眉少年笑笑,没有开口。 他心想:武功不弱?哼,连我一招只有五成火候的飞龙掉尾都招架不住呢! 黛眉少女道:“你又笑什么?” 剑眉少年道:“没什么……说下去吧!” “右席只剩两位了!”黛眉少女继续说道:“第七位,这一位也是道士,他是武当来的。武当的大罗神掌,天下闻名,是今诸家掌法中的翘楚,这位是武当五观中的南岩观主持人逍遥子东门羽,是武当派中除了掌门人外数一数二的人物!” 剑眉少年道:“那女的呢?” “别急,”黛眉少女道:“提起这位婆婆,她老人家的来头可大了!” 剑眉少年失声道:“婆婆?她老人家?” “嘘!” 剑眉少年压低声浪道:“你,你怎能用这种字眼称呼人家呢?” “你这人,真是孟浪。”黛眉少女埋怨着,但她一见剑眉少年的迷惑神情,又不禁抿嘴轻笑起来:“依你说。”她又道:“应该如何称呼才合适?” 剑眉少年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但喊人家婆婆总似乎不太恰当。” “为什么?” “人家有多大年纪?” “你以为她有多大年纪?” “顶多,顶多,三十出头罢了!” “三十出头?” 剑眉少年发怔道:“难道我估得不对?” 黛眉少女抿嘴笑道:“对……对……对了一半。” “这怎说?” “三十出头,再加一个三十出头,你就全对了,你现在只说了一个三十出头,岂不必对了一半么?” 黛眉少女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剑眉少年骇异不置,他低声喃喃地道:“哪有这等事,我不相信。” “你听人提过‘关外神狐’么?” 剑眉少年摇摇头。 黛眉少女低声自怨道:“真是对牛弹琴。” 剑眉少年道:“我才出来江湖几天?如何比得了你?珠妹,我不懂的,你得教我呀,如果我已知道,我又怎会还要问你呢?” 听了这话,黛眉少女似甚高兴。 她偏脸笑道:“承认我是你的前辈了吧?” “不伦不类!” “为什么不伦不类?”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师者,有以正我之人也,是所以有所谓一字师,一艺师之说。今天你告诉我这许多我所不知道的武林中的常识,斯可谓我武林常识之师,明天我教你下棋,我亦一变而成你之棋师,此处之师与弟子,常因时地之异而生权宜之变,与身,心、学、艺、德均足师法的天地君亲师之师,大有判别。你如要我暂尊你为师,虽属勉强,尚可附会。你我年事相若,若自封前辈,将置前字于何地?” 黛眉少女哼道:“酸气熏人,我不说了,看你找谁去!” “那我也不告诉你我在芙蓉村的遭遇。” 这句话,果然生了效。 只见黛眉少女翘着秀唇道:“就是这点能耐,我倒看你说完了芙蓉村的故事之后,还拿什么出来挟制人?” 剑眉少年央告地笑道:“那是以后的事呢,现在请你快点吧!” 这时,阁内品字席上突有人大声道:“已经午正啦,那老儿还没有来,我们究竟等到什么时候呢?” 两少年循声望去,说话的就是那位华山掌门人的师弟,曾在日前跟岳玠交换了一掌的华山霹雳剑。 霹雳剑说完,崆峒派的那两位粗大汉也直着喉咙附和起来。 剑眉少年怨道:“你看,没时间啦!” 黛眉少女向阁内瞟了一限,皱眉道:“我爹爹说随后就来,但到现在都没来,他们是在等我爹爹么?” 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外面有人冷冷地道:“费大侠稍安毋燥,此会非同儿戏,那老儿份量不轻,为他多等个把时辰,也算不了什么?” 语言一歇,一人大踏步傲然而入。 剑眉少年道:“看,珠妹,老伯来了!” 黛眉少女高兴地道:“啊,我爹爹来了,等的原来另有其人。” 身随声入的,正是脸色微青,目射寒光,令人看了有不怒而威之感的雪山寒天翁冷长庚! 寒天翁进入,霹雳剑立刻安静了下来。 趁着合内众人纷纷让座寒暄之际,剑眉少年向黛眉少女悄声催促道:“又有一阵子好耽搁了,珠妹,趁快吧!” 黛眉少女挪近半步,低声道:“轻点,神狐耳目之灵,无以伦比,让她知道我们在议论她,可不是玩的。” “她有这么利害?” “利害?你才知道?嘿!远在三十年前,此人即已名满武林,但谁也不知道她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以及她姓甚名谁,她的身世,直到今天还是一个谜。刚才我说她可能六十出头,只不过是种猜忖,据爹说,三十年前的她,就是今天这付样子,三十年来,丝毫没有改变,她到底多大年纪,只有上天跟她自己知道。” “她的武功呢?” “武功?嘿!据爹说,三十年前的神狐,原是黑道中人,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就连我爹,也曾和她交过手呢!” “胜负如何?” “尚未分出胜负之前,神狐的仇家陆续赶来了七八个,她见形势对她太不利,便撇下我爹走了。所以,那一场印证,可说是胜负不分。但据我爹事后说,神狐武功纵不会强过他老人家,但也绝不在他老人家之下。” “她之后是如何转变的呢?” “据说是这样的:有一年,神狐跟一位什么毒手魔君翻了脸,神狐一时大意,中了那个魔君的暗算,落荒败逃,躲入黄山山中一个猎户家中,那时候的她,周身毒发,奄奄一息,就是一个平常人要想加害于她,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躲入那家猎户,纯因此外别无藏身之地,待得屋主出面接待,四目相接之下,这可将曾令武林人物闻名丧胆的神狐急坏也吓坏了,屋主???是别人,就是曾于三年前被她断去一臂,后即负辱隐居的点苍神剑高风!” “当时,神狐长叹一声,闭上双目,静候神剑高风下手。” “神剑下了手没有?” “问得真好!”黛眉少女讽刺地道:“神剑如果下了手,神狐还会活到今天么?” “喔!”剑眉少年赧然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神剑饶过了她。” “神剑饶过了她?”黛眉少女哼了一声道:“如果神剑单单饶过了她,她就会活到今天了么?” “这是怎么说?” “你难道忘了那时的神狐是一种什么情景吗?” “喔,喔,这下我可知道了。” “这下你可能是真的知道了。”黛眉少女点点头道:“黄山向以出产各种奇药而闻名天下,点苍神剑本谙医理,他走近业已昏迷得人事不省的神狐,略事诊察,立即查出了神狐的身中剧毒。当下,他先以点苍本门的万应消毒散,为神狐撬牙灌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返身出门而去。” “神剑高风,穷一昼夜之力,翻山越岭,衣履尽破,方将各种珍贵的解毒药草找全,为神狐挽回了一命。神狐在完全康复之后,便向神剑追问以恩报怨的理由,嘿,你猜猜看,当时神剑怎么说法的?” “神剑怎么说法的呢?” “猜猜看!” “猜不着。” 黛眉少女微喟着摇摇头,这才略顿激动地说下去道:“当时神剑的反应,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他等神狐问完,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哼了一声,便朝里屋走去。……去里屋做什么是吗?听我说呀!……片刻之后,神剑又从里屋走出来,这时候,他,神剑高风,手上拿着两把宝剑,放在神狐面前,然后点苍宝剑朝神狐厉声道: ——女侠,您是明白人,我们可以省去废话不说! ——现在,有两条路任由女侠选择:第一,请起誓,而今而后,立志改邪归正,力为武林造福,以抵前罪。第二,这儿是两把剑,女侠可以挑选一支,挑定了,我们再拼,这一次,我们之间,只许留下一个活的,你死了,我算是为私报仇,为公除害,我死了,算是我救活你的报应,死有应得! ——点苍姓高的为人,向以言出无悔而自傲,女侠,您这就决定吧!” “啊!” “嘘。” “那么,”剑眉少年低声急急地道:“神狐如何决定的呢?” “猜一猜看。” 剑眉少年迫不及待地道:“你还是快点说吧,我猜不着。” 黛眉少女摇摇头道:“这次你非猜不可,你不猜,我就不说。” 剑眉少年无可奈何地低头咬唇沉思起来。 第六章 八方行者金眼佛 这种口气,分明乃是有意前来找岔。 也无异是当面给满座群雄一种难堪。 常言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不是猛龙不过江。 显然这披发头陀,大有来历,否则明知此间多半是当今武林各大门派好手,决不敢出此狂言。 因此席上几位为首之人,连出面的雪山大侠冷长庚,都极端持重,沉住气,意欲摸清对方根底,再作处置。 但见寒天翁,闻言反呵呵一笑道:“大和尚果然是慈悲心肠,我冷长庚虽一向无意布施,既不得今天也要慷慨解囊了,请先赐告哪座名山如何?” 他一面亮出万儿,一面针锋相对的套问头陀来路。 一时上席中,那位泰山老堡主石镇天,也不禁掀髯微笑,暗暗点头,心想:“寒天翁确是不愧名满江湖,一派之尊。尽管素日冷漠高傲,十分狂放。但一旦身担大任,却异常持重,半点都不浮燥。这就无怪乎,适才崆峒袁老儿,要一力推他主持全局了!” 更闻那头陀,淡淡的答道:“善哉,善哉!既如此,檀樾就多布施一些,让老衲为诸位加念几卷超生经文罢?” 这位怪和尚,仍绝口不露自己行藏,依旧低首不疾不徐的,连敲木鱼不已。 加上话愈说愈明显,听在大家耳中,十分不是滋味。 寒天翁,也不由面色微变。 且正当他,尚在举棋不定之际。 陡然一声怒叱,右席上华山霹雳剑,以及崆峒派的摔碑手秦猛,铁掌秦雄兄弟,霍地离座纵起。 尤其性如烈火的摔碑手秦猛,自持有一身神力和横练功夫,暴声叱喝:“秦大爷布施来啦?” 同时右臂一圈,反腕就是一招“推山填海”。呼的一声,挟雷霆万钧之势,直朝头陀右侧连肩带臂的劈去。 他大约也是存心当众一显身手,这一招起码已用上八九成功力,意欲一举就把怪和尚震落湖心。 自然他人称摔碑手,其掌上力道可知。 不过事实并不如理想。 只觑秦猛一掌推出,人家竟毫不闪让,如同未见未闻,依旧静立原地,且奇怪的是,一眨眼,反而摔碑手自己像一只有弹性的皮球,又彷佛自觉不敌,变式“金鲤倒穿波”,身如断线风筝,凌空仰射出阁外回栏,扑通一声,落于水中。 究竟何以致此? 别说满座高手无从索解,便是站得最近的雪山大侠寒天翁,都一时不曾看清。 惟其如此,所以出场的霹雳剑费新,铁掌秦雄,马上同声虎吼,一人亮剑,一人发掌,双双齐上。 登时银光飞洒,劲风四溢,猛向对方致命重穴下手,锐不可当。 看来如此势头,怪和尚纵不出掌招架至少也该足下有些动作,移形换位了。 哪知说也不信,这回更是出人料外。 群雄只觉二目一花,耳闻卜通两声。 披发头陀仍然稳立如山,若无其事。 却是费秦二人,又蹈了摔碑手的覆辙。 这仅是指顾之间的事。 后来两位莽汉,连寒天翁意欲出声阻止,都为时不及。 如此情形,直看得座上群雄,全各相顾骇然!纷纷离席向前,准备动手。 只是这种强敌,素所罕见。大家连费秦等三人,如何被人家抛出阁外,都未看出,所以个个面色凝重,不改冒失抢先逞能。 一时阁中,反由纷乱趋于沉静,宛如暴风雨将临的前奏一般。 此际小岳玠,本是走出站在寒天翁的左侧。 他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也不识得厉害。转觉那披发头陀,木鱼声音韵锵锵,颇是特别,暗中好奇。 并目睹先后落水三人,已自行爬上回栏,似乎并未受伤。 是以心中一动,立刻乍着胆子,趋前两步,向怪和尚长揖一礼道:“大和尚我也不知您上下是怎样称呼,既来化缘,务请好说。佛门中人,应该是不动嗔念嘛?” 因为他,自幼身经离乱,沦落为王大户牧牛。由苦难中,养成一副坚毅诚厚的好性格。且读过几年书,不由处处模仿简老夫子,对人谦抑恭敬,讲究凡事先礼后兵。 故而不禁也学着他义父简征奇往日为人解纷的模样,出作调人了。 照说,目前群雄之中,不乏一派掌门之尊,人家尚且不睬,何况他仅是一个十五岁的娃儿,人微言轻,对方又怎会买账哩! 但见他语声甫落,那披发头陀,便停止敲动木鱼,抬眼直视,缓缓答道:“阿弥陀佛!娃儿你说得好?” 随又点头反问道:“既然老衲不该妄动嗔念,那你小小年纪,为何又不自量力,轻启嗔心,甘愿受这班争名逐利之徒利用呢?” 比言一出,登时小岳玠心中一动,暗忖:“是呀!自己通共只会黄山矮叟所传的三招龙门三击。凭什么能去连武当掌门宁一子等人都失陷的黑森林去呢?再说昨听寒天翁口风,似乎五派一堡,都看中自己。刚刚席上众人神色,就是明证。他们为的是争太乙玉符,私争名头。自己为的什么?何况老仆临终之语,仍历历在耳,义父之仇未报。此时纵舍一身,亦与目前武林纠纷无补,徒落上一个不孝不智之名。岳玠呀!岳玠呀!你怎的这般胡涂啊!” 他闻言脑海之中,一时思潮如风车见疾转,连答话也忘了。 于是那位怪和尚,更呵呵一笑,续问道:“小娃儿!你可知老衲今日到此,是化的什么?” 这披发头陀,二目开阖,隐射慑人的金光,特别与众不同。 岳玠被他一言惊醒,不由怔怔的随口答道:“大和尚需要多少银两?” 在他以为常见出家人化缘,总是喜爱金银,故作此说。 不想这位披发头陀,却竟摇头大笑道:“不对?不对?” 并立刻脸色一整道:“娃儿!老衲化的就是你呢?” 本来他们这一老一小对语,群雄都在凝神注视,心有所疑。 此际陡听这句话,只慌得寒天翁与石镇天二人,闪电般抢出便要拉回岳玠。 但不料他们快人家更快。 蓦地眼前卷起一股疾风。 不仅小岳玠,早被披发头陀,顺手一捞,毫不费事的挟到左肋。 而且灰影一闪,对方已如一片浮云,飘出东北阁外。 并足踏水面,如履平地,幌眼就是老远。 虽然群雄个个自负艺业高强。 可是要想也和人家一般临波飞渡追赶,实在只好干瞪眼,心有余,而力不足。 冷明珠一见这种状况,立刻急昏了心,哭喊一声:“玠哥哥?” 同时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份能耐,马上拚力一耸身,便向湖中纵去。 恰好此际,群雄都被怪和尚绝世的轻功所震慑!呆呆的出神,不提防冷明珠有这一手。及至寒天翁惊觉抢救,已只见四五丈外,水漩微漾,杳无人影了。 虽然雪山岁寒三友,颇精于水性,迅即飞身入湖。 但哪知就这顷刻之间,任怎样搜寻捞摸,也无法找到寒天翁这位爱女了。 如此情形,实非群雄始料所及。 一时只急得,素饶机智的冷长庚,脸色铁青,唉声顿足不已。 尤其他今天乃是公推主持全局之人,骤遭此变故,竟一筹莫展,衷心无限愧赧。 第一、大家属意之人,被披发头陀掳去。别说派人分别追索,势所不能。即便是全体合力堵截,亦非对方敌手,其将奈何? 第二、爱女投水失踪,也是十分蹊跷,否则为时不久,并无疾流,纵然是一锭细银,也会捞出,何说乃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他这样想,别人也是这样想,大家面面相觑,全各心头沉重,默默无言。 对于冷明珠下落,只好多出赏格,发动沿湖渔民,继续在水底捞寻。 这一阵折腾,连生不愉快之事。 任是际此,名湖、名堤、名阁,满席都是金鲤玉虾等名菜,群雄悉皆难以下咽。 请看他们这二十多位男女老少武林高人。 有的瞑目静坐,穷思今后之计。 有的愁眉苦恼,负手缓踱回栏,周而复始。 有的放眼湖心,神伤冷女。 更有的拿这状元阁名酒出气,借酒浇愁,痛饮不已。 一扫来时那种谈笑生风,豪情万种的气概。 本来嘛!人在失意之时,谁又能免此颓丧形色哩。 不意半晌,在恬静的气氛中,那上席经常守口如瓶的一言神尼,忽然双掌一拍,自言自语道:“是了!敢情是他?” 这一句话,大家听得精神一振,只道她有了什么新发现。 尤其邻座的泰山盘石堡老堡主石镇天,立刻放下酒盏,急问道:“神尼!他是谁?” 众人也一齐凝目倾耳,欲听下文。 但无如急惊风,偏偏遇到慢郎中。 这位一言大师,果真人如其名,你越想听,她却越习惯的闭口无言。 加上她名高位尊,大家又不便催促。 最是此际,只别得华山那位凤剑胡姑娘,望穿秋水,肚子里连骂老秃婆不已。 良久,崆峒掌门袁公启,实在熬不住,一扬寿眉,又问道:“一言大师所说何人,可否请说出来大家听听?” 至此,她才开眼一扫灵猿公,又吐出几个字道:“贫尼说的当然是刚刚那位头陀?” 华山金剑秀士柳布衣,含笑追问道:“大师说那头陀恁的?大约是认出他的根底了吧?” 石镇天迫不及待的接口道:“尚请大师详示一二?” 寒天翁亦从回栏走回,插言道:“至少咱们也要查清对方来头,看看是否敌人一伙才好?” 可是一言老尼,却摇摇头答道:“这不过是贫尼一种揣测,是否尚在未定之数,是敌是友也难断定?” 好容易她多说了几句,仍是如打禅机,令人莫测高深。 刹时,终于她不待人问,破例又开口道:“昔年曾闻家师谈及,有一位武功出神入化的空门异人,名叫‘八方行者’,又称‘金眼佛’,一向善善恶恶,神龙见首不见尾,适才贫尼因见那头陀目蕴金色光华,偶然忆及,不知是也不是?” 接着更微叹道:“即便果是其人,恐怕中原武林,谁也不知他的根底,是敌是友也极难说,连家师,也只与他谋过一面,莫测由来,奉告各位又有何益啊?” 确然也是,她费了半天力开口,大家除了知道武林有这么一位“八方行者金眼佛”其人外,于今日之事何补哩。 因此群雄,又不禁趋于默然。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红霞满天,湖中映起万道金鳞。 也就正当寒天翁,老泪盈眶,心伤爱女,凝目远眺之际。 却倏见一只瓜皮小艇,上立一位老渔翁,冲波逐浪,如飞而来。 他只道乃是渔民捞获爱女,前来送信,心头不禁一阵激动。 可是幌眼接近,却认出乃是久候不至的三湘钧叟罗方,此时才到。 自然,他今日被群雄摧为主脑,也无异这场聚会的东道主人,所以只得强打精神,亮声高呼道:“罗大侠想是贵人多忘事,记不清时刻了么?” 但见那位老渔翁,须眉皆白,满面红光,闻言一面呵呵大笑连答道:“有劳久待,有劳久待!稍时多罚老朽几杯状元红吧?” 随即踊身一跃,横空五六丈,飞落阁上。 并立随寒天翁大踏步入内,向众人不住的拱手道:“老朽因故迟到,敬请诸位海涵?” 不过当他入目群雄,似乎全都意兴索然,又不禁回顾雪山大侠抱拳道:“老朽迟到,乃是中途巧遇黄山矮老,事非得已,尚乞勿罪是幸?” 他只当来人不悦,系有瞋怪之意,故作此说。 更不待答言,又巨目环扫一周续道:“据矮老前辈相告,巫山那位女怪物,白发龙女雷姑婆,已二次出山,或与黑森林魔头不无渊源,嘱转告诸位,多多留意,不可忽视?” 这种消息,来自武林奇人,黄山矮叟之口,自是十分真确。 由此,也顿使群雄心头愈益沉重。 同时三湘钧叟罗方,耳闻适才之事,亦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才在上席落座,摇摇头叹道:“那姓岳的娃儿,既无法追回,咱们原议,又该如何呢?” 这时寒天翁,闻言霍地离座起立,一脸坚毅之容,环顾众人,朗声说道:“虽然小女身遭不幸,冷某既承各位抬爱,决不敢以私废公。管见以为前议原就难行,试问集五派一堡之长,短期速成一位武林奇才,古今有无先例。若然,则咱们老一辈的,任选一人,参悟各家艺业,岂不更事半功倍,何待外求。愚意为今之计,大洪山仍是必去,反不如由今日与会各派为首之人,同走一遭。至少在经验上,远较后生小辈为多。何况大家都是年过半百,纵然身遭不测,也后继有人,死而无憾!又何必畏首畏尾,画虎不成反类犬,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说实在的,此际亦惟有这个办法,所以大家略作考虑,便同声附和。 于是立刻又继续密商聚齐的时日处所,一直盘桓到夜阑人静,除了寒天翁,依旧对爱女生死之谜,仍不死心暂留外,其除悉皆纷纷散去,准备届期前往黑森林不提。 且说小岳玠,虽是练过两年太乙玄功,学会几手龙门三击。 但究竟气候太浅。因此那位披发头陀,仅一伸手,便如老鹰捉小鸡,捞到怀中。 更顿时被点上睡穴,临波飞走。 也不知经过多少时日。待他醒来之时,却入目身卧在一座异常宽广,陈设古朴,图书满架,清芬扑鼻的大石室内。 并眼见于状元阁下手擒拿自己的那位怪和尚,正趺坐在对面,脸含和蔼的微笑,注目而视。 于是陡然忆起前情,不禁一股被掳之辱,袭上心头。 他本是一个外和内刚的小少年。 因此立刻满脸忿色,一挺腰跃起,戟指怒喝道:“你这恶和尚,难道不怕王法,强把我带到此地则甚?” 不过他喝骂尽管喝骂。 对方却仍笑嘻嘻,一言不发,稳坐不动,似乎对他的遏骂极为欣赏一般。 这时小岳玠,又突然想起身藏太乙玉符,暗忖:“大约这恶和尚,八成也是为了此宝?” 是以不由自主的探手怀中一摸。 谁知那头陀,好像能看透他的心意,见状顿时开口一笑道:“太乙玉符丢了没有?” 随又摇摇头道:“别看你那么宝贵,在老衲还不稀罕呢?” 小岳玠果然触手还在,心想:“这就奇了!他既不要玉符,把我带来恁的?” 故而,一时反沉吟不好开口。 但见那头陀,又好像已经知道岳玠在想什么,缓缓亮声道:“小娃儿别急!坐下听我说,愿不愿留听你?” 自然,人家始终和颜悦色相向,并非威逼。 于是小岳玠,暗忖:“反正事已至此,就听他说说何妨?” 马上就昂然不客气的如言坐下。 披发头陀也微微颔首,表示赞许,然后开口道:“娃儿!我且问你,中原武林,为争你身上那块玉牌,已闹得腥风血雨,你知道不知道?” 岳玠点点头,意思说:“知道。” 接着头陀又续问道:“既然知道,那设或一旦,为人查悉,你如今有多大本事能保有此物?是敌得过五派一堡,以及白道上武林?还是能敌得过以大洪山魔头为首的天下黑道上人物呢?” 岳玠小心灵上一想,这话果然不错,登时无言可对。 披发头陀于是更微微一笑道:“然则你不论是参与五派一堡一伙,或者是前往黑森林,岂不是终日伴虎,送羊入虎口么?” 随又如有所感的轻喟道:“你小小年纪,还不知道人心的险诈诡谲,江湖上固不乏淡泊名利,守正不阿之人。但究竟利之所在,几人有此操持!何况太乙玄功,人间绝学,只要是练武的人,谁不梦寐以求,哪还择什么手段,讲什么道义。武当掌门宁一子,往日总算还颇方正。此次竟也因此丧生,他人自不必说了。古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娃儿,你无守宝之能,而有怀璧之险,假如老衲不将你乘机引出罗网,试想将有什么结果?加上五派一堡之入,看中你的资质,欲图利用,以作争宝黑森林的工具,成则彼等得利,败则惟汝一人丧生,这种心肠,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这种话,说得再明白没有了。 一时小岳玠,慌不迭恭身起立便要称谢。 但披发头陀,又连忙以手示意别动道:“也许你要问,老衲为什么不稀罕呢?告诉你,此宝就是本门旧物,我已尽得真传,娴熟于胸,要它何用?倒是你有此福缘,甚是难得!我也不妨坦白相告,携你来此,一半是因适逢其会,志在救人。一半也是为了你夙根深厚,是学武的良材美质,意欲替人间增一奇才,愿不愿在你,决不相强。别看此地距湘鄂甚远,老衲人称八方行者,再将你送入中原,并非难事,也必使你不虚此行,我言尽于此,一切就看你的了?” 老头陀八方行者,言简意赅,干脆了当,这其间也充份透露出,他阅世之深,经验之广,并对眼前人,何等的怜爱。 别看他长相不雅,其实乃是一副英雄肝胆,侠义胸怀,心比谁都热。 加上小岳玠,日前既见他艺业神奇,如今又耳听这种除过去简老夫子外,所不曾有的恺切训诲,登时福至心灵,赶忙翻身下拜道:“这是弟子求之不得,敬请收录是幸?” 可是不想他刚刚吐口应允,亦仅拜了一拜。 立刻八方行者,又摇首大笑道:“够了,够了!我夙孽未消,收徒还没有这个福份。只能当你的大师兄代师传艺。这一拜已经不虚我数千里奔波了?” 如此之言,小岳玠不禁惊喜交集,暗忖:“他这等本事便已天下少有,那师父岂不就是神仙了么?” 而且身前又似乎被一种无形之力相阻,再想叩头亦不可能。 是以满脸虔诚穆肃之容,求告道:“你老人家……” 他原本要说,论年岁绝不敢以师兄相称,请其收归门下之语。 但八方行者,却马上一把亲切的握住他的手掌,无限快慰的笑道:“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虽然年已近百,还不自认老,小师弟!快喊师兄,让我高兴高兴吧?” 此老行道江湖,总是心善面恶,此际却又豪放天真,十分平易近人。 随又目注岳玠,续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学无老少,达者为先’,颇多不同俗礼,别自卑,也许你艺成下山,碰巧就收个七老八十的徒弟,也说不定呢。哈……哈……哈……快叫师兄啥?” 至此,小岳玠只好恭敬的,喊了一声师兄。 双方立刻变成一家人,似乎彼此都有说不出的快乐。 更是八方行者,忽然口向洞口略一轻啸。 登时外方拥进一群怪物,唬得小岳玠不由心头一懔! 只见在前的,乃是两只苍猿,红睛利齿,高大如人,臂长过膝,后随一对全身金色长毛,形像威猛,颇似异种狒狒一类之物。接着却是两头红顶绿耳,羽自如雪的大仙鹤。 它们都是步伐整齐,神态谨畏的依序缓缓入洞。 外方并隐约可见还有几个小脑壳,一伸一缩地向内张望,分明是一些小猢狲。 八方行者不待那些灵兽灵禽在室前停足,便笑顾岳玠道:“这些灵物,悉通人意,从今日始,都是小师弟的好朋友了。一切饮食由它们供应。练功喂招,它们也就是对手。别害怕,快好好的听清名儿,俾便使唤?” 接着嘴里又向面前肃立的六个灵物一阵吱吱呀呀。猿、狒、鹤,皆转目注视岳玠。 分明他是为自己小师弟相介了。 并见老头陀,立刻又如点将一般的唱名。 苍猿名叫大黑小黑。 金狒名叫大黄二黄。 白鹤名叫雪羽银羽。 尤其这几头灵物,一个个闻唤便如人一般,走上对新主行礼。 不过它们礼见很特别! 猿和狒,是伏地抱住岳玠双足连闻。 白鹤则是幌动着长颈,在小主人身侧不停的挨擦,形状似乎十分亲昵。 因此小岳玠,眼见这般奇事,马上就消去恐惧之念,转觉十分好玩兴奋,犯起童心,迅即大胆的,对它们该拉手的拉手,该抚弄的抚弄,一时打得火热。 直看得一旁八方行者,乐不可支。 且于灵物退出之后,忽又面色一整道:“小师弟,咱们虽然名份已定,你恩师还没参拜呢?” 此言一出,立刻听得小岳玠顿起肃容,暗道:“是呀!我还没拜师哟?” 并大是惶恐困惑,心想:“这是什么礼数?师还没拜就认同门。该不是八方师兄老糊涂,行事颠倒了吧?” 八方行者,彷佛又已看出他的心意,登时点头微笑道:“别奇怪,这是愚兄遵照恩师心灵传谕而行,不妨事的?” 随又略理纷乱的披发,续道:“小师弟,随我来,到后自知?” 于是小岳玠,赶忙整衣正心,恭随八方行者,向后洞而去。 第七章 昆仑山上落星原 这时小岳玠,一边走一边想,在他意念中,刻划着乃师形像,认为一定是个羽衣星冠,道貌岸然的仙人。 并打好腹稿,准备如何应对参拜。 可是不想走完一条长长光明净洁的甬道。 正远见尽头有一巨大紧闭的石门,战战兢兢之际。 却觑八方行者,倏然止步闪在一旁,轻告道:“小师弟,就此行礼吧?” 当然岳玠,此时一切唯大师兄之命而行。 虽是心头有些不解,暗忖:“怎的还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就要参拜啥?” 但身体已本能的,立刻如言,恭恭敬敬下跪,大拜了八拜。 随又向老头陀,长揖一礼道:“敬请师兄引参恩师?” 在他以为这仅是初步仪节,必然拜后才准进那石门。 可是八方行者,却闻言合掌答礼,低语道:“恩师坐关已十余年,此时尚难参见,咱们前洞再谈吧?” 什么叫做“坐关”呢?小岳玠自是毫无所知。 只是他,此际已一切信赖这位好心肠,一手成全自己的大师兄。 立即便不再多问,转身相随同出。 此刻前洞石桌上,已堆满各种珍奇果品,显然都是那些灵兽所供奉。 于是师兄弟二人,迅即对坐食用。 同时八方行者,又简告师门渊源。 原来此间,乃昆仑山绝顶,地名“落星原”。 因为下临一条“银河”,所以被称为“银河派”。 老一辈如今硕果仅存的,尚有二人。一为无忧羽士齐东海。一名忘我书生陆昊天,合称“银河二老”,别人又叫他们“银汉双仙”。 论年龄,都已百岁以上。无忧羽士别有居处,此地银河仙府,常住忘我书生,也就算是掌门。 他们修的全是玄门正宗无上功业,不仅武学绝世,而且胸罗万有,还有极高的道力。 门人颇少,忘我书生所收,除了首徒八方行者金眼佛悟能外,还有一位远在云南滇池的二弟子,人称好好先生的诸葛云。现时连小岳阶,才只三人。 无忧羽士也不多。大半都是世外高人,不常在江湖上走动,而且各有再传弟子。 惟有八方行者,因昔年收徒不慎,颇种恶因,已发愿不消除夙孽,不再传人。 这些话,在小岳玠听来,简直兴奋得如平步登天。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得到这样不世奇人垂青。 自然将来成就,较之前往武当山,定有天壤云泥之别了。 继之八方行者,又规定小师弟每日功课。 白日读书,和习练各种技击。 夜间勤修太乙玄功,以及他特别加授的佛门须弥功。 他说的好,修太乙玄功乃固本生慧,读书以明理,炼技以为用。三者相辅相成,缺一则失之于偏,不能成为武林完人。 且详细解说太乙玉符上所刻功诀,并以儒家定、静、安、虑、得。微、危、精、一、中十字心法旁证。 常言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本来小岳玠,两年多修持,完全为暗中摸索困而知之,难懂难通之处,比比皆是。 虽然他心诚意坚,日以继夜的依样画葫芦。但要想深窥堂奥,实为不可能之事。 可是如今,却有这样高人,不厌其烦,以多种事例相喻,悉心指点,其领悟之速,进境之快,当不言可知。 尤其修习各种技击之学,诸如掌剑拳脚。始则单练,继之经常与灵猿灵狒过招,师兄弟二人对拆。 加上他灵智日开,功力渐高,简单的说,真是一日千里啊! 如此数易寒暑,一幌就快到三年。 他来时不过是一个小童。 但现在,却长得丰神秀逸,成为一位翩翩美少年了。 不止玄功艺业,都有颇高成就,较之八方行者,只火候较差。 而且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已不是往日芙蓉村王大户家,那个牧儿的面目了。 这一日,正值月圆之夕,一时兴起,立跨灵鹤银羽,飞上高空。 俯视满目白皑皑一片,四山长年积雪,全是银色。 仰望白云朵朵,皓月如轮,天地辉映,有说不出的清丽。 故而一任灵鹤翱翔,尽情欣赏? 并心有所感,口中长吟起苏轼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因为他已具极高的功力,所以虽是漫不经意的长吟,但音韵嘹亮,仍是如同鹤唳长空,震得四山皆应,回荡不绝。 也惟其如此,是以就不免惊动别人了。 正当他吟声甫毕之际,忽闻下方一座雪峰上,有人朗声高呼道:“何方高人,有如此清兴,可否下降一叙?” 这种事,不由听得岳玠一惊! 在他原以为昆仑山,洪荒千里,渺无人烟,跨鹤高吟,不虞惊世骇俗。 哪知此处竟亦有人。 且略一俯视,得知现地已在落星原百里以外。 并以为对方既能耐受高寒,寄居于此,当必亦非庸俗之流。 加上几年来,除与师兄相对外,便是和灵禽异兽为伍,着实也想交个朋友。 于是立向银羽示意,宛如陨星下坠,凌空落地。 只见那招唤之人,乃是一位虎头燕颔,浓眉巨眼,身穿道装,背插长剑,四十出头的玄门修士。 因此岳玠,一站稳身形,便抱拳为礼道:“在下一时遣兴,哪算得高人!倒是尊驾月夜游山,不失雅士,辱蒙宠招,何幸如之。” 照说他用这几句话,答复一个陌生人的招唤盛意,可说十分得体,对方必更欢迎了。 谁知事实却竟不然。 但觑那中年修士,目睹他跳下鹤背,反神情转趋冷淡。只一味打量灵禽银羽,对人并不重视。 半晌,才侧脸大刺刺的问道:“你是何人门下?到这昆仑山则甚?” 不消说,对方必是乍闻吟声,认定乃是一位奇人经此,意欲结纳,故而出声。 而现时,眼见来人,仅是一个衣着破旧,十七八的大孩子,感觉见面不如闻声,大为失望所致。 加上岳玠,在此短短岁月中,内功已达返璞归真境地,文绉绉,一点看不出是个习武有成之人。 并且那道者,长相也不讨人喜欢,面色黝黑,目光闪烁不定。身披一件青缎鹤氅,腰束鹅黄丝绦,亦不类玄门清修之士。 是以小岳玠,见状一团高兴,顿时化为乌有,不禁傲然没好气的答道:“道长呼唤在下,就是要问这两件事么?” 随又淡淡的一笑,续道:“既如此,那就恕不奉陪了!” 在他乃是不愿多事,并惟恐远出不归,师兄悬念,所以如此。 说完不待对方答言,便转身欲行。 论理,他这种语气,也并未给对方多大难堪,总该可以无事了。 但不想那道者,却闻言一声冷笑道:“小穷酸要走尽管走,但得将大白鹤留下!” 敢情这家伙,如今竟看中这只灵禽了? 且见他,身形微幌,闪电般的,便欺到银弱之侧。 并解下来身的丝绦,作势欲擒仙鹤。 此际小岳玠,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暗道:“银羽通灵,大力威猛,是好惹的嚒,我就让你吃点苦头头好了!” 同时故意扮成一副又怕又急的模样,连声道:“这可使不得啊,小生全凭这副脚力,道长留下,岂不叫我困死荒山嘛?” 不过那中年道人,却压根儿就不理他。 立刻丝绦一抖,化为一道黄光,向银羽长颈卷去。 而且身随带进,腾起就想跨登鹤背。 看他矫捷利落的身手,似乎艺业极不寻常。 大约灵禽银羽,也深通主人心意。 初时十分驯服,任由接近。 直待对方丝绦出手,身形离地之际。 却陡然长翅一展,就地作了个半月形的回翔。 顿时银翎亚赛一排利剑,卷起匝地罡风。势如狂潮怒涌,激荡得冰雪横飞。 并长颈微动,钢爪向前一探。 不仅那位居心不良的道者,赶忙倒退不迭,更连手中一条束带,都反被白鹤攫去。 这种事,显然是大出对方料外。 尤其灵禽银羽,此时竟昂头单足而立,顾盼生姿。 且利爪晃动鹅黄丝绦,口中向主人低鸣,既像是表功,又像是对敌人示威,极为得意。 如此状况,一时只气得那中年道者,不禁眼中冒火,马上浓眉一场,反腕掣出背上长剑,信手微震,闪出一片寒光。 然后更欺前一步,厉声喝道:“孽畜敢尔,还不降服等待何时?” 在他以为一头受人蓄养的畜生,既能解人意,现时目睹自己兵刃在手,必生畏怯之心,不敢再行抗拒了。 此际岳玠,已不愿再忍。 于是立即从旁接口道:“物各有王,阁下何无礼乃尔,须知这昆仑山上,却不是剪径行劫之地呢?” 他这几句话,就大大不客气了。 随又不待答言,俊脸一寒续道:“哼!这回该轮到我,要问问尊驾,是何人门下?来此何为了?” 看情形,那位道者,似乎根本就不曾料到眼前这位小少年,有这份胆量,敢说出这种撞犯之语。 因此闻言不禁侧顾一愕!颇觉诧异,暗道:“这小子胆子倒还不小呢?” 并转身二目又打量了半天,才冷冷的一笑,轻喝道:“也罢!小穷酸站稳了,真人乃昆仑派三阳羽士管人龙是也,告诉你又有何妨?” 岳玠一听对方乃是昆仑派,心想:“八方师兄曾说,该派掌门紫阳真人颇有道气,怎的门下会有这等强横之人?” 故而立刻也报之以冷笑道:“今日之事,我将来见了紫阳道长再说,阁下这种歪念头,还是少转的好?” 这样说法,在他并无什么自大之感。因为昆仑上代掌门,曾与八方行者有交,因友及友,称一声紫阳道长,又有何不可。 但在三阳羽士听来,却顿觉十分刺耳! 本来嘛!他原把岳玠看成一个不足与论的后生小辈,现时又怎能听得进如此托大的口吻,何况这话也无异是说:“我还瞧不起你,将办自会找你尊长理论”哩? 是以三阳羽士管人龙,马上怒不可遏,迅即舍下灵禽银羽,一面断喝:“无知的小辈,竟敢在真人眼前狂言?” 一面长剑归匣,身如飘风,伸臂采爪,便向岳玠抓来。 照他心想,这样一个毫不起眼小少年,凭自己多年苦练的身手,那还不是手到人擒。 可是却偏偏怪! 明明觑得十分真切,对方并未闪让。 但一招“饿虎擒羊”用实,竟猝觉扑了一空。 而且收式定睛再看,人家还不是仍然好端端的,若无其事地立在原地。 如此之事,一时三阳羽士不禁陡吃一惊!暗忖:“怪呀,难道自己看走了眼不成?” 随又自信绝无此理,认为八成必是月下雪地眼花。 是故又立刻捷疾如电,掌演大擒拿中的一式“分光捉影”,再次扑出。 这回他看得极清,认得极准。也果然出手就毫不费力???,一把扣住对方右腕脉门要穴,不由哈哈大笑道:“狗小子!差点被你把真人蒙住了,让你滚不滚,现在就有得好受了呢?” 并微一用力,意欲先给少年一点厉害,然后再逼使他劝令坐骑降顺。 不过他如意算盘倒打得满好。 但无如人家腕软如绵,柔若无骨,滑腻腻,根本丝毫都不受力。 且耳闻对方朗声一笑道:“恐怕还不见得,这大约就是你的成名绝技了吧?” 更倏感虎口一震,身形不由自主的,被一股无形潜力,逼得倒退不迭,暗中骇然! 至此,他才恍悟人家乃是深藏不露,其实功力高不可测。一时惊愧交集,默默无言。 恰好正于此时,蓦地由峰后纵出一对劲装男女。 月下看来,全是英气勃勃,绮年玉貌。 最是那位少女,眉峰紧皱,一见三阳羽士,便脱口娇呼道:“管师叔,怎的还在此间,董师兄已经毒发垂危了啊?” 随又入目灵禽银羽,顿时侧顾同伴道:“究竟师叔有办法,弄来这只大白鹤,求药求援,就不虞来不及了?” 分明他们必是遭遇了什么险难,有人受伤,需要急救。 故而岳玠闻言不禁暗道:“这还情有可恕。既然相遇,便是有缘,我何不作一次善举?” 随即便不再理会三阳羽士管人龙,自动侧身向走近的劲装少年开口道:“兄台受伤同伴何在?在下颇明医理,愿往一试?” 也许是两位青年男女,心有急事,忧惶失神。始则只为灵禽银羽所吸引,并不曾见到另有陌生人在。 因此闻言顿现惊容,立刻双双转目注视。 同时三阳羽士管人龙,也马上老着脸,借机下台,接口向来人轻喝道:“磊儿姮儿!快谢谢这位少侠,在前引路!” 究竟生姜是老的辣,能屈能伸。 也惟其如此,所以那位少年,慌不迭趋前拱手道:“小弟彭磊,江湖上匪号入云龙,多谢少侠高谊!” 并又一指身侧少女道:“这是小弟同门师妹黎姮,人称赛飞燕便是,小侠可否赐告名讳?” 这位入云龙彭磊,辞色谦恭,人极和气。 那女郎赛飞燕黎姮,也亮起一对碧水澄波的大眼,展眉含笑,螓首连点。 于是岳玠,立忙抱拳答礼道:“在下岳玠,不自量力,尚未效劳,何谢之有?” 接着便随彭黎二人,向峰后走去。 第八章 洱海之会 “洱海”,又名“昆明池”,位于云南大理城东,其形如月抱珥故名,周围二百余里,波涛万顷,澄泓一色,中有三岛四洲之胜,西傍点苍山,层峦迭翠,古木荫森。湖光山色,相与辉映,确是美景无边。 尤其如今正值仲夏季节,山上的清风,海中的明月,遨游于此,更令人乐而忘返。 这一日时将薄暮,满天彩霞,斜掠点苍山翠影,半映入海,有红有绿,极饶画意。 且远见一叶扁舟,上坐一位眉清目秀,年未弱冠的少年青衫书生,浮沉其间,不时放眼低吟,愈使名湖生色。 不过那位舟子,却面带愁容,缓缓荡桨。几次目视书生,似乎有话要说,但每于嘴唇微动之后,又将要说的话咽回,显得一副极尴尬的模样。 如此又经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地已呈一片阴暗之色。 终于那舟子,吞吐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向书生开口道:“小相公,你在海上已游了大半日,究竟几时回城呀?” 此言一出,登时那位小书生不禁一愕! 随又看了舟子一眼,微笑答道:“反正你们游船做的是买卖,小生按时给值,我都不忙,你性急则甚?” 原是嘛!做生意的,哪有把财神爷外推的道理哩。 但见那舟子,闻言摇摇头,说道:“假如是往日,小人陪相公游个十天半月都乐意,只是今日……” 他欲言又止,彷佛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敢明说。 于是书生又含笑问道:“今天有什么不同呢,说呀!” 至此,舟子才先向左右张望了几眼,然后低声道:“不瞒相公说,今晚点苍和红花两派,在岛上比武,初更就要封海,咱们可撞犯不得啊?” 这确然并非儿戏,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渔鱼,那可有些不值。 照说应该少年文弱书生,耳听这种动刀动枪之事,决不敢再留了。 可是事实却偏偏不然! 只觑那位小相公,反闻言精神一振,自言自语道:“有文事者必需武备,这热闹倒是不能不看?” 并向舟子揶揄的一笑道:“我看你这位大哥,生的倒蛮壮实,怎的就不曾长胆子哩?” 更立朝自己鼻尖一指道:“喏!区区手无缚鸡之力,尚且不惧,你又怕也何来,难道他们都不讲道理,专找无辜之人晦气不成?小生今晚非看看不可,船钱也加银十两如何?” 接着便取出一锭小元宝,抛到舟子舱中。 古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年头一个乡下人,劳碌经年,所得不过几十贯大钱。 试想这架船的舟子,眼见白花花十多两纹银,哪能不爱。 何况任谁都有一颗自尊心,纵是暗中畏怯,假如你当面明说,他还是输不下这口气,硬要不服。 这位舟子便是如此,他心中暗想:“一个小书呆子,居然也敢满口狂吹,难道我胡三堂堂一条汉子,就甘心被他比下去不成。反正自己是本乡本土之人,大不了吃上一顿排头,落个赶出岛外,多陪几句好话。犯一次规,得十两纹银,穿吃一年,还有什么不值得?” 因此赶忙拾起银两,藏到怀中,昂然答道:“好!小人就舍命陪相公一次?” 且乘便将近日所闻比武双方过节,向书生细述。 原来点苍派,自武林第一剑,云岩老人仙去后,掌门一职,便由大弟子白衣剑客毕云帆接任。 可是他自从五年前离山外出,便一去不归。 并经该派长幼,到处寻访,仍是毫无踪影。 自然在这种状况下,凡是与点苍结有仇怨之人,就都不免要背上莫大的嫌疑了。 尤其红花派,擅于放蛊,广布苗岭。昔年会被云岩老人因故上门问罪,逼居下风。双方一直不睦,暗算白衣剑客,最有可能。 故而点苍门下,深入苗岭明查暗探,也就不绝如缕。 加上他们全都心有成见,又自尊自大。以致红花派忍无可忍,彼此时动干戈。 两年来,已由小而大,积恨甚深。 是以此次,双方干脆明张旗鼓,约斗洱海,来一回彻底生死火拚。 这岛上有一座翠微庄,主人镇三关梁龙,乃是红花派长老。论为人除了个性刚强,时有武断乡曲之事外,尚颇不恶。 也唯其如此,所以他惟恐大白天封海争杀,纵然大理县官不管,也有碍游人。 于是便力持己见,把双方了断过节的比武,订于午夜进行。 而且按武林常规,大排宴席,准备款待敌我双方。 恰好他这所翠微庄,十分宽大,厅前练功广场,就是极好的斗场。 大约刚刚明月初升,便里里外外,灯火照耀如同白昼,一切准备停当。 红花派,上自掌门红花圣母纪小琼,下至再传弟子,精锐云集,不下数十余人。 并约来助拳高手,金沙江铁掌云鹏。 只觑他们黑压压一片,都老早分别入座,以待来敌。 尤其红花圣母,白发苍苍,铁拐斜倚身侧,面色十分凝重。 不一时,门前高报来客已经抵达庄前。 马上主人亲率四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躬亲出迎。 但见点苍派,一行只不过十八位老少。由权领掌门之职的苍山樵子柳韩非为首。沧澜女侠狄三娘母女次之。 最令人吃惊的,乃是他们竟把滇池香兰渚,风雷双剑诸葛兄弟也一同约到。 分明对方此来,采的是精兵主义,个个都有极高的身手了。 此际,双方表面上全礼貌周到。 红花圣母扮出一副笑容迎客。 苍山樵子也若无其事的,拱手寒暄。 常言道君子相争,不出恶声。 他们两派,此刻似乎都还有这点风度。 刹时之间,宾主悉皆就座,也马上水陆俱呈,杯觥交错。 直至酒过三巡,主人才缓缓起立,张目一扫全厅,亮声道:“今日两家主争,已势在必行,老身也不想多所辩白,只好胜为强,不过遗憾的,却没能请到一位彼此共信的公证人?” 随又直视苍山樵子道:“柳大侠来者是客,双方如何了断,尚乞卓裁,最好能少流血才是?” 这种话,本来也无可厚非。 但沧澜女侠,却不待苍山樵子答言,便接口一声冷笑道:“哼!老虔婆,别猫哭老鼠假慈悲啦!我狄三娘今天非和你拚个死活不可!” 想得到,她必是为了要替夫婿报仇雪恨,故作此语了。 如此之言,直听得红花圣母陡然双眉一扬。 不过正当她即将开口之际。 却见客席上,忽然立起一位青衫少年书生,朗声道:“主人适才希望有一个公证之人,但不知在下区区可还合格?” 接着又环顾四座,微笑续道:“证人的条件,我想总不外‘明断是非,大公无私’八字,以在下而论,幼读圣贤之书,所学便是此道。何况今日又是偶游洱海,适逢其会,对在场两道,悉为初见,自然不会有偏袒了,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登时语惊全厅。 在大家初听,只当乃是一位大有来头名高望重之士。 及至转目看清,却原来仅是一个文绉绉,十八九岁,貌不惊人的青衫少年书生。 而且双方果无一人相识,不知何时被他混进,高踞上席。 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一时主人红花圣母,不由眉峰一皱,甚是不快。 但又为表示气量,不便当众斥责驱逐。 于是接口淡淡的问道:“相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并马上又不待答言,摇摇头道:“此间立刻便有一场争杀打斗,小相公乃是读书之人,性命交关,可不相宜呢?” 她表面说的倒颇和悦,其实骨子里,已暗含逐客之意了。 不过那位少年书生,却极不知趣,顿时又笑答道:“小生姓岳名玠,汤阴武穆后人,文武虽然殊途,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主人请勿过虑,区区这点胆量还有?” 原来是他啊!这就难怪了。 因为岳玠,日前奉命出山行道之时,八方行者曾嘱他先至云南一探同门好好先生诸葛云近况。且他饮水思源,欲对白衣剑客后人有所报答,是以就一径起道来滇了。 也是事有凑巧,一到此间便闻红花点苍之争。 并查得红花派,素行亦无大恶,此举完全乃是出于点苍误会所致。 同时白衣剑客遇害之事,也惟有自己能知。 故而就决心要排解这场纷争,顺带一了心愿了。 尤其他初次出山,名不见经传,又深藏不露,有如常人。 请想眼前群雄,谁能看出。 最是风雷双剑诸葛兄弟,一向眼高于顶,自以为此来身为点苍靠山,正是一露家传绝学之机,一股盛气,谁也没在他们目中。 因此一见双方正将划道,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无端搅混,不由胸中顿起不快。 只觑旋风剑诸葛文,不待主人再有所表示,便斜睨了岳玠一眼,转面向苍山樵子道:“柳大侠,别理这混贱的小穷酸,咱们理直气壮,就先点出一个了断办法,又有何不可?” 他话说的声闻四座,一时听在岳玠耳中,不禁立时转面仔细端详。 但觉这两位同门后辈,个个生得猿背蜂腰,仪容不俗,配上一身华丽的武生装束,越发显得英气勃勃,像个有为的少年。 只是锋芒太露,骄气逼人,颇欠淳厚,与师门山规相悖,心想:“这两个家伙,自己今天倒要杀杀他们傲气,匡之于正!” 于是马上目视诸葛文,朗声道:“适听人言,尊驾是滇池诸葛少庄主,小可闻名已久,今天倒是幸会!” 随又淡淡的一笑道:“区区倒要领教,贤昆仲理直在哪里?气壮在哪里?人而无礼不知其可乎?” 这几句话,不论是口气或是含意,都充份表现乃是一种教训之辞。 登时听得满座皆惊! 谁也料不到眼前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书生,竟有胆子敢直斥风雷双剑。 连白衣剑客遗孤,毕寒芬姑娘,都亮起一对剪水双瞳,不住地打量。 尤其主人红花圣母,早就对诸葛兄弟,既忌惮,又看不惯他们那副狂傲之态。如今耳听此言,恰无异为自己代说,不禁心头称快,暗忖:“想必这位小相公官中颇有来头,索性自己再装点马虎,看看点苍派能把他怎的?” 故而也就暂时不加闻问,静待局势发展。 请看诸葛兄弟! 但见旋风剑诸葛文,闻言勃然变色,登时向岳玠一声怒喝道:“诸葛大爷说理直就理直,说气壮就气壮,你这蒙吃蒙喝的小穷酸,还不快给我闭住鸟嘴……” 自然下面的话,必将不雅。 所以岳玠不待他说完,就插口笑道:“这个!应该也得凭点什么才是吧!空说大话,岂不为识者齿冷乎?” 他毫无惧色,仍是满口咬文嚼字,之乎也者。 本来旋风剑,也就意欲露上一手,来个先声夺人。 于是一听此言,恰好正中心怀! 马上一阵冷笑,翻掌向桌隅一切。 只闻咔嚓一声,应手便削落一角。 直看得红花派长幼,个个心惊! 因为翠微庄,这些用具,全是采取附近名产大理石,以紫檀镶嵌。苟无裂石开碑之能,任多大本事也难动分毫。 试想现时诸葛文,仅顺手一切,便能如愿,这种功力,焉同小可。 但惟独岳玠,见状安详如故,反大摇其头道:“这能算什么本事!主人用具原本就是年久腐朽,何足为奇。不信区区也能,试给你看看好了?” 并毫不经意的,手向桌角微抹。 果不其然,也应手落下一大块,且立刻化为木层石粉,随风飞散。 这是什么功夫? 不仅全厅主客,入目骇然!顿悟这位少年不是常人。 最难堪的是诸葛文,马上胀红了脸,又惊又怒。 半晌,才仰天哈哈一阵狂笑,然后张目逼视岳玠道:“敢情你这藏头露尾的小子,是来为红花派助拳的啊!也好,咱们就先比划比划?” 且飘身便纵到席前卓立,雄赳赳,气昂昂,点手道:“来,来,来!接诸葛大爷几掌试试?” 此际来人已不再小觑岳玠了,不由百十只眼睛,都一齐集中注视。 惟有主人红花圣母,暗中无限兴奋?低头寻思,希望能想出来人是哪位高人门下,以便出面致谢来此相助之情。 照说旋风剑既然出场指名挑战,岳玠也只有奉陪了。 可是他却不! 并依旧安坐席上,手执银盏,呷了一口酒,然后侧面向前,慢条斯理的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何祝兵凶战危,两人对打多没意思。要不然你就先玩一套拿手的给大家看看,区区再作考虑如何?” 他既不下场接手,也无推脱之意,一时僵得诸葛文进退两难。 其时正值几点流萤,飞到厅前。 立刻旋风剑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如此,考考这小子?” 随即迅速摸出几枝梅花针在手,口中答声:“好!大爷就先给你看一套飞针贯流萤再说!” 并随声一扬掌。 只见数点寒星一闪,五丈外的四点绿光,顿时蓦地坠落。 不消说,必是击中无疑。 立马上博得点苍派长幼,一片掌声。 于是风雷剑诸葛文,不由得意的,立刻转身傲视岳玠喝道:“小穷酸!看你的啦?” 果然他这种穿杨贯蚤绝技,能于黑夜之间,看的准,打的远,颇不容易。 但岳玠,却摇摇头笑道:“这是娃儿们玩的把戏!不稀奇,不稀奇!” 更眼见又有五只流萤飞过。顿时身不离席,手在杯中略沾,屈指向前一弹道:“你看我的好了?” 说也不信,居然流萤也果一齐应声而落。 自然他这种手法,无异武林中最上乘的“米粒打穴”,“摘叶伤人”绝技,岂止较对手高明,简直是惊人了。 立刻红花派也喝起轰然彩声。 如此情形,诸葛文不禁老羞成怒,反腕便将背上长剑亮出,迎风一振,寒光四溢,向岳玠厉喝道:“小辈下场,试试诸葛大爷剑利不利?” (缺文)剑法,连点苍派素以剑招称雄武林,尚且甘拜下风,对方决不能 (缺文)找回脸面了。 这时岳玠,也点点头,手拈一双牙箸离座。并侧向一旁怒目而视的雷霆剑诸葛武,颔首笑道:“要玩就大家玩,反正区区是舍命奉陪,贤昆仲就齐上好了?” 这种口气,不仅听在诸葛兄弟耳中,肺部气炸,即便是点苍红花两派之人,也大觉此言过狂。 因为他们深知诸葛门中太乙剑,虽然不入江湖,确是天下少有。 不过诸葛武,颇有城府,不像乃兄性如烈火。 是以闻言只冷冷一笑道:“阁下请,待会再说?” 同时红花圣母,也早派人捧送一口上好青钢剑到场。 但岳玠却摇摇头,一幌手中牙箸道:“大家只是玩玩,区区要剑无用,只此已足了!” 牙箸斗剑,简直是天下奇闻,大家不由都听得直皱眉,心想:“今天风雷双剑,倒碰到骄狂的对手了!” 并且直恨得诸葛文眼中冒火,马上更不打话,左手一捏诀,长剑便如一条飞蛇,向对方当胸就刺。 他也意识到,斯人莫测高深,必有实学,不敢轻敌,所以头一式就展出太乙剑中的绝招,“天花乱坠”,化为一片寒光,幻出千百枝剑影,欺身进袭。 可是这种看得观众眼花缭乱,从无人能当的绝学,一经用实,便登时被人家牙箸一伸,就钳牢剑身,动都不能再动。 并听对方轻喝道:“学武不能忘本,难道你连起手式都忘了不成,再来过?” 堂堂一位旋风剑,上手一招不到就被人家制住,还有什么脸面再斗。 且耳闻这种口气,不由心中一愕,暗忖:“这小子必然来头不小,反正人已丢定,何不如此?” 随即收回剑,强忍怒火道:“我诸葛文今天认栽,阁下如果有胆,请驾临滇池再见个真章如何?” 他分明用的乃是激将法,意欲诱敌人上门,再蛊惑父祖,加以惩治,以雪今日之恨。 于是岳玠,毫不迟疑的接口一笑道:“我三几天后,必到府上,你不妨先告诉令祖好好先生,就说有区区这样一个人要奉访好了?” 随又面色一整道:“点苍红花两派过节,贤昆仲最好少管。为人助拳,也要先查清是非,意气用事,有害无益,二位请吧?我决不爽约!” 且目送风雷双剑离去,然后俊目一扫全厅主客道:“据小生所闻,今日这场过节,起因全为点苍毕大侠行踪,但不知确也不确?” 此际,点苍红花长幼,已悉为岳玠声威所慑。 因此闻言,双方掌门登时恭答道:“正是?” 于是小岳玠,马上又摇摇头道:“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我希望诸位看我薄面,即此化干戈以为玉帛,杯酒言欢,免伤两派和气是幸?” 这种话,自然是十分合理,也是红花派求之不得之事。 可是点苍席中那位毕寒芬姑娘,却闻言忿然离座清叱道:“不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姑娘非报不可!” 后事如何? 剑虹先生交代。 第九章 一叟惊座 岳玠俊目闪光,微微一笑说道:“毕姑娘说得不错,不共戴天之仇,理所当报!” 他自混进这翠微庄,一袭青衫,和一副文绉绉的儒生打扮,未曾被人介意,此时举手之间,震退了风雷双剑诸葛兄弟,顿时引起群雄瞩目。 有道是“真人不露相”,岳玠本相一露,立刻显得英风飒爽,神采奕奕,眉宇之间,又是一番气概。 那毕姑娘毕寒芬,和他目光一接之下,不禁芳心一动,登时飞红上颊,问道:“既然理所当报,那么你……” 下文自然是“你凭什么要说化干戈为玉帛?” 真怪!这句话,并非难以出口之言,而且问来也理直气壮,毕姑娘她,为什么要杏脸飞霞,娇羞不胜? 看!她还在拈衣弄带呢! 四座群雄,只注意岳玠,而岳玠似乎没关心毕姑娘的神情变化,因他正自心头打转,暗忖:“我要是说出白衣大侠当日丧命之由,必然要涉及那面‘太乙玉符’,虽然有关‘太乙玉符’的一切,迟早要向毕家母女分说交代,但当着这么多人,怎生说得?” 但若不说出原委,又岂能打开两道僵持之局? 他沉吟有顷,忽地剑眉一扬,目光环扫四座,最后仍然落在白衣大侠遗孀狄三娘,和他惟一爱女毕寒芬身上,点头含笑说道:“报仇之事,虽是理所当然,但小生认为,贤母女应该首先确定仇家是谁!” 此话一出,在座的红花派,自红花圣母纪小琼以下,无不点头称善。 那坐在客席的金沙江铁掌云鹏,更一拂胸前银髯,附掌赞好说道:“岳少侠金玉之言,老夫也是此意。” 这铁掌云鹏,年逾七旬,但精神矍铄,双瞳之内,神光炯炯,他虽是应红花圣母之约,名是助拳而来,却早存着排难解纷之意。 以是岳玠话音甫落,他便起身附和。 但点苍派群雄,却一个个面色铁青,沧澜女侠狄三娘,忍不住暴起一声清叱道:“仇家就在眼前,你小子怎知……” 话音略顿,柳眉聚煞,又自沉声说道:“你小子莫以为刚才露了一手,就想嘘人,须知狄三娘不是省油之灯!” 岳玠对白衣大侠之死,心中雪亮,他原是一番好意,想先把眼前纠纷化解之后,再将实际内情向毕家母女细细分说。 哪知沧澜女侠狄三娘伤心之余,早认定夫婿之死,红花派嫌疑最重,凭岳玠一个藉藉无名的少年,要想一言解纷,岂非笑话? 而且岳玠,不该当筵出手,撵走了她们这面邀请之人诸葛兄弟,言词之间,也偏红花派一方,凭点苍一派,哪肯就此唯命一乳臭小儿,甘心善罢? 看来今晚两派之间,难免一场恶斗厮拼! 使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昆明池”上,湖光山色,频添一番腥风血雨。 岳玠打量了狄三娘一眼,苦笑一声说道:“夫人志在报仇,假如仇家并非眼前的红花派,又待如何?” 沧澜女侠狄三娘娇眸一转,道:“你小子和红花派有何渊源?” 岳玠眉头微轩,昂然答道:“小生初游‘昆明池’,只不过风来水上,云渡寒塘,今晚偶尔相值,躬逢其盛与红花派并无渊源,更少瓜葛!” 狄三娘冷冷喝道:“既然如此,伽怎知红花派与我,没有杀夫之仇,如天之恨?” 岳玠微微一怔道:“这个么?小生……” 他几乎冲口而出,说出当年之事,但话到唇边,倏又止住! 沧澜女侠狄三娘脸色一寒,叱道:“你小子还想闪烁其词?我就先……” “刷”的一声,手中多了一根金色软鞭,但见鞭头一扬一带,甩出“拍嗒”一声脆响,黄光陡起,觑定岳玠斜肩下击! 就在此时,毕姑娘毕寒芬,“啊”了一声,娇呼道:“娘!慢点!” 说时迟,那时快,毕姑娘一声娇呼出唇,金鞭已疾卷而下! 好岳玠,端立俨然,不避不让,暗运佛门“须弥功”,漫布周身,微微一笑道:“夫人莫要闪了自己的手!” 话声未落,狄三娘一声娇哼,鞭身已飞弹而起。 凭沧澜女侠狄三娘这一根“灵龙鞭”,不知会过多少黑白两道人物,早年原有“金鞭侠女”之称,此时愤怒出手,全身功力,尽凝鞭头,若换常人,虽不断筋折骨,也必皮开肉绽! 说也奇怪!鞭身及于岳玠肩上二寸之处,竟如击在钢铁之上,震得她玉臂几折! 四座群雄,一个个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毕姑娘毕寒芬,一掠而前,急声道:“娘!你?……” 说着!剪水双瞳一闪,掠过岳玠肩头,玉面上现出怨恨却又关注的神色! 敢情她还担心岳玠受了鞭伤! 岳玠微微摇了摇头,向脸若寒冰的狄三娘看了一眼,郎声说道:“夫人暂息盛怒,容小生略陈一二如何?” 他自在芙蓉村白衣大侠的遗骸之内,获得了那面“太乙玉符”之后,奇遇频频,终于在大师兄“八方行者”的赏识之下,投入师门,习成一身绝艺。 饮水思源,对白衣大侠,早存着一片崇仰之心,并思对其后人有所报答,追惩元凶,以慰白衣大侠在天之灵。 因此,对沧澜女侠狄三娘这突起一鞭,不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显出一派恭谨之色。 沧澜女侠一鞭虚耗,怒火更腾,柳眉一挑,喝道:“好小子!你越装越像啦,任你身具通天的工夫,也唬不倒狄三娘,不信,你就试试!” 玉腕一翻,霍地探手怀中。 显然,怀中必有厉害之物! 毕寒芬花容骤变,一头扑到狄三娘怀中,双手捉住她一只臂膀,语音带颤地说道:“娘!你让他说呀!” 狄三娘神色微讶,目射奇光,怔怔地注视在爱女脸上,愕然问道:“芬儿!你是怎么啦?” 她自夫婿白衣大侠,五年前一去不回,宛如石沉大海,惟有这一颗掌上明珠,稍慰岑寂,素来就是百依百顺,但今天爱女这种异常举动,却使她大惑不解! 毕姑娘宛如小鸟依人,在慈母注视之下,粉颊之上,又不禁涌起一片红晕,螓首一低,脚下红矮小蛮靴,轻轻一跺道:“娘!你?……” 狄三娘从爱女神色举动之间,像是瞧透了三分,剪水双瞳中闪射出一种慈爱的光辉,但一瞬即逝,蓦然抬头,换上了一副冰冷之色,沉声喝道:“小子!有屁快放!” 岳玠神色自若,微微一笑道:“夫人信得过小生么?” 狄三娘脸色一沉道:“可信则信!” 岳玠眉头一皱道:“如此说来,夫人仍然难以相信小生!” 沧澜女侠狄三娘香肩一抖,又待发作,毕姑娘挡在母亲面前,急声向岳玠道:“你就快说呀!” 岳玠微一沉吟,道:“好!我就说,夫人信与不信,小生就此一言,白衣大侠前辈,果然业已魂归天国,但与红花派无尤!”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数十道目光,一齐投向岳玠。 好久未曾开腔的点苍派权代掌门人,苍山樵子柳韩非,此时霍然离座,双目如炬地盯视在岳玠脸上,说道:“君子无戏言,此时此地,更非乱开玩笑之处,小兄弟此话当真?” 岳玠剑眉一轩,不再以“小生”自称,昂然答道:“岳某初涉江湖,不擅乱打诳语!” 苍山樵子神色一黯,登时浮现出一片肃穆之色,以一种迫切的语音问道:“那么小兄弟请说,本派掌门人,丧命何地?凶手何人?” 岳玠眉头一绉,道:“这个么……岳某……” 沧澜女侠狄三娘珠泪盈睫,厉声叱道:“这个什么?今晚之事,本来与你无干,你小子既然揽到头上,要想虚言搪塞了事,除非日从西起!” 狄三娘语气,宛如斩钉截铁,显然对岳玠的话,业已信了三分,如今倒是要寻根究底了! 毕姑娘毕寒芬,却已相信十分,早是梨花带雨,哭得像个泪人儿,此时咽哽失声说道:“岳君既知家父遇害之情,何不痛快说出,存殁均感!” 说完,泪水如丝,满脸祈求之色! 岳玠心头一沉,暗忖:“看来白衣大侠,死在那绿袍苍须毒手魔君之手的事,我是非说不可了,……也罢,我且暂时隐去那‘太乙玉符’不提,说又何妨?” 当下剑眉扬处,双瞳一闪英光,方待发话,座中金沙江铁掌云鹏,忽然离座而起,面色凝重地,发出苍劲的语音道:“岳少侠对白衣大侠之死,似有难言之隐,假如老夫猜想不错,莫非他是为了一面传诵武林的‘太乙玉符’,因而丧生?” 岳玠霍地一震,瞠目问道:“老丈也知其事?” 他心中委实既惊且又不解,暗忖:“白云大侠埋骨荒村,那面‘太乙玉符’为自己所获,此事鲜有人知,此人从哪里知道?” 一时之间,玄雾盖顶,不由怔怔发愕。 铁掌云鹏老脸之上,笼起一层阴霾,跨步走到大厅中央,炯炯神光,向四座环目一扫,然后手捋银髯,用着激愤而带颤抖的语音说道:“老夫年逾七旬,虽死无憾,但此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岳玠惑然道:“老丈!你……” 铁掌云鹏点头苦笑不予理会,继续说道:“在这三年之中,武林谈虎色变,岳少侠少年英发,珍惜前程,自当心存顾忌,老夫行将就木,去死不远,就替你说了罢,白衣大侠为了一面‘太乙玉符’,失陷‘黑森林’之中!” “黑森林”三字出唇,全厅震怖,连率领点苍派寻仇而来的苍山樵子柳韩非,也微微变色! “黑森林”三字,三年来早已成了武林道上,一个恐怖的名词。 铁掌云鹏一口说出“太乙玉符”,岳玠暗暗惊奇,还以为他真个知道白衣大侠当年丧命之由,哪知他说出来的,却是“黑森林”那回事! 这也难怪于他,岳玠一句“老丈也知其事”,无异承认了白衣大侠果是为了那面“太乙玉符”送命。 “太乙玉符”之事,早于三年之前,便已轰传武林,为黑森林主所获,并柬邀各派高手,入林印证武功,公推武功第一者,保有这一件武林奇宝。 白衣大侠以点苍一派掌门之尊,领袖西南,自恃“流云剑法”,入林求宝,因而失机送命,原乃合情合理之事。 是故铁掌云鹏,在见了岳玠似有难言之隐之后,遂贸然推断白衣大侠,准是送命在“黑森林”之中! 岳玠听在耳里,不由暗暗好笑,心想:“这样也好,我且暂装胡涂,让眼前这场纠纷消解了再说……” 蓦然抬头,目光一扫之下,又是一愕。 但见四座群雄,一个个面现惊容,像是大祸即将临头,显露出一种惶恐惊怖之色! 不禁心头一沉,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想还未了,铁掌云鹏的沉重语音又起:“提起那‘黑森林’,老夫便是三年之前,在那魔窟之中,漏网者之一……” 岳玠双目一亮,截住话头问道:“老丈莫非和那五派一堡之人……” 铁掌云鹏点头说道:“不错!老夫虽非???派一堡之人,却因一时好奇心起,邀约了天南二十余位高手,前往参与其会……” 岳玠忍不住,又自插言问道; “而结果竟……” 铁掌云鹏神色一暗,叹了一声说道:“同行三十五人,二十八人作了无肠之鬼,四人失踪密林,生死成谜,生还者……” 岳玠霍地问道:“何谓‘无肠之鬼’?” 铁掌云鹏戚然说道:“破肚流肠,同登黄泉大道!” 就在此时,点苍红花两派之中,有几位脸色灰败,按捺不住,起身离座。 但在各自打量了掌门人一眼之后,又复垂首落座。 满场中只有沧澜女侠狄三娘,和毕姑娘毕寒芬母女,满脸现着悲愤之色,圆睁妙目,依偎而立! 铁掌云鹏目光四扫,又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黑森林爪牙遍布,这三年中,擅自提起‘黑森林’三字之人,常常黑夜飞头,或流肠裂肚而死,难怪诸君胆寒!” 此话一出,一片红晕,掠过全厅。 但羞愧之心,抵不住死亡的威胁,从群雄脸上一掠而过的红晕,刹时又变成灰黯,几十道惊悸的目光,一齐注向厅门之外。 像是厅门之外,有死神在召唤! 岳玠瞧在眼里,不由口角一哂。 铁掌云鹏寿眉一皱道:“据老夫所知,当日活着走出‘黑森林’的,就只三人,其中一个,是雪山大侠,寒天翁冷长庚,如今归隐雪山,绝口不提往事,另一个便是眉山一言神尼,听说她生还之后,已变成无言神尼了……” 话语略顿,手拂银髯,仰脸一声浩叹道:“假如老夫不说,‘黑森林’的内情将永世成谜!” 岳玠怔了怔道:“老丈身历奇险,豪气如虹,何妨一谈!” 铁掌云鹏目光又向四座一扫,冷冷说道:“老夫虽愿拼此老命,但何人有胆敢于一听?” 岳玠忽动豪情,剑眉轩处,双瞳之内,闪射光华,蓦地举手一挥,扬声叱道:“无胆的请出!” 这座翠微庄,并非岳玠所有,如此反宾为主,请人出门,委实于理不合。 但却无人反对。 半晌,群雄中有人纷纷起座,但没人当先举步。 庄主人镇三关梁龙,惶恐中带着一脸尴尬之色! 萧萧白发的红花派掌门,红花圣母纪小琼打破沉寂,擎起靠在身侧的龙头铁拐,在地面青砖之上,重重一顿,发话道:“老妇行将就木,愿闻其详!” 此话一出,红花派下群雄,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重又归座。 这边的苍山樵子柳韩非脸面难下,也自随声说道:“生死有命,鄙人也愿闻一二!” 显然,南派掌门人,同是被铁掌云鹏和岳玠,一老一少的话语所激,硬起头皮,其他群雄,却因掌门人留下,不敢擅离。 但仍一个个垂首座中,面如槁灰。 岳玠目光掠过全场,哂然一笑道:“满座诸君,尽是豪杰之士,并无一个无胆,老丈请说!” 铁掌云鹏苦笑说道:“满座有胆将裂,只有小兄弟一身是胆!不过……” 蓦然神色一戚,续道:“这也难怪,‘黑森林’爪牙之多,密如罗网,一旦失机,人鬼殊途,老夫今晚敢于放胆而谈,原已豁出老命!” 岳玠双瞳之内,奇光一闪,闪道:“老丈此言,不觉言之过甚么?” 铁掌云鹏凄然一笑道:“但愿老夫言之过甚,今晚不致横祸飞灾,断送老命!” 霍地跨前两步,端起席上巨觥,一饮而尽。 此时庄院梆鼓二响,户外月朗星稀。 铁掌云鹏连尽三巨觥,咂了咂舌头,双掌交胸一错,双瞳之内,神光如炬,投射向厅门之外。 岳玠久等不耐,微笑催道:“老丈怎地不说!” 铁掌云鹏双目不瞬,只是微微点头。 全场屏息,只有数十颗跳动的心,和落地尘沙之声,隐约可闻。 铁掌云鹏银髯飘拂,卓立中厅,脸上神色,倏忽数变,显然他在欲吐“黑森林”之秘之前,也不免老怀激荡,内心交战不已。 莫看他年逾七旬,霍地双目一张,眉宇间泛起一股英挺之气,昂然说道:“那‘黑森林’中,古木蔽天,步步凶机,黑森林主武功诡异,心如蛇蝎,其中有座‘森罗别府’,便是他发号施令之所……” “纵令他武功通玄,难道合五派一堡之人,亦非其敌?” 铁掌云鹏苦笑摇头道:“他除一身奇诡武功之外,那‘森罗别府’之中,尽是杀人设置个精灵如鬼,飘忽若魅,杀人于无形!” 岳玠愕然问道:“这样说来,岂非当世武林,再无制他之人,和制他之策?” 铁掌云鹏双目一亮,斩钉截铁说道:“有!除非……” 蓦地灯光无故骤黯,铁掌云鹏发出了半声闷哼! 及至灯光复明,四座群雄,一个个面呈死色。 地下,血迹殷然,倒躺着铁掌云鹏,果然肚破肠流,气息已断。 岳玠已立身厅顶瓦面,暴声叱道:“鼠辈杀人逞凶,莫想遁形,岳爷追你至天边!” 这座翠微庄,原是建筑在一座湖中小岛之上,四面环水,他扫目环视,但见明月在天,风动水上,哪有半丝踪影? 忽见西南角有两株并立的大树,挡住少许视线,连忙飞身越过树顶,向湖中看去,只见距离彼岸莫约只有数十丈光景之处,皓月清辉之下,远树凄迷,林木苍苍。 岳玠心中一动,认定来人必是由此越湖逸去,立即施开凌波虚渡绝顶轻功,人如海燕掠波,瞬息登上那林木苍郁的沙洲。 放眼面前林木荫森,畔山而起,不禁暗忖:“这杀人魔爪,不过轻功较高,岂真有隐身遁形之术?必是藏在这片密林之内,我搜遍这片密林,看你如何!” 他初生之犊,更仗着一身绝艺,刚刚仓遽间还亲见铁掌云鹏裂肚流肠,但却没有半分怯意! 不但追踪而出,如今还要搜林。 端的豪气如云,心雄万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在昆仑山落星原三年陶冶,练成了文武兼备。好岳玠,再不是芙蓉村中的牧牛竖子,吴下阿蒙了! 难怪毕姑娘毕寒芬,一见之下,暗系情丝,芳心默许。 他混进翠微庄时,原无炫耀武功之意,故把一柄随身携带的“太乙分光剑”,暗藏在湖边草丛之内,此时业已掣在手中,映着当空月华,精虹打闪。 既决心搜林,一提丹田真气,人如轻烟,穿林而入! 身形未落,果见林内树荫深处,人影一晃! 此时夜静更阑,这种茂密深林之内,哪有寻常之人逗留,不是刚才在那翠微庄里,施展阴辣手段,杀害铁掌云鹏之人,还有谁来? 岳玠连想也不想,暴起一声劲叱道:“站住,你这‘黑森林’的狗腿!岳小爷教你知道厉害!” 他虽心高气傲,但也不敢轻估对方,早把“玄门罡气”,弥布周身,百穴自闭,一紧手中“太乙分光剑”,踊身向前疾射! 树影荫浓,月光疏漏,枝叶繁密之处,只能略见人影,难辨面目。 就在岳玠腾身追到之时,那人身形微晃,让过分心一剑,右手骈指如戟,点向岳玠期门重穴,左手曲指如钩,化作“金丝绕腕”,直向岳玠右腕脉门扣到! 这一招两式,虽然见不出怎样深厚的功力,但却轻灵诡异,奇速无比! 好岳玠,蓦地身形一斜,快似电飘,滑步右旋七尺,霍地左臂一圈,腾身发掌,口中并自一声狂叱道:“狗腿子!看掌!” 这一掌劈出,起码凝聚了八成功力,存心一击得手,好替铁掌云鹏报仇雪恨,教他瞑目九泉! 哪知这凌厉威猛,势足震山撼岳,雷霆万钧的一掌,劲力方吐,对方青衫一飘,不退反进,袍袖双甩,连人化成一片疾风,已卷到他身前一二尺之内! 不但所发的掌劲,只尽了三成力道,便被生生封住,而且对方霍地变袖为掌,迅疾无伦地,以袖中藏掌的绝妙手法,直向他前胸按到! 岳玠心头一凛,暗忖:“他要是变掌为抓,我怎生应付?” 他凛骇万分之下,蓦地灵珠一朗,想起临下山之前,师傅忘我书生,最后传授的一式绝学“回风舞柳”! 当下提气猛提,身形疾转如轮,果然人如杨柳摇风,肩头晃处,撇开来势,同时猛地五指暴伸,招发“长堤织柳”,欺身逼进,向对方咽喉锁去! 这一式看似平常,但旋身出手,几乎同一动作,而且一身“太乙玄功”,尽凝指端,直可凿石成粉,穿金洞铁,委实非同凡响! 就在如锥五指,快要扣近对方咽喉之时,岳玠心头暗喜,心想:“我只要制服你这狗腿子,还怕你不把‘黑森林’中之事,和盘托出?” 岂料如意念头方起,对方忽地迸出一声哈哈大笑。 这一声笑,宛如金石裂帛,声动林木,震得方围丈余之内,丛枝密叶,簌簌作响! 随着青衫飘闪之间,眼前人影顿失! 岳玠猛吃一惊,瞠目自语道:“怪!这狗腿子几时偷学了本门绝学,‘浮光遁形身法’中的‘灵飞七巧步’?” 惊奇未了,寻丈外铿然金石之声笑道:“好!小师弟,两个娃儿虽是得罪了你,你却骂了我是狗腿子,今晚这笔账,算是拉直!” 岳玠霍地一震,睁目问道:“你是?……” “谁”字还未脱口,蓦然大悟,立即抱剑一拱道:“莫非诸葛二师兄?” 对方之人,正是“银河二老”中忘我书生的二弟子,好好先生诸葛云。 此时正斜倚一株横枝老干而立,目光漏射,但见他青袍儒巾,面容清古,看上去莫约五十上下年纪,但却丰神飘逸,一派潇洒出尘之概! 岳玠问话甫落,他即满面含笑,和声说道:“大师兄遣灵鹤传书,说小师弟已来昆明池看我,怎的却到了此处?” 岳玠微微一怔道:“二师兄此话怎讲?难道此处不是‘昆明池’么?” 好好先生微微一笑道:“此处‘昆明池’,却非我那‘昆明池’……” 话到此时,朗声吟道:“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 第十章 飞环断臂 吟声未息,岳玠点头说道:“不错!小弟游了一天,却没有见到那‘石鲸’之胜,显然此处不是……不是二师兄的那个‘昆明池’……” 好好先生摇头笑道:“我那处‘昆明池’,也并无怒鳃鼓鳍的‘石鲸’之胜,有‘石鲸’的那个‘昆明池’,远在三秦,刚才我念了那几句杜工部的‘秋兴八首’,也只是信口拈来……” 岳玠微微一愕道:“原来‘昆明池’竟有三处,这个小弟倒是不知!” 好好先生微笑说道:“‘昆明池’虽有三处,我定住的那处原称‘滇池’,此处又称‘洱海’,倒是容易分辨……” 蓦地掉头喝道:“文儿!武儿!你两个还不滚了出来!” 话音方落,林中人影双闪,出来的正是风雷双剑,诸葛文和诸葛武兄弟。 两人来到好好先生身前,叫了一声“祖父”,并排垂首而立! 好好先生面色一整,又喝道:“好两个不识礼数的畜生!难道你们没长耳朵?快!见过师叔祖!” 这一句“师叔祖”,把个岳玠听得脸上一红,心想:“我总共有多大年纪,如今却做人家的祖辈啦!” 此时诸葛文和诸葛武,业已双双纳头拜倒说道:“文儿武儿,叩见师叔祖!” 旋风剑诸葛文,约莫二十左右年纪,生得剑眉星目,堂堂一表,倒底侠门之子,看来有几分心高气傲之气! 雷霆剑诸葛武,也是蜂腰猿臂,气宇不凡,虽比乃兄小上一两岁,却较稳健持重,英华内敛,一派敦厚之相! 说来岳玠,也不过十八九岁,至多和雷霆剑诸葛武年岁相仿,如今两人这一纳头拜倒,当下两手一挽,连声说道:“起来!起来!见过也就算了,不必磕头!” 虽是在那翠微庄,有点小小误会,但风雷双剑诸葛兄弟,自知岳玠竟是他们的师叔祖之后,也就毕恭毕敬起来。 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既是自己的祖父之辈,怎能不敬? 诸葛兄弟起身之后,岳玠瞧了两人一眼,转向好好先生问道:“二师兄今年高龄?” 好好先生道:“转眼花甲之期,又过二十八春了!” 岳玠怔了怔,道:“这样说来,二师兄八十有八了,还长大师兄十年?” 好好先生微微一笑道:“我虽然痴长十岁,大师兄却先入师门九载……” 蓦然话题一转道:“小师弟,大师兄在信中说,要小师弟远来滇边,原为师傅他老人家之意,小师弟知道此中用意么?” 岳玠微微一愕道:“这个……小弟倒是不知,小弟只是遵大师兄之嘱前来看望二师兄,难道还有别的事儿?”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大师兄这三年之中代师傅艺,颇茹辛劳,要我也分担一份劳苦……” 岳玠已知话中之意,道:“二师兄也要传小弟什么武功么?” 好好先生面容一肃,以一种庄重的语音说道:“师谕传小师弟本门‘银河剑法’!” 岳玠在昆仑落星原三载,忘我书生只嘱大弟子“八方行者”代传“太乙玄功”等内功心法及一般武功,后来他亲自指点,也只传了岳玠三招救命剑招,独将本门“银河剑法”,留交二弟子好好先生代授,其用意无非为了增进两个年高弟子对这位关门弟子的情谊,使他俩在未来的岁月之中,全力卫护他们的小师弟。其用心不能谓之不深!不能谓之不苦! 岳玠一听二师兄好好先生,要传他本派“银河剑法”,不由大喜过望,跨前两步,推金山,倒玉柱,纳头拜倒说道:“小弟敬领二师兄栽培!” 哪知身形俯了一半,好好先生青袍大袖一展,便有一股无形劲气,横涌而出,硬生生把他拜倒一半的身形,抬了起来,哈哈一笑说道:“小师弟!你要折煞我么?” 接着眉头略皱,歉然说道:“本应邀小师弟到我那‘滇池’香兰渚,流连些时,偏偏我有事要去苗岭,此时……” 岳玠怔了怔,截断话头问道:“小弟听大师兄说,二师兄栖隐那香兰渚,侣鱼虾有友麇鹿,笑傲烟霞,足迹不涉江湖,忽然要去苗岭,不知有什重要之事?” 好好先生点头笑道:“不错!我自师傅他老人家闭关以后,琴书自误,懒得去管那些江湖是非、武林恩怨之事,这次却是师傅命谕,要我去苗岭访查一人!” “不知访查什么人,师傅他老人家,竟要二师兄远涉苗烟瘴雨?” 好好先生微一沉吟道:“那是一个恶性难改的女魔头,人称‘白发龙女’雷姑婆!” 岳玠眉头一轩,又道:“那‘白发龙女’何等之人,竟会引起师傅他老人家的注意?” 好好先生“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那女魔头原潜隐巫山,最近忽然二次出山,潜往苗岭,可能是想蛊惑苗岭的几个厉害魔头,准备掀风作浪,干些危害武林的勾当,所以……” “关于那‘白发龙女’之事,小师弟久后自知,我此时却不及细说,我们这就开始练剑吧!” 一听“练剑”,岳玠俊目一闪英光,道:“二师兄就在这里传授小弟么?” 好好先生微笑点头道:“本门‘银河剑法’,共一十九招,凭小师弟资质赋禀,不难一点即悟……” 陡地目闪精光,注视在岳玠手中的那柄“太乙分光剑”上,说道:“小师弟奇遇非凡,让我先瞧瞧这柄稀世神物!” 岳瑜闻言,登时倒转剑柄,恭谨递过。 好好先生接剑在手,迎着从树影隙中透射而下的月华,略一展视,蓦地屈指轻弹,一阵清越龙吟之声,应指而起,久久方息! 不禁连声赞道:“好剑!好剑!果然稀古神兵,武林瑰宝!” 岳玠敛容说道:“据师傅他老人家说,此剑原是本门故物,那块太乙玉……” “符”还未出口,好好先生连忙摇手止住,低声道:“那枚剑坠么?小师弟暂时切勿提起!” 岳玠微微一愕,也自放低语音,讶然问道:“难道说不得么?” 好好先生目光如炬,回环一扫之后,笑了笑说道:“小师弟难道不知,如今正有一帮魔头,利用此物诱惑天下武林人物入彀,并加以杀害之事?” 岳玠道:“那是‘黑森林’主,小弟在未被大师挈往昆仑之前,便已识透了这项阴谋歹计!”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所以此事暂时且莫宣扬……” 岳玠大惑不解,又自瞠目问道:“难道那原属本门之物,如今合浦珠还,反而隐秘其事,让那‘黑森林’中的魔头,继续香饵钧鳌,诱杀天下武林人物么?” 话完,一派正气凛然之色! 好好先生一翘大拇指,赞道:“小师弟果然英雄肝胆!只是大师兄在飞柬中已转达师傅他老人家的诫谕,并嘱转告小师弟,看来他老人家袖里必有乾坤!” 岳玠一听竟是师傅忘我书生诫谕,暗忖:“师傅胸罗万有,学究天人,早已洞澈玄机妙谛,想来其中必有用意……” 他原乃聪明绝顶之人,脑中电转,蓦然有悟,心想:“此事莫非与二师兄远涉苗疆有关?” 虽是心头悟出端倪,却只管点头,不再发话。 好好先生忽然转向风雷双剑诸葛兄弟说道:“你两个且在林外守候,并加以戒备,我和你师叔祖在这林中练剑,当心外人入林窥伺!” 诺葛兄弟闻言,诺诺连声,人影起处,联翩飞踪而出! 两人一走,好好先生神色一肃说道:“大师兄在传书中说,小师弟对本门‘太乙玄功’,已获八成火候,有了这等根基,再加上本门的‘银河剑法’,一出江湖,定必扬眉奂彩,但武功并非绝对可恃,江湖鬼蜮,步步凶机,小师弟应特别当心在意!” 好好先生忽然提到此话,岳玠心头微沉,但随即敛容答道:“小弟敬谨受教,此后定当紧记二师兄今晚训诰之言!” 好好先生忽又破颜一笑道:“话虽如此,但天心难测,我看小师弟面相,除了杀孽太重之外,更难免情孽牵连,陷足众香国里,身受红粉之厄!” “杀孽”如何,岳玠倒未十分在意,听到“情孽”二字,不由红齐耳根! 他自三年前,在那汉水之滨,结识雪山大侠爱女冷明珠,虽仅短短的一天,业已初尝儿女柔情之味。 他虽不知那冷明珠曾为他奋身投湖,但昆仑落星原三载习艺,苦修“太乙玄功”,有时也不免意树沾尘,飞花着相,似觉那最后一声“玠哥哥”,犹自缭绕耳际! 还有今晚在那翠微庄,遇上的毕姑娘毕寒芬,宛如一朵空谷幽兰,眼角眉梢之间,对自己也像有无限情意! 想不到二师兄好好先生,突然提到“情孽”二字,教他如何脸不红?心不跳? 好在自己站立之处,微风动树,枝影参差,摇曳的月光之下,脸上虽有点微红,倒不愁被二师兄一眼看出! 好好先生微微一笑道:“小师弟!至于‘杀孽’么……” 话到此时,徒然双瞳之内,神光闪射,纵声长笑说道:“只要杀之不辜,杀又何妨?小师弟!我们练剑!” “太乙分光剑”微一震动,寒光四溢。 岳玠听他再下提“情孽”二字,登时如释重负。 但双目炯炯,注视着他手中宝剑不瞬。 好好先生右手握剑,左手捻诀,剑尖斜向上指,说道:“小师弟!看清楚呀,第一招‘云裳织锦’!” 青衫飘闪之间,剑发如风,但见一片森寒剑气,笼罩丈余方围,精芒闪耀,幻成千百点剑尖,漫空飘洒而下! 果然“银河剑法”,妙绝天下,剑光起处,星云隐隐,只觉一天银色光华,狂流倒转,奔泻如电! 虎虎剑风,宛如出自冰谷,令人刺骨砭肌,宛加来自天上,令人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 岳玠注目凝神,不放过二师兄好好先生的每一动作,看到精彩之处,不由骈指为剑,作势挥动起来! 好好先生口述剑招,剑随身转,使到最后,连人带剑,化成一片银光! 一气使完一十九招,从第一招“云裳织锦”,至十九招“织女投梭”,蓦地银光一黯,剑影骤收,大笑说道:“小师弟!看出一点眉目么?” 岳玠如痴如醉,瞪着一双有如点漆寒星的眼睛,霍地回过神来,说道:“二师兄,我全会了!” 此话一出,好好先生吃了一惊,愕然问道:“甚么?你全会了?” 岳玠点头说道:“不错!这一十九招,小弟全会了!” 凭好好先生诸葛云,刚才这一套“银河创法”,一招接连一招,使来快疾如风,因不过想要岳玠,先了解全套剑法的纵横捭阖之势,然后再一招一招地传授于他! 哪知岳玠过目之下,竟然表示业已全会。 好好先生吃惊之余,双瞳如电,盯视在岳玠的脸上,说道:“小师弟!我虽不敢夸有过人之慧,但总非驽骀,记得当年师???他老人家传授我这套剑法之时,也花费了三天二晚之功,小师弟竟能于顷刻之间,融会默记于心,委实教人难以相信……” 岳玠双目一转道:“二师兄不信小弟?” 好好先生皱眉说道:“小师弟既说会了,我怎能不信?……” 青袍大袖微抖,那柄“太乙分光剑”,剑柄朝向岳玠,但见银光一线,脱手飞出! 岳玠一探手,抓住剑柄,心想:“二师兄口说怎能不信,仍然是难以相信的样子,我就练给他看看!” 当下眉头一扬说道:“二师兄!小弟这就试上一试,设有不对之处,请二师兄随时指点!” 登时活开步眼,银花一涌,剑势绵绵而出。 青衫闪动,一柄“太乙分光剑”矢矫游龙,但见瑞雪飘飘,飞英片片,寒蕾朵朵,电漩云卷不绝! 霎眼之间,一十九招使完,收剑躬身说道:“小弟依样葫芦,错处自所难免,二师兄怎的……” 好好先生从呆愕中惊醒,目射奇光说道:“想不到山川灵秀,钟于一人,小师弟竟有这等慧根,莫非师傅他老人家,故意要教我惊奇一下不成?” 岳玠抱剑微笑道:“同列门墙,二师兄如此过奖小弟,岂非自夸自道?” 好好先生大笑说道:“凭昆仑‘银河派’,有了小师弟,足可傲视武林,独放异彩,就自夸一下,又有何妨?” 凭岳玠,果然奇材异禀,慧基深厚,当日五派一堡之人,一见之下,便想传以各家之长,泰山盘石堡主石镇天,并不惜损耗十年功力,替他打通全身经络,想要他艺业速成之后,闯虎穴,探龙潭,去“黑森林”中赴会! 这些人的武功声望,在中原武林,屈指可数,居然一个个都看中了岳玠,岂是偶然之事? 自然是因他赋禀资质,都有特别超人之处。 好好先生话落,岳玠在自己同门师兄之前,不敢显露半点骄矜之色,当下微微一笑,问道:“难道小弟在这一十九招之中,就没有分毫之错?” 显然,他自己也起了疑问,这一十九招“银河剑法”,虽是比划不爽,半招未漏,究竟运用起来,还未圆妙于心! 好好先生微笑说道:“小师弟!凭这一十九招剑法,你在一目之下,演来不爽毫厘,悟性之高,业已出人意表,要想于顷刻之间,不经解说,完全参透这套剑法中的玄机奥旨,以及枞横捭阖之妙,那是不可想象之事,待我来指点于你!” 当下便把“银河剑法”再次施展起来,将其中的奇诡变幻之处,特别解说一番。 此时三鼓已过,月影西斜。 岳玠凭他的天生慧禀,竟于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之内,学会了足以睥睨武林的师门绝学“银河剑法”! 好好先生诸葛云,只喜得笑逐颜开,春风满脸。 方待相偕出林,好好先生忽地面色一沉,厉声叱道:“好贼子!竟敢窥伺诸葛先生,莫非找死!” 身形疾翻如电,扬腕一点乌光,朝向一丛浓密的繁枝茂叶之内,呼啸打去! 岳玠也于同时有所惊觉,一纵身形,斜穿三丈有余,手中“太乙分光剑”精虹打闪,向那树丛疾射而下! 乌光到处,前面树丛之内,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号,接着飘起一条人影,疾旋如风,朝西北角飞纵而去! 岳玠人在半空,震雷一声劲叱道:“想逃,先留下命来!” 提气轻身,双足一踹,疾射一丈五六! 身形掠过树丛,陡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直透鼻端: 身后好好先生大声喊道:“小师弟!我已施予惩戒,穷寇勿追,让他去罢!” 岳玠闻言,身形一翻一滚,斜抖落在那团树丛之上。 低头一看之下,不由心头一跳! 只见那粗逾儿臂的树丫之上,端端正正横着一条人臂,五指如钩,映着当空月色,金光闪耀。 距那人臂尺余远近,一枚隐透乌光的指环,斜斜地嵌在树干之上。 就在此时,好好先生青衫飘飘,落在岳玠身侧,一伸手,取下那枚指环,托在掌心,微笑说道:“小师弟!识得这枚环儿么?” 岳玠点头说道:“小弟听大师兄提过,此乃‘天星如意环’,西方合金之精所铸,是二师兄妙绝武林,无坚不摧的独门暗器!” 话完,又注定那条断臂不瞬。 忽然,剑眉怒轩,说道:“二师兄!这莫非就是我追赶的那个‘黑森林’中狗腿?” 好好先生目闪精芒说道:“正是,这家伙轻功确是惊人,当你在那边屋顶张望时,他藉着树木遮掩渡湖过来……我故意留下活口,让他回‘黑森林’去报个信儿,好教……” 话犹未了,人影闪处,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双双而到! 旋风剑诸葛文,垂首躬身问道:“祖父!出了什么事么?” 原来诸葛兄弟,一直在林外逡巡,刚才听得两声喝叱,才双双赶了过来。 好好先生笑喝道:“教你两个小心戒备,却被人家溜进林来,瞧!” 用手一指树上那条人臂说道:“你两个见识见识!这只手臂上的铜指,内藏剧毒,并能脱指飞出,伤人于数丈之外,见血封喉……” 岳玠愕然问道:“二师兄说这铜指能飞出伤人?” 好好先生道:“这原是五枚黄铜指套,顶端锋利如刃……” 岳玠蓦地打断话头,眉梢一剔,怒声道:“不错!这狗腿子分明是以另一只手上的五枚铜指,刚才在那翠微庄中,把一位叫作铁掌云鹏的老丈,打得开膛破肚,流肠满地,二师兄为何放过于他?” 好好先生眉头一皱道:“要除除根,杀一条狗腿,何补于事……” 当下探手怀中,掏出一方素帕,把那断臂上的五枚黄铜指套,一一取下,用素帕裹好,缓缓纳入怀中。 岳玠瞧在眼里,忍不住问道:“二师兄要这铜指何用?” 好好先生含笑说道:“这片密林之内,难免有牧童樵子进出,遗弃一条人臂,带着五枚铜指,岂不惊世骇俗,传为奇闻?而且指套有毒……” 岳玠点头说道:“二师兄说的是……”霍地双目一睁,道:“连这条断臂,也该一并毁掉!” 登时剑交左手,用剑尖一挑,把那条断臂抛起九尺,真力暗聚,右腕翻处,凌空击出一掌! 这一股沉雄掌劲拍出,直把那条断臂,震得血肉横飞,余下连筋带骨,飞山两丈之外,咬牙恨道:“让这狗骨头喂狼!” 他虽和那铁掌云鹏,素昧平生,就在翠微庄中一晤,听他慷慨而谈,叙述“黑森林”中之事,足见这位老人颇具肝胆豪情,因此对他颇有好感。 如今当着这狗腿子的一条断臂,哪得不恨? 此时明月愈斜,远村晨鸡已啼,晓色将起。 好好先生仰脸一看天色说道:“不知小师弟下山之时,师傅他老人家可有甚特别嘱咐?” 岳玠点头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当时一无嘱咐,只叫小弟出外历练一番,明年桂子飘香时节,再回昆仑!” 好好先生微一沉吟,问道:“那么,小师弟离此而后,将先欲何往?” 岳玠道:“小弟除欲一探黑森林之外……” 好好先生作色道:“关于黑森林之事,大师兄想来已有筹划,你焉可妄动涉险!……此外尚有何事?” 岳玠惶然道:“此外小弟有恩待了,有仇待报。” 好好先生道:“恩从何来?恩人为谁?” 岳玠道:“小弟能有今日,全因小弟在点苍白衣大侠墓中取得那块……剑坠,故小弟原拟趁这次来此看望二师兄之便,设法对他的后人有所图报。” 好好先生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仇因何起?仇人为谁?” 岳玠凄然道:“小弟义父简老夫子,惨遭横死,据他老人家弥留时说,仇人是叫甚么‘绿袍苍须毒手魔’……” 好好先生听罢,沉思了一阵,道:“凭小师弟一身‘太乙玄功’,加上本门‘银河剑法’,除了‘黑森林’,哪里都可去得……” 说着忽然探手入怀,取出一根长约七寸,色呈碧绿,较小指略细,一端极锐之物,托在掌心,说道:“此名‘寒螭须’,能解奇毒,焉一位隐逸好友‘百草仙翁’所赠,小师弟就拿去找那毒手魔君报仇吧!” 岳玠嘴唇掀动,似犹有所进说。 好好先生却又道:“至于此间报恩之事,你尽可放心,自有师兄为你负责了愿!” 好好先生说这几句话时,神态虽然肃穆,但岳玠却知道他完全出于一番体验关爱之情,当即不再开口。 好好先生又朝岳玠看了一眼,指着诸葛文诸葛武两兄弟向岳玠道:“我这两个孙儿,就顺便交给小师弟挈带身边,去江湖上历练历练,小师弟万勿推却!” 岳玠眉头微皱,知道这又是二师兄的好意,即道:“二师兄既有此嘱托,小弟岂好推却,只怕小弟力薄,照顾不了!” 诸葛兄弟聪明乖觉,连忙双双躬身道:“只要师叔祖肯挈带我兄弟,一定一切听师叔祖吩咐……” 好好先生面色一沉,大声喝道:“敢有半丝违拗,打断狗腿!” 此时东方天际,已透鱼白,好好先生诸葛云,因急于赶赴苗岭,追踪那“白发龙女”雷姑婆,又向岳玠叮咛一番之后,青衫闪处,越林而逝,去如飞鸟! 岳玠也只好带了诸葛兄弟,由滇入湘,沿途访查“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的踪迹。 可是在那八百里洞庭,徜徉水云之乡,约半月之久,竟一无所获。 只得云帆一挂,卖棹而东! 第十一章 绛袖黄衫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这天,岳玠旧地重游,又到了漠水之阳的——汉阳城。 “晴川阁”踞江临流,与隔岸“黄鹤楼”,遥相对峙,远眺滚滚江流,帆樯如织。 这座“晴川阁”原为汉阳城名迹之一,卖茶也兼卖酒。 岳玠和风雷双剑诸葛兄弟,来到阁上,选了临窗的一张八仙桌,落下座来。 小二一见有客,连忙上前躬身问道:“尊客是品茗,还是饮酒?” 岳玠漫声说道:“随意!” 喝茶就喝茶,饮酒就饮酒,哪有“随意”之理?小二嘴角一掀,没敢笑出声来,诺诺连声而去。 原来岳玠因找不着“绿袍苍髯毒手魔君”,心头甚烦,无意闯上这“晴川阁”来,并没打定主意,喝茶?还是饮酒? 做生意,自是希望多赚,一杯清茶,能值几何?客人既说“随意”,那小二岂是笨瓜? 霎时,酒菜俱到,如清蒸鲤,红烧鮰,尽是江汉名肴。 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对这位年岁相若的师叔祖,一路之上,果然是恭谨唯命,此时雷霆剑诸葛武,赶忙提起酒壶,替岳玠满满斟上一杯。 岳玠俯瞰江涛拍岸,仰视白云悠悠,块垒渐消,烦念顿减。 方待擎杯沾唇,忽听隔席有人以箸击桌,和声而歌:“有位迁客去长沙,久走江湖遍天涯;遍天涯,西望长安不见家……” 箸声的笃,歌韵清脆,岳玠心中一动,掉头看去! 只见一绛衫美少年,丰神如玉,品貌若仙,兀自独踞一席,目注江流,继续高吟:“不见家,日暮乡关情无邪,耳听得黄鹤楼中吹玉笛,吹的是江城五月落梅花……” 美少年吟声甫落,一双有如点漆寒星的秀目,打从岳玠等三人脸上,一掠而过。 伸手擎杯,樽中已空。 侍立一旁的小二,趋前问道:“尊客还要添酒么?” 美少年又向岳玠这边瞟了一眼,口角一哂道:“随意!” 岳玠心头一沉,暗忖:“自己一句无心之言,竟被他用来学舌,莫非故意找岔?” 旋风剑诸葛文却已按捺不生,双目一瞪道:“朋友!眼睛放亮点,休得装腔作势,须知诸葛大爷……” 那美少年充耳不闻,依然面含微笑,蓦地神色一肃道:“小辈别吵!有人来了!” 这一声“小辈”,照诸葛文的火性,早已拔剑而起,但美少年语音之中,除带着一种慑人威严以外,并似是专对诸葛文而发,那语音中,像有一股无形波动的劲气,直把诸葛文震得血气翻腾,倏然止口! 就在此时,楼梯上有轻微的步履之声传来。 岳玠和诸葛兄弟,一齐掉脸看去,只见梯口上,缓缓出现了一个花布包头,身着杏黄罗衫的中年美妇。 那美妇人上得楼来,妙目一扫之下,首先发现了那绛衫少年,不由柳眉微蹙,芙蓉俏脸之上,浮现出一丝惊诧之色! 但一瞬即逝,若无其事地寻桌觅座,却只要了一杯清茶。 此时绛衫美少年席上,业已添酒加菜,自个儿低斟浅酌,目不斜盻! 岳玠瞧在眼里,不由暗暗纳罕,心道:“这究竟是出什么哑戏?我倒要看个水落石出!” 哪知一念未了,那黄衫美妇,把一盏端着的清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道:“又遇上啦!” 绛衫少年连头都不抬,只接了一句道:“遇上了!” 美妇人脸色一沉道:“遇上了就此算事么?” 绛衫少年方自举箸夹菜,嘴角之上,掠过半丝冷笑说道:“这个么?大爷不肯!” 美妇人“哼”了一声道:“大爷?什么大爷?插了几片羽毛,学公鸡叫!只是少了一样东西!” 纬衫少年蓦地脸色一寒,怒声道:“今晚三更,城西‘伯牙台’!” 美妇人也自柳眉笼煞说道:“不!城南‘鹦鹉洲’!” 绛衫少年怒容稍降,冷冷说道:“那‘伯牙台’有甚不好,可是你没胆听我一曲高山流水之调?” 黄衫中年美妇用鼻音“嗤”了一声道:“那‘鹦鹉洲’芳草连天,正好埋骨!” 绛衫少年此时才抬起头来,两道晶莹如漆的眼神,冷电迫人地,盯了那美妇人一眼,哂然一笑道:“哼!你想芳草埋骨?没有那么容易,除非你……” 好像下面的话,不便在此地说出,两条长眉一挑道:“好!‘鹦鹉洲’就‘鹦鹉洲’吧,我倒不一定要选择地方呢!” 话完,掉头窗外,宛如没事人儿般,再也不理那中年美妇,兀自以箸击节,曼声低吟,词不可辨。 那美妇人冷哼一声,离座而起,付过茶资,便自匆匆下阁而去。 人到梯口,犹自恶狠狠地盯了那绛衫少年一眼! 梯下履声方息,绛衫少年霍地转过脸来,自语说道:“不成!人心难测,我好不容易从巫山跟到此处,她要是不肯守约,一溜了事,我岂不上当?” 蓦地又眉梢一挑道:“小二!算账!” 口说“算账”,早已探手怀中,掏出一锭雪花白银,往桌上一放道:“够了么?” 道一锭白银,起码有十多两,小二看得两眼发亮,连声说道:“够了!够了!有多呢,尊客……公子……您?……” 绛衫少年微微一哂道:“有多,那就不必找了!” 一听“不必找”,那小二只喜得两只眼睛变成一条缝,一连打了几个躬,说道:“谢公子重赏!” 绛衫少年起身离座,踱着八字方步,缓缓向梯口走去。 走过岳玠等三人身边,笑了笑自语道:“该听清楚了吧!今晚三更‘鹦鹉洲’,要想看热闹,可莫错过时辰!” 岳玠微微一愕,暗忖:“他这不是分明对我们说话么?我何不就此请教一声,先换摸他的根底?” 方待起身发话,那少年像是故意回避,但见他话音一落,步若流水行云,绛衫飘闪之间,已到梯口。 岳玠不好意思把人家叫了回来,苦笑一声,又复落座。 蓦地心中一动,时忖:“我们何不也跟踪一看究竟?” 当下眉头一轩道:“文见武儿!我们也走!” 风雷双剑诸葛文和诸葛武,虽和他年岁相若,但因辈份关系,仍以文儿武儿相称。 诸葛文刚才吃了那绛衫少年一个闷鼻,又被他骂了一声“小辈”,只是勉强按住怒火,未曾发作。 此时见绛衫少年从容而去,正自心头不是滋味,一听岳玠说“我们也走”,不由霍然而起问道:“师叔祖!我们也跟踪那小子么?” 岳玠微笑点头。 诸葛文正中胸怀,么喝道:“小二!来!” 心想:“你小子刚才凭着十几两雪花白银充阔么?我也……” 霍地探手怀中,取出一只重约四两的金元宝,黄光灿目,往桌上一丢说道:“不用找啦!” 那小二一见之下,登时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今天那来这多财神爷?” 当下连连打躬道:“谢谢三位贵公子赐赏!” 刚才绛衫少年是“公子”,此时“公子”头上,又加了一个“贵”字。 哪知诸葛文,忽地两眼一翻道:“放屁!只有两位公子!” 用嘴一呶岳玠道:“这位是‘老祖宗’!” 那小二方自一愕,岳玠业已离座而起,微微一笑道:“文儿!瞎扯什么,还不快走!” 当先向梯口走去。 待得三人下阁,那黄衫美妇,和绛衫少年,已经踪迹俱杳! 偌大一座汉阳城,三街六市,要想找人,也是难事。 好在一日容易,又是黄昏,北望夏口,东望武昌,汉水如带,长江滚滚,鼎足雄峙,灯火万家。 一鼓方过,岳玠便领着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径出南城,向“鹦鹉洲”奔去。 这天不是十三,就是十四,一轮冰魄,欲圆略亏,斜斜地高悬在碧空之上,洒满一地清光。 “鹉鹦洲”滨江一线,长约十里,草绿如油。 三人奔到地头,仰察星辰,时方二鼓,距那黄衫美妇和绛衫少年之约,还差一个时辰。 岳玠纵目四扫,发现前面有座大坟,突起如丘,白石为碑,高约五尺。 岳阶暗忖:“这一带虽然丰草茂密,但高仅齐陈,难以藏人,我们何不先匿身那座石碑之后?” 主意打定,先自一纵身形,向那石碑扑去。 人近石碑,迎着月光一看,碑上七个篆书大字:“汉处士祢衡之墓!” 岳玠微微一怔,暗忖:“原来是位先贤,昔日为‘渔阳参挝’,击鼓骂曹的,不就是此人么?” 哪知想还犹了,碑后人影一闪,随着一声冷哼道:“你们可是那鬼丫头一党?她还未到,你们先来送死?” 岳玠心头一震,本能地“太乙分光剑”横护胸前,倒飘丈二! 抬头看去,只见石碑上俏生生地站着的,正是那黄衫中年美妇。 登时剑眉一轩道:“你说我们是谁的一党?” 美妇人脸色一寒道:“那在‘晴川阁’上,装模作样的鬼丫头!” 岳玠听了一愕,暗忖:“原来他是个女的?难怪那歌音妙曼,而且生得……” 其实这黄衫美妇,早在“晴川阁”上拿话点穿,说那绛衫少年是女扮男装,只怪岳玠未能会意。 此时倒百思莫解,心道:“素昧平生,她要自己来看这场热闹作甚?” 而且,又有什么热闹可看? 黄衫美妇见岳玠沉吟不答,又自扬眉问道:“你怎不说话?到底和那鬼丫头?……” 岳玠自恃一身绝学,并没把对方瞧在眼里,只想知道两人约斗这鹦鹉洲,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下微微一笑道:“我想先请教你是何人?” 黄衫美妇愕然问道:“你问我是何人?这么说来,你们不是那鬼丫头一党?” 岳玠摇头说道:“萍踪一聚,在那‘睛川阁’上偶尔相值,哪里谈得上一党?你且先说说你是何人!” 黄衫美妇蓦地嫣然一笑道:“既然你们和那鬼丫头无关,那就好说啦!你可知道巫山十二峰?” 岳玠俊自一闪英光道:“巫山十二峰怎样?” 黄衫美妇轻抬皓腕,理了理那被夜风吹散的鬓避乱发,抿嘴一笑道:“其中有座‘神女峰’!” 岳玠听得不耐,蓦地剑眉一轩道:“我问你是何人?” 黄衫美妇格格一声娇笑道:“哟!你这人好急性儿,听我说呀!神女峰头有神女……” 蓦地从那黄衫翠袖之内,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指头,一指自己鼻头说道:“那就是我!” 岳玠听得双瞳一睁道:“你是说你是‘巫山神女’?” 黄衫美妇意态荡然地一拧纤腰,飞身跃下石碑,但见她几个杨柳俏步,走到岳玠身前五尺远近,横波一笑,媚声说道:“自然呀!我不是那个梦会高唐的巫山神女……??这‘巫山神女’之名,乃是江湖贺号,我的全部名号是,‘巫山神女’柳千娇!” 岳玠虽是欠缺江湖阅历,但对这“巫山神女”之名,一听就觉不雅,心想:“看她这份情态,怕不是好货!” 就在此时,那一向不爱说话的雷霆剑诸葛武,沉声问道:“那巫山有位‘白发龙女’雷姑婆,不知……” 一提起“白发龙女”雷姑婆,岳玠陡然想起二师兄诸葛云远赴苗岭之事,并说过那雷姑婆一向潜迹巫山,故未待“巫山神女”柳千娇答话,已自接声问道:“你,既住在巫山,必知那‘白发龙女’雷姑婆,她如今是否去了苗疆?” 其实他也并未弄清二师兄好好先生诸葛云,追蹑“白发龙女”雷姑婆,究竟为了何事,只知开门见山,想到就问。 “巫山神女”柳千娇倏地神色一变道:“你这几个娃儿,究是何人?竟来打听我师尊行踪?” 霍地玉腕一翻,探手掣出一管碧油油的尺八玉箫,迎风一晃,碧光如练,背着岳玠等三人喝道:“快说!你等何人门下,怎知我师尊远赴苗疆之事?” 岳玠渊停岳峙,抡剑当胸,淡淡一笑道:“我要是不说呢?” “巫山神女”柳千娇,忽地寒霜罩面,柳眉笼煞,冷冷喝道:“不说么?三条小命,在我这玉箫之上,今晚一齐变鬼!” 旋风剑诸葛文按捺不住,手中“旋风剑”振臂一挥,怒声叱道:“贼妖妇!你好大的口气!诸葛大爷就先会你一会,偏要看看到底是诸葛大爷在你玉箫之下变鬼,还是你这贼妖妇,在我剑底飞魂!” 一纵身形,抢步而前,使待出手! 就在此时,蓦听那坟头之上,宛如黄莺出谷,珠走玉盘,暴起银铃般的一声娇笑说道:“小辈且慢!” 坟下四人,连那“巫山神女”柳千娇在内,一齐愕然惊顾。 只见那坟头之上,临风玉立的,正是那在“晴川阁”上,击节高吟的绛衫少年,此时手中却多了一柄寒光耀眼的三尺青锋! 一双秋水双瞳,打从岳玠等三人身上一掠而过,却不理会“巫山神女”柳千娇,微微一笑说道:“教你们来看热闹,谁教你们惹事,难道要我看热闹不成?” 旋风剑怒火一腾,喝道:“凭你有多大年纪,动不动叫人‘小辈’!” 绛衫少年又是格格娇笑道:“你不服气么……” 蓦地抡剑一指岳玠道:“凭他有多大年纪,你怎的叫他‘老祖宗’?” “他,他是我师叔祖!” 绛衫少年笑得打跌道:“我呢?” 旋风剑诸葛文瞋目叱道:“你?你是……” 下面自不是好话,就在此时,绛衫少年两袖一摆,宛如飞燕剪水,从那高大坟冢上疾掠而下,半空中娇声叱道:“住口!我要告诉你祖父好好先生诸葛师兄,看他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诸葛文吃了一惊,倏然止口。 岳玠却自心头一震,半天盖下一片疑云,暗忖:“师门之下,除了大师兄‘八方行者’金眼佛悟能,以及二师兄好好先生诸葛云之外,再次就是我,算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几时会有女徒?” 就在他想还未了,绛衫少年掠身已到,冲着他盈盈一笑道:“你这位好师叔祖呀!带着这一对宝贝侄孙,竟敢目无尊长,也不管教管教!” 岳玠被她问得一愕,方待发话盘诘,绛衫少年两颊之上,陡现严霜,掉头向那站在九尺之外的“巫山神女”柳千娇怒声喝道:“你这神女还想梦会高唐呢,快交出那面‘森罗令’来!” 那黄衫美妇“巫山神女”柳千娇,玉箫横胸,嘿嘿冷笑道:“什么‘森罗令’,你来问我?” 绛衫少年长眉怒剔,暴起一声清叱道:“黑森林主的‘森罗令’!” “黑森林主”四字入耳,岳玠和风雷双剑诸葛兄弟,一齐震惊! 尤其岳玠,立即想到“洱海”翠微庄,当那铁掌云鹏一提起“黑森林”三字,满座群雄,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的情景。 如今这位扮成翩翩公子的少女,竟敢擅撩虎须,并要从这“巫山神女”柳千娇身上,劫夺黑森林主的“森罗令”,其胆委实不小,看来莫非真与本门银河一派有关? 不论岳玠脑中电转,那“巫山神女”柳千娇,已自冷笑连声说道:“你既已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不错!我身上有一面‘森罗令’,你可知道‘森罗令’一见飞魂?” 绛衫少年冷哼一声道:“你说这些废话何益?我要怕了‘森罗令’,也不会找你了,看来在那兵书宝剑峡,你还没尝够姑奶奶的厉害是么?……” 显然,绛衫少年,此时业已不想掩饰本来面目,竟自称起姑奶奶来了。 “巫山神女”柳千娇霍地退后两步,手中玉箫一横,厉声说道:“小妞儿!休得自往脸上贴金了,兵书宝剑峡怎么样?我也只不过……” 话犹未了,绛衫少女舌锭春雷一声叱道:“好!看来你非要姑奶奶玉手染血!” 但见银刷飞霜,出手加风,一片寒光,直向“巫山神女”柳千娇,搂顶罩落! 岳玠注目凝神,心头一震,失声惊叫道:“云裳织锦!” “云裳织锦”,原是“银河剑法”的起手招,岳玠刚从二师兄好好先生那里学来,想不到这位绛衫少女,一出手就是银河剑法,教他如何不惊? 就在绛衫少女银虹暴吐之时,“巫山神女”手中,碧光骤起! 霎时之间,但见万缕银虹,一天箫影,好个“巫山神女”,凭一只尺八玉箫,竟敢硬拚妙绝天下的“银河剑法”,果然不是省油之灯! 风雷双剑诸葛兄弟不说,连岳玠也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风雷双剑兄弟,只学了一套“太乙剑法”,至于“银河剑法”,因诸葛兄弟不能算是银河派入室弟子,好好先生诸葛云,自是不能轻传! 此时斗场中人影翻飞,箫光剑影,施罩丈余方围。 绛衫少女蓦地一声娇叱,手中长剑一紧,银虹陡炽,当空月色一黯! 岳玠随着叫了一声道:“好!‘鹊桥飞仙’!” 就在他话音甫落,碧光骤敛,那“巫山神女”柳千娇“哼”了一声,黄衫起处,飞纵而去! 显然,她落了下风。 绛衫少女冷叱随发,喝道:“好贼妇!今晚不交出‘森罗令’,休想逃命?” 身随声起,快拟电飘,绛衫化成一缕紫烟,跟踪追去! 霎眼,人影剑光,在朦胧月色之下,消失不见! 岳玠定了定神,蓦地腾身而起,急声道:“文儿武儿!我们也追!” 睹定“巫山神女”柳千娇,和绛衫少女消失方向,三条人影联翩而起,朝西北角一路迤逦追去。 这一追就是十几里,也不知是因为慢了一步,还是追岔了路,一直追到月影西斜,踪迹未见。 岳玠扬腕作了一个手式,三人同时刹住身形。 雷霆剑诸葛武吁了一口气说道:“师叔祖!那绛衫……莫非是她?” 岳玠霍地双目一张道:“武儿!你说她是谁?” 诸葛武恭声说道:“武儿曾听祖父说过,曾师叔祖无忧羽士门下,有位女弟子……” 旋风剑诸葛文陡地目射奇光接道:“是了!她是‘屠语丹凤’沉凝碧!” 岳玠翻腕一拍后脑道:“我真是胡涂了,你们师伯祖,我那大师兄‘八方行者’金眼佛也曾提过,说是有这么一位同门师姊,既然是她,那妖妇身藏‘森罗令’,身份可疑,她这一追,说不定追向‘黑森森’去了,我们……” 旋风剑诸葛文最是初生之橱不怕虎,闻言躬身说道:“师叔祖是说我们也去‘黑森林’瞧瞧么?” 岳玠自闪英光,剑眉一轩道:“我们不能让她单独涉险!” 溯汉水而上,经郧川入大洪山,原不过数百里之程,岳玠自恃绝学,一身是胆,又关心同门师姊“屠龙丹凤”沉凝碧,率着风雷双剑诸葛兄弟,竟然毫无顾忌地,闯向中原武林,谈虎色变的“黑森森”! 第三天,业已赶到地头,远望林木莽莽,古树参天,烟笼雾锁,险恶十分! 此时时近酉末,暮色将起,蓦见左前方不远之处,一双人影,疾掠而过! 岳玠心中一动,一抡“太乙分光剑”,随身而起喝道:“前面何人?” 话落,人已纵出两丈之外,陡闻前面一声娇呼道:“莫非岳……岳少侠?” 岳玠扑近一看,不由心头巨震,失声问道:“贤母女竟想闯入‘黑森林’?” 原来两人,竟是白衣大侠遗孀沧澜女侠狄三娘,和他唯一的爱女毕寒芬! 此时沧澜女侠狄三娘手握金鞭,脸上一片沉痛悲愤之色,木立不语,毕姑娘毕寒芬螓首轻抬,珠泪盈睫,先是幽幽一叹,蓦地扬袖一抹泪光,盯在岳玠脸上问道:“岳少侠当日有言,不共戴天之仇,理所当报!” 岳玠闻言心头一跳,连连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四集写完,有两种感觉,那就是“狗尾续貂”、“抛砖引玉”,续东方玉、慕容美、丁剑霞,三先生之“貂”,引玉翎燕先生之“玉”。 第十二章 森林边缘 洱海之会,点苍红花两派,精英齐集,高手尽出,本难免一场腥风血雨石破天惊的拚斗,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岳玠插身其间,证实了点苍掌门白衣剑客毕云帆早已撒手人寰的噩耗,紧接着金沙江铁掌云鹏又道出武林之中,五派一堡以及天南高手三十五人,除了极少数的侥幸逃得生命之外,其他大多数人,都已魂断黑森林之中。因此推断白衣剑客毕云帆,必然是挟“流云剑法”之绝技,以“点苍掌门”之身份,为了“太乙玉符”,独闯黑森林而至丧生。 这个推断在岳玠听来,虽知全与事实不符,但碍于“太乙玉符”之事不便当众抖露,一时却苦于无法说明。而这个推断又是自白衣剑客失踪五年以来,唯一听人亲口道来的消息。 偏巧又恰于此时,铁掌云鹏肚破肠穿,一声不响地死于暗袭之下,益发证实铁掌云鹏所言非虚。 所以,当岳玠追踪敌人而去之后,翠微庄顿成一片纷乱,点苍派的苍山樵子柳韩非站起身来,向红花圣母纪小琼拱手说道:“洱海之会,原为追查本派掌门人而起。如今既已证实事出误会,老朽谨此告罪……” 红花圣母没等到苍山樵子说完,便也站起身来,说道:“贵派掌门下落不明,情急而出此举,无可厚非。老身将心比心,以心度之,岂能相怪于贵派?何况如今……” 红花圣母说到此处,两道眼神对地上铁掌云鹏的尸体看了一眼,怆然说道:“铁掌云大侠应敝派之邀,前来洱海,如今丧命翠微庄内,红花派断然难辞其咎,老身自知力薄势微,目前不足以言报仇雪恨。但是,君子报仇,三年非晚。红花派当尽全力,谋求报仇之道。但愿从今以后,点苍、红花两派,同仇敌忾,戮力同心。” 苍山樵子柳韩非拱手称善。 原属难以避免的一场石破天惊的拚斗,如今已是云消雾散。昆明池上仍旧是湖光山色,美景无边,免去一场腥风血雨。 但是,点苍和红花两派,也都深知黑森林的厉害,如若贸然从事,也只是徒然送死,于报仇雪恨毫无裨益!大家只好集恨心头,抱卧薪尝胆之志,徐图于他日。 然而,在这许多人之中,只有两个人肝肠如裂,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生擒黑森林主,挖心摘肝,祭奠亡人。那便是点苍掌门白衣剑客毕云帆的遗孤,沧澜女侠狄三娘和毕寒芬母女二人。 狄三娘和毕寒芬姑娘也深知黑森林的厉害,集中原武林五派一堡的高人,尚且落得如此悲惨下场,仅凭点苍、红花两派之力,又何济于事? 所以,狄三娘待苍山樵子率领派中能手,返回点苍之后,便俏悄携着女儿毕寒芬姑娘,起程东行,赶往大洪山黑森林。 狄三娘此时性急如火,毕寒芬姑娘更是悲痛欲绝,有道是:“亲仇不共戴天”,虽然明知此去龙潭虎穴,危险无限。但是亲情激动,便甚么也不计及了。 沧澜女侠狄三娘携带爱女毕寒芬,满怀悲愤,日夜兼程,赶到大洪山,遥见前面一片黑压压的大森林,在此日落黄昏,夜幕渐垂的时分,格外显得无边险恶,不尽阴沉。 假若只是普通的这样一座森林,以沧澜女侠狄三娘的身手,又有何惧?但是,眼前这座森林却是当今武林闻名生畏的神秘地带,是以一旦面临此间,她也不禁寒意顿生,心神立即感到紧张起来。 沧澜女侠和白衣剑客夫妻情感弥笃,虽比不得葛鲍双修,神仙眷属,却是互敬互爱,举案情深。 如今一旦知道白衣剑客丧身在黑森林之中,沧澜女侠又何忍独生?所以,她早置生死于度外,存心一闯黑森林。 可是,如今来到黑森林边缘,沧澜女侠自己虽然毫无惧意,却为身旁的爱女毕寒芬姑娘发起愁来。 毕姑娘是毕门唯一的一点骨血,同入黑森林,万一身遭不测,毕门香烟从此断绝。岂非无以对毕氏门中历代祖先,更无以对白衣刺客在天之灵么? 沧澜女侠在危险边缘却能心神冷静。当时,停下身形,轻轻地叫了一声:“芬儿!” 毕寒芬姑娘一看到黑森林,胸中早就燃起一腔复仇的怒火,恨不得立刻深入林中,手刃仇人,以慰父亲于九泉之下。 有道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何况姑娘此时满腔悲愤,一意报仇,哪里还会把黑森林的厉害,放在心上? 这时候,忽然听到母亲叫她,顿时也停下身形,回头问道:“娘!你叫我有事么?” 沧澜女侠缓步上前,抚摸着爱女柔发,半晌无语,可是,满眼的泪水,却禁不住滚滚直下。 毕寒芬姑娘一见母亲如此凄然泪下,不觉大惊,连忙叫道:“娘!你怎么啦?” 狄三娘突然一把搂住爱女,惨然说道:“芬儿!你能听娘的话么?” 毕寒芬姑娘惊诧无限地望着母亲,伸手擦去母亲的眼泪,说道:“娘!你有什么话?女儿自然要听从的!” 沧澜女侠此时慢慢地松开怀中的爱女,拭去脸上的泪痕。脸色变得极其冷静,仰起头来,望着黯淡的星空,默然无语,满脸凄怆之色。 毕寒芬姑娘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等深沉可怕的颜色,不禁又急又怕,伸手抓住母亲的双肩,摇撼着说道:“娘!你……你怎么不说话?” 沧澜女侠神情一震,缓缓低下头来,望着面前的爱女,凄然说道:“芬儿!你当真不会违背娘的话么?” 毕寒芬姑娘急得快要哭出来,扑到母亲怀中,颤声说道:“娘!你一定有什么要紧的话,快些说出来吧,芬儿自然会听娘的话的。” 沧澜女侠用手捧起爱女的脸,点点头说道:“芬儿是娘的好女儿,自然会听娘的话。” 说到此处,沧澜女侠忽然顿住话头,脸上凄惨的颜色顿时一收,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娘要你即刻离开这里,回到点苍山去!” 毕寒芬姑娘闻言浑身为之一震,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哀婉地叫了一声:“娘!……” 沧澜女侠没等她说下去,便又接着说道:“娘要你即刻回到点苍山,苦练十年,椎心泣血,卧薪尝胆,十年有成,再来报父母之仇……” 毕寒芬姑娘此时已知道母亲的心意,禁不住痛哭失声,说道:“娘!芬儿不能一人偷生……” 沧澜女侠突然厉声叱道:“谁说要你偷生?娘是要你立志为父母报仇。这次娘到黑森林来,志在追随你父于地下。你不能!你是毕氏门中唯一的骨血,你不能如此轻易的死去。芬儿!你应该知道,随夫死节易,为父报仇难!芬儿!你是畏难而不愿回去么?” 毕寒芬已经哭成泪人一般,她从来没有被母亲如此厉声叱喝过,心里又是悲痛?又是害怕。母亲此来独闯黑森林,分明是存心死节,自己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独闯死地? 可是,母亲的话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简直没有转圜的余地。 毕寒芬姑娘此时真是情感如潮,思念如涌,一时灵智尽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沧澜女侠此时忽又转变了语气,抚着爱女双肩,慰勉着说道:“芬儿!点苍掌门之女,应有和血吞牙之志,忍辱负重之能。我此次进入黑森林,自然也要酌量情形,说不定上天见怜,我们母女还有相会之日。只是你回点苍之后,却不能有丝毫松弛之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要矢志苦练,如若十年有成,到那时候,快意恩仇,娘和你父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毕寒芬正待说话,沧澜女侠忽又厉声说道:“你若不听娘言,娘死九泉,也难瞑目。” 言犹未了,“呛啷啷”金光一闪,“灵龙软鞭”应声而出,沧澜女侠就在这一撤金鞭之际,陡然一拧腰,双肩晃处,嗖然凌空拔起两三丈。人在半空,全力展出一式“燕子三抄水”,直向前面黑森林奔去。 毕寒芬姑娘匆忙中一擦眼泪,叫得一声:“娘!” 拂衣点足,掠地行云,拚命向前追去。 沧澜女侠在前面全力奔驰,毕寒芬姑娘更是如脱弩之矢,随后紧追。两人刚刚来到黑森林的边缘,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叱喝:“前面何人?” 沧澜女侠一听有人喝问,身形一慢,毕寒芬姑娘已赶到身边,姑娘耳听这人声音异常耳熟,不觉脱口惊呼道:“莫非是岳少侠?” 来人应声而至,果然就是在洱海之会上,露面排解点苍红花两派纠纷,神功震退风雷双剑诸葛弟兄,后又追赶暗袭铁掌云鹏的凶手,一去无踪的岳玠。 岳玠此时突然在此现身,给毕寒芬姑娘悲恸欲绝的心灵上,带来一股无边的希望,欣慰之情,有如大旱之现云霓。 这时她反倒怔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岳玠此时此地遇见狄三娘母女,何尝不是意外地一惊,不禁脱口问道:“贤母女竟想闯入‘黑森林’么?” 毕寒芬姑娘这才幽幽一叹,说道:“岳少侠当日不是有言,不共戴天之仇,理所当报么?” 岳玠闻言,心里为之一震,连忙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沧澜女侠狄三娘对于岳玠的突然出现,也是无比地惊诧。虽然洱海之会,证明白衣剑客的失踪,与红花派无关,但是,岳玠当时介身其间,沧澜女侠心里对他多少存有一些不快之意。 不过,犹三娘察言观色,知道女儿对岳玠竟是一见情深,而且岳玠无论人才武功,都足称绝一时。爱屋及乌,起初的一点不快之意,也就化之乌有。 这时候一听岳玠断然摇头,连说两声“错了!”不禁一皱眉头,说道:“你认为我母女千里迢迢,前来寻仇是错了么?” 毕寒芬姑娘一听母亲语气带有质问之意,连忙叫道:“娘!你……” 岳玠对于沧澜女侠却是执礼甚恭,站在一边谨声说道:“夫人率同姑娘,为亲仇奔走关山,不畏危脸,不计艰难,小生敬之不及,焉能谬言错误?” 沧澜女侠一听岳玠语气至为恭谨,便也缓下语气说道:“如此则岳少侠所说错误,系何所指?” 岳玠应声说道:“小生所说的错误,是指夫人所找的仇家而言。” 沧澜女侠和毕寒芬姑娘当时都不禁惊诧万分,轻轻地“啊”了一声。 沧澜女侠一看岳玠那严正的脸色,知其所说断非戏言,使又沉声说道:“洱海会上,铁掌云鹏曾经指出黑森林……” 毕寒芬姑娘在一旁紧接着说道:“当时岳少侠不也承认是黑森林所为么?” 沧澜女侠点了点头,接着又道:“洱海会上,岳少侠不指出铁掌云鹏的错误,直待我母女远走关山,跋涉千里。设若今日不能于此地巧遇少侠,我母女空自跋涉,倒是小事,倘若就此误认仇家,放走真凶,岂不误了我母女的报仇大事么?” 沧澜女侠说到最后,言词逐渐严厉,面容也涌起寒意。 毕寒芬姑娘对岳玠看了一眼,拉着母亲的衣角叫道:“娘!这……也怪不得他啊!” 沧澜女侠几乎凄然泪下,抚着爱女柔发,说道:“芬儿!你知道这一错误,几乎使我们母女人鬼殊途,永远别离么?” 毕寒芬姑娘想到方才那一段情形,也不禁珠泪纷纷而堕,泣不成声。 岳玠站在对面,望着他们母女如此相拥对泣,无限凄凉,立时心生无比同情。不禁长叹??声,说道:“此事确是错在小生,不过当时,面对两派群英,小生确也不便将实情细细分说。” 沧澜女侠狄三娘忽然一拭泪痕,抬头说道:“你是怕落得肚破肠流的下场么?” 岳玠缓缓地说道:“小生当时是基于一点私心,不忍见点苍红花两派继续火并,铁掌云大侠推断白衣大侠丧命黑森林中,虽与事实不符,却能暂解两派之争,是以小生也就未予说破。” 毕寒芬姑娘忽然离开母亲怀抱,姗姗向前走了两步,满脸凄然之色,向岳玠深深行了一礼。 岳玠慌不迭地闪身一旁,说道:“毕姑娘有话请说,何必行此大礼?” 毕寒芬姑娘轻拭眼泪,咬牙说道:“岳少侠如能指示我母女一线复仇明路,毕寒芬终生感载。” 岳玠略一沉吟,说道:“姑娘何必如此言重?……此地危机重重,不是谈话之地,可否请夫人和姑娘暂随小生离开此地?” 沧澜女侠狄三娘长叹一声,说道:“只要岳少侠能说出我母女不共戴天的仇人为谁,即使走遍天涯,又有何不可?……” 毕寒芬姑娘微转螓首,向那黑压压、阴森森的黑森林看了一眼,也低声说道; “既然仇人不在黑森林中,我们自然没有在此……” 言犹未了,陡然不远处有人厉声叱喝:“好贼!胆敢找死!” 厉叱声中,夹杂着长剑出鞘,和金铁交鸣之声。 岳玠一听是旋风剑诸葛文的声音,顿时心头一震,急忙叫道:“贤母女请紧随小生身后。” 话音未落,已腾空而起,从四丈高空,疾如电闪地旋身一掠,直向诸葛文发话之处落去。 从诸葛文厉声叱喝,到岳玠循声掠空而至,虽只不过一转瞬之间,可是岳玠的心里,却是惊急异常。 按理说,风雷双剑诸葛兄弟的一身武功,已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望其项背。洱海之会,点苍一派邀请他俩助拳,其在滇南一带的武功威名,不难想见。要换之任何地方,岳玠对于这两兄弟,决不会如此闻声而惊。 可是今天众人所站的地方,乃是武林之中闻名而生畏的黑森林。中原武林五派一堡的高手精华,尚且在此断送尽绝,其神秘与可怖,岂同一般? 此刻诸葛文如此厉声叱喝,长剑出鞘,分明是已惹动了黑森林里的人物,岳玠如何能不为之心急。 可是,当岳玠一掠而至之后,但见诸葛武悠闲地站在一旁,若无其事。旋风剑诸葛文正自还剑入鞘,一见岳玠闪电掠至,便笑着说道:“师叔祖!这厮想暗袭文儿,只好让他去黄泉路上作鬼了。” 岳玠闻言皱了一皱眉头,朝前面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首,浑身玄装紧扎,此时虽是仰面朝天,却因戴着一个黑色面具,看不清原来面貌。右手执剑,则剩半截,左手持苍一个小铁筒,已被诸葛文方才一剑,齐肘削断,跌落一边。 岳玠正在运用目力,默察那只断手上所执的铁筒,沧澜女侠狄三娘和毕寒芬姑娘,也便双双飘至。 母女二人一见风雷双剑诸葛兄弟竟也在此地,正大感惊诧,突见岳玠两只长袖嗖然左右一拂,朗声说道:“黑森林里的朋友,难道只会暗袭么?” 岳玠如此朗声发话,顿时引来一阵磔磔笑声。笑声未落,从对面黑压压、阴森森的黑森林里,悠悠地走出两个人来。 在此星光澹淡的夜里,在此令人胆寒的黑森林边缘,来人如此悠悠荡荡,离地两三尺高,缓然而来,怎不令人为之胆落。 岳玠哈哈一笑,说道:“朋友!黑森林名传远近,在下慕名而来,如果只卖弄这些不值一笑的伎俩,岂不令我这远道而来的人,感到失望么?” 对面两人悠然而进的身形,忽然一停,彷佛是悬空地站在那里。 岳玠鄙夷地笑道:“下来!朋友!黑森林的精巧梅花桩,果然名不虚传,在下眼力迟钝,几乎不识。如今既经看出,二位还尽站在上面怎的?” 岳玠此话一出,吃惊的不止是对面那两个人,他身后的沧澜女侠狄三娘和毕寒芬姑娘,以及风雷双剑诸葛兄弟,也无不心头一震。 此时与对面那两人相距至少也在八九丈以上,在如此星光澹淡的深夜,岳玠竟能看出对方脚下的梅花桩,而身后众人一个也没有看出。 这不仅说明岳玠的目力惊人,也说明对方那两人足下的梅花桩,是一种什么样的精工巧制,令人细不可辨。 那两人一听岳玠如此朗朗道来,毫无惧意,这种神情,想必是他们历年以来所仅见,当即飘然拂袖而前,落至相距六七丈之处。并肩而立,阴沉沉地问道:“朋友!你深夜前来黑森林,是应邀而来的么?” 岳玠知道此时要想脱身,别说是身后还有狄三娘母女,以及诸葛兄弟,就是自己单身一人,既已惊动了黑森林里面的人,就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并不是岳玠过于高估黑森林的实力,而是武林中血淋淋的事实,使他不能不对眼前情势作如此看法。 岳玠略一回头,对身后众人看了一眼,含笑道:“在下已经说过,黑森林威名远播,在下只是慕名远道而来。在下何能,敢当贵上之宠邀?” 那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向岳玠道:“方才利剑断臂,重手伤人,是尊驾所为么?” 岳玠点头说道:“暗中偷袭,在下一时收招不住。” 两人中的一个忽然寒冷如冰地嘿然一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知道黑森林报复的规矩么?” 岳玠哈哈笑了一声,倏然道:“贵同伴偷袭在先,在下被迫出手于后,动手过招,刀剑无眼,如果黑森林在这种情形之下也该报复,在下敬候就是。” 虽然星光暗淡,视线不清,但岳玠神情的悠然自在,若无其事,却可从他的话音当中,历历如绘地想见出来。 那两人稍微顿了一下,另一个却一变而为和缓的语气,问道:“尊驾贵姓?” 岳玠笑着应道:“有劳动问,在下姓岳。” 那人紧接着又道:“尊驾如有‘森罗令’在身,就请出示,以免开罪。” 岳玠一听“森罗令”三字,心头一震,立即想起那位易钗为弁,身着绛衫,极可能是他同门师姊的“屠龙丹凤”沉凝碧,在鹦鹉洲上和巫山神女柳千娇动手之时,也曾经提到黑森林的“森罗令”。 他还记得巫山神女曾经说过,“森罗令出而飞魂”,显然是黑森林的一种标记,今天这两人又迟疑地问他有否“森罗令”,难道黑森林目前正在以“森罗令”遍邀各地好手有所作为么? 岳玠如此一迟疑,那人轻轻地冷哼一声。 岳玠又仰起头问道:“如果在下持有森罗令怎说?” 那人似乎勉强按捺住发作的情绪,冷冷地说道:“我们自然按照规走,接待尊驾。” 岳玠笑了一下,又道:“如果在下没有森罗令呢?” 那两人突然长笑出声,声如裂帛,入耳惊心,笑声一落,但听得呼呼两声,两人一缩身形,卷地而进,身形之快,真当得上是追风闪电,只不过一转眼之间,两人已挟着几缕劲风,直扑到岳玠身前。 若论这两人的功力,如此动如闪电,出手生风,决不是等闲武林人物可以接得下来的。 但岳玠“太乙玄功”和“须弥功”都已深具七八成火候,已接近“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地步,意动功行,自然御敌,虽然来人功力极为惊人,出手又极凌厉,可是一经抢到岳玠身边,顿时就像撞上一堵无形的铜墙,一个强力反弹,腾、腾两声,两人顿时双手暴缩,脚不马步浮动,一阵倒退,退到两三丈开外,兀自拿桩不住,一个踉跄,同时跌坐地上。 这两人刚一坐到地上,岳玠身后的风雷双剑诸葛兄弟,早就按捺不住,叱声起处,两条人影,疾如流星赶月,从岳玠身边一掠而出,扑向那两人坐倒之处。 岳玠正欲喝止,忽然心念一转,又将已到口边的话缩了回去。 岳玠自幼随简老大子学读经书,及长大随大师兄八方行者金眼佛习艺三年,武功既成,文事亦具,且又生性忠厚,待人宽恕。每逢有事,常能多为别人着想。 当诸葛弟兄双双扑出之际,岳玠本要喝止,一则他不愿诸葛兄弟背上赶尽杀绝的污名,虽然他知道风雷双剑的如此双欢赶至,仅想在这两人身上,得到一些黑森林的秘密,但是,黑森林边缘危机四伏,必须步步小心,不能如此贸然从事,再则,此时既有沧澜女侠狄三娘和毕寒芬姑娘在一起,还是以及早离开为宜,万一争端再起,他难免有照顾不来之忧。 同时,岳玠更想到当初洱海之会,红花、点苍两派各请能人前来助阵,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就是点苍一派敦请的高人,设若当着狄三娘母女之面,喝住诸葛兄弟,对风雷双剑的颜面,不无难堪之处。 武林之中,师伦大道最为重视,年龄大小无关,最重要的是“闻道有先后”。岳玠既与好好先生同辈,风雷双剑岂能有丝毫违拗?但是,岳玖如此设想,亦可谓人之常情,因此就在他这一迟疑之际,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已扑到那两人面前,双双出手,就要点穴拿人。 突煞“嘭”地一声,一股银星,如雨洒出,正好迎着诸葛弟兄扑去的身形,盖罩而下。 站在岳玠身后的毕寒芬母女不禁“啊呀”出声,认为风雷双剑这一回措手不及,必然难免死伤。 母女二人正要双双掠身驰救,岳玠突然伸手一拦,微笑说道:“夫人姑娘请宽心,区区宵小伎俩,尚不足以伤害他弟兄二人。” 沧澜女侠和毕寒芬姑娘欲起的身形,被这突然而至的一股无形劲力一拦,正在惊讶不置之际,已见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双双挥动手中长剑,贴地倒纵到一丈开外。 旋风剑诸葛文禁不住火气上腾,一收剑势,叱道:“无耻鼠辈,仗着地形,滥施伎俩,也不自感惭愧。有本领的就应该出来,正大光明地拚个高低死活。” 就在诸葛文如此厉声叱喝之际,森林边缘的阴影里,有人磔磔地尖笑了一声,接着又有人说道:“朋友!你既然来到黑森林,还怕没有拚个你死我活的机会么?” 随着这一阵难听的说话声音,数丈之外的半空中又飘然而落下两个人来。一式的黑衣紧靠,面蒙黑巾,并肩而立。 首先就指看岳玠说道:“朋友!我再问你一句,你是否应邀而来?请即现山森罗令,方才一切,都是误会。” 岳玠知道今夜在这黑森林的边缘,少不了有一场腥风血雨。当时心里闪电般一转,暗自忖道:“既已惹动了黑森林里面的人,我何不索性趁机入内探个虚实?……虽然二师兄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轻入黑森林,但情势已经如此,难道我一身绝艺,还能临险却步么?” 岳玠意念及此,“太乙玄功”已经贯注全身,缓缓走上前去,对风雷双剑诸葛兄弟说道:“你们到沧澜女侠那边去!” 风雷双剑一见师叔祖要亲自出手,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应声退后。 就在这一顿之间,对面两人似已不耐,嘿嘿笑道:“你们的胆量,足可包天,竟敢在深夜之间,前来黑森林禁地。嘿!嘿!” 这两声嘿嘿冷笑未了,岳玠却平淡地说道:“请你们回去告诉黑森林主,就说我岳玠兼程赶路来此,只好深夜求见。” 对面两人敞声笑道:“我们自会请你进去。” 说着,两人右手齐挥,脱手两道蓝色磷箭,呼啸破空而起。拖曳着两道暗淡的蓝光,直没于夜空之中。 接着,一人冷嘿一声说道:“姓岳的朋友!请你与你的同伴,各人自断双腿,我们好带你们进去,拜见我们主人。” 岳玠大笑说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新鲜待客之道。” 那人冷冷地说道:“你不要恃仗一点能耐,狂不应命……除了自断双腿,别休活着进入黑森林。” “黑森林”三字刚一脱口,忽听满天呼啸,星光乱闪,宛如飞蝗般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 岳玠早就料到有一场拚斗,但他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一转瞬之间,周围竟都悄悄地围上了黑森林的人,他更没有想到就在这一言未合之下,对方便自发动。 岳玠本人虽丝毫不惧,但他却担心身后的沧澜女侠狄三娘,毕寒芬姑娘,以及风雷双剑诸葛兄弟等人,在这暗器满天飞的情形之下,是否能保无恙? 说时迟,那时快,岳玠心中如此闪电一转,立即清啸一声,太乙分光剑应手而出。青衫摆处,人似流星,凌空上拔三丈有余,半空中,“银河剑法”中的第一招“云裳织锦”已自施展开来。 只兄满天银光四溢,剑幕千重,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一招“银河剑法”施展未了,满天飞舞的“黄铜指套”,俱落无余。 毕寒芬姑娘突见暗器漫空飞来,本是心情一紧,花容遽变,立即和她母亲狄三娘背相一靠,长剑以手,准备拚力周旋。及见岳玠腾身起处,银光耀眼,寒气袭人,满天暗器,宛如泥牛入海,转瞬飘散无踪,姑娘的紧张心情,顿化乌有,明眸中迸出喜极的泪水,忍不住脱口娇赞一声:“好剑法!” 第十三章 魔君再现 “好剑法”三字刚一出口,岳玠已自收势飘身落地,正要开口发话,突又有一声赞美传来:“好剑法!” 这一声“好剑法”与方才毕寒芬姑娘的那一声娇赞,显然有着不同的地方。 乍听起来,似乎来自遥远之处,声细如缕。 可是,听入耳中,却是清晰异常。 岳玠大吃一惊,这分明是一种“传音入密”的功夫,而且,这发话之人已达这种功夫的上乘。 如果不是岳玠听错,这发话之人应该是在二十丈之外说话发声! 在二十丈之外,隔着如此浓密的森林,居然能看出剑法的精微之处,这人的功力,也就不难想见一斑了。 就在岳玠猜思之际,密林深处忽又响起一阵尖锐似针的哨声,有如一条灵蛇,在星光黯澹的夜空中钻动游走。 一边尖锐的哨声,悠悠扬扬地吹了一阵,又渐渐趋于沉寂。 岳玠一听到这哨声一起,心里不由地一动,知道黑森林里又要出什么新花样。方才那两人抬手放出两支蓝磷火箭,召来满天暗器,如今这尖锐刺耳,悠扬不绝的哨声,起自密林深处,其将带来的危机必然更加险恶! 岳玠一心牵挂着身后的沧澜女侠和毕寒芬姑娘,以及诸葛兄弟,所以警觉一起,立即后飘数尺,退到沧澜女侠等四人的身前,以便于遭到不意的袭击之时,也好出手照护。 就也岳玠慢慢撤身向后的时候,突然“叭、叭”两声,站在对面的两人突然倒死于地,撒手黄泉。 岳玠人在后退,眼神却一直留意着对面和周围,对于这两人的突然倒地,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情形,任凭他艺高胆大,也不禁寒毛直竖,莫测所以。 原来站在对面的那两人,在听到那尖锐的哨声之后,顿时浑身状若软瘫无力,虽然看不到黑巾后面的脸孔,却可想见他们充满了惊恐之情。 哨声寂然无声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各自举起右手,照准自己的天灵百汇穴,疾劈而下。 顿时脑浆迸裂,倒地而死。 岳玠稍一思忖,便知必然是发出尖锐哨音的人,谴责他们两人方才施袭无功,要他们自了残生。从这一点看来,足见这发哨之人的残酷无情,以及他御下之苛峻,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岳玠深觉此处不可久留,自己虽然不惧,但身旁四人却不能不予顾虑。就在他准备回身招呼四人离去之际,忽见眼前人影再现,一列四人,一如方才那两人一样,悠然从半空中冉冉而降。 岳玠推断,任凭对方轻功如何了得,也断然不能做到如此凭虚御风的地步,必然也和最初两人脚踏梅花桩出来的情形一样,是凭借着某种巧妙的设置。 人还没有进入黑森林半步,便见黑森林中的机关遍设,危机四伏。怪不得五派一堡的高人,到此全军皆没。 岳玠此时几乎是全神戒备,唯恐稍有疏忽,伤及身后四人。 岳玠全神贯注之际,那四人已落身地上,各从身后上解下一捆金光闪闪的细绳,四人相隔数尺,右手持绳,左手叉腰,屹立不动。 岳玠自见那两人自己反掌击碎自己天灵盖之后,对于黑森林的事,已知不是常理所能衡量与推论。 所以他面对这四个手持金色细绳,屹立于当前的人,实在无法猜测到他们将欲有何举动? 身后的风雷双剑诸葛兄弟,想是忍无可忍,这时忽在身后说道:“师叔祖!我们要抢一个先下手为强。” 言犹未了,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寒冷如冰时笑声。只此一声,而且是极其悠远与轻微,可是听入耳中,却止不住心头一颤。 笑声荡漾未了,又是一声尖锐哨声破空而起。这次的哨声并不悠长,方起即收,余音缭绕。 由于方才那一声哨音所引起的惨状,岳玠不知在这一哨音之后,又有什么奇怪事情发生。 他伸手向后摇了一摇,止住风雷双剑诸葛兄弟的轻举妄动。 就在他这心神微微一分之际,突然呼啸之声大作,这声音不像方才暗器破风那样的浓密如阵雨,却像是数十道长剑行空,尖锐刺耳。 岳玠心神一震,抬头一看,只见周围数十道金蛇,直向他们立身之处罩来。来势快若闪电。 岳玠既惊又怒,太乙分光剑掠起银光万道,力演一招“银河剑法”中的最后一式“织女投梭”,人随剑起,直朝那数十道金光迎去。 也不过是一转眼间,只听半空中一阵嘶嘶作响,银光过去,金光纷泻。岳玠凌空一口真气将泄,收剑飘身落地,但见满地断折的金索,映着星光,宛如万道金蛇,在这黑森林边缘,浓密的草地上,蔚成奇观。 岳玠这才知道四人手执金色绳索的作用。眼前虽只四人露面,周围也不知还有多少人隐在暗处,伺机出手。显然已成进退两难之局! 岳玠本只因顾虑着狄三娘和毕寒芬姑娘,以及诸葛兄弟的安危,才打算及早离开这黑森林附近,如今两次遭受袭击,顿使他勃然而怒,豪气大起,暗自忖道:“如今撤离已是不能,看来我非得闯入林中,探他一个究竟不可了……” 岳玠想罢,回头向沧澜女侠母女和诸葛兄弟看了一眼。 一看他们四人,岳玠的一股豪气,立又消失。 责任当前,自然顾虑就多。 岳玠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其所以如此三番两次,欲进又止,欲退又休,正因为他生性敦厚,勇于负责! 此刻他身后四人,虽无一个弱者。 但岳玠想到,凭五派一堡的掌门,以及寒天翁、一言神尼那等高人,尚且失陷挫折于黑森林之中,则他们四人,怎能稳保无虞? 所以岳玠几次挺身仗剑,要以一身“太乙玄功”和一十九招“银河剑法”,入探黑森林,搅他一个天翻地覆,结果都打消此意,不敢贸然从事。 正当岳玠执剑思忖之际,那悠远、细微、而又清晰可闻的声音,又在说话了:“你这娃儿方才的一招‘织女投梭’,已有九成火候,虽未臻于精绝之境,却可算得上是黑森林从未见过的高招。比那些自称名派,自诩高手的掌门人要强许多了,不过……” 说此忽顿,一声寒冷如冰的轻笑,有如一根极细的尖针,直飞云层,渐渐地消失。 岳玠闻言大为疑惧。 “银河剑法”是本派秘学,连风雷双剑诸葛兄弟都没有获得传授。何以这人竟能一口道出银河剑法中第十九招“织女投梭”的名称? 可是,从这悠远而细微的声音之中,不但分辨不出这说话之人是男是女,更分辨不出年岁老少,令人无法揣摩,难以想象! 岳玠不禁回头了诸葛兄弟一眼,只见他二人似乎也为这件事感到惊诧,方才那种跃跃欲试之态,又渐渐消失,凝神注视着黑森林里的变化。 果然,那一声尖锐冷酷的笑声消逝之后,又传出说话声音:“娃儿!你要凭手中长剑,和一套未得精髓的银河剑法,保护你四位同伴安熊离开黑森林边缘,恐非易事呢!” 对这人更进一步的一口道出“银河剑法”的名称,岳玠虽然又是心头一震,但他却更为对方的语含轻视所激怒。 当下他也一逼真气,运用“太乙玄功”,朗声发话说道:“仗着手中三尺剑,何人敢阻拦我们,你要是黑森林主,何妨现身出来,试试在下这一套未得精髓的银河剑法,能否来去自如!” 林中那人仍是尖锐冷酷的笑了一声,悠然说道:“娃儿!你稍安毋燥。此间能和你一敌之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你当能相信此非虚语。现在,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你答得好,黑森林前今夜破例一次,让你五人安然离去。你能做得到么?” 岳玠应声答道:“若所问为此时所必要,在下自能一一奉答;若所问不见情理,即使一字一句,在下也不屑开口!” 林中那人笑声突然提高,咯咯地笑了一声,似乎对岳玠这种昂然不惧的神情极为欣赏。 笑声一落,依然运用他那极为高深的“传音入密”功夫说道:“假使你师门如我所料,你这股牛劲,倒不失获得真传。” 这种说话的口吻,岳玠虽然感到无比讶疑,却是一时思解不透,只得剑眉一剔,朗声说道:“有何问题,请即询问,此地我等不愿久留,即刻就要离去。” 林中那人又冷酷如前地笑着说道:“我不让你走,你能走到何处去?现在你好好听着,掬诚答复,否则,后果自尝,休怪黑森林主手下无情。” 岳玠听他自称是“黑森林主”,心里一懔,还没来得及转念,那自称黑森林主的人又已发话说道:“现在我开始问你。第一,你手中那把银光闪耀的长剑,是否就是‘太乙分光剑’?” 岳玠闻言又是一惊,他没有想到黑森林主第一个问题就问他这把太乙分光剑。 只此略一停顿,黑森林主似已不耐,冷冰冰地说道:“不要撒谎!你只说‘是’或‘否’即可!” 岳玠想得一想,沉住声音,说道:“是!” “是”字出口,林中良久寂然,半晌之后,黑森林主才轻“哼”了一声,又接着问的:“你娃儿是银河一派何人的门下?” 由于对方先已问过太乙分光剑,所以对于这一个问题,岳玠丝毫不觉惊异,彷佛他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问。 当下岳玠冷然说道:“我是银河派何人门下,与你黑森林主何干?……你不说出原因,在下恕不奉告。” 那自称黑森林主的人冷笑如针,刺耳难忍,说道:“娃儿!你少作狂态,别以为太乙分光剑削断我的几道‘金网天罗’,就认定我无法整治于你……” 岳玠勃然大怒,叱道:“黑森林主!你以为单凭几句大话,就吓得住我岳玠么?有本领,你就出来当面了断,能胜过岳玠手中三尺剑,你问什么,岳玠无不照答。” 岳玠言犹未了,突然半中有人叱喊一声:“小师弟不可……” 人影一闪,落到岳玠身前。闻声辨人,岳玠早就听出是谁了。是以未待这人立定身形,便已欣喜无比地叫道:“二师兄,你怎么也来到这里?” 来人青袍儒巾,丰神飘逸,正是好好先生诸葛云。 好好先生立定身形之后,全不理会风雷双剑诸葛兄弟的欢呼,也没有答复岳玠的问题,却先向林中朗声说道:“小师弟岳玠无意前来,并无任何人授意。” 黑森林主微微“哼”了一声,说道:“他是忘我书生的关门弟子么?” 好好先生应了一声:“是的!” 林中忽然寂然无声,毫无反应。好好先生呆立半晌,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向岳玠等人挥手示意,飘身就走。 此时不仅沧澜女侠母女和风雷双剑诸葛兄弟感到莫名其妙,即连岳玠也如坠五里雾中,茫然不知所以。 只好各自展开轻功,随在好好先生身后,向前奔去。 弦月乍露,天近黎明。岳玠等五人,紧随在好好先生之后,疾如流星赶月,一阵急奔,一口气奔出将近数十里。 好好先生忽然停住身形,迎着东方曙光,脸上刚露笑容,忽又颜色一变,让过沧澜女侠和毕寒芬姑娘,挥开风雷双剑诸葛兄弟,向岳玠微一示意,缓步上前,沉声发???说道:“请回去上覆贵主人,贵主人对诸葛云和小师弟岳玠误闯黑森林之事若有追究之意,容日后再定是非曲直便了。” 好好先生如此严颜厉色,态度凛然地沉声发话,显然身后有人蹑踪追来,沧澜女侠等人立即回身向前,运功戒备。 果然就在这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空中发话道:“好好先生诸葛大侠请息怒,在下系奉黑森林主之命,前来投简。诸葛大侠万勿误会是幸。” 岳玠见来人身形高大,袍幅翻飞,身在半空就能如此发话,且中气不散,入耳惊心,功力分明不凡。可是说话的话气,却又如此谦恭有礼,似乎来意并不太恶。 来人刚一停身,岳玠凝神一看,顿时心头轰然一震。 原来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位身穿墨绿长袍,面容削瘦,苍须拂胸,年约六十余岁的老人。 这付生像状貌,岳玠至死也不会忘记! 北雁荡山脚芙蓉村当年的情景,顿即一齐涌上他的心头。 白衣大侠毕云帆棺破尸毁,白骨零落…… 义父简老夫子身中五毒神掌,仆倒古祠庭前…… 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岳玠正为血仇未报而日夕苦恼! 毕家母女正为追寻仇踪而跋涉关山! 绿袍苍须毒手魔君却正于此时自行投到他这两个血仇债主的面前! 往事历历在目,岳玠心情激动如潮,立即伸手拔剑,欲使绿袍苍须毒手魔君饮血剑底,横尸眼前。 忽听好好先生一声轻喝:“小师弟尚须忍耐一时!” 关于绿袍苍须毒手魔君与岳玠之间的似海深仇,好好先生知之颇详。他既出声阻止,岳玠知道他必有用意,当即不敢违拗,按剑退至一旁。 好好先生飘然上前两步,微笑着向魔君说道:“尊驾是奉黑森林主之命,前来送信传书于我的么?” 这两句极其平常而自然的话,如此随意说来,绿袍苍须老人,却忽然脸上一红,神情极为尴尬。 好好先生也不为过甚,接着又道:“黑森林主为何要事事传书,老朽愿读之当面。” 绿袍苍须老人似乎已不像开始那样谦恭有礼,又像是迫于无奈,不便发作,他没有回答好好先生的话,只从身上取出一迭纸简,手掌虚推,纸简便飘悠悠地飞向好好先生面前。 他果然不愧是远近闻名的老魔头,就凭这一手“千里送鹅毛”,去势极缓,悠悠忽忍,不徐不急,已见内力浑雄无比。 更何况所推送之物,又是一纸轻飘飘的书简? 岳玠看在眼中,暗自点头,心里忖道:“怪不得昔日白衣大侠,以点苍掌门之尊,竟也伤在他的掌下,此人功力果然不弱。” 接着他又想道:“毒手魔君身具如此武功,竟甘受命于黑森林主,其中若无特别隐情,则黑森林主的神通,就更为骇人了。” 岳玠思潮起伏,感怀丛生,好好先生却是微笑依然,但见他毫不行功作势,右手虚空一按,飞来的书简便悠然停在面前,飘浮在半空中不动。 两道眼神只略在书简上一扫,随即右手一抬,那张书简,竟自疾如脱弦之矢,冲天而起,没于云层不见。 好好先生含笑向毒手魔君说道:“有劳尊驾转告贵上黑森林主,就说诸葛云未便擅专,太乙分光剑乃小师弟之物,他日小师弟专程前来黑森林时,自有交待。” 毒手魔君感到好好先生这“转告贵上”四个字中似有讽意,脸上红云又现,杀机顿起,“五毒神掌”蓄势待发。 但他转而一想,这银河派的好好先生过去虽没见过,但凭人家方才那一手透纸认字,与震飞纸简的功夫。不仅眼神超人,而且无形罡气已经到了纯青之境,决非自己能望其项背,自己何必擅自出手,自寻没趣? 再则,黑森林主只叫我转达书简,并无留难对方之意,唉!我既然归人檐下,岂能不遵所示行事? 毒手魔君心里如此闪电一转,抑下心头之气,转身就走。 好好先生突然说道:“尊驾慢行一步,敝师弟尚有一事,要和尊驾面谈。” 说罢转身一拍岳玠肩头,微笑道:“小师弟!将事情交待清楚即可,他今日是奉命送书而来,不便多予留难,一切事情,留待日后再说吧!” 岳玠虽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立使仇人饮血剑底。 但二师兄既然这样吩咐,自然有他的用意。岳玠向来尊师敬长,何能违背二师兄的意思? 所以他略一沉吟,便点头答道:“小弟遵命。” 好好先生含笑点头,又转头对沧澜女侠母女说道:“贤母女应该过来听听,小师弟欲和这位毒手魔君所谈的事,与二位至有关连……” 毒手魔君本已转身准备离去,忽听好好先生出声召唤,便又停下身来。 岳玠上前数步,和毒手魔君相距数尺而立。 毒手魔君面带诧色,勃然问道:“是你小子有话找老夫说么?” 岳玠冷笑说道:“魔君!你还记得我否?” 毒手魔君满怀怒气,要依他往日习性,早已一掌劈出。可是,今天他面对着的这位年青后生,是银河派好好先生的师弟,他既能胆色无双地和自己相对问话,想来必不简单。 这老魔头不愧久荡江湖,见多识广,他略一分析,立即抑住怒气,哼着鼻音道:“老夫纵横武林,垂数十年,会过高手千万,哪会记得你这小子?” 岳玠冷冷地说道:“你不记得我,难道你也不记得北雁荡山下,芙蓉村中那位武当名宿简老前辈么?” 毒手魔君脸色一变,旋又仰天一阵怪笑,说道:“你是说简征奇么?当年在芙蓉村中,他妄想以螳臂挡车,自寻死路,是老夫削断他的长剑,掌震他的内腑,致他于死……怎么?小子要替他报仇么?你是他的甚么人?” 岳玠愤然答道:“告诉你,简老前辈是我的义父。” 毒手魔君“啊”了一声,诡谲地一笑道:“好,那你今天是要……” 岳玠不理会他的话,面容一整,沉声又道:“点苍派白衣剑客毕大侠从南雁荡负伤奔下,丧命芙蓉村,你追踪而至,破棺毁其遗体,暴其白骨于荒郊的事,你也还记得否?” 毒手魔君又是诡谲一笑,说道:“记得,记得,毕云帆不自量力,妄想占有太乙玉符,他与老夫虽无仇恨,但怀壁其罪,怪得谁来?” 毒手魔君言犹未了,人影双闪,一声颤叱,道:“父仇不共戴天,老贼!拿……命来!” 原来沧澜女侠狄三娘和毕寒芬姑娘站在好好先生身边,听到毒手魔君说到白衣大侠因为太乙玉符,丧命在他掌下的事,顿时一腔热血,为之沸腾,母女两人各撤兵刃,冲上前去,就要拚命。 杀夫之仇,伤父之恨,世间哪有比这个更令人咬牙切齿,奋不顾身的! 沧澜女侠母女哭着上前拚命,好好先生伸手一拦,说道:“贤母女务必强忍一时……” 想来他也知无法制止沧澜女侠母女那种近乎疯狂的行动,所以在伸手阻拦之间,贯劲点了母女二人的穴道。 岳玠同情地看了母女二人一眼,沉声向毒手魔君说道:“毒手魔君!你自称久荡江湖,必然熟知武林常规。武林之中,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受人点滴,当报涌泉……” 毒手魔君突然磔磔大笑,接着说道:“小子!老夫代你说出心意吧,杀父之仇,自当必报。来!来!来!老夫成全你,让你追随你那义父去!” 说着一探腰际,铮地一声轻响,钩形毒剑已自脱鞘而出,顿时一道蓝光,横在身前。 毒手魔君生平不知经过多少阵仗,钩形毒剑难得出鞘。今天他显然是不敢轻视岳玠,所以上手便亮出了钩形毒剑。 岳玠若无其事,转身向好好先生说道:“小弟遵奉二师兄所示,报仇之事,留待日后。不过面对恶人,不能不略予薄惩,使他有所警惕,将来授首时才能毫无怨尤。” 好好先生微微颔首,但说道:“小师弟要量情而为,适可而止。” 毒手魔君拔剑作势,多少有些“就此下台”之意,他一则恐怕触犯黑森林主的禁令,虽然他当初投于黑森林坛下,别有所图。但一年以来,他已弄清黑森林主的武功高不可测,凭自己的能耐,实无达到目的之望。而且黑森林主御下极严,稍有不顺,便严令自毁生命,任凭地位高低,都无二致。所以,毒手魔君此刻不敢妄动。再则,好好先生诸葛云,也不是他所能惹得起的人物。 所以毒手魔君钩形毒剑出鞘,实在是一种以进为退的姿态。 当时只要好好先生阻止岳玠,他必会欣然而去的。 可是事情偏僻不如他之所愿,好好先生居然同意岳玠“略予薄惩”的请求!这怎不使他心中气恼! 第十四章 牛刃小试 尤其岳玠话语之中,简直将他视若无物,这岂是名震白山黑水,恶誉遍传中原各省的绿袍苍须毒手魔君所能忍受得了的?顿时无名火起三千丈,再也顾不得黑森林主是否有此禁令,以及好好先生是否插手相帮,厉叱道:“小子!你如此猖狂,休怪老失手下太毒,……来!没有说的!老夫送你到阴曹地府……” 厉叱声如狼嗥,震得周围树叶簌簌作响,毒手魔君真的已经怒到极点了。 叱声未落,左手一持钩形毒剑,右掌平胸一翻,五毒神掌提足六成功力,疾推而出,顿时罡风大作,汹涌如潮地向岳玠当胸撞去。 岳玠存心示威,太乙玄功贯注全身,不闪不避,站在那里笑道:“五毒神掌的威力也不过尔尔。” 毒手魔君冷哼一声,咬牙暗骂道:“小子不知死活,老夫这毒手魔君的名号是轻易得来的么?我若提足功力,哪怕你身具通天神功,也要震你一个肺腑移位,毒血攻心……” 说着一凝丹田之气,右掌功力提到十二成,全力向岳玠推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轰地一震,罡风四激,尘土飞扬,连风雷双剑诸葛兄弟也感到压力沉重,闪身退后三尺。 这一震之后,再看场内,岳玠青衫飘拂,状至悠闲,双手背在身后,丝毫没有移动。 毒手魔君却被震退四五步,脚下深陷两寸,满脸血红,气息失匀,右手一片紫赤,怔在那里不言不语。 毒手魔君惊诧羞愧不已。他断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年轻后生,居然身具如此深厚的玄门罡气! 毒手魔君不愧是一位老魔头,提得起,却也放得下,自知不敌,当即连话都不讲,转身就走。 这倒有点出乎岳玠的意料之外,他也断然没有想到,像毒手魔君这等盛名在外,自命不凡的人,竟然做得出这种连一句场面话都不说,撒手就走的事来。岳玠本来只想稍露神功,给予薄惩,便告罢手,可是如今一见毒手魔君竟是如此没有骨气之人,便存心要他现丑丢人之后,才让他走。 当时,他轻笑一声,嘲讽道:“毒手魔君!方才你不是大言不惭,要我魂归地府么?如今在下还是安然无恙,魔君如何就要离去?” 毒手魔君毫不回头,只冷笑的说道:“小子,老夫错估你了,这笔账来日再算。” 岳玠青衫一拂,电射而起,半空一掠,超过了毒手魔君,迎头拦住去路。 此时东方红日初升,金光万丈,照在毒手魔君的脸上,苍白中泛着汗水,右手齐腕以下,一片紫红。 一见岳玠追踪而至,苍须暴张,怪眼圆睁,沉声道:“光棍打九九,小子你如此追来,他日不好相见吧!” 岳玠微哼道:“‘光棍打九九,不赶尽杀绝’,魔君!你也配讲这种话么?当年你在雁荡天池掌震白衣大侠,何曾想到这句话?及后你追至芙蓉村,破其棺冢,毁其尸骨,何曾想到这句话?你无端寻衅,害死我义父,又何曾想到这句话?” 岳玠愤慨陈辞,说到最后,几乎是声色俱厉,目蕴泪光。 毒手魔君愕得一愕,一瞪怪眼说道:“小子,你休要猖狂,老夫虽……但这柄钩形毒剑,仍可取你小命!” 岳玠一听此言,冷峻的脸上,又泛起不屑之色,轻轻嘿了一声,说道:“你还敢大言不惭,凭你这柄钩形毒剑,即在平时,也难在我手下走过十招,如今你一只右手,已被自己五毒神掌反震入侵,中毒非浅,单靠一只左手,只怕一招也支撑不下呢?……” 说到此处,略顿了一下,接着又道:“不过,你也不必骇怕,我二师兄已经交代,报仇之事不在今日,你既自恃毒剑厉害,尽管施为,我不会打落水狗的……” 毒手魔君气得七窍生烟,须眉俱张,厉声叱道:“小子!你既要领教钩形毒剑,那就看剑!” 话落,左手一抬,钩形毒剑脱手而出,一道蓝光,疾射岳玠面门。掷剑脱手的同时,毒手魔君绿袍一振,腾身一掠,去势有如风送落叶。 岳玠万没想到毒手魔君会舍剑而逃,侧身让过剑尖,伸手一把抓住剑柄。 扣指微弹,铮地一声,钩形毒剑半截落到地上,岳玠将手中半截向前一掷,喝道:“毒君,还你毒剑!” 毒手魔君此时已在二十丈之外,闻喝回头一把捞住断剑,加速狂奔,转眼消失踪影。 岳玠待毒手魔君去后,转身走到众人身旁,好好先生笑道:“小师弟!你一定有许多疑问,要相问于师兄,是么?” 岳玠一正颜色,道:“小弟确有许多不明之处,要向二师兄请教。” 好好先生微笑点头,顺手一拂,解开了沧澜女侠母女的穴道,说道:“贤母女请恕老朽无礼,至于老朽为何出手阻拦,不让二位及时快意恩仇?我小师弟也正要询问于老朽,贤母女一听,自然明白。” 沧澜女侠狄三娘母女,也不是庸俗之辈,虽然痛切亲仇,但却相信好好先生这等高人,定有高见,是以闻言忍往悲痛,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岳玠向好好先生看了一眼,不安地道:“并非小弟责难于二师兄,只是……” 好好先生笑道:“纵令小师弟有责难之意,亦是人之常情……” 岳玠道:“二师兄不让小弟和狄夫人毕姑娘及时手刃亲仇,是因为顾忌黑森林么?” 好好先生迟疑道:“……正是……” 岳玠忽然豪气大发,昂然说道:“名震武林的毒手魔君也不过乃尔,黑森林就有如此可怕么?” 好好先生为难地道:“小师弟胆色无双,愚兄衷心佩服……凭小师弟目前武功,招惹黑森林固然尚有困难,不过主要的还是因为其中尚有其他牵连……,小师弟但请放心,他日扫荡大洪山,踏平黑森林的,少你不成,只是必须稍待时日耳!” 好好先生语未尽意,却仰头向路侧山腰间笑道:“你也该出来了,剩下来的事情,应该由你来处理啦!” 岳玠闻言一惊,敢情自己心神分驰,没有注意到身后竟还有人跟踪,听二师兄的口气,这人好像是平辈之人,难道是大师兄八方行者来了么? 岳玠正自心中猜测之际,半空中一阵衣带破风之声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道:“你拦住人家,不让人家报仇,又说不清理由,要我来替你解围了么?” 岳玠暗“哦!”一声,原来是她! 人影一闪,眼前俏生地站着的,正是还我女儿之身的“屠龙丹凤”沈凝碧! 屠龙丹凤沈凝碧一现身,先是轻移莲步,向好好先生行礼说道:“拜见诸葛二师兄。” 转身又向岳玠笑着说道:“岳师弟!听说你是由悟能大师兄代师传艺,大师兄的佛门须弥功,想必也已传给你了!你身兼佛道两家玄功,黑森林你是去得的!” 好好先生在旁笑道:“你这个做师姊的,一来就是挑拨煽动!” 屠龙丹凤沉凝碧笑吟吟地说道:“多年不见,好好先生越发‘好好’了,我不过是据理而论嘛!” 好好先生哈哈一笑! 岳玠上前向“屠龙丹凤”沈姑娘施了一礼,说道:“昨日不知是师姊玉驾,失礼之处,尚祈师姊不要见怪。” 说到这里,又垂手肃立道:“师伯他老人家安好?” 屠龙丹凤沈姑娘也正容答道:“师父他老人家很好,只是……最近几年以来,心情不甚宁静……唉!岳师弟!正如二师兄所说,目前黑森林你实不宜招惹,徒然打草惊蛇,无补于事……必待日后时机来到,你再荟集群英,作彻底解决!” 岳玠很想追问究竟,但屠龙丹凤沈凝碧不容他开口,便又向他说道:“岳师弟!目前你各项武功,只稍欠火候,除黑森林之外,天下到处可以走得,你何不趁此机会,游历天下,一则增长经验,再则广事结交,以为来日做准备!” 好好先生接着也说道:“岳师弟!你沈师姊的话,真是字字金玉,句句良言,水到渠成,事情不到时候,忧虑也是无益。倒是五派一堡等武林各派,两受挫折,元气大伤,你应相机与他们取得联系,或勉慰其遗老,或提系其后进,须知扶倾举废,亦为当前要务呢!” 岳玠略一沉思,唯唯称是。 好好先生又转向屠龙丹凤沈姑娘说道:“沈师妹!你此次来到此间,是奉了师伯之命么?” 屠龙丹凤沉凝碧道:“不是,那天我出外游览,无意中发现巫山神女柳千娇,身藏一枚森罗令,怀疑其师白发龙女雷姑婆可能与黑森林勾结,乃一路追踪下来。说来惭愧,竟然让她溜掉了。” 好好先生沉重地点点头,说道:“白发龙女雷姑婆二次出山,武功已非当年可比。其门下自然也就不可轻视了。” 屠龙丹凤沉凝碧也点头说道:“若论武功,柳千娇尚不足算是劲敌,只是她溜走的功夫,却是高人一等……呵!我在追赶巫山神女的途中,曾遇见过悟能大师兄。” 好好先生和岳玠几乎同时“啊”了一声,好好先生不禁叹息着说道:“银河派不出世将近百年,想不到如今为了……此事,竟纷纷走入江湖。唉!此事不知何时能得了结……沈师妹!八方大师兄这次下山是为了什么?” 屠龙丹凤沉凝碧笑着走近沧澜女侠和毕寒芬姑娘面前,说道:“为了这位毕家妹妹呀!” 沧澜女侠和毕寒芬姑娘听了好好先生一番解释之后,已明白了好好先生阻止她们暂缓报仇的概略原因。所以静立一边,一直没有开口。 后来,屠龙丹凤沉凝碧翩然现身,她母女二人又都为沈姑娘的如花容貌与精绝的轻功所吸引,尤其毕寒芬姑娘更是感慨万端,暗自想道:“如果我有这位沈姑娘的一身武功,报雪亲仇,岂不是举手之劳么?” 毕姑娘正自感慨不已之际,忽听沈姑娘竟说为她而来,顿时心中大为惊诧,不解其故。 好好先生却在一旁欣然说道:“大师兄之意,想来与我不约而同。我正是为此追赶她母女而来的呢!……” 屠龙丹凤沉凝碧点头说道:“白衣剑客毕大侠不但对岳师弟有惠,而且对银河一派有功……本派不能不有以报之!” 毕寒芬姑娘是何等聪明之人,她虽然不明白她父亲对银河派有何恩何惠,但她已听出沈姑娘言下之意,当时大喜过望,扑上前去,一把抓住沉凝碧姑娘的双手,说道:“沈姐姐!你是说要带我去进修武功么?” 屠龙丹凤沉凝碧笑着点头说道:“毕妹妹!你真聪明。你愿意么?” 毕寒芬含着激动的眼泪,望着沈姑娘不住地点头。 屠龙丹凤沉凝碧为毕寒芬拭去眼泪,又向沧澜女侠狄三娘道:“狄夫人母女情深,如果不放心她遽离膝下,就请同往如何?” 沧澜女侠狄三娘点头说道:“沈姑娘恩及我母女,狄三娘岂能如此不识好歹?只是尚有一点请求,暂尚望沈姑娘能够俯允。” 屠龙丹凤沉凝碧说道:“狄夫人!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有事尽管明说,只要沉凝碧力之所及,无不竭诚以赴。” 沧澜女侠狄三娘凄然道:“先夫血仇今日已真相大白,迟早总有快意恩仇之日,只是先夫遗体还寄葬于北雁荡山下芙蓉村内,我意欲先携小女前往祭奠,并移灵归藉,然后再让她随沈姑娘前去学艺。” 屠龙丹凤沉凝碧点头说道:“夫人所言不仅为人之常情,且为人伦大道,沈凝碧目下正是无事之身,愿随贤母女往浙江雁荡一行。” 狄三娘说起前往芙蓉村祭奠移灵之事,岳玠本也动念同行,但在他想到义父简老夫子的遗命之后,立又改变了初衷,他向沧澜女侠母女看了一眼,说道:“我本应随狄夫人等前往浙江,只因一件要事,必须尽速赶往武当,请恕不能护送向导。” 屠龙丹凤沉凝碧向岳玠看了一眼,笑道:“岳师弟既有事要去武当,自然不必勉于同行,好在重逢有日,将来你与毕姑娘协力同心并肩携手的机会正多,短暂小别,也无须伤情。狄夫人!毕姑娘!我们这就走吧!” 说罢领先飞步向东疾驰。毕寒芬闻言顿时红云上脸,默默无语,只匆匆朝岳玠投了深情的一瞥,便牵着母亲衣袖,向前面屠龙丹凤沈凝碧追去。 毕寒芬姑娘等一行此去如何,此系后话,容后再表。 好好先生目送三人走后,回头对岳玠说道:“小师弟前往武当,莫非是令义父简大侠的遗命么?” 岳玠戚然应道:“正是,小弟义父于临终之时,曾命小弟携其所遗断剑,前往武当求见武当掌门人,习艺报仇,今虽蒙恩师收列门下,但仍当前往送还短剑,说明原委,以安此心。”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人伦大道,理应如此……不过,在你未行之前,愚兄有两件事必须提醒于你。” 岳玠垂手答道:“敬聆二师兄教言。” 好好先生说道:“小师弟可知黑森林主着毒手魔君前来投简的目的?” 岳玠答道:“根据二师兄给毒手魔君的回话,似乎是为了小弟这把太乙分光剑,不知确否?” 好好先生说道:“不错!黑森林主那封书简之中,正是要向小师弟索取此剑。” 岳玠勃然说道:“太乙分光剑是本门之物,黑森林主他是何人,欲图横索强取?” 好好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在书简之中,倒是没有横索强取之意,只是盼你自动将此剑送往,他说此剑应该归他所有。” 岳玠讶然说道:“嘿!这岂非无中生有,胡言乱语么?” 好好先生摇头说道:“此中或有缘由,愚兄也不甚了了,将来你面谒师尊之后,自会明了。……此番黑森林主索剑之举,虽经愚兄婉言推拒过去,但如毒手魔君回去复命时添枝加叶,只怕黑森林主仍难就此罢休。” 岳玠道:“小弟目标二师兄意思了,二师兄是担心小弟不能护卫此师门重宝,太乙分光剑么?” 好好先生笑道:“小师弟错会愚兄之意了,黑森林主纵或心有未甘,也不致亲自出手劫夺。愚兄欲提醒小师弟注意者,即万一有此等事故发生,小师弟务要委婉处之,出手留情,不可过份决绝!” 岳玠点头道:“此事二师兄已一再向小弟强调,小弟谨记就是。”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如此愚兄就放心了,小师弟武当了却心愿之后,应及早赶回昆仑,谒见师尊,至为重要。” 岳玠敬谨称是,并问道:“二师兄此去是否即回昆明?” 好好先生道:“正是!愚兄必须回滇池料理一番,唉!看来一两年之内,愚兄无法消受那如仙的隐逸生涯呢!” 岳玠道:“小弟武当事了,即行赶往滇池,邀约二师兄同上昆仑,谒见师尊如何?” 好好先生笑道:“好极!愚兄也已许久未曾谒见师尊,届时还可引导小师弟一赏‘香兰渚’上的风光!” 话落,哈哈一笑,振袂凌空而去。 岳玠目送好好先生飘然离去之后,便带着诸葛兄弟,由东而西,走宜城,过樊城,直奔武当山。 这日,三人来到武当山下,举目看去,只见山腰之上,屋宇连接,黑黝黝的一片,占地极广,可是令人奇怪的,所有登山道上,竟是始终不见一人。 岳玠心中纳闷,暗自忖道:“久闻武当五观,香火极盛,平日朝山香客,络绎途中,为何今天一见,竟是如此冷落?” 就在岳玠呆呆怔想之际,忽然身旁不远传来轻微的破风之声。 岳玠连忙收敛心神,循声看去,隐约看到一条人影,有如闪电飘风般地向山上疾射而去。 此时不过午后不久,丽日当空,这人为何要如此展开轻功? 岳玠略一思索,立即一拂青衫,腾空向山顶疾射,空中发话道:“文儿!武儿!跟上来!” 后事如何?请东方玉先生交代。 第十五章 武当惊变 武当山,在湖北均县以南,一曰太和山,又名参岭,为大巴山北脉,共有二十七峰,最高峰叫做天柱,也就是金顶。 千百年来,在武林中被推崇为泰山北斗,和嵩山少林寺并称于世的武当派,就发祥于此。 一宫五观,依峰而筑,矗立在苍岩陡壁,林木葱郁之间,规模宏大,气象庄严。 这一宫五观,各有主持道人,三清官为武当派中枢,由掌门人宁一子亲自主持,其余五观,是真武观抱一子,纯阳观守真子,一元观微尘子,通天观浮云子,南岩观逍遥子。 但三年之前,武林中掀起一阵神秘诡异的狂潮,把江湖上各大门派,和许多武功卓绝之士,悉数掩没。 这一件震慑人心,充满恐怖,而像谜一样的大事,就发生在武当山邻近的大洪山——黑森林! 武当掌门人宁一子,就在第一批应邀赴约,竟然一去不返,生死成谜。 五派一堡第二次在白水湖聚会,邀集各派高手,决意往探黑森林虚实,如论这次进去的人,虽有数十名之多,但一个个全是各派精英,武林中的顶尖人物! 结果除了寒天翁、一言神尼,以及最近始证实亦已脱险的灵猿公、石镇天等少数几人,因见机得快,才能生还之外,其余的人,就照单全收,葬送在神秘恐怖的黑森林中。 武当派在这一役,又丧失了抱一子、浮云子、逍遥子三人,这在武当派来说,真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打击! 一宫五观,在短短三月之间,竟然六去其四,武当威望,从此一落千丈。 不!简直一蹶不振! 这三年来,守真子和微尘子在苦撑残局,把五观交由下一代的门人主持,自己两人,在三清宫闭户不出,除了督促门下弟子,勤练武当派镇山绝艺“太极两仪剑阵”之外,极口不题黑森林之事。 他们并没有在练什么秘密武功,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三年,三年了!武当山在平凡中渡过,也许守真子和微尘子内心,有着渡日如年的感觉,但外人是绝对瞧不出来的。 武当派没落了!也太平凡,太懦弱了!这不只是江湖上有此看法,连武当门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可是这也难怪,当日显赫的五派一堡——武当、少林,峨嵋、华山、崆峒和泰山盘石堡,谁不如此? 派中的精英,损伤殆尽,元气大伤,武林中的人才,可不是三两年就栽植得出来的呀! 领袖江湖的五派一堡,式微了,促使江湖上其他门派纷纷抬起头来,大有逐鹿中原,一争领导地位的趋势。 这并不是说,黑森林主是专门对付五派一堡的,也并不是两次黑森林之行,死伤失踪的,全是五派一堡中人。 因为当时五派一堡,树大招风,遭受的损失比其他各派惨重罢了。 反正江湖上,争名夺利,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对付黑森林,是一回事,争取领导地位,又是一回事,总之,各门各派,都在往这两个目标走! 三年来,出现了黑森林主,这一位集神秘恐怖于一身的魔头,造成江湖上对他的谈虎色变,人人自危。 但越神秘,越引起好奇者的探讨,于是对黑森林主就有了种种传说。同时对五派一堡的无声无息,也有了种种猜测。 谣诼纷纷,有的说五派一堡三年来养精蓄锐,准备联合黑白两道,第三次向黑森林扫荡! 有的说黑森林主出现江湖,目的在征服武林,只要归投到黑森林门下,就可平安无事。 谣言之为谣言,自然是人言言殊,各有各的说法。 但其中有一段传说,却由南到北,喧腾江湖,众口一词,言之凿凿,和一般流言,显有不同! 那是说,武当山的后山,一处削壁之下,有一个圣迹洞,相传是当年开山鼻祖三丰真人修真之处,洞中石壁上,遗留有张三丰亲自镌石的道家无上心法,和十二种绝世神功,只要得到其中之一,就可睥睨武林,冠绝寰宇。 因为历代只有掌门人代代相传,知道其中秘密,而且必须这位掌门人,退休之后,才能闭关练习,是以圣迹洞的秘密,连武当嫡传门人,也没有一个知道。 据说四十年前,武当掌门天玄真人仙去之后,因大弟子宁一子年龄还不到二十,无法担当大任,遗命由师弟天启真人继掌门户。 天启真人坚决不肯接受,一面仍令师侄宁一子继任掌门,自己尽心竭力,辅佐师侄,整顿门户,十年之间,使得武当一派,声誉大隆。 但天启真人却在此时,出外云游,其实归隐圣迹洞,闭关潜修,当时曾嘱咐宁一子,要三十年后,始能启关。 三十年闭关潜修,这段岁月,在一般人说来,该是多么长远,但练武之人,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轰动江湖的,是正当武当派元气大伤的今日,恰巧是派中名宿三十年启关之期! 这一段故事,本来还没人知道,据说三年前武当掌门人宁一子应邀赴黑森林之前,亲口告诉了师弟五观之首的真武观观主抱一子。 后来抱一子亲率两位师弟,通天观观主浮云子、南岩观观主逍遥子,两次往探黑森林,出发之前,又亲口告诉了二师弟守真子和三师弟微尘子。 当然,这是武当派一件极其机密的大事,谁也不会泄露口风,但不知怎的,会在最近传扬开来,几乎使得江湖上无人不知。 大家于是恍然大悟,武当派代理掌门人守真子和师弟微尘子闭宫不出,静静的渡过三年,他们并不是儒弱,只是在等待。 养精蓄锐,等待他们即将启关的师叔天启真人,再图大举! 这在武林中,该是多么重大之事?一位闭关潜修三十年的武当名宿,练成至高无上的道家玄功,即将出关! 对其他怀有野心,准备乘机崛起,夺取五派一堡领导地位的各派人士,该是多么刺激? 尤其黑道中人,听到武当后山圣迹洞三丰真人千百年前遗留的十二种绝世玄功,无上心法,只要得到一件,就可冠绝人寰,又是多么诱惑? 于是许多武林枭雄,想在天启真人还未启关之前,加以阻挠! 要知修炼任何功夫,最大的难关,就在将成未成之际,此时大道将成,只要稍有惊动,最容易走火入魔。 另一种觊觎三丰真人遗留玄功,无上心法的人,也希望独得秘传,然后乘机毁去石壁,自己不难成为睥睨天下的第一高手。 当然,除了这些人之外,一手造成江湖上血雨腥风,恐怖气氛的黑森林主,更不会轻易放过近在左邻的武当派,平添一位劲敌。 于是,武当山上,领袖武林的武当派,在这段时间之中,成了众矢之的,也发生了震惊江湖的巨变! 劫运!这只有归之于劫运,人为的因素,命运的安排! 但仔细分析,这场浩劫,还是出于一人之手,是一个人造成的,这是谁?黑森林主! 武当山圣迹洞张三丰遗留壁上的绝世玄功,和天启真人的即将启关,这消息在江湖上,太轰动了,添枝加叶,尽情喧腾。越传越加神秘,越说越发夸张。 这是继三年前黑森林巨变后的唯一大新闻! 群相走告,轰动的程度,简直超过有浓厚恐怖的黑森林主! 因为黑森林主,大家谈虎色变,要谈,也只有偷偷的记两句,这件事,没有恐怖感,更具诱惑性,大家可以公开谈论,毫无顾虑,这就使得它更不胫而走了! 但奇怪的是,江湖上已经轰传开了,武当派的人,竟然还一无所闻。 因为三年来,所有门人,奉守真子法谕,只是在观中勤练武功,严禁下山,江湖上的一切,对他们已经显得十分生疏。 这天,武当山来了不速之客! 一个人,是灰衲芒鞋,手执禅杖的老和尚,慈眉善目,风尘满面,他似乎便有什急事,寿眉不生的微皱! 啊!这位老和尚,敢情还是大有来头之人,武当代理掌门人守真子,率同师弟微尘子,亲自把他迎进三清官。 不!一直让到掌门人的密室中去! 他是什么人?谈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是过了半晌,守真子和微尘子,匆匆出来,两人脸上神色,显然有了异样! 同时,代理掌门人守真子,还颁下紧急法谕,把五观中武功较高的弟子,一律调集到三清宫去。 不!他们参加了宫中最精锐的几个“太极两仪剑阵”,分布到三清殿、祖师殿、藏经楼,和其他重要之处,日夜轮守,不准擅离。 另外,三十几名功力较深的门人,也经微尘子领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还有,几名以前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大弟子,也经掌门人守真子传入密室,面授机宜,匆匆赶下山去。 武当门下,门规素严,但每个人的内心,不无疑问,这当然是风雨欲来的前夕!但大家弄不清,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大批调动,是为了保护那个不速之客的老和尚?他敢情有厉害的仇家寻仇,才躲上武当山来? 因为这老和尚自从上山时,大家见过一面之外,就始终不再见他露面。可是这是师尊的吩咐,有谁敢交头接耳,互相探讯? 奇怪!十天半月,从紧张中平安渡过,武当山一点事故也没有发生! 但守真子和微尘子的脸色,却愈来愈凝重,检查分派在各处的明哨暗岗、剑阵,也越来越严厉。 前山后山,通路要道,简直密密布了一座剑山! 这时,又有人上山了!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接着又来了二个老者,一个紫脸的,一个红脸的。 他们都被直接迎入密室,也和老和尚一样,从此不再露面。 沉闷、疑云,积压在每个武当门人的心头。 “一定有一件大事,十分重大的事敌,正在武当山头酝酿。” 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他们盼望能够紧张,够刺激的场面,早些来临,好让大家揭开谜底! 他们哪里知道这谜底,只有两个字——死神! 他们盼望的一天,终于来了!那是丽日当空,阳光普照的大白天。 正当中午时分,武当山下,蓦地响起一声尖锐得震慑人心,落魄丧胆的裂帛长笑! 这声音发自山下,算起来,离三清宫该有二十来里,但这声厉笑,磔磔尾声,拖得极长,竟然排云荡气,一直送上山头。 震得远山近峰,回响不绝! 同时一条人影,不!一点黑影,随着笑声,左日光之下,宛若浮矢掠空,直线上升! 快得几乎肉眼无法看清,瞬息之间,已到山腰! 啊!他身后还有四条黑影,也奇快无比的急纵直掠,如飞而来! 叮叮!叮叮叮! 金顶天柱峰上,同时接连传下清越越的玉罄之声,那是最紧急的警号! 三清宫内外,人声肃静,但听一片锵锵拔剑之声! 玉罄还在叮叮直响,由半山腰到达三清宫的路上,惨叫惊呼之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根本连影子还没看到,人已扑地倒去! 惨叫一路传来,由远而近。 三清殿前,六十四名武当门人,摆成的“太极两仪剑阵”,一支支雪亮的长剑,映日生辉,业已严阵而待。 这是武当派镇山绝艺,和少林寺的“罗汉阵”,同为武林中最厉害的阵势。 何况又是守真子从第二代弟子中,精选而来,经过三年严格训练的精锐之师! 即使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要想闯过剑阵,也难如登天。 守真子是知有今天,早有准备的。 他把几个剑阵,安放在首当其冲之处,无非为了应付某一天的突发事件,阻止来犯敌人,用以推迟时间。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敌人! 一阵磔磔怪笑,突然飞临,飘进来的只是一缕绿烟,瞧不清人影! 惨叫、惊叱、厉呼、闷哼,立即随之而起! 六十四柄长剑交织而成的一片剑光,配合得天衣无缝,浑成一体,剑风激荡,呼啸有声! 但震慑人心的磔磔厉笑,捉摸不定,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闷哼惨叫,和长剑堕地,咕咚栽倒之声,此起彼落,连接不断! 大家都知道,这声音全是同门师兄弟,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如何遇害,谁也没有看到敌人是谁? 那只是随着磔磔怪笑,在空中飘忽的一缕绿烟,一缕绿烟而已! 悲愤、仇恨、恐怖、惊惧!没有遭到毒手的,惟有咬牙切齿,拚命展开师门剑法,舞个风雨不透罢了! 找不到目标,剑阵的威力,又如何发挥? 不是找不到目标,敌人实在太强了! “太极两仪剑阵”,六十四名武当弟子,眨眼工夫,伤亡过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 奇怪的,他们身上根本没有血迹,敢情全是伤在人家掌下? 武当山,今天来了不少敌人,好像各扑一处,分头行事,三清殿、祖师殿、藏经楼,全发现了敌踪! 武当门下,莫不遭到厄运,拚死苦战,死伤狼藉,但没有三清殿如此惨重罢了! 飘忽的绿烟,带着磔磔厉笑,所有没有倒下去的,还在继续倒下去。 忽然一条青影,在三清殿殿脊上出现,蓦地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这一声,简直像半空中骤发的焦雷,震得殿宇晃动,有几个武当门人,连长剑也呛啷堕地! 厉笑中止,一缕绿烟,也乍然停止,现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身穿绿袍,背负长剑的老人。 颔下苍须拂胸,瘦削脸上,还带着狞厉笑容,两道炯炯眼神,却微露诧异,循声望去。 只见屋脊上,凛然站着一位青衫少年。 剑眉倒竖,星目露煞,冠玉似的脸上,满罩怒容,右手紧接着腰间奇形古剑,冷冷的道:“老贼!原来是你!武当派与你何仇?居然妄肆毒手,残杀无辜,小生今日可饶你不得!” “哈哈哈哈!小辈,你是何人门下?口气倒狂得比你年龄还大!老夫这身装束,难道没听你师长说过?” 青衫少年忽然仰天长笑,朗朗的道:“毒手魔君,你还是健忘,还是故意遮羞?连岳玠都记不起来了?” 第十六章 魔君再现 “刷!”“刷!” 又是两条人影,激射而来,倏然落到青衫少年身边,身法十分快捷! 嘿!原来又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儿! 毒手魔君微微一怔,不屑的嘿了一声,道:“老夫纵横武林,数十年来,会过万千高手,像你娃儿这点年纪的后生小辈,哪会记得起来?” “哈哈!” 站在青衫少年右边的一个,突然打了个哈哈,接口道:“老贼,你说出来不会脸红?在咱师叔祖面前,最好少冒大气,难道两天时光,就把弃剑逃命,忘得一乾二净?” 毒手魔君见他称青衫少年,叫什么师叔祖,心中微愣,但听到后来,不由苍须暴张,精光陡射,厉声喝道:“小辈,你说什么?” 那少年回头望着左边一个,轻笑道:“真是死不要脸!老贼,你前天不是替黑森林主送信给我爷爷吗?” 毒手魔君目视天空,嘿然冷笑道:“凭老夫身份,黑森林主邀为上宾,岂屑与人送信,小辈,你简直满口梦呓。” 他说到这里,忽然“唔”了一声,问道:“你爷爷何人?” 那少年冷笑道:“老贼,你这身打扮,就是烧了灰也不会认错,还想抵赖?哼!我爷爷?凭你也配问我爷爷名号?站稳了!我爷爷人称好好先生的便是。” 毒手魔君听到好好先生之名,瘦削脸上微微一变,但瞬即平复,依然大不剌剌的道:“唔!你是诸葛云的孙儿!这娃儿呢?” 他用手向青衫少年指了一指。 霹雳剑诸葛武两眼一翻,哈哈大笑道:“他,他是咱们哥儿俩的老祖宗——师叔祖!” 毒手魔君又是一怔,蓦地一声厉笑:“小辈敢在老夫面前卖狂,诸葛云又能奈何得了老夫?” 旋风剑诸葛文哪还沉得住气,也厉声相向,喝道:“老贼,你败军之将……” “哈哈哈哈!老夫面前,还从没人敢如此放肆,小辈,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 毒手魔君话声才落,忽然嘬口长啸! 这一声厉啸,尖锐刺耳,风雷双剑内力较浅,耳鼓直被震得嗡嗡不绝! 啸声未歇,只见四条人影,迅疾无比的飞掠而来。 青衫少年岳玠卓然而立,嘴角上微噙冷笑,心中暗想,原来这老魔头自知不敌,居然招引同伴,想以多为胜。 哼!今天少不得要大开杀戒,为武林除害! 哪知目光一掠,不由把这位身怀绝学的少侠,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飞掠而来的四人,竟然也是身穿墨绿长袍,背负长剑的老人! 不!连颔下苍须,瘦削脸容,完全和毒手魔君一模一样! 这…… “哈哈!老夫纵横江湖,化身万千,岂是尔等小辈所能蠡测?” 毒手魔君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沉,双睛闪出一丝棱威,向身前四人,徐徐扫去! 直瞧得四个和毒手魔君向样装束之人,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哆嗦! 毒手魔君沉声问道:“两天之前,是谁的轮巡?” 只见四人之中,走出一人,躬身答道:“那天是弟子轮巡。” 毒手魔君又道:“你替黑森林主向谁投书?” 那弟子全身一阵震动,颤声答道:“弟子奉黑森林主之命,向好好先生投书。” 毒手魔君脸带怒容,问道:“你和他们动了手?” 那弟子全身颤动得更为厉害,瞥了岳玠一眼,嚅嚅的道:“他自称武当派简征奇的义子,要向师尊寻仇。” “嘿嘿!” 毒手魔君打鼻孔里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败在他手下?就弃剑而逃?” 那弟子敢情蒙着人皮面具,不然的话,该是脸无人色了! 只见他扑的跪下,咽声道:“弟……弟子……该死……” 毒手魔君夜枭般喉咙,陡的发出磔磔狂笑! “绿袍苍须,震慑武林,毒手魔君管亥门下,焉有你如此不肖之徒?好!你当着姓岳的小辈,按律自绝,为师替你复仇就是!” 那弟子自知绝望,不由一阵激动,哭喊了一声:“师尊……” 蓦地直起身子,一掌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 “扑!”脑浆迸流,身躯栽倒! 岳玠目睹惨剧,心中不由微感不忍。 毒手魔君却视若无睹,左手微微一摆。另一个弟子,急忙趋出,蹲下身去,伸手向死尸脸上,揭下人皮面具,揣入怀中。 毒手魔君这才徐徐转起脸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隐隐射出怨毒之色,厉声喝道:“一命三抵,小辈,你们就一起上罢!” 他敢情怒到极点,凶性突发,连先前对好好先生的一点顾忌,都丢到九霄云外。 右腕一振,露出一只其黑如墨,隐泛乌光的手掌,五指箕张,往岳玠等三人身前逼来! “老贼!凭你这点伎俩,哪里用得着咱们师叔祖出手?” “呛!” 旋风剑诸葛文长剑出匣,迎着上去! 岳玠瞧得心头大惊,要想阻止,已是不及! “小辈,你找死!” 毒手魔君喝声未落,“五毒神掌”业已往诸葛文当头拍下! 旋风剑当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长剑一挽,“三花聚顶”,三朵剑花,迎着撩出! 哪知剑招堪堪出手,蓦觉腥风触鼻,一股巨大压力,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像泰山压顶般罩盖而下。 掌风还未击下,呼吸几乎已要窒息!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陡听岳玠的声音喝道:“文儿还不快退!” 一阵劲风,打横里拂到,把自己身躯,推出老远! “蓬”!一声巨震,劲风四漩! 毒手魔君绿袍飘动,向后退出一步,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自己的“五毒神掌”,中原武林,能接得了的,已是寥寥无几,想不到这姓岳的少年,在飞身救人之际,还能硬接自己八成功力。 其实岳玠因为上次和自己动手的毒手魔君,只不过是毒手魔君一个门下弟子,五毒掌力,已是不凡,对毒手魔君本人,早已暗存戒心。 哪知诸葛文抢先出手,毒手魔君骤下杀手,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长身一掠,左手推开诸葛文,右掌“太乙玄功”,也跟着拍出! 要知他仓猝抢出,不但心神分散,而且左手推开诸葛文,右掌应敌,功力也无形分散了许多。 “太乙玄功”,虽是玄门无上绝学,但岳玠终究火候还浅,和人家潜修默练了数十年功力的老魔头相抗,本来犹嫌差着点儿。再加心力分散,这就吃了大亏,被毒手魔君一掌震出七八步外,才站住身形。 这老魔头果然名下无虚!岳玠心头一愣,蓦地一声敞笑,青影乍闪,呛啷啷长剑出匣! 一泓寒光,泛起耀眼银虹,他剑尖一指,朗声说道:“老贼,来来,岳玠领教你几招钩形毒剑!” 毒手魔君方才和人家对过一掌,到真也不敢小觑了他,反腕从肩上撤下通体暗蓝的钩形长剑,狞笑道:“小辈,那你死得更快!” 岳玠瞧到这柄钩形毒剑,心头仇火,陡然大炽! 白衣大侠毕云帆,是死在他这柄钩形毒剑之下! 义父武当名宿简征奇,是死在他“五毒神掌”之下! 这许多武当门人,全是他…… 岳玠剑眉陡剔,星目之中,充满煞气,厉声道:“老贼,岳玠今天要仗手中三尺青锋,替义父简征奇、白衣大侠毕云帆,和这许多武当门下,向你讨还血债,为武林除害。” “嘿嘿!老夫杀人如麻,仇家遍天下,小辈你有多少能耐?敢替别人出头?好!老夫就成全你罢!” 毒手魔君钩形毒剑,随手一振,暗蓝光华,徒然暴涨,一片钩影,直向岳玠身前洒去! 这老魔头暴怒之下,当真凌厉无匹,剑势一动,宛如雷霆迅击,声威赫赫,震撼人心! 岳玠不敢怠慢,立即发剑,拆解来招。 两剑相接,但觉毒手魔君内力之强,似还胜过自己,若不是“太乙玄功”护体,这上来第一招,就得被他震退。 毒手魔君“嘿”的一声,第二剑又如奔雷般迅击而出! 岳玠少年好胜,岂肯后退?潜运功力,横剑再封。 “呛”!两人各自震退半步。 毒手魔君,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娃儿,内功修为,居然和数十年潜修的自己,足以平分秋色! 蓦地口中发出一阵震慑人心的磔磔厉笑,双肩微晃,高大身躯,直欺而上,钩形毒剑,刷刷攻出四招,如山钩影,诡异得无可捉摸,一片蓝光,汹涌而来! 岳玠瞧得心头大凛,哪敢再去硬按,身形疾退,剑尖疾然斜向上指,使出师门绝学“银河剑法”第一招“云裳织锦”! 剑发如风,只见剑尖颤动,精芒洒开,幻成一天星斗,千百点剑尖,漫空飘洒! 果然!“银河剑法”绝妙寰宇,银光迸发,已轻而易举,把对方强猛辛辣的四招剑法,一齐化解。 这可把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毒手魔君激得怒火千丈,苍须飘动,一身绿袍,也被他全身真气,鼓得笔直,猛喝一声:“好剑法!” 钩形毒剑,招法倏变,蓝光电漩,丝丝真气,绕着岳玠身躯,四面攻到,上下四周,刹那之间,好似布下了一层蓝色剑气,寒锋泛骨,钩影重重。 岳玠身处危境,哪敢丝毫大意,澄心静气,把师门剑法,一招接一招的施展开来。 要知“银河剑法”,玄门绝学,岂同凡响?岳玠虽然尚未练到精纯之境,但这一源源施展,剑法本身威力,也逐渐发挥出来。 剑光起处,星云隐隐,银花缤纷。 数招之后,不但护身有余,而且银色光华化处的剑圈,逐渐放大,大有把蓝色剑光布成的一圈网幕,迫开之势! 岳玠得天独厚,福缘凑合,不但巧得“太乙玉符”,而且又蒙武林奇人,银河二老的忘我书生收列门墙,虽然短短的三两年时光,已尽得玄门真传。 但终究火候尚浅,经验不足,何况绿袍苍须毒手魔君,又是江湖上几个著名魔头之一,武功已入化境,如凭真实功夫,人家数十年潜修,岳玠自然无法抗衡。 所以能够转危为安,转劣为优,无非仗着师门剑法,以补不足罢了。 毒手魔君江湖经验,何等老到,这种形势,焉有瞧不出来之理?眼看对方剑法,越来越盛,一招一式,莫不精奥绝伦,无懈可击! 他打了半天,依然找不到一丝罅隙,心中既凛又急。 蓦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难道这小子使的,就是“银河剑法”?果然如此,自己今天决难讨好!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陡觉手上一震,岳玠一柄长剑,寒光突然大涨,剑尖上迸发出千万点银芒,像火树银花般,漫天爆开! 毒手魔君心头大骇,但他何等功力,临危不乱,足尖轻点,人已快若闪电,向后疾退。 岳玠自己也想不到师门剑法,竟有恁大的威力,一招“花雨缤纷”,居然把老魔头铁箍似的一圈剑气,震成粉碎,一时倒反而给愣住了。 正当他们人影乍分,剑光倏敛之际,蓦地里一声轰然巨震,紧接着山摇地动,殿宇乱晃! 远山近峰,同时轰轰回响,隆隆不绝,声势之猛,???直无与伦比。 风雷双剑脸色大变,急急问道:“师叔祖,这……” “哈哈!小娃儿,老夫失陪!” 毒手魔君人随声起,一条绿影,破空飞起,瞬息之间,去得老远。 岳玠此时也无暇再追毒手魔君,他因这一巨震,不知武当山发生了什么变故?正在纵目四顾! 忽听两声极其轻微的“丝丝”之声,打横里掠过。 闻声惊觉,赶紧抬头望去,果然发现两条奇快无比的人影,从殿后直线飞来,像浮矢掠空般往山下急射而去! 凭自己的眼力,只不过依稀瞧到前面是一个白发老妪,稍后一个,是身穿黑衣之人! 好快!眨眼工夫,就消失在林木之间。 这两人又不知是谁?光凭这份“浮空掠影”的身法,武功决不在毒手魔君之下,要是和毒手魔君同党的话,黑森林主手下这批人,就已够辣手了。 心中想着,方要出声招呼诸葛兄弟,飞落殿去! “丝!”又是一声轻微的掠空之声! 不,微风飒然,在身后飘落! 岳玠耳目何等灵异,一个旋身,往殿后瞧去! “唰!”“唰!”两条背影,不!背影之中,还银光闪烁,敢情手中握着兵刃,一左一右,均同时掠到。 “哈哈!黑森林居然还留有押阵之人!” 声若洪钟,内力深厚! 岳玠早已瞧清这发话之人,正是最先飞落的那个。 此人年约六旬,身穿白纻长衫,背负长剑,双眉入鬓,双目含威,一张紫膛脸上,满含怒容,但一看即知是正派中人! 另外两个年在四旬左右,头挽道髻,身穿青袍,一个手执长剑,一个肘靠单刀。 这三人原来正是华山派掌门人闻九仞,和峨嵋九子中的三才掌程南山,六爻刀耿桓。 他们突然在武当山出现,原是应武当代理掌门人守真子紧急邀请,助拳而来。 那还是一月之前,江湖上轰传着武当后山圣迹洞,留有三丰真人神功秘学,和天启真人闭关期满的谣传,不少武林中人,心存觊觎,纷谋攘夺。 这消息得到最早的是少林寺,掌门方丈法华上人,因恐武当山尚无准备,才派师弟无吾大师亲自赶赴三清宫告警。 果然这消息使得守真子、微尘子大感震惊! 师叔天启真人三十年闭关期满,这是宁一子亲口说出,自是事实,自己师兄弟早在三年前,已有了准备。 至于圣迹洞还留有祖师三丰真人镌壁神功,武当派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知道详情。 尤其天启真人启关一事,乃是派中极其机密之事,就是自己师兄弟两人,也是抱一子临行之时,才行说出,怎会引起江湖上满城风雨?实是怪事! 而且此时距天启真人启关日期,总共只有一月时光,时机紧迫,果如外面的传说,万一有人来犯,光凭自己师兄弟二人,和门下弟子的几座“太极两仪剑阵”,实力也太嫌薄弱。 何况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们的目的,显然是阻挠破坏天启真人启关,和觊觎留壁神功。 一个应付不善,惊吓天启真人,三十年前功尽弃,自己师兄弟百罪莫赎! 如果圣迹洞真有留壁神功,被外人破坏,自己也是武当派的千古罪人。 当时原想在高度保密之下,等师叔启关之后,再图复兴武当的计划,至此已全告破坏。 在此情况之下,只好采取紧急措施,除了在三清宫安置精锐剑阵,严密戒备外。 一面立即挑选了几名武功机智较高的门人,分别携着守真子亲笔函,向华山、崆峒、峨嵋、泰山紧急求援。 华山派自霹雳剑费炜、金剑秀士柳布衣在黑森林相继失踪之后,掌门人闻九仞心痛两位师弟之丧,一怒之下,原想三次赳合武林同道,再探黑森林。 但因当时各大门派,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一时迟迟未果。 这一接到武当守真子的紧急求援,知道事态严重,就立即兼程赶来。 第十七章 深悔多言 正好泰山盘石堡老堡主石镇天,峨嵋九子中的三才掌程南山,六爻刀耿桓,也相继赶到。 虽然实力还嫌单薄,但有了闻九仞、石镇天,和少林寺首席监寺无吾大师等三位武林顶尖高手,任何局面,也是可应付。 大家计议之后,首推闻九仞,程南山,耿桓三人坐镇三清官根本重地。 因为所有来犯敌人,必须经过前山,才能通到圣迹洞去,三清宫有武当门下弟子结集精锐剑阵,足可阻止来犯敌人,再加上闻九仞等三位高手,自可无失。 微尘子率同二十余名武功较高的门人,守护金顶,居高临下,鸣罄传警,并可机动策应各处。 石震天,无吾大师,守真子三人守卫后山圣迹洞,以防敌人惊扰即将启关的天启真人。 就是这天中午,金顶上玉罄连响,这是强敌临境的紧急讯号! 闻九仞正在静室中调神,闻警惊觉,心头大感凛异! 即使有人偷袭,总也该是夜晚才对,此刻午时刚过,大白天里,居然敢于明目张胆而来! 他摘下壁上长剑,匆匆出去,只听祖师殿前,一座六十四个武当门人结成的“太极两仪剑阵”,业已发动! 一片叮叮锵锵的兵刃交接声中,呼呼狂响,惨叫骤起,中间还夹杂着呛啷啷长剑震飞,咕咚咚人体倒地之声! 这可把一代宗师的闻九仞听得大惊失色,须发戟张,双足一顿,直往前殿掠去。 纵目一望,殿左藏经楼前,也有了敌踪,峨嵋九子的三才掌程南山,六爻刀耿桓,已和一个黑袍老道,动上了手。 剑闪寒光,刀卷劲风,连手合击,才堪堪敌住人家一面太极牌。 同时祖师殿的“两仪剑阵”,一片剑影之中,却有一个白发老妪,横抡精钢龙头杖,如虎入羊群,到处乱磕,所向披靡。 武当弟子,只要稍一碰上,不是脑浆迸出,就是骨折腰断,惨叫闷哼,同时大作! 是她,闻九仞目睹惨变,愤怒已极,长剑一摆,厉声喝道:“雷姑婆,你还认得老夫吗?” 人随声到,声若洪钟,自然另有一股慑人威势。 武当弟子,一见大援赶到,立时停下手来。 白发龙女雷姑婆,手持龙头杖,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泛起一丝冷峻笑意,徐徐的道:“闻九仞,你也来趟这场浑水?” 闻九仞目射精光,强忍怒火,答道:“趟浑水的,不知是谁?” 雷姑婆磔磔怪笑! “听你这般说法,你倒好像是武当门下?” 闻九仞冷嘿道:“五派一堡,守望相助,乃是武林道义,不像你自毁清誉,甘心做起黑森林的帮凶来了。” 雷姑婆脸色一变,喝道:“闻九仞,你既要插手多事,老婆子可不客气了!” 闻九仞哈哈笑道:“闻九仞又怕过谁来?” “好!” 雷姑婆狞笑一声:“你这样是自找死路,怨不得老婆子心狠手辣!” 说话之中,龙头杖起处,挟着风雷之声,当头砸来! 这一杖来势之猛,甚至连闻九仞也不敢出手封拆,脚尖微动,便已移开数尺。 “来得好!老夫就领教领教你的心狠手辣!” 他侧身一旋,剑气如虹,长剑同时出手。 这两位武林中的一流人物,一动上手,谁也不敢稍存轻敌之念,太白剑、龙头杖各展绝学。 刹那之间,白虹雷卷,杖影如山,数丈方圆,尽是剑气杖风,狂飙倏张,逼得武当门人,纷纷后退! 祖师殿,固然打得天昏地暗,左边的藏经楼前,峨嵋两子,力拼手使太极牌的黑袍道人,也打得山崩海翻。 好在武当派第二代的弟子,平日早经训练,都能各守职司,虽危不乱。 激战仍在继续之中,差幸除了这几个敌人之外,并没再有敌踪发现! 但奇怪的是守卫金顶的微尘子,既然发现敌踪,以罄传警,过了这末多时间,早该来援,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金顶也发生了事故? “轰!”一声震天动地,山崩地裂的巨响,震得武当门人,心小狂跳!这是后山,这声音是从后山传来的。 武当后山,敢情发生了巨大变故! 主才掌程南山,六爻刀耿桓,力战黑袍道人,堪堪打成平手,但对方怪异路子,奇诡无比,始终认不出什么来历。 这是一声巨响之后,黑袍道人太极牌突然刷刷几招,威力大增,硬生生把峨嵋两子的一剑一刀,逼出数步,狞笑道:“小辈,今日道爷权饶你们一命。” 说罢,身形突然凌空拔起,往外飞去。 “妖道,你往哪里走?” 六爻刀耿桓,厉喝一声,正待追出! 三才掌程南山因敌人不战而退,惟恐其中有诈,连忙低喝了声:“六师弟,穷寇勿追!” 一面纵声喝道:“道长身手不凡,何不留个万儿再走?” 黑袍道人飞出老远,磔磔笑道:“小辈,凭你们也配?道爷太极图龚真人!” 声音入耳,峨嵋两子,听得脸色大变,暗暗惊出一身冷汗,是这魔头!敢情他认出自己师兄弟两人来历,总算手下留情。 这一阵工夫,和闻九仞动手的白发龙女雷姑婆,也已不见。 不!连华山掌门人,同时不知去向。 两人心头一楞,赶紧纵身上屋,往殿前掠去! “哈哈!黑森抹居然还留有押阵之人!” 那声若洪钟的发话之人,不是华山派掌门人闻九仞是谁? 峨嵋两子,飘落屋面,这才看清闻九仞身前,还有三个敌人! 不!那只是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们正是岳玠和风雷双剑诸葛兄弟! 霹雳剑诸葛武,外号名之为霹雳剑,内心也像霹雳火!他听闻九仞把自己当作黑森林的人,不由气往上升,猛地吼道:“老头儿,你这话,可是对咱们老祖宗说的?” 他们兄弟两人,平日里把岳玠叫做老祖宗叫顺了口,说来原无不当,但听到别人耳中,却变成“咱们老祖宗”,把自己三人浑为一谈。 闻九仞一派掌门,在江湖上身份极高,经诸葛武这么一嚷,不由勃然大怒,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小子,你们死在临头,还敢在老夫面前张狂?” 诸葛武也怒道:“你待怎的?” 岳玠早已瞧清来人,气宇不凡,而且听对方口气,似乎是武当派的人,连忙低声喝道:“武儿不可无礼!” 一面却向闻九仞拱手道:“在下岳玠,适才师侄孙言语冒犯,老丈多多海涵。” 闻九仞听这十八九岁的青衫少年,竟然称另两个同样年龄的少年敝师侄孙,不由微微一怔,这种怪事,江湖上真还少见! 但心念一动,忽然打鼻孔里“嘿”了一声,沉声问道:“你是黑森林主何人?” 岳玠忙道:“老丈不可误会,在下乃是银河派门下。” 闻九仞仰天一声长笑,厉声喝道:“老夫活了这大一把年纪,可从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什么银河派?小子,老夫面前,怎容你混蒙?” 这倒原是事实,试想当日白水湖之会,象寒天翁,一言神尼等人,连八方行者金眼佛都认不得。 银河二老,百余年未履尘寰,门下弟子,也从没在江湖上走动。 何况“银河派”三字,不过是银河二老的门人,因师尊既然号称银河二老,就以银河派自称罢了,江湖上自然更不会知道! 可是闻九仞这么一说,却把风雷双剑同时激怒,旋风剑诸葛文一声冷笑,冷冷的道:“真是孤陋寡闻的老匹夫!” 霹雳剑诸葛武,一见哥哥开口,也大声说道:“银河派你不相信,就算我们是黑森林的人好啦,老匹夫你待怎的?” 闻九仞一派宗主,几曾受人如此顶撞,不由气得脸色骤变,长髯飘动,双目一睁,精光电射,厉声喝道:“小子,你敢……” 右掌倏扬,正待拍出。 六爻刀耿桓,忙道:“对付这三个狂妄小子,何用老前辈出手。” 他六爻刀一指,回头喝道:“你们既然承认是黑森林党羽,杀人偿命,武当门下这笔血账,就由你们偿付,小子,就亮兵刃吧!” “谁还怕你不成?” 风雷双剑齐声怒吼,“呛”、“呛”掣出长剑。 三才掌程南山,也长剑一抡,跃了出来。 岳玠剑眉乍挑,冷喝道:“三位既是正派中人,总该明理知非,怎好如此诬蔑?” 闻九仞怒道:“你们无端骚扰武当,残杀无辜,难道还是老夫诬蔑了你?” 岳玠正容道:“在下银河派门下,老丈未能相信,在下深表遗憾!” 闻九仞疑信参半的道:“你说你们赶来武当,又是何事?” 岳玠答道:“在下奉义父遗命,面谒掌门人,送还断剑。” “你义父何人?” “在下义父,武当派俗家弟子,姓简讳征奇。” “你是说清风剑简征奇!他死在何人手下?” “五年前,伤在绿袍苍须毒掌之下,临终吩咐在下,把断剑送还师门。” 闻九仞冷漠地道:“毒手魔君!唔!你既受义父临危遗命,因何迟至五年之后的今日,才行送来?” “在下另有要事。” “嘿嘿嘿!你们何时进入三清宫?” “正午!” 闻九仞双目精光陡射,问道:“正当发生变放之时?” “不错!在下深惭迟来一步,曾目睹惨变。” “凶手何人?” “毒手魔君管亥!” 闻九仞脸露冷笑,道:“遇上毒手魔君,你们哪得幸免?” “他败在在下之手。” “哈哈哈哈!” 闻九仞一阵仰天狂笑,声音突转凄厉! “小辈,你此话恐有不尽不实之处,老夫数十年江湖,岂容你在面前撒谎?” 岳玠听得微微一怔,反问道:“老丈此话怎解?” 闻九仞冷嘿了两声,道:“毒手魔君武功入化,既会败在你手下,何以五年之前,不能保全你义父简大侠一命?” 岳玠忙道:“五年之前,在下尚不会武功。” “哈哈哈哈!” 闻九仞又是一阵狂笑,目光乍然和岳玠相对。 只觉这少年人眼神充足,精气内敛,显系内功极有火候,五年之前,尚不会武功,有谁能信?心念一动,冷冷的道:“武学一道,首重火候,数十年潜修苦练,不以为功,你能在短短五年所学,击败武林中有数人物,老夫不胜钦佩之至!” 诸葛武气道:“咱们师叔祖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哈哈!老夫也岂是容易受骗之人?恐怕三清殿前六十四名武当门人,就是三位的杰作,逗留不去,是否另怀叵测?” 岳玠听得脸色微变,剑眉轩动,抗声道:“老丈也是有头有脸之人,江湖上讲究信义:怎会如此多疑,在下有义父断剑为证,难道还假得了?” 闻九仞嘿道:“老夫闻九仞,忝掌华山一门,不错!江湖上讲究信义,但对江湖败类,黑森林中之人,有何信义可言? “老夫深信尊驾身手不凡,不过尊驾所说,颇有前后不符之处,老夫岂能轻易置信? “至于你想以简大侠断剑为凭,人死剑断,人人可得,焉知简大侠不是伤在尊驾之手?” 岳玠听他自报名号,才知面前这位紫脸老者,原来还是华山派的掌门人,但听到后来,对方居然一口咬定,硬说自己是黑森林派来的奸细。 小岳玠气得俊脸通红,剑眉倏竖,一双星目,蓦地射出两道寒森森的冷电,厉声喝道:“住口!老丈身为一派宗主,岂可如此不明事理?看来中原武林,尽多徒有虚名之辈! “岳玠银河门下,行道江湖,顶天立地,今日此来,原为义父送还断剑,以了心愿,老丈既非武当掌门,在下深悔多言。” 他说到这里,蓦地回头喝道:“文儿武儿,我们走!” “走”字出口,长袖一挥,三条人影,突然蹑空而起,疾如闪电,往后进飞去! 闻九仞方觉对方,眼神如剑,棱威慑人,心头不由一震,暗自嘀咕,这瞧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书生,怎会有如此精深的火候? 什么?他居然说出中原武林,尽多徒有虚名之辈? 什么?“走”!他…… 啊!他们还会“浮空掠影”?果然是黑森林来的! 闻九仞大喝一声:“小子哪里走!” 正待破空追去,瞥见一个武当门人,气急败坏的飞奔而来! 一见闻九仞等三人,来不及行礼,喘息着道:“弟子师叔微尘子,和二十几位师兄,守卫金顶,已悉数遭入毒手,后山圣迹岩,也被敌人预置炸药,炸毁岩壁,此时发现不少敌人,石老前辈,无吾大师,和掌门师叔,正在苦战之中,命弟子速请老前辈前往,挽救颓势。” 闻九仞乍闻之下,不由蓦然一震,武当天柱峰后山,四面峻峭,无路可通,必须由前山进去,这敌人由何而入? 何况武当一宫五观,武功全都不弱,微尘子已遭毒手,而且凭石镇天,无吾大师,守真子三人,还落了苦战颓势!这样说来,今日来犯的敌人,确是岂非小可! 心中想着,这就回头对峨嵋两子道:“那么两位道兄,就请留在这里,老夫去去就来,如再发现敌踪,立刻派人到后山通知好了。” 三才掌程南山,六爻刃耿桓,也知后山吃紧,连忙躬身道:“老前辈只管放心,晚辈省得。” 闻九仞微微点头,立即展开轻功,飞一般往后山圣迹岩赶去! 第十八章 闭关之谜 武当派前辈名宿天启真人,三十年闭关,功行即将圆满,启关有日。 而且江湖上还谣传着圣迹洞曾有三丰真人在石壁上,遗留的十二种神功绝学。 消息传出,使得不少异派中人心存觊觎,妄想乘机劫夺,以致平日名闻江湖,威震武林的武当山,风声紧急,草木皆兵。 武当派正当式微之际,天启真人的启关,不但关系武当一派的隆替,而且和其他四派一堡,少林、峨嵋、华山、崆峒、泰山的兴衰有关! 因为近几十年来,江湖上是把五派一堡,看作一体的,因为它代表了名门正派,领袖江湖。 武当派有事,五派一堡之人,自然要竭力维护,共挽颓势。 石镇天、无吾大师,和守真子是守卫后山圣迹岩的主力。 武当派第二代弟子,武功出色的,也两人一组,分布在岩前岩后,崖口要道之上!他们早在三年之前,由守真子,训练了武当派两人连手,互相配合的“太极剑法”。 金顶,还有微尘子率同二十几名弟子,居高监视,随时策应。 圣迹岩,是在天柱峰后壁半山腰上,岩前是一片突出的平地,上丰下削,约有两三亩大小。 正中圣迹洞,石门紧闭,正是天启真人闭关之所。 上面是天柱峰金顶,绝壁百丈,形如天柱,下临深渊,绝壑千寻!更因右边一座峻峰上,有一道瀑布,奔腾而下,故涧水十分湍急。 自前山通到圣迹岩的,只有一条不十分宽的小路,盘曲山腰之间。 另外还有一条断断续续的羊肠小道,通往岩下,险峻陡仄,根本从没人走过,说它是路,还不如说它仅可容足的石梗,还来得妥切一点。 所以如果有人来犯,那只有从前山进来。 但前山由山腰起,五观层立,重重阻拦,最后必须闯过三清宫,才能绕到后山。 要从岩下来呢?即使纵得过十丈深涧,也只有一条似路非路,断断续续的曲径可以攀登,舍此之外,全是壁立千仞的陡壁,满生苔藓,无处着足! 因为这是天柱峰呀!如果四面不是陡壁,一柱擎天,那还叫什么天柱? 明白了这个形势,更了解了武当派的布置,这圣迹岩,该是守卫得像铁桶一样了罢! 不要说人,就是飞鸟,也到处受到了监视! 但偏偏在严密戒备之下,发生了事故,这该是奇迹! 叮叮!叮叮叮! 天柱峰上面的金顶,微尘子守卫的监视哨,发现敌踪,响起玉罄之声。 这是中午,大白天里竟有敌人来犯! 叮叮叮!叮叮叮!玉罄之声,连续不断! 紧急讯号!发的竟然是紧急讯号! 守真子脸容骤变!武当门人,神色紧张!大家虽然凝神戒备,也不由频频转头,向峰上望去! “阿弥陀佛!前山有闻老施主主持全局,想无大碍,道兄尽管放心。” 无吾大师手持精钢禅杖,卓然而立,定心坚强。 守真子攒眉道:“大师有所未知,普通报警,九响为止,这紧急讯号,二十四响,乃是敝观祖师堂左侧藏经楼,发现敌踪。 “藏经楼乃敝派存放剑诀拳谱,丹经法规之所,贫道真想不通敌踪才现,怎会一下就进入心脏重地?难道前殿两座剑阵,都没把敌人拦住?” 他话声未落! “叮”…… 玉罄之声,突然中止! “咦!” 守真子轻咦了一声,蓦地抬起头来,纵目上视! 天柱峰金顶,高达百丈,他哪里瞧得见?但这是一种必然的动作,二十四响玉罄,只打到一半,忽然停止下来,使得这位代理掌门人,更露出焦灼之色。 石镇天瞧他脸色有异,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道兄发现了什么?” 守真子苦笑道:“敝师弟二十四响警罄,只打到一半,突然中断,可能发生意外,今日之事,甚多蹊跷,目前此地暂可无事,贫道意欲拜托两位偏劳,贫道亲去前山一转。” 石镇天知他放不下心,只好说道:“道兄既下放心,只管请便,这里有大师和兄弟两人,还可担当。” 守真子方要开口,蓦听远处传来一声冷笑,有人阴阴的道:“只怕未必?” 声音虽低,但在场之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守真子心头猛震,立时纵目搜索! 峭壁历历,一望无余,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只有守卫在山径上的门下弟子,哪有人影? 石镇天浓眉一轩,双目炯炯,凝声喝道:“何方高人,既然冲着石某而来,怎不现身相见,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算得哪一号人物?” 喝声震耳,回荡不绝,想见此老已动了真火! 可是尽管你大声吆喝,那人只说了一句之后,即寂然无声,不再开口。 无吾大师手拨念珠,低喧一声佛号,徐徐的道:“石施主,我们也该去查看一下!” 石镇天被他一语提醒,连忙点头道:“不错!咱们分头搜索!” 三人正待纵起,蓦听圣迹洞一声震天价轰隆巨震!顷刻之间,山摇地动,石块粉飞,尘土漫天! 三人一身武功,全臻上乘,虽然变起俄顷,但立即警觉,纵身急跃,各自向里横闪出二三丈外。 但听一声惊叫,两个站在岩前的武当门人,身被石块击中,滚落岩去! “弟子该死!” 守真子两眼发直,双脚一顿,猛向圣迹洞扑去! 石镇天眼快,赶紧一把抓住守真子臂膀,急道:“道兄,你这是干什么?”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道兄你当以武当一派为重!” 就在这刹那之间,圣迹岩这块上丰下削,突出的平台上,忽然跃上两条人影! 守在岩边的四个武当弟子,没等敌人脚踏实地,四支长剑,业已电卷而出! 哪知这两人武功高得出奇,身形要落未落,轻轻一闪,竟从剑光中,穿了进来。 守真子闻声抬头,怒火陡起,双足一顿,剑先人后,一道银虹,闪电般往两人扫去,口中喝道:“原来邛崃派也甘心作了黑森林鹰犬!” “哈哈!飞云、孤云不过风闻贵派天启真人启关嘉日,观光而来,与黑森林何关?” “贼道多言无益,既然闯上武当,即是仇敌,贫道和你们拼了!” 守真子急怒攻心,长剑如轮,一味猛攻。 “守真子,难道邛崃孤云,还怕你不成?” 孤云道人斜退一步,长剑摇动,立还颜色,双剑疾举,四周生风! 几招下来,守真子心中暗暗吃惊,邛崃孤云,剑势沉重,果然是生平仅遇高手,但他此时满怀悲愤,双目射火,形同疯狮,出招攻敌。奋不顾身,邛崃孤云竟被迫得连连后退。 飞云道人一见师弟已把守真子缠住,立即长身一掠,身如电射,向圣迹洞投去,身形刚动,陡觉一阵奇大无比的劲风,迎面拂到,心中一惊,连忙向侧飘落。 举目一瞧,只见圣迹洞前面,巍然站着一个手持禅杖的老和尚,当门而立,徐徐的道:“阿弥陀佛,道兄何必轻信人言,有伤和气?” “大师出家之人,何必挡横?今日就是法华上人亲来,也阻不了贫道观光之心。” “邛崃孤云说得不错,躬逢盛会,岂可过宝山而不入?” 人随声落,一条人影,竟然飞将军自天而降,从金顶百丈悬壁上,飞落下来! 孤云道人闻声变色,连连疾退! 强风压顶,星丸堕地,现出一个身躯高大,身穿黑色宽大长袍,衣袖相连的奇装怪人!无吾大师瞧清来人,任凭禅心最定,也不由心头大震,暗想道老魔头,怎会也会赶来? 奇装怪人身形落地,望了无吾大师一眼,精光闪动,大声问道:“嘿嘿!天启贼道,可曾出关?” “哈哈!万老英雄也会乘兴而来,倒真是出人意外。” 石镇天脸色凝重,故意打了个哈哈,往前迎出。 奇装怪人冷嘿一声,大不刺刺的道:“看来你们五派一堡的高手,齐集武当,替天启贼道卖命而来?嘿嘿!你们这不是螳臂挡车吗?” 石镇天一代宗主,明知对方并不好惹,但哪里受得住人家当面蔑视,他功运周身,干笑一声,说道:“五大门派,领袖江湖,泰山盘石堡微末之技,不过聊附骥尾,江湖上首重道义,石某等应邀来此,自然是卖命来的,万老英雄认为螳臂挡车,那也未必见得。” 奇装怪人双目乱闪,凶光毕露,狞笑道:“那么,你想和老夫为敌?” 石镇天微笑道:“石某既然来了,自然悉凭尊裁。” 奇装怪人磔磔而笑! “划天飞红手下,从无十招之人,石镇天你自寻死路,可怨不得他人。” 话声方落,大袖一举,露出蒲扇似的手掌,双掌平推而出,一股极其强猛的潜力,直往石镇天身前逼去。 划天飞虹万里潜,一身功力,高不可测,为宇内有数魔头之一,已有多年不在江湖出现,不知怎的,竟会突然赶到武当山来,听他口气,敢情和天启真人有什梁子? 石镇天自然知道对方厉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立即功聚双掌,向前迎出! 哪知双掌才一前迎,立时发觉不对,要想收回,已是不及,只好暗暗咬牙,把全身真力,悉数使出,“蓬”的一声,只觉对方压力沉重,震得石镇天血气翻腾,总算勉强把人家这一掌应付过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蓦听岩下一声长啸,飞上一个瘦小干瘪的矮小老头! 同时岩左蓝衫闪动,现出一个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的俊美青年,身穿一袭四周镶着金边的蓝色长衫,肩露长剑,负手而立! 岩右,也出现了一个虎头燕颔,浓眉巨眼,身穿道装的玄门修士! 这三个人许是先后现身,但大家因注意力集中在划天飞虹和石镇天身上,是以并没留神,经适才一声长啸,才转过头去。 “万老儿,你倒先来一步!” 刚由岩下翻上的矮小老头,方一开口,便把两个拦路的武当弟子,挥下岩去。 划天飞虹万里潜一掌出手,居然被石镇天硬行接住,第二掌要挥未挥,蓦地收转,双目耽耽,猝然问道:“独孤老儿,你是干什么来的?” 矮小老头怒笑道:“你来得,我来不得?” 划天飞红暴怒道:“独孤鳏,咱们早已约定,先入为主,后来迟让,你……” 划天飞虹这一叫出对方名号,可又把在场之人,听得心头猛震,这矮小得瞧不起眼的干瘪老头,竟是勾漏一魔独孤鳏!这两个魔头临场,眼看在场之人,已是无人能敌! 哪知勾漏一魔独孤鳏怪眼一翻,冷冷的道:“咦!我来得并未迟呀!何况这扇石门,是黑森林的人爆破的,你先来了,也不见得能够轻易进去!” “你想和老夫再拼千招?” “这是最公道不过的办法。” 划天飞虹脸露狞恶,倏然转身,他并没有立即发难,高大身躯,忽然开始弯腰曲膝起来。 再看勾漏一魔独孤鳏,原来他也早已弯腰曲背,躬得更加矮小! 石镇天轻轻吁了口气,心知他们这一发动,极非等闲,最好斗个两败俱伤,自己这边也许可以保全实力。 两个人你瞧我,我瞧你,竟然一动不动。 “哼!斗公鸡斗到这儿来,真是现眼!” 蓝袍青年,神色高傲,举??向圣迹洞石门走来。 刷!右边的玄门修士,却抢先闪出,直奔石洞! “阿弥陀佛,三阳羽士慢来,昆仑派名门正派,难道羽士也想乘人之危?” 无吾大师禅杖一横,挡在面前!原来这来人,正是昆仑三阳羽士管人龙,他浓眉轩动,冷冷的道:“大师想伸量伸量昆仑剑法?” “阿弥陀佛,羽士要想硬闯,老衲只好如此。” “好!” 三阳羽士长剑一挥,便向无吾大师当胸就刺,无吾大师举杖封架! 蓝袍青年,缓缓走近,刷!又是一条人影,剑先人后,奇快无比,抢到前面,那是邛崃派飞云道人! “锵”!石镇天哪容他近前,仗剑横截,双方各自震退了半步。 这可给了蓝袍青年的机会,本来缓步而行,这会却突然加快,住洞口闯去!武当弟子,睹状大惊,立时有七八个人挺剑围来! “哈哈!”蓝袍青年敞声一笑,银虹乍卷! “当”、“当”连响,武当门下七八支长剑,立被削断! “小子!你想趁老夫两人不备,偷偷进去?” 喝声未落,两条人影,挟着一大片狂飙罡风,齐往蓝袍青年身后涌到! 蓝袍青年身边,陡然闪起一道银色光幕,剑气暴盛,把狂飙罡风,一起挡住,发出波波轻响。 划天飞虹万里潜,勾漏一魔独孤鳏同声厉吼:“六纬剑气,小子,你是何人?” 蓝袍书生冷冷的道:“兰陵剑客!” 正当此时,山腰小径上,又有三条人影,掠空飞来,快如掣电,转瞬之间,已经飘落岩前,守在山径小道上的武当门人,只觉轻风拂顶,根本连人影还没看清。 这三个人,身形落地,原来只是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前面一个玉面朱唇,青衫飘忽,腰间挂着一柄古剑,潇洒俊逸,兼而有之。后面两个年龄相仿,也是一脸英爽之色,他们正是打前山赶来的岳玠和诸葛兄弟。 山径上又有一条人影,疾奔而来,紫膛脸上,还有急怒之容,那是闻警驰援的华山掌门人闻九仞! 圣迹岩前激战方殷,刀剑杖戟,响成一片,闻九仞一声怒吼,方待纵身扑入战场! “大家快请住手!” 一声震烁金石的千里传音,远远送来,山径上又有一条黑影,星丸跳跃,倏然堕地! 那是一个年约六旬,脸如老猿,双臂特长的老头,崆峒派掌门人灵猿袁公启!他身才落地,大声叫道:“诸位快请住手,听老夫一言。” 果然大声一嚷,大家全停下手来,划天飞虹和勾漏一魔虽然脸露不屑,也并没作声。 只见灵猿公哈哈笑道:“诸位此来,不外听到江湖传说,第一是天启真人三十年闭关,功行圆满,第二是三丰真人在石壁遗留绝世玄功。现在兄弟擅作主张,请诸位入洞参观。” 他此话一出,守真子惊惶失色,闻九仞、石镇天、无吾大师也全都深感诧异。 闻九仞忍不住道:“袁兄此意……” 猿灵公递了个眼色,截住话头笑道:“请恕兄弟擅作主张,大家决请!” 经他这么一敦促,大家不由全都现出踌躇之色,反而不敢贸然进去。 “嘿嘿!老夫有僭!” 划天飞虹冷哼一声,当先跨出! “万老儿,慢着,还有我呢!” 勾漏一魔一矮身子,和划天飞虹并肩而入,其除诸人,一见这两人当先,胆子一壮,纷纷相继跟进。 守真子连忙抢先进去,灵猿公、闻九仞、石镇天,无吾大师等人,也鱼贯而入。 圣迹洞里面约有七八丈见方,好像一个大厅,十分高轩,由石门照入阳光,是以并不显得幽暗,大家目光一瞥,石室中,空荡荡的哪有天启真人踪迹? 正面石壁上,却镌着斗大的八个字迹,写得龙飞凤舞,笔力劲道,那是: 通天澈地静求诸心 三丰手泐 但大家目光一转,啊!两边石壁上,果然有许多小字,不由一阵骚动,那该是三丰真人遗留壁上的十二种绝学了罢? 但仔细一瞧,这些字迹,原来只是“弟子某某在此闭关二十年”,“弟子某某在此闭关三十年”那是武当历代掌门闭关潜修时所题,哪有什么绝世玄功? 可是守真子却发现了壁上最后一行:“弟子天启在此闭关二十年” 边上还注有年月日,那是十年前的今日! 天哪!师叔十年前业已启关,那么他老人家这十年时光,又到哪里潜修去了? “哈哈!诸位这该相信了罢,江湖传言,只是黑森林的诡计罢了!”这是灵猿公的声音。 划天飞虹嘿然冷笑,身形如电,往洞外飞去,勾漏一魔不甘后人,刷的抢着出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大家也纷纷退出石室。 “无——量——寿——佛——” 圣迹洞外,突然响起一声金钟般道号,声音不响,但一个字一个字深深钻入大家耳中。 抬目望去,只见圣迹岩平台上,这时并排站着两人,一个是白发披肩,白髯飘胸的灰衣老道,生得鹤标松姿,仙风道骨! 另一个却是全身不到三尺的矮老头,腰间挂着一个朱红大葫芦,一张圆滚滚的脸上,配着两颗小眼睛,形状十分滑稽! 他……?他……? 来人是谁?只有请读者耐心等上十天,由慕容美先生在第七集交待了。 第十九章 风云 这两人是谁呢? 先说立于下首的那位脸圆眼小,腰悬朱漆葫芦,形状滑稽,身长不满三尺的矮老头——知道他是谁么? 只看他那付生相,就该知道他是谁了! 一点不错,此老正是一身武功高不可测,寄迹风尘,游戏人间,黑道人物闻名丧胆,行事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凭着“神龙排云”“飞龙掉尾”“怒龙卷风”的掌上绝学“龙门三击”,一生未曾落过败绩,并于数年前,在皖境歙县的一座破庙之中,款岳玠以酒食,又以一套掌法交换岳玠为他打听“故人之子‘石少坤’赴黑森林之后的下落”,嗣后即再未露过面的一代奇人,黄山矮叟! 泰山盘石堡主石镇天一见此老,第一个惊喜地喊道:“你也来啦?矮老儿!” 矮叟哈哈大笑道:“只有个儿高的能来么?” 盘石堡主石镇天哈哈一笑,方待上前叙旧之际,目光一溜,忽又瞥及矮叟上首那位白发披肩,白髯飘胸,生得鹤标松姿,一派仙风道骨的灰衣老道,一时间颇觉眼生,不禁微微一怔。 就在这个时候,袍角带风,一人自他身边抢步而出。 石镇天定神一看,只见走出去的,原来是武当六子中的守真子! 守真子急步走至众人身前,朝着那位灰衣老道倒身便拜,拜毕,目蕴泪光,垂首颤声道:“历代祖师垂佑……罪侄……守真……得再见师叔。” 众人听了,全是又惊又喜。 啊啊,原来这位就是武当一派硕果仅存的前辈天启真人! 当下,这位目前正引起了武林中一天风云的前辈真人,神色微微一黯,旋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朝守真子霭然地道:“老朽知道……守真……你且起来。” 众人肃容整衣,正准备上前见礼,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居然还赶到这里来啦?好小子!” 众人闻声回首,发现断喝发自华山本代掌门人闻九仞之口,此刻,但见那位紫膛面孔的华山掌门人,虎目含威,手横长剑,拦立于一条上岩的路中,断去了三个并无去意,却愕然回头的俊美少年的归路! 三个少年,均约十八九岁光景。 三个少年居中的那一个,身着青衫,腰悬古剑,玉面朱唇,潇洒俊逸,左右两边的两位,一人一剑,亦均英挺不俗! 这三个少年,正是岳玠跟诸葛兄弟。 这时,在远远的左右两角,尚有二人未曾离去,左边是身着道装,虎头燕颔,浓眉巨眼的昆仑三阳羽士管人龙,右边则是那位身穿金边蓝长衫,适才以一道六纬剑气挡过划天飞虹万里潜,勾漏一魔独孤鳏的两股掌风,人品俊逸,却不知其来历的俊秀年青人,兰陵剑客! 这二人,三阳羽士管人龙与兰陵剑客,在得知岩前平台上那白发白须的灰衣老道即为武当前辈天启真人之后,神色均是一动。他俩本已分别拔步欲去,及见华山掌门人闻九仞飞身而来,不找他们两个的麻烦,反而阻住了另外三个陌生少年的去路,好奇心起,又都脚下一停,远远的朝这边觑望起来。 尤其是那个身背宝剑的俊秀青年人兰陵剑客,似乎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岳玠的真面目,因他在看了岳玠一眼之后,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哦。 看那神情,彷佛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一位,比起他兰陵剑客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英俊少年,实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兰陵剑客,一双俊目起初是在岳玠脸上不住地打量,在他完全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之后,他又望向岳玠身上的别处,最后,他的目光在岳玠那柄古剑上停滞下来。 他眉头微皱,好似在追忆什么,蓦地,他一声低啊,身躯也似乎微微一震,双目立即射出一股异样的光彩。 他将身躯转正过来,完全打消了离去之意! 由于闻九仞一喝,众人的注意力一时均集中在岳玠及诸葛兄弟身上,所以谁也没有看到兰陵剑客面部神情微妙的变化。 众人转过头来,其中立有二人分别发出一声轻啊! 这二人,一位是脸如老猿,红光满面的崆峒派本代掌门人灵猿公袁公启,另一位便是泰山盘石堡主石镇天! 二人似有同感,一偏头,彼此便即找着了对方的眼光。 袁公启首先皱眉道:“石老,中间那个,老夫好似在哪里见过?” 石镇天也皱着眉头道:“是呀,好像——” 袁公启想了一下,蓦然大声道:“喔,对,老夫想起来了!” 石镇天怔道:“在哪里?” 袁公启道:“三年前,白水湖,状元阁,他跟寒天翁的女儿……你忘了,石老?” 石镇天猛然一拍前额,大声道:“对,对,对,老夫真给今天这阵子事闹昏了!” 袁公启又道:“石老,是那小子吧?” 石镇天连声应道:“没错,没错,老夫当年见他禀赋奇佳,一度想收他为徒,并曾拼耗本身功力为他打通周身经脉,……后来见他跟在寒老儿身边,才没再提,这怎忘得了?” 袁公启皱眉又道:“这小子不是给一个披发头陀劫走的么?” 石镇天点头道:“是的,这事蹊跷,我们且过去看看!” 两老说着,分别长身拔起三丈来高,掠过岳玠及诸葛兄弟的头顶,落身在横剑而守的闻九仞左右两侧。 闻九仞目不斜视地冷笑道:“这几个小子有点邪门儿,两位来得正好!” 诸葛兄弟手接剑柄,双眉倒竖,怒容满面。 岳玠则负手静立着,面带微笑,神态从容。 他,岳玠,听完闻九仞的话,俊目左右一闪,微噫一声,立即放下背后双手,分向左右抱拳微微一拱道:“袁掌门人、石堡主,两位老前辈,久违了。” 石镇天哈哈一笑道:“啊哈,果然是你,孩子。” 石镇天笑着,又转向闻九仞道:“闻公,你们之间几时结的梁子?这位少侠不是外人,说出来让老夫做次调人如何?” 袁公启也笑道:“好,算老夫一份!” 闻九仞闻言一怔道:“什么?你们两位——认识这小子?” 诸葛文与诸葛武两兄弟见闻九仞出语不逊,双双喝了一声:“老匹夫!” 闻九仞脸色一紫,不容石镇天和袁公启两人开口,厉声又道;“两位别误会,老夫拦生他们,并非为的私人恩怨。” 石镇天与袁公启嘴唇微动,正要追问。 闻九仞不待二人开口,厉声又道:“这三个小子来自黑森林!” 石镇天与袁公启二人闻言均是陡然一震,脸色大变,双双啊得一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闻九仞最后这句话喝出之后,圣迹岩前立即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在场数十人,无不有了反匹。 武当门下,自守真子起,人人脸容一惨,显得又惊又怒。 少林无吾大师,脸色一寒,低声宣了一声佛号,扶在禅杖上的双手,情不由已地微微一紧。 天启真人寿眉无风自动,黄山矮叟则捧着酒葫芦连喝了好几大口。 远处东南角上的昆仑三阳羽士管人龙,用意不明地哼了一声。 而西南边角上的那位兰陵剑客,其反应则稍微有点特别——但见他,蓦地一偏脸,有如人们因听话不清,或为语意所惊,因而怀疑着自己的耳朵,希望对方复述一遍那样地疑吭一声,俊目连闪,迅速地在岳玠,诸葛兄弟,以及闻九仞等人脸上打了一个转,跟着微微点头,似有所悟地轻叹一声,朝岳玠幸灾乐祸地笑得一笑,迅又换成一付嘲弄的神情,微哂着,望向华山掌门闻九仞。 这时,岳玠剑眉微微一皱,向闻九仞抗声道:“姓岳的已一再明告于阁下,阁下身为一派宗主,非等闲人物可比,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尤应郑重审慎!” 岳玠说至此处,脸色一沉,厉声又道:“姓闻的,我问你,你凭什么诬构本侠来自黑森林?” 闻九仞仰天哈哈一笑道:“要证据么?哈哈,证据来啦!” 大笑声中,长剑一抖,化作银虹一道,迅如奔雷地直指岳玠当胸! 华山一派,向以剑术知名于武林,闻九仞身为华山本代掌门人,其在剑术上的成就,自毋庸言。 所以,这一剑攻出,威势凌厉至极。 不过,华山剑术虽然精绝,但若要与妙绝天下的银河剑法相比,那又是小巫见大巫,差的太多太多了! 要是在正常情形之下过手,闻九仞这一剑,就是再加一倍功力,也是不会看在岳玠眼里。 可是,现在的情形,稍稍有点不同。 岳玠虽然得天独厚,身具不世绝学,但临敌经验却还不够丰富。第一,他想不到对方招随语出,陡下杀手。第二,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现在的处境已是有口莫白,如果真跟对方动上手,刀剑无情,万一伤了对方,那就更加难以分辩了! 有了上述这两层原因,岳玠既没有还手的机会,同时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当下他头也不回地对诸葛兄弟喝了声:“退!” 身随声起,挺身拔起三丈来高,疾如闪电地飘落至圣迹洞前。 闻九仞一声狂笑,疾跟而上。 岳玠落身之处,就在天启真人与黄山矮叟站立的那座平台之前,现在的岳玠,后有天启真人和黄山矮叟,前有闻九仞、袁公启、石镇天,左边是守真子,右边是无吾大师,前后左右,四路均被封死,除非不惜出手伤人,要想脱困已是不易。 诸葛兄弟则在圣迹洞右侧不远之处,被武当十来名弟子举剑团团围住。 岳玠定身后,先向诸葛兄弟喝道:“文儿武儿,不许随便出手伤人!” 然后面向闻九仞沉声道:“闻掌门人!怎不交出证据来?” 闻九仞闻言嘿嘿一笑,不理岳玠的指责,微退半步,脸向左右分别迅速地一偏,冷声道:“袁公,石公,两位刚才看清了没有?” 盘石堡主石镇天,崆峒派掌门人灵猿公袁公启,闻言均是脸色一寒,冷哼一声,点头不语! 岳玠对闻九仞这种举动完全莫名其妙,心中是说不出的又气又恨,又怒又恼,心想:黑森林这件公案,到目前为止,一点眉目没有,为这事死去的人且不去说它,而剩下来的这批活着的人,却又不论身份高低,一个个都是如此的是非不清,如疯似狂,到处捕风捉影,像他们这样自己先陷身于自布的草木皆兵的气氛里,还能成甚大事? 岳玠想到这里,深深一叹,觉得闻九仞这种人,实在是可笑亦复可怜。 岳玠一叹,闻九仞立即得意地冷笑道:“小子,事证俱在,无可遁形了吧?” 岳玠强忍着心头怒火,反问道:“何谓事证惧在?” 闻九仞狂笑起来道:“什么?小子,你还想赖?” 跟着又是厉声喝道:“小子,乖乖的与老夫解下佩剑来,免得老夫多费手脚!” 岳玠不屑地嘿了一声,突然掉转身躯,给闻九仞一个不理不睬。 岳玠转身,面对平台,先朝矮叟扶剑深深一躬道:“当年于皖省歙县破庙之中,蒙前辈赏赐酒食,并破格恩授不世绝学,晚辈岳玠,时刻铭感在心……老前辈当时的吩咐,晚辈虽然没有办到,但并没有忘记,将来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定当不负前辈之托!” 矮叟捧着酒葫芦,双目精光如电,不住地在岳玠身??打量。 岳玠说完,又朝矮叟施了一礼,然后从背上解下背搭,取出那柄满布锈斑的断剑,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递向天启真人,颤声道:“晚辈……受贵派门下……之遗托……此剑本应呈上贵派本代掌门……宁一子道长……现在只好……烦请道长……转交了。” 天启真人长眉飘动,伸手将断剑接在手中。 真人朝断剑瞥了一眼,以一种微显异样的声调,蔼然问道:“少侠贵姓?” “晚辈姓岳名玠。” “此剑原为本派何人所有?” “上讳简,下讳征奇……晚辈义父。” “哦,清风剑?” “义父他老人家的这个清号,晚辈还是刚自华山掌门人口中得知。” “他死于何人之手?” “绿袍苍须毒手魔君。” “何时?何地?” “五年前的夏天,北雁荡,芙蓉村……那时候义父……他老人家……是晚辈的启蒙塾师……晚辈那时年方一十有三……是当地王姓大户的家的牧童。” “他没传你武功?” “没有,他老人家似乎不愿让人知道他会武功。” “他因何事遭致杀身之祸的呢?” “那时候……晚辈尚小。” “唔,那么……少侠,谢谢你了。” “老道长好说,此为晚辈份内之事……义不容辞!” 真人手抚长剑,微微一叹,又抬脸望了岳玠一眼,霭然地点点头,却未再问什么,岳玠见真人已无甚要说,便又向上打了一躬,准备转身离开。 他脚下微动,才待移步之际,身后有人又自冷冷喝道:“你仍走不得!” 第二十章 疑云 岳玠回身一看,嘿,还是他——闻九仞! 岳玠在看清了又是这位似已无理可喻的华山掌门在向他纠缠之后,一股怒火,猛自心头升起,本待立即发作,但转念一想,又觉不能,对方这种理智泯灭的情形,并非天生如此,细说起来,他也实在是个可怜人,我决不应跟他一样,我能忍受多少,便该忍受多少,我应记住我岳玠是银河门下。 于是,他抬起脸,冷冷一笑道:“闻掌门人,谢谢您刚才宽容在下办妥一件大事,为了这层缘故,在下愿意耐心告诉贵掌门人一桩事实,姓岳的之所以留到现在,就因为有事待办,事未办完之前,就是贵掌门人想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同样的,现在事办完了,谁也留我不住。” 闻九仞脸色一变,岳玠抢着又道:“不过,老实说,纵令贵掌门不惜一命,我姓岳的也绝不肯冒上不义之名而乱来,只要有相商余地,姓岳的总能尽最大可能的忍耐——掌门人,刚才你也在这里,不必在下再作交代,一切的一切,掌门人看到了,也听到了,在下敢问一声,贵掌门人难道认为天启老道长跟黄山老前辈两位也不足信赖么?” 身后,黄山矮叟干咳了一声。 闻九仞嘿嘿冷笑道:“你小子别再舌灿莲花了……他们两位……没去过黑森林!” 岳玠正待再作分辩之际,忽听身后黄山矮叟又是一声干咳,他知道矮叟要说话了,便连忙半转身躯,后退两步,让闻九仞和黄山矮叟可以彼此看到对方。 矮叟呵呵一笑道:“闻掌门人,我朱如朱矮子有资格岔岔口么?” 闻九仞脸上一紫,赔笑道:“朱前辈好说,不过,希望朱前辈谅解一点,老夫之所以如此,决不是老夫跟这,这,这位小侠私人之间有什么恩怨。” 矮叟脸色一沉道:“那你以为我矮子是为他辩情的了?” 闻九仞紫脸愈紫,但仍毫无不快之色地赔笑又道:“哪……哪里……前辈想是误会了。” 岳玠见了,不禁暗忖道:真看不出,这位矮老儿,在当今武林中的份量竟是相当不轻呢! 武林中,越是身份崇高的人物,越是珍惜自己的一言一语,除了不说,说了就得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这一点,岳玠虽也知道,但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悟及黄山矮叟刚才为什么站在一边半天不开口的原因?本来,他早想请求矮叟代他分说两句,继之一想,矮叟可能会自动出头,于是就忍了下来。他以为,那样要比他出口请求强得多。后来他见矮叟始终一言不发,心头不禁反感渐生,心想:哼,没人帮忙,我就下不了武当么? 现在,矮叟开口了,虽然很迟,但岳玠不但前恨尽消,反更对矮叟心生敬佩,因为他已认清处事不苟,多求了解,是一种难得的美德! 矮叟脸色一缓,沉声道:“我矮子一向说话难听,得请闻掌门人多多原谅——这位姓岳的小兄弟,我矮子可既认得他最早,不过,矮子却不敢凭这点来保证什么,矮子愿意先听听闻掌门人的!” 闻九仞咳了一声道:“敢问朱前辈,您老见到他,这位少侠,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五年前。” “咳,五年,日子不短呢。” “是的,可以发生很多事。” “前辈请勿误会。” “矮子也只是就事论事。” “那时候他会武功么?” “不会。” “那时候他正要去哪里?” “湖北——这儿——武当——” “咳,那就好了!” “就凭这些证明他来自黑森林么?” 闻九仞神色一振,提高声调道:“不,不!” 矮叟静静地道:“愿闻其详。” 闻九仞干咳一声,貌似谦逊地大声又道:“五年,咳,五年,在我辈庸俗的武林人物来说,实在是一段短而又短的日子,不过,咳咳,如果以一种玄奇武学的至上心法加诸于一个天赋奇佳的少年人,咳,五年,若说小有成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声调一扬,又道:“五年前,这位少侠不会武功,五年后,这位少侠却身负绝艺,咳,咳,五年前,这位少侠说要上武当,五年后他到了,咳,是的,安徽到湖北很远,很远很远,不过,咳,如说要跑上五年,也似乎太慢了一点!” 声调突然一低,以一种听似同情,实则嘲弄的语气又道:“这位少侠当初说要到湖北来,可能没错——湖北有武当,湖北有座黑森林,湖北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地方——不是吗?” 这位华山掌门人幽默地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圣迹洞前,一片宁静,只有这位华山掌门人闻九仞的那种似乐似怒,亦豪亦狂的大笑声,在四空中回旋激荡。 突然间,笑声一收! 这情形,如果不是笑声的主人因为中气已竭,无以为继的话,那便该是这位笑声的主人忽然发觉他这种壮固壮矣的笑声可能对某人不甚礼貌了。 果然——但见他,闻九仞,好似笑累般地,紫脸微显冷白,干咳一声,以一种异样的声调,期期艾艾地强笑着向平台上道:“也……也许……闻某人……咳咳……还望朱前辈……多多指正才好!” 矮叟仰脸望着蓝天,悠悠地道:“推理精辟——如能添点具体证据,那就更妙了!” 黄山矮叟朱如,艺高人奇,向为五派一堡所尊敬,矮叟一生,无论遇上什么事,均不改其嘻笑怒骂之态,而这次,他对闻九仞刚才那阵过火的大笑,竟然也在话气中明显地表示出不快! 因此,矮叟语音一落,众人便不约而同地转目望向闻九仞! 众人满以为——这下子,闻九仞可够尴尬的了。 讵知事实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您道怎么着?嘿,恰恰相反! 这时,众目集视之下,但见这位脾性暴直,几与剑术同样知名,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单单就只服了一个黄山矮叟的华山掌门闻九仞,此刻脸上,不但毫无窘意,竟连先前那份惴惴不安之色,也一扫而空! 他大笑着道:“那……还消说得么?” 矮叟闻言,似乎微微一惊。 他轻哦一声,转正了脸,豆眼闪光,注定于闻九仞,口虽未语,但双目中却表露着一种急促的询问。 闻九仞又是哈哈一笑,状至得意。他避开矮叟的正面目光,偏脸向灵猿公袁公启和盘石堡主石镇天分别抬了抬下巴,道:“袁公,石公,开口呀!除了你们两位,我老闻何处找人帮腔呢?” 石镇天、袁公启,二人对望了一眼,脸色均是一寒,并未立即开口。 矮叟眉头一皱,沉声道:“我矮子顶欢喜的就是爽爽快快。” 石镇天抬头沉声应道:“矮老儿,刚才你没看清么?” 矮叟不悦地道:“刚才我矮子看到的事情太多了!” 石镇天咕了一声道:“很好,其中包括了这位岳少侠的神奇身法?” 矮叟怔得一怔道:“什么?他那身法?” 石镇天哼了一声道:“如要老夫重复一遍也可以。” 袁公启大声道:“那种身法当今只有一个地方有!” 矮叟静静地道:“什么地方?” 袁公启冷笑道:“你老儿以为会是什么地方呢?” 矮叟沉声道:“黑森林?” 袁公启冷笑道:“不太对!” 矮叟讶道:“不太对?” 袁公启阴沉地又道:“老夫以为那地方应称做武——林——公——墓!” 矮叟大讶道:“什么?” 袁公启惨然一笑道:“什么?没有什么。你老儿以为那是一座黑森林,而老夫我,却以为它是一座武林公墓,如此而已!” 黑森林是一座武林公墓? 真是个谑而且虐的讽喻! 是的,这个讽喻既谑且虐,但是,它可笑么? 不,一点也不,因为它是两样东西揉合而成的,一半是泪,一半是血! 一阵可怕的沉默,笼罩在圣迹洞前。 岳玠心中,热血翻腾。他知道,闻九仞的脾气虽然鲁莽急躁,但他仍然不失为一个正派人物,尤其是灵猿公袁公启和盘石堡主石镇天这两个人,一个机智练达,一个深沉稳健,三人既均是第二次闯入黑森林的生还者之一,而三人又一致判定他的“浮空掠影”身法与黑森林中某些人的身法相同,那么,这一点,大概是不会错的了。 可是,黑森林的武功又怎会跟他银河派的武功相同的呢? 想到这里,岳玠忽然记起一件事:—— 那天,于黑森林外,沧澜女侠狄三娘母女,在知悉毒手魔君就是她们母女所要找寻的仇人之后,曾抢前欲跟那位毒手魔君的化身拚命,他师兄好好先生,不但未予援手,反而伸手点中了耿氏母女的穴道,事后,他责问师兄是否因为顾忌黑森林?好好先生只答了两个字:正是! 当时他豪气大发,昂然又道:黑森林就有如此可怕么?好好先生为难了老半天,这才含混地说了句:其中尚有其他关连。 于今细想起来,这里面越发可疑了! 难道,难道——黑森林真与银河派有什渊源不成? 他,岳玠,有点迷惘了。 他想大声说:“我是银河门下,我不知道什么黑森林!”“也许黑森林跟我的师门过去有什渊源,但正邪有分,不应混为一谈!” 但是,人家若问他黑森林跟银河派有着何种渊源时,他又怎办呢? 再说,他这些话应该向谁申辩呢?矮叟?天启真人?闻九仞?石镇天?袁公启?无吾大师?还是守真子? 所以,岳玠最后告诉自己,不论说什么,或是说给谁听,现在均非其时,他应该静静地等待事情的发展。 可怕的沉默,继续着…… 终于,矮叟又开口了,他脸色凝重地望向岳玠道:“该你说话啦!” 岳玠仰脸向上道:“晚辈应该说些什么呢?” 矮叟沉声道:“为你自己辩护!” 岳玠脸容一整,昂然大声道:“晚辈不惜加重嫌疑,先行声明一点:那就是,晚辈的武功,为什么会跟黑森林的武功相近,晚辈第一个就无法回答!因为晚辈对于这一点实在是毫无所知!同时,晚辈也以为,晚辈对于这一点并无加以解释之必要……” 闻九仞嘿了一声,矮叟眉头皱了一皱。 岳玠凛然又道:“但可告慰于前辈者,晚辈年事虽轻,生平却从无一字欺人之言!” 矮叟点点头道:“老夫相信。” 岳玠语音微缓道:“晚辈问心无愧,因为晚辈事实上并非出身黑森林!” 矮叟月注岳玠,不稍一瞬,良久良久之后,方始点点头,沉吟着,无可奈何地微微一叹道:“这就是双方为难的地方了。” 岳玠抗声道:“于我何罪呢?” 矮叟点头沉吟着道:“老夫并未责怪于你,孩子,我们每个人,一生之中,都难免要碰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扰,像你现在这样——” 岳玠被矮叟的诚挚所感动,沉思片刻,接口道:“老前???,你别为难了……闻掌门人,袁掌门人,石老堡主……他们几位,这样做,并没有错……既然如此,晚辈也只好……” 岳玠说至此处,黯然一叹,竟似无力再说下去。 矮叟忙问道:“你预备怎样做呢,孩子?” 岳玠脸色一整,毅然道:“晚辈愿意留下,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岳玠说着,迅速地解下那柄太乙分光剑,平端着,递向矮叟,声调微显颤抖地又道:“此剑为晚辈师门重宝,尚望前辈妥为代管。” 矮叟微微一怔。 闻九仞从旁冷冷地插口道:“此子武功不俗,仍须暂时点上穴道!” 岳玠闻声回头,双目陡睁,光射如电,直扫得闻九仞心头一寒,情不由已地打了一个冷战,退出半步。 岳玠淡然微哂道:“闻掌门人,假如你以为姓岳的是因为脱身不得,迫不得已才出此一策的话,那你可就大错而特错啦!” 冷哼一声,又道:“你知道求功心切也会导致身败名裂么?” 闻九仞紫脸一变,欲待开口,却又无词可措。 岳玠说完,再不理他,掉转脸,向矮叟凄然一笑道:“这位闻掌门人顾虑得颇在情理之中,朱老前辈,您就先收下晚辈这柄宝剑,再将晚辈点上穴道吧!” 这时,远远地,诸葛兄弟突然双双着急地喊道:“师叔祖,这怎使得?” 岳玠回头沉声喝道:“谁要你们两个多嘴的!” 岳玠喝罢,又向矮叟道:“那两个,一个叫诸葛文,一个叫诸葛武,是晚辈的晚辈,老前辈如以为可放,就将他们放了,不然也请老前辈将他俩与晚辈一道安置,好教晚辈对他俩有个照应。” 矮叟且不接剑,诧问道:“他俩刚才喊你什么?” “师叔祖。” “他们叫什么?” “诸葛文,诸葛武。” 矮叟偏头想了一下,突然转过脸来,目闪异光地道:“他俩就是风闻中的滇边风雷双剑诸葛兄弟?” 岳玠不禁一怔,道:“这个——” 矮叟微微一笑道:“这个老夫怎会知道的是不是?” 岳玠脱口道:“是呀,他们年纪这样轻。” 矮叟又是微微一笑道:“英雄无岁,有名则扬,我矮子奇就奇在能够知道一些别人所不能知道的事,这已是人尽皆知——他俩就是那双诸葛兄弟么?” 岳玠点点头。 矮叟抬头又望了诸葛兄弟一眼,目光由闻九仞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向岳玠,微微一停,笑意突敛,挥手冷冷地道:“少侠,先把宝剑挂回去!” 岳玠又是一怔,一面依矮叟之言重新系好太乙分光剑,一面于心底忖道:这真是匪夷所思,这次的误会,难道竟能因他们两兄弟的名头而消除不成? 闻九仞这时忽然低声一哼,哼声中充满了不以为然。 矮叟看也不看闻九仞一眼,只对岳玠沉声道:“请小侠向他们朗声报出师承门派!” 岳玠略一沉吟道:“家师遁世已久,说出来恐也于今日之无事补。” 矮叟不悦地道:“你就说出来试试吧!” 岳玠道:“晚辈遵命。” 说罢转向闻九仞等三人,亮声道:“晚辈岳玠,银河门下,师承银河二老之一的忘我书生!” 圣迹洞前,一片沉静,落针可闻,只有岳玠的语声,如珠走玉盘,清越爽朗地,一字一字地,飘扬,消失。 第二十一章 密云 三月天,洞庭湖畔—— 桃绽红笑,柳垂绿丝; 岳阳楼上,酒客云集。 这一天,约莫午初光景,临湖一边的一付雅座上,这时正对坐着两位酒客,一个是脸色蜡黄,眉斜眼歪的青年汉子,另一个则是年逾八旬,慈眉善目,满脸春风的佝偻老人。 老人身边放着一只药香四溢的旧木箱,和一只长约尺许的紫铜铃铛,青年黄脸汉子则低头把玩着一根长可七寸,色呈碧绿,小指粗细,上秃下尖的物事,忽然,那黄脸年青汉子抬脸朝弓背老人微微一笑道:“此宝能解奇毒,细想起来,果是不虚。” 弓背老人闻问道:“当然——咦,你什么时候使用过?” 那年青的黄脸汉子,相貌虽丑,但一双眼睛却是湛然有神,这时,他又是微微一笑,道:“前辈忘了?” 弓背老人想了一下,摇摇头。 “前辈真的想不起来?” 弓背老人又想了一下,忽然哦了一声,似有所悟,但年青黄脸汉子不待老人开口,已笑着又道:“假如不是这根‘寒螭须’,那天武当天柱峰圣迹洞前的那种奇毒,何人能解?” 弓背老人轻声一叹道:“那一着,的确够毒的了!” 黄脸年青汉子因老人一叹,脸上也是怒色顿现,恨恨地道:“天涯海角,不找上那个贼徒,晚辈誓不甘休!” 老人又是轻声一叹道:“如非老朽当年将这支‘寒螭须’赠与令师兄,而令师兄又将之转赠与你,则老朽虽号称百草仙翁,那天在圣迹洞前,恐也无法消解那厮的口舌之毒,而为你证明清白呢!” 老人说至此处,又是一叹,道:“这种人,年事轻轻,已有这等诡诈心术,如听其留于武林之中,实在可怕。” 老人感叹未已,忽有所触,双目陡张,寒光如电般地抬脸注视着黄脸青年汉子,不稍一瞬地促声问道:“据天启老道说,那厮一身武功与老弟颇有相似之处,这话可真?” 青年黄脸汉子蹙眉答道:“晚辈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呢!” 老人点点头,喃喃地道:“老朽还以为这只是天启老道上了那小子的恶当,无以自解,而用来遮羞的话呢,这样说来是一点不假了?” “是的,天启道长所说,字字皆真。” 弓背老人沉吟着道:“那厮自称来自黑森林……细想起来……这倒可能是他全套谎言中……唯一的一句真语呢……唔……确有可能。” 黄脸年青汉子忽然眉头一皱道:“前辈何以唯独,唯独相信他这一句话呢?” 弓背老人似觉失言,为难了片刻,悠悠一叹道:“关于这一点,我们最好到此为止,老朽不瞒你老弟说,由于老朽年近百岁,跟令师兄好好先生又是一甲子以上老朋友,令师忘我书生他老人家,老朽也见过一二次,所以,黑森林主是何许人,老朽不难揣测三分,但是,老朽碍于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应再说什么,因为这不是一个老朽可以随便谈说的问题,尚望老弟见谅才好!” 黄脸年青汉子,似甚失望,却又充满希望地恳求道:“老前辈,晚辈能够知道得再多一点么?” 弓背老人,首先含笑纠正道:“老弟,不要再这样称呼老朽了,武林中的辈份可不是以年龄计算的呀!不错,我们之间的年龄,大概是五与一之比,你老弟可能是位晚辈,但可不是老朽我的晚辈,老朽我也够资格被人尊为前辈,但却不是你老弟的前辈!” 老人笑得一笑,又道:“你老弟若要自谦,可得先问问你那师兄好好先生,看他答应不答应?老弟,你可别上你师兄那外号的当,如果有人以为好好先生真是一位人人得而侮之的好好先生,则那人的气数,可就有限啦。” 最后,老人又大笑道:“老朽能活上这把年纪,就因为明白这一点呢!哈哈,老弟,以后别再坑人了,这种便宜,老朽万万占不起!” 黄脸年青汉子,似甚快慰,向老人肃容欠了欠身,他因老人对他师兄的尊敬,而对老人也生出了相等的尊敬! 不久,老人朝黄脸汉子看了一眼,肃容道:“老弟,老朽非常谅解你此刻的心情,所以,老朽甘冒大不韪,再告诉你一句,那便是,黑森林主与贵派老辈人物,有着极不寻常的渊源。” 黄脸年青汉子先是一震,继即会悟地连连点头。 弓背老人自干一环,扶杯又道:“其他的,老朽不便多说,但可告诉你一个办法。” 黄脸年青汉子忙道:“晚辈感激不尽!” “你可以回去向令师兄好好先生探问!”老人说着,忽又摇摇头,像自己说错话似地,纠正道:“唔,他可能会告诉你很多很多,不过,他也可能说明都不说,甚至连问都不许你问!” 黄脸年青汉子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老人望向屋顶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好好先生诸葛云要谈这个问题,严格考究起来,身份也仍不够呢!” 黄脸年青汉子唔了一声,低头陷于沉思。 老人见状笑道:“老弟,我们该换话题了!” “是的,老前辈!” “你跟那两个娃儿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吗?” “没有,晚辈只说岳阳见,但晚辈相信,他们俩兄弟还机智,很有可能会找到这儿来——啊啊!” “怎么了?” “他们来啦!” 原来这时候,楼梯口忽然出现了两个少年人。 两少年均约十八九岁,面目酷似,作武生装束,背背长剑,生相极为英俊,来的正是诸葛文、诸葛武,风雨双剑诸葛兄弟! 诸葛兄弟站在楼梯口,以急切的目光四下搜视着,最后,他兄弟两个,终于同时发现了临湖雅座上的弓背老人和他的药箱铃铛。 诸葛武朝诸葛文望了一眼,诸葛文点点头。 于是,两兄弟并肩大步走了过去。 诸葛武性子比较沉稳,朝老人微微一躬,道:“前些日子,在下兄弟好像见过您老人家。” 老人微微一笑,答道:“老朽也似见过贤昆仲。” 诸葛武躬身道:“敝兄弟想向老丈打听一个人。” 老人微笑道:“怎么样一个人?” 性子浮躁的诸葛文抢着大声道:“我们的师叔祖,小祖宗!” 黄脸青年汉子,本是微微含笑,这时不禁眉头一皱。 弓背老人依然微笑道:“年纪比老朽如何?” 诸葛文哼了一声道:“谁会像你这样老!” 黄脸年青汉子脸色一紧,双手在桌面微微一按,就欲起身喝阻,但被弓背老人以一个微妙的眼色暗暗止住。 老人含笑又道:“小兄弟,这不太难了一点么?你找你们的小祖宗,却不先说出长相如何,老朽以老朽的年纪打个比喻,又不讨好,也许老朽见过了,但他是你们的小祖宗,并不是我老朽的小祖宗,这可叫我老朽怎生回答是好呢?” 诸葛武较为知礼,忙陪了不是,然后道:“我们找的是我们师叔祖,我们师叔祖年纪跟我们两弟兄差不多,那天,他老人家穿前是一身青布长衫。” 诸葛武说着,用手一指黄脸年青汉子,又道:“跟这位大哥穿的这件青布长衫一模一样,因为那天我兄弟下峰后看见老丈正往峰顶赶去,是以相问一声,我们师叔祖后来到哪里去了?” 老人也一指对面,笑道:“老朽看到的,就是这位,他是吗?” 诸葛武很是失望,诸葛文却于这时似有意,似无意地哼了一声,同时狠狠地低头吐了一口唾沫,又复用力踏了两脚,一面昂然别转了脸,一面看也不看地用手一扯乃弟衣袖,冷冷地说道:“弟弟,我们喝点酒去吧。” 两兄弟怏怏而退,在不远处占了一付座头,这一边,在诸葛兄弟去后,黄脸年青汉子向老人低声叹道:“他们两个,就是这点不好,前辈坐坐,晚辈去招呼他们过来。” 弓背老人含笑点头甫已,目光掠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沉声道:“且慢——看,来的那个,这付衣着打扮,是谁?” 原来这时,楼梯口,又出现一人。 来人年约廿四五,身穿金边蓝长衫,身背宝剑,五官端正英俊,昂首顾盼之间,别具一种凌人盛气,只是眉色稍浓,一双眼神也觉闪烁不定,于精练中给人以一种诡诈之感。 黄脸年青汉子于看清来人面目之后,脸色也是一变。 弓背老人低声道:“就是他么?” 黄脸年青汉子,恨恨地点了一下头。 弓背老人低声又道:“那好——此人此来,必非无因,老弟稳住气,相机行事。” 当下,只见那个身穿金边蓝衫的俊秀青年人,目光流转之际,业已瞥见了诸葛兄弟,一抹得意的阴笑,于嘴角无声地一闪而过,同时举步向诸葛兄弟那边走了过去。 这时,诸葛兄弟也已看到了来人! 诸葛兄弟于看到来人之后,诸葛文冷哼一声,长眉陡竖,双目中花光迸射,脸笼杀气,双手一按桌面,便欲跳身而起,尚亏诸葛武眼捷手快,低喝一声,同时一把将乃兄按住,紧接着,又在乃兄耳边低声匆匆地说了两句话,诸葛文这才强忍着一股怒气,悻悻然地坐着未动。 这一切,虽已全部落在那个现身武当天柱峰顶,自称兰陵剑客而不报名的俊秀青年人的眼中,但他却似视而未见,毫不在意地朝诸葛兄弟点头蔼然一笑,同时走至诸葛兄弟对面一付座头上坐下。 诸葛兄弟交头接耳低语了一阵,然后两下分开,坐正身躯,面有得色地同时干咳了一阵,先由诸葛文大声道:“名湖名楼名酒——弟弟,你以为还缺点什么?” “不可无诗!” “对!我们兄弟俩联联句如何?” “联句不敢,打油奉陪!” “如能传神尽兴,打油亦佳。” 于是,诸葛武先吟道:“洞庭烟波八百里。” 诸葛文朗声接着吟道:“风流一身岳阳楼!” 诸葛武又接:“最是三月登临客。” 诸葛文再接:“剑沾花香衣被酒!” 诸葛兄弟联吟至此,有人大声喊了一声“好!”跟着,满干一杯。这喝彩并浮一大白者不是别人,正是诸葛兄弟对面的那位金边蓝衫俊秀青年人,南陵剑客! 另一边,那个黄脸年青汉子低笑骂道:“胡闹!” 弓背老人则点头赞道:“音律虽不工整,却倒蛮有韵味。” 黄脸年青汉子却笑道:“诗词曲赋,贵在意境,音律者也,古之士大夫用以自别高雅之丑格罢了,乐府为诸般韵文之祖,而乐府却产自足俗谣歌,清新可喜,童妇皆能爽爽上口,依此观之,如因音律而害意,吟诗何益?” 老人睨视笑道:“护短矣!” 老少相对一笑! 这时,诸葛武在狠狠瞪了南陵剑客一眼之后,冷笑一声,对乃兄大声道:“此诗太瘦,油味不浓,咱们学学唐代的怪诗人卢同如何?” “做一首不像诗的诗?” “正是这样。” “海是弟弟先请!” 当下诸葛武笑吟道:“三月岳阳楼。” 诸葛文笑着按吟???:“痴笑笑醉柳!” 诸葛武忍笑高声道:“诸葛兄弟相将举杯间。” 诸葛文忍笑朗接道:“忽见怪物蹲在眼前头!” 诸葛武朗声又道:“远看好像‘兰陵’‘衣冠禽’。” 诸葛文朗声接道:“近瞧亦似‘剑客’‘人面兽’!” 诸葛武恨声道:“越想越气。” 诸葛文怒声道:“愈看愈恨!” 诺葛武竟无顾忌地引亢怒歌道:“有朝一日,定将他,剥皮抽筋,清旧恨。” 诸葛文也不避嫌地怒声应和道:“何不今宵?来上个,茹毛饮血?快新仇!” 兄弟二人吟罢,相对连干三满杯,然后空杯互照,仰脸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的岳阳楼上,酒客不下五十名之多,其中人品虽杂,却甚少凡夫俗子,十之八九,非雅人,即奇士,眼界胸襟,自均高人一等,所以,在这种地方,无论发生什么惹眼的事,虽可引起注意,但却不会发生骚动;醉酒高歌,乘兴挥毫,尤属习见。 因此,当诸葛兄弟规规矩矩地联句时,人们先是哂然待之,以为两兄弟倚酒轻狂,其后见两兄弟出口成章,居然不俗,人们不禁改容点头,甚有好事者,索笔录记,及至两兄弟学唐代怪诗人吟出那首四不像,虽然有人皱眉,但也仅限于皱眉而已,因为有了三分酒意的人,他们的想法说法与做法,如欲以常情去衡度,实是可笑的。 坐在弓背老人对面的黄脸青年汉子,这时的眉头比楼上任何人皱得都更紧,他向弓背老人低声道:“还好有前辈与晚辈在,不然的话,他俩这顿口舌之快,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老人摇摇头道:“不见得。” “前辈这话怎说?” “你自己看吧!” 原来——那位兰陵刺客,于诸葛兄弟歌毕,脸色一阴,杀气隐现于双目,颇有立下毒手之意,但后来不知又为了什么,星目微滚,意然春风满脸地站起身,朝诸葛兄弟走了过来。 他走到诸葛兄弟跟前,温声道:“两位小老弟是在骂我吗?” 诸葛文仰脸漫声道:“弄不清楚!” 诸葛武接口冷笑道:“咱兄弟骂谁,本来没有一定的主儿,但如果台端有兴揽在自己头上,咱兄弟也不是吝啬人,奉赠就是!” 那位自称兰陵剑客的俊秀青年人,听了两兄弟的刻薄话,不但未火,反笑意更浓,语气愈见和善地笑应道:“敬谢厚赐——我可以在这儿坐下来么?” 他嘴里叫着,人已打横坐了下去。 诸葛兄弟想不到对方竟能百般容忍,不禁相对一怔。 这厢,黄脸年青汉子朝弓背老人紧张地低声道;“这家伙显然不怀好意,老前辈,他会在他们两兄弟身上做甚手脚么?” 弓背老人佯作漫览湖光山色,一面传音应道:“是的,这小子不怀好意,可能在耍什么新花样,但暂时绝对无碍。” “怎见呢,老前辈?” “老朽以为他可能想利用他们两兄弟做点什么。” 这时,那位兰陵剑客不管诸葛兄弟对他如何冷淡,神色不改,又是一笑道:“两位老弟还在恨我是不是?” 诸葛兄弟双双仰脸向上,冷笑着,谁也没答腔。 兰陵剑客一笑又道:“你们那位师叔祖可是叫岳玠?” 诸葛文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沉脸冷冷一笑,厉声道:“朋友,别再不识趣好不好?” “咦,难道我真有什么地方对两位不起么?” “没有——但请快滚!” 那位兰陵剑客,脸色忽然一沉,微愠道:“诸葛文,你知道我是谁?” 诸葛文大笑起来道:“失礼失礼,这倒忘了请教!” 兰陵剑客忽作漫吟道:“……天是棋盘星作子,变生天元神鬼惊……”吟砠,沉声又道;“诸葛文,这两句诗是甚么意思,解得否?” 吟声传入那位黄脸汉子耳中,黄脸汉子身躯微微一震。 诸葛文却似未能领会,不屑地冷冷答道:“抱歉,诸葛兄弟不懂棋!” “什么?棋?” “难道不是?” “那你是真的不懂了?” “算你伟大。多才多艺!” “岳玠老弟何在?” “师叔祖不认识你阁下这么一位老兄!” “……他人呢?” “我如是阁下,绝不至再有此厚脸一问!” “那他不在了?” “诸葛文想先问你倒底滚是不滚?” 那位兰陵剑客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怒意,这时,竟似隐隐一喜,却故显失望,摇头微微一叹,喃喃自语道:“唉,他在,他就懂了……唉唉……想不到诸葛云老哥哥竟没传你两兄弟银河剑法……唉唉……白白叫我这个做长辈的,受尽你兄弟的恶气……唉……这笔账看样子只有找他老哥哥本人细算了,唉……唉唉!” 诸葛兄弟惊啊一声,情不自禁地双双自座中一跃而起! 两兄弟同时指着那位兰陵剑客,叱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没听清楚吗?”南陵剑客先是微微一笑,旋即肃容威严地沉声道:“你们两个,坐下来!” 诸葛兄弟像中魔般地,乖乖地依言坐回原位。 那位兰陵剑客俟两兄弟坐定,沉声问道:“知道银河二老吗?” 两兄弟惶然低声道:“知道——太上祖师!” 那位兰陵剑客沉声又道:“知道二老共有多少门下吗?” “不——不太清楚。” “你们两个的教养,实在太差了!” 两兄弟低头无言,诸葛文性较倔强,忽然抬脸抗声反责道:“也许是我们兄弟不对,但是,那天在武当天柱峰顶,你,你为什么要捏词陷害我们师叔祖呢?” 但见那位兰陵剑客偏脸作讶异状道:“什么,我害他?” 诸葛文忿道:“难道还会是救他不成?” 那位兰陵剑客续作讶声道:“不是为了救他,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诸葛文嘿了一声道:“这倒要请教!” 由于那位兰陵剑客的举动言语越来越神,越来越怪,那黄脸年青汉子,岳玠,已不暇再和百草仙翁交谈,他侧身向外,佯作远眺洞庭八百里烟波,凝神静听着那位兰陵剑客与诸葛兄弟的对话,并暗自忖道:“看你这小贼再弄甚么口舌,等会我不让你识得厉害才怪!……” 他忖想未完,陡觉身后有一股浑雄无比的潜力拥到,连念头都未容得他转,便翻身落湖,直沉水底…… ——这致命一招,且看丁剑霞先生如何化解—— 第二十二章 原来是梦 如此情形,显然是那位年青漂亮,而又心肠险诈的兰陵剑客,乘隙下的毒手了。 同时小岳玠,又在这神魂皆悸之中,彷佛耳闻有人轻呼道:“相公醒醒!天快二更啦?” 这真是一件十分奇怪之事? 不仅如此! 更奇的是,当他在湖底不由自主的猛然二目一睁,却发现自己竟存身在一艘瓜皮小艇之上。 仰观星月交辉,俯视碧波荡漾。西望青山隐隐,奇峰插天,既无楼台,更无酒客,哪里是什么洞庭湖岳阳楼,分明仍在滇西洱海哩! 因此他不禁暗忖:“这就奇了!难道是一场清梦不成?” 他兀自不信,揉了揉眼,再仔细打量四外景象。 但入目左右风光,仍旧是“洱海”,一点不错。 更见艇上的舟子,一面荡桨,一面凝视着他歉意的说道:“相公整日游海,大约已感困顿,小的适才一时惟恐你临风着凉,并非有意惊醒好梦,务请多多原谅?” 至此,岳玠才恍悟确然是梦不假,并忆起黄昏之时,耳听舟子大谈红花点苍两派即将比武之事后,自己因见为时尚早,曾倦倚船樯,大约便就此入睡了,心想:“这倒是:游舟不是邯郸道,也恨黄粱梦一场了!” 最是回溯梦境,历历在目,不由摇摇头暗道:“论理黑森林险恶,绿袍苍须老怪残暴,报恩点苍,和送还武当断剑之事,因自己念念不忘,因而入梦,倒犹可说,怎的离山之前,八方师兄特为自己细述的许多武林正邪知名之士,竟也居然深印脑际,在梦中作祟,如此有声有色啊!” 随又禁不住肚里失笑,忖道:“究竟自己内在还是气量太狭,那穿杏黄衫姓柳的妇人,和少女屠龙丹凤沈凝碧,以及自称什么兰陵剑客的少年,都只不过是日前途中先后所遇。虽是对方神情傲慢,出口无礼,但自己既然为了初次下山,不愿多生是非,加以忍让。又怎能在梦中把人家变成那种奸诈的嘴脸哩!可见一个人恢宏大度胸怀的养成,确属不易啊?” 并瞑目重温梦境,大觉奇异曲折,十分有趣,心想:“这倒是一篇极生动的故事题材,较之稗官野史中,什么‘邯郸梦’枕中记所载,和‘续黄梁’聊斋志异所载犹见精彩。若是有人以生花妙笔详细描出,恐怕连书评名家‘金圣叹’先生,也要拍案叫绝呢?” 这些话,说来费时,其实仅是片刻之间的事。 岳玠对被舟子唤醒,亦毫不介怀。 且闻言点点头答道:“谢谢你的好意,要不然,我这一觉到天光,恐怕就看不成今晚的热闹了咧?” 照说事实确是如此,他之所以在此邀游,原本就是有所期待哩。 可是不想这句话,听在舟子耳中,却一反黄昏前那种畏怯神情,马上悠闲的一笑道:“相公若是不嫌小舟简陋,要睡尽管加些衣物继续再睡,想瞧热闹,今晚可没有了呢?” 此言一出,岳玠不禁深感愕然!暗忖:“明明晨间打听真确,红花点苍两派,相约今晚三更,在海心洲了断过节嘛?” 大约舟子胡三,眼见客人有不信之色,立刻不待询问仅低声续道:“适才在相公酣睡之时,据岛上的吴二哥,送客回程相告,说是此间两家比武,己于午后由一位年轻的侠客和解,连海也不再封了哩?” 并立又四顾无人,悄语道:“好叫相公得知,原来点苍掌门,是失陷在什么‘黑森林’,与红花派无关啊?” 这倒是一件大出岳玠料外之事! 尤其联想到设或果如其言,则点苍毕氏遗孤,必贸然赶往大洪山涉险,十分可虑。 是以一面依然扮作毫不经意的答道:“这真叫人扫兴,小生也回城去啦?” 一面暗中思量,决心立赴点苍派所在地“龙珠寨”踵门告之真相。 好在他日间已查问清楚,攀山越岭又非难事。 于是船一抵岸,便匆匆越城向西北而行。 加上夏夜荒郊,不虞惊世骇俗,脚底下宛如风驰电掣,奔行如飞。 只见点苍十九峰,交错比肩,前如连袂,后如列屏,深溪绝壑,比比皆是,层峦迭翠,气势雄浑。 最是回顾身后洱海,水天一碧,在月华掩映下,泛起无数银鳞,蔚为奇视,较之昆仑景色,又是一番韵味。 这时,约莫已是二更。 正当他如同一颗流星,希望早达目的地之际。 猝然瞥见前路不远,彷佛有人影一晃,闪到一所石丛之中。 因此小岳玠,艺高人胆大,不由一时好奇,马上便收住疾行之势,借暗处隐身,潜往查探。 自然以他现时功力,人如飞絮轻尘,毫无声息,尤其师门“浮光遁影”绝学,行动如风如电,非常人所能察觉。 且接近一入眼,不但果有人踪,更清楚的认出,竟赫然乃是日前途中所遇,那位眉目冶荡,身着杏黄罗衫,自称巫山神女柳千娇的中年美妇。 并手挟一个,年可十六七,似乎已为所制的青衣少女。 如此情形,在岳玠看来,不经细想,立刻就直觉的认定对方,干的不是好事,暗忖:“自己乃是侠义门徒,今天可不能再畏首畏尾了啊?” 同时又见巫山神女,将手中人,恨恨的抛落足前,咬牙切齿的自语道:“反正彼辈去闯黑森林都是送死,今晚且先把这小丫头摆布一场,也好让那姓狄的贱妇,生前心痛,多受一些活罪,以雪我心头之恨?” 听口气,显然此妇,与受制少女的长上,有什么不解之仇了。 而且岳玠,更立从对方自语,恍疑被擒少女,乃是毕家遗孤。 因为此时此地,将图往闯黑森林,无疑必系点苍诸人。 加上就日来所知,白衣剑客未亡人,便名叫沧澜女侠狄三娘。 是以他,心念一动,迅即飘身直飞石丛。 口中并亮声笑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小生来做个和事佬如何?” 他既利落快捷,又是突然现身。 只觑巫山神女柳千娇,始则赶忙凝神戒备。 可是一看清来人是谁,却马上化惊为喜,噗嗤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位小兄弟哟?” 随更媚目流盼,向岳玠打量了几眼道:“老姊姊眼力如何?日前你深藏不露,死活不承认是会家,今儿哪来的这份好轻功啥?” 且桃花眼微扫地上少女,又抬脸荡笑道:“小兄弟来得好!老姊姊今晚先奉送一份有钱难买的见面礼,让你得足甜头,然后咱们再交个知心朋友好了?” 这女人,果然人如其名,恬不知耻。 不消说,她必是即景生情,意欲先令心爱的小少年,将仇人之女侮辱一番,一举两得。但无如岳玠不是这等人,并反闻言气得连话都答不上来。 也唯其如此。 所以巫山神女柳千娇,只当他年青面嫩,不禁又格格一声媚笑道:“小兄弟,当老姊姊面前,有什么臊可害,这是我仇人之女,包你还是一个新鲜头水货呢?” 接着又一迭声催促道:“来来来,就在此席地为床天作幕,最好不过,她已中老姊姊阴掌,再迟就没意思了呀?” 并信手一拂,地上少女衣裙束带齐断。 因此岳玠,已忍无可忍,登时一声轻喝道:“无耻的妖妇,你把少爷当作何人,且先吃我一掌?” 随即圈臂翻腕,招演“云封五岳”,用两成动力,欺身直劈出去。 在他心想,对方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自己掌力千钧,对方必难抵挡。 但哪知巫山神女,却非等闲之人。 只觑她,见状不慌不忙,仅腰肢微拧,便闪在一旁。 且银铃般的一笑道:“敢情好嘛!咱们就先比划比划再说吧?” 同时话落人起,如同一只黄蝴蝶,罗袖飞扬,两条雪藕也似的粉臂,化为千重手影,凌空直向岳玠逼来。 不止身法奇异,柔若无骨,飘忽如电,美妙,轻灵。 最是十指伸缩不定,似抓似点,忽吞忽吐,劲风锐啸,分罩对手各大要穴,令人目眩神迷,不知从何招架,端的诡谲凌厉,江湖少有。 加上这女人,彷佛目的不在伤人。 只见她,身如天女散花,既招式不用实,又故露空门,晃动着胸前那两座颤巍巍,鼓蓬蓬,引人遐思之物。 充其时当夏季,罗衫单薄,翩舞生风,越显得曲线玲珑,温香四溢,好不动人。 大约在她,乃是有意一显绝技,希望把眼前这位,目前途中相逢,便觉动心,精气充沛,漂亮的小少年慑服,所以如此。 不过岳玠,虽然目睹对方艺业,颇也惊心。 但因看不惯这种妖媚之态,陡生厌恶,立刻又略加劲力,一面口喝:“再看少爷的?” 一面身形微躬,掌出黄山矮叟所传,“龙门三击”中的第一式“神龙排云”,右臂一伸一缩之间,呼的一声向外推出。 登时便蓦起一片狂飙,将巫山神女,直卷上半空。 并移形换位,纵向受伤的少女,加以守护。 照说他如今功力,何等高强,虽是轻描淡写的一掌,又岂是常人所能当。 可是不想巫山神女柳千娇,竟是实在难缠,也身手不弱。 但觑她,身被震出,刹时又宛如一朵黄云,好端端的飘降岳玠之前。 且媚目凝睇,嗤嗤一笑道:“原来你是黄山矮老传人呀!好一招龙门三击嘛?” 这淫娃,倒是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招式源流。 更马上小嘴一撇道:“你不妨再拿煞手的试试?看看可能奈何我这个老姊姊呢?” 并目睹岳玠拦在地上少女之前,一副惟恐有失之状,又掩口格格一笑道:“这一朵鲜花,反正老姊姊已出口送你作见面之礼,要采就采,又哪用如此惺惺作态啥?” 这位女魔头,实在不可轻视,别的不说,只看她适才巧避那一招“龙门三击”的身法和功力,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岳玠,顿时神色凝重,面色一沉喝道:“我且问你,这地上姑娘是谁?与你何仇?” 照说他一再这等正颜立色,对方总该也有些不耐了。 但不想巫山神女柳千娇,竟毫不为忤,反闻言媚眼斜睨,缓缓答道:“哟,小兄弟敢情还要对这块到口的羊肉,学孔老夫子,讲究什么席不正不食,划不正不食,查个根底,再受用啥?” 随又柳眉一扬,点点头道:“老姊姊就告诉你何妨,此女虽然不是官府千金小姐,但也颇有来头,不会辱没于你呢?” 且迅即抬手一指受制的女郎,恨恨的续道:“她便是此间点苍掌门,人称白衣剑客毕云帆的独生爱女呢?” 果然正如岳玠所料。 因此他,不待对方语毕,又插口冷冷的问道:“这位举姑娘,年纪青青,又和你有什么仇恨可言?” 此际,皓月已是当空,凉风阵阵,山光如洗。 也不知是岳玠问句触动对方创痛,还是巫山神女另有所感。 只见她,突然面色一变而为十分凄苦,二目凝视远方。 半晌,才幽幽一叹!侧脸答道:“小兄弟!这些都与你无关,说来徒乱人意,总括一句话,这丫头的爹娘,都和老姊姊有一天二地之仇。天涯海角,既找不着那无情无义的狠心人,只好先拿他这块心头肉,折磨一场,消消多年恨气了?” 听口气,似乎毕氏夫妇,过去??她颇有不情,故如此怨毒,前来寻仇。 是以岳玠,立刻淡淡一笑道:“从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白衣剑客毕大侠,已身归道山,人死更应仇消,怎能不顾江湖道义,拿人家下一代出气呢?” 他因为不明双方是非屈直,欲暂时化解,故作此语。 但哪知巫山神女,一听此言,却反神色突变,迫不及待的,接口急问道:“小兄弟!你听谁说白衣剑客已然不在人间,请快告诉老姊姊?” 看情形,彷佛她对此讯十分关切,要么就是彼此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故而岳玠,顿时点点头答道:“此乃小生亲见,斯人已于五年前,在雁荡山,不幸命伤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管亥之手哩?” 自然,他之所以如此实告,也是含有深意。 一则因觉白衣剑客反正已死,讳言无益。 再则就常情而论,“人死不记仇”,对方纵有戴天的嫌怨,闻此必当解恨,至少亦可以减轻对毕氏遗孤敌视。 请看柳千娇。 似乎她耳听仇人已死,反憎恨愈深,陡地浑身发颤,二目圆睁,逼视岳玠问道:“小兄弟!此话当真?” 本来嘛!毕云帆失踪数载,点苍派访过天涯,仍无丝毫线索,又怎能怪她难以置信啊。 于是岳玠,也不管对方追问何故,立刻又正色答道:“小生与点苍无仇,若非事实,岂能妄说?” 在他,这种说法,无非是证明自己所言不假而已。 可是不想端的古怪? 忽然目睹巫山神女,竟不待语落,便如同疯狂,咬牙切齿,连声惨笑自语道:“管亥老贼!我柳千娇若不寻到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并一顿足,倏地抬脸凄然向岳玠道:“小兄弟,谢谢你啦,咱们有缘再会?” 更马上不再管所擒少女,双肩微动,便如一缕轻烟,向东飞去,眨眼消失于苍翠暗影之中。 这女人,简直像天上的浮云,变化难测!一会儿自称与毕家有怨,现时却又要寻毒手魔君为仇人报仇,真不知她究竟搅的是什么把戏? 一时反使岳玠,如入五里雾中。 不过他,对此也不暇多想,赶忙返身察看横卧在地的毕姑娘。 好在月明如昼,一目了然。 但觑这位白衣剑客遗孤,体态苗条,形容秀丽,十分美貌。 最是蛮腰束带,为适才巫山神女柳千娇所断,因风吹拂,露出贴身亵衣,发散阵阵女儿家特有的温香,更加动人。 而且粉面苍白,鼻息轻微,星眸紧闭,云鬓散乱,不仅穴道被制,分明受伤不轻。 因此岳玠在如此状况下,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只好从权。 慌不迭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倾出一颗乃师以“剑芝宝”,所合灵药“小还丹”,俯身捏开伊人樱口塞入。 并立刻暗运神功,隔衣为毕姑娘活穴。 加上他在昆仑山,曾有一次为仙人掌董刚疗伤经验,此时颇沉着利落。 更是灵药小还丹,据说不仅可以增加习武之人功力,对于疗伤犹具起死回生之效,为武林难求的异宝,使他越发大有信心。 第二十三章 好人难做 本来大理县有四大奇景:“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 可是不知何故,这风花雪月四景,今晚全无形齐集在,点苍山第二峰下,一座无名的浅谷之中。 但见清风徐来,四外幽香扑鼻,明月当头,银辉满地。 不仅如此! 而且在这如茵的草地上,还对立一双璧人,愈使这所大自然的妙境生色。 男的年约十七八岁,剑眉星目,身穿一袭儒衫,温文尔雅,英俊不群。 女的二八芬龄,风姿绰约,清丽出尘。 这不是别人。 还是小侠岳玠,和毕寒芬姑娘。 他们目送风雷双剑,与兰陵剑客走后,一时孤男寡女,两人都是一样面嫩,谁也不好先行开口。 尤其毕姑娘,偷眼打量身前这英俊诚朴的少年郎,芳心顿起无限的涟漪。 只觉对方,不论是人品、武功、心地,全是无一不好,无一不是人间难找。 最是脑际泛映出,适才巫山神女那些言辞,粉脸上不禁打从脖子根红起,胸中如同有一头小鹿,不停的乱撞,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本她是咬牙切齿的,恨死柳千娇。 但此际,却转觉女魔头,竟是十分可感。 要不!自己哪有这番奇遇啥。 说来这也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赤裸裸的表现。 半晌,她忽地含情脉脉,瞟了岳玠一眼,然后低垂螓首,微叹道:“为了小妹,累得岳相公与风雷双剑结仇,他们身后之人,据说如同飞仙剑侠,武功高不可测,并且又最护短,这可怎好啊?” 分明她这种口气,乃是有意借此打开互相沉默的僵局。 于是岳玠,也就有话可说了。 只见他,闻言赶忙含笑答道:“姑娘放心,这是绝不妨事,小生不日还要寻访好好先生呢?” 并略一沉吟又道:“是了!在下此来,便是专程奉告令尊遭难之事。普天之下,除了管亥老贼外,恐怕也惟有小生知情,今见姑娘,正好可了这场心愿了?” 随更神态肃穆的续道:“我不妨先告姑娘,小生之所以不远千里而来,并非怀有什么目的,也可以说,令尊与我有恩,此来乃是报恩,请勿见疑?” 好在毕寒芬,对此事刚刚已略闻梗概,虽然心头不免悲痛,但还能强自忍抑。 加上她明知非三言两语之事。 是以一面凄声答道:“相公说哪里话来,荷承相告,已是感盛情,小妹不才,尚能识得好歹,怎会有见疑之心啥?” 且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条丝巾,在身侧一座青石上拂拭道:“岳相公厮杀许久,必已劳累,坐下小妹洗耳恭听如何?” 更马上自己先大大方方的,转身落坐一旁。 岳玠也只好如言就位。 最是石大不过三尺,容纳两人,其接近可知。 一时小侠岳玠,不禁十分局促,立刻正襟危坐,开始详述芙蓉村所见,以及江湖上为争太乙玉符,所掀起的腥风血雨经过。 并申言此宝由毕大侠以性命换来,本该携来奉还,但因为一则乃师门旧物,不便落于外人之手,再则常人藏之不祥,适足以招致祸患。 所以这次前来,便凝以口诀修为之法相传,而补此遗憾了。 后来且力说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管亥,功力极高,爪牙又多,如不能将太乙玄功练有火候,决非其敌,现时点苍派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为人所惑,往黑森林犯险等语。 这一篇话,只听得毕寒芬既肝肠痛断,悲不可遏,又感切心脾,无限欣幸。 登时激动的答道:“岳相公这种云天高义,我毕氏门中存没皆感,尤其小妹……” 她底下似乎不便出口,随又幽幽一叹道:“其实先父何曾对相公有恩,那只不过是好心人应得的好报而已啊!倒是岳相公,既收先父遗骸于前,又救小妹一命于后,大恩大德,天高地厚呢?” 且突然娇躯一翻,就要伏地叩谢。 她这种举动,岳玠自然不便以手相阻。 亏得他急中生智,慌不迭一面立展太乙玄功劲气,将对方托住不令下跪。 一面连声急呼道:“姑娘千万不可如此!纵是在下略有微劳,那也是武林人本分份哩?” 在他这种举措,并非炫奇,乃是不得已之事。 但在毕寒芬,却因眼觑个郎身手未动,自己突被一股软绵绵无形劲力所阻,不由大惑惊异,心想:“此郎功力之高,一至于斯,怪不得适才那位眼高于顶的兰陵剑客,前倔后恭了?” 并马上肃容答道:“既然岳相公不肯受礼,小妹也只好大恩不言谢了?” 接着便依旧在原处落坐,侧面娇声道:“太乙玄功,为贵派绝学,焉可私相授受。依小妹看来,相公切勿轻犯师门戒律,以不传为是。再说小妹资质禀赋,也全非上选,恐有负厚望。何况江湖多变,安知仇人不于我艺成之前先行遭报,而无手刃之机啊?” 这位姑娘,竟毫无贪心,处处为人着想,实在难得。 更念切亲仇,所说也不无道理。 于是岳玠略作寻思,笑答道:“姑娘资质,决无问题,即使禀赋稍弱,适才疗伤所服家师手炼小还丹,也可足抵常人苦修二十年,必能有望,至于速成方面,假如府上有同胞兄弟就好了,那小生便可以即日为他打通生死玄关,以利修为?” 接着又眉峰稍聚,忽然一拍手道:“有了!姑娘可与令堂,不日前往昆明香兰渚,在下当请好好先生相助就是?” 这些话,在他是毫不为奇的说出。 可是听在毕寒芬耳申,却不禁惊喜欲绝!暗忖:“怪不得最近伤势复原奇快,身心有异。原来个郎喂服,竟是一颗武林人梦寐以求的天材地宝,可以起死回生,脱胎换骨的小还丹啊!” 而且她冰雪聪明,耳闻岳玠弦外之音,乃是因避男女之嫌,不便为自己施功。 因此妙目一转,芳心就有了计较,马上当机立断。 迅即扮成一脸肃容,向岳玠道:“寒门荷承不弃,小妹有一个奢望,但不知岳相公可能见允?” 并粉面微红,不待答言,又垂首娇声低语道:“毕寒芬意欲拜相公为师,或者是义兄呢?” 自然拜师这句话,乃是衬托之辞,恐怕连义兄二字,也是一时权宜之计。 办法倒亏她想的十分巧妙。 尤其岳玠此来,亦为的是饮水思源,欲尽一份心意。 是以闻言,马上毫不犹豫的,慨然答道:“在下不善客套,既如此,愚兄就托大称姑娘贤妹了。” 此言一出,立刻毕姑娘喜上眉梢,芳心有无比的欣慰,赶忙飞快抬起身裣衽为礼道:“玠哥哥!小妹寒芬拜见?” 岳玠也答礼不迭,口称芬妹。 刹时二人便由萍水之交,一跃而为至亲,无形之中,感情就飞跨了一大步。 最是毕姑娘,热情奔放,心头如绽开一朵美丽的奇花。 因为有了名份借口,也就一切可以不再避嫌。 于是她,顿时挨到个郎身侧,吐气如兰,得意的娇笑道:“寒门单薄,小妹总以无兄无弟为憾!谢天谢地,自今以后,我也有了哥哥了呢?” 她突然显得十分天真稚气,乐不可支。 加上岳玠,幼失怙恃,骤然有了这样一位如花解语的义妹,也深感兴奋。 并从而联想到自己本有家园,也有父母,只因在十多年前,一次大变乱中,为恶人所陷,闹得流离失散,随老仆避祸他乡,安知堂上不吉人天相,尚在人间,自己如今已长大成人,身负绝学,怎会就不曾想到寻亲之事,至少亦该回籍一扫先人之墓才是啊! 也惟其他心有感触,神情甚是不属。 所以毕寒芬姑娘,顿时便有所觉,不由妙目凝视急问道:“玠哥哥!你可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能不能也见告小妹呢?” 更立又忽地失惊道:“啊!小妹被掳已久,家母当必遍山搜寻,天光已经不早,玠哥哥,咱们回寨详谈如何?” 随即不待答言,便起身拖起岳玠手腕就走,宛如一只依人小鸟,温婉娇憨,神情表现出无比的亲切。 岳玠也觉彼此已是兄妹,毋庸再拘形迹,顿时使相随举步,并肩携手而行。 只觑月光下,一双俪影,联袂翩跹,十分旖旎。 不料他们正欢欢喜喜的,刚走出一箭之地。 却突听侧方崖间,有人沉声厉叱道:“没廉耻的丫头,还不快给我站住?” 岳玠闻声惊顾,发现其上,竟不知何时,早已昂立一双中年仗剑的男女。 男的虎面虬须,短衣赤足,神采赫赫。 女的一脸憔悴之容,目含泪光,满身劲装。 而且毕寒芬,一是便赶忙放开个郎所挽之手,纵向侧方,急急娇呼道:“柳叔叔!妈!孩儿已经没事了嘛?” 无疑,这两人,必然就是乃母沧澜女侠狄三娘,和点苍目前暂代掌门的苍山樵子柳韩非了。 照说,毕女如今无恙在此,他们至少也该欢喜才是。 可是不知所因何故? 这两位长辈,竟满脸铁青,怒形于色。 尤其苍山樵子柳韩非,闻言不仅正眼都不瞧寒芬姑娘,而且登时双臂一分,如同一头苍鹰,飞身疾下。 并一面口喝:“大胆的淫徒,竟敢在我点苍山肆虐?” 一面招演“流云出岫”,连人带剑,化为一团疋练似的寒光,盘空直向岳玠当头盖下。 他既骤出不意,又来势奇猛。 加上出手就是点苍看家的剑法,流云十九式中的绝招,其威力可知。也足见他是何等的愤怒了。 狄三娘,也纵身斜掠而下,戟指乃女叱道:“小贱人,你做的好事!还有何面目来见为娘?” 这种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亏得寒芳姑娘,见状顿时恍悟,立刻颤声急呼道:“妈!你老人家千万不要误会,请听女儿禀告啊?” 但哪知乃母,却不由分说,仍走上前,先一连劈面两掌,直打得她粉脸红中透紫,然后才冷冷的答道:“哼!毕家祖宗八代的脸面,都被你这小贱人丢尽,还有什么话说?” 更一眼瞥见苍山樵子柳韩非,连使师门绝学,一枝剑宛如出海蛟龙,依然对人家赤手空拳莫可奈何。 于是又立向乃女怒叱道:“我且先收拾下那个野小子,再和你这贱丫头算账?” 随即身形微拧掌中青锋陡起,招演“玉带锁苍山”,卷出漫天剑影,匝地风雷,光芒蔽月,挟万钧之势,恶狠狠的,径由后朝岳玠进袭。 大约在她,心中已是恨极,所以一声不响,就出辣手。 显然也认定这一式,乃点苍镇山剑法中的精华,一向冠绝武林,无人可敌,必能一举奏功。 同时如此情形,直看得一旁身受委屈的毕姑娘,芳心如裂!慌不迭高声哭喊道:“妈!使不得,岳相公乃是咱们恩人啊?” 这时岳玠,亦如同身后有眼,猝然足跟略旋,一面口称。 “二位休得见逼,小生要得罪了?” 一面顿出师门“太乙分光掌”中的奇招,左拿云,右捉月,双手在对方千重剑气中,只微一吞吐,便硬生生将狄三娘和柳韩非两支兵刃,各以食中二指,钳得如铁柱生根,一动也不能再动。 并立刻又一撇手正色道:“晚辈出身名门,曾读圣贤之书,绝无不端之事,如欲见罪,不妨先请查??毕姑娘实情,然后再斗如何?” 照说他身手既如此惊人!话又说得不卑不亢,合情合理,加上苍山樵子,年来在点苍派,领袖群伦,总该有些见识,必当退而如言行事了。 可是不想这位点苍掌门,彷佛成见极深,却闻言越发怒气如山的厉喝道:“利口小辈,汝等苟且之行,乃是本人适才亲见,尚需何问?” 不过尽管他如此。 但此际寒芬姑娘,已然扑近乃母,连哭带诉,除了未提太乙玉符外,已把实情,简单扼要,禀告了十之七八。 是以沧澜女侠狄三娘,首先面色转霁,急问乃女道:“芬儿!那姓柳的无耻贱人呢?” 随又不待答言,马上神色凄然,转面像岳玠问道:“你在雁荡芙蓉村所见,已为时五年,既有好心,为何迟至今日,才来见告呢?” 她所疑也确不无道理。 但不想恰当岳玠,即拟开口申说之际。 突然一旁苍山樵子柳韩非,又面色一沉,向狄三娘亮声道:“这来头不正的小辈,准是胡说八道,师嫂怎能轻信。难道以徐少侠和咱们渊源,还有虚语不成?” 听口气,分明他是深信兰陵剑客之言,认定白衣剑客,乃是丧命于黑森林了。 尤其苍山樵子,刚愎自用,屡出恶声。 故而岳玠,也不禁恼上心头,立刻俊眉一扬,答道:“小生此来仅是尽心,信与不信仍在告位,无意相强?” 并更面色一寒,逼视柳韩非又道:“尊驾身为一派之尊,总该尚通情理。小生倒要领教,什么叫做苟且之行?什么叫做来头不正?难道救令侄女于危,逐走巫山神女柳千娇,彼此义结兄妹,便有玷辱贵派不成?此事阁下今日却非还我一个公道不可呢?” 不但他理直气壮,声色俱厉。 且一旁正与乃母密语的毕姑娘,眼见双方即将闹僵,也赶忙转脸,向苍山樵子急呼道:“柳师叔务请息怒!侄女不妨明告,我玠哥哥便是风雷双剑诸葛伯伯的师叔祖啊?” 此时沧澜女侠狄三娘,已耳闻乃女详禀,惊喜交集,慌不迭亦接口连声道:“咱们都是误会,岳相公果是好人,柳师兄稍时一听便知?” 接着又趋步改颜向岳玠裣衽道:“小相公义薄云天,老身适才诸多冒犯,敬请勿罪是幸?” 岳玠也迅即顶礼相还道:“伯母言重,小侄已与芬妹义结金兰,如此反而见外了?” 随更一侧身,向愕立不语的柳韩非,拱手道:“柳大侠请勿见疑,晚辈言行全有事实为证,可质之鬼神,不信请问侄女便知?” 自然苍山樵子,只不过生性粗鲁,也并非无知之人。 如今既见狄三娘经乃女一阵耳语,马上一改前态,不由不信。 并一再打量眼前少年人,满脸正气,神仪内莹,确不像奸恶之徒。 最是人家执礼甚恭,胜而不骄,十分难得。 于是见状,也连忙抱拳答礼道:“既然敝师嫂已相信得过,不才尚有何说?” 且立又浓眉一皱,直视问道:“岳相公既为风雷双剑尊长,因何他们毫不相识?可否请告其详?” 显然他对此事仍在半信半疑之中。 因此岳玠,不由闻言微微一笑道:“这都因为晚辈习艺为时不多,初次出山,不但他们,恐怕连敝师兄好好先生,全不敢遽认,此行便是前往香兰渚相访哩?” 并点点头道; “柳大侠之所以寻到此地,八成必是这两个胡涂虫,挟嫌所引了?” 至此,苍山樵子柳韩非,才确信不假,马上改容拱手道:“柳韩非有眼无珠,不识高人,务请海涵?” 更惟恐岳玠将来为难诸葛兄弟,又连忙续道:“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虽是风雷双剑,果曾于行前引在下至此,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误会,尚盼少侠加以宽宥是幸?” 同时又向沧澜女侠,呵呵一笑道:“大嫂,岳相公乃神仙高弟,咱们今天败的值,一点不冤?” 尤其一旁毕寒芬姑娘,此际眼见双方已化敌为友,心花怒放,闻言不待乃母答言便十分得意的,接口娇笑道:“好叫师叔得知,刚刚两位诸葛伯伯,逞能出头,一招不到,就长剑脱手,那才叫冤嘛!便是兰陵剑客,也未讨好,倒是芬儿因祸得福,挨了妖妇一掌,却换得我玠哥哥一颗脱胎换骨的灵药小还丹呢?” 此言一出。 苍山樵子益发兴奋惊叹!不住口的连道:“啊!小还丹!那是咱们武林人至宝哩,芬儿福缘不浅,芬儿福缘不浅?” 而且毕姑娘,又上前详告今晚被擒遇救经过。 一时只听得柳韩非,又愧又喜,立刻又向岳玠重新致谢道:“这姓柳的妖妇,自从二十年前,便因暗恋我毕师兄未遂成仇,经常前来点苍困扰。不仅功力高强,最是她那身后老魔娘,白发龙女罗姑婆,招惹不起。尤其先师逝后,简直无人可制。这回若非少侠逐走,本门实在难处?” 沧澜女侠狄三娘,也插口微叹道:“说来此女,既可恨,亦复可怜!今后大约不会再来了啊?” 随又双眉一蹙,向苍山樵子问道:“据芬儿相告,似乎兰陵剑客徐少侠,也和这妖妇有什么关连,现时只身追去,大是可虑呢?” 这亦正是岳玠所不解之事。 但见柳韩非,闻言满面愁容的点点头答道:“师嫂说的是!只是咱们艺业低微,实难为力啊?” 并马上又目视岳玢,长叹道:“承相公好意,惟恐本门涉险黑森林,漏夜前来相阻,其实不才也有自知之明,如今这班魔头羽翼遍中原,个个都是好手。别的不说,过去五派一堡,就是前车之鉴,他们两次往探,不但精华丧尽,而且仅存之人,诸如泰山盘石堡老堡主石镇天,雪山寒天翁,武当逍遥子东门羽。且被人家施法变性成了爪牙,造成江湖上素所未有的浩劫,我点苍派幸而僻处西南,不曾波及,怎会轻率从事,妄图以卵击石! “再说徐少侠,也是我辈中人,尤其他身藏一部奇书‘洞玄真经’,日前不慎为巫山师徒所窃,关系武林安危匪浅,此去实在可虑啊?” 随更将兰陵剑客底细详告。 原来此君,姓徐名舆,本是江南世家子弟。 因为他自幼嗜武,辗转拜在庐山一位隐者,人称神手秀士宫腾门下习艺。 五年前,师徒二人西来,同往丽江上游,玉龙山采药。 斯时不幸正值山崩,乃师失足丧命。 不过他却陷身于一座雪窟之内,有了奇遇。 发现其中,竟有一位须眉皆白,不能行动的道长。 后来才知道,此老便是武当昔年名宿,天启真人。 而且他们双方,一个是来此多年,练功走火坐僵。一个是年青无法出险,所以便在极自然的情形下,成了师徒。 尤其天启真人,视为天缘,立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自然徐舆,也是十分欣庆,朝夕苦修。如此一晃五年。 本来师徒二人,彼此相依,深山隐迹,也相安无事。 可是不想上月中,兰陵剑客徐舆,出外行猎,竟碰到一个身中奇毒,据说来自武当的垂死修士。 他一时看在同门份上,掺扶入洞疗治。 虽然未曾救活,但却由其人口中,使天启真人得悉该派年来近况,无限震惊和悲愤! 据说武当山,自三年前白水湖之盟,二探黑森林。 不仅来查得掌门人宁一子下落,而且前去之人,十九丧命。武当派五子齐往,生还者惟有逍遥子一人。 更是他回山之后,突然性情大变,门下稍有不合,便行处死。并一改历代祖师戒律,去善为恶,凡百悉以黑森林魔主马首是瞻,俨然为其从属。 因此稍有血性的徒众,皆不惜甘冒百死,纷纷逃亡,这位修士,就是其中之一。 请想如此状况,天启真人怎能不深感痛心。 不过无如他自己,既身已老迈,风烛残年。又走火入魔,短期难以痊可。 是以这位老人,为了该派数百年声誉和香火,顿时下定决心,以玄门‘二仙传道’大法,借口查验爱徒艺业,暗将本身功力,悉数转注,于临终前,才行明告。 并以搜寻十余年所得的本门秘籍‘洞玄真经’相授,嘱令出山纠合正义人士,除魔卫道,为武当复仇雪恨。 同时兰陵剑客,身受乃师如此感召期望,也不禁立誓自矢,悲痛填膺。 更于料理天启真人后事完毕,就匆匆离山。 此来点苍,也是为了奉行一件遗命。 因为乃师当年曾和云岩老人相契,深觉点苍独门剑法流云十九式,尚有不完整之处,特以数十载精研所得,代为留长补短,手编一套剑诀相赠。 加上兰陵剑客,耳闻红花点苍之争,马上灵机一动,认为正是笼络同道好机,于是便嫁祸黑森林,自作调人。但哪知他却吃了生性狂傲,沿途炫技的大亏。 直至抵达大理,才发现自己身藏一本师门无上秘籍,不翼而飞。 也才恍悟,必是在鹤庆时,着了所遇巫山神女柳千娇和一个老婆婆的道儿。 故而适才一闻岳玠称说,便慌不迭追去。 试想以他这种凡事粗心自大,而又江湖经验不深之人,纵有满身绝技,又怎能不使新交好友为忧。 分明苍山樵子之所以如此详告岳玠,也是含有求援之意。 尤其毕寒芬姑娘,耳闻师叔弦外之音,立刻便向心上人娇声低语道:“玠哥哥,那位徐少侠既然也是名门正派,咱们现时就去,为他打个接应如何?” 不过岳玠,却略作沉吟答道:“芬妹不忙,依愚兄看来,徐君一天半日绝难追及。咱们不如仍按前议,先把你的事办妥。然后我取道昆明,当能相遇,反正决不置之度之度外就是了?” 沧澜女侠狄三娘,马上也点头称是。 随即四人十分快慰的,同回龙珠寨不提。 第二十四章 滇池风波 “滇池”,古称“滇南泽”,亦名“昆明湖”,位于昆明城南郊,“金马”、“碧鸡”二山东西环抱,周围二百八十余公里,浩渺烟波,万顷一碧。 且四季如春,风景幽丽,连同昆明城,向有“清和气候无双地,壮丽湖山第一城”之称。 湖东有一所庄院,地名“香兰渚”,临池背山而建。 虽然并无亭台楼阁之胜,但却门迎帆影,绿柳如丝,后矗参天古木,松涛阵阵。益之以左右广植翠竹幽篁,碧荫掩映,清雅无伦,显得主人绝非俗士。 这一日,约莫时将近午…… 忽然远见一叶扁舟,直向香兰渚而来。 如照往常,此间来去,多半便是渔人,便为货郎农友。 可是今天,其上却坐了一位年未弱冠,青衫英俊书生。 并见他,一抵岸就打发了舟子,从容徐步走向庄前。 同时宅中主人,彷佛也有预知,迎出一双虎头燕领的中年兄弟。 不过这二人,似乎对来客并不欢迎,一见面,连寒暄客套都不说,就不待人家开口,抢先沉脸轻喝道:“姓岳的,你来咱们香兰渚何事,今天我风雷双剑,可不再铙了呢?” 敢情他们便是小侠岳玠,和诸葛兄弟啊! 但觑岳玠,闻言毫不着恼,反抬脸俊目一扫对方兄弟,然后点点头,含笑亮声道:“请二位先禀令祖,就说小生岳玠,由落星原来访?” 论理风雷双剑,对本门发祥地“落星原”,总该不会陌生,必当不敢怠慢了。 可是事实,竟偏偏不然。 而且登时诸葛文,嘿嘿冷笑答道:“咱们老祖宗一向不接外客,不预外事,哪会见你?” 分明他这种话,乃是有意作难。 于是岳玠,马上俊眉微扬问道:“若是小生非见不可呢?” 并立又摇摇头,笑道:“其实我既无外事,也不在外人之列,只是不愿过门不入罢了?” 他这样口气,含意已极显然。 因此风雷双剑,迅即相对看了一眼,然后诸葛武接口答道:“若果你这小酸丁非此不可,我也不妨指引一条明路。那就是按照他老人家手订条规,先通过咱们庄上三重考验,才有希望,见不见到,全看你的能耐了?” 此言一出。 岳玠竟似早有预知,登时朗声一笑道:“这才是啊!就算二位所订,又有何妨!今天我总叫你们心服,请快说明是什么考验吧?” 自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别说岳玢,大约任何,诸葛兄弟日前被空掌夺剑之辱,绝不会甘心,今天必然借故报复了。 这时风雷双剑,好像暗谋被别人点破,面上不由一红。 半晌,诸葛武才骤然一沉脸,答道:“好?” 更随即向左侧方,一条天然港汊,形成的护庄河一指道:“咱们先看看你的轻功,能不能由此渡过,这也就算第一场考验?” 岳玠闻言抬眼看去,只见河幅大约不下二十余丈,隔岸便是墙内的练功场。 其间波浪起伏,似乎颇深。 本来他意欲施展“凌波飞渡”无上绝学。 但忽然瞥见河旁生有几竿奇高的修竹,不由顿时灵机一动。 是以迅即点点头笑答道:“这倒有趣,逾垣作客,小生只好失礼了?” 并马上身形微耸,宛如一朵轻云,飞登竹顶。 接着又足下略沉,藉枝干上弹之势,双臂一振,立刻亚赛一头玄鹤,便飘过彼岸。 尤其他身如飞絮轻尘,落地点土不惊,依然神态安详,若无其事。 一时直看得风雷双剑,不禁暗暗吐舌!心想:“小酸丁,果然了得!” 在他们原以为这一关,无论如何必需施展登萍渡水绝技,才能通过。 也因此之故,反使诸葛兄弟,懊丧空费一番心机,水下埋伏,毫无作用。 不过岳玠,却并无所觉。 且一站稳便展目向内打量。 但觑内建筑,一色平房,粉墙青瓦。黑白分明,在淡雅中,寓有十分宁静气概。 加上到处花木扶苏,芬芳袭人,身在其中,恍如离尘出世,确然不愧隐士之家。 可是不想正当他看得出神之际。 却陡听侧方有人娇呼道:“这第二场剑法,由姑娘来考验?” 最是二人四目相对,都不由同时惊噫失声! 原来这位姑娘,又是曾与岳玠在西路上邂逅之人。 也就是他梦境中的师姊,屠龙丹沈凝碧啊。 只见她,不待岳玠开口,便嫣然一笑道:“咦!你不是自称一介书生,未习武事嘛?日前扮的真像呢?” 岳玠也不由十分尴尬的拱手答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小生初次出山,不得不尔,前此失礼之处,尚乞海涵是幸?” 他这本是一句实话。 但屠龙丹凤,却撇撇嘴不快道:“别酸啦!什么叫做彼一时此一时,难道初次出山,就任人欺凌不成?这么说,那天我教训那姓徐的狂徒,倒反是多事了?” 并立又柳眉一扬道:“听说此间少庄主,一招不到,就折翻在你的手中,敢情好,我沈凝碧今天倒非要见识一次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岳玠闻言,摇摇头笑道:“姑娘绝学,那天仗义解围之时,已开眼界,小生甘拜下风就是?” 他这种作答,并非谦辞,其实乃深知女孩儿家难缠,尤其今日在师兄府中,不明对方身份,一经交手,胜败全都不便。 只是屠龙丹风,却不作此想,顿时粉面一扳嗔道:“敢情是你这位高人,不屑和我过招啦。” 接着又星目一瞟微笑道:“那此间老庄主,你也不见了,否则却非通过我这一关不可呢?” 而且此时,更有一名壮汉,捧剑在旁相待。 于是岳玠,不禁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答道:“也罢,小生就请姑娘赐教几招好了?” 随即顺手接过长剑,趋步站在下首。 屠龙丹凤沉凝碧,也银铃似的一笑道:“这才是嘛?” 并马上笑容一敛,横剑当胸,捏诀齐眉,星目凝视,一面轻喝:“接招?” 一面掌中兵刃,“仙人指路”,缓缓向前推出。 从外表看,彷佛如同儿戏,既不快捷,又柔若无力。 其实,这才真是上乘剑法,已精气神合而为一。 自然岳玠也是大行家,立知对方极不等闲。 尤其他,半月前,道经鹤庆府途中,因同船过渡,与兰陵剑客偶起争执。此女为见不平,曾和徐舆大打出手,剑法十分高明,已见一般,更不敢轻视。 是以也迅即手挽剑诀,全神戒备。 但见刹时间,陡地银光飞洒,二人一合一分,便互见了一招。 这时风雷双剑,已早在一旁观战。 不过他们,适才仅觉二目一花,寒气逼人,究竟场中双方是如何接触,仍全无所见。 且立刻又听屠龙丹凤笑赞道:“果然不愧高明!请再接我这一招?” 随即腾身而起,人如波燕剪,剑化夭矫神龙,惊虹电舞,风雷皆动,凌空如一片滔天骇浪,猛盖而下,好不厉害! 岳玠也高喝一声:“来得好?” 马上身剑合一,光华暴涨,彷佛一只点燃的花炮,洒出漫天晶星,匝地寒辉,直迎上去。 顿时二人便纠结成一团白球,满场滚来滚去。 只杀得日色无光,飞沙走石。 别说数不出招式,而且连他们青衫绛影,都难辨难分。 最是诸葛兄弟,看的目炫神迷,惊心动魄? 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如今他们才深感人家这才叫上乘剑法,自己那点微末之技,实不值识者一笑,无怪一招不到,就撤手丢剑了。 大约经过半盏茶时光,蓦地场中银光齐敛,人影双分。 屠龙丹凤,已香汗淋漓,娇喘不胜。 惟有岳玠,仍面不红,气不涌,如同未经恶斗一般。 并安祥的,将掌中长剑交给庄汉,然后向沈凝碧抱拳道:“姑娘剑法高超,谢谢手下留情,但不知可能允过此一关?” 他态度谦抑,言辞委婉,十分动听。 只见屠龙丹凤,闻言忽然噗嗤一笑道:“别再酸气冲天啦,我还不是那种量狭之人,今天输了还值,请吧,下一关可要仔细呢?” 随即微一点首,如同一阵清风,翩若惊鸿的飞回宅中。 听口气,无疑最后一场,对手必更高明了。 更未待他举步,倏地场尽头又来一位头罩面具,只露出精光湛湛二目,身穿月白褂裤的怪人。 且老远就哑声哑气的说道:“小伙子,我倒要考考你的掌法,看看可能及格?” 同时没看清他怎样动作,便到了眼前。 不仅如此。 而且这人,形状怪,打法也怪。 一到就不再开口,冷不防欺身直上,忽拳忽掌,没头没脑的如雨点一般,乱打一通。 迫得岳玠赶忙施展师门绝学“浮光遁影”身法,才勉强未为所乘。 果不其然,这第三关确是劲敌。 因此他,迅即凝神壹志,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沉着应战。 也一眨眼,便是几十招。 只是始终摸不清对方门路。 乍看人家好像东一招,西一式,杂乱无章,稀松平常。 但其实,却不论拳掌,全有无比的威力,玄妙绝伦。 尤其时而重如泰山,时而柔如无骨,时而借力乘力,使人莫测高深,极端诡谲。 饶是岳玠暗运两种玄功,护身却敌,和使出“太乙分光掌”,仍难占半点上风。 如此一直斗到千招以上,时将过午。 场外也观者如堵,采声不绝。 亏得小侠岳玠,还能抱之守一,以不变应万变,拚力苦撑。 尤其这时屠龙丹凤沈凝碧,最为兴高热烈,不停的娇声道好。 刹时又是百十个回合。 也正当岳玠突然恍悟道这是何人之际。 蓦地对方喝声一停,一掀头上面具,现出白须白眉,满脸红光,老眼直视岳玠,呵呵大笑:“小师弟,你江湖上去得了?” 原来这就是好好先生诸葛云啊。 他更不待岳玠开口,又十分快慰的,上前一把紧握眼前人右腕,不停的摇撼道:“难得!难得!小师弟前程无量,老哥哥一甲子以上的修为,也只不过现时较你略胜一筹,大师兄忒也多虑了?” 岳玠也无限兴奋,连忙见礼恭答道:“小弟此来,尚请师兄不吝教诲啊?” 这时诸葛云,好像有无比的快乐,闻言又哈哈一笑道:“好,好!咱们是同门弟兄,别讲客套,老哥哥绝对知无不言就是?” 随有一指屠龙丹凤沈凝碧相介道:“这是藏边屠龙大师唯一高弟,乃是师门至交,小师弟就称师姊好了?” 岳玠也连忙重新见礼不迭,并暗中失笑,自己梦里早把她当作师姊,事情竞有如此巧合。 不过此际,唯一却苦了风雷双剑。 他们就绝没有想到,岳玠果是师门长老。 是以慌不迭,一脸愧色,上前伏地请罪。 并且好好先生也大声怒斥道:“你这两个无知的畜生,白长了这大把年纪,连这点眼力都没有,还回家搬弄是非,冒犯尊长该当何罪?” 不过岳玠,却毫不介意,反赶忙扶起风雷双???,代求道:“不知者不罪,师兄务请息怒,小弟马上还有事差遣他们呢?” 接着便向诸葛文,附耳告以兰陵剑客人单失孤,现追寻失经,颇是可虑,嘱令即往昆明附近,打听下落,以便为援。 当然他这种以德报怨的气度,愈使风雷双剑,相形之下,内疚不已。 立刻就躬身诺诺连声,告退出庄。 同时好好先生,也手携师弟,同到自己静室,互相畅叙。 最是他,得到岳玠携来,乃师所赐的“小还丹”,喜不自胜。 且即将案上一柄切金断玉之宾“玉阙”相赠道:“小师弟虽曾得有太乙分光剑留山未带,但那乃是师门重宝,一时尚不宜启用。这柄利器,倒也不俗,并颇有渊源,师弟此来,正可以了我一段心事,送你物得其主,再好没有了?” 岳玠也便不推辞,只好接受称谢。 虽然他们师兄弟二人,在年龄上大不相衬。 可是感情,却亲切得无以复加。 更是好好先生,耳闻师弟身世和在点苍所为,既抚慰,又称许,十分相爱。 一座幽静的香兰渚,也因岳玠一来,顿形蓬勃热闹起来。 不消说,屠龙丹凤沈凝碧,亦必愈趋活跃了。 光阴一晃便是数日。 也不知好好先生所因何故,竟不时特别作成师弟和沈姑娘单独相处。 屠龙丹凤,也大方豪爽,如同一位大姊姊,对岳玠好得无微不至。 并常常相与泛舟滇池,俪影双双,十分快乐。 只是风雷双剑,虽经多方查探,始终未得到兰陵剑客徐舆行踪。 这一日,午后不久,沈岳二人,又出湖赏玩。 但见水天一碧,风帆片片,来往轻舟如织。 且适值他们凭樯远眺,心旷神怡之际。 忽听有人娇声连呼道:“玠哥哥!玠哥哥?” 岳玠不由自也的循声一侧目,却见数丈外一艘游艇上,有一位十分面熟的青衣少女,正向自己招手。 他始则只当乃是点苍义妹毕寒芬赶来。 但略一凝视,便陡然心头一阵卜卜乱跳,立刻脱口高呼道:“珠妹妹!原来是你呀?” 于是对方,越发兴高采烈,一面急令舟子将船操近,一面娇笑道:“玠哥哥,你想不到吧!并且小妹自你被恶头陀劫去,已二次为人了呢?” 敢情这就是三年前,在白水湖投水失踪的,寒天翁爱女,冷明珠啊! 自然他们久别重逢,其喜可知。 尤其她是岳玠第一个相交的女友,在昆仑习艺之时,仍念念不忘,如今一朝相会,哪得不无限兴奋。 不过双方船一接近,却又发现与冷女同舟,竟是日前在点苍劫人雪忿的,那位巫山神女柳千娇。 这真是一件出乎料外的事。 而且这位女魔头,一看清岳玠,也不禁惊噫道:“原来我小师妹朝夕难忘的,就是小兄弟你哟!太好了?” 冷明珠,也闻言诧异的,侧颜巫山神女问道:“师姊!你敢情和我玠哥哥,早就相识啊?” 随又小嘴一撇,娇嗔道:“那你怎不告诉小妹啥?还说痛我呢?” 他们双方,哥哥妹妹喊的异样亲切,一时只听得屠龙丹凤沈凝碧,芳心如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并见双方舟艇,已快接近,又听冷明珠迫不及待的,向己方娇呼道:“玠哥哥,小妹这艘船大,你和那位姊姊快过来,咱们要好好的畅叙一番啊?” 至此,岳玠才倏地记起还有屠龙丹凤在侧。赶忙回首略告自己和冷明珠相识经过,且申言似乎此女已入巫山白发魔娘罗姑婆门墙,既然柳千娇在此,正好一查兰陵剑客失经下落,邀同前往对方舟上。 想得到,屠龙丹凤沉凝碧此际心情,虽然不便阻止个郎,焉肯去眼见心烦。 加上她亦实不屑与巫山门人为伍,是故立刻摇摇头,幽怨的微瞟岳玠,微叹道:“玠弟弟!姊姊先行回庄,你们几年不见,就多谈谈吧?” 接着又正色悄声低语道:“只是师弟,可千万小心,别忘了人家父师,全和黑森林有关啊?” 岳玠也不住的点头答道:“小弟理会得,师姊放心?” 随即不待对方游艇靠近,便微一耸身,飞将过去。 冷明珠,更热情奔放,顾不得邻舟是谁,抢上前和三年前一般,紧握心上人手掌,如获至宝的,倚偎相携入舱。巫山神女亦含笑点头,肃客就坐。 一时岳冷二人,数载相思,重新聚首,好像都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最是岳玠眼觑身侧玉人,越发出落得像花朵一般,明艳无比,不禁二目看得发呆,心头荡起阵阵情波。 且巫山神女柳千娇,见状从旁微嗔道:“岳兄弟!你这般对我小师妹情深爱重,你可知道她,三年前因你被劫,曾伤心投白水湖轻生,若非家师相救,如今已人鬼殊途了啊?” 岳玠不由听得心头一震,连忙无限心感的,向冷明珠急道:“珠妹妹!你这是何苦呢?” 冷明珠也不禁微有伤感之色掠过粉脸,但马上又噗嗤一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则甚?倒是玠哥哥,你又怎会脱险啥?” 她这种话,此时此地颇使岳玠难答。 也正当他沉吟之中,一旁巫山神女,又插口笑道:这件事,老姊姊倒能猜个十九不差,必是被黄山矮老收为弟子?” 更又向冷明珠点头道:“你玠哥哥一手‘龙门三击’,日前在点仓山,若非是我,恐怕江湖上那些自称名门正派中人,还极少能当呢!” 并一指舱中矮桌上,她们备以游湖的酒菜笑道:“坐下来谈,老大姊为你们团圆之喜,还要恭贺一杯啊!” 同时经她这一来,岳玠也就乘机含糊答应过冷明珠所询,相偕入座,边饮边叙。 这时,船已驶到湖心,屠龙丹凤所乘小舟,早已不见踪影。 不料岳玠几杯酒下肚以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倒于舱中。 一时惊得冷明珠满面失色,慌不迭搀扶连呼道:“玠哥哥!你是怎的?玠哥哥你是怎的?” 唯有巫山神女柳千娇,一脸得意之色,咯咯一笑道:“小师妹别急,这是老姊姊为妳着想呢!” 于是冷明珠,也顿时恍悟乃是同伴玩的把戏,不由娇嗔道:“师姊!妳怎的又平白煞风景呢?我玠哥哥一向书呆子脾气,稍时生出误会,那如何是好嘛?” 她倒是为心上人着想。 但巫山神女柳千娇,却闻言正色道:“小师妹,妳总该知道老姊姊终生恨事,那就是前车之鉴!这姓岳的既然现时还能爱妳,妳就当把握时机,捷足先登,造出既成事实。今天由我作主,你们就鱼水相偕,立刻在船上趁他迷魂之中,行那周公之礼,否则夜长梦多,必无善果,妳就没有见刚刚那船上丫头,醋劲多大呢!” 这种话,在冷明珠还是一个黄花闺女,那能入耳,直听得粉脸飞红,连摇螓首,不住口称:“使不得,使不得!快拿解药!” 可是巫山神女柳千娇,更见状马上面色一沉道:“有什么使不得,这是千载一时之机!师姊过来人,还能害妳?” 接着又眉聚煞气道:“彼此师门已如同水火,非友即敌,小师妹既然不愿如此,那也好,咱们就杀了他,免得牵肠挂肚,作成别人!” 后事如何?请剑虹先生交代。 第二十五章 明珠暗投 岳玠恍恍惚惚,似觉灵珠未泯,神志渐清,两女对话,分明缭绕耳际,心想:“难道我真的中了迷魂之药?” 蓦地双目一睁,眼前又换了一幅景物,哪里是什么风光明媚,游舫如织的昆明湖?但见锦幔轻垂,灯光雪亮,不禁大吃一惊! 纵目环扫,原来是一幢精舍,自己正躺卧在一张湘妃绣榻之上,锦被描龙,鸳枕堆凤,但觉幽香细细! 榻畔坐着一个肤色胜雪,蝤蛴低垂的少女,正是冷明珠。 榻前一张流苏软椅上,斜倚着巫山神女柳千娇,但见她星眼乜斜,口角含俏,好一副撩人荡态,风骚入骨! 岳玠心中大奇,暗忖:“这倒底怎么回事,莫非我又在作梦?” 他舌尖微伸,轻轻着力一咬,但觉一阵生痛澈骨。 再看那悬在室顶的一盏八角琉璃灯,耀眼生辉,光同白昼,室中陈设,历历在目,花色分明! 他有个作梦的经验,心知梦里的景物模糊,天光昏沉,日色不朗,像这样清清楚楚,哪里是在作梦? 不但如今不在梦境,刚刚才真的做了一场大梦呢! 这场梦做得也就真怪,梦魂飞越关山,重游了一次洱海不说,并到了滇池香兰渚,两个师侄孙诸葛兄弟,竟然变成了中年人! 而且还和白衣大侠的遗孤毕姑娘,结成了异姓兄妹,这从哪里说起? 他回想梦中之事,不由暗忖:“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我曾想过这些问题?” 他仔细萦回,暗作解释道:“不错!上次我去‘昆明池’访候二师兄,误到‘洱海’,难道遇上了二师兄,恰好二师兄正要远赴苗疆,似致没有去成香兰渚,心中不免稍有遗憾,至于和毕姑娘……” 想到此处,不由脸上一热,暗忖:“两番遇上毕姑娘之时,总觉她眉梢眼角之间,好像对自己含有无限情意,莫非自己对她也……” 他呆想未了,忽听那斜靠在流苏软椅上的巫山神女柳千娇,格格一声娇笑道:“小师妹!你怎不说话?可是舍不得杀他?” 一个“杀”字,霍地把岳玠从幻想中惊了过来,不禁心头巨震,暗道:“我此时还在瞎想什么?我如今是在哪里?” 眼前切身安危,教他无法继续去追想缥缈无凭的梦境,猛地一挣,想从榻上跳起身来! 哪知这一挣,竟未动弹分毫,只觉丹田真气不凝,浑身柔若无骨,瘫软如绵,登时骇然一惊,急道:“完了!我已成了俎上之肉了!” 又听冷明珠幽幽一叹道:“好师姊!你想想看,我好不容易央求你把他弄到这里来,我怎能忍心杀他?” 巫山神女柳千娇一声荡笑道:“小师妹!你舍不得杀他,我也舍不得呢!……”又是一声荡笑,接道:“那你打算怎样?” 冷明珠微微一愕,忸怩答道:“我?……我只想看看他,至于……” 巫山神女柳千娇暴起一串银铃般的娇笑道:“小师妹!你呀!你的鬼心眼,还怕我不知道,你是想他明媒正娶呢?……” 话语略顿,接着“哼”了一声道:“小师妹!你别作梦了,师姊我,什么没有见过,煮熟了的鸭子,还会飞掉呢!何况……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冷明珠圆目一睁,霍地问道:“师姊!快告诉我,那是谁?” 巫山神女柳千娇神秘地一笑道:“他的同门师姊‘屠龙丹凤’贱婢,还有一个毕家丫头!” 僵躺在绣榻之上的岳玠,听得不禁怒火一腾,咬牙暗道:“好妖妇!你说毕姑娘,有遗原书缺字 ……你竟敢扯上我师姊‘屠龙丹凤’!” 他本待开声叫骂,但想到此时自己一身功力尽失,毫无抗拒之能,而且还想继续听听他们的话题,是否会转到别的上面去。 尤其对三年前,和自己曾有过一天情缘的冷明珠,忽然变成了巫山神女柳千娇的师妹,也感到万分惊奇。 因此,他终于忍了下来,闭上双目。 冷明珠似已为巫山神女柳千娇的言词所动,怔了怔道:“师姊!妳说的是真的吗?” 巫山神女柳千娇嘴角一掀,装成生气的样子道:“是假的!师姊我骗妳了!” 她说的自然是反话,冷明珠哪会听不出来,禁不住用一种幽怨的眼色,瞥了榻上的岳玠一眼,又转向柳千娇,轻叹了一声道:“好师姊!妳教我怎么办呢?” 柳千娇荡笑又起,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一瞟道:“怎么办?今晚就是黄道吉日,小师妹!妳红鸾星动啦……”话到此处,又是一阵咯咯笑道:“小师妹,快听我说,一刻春宵千金价,妳尝到了一次甜头之后,才知道师姊我是疼妳呢!” 冷明珠粉脸一红,低垂螓首,嗔道:“师姊!妳又扯到那上面去了,我不!” 柳千娇从那流苏软椅上,一拧纤腰站了起来,抿嘴一笑道:“小师妹!妳是真不吗?” 她见冷明珠螓首愈低,半晌无语,又自接道:“小师妹!妳是真不的话,反正这小子命儿也不会太长,那……” 冷明珠霍地抬起头来惊问道:为什么?” 柳千娇樱唇一撇道:“小师妹!妳以为师父她老人家,好不容易跟踪到岳阳楼下,在洞庭湖一湖冷水中把他捞了起来,是准备摆在这里娇生惯养的吗?” 一提到“岳阳楼”,绣榻上的岳玠,忽又想起旧事! 他恍然大悟,暗忖:“不错!我是在岳阳楼,被人一掌击下湖心,暗算我的,准是那个兰陵剑客!” 他脑中想事,耳朵未闲,又听冷明珠愕然问道:“师傅她老人家要把他怎么样?” 巫山神女柳千娇冷然说道:“自然是献给黑森林主!” 冷明珠柳眉一皱道:“不是听说黑森林主,要的只是太乙分光剑么?” 榻上的岳玠,听得又是一惊,暗暗发急道:“这真是完了,纵令我一身得脱,失掉了师门重宝——那柄太乙分光剑,教我还有什么颜面重返昆仑,去见师尊?” 他在发急,巫山神女柳千娇却在好笑道:“小师妹!你想师父她老人家,既然受人之托,当然要忠人之事,如今人剑俱获,她只单单献剑么?” 冷明珠忽然柳眉一扬道:“小妹以为黑森林主也不至就把他杀掉,不是听师傅她老人家说,黑森林主和银河派,还有一段渊源么?” 柳千娇冷冷说道:“小师妹!你现别打如意算盘了,黑森林和银河双星老大的那点关系,早成过去,何况这小子……” 冷明珠蓦地截住话头,小嘴一撅道:“师姊!你说话,别小子小子的好么?” 柳千娇“哟”了一声道:“小师妹!你给师傅她老人宠坏了呀,竟然教训起师姊我起来了?……”忽又噗哧一笑道:“好吧!谁教你是我的小师妹呢,师姊我也就不见怪了,只是我叫他什么?也叫‘他’?” 冷明珠星眸一转,柳眉微颦道:“师姊!你就继续说吧,他是怎么的?” 巫山神女柳千娇微微一笑道:“他么?火性很大,自恃是银河双星老二的传人,眼高于顶,见了黑森林主之时,说不定会顶撞几句,你想那还有命么?” 冷明珠轻“哦”了一声道:“师姊这话倒是不假,我玠哥哥就是一股牛脾气,当日在那汉阳城外……”她说到此处,忽然忆起旧情,把那为岳玠奋身投湖的事,一齐兜上心头,凄然一叹之后,竟自珠泪滚滚而下! 岳玠虽是双目紧闭,但此时冷明珠的神态,他却可由想象中得见,不禁心头一酸,暗忖:“看来此女,对自己倒是一片真情,我岂能辜负于她?” 但随又转念道:“不!她既投身在白发龙女雷婆姑门下,如今又变成了黑森林中的爪牙,正邪不同道,泾渭不同流,她纵有万缕柔情,也是枉然,我岳玠怎可为了一点私爱,腾笑武林,贻师门之羞?” 想到此时,不禁咬牙暗恨道:“冷明珠!你这颗‘明珠’,怎的暗投?” 原来他只到此时,还不知道冷明珠乃是为他奋身投湖,被白发龙女雷婆姑所救,因而收归门下之事! 说到白发龙女雷婆姑,确算是一个江湖奇人,她自幼生长巫山,在三峡滚滚狂涛中,练成了一身罕见的水里工夫,更因胎生一头白发,才有“白发龙女”之称。 由于她精通水性,三年前在白水湖救起了冷明珠,这次又在洞庭湖中,把岳玠连人带剑,掳劫而来。 掳劫岳玠的这次,岳阳楼上就仅百草仙翁、诸葛兄弟,和兰陵剑客等四人,四个人不过八只眼睛,且不必说,在白水湖的那次,却是大显身手,那天湖中状元阁上,济济群雄何止数十人,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当今武林中,顶尖儿的好手,她在湖下带走冷明珠,竟没留下半点痕迹,如此足见她水中能耐,是如何了得! 所以这次她劫来岳玠,原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也亏得兰陵剑客,恰于那时,猝起不防,旋身一掌,把岳玠击落湖心! 且说冷明珠正为着岳玠的安危,并触动前尘往事,伤心落泪之时,巫山神女柳千娇却自瞟了榻上假装还在昏迷中的岳玠一眼,笑道; “小师妹!有什么好哭的,要他不死,那也是容易之事呀!” 冷明珠自跟白发龙女雷婆姑三载习艺,虽也渐渐变得和师傅一样,善恶不分,正邪不辨,惟有对岳玠的一片爱恋之情,矢志不渝,她芳心之内对岳玠的印象,难以磨灭,闻言愕然收泪问道:“师姊既有办法,何不早说?” 巫山神女柳千娇眼波一转道:“办法倒有,就怕他不肯!” 冷明珠急道:“师姊先说说看!” 柳千娇忽然装成一派严肃之色道:“黑森林主的用心,乃在独霸武林,那就是说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他如肯降志归诚,自然可以保得小命了,就怕他不肯!” 柳千娇说到后面,意味深长地又把“就怕他不肯”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冷明珠果然心无善恶,闻言略一沉吟,柳眉儿一扬道:“师姊!快拿解药来,待他醒了,我来劝劝他!” 柳千娇抿着嘴儿一笑道:“你有把握么?” 冷明珠怔了怔道:“这个……” 她和岳玠虽仅一天情缘,但已很了解岳玠是不会为威武所屈之人,当日他在武功上尚无所成之时,犹自傲岸凌云,如今身为银河派掌门人的关门弟子,已习成了一身绝艺,他怎肯服低? 因此,她在一声“这个”之后,登时花容一黯,显然估计要说服岳玠,投身黑森林,乃是毫无把握之事。 巫山神女柳千娇见状,妙目一飘说道:“小师妹!假如你没有把握……”忽然显得风情万种,媚态横生,格格一声娇笑道:“我倒有把握!” 她倒有把握,不但把个冷明珠听得当场一愕,连躺在榻上的岳玠,也觉奇怪,暗忖:“你拿什么来说服于我,难道我听你的?” 凭岳玠天生傲骨,豪气如虹,由于他义父简征奇,死在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管亥之手,而管亥又是黑森林中之人,提起“黑森林”三个字,他早已恨入骨髓,岂肯答允作黑森林主的鹰犬? 巫山神女柳千娇的话,委实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从何说起! 就在冷明珠圆瞪双眼,想问她有什么把握之时,巫山神女柳千娇款摆腰肢,嫣然含笑说道:“有道是英雄……”话到此处,故意一顿,目光瞟向榻上的岳玠,兀自抿嘴微笑,春情盎然! 冷明珠微微一愕问道:“师姊!你说英雄什么?” 柳千娇收回目光,盯在冷明珠脸上,媚笑道:“傻师妹!英雄难过美人关呀!……”说着从那黄衫翠袖之间,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指头,先指指冷明珠,又指了指自己道:“难道咱们师姊妹,还不是美人儿?” 话完,格格一声荡笑之后,又复媚眼如丝,伸手抚住冷明珠的香肩又道:“小师妹!假如你肯让师姊我,先占一个头筹,保管一次春风之后,教他……嘿嘿!百依百顺!” 好个妖妇淫娃,闹了半天,转弯抹角,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而且她在说出此话之时,觉毫无半点羞涩之感! 冷明珠究竟还是个黄花闺女,骤听之下,不禁粉脸通红,半晌才忸怩地吐出一种细得宛如蚊哼的声音道:“师姊你?” 这一声,到底是喜是嗔?是肯是不肯?委实难以捉摸,但巫山神女柳千娇,却已淫情大动,忍不住荡笑几声道:“小师妹!别死心眼儿了,让姊姊替你挡头一阵,那时他食髓知味,你不找他,他还会找你呢,何况那石少坤也很欢喜你呀!” 一听石少坤,躺在榻上的岳玠,不禁微微一震,暗忖:“石少坤是谁?这名字好熟啊!” 蓦地脑际灵光一闪,暗道:“不错!是他,那泰山盘石堡主石镇天的儿子,他失陷在黑森林中,原来没死?” 耳中听得冷明珠“呸!”了一声道:“他么?那种人我见了就讨厌,假如他敢放对我嘻皮笑脸的话,我要给他两个耳掴子呢!” 柳千娇“嗤”的一笑道:“小师妹!你别不知好歹!人家对你不错呀!而且他人品也不差,如今又是黑森林主的宠儿!” 冷明珠苹果般的脸蛋一鼓,柳眉一挑道:“他是不是黑森林主的宠儿,关我甚么事?师姊你别说啦,我烦死了!” 柳千娇微微一笑道:“好!我就不说……”桃花俏眼又瞟向床上岳玠的脸上转了转,淫情愈炽,浪笑连声道:“小师妹!你是肯不肯呀!师姊我……”伸出羊脂白玉的手,便向岳玠身上摸去! 岳玠一直假装未醒,一面是自身骨软如绵,动弹不得,再则就是想听听她们能否说出一些黑森林中的隐秘之事,对巫山神女柳千娇的淫情浪态,早已恨得牙儿痒痒的,哪经得她公然动起手来? 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张目一声叱道:“贼妖妇!休得动我!” 他这一声喝叱,突然而发,巫山神女柳千娇缩手不迭,“啊”了一声道:“我忘了,药力早过时啦!” 冷明珠微拧娇躯,喜上眉梢,娇声笑道:“玠哥哥!你醒啦!还记得我么?……”但一见岳玠怒目瞪视之状,登时笑容骤敛,蹙眉说道:“玠哥哥!自那次在白水湖……” 话犹未了,岳玠怒溢眉宇,沉声说道:“别说了,我问你这是哪里?” 冷明珠怔了怔道:“这里是黑森林!” 冷明珠“黑森林”三字出唇,岳玠禁不住骇然巨震,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暗道:“完了,原来我已身陷龙潭虎穴之中!” 巫山神女柳千娇真会作怪,她瞧出岳玠听了“黑森林”三字,神色微变,登时惺惺作态起来,罗袖轻扬,显得无限娇羞地掩唇一笑道:“岳少侠!虽然这‘黑森林’,是中原武林裂胆惊心的所在,但你可别怕,有我们姊妹……” 岳玠眉头一轩喝道:“住嘴!我不和你这贼妖妇说话!” 柳千娇虽故装娇羞不胜之态,脸上并不会红,经岳玠这一顶撞,也并无半分怒意,反而眼角一瞟笑道:“哟!好大的火性,但你是我的妹夫呀!” 亏她说得出口,岳玠和冷明珠,只不过在三年前一日之缘,既无三媒六证,也未指天誓日,居然称起“妹夫”来了。 冷明珠红晕上颊,一跺纤足道:“师姊!你瞎说!” 岳玠一惊过后,此时已平静下来,想到自己既入牢笼,急也无益,只苦身子不能转动,眼睁睁的受人宰割,委实于心难甘! 他在昆仑落星原三载习艺,有时也曾想到冷明珠,但料不到她已投身在白发龙女雷婆姑门下,并和自己一见就有些恶心的巫山神女柳千娇,称起师姊妹来了,正邪不两立,如今虽然相逢,却成陌路,往事已付东流水,还有什么交道可打?他暗下决心,任她如何情柔蜜意,也不稍假辞色! 当下双目一瞪叱道:“你们那老鬼师傅雷婆姑哪里去了?” 冷明珠眉头一皱道:“玠哥哥!你问她老人家则甚?” 岳玠脸色一寒道:“冷明珠!你不必这样叫我,我岳玠堂堂男儿,决不会屈身降志,作黑森林中鹰犬,我只问你师傅白发龙女雷婆姑,我有话问她!” 冷明珠想不到岳玠竟会如此对待于她,方自花容骤黯,眼圈一红,巫山神女柳千娇却又嫣然一笑道:“真是痴心女子遇着了负心郎,姓岳的!我小师妹哪点……” 岳玠不耐地愤然喝道:“休得废话,我只问你们老鬼师傅何在?” 柳千娇冷然一笑道:“姓岳的!像你这等火性,切莫见我师傅,一见就没命啦!……”话到此时,忽又娇波一转道:“黑森林主将要独霸武林,你要是肯识相的话……不!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但我小师妹可以委身相事,连我……” 忽然施出浑身解数,媚眼连抛,满面淫情地发出一声荡人心魄的格格娇笑道:“你可以一矢双雕呀!” 这种恬不知耻的话,她竟公然出口,岳玠只气得眼珠连翻,冷明珠却羞得连脖子耳根,一齐飞红,小嘴一撇道:“师姊!你也太……” 巫山神女柳千娇娇媚笑连声说道:“小师妹!你把师姊当成外人啦!还吃飞醋么?” 原来白发龙女雷婆姑自把冷明珠带返巫山,也是看中了她秀外慧中,是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因此收列门墙,传以艺业,并十分宠爱。 但因雷婆姑早年,曾受过黑森林主一次相救之恩,故对黑森林主独霸武林的雄心,也就十分卖力,四出奔走,不常在巫山老窠,对冷明珠这个新收的徒儿,有时只好由大弟子柳千娇代师传艺了。 有了这种缘故,冷明珠对这位同门师姊,一向就是言听话从,但仗着师傅娇宠,也不十分怕她就是! 冷明珠平素守身如玉,但也常见师姊瞒着师傅,招蜂引蝶,干些风流勾当,习见也就不觉惊怪了。 因此,这时巫山神女柳千娇说她吃飞醋,她一时之间,竟被弄得万分为难,无话可说。 柳千娇见状,荡笑一声,又逼了一句道:“小师妹!假如你肯的话,师姊我不一定要占先呢!” 她明知冷明珠无法再说什么,一扭纤腰坐到榻上,欲火狂炽,酥胸不停起伏,冶荡无伦地,一双水淋淋的眼睛盯着岳玠,媚声媚气地说道:“我的好弟弟!你就肯了罢,这么大了,还不领略点人生真趣,等会儿教你妙不可言呢!” 她娇躯微俯,说话之间,呵气如兰,一种醉人幽番,随着散发而出! 巫山神女柳千娇本就姿色不恶,这一刻意卖弄之下,更是惑阳城,迷下蔡,令人心醉神摇,魂销骨蚀! 而且那散发出来的香味之内,在感受之下,除了逗人遐思之外,似乎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壮阳亢奋之功! 岳玠虽不是登徒子弟,但美色当前,醉人如酒,竟被那种细细幽香,挑逗得心猿意马,几乎不能自持起来! 总算他慧基深厚,蓦地心头一凛,厉声狂叱道:“贼妖妇!休展狐媚,岳爷……” 到底“岳爷”什么,他此时一身如绵,使不出狠来,也就没有下文。 巫山神女柳千娇淫兴已发,哪里还能遏止,低声媚笑道:“小兄弟!你是铁中钢,我是绕指柔,你不肯么,我偏要……”颤动着一对巍巍乳峰,向岳玠身上扑去! 就在此时,猛闻窗外一声娇叱道:“贼淫妇!我师弟金枝玉叶,你莫打错主意,快快出来受死!” 第二十六章 森林赌奇 正当紧要关头之时,这一声喝叱,宛如冷水浇头,委实是大煞风景之事! 巫山神女柳千娇满怀淫思绮念,经这一声喝叱,顿时冰消,不由柳眉聚煞,银牙紧咬下唇,娇躯一纵而起,喝道:“谁?……”但她立刻便已从语意中辨出来人是谁,登时脸笼寒霜,嘿嘿一声冷笑道:“是屠龙丹凤贱婢么?你胆子不小!敢闯‘黑森林’,休想活命了!” 冷明珠一听是“屠龙丹凤”,想起柳千娇刚才说过的,她正是岳玠的心上人,不禁打从心坎之内,燃起一股酸火,并要看看“屠龙丹凤”,到底是怎样的天香国色,当下纤腰一拧,人似轻燕,但听“啪嗒”一声,破窗飞了出来,也是一声娇叱道:“屠龙丹凤何在?冷明珠要会你一会!” 巫山神女柳千娇信口雌黄,把屠龙丹凤说成是岳玠的心上人,原是别有作用,想要疏间冷明珠对岳玠的感情,自己好乘机而入,哪知冷明珠见岳玠对她的那种冷漠神色,竟然信了十之八九。 户外月色昏黄,果然是在一片莽莽丛林之内,但这幢精舍四周,却树木较疏,稍透星光月华! 丛林密处,有点点磷光闪耀,宛如鬼火! 原来周围树木枝丫之上,悬着无数颗白骨森森的骷髅人头,那些人头深陷的眼眶之内,发出惨惨绿光,在这种凄迷月色之下,令人看来,委实有几分忧目惊心之感! 刚才在窗外一声喝叱的,正是屠龙丹凤沈凝碧,她此时倒提青霜,闪身立在窗前一丈之外! 只见她柳眉聚怒,杏脸罩霜,这位银河二老之一的无忧羽士门下女徒,看来不让须眉男儿,深夜闯入这宛如人间鬼蜮的黑森林中,竟无半点惧怯之色。 本来在冷明珠破窗而出之时,她便可截住动手,但她却倒闪一丈,显然没有存心伤人之意,此时妙目凝光,脸色一沉喝道:“你是什么人,想会会我?” 冷明珠上下打量了屠龙丹凤一眼,不禁“咦”了一声,自语说道:“难怪呀!他有这么个好师姊!” 屠龙丹凤眉梢一挑道:“你这妞儿在说些什么?” 冷明珠怔了怔道:“我说玠哥哥,我们早就认识啦!” 屠龙丹凤微微一愕道:“玠哥哥?……”接着口角一哂道:“你是说岳玠么?你和他几时撮土为香,义结金兰?” 这一问,问得冷明珠哑口无言,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没有!” 屠龙丹凤口不饶人,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那是什么样的哥哥呀?……”蓦然想到巫山神女柳千娇还未出来,当下心中一动,面向那被冷明珠打碎的窗门,扬声喝道:“柳千娇!你这骚狐狸还不现形,我可要来了!” 一纵身形,撇开冷明珠,疾快如风,向那窗口扑去! 原来她耽心岳玠尚在室中,巫山神女柳千娇被自己撞破丑事,好梦难圆,可能会对岳玠加以不利! 她人近窗口,早发现巫山神女柳千娇,手掣尺八碧玉箫,正自当窗而立,并遥遥瞥见岳玠,仍好端端地躺在那绣榻之上,当下心须略宽,娇声叱道:“贼妖妇!你还不交出我小师弟,和那柄太乙分光剑?” 一抡青霜,银虹乍涌,便待向那巫山神女柳千娇,腾身飞刺而入! 就在她剑势方展之际,猛听得半空一声厉叱道:“好哇!是谁吃了老虎心肝豹子胆,敢来黑森林中撒野?” 但见灰衫连闪,飞散着一头白发,落下一个人来! 那人来势迅疾无伦,宛如灰虹电泻,叫声未落,业已挟着一片劲气罡风,探臂如钩,搂头狂抓而到! 这座黑森林,在中原武林道上,早已成了一个恐怖而神秘的所在,多少武林高手,在这座黑森林中,毁掉了一世英名,并付出了生命,屠龙丹凤柔情侠胆,虽是凭仗师门“银河剑法”,一向心高气傲,但进得这黑森林来,却也是步步留心,眼见来人急泻而下,白发怒飘,当下就是心头一沉! 就在来人探手之时,早已一晃香肩,旋身变势,剑影骤收! 她虽还未辨清来人面目,但由那飞蓬白发,也心知准是白发龙女雷婆姑来了! 不错!来的正是平素行事,忽正忽邪,性情有几分偏傲古怪的白发龙女雷婆姑! 她一抓落空,人已掠落实地,气得白发乱抖,怒叫了一声道:“女娃儿!你是什么人?” 显然她对屠龙丹凤,竟然能闪过她凌空一抓,而且那闪纵身法,轻灵美妙,也暗暗吃惊,心知此女准有来头! 要是没有点来头,怎敢闯进黑森林? 屠龙丹凤杏目圆睁,上下打量了白发龙女雷婆姑一眼,只见她虽是白发萧萧,面色却红润得宛如初生婴儿一般,水肿的眼泡,眯着一双细眼,但略一开阖之间,却是精光闪射! 当下她柳眉一挑答道:“我是‘屠龙丹凤’沈凝碧,你的招牌生在头上,大概就是传说中识得几分水性的白发龙女雷婆姑了?” 屠龙丹凤直呼其名不说,而且还语中含刺,讥笑她只识得几分水性,登时把个白发龙女雷婆姑气得暴怒如雷,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你既识我名……”细眼微翻,精芒一闪,怒声叱道:“你师承何人?” 屠龙丹凤冷笑一声说道:“我师傅么?人间神仙,银河二老之一,号称无忧羽士!” 屠龙丹凤,一口报出师承,连这一向孤高自大,我行我素的白发龙女雷婆姑,也不禁微微一怔,半晌才道:“谁教你擅闯黑森林?难道是你师傅?” 屠龙丹凤冷哼一声,以牙还牙道:“谁教你掳劫我岳玠弟?并夺取那柄太乙分光剑?” 白发龙女雷婆姑嘿嘿一声冷笑道; “难道凭你这妞儿,还想在黑森林中,要得回那一柄太乙分光剑?……”话语略顿,声色转厉,狞声说道:“鬼丫头!你不要自恃是无忧羽士之徒,须知道黑森林中,只有活着进来的,没有活着出去的……” 屠龙丹凤哂然一声冷笑道:“那也未必!据我所知,雪山寒天翁冷长庚,眉山一言神尼,金沙江铁掌鹏云,最近还听说泰山盘石堡主石镇天,和一个叫做什么猿灵公的,不都已活着出去了么?” 白发龙女雷婆姑嘿嘿冷笑道:“能活着走出黑森林的自然也有,那却是各有因缘……” 屠龙丹凤展唇一笑道:“我也想出去呢!” 白发龙女雷婆姑脸色一沉道:“哪有这等容易之事!” 屠龙丹凤闻言柳眉一挑,怒声叱道:“难道凭你这老妖婆,还能留得住我?” 这一声“老妖婆”,可把个白发龙女雷婆姑叫得火高十丈,根根白发倒竖,两只细眼中精芒迸射,咬牙喝道:“小妞儿!连你师傅无忧羽士,也不敢过问黑森林之事,你竟敢来黑森林中撒野,老妇就偏要把你留下!” 霍地灰衫大袖一抖,露山一只漆黑如炭的手,在昏黄月色之下,乌光发亮! 屠龙丹凤微微一愕道:“你这是一只什么鬼手?” 她这委实多此一问,她既不知白发龙女雷婆姑这只鬼手的来由,雷婆姑此时,又岂肯告诉于她? 但屠龙丹凤毕竟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白发龙女雷婆姑这只鬼手一露,她已立刻想到刚才她掉头下扑之时,不惧自己手中青霜,大约就是凭借这只鬼手了! 就在她微与怔神之下,忽听耳畔响起一个细如蚊哼,但却字字清晰的声音说道:“沈师妹!你别怕!她那手上,只不过戴着了一只用天蚕丝织成的手套,并涂上了一层产自苗域的‘乌藤胶’,可以空手入白刃,不惧刀剑而已,你可使用本门‘银河剑法’,配合浮光掠影身法中的‘灵飞七巧步’,给她几下厉害的试试!” 这声音来得不远,也许就在几丈以外的丛林之内,但却只有屠龙丹凤一人听到,而她乍听之下,脸上并无半点惊诧之色,显然她早就知道用这种“传音入密”之法,向她发话的人是谁! 原来她不是单独一人,来这黑森林中涉险,还有同伴。 屠龙丹凤听完之后,胆气一壮,抡剑一指白发龙女雷婆姑叱道:“老妖婆!别尽装模作样了,你今晚要是不交出我那岳师弟,和那柄太乙分光剑,你以为我会轻易就走么?……”话到此时,霍地杏目陡张,眉峰聚怒,冷哼一声道:“我要怕,也就不来了!” 她这话一点不假,要不救出岳玠,并取得那柄太乙分光剑,岂肯空手而回? 白发龙女雷婆姑闻言细眼连翻,迸出半声冷笑说道:“大凡闯入黑森林的人,起先都说不怕,等到知道可怕时,哼哼!已经到了鬼门关上了,小妞儿!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 话犹未了,屠龙丹凤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截住话头问道:“走过了十招怎样?莫非你敢打赌?” 原来屠龙丹凤暗自思忖:要在黑森林中救出岳玠,夺回那柄太乙分光剑,实在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因此赶快捉住话头,想要使用一点心机! 白发龙女雷婆姑厉声叱道:“打赌?打个什么赌?是赌你的一条小命,还是赌我的白发人头?” 屠龙丹凤刚刚报出师承,凭白发龙女雷婆姑,既与黑森林主早年打个交道,纵然银河一派在江湖上少有人知,但银河二老之一的无忧羽士,她却早有所闻! 她虽明知银河二老,为当代两位隐逸奇人,但却不信他们门下的一个女徒,绮年玉貌的屠龙丹凤,会是她的对手! 天下武林,原属一脉同源,武功修为,必须循序渐进,功力火候,绝无一蹴可几之理,凭她一甲子以上的刻苦潜修,说走不过十招,还算是瞧得起屠龙丹凤,没把银河派下的门人轻估! 也是屠龙丹凤刚才一闪一飘,避过她临头一抓的那种奇异身法,使她心头稍稍有点警觉,不敢过存轻视! 要不然,她岂会只说:“十招?” 屠龙丹凤闻言哂然一笑道:“走不过十招之时,我自然是准定送命,但走过十招之后,我却不稀罕你那颗白发人头!” 白发龙女雷婆姑脸色一寒道:“你难道能走过十招?” 屠龙丹凤故意冷笑地激道:“我不是拼着一条命儿了么?原来你不敢?只想空说大话,存心唬吓于我?……”忽然露出满脸不屑之色,嘴角一撇道:“既然没有把握,那就不赌也罢!” 这几句话,委实字字如刃,白发龙女雷婆姑哪还忍得?闻言红脸,面皮上顿时转青,气得连声说道:“赌赌赌!但你不要人头,那赌我的什么?” 屠龙丹凤眉梢一挑,缓缓说道:“我要人头有什么用?你要真的敢赌,十招一过,你交出我师弟给我,使他立刻恢复功力……” 话未说完,白发龙女雷婆姑细眼中一闪精光道:“你是说那岳小子么?我留下岳小子并无半点用处,你拿命儿来换,不嫌太吃亏了么?” 屠龙丹凤口角一哂道:“我就怕你不敢赌,只要你敢了,就让你占点便宜,那又何妨?” 她这一再挑逗,满是讽激之言,登时又把个白发龙女雷婆姑,撩惹得盛怒若狂,白发根根抖动,艴然喝道:“小妞儿!你要存心找死,那就没有说的了,看我……” 身形微晃,鬼手一扬,便待进手! 屠龙丹凤见状,抿嘴一笑???摇手止住道:“慢点!” 白发龙女雷婆姑鬼手扬起如钩,霍地一声冷叱道:“怎么,你怕了?” 屠龙丹凤微微一笑道:“我怎会怕呢,我耽心你十招一过,输得有些不甘,你要真的敢赌,我们再加上十招,教你识得我屠龙丹凤的厉害!” 白发龙女雷婆姑一声嘿嘿冷笑之后,咬牙说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你竟敢在老妇面前卖狂?好!任你饶舌,莫怪我心毒手黑了!” 话完,扬起的手臂震得山响,登时暴长一尺! 屠龙丹凤瞧在眼里,不由暗吃一惊,心道:“看来她这条手臂之上,莫非真有点名堂?” 但她一方面心高气傲,而且暗中还有人撑腰,因此毫无怯意,心知白发龙女雷婆姑,原是要在出手之前,先卖弄一下,乃故意装着没有瞧见地冷笑说道:“别忙呀!我既然加到二十招,自然要再赌一赌!” 白发龙女雷婆姑沉声喝道:“你这鬼丫头死到临头,花样倒是不少,还赌什么?快说!” 屠龙丹凤黛眉微轩说道:“我要赌那柄太乙分光剑!” 白发龙女雷婆姑微微一愕道:“赌那柄太乙分光剑?哼哼!你这丫头就别想了,我好不容易从那洞庭湖中,把这岳小子捞了起来,为了什么?” 她要那柄太乙分光剑,自然是为了要献给黑森林主,屠龙丹凤哪会不知,闻言忍悛不禁,笑弯了腰道:“我说么,江湖上传言纷纷,说一个潜迹巫山的白发女魔怎样厉害,原来是那些胆小之辈,被你的大话吓倒?……”她索性格格娇笑起来,轻扬罗袖,掩住樱口,忽又噗哧一声道:“这真是笑死人了!” 屠龙丹凤话音甫落,耳畔又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哼之声道:“沈师妹,你装得好像啊!凭你这份机智精灵,小师弟要是赶得上你一半,在岳阳楼上,被人打下湖心?不过十招易躲,二十招……” 蚊哼未了,白发龙女雷婆姑暴叱之声又起,怒声说道:“赌剑”! 屠龙丹凤一听她已答允以那柄太乙分光剑作赌,不禁笑得香肩直抖道:“你早肯了,也免得我笑破肚皮呀!只是你的话,可不可靠?我拼着命儿熬过了二十招之后,假如你一赖……” 白发龙女雷婆姑“哼”了一声道:“小妞儿!你把老妇当了何人?雷婆姑一言九鼎,说了的话,岂有不算之理?” 屠龙丹凤一翘大拇指道:“这倒不错,只要你肯守信,我屠龙丹凤沈凝碧,就是赔了命儿也甘心啦!……” 一紧手中青霜剑,渊停而立说道:“那你就进招罢。” 白发龙女雷婆姑大喝一声道:“好!既然定下了赌注,而且又是出自你的心甘情愿,小妞儿!走在黄泉路上,切莫怨人。” 白发一飘,凌空拔起丈余,那只漆黑如炭的鬼手,五指箕张,猛地一卷,一式“悬空探爪”,挟着五缕惊风,觑定屠龙丹凤,闪电狂抓而下! 屠龙丹凤早已成竹在胸,明知自己和白发龙女雷婆姑比较之下,绝难以功力硬抗,何况不想在这黑森林中伤人,只求以轻灵奇诡的闪纵之术,避过她二十招,并以本门“银河剑法”,略为还点颜色。 因为目的只在救出岳玠,和争回那柄太乙分光剑,相信真能避过二十招,凭白发龙女雷婆姑,江湖上早有传闻,虽是生性怪异,却非失信之人! 她主意打定,真气略凝,就在惊风贯顶之时,一拧柳腰,紫影电飘,闪出一丈之外,口中并自娇声叫道:“第一招!” 接着身形一旋,剑出如风,但见银虹千缕,在黯淡月色之下,展开一片森寒剑幕,向一击落空,刚着实地的白发龙女雷婆姑盖头飞罩而下,同时舌绽春雷般迸出一声娇叱道:“教你也见识见识妙绝天下的‘银河剑法’!” 她这不算夸口,凭一十九招“银河剑法”,端的诡奥绝伦,奇妙无方,但可惜她所习的“太乙玄功”,尚未臻炉火纯青之境,剑术精萃,难以尽数发挥,要是换了银河二老,甚至八方行者金眼佛,或好好先生诸葛云,那就不同了,施展开来,剑上威力,起码可以增加数倍。 要是遇上了普通高手,凭屠龙丹凤照样可以打发,但如今的对手,却是有多年修为,练成了一身诡异武功的白发龙女雷婆姑。 只听那雷婆姑嘿嘿一声冷笑道:“小妞儿!你就来吧!” 那只漆黑如炭的鬼手,立刻化成漫天掌影,虎虎生风,向剑口上撩来! 掌剑微接,屠龙丹凤立觉剑身巨震,从虎口一直麻上肩胛,一柄青霜剑几乎脱手飞出! 登时心头一沉,人影闪动,横飘八尺,暗自忖道:“这老妖婆果然辣手,我要小心了!……” 思忖之间,蓦又听得耳畔蚊哼之声,嗡嗡响起,提醒她说道:“沈师妹!你手中宝剑,只可乘隙而入,千万别和她掌影相接,否则……” 屠龙丹凤一时忘形,脱口答道:“我知道啦!她手上戴有一只用天蚕丝织成的手套,不惧刀剑。” 白发龙女雷婆姑两招虚耗,方待再次进手,闻言微微一愕,细眼一翻问道:“你怎知道?” 屠龙丹凤心知自己把话说漏,只好顺口哼了一声道:“你的事,我早知道啦!……”忽又灵机一动,冷笑说道:“要是不凭那鬼只手,你怎敢和我打赌?” 白发龙女虽是两招无功,但她生性孤傲,受不了屠龙丹凤的冷嘲热讽,闻言怒火陡炽,白发一抖道:“好!我就索性教你这该死的丫头,死得口服心服!” 左手握住右手一抓,登时把那只漆黑发亮的手套脱了下来,同时怒吼如狂,一双细眼中精光连闪,忿忿说道; “鬼丫头!任你舌粲莲花,应该再没说的了吧!” 话完人到,两臂齐扬,射出十缕劲风,但听一片丝丝之声,向屠龙丹凤上中下各路要害袭到! 好个白发女魔!竟然练成了弹指穿扬,虚空点穴的惊人能耐,难怪她没把银河二老的传人放在眼下,并获得黑森林主的罗致! 屠龙丹凤眼见用激将之法,气得她脱下那只刀剑难伤的手套,心想:“看你这老妖婆如此托大,赤手空拳,怎挡得我手中时青霜宝剑?” 哪知她想还未了,十指劲风,宛如十支利簇,业已交叉穿射而到! 屠龙丹凤既然身列绝世异人银河二老之一的无忧羽士门墙,自然也不是平凡身手,并且心灵身巧,就在间不容发之间,身形猛提,轻飘飘拔起九尺,让开十股箭一般的弹指劲风,滑足而过! 身形悬空,纤腰一拧,顺势剑发“牛郎指渡”,一柄青霜,化成千万点剑尖,隐隐挟着一片天风海雨之声,觑定白发龙女雷婆姑电漩倒转而下! 这是“银河剑法”中的第二招,白发龙女雷婆姑瞧在眼里,也不禁心头一凛,面色微变,失声叫道:“这就是‘银河剑法’么?端的不错!” 她虽失声赞好,觉得这剑法果然不同寻常,但自恃功力深厚,不退反进,冷森森一声喝道:“小妞儿!剑法虽好,可惜你找错了人,凭你这点功力……哼哼!” 但见她掌影一错,疾发如风,登时便有一股无比惊人的劲飙,应掌而生,宛如狂涛怒卷,挟着倒岳崩山之势,横空涌出! 屠龙丹凤只觉手中的一柄青霜微微一震,在回荡的劲气罡风之下,运转失灵,不由芳心大骇,飘身倒闪丈二! 白发龙女雷婆姑灰衫飘闪,乘势一纵身影,宛如一只展翅大鹏,霍地拨起在两丈,半空中抡掌如飞,口中震雷一声叱道:“小妞儿!这是第五招了,看你还不纳命,真想在这黑森林中,要回那柄太乙分光剑么?” 疾扑之势,宛如苍鹰搏兔,掌风到处,石破天惊! 她这一扑,显然已凝聚了八成以上的功力,存心一击得手,哪知凌历掌风之下,但见紫影电飘,屠龙丹凤身形已杳! 她用师门浮光掠影身法中的“灵飞七巧步”,又避过了一招! 霎眼之间,十招已过,屠龙丹凤冷笑连连地说道:“既然白发龙女一言九鼎,我那岳师弟该放出来了吧?” 白发龙女雷婆姑气得面色铁青,牙根错得山响,愤然怒叱说道:“这个自然,莫非还有十招,你不想赌了?” 屠龙丹凤避过十招,心头已宽,闻言微微一笑道:“岂有不赌之理?二十招一过,只要你肯守信,交出我岳师弟和那柄太乙分光剑,就再赌千招百招,屠龙丹凤照样奉陪,只可惜你除了一头白发人头以外,再没什么可输的了!” 这最后几句话,好不尖酸刻毒,听得白发龙女雷婆姑一双细眼之内,几乎要喷出火来,扭头恨声说道:“珠儿!快取我的‘鸳鸯流星拐’来!” 珠儿自然是冷明珠,原来她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出神,芳心之内,百感交集。 她不解岳玠为什么对她那般冷淡,真以为岳玠是有了‘心上人’,因此她恨上了屠龙丹凤,一听师傅说取“鸳鸯流星拐”,立即答了一个“是”字,闪身而去! 霎时取来一对鸟光闪闪,用寒铁铸成的“鸳鸯拐”,白发龙女雷婆姑握拐在手,略抡动,便觉寒风四起,细眼之内,陡迸精光,喝道:“小妞儿!这十招之内,你在我这对‘鸳鸯流星拐’下,准难保命,还有什么话说么?” 屠龙丹风横剑当胸,口角一哂道:“我早告诉你了,我原是拼着命见来的,对死生之事,早已置之度外,不过……”忽然眼珠一转说道;“我排过八字的,命儿还长呢!” 白发龙女雷婆姑虽在十招之内,没奈何得了屠龙丹凤,但如今一对“鸳鸯流星拐”在手,气焰顿炽,闻言暴起一声冷叱道:“好!休怪我拐下不肯留人了!” 铁拐双抡,但听呼呼一片厉啸起处,劲气回荡之下,登时石走砂飞! 屠龙丹凤力自心头微凛,漫空拐影,业已盘头盖顶而下! 倒底“灵飞七巧步”绝妙无方,香肩微晃,紫影冉冉,飘闪之间,人已脱出千重拐影! 白发龙女雷婆姑恼恨交并,飘舞着一头白发,如疯如狂,又一连攻出三招! 屠龙丹凤虽仗着轻功闪纵之术,但在一片拐影之下,剑法施展不开,有几次也是险乎其险,紧咬银牙,倒捏一把冷汗! 霎眼之间,已满十九招,白发龙女雷婆姑也不禁暗暗心急,输掉了一柄太乙分光剑不说,一生名头,竟在黑森林中,葬送在一个黄毛丫头之手,委实于心难甘! 连那手横尺八碧玉箫的巫山神女柳千娇,也是满脸凝重之色,禁不住叫了一声道:“师傅!十九招了!” 她这忽然发话,屠龙丹佩妙目一扫,心神微分! 好个白发龙女雷婆姑,就在此时,铁拐疾出如风,骤然发难,上扎“天庭”,下探“气海”,闪电疾袭而到! 屠龙丹凤一惊之下,施展“灵飞七巧步”业已不及,仓急中只好娇躯一仰,用了一式“铁板桥”,待得背脊快贴近地面之时,双足着力猛弹,转化为“金鲤倒穿波”,平飘而出,口中并叫了一声道:“二十招!” “招”字未落,白发龙女雷婆姑暴起一声叱道:“未完……”原来她铁拐挥出,并未收招换式,右手拐顺势脱手,向刚刚飘出不到五尺的屠龙丹凤兜胸打到! 拐号“流星”,自然是能飞出伤人,而且她脱手飞出之时,业已算准部位,屠龙丹凤要想避开她这出乎意外的一击,委实万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灰虹电闪,“飕”的飘到一条人影! 第二十七章 艺惊群丑 那人来势,奇快无比,探手一撩,好险!刚好把那根疾射而到的“鸳鸯流星拐”撩到手中,距离屠龙丹凤胸前已不到五寸远近! 身形一落,哈哈一声大笑道:“白发道友,还认得我滇池香诸兰渚的葛云么?” 原来来的竟是银河派掌门人忘我书生的二弟子,好好先生诸葛云。 那么,刚才藏身丛林之内,用“传音入密”之法,指点叮咛屠龙丹凤沈碧凝的,也准是他了! 此时屠龙丹凤饱受一惊之后,业已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好好先生诸葛云未待白发龙女雷婆姑开口,蓦又转对屠龙丹凤,先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愠声说道:“沈师妹!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白发道友和本派素无纤毫之怨,你怎可随便动手?凭白发道友的一身惊人绝学,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你竟敢这般无礼,不是自讨苦吃么?” 屠龙丹凤原乃玲珑心窍,聪明绝顶之人,自然解得好好先生话中之意,闻言手掠云鬓,微微一笑道:“诸葛师兄你不知道,我们并非真打?只是打赌!” 好好先生诸葛云故意一愕道:“打赌?……”接着笑了笑又问道:“打个什么赌,这赌算不算数?” 屠龙丹凤妙目一转道:“谁知她算不算数,但她说过她一言九鼎的呢!” 好好先生眉头一扬,大笑说道:“这个自然,就愚兄所知,白发道友誉满武林,名扬八表,从来就是说一不二……”话到此时,扬起的眉头,忽又皱了皱接道:“那你准是输了!” 屠龙丹凤急急辩道:“不!我们讲好,我躲过她二十招,刚才正好二十招,还加上一记流星飞拐,算起来应该是二十一招了呢!” 好好先生闻言,用了一种大感意外的语气问道:“沈师妹!你莫非信口乱道,凭你能接得下白发道友二十招?……”话语略顿,连连摇头笑道:“这个……愚兄不信!” 屠龙丹凤装得发急之状,一跺纤足道:“是真的呀!我用本门‘灵飞七巧步’,避过了她二十招!……”忽然杏脸飞霞,柳眉一挑,嗔道:“诸葛师兄!你也太小觑于我了,不信你去问她!” 好好先生诸葛云手握那根“鸳鸯流星拐”,目光瞥向白发龙女雷婆姑,以一种半信半疑的神色道:“愚兄就是不信,除非白发道友看在师伯面上,故意让你!” 他两个同门师兄妹一唱一和,只把个白发龙女雷姑婆气得脸上发紫,由紫变青,由青转黑,白发一抖,厉声叫道:“诸葛云!你不必装模作样了,是我输了,她赢了!……”蓦然回头说道:“珠儿!取那柄太乙分光剑来……”目光转向窗口,又道:“娇儿!给那岳小子一粒解药,交还他们!” 好好先生不便继续装腔,手握“鸳鸯流星拐”,微一抱拳说道:“白发道友真是一言九鼎!” 白发龙女雷姑婆忽又细眼微翻,嘿嘿一声冷笑道:“诸葛云你好大的胆!你敢闯进黑森林来,不怕黑森林主子?” 显然,她虽不愿食言,吩咐交出岳玠,和那柄太乙分光剑,但心中仍有不甘,又抬出黑森林主吓人! 好好先生诸葛云微微一笑道:“白发道友说得不错,黑森林主武功通玄,宛如中天皓月,诸葛云萤火之光,自揣非敌,但是,黑森林主今晚不在,诸葛云就斗胆进来了!” 白发龙女雷姑婆愕然问道:“你怎知道?” 好好先生点头含笑道:“这个么,诸葛云要是不知,怎敢拚着老命儿来闯?何况银河一派,暂下并不愿和黑森林主为敌!” 话完,缓步而前,又续道:“白发道友在那洞庭湖中拯救我小师弟之情,诸葛云只好心感了,先还道友这根‘鸳鸯流星拐’!” 徐徐抬起右臂,递了过去! 好好先生如此一说,那怕白发宠女雷婆姑一向偏激孤傲,也不禁尴尬万分,现出满脸犹豫之色,显然,她在考虑对这根“鸳鸯流星拐”,接是不接? 她发拐伤人,被好好先生探手抓去,如今接下来,未免老脸无光,不接呢,她又怎能舍得这根成名兵刃“鸳鸯流星拐”? 而且对方业已知道黑森林主不在,唬吓也是无益! 忽地细眼一翻,有了主意,心想:“我要还点颜色!” 这白发女魔自恃一甲子以上的修为,一身功力,足可碎石开碑,当下真气猛提,错步而前,探手抓住拐头,眼迸精光,猛地运功一震! 照说她这一震之威,何止千钧力道,普通高手,岂能禁受得了? 好好先生诸葛云只是微微一笑,就在这一笑之中,业已暗运“太乙神功”,反震过来! 白发龙女雷婆姑只觉半身一麻,登时拿椿不稳,倒挫三步。 这只怪她自讨没趣,当下嘿然无语! 总算好好先生一震之下,脱手一送,那根“鸳鸯流星拐”业已到了她的手中,不必再来一次了! 就在此时,精舍窗口青衫一闪,岳玠飞身而出! 见了好好先生诸葛云,连忙躬身施礼道:“二师兄!我又麻烦你了!” 好好先生哈哈一笑,手指屠龙丹凤沉凝碧道:“你是沈师妹赢回来的,你去谢她好了!” 岳玠微微一愕道:“赢回来的?……”但他终于转向屠龙丹凤沈凝碧,毕恭举敬地说道:“多谢沈师姊赐援,小弟道厢有礼!”话完,长长一揖! 屠龙丹凤“噗哧”一笑道:“岳师弟!你就不必谢了,我赢得好险呢!” 这时冷明珠,已把那柄太乙分光剑取到,款步走到岳玠面前,恨恨地盯了屠龙丹凤一眼,幽幽一叹,低声道:“玠……”终于忍住“哥哥”两字不曾出唇,花容一黯,剪水双瞳之内泪光一闪,咽哽说道:“还你剑啦!” 诗有云“还君明珠双泪垂”,冷明珠此时还剑,也不禁珠泪滚滚而下! 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何况岳玠乃是至性之人,按剑在手,禁不住心弦震颤,一阵激动起来,几乎不能自持! 蓦听白发龙女一声喝道:“珠儿!回来!” 这一声吗,登时撩起了岳玠的怒火,眉头一轩叱道:“计算我的,就是你这老妖婆么?岳爷要……” 一抡太乙分光剑,寒光打闪,精芒四溢,大有立刻动手之意! 冷明珠泪水交流,仰脸凄然一叹叫道:“你要怎样?这黑森林中……” 话犹未了,一声震天厉啸,划破夜空,但见昏黄月色下绿袍飘风,一条人影如飞而至! 来人身形未落,半空中一声桀桀怪笑道:“好哇!想在黑森林中要回人剑,进出自由,哪有这等容易之事,老夫来了!” 人影一现,乃是一个绿袍苍髯老人,正是毒手魔君管亥! 好好先生诸葛云负手闲立,微微一笑道:“听说管君在自山黑水之间,两手污血,杀人如草,也想在我诸葛云面前,使尽威风么?” 一听“诸葛云”,毒手魔君面色微怔,但旋即嘿嘿一声冷笑问道:“你就是江湖传说的好好先生?” 好好先生点头笑道:“不错!我正是好好先生诸葛云,不过有时也不太好,遇上了凶恶魔头之时,我就变成要命先生了!” 此时白发龙女雷婆姑,已领着巫山神女柳千娇,和冷明珠,远远站在精舍一侧,毒手魔君怪眼一翻,“哼”了一声道:“诸葛云,你虽有些名头,也未必有什惊人之能,竟敢在本魔君面前风言风语,看剑!” 绿袍苍须毒手魔君,有名的性烈如火,一声“看剑”,手中钩形毒剑一摆,洒出一片蓝光,绿袍一飘,腾身进招,向好好先生诸葛云当胸扎到! 好好先生依然气定神闲,双瞳之中,却是精光陡迸,待得毒手魔君招术用老,变招不易,剑锋迫近胸前只差三寸光景之时,这才猛地身形一旋,左滑三步! 但他并不避招,依然负手闲立如故,目注一剑扎空的毒手魔君管亥,缓缓说道:“姓管的!诸葛云在这黑森林中不愿伤人,你还不适可而止么?” 话音甫落,站在一旁的岳玠,忽然剑眉双挑,暴起一声喝道:“二师兄!你不愿伤人,我来!” 但见银虹陡起,剑发如风,一招“云裳织锦”,向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管亥,闪电飞刺而至! 岳玠虽年不到弱冠,三年苦修“太乙玄功”,进境甚速,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业已圆妙于心,毒手魔君管亥,在武当山头,早已尝过他的厉害,心知此子不可小觑,但此时是在黑森林中,毒手魔君管亥,气焰又自不同,眉腾杀气,迸发一声厉叱道:“小子,你是找死!” 钩形毒剑蓝光暴涨,迎面一封! 老魔算是大胆,居然敢迎面封剑,岳玠瞧在眼里,脑际灵光一闪,乘势变招,银虹飞泻,攻向下盘! 这一式变招,轻灵快疾无比,老魔心头一凛,匆忙中别无封架之法,只好双足轻点,倒闪七尺! 任他闪避得快,但仍“丝”的一声,绿袍下摆,竟被削下了一片! 岳玠抡剑一指,瞋目叱道:“老贼!你何必倒躲?莫非又是冒牌?” 原来老魔在关外白山黑水间,一人独尊,逍遥为恶,故意把几个徒儿,装成和自己一模一样,自以为化身千万,沾沾自喜! 哪知前番竟有一个门下之徒,在黑森林外冒了他的名头受挫,一直到武当山头,被岳玠和诸葛兄弟当面讥诮,他才知道,一气之下,当时就逼令那门徒自劈天庭,一死谢罪! 从那以后,就再无冒牌之货了。 其实岳玠也明知非假,只是要故意损他一损! 这一来,可把个绿袍苍须毒手魔君,气得浑身发抖,一件墨绿大袍,无风自动,但绿袍的下摆,却缺了一角! 他虽气极,但也想通利害,心想岳玠一个黄口孺子,就有这般了得,那负手闲立,意态悠然的好好先生诸葛云,岂是好惹? 当下主意立变,心道:“在这黑森林中,我何必一人拚命?” 举手就口,撮唇一声锐啸,划空而起! 就在他啸音一落,但见那四周丛林之内,人影幢幢而出! 那些现身之人,一个个身材瘦长,形相如鬼,但闪纵之间,却是动如飘风,轻快无比! 好好先生纵目环扫,神色微变,真气略凝,扬声发话道:“老夫银河派下弟子诸葛云,今晚闯进黑森林,原属情不得已,并无伤人之意,诸位如要见逼,休怪出手无情!” 好好先生诸葛云,一再表明不愿在黑森林中伤人,显然有重大隐情。 要不然,像绿袍苍须毒手魔君,这等坏事作尽的魔头,他既自称是要命先生,哪有一招不还之理? 究竟何种隐情,连岳玠也茫然不解。 但好好先生这几句话,却是等于白说,那些形如鬼魅,飘忽若风的幢幢人影,业已渐渐迫近! 好好先生手指毒手魔君喝道:“管亥!你就尽管掀风作浪好了,有天在黑森林外,碰在我诸葛云手里之时,看我饶你……” 蓦又转向屠龙丹凤沉凝碧和岳玠道:“沈师妹!小师弟!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这就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出手伤人!……” 岳玠横剑四顾,忽地眉梢一挑道:“二师兄!你一再说不想在这黑森林中伤人,到底什么意思?难道黑森林中之人,惹他们不得?” 好好先生一皱眉头道:“此事有关师伯他老人家一段……”话到此时,倏然止口,摇了摇头道:“小师弟,你只听二师兄的话,暂时别问!” 屠龙丹凤接声道:“诸葛师兄!我师傅他老人家一段往事,小妹虽略知一二,但师傅他老人家既为向我交代说明,我只装作不知……”凤目笼威,转向岳玠说道:“岳师弟!我们别管!” 好好先生怔了怔道:“沈师妹!你们装作不知,原有可说,但有我在场,师伯他老人家,准会怪到我的头上,这……” 屠龙丹凤柳眉一扬道:“诸葛师兄,你就别怕了,假如我师父他老人家真的责怪下来,你就说我不听话就得了……”娇靥微侧,朝岳玠嫣然一笑道:“岳师弟!你听我的,教这些黑森林中的鹰犬,识得银河双剑的厉害!” 她想得好,“银河双剑”,好个响亮的名号! 岳玠略一沉吟,茫然说道:“我真不解!我们对付黑森林中之人,师伯他老人家为什么要责怪?” 屠龙丹凤摇头苦笑道:“这个么?……只是诸葛师兄顾虑太多,其实我师傅他老人家未必会……”她答非所问,并没说出她师傅银河二老之一的无忧羽士,究竟与这座黑森林中,有何渊源,最后眉儿一扬道:“岳师弟!连我都不怕,你还怕甚么?” 岳玠环目四扫,发现绿袍苍须毒手魔君,只站在两丈开外,眼看四周鬼魅似的人影,渐渐围近,在那里冷笑连声地现出满脸得意之色,又想起义父简老夫子,在芙蓉村丧命之事,不禁怒火一腾,轩眉说道:“沈师姊!我听你的!” 但他随即想到,怎么可以不听二师兄的?当下接声说道:“二师兄!这绿袍苍须老魔,曾杀害小弟义父,血仇不共戴天,我只杀他,其余之人……” 话犹未了,但见金光连闪,挟着一片惊风破空之声,从四周急袭而到! 好好先生腾身而起,金石裂帛般震天一声叱道:“鼠子敢尔!” 但见他身如游龙,绕空一匝,两袖挥舞之间,金光顿敛,堕地有声。 身形一落,急声说道:“沈师妹!小师弟,我们闯围!” 岳玠从未见过二师兄正式显露过身手,此时见他盘空挥袖,宛如天际神龙,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 蓦然心中一动,暗忖:“刚才那些金光是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映着昏黄月色,地上金光点点,灿目生辉,原来正是在洱海那片茂密森林之内,被二师兄一记“天星如意环”打落的那条断臂之上,所见的黄铜指套! 不由心头一凛,暗道:“好厉害!那在洱海翠微庄,把铁掌云鹏老丈,打得裂肚流肠的,不正是此物么?” 一枚铜指,能令铁掌云鹏飞魂断命,漫天铜指,好好先生诸葛云,仅仅盘空一绕,两袖一挥,便告冰消无迹,纷落尘埃,这份功力,委实惊神泣鬼! 此时好好先生一声“闯围”,屠龙丹凤和岳玠,这一对“银河双剑”,也就紧随左右,双剑挥舞,洒开朵朵银花! 纵目看去,那些青装蒙面之人,业已围成一圈,好好先生一声大喝,挥掌劈出! 一轮凌厉风圈,挟着撼岳崩山之势,呼啸而出,登时打得人影一分,现出了一处缺口,好好先生一纵身形,沉声喝道:“诸葛云有言在先,当我者死!” 话音甫落,又是一片金光,盖顶而到。 好好先生忽动盛怒,暴雷迸发般一声叱道:“你们这些狗崽子!好说不行,估计真能阻得住我诸葛云么?” 灰衫大袖盘空,一卷一甩,震开漫空金光,蓦地双掌一错,左右横劈而出,卷起蔽天黄尘,月色尽黯! 劲风到处,人影纷披,但听闷哼之声,不绝于耳! 好好先生扭头轻叹了一声道:“只好拼着受师伯责怪了,我们快走!” 三人冲围而出,刚好穿入一丛密林,蓦听一声森然冷叱道:“你们走得了么?” 登时“劈拍”连声,只兄那些悬在树梢枝丫之上的白骨森森的骷髅人头,众口齐张,一股股的黄色浓烟,狂喷而出! 好好先生触目之下,也不禁神色微惊,回顾屠龙丹凤和岳玠急道:“快些闭住呼吸!” 两手倏伸,挈住屠龙丹凤和岳玠一人一条臂膀,把“太乙玄功”弥布周身,猛提了口丹田真气,喝一声:“起!” 双足弹处,直上林头! 屠龙丹凤和岳玠,被好好先生双手挈住,宛如凭虚御风一般,但觉衣袂猎猎,凉风生面! 这座黑森林中,全是参天古树,都在五六丈高下,三人登上林头,回首林荫之下,尽被黄烟迷漫,正自袅袅上升,并微觉一股奇腥怪味,隐透鼻端! 屠龙丹凤和岳玠,虽是闭住呼吸,但呼吸岂能久闭?略一张口,便觉一丝奇腥之味,沁入肺腑,登时神色齐变! 好好先生瞧在眼里,霍地探手怀中,掏出一个白磁小瓶,迅快地拔除瓶塞,倾出两粒红色丹丸,托在掌中,分给两人说道:“这是百草仙翁赠我的‘玉露万灵丹’,只存两粒了,你们且噙在口中!” 屠龙丹凤和岳玠刚好接过,尚未送到口中,林荫之下,“飕”的飞起一条淡青人影,手中银光打闪,不知何物,但见他矫捷如猿,半空中身形一滚一翻,朝三人掉头下扑! 好好先生脸色一沉,暴起一声喝道:“狗崽子!照打!” 手扬处白光一线,电射而出! 原来打出的,竟是那只白磁小瓶! 莫看轻这只小小的白磁瓶儿,在好好先生手中,却变成了银珠钢弹,凭他的功力,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而且出手奇准,正向那人当胸打去! 哪知来人也非省油之灯,竟然身手不凡,手中那银光闪闪之物一撩,但听“当”的一声脆响,登时磁屑飞空,一只白磁药瓶,被磕成碎粉! 饶是如此,那人也被震得身形一斜,重又飘起一丈! 好好先生一手挽住屠龙丹凤,一手拉住岳玠,低声道:“我们走!” 三条人影,在林木梢头点窜如飞,霎眼之间,已越出林外! 原来一夜鏖斗之所,只不过是黑森林的一角! 而那幢精舍,却是黑森林主特辟的宾馆,用以招纳八方魔头,为其争夺武林霸业效命! 三人出得林外,东方微露鱼白,曙色将起! 好好先生不愿再生枝节,领着屠龙丹凤和岳玠,一气奔了二十几里,这才歇下脚程,此时业已晨光熹微,晓色云开! 此地并无崇山峻岭,只是一带丘陵,好好先生翘首天外流霞,片片云浪,忽然哈哈一笑说道:“小师弟!这次要不是我灵机一动,纵令你不在黑森林中丧命,只怕也要作那巫山妖女的妆台臣虏了!” 这最后一句话,直把岳玠说得顿时红齐耳根,脑海中浮现起巫山神女柳千娇,在那精舍之内的淫情浪态,半晌说不出话来! 屠龙丹凤也不禁脸色一红,接着“噗嗤”一笑道:“诸葛师兄你别开玩笑了,岳师弟不会的!” 岳玠一听屠龙丹凤替他打圆场,也就脸儿一抬道:“二师兄把小弟看成……” 话未说完,好好先生打断话头,纵声大笑说道:“我就知道小师弟铁中铮铮,要不然,还能算得银河派下弟子么?” 好好先生又一夸赞,岳玠又是一阵脸臊,连忙岔言改词问道:“二师兄!你是怎样灵机一动?” 好好先生尚未答话,屠龙丹凤抿嘴一笑接道:“岳师弟难道还不知道,诸葛师兄祖传遗风,他会神机妙算呀!” 好好先生又打了一声哈哈,点头说道:“不错,我的确算了一算,在……你被那兰陵剑客打下湖心之后,我跟脚就到了岳阳,就在湖畔遇上了老友首草仙翁,那时他已雇人在湖中打捞了两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好好先生说到此时,顿了顿,又含笑接道:“我那老友虽号‘仙翁’,到底还是个凡人,据他推测,他目击你堕下湖心之后不久,发现了几团翻滚的浪花,可能是被大鱼拖走了,这真是奇想,八百里洞庭,虽然烟波浩渺,哪有这大的鱼?于是……” 屠龙丹凤香眉一抖,娇笑接道:“于是你诸葛先生,就掐指一算?” 好好先生拈须大笑道:“是呀!我就算出了白发龙女!而且追到黑森林!只是两个娃儿追赶兰陵剑客,如今不知去了哪里,大概是要替你这位师叔祖报仇雪恨,去拚死拚活去了!” 岳玠霍地一惊道:“这怎么办?文儿武儿决非兰陵剑客之敌,我们……” 好好先生微微一笑道:“小师弟,你不必着急,两个娃儿不是夭折之相,有惊无险,让他们去吃点苦头也好!” 岳玠猛想起这位二师兄精于相人之术,曾说过自己杀孽深重,情孽牵连,他说诸葛文和诸葛武有惊无险,也许真有几分可信,当下也就稍放宽心! 忽又心中一动,转向屠龙丹凤问道:“沈师姊,你是?……” 屠龙丹凤妈然一笑道:“你问我是怎样来的么?”她轻抬皓腕,理了理鬓边被晨风吹散的乱发,缓缓接道:“我和毕家母女,顺水一舟,在浙东收得了白衣大侠的遗骸以后,重又溯流而上,就在汉阳江畔,恰巧遇上了诸葛师兄!” 岳玠霍地问道:“她们呢?” 屠龙丹凤展唇一笑道:“你是问毕家母女么?她们既然寻得了白衣大侠的遗骨,自然是要归葬点苍!” 岳玠忽然显得有点失望之色,沉吟片晌,轻喟了一声,自语说道:“不知那点苍山附近,可就是我梦中的那般情景?” 屠龙丹凤听得妙目一闪道:“怎么?岳师弟作过了梦?梦游点苍?” 岳玠回过神来,点头说道:“不错!小弟在昏迷中作了一场大梦。” 屠龙丹凤秀眉微蹙说道:“那你准是梦见了毕姑娘!” 一提到毕姑娘,岳玠不禁脸上一红,回头只见二师兄诸葛云,不知何时已坐在一块山石上盘膝入定,当了嗫嗫说道:“沈师姊!你轻声点!我……那场梦很怪……” 屠龙丹凤忽然花容一黯,幽幽叹了一声道:“本来人生若梦,岳师弟……莫非前定,毕姑娘好幸福呀!” 岳玠听得微微一惊,暗忖:“这位绿鬓朱颜的同门师姊,一向豪气干云,不让须眉男儿,怎地忽然变得伤感起来?” 就在他玄雾盖顶,怔怔发愕之时,忽听岗下传来一片叱咤之声! 岳玠纵目看去,只见刀光剑影,三个人打做一团,其中两个正是诸葛兄弟,另一个兰衫飘闪,摆下金边,映日生辉,不禁哦了一声道:“兰陵剑客狗贼!” 好好先生也惊了起来,听岳玠说是“兰陵剑客”,登时脸色一沉道:“小师弟!就是他么?你先下去,教他吃上一惊,我要瞧瞧此子究是什么来头!” 岳玠一见“兰陵剑客”,本就双瞳冒火,听二师兄一说,一抡手中太乙分光剑,登时一纵身形,人如轻烟,飞身下岗! 第二十八章 仇人见面 武林之中,永远是恩恩怨怨,难于了结。滴点之恩,必报涌泉,而一掌一剑之仇,更是不共戴天。是以武林中永无宁日,归结其原因,则不外是恩怨二字。 岳玠并不是个好斗嗜杀之人,但是,仇人见面,也难免眼红。 他一见兰陵刺客,立即想到这位年青英俊、举止潇洒、武功精湛的人,先后两次,无端寻衅。在武当山,将他陷于有口莫辩之境;在岳阳楼,更是不惜以偷袭下手,一掌将他击落湖底。若不是他岳玠命不当死,早就魂归碧落,命丧黄泉了。这人对于他既无一天二地之仇,又无三江四海之恨,为何如此非要置他于死命?所以,饶他岳玠生性如何容忍谦和,当他看到兰陵剑客之时,也禁不住双瞳冒火,热血沸腾。 他从岗上掠身而下,式化“雁落平沙”,人似金鹏掠翅,悠然不带一丝火性,去势却似流矢,快、稳、美,无一不臻于精绝之境。 从岗上到岗下,不过二十余丈,岳玠如此拧身一掠,也不过两个起落,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岗下。 还没等到他作势向前,只听到兰陵剑客一声轻笑,朗声说道:“如此风雷双剑,不知自己藏拙,还要妄想替人报仇。人若不能自知,是天下第一等蠢材,你两位给我躺下吧!” 人在说话,手中长剑招式突然一变,银虹两现,矫若游龙,分向诸葛两兄弟击去。岳玠,眼见剑芒双闪,心里大惊,脱口叫道:“‘银河巧渡’,他兄弟要糟!” 言犹未了,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紧接着“噗咚”一声诸葛兄弟,两人同时倒地。几乎是与这“噗咚”之声同时,岳玠宛如流星扑至,一声断喝:“住手!” 太乙分光剑旋起厉风如雪,银光一片,护住诸葛兄弟。 兰陵剑客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剑光早收,左手插剑,右手微拽蓝衫,飘然倒纵一丈开外。 岳玠心头异样沉重,回头看了风雷双剑诸葛弟兄一眼,只见屠龙丹凤与好好先生已在诸葛弟兄身旁察看伤势。 他正欲探问,却听好好先生轻轻地说道:“剑伤双肩,未中要害。且以分毫之差,仅使皮肉破绽。此人分明手下留情,小师弟尽可追究他这招银河剑法的来处,毋须过份存有报复之心。” 这几句话,说得岳玠一愕。 方才在山岗之上,好好先生似乎对兰陵剑客那种嚣张跋扈的行为,极为不满,为何此刻一变而有容忍之意? 正在岳玠如此一愕之际,兰陵剑客又已飘然而前,轻轻地“哈”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在岳阳楼上藏头露尾,洞庭湖底险作波臣的岳小侠!” 这几句揶揄之言,立把岳玠本已抑止的怒火,惹得腾腾上升,一抡太乙分光剑,上前两步,指着兰陵剑客叱道:“举止卑劣,立意险恶,算得什么丈夫行藏?亮出剑来,我今天要算算老账。” 兰陵剑客漫不经意地笑道:“你休仗着那套剑法,便自认为天下无敌。我就瞧不惯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所以才给你一点苦头,稍挫你嚣张之气。” “不知天高地厚”这几个字,加到岳玠身上,真是冤枉。 岳玠自落星原拜别师颜,闯道江湖以来,仗着一身颇具火候的太乙玄功,加上好好先生代师传授的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也确是少见敌手。但是,秉性谦和,虚怀若谷的岳玠,丝毫未存狂妄之心。他深深戒懔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箴言,何来嚣张之气? 因此,兰陵剑客说出因为瞧不惯他岳玠那种自命不凡的举止,才蓄意让他吃两次苦头。顿使得岳玠更加无名火起三丈,嗔念一动,便要上前一展所学,为自己出一口冤气。 但是,岳玠毕竟是涵养有素,极具理性的少年人,在火气上腾关头,竟仍能反躬自省,扪心三思。 若论武当山上那种无端陷害,以及岳阳楼上无端暗袭这两件事情来说,岳玠即使是泥人,也该有几分土性。仇人当面,怎能轻易饶过? 然而,也就因为兰陵剑客的“两次无端加害”,使岳玠顿生自惕之心,尤其在兰陵剑客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之后,岳玠更是禁不生心中懔然,暗自忖道:“听他之言,难道我在武当山上,确有失检之行为,而招人不满么?” 一个常人和一个有为的人,其差别大致在此。君子闻过则喜,相反地,一般人受到别人的批评,就会怒发冲冠。岳玠其所以能为忘我书生垂青,收为关门弟子,岂是偶然?当然有他的特别可取之处。 岳玠一经沉吟,心头立即冷静,便准备遵照二师兄好好先生的嘱咐不使兰陵剑客过份难堪。 兰陵剑客见岳玠已经抡剑而起,忽又按剑沉思,当时便笑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经不得硬阵仗。不过你如此按剑不动,我却不能等待。” 岳玠对于兰陵剑客的话,彷佛没有放在心上。索性将太乙分光剑交到左手,倒提背后,正颜说道:“姑不论你在武当山以及岳阳楼,对我究竟是何存心,如今我有两项问题,先要向你请教。” 兰陵剑客仰头笑道:“你若害怕不敌,干脆先自认输,不必自找台阶,故作姿态。” 岳玠一皱眉头说道:“尊驾不是最讨厌狂妄自大之人么?何不反躬自省一番?” 兰陵剑客嗤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你这种人,还能待之以礼么?” 岳玠自出道以来,还从没有受过这等侮辱,饶他再好的涵养,此时也按撩不住。当即沉下脸色,说道:“多谢尊驾指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你这种不可理喻的人,我若晓之以理,岂非对牛弹琴?” 话音一落,太乙分光剑倏地一个盘旋,剑气大盛,银芒暴涨,一泻寻丈,冷气凛人。 岳玠剑抖“银雨缤纷”,立开门户,却未抢先动手,朗声说道:“亮出剑来,我要饶你一先。” 兰陵剑客慢吞吞地抽出长剑,冷笑着说道:“你不想问我问题了么?” 岳玠冷笑答道:“少时不怕你不说。” 兰陵剑客长笑声中,说得一声“好”。这声“好”字刚一出口,蓝衫忽地一旋而起,金边微闪,但见他人似穿林海燕,式走落叶随风。长剑一招“鹊桥飞渡”,挟着凌厉无此的劲风,银蛇吐舌,直向岳玠右侧偏宫攻出一剑。 岳玠眼见兰陵剑客身式乍起,立即太乙分光剑环臂一抱,双脚一错,以“浮光掠影”身法抢着一瞬机先,贴着攻来的剑风,左旋右回,闪近兰陡剑客身后五尺,轻喝一声:“果然又是一招银河剑……” “法”字尚未说出口,兰陵剑客早已招式未满即收,步法未老即退,脚下一个绞动,折身一闪,如影之随形,迎着岳玠,手中长剑随身化式,顺理成章的又攻出一式精奥的剑招。 如此两闪身形,攻出两招剑法,岳玠始深觉这位毫无理由再三寻衅的兰陵剑客,果然不可等闲视之。不仅他一身功力,已臻相当火候。即是对于师门独传之“银河剑法”,以及“浮光掠影”步法,也已深入堂奥,熟谙精髓所在。每出一招剑式,每变一式身形,均已达到“自如”境界,较之他岳玠,并无逊色之处。 岳玠越是发现兰陵剑客剑招和身法,和自己相差无几,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同一师承,越起觉得无限惊奇。越是觉得惊奇,也就越是要一探究竟。可是,对方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何敢丝毫大意? 当即全神贯注,太乙分光剑展开银河剑法,竭力周旋迎击。 这一场拚斗,虽然只有两个人两柄长剑,却可当得上是“石破天惊,风云变色”。一时间,但见剑幕重重,银花朵朵,冷气森森,劲风四溢。 好好先生和屠龙丹凤沈凝碧站在一旁,也都凝神而视,目不转睛。 岳玠和兰陵剑客两个人,身形快,出剑更快,转眼五十余招过去,双方越斗精神越盛,到后来只见剑光一团,已经分不清人影。 忽然,兰陵剑客脱口出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着!” 剑光突然敛为一点,疾如闪电,向岳玠面门刺到。 这一招,正是“银河剑法”中最精奥的一招“银河倒泻”,但是,使岳玠感到惊诧的,是兰陵剑客这一招“银河倒泻”乍出即变,由星光万点,敛而为一,而且威势却由此大增,快得无法形容,直指面门。 更使岳玠惊诧的是剑锋未到,已是凌气逼人,无从招架。 岳玠尤其没有想到,兰陵剑客竟然将“银河剑法”中精奥招式,蜕变而成他自己所不知的凌厉一击,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时已不容他多作思虑,脚下急演“浮光掠影”步法,一涌而退,同时手中太乙分光剑上掠“朝天一柱”,护住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如此间不容发的各出一招,只听得“铮”地一声,紧接着“呛啷啷”一阵碎响,火花四溅,人形遽分,各自后退数尺。 岳玠手执太乙分光剑,满脸惊奇地望着对面。兰陵剑客却是满脸羞愧地,望着岳玠,手中长剑,只剩下半截废铁。 双方一对眼,兰陵剑客忽然顿脚咬牙说道:“半年之后,我们再见。” 说毕,篮衫微动,人已拔空两丈,反身一撩,向右后方掠空而去。 岳玠脱口叫道:“朋友!两个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一提太乙分光剑,腾身就追。岳玠身临三丈外的半空,忽听得好好先生在身后叫道:“小师弟!不必舍近求远,这儿尚有不速之客,你的问题,问他一样可以获得解答?” 岳玠一听,猛提一口真气,拧腰回折,式化“潜龙入水”,眼光一瞥之下,立即又向不远处的一丛树林中扑去。 岳玠尚未落地,树丛中已自闪出一人,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好一场精彩的拚斗,难道就不许别人旁观么?” 岳玠停身凝神看去,只见站在树林边缘的是一位面目英俊,嘴角含笑,眉梢带煞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软靠,连背在背上的长剑,都是悬着一绺黑色流苏,越发衬托得这人面如傅粉,端的是一表人才。 岳玠不善于相人,但对这位生相英俊的青年人,却毫没由来的欠缺良好印象。尤其他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点漆明亮的眼睛,给人一种飞扬浮燥的感觉。 岳玠微微地皱起眉头问道:“尊驾有何见教么?” 那人微撇着嘴角,冷笑着说道:“路过此间,碰上一场精彩的剑斗,驻足而观,谅不逾份。尊驾逼使在下现身,必有何指教,为何反而问我?” 岳玠虽然天资聪颖绝顶,但是,他毕竟为人厚道。一听对方如此一说,觉得对方倒是理直气壮,一时接不上适当的话来,脸上不由地微微一热,正准备拱手通个姓氏,说明误会了事,好好先生却于此时缓缓从身后走了过去。 岳玠一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师姊屠龙丹凤沈凝碧,满脸不屑的站在风雷双剑诸葛兄弟身旁,照料着伤势,彷佛对于来人,根本不欲一听一顾。而身后来人,却是二师兄好好先生。 好好先生站到岳玠身边,含着笑意,向对面那人点了点头,说道:“尊驾既然胆敢跟踪而来,为何又如此胆怯,不敢坦然承认?” 那人一见好好先生出口便道出他的底蕴,为之微微一怔。但是立即轻松地哈哈一笑,说道:“凭你们也能使小爷胆怯么?倒是我佩服你们溜得真快,这逃跑的工夫,确是高人一等。” 好好先生是何等的修养?岂能为这几句话激起怒气,倒是岳玠此时已然大悟,敢情这人是在黑森林中暗施毒手,企图阻挠他们师兄弟三人闯出黑森林的恶徒。岳玠一想起黑森林里的那一段,禁不住无名火起。心里暗忖道:“我不找你,你倒是上门来。如今不在黑森林内,想必二师兄不会阻拦了。” 正要掠身过去,一舒心头。忽觉身旁嘶嘶两缕劲风,一掠而过。对面那人霍地一个“猛虎折身”,闪开飞来的两宗暗器。正当他翻身站起,桩步未稳之前,又是嘶嘶两声,两缕劲风直取他的中盘。 暗器劲道十足,手法高妙,那人又在身形未稳之际,仓忙中实在无法从容躲闪,只得一咬牙,由“猛虎翻身”,顺势化为“懒驴打滚”,咕噜噜滚开八尺。 好好先生呵呵笑道:“沈师妹!看他这份可怜相,饶他一遭算了。” 转而又向对面站在那里满脸飞红的年青人说道:“朋友!一个瓷瓶,已经将你震下树梢,四片树叶已经逼得滚地逃生,你尚有何面目站在此地再生诡计?若不是看你是黑森林中的人,任你懒驴打滚,还能躲得过我沈师妹的再次摘叶飞花么?” 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等好好先生说完,一跺脚说道:“好朋友!我们青山不改,绿水常流……” 这几句场面话尚未交代完毕,突然岳玠双肩一幌,人似一溜轻烟,斜地里拔起三丈有余,复又一式陨星流落,拦在那人身后。 那人一见岳玠身形太快,心里一惊,一翻身,倒退数尺,右手同时反把探肩,墨色流苏一摆,银光一闪,长剑已自出鞘,一泓秋水,横在胸前,双目煞气顿起,盯住岳玠。 岳玠毫不为意,反手将太乙分光剑插进鞘中,双手倒负背后,轻松地说道:“你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故作姿态,我只不过想问你两句话。” 那人长剑横胸,两眼暴射凶焰,大有跃身而起,抡剑相拼之意。 岳玠摇手说道:“我师姊的几片树叶子你都招架不了,遑论其他?要不是我二师兄立意网开一面,我还能让你如此堂皇执剑,怒目作势么?如今虽许你无害,你也应量力而为啊!” 那人眼中的凶焰,一再呈现。最后掉头四顾,看见好好先生含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望着他,屠龙丹凤面含不屑地仰首向天,岳玠倒背着双手,站在当面。他一回顾之后,心里几经思忖,终于慢慢收回长剑,冷冷地问道:“你有何事要问?快说。” 岳玠一正颜色说道:“黑森林中拦截之事,念你受役于人,身不由己,我们不愿追究。但你为何追踪二十余里,窥伺一旁,是何用心?是受支使而来?还是自主而来?” 那人心神一定之后,神情已然如常,昂然说道:“老实说,你们能逃出黑森林,实在出人意料,至少是我入黑森林以来所仅见。” 岳玠冷笑说道:“你以为黑森林是龙潭虎穴么?” 那人没有理会岳玠的话,接着说下去道:“我见过多少自命英雄的人物,闯进黑森林,到头来都作了森林之鬼。” 岳玠冷笑说道:“未必尽然吧!寒天翁、一言神尼、猿灵公、还有石镇天……” 说到“石镇天”三个字,那人微微一震,但瞬即恢复原状,接口说道:“没有一个人是凭自己本领闯出来的。所以,我要跟出来瞧瞧,你们究竟有什么来头,有什么特别本领,能竟如此毫无损失的闯出黑森林?” 岳玠笑道:“其实你在黑森林中早就应该看出,你们那些见不得天日的鬼玩意,也能伤得了我们么?” 那人冷笑说道:“黑森林中机关重重,何异于天罗地网,飞鸟尚难逾越,何况你们?” 岳玠大笑说道:“我们不是已安然到了此地?” 那人冷笑依然地说道:“我追到此地,总算得到了答案,原来你们和黑森林主有旧……” 岳玠一听,断喝一声:“胡说。” 好好先生此时上前两步,摇手止住岳玠,缓声说道:“你想为我们不与你为难,放你安然归去,这就是与你们黑森林主有旧么?” 那人回头对好好先生望了一眼,冷然说道:“难道我看不出你们使的剑招和身法么?” 岳玠这回真的惊讶住了,他不明白何以从剑招和身法上,便能断定他们与黑森林主有旧。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想不出所以然来。 岳玠闻言一愣。 好好先生沉静如常,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就凭这些证实我们与你们林主有旧么?”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如今再要证实的已不是你们,而是方才那位蓝衫金边的年青人了。” 好好先生接着问道:“你要证实他什么?” 那人突然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这样逼问,我会告诉你么?你以为我被你们围住就走不了么?” 好好先生还没开口,岳玠已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那人昂然冷笑说道:“告诉你又有何妨?黑森林主门下,黄坛少主石少坤。” 第二十九章 银河之秘 这“石少坤”三字刚一出口,但见他身形顿起,清清楚楚是银河派的正宗身法“浮光掠影”,极其美妙的一闪而去。 好好先生止住屠龙丹凤的追赶,岳玠已然茫然不知所以地站在那里,也毫无追赶之意。眼见着那位自称黄坛少主石少坤的年青人,两三个起落,远去无踪。 岳玠站在那里,不住地想着:“这石少坤果然是在黑森林,那贼妖妇和冷明珠所说的话,果然是真的。但是,石少坤为何又成为黑森林主的门下?又成为黄坛少主?更令人莫明的,他为何也会我师门的身法浮光掠影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把岳玠想胡涂了。突然岳玠转身向好好先生问道:“二师兄!小弟有一项疑问,可否请二师兄指点明白?” 好好先生点点头说道:“小师弟莫非对方才两个人的武功家数,有所怀疑,是么?” 屠龙丹凤沈凝碧站在一旁,接着说道:“这件事不仅岳师弟感到不解,我也有些茫然。这石少坤既是黑森林主的门下,会我银河派身法,尚有可说。那个什么兰陵剑客,居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银河派的不传之秘,这不是透着奇怪么?” 岳玠一听屠龙丹凤说到“石少坤既是黑森林主门下,会我银河派身法,尚有可说”,他更胡涂了。 论智慧,岳玠何止高人一筹?对于黑森林的情形,由于好好先生几次吞吞吐吐,若有难言之隐的情形看来,岳玠岂能漠然一无所知?最主要的原因,是岳玠不愿依照自己所知道的一些蛛丝马迹,去妄自揣摸推测。 银河派是何等清高,门下弟子不是世外高人,便是尘间侠士。黑森林残暴以逞,阴毒无边,如何能和银河派相提并论?两派情形,当是冰炭之不能兼容,黑森林焉能和银河派有所关联? 银河派为一派出世宗派,门下弟子寥寥可数几人,规格之严,丝毫不苟。风雷双剑诸葛兄弟身为好好先生之孙,银河剑法尚不得一传,遑论他人? 如今屠龙丹凤言下之意,居然以为黑森林主的人,会几手银河派的秘功,当属意中之事,岳玠心头一落,沉重万分,止不住地想道:“如此说来,黑森林主是与我们银河派确有关联,而且是相当密切的关联了。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难道黑森林主是银河派的门下弟子或是长辈么?那为何本派师父师伯,不出面整顿家规,反袖手不管,岂非有纵容之嫌么?” 岳玠过去一直如此在想,他不愿将银河派在自己印象中,沾留一丝污点。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不作如此之想。他感到无限地茫然,在茫然中,多少还渗杂着不少难言的情绪,分不清是愤慨,还是失望。 好好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小师弟!你心里莫非疑及本门清誉么?” 岳玠不由地一惊,想必是方才沉思过久,脸上的神情有异,逃不过好好先生那一双察人入微的神眼。 岳玠刚一愕然抬起头来,就见好好先生颇有一些黯然之意,但眼睛里很快又充满了祥和的光芒,向岳玠点点头说道:“小师弟!你的疑惑是对的,黑森林主与银河派,是有一段渊源。” 岳玠闻言一震,原先的疑惑,经好好先生这一句话,已经证明为事实。顿时一股无边的失望,骤涌心头。幽怨无限地,脱口轻轻地“啊”了一声。 好好先生摇着头说道:“这一段关系,我无法在此时此地告诉你。这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格于做晚辈的地位。在黑森林中,我从不轻自伤人,同样地,那不是故意纵恶帮凶,而是格于一种难言的礼数。” 好好先生一口气说到此地,突然,脸色一正,对岳玠说道:“以我的地位,所能说的,都说出来了,将来你一定有澈底明了之时。但是,信念之不坚,最为可畏。小师弟不能由于此事,而对师门之清白有丝毫怀疑之念,至为切切。” 好好先生最后的几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而且洞穿岳玠肺腑。 岳玠一敛心神,浑身汗湿,愧怍满脸,委然低下了头。 屠龙丹凤站定一旁,缓言说道:“岳师弟间或顾念太多,其立意倒是无可厚非,存心更是可对天日,二师兄不必过于斥责。” 好好先生闻言长叹一口气,说道:“小师弟日后任重道远,头念之间,关系至巨。若是对本门一切,有所怀疑,后果何堪设想?自然,小师弟的存心用意,都是至为良善,否则,我这做师兄的又何必严言相责?” 岳玠此时心里也深自痛悔,无论如何,不应该将黑森林那种为人痛恨不齿的行为,和自己本门银河派扯上关连,而顿生失望之心。而且,好好先生也说得清楚,黑森林和银河派的关系,日后自有水落石出之时,自己身为银河派之弟子,如何能在真相未明之前,而擅自妄加揣测? 他痛悔之余,对于好好先生的话,更是羞愧倍生,凄然说不上话来。 好好先生又接着和缓地说道:“小师弟暗生疑虑,本在情理之中,愚兄过于言重,小师弟当能了解我心,幸勿稍存芥蒂才是。” 岳玠懔然说道:“多承二师兄教诲,小弟谢之不及,何敢存芥蒂于心。二师兄如此说来,小弟更觉罪重了!” 屠龙丹凤接着笑道:“好了!好了!自己师兄弟,还尽在客气作什么?倒是文儿兄弟,身受创伤,我们该找一个地方安歇下来,才是道理。” 好好先生摇头说道:“文儿武儿只是皮肉之伤,服过灵药,被我点过晕穴,让他们在此稍歇一会,即无妨碍。倒是愚兄此刻有一问题,要和沈师妹岳师弟共同商讨。” 屠龙丹凤紧接着说道:“二师兄的问题莫非与那个叫什么兰陵剑客的有关么?” 岳玠也接着说道:“兰陵剑客不仅熟谙‘浮光掠影’的身法,而且银河剑法已经登堂入奥,这件事实在太不寻常。”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小师弟可否先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说出来听听么?” 岳玠略一思忖,便说道:“兰陵剑客与小弟远近无仇,为何三番两次,立意陷害?此令人难解者一。若照兰陵剑客方才对文儿他们的情形,分明手下留情,若他对我们银河派有深仇大恨,焉能如此?况且我银河派近百年来,据小弟所知所闻,是与世无争,依理断无仇人,此令人难解者之二。” 岳玠一口气说到此处,好好先生点点头,说道:“小师弟所说甚是,还有其他所见否?” 岳玠接着说道:“兰陵剑客与黑森林看来无关,当然也非五派一堡之人,他究竟是何出身?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从何处学到我们银河派不传之秘的银河剑法?” 好好先生点头沉思良久,转而向屠龙丹凤说道:“沈师妹对于小师弟的看法,有何感想?” “二师兄是在考究我们么?” 好好先生也笑道:“愚兄是要从我们三人所看到的相同之点和相异之处,总结起来,然后再对这个人作一个归根结底的分析。我们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若不弄出一个正确的结果,岂不愧对师门!” 屠龙丹凤一惊说道:“果然是如此重要么?” 好好先生敛起笑容,沉重地点了点头。 屠龙丹凤柳眉微蹙,螓首低垂,沉思了半晌,忽然抬头望了岳玠一眼,说道:“依我看来,此人与岳师弟根本无仇,与我银河派,亦毫无过节。” 好好先生“嗯”了一声,眼光里透露出赞许之色。 屠龙丹凤接着说道:“此人眼光正而不邪,断非邪恶之人,只是眉端稍带煞气,令人骇异。嘴角微微下垂,眼神利锐,是一个骄傲而迹近狂妄之人。方才他自己也曾说过,他瞧不惯岳师弟目中无人。事实上是他自恃功高无敌,目睹岳师弟少年有为,心存嫉愤,乃不惜三番两次,下手陷害。像他这种心此天高,狂妄自大的人,因忌成愤,因愤成敌,是于理可通之事。” 好好先生凝听屠龙丹凤这一段层次分明的断语,不禁连连点头,大赞道:“小师弟聪颖过人,明察秋毫,已是难得。而沈师妹察人入微,仅在一眼之间,便能如此如数家珍,更令愚兄心服无地。” 屠龙丹凤笑道:“二师兄夸奖了我们一顿,也该说出你自己的意见了吧。” 好好先生正色说道:“愚兄所注意到的,仅有一点,那便是兰陵剑客和小师弟对手时的临尾一招,至令愚兄惊诧,乃至忧惑不已。” 岳玠抢着说道:“二师兄说得极是,那兰陵剑客最后一招,分明是银河剑法中的‘银河倒泻’,但忽而一变,万点银星敛为一点,直取小弟面门。这一招不仅神奇已极,变化逾常,而且剑气大盛,劲道逼人。这出奇一招,并不是出自银河剑法,却能如此凌厉无比,岂非更为怪异之事实?” 屠龙丹凤此时也凝颜正色问道:“二师兄!你早入师门多年,当较我们所知者为多。我们银河派的银河剑法果然只有一十九招么?” 好好先生闻言微微一震,脸上颜色稍微一变,望着屠龙丹凤和岳玠两人一眼,然后低沉着声音,说道:“愚兄幼从恩师学剑,从‘云裳织锦’,到‘织女投梭’,总共一十九招,称之为银河剑法,沈师妹从师伯学剑,是否另有绝招?” 屠龙丹凤摇头说道:“我也只知道银河剑法有一十九招,但是今日一见,忽然觉得银河剑法的招式,当不止此数。” 岳玠顿然若有所悟,连忙接着说道:“兰陵剑客末了一招‘银河倒泻’施出,中途突然一抬,不但神奇无比,而且顺理成章,丝毫没有勉强之处。二师兄!并非小弟大胆揣测,沈师姊的话,深有见地。银河剑法自成一派,若能任意摘取其中招式而予以演变,则银河剑法怎能称之当世无敌?果如此,小弟也觉得银河剑法当不止一十九招之数。” 好好先生微微叹息一口气,彷佛触起无限心事,望着岳玠说道:“小师弟!你在全神对敌之际,仍能注意到剑招变化之是否合理,灵心慧质,前途不可限量。本来,事关师门一大秘密,愚兄也不敢轻自妄言,不过,今天兰陵剑客突然使出这一招变化,极为令人忧虑,不得不提醒你们注意。更巧的是沈师妹也在当面,……” 好好先生郑重其事地说到此地,屠龙丹凤接着说道:“当年恩师亲授银河剑法之时,练满一十九招,彷佛心情突转恶劣,长叹扔剑,神色黯然。当时情景,如今思之历历在目,不知道是否就是为了这套银河剑法,触动他老人家心头创痛。” 好好先生摇摇头,思忖了一会,说道:“愚兄未出师门,未回云南之前,曾见过大师伯他老人家……” 说到此地,好好先生突然苦笑道:“我们这些晚辈,如何能够背地里谈论长辈,可见得今天我也闹昏了。” 岳玠急着说道:“二师兄!你且说这银河创法一十九招,究竟是否完整?” 好好先生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银河剑法实际不止于一十九招。” 屠龙丹凤和岳玠,几乎是同时惊呼了一声,两个人四只眼睛,全瞪着好好先生。 在岳玠的心里,是由于屠龙丹凤提到疑问,才引起他的怀疑。但是,实际上,岳玠断然不敢肯定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如今没有想到好好先生直截了当地说出:“不止此数。”岳玠既惊且奇,望着好好先生,一时说不上话来。 屠龙丹凤心里更是难过,她自幼随无忧居士习武,不仅是无忧居士唯一的门人,而且师徒之间,亲若父女。她没有想到,银河剑法不止一十九招,这件大秘密,竟不是听自恩师口中。这份失望与悲哀,充塞心头,一时也沉默不语。 好好先生仍是沉静如常,缓缓地说道:“沈师妹!你当相信得过,大师伯对你,毫无藏私之意。小师弟呢!不知你是否也能相信,愚兄代师传艺,也未敢藏私。” 岳玠恭声说道:“小弟岂敢如此大胆,妄自胡猜。” 屠龙丹凤却沉着脸色说道:“如此说来,我恩师和师叔他们所会的银河剑法,也只有一十九招了。”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愚兄在昆仑落星原数十年,只听到恩师叹息过一次,说是银河剑法若能习全,则击剑之术,更可称武林独步。” 屠龙丹凤说道:“是什么原因使本派剑法失传?二师兄既在落星原待过数十寒暑,自应知道一些端倪?” 好好先生说道:“这件事,愚兄曾经请教过大师兄,因为他到落星原之时,师祖尚在,而大师伯也尚留住在一起。据他说,某一次师祖不知为了何事,斥责大师伯和恩师。自此之后,师祖远游在外,不知所终。大师伯也飘然离开了落星原,而银河派也正式在规律条文中列明,银河剑法不传与派外之人。” 屠龙丹凤听到这里,突然神情一振,连忙说道:“如果大师兄所说毫无错误,我可以相信师祖怒责恩师和师叔,是为了银河剑法,不知是谁,暗中传授了别人。”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我和大师兄也曾经如此想过,若不是为了这件事,不致于在恩师承接掌门之初,便明文规定银河剑法不传外人。前后对照,便不难察出其中关键所在。” 岳玠轻轻的自语,若有所思的说道:“不传与外人,可是如今偏偏看到一个外人,精谙银河剑法。” 好好先生接着说道:“愚兄惊诧之处,尚不止于此。因为我看到兰陵剑客不仅精于银河剑法,更会使我们所不会使的招式。” 屠龙丹凤说道:“二师兄所说的银河剑法不止一十九招,其所遗漏者,是否就是方才兰陵剑客所使的招式?”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当年我请问大师兄之时,大师兄便说师祖一走,银河剑法往后便无法学精,因为银河剑法不止一十九招。大师兄更明白指出,剩下的数招,才真正是银河剑法精髓所在,勤习有成,足可比美驭剑之术。” 这“驭剑之术”四字刚一出口,屠龙丹凤和岳玠,都不禁心中一颤。 驭剑之术,是击剑中的最上乘功夫,可是近数百年来,从未听说有人会驭剑之术。银河剑法最后几招,竟能比美驭剑,难怪忘我书生当年要叹道:能习全银河剑法,便真能独步武林了。 好好先生接着说道:“兰陵剑客当时最后一招,是‘银河倒泻’,按照当时的情形,下一式应该变作什么,才是恰当?” 岳玠应道:“由‘银河倒泻’,转变‘织女投梭’,剑式遽然而下,再疾转横穿一点,是为精湛之运用。”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兰陵剑客何尝不知道,应该变作‘织女投梭’才是合理。但是,他见到战不下,才决心突出绝着,长剑疾贯一点,内力早就贯注剑身,分明是驭剑之起势。” 屠龙丹凤至此也轻轻叹道:“一点也不错,否则,为何剑未临面,而劲风便凌厉逼人。” 好好先生黯然说道:“兰陵剑客手中如果是一柄宝剑,小师弟身上如果没有太乙玄功。这两者任何一种,则小师弟势必难免剑贯面门,流血五步。哪里还能削断兰陵剑客的长剑,落得剑底惊魂呢?” 岳玠惊得怔住了。 屠龙丹凤也惊得怔住了。 好好先生长叹一声,接着又说道:“银河剑法不传外人,兰陵剑客竟熟谙精髓,已是令人惊诧。如今他还熟谙其中驭剑之术,更是令人震骇。” 屠龙丹凤急急地问道:“二师兄能否推测出其中原因何在否?” 好好先生沉思良久,才说道:“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兰陵剑客的所学得自师祖。” 屠龙丹凤摇头说道:“如果照大师兄昔日所说,师祖既未将那几招传予掌门师叔和我恩师,断不会传与派外之人。” 好好先生苦笑说道:“师祖当年远游已逾百龄,迄今又已将近百年,他考人家怕不早已辞谢人寰,证果深山。” 岳玠怔然说道:“那越发不可能传授与兰陵剑客,因为兰陵剑客最多不过廿三四岁。” 好好先生说道:“银河剑法一十九招,外加驭剑之术,是师祖毕生心血结晶,断不会让它湮没荒山,失传于后世。若将其中精髓,抄成秘籍,藏之名山,留待有缘人,则兰陵剑客能习得此项剑法,便不能谓之意外了。” 好好先生这个推论,虽然未尽确切,但是,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说明兰陵剑客之所以习得银河派的不传之秘。 好好先生稍一停顿之徒,便又正色说道:“此事关系银河派至巨且深,我们不能等闲视之。为今之计,少不得要请沈师妹和小师弟有所偏劳,把此事列为当务之急了。” 第三十章 遍访兰陵 岳玠应声说道:“二师兄之意,莫非要小弟和沈师姊,同阵前往追察兰陵剑客,寻求此事之究竟,以对本门有所交代么?” 好好先生点头说道:“若论兰陵剑客的武功,仅就银河剑法一项而言,小师弟已然断难取胜。可是方才小师弟能搏得平手,证明兰陵剑客所具武功,均系自己揣摩所得,较之小师弟面授亲传,火候上自有差别。所以虽然他已得银河剑法之全貌,要想胜过小师弟,尚属不易,何况太乙分光剑,是为利物神兵,在兵刃上,小师弟也占着先机。” 屠龙丹凤没等好好先生说完,便接着说道:“此次追察兰陵剑客,旨在察访师祖是否确实遗有秘籍?果有秘籍,则在何处?既以察访为主,真正兵刃相见之时不多,岳师弟单身一人,足够应付。” 好好先生闻言皱眉说道:“沈师妹不愿与小师弟同行么?” 屠龙丹凤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摇头说道:“小妹并非不愿与岳师弟同行,而是另有要事。二师兄此去定是先回滇池,再去落星原探望师叔。我也要回去禀告恩师,说明此行一切?” 好好先生刚叫得一声:“沈师妹……” 屠龙丹凤紧接着又说道:“不瞒二师兄和岳师弟,我此次回去,是要请示恩师,当年师祖一怒而去远游,而恩师也从此隐居东海无极岛,究竟为了何事?我觉得这样才得弄清银河剑法失传的主要原因所在。” 好好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沈师妹!为弟子者,无能替长辈分忧,已是愧怍无地,又何必去触伤长辈昔日隐痛?愚兄直言,沈师妹三思而行!” 屠龙丹凤忽然星目泪垂,神色黯然地说道:“恩师待我,情逾骨肉,沈凝碧宁冒千刀万剐之罪,誓要问明此事,我不能让恩师成为银河派的罪人。” 好好先生至此亦闭口无言,唯有暗自嗟叹而已。 屠龙丹凤转而轻拭泪珠,向岳玠说道:“毕姑娘母女之事,我责任未了,所以我也必须先回东海一行。岳师弟当不致怪我不遵从二师兄意见,推却与你同行吧!” 岳玠此时倒是非常同意屠龙丹凤的行径,而且对于这位秉性豪爽,重视亲情的师姊,更增加了无比的尊敬。 当时他恳声说道:“师姊与二师兄所决定之事,小弟均不敢多作一言。” 屠龙丹凤点点头,脸上顿现坚毅之色,说道:“东海之行,一俟获得明白,我便再来中原,帮助岳师弟,追察兰陵剑客。” 说着又向好好先生为礼说道:“二师兄请恕小妹放肆,日后再行领责。” 言犹未了,但见她身形遽起,凌空一折,一路“燕子三抄水”,只两三个起落,便自踪迹不见。 此时山野寂寂,红日当空。好好先生目送屠龙丹凤沈凝碧的离去之后,怅然良久,未作一言。 岳玠站在好好先生身后,也是满心怅然,这时才喊了一声:“二师兄!” 好好先生闻声回头,岳玠说道:“文儿武儿身受剑伤,是否仍随小弟前往?” 好好先生略作沉吟,摇头说道:“愚兄原意让他们随小师弟磨练江湖,指导进修,并互相多个照咐,如今小师弟身有重任,他们通行,反成累赘。” 岳玠闻言便接着说道:“二师兄倘无他事嘱咐,小弟便要即刻起程了。” 好好先生伸手扶住岳玠的肩头,蓄意深长地说道:“黑森林的问题,迟早你会明白底细。至于你报仇一事,如今也无法求得急功,天道循环,恶人到时自会应报,小师弟目前不必多为此事分心。当前急务,你要全力访兰陵剑客的出身,及其下落。” 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小师弟要审慎行之。愚兄此去落星原,禀明师尊之后,说不定大师兄和我,都要出而为此事奔走。去吧,任重道远,好自为之。” 岳玠敬谨聆听,长揖告别,正待起步,好好先生又唤住说道:“兰陵剑客一身功力不在你之下,小师弟要紧记在心,若他手中有一柄神兵,今天你就难逃一败。如非不得已,少作硬拚。运用太乙神功,先求万全自保。愚兄一再说明,此事关系银河派至大,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岳玠自见二师兄好好先生以来,还不曾见过二师兄这样神色严重,一再叮咛,当即谨声唯唯,告辞而去。 按下好好先生诸葛云携带文武二小,先返滇池,再赴落星原,面谒忘我书生的经过不说,且说岳玠告辞好好先生之后,单身只影,遍走天涯,一则寻访兰陵剑客,一则寻访师祖的下落。 这是一个茫无头绪,毫无目的的旅程。 因为,兰陵剑客不是一个成名江湖的高人,虽然他武功极高,但在武林中未露头角,藉藉无名。如今要寻找这样一个人,除了机缘巧合之外,专程寻找,何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直到如今,连兰陵剑客何方人氏,也是一无所知,毫无线索可寻? 另一方面,岳玠的师尊,当年愤而远离落星原,已经近百年子兹。老人家武功之高,自无疑问,其行踪之令人莫测,也必然是无可置疑。根据好好先生推论,百年至今,老人家怕不早已证果深山。如此,更是何以访寻。 但是,岳玠没有丝毫顾虑退缩之心,甚且他还抱定只可成功,不能失败的意念。因为他和他二师兄好好先生一探,深知这件事是关系着银河派的存亡。试问:银河派仗以自成一派的银河剑法,自己未能尽获全部,反被别人独得精华,这岂不足以动摇银河派的根本么? 岳玠虽然决心要求成功,但也相信这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因此,他沉住气,遍走中原,穿大城,过小镇,访深山,入巨泽,细细地追查着每一个可疑之人,发掘着每一件可疑之事。 转眼之间,时过匝月。在这一个月当中,他从大洪山附近,折向西行,走遍了西南数省。 在岳玠的心里,他有如此的想法:“兰陵剑客如果确如二师兄所言,他的武功是从秘籍抄本上揣摩而得则他在大洪山折剑败走之后,定然重入深山,从头苦练。或者是再回到当初获得秘籍之处,希望再获得某项武功,二次出世,独霸武林。西南数省多高山,较之平原大道,寻获他的机会较多。” 可是,岳玠这一个想法,完全落空。他从湖北折西入川,穷一月时间,踏过西南穷山峻岭,不但没有遇到兰陵剑客,竟连一点出人意料的怪事,以及入眼的怪人物都没有遇到一个。 西南各地,境连边陲,多少武林高人,出自边塞八荒。岳玠这次跑了一趟西南,出没于藏龙卧虎之地,竟连一个武林高手都没有遇到,使他意外之余,还有在相当的失望之感。 按情理而言,岳玠此行主要目的,是寻找兰陵剑客,并不希望在中途多生枝节。但是,中途太过沉静,他也难免感到意外,而有些不耐了。 当他再次入川之时,心里渐渐感到沉重,认为在如此茫茫人海之中,寻找一个兰陵剑客,是一件迹近不可能的事。 岳玠虽然没有灰心沮丧,但当他想到自己此行任务未能完成,心头的负荷,也就自然加重。 这天,沿古道走到来凤驿,岳玠落下脚来,知道此地距水路不远,便准备次日取道长江,顺流而东,回到大江南北人烟稠密之地,寻找一番。 心头有事,而且旅途劳顿,岳玠匆匆用完晚饭,便准备回房安歇。 忽然,店外来了一个矮小的老头,佝偻着身体,身长不足五尺,矮小得可怜。一身穿着,倒是颇为讲究,长衫、头巾、云鞋、只可惜穿在他身上,显得不配。更令人忍俊不住的,是在他这一身装束上,偏偏腰间还挂了一个红油油的酒葫芦,不伦不类。 岳玠知道这老头一定是个武林同道。近月来,从没有碰上武林中人,今天偶尔在客店中遇见一个,禁不住要多看两眼。 躬腰矮老头进得店来,无意一抬头,更把岳玠吸引住了。 本来岳玠在看了两眼之后,便要回房安歇,可是他现在已全无离去之意,不但不离去,而且还在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原来那老头在一抬头之际,两眼一翻,精光暴射,若没有数十年内修苦功,断然不能达到如此地步。岳玠没有想到在来凤驿客店里,竟然会碰上这样一个武林高人。 岳玠暗自可惜自己对于各地高人,识之太少,如知道来人为谁,多少也可以推测出他在此现身企图。 这位又驼又矮的老头,进得店来,叫了酒菜,便独自一人低头闷饮,一声不响。岳玠坐在那里,暗自沉想,当初在白水湖,寒天翁大宴各派高人之时,冷明珠曾经为他暗中介绍了不少高人,那是他生平识人最多的一次。如今逐个回想,哪里有这样一位又驼又矮的老头? 岳玠呆坐半晌之后,自己不禁暗自好笑,忖道:“这老头既不是兰陵剑客,又不可能是师祖,我何必在此地如此苦苦思索?岂非自找伤神之事么?” 一个人有某些时候的举动,往往是不能详细分析的,当你详细冷静分析的结果,会觉得毫无意义,就如同岳玠此到发觉自己坐在此地有些无聊的情形如出一辙。 岳玠正准时站起身来,回到房里去,忽听一声驴叫,蹄声停处,从门外一路哈哈地又走进一个人来。 来人也是一个矮子,而且走路一拐一拐地,左脚短了两寸,竟是个跛子。 他笑哈哈地走送来,一屁股坐在那又驼又矮的老头儿对面,说道:“驼子!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位下江龙入川,就好意思不问生张熟魏,径自下手,你叫我这跛子,脸向哪里放?” 又驼又矮的老头坐在那里,一翻眼睛,冷冷地瞧了对面跛子一眼,忽然笑呵呵地说道:“我道是谁,敢在我胡驼子面前发威,原来是独脚李老大。咱们多年不见,见面何必如此气虎虎的,来!来!我们先干三杯,然后有什么话再谈。” 后前一听,心里暗自好笑。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分明是黑道上抢买卖的纠纷,有甚好听的? 岳玠站起身来,转身向内进走去。一脚刚跨进门坎,只听那位独脚李跛子将酒杯重重地向桌子上一放,沉声说道:“驼子!我们二十年前相打成交,算是老朋友了,我跛子的话,要说在前面。你驼子来到敝地,总算是客位,李跛子不能那么小气,在你驼子身上分油水。但是,这一次,我跛子不能答应。” 胡驼子冷呵呵地笑道:“跛子!你的意思是指今天早上我得到的那张图样么?” 李跛子拦住话头,接着说道:“那是我李跛子遍散眼线,出动了所有的手下人才弄到手的东西。如让你胡驼子就这样平白得去,我李跛子岂能甘心?” 胡驼子依然冷嘿嘿地笑道:“跛子!你知道这张图的名称来历么?” 李跛子说道:“若是不知道,我李跛子会如此大费周章,挖空心思要弄到手么?为了这张兰陵图,我李跛子差一点就栽在那小子手底下……” 胡驼子一阵大笑,拦住李跛子的话头,朗声说道:“我们驼跛二人的事,没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此事我们回头再说。” 两个人互饮几杯之后,李跛子起身告辞,临走说了一句:“咱们晚上见!” 一阵蹄声得得之后,这家小酒店,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胡驼子一个人自斟自饮,彷佛余兴正浓。 这时却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心潮起伏,亦惊亦喜,悄悄地看了胡驼子一眼,又悄悄地走到客店后进,坐在???里,暗自思索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 这个人是谁?他便是走遍西南,毫无所获的岳玠。 刚才岳玠正要走进后面的时候,忽然听到驼跛二人毫无顾忌的大声谈话,中间还提到一幅甚么兰陵图。 这“兰陵”二字一入他的耳内,他顿时心中一震。 他在开始追寻兰陵剑客的时候,就曾经这样假想,兰陵一定是一个地名,兰陵剑客必然是出身该地,于是才自称兰陵剑客。若能找到兰陵,定能有所收获。但是,他没有找到知道兰陵在何处的人,所以也就无法找到兰陵这个地方。 没有人知道这兰陵是府?是县?抑或是村镇市集?岳玠于失望之余,便放弃了“从地方去找人”的企图。没有料到今天无意之中,在这来凤驿客店之内,听到“兰陵”二字,这对岳玠而言,无异于大旱之现云霓。 当时岳玠便想跑出来,面问这驼跛二人,“兰陵”究竟位于何处? 但是,他转而一想:“目前他二人正在为这张兰陵图互争不下,我若如此贸然前去,不但得不到他们的答复,恐怕还要引起他们的猜忌。” 后来一听胡驼子和李跛子,互约晚上再谈。岳玠便悄悄地退回到房中,他想,只要胡驼子也住在这家店里,今天夜里便不愁找不到他们。 岳玠坐在房里,静心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到了掌灯时分,胡驼子似乎有些酒意,只听他一阵步履跄踉,从外间走了进来,住进他隔壁的房间,不到片到工夫,便鼾声如雷,熟睡沉沉。 这一阵如雷的鼾声,使岳玠突然提高了警觉。 一个身有极高武功的人,独身一人,借宿客店,绝不会酒醉如泥。尤其像胡驼子这样身悬酒葫芦的人,无异是告诉别人,他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为何会在独斟自酌的情形之下,喝得烂醉如泥? 江湖经验虽然不深,但是玲珑心窍绝顶聪明的岳玠,心里顿时有了几分明白。必然是胡驼子怀疑到自己身上,故作疑阵,巧试行径。 岳玠主要是探听兰陵的地方,不愿意多生枝节。既然别人已经开始怀疑,只有立即说个明白,否则,深夜追踪,去窃听他们驼跛二老的谈话,只怕会引起更深的误会。横生枝节事小,得不到“兰陵”的所在事大。 当时岳玠主意一定,便拉开房门,准备走到隔壁去见胡驼子,说明自己来意。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岳玠要请教的,只是“兰陵”的地点,与胡驼子的“兰陵图”,毫不发生利害关系。 岳玠走到隔壁,伸手敲门之际,门里面已经毫无声息。岳玠一惊,方才里面鼾声如雷,为何此刻突变声息俱无? 心里立即察觉到情形有异,手上微一使力,房门应手而开。但见房内一灯如豆。灯光之下,但见一床、一几、一桌,哪里还有半条人影? 岳玠这才深深觉到,这胡驼子果真不愧是个老江湖,就在他开门走动的一段时间,竟无声无息地走得无影无踪。 叹息之余,回身正待退出房外。赫然房门之上,挂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草字:“年青人不要多管闲事,兰陵图我胡驼子尚不敢断言确保无恙,何况是你?只要你一图在身,准保你后患无穷。看你骨格清秀,相貌端正,必是出自正派高人门下。我驼子与你有缘,特留忠告。” 这几行字,写得不大,却是龙飞凤舞,着笔有力。岳玠看罢这张纸条,虽然觉得胡驼子是误会了自己,但是,对于胡驼子这番好心,心里也顿添不少好感,看来这位胡驼子,倒不是一个下五门的江湖人物。 尽管胡驼子留字忠告,但是,如何能打消岳玠要追查兰陵的决心? 岳玠略一思忖,认为驼跛二人相约见面之处,定然不会太远,何不赶紧追将上去,在这来凤驿附近寻找一遍,不怕没有结果。 岳玠意念一决,走到屋外,一长身,拔起两丈,越上屋顶,留神向四周看去。 来凤驿想必是古驿道通行时的一个小驿站,市集不大,房屋不多,岳玠登临一看,全市形势,尽收眼底。 入夜未久,月兔未升。浮云疏星,略有微光,岳玠留神环顾之下,但见市外一片水田,只有东北角上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 岳玠心里一动,立即展开身形,向东北角森林地带直奔过去。 为怕引起注意,岳玠在屋顶上一伏身形,宛如游龙御风,贴着屋面,向前游行,约摸过了盏茶的光景,岳玠落身市郊,扑向森林边缘。 还没走到森林边缘,藉着黯淡的星光看去,便见森林前面地上,横竖躺着两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依照两人短小的身躯看来,岳玠便断然认定是驼跛二人。 这个情形一落到岳玠眼里,当时心里一震,便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一时情急之下,双臂平伸,一振一抖,猛吸丹田一口真气,人像大鹏展翅,衣袂迎风,呼声猎猎,上拔五丈有余。就在岳玠折身向前扑落之际,彷佛看到森林那边,有一条人影一闪。岳玠真气将浊,也无暇顾及别处,飘然降落到森林边缘,人还没有落定,就已看到地上躺的两人,正是胡驼子和独脚李跛子。 岳玠身形一经落定,就听到胡驼子有气无力的笑道:“小兄弟!你来迟了一步!我胡驼子栽了。” 岳玠赶紧抢上前去,俯身察看胡驼子,只见他脸色焦黄,满头汗水。本是躬腰驼背,身形奇矮,此刻越发的缩成一团。 岳玠看在眼里,心里老大不忍。低下身子问道:“胡老前辈,为何这等情景?难道是……” 说到这里岳玠忍不住回头看了躺在另一边的李跛子一眼。 胡驼子惨笑着轻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是说过吗?图丢了!人也栽了。你别看跛子,跛子比我更惨。” 岳玠接着说道:“看老前辈的情形,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气血不顺,岔气入脾,血不归心。晚辈能为老前辈助一臂之力么?” 胡驼子哼声说道:“兰陵图已经不在,你仍肯伸手助人么?” 岳玠立即一正面容说道:“老前辈请不要误会,晚号只是打听兰陵的地址,去察访一个人。对于兰陵图毫无他意,至今兰陵图为何物,晚辈尚漠然无知,这夺取之心从何而起。” 胡驼子躺在那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稍停了一下,又吃力的说道:“我阴脉被截,血气不通,你从涌泉之下,戳指点穴,助我驼子一指之功。” 岳玠便依言脱去胡驼子左脚云鞋,右手食中二指,直戮涌泉穴,同时逼运真力,直趋胡驼子体内。 第三十一章 曙光乍现 岳玠的太乙玄功,已得七八成火候,较之一般内修功力,自要高出许多。如此一指之下,胡驼子立即引通体内血气,藉着岳玠逼过来的真力,冲丹田,过重楼,撞紫府,气血大畅。 胡驼子当即长嘘了一口气,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岳玠的双肩,摇晃了一阵,笑呵呵的说道:“老弟!我胡舵子白活了这把年纪,也白在大江南北混了半辈子,这次我可瞎眼瞎透了顶啦。” 岳玠连忙说道:“老前辈!受人一次暗算,又算得了什么?” 胡鸵子连连摇头说道:“老弟!我不是说方才栽在别人手下,而是说你。” 岳玠茫然地应道:“说我?” 胡驼子点头说道:“我胡驼子自认一双老眼,识尽天下英雄,没想到这次把老弟看走了眼。我只道你老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三脚猫,没想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就凭你老弟方才那一指真力,我胡驼子要再去苦练廿年。” 岳玠这才恍然,微笑说道:“老前辈!过奖了。” 胡驼子呵呵笑道:“老弟台!如果你抬举我,就请别叫我老前辈,使我如坐针毡。叫我胡驼子,好让我心安理得吧。” 岳玠当时微笑了一下,拱手说道:“如此岳玠就大胆称老前辈一声胡老兄。方才胡老兄说兰陵图丢了,究竟是何人取走?” 胡驼子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等会再说,老弟台!你不是说要打听兰陵的地址么?不知道是否果是真情?” 岳玠点头说道:“岂能无端欺骗胡老兄。” 胡舵子忽然正颜说道:“如此说来,老弟台要失望了,我胡驼子原先所持的那张图样,上面所说的兰陵,不是地名。” 岳玠惊问道:“那图样上所说的兰陵,究竟是何所指呢?” 胡驼子说道:“是一座坟墓……除了这座坟墓被称作兰陵之外,再也没有听到过还有其他的地方叫做兰陵了。” 岳玠此时真有一种难言的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有关兰陵的线索,却又是如此地毫不相关! 胡驼子望着岳玠,半晌才说道:“岳老弟!我胡驼子不便问你寻找兰陵究竟为了何事,但是,我可以看出,这兰陵的地方,与你关系至为重大。胡驼子受你一指之恩,无以为报,且就将这张兰陵图的来龙去脉,说与你老弟听听,说不定对你老弟稍有帮助。” 岳玠当时心神一震,暗自思忖道:“我为何如此自钻牛角?兰陵究竟是否为地名,我又不能确定,说不定兰陵剑客与这座兰陵坟墓有关,我若不弄个清楚,岂非错过当面么?” 想罢,岳玠便点头说道:“这幅兰陵图,想必关系胡老兄至重,如果说来无碍,小弟随意聆听。” 胡驼子指着地下,和岳玠两人席地而坐。复又感慨无边的叹了口气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两句话在武林中,原是说不通的。可是我们这位李跛子生平却只有两个字:贪财,他要是像武林中人,视钱财如粪士,今天晚上,何至于落得横尸当场,流血林边?” 岳玠这才想到,只顾和胡驼子说话,忘记了还有一位李跛子,躺在一边已经身亡。 胡驼子仰起头来,望着林梢弦月,忽又转头对岳玠说道:“老弟台虽然闯行江湖不久,曾否听说过‘江驼川跛’这四个字。” 岳玠摇摇头,但是却接口说道:“这‘江驼川跛’,莫非就是指胡老兄和这位李跛子而言么?小弟初入江湖,还不曾听说过。” 胡驼子点头说道:“老弟台一身功力,已臻精境,令师必然是一位世外高人,所以对于江湖上这些五花八门的事,未曾详予说明。正如你老弟猜测的,‘江驼川跛’事实上就是指我胡驼子和李跛子而言。” 岳玠不明白胡驼子为何介绍起他的字号出身,但是为了要打听这“兰陵”的内情,不便打岔,静静地凝听下去。 胡驼子接着说下去,他说道:“江驼川跛是当今武林两大神偷,长江南北,是我胡驼子长驻之地;但一入川境,便是李跛子的天下,老弟台!这‘偷’之一字,原无甚值得夸耀,但是‘江驼川跛’两个神偷,却也无甚愧对天人之处。即使这位李跛子贪财一点,也是取之有道。” 岳玠这才明白胡驼子要说明字号的原因,在江湖上像他们这种侠盗义偷,并没有任何人瞧不起他们。诚如胡驼子所说,他们大概都是“取之有道”。否则“江驼川跛”的名号也不会如此响亮。 胡驼子思忖了一会之后,又接着说道:“不久以前,我在大江上游,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张怪图,被一个青年人携带入川。” 岳玠微微地震了一下,但是,他仍然凝神静听下去。 胡驼子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一个青年人身上,携有一幅图样,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原因是这位年青人身具极高武功,而且他对于这幅图,又极端重视,收藏极为秘密,武林之中,对于这类事情,最为多心,也最为机敏,立即有人猜出,这幅图一定是标示着一种武功秘籍的埋藏所在。于是使有不少人沿着长江,向上游追踪。” 岳玠听到这里,不由地瞑目在慢慢地计算着日期,问道:“约在二十天以前。” 岳玠脸上云霓略微开朗,点点头,闭上嘴,又凝神倾听下去。 胡驼子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这些跟踪而来的人,都是一时功力超绝的好手,而且有很多是当今五大门派中的高人。可是,在未曾入川之前,不是败退而回,便是伤在那位年青人的手下。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才引起我莫大的好奇,决心赶到四川来,见识一下这位年青人的身手。” 岳玠此时忍不庄插嘴问道:“胡老兄是否还记得那年青人的容貌?以及他出手的家数?” 胡舵子摇头说道:“我根本没有见到这位年青人,因为我来迟一步了,那年青人的图样,已经被李跛子遍布的眼线弄到了手。” 说到这里,胡驼子不禁面现得色地笑了一笑,说道:“李跛子的门下高足,论功力,当然不是那位青年人的对手。可是,论偷的本领,那位年青人就防不胜防了,要不然,‘江驼川跛’,为什么会名传武林呢?” 岳玠点点头,他也深深觉得这“神偷”二字,不是来自无由。 胡驼子话风一变,又转到那张图样上,接下去说道:“我奇怪,这张图样既然能引起许多人注意,究竟标示着一种什么秘籍?记载着一种什么样的武功?我既然从长江下游,深入川中,总不能如此空手回去。老弟台!你知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一句口语,说是:贼不空手。” 胡驼子好像是自我解嘲,含笑说了这样一句。 岳玠也笑着说道:“李跛子的门下,自然又不能和胡老兄相比了,于是道幅图样又到了胡老兄的手上。” 胡驼子却没有为岳玠这句笑话引起笑意,反而脸色一沉,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张图样列了我胡舵子手上,我几乎是失望已极,甚至于以为是中了别人鱼目混珠之计。因为在这张图样上,只简单地盘了一个坟墓,上面写了三个字:兰陵图。” 岳玠所关心的,本只是兰陵这个地点。可是现在他又已决定,即使兰陵不是一个地名,仅仅是一个坟墓的称呼,他也要追寻它。因为如今“兰陵”这两个字,在岳玠的想象中,不止于关系着兰陵剑客。恐怕还要关系着他未曾见过一面的师祖。 所以,岳玠当时便紧跟着问道:“胡老兄!这兰陵图上可曾说明那坟墓的位置于何处么?” 胡驼子摇摇头,说道:“那张图的表面上,方才我已说过,除了一座坟墓和兰陵图三个字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岳玠不觉有一些失望,旋即又问道:“既然是如此一张毫无所有的坟墓图样,为何引起这许多武林人的追逐?总不至毫无原因吧?” 胡驼子笑道:“是啊,武林中人,捕风捉影,穷追这张图样,尚有可说,但那年青人也如此珍视这张图样,当然就令人怀疑了。于是,我断定这张图样的本身,必然有奥秘之处,尚未为我发觉。” 胡驼子瞑目沉思,半晌说道:“老弟台知道,我胡驼子生平嗜酒如命,在我百恩不解之时,便要藉酒解闷,就在酒上,我终于找到了这张图样的秘密。” 说着当时竟取出腰间的红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啧着嘴,余味无穷地品了一会,才又说道:“图沾酒渍,现出里面的夹层。” 岳玠惊叫道:“原来是夹层的?” 胡驼子点头笑道:“其实夹层图样,算不得如何稀奇,只是人在用心思索之时,每每容易疏忽最容易的地方罢了。当我揭开那张图样的浮画,不出所料的,上面不仅说明兰陵的地点,而且更说明兰陵里面埋藏的东西。” 岳玠一听,大为兴奋,连忙说道:“胡老兄!这兰陵究竟在何处?” 胡舵子却不忙于回答岳玠的话,却先问道:“老弟台!你想知道那兰陵里面埋藏的是何种东西么?” 岳玠只是急于知道兰陵的地点,对于兰陵里面究竟埋藏了一些什么东西,倒是不十分在意。因为,他似乎有一种预感,埋在兰陵里面的东西,恐怕早就为那位年青人发掘去了。 当即他摇摇头说道:“不外乎是武功秘籍之类。” 胡驼子笑道:“你猜的自然是对,但是,你断没有想到那些秘籍,是记载着当今独步武林无可匹敌的武功,包括一套奇妙的办法,和一套奇妙的身法。如果能学会其中之一,便使当前武林各大门派的武功,为之黯然无光。” 岳玠暗暗开始惊异,但是他表面上仍旧力保镇静,问道:“这些都是那张图样上所说的么?” 胡驼子笑道:“那张图样当时如果落在别人手里,说不定会将它等闲视之,偏偏落在我胡驼子手里。我胡驼子又偏偏早在几十年前,听师父说过:天下剑法,只有银河双仙的银河剑法,是剑术之正宗,堪称天下第一。” 没等胡驼子说完,岳玠便霍然起身,问道:“你是说兰陵中所埋藏的秘籍,就是记载着银河剑法的招式么?” 胡驼子点点头。 岳玠急急地说道:“胡老兄!请你告诉我,兰陵,位于何处?” 胡驼子望着岳玠那份焦急的样子,不由地笑道:“老弟台,你不必灼急,天下一等剑法,固然人人都想习得,但是,你没有图样,就是到了兰陵,还不是徒唤奈何!” 岳玠急道:“我并非前去发掘兰陵,盗取秘籍,而是去追寻一个人。老实说,如今就是图样在手,也是白费,因为秘籍早已被人取走了!” 胡驼子闻言,也是一惊,连忙问道:“被何人盗走了?” 岳玠说道:“就是那个持有图样的年青人。” 胡驼子被岳玠突然如此一说,为之瞠然,抢着问道:“那年青人从这里抢回图样,纵然插翅飞行,也不能这么快就到达兰陵呀!” 岳玠说道:“这是他第二次前去兰陵,第一次去兰陵,恐怕已是早在好几年以前的事了。” 胡驼子此时已是一头雾水,奇怪地问道:“老弟台!不是我胡驼子怀疑你,你连兰陵位于何处都不知道,为何知道这些内情,岂不是矛盾么?” 岳玠说道:“我不知道兰陵的地点是实情,我知道这人已经盗走了秘籍,也是实情。这中间说来话长,现在无法告诉你。现在胡老兄如能将兰陵地址相告,我及时追去,找到此人,为第一要务。” 胡驼子沉思了一会,说道:“老弟台!你既知那边年青人盗定了秘籍,可知道他是何人?” 岳玠答道:“他是兰陵剑客!” 胡驼子接着又问道:“老弟台!请原恕我胡驼子冒昧,你老弟台和银河双仙有何关系?” 岳玠也无暇考虑答话,他急于要知道兰陵的地址,当时便随口应道:“岳玠是银河双仙忘我书生门下弟子!” 胡驼子闻言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说道:“老弟台!你不必焦急如焚,且听我胡驼子说一句话。我胡驼子一生虽不作恶事,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可是,今无我胡驼子要相信了。你老弟仗义助我一指,胡驼子要还你一报。你看!我这手里是什么?” 胡鸵子伸手一抖,从手掌心中飘出来一件东西。 岳玠一见,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驼子手里拿的究是何物?与岳玠有何关系?与他这次追寻兰陵剑客有何关系?请看东方玉兄如何交代。 第三十二章 九顶峰前 天付阴山手泽存, 剑横六纬已称尊! 兰陵道士归何处? 九顶峰前八角墩。 川西的鹿头山脉,蜿蜒在泯、涪二江之间,山势交错,奇峰无数。 九顶山原是鹿头山脉中的一座山峰,但它却不屑与群峰为伍,巍然矗立于泯江之侧,自成一山,独排云表! 那是一个初更时分,半轮明月,堪堪升起。 淡月疏星,在这群峦之间,更显得夜气迷离,光辉微弱! 松风流水,夹杂着声声啼猿,荒山黑夜,和人间的距离,好像间隔得很远! 忽然一条人影,长身掠起,出现在山林之间。 他太快了,看不清衣着,也看不见人影,只是星丸跳跃似的,在九顶山下,来回移动! 看样子,他敢情在找寻什么? 九顶山拔天而起,高耸入云,山脚下,除了野草岩石,涓涓溪流,哪有什么东西? 但那人却仔细打量,一步也不肯轻易放过。 刀光之下,那是一个年仅弱冠的英俊少年,玉面朱唇,星目如电! 身上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还是书生打扮,不过腰间悬了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当真称得上英俊清隽,人间祥麟! “九顶山……八角墩?” 他口中喃喃自语,入鬓长眉,也不由随着紧皱! 他,正是银河派门下,得天独厚的小岳玠! 这次入川,原是为了兰陵剑客居然精通本门绝学“银河剑法”,他从二师兄好好先生口中,得知师祖在百年之前,离开落星原,不知所踪,因而揣测到本门剑法,可能不止一十九招,才叮嘱小师弟暗中查访兰陵剑客的出身来历,和“银河剑法”有无秘本,遗落在外? 小岳玠入川不久,就遇上了胡驼子,又从胡驼子手上,得到了“兰陵图”夹层中藏着的一张诗签,上面写着:“天付阴山手泽存,剑横六纬已称尊,兰陵道士归何处?九项峰前八角墩。” 这首诗依然使人无法猜详,但胡驼子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见多识广,据他揣测,兰陵图上,既然画着一座坟墓,诗中文有“八角墩”字样,可见“兰陵”是一座坟墓。 这坟墓是因埋葬了“兰陵道士”而得名,并且这墓还是八角形的,建在九顶峰前。 但据胡驼子说,四川并没有九顶峰,只有在鹿头山脉左侧,有一座九顶山,矗立在岷江之侧,不过那算不得是有名的山,他要岳玠前去碰碰运气。 岳玠就依着胡驼子的指点,一路寻到九顶山来! 如今,找遍全山,尤其山下荒草,一片萋萋,别说八角形的坟墓,就是连一个像坟尖的土墩也没有。 岳玠独立苍茫,心中一阵嘀咕,暗想难道“九顶峰”并不是九顶山,自己跑错了地方?天下之大,这“九顶峰”,又到哪里去找呢? 正在想着,忽然听到一里之外,隐隐传来一阵钟磬之声! 不由心中一喜,自己正苦无人问讯,而且夜色已深,不如前去借宿一宵,明日白天,再找不迟! 当下就依着钟声,往前寻去,果然走不多远,在一片树林之间,露出一角黄墙! 纵目瞧去,这座庙宇,一共只有前后两进,黄墙褪色,蔓草盈径,显见平日香火清淡! 走近山门,一眼瞧到门额上那块金字剥落的横匾,岳玠蓦地一愣,那不是赫然写着“八角庙”三个大字? 九顶山,八角庙!和自己要找的“九顶峰”、“八角墩”,岂非十分接近? 不错!“兰陵道士归何处?九顶峰前八角墩?” “兰陵道土”!这八角庙,准是道院无疑! 他心头狂喜,原来自己心中,因为有了“兰陵图”上画着坟墓的先入之见,一直找寻坟墓,真是牛角尖越钻越深,这会误打误撞,倒真合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当此时,忽然数丈之外,掠起一阵轻微的声息! 岳玠耳目何等灵异,一听风声有异,立即辨出那是夜行人的飞掠之声,来人身手虽然不弱,但轻功还没练到精纯之境! 自己何不暂时躲起,瞧瞧来的是何等样人?他心念疾转,立即双足一点,悄无声息地往临近一棵大树上飞去,身形堪堪藏好。 只听刷刷两声,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同时飞落两条人影! 那是一对身背长剑的青年男女,男的年约’六,面孔白晰,穿了一身青色劲装,生得气宇轩昂。 女的黑纱包头,腰身紧窄,年龄约在二十四五,婀娜之中,另有一股刚健之气! 这一对青年男女,好生面熟,敢情在哪里见过?岳玠极力思索,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只见女的掠了掠须发,望着男的,嫣然笑道:“丁师哥,你说,这次师伯他老人家要我们入川,来调查兰陵剑客的出身来历,到底为了什么?” 男的笑道:“芬妹,你不是也听师伯说过吗?兰陵剑客在武当后山,使了一招剑法,逼退划天飞虹和勾漏一魔两个老魔头,那并不是说兰陵剑客的功力,可以抵得住两个老魔头,而是两个老魔头自动收回掌力。” 岳玠心中啊了一声,蓦然记起原来这一对青年男女,自己三年之前,在白水湖状元阁上见过的华山派龙凤双剑——飞龙剑丁元华,飞凤剑胡佩芬!原来他们也是为了查访兰陵剑客而来! 什么?划天飞虹,勾漏一魔? 自己曾听二师兄好好先生说过,划天飞虹万里潜,勾漏一魔独孤鳏,这两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测,为宇内有数魔头之一,兰陵剑客居然能一剑逼退两人,那么使的可能就是“银河剑法”! 他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只听飞凤剑胡佩芬急急问道:“这我没听大师伯说过,你说是两个老魔头自动收回掌力,那又为了什么?” 飞龙剑丁元华微微一笑,道:“这是大师伯听一言神尼说的,因为兰陵剑客那一招剑法,大有来头,两个老魔头心存顾忌,才自动收回掌力。” 胡佩芬好奇的道:“丁师哥,那又是什么剑法,会令两个凶名久着的老魔头也顾忌起来?” 丁元华道:“这就是师伯要我们查访兰陵剑客来历的原因。” 胡佩芬依然怀疑的道:“那一言神尼也不知道?” 丁元华道:“她自然知道。” 胡佩芬好奇的道:“她没告诉大师伯?” 丁元华道:“她当时只说那招剑法,大有来历,却不肯直说。” 胡佩芬气道:“她为什么不肯说呢?” 丁元华笑道:“那就是一言神尼咯!据大师伯推测,那招剑法,可能传自一位百年前以剑术驰誉武林,博得天下第一剑的一位奇人之手,但兰陵剑客在武当山,却又自称是黑森林的人,这才引起五派一堡几位老前辈的忧虑。” 胡佩芬冷哼道:“难道他的剑法,还胜过了咱们华山派和武当派?” 丁元华道:“芬妹,你说得不错,华山武当,固然以剑术见长,但听几位老前辈的口气,当年这位异人的独门剑法,横绝六合,无人能敌,不然也不会有天下第一剑之称了。” 胡佩芬还是不服气的披了披嘴道:“我就不相信兰陵剑客被说得这么了不起,有机会非找他试试咱们的华山剑法不可!” 岳玠听两人这番对话,不由暗暗点头,心想他们说的,准是师门绝学“银河剑法”无疑! 丁元华急道:“芬妹,你总该记得我们下山之时,大师伯再三吩咐,只准暗中查探,在恩师血仇未复之前,不准和任何门派轻易起衅。” 胡佩芬经丁元华提到恩师金剑秀士柳布衣,一张粉脸,露出戚容,切齿的道:“咱们要等到几时,才好去和黑森林的恶贼拚个死活?” 丁元华忙道:“芬妹,大师伯说过,这会武当派天启老神仙开关,对咱们五派一堡来说,是复仇雪耻的转折点。你不是知道大师伯匆匆回山,只交得了几句话,又赶上武当山去?咱们五派一堡的几位老前辈,听说全在那里,要等半年之后,才能回来,而且连少林寺方丈法华上人,也参加了,可能是共同研练几种失传已久的神功也说不定,反正半年之后,咱们就可以……” 飞凤剑胡佩芬,突然“嘘”了一声,急促的道:“丁师哥,有人来了!” 话声未落,一条人影,已疾如殒星,落在三丈开外! 龙凤双剑,要想闪避,已是不及! 只好暗暗戒备,脸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并肩而立! 岳玠听他们说得出神,未加注意,这时眼看此人来得如此快法,不由也大感意外,急忙纵目瞧去! 只见站在树林边缘的是一位年仅弱冠的英俊少年,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浓眉带煞,朗目射光。 尤其一身黑绸劲装,和肩头长剑的一缕黑色流苏,更显得黑白分明,分外英俊,他正是泰山盘石堡少堡主石少坤! 是他……岳玠心中一愣,今晚倒真赶巧?只见石少坤瘦削脸上,飞起一丝笑意,朝龙凤双剑抱拳说道:“小弟还当是谁?原来是丁师兄和胡姑娘两位!” 龙凤双剑连忙还礼,丁元华敞声笑道:“小弟和胡师妹也刚到不久,石兄由哪里赶来?石老前辈可好?” 石少坤嘴角噙笑,道:“小弟奉家父之命,从武当赶来,闻老前辈还命小弟最好能及时赶上两位,作伴同行呢,小弟计算时日,两位该早已到了。” 丁元华听石少坤这么一说,暗想难怪他知道自己两人行踪,原来还是大师伯告诉他的,心下一宽,这就笑道:“石兄既由武当赶来,几位老前辈对此庙情形,定有指示?” 石少堑微微摇头道:“几位老前辈似乎也不大清楚,反正听说这庙中只有几个三脚毛的和尚,谅也阻止不了咱们行动。” 岳玠越听越觉奇怪,石少坤分明在自己面前,自称黑森林门下,这会却又奉命来查探兰陵剑客出身,变成了五派一堡的人! 这当真扑朔迷离得令人难解! 不错,兰陵剑客不是在自己面前,也自称黑森林的人吗…… 什么?八角庙住的不是道士?那么兰陵道士,又怎会和和尚发生关连呢?石少坤忽然啊了一声,问道:“两位一路西来,可曾发现有一个叫岳玠的人,也赶到西川来了吗?” 岳玠听他问到自己,一不由心中一动。 只听飞凤剑胡佩芬问道:“岳玠?这名字在江湖上好像听人说过,少堡主问他干吗?” 石少坤微微一晒,答道:“这姓岳的,小弟倒见过一面,此人自称银河派,据几位老前辈推测,可能和黑森林有关,他前几天也入川来了,说不定咱们还会碰上呢!” 岳玠心中又是一动,暗想原来五派一堡几个昏庸老朽,还把自己当作黑森林的人! 石少坤话声才落,突然树林之间,响起一声嘹亮长笑! 一条蓝影,倏然飞落到三人前面寻丈之外,朗声说道:“不错!咱们会在这里碰上!” 龙凤双剑和石少坤三人,蓦然一惊,各自后退了一步。 举目望去,那不是兰陵剑客,还有谁来? 夜风之中,他那袭四周镶着金边的蓝袍,微微飘动,当真像玉树临风,飘逸出群! 飞凤剑胡佩芬妙目一转,皓腕倏伸,紧握着剑柄,娇声叱道:“你就是兰陵剑客?” 兰陵剑客嘴角微翘,俊脸上露出一???冷笑,傲然应道:“正是区区!姑娘存何见教?” 他依然负手而立,敢情丝毫没把面前三人,放在眼内! 飞龙剑丁元华冷哼道:“好一个狂妄之人!” 他倒并不是因为兰陵剑客傲气凌人,引起反感,实在因为他长得十分俊美,才觉瞧不顺眼。 石少堑却因对方现身之时,接着自己话头,大有挑衅之意,这就冷冷的道:“咱们在这里碰上,又待如何?” 岳玠存身树上,听得暗暗好笑,他方才这句话,本来是说自己的,但这会却阴错阳差,扯上了兰陵剑客! 兰陵剑客双目如电,瞥了三人一眼,突然仰天纵声大笑道:“区区正要请教三位来意,少堡主倒先问起区区来了。” 石少坤瘦削脸上,闪过一丝阴笑,微微点头道:“尊驾只要把你真实姓名,师承宗派见告,石某自然说出来意。” 兰陵剑客傲慢地从鼻孔中嘿了一声,道:“区区出身来历,居然引起五派一堡中人,如此重现,区区倒真有受宠若惊之感?嘿!嘿!要是区区不愿说呢?” 飞龙剑丁元华转脸向石少坤道:“石兄,他不愿见告,咱们何用多费唇舌,还是办正经事要紧!” 石少坤点头道:“丁兄说得不错,这小子当真见不得人,走!咱们往里闯。” 说着微微冷哼,作势欲走。 “站住!” 兰陵剑客突然玉面通红,双目棱光直射,大声喝道:“娃石的,你别以为仗着乃父威名,就可以横行江湖,告诉你,凭你们五派一堡,可还不在区区眼里,你们谁敢妄动一步,莫怪手下无情!” 第三十三章 八角庙中 飞龙剑丁元华脸色一沉,道:“江湖上当真少见这等狂妄之人!” 他顿了一顿,望着兰陵剑客道:“尊驾如果认为五派一堡,都是徒有虚名之辈,咱们大可就地一试!” “呛啷”! 飞凤剑胡佩芬掣出长剑,娇躯一挺,浅笑道:“丁师哥,让我先会会这厮!” 兰陵剑客昂首发出一声裂帛长笑! 空山静寂,朗朗之声,传出老远,直震得宿鸟惊飞,树林间一阵骚动,群山响应,声势甚是惊人! 石少坤面情落寞,冷冷的道:“尊驾如嫌人单势孤,不妨去把庙中和尚,一齐喊来。” 兰陵剑客,微微抬头,眼中射出两道棱光,不屑的道:“放心,区区和和尚无关。” 他边说边从肩头抽出一柄蓝光吞吐寒气森森的长剑,剑尖向三人一指,朗笑道:“三位还是一起上罢!” 石少坤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正待摘取肩头长剑。 飞凤剑胡佩芬早已抢出身去,剑尖一头,娇声喝道:“狂徒!看剑!” 她声到人到,使了一招“孔雀开屏”,大片银雨,往前洒出。 兰陵剑客嘴角噙笑,低喝了一声“好”! 好字刚一出口,蓝衫忽地一旋而起,金边闪烁,人似落叶飘风,身形微微一歪,居然绕了开去,奇快无比的闪出剑影之外! 胡佩芬一招落空,心中又惊又怒,粉脸骤然一红,娇躯扭动,身随剑走,皓腕急旋,长剑已像泼风般使出! “华山剑法”素以凌辣迅疾著称,胡佩芬自幼即得金剑秀士柳布衣亲炙,早在六七年前,她还只是十七八岁,已和师兄丁元华博得华山龙凤双剑的美号,江湖上谁个敢小觑过她? 此时出手第一招上,就落了空,而且对方根本连长剑都没有使用,这叫心高气傲的胡姑娘,如何忍得? 她这一含愤出手,只见青虹缭绕,疾飞而出! 兰陵剑客虽然手上执着一柄蓝光吞吐的锋利长剑,但他可并没封架,脚下一个绞动,折身一闪,又从剑光之中,斜斜飞出! 岳玠隐身树上,自然瞧得十分清楚,兰陵剑客两次从剑光中闪出的身法,美妙轻灵,和自己师门绝艺“浮空掠影”,极相近似! 但仔细瞧来,师门的“浮空掠影”,乃是玄门正宗御气蹑空之术,练到炉火纯青,可以直上青冥,飞行绝迹。 对方此种身法,类似“移形换位”,敢情也是世俗罕见的上乘轻功,但比之“浮空掠影”,却要稍逊一筹。 错非自己隐身树上,旁观者清,也真难分辨得出! “芬妹,让愚兄来会会他!” 飞龙剑丁元华,自师妹出场之后,全神贯注,目不稍睫,此时眼看对方武功,比师妹高出甚多,心中大懔。 赶紧撤下长剑,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飞凤剑胡佩芬,心中虽然不愿,但她总究系出名门,对敌我形势,自然心头明白,这就恨恨的一跺金莲,向后跃退! 丁元华等师妹一退,立即一领长剑,高喝了声:“请!” 兰陵剑客毫不在意的只把右腕摆动了下! 这一举动,当然是没把飞龙剑放在眼里! 丁元华年青人,如何受得了他如此蔑视,怒火骤升,冷哼一声,剑招倏然展开。 名门高弟,毕竟不同,他出手功力,显见比飞凤剑高出许多。 剑光乍展,霍霍生风,他深知对方厉害,是以出手剑招,全是辛辣手法,大片光华,汹涌而起! 兰陵剑客却蓝袍飘忽,举剑相迎,一连还了三剑。 石少坤站在一边,似乎对两人的动手情形,不甚开心,因为他不时的举首仰望着天色,而且两道闪烁眼光,也不停的向两边树林探视。 这情形,可把岳玠瞧得十分纳罕,暗想敢情,五派一堡,还有高手隐在林中? 这时双方互相对拆了十招左右,兰陵剑客,突然嗤的笑道:“江湖上号称五派一堡的华山派,难道技止于此吗?” 飞龙剑丁元华厉喝道:“你也不见得高明……” “哈哈……” 兰陵剑客长笑之声震耳响起! 石少坤蓦地一惊,他为人老练,工于心计,此时兰陵剑客的笑声入耳,暗叫一声:“要糟!” 只听呛啷一声,人影倏分,飞龙剑丁元华,手上长剑,已被截成两段! 石少坤早已长剑出匣,身如电掠,一式“缩地成寸”,迅疾无比的拦到丁元华身前! 兰陵剑客悠闲而立,傲然说道:“区区如存心伤人,少堡主可已是迟来一步。” 石少坤剑眉一扬,冷冷的道:“尊驾不过仗着一柄利剑,又何足为奇?” 兰陵剑客理也不理,只是向自己手上横着的那柄蓝光长剑,十分珍爱地拂拭了一下,得意的道:“天蓝剑,斩金截铁,无坚不摧。嘿嘿!须知区区得来非易,少堡主倒还有点眼力,可要及锋而试?” 石少坤长笑一声,右臂平伸,把长剑往身前送出,冷峻的道:“兄弟这柄玄龟剑,自问尚非凡铁,正要讨教!” 兰陵剑客敝笑道:“如此好极!” 他话声才落,石少坤双脚一错,已欺到兰陵剑客身边! “如此兄弟有僭!” 电闪风飘,剑若银蛇,直向兰陵剑客偏宫攻出! 兰陵剑客和石少堑说话之时,见他眼神闪烁,早已留神戒备,此时石少坤才一发动,他蓝光如虹,随身圈起,挡住了对方迅速攻势。 岳玠身在树上,心中暗想,这两人都在自己面前,冒充过黑森林的人。 而且自己亲眼目睹兰陵刺客使过三招师门绝学“银河剑法”,石少堑也清清楚楚用过银河派正宗身法“浮空掠影”。 黑森林主和师门有着极深渊源,已从二师兄好好先生口中证实,虽然语也不详,但黑森林主,精通银河派的武功,已是毫无问题。 那么这两人都会银河派武功,不能说他们和黑森林无关。 这会他们动上了手,自己正好仔细瞧瞧,心中想着,这就全神贯注,往场中瞧去! 两人倏合乍分,石少坤猛吸一口真气,力贯剑尖,刷地又是一剑,迎面刺到! 这一招剑法,石少坤出手十分古怪,岳玠瞧得心头大奇! 兰陵剑客也同时一愣,蓝袍飘动,使出“移形换位”的身法,往左斜偏,天蓝剑贴着石少坤点出剑身,斜削而出! 这也是怪招!岳玠心中一动。 只见石少坤冷笑一声,双脚一错,使展出“浮空掠影”身法,如影随形,手中长剑随身化式,顺势又攻出一式奇诡剑招! 岳玠暗暗点头,石少坤这一身法,果然是自己师门的“浮空掠影”! 唔!他这招剑法,奇诡绝伦,看来只有“银汉横秋”才能化解! 兰陵刺客乍睹之下,略现沉吟,但这真是一瞬间事,他身形疾转,上身斜侧,蓝光横卷,再次把石少坤剑势封住! “银汉横秋”!岳玠差点叫出声来,不错!他这招就是“银河剑法”! 这可真把岳玠弄得十分胡涂,一个使的是师门“浮空掠影”身法,一个使的是师门“银河剑法”,看来这两人如果不是黑森林的人,那末定和师门失传秘籍有关! 石少坤、兰陵剑客,经过三招交接之后,都为对方奇奥的招式震惊! 已各自警觉,自己两人只在伯仲之间,是以都不敢贸然抢攻,大家都在凝神运气,蓄势待敌。 华山龙凤双剑,更瞧得目怵心惊,大气也不敢透出。 双方对峙了一盏热茶工夫,石少坤似难再忍,缓步向兰陵剑客逼去! 这次兰陵剑客不再让他出手,蓦地振腕一剑“掷米成珠”,长剑舞动,爆出无数天蓝火花,像两点似的往四外洒开。 石少坤果然不敢轻视,右腕微沉,玄龟剑剑尖往上,一连划出无数个小圈。 但听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天蓝,玄龟两剑,连续相震,两人身形,又倏然分开! “好剑法!” 兰陵剑客喝声方出,身形凭空飞起,手上天蓝剑突然暴涨,化作一片蒙蒙蓝光,像泰山压顶,向石少坤当头盖下! 这一招威势极猛,剑风如轮,但当一接近石少坤头顶,大片剑影,又忽然尽敛。 一点蓝星,宛若殒星泻落,奇快无比,往石少坤胸前点去! 石少坤眼看兰陵剑客身式乍起,立即身形横掠,再次使出“浮空掠影”身法,迅速往斜刺里掠出! 身形未落,足尖轻旋,一个急转又刷地飞了回去,剑随身转,刷刷刷,一连劈出七剑之多。 但见冷芒挥洒,怪招迭出,一阵风似往兰陵剑客左右前后,刺击过去! 奇诡辛辣的漫天剑影,配合着他“浮空掠影”身法,不仅使得兰陵剑客惊惶失措,就是岳玠也大感惊异。 他使的究是何种剑法,竟有如此诡异,但他可以看出的是这套剑法,决非名门正派路数。 再看兰陵剑客,虽被对方咄咄逼人辛辣剑招,攻得往后连退,一张冠玉似的俊脸,红如噀血,眉宇之间,隐现杀气,只听一声长啸,剑势突然大变,蓝袍飘动,金边闪烁,天蓝剑大开大阖,嗡嗡直响,也使出整套的剑法来! 那并不是“银河剑法”!只见剑势错落,变幻无方,至少也是武林中罕见的精奥绝招,比起石少坤使的,似乎要正派得多。 而且剑尖上,还不时拂出嗡嗡剑气,兰陵剑客敢情他本身功力还无法尽情发挥这种剑气,用来克敌制胜。 不过他那套“移形换位”的上乘身法,配合他这套剑法,真是使得丝丝入扣,身随念转,灵活无比。 这真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斗剑,两人均以迅灵奇奥的身法,游走闪避,也均以奇幻诡异的剑法刺击封解! 岳玠瞧了半天,这两人除了石少坤证实会师门的“浮空掠影”身法,和兰陵剑客使过一招“银河剑法”,又从何处学来? 假如“银河剑法”不止一十九招,而师祖的秘籍,确为兰陵剑客所得,那么他在这劲敌当前,怒火迸顶之际,为什么舍而不用? 如果他没有得到秘籍,那么他三招“银河剑法”,又从何处学来? 正在沉思之际,忽听左侧七八丈外的一片树梢之上,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划空之声! 这时场中两人,激战正烈,两柄长剑,也不时发出叮叮清响。 但岳玠身怀上乘武学,耳目何等灵异,这一声划空轻“嘶”,如何瞒得过他? 立即依声望去,哪里瞧得到什么,此人好快的身法!他心念转动,蓦然想起,这声轻嘶飞去的方向,正是八角庙后院! 岳玠微微一怔! “嘶”!“嘶”!“嘶”!“嘶”! 瞬息之间,只听林梢上接连响起掠空之声。 这会看得十分清楚,那是四条黑影,疾若流星,相继往八角庙后院掠去! 岳玠此时无暇再看场中激战,猛吸一口真气,使出“浮空掠影”身法,身如电射,悄无声息地往四条黑影身后追去! 但这四条黑影,去势极快,敢情武功全都不弱,他们像浮矢掠空,瞬息之间,业已越过黄色围墙,倏然隐没! 岳玠哪肯放松,“浮空掠影”的身法,急如箭射,将要接近围墙,他身在半空,微微吸气,身形又骤然上升,往墙内落去! ???一身法,当真说得上轻灵美妙,微风不起,人已轻飘飘的落到地上,那是一个五六亩田大的菜园! 敢情以前还是一座花木葱笼的园林,后来厢中香火差了,和尚们才把它改作菜畦的。 因为这大片菜园中,还有不少高大的树木,在一道清水砖墙的回洞门内,隐约还有一座花岗石建造的八角亭子。 岳玠目光掠过,身形骤落之际,忽然从附近疏林中,闪出两条人影,垂手肃立,口中叫了一声:“少坛主,你老回……噫……” “小子,你是何人?要命的还不快滚?” 岳玠先前一听来人称自己“少坛主”,蓦然心中一动。 方才自己施展“浮空掠影”身法,敢情他们认错了人? 举自瞧去,只见一丈开外,站着两个黑衣大汉,满脸戾气的挡住去路! 岳玠剑眉微皱,心中暗想,瞧这两人生相,决非正派中人! 不知是八角庙的人,还是风闻“兰陵图”寻来的江湖上人? 两个黑衣大汉,因岳玠并未答话,又未后退,不由狞笑着往前逼来,口中厉声喝道:“小子,你滚是不滚?” 岳玠见他们大声吆喝,不由脸色一沉,大声问道:“两位可是向在下说话?” 左边一个黑衣大汉,回头望了右边黑衣大汉一眼,嘿嘿笑道:“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右边一个冷冷的道:“看看他样子,好像还会两手呢。” 两人说话之间,一左一右,又逼近了一步! 岳玠星目一瞪,立时射出两道棱棱寒光,喝道:“你们可是有意阻挡岳某去路?” 那两个黑衣大汉似乎被岳玠目光所慑,不禁微微却步。 同时从腰间掣出兵器,两人同样右手执着一柄两尺来长,剑身奇阔的短剑,左手却是一支精钢短拐! 最触目的是两人十个手指,全套着黄铜指套! 岳玠蓦然一怔,心头闪电般掠过,在昆明翠微庄那一幕! ……铁掌云鹏因述说黑森林,突然惨遭毒手,等自己追踪而出,巧遇二师兄好好先生,不料贼人却在暗中窥探,被二师兄用“天星如意环”截断手臂,曾见过五枚黄铜指套,当时二师兄还说这指套内藏剧毒,能双出伤人,见血封喉…… 不错!这两人准是黑森林的爪牙! 瞧他们掣取兵器的手法,极为迅捷,显然武功不弱! 什么?他们背上还背着一支长剑! 那末他们的趁手兵器,定是背上长剑,而手中的一剑一拐,可能另有脱手伤人的恶毒招术! 岳玠一念及此,顿然记起两人来历,江湖上能以兵器脱手伤人的,只有南海风雷门的“破风剑”,“劈雷拐”! 心中想着,不由剑眉一剔,凛然问道:“两位是海南风雷门弟子,还是黑森林爪牙?” 两个黑衣大汉此时已分作一左一右,站在岳玠面前。 左边一个嘿然狞笑道:“都可以说,小子,你拿命来罢!” 话声未落,剑拐齐施,倏然向岳玠袭来! 他这出手一招,立时显出功力甚高,纵刺横击,隐挟风雷! 岳玠微微一哼,并未撤出长剑,右臂伸缩之间,使了一招龙门三击中的“神龙排云”,奋掌推出。 这一招从黄山矮叟处学来的奇奥手法,如今使来,更见威猛。 “呼”的一声,劲气潮涌,黑衣大汉立时被逼退了数步! 正在他一招出手之际,右边一个黑衣大汉,此时早已闪到岳玠身后,左拐右剑,也同时攻到。 岳玠听风辨位,瞧也不瞧,左手起处,一招“飞龙掉尾”,已往后拍出! 后面那个黑衣大汉,剑拐同发,他料不到岳玠既不转身,又不回头,轻飘飘的一掌,会把自己两件兵器,同时震开。 心中一惊,立即闪身旁跃,只觉一股势道极强的暗劲,滚滚从身侧掠过! 两个黑衣大汉,眼看对方举手之间,就把自己两人的凌厉攻势迫退,一愣之后,齐声厉吼,两对剑拐,同时夹攻而至! 南海风雷门的风雷剑拐,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这一连手出击,声势陡盛,剑破风云,拐挟雷霆,纵横劈刺,左右交击,当真疾如奔雷,凌厉无匹! 第三十四章 三绝传人 岳玠眼看两人剑术高强,变化极快,一时也不敢轻敌,当下默运“太乙玄功”,护住全身,双掌开阖之间,使出银河派不传之秘的“天星掌法”。 但见掌影缤纷,簇如繁星,岳玠一条人影,瞬息不见。 两个黑衣大汉,几曾见过如此奇奥莫测的掌法?只觉身在一片掌影之中,压力奇重,一剑一拐,连连封架,还挡不住对方虚无飘测的掌影! 两人大惊之下,同声吆喝,手上突然一紧,刷刷刷,剑拐绵绵,像狂风暴雨般攻出! 一片掌影之外,围着一圈隐隐雷声,真有天摇地动,风云变色之概! 就在激战之际,突然刷刷两声,两条人影,分别破空跃起! 身形才到一半,双手疾扬! 两柄短拐,挟着锐啸,闪电般往岳玠当头劈到! 不!还有两柄剑身奇阔的短剑,却悄无声息,像双龙剪水,一左一右,拦腰截去。 岳玠和两人动手之初,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此时两人并未落败,突然后跃,当然是要施展他们风雷门的独门手法。 当下一声朗笑,身形电漩,不见他伸手拔剑,呛的一声,手上已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太乙分光剑”。 剑尖一圈一震,但听呛呛连响,破风剑、劈雷拐,同时截作数段,堕落地上! 两个黑衣大汉做梦也想不到南海独门绝技的“风雷剑拐”,会被眼前这个少年书生,轻易破去,飘身落地,不由脸如土色,相顾愕然! “小子,有你的,再试试太爷们的‘雷公指’!” 指字出口,两人同时扭身,十指连弹。 只听一阵轻微的铮铮之声响处,二十个黄铜指套,化作缕缕金线,猝然飞出,立时带起一阵尖风,划空生啸,往岳玠全身大穴,汹涌而来! 岳玠长笑一声,振臂圈剑,但见一大片银色剑网,陡然飞起! 金光闪铄的“雷公指”,一和剑网接触,立即啸声沉寂,纷纷消灭! 两个黑衣大汉,这份惊骇,简直非同小可,正待向后急退! 蓦听岳玠大喝一声,银虹电掣,剑光连闪。 两个黑衣大汉先后一声惨哼,往后倒去! 岳玠长剑入鞘,四周略一打量,只见这片菜畦,纵横排列,十分整齐,中间一条直通往月洞门的小径,是用青砖铺成,但满生苔藓,甚是滑足,显然庙中僧人,极少在这条路上走动! 心中想着,立即举步往前走去! 转眼工夫已走到月洞门口,只见月洞门中,忽然鱼贯走出四个灰衣僧人,手执禅杖一字排列门前,挡住去路。 四人八道眼光,齐齐投注在岳玠脸上,瞧了一阵,右面一个,才低喧了一声佛号,道:“施主夤夜闯入八角庙,不知所为何来?” 岳玠微微一怔,暗想自己依照“兰陵图”诗句,夜探八角庙,原为查访兰陵剑客出身来历,和追寻师门秘籍,此时经人家当面讯问,又怎好回答? 就在这一愣之间,猛觉头上一阵劲烈强风,掠空而过,去势之速,称得上瞬息千里! 四个灰衣僧人,也似有所觉,轻“噫”了一声! 岳玠哪还待慢,立即使出“浮空掠影”身法,迅如闪电,从两个僧人身边,往里闪入。 只听身后四个灰衣僧人,又是一声惊噫!但岳玠哪还管得许多,径自往八角亭中跃落! “哈哈!万老哥雅兴不浅,也来凑这场热闹!” 发话的是一个身躯瘦小,断眉凹目,装束怪异的老人! 他身后还侍立着两个黑衣大汉,装束和方才拦阻自己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对面是一个须眉斑白,身穿黄色僧袍的老和尚,左手持着一支禅杖,右手默拨念珠,静静而立,敢情就是八角庙的方丈! 八角亭子的中央,盘膝趺坐着一位老尼姑,瞑目入定,动也不动!这尼姑,岳玠觉得十分眼熟! 鸡皮鹤发,嘴唇抿得紧紧地! 是她!一点不错!只要瞧她这份长相,就会想得起来,四川眉山的一言神尼! 再看比自己早到一步飞落亭前的,那是身子高大,身穿一袭衣袖相连黑色长袍的怪人,自己曾在武当后山见过面的划天飞虹万里潜! 他双目精光湛湛,砉然怪笑:“南海风雷门,什么时候也归附了黑森林主?” 断眉老人冷嘿道:“万老哥还是眼红?还是胆怯?” 划天飞虹桀桀笑道:“翁一贯,你敢小觑老夫?不过今晚老夫有事而来,找的倒并不是你!” 说到这里,身躯微微一转,向黄衣老僧抱拳道:“万某夤夜入庙,有扰上人清修,不过万某实有一事请教,不知上人可肯据实相告?” 黄衣老僧长眉低垂,手中拨着念珠,闻言双目一睁,精光四射,两手合十道:“万老施主如有下问,贫衲知无不言!” 划天飞虹桀桀笑道:“上人好说,万某想请教的就是有关‘兰陵图’的来历。” 黄衣老僧听得脸色大变,口中连连念佛! 那被叫做翁一贯的断眉老人,横了岳玠一眼,敢情他把岳玠当作划天飞虹一路,嘴角斜斜一横,冷峭的道; “关于‘兰陵图’的秘密,兄弟奉黑森林主之命,先来一步,万老哥是否顾全江湖过节,暂时退让?” 划天飞虹万里潜,神色骤变,狂笑道:“翁一贯,你这种口气,只配唬唬五派一堡之人,老夫面前,未免也太狂妄了些,即使黑森林主亲来,又能奈我何?” 翁一贯冷笑道:“那么万老哥是存心要凑这场热闹的了?” “哈哈!今晚要凑热闹的,又岂止万老哥一人?” 人随声入,那是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只见他肤色微青,脸含笑容,缓缓走来,但眼神之中,却隐含一丝寒意! 他瞥了玉树临风的小岳玠一眼,含笑点头道:“岳小哥也来了?” 岳玠一瞧来的正是寒天翁冷长庚,连忙回礼,口中叫了声“老前辈!” 翁一贯冷嘿道:“冷老哥,侥幸从黑森林逃出还敢在兄弟面前卖狂?” 寒天翁脸上青气大盛,仰天长笑道:“黑森林中,如果没有鬼蜮伎俩,单凭你翁兄区区剑拐,未必能赢得了冷长庚一双肉掌!” 翁一贯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徐徐的道:“那么你还想试试兄弟的破风剑,劈雷拐?” 寒天翁点头道:“不错,老夫确有此意!” “不成!” 划天飞虹大声道:“老夫要试试他的风雷剑拐,是否此昔年雷猴子还强?” 翁一贯见他直呼自己师尊名号,心中大是愠怒,断眉闪动,沉声说道:“本座数十年来,当真少见如此狂妄之人!” 他话声一顿,转面向寒天翁道:“冷老哥敢情也是为了‘兰陵图’而来?” 他此话用意,自然是想引起划天飞虹对寒天翁的敌意,这样不但可以使两人分散力量,形成对立。 寒天翁冷峻一笑,徐徐的道:“不错!老夫因江湖传说:‘兰陵四绝,天下无敌’,其中之一,正是先人遗存手泽,是以想略作瞻仰。” 翁一贯连连点头道:“冷老哥,可知其余三种绝学,又是什么?” 寒天翁摇头道:“这个老夫倒不大详细!” 翁一贯阴笑道:“其中一绝,正是兄弟恩师留示后人的风雷剑拐。” 划天飞虹冷笑道:“还有‘六纬神功’,‘银河剑法’!” 岳玠正在听得十分糊涂,好像兰陵之中,竟有四种不传之秘的武学在内? 这时经划天飞虹一说,不由如闻焦雷,“银河剑法”!兰陵之中,果然有师门的“银河剑法”! “阿弥陀佛”! 黄衣老僧双手合十,朗诵佛号道:“两位老施主,既是雪山神翁,南海雷神的传人,自应明了当日两位前辈大侠,遗留绝学的深意,何况……” 刷!刷!刷!刷!四条人影,突然先后掠来,相继飞落! 岳玠急忙举目瞧去! 那是身穿金边蓝袍的兰陵剑客,黑绸劲装的泰山盘石堡少堡主石少坤,和华山龙凤双剑丁元华、胡佩芬。 那黄衣老僧,一眼瞧到兰陵剑客,突然在此时现身,不由脸色剧变,禅杖柱地,走前一步,双手合十道:“小施主,这里与你无关,你还是快走罢!” 兰陵剑客俊目如电,闪了一闪,似有欲言! 黄衣老僧急道:“小施主与我佛无缘,还不快走?” 划天飞虹陡地一声怪笑:“且慢!万某正要找你!” 他话声一落,正待往兰陵剑客身前拦去! 哪知他快,黄衣老僧比他还快,“走”字出口,右手僧袍,倏地拂起! 兰陵剑客趁着他一拂之势,身形骤起,一声清啸,人已去势如电,凌空往庙外飞出! 同时趺坐亭中的一言神尼,也一掠而出,拦在划天飞虹身前,沉声喝道:“万里潜,你难道没瞧到方才大师兄那手‘般若禅功’?” “般若禅功”,佛门降魔无上神通,听得在场高手,齐齐一愣! 这黄衣老僧,居然修成“般若大能力”,划天飞虹万里潜,陡然想起一位前辈方外奇人,惊诧的道:“大师父和当年天蒙禅师,如何称呼?” 黄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贫衲灵飞,万老施主说的,正是先师!” 划天飞虹脸色微微一变,恍然的道:“那么兰陵道士就是方……” “阿弥陀佛!” 灵飞上人不待他说完,急急拦道:“万老施主既知来历,何用多问?” “哈哈!”划天飞虹万里潜一声怪笑:“只凭上人一言,万某已释胸中之疑,说此告退!” 他双手向众人一举,身如灰鹤,蓦地破空飞起,瞬息不见。 岳玠瞧得大为不解,划天飞虹万里潜,为武林中有数魔头之一,听他口气,连黑森林主,都尚且不在他眼中,此人目空一切,可想而知,但居然被黄衣老僧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轻易打发!这中间难道还另有原因? 心中想着,只听灵飞上人低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如别无见教,贫衲要失陪了!” 翁一贯突然冷嘿道:“上人难道忘了本座还要瞻仰先人手泽之言?” 寒天翁接道:“不错!老夫先师,既在宝刹留下手泽,想来和宝刹不无渊源,大师何以吝赐一观?” 灵飞上人又是一声佛号徐徐的道:“两位老施主所言自然不无理由,不过八角庙乃是先师方外好友兰陵道士托交代管,当年雪山神翁,和南海雷神,景慕兰陵道士之名,不远千里来访,适值闭关之期,无由得见,遂各自留下绝艺,为后世楷模。 “兰陵道士在证道之前,曾手绘‘兰陵图’一幅,贻赠一位故人之子,并嘱先师代为守护,只要手持此图之人,即可入内! “贫衲数十年来,谨遵先师之诫,只要持有该图,贫衲岂敢阻挠,两位老施主当洞察贫衲苦衷,多多原谅,阿弥陀佛!” 他说来声音不大,但在翁一贯和冷长庚两人,聪来却不啻闷雷! 佛门“般若禅功”,能练到震聩惊聋,随心使出,在场诸人,只有翁一贯和冷长庚两人心生感应,这份功力,着???惊人! 连身为黑森林黑旗坛坛主的风雷叟翁一贯,也不禁凛然变色! 何况眼看像划天飞虹万里潜这等人物,也已知难而退,对方如果真的练成佛家降魔大神通,“般若禅功”,那么即使黑森林主亲来,恐怕也难以讨得好去。 但他乃是城府极深之人,心中明知对方并不好惹,依然不露声色,断眉微颤,一双阴森目光,似笑非笑的向寒天翁瞧去! 寒天翁冷长庚却毫不理会,只是微笑着道:“经大师如此一说,老夫又岂敢相强?不过老夫有一疑问,‘兰陵图’出现江湖,并流传了‘兰陵四绝,天下无敌’这两句话,不知持图之人,进入兰陵,大师是否允他将遗留的四种绝学,全数带出?” 灵飞上人合十道:“老施主善哉此问!贫衲谨遵先师佛谕,只要持有此图,贫衲即任他进入兰陵,并可携带两人同往,至于陵内情形,贫衲未敢擅入,无可奉告。” 岳玠忽然走前几步,拱手道:“小可也存一事请教,自从大师父主持宝刹以来,未知可有持图入内之人?” 灵飞上人慈眉善目,微微轩动,精光湛然的双目,忽然注视了岳玠一眼,问道:“小施主光风霁月,神明朗澈,不知是何派高人门下?” 岳玠躬身道:“大师傅夸奖,小可岳玠银河派门下!” 灵飞上人点头道:“今晚真是凑巧,兰陵四绝,倒有三绝的传人,同时寻来!不错!自从贫衲主持八角庙以来,确已有入持图入内。” 风雷叟翁一贯阴嘿一声道:“冷老哥,看来咱们得硬闯一下!” 他“下”字才一出口,左手扬起就是一掌,往灵飞上人当胸劈出! 南海风雷门的“风雷掌”,果然不同凡响!一掌出手,快若奔雷,但听“轰”的一声,轻雷响过,风雷叟一掌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印在灵飞上人心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灵飞上人双目微阖,低宣佛号,依然若无其事! 风雷叟翁一贯却闷嘿一声,往后连退了两步! 岳玠忙道:“小可想请教大师傅一声,‘兰陵图’出现江湖,不知以何者为凭?” 灵飞上人睁目道:“小施主此话当有所指?” 岳玠朗笑道:“大师傅自然知道此图机密,何用小可饶舌?” 灵飞上人被他说得老脸一红,念佛道:“贫衲出家之人,岂敢打诳?‘兰陵图’真假,贫衲自然识得。” 岳玠反问道:“大师傅能否说得明白一点?” 灵飞上人微笑道:“此中秘密,贫衲歉难奉告。” 岳玠突然伸手从怀中掏出胡驼子从“兰陵图”夹层中取出的那张诗笺,送到灵飞上人手上,正容道:“小可这份,真假如何?请大师傅法眼鉴定!” 灵飞上人接到手上,蓦然一怔,接着一声浩叹,道:“小施主独觑玄机,世上从此没有‘兰陵图’了!”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小施主可指定两位,随同入内。” 在场之人,全都听得蓦然一惊,谁也想不到传诵江湖的“兰陵图”,居然会落到岳玠手上! 寒天翁面露惊奇微带笑容,他早在三年之前,已看出岳玠不是池中之物。 而且方才见面之时,这少年风仪隽秀,已是身怀上乘武功,如能再得兰陵遗留的四种绝学,自可为武林吐一异彩。 但他一见岳玠,不禁又联想到自己爱女,心头一阵悲痛,脸上笑容一敛,露出黯然之色! 风雷叟翁一贯,却另存机心,凹目之中,隐隐闪过一丝阴笑! 第三十五章 兰陵道士 岳玠想不到自己取出“兰陵图”夹层中的诗句之后,灵飞上人会立即答应自己,进入兰陵,心中微微一怔,立即向灵飞上人抱拳道:“小可此次远来宝刹,并非觊觎兰陵中遗留的四种绝学,实因小可师门……” 话未说完,忽见一言神尼徐徐睁开双目,嘴皮微动! “小子,不必多说,你可带泰山华山的两个小辈,同去就是!” 她声如蚊子,说得极低,但却带着命令口吻! 岳玠听得又是一楞,一言神尼要自己带泰山华山的人一同进去,这又为了什么? 但继而一想,自己原是为了师门遗失的“银河剑法”而来,既无觊觎其他三种绝学之心,让两人同去,也是好事。 何况三年之前,石镇天用本身功力,替自己打通全身经络之德,黄山矮叟传自己“龙门三击”之时,也曾嘱自己查访石少坤下落。 自己对这两位老人,未能有所报答,此时既有机会,何妨就让石少坤同去? 至于华山门下的飞龙剑丁元华,自己虽非素识,总究也是正派门下,目前黑森林为祸武林,多一个身怀绝学之士,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不由目光一转,指着石少坤,丁元华两人,向灵飞上人道:“小可之意,想和泰山石少堡主,华山丁少侠同去。” 他此言一出,石少坤,丁元华同时大感意外。 对方和自己两人,素无渊源,居然肯相邀同行? 风雷叟更脸露喜色,向石少坤微微点头。 只见石少坤抱拳道:“兄弟蒙岳兄抬举,自当奉陪!” 飞龙剑也忙抱拳道:“石兄说得有理,岳少侠宠邀,兄弟也自然奉陪。” 风雷叟翁一贯望着寒天翁干笑了声道:“冷老哥,八角庙既有持图之人出面,咱们留下无用,本座失陪。” 话声一落,倏地回身往庙外就走,两个黑衣大汉,也立即跟随而去。 寒天翁也敞笑一声,向灵飞上人,和一言神尼,举手告别!正待转身! 岳玠一见寒天翁要走,蓦地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喊道:“老前辈请留步!” 寒天翁脸含微笑的道:“岳小哥,尚有何事?” 岳玠脸上一红,嚅嚅的道:“小可月前已见过珠妹一面。” 寒天翁突然面露悲喜,问道:“岳小哥见过珠儿?她在哪里?” 岳玠道:“她已投在白发龙女门下,目前就在黑森林中。” 寒天翁双目乍睁,问道:“岳小哥此话当真?” 岳玠正容道:“小可月前被困黑森林,曾和珠妹相遇。” 他一口一声“珠妹”,直听得站在一旁的石少坤,却脸色阴晴不定,眼中露出嫉妒仇视之色,嘴角上微微噙起一丝阴笑。 寒天翁名震武林,目光何等犀利?岳玠要石少坤丁元华两人同往,他已瞧到风雷叟和石少坤暗暗点头,心中起了怀疑,此时岳玠提起黑森林,他又嘴角噙笑,心中不由已有些明白,这就含笑点头道:“岳小哥所说,老夫焉有不信之理?珠儿既有下落,老夫立即赶去,岳小哥福缘天生,身怀绝技,自然毋庸老夫哓舌,不过江湖道上诡风谲波,人心叵测,交友还宜慎重为是。” 岳玠躬身道:“老前辈金玉良言,小可自当时刻不忘。” 寒天翁敞笑一声:“这就好!”身形一冲而起,比流星还快,向黑夜长空扑掠而去! 一言神尼徐徐起身,一言不发的随手把坐垫挪开! 不!那不是坐垫,是一块花岗石刻成的圆形蒲团,这石蒲团一经她揭起,地上立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灵飞上人把“兰陵图”夹层中的诗笺,递到岳玠手上,合十道:“小施主请!” 岳玠不再客气,首先往地道入口下去,石少坤略一迟疑,和丁元华也相继跟踪而下! 岳玠目能夜视,自然用不着灯火,石少坤和丁元华却从身边取出千里火筒,一齐晃亮,三人鱼贯拾级而下! 那地道深入地下竟达十余丈之深,石阶尽头,极为宽敞,上下高达半丈,宽约两丈,四壁及洞顶,全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不但极为黑暗,而且还有一股阴寒之气,侵袭人身! 三人依着洞径,联袂前奔,隧道虽有曲折,但并无岔道,是以没有多少耽搁。 大家迂回曲折地奔了将近顿饭光景,计算路程,少说也有八九里光景,隧道逐渐逼仄,再转了一个大弯,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圆形月洞门。 近前一瞧,上面横镌着四个大字,那是:“兰陵快捷方式” 三人进入月洞门之后,地势又突趋宽敞,前面并排又出现了三座圆形洞门。 岳玠驻足一瞧,只见中间一座圆门左边的石壁上,也依稀有字! 石少坤举起千里火,向壁上一照,壁上镌着一首五言绝句:“仰止灵峰下,叩阙欲问津,寒雷分左右,各贻有心人”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那是: 雪山寒瓢子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那是:南海雷显照 沐手拜题 石少坤瞧了一阵,心中暗暗计较,这雪山寒瓢子,南海雷显照两人,敢情就是灵飞上人口中的雪山神翁,和南海雷神了,从他们这首诗中看来,似乎是说,他们慕名来访,适值兰陵道士闭关未遇,遂在左右两边石洞中,留下各人绝技,以赠有缘! 那么“兰陵四绝”的两绝就在左右两座洞门之内了。 却听丁元华道:“岳兄,石兄,此处一共有了三座门户,咱们还是走在一起,还是分开进去?” 石少坤没等岳玠回答,立刻抢着说道:“依兄弟之见,咱们还是分别进去,如果有所发现,再互相通知不迟。” 岳玠心中既不在其他三种绝学,自然并无不可,这就点头称是。 石少坤又道:“咱们此行,以岳兄为主,理应由中间的圆洞门入内,丁兄走左边一座,兄弟走右边一座,不知两位以为何如?” “石兄说得极是,兄弟也有此意。” 一经决定,三人便各自分头往里走去! 飞龙剑丁元华奔向左边一座圆洞,他堪堪跨入,陡觉洞内甚是阴寒,地势却斜斜向下!他左手执着大筒,右手抽出师妹飞凤剑胡佩芬在入洞前递给自己的一柄长剑,以防万一。 走了一阵,地势愈来愈低,寒气也愈来愈重,凭自己内功已得华山派真传的人,也感到如入冰天雪地,身上逐渐起了战栗! 他年青好强,三人一同入内,自己自然不能后人,这就咬着牙根,又向前走了顿饭光景,只见四面石缝,细流涓涓,弯弯曲曲往下流去,渐渐潺湲有声! 又走了四五丈路,前面挡着一堵石壁,隧道似乎向左转弯,走到近前,只见石壁上又有了字迹! “壁左寒潭,毒泉涓涓,如何飞渡?钟乳可攀。” 丁元华瞧得微微一怔,暗想原来这涓涓细流,果然在洞内汇成潭水,而且水中还含有剧毒,要用手攀援洞顶钟乳,才能飞渡。 自己既然来了,飞渡就飞渡罢! 想到这里,就转身往左边转去!果然才一转出石壁,眼前是一条狭长溪流,经火光一照,荡漾生波,曲折向前,两面石壁,陡削如镜,只有洞顶倒挂着几根疏朗朗的石钟乳,是自己唯一可以攀握飞渡的东西! 但是这还须轻功已有相当火候,才能胜任,自问如果这洞中稍有光线,自己两手攀握,轮流过去,自然毫无问题,但这地底隧道之中,如果没有千里火筒,简直伸手不见五指,那么一手必须执着火筒,只有一手去攀握钟乳,就较为困难。 他心中想着,立即把长剑插入鞘中,左手握住火筒,微微吸气,双脚一点,右手一伸,踊身就往前一根钟乳上握去! 哪知钟乳入手,全身陡然一震,只觉这石钟乳奇寒澈骨,冻得五指一阵剧痛,差点就会松手掉落水中! 丁元华身临斯境,如果向后退出,自己华山一派,岂不遭人失笑?不由狠狠的咬牙忍受,继续飞身往第二根上握去! 一连飞越了两丈左右,两边石壁,已斜斜往左弯去,石钟乳的距离,也逐渐拉远,忽左忽右,迥非先前排立成行的能够顺势可握。 而且距离远了,千里火筒,光线不够,运足目力,也须瞧上好一会,才能看清,差幸经过这一阵工夫,手上习惯了寒冻之气,冷的程度,已较可忍耐,这样一手握着火筒,一手握住钟乳,全身悬空,忽左忽右的挨次递换,不知经过多少远近! 丁元华突然发觉这些石钟乳,所生部位角度,几乎无一雷同,而伸手握去的姿势,也须不时变换,才能牢牢握住。 一念及此,不由凝神揣摩,逐个留神,果然,他这一发现,觉得其中变化繁复,玄奥已极,这样又过了顿饭光景,不知有多少转弯抹角,他都一一默记,那已是最后一根石钟乳了! 丁元华心中一喜,纵身握去,只听“喀”的一声,石钟乳竟然应手而折,一个身子,蓦地住下直落,扑通跌入水中! 这池潭水,堪堪灭顶,丁元华陡觉全身一麻,奇寒刺骨,差点冻昏过去,但他总究内功已有相当火候,默默运气,双手并用,才从潭水中爬了起来,只觉一股冷气,在身上循环了一周,突然气机流畅,前所未有。此时千里火筒,也丢落潭中,无处可寻。 他略一闭目,才徐徐睁开眼来,忽然眼前似乎隐隐有光,定睛一瞧,前面果然透进光亮,一时由不管衣服尽湿,拔足跑去! 一连转了几个弯,业已到达出口,但当着洞门,一堵石壁上,触入眼帘的又是一行大字:“寒冰七十二掌,雪山不传之秘,子其勉之! 寒瓢子勒石” 丁元华瞧得又惊又喜,自己领悟的果然是雪山派失传已久的“寒冰掌”! 洞外豁然开朗,天光大亮,正前面是一条绝涧,水声隆隆,震耳欲聋,一道宽约数丈的巨瀑,像天河倒挂,倾泻而下! 绝涧前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抬头仰望着瀑布,那正是泰山盘石堡少堡主石少坤! “原来石兄已先来了!” 石少坤闻声回头,脸上满是怒容,显然他走的右边那条圆洞,也十分艰险! 原来石少坤走入右边圆洞,那条隧道,走到十丈以后,两边石壁竟然越来越仄,不但怪石嶙峋,凹凸不平,而且转弯特多,曲曲折折,不是往左,便是往右。 石少坤年纪不大,但江湖上跑多了,自然和丁元华一样,左手执火,右手仗着玄龟剑以作戒备。 走了一阵,突然左肩似乎被人不声不响的猛击了一下,左臂一阵剧痛。 心中一惊,赶紧一个侧身,右手长剑,疾挥而出,只听当的一声,对方兵刃,立被自己削断! 石少坤举火一照,那是半截短拐,堕落地上,再一细瞧,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这支铁拐,斜横着硬生生的插入壁中,自己一个不留神,误碰而上。 当下并不在意,继续往前走去,哪知走没多远,自己右腰,又被铁器碰了一下! 石少坤回头一瞧,又是一支短拐,平插石壁之上,瞧他角度,只要凡是进洞之人,莫不被这支铁拐撞上右腰,就是想要躲闪,也极无可能! 不由冷哼一声,“原来这是兰陵道士使的狡狯,别说区区铁拐,即使布满机关,又岂能阻止得了石少堡主?”他心念转动,反手又是一剑,往拐上削去! 当!铁拐又应手落地!石少坤有了两次经验,就逐步留神起来。 果然每隔数步,就有??支铁拐,不是插在石壁,就是插在洞顶,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所取部位,竟然全是入洞之人的周身要穴。 石少坤不由瞧得勃然大怒,他仗着自己手上玄龟剑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一路上哪管许多,仗剑而行,逢拐便削,只听当当之声,震得满洞回响,直到石洞尽头,怕不被他截断了百十来支左右? 尽头石壁,也镌有字迹,石少坤举目一瞧,不由大为懊恼,原来那是:“飞雷拐一百二十式,为我南海一派绝学,留诸石壁,以待有缘,风雷门第十四代掌门人雷显照刻石” 但此时招式已毁,悔也没用,只好垂头丧气的往洞外走去! 不多一会,飞龙剑丁元华也从左洞出来,两人会合之后,等了一会,依然不见岳玠出来。 他们虽和岳玠并无交情,但显然所谓兰陵,已到此为止,再无可进,那么真正兰陵,敢情就在中间那个石洞,岳玠此时不出,可见定有奇遇! 石少坤心中一动,便催促着丁元华从中间洞中寻去,哪知中间这座甬道,十分平坦,虽然也有转变之处,但和左右两条一样,并无岔道。 两人由后面走入,一直回到三人分手的三个圆洞门前,依然不见岳玠踪影! 两人心中大感奇异,暗想,莫非姓岳的小子,已经独自回去了? 石少坤脸上飞过一丝阴笑,打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拉着丁元华,返身就走! “丁兄,这小子原没安着好心,咱们走!” 却说岳玠和两人分手之后,就大踏步往中间那个圆洞门走去,这座石洞,十分宽敞,而且也相当平坦,他大踏步往前走去,不多一会,前面已隐隐射进天光! 隆隆水声,也由石洞出口传来! 岳玠掠出洞外,那是一座十分宽敞的平台,对面相距四五丈外,是一座扫天高峰,一道大瀑布,由天半直挂而下,飞珠溅玉,水气如雾! 平台上一共排列着三个石洞,正是自己三人分别进来的甬道,此时怎会还不见丁元华和石少坤出来呢? 他一个人,缓缓的走到崖岸边缘,只觉一股寒气,扑面生凉! 看来此处已到尽头,前面无路可通,“兰陵”又在哪里呢? 他心中想着,不由抬头瞧着瀑布,微微出神! 正当此时,瞥见百丈悬崖上,正有一点白影,像殒星般往下飞堕,一会工夫,已落到二十来丈左右,突然双翅一折,一式燕子穿帘,打横里往瀑布中投去,立时不见! 这当真快若闪电,要是换了旁人,决难瞧得清楚!但岳玠练的是玄门正宗“太乙神功”,目光何等锐利,一瞥之间,已瞧清那点白影,像是一个身形瘦小的人!人!岳玠惊奇得不知所云! 人,能从百丈悬崖,飞落下来?能翩窜入压力万钧的飞瀑之中?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自己明明亲眼目睹,决非眼花! 不错!自己曾在武当后山,瞧到划天飞虹万里潜由百丈金顶,像飞将军自天而下!和适才所见,极相类似,难道这就是划天飞虹? 不!万里潜身形高大,穿的是一身黑衣,此人身材瘦小,而且还是一身白衣! 他心中蓦然一动!“兰陵”,难道兰陵就在这道瀑布后面?不然怎会一闪而没,就不见影子? 岳玠一念及此,哪还怠慢,暗暗估量着白影投入之处,离开自己,约有二十丈远近,凭自己师门绝学,“浮空掠影”身法,尚不难蹑空跃起。 只是这道瀑布,冲力极强,“银河剑法”中虽有一招“鹊桥飞渡”,可以破瀑而入,但那是假定瀑布像一幅水帘,里面别有洞天的想法,冲破瀑布,要有立足之地。 如果瀑布后面,只是石壁,那么自己穿瀑而入,真力已尽,再要后跃,已是不及,就非被巨瀑冲入绝涧不可,想到这里,不由又踌躇起来。 他脑海中一阵转动,沉思用什么方法,方能化解此一难题?突然!他暗骂自己胡涂,如果依据方才的设想,自己以“浮空掠影”身法,蹑空跃起,再用一招“鹊桥飞渡”,砖瀑而入,能够顺利找到兰陵,自然最好。 万一瀑布后面,一无所有,自己虽然真力已尽,无法跃回,但如能及时施展“天河倒泻”,顺瀑而下,再换“银汉横秋”,仍可由瀑布中驭剑横飞而出! 他这一豁然贯通,顿觉师门绝学,果然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精神不由大振! 回顾丁元华与石少坤两人,依然不见他们出来,自己身有要务,哪能久候,万一被适才所见的白衣人捷足先登,师门重宝,岂不落入人手? 当下就凝神运气,吸了一口真气,脚尖一点,身形破空飞起,直冲而上,将到白影投入之处,右腕乍挥,半空中演出一招“鹊桥飞渡”! 但见太乙分光剑化作一道环虹,身与剑合,掣电股往瀑布中投入! “嗤”!一声轻微水响,岳玠已立身在瀑布后面的一座石洞之中,自己身上,居然一点水渍都没有! 他恍然大悟,这是自己仗着“太乙分光剑”和“太乙神功”之力,自己无意之中,竟然发现了身剑合一和驭剑飞行的诀窍! 心中虽然狂喜,但此时也无暇多想。 举目一瞧,只见这座石室,高约五丈,极为宽广,四下石壁全是白色花岗石,光滑如玉,再经洞外瀑布反射,石室中光线柔和,显得十分清晰,正中浑成石壁之上,镌着“兰陵”两个大字,每字约有一丈见方。 但两个大字中间,却裂开了一道极为整齐的石缝! 岳玠心中一动,大步走了过去,伸手用力一推! 果然这“兰陵”两字,竟然是一座石门!此时石门应手而启,当下毫不迟疑的往里走去! 那是一座十来丈宽的大石室,四壁一片晶莹,璎珞生光,但室中除了上首靠壁放着一张石供台之外,空荡荡的竟然一无所有! 正中大石壁上,还雕刻着一轮红日和半钩新月,两边各有一片五色祥云,色彩鲜明,敢情是一幅壁画! 岳玠一阵打量,只觉这大石室左右两边,似乎还有两道石门,因为一片莹玉似的石壁上,隐隐可以看到长方形的门户痕迹,一经留神察看,就极为明显! 岳玠缓缓走了过去,用手一推,果然石壁上又有一座石门,破手而开! 同时只觉门内陡然冲出一阵奇寒无比的冷气,任你岳玠身怀玄门上乘内功,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心头一惊,向后疾退,慌忙之间,随手一按石壁,那扇打开的石门,又突然关了起来。 原来这扇石门,是一座活门,两面都可推动,他随手一按,便尔关上。 他面对石壁,仔细打量了一会,才慢慢的把石门推开,闪身进去! 只觉这间石室,寒气极重,石室中央靠近石壁之处,放着一张青玉石榻,榻上盘膝趺坐着一个头挽道髻,白髯过胸的青袍道人! 瞧他肌肉枯干,只剩了一付骨架,敢情死去的年代,已是甚久,因为这座石室,密不通风,才一直保持着原状! 不错,他敢情就是兰陵道士了! 心中想着,慢慢转过身去,哪知这一转身,岳玠蓦地一怔! 原来兰陵道士对面石壁上,赫然画着三招剑法! 这三招剑法,岳玠十分熟悉,那不是自己师门“银河剑法”中的“银汉横秋”,“鹊桥飞渡”,“天河倒泻”,还是什么? 他这一发现,不禁如获至宝,赶紧向四处石壁上瞧去! 他认为既然有此三招,一定还有其他的招法,哪知一阵打量之后,除了这三招剑法之外,四面石壁,哪有其他招术! 有之!那就是上首靠近兰陵道士石榻边上,镌着许多字迹! 岳玠慢慢走近,凝神一瞧,只见上面写着:“溯阴山一脉,再传至予,已十有九代,惟每代仅传一人为限,遂罕为世知。予任职大内,历三十寒暑,自烈皇殉国,虏焰方张,予挟剑奔走四方,终慨碌碌无成,心殊愧疚。残年遁迹方外,手录本门剑诀一册,以贻后人,惟武功一道,学无止境,予纵横天下,垂数十年,尝窃以为本门‘六纬剑法’,足可冠盖武林,讵料迟暮之年,于天山得证异人,论及剑道,承示绝学三招,玄奥通神,叹为观止,及潜隐穷山,镌诸石壁,朝思瞑索,无以破解,后之学者,能不知所凛伤?予羽化在即,以此处隐蔽,手绘兰陵一图,恳托老友,代访一故人之子,俾传予所学,并得为阴山二十代传人。 兰陵道士手勒” 岳玠一口气看完之后,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兰陵道士,还是前明的大内侍卫,阴山派第十九代的高手! 那么兰陵剑客,自然是阴山第二十代衣钵传人了! 兰陵道士以“六纬剑法”,纵横武林,自以为剑法无敌于天下,后来在天山遇到一位奇人,只瞧了三式剑法,使他一生钦佩,镌诸石壁,朝思瞑索,无以破解,而且以未窥全豹,为终身憾事! 这三式,分明是指自己师门绝学“银河剑法”中的三招!也正是兰陵剑客和自己动手时使的三式——“银汉横秋”,“鹊桥飞渡”,“天河倒泻”。 天山奇人,这天山奇人是谁?难道就是自己师祖,他老人家去了天山? 正当他沉思之顷,石门忽然开启! 岳玠闻声惊觉,抬头望去,只觉眼前一亮,从石门中姗姗走进一位绝色少女! 她,身穿一袭白色衣裙衣袖相连,飘忽曳地!一双秋水似的目光,瞧到岳玠,不由惊“噫”一声,连连却步! 她,究系何人?只有烦请慕容美先生交待了。 第三十六章 白衣少女 此时此地,突然有人出现于这座兰陵石室,而且出现的还是一位绝色少女,这,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事出意外,岳玠也不禁微微一怔。 那白衣少女退至石室门口,止步朝岳玠上下打量了两眼,秋波闪漾,怯生生,脆滴滴地低声疑问道:“你,你是阴山门下么?” 岳玠摇摇头。少女黛眉微蹙,轻轻一哦,又朝岳玠望了一眼,丽容上的惊怯之色,遂渐消除。她开始游目室内,这时忽然瞥及石壁上那三招银河剑式,又是一声噫,立即移步朝壁下走去。 岳玠犹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追上一步问道:“姑娘,你,你怎会找到这儿来的?” 白衣少女停步回头,芳容微显不悦地道:“如果你是阴山门下,你纵不问,我也会自动告诉你,现在既然你不是,你有什么权利盘问我?” 岳玠又是一怔。 心想:怪了,又没得罪你,怎么这样好斗气? 不想对方忽又展颜露齿,微微一笑道:“想想看,我问过你没有?” 岳玠刚要说:我先告诉你,也未尝不可以。话到唇边,白衣少女业已径自掉转脸,继续朝壁下走了过去。 岳玠苦笑着摇摇头,叹忖道:阴晴不定,无理可喻! 不过,他有一种感觉,这白衣少女似乎与他师姊屠龙丹凤,以及毕寒芳,冷明珠,胡佩芳诸人的性格,又自不同,俏皮并非出自故作,纯粹是一派无邪的天真。 这时,忽听那少女在壁前喃喃自语道:“唔,一点也不错,果然就是这三招。” 岳玠听了,心头又是一动。 他暗忖道:这座兰陵石室,一直有那位前代佛门圣僧天蒙禅师后人,已练就一身惊世骇俗武功的灵飞大师守护,听灵飞大师的语气,在此以前,似乎只有兰陵剑客一人进来过,事到如今,兰陵剑客的真正身份已渐露端倪,他若非兰陵道士的“故人之子”,当即为“故人之孙”! 灵飞大师对他的偏护,可为明证。 而适才灵飞大师藉词催他立即离开此地,不消说得,其中可能另有隐衷,不过,听说一句,兰陵石室是一块禁地,这以前除兰陵剑客一人来过外,从未有人闯入过,却是无可置疑的! 他岳玠得到兰陵密图是一种巧合,误打误闯找上这座八顶庙,更是一种巧合,他凭了这一连串的巧合,方独入得此室,换了别人,岂非梦想。 别的不说,单就灵飞大师那身神功,谁人惹得? 而现在,奇迹出现了,而且就在眼前。 当前这位白衣少女,她不正在室中么? 她的年龄,充其量,二八上下,从她言行举止上,在在都可以看出她的历世未深,那么,她是凭了什么进来的呢? 进入此室的唯一条件是持有兰陵图。 可是,兰陵图只有一份呀! 兰陵图绘自兰陵道人,兰陵道人交付于天蒙禅师,天蒙禅师转传灵飞大师,灵飞大师交予兰陵剑客,兰陵剑容不慎失落,辗转落入他岳玠之手,复经灵飞大师查验即系原图,这其间,还会有甚讹错不成? 所以说,此路不通,这位白衣少女绝非凭图进入。 除此以外,只有一个可能,她大概就是刚才那条穿瀑白影,如果他岳玠没猜错的话,后山便应另有进入此间的通路。 以天蒙大师师徒在武学上近乎仙人之间的成就,本身隐修之所的地形,理应了然,留有恁大破绽,兰陵石墓又何秘之有?关于此点,实属令人不解之至。 不过,这一点令人不解尚是小事,更有一点,可就令人惊而且奇了? 第一,白衣少女何以得知武林中曾经有过阴山一派? 师兄好好先生曾为他细数百年来的武林往事,始终就没有提及阴山派三字,而且,兰陵道士本人在遗言上也写得明明白白:“溯阴山一脉……已十有九代……每代仅传一人……罕为世知。” 况兰陵道士曾供职晚明大内,斯时满清初兴,其身份之隐秘,可想而知,就是灵飞大师口中,也未提及有关阴山只字,他岳玠也是入室之后,方悉其中一切,那么,这白衣少女凭什么会问得那样自然的呢? 听她语气,岂不是她在入室之先就已将室中一切了然在胸么? 第二、她对石壁上的那三招剑式说那些话又是什么用意? 她似乎不但事先知道室中有此三招剑式,而且还好像早知道三招剑式名称,同时,她并没有表示对剑招的玄奇赞叹,她所以到这里来,彷佛只是为取得对某件事物的验证,那么,她跟师门银河派又有甚么渊源了? 唉唉,怪事层出不穷,亦何一多若是耶? 说实在,他忍受不了种种谜团的一再困扰,他要追究明白! 再说,他也实有追究明白的必要! 他翻山涉水,吃尽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要将师门绝学“银河剑法”何以残缺不全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好不容易,循曙光一线找到这座兰陵古墓,结果却是一无所获,焉能甘心? 现在,在失望之余,这白衣少女忽然出现,她进门没说几句话,却句句暗含玄机,字字耐人寻味,虽然对方言者无心,他若轻轻放过,岂不可惜? 岳玠想着,又朝少女望了一眼。 白衣少女此刻仍目注壁间,口中喃喃低语,听不真切,右手在空中微微划动,好像在演练着一招生疏的剑式。 “她在摩拟那三招剑式么?” 岳玠想着,不禁微感失望。 他忖道:她若是在学习这三招,岂不认明她与本派无关吗?她若是与本派无关,我又能从她身上追寻什么呢? 罢了,他最后想:世上难解的事太多了,我如想遇事就要弄明白,怎么可能?再说这位姑娘的脾气也不好,问她话她又不理,更是自讨没趣。 人家说得好,我又不是阴山门下,自己也是客人身份,只要自己进出合乎规矩,其他的事非属份内,我根本管不着。 岳玠想着,抬头忽又瞥及玉榻上兰陵道士栩栩如生的遗体,心头一凛,暗责道:这位道长乃一代异人,与师祖银河老人同辈,我此行虽无所获,但在离别之前,也该礼拜一番才是道理啊! 思念及此,顿生肃敬。 他肃然走至榻前,相好下拜的适当的方位,身后少女好似转身看他,他心无杂念,俯身拜伏下去! 这一拜,又出怪事。 跪倒之处,地上那块青石竟是活动的,头手触地,石面立即随着压力下落,若在平时,以岳玠之身手,自不难一跃而起,但现在他心诚意敬,毫无防范,等到发觉有异,已是不及! 头重脚轻,蓦然翻跌石洞之内。 就在同时,他听得白衣少女在身后发出一声惊啊! 等他聚摄心神,空中一个巧翻,飘然脚踏实地之后,他抬头之下,不禁脱口失声一啊,完全呆住了! 你道岳玠看到了什么? 嘿!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他现在处身之所,几乎与上面一层完全一样,室宽十来丈,四壁一片晶莹,光明如画,所不同的便是室中空无一物。 岳玠是为这个惊奇么?不是! 令他惊奇的是,他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这人是谁呢? 不错,正是那位白衣少女? 她正望着他,微微而笑。 什么?她身手的快疾轻灵已到了这种程度?别的不说,他知道他自己第一个就办不到,他师姊屠龙丹凤也不可能办得到,就是师兄好好先生,恐怕也很难说! 他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一下眼睛,白衣少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岳玠的脸孔不禁微微一红。 他微红着脸,赧赧而讷讷地道:“我……说真的……还是第一次看到姑娘这种好身手。” 白衣少女明眸陡亮,哦道:“真的么?” 岳玠诚恳地点头道:“的的确确。” 白衣少女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仰脸激动地道:“从没有人这样赞美过我,你想我听了你这话该多高兴啊?” 柔荑滑润如凝脂,岳玠心神不禁微微一飘,周身血脉中同时迅速流转着一种美不可言的感受。 他的脸更红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知道一件事,她是无邪的,为了怕伤了她的自尊,他不忍挣脱。 白衣少女望着他,有点奇怪地道:“咦!这里又不热,你的脸怎会这样红?” 岳玠一窘,更是无词以对。 她微一凝神,又道:“唔,你的心也跳得很利害。” 岳玠直给羞得无地自容。 白衣少女低头想了一下,忽然点头自语道:“喔,我知道了,你原来在说谎,脸红心跳,正是表示你的心虚呢。” 说着,手便松开了。同时朝岳玠笑了笑,好像说,被我猜中了吧,岳玠遭此冤枉,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心头一急,额上立即冒出了汗珠。 白衣少女用手点着他,笑道:“我又没怪你,你做甚急成这样子呢?” 这倒是真的,她笑说着,神态自然,一点也没生气。 岳玠搓搓手,苦笑着叹了口气。 白衣少女点点头,又道:“你一定是因为我跟踪跳下,以为我是在关心着你,你心里对我感激,便以赞美来报答我,唔!一定是这样的。” 她自语着,像在告诉自己,也像在解释给岳玠听。 岳玠唉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开口,白衣少女已摇手止住他,笑慰道:“别争了,这也没有什么,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而且这种话在我听来还是第一次,虽然是不诚实的,我却一样感到快乐呢!” 岳玠恨忖道:横竖有理也说不清,干脆不开口算了。 白衣少女用手一指四壁道:“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字图吧!” 岳玠顺势一看,这才发觉四壁镌满了图式和文字,当下点点头,没说什么,白衣少女向前移了两步,忽又停步回头,认真地道:“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 岳玠一愕,白衣少女却微笑起来,她接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不说都没有要紧,但为了免你心生误会,说出来也好,我老实告诉你,刚才我跟着跳下来,并不是为了关心你……” 咬唇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因为我认识你不久。” 摇摇头,好似对这种解释自己也不满意,又想了片刻,才点头道:“应该这样说,那是人之常情,假如我是你,你换了我,我想你可能也会那样做的——你说对不对?” 岳玠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白衣少女这些话听起来虽然幼稚可笑,但岳玠一方面啼笑皆非,为了无从置答而感到窘迫,一方面却又非常爱听。 他值得她说的全是心力随时想到的话,毫无保留,不加修饰,美如仙乐!他想,一旦和这白衣少女分手之后,他将永远不可能会在另一位这种年龄的少女面前再听到这些话的。 白衣少女说完,又向前走去。 走至壁前,岳玠正待抬头观察壁上图字时,白衣少女忽然双手一拍,同时转身拦住岳玠,高兴地笑道:“对对,我又想到一点了。” 岳玠怔怔地道:“又一点?” 白衣少女点头笑道:“是的,还有一点,那便是人人难免的好奇心,你想想看,假如你看到一个人忽然掉入地洞,你忍得住不跟下去看看洞中的情形么?” 岳玠哑然失笑,原来她说的,还是刚才那回事。 他不禁微笑着打趣道:“再继续想下去吧,也许你还能想出更多的原因也不一定。” 白衣少女摇摇头道:“当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来不及想,现在我都想过了,只有这几点,再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她说得很认真,全未觉察到岳玠是在与她开玩笑,岳玠见了,不禁有点惭愧,暗忖道:她是一片纯洁,我却愚弄她,拿她开心,实在太不应该! 白衣少女咦了一声道:“你的脸色怎的又难看起来啦?” 岳玠心头一惊,暗道,她虽胸无城府,目光却是相当锐利,我若太阴沉,让她误会我是个口是心非,爱转歪念头的登徒之流,那就糟了。 最后,他决定:说不得只好扯次谎了,但愿它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于是,他平视着她,正容道:“你应该知道,我正为你不相信我的话感到难过——” 白衣少女忙止住他,摇手笑道:“好了,好了,现在相信啦!” 岳玠又是一呆,心想:怪事,真话她不信,扯个谎她竟信了? 白衣少女见他发呆,又忙说道:“这不简单么?说谎的人最怕别人旧事重提,你却于事后一直耿耿在心,好像不辩清楚就提不起劲来再做别的事似的,这便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岳玠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你还相当明白事理呢! 白衣少女用手点点他的额角,格格笑道:“连这点机智都没有,你看你多笨!” 岳玠暗笑道:我如再聪明一些,可就更惨啦! 白衣少女忽又摇头自语道:“不过有一点我却不明白,刚才你脸红心跳,又是什么缘故呢?” 岳玠暗道一声糟,怕她就这问题研究下去,自己无法对应,因此忙笑道:“我们进来太久了,早点看看,出去再谈吧!” 白衣少女抬头一笑道:“这话倒对,我们东拉西扯的说了这么多,还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若给别人看见了,不以为我们在要好着才怪呢。” 假如有人误会,她一定以为很好笑,因此她接着又道:“天知道我们才认识多久?” 话说完,人已像飞燕般飘然闪去另一边。 岳玠抬起头,心中有点恍惚,他有种感觉,感觉一个人如不能跟自己欢喜的人常在一起,永不分开,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在岳玠来说,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惆怅油然而生,神不守舍,因此他一直没注意到壁上究竟刻了些什么。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喂!过来呀,从这儿开始呢!” 第三十七章 六纬剑法 岳玠惊哦一声,有如刚自梦中醒来。 回头一看,白衣少女正在朝他遥遥招手,脸上又是一热,忙举步走了过去,尚幸白衣少女没有注意,她纤手往壁上一指,笑道:“你是为这个来的么?” 岳玠抬目望去,只见壁上第一行是四个大字:“六纬剑法”。 岳玠暗忖道:喔,原来阴山绝学在这里。 白衣少女重复道:“是为这个来的吗?” 岳玠摇了摇头。 白衣少女微讶道:“这座兰陵古墓中除了阴山派的武功外,别无所有,你既非为了六纬剑法而来,那你来做什么的呢?” 岳玠心想:这么说你是为六纬剑法来的喽? 他心里虽然有此想法,但口中却没问出来,他觉得那样问似乎有着“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不迟”的意味,不免显得气度太小。 他眼望对方,正想据实说出此行真正目的时,少女忽然脸一红,摇手道:“别说了,这次是我不对。” 岳玠不解地道:“你什么地方不对?” 白衣少女低着头道:“你并没有问我什么啊!” 岳玠坦白地道:“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先告诉你不也一样么?” 白衣少女眼望远处,摇头道:“你别告诉我了。” 岳玠不安地道:“你不想听?” 白衣少女摇摇头,低声道:“不,我很想听呢!” “那么——?” 白衣少女低声伤感地道:“你告诉了我,我可没有什么告诉你啊!” 岳玠忖道:又不懂了,你怎会没有事情可告诉我的呢?譬如说:你是何派门下?何以得知阴山派的种种?怎能走进这座古墓的?何以预知这儿留有三招剑式?怎知此地除了阴山派武功外别无所有? 他当然不便这样责问对方,当下爽然说道:“没有关系,你如没有什么告诉我,你就别说好了。” 白衣少女有点发急道:“我不是说没有什么告诉你——这话鬼才相信呢!” 岳玠暗道;正是呀!可是话是你自己说的啊! 他谨慎地试着说道:“我想你可能有你的苦衷,这种情形,在武林中极是平常的事。” 接着,诚挚地又道:“假如是这样!我也不在乎。” 白衣少女忽然脸一抬,嗔道:“你以为你聪明?胡说八道!” 岳玠暗叹道:要想不说错,只有靠天保佑了! 白衣少女忽又笑道:“一句废话,耗去这么多时光,我俩也真是。” 跟着挽起岳玠的手,亲切地道:“算我不对好啦,我们开始看吧。” 语甜如蜜,笑如花放,岳玠只好任她挽着,开始观赏壁间连续的六纬剑式,同时心想,一切听其自然算了。 这样一想,反觉心安意逸,没有了先前的局促之感。 岳玠身为银河门下,对剑法一道自是大行家,壁上这套六纬剑法,他发觉的确是精奥非凡,一招一式,皆属奇妙变化,不过,俗语说得好,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套六纬剑法虽是罕世绝学,但似乎并不比师门银河剑法更为玄秘。 因此,他看得很快,对每一剑式只是略予注目,即便跳越过去。 忽然,他发觉了一件事,那便是他身边的白衣少女几乎跟他抱着同一心情,她看得和他一样快,他看了哪里她也看到哪里,她拉着他的手,从未有过拉顿现象,她一直是跟他同时向侧西移步。 这点证明白衣少女对这套六纬剑法的本身也并不如何重视,换句话说,她也是剑法行家,她会的剑法可能也不逊于这种阴山绝学。 那么,他不禁想道:除了银河剑法比六纬剑法高明之外,难道还会有另一种高明的剑法不成? 同时,岳玠心中又泛起一层疑云,兰陵剑客虽懂得三招银河剑法,当然仍以本门六纬剑法为主,六纬剑法既无奇过银河剑法之处,那天在黑森林外的一座山岗之下,他那一招怪异招式,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那一招,岳玠设非仗了太乙分光剑之无坚不折,几乎落败当场。还有一点,兰陵剑客又是从何处习得银河派不传之秘的浮光掠影身法的呢? 关于这两点,马上就得到了答案,实在大出岳玠意料之外。 原来六纬剑法仅有六招,一招六式,六六三十六,全部共计三十六个变化。他起疑时已看完五招三十式,满以为最后一招六式纵为整套剑法的精华,也不可能绝到那儿去,是以一面想一面移目向后,并未如何在意。 谁知目光至处,他怔住了! 同时,他觉得身边白衣少女也好似微微一怔。 但他已无暇及此,急急凝目望去。 第五招之后,镌着七七四十九个排列方式各异,看上去颇有零乱之感的足印,岳玠触目惊心,一目了然,它正是银河派包括了“灵飞七巧步”“奇正七星步”“生死七绝步”等七个变化的绝学,“浮光遁形”又叫“浮光掠影”的身法! 紧接着是两行小字: ——雪山奇人秘赠:浮光遁形掠影身法。 ——欲领悟下招剑法之功能,务必先行熟练此种身法不可。 再下去,又是一行较大的字: 第六招,六合归元! 岳玠心神一凝,继续移目向下看去,哪知眼光到处,壁上竟然一无剑招图式,只有一篇长长的说明文字:“本招各六合归元,原为六纬剑法绝招,在予未遇雪山奇人之先,曾自以为此招一出,天下无敌,但自雪山归来,信心动摇,乃闭关三年,苦思加以变化精进,天不负我,居然三年有成,化创本招。 本招招名沿旧,但所含六式已非先前面目,因未成定案,故只录为草笈而未与前五招并镌于此……单就雪山奇人见示之三招剑法而言,此招已足克制有余,唯雪山奇人见示者仅为全套剑法之一部,本招能否同样奏功,予实不敢断言。 天下武功,原本同源,予与雪山奇人均非凡俗襟怀,予于此招创定之后,已飞羽传书雪山,恭邀奇人莅驾,藉以观摩印证,书去三载,未护回音,想奇人或云游未归,或已就道,本拟函催,奈予羽化有期,无法相待,心愿未了,时不假我,匆以草笈托知友留交故人之后,其天意耶?嗟夫! 阴山派第十九代弟子兰陵道士手劭。” 岳玠看完,感于兰陵道士的伤怀,不禁深深一叹。同时也知六纬剑法最后一招六式的草笈,必已由灵飞大师转交于兰陵剑客的手中。——后来兰陵剑客果然就凭此一招六式,在“群英会”上屡挫强敌,与岳玠力争群英魁首,这是后话。 岳玠呆想了一阵,忽又忖道:师姊屠龙丹凤曾说,兰陵剑客与我无仇,与师门银河派亦无过节,纯系少年得志,自恃功高无敌,忌我少年有为,来日成就可能更在他之上,足以因忌成愤,因愤成敌的这番话,实在不无道理。 岳玠更有一种想法:兰陵剑客可能也对黑森林方面有着仇恨,因他只知道我岳玠的武功与黑森林的武功如出一辙,而不清楚银河派跟黑森林方面的微妙关系,想藉打击我而顺便追究详情,实也不无可能。 事到如今,岳玠完全清楚了,兰陵剑客对他只有疑忌,决无仇恨,虽然目前兰陵剑客的功力似乎还在他之上,但那是因岳玠无法化解六纬剑法第六招“六合归一”的关系,兰陵剑客成就在阴山派来说可能已达巅峰状态,他岳玠的前途却是未可限量,只要他能将本门银河剑法全套找出,他相信其中必有克制六合归一这一招的办法,那时候,兰陵剑客就无法跟他相抗。 不过,岳玠也认为兰陵剑客除气量稍仄外,确属罕见英才,他想,我将原谅他过去的一切,并尽力感化他归入正途,重振阴山派。 岳玠沉思之际,身边那位白衣少女也在思考之中。 这时,那位白衣少女对壁上兰陵道士的留字点点头,自语道:“这位道士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份明智,甚是令人佩服!” 岳玠听出她话中有因,一回头,脱口问道:“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少女轻轻放开他的手,低头在室内徘徊着。 她低头缓缓踱着,一面低声自语道:“让我想想,看我可不可以说给你听。” 片刻过去了,白衣少女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岳玠,岳玠微感紧张,他知道这一刹那很重要,他能不能得取少女信任,进一步知道一项带着极大诱惑性的秘密,都将在这一刹那间得到决定。 白衣少女望着他,神色有点迷惑。 她的眼波闪滚不定,表示了她有生以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为难过,她心中彷佛正交流着两个以上的主意,不知道依了哪个才好。 她咬咬下唇,点头道:“我看得出,你是个君子人。” 显然的,她在安慰自己。 这一点,证明着她已有说出自己身世来历的趋向,她正在为自己增加勇气。 岳玠急得几乎要喊出:“我是的——我敢以师门清誉向你保证!” 但是,急是一回事,他知道他必须尽最大力量来忍耐,最好的是信用和历史,师门的清誉只有认识银河派,和知道他就是银河门下的人才能接受,他不能忽略一点,他们是初识,谁也不清楚谁。 通常说来,自我吹嘘只有增加别人的怀疑! 白衣少女说完后,凤目光一转,似乎完全决定了! 就在这时候,白衣少女的目光忽然掠过岳玠的肩后剑柄,她好似以前一直没注意到岳玠背后有剑,这时目光一呆,惊呼道:“咦,你的剑——给我看看!” 声发身动,白影一闪,其疾无此地探手向岳玠肩后抓去。 以岳玠的耿直和慷慨,以及白衣少女之天真无邪,虽说太乙分光剑是一件稀世之珍,如白衣少女开口借阅,岳玠自无不给之理。 可是,这些地方就微妙了。 人有人的本能,尤其是武术名家,更有一种发在意先,对突发事件不须理智指挥的本能反应。 白衣少女闪身欺来,岳玠身不由已地一拧腰,左奇右正,七星横踩,以浮光遁形掠影身法一错避开。 快如电闪,二人同时一声惊噫,各各退开五步。 原来二人发觉彼此身法竟是完全相同,全是银河身法。 不过岳玠有点后悔,他知道少女并无他意,只是心急了一点,而他这样,却是太不礼貌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天知道,他并非故意的啊! 他脸一红,才待解释时,白衣少女已恨恨地道:“就像人家要抢你的似的,小气鬼!” 这不算抢,什么才算抢呢?这种话,岳玠听着虽觉好笑,却没敢笑出来,相反的,连忙探手背后,将剑鞘一并摘下,双手捧着,笑道:“你知道的,你吓了我一跳,请看吧,剑在这里。” 白衣少女脸一仰,大声道:“不要看啦!” 岳玠的双手有点缩不回来,又笑道:“你如不看,可就跟我一样小气啦。” 白衣少女脸仍仰着,大声又道:“已经看清楚了。” 岳玠笑说道:“你只看到剑鞘,你应该抽出剑来看看……” 白女少女突然转过脸,手在粉颊上一刮,翘唇不屑地道:“真不害羞,你以为这是什么宝贝不成?” 岳玠心忖:这下我可不饶你了。 当下仍强装平静,微微一笑道:“宝贝当然谈不到,不过还值得一看,因为这种剑武林中并不太多。”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太乙分光剑罢了!” 岳玠一怔,忖道:什么?这个她也识得? 白衣少女又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没见过?” 岳玠又是一怔:“什么?你见过?你在哪里见过?” 白衣少女接着冷笑道:“我不过想看看它是不是跟我的一柄相同而已,早知道你会这样大惊小怪,你就请我看,我也不想看呢。” 岳玠失声惊呼道:“太乙分光剑你也有一柄?” 白衣少女扮了个鬼脸道:“去向别人炫耀吧,我可不稀罕。” 岳玠知道白衣少女所说的决不是假话,师兄好好先生早说过太乙分光剑共有雌雄一对,双剑合璧,可以无敌于天下,只可惜另一柄早就下落不明,连他本人都没有见过,仅从师父口中得知此事。 白衣少女又扮了鬼脸道:“我还知道,你的这柄是雄的——” 粉脸一红,向地下啐了一口,恨声道:“我回去一定把那柄剑砸烂。” 岳玠心中,刹时涌出千般滋味,惊,喜,疑,骇,有点失笑,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他同时有了一个决定:本来还无所谓,现在却非将她的来历追究清楚不可了!他挣了半天,这才挣出半句话:“姑娘,你,你不能——” 白衣少女明眸一睁,嗔道:“我不能什么?” 岳玠正容道:“不能砸烂你的剑。” 白衣少女怒道:“关你什么事?” 脸忽又一红,啐道:“伪君子,下流!” 岳玠细细一回味,知道白衣少女又误会他了,由于这事无从解释,脸颊也不禁微微一热,白衣少女又道:“本想告诉你,这一来你可别想啦。” 岳玠心底连连叹道:唉,唉,想不到一柄宝剑坏了事。 他正想婉言解释,以挽回对方心意之时,白衣少女突然睁目问道:“喂,我问你,你们来了几个人?” 岳玠呆了一下,答道:“连我三个。” “还有两个呢?” “不知道,恐怕出去了。” “骗鬼。” “我说的是真话。” 白衣少女哼道:“出去了?听,那是什么声音?” 岳玠倾耳一听,远远果然传来一阵隐约的人语。他不禁忖道:这少女耳目好灵,看样子,我还比她差呢! 当下抬头正容道:“你知道的,我已进来很久,我只是猜忖而已。” 白衣少女点点头道:“好,我们出去看看。” 白衣少女说话时的语气非常温和,刚才的不快,她好像已忘得干干净净,岳玠心想:还有希望呢! 第三十八章 人心 白衣少女在前,岳玠在后,二人相继走出石室,走到一处瀑布较薄的地方站住,这种瀑布跟竹帘一样,站近点可以隔水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透里边。 这时,相隔五丈左右的对岸上,正站着两个人。 左边是一个年若’六,脸孔英俊白晰,身穿青色劲装,身背长剑的青年,右边则是一个年方弱冠,身穿黑绸劲装,脸如傅粉,唇若涂朱,浓眉带煞,目蕴神光的少年,二人正在四下眺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岳玠看清二人面目之后,不禁轻轻一哦。 白衣少女忙悄声问道:“你认识他们两个么?” 岳玠点点头道:“跟我一齐进来的就是他们两个。” 白衣少女又道:“他们是谁?” 岳玠用手指点着道:“左边那个身着青装的叫丁元华,外号飞龙剑,是华山派弟子,右边那个黑装的叫石少坤,是泰山盘石堡主石镇天的儿子……曾经一度陷落黑森林。” 白衣少女怔道:“什么叫做黑森林?” 岳玠道:“说来话长,我们先出去招呼一声,他们好像在找我。” 白衣少女忽然一把拉住岳玠,低声道:“且慢!” 岳玠掉脸道:“什么事?” 白衣少女用手一指道:“那个穿着黑衣姓石的似乎不是个好人!” 岳玠怔道:“你见过他?” 白衣少女摇摇头道:“没有。” 岳玠失笑道:“那你怎知他是好人坏人的呢?” 白衣少女哼道:“好人坏人我一看就知道。” 岳玠打趣道:“只有我是例外是不是?” 白衣少女道:“也不例外。” 岳玠又笑道:“看我如何?” 白衣少女抿嘴笑道:“好人——好人中的坏人。” 岳玠笑道:“有个好字就好。” 白衣少女抿嘴又笑道:“坏人中好人也有一个好字。” 岳玠又笑道:“好字在前面总好些。” 白衣少女笑倒在他的怀里,吃吃笑道:“好像好人,实此坏人更坏的好字也在前面呢!” 岳玠摇头笑道:“说你不过了!” 说完又想移步,白衣少女忙道:“他们在说话,且看他们说些什么吧。” 这时但见飞龙剑丁元华双眉微蹙,大声道:“石兄,刚才你提议我们先出去,走到门口,你楞了半天,又拉我回头,你说洞中别无通路,岳兄一定仍在里面,要我跟你回来找,现在你看,所有的甬道都找过二三遍了,人在哪儿?” 石少坤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他是飞了出去的。” 瀑后白衣少女忽向岳玠道:“你姓岳?” 岳玠点点头。 白衣少女道:“我姓白。” 岳玠一怔,暗道:怎么大方起来了? 白衣少女仰脸笑道:“知道了你姓什么,就该告诉你我姓什么才公平。” 岳玠失笑地忖:喔,原来如此。 这时,对岸丁元华大声又道:“人不见了是事实,不信也得信,石兄,现在好出去了吧?” 石少坤摇摇头,双目闪烁不定。 丁元华诧异地道:“石兄还等什么呢?” 石少坤忽然脸色一整,大声道:“江湖上行走,全靠信义二字,今天我跟丁兄蒙岳玠提携,万幸得入此室,各得一身绝学,岳兄对我们的恩惠,可谓是天高地厚,我们若独善其身,一走了之,万一岳兄有什不测,我们如何对得起自己良心?” 声浪一扬,大声又道:“丁兄,你说这话可是?” 丁元华面现惭色,同时肃然起敬地躬身道:“石兄责备的是,小弟惭愧得很。”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道:“那个姓丁勇于认错,倒颇有君子风度,我就不相信姓石的那家伙这番话真的出自肺腑。” 岳玠点点头,没有开口。 石少坤一面还礼,一面慷慨地又道:“这是我辈应有的心胸,也算不了什么。” 微微一顿,跟着又大声接说道:“所以说,我们应该再等一会儿,岳兄可能另得秘境,正在演练什么绝学,横竖天已大亮,为了报答岳兄,就算我们为他护法于此,不也很好么?” 丁元华除了应是,什么也没说的了。 他望着石少坤,神色很恭敬,似乎已深为对方的凛然大义所感动。 石少坤视若无睹,再度四下眺望起来,目光愈见闪烁不定。 白衣少女低声道:“姓石的一定在转坏主意。” 岳玠点点头道:“唔,我也觉得有点可疑。” 隔了片刻,白衣少女忽然低呼道:“看,姓石的主意打定啦!” 岳玠注目看去,石少坤此刻脸上正闪过一丝阴笑,因为他面对瀑布,岳玠跟白衣少女看得清清楚楚,站在一旁的丁元华却是无法看到。 石少坤故作从容地缓缓转正身躯。 他干咳了一声,开口道:“丁兄!” 丁元华忙道:“石兄有甚吩咐么?” 石少坤正容说道:“小弟有个提议,不知丁兄以为然否?” 丁元华忙道:“石兄有甚高见,只管交代也就是了。” 石少坤仍正容道:“丁兄于左边秘洞内习得了何种武学,不知小弟有幸与闻否?” 丁元华不假思索地答道:“雪山前辈寒瓢子所留,寒冰七十二掌。” 石少坤不在意地叹了一声。 丁元华接着也问道:“石兄,您呢?” 石少坤神色更是一整,无比庄严地道:“飞雷一百二十拐!” 丁元华忙道:“那是南海不传之秘呀!” 石少坤庄严地点点头道:“是的,变化奇妙,威力惊人,出诸风雷门第四代掌门人雷显照之手。” 丁元华不禁赞叹道:“石兄能习得威震武林的南海风雷拐,小弟羡慕之至。” 石少坤咬唇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肃容道:“如丁兄有意习此南海绝学,小弟愿意倾囊转授。” 丁元华失声道:“缘有前定,那,那怎么可以?” 石少坤冷冷一笑,仰天长叹道:“难怪今世武学已有式微趋向——” 丁元华脸一红,忙道:“石兄,你,你误会了。” 石少坤竟然更板起脸孔道:“百年来,五派一堡谊同手足,方今又正连手对付强敌黑森林,我辈青年人,肩担振衰起微重任,平时就该相互以本门独得之学切磋印证,以求精进,以保正派门户在武林中之声威,想不到丁兄竟存此等世俗之见,怎不令小弟灰心?” 丁元华红着脸,嚅嚅地道:“石兄训责时是,小弟汗颜无地。” 石少坤缓下脸色,和声安慰道:“陋规相沿成律,这也怪不得丁兄。” 微微一顿,又道:“常言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等年事正轻,前途远大,理应力图矫风正俗,除陈革新,为千百年后的武林树立武人风范,才是道理。” 丁元华敬佩地点头道:“石兄之言,字字珠玑。” 跟着毅然大声道:“那么小弟也将寒冰掌转授石兄,请石兄不必推辞。” 石少坤傲然微笑道:“寒冰掌与飞雷拐在武林中声威并重,说句小气话,丁兄跟小弟交换,也并不吃亏呢。” 丁元华的脸孔又是一红。 瀑后白衣少女冷笑道:“姓丁的不吃亏才怪。” 岳玠摇摇头道:“轻点,且先看下去再说。” 这时,石少坤又笑得一笑,继续说道:“小弟与丁兄今天能入此墓室,全属意外机缘,一人各得一套稀罕武功,本已难得,如今若是交换了,彼此立即可以一人身兼两家之长,在我们个人,固是锦上添花,值得兴奋,进一步来说,咱们五派一堡平地多了两名出色的后辈,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脸色一整,接说道:“丁兄,你说可是?” 丁元华感动无比地点了一下头。 石少坤微笑着又道:“小弟天性爽直,不像丁兄那样拘规束礼,所以说,丁兄如要将寒冰掌见教,小弟干脆得很,完全接收。” 石少坤语气坦率爽豪而略杂讥刺,丁元华更被说得脸孔通红。 丁元华大概想为自己挣回一点风度,此刻大声接说道:“小弟想请石兄先习寒冰掌,还望石兄不要见外才好。” 石少坤沉吟了一下,爽然说道:“好,就这么办吧!” 跟着脸色一整,肃容道:“本来这是小弟的提议,按理应该由丁兄先跟小弟演练风雷拐才对,不过丁兄既然这么说,小弟要是坚持的话,丁兄若以小弟刚才对丁兄的批评来个以子之矛,刺子之盾,小弟势将无词以对……” 微微一顿,又道:“再说风雷拐一百二十式变化奇诡,招数也较寒冰掌为多,演练起来,十分费时,这样颠倒一下,却也彼此有益。” 瀑后,岳玠跌足叹道:“唉唉,果如姑娘所说,丁元华看样子要上大当啦。” 白衣少女恨恨地道:“姓石的要是背信,他跑得了,我就不姓白!” 岳玠不禁低声笑道:“不姓白姓什么呢?” 白衣少女脱口答道:“跟你姓岳!” 岳玠忍住笑,忙接道:“这么说,等有儿我一定拚命为姓石的开路。” 白衣少女会过意来,怒瞪双眸,粉颊飞红,欲叱又止。 她大概骂道嘴边忽然想到话是自己说错,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责备词儿,是以改成一声恨咛,没发作出来。 岳玠也后悔于自己的轻薄,脸一红,忙岔道:“快看,雪山寒冰掌果然不同凡响呢!” 这时对岸华山派飞龙剑已将一套寒冰掌绵绵施出,因为洞中那七十二座寒澈心骨的石乳,序列高低远近不同,丁元华在攀越时尚不觉得怎样,这一复演开来,就不同了,为了要假想仍在洞中行走,那掌势因无着力之处,使分出拍,按,抓,劈,拿,点,带的各种形式,身躯也有着灵活的闪展腾挪,掌风所至,全是敌人意想不到重要经穴所在,加以寒劲激漩,威力实是惊人。 石少坤双目如电,不稍一瞬,注意着每一式的微妙变化,神态至为专注。 约摸顿饭光景,丁元华已将一套寒冰掌全部演完,周身雾气蒸腾,他朝石少坤一笑,问道:“石兄,要小弟重复一遍么?” 石少坤摇摇头,忽然指着他身上的雾气问道:“丁兄,你身上怎会有雾气冒出?” 丁元华一怔,低头看了看,笑道:“小弟尚未纯熟,演来至为吃力,石兄别见笑,我在出汗呢!” 石少坤自语道:“寒冰掌会出汗,真是不可思议。” 心里却忖道:这小子的功力,真是浅泛得可怜。 瀑后白衣少女忽然抵唇笑道:“真是活见鬼!” 岳玠忖怔:“怎么说?” 白衣少女轻笑道:“那是寒雾啊!” 岳玠疑道:“你怎知道?” 白衣少女哼道:“你看姓丁的脸上有汗没有?一个人身上出汗,出到往外冒气的程度,而头额鼻尖一粒汗珠没有,可能么?” 接着,嗤鼻冷笑道:“原来你竟比我想象的还要笨。” 岳玠不服地辩道:“他们相隔咫尺??姓石的精灵无比,他会连冷汗热汗都分不出来?” 白衣少女微哂道:“姓石的为了转坏念头,心不在焉啊!” 岳玠连连点头,忖道:她有时幼稚得可笑,有时却又能观察入微,世故之深,令人叹服,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丁元华似乎有点局促不安。 白衣少女又笑道:“你看他……看老实人说谎真难过。” 岳玠忖道:丁元华怎敢冒这大的险的呢? 石少坤开口了,他正容大声道:“丁兄,轮到你看我的啦!” 说着,格擦一声,从背上拔出耶柄精光闪闪的玄龟剑。 他挥着玄龟剑,大声又道:“小弟以剑作拐,请丁兄留意。” 接着大声吩咐道:“飞雷拐冲刺范围较宽,请丁兄后退三四步。” 丁元华原就站在河边,依言后退,已至深涧边缘。 石少坤吩咐完毕,闭目长吸了一口清气,然后脚下错乱地踏出几步,手中玄龟剑也左摇右晃地摆了几个怪异姿式。 丁元华看得眉头紧皱。 石少坤我行我素,依然挥剑比划着令人莫名其妙的怪招。 这边白衣少女点头道:“这有个名堂——” 岳玠正感迷惑,听了这话,忙问道:“哦,你见过?这是什么名堂?” 白衣少女抿唇答道:“这就叫做——鬼画符。” 话说完,人又笑着倒向岳玠怀中。 岳玠也为之忍俊不禁,右臂轻轻一圈,二人不知不觉地已经倚偎在一起。 对岸丁元华的眉头皱得更紧。 蓦听石少坤一声断喝:“丁兄,绝招来了!” 喝声中,剑如银虹,闪电般朝丁元华心窝刺去! 第三十九章 天意 白衣少女脱口惊呼道:“哎,不好——银河倒泻。” 说时迟,那时快,丁元华欲待闪避,已是不及。 银河倒泻一招,是银河剑法现有十九招中之精髓,兰陵道士创化的六合归一便是根据这一招研揣而成,此招威力,由此可见。 丁元华艺出华山,是上代掌门金剑秀士的得意弟子,虽然在剑术上的成就尚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剑术名家首重气质之培养,故丁元华叵变临身,虽知难逃一死之危,却仍冀企靠镇定来挽回最后的一线生机。 玄龟剑透衣而入,立有鲜血泛涌。 丁元华咬牙闭目,顺势后倒,猛提全身真气,向后倒射。 身形疾如流矢,晃眼穿入千丈瀑布之中。 石少坤拭剑归鞘,仰天大笑起来。 “一代绝学寒冰掌,银河剑法玄龟剑,哈哈,快哉!” 大笑声中,人如轻烟,刹那间于中间那座石道中消失不见。 这时,瀑布后面白衣少女恨声跺足道:“你,你,你说,你为什么要拦我?” 岳玠赔笑道:“不是我拦你,实在是救人要紧,那恶徒只要死不了,谅他也飞不上天去,而且他从前面出去,你要追,一定会碰上本庙主持灵飞大师,彼此不太方便。” 白衣少女恨声道:“天蒙和尚活着姑娘也不怕,灵飞和尚比天蒙和尚如何?” 岳玠道:“灵飞是天蒙之徒。” 话出口,忽然失声道:“什么?你知道天蒙禅师?” 白衣少女恨恨地道:“想我告诉你?做梦!” 岳玠呆了一下,旋即笑道:“好好,随你高兴,先救了人再说。” 丁元华悠悠醒转,睁眼发现身边正站着一位玉面朱唇的英俊书生和一位白衣绝色少女,他朝俊秀书生凝视了一眼,不禁惊呼道:“啊啊,你不是岳兄么?” 岳玠点头笑道:“是的,丁兄,这位是白姑娘。” 丁元华朝白衣少女点点头,又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跟着叹了口气,同时闭上了双眼,心中似乎异常难过。 白衣少女轻声笑道:“丁侠,你可以起来了,我那丹药很灵,你不但剑伤已愈,而且精神还会更好一些呢,你可以起来试试,看我有没有骗你。” 丁元华将信将疑地翻身而起,低头一看,胸口出血已上,凝神聚气亦不觉疼痛,周身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畅适之感,方知白衣白女少女所言不虚,当下喜不自胜,慌忙朝白衣少女躬身致谢道:“姑娘活命大恩,丁元华终身难忘。” 白衣少女侧身让过,手指岳玠笑道:“你弄错了,他才是你的真正救命恩人呢!” 丁元华一怔,白衣少女笑着又道:“不是他拦我,我早追那个姓石的去了。” 丁元华又是一躬,正容道:“姑娘如果真的那样做,只要那歹徒得着应得的惩戒,丁元华纵然因不治而死,在九泉之下,也一样感激姑报!” 接着又朝岳玠抱拳道:“大恩不敢言报,岳兄请收小弟一礼。” 岳玠抱拳微笑答礼道:“丁兄好说。” 白衣少女忽然笑向丁元华道:“改为你敷服的丸散,稀有而珍贵,这次几乎用去我藏有的半数,你我之间素昧平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才肯这样做的吗?” 施惠于先,复出此语,真是闻所未闻! 岳玠一急,忙朝丁元华使了个眼色,他怕丁元华不了解这位少女的特殊性格,生出误会。 丁元华大窘,一时间不知如何置答才好。 但他终究不失名门弟子本色,内心虽然不是滋味,表面上仍神色不露,这时他正好接着岳玠的眼光,但却会错了意,当下躬身敬回道:“在下猜想,姑娘大概是看在岳兄情面上,不知是也不是?” 白衣少女冷笑道:“他有什么情面好看?” 这个“他”,当然是指岳玠,丁元华听得一愕,目光不由得一扫岳玠,目光至处,他发现岳玠正在朝他摇头苦笑,越发大惑不解。 白衣少女脸色一缓,又笑道:“不对,不对,重猜。” 丁元华无可奈何,只好期期地又道:“也许姑娘同情在下误交匪人,过于诚实——” 白衣少女失声笑道:“恰恰相反。” 岳玠,丁元华,双双一怔。 白衣少女纤指一伸,笑道:“老实告诉你吧,今天姑娘救你,全为了你将一身寒雾说成汗气的那句谎话,令人欣赏。” 丁元华啼笑皆非,脸孔泛红,尴尬异常,强笑道:“喔,是的,姑娘,我,我那时已经发觉那小子有点不大对,想不到没给那小子看穿,却给姑娘慧眼识破,在下不胜惭愧而佩服。” 白衣少女朝岳玠扮了个鬼脸,笑道:“我说如何?” 丁元华接着微感快慰地笑了笑,又道:“那歹徒虽然学去寒冰掌的全套招式,除非他能再度进入此墓,否则一点威力也发不出来。” 于是他将自己习得寒冰掌的经过说了一遍,三人齐都笑了。 岳玠本想提议就此出墓,但目光一瞥白衣少女,心中颇感为难,正在咬唇沉吟之际,白衣少女忽以一付俨然长者的语气吩咐丁元华道:“为了对付那个姓石的,你可以学学壁上这五招六纬剑法!” 丁元华犹疑地道:“你们两位呢?” 白衣少女摇摇头道:“我们两个不需要!” 话出口,明眸微闪,发现岳玠正朝她注目微笑,不由丽脸一红。 跟着秀眸一圆,叱道:“你做甚闲着?” 岳玠微笑道:“因为尚未接奉姑娘吩咐。” 白衣少女秀眸又是一瞪道:“去找一颗八角银星,找着了通知我。” “在这座石室之内?” “难道我会指天上的星星不成?” “一定有么?” “没有会教你找?” “你怎知道会有的呢?” “我要告诉你,不会等你问。” 岳玠吐吐舌头,开始在上下两层石室中到处找寻起来,飞龙剑也已开始沿壁揣摩那五招六纬剑法,白衣少女则仰脸遐思,不发一语。 片刻之后,丁元华已将五招六纬剑法领会贯通,岳玠也同时在底层一角找了着一颗仅有黄豆大小的八角银星。 他惊喊道:“有了,有了,在这里!” 白衣少女毫不为意地从容走了过去,曲指在银星上轻轻一弹,说也奇怪,只觉石室一阵颤动,石壁慢慢陷落,立即露出一道暗门。 白衣少女挥手道:“你们前面走,我随后就来。” 丁元华惊讶地望向岳玠,岳玠苦笑笑,意思好像说:别问我什么,我也跟你一样莫名其妙。 于是岳玠戒备着第一个走进暗门,丁元华紧随于后。 这是一条曲折而悠长的地下隧道,仄虽仄,地面还算平坦,每隔十数步,便有一颗发光的晶体嵌在头顶照明,行来并不费力,约莫顿饭光景,二人相继绕过一道生满鲜苔的石屏,眼前大亮,原来已置身于九顶山峰之下,这儿正是他们的来路。 这时阳光耀眼,已是辰牌时分。 丁元华眉头一皱,才待开口说话,岳玠以目示意,丁元华立即住口,二人转身,那位白女少女正从石扉后面姗姗而出。 丁元华望了白衣少女一眼,又望了岳玠一眼,抱拳大声道:“后会有期,为了要追上那姓石的,白姑娘,岳兄,小弟可要先走一步了。” 岳玠点点头道:“丁兄一路珍重。” 白衣少女道:“姓石的现在仍不此你差,他如输了,不管真假,顶好不要穷追。” 丁元华感激地点点头,微微躬身,掉头飞步而去。 剩下岳玠和白衣少女二人,二人相对默然半晌,白衣少女忽然微微一叹,蓦地转过身躯,向山下走去,岳玠一急,大声喊道:“姑娘留步,我有话说。” 白衣少女停步回头,不容岳玠开口,突然问道:“我先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银河门下?” 岳玠微微一愕,旋即坦然地点了点头。 白衣少女脸色一黯,目移他处,喃喃地道:“那就无甚可说的了。” 语毕又轻轻一叹,身形疾起,流云般往山下飘去,岳玠越发起疑,当下也展开师门浮光掠影身法从后紧追,可是,白衣少女去势虽然从客,却是迅速至极,岳玠追了一阵,不但没有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且有渐被甩落的趋势。 一阵紧赶,已出山区,滚滚岷江已然在望。 岳玠正自愁急,白衣少女忽然自动在江边停下脚步,岳玠心头一喜,脚下垫劲,三五个起落,抢至少女身边,白衣少女悠然回头,冷冷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玠期期地道:“我……我想知道……姑娘准备去哪里?”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道:“骗鬼,你想知道我的身世罢了!” 岳玠正容诚恳地道:“姑娘能够从容进出兰陵古墓,并于事先预知墓中一切,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姑娘不但熟知银河武功,而且还说出刚才那句话,请姑娘站在身为银河门下的我设想,假如我岳玠正怀着姑娘一语道破的目的,是否情有可宥?” 白衣少女垂首沉吟了一阵,终于指着江边两块石头道:“我们先坐下来……” 坐定后,白衣少女又道:“你先说出你的身世给我听听。” 岳玠依言详尽地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 白衣少女随后凝目虚空,缓声道:“我只要告诉你两件事,你就大可以不必再问了,第一,我姓白,名慕容,第二,我系来自雪山——” 岳玠失声接道:“来自雪山?” 白衣少女点点头道:“兰陵道士留曾中的那位雪山奇人,便是我的师祖。” 跟着,伤感地低声道:“兰陵道士是位了不起的前辈,家师一切,几乎全在他的猜想之中,他尊敬家师祖,家师祖也尊驾他,正如他留言所说,传书到达雪山时,家师祖确是正值云游未归,同时‘六合归一’的一招虽能克制本门剑法绝招的‘银河倒泻’,但却无法挡得了本门最后的一招‘地荒天老’!” 岳玠此时脸上已经变色,他勉力地道:“令师祖可是讳称银河老人?” 白衣少女垂首如故地道:“这一点,我不愿确定地告诉你。” 岳玠知道她的性格,她不愿说的再问也是无益,但他想了一下,又从侧面问道:“你那柄太乙分光剑想是他老人家的遗物吧?”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道:“是的——除了这项遗物,还有很多遗讯……都在家师他老人家那里……” 岳玠激动地道:“怪不得你能自由进出兰陵古墓。” “那是遗训之一。” “哦?” “说起来话太长了。” “我们并不急着要去哪里,是吗?” 白衣少女凄然一笑,摇摇头,没有开口。 岳玠忽有所悟,忙道:“你回避我,是不是因为我是银河门下?” “这是遗训之二。” 岳玠失声道:“这,这怎可能?” “你不相信?” “他老人家是银河一派的始祖呀!” “可能就是为了这层关系!” “你怎知道?” “遗训上写得很明白。” “我实在不懂。” 白衣少女垂首幽幽一叹道:“天意如此,其谁奈何?错都错在白慕容不幸生为女儿之身——” 白慕容,惹人喜爱惹人怜,她说错的是她,笔者于讶异之余,甚感难过,可是,东方玉先生人高腿长,已在前面走远了,无从追问——行了!瞧!那边来的不正是武林典故熟悉得如数家珍的丁剑霞先生么? 第四十章 失之东隅 在第八集书中,曾因化解慕容美先生一记绝招,作者用了一次近乎“偷龙转凤”的笔法,让本篇主人翁岳玠,做了一场春梦。自然梦,乃是一种虚诞之事,难与现实相吻合。不想竟引起许多位读者信以为实,认假作真,来函教正,虽然彼此观点大有出入,但关怀之情,则弥足珍贵。敬此附覆,恕不一一。 白衣少女既左一个遗训右一个遗训,又是什么天意,什么不幸生为女儿身,一时小侠岳玠,不禁越听越胡涂! 遗训要白衣少女寻来兰陵墓干什么? 遗训不让自家人认自家人为什么? 白衣少女身为女儿身又有什么错? 满脑子问题,又不便强人所难直问?也不知从何问起,俊脸上充满迷惘、急躁、和隐忧之色,呆呆的出神。 白衣少女别转头看了一眼,也垂首幽幽一叹! 半晌,忽然又目注江流道:“我能说的都说了,该让我走啦?” 岳玠急急答道:“不?……” 他下面又一时说不出留人家的理由,只急得额上青筋乱暴。 白衣少女见状,噗哧一笑道:“你这是干啥子嘛,一副怪模样?” 岳玠这大半天,已尝过她的喜怒无常滋味,并不为异,顿时嘴里吞吞吐吐的道:“我……” “我什么?快拣重要的说?” 白衣少女手掠云鬓,抬眼向侧方打量,神色颇是不安,似有行意。 这时岳玠惟恐失去时机,赶忙脱口问道:“请问姑娘,本门银河剑法,究竟共有多少招式?” “多的很呢?” 白衣少女接口就含混作答,并星目一瞟岳玠微哂道:“难道你不全会?” 岳玠讷讷说道:“只会十九招?” 白衣少女又抬眼凝视九顶山,毫不经意的,随口嗯了一声,算是作答,不过脸上却掠起笑意。 岳玠只当人家有轻视之心,越发面上难堪,不好再开口。 经过一阵沉默。 白衣少女忽然主动的转面问道:“你会的是那十九招,使给我看看好么?” 看情形彷佛她有指点之意。 岳玠慌不迭急急答道:“这有何不可,我正要请姑娘指教哩?” 立刻掣出太乙分光剑,就江畔展开身形,一招一式,惟恐惊世骇俗,缓缓使了出来。 云裳织锦……鹊桥飞渡……银汉横秋……天河倒泻…… 白衣少女身坐危石上,两只清澈大眼凝神注视,一瞬也不瞬。 好半晌,岳玠才慢慢练完。怀着满腔热望,收剑向白衣少女笑问道:“还差哪几招,姑娘能见告么?” 这时白衣少女,好像正在想什么心事,星眸微阖,如同未闻未见。 岳玠只当人家打不定主意,正在考虑,也不敢再说,静立以待,心想:“今天至少本门剑法共有多少招式,总可以得个答案了!” 如此约摸半盏热茶光景。 白衣少女倏然一睁目,凄然道:“师祖遗训,我还是不能说?” 岳玠陡觉如同一盆凉水,直寒到底,失望形之于色。 白衣少女见状,幽幽一叹道:“这不怪我心狠,其实说出双方都不利!” 略作沉吟,又歉意的道:“要么将来你求家师试试?” 岳玠听来,宛如得了一线生机,急急问道:“令师在何处?” 白衣少女白了一限,起身答道:“不告诉你?” 但嘴里却微吟道: 我从天上来, 不知人问事。 得失总前缘, 已随流水逝。 并云裳飘动,回眸一笑,飞出十多丈外,又几个起落,倩影便消逝在云树之间。 似乎乃师居处,就在这首诗上。既有线索,人家是个大姑娘,岳玠也就不好再紧紧随后追踪了。 不过目送芳尘远去,心头却十分惆怅!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良久细味诗中之意,她既来自雪山,自然“我从天上来”这句话,是居住最高的所在。换句话说,也就是明白指示,为雪山最高峰了。 准此而论,第二句“不知人间事”,显然是说乃师为出世之人,非僧即道。后面两句暗含机锋,彷佛是陪衬,又好像颇有深意。 人的身份,居的位置全有,这就不难寻找了。 岳玠不禁越想越兴奋,深觉这白衣少女,天真灵慧。哑谜打的好,表面丝毫不着痕迹,人更可爱。暗忖此去雪山,自己死活也要求准乃师,纵不放弃成见,至少也将师祖下落,和本门剑法招式相告。 一颗沉重的心,也因骊珠已得,渐渐宽松朗爽起来。 亦因此之故,顿感整日未进饮食,腹中饥肠辘辘,立即向附近村落走去。 不多久,来到一所小集镇。 恰好街头就是酒饭店,门前小二,一见便知岳玠是顾客,高呼殷勤接待。 哪知刚一进门,却听有人陡喝道:“好小子!你来啦?” 入目竟是曾在武当见过的,峨嵋派三才掌程南山,和六刃刀耿桓二人。 看神情,似乎对方依旧怀有误会,敌意未消,怒目而视。 岳玠倒是胸中坦然,拱拱手笑道:“二位道长别来无恙,咱们又在此间相见,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在他乃是因为双方本无过节,拟欲乘机稍释前嫌,故言行颇是谦恭。 不料事实恰得其反。 六刃刀耿桓又轻喝道:“小子少在真人面前假惺惺,你那同党兰陵剑客现在何处,快说?” 岳玠摇摇头答道:“在下和他没关系,二位别误会。” “哼!没关系,你们同门师兄弟之谊算什么?” 六刃刀耿桓寒着脸直斥,并立又一声冷笑道:“用不着再装蒜了,还有他胞妹慕容白那小丫头在此,对不对?道爷们早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呢?” 这种话,只听得岳玠暗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嘴里颠倒念出! “慕容白……白慕容”这三个字,并大睁着两眼,向六刃刀急问道:“道长请说清楚点,谁是慕容白?何以证明兰陵剑客有一个胞妹?” 耿桓双眉一扬,呵呵一阵狂笑道:“你以为咱们峨嵋派近在咫尺,都是脓包么?真人索性提出证来,看你这小子还能说什么不?” “第一、据本门查出,兰陵剑客这小子,为天山大侠展翅金鹏慕容彤之后,名叫慕容洁,其妹便是慕容白,自称天山玉女。第二、乃祖昔年,曾与此间兰陵墓中的死鬼兰陵道士,同属先朝宫廷锦衣卫中的高手,他兄妹二人故常来此。第三、出手的幌子全是银河剑法,不久曾在川鄂边境伤了不少咱们五派一堡之人,还能错的了?” 六刃刀说到此处,似乎是十分忿恨,又眉横煞气问到岳玠脸上道:“刚刚还有人看到,你和那小丫头,同在江畔调情,瞒得了真人们么?” 岳玠越听,心头越像有七八个吊桶直下直上,浑身冷汗横流!暗忖六刃刀耿桓,说的有凭有据,和兰陵道士勒石留字所云,极是相符。显然那白衣少女“白慕容”,就是“慕容白”,适才留诗,不是明明说过“我从天山来”么。乃兄不也几次公然冒充银河派人,扮的极像么!现在想来,无疑对方一再施狡狯目的,乃是为墓中三招绝学所引起,千方百计,存心想剽窃全套,只怪自己胡涂,堕入其彀中,等于蹈了无忧师伯覆辙,成为本门罪人,这可怎好? 更恍悟白衣少女那首诗是“藏头格”,横读为:“我不得已”四字,全为夫子自道。 哪是什么雪山最高峰! 哪是什么僧什么道! 连在墓室内外,所惊彼女身手轻灵快捷,都是人家仗着久居熟地之故,毫不足为异,一切皆是自己油蒙心窍,要不就是为色所迷,丧魂失魄,夫复何言! 记得白衣少女,曾屡说:“我很想听你的,我可没什么告诉你啊?” 这不分明是对方迫于兄命,还有一点良心,暗加点醒。 “唉!” 岳玠脑际如风车儿一阵疾转,面色大变,倏地足下一顿,不仅不愿再答峨嵋二子的话,连饭也不想吃了。一声长叹,扭翻身躯,便如同一缕轻烟,飞出镇外,向荒山野岭奔去,只觉一肚子羞忿,无处发泄。 始则还想前去“八角庙”,寻兰陵剑客兄妹算账。 但继而一想,演练本门剑法,人家并未见逼,乃是自己愚昧自愿,说出岂不更加丢人,怎好启齿。 并从而想到,今日过失还不止此,明明石少坤,曾自认为黑森林主之徒黄坛少主,自己竟一时轻心,引入兰陵墓中,平自助其学得不少绝技,使虎添翼,为祸江湖。 他愈想愈沉痛!回溯出山不久,寸功未见,反连番失算,遗羞师门!其将何以为人。 于是陡然泛起轻生之念,立朝江岸疾纵。 不消说,岳玠必是打着投水自尽的主意了。 哪知一走近,却发现远见的悬崖,乃是一尊数百尺高的巨大石佛。临流趺坐,无限庄严,不自主的脱口惊呼道:“啊!这是传闻中的凌云石佛呀?” 又一时为神像所吸引,看呆了! 此处仍是九顶山一名凌云山,也就是苏轼绝句所云“生不愿封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但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之地。 石佛乃唐人遗作,系就岷江岸岩石雕凿而成,高三百六十尺。其形像之宏伟,有大诗人陆放翁,谒“凌云大佛”所咏为证: 出郭寻幽一笑新, 径呼艇子载烟津。 不辞疾步登重阁, 聊欲今生识伟人。 泉镜正舍螺髻绿,佛顶雕无数螺髻生有苔藓色绿,一泉泓然正在髻下 浪花不犯宝跌尘。 始知神力无穷尽, 丈六黄金果小身。 岳玠叹为观止,缓缓由侧方登上石佛头顶缘后,静立螺髻旁一泓清泉之畔。偶然俯视,但觉水明如镜,深不见底,心想:“这倒是一个解脱的好所在,较之江流水浅滩高,臭皮囊易被人发现,要好的多多。” 于是落了几点泪,又叹口气,向西方师门默祝一阵,蓦地一咬牙,踊身便向泉中跃下,直沉到底,闭目等死。 青年人,血气方刚,好强好胜,一想不开,便理智泯灭,立走极端。 本来他在洞庭湖,也曾尝过水中的滋味,极不好受。 睁目微看。 咦!根本就滴水全无,却存身在一座石室之中。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恍疑是在做梦,暗忖:“上回一场梦做的活龙活现,连看官都当作真有其事,难道现时还在黑森林,迷药未解不成?” 抬眼四顾,只觉暗光浮动之间,既不见那妖媚的巫山神女柳千娇,也并无出落得花似玉冷明珠。 所看到的,左右前后,彷佛都是大大小小,毫无生气的石菩萨。 岳玠又咬咬舌尖,自语道:“不像梦嘛?” 他说的声音并不太大。 不料语音未落,突然耳旁也轰的一声:“不像梦嘛?” 而且声音宏亮,渊渊如金石。 这种奇事,岳玠不禁被唬得心头一震!又脱口道:“有鬼不成?” 怪声亦如响斯应,又紧接着突起:“有鬼不成?” 一时岳玠惊疑不定,深感骇然! 良久,才定神悟出,原来此洞与外界隔绝,声难走泄,乃回音所致。 ?? 并渐渐由静生明,看的愈清晰。 但见石壁上,有几行铁划银钩,龙飞凤舞的大字:“有缘人至此,如能按洞中石佛形像悟解,然后逐一使其归位,当可获得余毕生心血所创的武林绝学。” 下面没有落款,不知何人所留。 岳玠既求死未成,便不由抬眼端详起来。 石佛共有大小四十九尊,陈设散乱,并无章法。 洞底也划有一连串环状的,四十九个圆圈,想是石佛原位。 照说如将石菩萨各令占一圈位,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难就难在大小佛像,个个姿势不同,十分生动,彷佛互有关连,一丝不能紊乱。 岳玠一连按自己心想,摆了几次,都没有发生什么奇迹。 后来,突然胸中一动,想起师门“浮光遁影”绝学,正是七七四十九式,马上按所排,选取动作相近的石菩萨,一式接一式,向圈中陈列。 在岳玠,本是心怀死志,如今只不过一念好奇,并无贪得什么绝学之心。 常言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哪知他刚刚摆完最后一尊石像,忽觉石室微震,侧方陡现出一座月洞门。 其中光明净洁,四壁图文,中央趺坐一位早已物化的老人。 岳玠仅在石壁上略一浏览,又不由恍疑是在梦中。 第四十一章 否极泰来 首先入目的,是一段序文:“余以七七奇门,暗含浮光遁影宫位,封禁前洞。能入此室者,设非生具夙慧天缘巧合者,何必为落星原或阴山弟子,希善体吾意,代完未了之愿。 本山已故之兰陵道友,乃玄门佳士,为人正直不阿,酷嗜武学,昔年曾相与论剑,薄有所赠。 且其于事后,费三载苦思之功,自创一招“六合归元”,飞书就正于余。 惜彼时正云游未返,及至得悉来此,斯人已归道山。用特勒石留念,以遗其后人,藉了前缘。 以余意度之,原招凌厉有余,而沉稳则不足,虽臻武学化境,但仍有瑕疵,未达尽善尽美之地,略加增删,或可稍补其不足。” 后面便是一招“六合归元”图解。 虽未具名,显然就是兰陵道士遗示所说的雪山奇人。 尤其序文中,提到“七七奇门”、“落星原弟子”字样,使岳玠一眼就肯定乃是自己师祖。 一时又惊又喜,慌不迭便到肉身前参拜。 并见老人身侧,有一本完整的绢书,页数颇多,薄如蝉翼,上署“太乙剑诀”字样,首篇也是一段序文: 一、此诀原是本门镇山剑法,与太乙玄功,太乙分光神剑,同一源流,号称银河三宝,自两百年前,师祖弃道还俗,沉剑龙潭,弃符天池,埋诀雪山后,便失传已久。我落星原一脉,仅赖银河剑法二十四招济世,幸余于昔年,因忿门人妄传绝学以资匪人,远走雪山,穷三十载光阴,终托天之佑,寻获师门故物。 二、此诀所载玄奥绝学,乃与太乙玄功互为表里,非本门人习之,别无益而有害。如能益之以太乙分光神剑,三宝合一,更见精妙和威力。 三、得之者,如非本门中人,务希惠交昆仑山落星原余之门下忘我书生,俾能流传于世,则功德无量。附页为酬赠银河剑法。前十九招吾徒当于接获此诀时传授。 后面也悉是图解。 足见这位老人,虽一忿离山,但临终并未对爱徒或忘,也由字里行间,看出他寻获这本剑诀,便对银河剑法,不甚重视了。 岳玠兴奋之余,也不再作轻生之想,转为喜不自胜! 恰好室内,前有清泉,后有蔓延的黄精,可解饥渴。 因此便埋首剑诀之中,日以继夜的研习。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天,才全部悟通,银河剑法后五招,也统统娴熟。 自然石壁上所刻增删的那招“六合归元”,更了然于胸。 岳玠此行任务,已圆满达成。又心急回山禀告乃师。 于是便将剑诀密藏于怀,拜别师祖,走到外室,恢复了四十九尊石菩萨的原位。 且见洞口乃是一道水帘,只微一耸身,就穿波而上。 俗话说的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如今的岳玠,已是胸怀坦淡,神朗气清,较前大不相同了。 加上他此时艺业,也不再惧任何敌人。预料慕容兄妹,当必仍在兰陵墓。 为了代师祖完成未了之愿,登时便向八角庙走去。 好在再度重来,轻车熟地,一径就走山后石屏下暗道而入。 也轻轻易易的,便被他顺利直达兰陵墓重地。 更出乎意外的,竟不见慕容兄妹在内。 岳玠因为一心回山,暗忖对方反正必来此处,于是立运神功,在石壁六纬剑法第五招图解之后,代为增刻第六招“六合归元”,然后署上“雪山老人”四字,匆匆走出。 不料正行到日前曾和白衣少女,同隔水帘,观看石少坤向丁元华下毒手之处。却陡见白影一闪,飞进一位俏丽女郎。 赫然正是那自称白慕容的白衣少女。 尤其她一眼看出在内的乃是何人,粉脸上登时现出十分复杂之容。 岳玠立刻相迎微微一笑道:“谢谢姑娘日前指教,在下走了一趟雪山,果不虚此行?” 白衣少女,也噗哧一笑问道:“见到家师了?” “嗯!那还用说?” 岳玠一本正经的接口就答,并俊眉微扬又道:“岂止令师,连令祖展翅金鹏老前辈都见着了呢?” 他这句话,本是意在相讥,也是希图证实六刃刀耿桓所说,是否有误。 白衣少女,似乎毫不为异,马上秀眉一挑,淡谈答道:“那不就结了,你还来此作啥?” 岳玠也冷冷的接口道:“谢谢你呀!承姑娘兄妹二人费了不少的心力哩?” “别说了!早知道你那几招银河剑法不过如此,我还不稀罕呢?” 白衣少女毫不迟疑的明说,更又一撇嘴道:“十九招都破不了咱们一式六合归元?” 岳玠顿时展颜一笑道:“还有‘地老天荒’那一招呀?” 这原是对方所说,现在被他拿来相讽,并立又摇摇头道:“不!应该还要加上‘不了情’三个字才合式?” 白衣少女一撅小嘴,瞟了岳玠一眼,嗔道:“胡说!谁个不了情?” 不料岳玠还没有来得及接口。 却听水帘外有人银铃似的一笑道:“是我岳师弟和丫头你哩?” 并人随声至,落地现出乃是屠龙丹凤沈凝碧。 岳玠一见,赶忙欢声高呼道:“师姊你也寻来啦?” “师姊不该来么?” 屠龙丹凤口气倒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更又瞟了岳玠一眼道:“早知如此,师姊真不该来呢?” 岳玠还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正待答话。 一旁白衣少女,却马上向沈凝碧娇叱道:“比间乃本门重地,贱婢还不快滚,否则姑娘可不客气了?” 岳玠也向屠龙丹凤道:“师姊!小弟任务已了,咱们走吧?” 不过沈凝碧,却不理岳玠,反朝白衣少女一撇嘴道:“难道你只留我岳师弟呀!怪不得啊?” 此言一出,登时白衣少女也不知是羞是怒,满脸飞红,陡亮长剑,闪出一溜寒光,娇喝道:“刚刚在山前姑娘一再相让,可不是怕你呢?” “那是看在我岳师弟面上了,是不是?” 屠龙丹凤毫无顾忌的立即反唇相讥,并又一声冷笑道:“快把窃取本门剑法的渊源供出,饶你不死?” 原来她们早就交过手了,怪不得对方适才对岳玠一改前态。 这时白衣少女,已气得花容失色,也不再开口,顿时长剑一起,飞洒出万点晶星宛如奔雷闪电,欺身直上。 更招不用老,陡化满空银雨如一点寒光,剑带锐啸,向沈凝碧当胸便刺。 大约她是已经恼极了,所以出手就是绝招“六合归元”。 屠龙丹凤,也已横剑以待,眼见来势,不禁暗中一懔! 且正拟奋力一拼之际,却蓦听岳玠朗声一笑道:“师姊且慢,这一招看小弟的?” 眼见他太乙分光神剑疾出,仅轻描淡写的,从侧方微一斜撩。便使对方凌厉无比的来势,如同一条灵蛇,被人击中七寸,收式不迭。 这种光景,不仅一旁沈凝碧看得十分讶异!尤其白衣少女,惊的两只碧水澄波大眼,直盯住岳玠,一瞬也不瞬。 本来嘛!这是兰陵道士穷数年精力,毕生自诩的一招绝学哩! 岳玠见状,微微一笑道:“这一招不就叫做‘地老天荒’么?” 随又俊眉一扬,正色道:“贤兄妹,心切本门‘银河剑法’,志在向学,本无可厚非。只是手段,却有些不能登大雅之堂!日前在下,一时不察,轻泄绝艺,身犯师门戒律,务盼转告令兄,如用之于正,岳某纵受重责,亦所甘心。否则只要一息尚存,此后就难说了?” 白衣少女,也面上一红,垂首幽幽答道:“都怪我不该听家兄的话,令师如有责罚,慕容白决不置身事外?” 屠龙丹凤,耳听师弟自说已犯小规,顿时大吃一惊!并闻与白衣少女有关,不由插口一声冷笑道:“哼!怎样不置身事外呢?本门戒律绝不容情,我岳师弟这一生锦绣前程,从此恐怕都将毁在你这丫头身上了?” 她一脸怒容,十分关切,直恨得牙痒痒的! 岳玠见状,摇摇头苦笑道:“师姊不必再怪慕容姑娘了!一切都是小弟自己愚昧,自作自受,夫复何言。此间因果我已全知,咱们走吧?” “你……” 白衣少女一见岳玠要走,似乎还有话说,不过急急吐出一个“你”字后,下面又凄然顿住,想是不好出口了。 岳玠似乎会意的一点头道:“过去的算啦?姑娘不是说过‘得失总前缘,已随流水逝’么?而且此间仙去的兰陵道士,和本门一段因果,也已由在下遵从师祖遗示代了,慕容女侠稍时便知?” 随即向屠龙丹凤一使眼色,不待答言,便身形起处,当先飞出水帘之外。 沈凝碧怒视了白衣少女一眼,纤腰微拧,化为一条绛影,也跟踪穿出,双双由暗道离开兰陵墓。 白衣少女,既未阻止,亦未追赶。 他们师姊弟二人,一到后山,屠龙丹凰沈凝碧,就迫不及待的一把拉住岳玠,神色忧惶,凝目急问道:“师弟果真已犯本门戒律么?是怎样情形,快告诉我?” 因为她前此专返东海,得悉师祖弃落星原而走,以及银河剑法不全之故,果是乃师与黑森林主人之间一段情孽,私传绝学所造成。衷心本已无限沉痛! 又谁知适才喜遇私怀窃爱的师弟,眼见耳闻,彷佛又蹈了上一辈覆辙,试想她,怎能不震骇!又哪能不急于要问个明白! 加上岳玠化解白衣少女那种招式,和连说师祖许多因果,都使她别了一肚子疑团,早就想打破这只闷葫芦了。 岳玠目睹师姊如此关切,也不由感动得泪波欲流,点头微叹道:“江湖上到处陷阱,小弟涉世未深,一再有负师恩,实在羞于出口,也差点和师姊不能相见了啊?” 偏偏急惊风,遇到慢郎中,他还来上这段开场白。 屠龙丹凤不由莲足一顿道:“别做破题了,快说紧要的,先让我想想可有化解之法,八方师兄也在此间,再找他商量商量才是正经哩?” 她十分情急,惟恐岳玠受责。 不料语音未落,却闻林中有人高宣一声“阿弥陀佛”,呵呵一笑道:“沈师妹别急!小师弟喜气直透华盖,决然有福无祸,一切由我承担好了?” 一阵微风飘过,八方行者金眼佛,便突然现身。 岳玠和这位奇人,名虽师兄弟,实情同骨肉,一别经年,无时不在念中,此时得见,其喜可知,慌不迭便扑上前行礼。 金眼佛也一把紧握师弟手腕,快慰的仔细打量道:“小师弟快说说在此间有什遭遇?” 这时沈凝碧,眼见他们师兄弟二人如此亲切,顿时插口淡淡的一笑道:“果是喜事嘛!对像就是咱们追踪的那位白衣少女,八成和家师昔年那段绮障一般无二,一切都看你这大师哥的啰?” 岳玠且不回答问话,先从怀中取出“太乙剑诀”,双手高捧,敬呈八方行者道:“师兄师姊,请先看看这部剑诀,小弟再禀陈经过如何?” 自然金眼佛,从师最早,对此早有耳闻,一见“太乙剑诀”四字,便满脸泛起兴奋之容,立忙肃然躬身接过,口中连道:“小师弟果不出愚兄所料,福缘不浅,福缘不浅!从此三宝重返本门,幸何如之?” 屠龙丹凤始则还不明就里,及至由八方行者手中,看完首页师祖叙文,又不禁喜得芳心开花,立到手掠云鬓,一侧粉脸,长长嘘了一口气,向岳玠娇笑道:“师弟别耽心啦!有此至宝,纵违天大的山规,至少可以功过相抵了。快说由何处得来,是那丫头投桃报李的么?” 她依旧对白衣少女心有不释。 八方行者金眼佛,也马上把剑诀珍藏于怀,一脸笑容凝视岳玠,静待回答。 岳玠见状,顿时将此行经过一一细述。 屠龙丹凤,更当他说到心怀死志,准备轻生之际,急急插口道:“騃子!这也不是你有意的过失呀!哪能就寻死嘛?” 岳玠此时也觉心宽,立刻接口笑道:“若果不寻死,哪能得见师祖遗体和这本剑诀哩?” 略一停顿又道:“下面用不着再说,小弟引师兄师姊前往参拜师祖法体就知道了?” 八方行者首先答声好,三人就兴冲冲的,直奔凌云大佛顶石洞。 同门三人,在内盘桓竟日。 尤其金眼佛,盛赞此间地灵气旺,“风水”极佳,恰好师祖法身与凌云大佛合而为一,受万人膜拜,千秋香火,不主张迁返昆仑,自己且拟请命来此奉侍和潜修。 屠龙丹凤,也乘机通晓了“太乙剑诀”和学全“银河剑法”。 大家都喜不自胜。 最后八方行者,称说师弟此行有功无过,嘱令不必随自己回山,可仍在江湖上历练,才匆匆别去。 同时沈凝碧,自觉艺业陡增,忽生奇想,意欲立往黑森林,扫荡群魔,以为乃师消去毕生罪衍。 岳玠也跃跃欲试,希望手刃绿袍苍须老怪,以雪义父之恨。 他们心意不谋而合,便联袂沿岷江而下,顺流东行。 二人俪影双双,极不寂寞。 最是屠龙丹凤,彷佛此行十分得意和快乐,也愈见明艳,愈见朗爽,一派大姊姊作风,对岳玠嘘寒问暖,关爱无微不至。 这一日,趁月夜趱行,走上一条绵亘的野岭。正见前路上有一座荒圮的破庙,拟欲小憩之际。 忽听其中传出一阵裂帛似的长笑道:“见面不如闻名,苗某领教了?” “小辈再接老夫几掌试试?” 第二句怒喝,好像是雪山大侠寒天翁的口音。 岳玠赶忙一拉屠龙丹凤,神功潜提,耸身便如一朵轻云,凌空飘落山门前古树之上。 老的果是寒天翁冷长庚。 年轻的,乃是一位三十上下,生得面如黑炭,虎头燕领,二目神光充足,雄赳赳,异常骠悍的,武生装束壮汉。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几掌,几百掌又如何?” 这黑汉傲然目视雪山大侠,反唇相讥,并又谈淡的一笑道:“不论如何,今天我已证明一个事实,阁下和眉山那个老尼姑,过去走出大洪山黑森林,不是凭真本事。你是沾了女儿光,和人家暗有默契。她是……” “小辈满口胡言,看掌?” 寒天翁一脸铁青,不待对方语毕,便出声怒斥,右臂一扬,反腕劈出一蓬寒森劲气,欺身直上。 照说他功力何等高强,且是含忿出手,对方年纪轻轻,哪能招架。 可是事实却偏偏不然。 那黑汉一见来势,竟不慌不忙,一面身如行云流水的闪过掌风,一面冷笑道:“今天苗某不过是先试试手,纵然黑森林多你这样一个徒有虚名之辈,又何惧哉?” 冷长庚又一连三掌,势如奔雷迅电,不仅招式精纯,最是丹墀内登时卷起阵阵狂飙,扬沙走石,砭骨生寒,好不凶猛! 不想如此威力,仍然对人家无可奈何。 黑汉并在奇妙的身法游走中,出言嘲笑道:“咦!你这寒冰掌,敢情不是雪山死鬼寒瓢老儿真传吧?要不就是他藏私,不曾把心法留下,否则决不会这等没意思呢?” 立又浓眉一扬,喝道:“快留神!苗某要还手了?” 只觑他,语落一回身,双臂齐扬,化为漫天掌影,反攻起来。 出手快捷如电,招式奇妙,如同长江大河绵绵不断涌出。 尽管无声无息,不见一点掌风劲气,和寒天翁恰恰相反。 但威势却凌厉无伦,连暗地屠龙丹凤沈凝碧,都看得芳心懔然!也认不出是什么宗派,只觉完全皆是以柔克刚的解数。 并且不过十多招,就把名震中原的雪山大侠冷长庚,逼得须发倒竖,紧守门户,连连后退,无还攻之力。 足见此人身手之高了。 第四十二章 青城剑客 岳玠见状,赶忙一长身,凌虚下掠。 更人在空中,就出声高呼道:“冷老前辈休慌,小可岳玠来也?” 屠龙丹凤沈凝碧,亦身如飞絮轻尘,紧紧随同飘落。 说也奇怪! 那黑汉一听“岳玠”二字,便马上舍了寒天翁,霍地一转身,纵出圈外。二目灼灼,向沈岳二人上下打量。 雪山大侠冷长庚,这时好像满面颓丧,只向岳玠点点头,就一声长叹,返身冲天而起,朝庙外飞走。 不消说,分明他是自觉老运不佳,半世英名,断送在一个年轻人手中,无颜见人了。 半晌。 那黑汉才开口向岳玠亮声道:“苗某正找的是你?” 岳玠微微一愕答道:“区区与阁下素无一面之缘,不知有何见教?” 他这本是实话。 但对方,却立刻面色一沉冷笑道:“哼!无一面之缘!怪不得你在九顶山露脸,就不曾把我铁面韦陀放在眼中?” 并又抬手一指喝道:“八成你这小子也是浪得虚名,快把兰陵图交出万事皆休?” 这种话,岳玠不由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想:“听口气,分明此君乃是九顶山之人,也彷佛日前纷争之事,所知极多,如今怎的舍近求远,来寻自己呢?” 于是安详的一笑答道:“在下本是默默无闻之人,虚名,二字倒承抬爱了?” 又俊眉一挑道:“尊驾既在九顶山,又是江湖中人,总该知道兰陵图为何人所有,来寻在下,岂不是舍本逐末么?” “废话少说!要的是你日前出示我灵飞师兄那一份!” 黑汉不耐烦的,接口就指出证据,并看了屠龙丹凤一眼逼视岳玠道:“本来找你这小子的还不止此,如今看来或有不实,算啦?” 岳玠一听对方乃是灵飞上人师弟,换句话说,也就是昔年空门异人天蒙神僧之徒,不由暗中微惊!且愈不解对方要兰陵图何用?又和自己还有什么误会! 加上年轻人,多半气盛,立到也冷冷的答道:“尊驾何妨一齐说出听听?或者果有其事呢?” 黑汉似乎性情十分暴燥,经不住僵激。 “好!我就问问你这小子?” 他浓眉轩动,巨目环睁,与星月交辉急答,略一沉气又道:“姓岳的?你去过黑森林?” “唔!” “是凭真本事闯进闯出的?” 这句话岳玠可不好作答了。 不过屠龙丹凤,却从旁接口道:“当然!谁还和贼人有亲不成?” 那黑汉二目如炬,一扫二人道:“嗯!这是一件。是真是假,苗某稍时倒要考验一番?” 并立又环眼直视岳玠喝问道:“你见过我慕容白师妹?” 岳玠不知对方是何用意,也毫不迟疑的“唔”了一声。 “这小子勾引她是不假了?” 黑汉怒形于色,像自语,又像质问岳玠,更陡地一声虎吼道:“好,那今天说不能饶过你这小子了?” 岳玠一听对方有污清白,也马上接口冷笑道:“我劝阁下最好冷静点,谁勾引谁,还说不定呢?” “呸!我那玉洁冰清的慕容师妹,难道还勾引你这小子不成?” 黑汉气得眼中冒火,似乎是此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此君姓苗名雷,祖上乐善好施,曾有恩于天蒙禅师,并生得根骨深厚,在襁褓中便被收为俗家弟子,神僧圆寂后,由灵飞上人代师传艺,几十年后,尽得真传,人称铁面韦陀,只是从不出山,极少人知罢了。 也惟其他常住八角庙,所以和慕容兄妹,时有接触。并对天山玉女慕容白,一见钟情,刻骨铭心。 常言道的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尽管他看中了人家,只无如生得一副黑炭头模样,难得玉人青睐。 尤其慕容白,冰雪聪明,始终设法避不相见,一到九顶山,便从秘径入墓室隐居,经年难得到八角庙一行。 铁面韦陀既手无信物“兰陵图”,格于天蒙遗训,不敢私闯墓室,又和兰陵剑客气味不投,耻于求请携带,时感咫尺天涯,难耐相思之苦。 并生具傲骨,眼高于顶,虽然是佛门弟子,但除了师兄灵飞上人以外,谁对他也无可奈何。 过去常闻黑森林魔窟险恶,屡欲前往一探,也屡为师兄所阻,难以如愿。 因此顿生奇想,专寻能由大洪山贼巢闯出之人较量。以为能胜得对方,便证明自己有此能耐,也无异亲走了一遭。 年前便曾和师门有交往的,眉山一言神尼挑衅。这位对常人一言如金的老尼站,那回对他,却费尽唇舌,终于吐实,才得清静。 适才与寒天翁相逢,硬逼出手,和寻岳玠因由之一,就是这个道理。 目前八角庙那场热闹,恰值他有事山外,未获参与。回时闻悉经过,深感遗憾! 加上路遇峨嵋六刃刀耿桓,听说岳玠和天山玉女江畔调情之事。不禁顿如火上加油,立即连师兄都不禀告,就出山兼程追寻了。 自然在他心自中,慕容白乃是天人,也是禁脔。别人调戏勾引,这口气怎能忍得。不过此行主要目的,还是志在夺得兰陵信物,以备常入墓室,得亲芳泽。 岳玠看他这份暴跳如雷的模样,不由暗中好笑,索性呕他一呕,立又朗声一笑道:“咦!慕容姑娘并不曾告诉在下,她阴山门下,有阁下这样一位师兄哩?” 本来铁面韦陀,眼见屠龙丹凤和岳玠并立,珠辉玉辉,一双两好,已恍疑六刃刀所告,乃是诡辞。 不想如今一听人家口气,好像对心上人知道的比自己还多,分明他们关系果不寻常。顿时一股酸气,由心坎里涌出,马上不再斗口,一声怒叱道:“狗小子,今天苗某先叫你识得厉害再说?” 并又喝道:“姓岳的快上?” 身形宛如一阵旋风,便圈臂扬掌活开步眼,向前进迫。 他大约明知岳玠不是好相与,所以藉亮式沉气,似便发则有功。 岳玠适才在古树上,已见过对方身手,也毫不敢轻敌,立即缓步出场,朝相反方向游走。 双方摆出的,都是上乘功架,并不燥进。 刹那间,在月光下四目对视,盘旋三匝,陡然向中一合,惊神泣鬼的恶斗序幕遂开。 岳玠第一招用的是黄山矮叟所传的“怒龙卷风”,身掌合一,呼的一声,劲气潮拥,直逼过去,刚猛雄浑,力逾千钧! 铁面韦陀,却使的兰花手,欺身拂截要穴。 两人出手悉是疾捷如电,足下也快不可言。 一个是以奇始,一个是以正合。乍接乍离,头一招半斤八两。 继而铁面韦陀便展开解数,双臂挥舞,掌指兼施,忽吞忽吐,或拍或点,招式连环,如同天上浮云,地下流水,变化无穷,不知其所始,也不知其所终。 更身游八卦,人转四方,兔起鹘落,满场神出没鬼。 从表面看,他每出一招,仅显出轻伶俐落,既无劲气,也柔弱无声。 可是身在局中的岳玠,却感对方不论是掌是指,都带有无比的潜力。 并蓦地忆起这是佛门“般若掌”。顿时抖擞精神,立出师门绝学“天星掌法”,脚踩“灵飞七巧步”,好像花雨缤纷,簇如繁星,身化一团光影,斗得逸兴遄飞。 眨眨眼,便是百十个回合,依然难分高下。 一旁屠龙丹凤沈凝碧,也不禁暗赞对方果是了得。 这时大约已将三更,一轮明月斜挂天顶。 本来破庙中荒凉落寞,夜间从无人来。 谁知今晚却一再连台好戏,龙翔凤舞,地动殿摇,热闹得不可开交。 又斗了顿饭光景,依然不分胜负。 铁面韦陀,一副黑脸上,愈来愈凝重,常常阴晴不定,似乎已经不耐。 岳玠也心想长此鏖战,耽搁自己行程,颇不合算,暗思制胜之策。 不想正当他们各有所计,拟出绝招之际。 忽听殿顶有人朗声高赞道:“棋逢敌手,将遇良材,都是身手不凡,我来也?” 并随声飘下一男一女,点土不惊,并立丹墀以内。 男的身穿一领蓝衫,年约二十七八,器宇轩昂,目若朗星,英气勃勃。 女的顶多不过十七八岁,头拢绣帕,紫缎劲装,身材婀娜,体态苗条。虽然月光下,看不真粉面,但从那两颗夜明珠似的妙目想来,一定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们全是背插长剑,柄坠一绺流苏,迎风飘荡,风流威武。 只是场中二人,却毫不理睬,仍旧打得难分难解。 但见那男的,倏的剑眉一扬,哈哈一笑道:“良宵苦斗,忒也有煞风景,纪某倒要做个和事佬了?” 更语声未落,便身化一条蓝影,双掌“分花拂柳”,直向相斗双方之间扑去。 照说高手互搏,极易殃及池鱼。若非自忖功力相当,或有十分把握,决无人敢于插手和解。 自然来人早已观看多时,如无此能,怎会有生命之危多事。 请看丹墀中,岳苗二人,果为他横身插入,顿时各跳出圈外。 在岳玠,原是被迫交手,又不愿伤人,和解正是求之不得。 可是铁面韦陀,却不甘心。他既生得性如烈火,又对“兰陵图”志在必得,是以此际一见有人从中搅混,顿时巨目向来人猛睁,寒光如电,厉喝道:“庙某之事,从来下容别人多管,识相的快请,否则连你们也不饶?” 他出口极不客气,咄咄逼人。 那位来人,却毫无愠色,点点头笑道:“苗兄且息怒!请先说出何事相争,让在下评评理,二位再斗如何?” 试问铁面韦陀,适才对岳玠所说三事,无非都是逞能霸道,哪件有半点理来。 岳玠受也微微一笑催促道:“姓苗的说嘛!比方你想打闷棍呀!剪径呀!身为佛门弟子,希望尝尝犯戒的滋味呀!不都是好理由么?” 此言一出。 首先那后来的紫衣少女,忍不生噗哧一笑。 铁面韦陀,更是怒气如虹的向岳玠断喝道:“小辈快把兰陵图交出,饶你不死?” “哼!好大的口气?” 岳玠接口一声冷笑反唇相讥,并又双眉一扬正色道:“我倒要问你,兰陵墓是阴山门下圣地,令师兄灵飞上人,奉师命代管,随时可以出入,阁下自能通行无碍,要图何用?此其一。第二、在下乃因偶遇机缘,得有一张图内附录,日前在八角庙,承令师兄准予入内,何以他彼时交还,你又来强索,是何道理?再说尊驾既非当事人,双方又无渊源,纵有兰陵信物,也非交付之人。何况岳某仅乃不愿多事,还并不怕事呢?” 那自称姓纪的和事佬,本是在旁凝视岳玠上下打量,闻言立刻插口呵呵一笑道:“幸会,幸会!原来老弟就是人称银河剑客岳玠,差点失之交臂了?” 并一眼发现从暗处走出的屠龙丹凤沈凝碧,连忙眉飞色舞的一拱手道:“月夜荒山,又得逢芳驾,何幸如之?” 更不待答言,马上一转脸向铁面韦陀道:“苗兄大名兄弟久仰,我道是什么大事!一张兰陵图算什么?如果在下二目不花,阁下适才所使的当是佛门‘般若掌’,自然必擅‘般若神功’。有此绝举,难道还稀罕死鬼兰陵道士,那几招六纬剑法么?” 推情度理???这话实在不错。 但无如铁面韦陀,苦于心事不能明说,又目中无人,不善言辞。 请看他,陡地巨目一翻,沉声答道:“苗某偏要兰陵图,你待如何?” 这种话,倒是大出蓝衫书生料外! 半晌,忽见他仰天哈哈一阵长笑,然后朗目精光如电,一扫相争的双方道:“小可纪云生,道号青城剑客。本是耳闻月来江湖上纷纷传言,武林人才辈出,崛起有所谓‘八荒四剑客’之名。为首的便是岳老弟,还有兰陵剑客慕客洁,泰山剑客石少坤,和华山剑客丁元华三位,意欲一一领教。日前也幸逢其中两人,互作印证。相约明年重九,由兄弟做东,广邀天下英雄,在青城论剑。并规定凡参与之人,必需事前亲入大洪山魔窟,取得彼辈,红、黄、蓝、白、黑五位坛主人头,或重要法物,才有资格。事属创举,也是意在为侠义道,洗炼出一位领袖群伦之人,今日谨奉邀二位,恕下另柬?” 且双眉微轩,独向铁面韦陀笑道:“苗兄有这种胆量没有?” 大凡练武之人,十九都有一股人前称雄的欲望,何况三代以下,谁不好名。如此盛事,早把铁面韦陀,听得砰砰心动,哪还用青城剑客僵激。 “哼!这有什么了不起,苗某准定奉陪就是?” 铁面韦陀嘿嘿一笑,傲然接受邀请,并一抬脸喝道:“那是一件事,今天是一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当然,当然!兄弟既插手做和事佬,自有道理?请稍安毋燥?” 青城剑客满面笑容连答,又目视岳玠道:“兄弟面邀,岳老弟无异议吧?” “唔?” 在岳玠,既因此乃热闹之事,见猎心喜。又因自己反正是前往黑森林,一举两得,所以就满口答应。 “那就好了!” 青城剑客颇有得色的看了双方一眼,一面点头,一面手朝随来的紫衣少女一指道:“这是舍妹小兰,人称紫府云英?” 那紫衣少女,也顿时瓠犀微露,盈盈抬脸,亮起两只寒星似的妙目,瞟了相争双方一眼,尤其对岳玠,还似乎微微点头送笑。 这种举动,大家都猜不出是何用意。 且屠龙丹凤和铁面韦陀,不约而同的顿感不耐。 在沈凝碧,是瞥见纪女对岳玠神色,芳心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加以名之的滋味,看不顺眼。 在铁面韦陀,乃是恍疑对方别有诡谋,拿这些不相干之事,混淆视听。立刻忍不住一声冷笑道:“哼!令妹与‘兰陵图’何干,别废话了!” “有关,有关!苗兄请稍耐一时,听我说嘛?” 青城剑客仍是慢条斯理,不入正题,接口连答。 这倒奇了!怎的这紫衣少女,又和“兰陵图”发生牵连了? 连岳玠,都不禁被他这种口气所动,打量了纪女几眼,心想:“难道她们也和阴山派有渊源不成?” 良久,才听青城剑客朗声一笑道:“二位争端,一味苦斗,太也无趣!又彼此全无伤人之心,势均力敌,恐怕三日三夜,都没有个结果?” 又略作沉吟,目扫双方道:“因此兄弟想了个主意,既别致,又不伤感情,得之无愧,失者不怨……” “阿哥!你最好还得问问人家东西紧不紧要,然后再定。若是干系太大,这‘不怨’二字,却难说呢?” 紫衣少女,忽然从旁打断乃兄的话,提出意见,又瞟了岳玠一眼。 青城剑客,也立忙答道; “兰妹说的是?” 并向岳玠微笑道:“岳老弟听到没有?” “唔?” 岳玠仅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加可否,也无异默认所有之物,并不重要。 因为他和阴山因果全了,胡驼子那张诗笺,已失去价值。再说纵有前往必要,秘径历历在目,又岂能相阻。 青城剑客见状,呵呵一笑道:“这样就好了!” 于是蜂腰一挺,朗声道:“兄弟管见,拟请舍妹作公证人出题,不论是文比武比。如若苗兄占先,则岳老弟以兰陵图奉赠。否则今日之事,便从此了断。谁也不能再作计较了?” 更从破庙缺口,就月光向岭下一指道:“山下不远,便是兄弟一位友人,小孟尝齐谌所居。天光已经不早,此间既无灯烛,又景色恼人,颇不相宜,二位易地以了这段过节,让别人也开开眼界如何?” 虽然相争的双方,不知这位和事佬是否别有用心。 但年轻人,谁也不肯示弱。所以全都点头表示同意。 第四十三章 花开见佛 夜深沉,月隐西山,大地一片静寂。 惟有满天繁星,仍然光辉灿烂,不停的闪烁,斜照在一所幽谷。 但见其中,在翠竹苍松掩映间,露出一座白色粉墙人家,高高的门楼,宽大的院落。灯火辉煌,大厅上如同白昼。 且成品字形,筵开三席,水陆俱陈。 好怪! 那席上,除了一位面如满月,五柳长须的青袍老人以外,其余都是适才破庙中大打出手的诸人。 岳玠神情自若,和屠龙丹凤左右。 铁面韦陀,黑脸泛红,如同尉迟公模样,独倨一席在右。 中央主座上老者,大约便是主人小孟尝齐谌。 青城剑客兄妹,分坐客位。 刚刚说是来此比武,怎的不打了呢?难道已经杯酒言和了不成? 不,这是江湖上的礼数,先尽武林义气,然后交手。 看!公证人紫衣少女说话了。 她纤手高擎玉杯,那张吹弹得破,宜喜宜嗔的粉脸上,忽然两个小酒涡儿一扬,妙目斜睨岳玠,甜甜的一笑道:“岳少侠!你是愿意文比?还是武比呢?” “在下并无成见,文比武比都是一样!” 岳玠仅略略欠身,随口作答。 紫衣少女,一面瓠犀微露,螓首连点。一面侧身转向铁面韦陀,缓缓的问道:“黑大哥,你呢?” 这位姑娘也怪!她对岳玠眉宇之间,透着十分友善,称呼却客客气气,但相反的,对铁面韦陀,神情极是淡漠,而竟亲切的叫起黑大哥来。 “这个……随便姑娘吧?” 铁面韦陀,彷佛受宠若惊,又似乎是不肯示弱,也结结巴巴的,来个大方。 “那就好?” 紫衣少女一听双方却不拘文比武比,顿时盈盈一笑高赞,并略作沉吟,掌中玉杯向而微举道:“就以这杯酒为题如何?” 更妙目一扫双方,见无异议,又道:“先来一场文此,请于小妹发问之后,在主人击节三十响以内,各将答案写在纸上,能如期中式则胜!” 杯中物,乃铁面韦陀所深喜,自然掌故并不陌生,所以立感神精一振满有把握。 只听紫衣少女,随即口中曼吟道: 谁人识得酒中趣? 谁人识得酒中乐? 谁人饮酒醒时少? 谁人饮酒醉时多? 且出完题,又娇憨的一笑道:“限唐人典,二位快想吧?” 谁都料不到,这位姑娘,竟出上这样一个文雅的题,完全不带半点战斗意味。无形之中冲淡了相争双方的盛气。 现在倒不像比武,如以目前情景而论,仿佛她就是“苏小妹”,变成不折不扣的难新郎韵事了。 上座的青袍老者,也含笑以牙箸在八仙桌上击节起来。 笃……笃……笃…… 看岳玠和铁面韦陀两人神色,好像都满不在乎。 大约节击半数,双方便悉皆完成答案,由仆役送纪女之手。 她一看再看,粉脸上梨涡倏现倏隐,黛眉时蹙时舒。 岳苗二人,都二目凝视,暗中捏把汗,惟恐自己或有不中式之处。 良久,紫衣少女,忽然一抬脸,侧向铁面韦陀问道:“黑大哥通篇仅是一个人名,可是说识得酒中趣,识得酒中乐,和醒时少,醉时多,全为大诗人李白一人么?” “唔!” 铁面韦陀点点头,嗯了一声。 紫衣少女又秀眉微扬续道:“愿闻高论!” 大家也都转目注视静听。 但见铁面韦陀,不慌不忙,点点头开口道:“李白诗中有云:‘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自然他是识得这个‘趣’字了。” 更黑脑袋得意的一幌,先高吟道: 三杯通大道, 一斗合自然。 然后巨目环扫众人,反问道:“如此意境,非乐若何?” 别看他人生得粗鲁,肚子里着实还有不少墨水呢! 并随之又一摆头道:“他长在醉乡,乃妇孺皆知之事,醒时少,醉日多,还用说么?” “有理,有理!” 紫衣少女一面连答,一面硬朗侧向岳玠一笑道:“岳少侠,你啦?” 岳玠好整以暇的,含笑答道:“头一个‘趣’字,在下和苗兄意件相合,是李白。不过‘乐’,于嘛?见仁见智,小可略有不同?” 随即高吟唐人卢同诗: 人生都几日, 一半是离忧, 但得樽中物, 从他万事休。 “我以为能借酒消去万事,得大自在,才是‘真乐’呢?” 岳玠解释的说,并眉峰轩动又道:“后面两道小题,有唐人王绩,醉后吟中所云:‘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为证,也用不着在下多费唇舌了?” 他们两人,各有所本,都言之成理。 紫衣少女,听得连连点头,且星眸微转,长睫毛眨了几眨,然后格格娇笑,回身向乃兄和主人问道:“好像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嘛?” 青城剑客,接口呵呵一笑道:“平分秋色,各擅胜场!” 主人青袍老者,鼓掌高答道:“那是一样渊博,佩服,佩服!” 一旁屠龙丹凤沈凝碧,也觉委实不能判定谁输谁赢。 紫衣少女又转回身,凝眸沉思。 刹时间,她倏地一抬脸自语道:“有了!” 迅即环顾双方道:“既然不分胜负,只好请二位再见一阵了?” 并纤手一指席上娇笑道:“还是以酒为题,不过方法改为武比!” 她这种话,听在岳玠耳中,不由暗暗耽忧!心想:该不是比喝酒吧?若然,那自己就准输了啊! 铁面韦陀,闻言黑脸上绽出首次微笑,大约是对酒道深具信心。 紫衣少女,又开言道:“请二位以本身内功,轮流隔杯逼酒,各显一种绝技,以定高低如何?” 她二目略扫当事人,见不反对续道:“黑大哥请先施展?” 这倒有点比武的意思了。 铁面韦陀,好像胸有成竹,也不答话,立刻取过面前一满杯酒,双掌捧托,瞑目作和南状,暗中行功。 大家都凝目静静而视。 尤其公证人紫衣少女,一对剪水双瞳,一瞬都不瞬。 自然在现时状况下,对方必然会使出平生最拿手的绝艺无疑,因为胜负在此一举哩! 不多久,只见杯中隐蕴热气,渐渐化为一缕轻烟,袅袅而起。 照说该是成为一直线上升才对。 但事实却不!反如螺旋盘绕,一圈接一圈,或大或小,连续不断,彷佛所结的有如趺坐的人状,十分巧妙,足见功力精深,一切由心运用。 并且还未完成,上席青城剑客便笑赞道:“花开见佛,高明,高明!” 紫衣少女,也不住的点头。 惟有岳玠,见状心情十分沉重! 陡地,铁面韦陀,敛功收手,睁目亮声道:“见笑,见笑?” 不过他,嘴里虽然如此,但二目却含有得色,斜睨岳玠,也无异是说:“你这小子能有这份功夫么?” 事实上,他这种绝学,果是武林少有,分明“大般若禅功”,已有颇高的火候了。 不想岳玠,也倏地人急智生,忆起新学的“太乙分光剑诀”中一招奇学,马上心中一喜,也不待紫衣少女催促,便从容以右手三指,作掐诀状,端起银杯,潜运太乙玄功,俊目微阖,澄心反视,神仪内莹。 紫衣少女八成也是大行家,她始则黛眉微蹙,彷佛暗为岳玠担心,继而一见此状,立刻星目猝焕异彩,笑意盈盈,伫立凝视。 反是同席的屠龙丹凤沈凝碧,粉脸上一片严肃之色,分明她是暗中为师弟捏把冷汗,惟恐比不上对方。 本来也是,如果以岳玠数月前所能,确拿不出什么可以媲美人的绝技,这又怎叫她不担忧啥! 半晌,但觑岳玠杯中,也氤氲隐隐,暗光浮动。 一眨眼,蓦见升起一道姆指粗细的烟柱。 并在烛影摇红,晓风吹拂下,始终聚而不散。 只是对席的铁面韦陀见状,却面现鄙夷之色。 自然如果仅此而己,也实在没啥稀奇! 哪知正当他,暗中窃喜,以为此番胜算在握之际。 突地眼见杯中烟柱上升数尺时,顶端凝结成珠,波的一声,一分为三,袅袅直上,摇曳生姿,美妙已极。 又是青城剑客首先喝彩道:“好个‘气化三清’,妙极了?” 屠龙丹凤,更喜不自胜,不由自主的,向紫衣少女一撇嘴道:“纪姑娘,谁高谁下呢?” 紫衣少女,满脸绽出喜悦的光辉答道:“这可难为了我这公证人了?” 岳玠也敛功收掌道:“献丑,献丑?” 紫衣少女,又螓首连点,回眸向乃兄一笑问道; “阿哥,这可怎好,他们二位,一个使的是佛家上乘神功‘花开见佛’奇艺,一个使的是玄门无上绝学‘气化三清’异能,好像还是功力悉敌,不能断定谁弱谁强呢!” 青城剑客,朗声一笑,且不答话,反转脸向铁面韦陀问道:“苗兄以为舍妹之言如何?” 本来在铁面韦陀心目中,总以为自己年岁较长,至少内功必校对方深厚,所以一直有恃无恐,认定终必获胜。 不过现在,信心可就有些动摇了,不但不能在行家之前,强称己长人短。而且如以修为年龄而论,还实深愧不如呢! 因此只好,面色凝重,哑哑无言点点头,默认彼此不分轩轾。 紫女少女,也妙目向岳玠一瞟,娇声笑问道:“岳少侠以为公平不?” 岳玠点点头,算是作答。 两场一文一武,此的依旧平手,可难为紫衣少女了。 她垂首沉思,不由自言自语道:“看来如不交手,这胜负可难定了?” 随又摇摇头,看了双方一眼道:“拿刀动杖,更不是一时半日可了,真难煞我了?” 这时天光已将破晓,除大厅灯火照耀外,外间一片灰暗。 青城剑客和主人,也一时想不出好主意。 铁面韦陀,此际亦不像前盛气凌人,一味蛮横了。 如此沉寂了约有半盏茶光景。 忽然紫衣少女,盈盈向岳玠一笑问道:“如果小妹所料不差,兰陵图已对岳少侠,价值不大了是吧?” 岳玠随口嗯了一声,并立又补充的说道:“虽然果如姑娘所料,但在下还不想妄交不明不白之人呢?” 紫衣少女,又黛眉微挑道:“暂借小妹一用如何?” “这个……” 岳玠想不到她会有这种请求,一时既不便拒绝,又不好应允。 紫衣少女又微微一笑道:“小妹家住青城山金鞭崖,有名有姓,该还不是不明不白之人吧?” 并立又点点头道:“要不然,小妹可以他物交换如何?” “哼!咱们不稀罕人家东西,除非拿出本事来,否则休想?” 屠龙丹凤沈凝碧,不待岳玠答话,插口就断然代为拒绝。 因为她,早就看不惯紫衣少女对自己师弟那种含情脉脉神态了。 紫衣少女,却闻言毫无愠色,妙目一转笑答道:“那也成呀!小妹正想领教沈女侠一番绝学嘛?” 想不到她身为公正人,如今也卷入是非之中了。 ??最是此刻铁面韦陀,一听纪女居然也存有谋求“兰陵图”之想,立时忿然高喝道:“还有苗某在此?” 青城剑客也接口答道:“苗兄别见疑,此乃舍妹戏言,咱们要它无用!” “嘿嘿!无用!苗某早料定尔等必有图谋了,这可不是狐狸尾巴已经现出了么?” 铁面韦陀,霍地起立,大声讥讽,并立向岳玠一指道:“姓岳的,咱们怎生了断?” “在下毫无成见,一切奉陪?” 岳玠也不肯示弱的接口,且又摇摇头直视道:“其实呢,如照阁下和阴山派渊源,设能实告需用因由,反正在下所有的兰陵信物已要它无用,便是见赠也无妨嘛?” 铁面韦陀闻言不禁低首寻思。 半晌,还是说不出口。 同时事到如今,也颇有自知之明,深感一味用强,如愿之机实在少而又少。 另一旁屠龙丹凤沈凝碧,却已和紫衣少女较上口齿了。 但觑她,怒形于色,对纪女一声冷笑道:“是文斗,是武比呢?丫头你说好啦?” 她一点不客气,威棱棱的逼视。 紫衣少女,也淡淡一哂道:“我也在所不拘嘛?” 并又一瞟岳玠道:“就烦岳少侠暂充公正人如何?” 这位姑娘端的怪!她已明知对方乃是师姊弟二人,却毫不怕人家偏袒,还大方的提出如此请求。 试想岳玠怎好作答? 他不禁摇摇头苦笑道:“彼此本无嫌怨,没来由相争,这又何必哩?” 一旁屠龙丹凤,却立刻插口道:“怎么没来由,人家也打的是‘兰陵图’主意呢?” 这时岳玠,心想留下胡驼子那张无用的诗笺,招惹麻烦太也不值。 并见铁面韦陀满脸正气,似有难言之隐。 于是立出众人料外的,从怀中取出,向铁面韦陀笑道:“此物在下本已无用,苗兄请代转交令师兄或者慕容兄妹好了?” 更略运真力,顺手平飞过去。 铁面韦陀,却不料事情转变竟一至如斯,闻言陡然一喜。 不料正当他略一迟疑,长身欲接之际。 却陡觉大厅中卷起一阵旋风,两条人影从外如电飞入,一把便将诗笺凌空捞去。 后事如何?剑虹先生自有交代。 第四十四章 目空天下剑虹 变起突然,满座皆惊。 最吃惊的,当然是铁面韦陀苗雷。 他好不容易为了一幅“兰陵图”打尽主意,硬抢不成,软求又不好出口,哪知事出意外,岳玠居然肯慨然相赠。 黑炭头心里一喜,岂料强盗没有做成,落得人家好意相送,又来了打劫的。 他化惊为怒,陡发一声狂叱道:“何处狗贼!敢来虎口剔牙,抢我铁面韦陀的东西?”一幅诗笺还未到手,已经变成是他的东西了。 他情急之下,腾身一纵,先挡住厅门。 照说,凭两条人影身法如此之快,假如目的仅为了一幅“兰陵图”,凌空一捞得手之后,早已飞掠而去,铁面韦陀苗雷,未必阻挡得住? 但来人并不想走。 厅内烛光被旋风一卷,骤黯乍明,厅堂正中却多了两人,那是一男一女,双双并肩而立。 男若玉树临风,星目朗朗,女似媚柳娇花,素衣胜雪。 铁面韦陀目光一接之下,登时化怒为喜,不禁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你,我骂错人了!” 凭铁面韦陀苗雷,性烈如火,居然肯当面认错,来人准是有几分苗头。 厅内众目惊投,来的果然不是陌生之人,男的是兰陵剑客慕容洁,女的是天山玉女慕容白。 那幅诗笺,却在天山玉女手中。 她先不理会铁面韦陀苗雷,妙目一转,瞟了岳玠一眼道:“你好大方,把我们阴山派进入‘兰陵石室’的信物,随意送人?” 岳玠未答,屠龙丹凤柳眉一挑道:“你好狡诈!盗学了本派银河剑法一十九招?” 天山玉女慕容白脸色一沉道:“我没问你!” 屠龙丹凤冷笑了一声道:“你没问我,我却有权问你!” 天山玉女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 屠龙丹凤凤目一睁道:“我凭什么?……”话到此时,脸上严霜陡现,凤目笼威,娇声叱道:“我是银河派嫡传弟子,你看有没有权问你?” 天山玉女慕容白口角一哂道:“我管你银河派也好,金河派也好,你莫想唬得住我?” 兰陵剑客慕容洁目光四扫,从岳玠身上一掠而过,冷傲无伦地忽然接声道:“妹妹,有什么好斗嘴的?……”蓦地眉头一扬,目闪英光,大声说道:“谁要找我兄妹的麻烦,最好亮剑!” 君子可欺以其方,岳玠自被天山玉女慕容白那种闪烁其词,欲说还休的话语,竟误会把她当作另一支脉的同门师妹,尤其她说她也有柄“太乙分光剑”,更令岳玠深信不疑,以致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一股脑儿被她盗学去了。 岳玠只是宅心仁厚,并非省油之灯,正自心头不是滋味,怎禁得兰陵剑客如此疾言厉色!目中无人之状? 他当时在那“兰陵石室”外面,再次碰上天山玉女慕容白之时,没有追究,乃是吃亏面皮太软,再加上几分自疚之心,不该信了她的甜言蜜语,只好算了。 此时哪里还能再忍?陡地剑眉双轩,沉声发话道:“幕容洁!你三番两次,蓄意不善,难道认为我岳玠好欺?” 兰陵剑客嘿嘿一声冷笑道:“假如你有这种想法,那也很好!” 岳玠脸色一沉道:“很好什么?” 兰陵剑客眼角斜扫,傲然一笑道:“你岳玠自命是银河派后起之秀,我慕容洁,哼哼!阴山门下一代天骄,这岂不很好……”他话到此时,现出满脸不屑之色,接着又哼了一声道:“假如你这银河派的后起之秀,还没喝够洞庭湖中的冷水……” 话音甫落,岳玠禁不住怒火腾眉,方待发作,屠龙丹凤冷哼一声,抢先接道:“好个一代天骄,唆使自己的妹妹,以色盗技!” 她这最后一句话,宛如一杯烈酒,登时说红了三张脸。 兰陵剑客的一张脸,一红之后,立刻转青,天山玉女慕容白,连粉脸一齐飞红,低垂了螓首,最奇怪的是岳玠,盛怒未发,听了屠龙丹凤这一句话,也自红到耳根! 兰陵剑客铁青的脸上,顿现杀机,迸发一声怒叱道:“你这利嘴的丫头,慕容大爷宰了你!” 他老羞成怒之下,剑随话发,蓝衫飘处,摆下金边一闪,剑演绝学,一招“六合归元”,觑定屠龙丹凤,腾身飞剑而到! 这一招乃是阴山派第十九代传人兰陵道士,花费了三年心血,揣摩所得的一记绝招,足以克制银河剑法中的“银汉横秋”、“鹊桥飞渡”、“天河倒泻”,但见剑气纵横,森寒凛凛,满厅烛光又是一黯,果然威势惊人,不同凡响! 兰陵剑客这一招出手,虽未必存心伤人,至少他是眼高于顶,自恃“六纬剑法”不可一世,想把岳玠和屠龙丹凤沈凝碧,这一双银河派下的传人,屈服在他的天蓝宝剑之下! 岂料屠龙丹凤今非昔比,她此时已学会了全套“银河剑法”,眼看兰陵剑客慕容洁一柄蓝光闪闪的长剑飞刺而到,却自不慌不忙,柳眉倒竖,迸发一声娇叱道:“慕容洁,你少在我沈凝碧面前逞凶了,看!” “看”字方出,纤腕扬处,银虹乍展,两剑一接,但听“吭嘟”一响,长鸣之声不绝! 兰陵剑客神色微变,退后了三步,横剑喝道:“沈丫头!你这是什么剑法?” 屠龙丹凤面罩寒霜,冷冷说道:“这叫‘天下无敌’剑法!” 兰陵剑客目光一抡,从岳玠身上一扫而过,冷笑说道:“凭你们银河派几招剑法,敢称‘天下无敌’,岂非笑话!” 岳玠早已忍耐不住,此时剑眉双挑,乘机接道:“假如你有胆一试,岳某奉陪。” 兰陵剑客一扬手中天蓝剑,但见蓝虹一闪,傲然冷笑道:“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变成了哑巴呢……”他微微一顿,目光注定在岳玠手中的那柄太乙分光剑上,哼了一声接道:“当日在那黑森林外面,你要不是凭着一柄太乙分光剑,早已作了慕容大爷的剑底游魂,如今慕容大爷好不容易弄来了这柄天蓝剑,照样能截金断玉,正要一雪当日断剑之恨,来!你就出手罢!” 话音甫落,岳玠尚未接腔,紫府云英纪小兰笑着说道:“这里是齐府庄院,并非比剑之场,两位这种旁若无人之状,也不请教主人一声,怕是不近情理吧?” 说话之间,波横秋水,一连瞟了岳玠两眼,意思是:“我并不是说你的啊!” 兰陵剑客微微一怔,掉头问道:“谁是主人?” 小孟尝齐谌离座而起,手拂长须,微微一笑道:“老朽齐谌,忝为此庄主人,据说慕容少侠和这位岳少侠,同列‘八荒四剑’,当今武林奇葩,老朽幸会了!” 话完,抱举一拱。 兰陵剑客目闪英光,愕然问道:“什么‘八荒四剑’?” 青城剑客纪云生起身说道:“此乃江湖传言,难道慕容兄还不知道?” 兰陵剑客轩眉问道:“尊驾何人?” 纪云生拱手说道:“小弟纪云生,青城派下弟子。” 兰陵剑客冷笑问道:“你就是青城剑客么?” 青城剑客纪云生豁然大度,他虽眼见兰陵剑客慕容洁那种冷傲神色,却并不动气,当下微微一笑道:“江湖匪号,小弟何敢掠美剑客之名!” “你也是‘八荒四剑’之一么?” 青城剑客纪云生摇头说道:“不不!‘八荒四剑’,乃是银河剑客岳老弟,华山剑客丁元华,泰山剑客石少坤,以及慕容兄兰陵剑客。” 兰陵剑客方自神色微愠,那早已看不顺眼的紫府云英纪小兰口角一哂接道:“这‘八荒四剑’之中,以岳玠仁兄居首,领袖八荒,你兰陵剑客慕容洁,只不过叨光末座!” 岳玠居“八荒四剑”之首,青城剑客纪云生曾经提过,想系江湖传言,至于兰陵剑客殿四剑之末,却无此说,紫府云英纪小兰,显然在添油加醋了。 兰陵剑客高傲成性,目空四海,听说把他和华山派的丁元华,泰山磬石堡的石少坤,同列为“八荒四剑”,业已不耐,如今从纪小兰口中之言,他还是四剑之末,不由盛怒叱道:“这名次是谁编排的?” 紫府云英纪小兰冷冷说道:“反正不是我!” 兰陵剑客眉梢双挑喝道:“是谁?” 紫府云英纪小兰樱唇小嘴一撇道:“我不知道!” 兰陵剑客忿然作色怒道:“你这小妞儿是什么人?竟敢……” 他话犹未了,青城剑客纪云生起身出座,微笑接道:“此是舍妹小兰,‘八荒四剑’岳老弟居首,乃是江湖传闻,至于慕容兄凭‘六纬剑法’绝学,哪会屈居四剑之末?这却是舍妹混说,还请勿怪!” 话完,抱拳一礼,又转向紫府云英纪小兰道:“兰妹!你怎可凭空捏造!下次不许!” 兰陵剑客怒容未敛,沉声问道:“那么,姓岳的居四剑之首,是确有其事的了?” 青城剑客微微一笑道:“慕容兄先且不必计较居首居次,小弟不才,意欲广邀天下英雄,于明年重九,在青城论剑,到时先后之序,定见分晓……”话语略顿,向岳玠瞥了一眼,迅即收回目光,接道:“慕容兄如欲问鼎‘天下第一剑’,小弟恕不另邀了!” 兰陵剑客忽然纵声大笑说道:“哈哈!‘天下第一剑’!……”蓦地转向岳玠,冷哼了一声问道:“姓岳的!你也有胆争此美号么?” 岳玠轩眉未答,青城剑客纪云生抢先说道:“这位岳老弟,小弟已奉邀在先了。” 兰陵剑客傲然问道:“他答应了?” 青城剑客纪云生点头说道:“岳老弟‘八荒四剑’之首,如此盛会,岂有不参与之理?” 又是“八荒四剑”之首,兰陵剑客冷笑道:“你也认为他够资格称‘八荒四剑’之首?” 青城剑客纪云生眉头一皱道:“小弟并无定见,反正明年重九……” 兰陵剑客截住话头道:“明年重九之约,慕容洁准定按时赶到青城,会会天下群英,至于我和姓岳的,却不必等到明年了!” 紫府云英纪小兰忽又插言道:“纵令你等到明年,也非空手可去!” 兰陵剑客怔了怔道:“难道你们想乘机敛财,还要送点礼物?” 紫府云英纪小兰冷笑说道:“自然啊!你想博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头,送点礼物,也是应该之事!” 兰陵剑客用鼻孔哼了一声道:“不知要是什么礼物?” 紫府云英纪小兰道:“你想一举扬名,驰誉天下,那礼物自然不能菲薄。” 兰陵剑客目光一转,大笑说道:“好!我慕容洁就送笔大礼吧,明珠一斛,黄金百镒!” 紫府云英哂然一笑道:“你也太小觑我们青城派了,谁稀罕你这些俗礼!” 兰陵剑客微微一愕道:“什么?这是俗礼?” 紫府云英纪小兰“嗤”了一声道:“你不要尽摆大爷架子了,什么明珠呀,黄金呀,老实说我们视如粪土,没有瞧在眼睛角上呢!” 兰陵剑客脸色一沉道:“快说!你们要些什么礼物?” ???紫府云英纪小兰柳眉一挑道:“要一颗项上人头!” 兰陵剑客闻言之下,神色立变,大怒喝道:“什么?要一颗项上人头?……”他以为是要他的项上人头,话到此时,一抡天蓝剑,扬眉叱道:“只要胜得我手中宝剑,慕容洁就奉送一颗人头!” 青城剑客纪云生含笑说道:“慕容兄误会了舍妹之言!” 兰陵剑客目射棱威,冷冷问道:“我误会了?” 青城剑客纪云生眉头一皱道:“慕容兄有所不知,小弟对明年重九之会,有一项别开生面的规定,凡是参与论剑之人,必须事先进入黑森林一趟,任取一颗黑森林主麾下,红、黄、篮、白、黑、五坛坛主的项上人头,才有资格参与论剑之会!” 兰陵剑客慕容洁,听了如此一说,神色略霁,正待发话,紫府云英纪小兰口不饶人,冷笑一声道:“你敢是不敢?” 兰陵剑客刚刚开朗的脸色上,又是一寒,这回他却不理纪小兰,面向青城剑客纪云生忿然说道:“令妹一再冷言相讽,休怪慕容洁难以忍耐了!” 就在此时,天山玉女慕容白忽然轻移莲步,姗姗走近岳玠,嫣然一笑道:“你又多了一位红颜知己啊!” 岳玠微微一愕,正色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天山玉女慕容白用手指了指纪小兰道:“她讨厌我哥哥,不分明是向着你么?” 紫府云英记小兰粉脸飞霞,柳眉一竖,怒道:“我就向着他,你又怎么样?” 天山玉女慕容白哂然笑道:“你承认了,那很好,不过,你是白向着他,暂时还轮不到你呢!” 话完,向岳玠瞟了一眼,柔声问道:“你说是么?” 岳玠抱剑当胸,双目炯炯,但却默然不响。 显然,他心头有着无比的沉痛,但面对着貌若娇花的天山玉女慕容白,却又发作不出。 屠龙丹凤冷哼了一声道:“你已经盗学去了一十九招‘银河剑法’,此时又来展弄狐媚,难道还于心不甘么?” 天山玉女慕容白柳眉一耸道:“哟!你好大的醋劲!……”话到此时,忽又抿嘴一笑道:“你们的‘银河剑法’,怕不止十九招吧!” 屠龙丹凤本已怒上眉巅,闻此一言,不由杏目圆睁叱道:“你好灵的耳朵!可是想再盗学几招?” 天山玉女容慕白微微一笑道:“你生这大的气作什么?我哥哥说‘六纬剑法’,足以称雄宇内,我何必舍本逐末,稀罕你们的‘银河剑法’?” 屠龙丹凤冷笑道:“但你已经盗学了十九招!” 天山玉女慕容白展唇一笑道:“他不是也学去了‘六纬剑法’么?” 屠龙丹凤怒声问道:“谁?” 天山玉女慕容白又向岳玠瞟了一眼道:“你是明知故问么?他就是他……”话语略顿,秀眉一扬,接道:“他到过‘兰陵石室’,他在那石室中浏览本派‘六纬剑法’之时,我毫不在意,我学了那么几招‘银河剑法’,就要加上一个‘盗’字,你也太小气了啊!” 岳玠听到此时,再也难忍,正色说道:“我并没存心要学贵派的‘六纬剑法’!” 天山玉女慕容白,一见岳玠接腔,登时春风满面,娇笑说道:“是啊!我们谁也没有存心,但如今你学会了‘六纬剑法’,我学会了‘银河剑法’彼此算已拉平,为了这点小事,犯不着翻脸呀!” 屠龙丹凤柳眉一竖道:“这可不是小事!” 岳玠神色肃然,接声说道:“纵令岳某到过‘兰陵石室’,也只见到五招剑法,那最后一招‘六合归元’,却是从……” 他话到此时,猛然觉悟不可说出在那凌云石佛泉洞之中,寻获师祖遗蜕之事,当下倏然止口。 天山玉女慕容白也正好此时截住话头道:“你没学全‘六纬剑法’,我也没学全‘银河剑法’呀!” 岳玠暗忖:“莫非她真已知道本派‘银河剑法’,不止一十九招?”他乃不惯撒谎之人,一时语塞无言。 屠龙丹凤柳眉笼煞,冷冷问道:“你怎知道本派‘银河剑法’,不止一十九招?” 天山玉女容慕白口角一哂道:“要是真的只有一十九招,你在‘兰陵石室’的那挂水帘之外,早已在我容慕白的剑下送命了,哪还会留下你今晚饶舌?” 她此话一出,岳玠恍然顿悟,暗忖:“原来她已看出了我化解她对付沈师姊的那招‘六合归元’,所用的一记银河剑法绝招‘云汉天章’,不在十九招以内?” 想还未了,屠龙丹凤突然面罩寒霜,柳眉连轩,迸发一声娇叱道:“好个手毒心黑的贱婢,原来你当时真想杀我?”她忿极之下,手中长剑一振,便待出手。 天山玉女慕容白早已一拧柳腰,倒飘丈二,俏皮地笑道:“你想动手么?真先问问主人吧!” 就在此时,青城剑客纪云生忽然前跨一步,面向屠龙丹凤抱剑拱手说道:“屠龙仙子且勿生气,此地虽是齐兄庄院,在下也能作得半个主人,但在下却不愿银河、阴山两派弟子,兵刃相见!” 屠龙丹凤余怒未息,沉声说道:“这不关你的事!” 青城剑客纪云生含笑欠身道:“屠龙仙子巾帼奇英,人间威凤,在下景慕至深!” 他把“屠龙丹凤”叫成了“屠龙仙子”,还加了一句“景慕至深”,显然寓有君子好逑之意。 屠龙丹凤芳心一跳,睁目问道:“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青城剑客纪云生又一躬身道:“在下之意……”但他终于话到唇边,俊目一转,倏然止口。 顿了顿,岔开话题,转向兰陵剑客慕容洁道:“慕容兄身怀旷世绝学,定然有此雄心,在明年重九之前,凭三尺青锋,闯一闯黑森林了?” 兰陵剑客眉头一轩,顾盻自豪地朗笑说道:“仅去黑森林中,取一颗五坛坛主的项上人头。算得什么?要取何不就取黑森林主的人头?” 半天不曾说话的紫府云英纪小兰,陡地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青城剑容纪云生愠声喝住道:“兰妹!你爱多嘴多舌……”蓦又转向兰陵剑客慕容洁,微微一笑说道 “舍妹言语冒犯,还望慕容兄海涵!” 兰陵剑客似是对青城剑客一再恭维之词,颇为满意,仰脸笑道:“好!我就瞧在你的面上……”目光傲然一扫,又接道:“明年重九之会,你还约了些什么人?” 青城剑客纪书生道:“以‘八荒四剑’为主,其他各门各派,小弟均曾一一奉柬相邀!” 兰陵剑客嘿嘿冷笑道:“那些人敢闯黑森林,去向虎口剔牙么?” 青城剑客纪云生含笑说道:“这个么,小弟却未曾想到!” 兰陵剑客得意地大笑道:“你这项规定,除我慕容洁以外,那些徒托虚名之辈,看来只有去黑森林中送死,怕是无法参与论剑大会的了!” 原书缺文和不屑之色,冷冷接道:“姓岳的!你也想闯闯黑森林么?” 岳玠剑眉双挑,大声说道:“不错!岳某已经闯过一次了,再闯一次,未尝不可!” 兰陵剑客哂然笑道:“就怕取不回五坛坛主之一的人头,自己的人头,先要搬家了。” 岳玠冷笑道:“阁下一再盛气凌人,高傲自大,所凭什么?” 兰陵剑客神色忽厉,傲然说道:“凭一套妙绝天下的剑法!” 岳玠轩眉问道:“可是‘六纬剑法’?” 兰陵剑客“哼”了一声道:“不错!” 岳玠冷冷说道:“阁下未免高傲过份,凭那几招剑法,便夸说妙绝天下,兰陵道士前辈在世之日,决不敢作此狂语!” 兰陵剑客闷雷怒火一腾,厉声喝道:“姓岳的!你敢来教训我……”蓦地抡臂一振,手中天蓝剑尖之上,颤开一团蓝色弧光,变作一声冷笑道:“普天之下,我就看不惯你,亮剑吧,我要向你追回五招‘六纬剑法’!” 第四十五章 以德报怨 原来兰陵剑客此来并非偶然,他是为了五招“六纬剑法”而来。 他知道岳玠凭着一幅诗笺,进入了“兰陵石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到了“兰陵石室”,不是想学“六纬剑法”,还是什么? 他乃气量狭窄之人,虽然那招精华所聚的“六合归元”,并没绘在石壁之上,就仅那五招,他也不愿被外人学去,尤其是岳玠。 因此他一路追踪而来。 岳玠闻言之下,坦然说道:“不错,岳某到过‘兰陵石室’,本意并非为了学剑,但随意浏览之下,业已了然于胸,你要怎样追回?” 兰陵剑客忽然目闪凶光,嘿嘿一声冷笑道:“怎样追回?难道你想不到么?” 岳玠微微一怔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制我于死地了?” 兰陵剑客眉峰一紧道:“你以为我会饶你?” 显然,他已动杀机! 岳玠虽宅心忠厚,此时也不由怒火腾眉,忿然说道:“你有把握么?” 兰陵剑客目光一抡,忽然转向天山玉女慕容白,轻声问道:“妹妹!你看出‘银河剑法’,果然不止一十九招?” 天山玉女慕容白秀眉一颦,忽现戚然之色,仰脸说道:“阿哥!原来你存心杀他?” 兰陵剑客脸色一沉道:“不杀他,如何追回本派五招绝学?” 岳玠再也忍耐不住,轩眉冷笑道:“好!你就杀我试试!”一腾身一纵,但见蓝衫飘闪,人已在厅门以外。 兰陵剑客神色一厉,叱道:“不信我杀不了你!”仗剑追踪而出! 屠龙丹凤抡剑一指天山玉女慕容白道:“小贱婢!要斗最好斗双,我岳师弟斗你那狂妄的哥哥,我就教训你,走!今天银河双剑,叫你们阴山门下识得厉害!” 手中长剑银光打闪,纤腰一拧,飞身出厅。 天山玉女慕容白冷笑一声道:“要斗就斗,谁还怕你不成?”款摆柳腰,缓步而出! 此时青城剑客纪云生,紫府云英纪小兰,铁面韦陀苗雷,以及小孟尝齐谌,也一齐跟了出来。 户外明月已斜,岳玠横剑当胸,错步而立,面向一片冰霜厉色的兰陵剑客慕容洁,沉声发话道:“岳某有言在先,进入‘兰陵石室’,原非存心觊觎你们阴山门几招‘六纬剑法’,你是定要见逼么?” 兰陵剑客一振手中天蓝剑,嘿嘿冷笑道:“事到此时,你就休得连篇废话了,我慕容洁只要追回五招剑法,谁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 岳玠仰天冷笑道:“你既定要一斗,岳某只好奉陪,但要问你一句,你所凭恃的,可是那招‘六合归元’?” 兰陵剑客厉声反问道:“你不也就是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么?” 岳玠点头道:“不错,我就只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但今晚我却不用‘银河剑法’斗你!” 兰陵剑客冷哼了一声道:“你用什么?” 岳玠淡然说道:“用‘六纬剑法’!” 兰陵剑客放声大笑道:“你要凭‘六纬剑法’斗我?哼哼……”话语一顿,改作一声怒叱道:“五招‘六纬剑法’,你就想现买现卖?” 岳玠昂然说道:“我不用那五招斗你,只用一招‘六合归元’!” 兰陵剑客微微一愕道:“什么?你学会了‘六合归元’?” 岳玠冷笑问道:“自我离开‘兰陵石室’之后,你有没有再进去过?” 兰陵剑客怒道:“任何人也莫想再进去了!” 岳玠怔了怔道:“为什么?” 天山玉女慕容白接道:“我们已封闭‘兰陵石室’!” 岳玠愕然问道:“你们还能进去么?” 天山玉女慕容白妙目凝光,微微一笑道:“石室既已封死,我们自然也不能进去!” 岳玠心中一动,暗忖:“这样说来,经我师祖删增了的那招‘六合归元’,他们是无法及见了!” 他乃天性纯厚之人,顿时觉得那招“六合归元”虽已刻在“兰陵石室”的石壁之上,兰陵剑客未曾见到,总是心愿未了,不由眉头一皱道:“你们封闭‘兰陵石室’,难道灵飞大师,不加以阻止?” 兰陵剑客冷笑道:“这是我阴山门下之事,你凭什么问长问短?” 岳玠苦笑道:“我是可惜那招‘六合归元’!” “姓岳的!你最好把话说明,什么一招‘六合归元’,要你何惜?” 岳玠微一沉吟道:“你封闭‘兰陵石室’之前,怎的……”话到此时,忽然转念,暗忖:“那‘兰陵石室’已闭,这话说也无益,我不如把那招经过师祖删增的‘六合归元’施展出来,一方面教他见识了之后,知难而退,再则也了却师祖一番心愿。” 想到此时,轩眉说道:“慕容洁!你不必存着追回那五招‘六纬剑法’的打算了,我还可教你见识一招‘六合归元’!” 话完,一掠太乙分光剑,接道:“你就发招罢!” 岳玠主意打定,豪兴陡发,顿时之间,显得英风飒爽起来。 兰陵剑客看出岳玠不像玩笑之言,登时心头一震,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从哪里学来的一招‘六合归元’?” 他原乃心高气傲之人,虽然有些犯疑,教他怎肯就信?又是嘿嘿一声冷笑道:“姓岳的!你别胡说八道了,‘六合归元’乃本派‘六纬剑法’绝招,我师尊只留下一份草笈,传授于我慕容洁,你从哪里学来?” 岳玠微微一笑道:“这个你且不管,我这招‘六合归元’,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在你自然一见便知,岂会骗你?” 兰陵剑客冷哼了一声道:“鬼才信你!” 天山玉女慕容白忽然接声道:“阿哥!他是个诚笃之人,不可不信!” 屠龙丹凤闻言冷笑道:“总算你良心发现,说了一句人话啊!” 天山玉女慕容白眉梢一挑道:“莫非你也学得了一招‘六合归元’?” 屠龙丹凤脸色一寒道:“一招‘六合归元’有什么了不起,我不屑一学!” 那招“六合归元”,她确未曾见过,所以并不撒谎。 此时兰陵剑客却已忍耐不住,抡剑一指岳玠叱道:“我就不信本派剑法,除那五招以外,会有一招‘六合归元’,被你盗学而去,看剑!” 口说“看剑”,出手如风,但见万点剑尖,飞洒而去,剑势划空带啸,凌厉无伦,直向岳玠搂顶下罩! 不用说,这是“六纬剑法”绝招“六合归元”! 天山玉女慕容白蓦地惊叫了一声道:“小心啊!” 这位天山玉女,说她无情却有情,此时忽又显出关怀之情来,此女性格,委实难以捉摸! 但她惊叫未了,剑幕之下,人影已失! 原来岳玠早已有备,剑光未合,展开师门“浮光掠影”身法,一闪一飘,业已转到兰陵剑客身后。 兰陵剑客自非省油之灯,而且对“浮光掠影”这种轻功闪纵之术,也是会家,一剑落空之下,早已闪电旋身,厉声喝道:“姓岳的!你是空口说白话么?既然……” 话犹未了,岳玠气发丹田,大声道:“你瞧清楚了!” 太乙分光剑蓝虹起处,寒光四溢,果然是一招“六合归元”,觑定兰陵剑客慕容洁,迎面飞刺而到! 这一招出手奇快,剑气之盛,把站在一旁的青城剑客纪氏兄妹,以及小孟尝齐谌,铁面韦陀苗丹,都看得瞠目结舌。 兰陵剑客陡觉寒风掠面,剑气袭衣,巨震之下,也是一式“浮光掠影”,从左侧一闪而出! 岳玠原本无心伤人,顺势收剑,轩眉问道:“这可是‘六合归元’?” 话音甫落,剑光又起,一连攻出六剑! 原来“六纬剑法”,一招六式,岳玠一连把六式使完,这才飘身倒纵,回闪一丈五六,昂然发话道:“兰陵道士前辈手创的一招‘六合归元’剑法,凌厉有余,沉稳不足,岳某施展的这一招,乃是兰陵道士前辈提及的那雪山奇人,根据原招修增而成,阁下大概一目了然吧?” 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师祖,仍然只说雪山奇人。 兰陵剑客豪气顿馁,面色铁青,愤然问道:“那位雪山奇人,难道还在人世?” 岳玠摇头说道:“业已霞升极乐!” 兰陵剑客睁目问道:“他几时把这招剑法传你?” 岳玠微微一笑道:“他并非传授于我,只教我转传阴山门下……”话到此时,顿了顿,接道:“放心,贵派几招‘六纬剑法’,岳某从此以后,决不再用!” 天山玉女慕容白娇声道:“你的话,我永远相信!” 屠龙丹凤道:“好甜的嘴!” 天山玉女慕容白柳眉一皱,愠道:“你就放不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屠龙丹凤樱唇一撇,讥道:“是啊!你就凭都是实话,骗去了本派一十九招‘银河剑法’!” 天山玉女慕容白忽然神色一肃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我慕容白敢对月盟誓,那十九招‘银河剑法’决不轻用半招!” 屠龙丹凤口角一哂道:“啊唷!你好会学样,装得真像呀!” 天山玉女慕容白蓦地柳眉聚煞,杏脸罩霜,迸发一声娇叱道:“你不信也就算了,竟敢如此讥讽于我?” 屠龙丹凤口不饶人,冷笑一声道:“讥讽了你,又怎么样?” 就在此时兰陵剑客眉头一扬,喝道:“妹妹!有什么好吵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明年重九之会,再还颜色……”话到此时,目光转向青城剑客纪云生道:“明年重九日,慕容洁必到!” 青城剑客纪云生还未答言,紫府云英纪小兰接声说道:“别忘了一颗人头!” 兰陵剑客昂然说道:“慕容洁取一颗黑森林中五坛坛主的人头,犹如探囊取物!” 屠龙丹凤冷冷接道:“怎么,不取黑森林主的人头了?” 兰陵剑客怒火一腾,方待发作,青城剑客纪云生忽然哈哈一笑道:“在下原有规定,凡是参与论剑之人。只要取得一颗五坛坛主之一的人头,并没规定要取黑森林主的人头,屠龙仙子少说一句罢!” 兰陵剑客暴起一声叱道:“姓岳的!今晚你凭一招‘六合归元’略占上风,明年重九,我慕容洁必要一并追还,不过,这一招‘六合归元’你说是雪山奇人传你,我却不信!” 岳玠眉头一皱道:“岳某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要不信,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兰陵剑客满脸愤愤之色,冷笑道:“你这种晃子,休想瞒得过我,我去问灵飞大师!” 岳玠微微一怔道:“什么?你怀疑是灵飞大师传授于我?” 兰陵剑客仰天冷笑道:“我是阴山派第二十代掌门人,有权处理阴山门下之事,如今‘兰陵石室’已封,用不着灵飞大师守护了……”话到此时,神色忽厉,转向天山玉女慕容白道:“妹妹!我们走!” 天山玉女慕容白应声道:“是啊!” 但见她那剪水双瞳,含情默默,朝向岳玠深情一注,柳腰拧处,香风一飘,翩然而起! 这临去秋波,勾得岳玠心弦一动,暗自忖道:“这世间上,我最不了解的,怕只有她了!” 他想得不错,此女委实虽以索解。 待他回回神来之时,慕容兄妹双双已逝! 忽听铁面韦陀苗雷“啊”了一声道:“我也少陪了!” 一纵身形,追踪慕容兄妹而去。 这黑炭头自慕容兄妹现身之后,一直不曾开腔,只是双目炯炯,随着天山玉女慕容白转动。 一幅“兰陵图”中的诗笺,已到了天山玉女慕容白手中,他只好借机下台。 此时明月愈斜,仰视银河耿耿,玉漏无声。 青城剑客纪云生忽然眉头一扬,赞道:“岳老弟身负绝学,虚怀若谷,果然不愧‘八荒四剑’之首。” 岳玠抱剑拱手道:“纪兄过奖了,小弟武林末学,怎当得‘八荒四剑’之称,何况居四剑之首?” 紫府云英纪小兰微微一笑,接道:“过份谦逊,近于作伪,你该不是个伪君子吧?” 岳玠脸上一红道:“纪姑娘惯会取笑,在下既不敢作欺人之事,也不敢当君子之誉。” 一直很少说话的小孟尝齐谌,此时忽然手拂长须,大笑说道:“岳老弟委实人中麟凤,武林奇葩,老朽今年五十有八,阅人无算,就这座朝云山庄,所接待过的江湖高人,八方豪杰,也不下千百,能如岳老弟藏锋韬光,以德报怨,实在难得!” 紫府云英纪小兰茫然问道:“老哥哥!什么叫做‘以德报怨’?” 小孟尝齐谌哈哈一笑道:“兰小妹!你怎么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紫府云英纪小兰愕然道:“我胡涂一时?” 小孟尝齐谌拈须笑道:“岳老弟刚才一招‘六合归元’,并无敌对之心,只是借机传授给那狂妄之人,这不是‘以德报怨’么?” 紫府云英纪小兰怔了怔道:“那招‘六合归元’原是阴山门下……” 话犹未了,小孟尝齐谌摇头说道:“要是阴山门下原招,兰陵剑客岂肯就此而去?……”话到此时,转向岳玠道:“老朽冒昧一问,岳老弟这一招,果是传自一位雪山奇人?” 岳玠点头说道:“在下不是乱打诳语主人!” 小孟尝齐谌叹息了一声道:“那位灵飞大师,要蒙上不白之冤了!” 岳玠听得心头一沉,暗忖;“这话果然不错,那慕客洁乃是气量狭窄之人,他准会疑心到灵飞大师藏私,以至不信留传于他的那招‘六合归元’草笈,便是兰陵道士前辈的真正手泽。” 当下拱手问道:“老丈也识得灵飞大师?” 小孟尝齐谌点头说道:“这一代高僧,老朽三年前幸获一见!” 岳玠黯然说道:“这样说来,倒怪在下不是了!” 小孟尝齐谌苦笑道:“这怎怪得岳老弟……”忽然话题一转道:“如今距离明年重九,还有年余时光,岳老弟离此而后,侠踪何往?” 岳玠还未答言,屠龙丹凤接声道:“自然去黑森林,明年重九大会,不是要颗五坛坛主的项上人头么?” 小孟尝齐谌眉头一皱道:“小姑娘可知五坛坛主,是些什么人?” 岳玠按声道:“在下只知道黑坛坛主,是当年肆凶关外,杀人如麻的‘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管亥!” 小孟尝齐谌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他……”话到此时,欲言欲止。 岳玠原乃聪明绝顶之人,暗忖:“此人既有小孟尝之誉,定然交游甚广,莫非他知道黑森林中之事?” 当下欠身问道:“老丈话中定然有因,关于黑森林中之事,在下想请赐教一二!” 小孟尝齐谌双目开阖,精光一闪,点头说道:“岳老弟有问,老朽知无不言,当……”话犹未了,忽然脸色一变,掉头向左侧一丛矮树林中,朗声发话道:“林中哪位大驾?” 话音甫落,忽见人影一闪,传来一声冷笑道:“你这老儿耳朵好灵!鄙人泰山石少坤!” 第四十六章 黄坛少主 岳玠一听来人通名报姓,自称泰山石少坤,不禁面色一沉! 他乃念旧之人,当年黄山矮叟传他“龙门三击”之时,曾叫他留心一位故人之子,以后他终于知道了黄山矮叟的故人之子,就是石少坤。 因此他虽知道石少坤业已投身黑森林主麾下,仍然盼他能改过向善,回到正派武林旗下! 有了这一番存心,使他对石少坤不但毫无敌意,并想利用机会,加以感化,劝他回头是岸。 是以他在八角庙中,毅然带同石少坤和丁元华两人,进入“兰陵石室”。 哪知石少坤迷途已深,恶性难改,在那“兰陵石室”的水帘之前,竟向丁元华演出那种阴险毒辣的一幕。 其言之甘,愈见其心之黑,岳玠自是提高了警惕之心! 此时石少坤冷笑声落,人已穿林而出。月色之下,但见他身着一袭黑色罩袍,腰束黄带,英风飒爽,不失堂堂一表。 但神色傲慢,一副旁若无人之状! 屠龙丹凤嫉恶如仇,冷哼了一声道:“啊呀!原来是黄坛少主,久违了!” 石少坤当日在那黑森林外,报出黄坛少主的名号,在场的原只有岳玠,屠龙丹凤沈凝碧,和好好先生诸葛云,其他各门各派之人,并不知石少坤业已归顺黑森林,身为黄坛少主。 石少坤此番离开黑森林,显然有所图谋,哪经得屠龙丹凤一口道破? 当下心头一震,装成一种愕然之色道:“你胡说什么?鄙人乃是泰山盘石堡,少堡主石少坤!” 屠龙丹凤柳眉一挑,冷笑道:“你不承认么?” 石少坤厉声道:“你可是认错人了?” 屠龙丹凤“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岁,老眼昏花,会认错了人?当日在那黑森林外,莫非是你的阴魂显灵吧?” 石少坤勃然怒道:“你敢出口伤人!……”话到此时,目光一扫岳玠,苦笑说道:“我要不看在岳兄面上,哼哼!” 连哼了两声,也就没有下文。 屠龙丹凤原不知岳玠曾带石少坤,进入“兰陵石室”之事,闻言口角一哂道:“要你看在我岳师弟面上?这真是从何说起?” 此时紫府云英纪小兰,忽然插言问道:“什么是‘黄坛少主’?” 屠龙丹凤轻蔑地一撇嘴道:“你不知道?黑森林主手下的狗腿!” 紫府云英吃了一惊道:“什么?他是黑森林中之人?”不禁妙目频转,朝石少坤连闪了两眼,淡然一笑道:“也不过普通之人啊!” 屠龙丹凤接道:“就是心黑得一点!” 青城剑客纪云生忽然眉头一扬道:“这位石兄,在下曾有一面之雅,并曾面邀他参与明年重九论剑大会,屠龙仙子竟说他是黑森林的黄坛少主,怕是不确吧?” 石少坤仰天笑道:“幸好纪兄为我作证。” 屠龙丹凤柳眉一挑道:“你是几时见到他?” 青城剑客纪云生定色答道:“约在半月之前。” 屠龙丹凤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他不过萍踪偶聚,敢断定他不是黑森林中之人?” 青城剑客纪云生微微一笑道:“在下确知石兄是泰山盘石堡,石少堡主!” 屠龙丹凤哼了一声道:“难道石少堡主,就不能变作黑森林中鹰犬?” 青城剑客纪云生像是难以置答,半晌,转向岳玠问道:“令师姊硬派石兄是黑森林中之人,岳老弟怎不说话?” 岳玠眉头一皱,接着摇了摇头道:“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无话可说!” 屠龙丹凤脸色一沉道:“岳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玠心存忠厚,虽明知石少坤迷途难返,心地险诈,自己到八角庙,他便在八角庙中现身,如今自己到了朝云山庄,他又跟踪而来,判定他准是有所图谋,不怀善意,但却不肯说破? 此时经屠龙丹凤一问,不禁大感为难。 沉吟半晌,使了一个眼色道:“沈师姊!时光不早,我们也该走了啊!” 青城剑客纪云生原本千万难信石少坤真已投顺黑森林,身为黄坛少主,此时听了岳玠答话语气,又忽然提议要走,不由心头一沉,暗忖:“莫非这名列‘八荒四剑’的石少坤,真个是黑森林中之人?” 他疑心一动,掉头向小孟尝齐谌看了一眼。 他原想看看小孟尝齐谌有何表示。 哪知小孟尝齐谌并不看他,却微一欠身,面向岳玠道:“岳老弟纵有急事,也不忙在一时,何必就走?” 岳玠方待措词答话,忽听耳畔响起一个细如蚊哼的嗡嗡之声道:“姓石的不止一个来此,林中还有三人,岳老弟休走!” 岳玠微微一震,细辨正是小孟尝齐谌的语音。 霍然抬头,只见小孟尝齐谌,正目光炯炯注视着自己,不由暗忖:“这小孟尝齐老丈,用‘传音入密’对我说话,显然他已知道了石少坤是黑森林中之人,他说林中还有三人,那三人准是随同石少坤而来的黑森林中鹰犬,我走是不走呢?” 正自心念转动,忽听青城剑客纪云生,笑向石少坤道:“石兄不是业已答允小弟之约,参与明年重九论剑之会么?” 石少坤点了点头道:“自然!石某一鞭驷马!决不爽约!” 青城剑客纪云生微笑说道:“还望石兄能履行那项规定!” 显然,他已启动疑心,想从石少坤的语言神色之间,加以试探? 石少坤轩眉大笑道:“纪兄放心,石某蒙岳兄提携,幸得进入‘兰陵石室’,习成了南海绝学‘飞雷一百二十拐’和雪山前辈寒瓢子所留的‘寒冰七十二掌’,自问取颗把人头,只是举手之劳!” 屠龙丹凤听了一怔,向岳玠移近了两步,轻声道:“岳师弟!你真的带他进入‘兰陵石室’?” 岳玠自听得小孟尝齐谌,用“传音入密”之法,告诉他林中还藏着三人之后,便已提高戒意,目光转动不停,向四周打量。 猛听屠龙丹凤一问,低声接道:“是啊!我原想他变成好人!” 屠龙丹凤嗔道:“岳师弟!我看你快要步二师兄的后尘,变成好好先生了!” 岳玠苦笑道:“师姊放心,他虽进入‘兰陵石室’,我想他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忽听青城剑客纪云生又问道:“不知石兄准备要取那一坛坛主的人头?” 石少坤口角一哂道:“纪兄之意呢?” 青城剑客纪云生摇了摇头道:“小弟只规定凡是参与论剑之人,必须取得一颗黑森林中五坛坛主之一的项上人头,并没……” 石少坤截住话头道:“这不就行了么,明年重九大会,石某定当敬献人头一颗!” 屠龙丹凤忽然扬声发话道:“纪君主持的明年重九之会,据说广邀天下武林,但黑森林中各坛坛主的人头,一共只有五颗,而参与论剑之人,又必须每人取得一颗坛主的人头,纵令黑森林中五坛坛主一齐授首,明年重九大会,也仅有五人参加,未免太冷落了吧?” 青城剑客纪云生微微一怔道:“在下果有设想不到之处,不知屠龙仙子有何高见?” 屠龙丹凤面色一整道:“我以为不应该限于五坛坛主,凡是取得黑森林中重要鹰犬之一的人头,即有资格参加论剑,这样一来,大会定然生色不少!” 站在一旁的紫府云英纪小兰,轻附玉掌,首先附和道:“我赞成!” 青城剑客纪云生一翘大拇指道:“屠龙仙子一言,顿开茅塞,纪某谨奉纶音,号行传柬照办!”话完,满面含笑,深深一躬。 屠龙丹凤粉脸一红道:“我这只是建议,采不采纳由你!” 青城剑客纪云生又是一躬道:“莫非屠龙仙子也有雄心,想去黑森林中,一试身手?” 屠龙丹凤柳眉一桃道:“不错……”话语略顿,神色转厉,冷峻的目光,打从石少坤脸上一扫而过,哼了一声道:“我要取一颗‘黄坛少主’的狗头!” 石少坤闻言之下,陡然神色一变! 但他已否认不是黑森林主手下的“黄坛少主”,屠龙丹凤哪怕骂得再凶,他也不好发作。 并且,他已发觉青城剑客纪云生,对他渐启疑心,因此他在神色一变之下,接着哈哈一声大笑道:“石某只好闯闯黑森林再说,反正还有一年多时光,取一颗人头,谅非难事,至于要取谁的人头,哼哼!……”狠狠地朝屠龙丹凤扫了一眼,接道:“只看谁倒霉了!” 屠龙丹凤聪明剔透,心知他语含双关,弦外有意,禁不住柳眉双挑,用着一种鄙夷不屑的语气,冷冷说道:“天下最难堪之事,莫如作了人家的狗腿,说些令人听了恶心的话……”她微微一顿,目如利剪,瞪视着石少坤道:“假如黄坛少主有胆承招,我就用不着去黑森林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石少坤原也是眼高于顶之人,怎经得屠龙丹凤指桑骂槐的一再冷嘲热讽?当下怒火一腾,厉声说道:“你是存心找岔么?我石少坤可不是好惹之人!” 屠龙丹凤冷哼了一声道:“你承认了么?” 石少坤怒道:“承认什么?” 屠龙丹凤睁目说道:“我二师兄好好先生一个白磁药瓶,把你这黄少坛主震得倒飘一丈,你敢在我屠龙丹凤面前使凶?” 石少坤气得浑身直抖,裂帛一声叱道:“你一再胡说八道,可是恃仗几招‘银河剑法’?” 屠龙丹凤神色一厉道:“不错,你想试试么?” 石少坤面皮发青,蓦地一振手中玄龟剑,忿忿说道:“你以为我不敢?” 他怒极之下,双目炯炯如电,瞪视着屠龙丹凤,玄龟剑缓缓平举,剑尖不停震颤,显然就有出手之意。 屠龙丹凤柳眉一竖,叱道:“休作怪相,沈凝碧别人面前,不敢夸口,你么,三招之下,教你飞头!” 这位银河派下的女弟子,原是一位巾帼奇英,自学成了全套“银河剑法”之后,更是雄心万丈,哪把石少坤放在眼下? 当下微拧柳腰,人如轻燕,随身扑近石少坤五尺左右,又自横剑喝道:“你不出手,我要出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人一触即发之际,蓦见人影双闪,划空而到! 人影方落,其中一人扬声发话道:“姓石的!我终于找着你了,‘兰陵石室’一剑之恨,丁元华誓必索债,先吃我一掌!” 原来来人乃是华山龙凤双剑,飞龙剑丁元华,和他师妹飞凤剑胡佩芬。 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话音甫落,掌发如风,照定石少坤兜胸就是一掌,狂劈而出! 丁元华名列“八荒四剑”,应该用剑才对,此时忽然用掌,显然用的是在那“兰陵石室”习成的“寒冰七十二掌”了。 石少坤方自抡剑作势,对付屠龙丹凤沈凝碧,万没料到丁元华突然而来,略沾掌风,顿觉寒风习习,冷飙狂飘,不由心头一震,晃肩横飘七尺! 他在那“兰陵石室”水帘之前,毒计未成,并无半点悔改之心,扭头一声叱道:“丁元华!??用的可是雪山‘寒冰掌’?” 丁元华一掌劈空,愤然喝道:“是又怎么?” 石少坤嘿嘿冷笑道:“在那‘兰陵石室’,各有所获,你既用雪山‘寒冰掌’,就休怪我使出南海门下绝学‘飞雷一百二十拐’了!” 丁元华目眦欲裂,沉声叱道:“谁教你不用?” 石少坤脸露狞笑,双瞳之内,凶光一闪道:“可惜我未带拐!” 丁元华冷笑道:“你不是会以剑代拐么?……”蓦地腾身一跃,奋臂发掌,一股冷飙寒风,挟带起划空啸风,横空涌出! 站立较近的屠龙丹凤,顿觉寒气袭人,闪身倒退了七尺。 岳玠虽在一丈以外,受不到寒气袭扰,眼看丁元华掌风带啸,凌厉惊人,也不禁暗赞了一声道:“好掌法!” 小孟尝齐谌双目如炬,连连点头。 青城剑客纪云生,紫府云英纪小兰兄妹,也一齐屏息凝神,四目惊投不瞬。 忽见那石少坤腾身一拔,飞起两丈有余,半空中大怒吼道:“丁元华!原来你骗了我!” 悬空两个翻身,手中玄龟剑乌光打闪,掉头疾扑而下! 飞凤剑胡佩芬觑得亲切,一纵娇躯,迎了上去! 半空响起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两人一接之下,左右斜分而落。 丁元华霍地转侧,目注石少坤,抡掌喝道:“我骗你什么?” 石少坤怒溢眉宇,恨恨说道; “你在那‘兰陵石室’练演的‘寒冰七十二掌’,原来招招是假!” 丁元华轩眉冷笑道:“难道你的‘飞雷一百二十拐’是真?” 其实丁元华在那“兰陵石室”水帘以外,演练的“寒冰七十二掌”,并无半点藏私之心,招招都是真章实学,石少坤虽然依据葫芦,学了个彻头彻尾,但他练掌之时,没经那七十二个倒垂的寒冰钟乳浸练,因此毫无威力可言。 他不解此中玄奥,反怪丁元华骗了他。 在当时,丁元华初获绝学,也未深究其中道理,此时虽已了然于心,但对一个诡诈无义,手辣心毒之人,也不想多作解释了。 再说石少坤,他虽进入“兰陵石室”,因他心存嫉妒,生怕别人抢了先着,一路急赶之下,碰上了许多铁拐,反而粗心浮气,一齐毁去! 待他发觉那是南海绝学飞雷一百二十拐,为时已晚。 因此,他如入宝山空回手,什么也没有学成。 但他是最工心计之人,虽然心中懊丧已极,仍然自夸习成了南海绝学“飞雷一百二十拐”! 此时被丁元华发话一顶,他无话可说,眉头剔处,迸发一声怒叱道:“石某凭一柄玄龟剑,足可教你溅血横尸,何必‘飞雷一百二十拐’!”振臂运剑,泛起一片乌光,觑定丁元华迎面飞刺而到! 出手之下,竟是一招银河剑法“鹊桥飞仙”! 屠龙丹凤瞧在眼里,蓦地一声,娇叱道:“姓石的!你想用本派绝学伤人?我来教训你了……” 长剑一抖,但见银花飘洒,漩起无数光圈,宛如几百柄宝剑一齐出手,觑定石少坤怒卷狂攻而到! 这一招屠龙丹凤存心伤敌,剑演绝学,竟使出了一招“云汉天章”! 只见剑芒如雨,倒卷电漩,在场的小孟尝齐谌,以及青城剑客纪氏兄妹,都被这等惊人的剑势,看得神色一呆! 石少坤自然识货,登时心头一凛,双肩晃动,斜刺地横飘九尺。 他身法虽然快速绝伦,但仍被这倒泻而下,暴长的银虹,扫中了黑衫下摆,划破了一片衣袂! 丁元华乘势腾身进扑,瞋目叱道:“再接我一招‘冰封千里’!” 掌势裂空成风,挟带着一片寒雾,直向石少坤横空撞到! 石少坤侥幸逃过屠龙丹凤一剑,凛骇之下,豪气顿减,哪里还敢硬接,晃身滑步,又向左侧旋避了八尺。 他乃极顶自负之人,输在别人手里,尚有可说,输在丁元华手里,他于心难甘,因为他一直没把丁元华放在眼下。 此时猛地一咬钢牙,双睛之内,快要喷出火来,手中玄龟剑左右一摇,颤出三朵剑花,愤然喝道:“丁元华!绝招来了!” 剑如经天银虹,闪电疾刺而到! 这一招果然诡异绝伦,幻开千重剑影,但见寒星乱颤,宛如蛱蝶穿花,笼罩丈余方围,剑气之盛,世所罕见! 显然,这一招既不是泰山剑法,也不是剽窃的银河剑法,连岳玠也不禁看得神色微变,暗叫了一声道:“不好!” 两人之中,他自然是关心丁元华,担心他伤在石少坤剑下。 一声“不好”过后,紧接着扬声喝道:“石少坤!不许伤人啊!” 其实,他这等于白说,石少坤怎会把他的话,听在耳里? 丁元华眼看漫天剑影,宛若剑山倒塌一般,直罩下来,生平未见,心头大骇之下,蓦地仰身一跃! 他虽灵快如电,但石少坤已动杀机,剑势一变,悬空运剑追袭,长剑乌光泛亮,照定丁元华仰倒的身形,兜胸下扎! 说时迟,那时快,岳玠空有救援之心,也自揣鞭长莫及! 蓦听一声惊叫,飞凤剑胡佩芬,连人带剑,一齐扑了上去! 这一对龙风双创,名虽师兄妹,其实情逾比翼之鸟,飞龙剑丁元华要是遭了不测,飞凤剑胡佩芬岂能独生? 因此,她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抡剑扑去。 但她身法再快,哪及石少坤剑光一落? 看来名列“八荒四剑”之一的飞龙剑丁元华,不但无法报得一剑之仇,反而要在仇人剑下饮恨了。 但听石少坤突然发出一声狞笑。 这笑声中,充满着得意之情,但令人听在耳里,却有种冰冷残酷之感! 就在他狞笑未落,辣手即施之际,忽见银光一闪! 残酷冰冷的笑声,变成半声闷哼,一柄藏金断玉的玄龟剑,“吭啷”一声,掉在地上! 丁元华死里逃生,乘势一纵而起! 他怒火如焚,大喝一声,一掌劈了过去! 好个石少坤,明知丁元华这一跳了起来,绝对难以善罢,早已左手拾起玄龟剑,黑衫飘闪,贴地倒飞而出! 显然,他刚才吃了暗亏,右腕关节之上,坟起了制钱大小的一块青痕。 他稳住身形之后,冷峻的目光,全场一扫,嘿嘿冷笑道:“要斗石某,尽可明说,使用暗器伤人,算得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场中岳玠和屠龙丹凤,同时愕然,因为他们从来就不使用暗器,也不知这暗器是何人所发。 青城剑客纪云生,紫府云英纪小兰兄妹两人,也是一片茫然之色,但却同时向岳玠打量了一眼。 岳玠心中一动,暗忖:“莫非你们怀疑是我?我还以为是你们呢!” 只有小孟尝齐谌,神色微微一厉。 石少坤何等机伶之人,登时心头雪亮,剑眉双轩喝道:“莫非是你这老狗?” 小孟尝齐谌手拂长须,面色一沉道:“你就是石镇天之子么?” 石少坤抗声答道:“不错!你敢直呼家父名讳?” 小孟尝齐谌双目一张,迸射精芒,冷笑说道:“可惜石镇天不在,我说了你也不信!” 石少坤微微一怔道:“你既说说看!” 小孟尝齐谌厉声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石少坤双目一睁道:“你不是小孟尝齐谌么?” 小孟尝齐谌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老夫是小孟尝齐谌!哈哈!老夫是小孟尝齐谌……”笑声一落,手撩长须,沉声问道:“你这石镇天的孽子,黑森林中的黄坛少主,以为老夫还小么?” 岳玠听得一愕,暗付:“听他话中之意,莫非不是小孟尝齐谌?” 他这里心头犯疑,只见石少坤霍地一惊道:“什么?你也说我是黄坛少主?” 小孟尝齐谌脸色一寒道:“你的事,还能瞒过老夫……”蓦地向左侧林中一指道:“叫他们一齐出来!” 石少坤心头巨震,但却硬着头皮问道:“叫谁?” 小孟尝齐谌冷冷道:“黑森林中的三个狗腿!” 话音甫落,忽听左侧林中,暴起一声阴森冷笑道:“你这老东西,想是找死!” 岳玠凝目打量,三人面蒙青纱,一身全黑,在昏黄月色之下,并肩而立。 那中间一人,伟岸魁梧,宛如半截铁塔一般。 岳玠方自一怔,只听小孟尝齐谌声如金石裂帛,朗朗大笑说道:“岳老弟,你不是要取一颗五坛坛主之一的项上人头么?快!老朽为你掠阵,取那中间的一个!” 岳玠微微一愕道:“不知他是哪一坛的坛主?” 屠龙丹凤柳眉一轩道:“还管它什么,宰了再说!” 岳玠新获全套“银河剑法”,也有跃跃欲试之心,闻言点了点头,腾身一纵,直飞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关外神狐 “世间无巧不成书”,这“巧”之一字,也不知道安排了古今多少悲欢离合的动人故事,造成多少恩恩怨怨报应循环的武林风波。银河派后起之秀岳玠,和师姊屠龙丹凤沈凝碧,习得本派“银河剑法”的全部精华,双双联袂,准备前往黑森林,报仇雪恨,扫去天下武林之心腹大患,偏巧途中引起许多纠纷,更且引出一场即将而来的“青城论剑”。这些意外的事情,都是岳玠无法预料得到的。 青城剑客纪云生来得突然,小孟尝齐谌何尝不也来得突然?尤使岳玠感到惊异的,黑森林的人物,倒像是“影之随形”,每到紧要关头,又都是遽然出现。岳玠在诧异之余,只能认定这些都是“巧合”罢了。好在岳玠本来准备前往黑森林,仗着手中太乙分光剑,和一套银河剑法,来一个“犁庭扫穴”,清除魔氛。如今既有黑森林中人送到眼前,岂不正好牛刀小试,乍显神威? 当时他腾身一掠,飘然而前,太乙分光剑斜指,向着对面那三个人之中,身高如半截黑塔,面蒙一幅黑纱,昂然屹立的人问道:“你是黑森林五坛之中什么坛主?” 那位身裁高大之人当时冷嘿嘿地一声怪笑,诡谲地道:“娃娃!你连老夫都认不出了么?” 岳玠闻言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如此说来,还是熟人。黑森林中除了石少坤之外,我远认识谁来?莫非……” 想到这里,眼神一凝,正待脱口叫出。那蒙面人仍然是那么冷嘿嘿地笑道:“到底你娃娃年轻识浅,比不得你身后那只老狐狸。” 岳玠闻言,已经确定来人是谁了。当时厉声叱喝:“堂堂名传关外的毒手魔君,如今身归黑森林管辖之下,连人也见不得么?除去你的面纱,让大家看看你这甘心作走狗的真面目,然后好叫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少爷剑底伏诛。” 那蒙面人仰面一阵桀桀狂笑,指着岳玠说道:“小娃娃!你且与老夫站开些,让老夫先收拾了这只老狐狸,好教你在黄泉路上,有个同伴。” 说着话,人向前大跨两步,举手一拂,长袖疾吐数尺,但见他长袖翻飞处,卷起一股劲风,直向岳玠狂涌而到。 岳玠对于黑森林的人,最是痛恨的,便是这位毒手魔君管亥。如今仇人见面,岳玠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腾腾而起的无名之火。当时右手太乙分光剑一收,左掌内圈,掌心扣足八成真力,正待翻掌外推,突然,身后有人用手轻轻一拦,极其平和地说道:“既然他冲我而来,就先让我来了结一笔旧账。” 言犹未了,岳玠直觉得身边一阵寒风掠过,卷起他的衣袂,紧接着“蓬”地一震,声如败革,劲风四溢,尘土纷起,双方各自微“哼”了一声,身形齐闪,各退两步。 岳玠不急于查看双方这一招硬接,胜负谁属,倒是想要知道,小孟尝齐谌为何与绿袍苍须毒手魔君管亥有着旧恨。 就在岳玠一回头之际,只听得毒手魔君管亥嘿嘿地笑道:“你这只善化人形的老狐狸,相隔这么多年,也不过仍是如此。你还不与我变出原形来。若是怕死,趁早认输归顺,否则任你化身亿千,也逃不过老夫耳目。” 岳玠一听,心里不禁又是一震,暗自想道:“听这管亥的语气,小孟尝齐谌还是一个化身人物,怪不得方才他对石少坤连声笑道:‘你当老夫是谁?’哪这位化身人物,又是谁呢?” 岳玠心里急于要知道这位化身人物是谁,当时不觉向后退了一步,两只眼睛注视在小孟尝齐谌身上。 小孟尝齐谌当时也没有怒气,倒是含着微笑说道:“管亥!你休要自鸣得意,不思羞惭。我化身亿千,是为了怕你么?只不过是自从黑森林一战之后,消了我十数年前之恨,自此隐居山林,笑傲岁月而已。倒是你自掩原形,以遮丑迹,令人齿冷鼻嗤!” 岳玠此时的心里,真如坠五里雾中,听这小孟尝齐谌的口气,分明他也曾闯过黑森林,而且是全身而出的人。如此说来,他应该也是当年白水湖寒天翁大宴天下群雄时与会者之一了。可是他全身退出黑森林,为何没有听人说起?他是谁?是一言神尼?是石镇天?是猿灵公?是寒天翁?都不是,那究竟是谁?岳玠茫然了,他迫切地要知道小孟尝齐谌的真面目。 此时,对面的毒手魔君冷嘿嘿地一声冷笑,只见他一扭身形,身上那件黑色长袍飘然飞出,右手一挥,挂在脸上的一幅青纱,应手而落。哪里是什么伟岸魁梧的大汉,分明是“面容削瘦,身着绿袍”的毒手魔君的本来面目。只是左边脸腮上,比以前多添了一道刀疤,在昏黄月色下,闪着紫亮。而左边的耳朵,也被削去了一半,此刻青纱一除,顿时更加显得面目狰狞。 毒手魔君两只眼睛闪着凌厉的棱光,桀桀地笑道:“老狐狸!你还装模作样做什么?你我都还出旧时面目,来清结一下老账吧。” 岳玠这时候心里一直在思索,眼前这位长须老者究竟是谁?回想白水湖上大宴群雄时的情景,百思莫得。 就在岳玠搜遍枯肠,得不到结果的时候,只见小孟尝齐谌伸手朝须下一抹,一大把银须,应手而落,露出下颚一块伤疤。再从头上摘去头巾,赫然变了一个形状,岳玠不禁脱口轻声惊呼道:“她?她是关外神狐!” 此刻小孟尝齐谌已经旋飞一身青袍,露出短装,头上青丝也如乌云垂下,哪里是五十余岁的老者,分明是一位徐娘半老的巾帼红妆,只可惜下颚多了一块伤疤,破坏了当年的风韵。怪不得毒手魔君方才说他“化身亿千”,若不是她自己脱除伪装,还她本来面目,谁又知道小孟尝齐谌,就是昔日名震武林,改邪归正的关外神狐呢? 关外神狐点头说道:“黑森林中一指换两剑,只道怨恨已了。留下你这作孽多端的毒手魔君,让武林后进来收拾你,没有想到你会自寻上门,说不得我只好杀心再起,又染红尘了。” 毒手魔君冷嘿嘿地笑道:“黑森林中让你老狐狸漏网,让你多活如许时日,今天看你再向何处逃遁?” 说着话,当时探手一拔腰际钩形毒剑,缓缓迈步上前。 关外神狐冷冷一笑,当时也探手身畔,随手一抖,一支亮晶晶的长剑,应手而山,颤巍巍地斜指胸前。也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这两人如此一亮兵刃,顿时气氛为之凝重,一场生死拚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一瞬间,岳玠突然横身一掠,高声叫道:“老前辈既已退隐山林,岂可因为这等万恶之人,再动兵刃,重入红尘。且让晚辈稍尽绵薄,出场代劳。” 岳玠自昔日在白水湖上,听冷明珠娓娓介绍了这位武林奇人改邪归正的经过之后,对于关外神狐,有着一份由衷的崇敬。是以今日意外相逢,不由地起了效劳之心。何况眼前这位毒手魔君,也正是他岳玠的仇人? 岳玠如此横身而出,毒手魔君倒是意外的一怔,不觉停下了脚步,两只眼睛光棱四射地望着岳玠。 关外神狐也微微一顿,收回长剑,含笑点头说道:“岳少侠人中龙凤,毒手魔君自是不堪一击。不过……” 神狐言犹未了,毒手魔君突然呵呵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娃娃!你要早死,老夫就早点超度你吧!” 话音一落,引声一声厉啸,惊人胆魄,震人心弦。啸声未止,只见他一长身形,蓝光一现,钩形毒剑轻走弧形,一招“划地为牢”,人剑俱起,顿把岳玠围在剑幕之中。毒手魔君曾和岳玠对过数招,知道这个年轻后生,不甚好与。所以,一出手便是致命毒着,立意一招奏功,将岳玠劈于剑下。 他哪里知道今天的岳玠已不是当初和他对招过手之时可比,不止是习全了“银河剑法”和“太乙剑法”,而且这一段时间,岳玠的内力,与时俱进,也不知道精进了多少。 当时岳玠一见毒手魔君剑幕罩下,轻轻地冷笑一声,脚下稍一错动,七七变化,浮光遁影,极其巧妙地一闪,便脱身圈外,说道:“管亥!你稍安毋燥。待小爷问你一句话,再动手不迟。” 毒手魔君一见岳玠轻而易举地脱身于圈外,使他这一招自命威力无边的“划地为牢”落空,不由地大吃一惊。心里不禁闪电一转,暗自忖道:“这娃娃三日不见,倒要刮目相看了。” 心里如此闪电一转,顿时毒意遽起,表面上却仍旧沉静地问道:“娃娃!你想拖延时间,好逃小命么?” 岳玠微微一笑,说道:“管亥,你也是虚有名气的人物,少爷问你两件事,你可不许稍有谎言。” 毒手魔君傲然地一笑,说道:“娃娃!任你如何故作玄虚,也难逃出老夫手下。你说,你要问的是什么?老夫岂屑跟你娃娃说谎。” 岳玠大笑说道:“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小爷问你,你毒手魔君管亥在黑森林中,可是位列黑坛坛主?” 毒手魔君闻言一怔,岳玠立即接着问道:“怎么?不敢回答小爷这一问题?” 毒手魔君突然厉笑道:“不错,老夫位列黑坛,娃娃!你又待怎样?” 岳玠笑道:“堂堂名传关外的毒手魔君,屈膝于黑森森主管之下,位列一个坛主,你也不觉得羞愧么?” 毒手魔君厉叱一声:“小狗,你胆敢卖弄口舌之能!找死!” 叱罢立即暴抢中宫,钩形毒剑二次再起,一招“渔阳三挝”,迎头三振,幻想三点蓝光,指向岳玠面门。 岳玠仍然停剑不予还手,青衫微旋,步踏“颠倒阴阳”,从剑光罩击之下,飘闪而出,摇手说道:“小爷话未说完,你急个怎的!” 毒手魔君二次落空,越发觉得岳玠武功与前大不相同,杀机更加打定。阴沉沉地站在那里,用剑指着岳玠说道:“小狗!你尚有何说?” 岳玠笑嘻嘻地问道:“你知道小爷问你是否身列五坛坛主的用意何在么?” 毒手魔君确实不知岳玠问出这些话,究竟捣的什么鬼,只好按捺住火气,暴睁怒目,站在当地不动。 岳玠接着说道:“方才你未来之前,青城剑客纪云生兄,邀请我参加明年重九在青城举行的论剑大会。但是与会者必须具有一个条件,才能参与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头衔。你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 双方正在挺剑拚命之际,岳玠突然提出这些漠然无关的事相问,不管他用意如何,毒手魔君也已忍受不了岳玠这种轻视他的表现。一股无名之火,腾腾上升,钩形毒剑又待出手。岳玠却连忙举手止住,说道:“你听我说完。青城剑客纪云生兄这个条件想得妙极,他要与会之人必须携带黑森林五位坛主的人头一颗,方始准许参加论剑。所以小爷先问清你是否真是黑坛坛主。好借重你项上人头,作为我参加论剑的资格证明?” 这几句将毒手魔君视如无物的话,直把个不可一世的毒手魔君,气得哇哇直叫。抡剑抢步,向岳玠猛攻而上。 岳玠却于此时长笑一声,太乙分光剑旋起一片寒光,穿身相迎。 两个人,两把剑,乍合即分,各自疾如流星闪电,旋身急走,挥剑抢攻。转眼十余招过去,岳玠凝神一志,太乙分光剑光芒大盛,奇招迭出,毒手魔君钩形毒剑蓝光闪闪,显然已被迫居下风。 原来岳玠也深知毒手魔君内力深厚,剑法诡谲。虽然自己剑法精奥无比,但是,若论内力???毒手魔君数十年性命修为,还是不可轻视。所以故意口头伤损,以暴其气,以乱其神,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雷霆万钧之势,将毒手魔君挫在剑下。 果然不出岳玠所料,毒手魔君虽然在剑法上稍逊于岳玠,但是,内力深沉,临危不乱。居然周旋到十余招之后,才慢慢地攻势减退。岳玠一见良机不可失,太乙分光剑一紧,正待施展绝招,突然,毒手魔君右手钩形毒剑,遽起一招“拂叶见天”,卸开岳玠迎头一剑,左手稍不容缓,急翻而起,呼地一掌,五毒掌力卷起一阵狂飙,直向岳玠下盘猛袭而至。 这一掌是毒手魔君蓄势而为,威力确是惊人,岳玠当时也为之一惊。他知道毒手魔君的“五毒神掌”是他恃仗成名的一绝,掌力沾身,毒气入侵,问题就多了。是以立即一垫脚,上拔数尺,让过一掌。 就是这一瞬间,毒手魔君抢得机先,钩形毒剑唰、唰、唰,一连三剑,猛攻而至。 岳玠见他一掌奏功,知道不能久拖,这老魔头左掌右剑,时间愈长,对他愈为有利。一念之间,岳玠迸射眼神,看准毒手魔君一招“横江断流”,削向左肩,当即一扭身形,太乙分光剑疾演一招“天河倒泻”,万缕剑锋,挟着万缕劲锐风,满天星雨,疾罩而下。 任他毒手魔君如何了得,但是,在银河剑法精奥奇妙的招式之下,挨过了十六招,终于挨不过一招“天河倒泻”,眼见一代魔头,就要流血当面,横尸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突然一缕寒光,挟着劲风一道,居然式演银河剑法“银汉横秋”,从侧面直向岳玠“笑腰”大穴袭到。 屠龙丹凤沈凝碧一眼瞥见,娇叱一声:“狗贼无耻!” 娇躯一拧,飞扑而上。但是,未待她身形扑到,只听呛啷一声,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已落到数丈之外。岳玠也已翻身一掠,落到屠龙丹凤身边。 再看那边,毒手魔君脸上余悸犹存,呆立发怔。在他面前不远,石少坤赤手空拳地站在那里,右手虎口鲜血淋漓。 原来就在岳玠使出这招“天河倒泻”,毒手魔君已无法躲避之时,石少坤突然从旁偷袭。岳玠眼神何等凌厉,没等到石少坤近身,回身一招,震飞石少坤手中长剑,但是,毒手魔君也因而死里逃生。 屠龙丹凤这时不禁气向上冲,手中长剑一紧,出手就是一招“银河剑法”中的精髓“银河万点”,向石少坤猛扑而去。 这一招“银河万点”几乎是人剑合一的攻招,又是屠龙丹凤满腔气愤之时出手,全力施为,更是威力无边。石少坤站在那里,慢说是赤手空拳,就是手持兵刃,也难逃这一剑之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岳玠脱口叫道:“沈师姊!务请手下留情。” 屠龙丹凤本是气恼石少坤无耻偷袭,才愤然出手。没有想到岳玠竟会为他求情,一时为之怔然。手中长剑去势一慢,石少坤这才剑底惊魂,掠身亡命而逃,毒手魔君管亥也收起钩形毒剑,狠毒地看了关外神狐和岳玠一眼,默然一语不发,疾驰而去。 一场生死搏斗的场面,霎时间又变得风消云散。 眼看对方逃去之后,沈凝碧大为不解地说道:“岳师弟!放着仇人当面,剑下留情,这是什么用意?” 显然屠龙丹凤对岳玠这种态度与举动,有了不满之意。 岳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沈师姊!小弟错了!” 屠龙丹凤对于这位小师弟,本是爱护无微不至。如今也是一时气忿,才出口质问。如今一见岳玠如此神情,芳心早已后悔出言过重,当即缓和语气说道:“岳师弟!我也是一时气愤,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岳玠轻轻应道:“小弟明白?” 屠龙丹凤又低声说道:“岳师弟!你怪我了么?” 岳玠连忙说道:“小弟岂敢怨怪师姊?怪只怪小弟当时存有一点私心罢了。” 说着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屠龙丹凤不禁问道:“岳师弟!你难道还有甚难言之隐么?” 岳玠抬起头来,望着屠龙丹凤,正待说话,一旁关外神狐忽然开口说道:“沈姑娘!你说得对,岳少侠他的确有难言的苦衷。其实,就是岳少侠不出言代为请饶,我也要请姑娘手下留情呢。” 由小孟尝齐谌而变为关外神狐,屠龙丹凤一直是莫名其妙,关外神狐是何许人,她也毫无所知。所以此刻一听关外神狐如此说话,一时倒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岳玠赶紧上前道:“沈师姊!小弟给你引见,这位是关外……” 说到“关外”两字,岳玠突然住口。他也只知道“关外神狐”四字名号究竟关外神狐名姓为何?岳玠也是毫不知情。如说“关外神狐”,毕竟显得有些不敬,所以他说出“关外”两字,便无法介绍下去。 关外神狐倒是立即笑着说道:“岳少侠何必介意,数十年来,武林之中一直都叫我神狐,岳少侠又何必例外。” 岳玠连忙说道:“前辈!……” 关外神狐摇手笑道:“岳少侠如一定拘礼,就叫我齐谌,也未尝不可。走罢!各位请到屋内去坐,沈姑娘想必尚有疑团在心,应该解释清楚才是。” 关外神狐如此一摇手之际,屠龙丹凤才看到神狐的左手,光秃秃地没有手指。直看得她触目心惊。 于是,丁元华和胡佩芬、纪云生和纪小兰、以及岳玠和屠龙丹凤沈凝碧等人,随着关外神狐走向屋内。 就在走向屋内之际,岳玠便轻轻将关外神狐的种种,简略地对屠龙丹凤说了一遍。沈姑娘也听得由衷敬佩。不由地抬起头来,对关外神狐的背影,看了一眼。 关外神狐却适于此时回过头来,对屠龙丹凤淡然一笑,点点头说道:“沈姑娘听了有关我这一段往事之后,是否也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只要放下屠刀,不难立地成佛。天下无不可教诲善渡之人,姑娘你说是么?” 第四十八章 重提往事 原来岳玠和屠龙丹凤轻轻谈话的情形,早都已经被关外神狐听得一清二白。这虽然不足用来说明关外神狐的功力如何高超,但是,至少说明了关外神狐对于岳玠和屠龙丹凤的情形,极为留意。 当时屠龙丹凤神情凝重地深深点了一点头,恭谨地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儒家主张有教无类,佛门素重普渡众生。前辈说得极是,天下无不可度化之人,只要苦海能够回头,立即就登光明彼岸。” 关外神狐闻言大赞,点头笑道:“姑娘能者如此用心,诚是武林之福。武林之中,虽然还有风险,魔涨道消,然而,邪终不能侵正,原为毋庸怀疑之真理。但是,正道中人,也应存心仁慈,遇事当以善度为先。感化一名恶魔,不但可使多少生灵免于涂炭,而且更能免除怨怨相报,永无了日的憾事。一举数得,宁非身为正道人士,所应引为自惕自助之事?” 关外神狐突然跟屠龙丹凤说上这一番大道理,虽然头头是道,却听得屠龙丹凤满头雾水。此时此地,关外神狐突然提起这一番道理来,有何特别用心? 屠龙丹凤刚一回头向岳玠看去。关外神狐却于此时,招呼众人坐下,并向岳玠含笑说道; “岳小侠临剑饶人,其中原委,可否在此时向大家一叙?” 岳玠此时犹有内疚地对屠龙丹凤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沈师姊!若论石少坤的为人,心存奸诈,用意阴毒,而且甘心为虎作伥,处处残暴以逞,让他死在师姊宝剑之下,毫无可惜之处。只是……” 岳阶说到此处,彷佛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而不能堂皇启口。屠龙丹凤却爽朗地说道:“岳师弟为人素行持重,临剑呼饶恶人,自有道理。我还能信不过师弟的为人,而疑心到其他么?” 岳玠面露一丝苦笑说道; “虽然沈师姊对小弟信任有加,小弟仍应说明原因,以释师姊万一之念。再则丁元华兄屡遭石少坤的暗算,如今轻易纵之而逃,丁兄之处,小弟亦无法交代。” 飞龙剑丁元华连连拱手,笑着说道:“岳兄言重了。” 岳玠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端正身体,沉重地说道:“小弟昔日在未蒙恩师垂青,名列门墙之前,荷承两位前辈于萍水相逢之时,施以大恩,终生难忘。第二位便是黄山矮叟。” 这“黄山矮叟”四个字乍一出口,在座的许多年青武林好手,几乎是异口同声,脱口而出地“啊”了一声。对于这位武林怪人,至今很多人还是缘悭一面呢。 岳玠缓缓地接着说道:“他老人家传我一套‘龙门三击’,使我奠定根基,坚定信念。他老人家以这套闻名武林的神奇掌法,倾囊相授,不但彼此没有一点名义,连我口头道谢,都遭拒绝。他只在我临行之前,托付我一件事,他要我于便中寻找他一位故人之子。……” 屠龙丹凤没等岳玠说完,便抢着说道:“这位故人之子,便是今天岳师弟代为剑下求饶的石少坤,是么?” 岳玠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与石少坤数次当面相值,都未能转达黄山矮叟老前辈的意思,如今思之,犹有愧怍。” 飞龙剑丁元华正待讲话,紫府云英纪小兰却于此时笑吟吟地对岳玠说道:“岳仁兄!那第二位高人是谁?也能为大家一道么?” 岳玠点点头说道:“第二次遇到的高人,便是当今五派一堡的泰山盘石堡石镇天老堡主,也就是石少坤的生身老父。他损耗了自己十年内力修为,助我一掌之功。” 飞龙剑丁元华点头说道:“大丈夫受人点滴之恩,当报涌泉。岳兄此举,乃人之常情。” 青城剑客纪云生也于此时说道:“屠龙仙子易位而处,也必然会让这位刁滑阴险的小人,逃生自己剑下。想当年关夫子华容道义释曹阿瞒……” 屠龙丹凤当时柳眉微微一皱,心里觉得纪云生这样一位青城派名手,为何说话有些不伦不类,这件事岂可这样比得的?是他口不择言?还是他偶尔的失态? 屠龙丹凤沈凝碧从心里泛起一丝厌恶之后,撇过头去,向关外神狐说道:“前辈方才言道,若非我岳师弟及时呼止,前辈也要代石少坤喝命晚辈停手,难道前辈也有何种情感因素在内么?” 屠龙丹凤的为人,爽朗而豪迈,英风侠气,不让须眉,而且有很多快人快语之处,许多皱眉,也要叹为不如。本来他对于岳玠要求饶过石少坤之事,心里并无任何不快。如今众人如此一说,反而使她微感难堪。所以说出话来,已经微露愠意。 关外神狐对于屠龙丹凤如此一问,不但毫无不快之意,且微笑着点头向沈姑娘说道:“姑娘蕙质兰心,料事如见。我与石镇天也颇有交谊,我敬此人尚不失为武林之中正直有识之士。因此,我不愿他在老年再尝失子之痛?” 关外神狐说到此地,脸上微微的笑容,慢慢地收敛起来,语气极为平和地向屠龙丹凤沈凝碧说道:“说实在话,为了一己的私情,不值得纵容一个恶人漏网,为了一个恶人的漏网,也不值得此花费时间,再来谈论。但是,如果是为了一个基本的道理,则又另当别论。所以我才不揣冒昧地,将各位留在庄上,来谈论这件业已成为过去的事。” 关外神狐这几句话,隐含弦外之音,异常明显。屠龙丹凤沈凝碧微微为之一怔,回顾身旁的岳玠,但见他眼神里也流露出一种惑然的神情,连华山派的龙凤双剑,也都有了不解之色,大家都不知道关外神狐由于石少坤的逃生剑下,又想起了何等重大事件,甚而连扯到武林根本问题。 关外神狐稍等了一会,让各人困惑之情,稍稍平静之后,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说道:“这件事容许我从稍远一点的地方,开始说起么?” 大家没有一点异议,都静静地凝神望着关外神狐,连坐在一旁的紫府云英纪小兰,也收敛起她那天真的笑容,凝神地倾听着。 关外神狐脸上那一点笑容,突然变得圣洁动人,她轻轻地说道:“曾经失足而又得救觉醒的人,他是多么的不希望别人重蹈覆辙,万一有人已经失足,他又是多么的希望能使旁人获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各位能先获我心,知道我意思否?” 大家都不由地点了点头。 关外神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目,想了一会,霍然睁开,两道湛湛神的光迸射。稍停又接着说道:“还是从黑森林之行说起罢!” 岳玠这时候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不觉脱口问道:“当年白水湖寒天翁大宴各路高人之后,便同往黑森林进击,前辈就是那次随同前往的么?” 关外神狐点点头说道:“是的,那次能全身而回的人,十不一二,真是人间惨事,武林丑闻。” 关外神狐说到此处,眼睛里仍然流露着一种难以抑止的激动。 对于那次武林各派深入黑森林的往事,岳玠前后听过几次,他也知道那次只剩下几个人全身而回。不过,他每次所听到的,只是一些鳞爪,而且他也不知道关外神狐也是全身而回的其中一位。所以一听关外神狐如此一说,当时心神为之一振,不觉又脱口问道:“那次武林高手深探黑森林,有何特殊发现么?” 关外神狐露出一丝嘉许的笑容,点点头说道:“岳小侠见解确是不凡,一般人但知问人如何脱身,从不问人在九死一生之余,有何收获。岳小侠能独见及此,令人佩服。” 岳玠没想到关外神狐会突然如此夸奖于他,当时不禁脸上为之一红,反而呐呐不能成言。 关外神狐神情突然又转为严肃,接着说道:“那次黑森林之行,我在九死一生之余,发现两件事,深植心头,久久不能冰释于怀。其一,黑森林网罗天下魔道好手,为其效命,造成今日严重局面,直接威胁到武林各大门派的生存,那全由于当今武林各大门派,自守门户,不能捐弃成见,精诚团结,让其从容坐大所致。所以说,如今各大门派一蹶不振,老一辈的高手,伤亡殆尽,归根结底,应该说是祸由己起。” 关外神狐一口气说到此地,两道柳眉,不由深深锁起;一双凤目,含着无尽隐忧。说得在场的几位武林后进,也都兴起同感,心头沉重。 只有紫府云英纪小兰适时地插嘴说道:“您第二个发现,一定比这个更加重要,是么?” 说着话,又嫣然一笑说道:“现在我真不知道怎样称呼您才对呢。” 紫府云英纪小兰的天真无邪,引起关外神狐的一点笑意。青城剑客却于此时沉声说道:“方才的称谓,那是我兄妹遵命而行的权宜之计。如今事过境迁,岂可如此一误再误,当然要尊称前辈。” 紫府云英纪小兰笑嘻嘻地说道:“那显得多疏远呀!我……” 说着转向关外神狐说道:“我叫你齐阿姨好么?齐姨!你现在说说您第二个发现好么?” 纪小兰如此毫无顾忌,近乎冒昧的称呼,使得青城剑客纪云生当时脸色一变,正待出声斥责,关外神狐却也在意外的一震之后,立即展颜含笑点头,彷佛极其感动地说道:“小兰活泼可爱!我能有你这样一位侄女,于愿足矣。” 紫府云英脱口叫出“齐姨”,也已发觉到哥哥的眼色不对,心里正有一些惶然。此时一见关外神狐如此说来,不觉大喜过望,连忙抢着说道:“齐姨!你答应我了?” 关外神狐莞尔一笑,笑得十分慈祥,点点头说道:“孩子!你齐姨出道武林,闯荡半生,几曾有人叫我一声‘姨’的?我真高兴你这样叫我。” 纪小兰也有无比地感动,不由地扑上前去,轻轻地又叫了一声:“齐姨!” 这一个意外的情节,使在场的气氛,由沉重转变为轻松,祥和与温暖。 也使屠龙丹凤沈凝碧对于关外神狐,有了另一种新的了解,这种新的了解,使她增加了对关外神狐的敬意。 也使岳玠对紫府云英纪小兰,有了另一种新的认识,觉得她还只是个天真未凿的孩子罢了,无形中对她有了一种长兄的爱护之情。 这两种印象的转变,一如纪小兰认关外神狐为姨一样,也都是来得突然。但是,谁又知道这些突然而来的情感上的变化,为尔后带来了许多感人肺腑的事,和一场情海风波呢?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当时关外神狐带有几分感慨地抚着纪小兰的肩头,含笑说道:“小兰!你起来!乖乖地坐在一旁,听齐姨说那第二个发现。” 紫府云英纪小兰依言坐到一旁,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关外神狐。 关外神狐慢慢地又收敛起笑容,缓缓地说道:“我的第一个发现,是使我对当今各大门派,产生了极其失望的心理。我觉得武林之中,勾心斗角,各不相让,终久非福。这次黑森林的事端,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如果武林之中各大门派之间,犹不知猛省过去,前途将更不堪设想。所以,我在九死一生,拾得这份残命之后,的确曾经下定决心,从此绝迹江湖,参悟禅机佛理,度我悠悠岁月。” 此言甫出,第一个发出惊叹的,便是紫府云英纪小兰。 关外神狐微微摇摇头,沉缓地又道:“但当我有了第二个发现之后,我又把这种出世遁迹的念头,立即打消了。” 大家都听得心情紧张起来,不知道这第二个发现究竟是什么?能对关外神狐起了如???重大的影响。大家几乎凝神一志,倾耳聆听。 关外神狐突然两眼神光迸射,威仪顿生。但是顷刻又垂下眼皮,低沉地说道:“我发现武林老友泰山盘石堡石镇天之独子,居然现身在黑森林之中?” 岳玠和屠龙丹凤几乎是同时脱口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都在暗忖道:“怪不得方才他能一口道出石少坤是黄坛少主,原来在黑森林中,她就已知道了他的身份真像。” 关外神狐缓了一口气,似乎有无限的叹息,摇摇头才接着说道:“石少坤聪敏才智,衡诸在座的各位,他不算弱者。只可惜心胸较狭,意境不宽,这等人能使之为义捐命,但亦能使之为虎作伥,善恶只在乎教诲训导,耳濡目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他这种人而言,更是入木三分。所以,就才论才,石少坤的失足黑森林,是一件可惜的事,何况他还是石镇天的独生子?石镇天生平正直,不作恶事,他不应该得到这种比失子更为痛心的下场。” 屠龙丹凤却在此时点点头,接着说道:“于是前辈顿起救人于沉沦的善心。” 关外神狐含着一丝苦笑,说道:“沈姑娘!当时的情形,我无须隐瞒遮羞。我自己尚且自保困难,更遑论救人于沉沦了。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啊。” 关外神狐说到此地,顿了一顿,又沉重地说道:“其实,我的发现尚不止于此,除了,石少坤之外,尚有不少资质极佳的年青人,都像石少坤一样,甘心归附于黑森林。这真是武林之中莫大的损失,也是武林之中,莫大的隐忧与悲哀。” 岳玠点点头说道:“前辈所见极是,这些有为人才,沦入黑森林共魔头们驱使,真是太可惜了!” 许久不曾说话的飞龙剑丁元华,也于此时接口说道:“前辈所说的隐忧,是否是指这些人如果为黑森林蓄意培养,将来更是为害无穷?” 关外神狐点点头,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方才我说过,一个曾经失过足的人,多么不愿意有人再走他的覆辙?所以,我在离开黑森林之后,这两个新发现,使我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我要再以剩下余年,为武林作一件有意义的事。我要将这些有为的年青人,从魔窟中解救出来。” 在座的众人,都受了关外神狐这种正义的激动,一致觉得这是一种有益武林的事,但是,大家也立即想到,这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如今要扫荡黑森林,减除武林目前的威胁,一时尚且无法办到。何祝将这些人从黑森林中转变过来,较之扫荡黑森林,更要难过数倍? 关外神狐停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不足以胜任这种重大责任。但是……” 她说到此处,神情一变而为凝重,沉声说道:“我方才说过,这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而且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所以,我决心以有生之年,为这件事尽力。至于能否成功,不容我有多作思虑之余地。” 屠龙丹凤此时不由地立起身来,崇敬无比地说道:“前辈用心可敬,堪作晚辈立身处世之楷模。像我们行道江湖,行侠仗义的人,对于一件事,只问其当为与否。绝不思及成功与否。前辈这项决心,令人景仰,晚辈当永志不忘。” 屠龙丹凤为人一生孤傲,要她佩服人,必须从心里佩服。此时她对关外神狐的崇敬,句句由衷,发乎至诚。 青城剑客纪云生本来也要随着屠龙丹凤,说出他心里的感触。但是,经过屠龙丹凤如此一说之后,使平时能言善道的青城剑客,一时竟无话可说。 岳玠却于此时含着微笑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前辈正当今武林中又有如此声誉,此事终底于成,当无疑义。前辈如有使唤晚辈之处,晚辈决效棉薄。” 关外神狐露出开朗的笑容,顿时又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夺人,彷佛又恢复了三十年前的那种盖世风采。他眼光转动一周,笑着说道:“两位出身名门,见解果然高人一等。我当时确有‘成功不必在我,尽力不应后人’的心理。也许正如岳小侠方才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两三年以来,到今日为止,虽然没有一点成效,但是,我已经获得成功的信念。” 紫府云英纪小兰顿时站起来说道:“齐姨!您成功的信念是什么?能告诉我们么?” 关外神狐含笑说道:“你们要知道是什么事、什么人,给我确立了成功的信念么?让我告诉各位,那就是在座的各位。” 此言甫出,在座的众人,都惊得一齐站了起来,连一向最沉着老练的屠龙丹凤沈凝碧,也对关外神狐这句话深感意外。虽然,屠龙丹凤和岳玠,这次起程便是前往黑森林,要凭自己所学,快意一己恩仇。但是,这也是没有把握的事。何况关外神狐话中的含意,似乎尚不止于此? 显然,关外神狐这种话,决不是一种虚伪的客套,或是对在座年青后辈的一种推崇,而是早有成竹另有见地而发,那她是凭什么说出这种话的呢? 这时,青城剑客纪云生忽有所悟地说道:“前辈此言,莫非与指命晚辈邀约‘八荒四剑’青城论剑之事有关么?” 关外神狐还没有表示意见,飞凤剑胡佩芬第一个便惊声说道:“甚么?青城论剑之事,是前辈授意纪兄发起的么?” 关外神狐含着微笑,不作否认地点点头。 这时候,岳玠忽然也有所悟,心里暗自忖道:“怪不得在今日以前,我从未听说过‘八荒四剑’这个名称,原来是关外神狐前辈新起的?” 屠龙丹凤此时也在暗想道:“他说起青城论剑,对扫荡黑森林之事又有何关连么?” 关外神狐察觉到众人的疑惑脸色,当即含笑点头说道:“各位且都请坐,待我认明此一计划的缘由之后,各位便一切都明白了。” 第四十九章 深谋远虑 在座的这些武林后起的群英,心里都止不住有着相同的想法: 关外神狐这两三年以来,极少见她出现江湖,她如何知道武林中的近况?她又为何喊出“八荒四剑”的名号?尤其令人不解的,她如何又将身在黑森林中的石少坤,也列为“八荒四剑”之一?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在众人心中,不住地盘旋。他们也知道,除了关外神狐自己说明,别人恐怕是无法猜测的。就连受命发起青城论剑的青城剑客纪云生,也是同样地对于关外神狐的一番用处,感到莫测高深。 于是,大家又都静静地坐了下来,凝神静听关外神狐苦心孤诣,为拯救武林人才,为防止武林后患,所作努力的经过。 尤其大家觉得像关外神狐这样一位苦海回头的人,既非当今五派一堡诸大门派的掌门,又不是武林之中发号施令的人物,她所以这样尽瘁心力,只不过是因为她认为这是一件“当为”的事而已。这种人,这种行为,委实使人倍生钦敬。所以,大家都含着敬意,也含着等待,在聆听关外神狐的说明。 关外神狐转头望了一下厅外的天色,发现已是月落星疏,黎明将届,一夜容易又天明的时分。 于是她含笑向众人说道:“各位一夜未曾休憩,虽然了无倦容,我这做主人的不能毫无待客之道。” 紫府云英纪小兰仰着头,撒娇地说道:“齐姨!我们都不想休憩,要听你说明这件事的原委。” 关外神狐此刻英风已敛,复又慈祥无边,含着微笑,抚着纪小兰的头说道:“这件事不但是要说给你们听,而且还要你们能够群策群力,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不过我们己折腾了一夜的波折起伏,也说了不少的事情,此刻让我们稍品香茗略进茶点,松散过这黎明前的一刻,再说下去加何?” 说着也不等大家说话,便吩咐后面,准备香茗茶点,款待群英。 神狐隐居此地,俨然与常人无异,要不是他方才说明那一番用心,谁会知道她还要为武林贡献出自己的余生? 稍时,手下人等将香茗茶点,一一送至。大家此时倦容虽无,饥火早起。如此也不客套,各用茶点,稍填饥肠。 这时候,关外神狐始又开始说道:“当我立定这个志愿之后,本来我是准备以自己在武林中的一点关系,说动各大门派高人,各捐成见,团结一致,来扫除武林心腹大患黑森林。但是我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对于当今武林这些老一辈的高人,已经失去信心。” 岳玠接着说道:“当前武林之中,经过第一次大劫之后,已深知团结的重要。这次武当天启真人的出关,已说明了各派之间均能捐弃成见,共赴时艰。” 关外神狐摇摇头说道:“但愿如此,但愿他们能及时觉悟,是武林之福。不过,我却有另一个打算。因为我明了当前各大门派之间,秘传神功,都相继失传,各大门派的实力,已经日见式微,第一次黑森林之劫,就是最好的说明。所以,即使他们能及时团结,能否扫除黑森林之患?仍堪忧虑。” 岳玠对于关外神狐这种说法深表同感。他立即想起武当天启真人出关的一段事,各大门派几乎是出动了极大多数高手,前往相助,那还不是为了天启真人出关,会带来武当某一宗秘传武功么?由这件事看来,当今武林各大门派,已经有今不如昔的现象,确是实情。 关外神狐接着说道:“古人说是:礼失求诸野,既然各大门派武功日见式微,我何不将眼光放诸后起之秀身上。于是,三年时间,我访察了银河派的岳少侠与沈姑娘,华山派的丁少侠与胡姑娘,阴山派的慕容洁与慕容白姑娘,还有青城派的纪少侠和小兰侄女。那么这些年轻有为的后起群英,不仅朝气蓬勃,而且进取心切,功力俱已臻于精境,若能得到你们这些武林群英的群策群力,前程岂非光明无限么?” 这时候,在座的众人才为之恍然,原来这两三年以来,关外神狐对于武林中之一切,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但是,屠龙丹凤沈凝碧姑娘却接着问道:“请问前辈,这‘八荒四剑’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关外神狐一听屠龙丹凤如此一问,不由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这件事,在我未加说明之前,我应该首先向沈姑娘,以及胡姑娘,还有小兰姑娘,以及那位不在此地时慕容白姑娘,致申歉意。若论功力,以及这剑上的功夫,几位姑娘都不会次于我所提的‘八荒四剑’。为何我独独只喊处‘四剑’?而不另行喊出‘六剑、七剑’呢?这只是我一点迂阔之见罢了。” 屠龙丹凤当时提出这个问题,确有不满的心意,如今关外神狐先发制人,一口道出她别有用心,并且表示了她的歉仄,反而使沈姑娘不好意思起来。当时她脸上飞起一层红晕,说道:“晚辈并无争八荒四剑之名之心,只是……” 关外神狐紧接着说道:“沈姑娘自然深明大体,不计小事。但是,我应该说明其中原委。因为这‘八荒四剑’的名号,是我运用方法传播出去的。但是,我为何要喊出八荒四剑的名号?” 关外神狐说到此地,故意一顿,没有说下去。 在场的众人,大家都觉得这位望去仍旧容颜风采不减当年的神狐,确是心机深远,用意久长,谁也猜不出她为何制造出“八荒四剑”的名号,传播到武林之中。但是,大家可以断定一点,那就是关外神狐所以如此做,一定有其深远用意。 关外神狐停顿了,一会之后,两道眼神朝大家扫视了一遍,这才沉重地说道:“当我在黑森林中,发现许多资质极佳的年青后辈,包括石少坤之流的人物,事后我深深苦思,他们为何要陷身魔道,甘愿与武林敌对?苦思结果,我才了解,这件事的远因,还是要归咎于当今武林各大门派,本身武功日趋式微的关键上。” 岳玠闻言一震,立即又触动他的一些往事。顿时他接着说道:“前辈言下之意,是说这些年青人,因为不满足于当今各大门派的武功日见衰微,便投身于黑森林么?” 关外神狐点头叹道:“人之向上,犹水之向东,这是情理中的事。各位当能了解,武林之中,每每为了一件武功的秘籍,便引起无限流血拚斗!这并不是武林中人都是嗜杀好斗,而是武林中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身惊人盖世的功力,不惜拚命追求。这种情形,在年青人讲来,尤其为烈。” 关外神狐这一席话,显然引起在座大家的同感。事实上,武林中人谁不想追求更高的武功,以能出人投地呢? 关外神狐接着说道:“当今武林各大门派独门武功,逐渐失传,衰微的趋势,日益显明。于是后起之辈在不能满足之余,每感今不如昔,自寻出路。于是,黑森林便趁机而起。黑森林主本人武功,本就不弱,而其座下助手,又个个都是名传一时的魔头,自是很容易吸引了许多急求进益的年青人,造成今天的后果。因此这些年青人,居心立意,实在无可厚非之处,这也是我所以要立意拯救他们的原因之一。” 这种情形,的确是有值得原谅的地方。也难得关外神狐能想到这样深切,看得如此入微。虽然她还没有说出所以喊出“八荒四剑”的原因,但大家已对她这种深入的发掘问题,慈祥地为人设想,感到心服,感到敬佩。 屠龙丹凤点头说道:“前辈见地入微,令人起敬。难道说,前辈所以提出‘八荒四剑’的原因,就是为了解救他们么?” 关外神狐微微一笑道:“沈姑娘!你知道常言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什么病征,必须用什么药方医治。那些失足的年青人,其所以失足的原因,既是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功,我们要使其苦海回头,也必须要针对这一点来对症下药。” 这时候,青城剑客纪云生站起来接着说道:“八荒四剑盛名传出之后,尤其青城论剑大会,争取天下第一剑的荣誉,必然轰动武林,当然也会使黑森林的人知道,真正武功精湛,剑术盖世的高手,还是当前武林之中后起的群英。而且参与大会之人,必须取得黑森林五大坛主项上人头,或者其他信物,这无疑会给那些年青失足的人,当头棒喝,使他们及时清醒。” 纪云生说到此处,转而向关外神狐问道:“前辈以为晚辈这种揣测,是否尚有道理存在?” 关外神狐点头说道:“我当时路过青城,遇见纪少侠与小兰姑娘,便托他传出‘八荒四剑’的名号,并请他极力设法,能将各位邀来一会,今日真是天从人愿,万巧俱来,各位都正好翩然来到,真是天意如此。但一切还是要靠各位真正的功力,设若‘八荒四剑’换过别人,我如何胆敢发起青城比剑大会?那岂不是画虎不成么?” 事到如今,神狐的用心,已经揭然大白。她是希望当今武林这些后起群英,能够作为扫荡黑森林的主力所在。同时也希望由于他们的武功惊世,而使黑森林那些年青失足之人,从心里发出悔悟,为他日破除黑森林,伏下成功的基石。 这一番用心,只是费尽心机,而用尽心血。在座的众人,都在明了真像之余,对关外神狐,起了更大的敬意,也自然各自暗下决心,要尽一切所能,来和关外神狐共同完成这件有益武林的大事。 正是众人默然静思之际,忽然屠龙丹凤微微一皱秀眉,站起来向关外神狐叫了一声:“前辈……” 关外神孤立即点头说道:“沈姑娘!巾帼中之奇人,不让须眉,为我们身为女子的人,争光不少。姑娘必定另有高见,尚请不要拘礼,随意倾谈如何?” 屠龙丹凤依言坐下,向关外神狐说道:“晚辈尚有两点不明,要向前辈请教。” 关外神狐点头微笑不语,凝视着沈姑娘,等她陈说。 屠龙丹凤慢慢地说道:“前辈用心良苦,着意深远,晚辈钦佩无已。但是,关于青城论剑,争取天下第一的大会,是否尚有值得商榷之处。青城论剑之用意,是在于阐扬武林真正的功力,印证武学,并藉以震慑黑森林中那些迷惘之人。然而,一经争取第一,难免另起纠纷,再兴恩怨,对团结二字,必然有所妨碍。” 关外神狐击掌叹道:“沈姑姬蕙质兰心,见解深入,这一点确是值得我们注意。武林之中,最易引起争执,莫过于功力的高下,名位的高低。青城论剑,正有这两种弊害。沈姑娘今日提出,我可要另筹他法,使这次比剑大会,成为武林群英聚会,力谋团结,消除分歧,切忌重蹈以往覆辙。” 紫府云英纪小兰不禁于此时站了起来,走到屠龙丹凤的面前,拉着沈姑娘的一双玉手,笑吟吟地说道:“沈姊姊,你真了不起!我好佩服你。” 屠龙丹凤本来因为对于青城剑客纪云生的印象不甚良好,是以连带着对纪小兰也不愿亲近,尤其看到她对兰陵刺客及石少坤等那样刁钻厉害,而对于岳师弟又似有如无的表示好感,更加有了不悦之意。及后见她一派天真,才把那一份不悦之感慢慢地消除净尽。 这时紫府云英如此和她一亲热,屠龙丹凤是直心肠人,也就不觉挽住纪小兰的玉臂,笑着说道:“纪小妹!你这样夸奖我,我可不敢当啊!” 青城剑客纪云生正待上前接腔,关外神狐却于此时说道:“沈姑娘尚有第二个疑问,想来一定也是极其珍贵的。” 屠龙丹凤红着脸摇头笑道:“前辈如此说法,晚辈反而不便启口了。” 岳玠接着说??:“沈师姊!你莫非是对‘八荒四剑’的人选,有甚疑问么?” 屠龙丹凤深深地看了岳玠一眼,露出微笑说道:“岳师弟说得正是我的意思,对于前辈之所以将石少坤列为‘八荒四剑’之一,我等愚蒙,尚不明了前辈的用意所在。” 屠龙丹凤这个问题提出来,大家这才彷佛都有如此同感,在她未提出这个问题以前,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本来像“八荒四剑”,“青城论剑”这些事都是突乎其来的出现在武林之中,经关外神狐说明了内情之后,大家才知道这两件突乎其来的事,都是有原因的。但是,如今屠龙丹凤提出来的这个问题,也是关外神狐有意安排的,她为何安排如此一着?令人费解。 石少坤是黑森林中的黄坛少主,把他列为“八荒四剑”之内,本已难以解释,而“八荒四剑”于明年重九,要到青城论剑,每个与会的人,都要携黑森林五大坛主项上人头一颗,或其他信物,这岂不是更属荒谬的事么? 屠龙丹凤提出这项问题,大家都把疑惑的眼光,集中到关外神狐的身上。 关外神狐点点头道:“沈姑娘这一问题是我意料中的事。其实我也应该早为说明,以免大家对于这件事,有任何疑惑不明的地方。关于石少坤之所以列入‘八荒四剑’,那是缘于我的一点私心。” 岳玠于此时接着说道:“想来前辈是因为悯怜石镇天老堡主为人正直,不忍见他老年遭受失子之痛,希望藉此使石少坤早日觉悟迷途,重返正道。” 关外神狐叹了一口气,说道:“石少坤在黑森林申,身为黄坛少主,假如黑森林主是自领黄坛,则他与黑森林主的关系,其密切之程度,可想而知。” 飞龙剑丁元华也接着说道:“若以黑森林五坛来论,黄坛居中,是为必然。如此即使黄坛坛主另有其人,也都足以说明石少坤在黑森林中的地位,不同凡响。” 岳玠忽然触动另一段往事,想起石少坤几次施展的剑法和“浮光遁影”的身法,当时不禁接着说道:“石少坤一身功力已深获黑森林主所传,其黄坛少主的地位,在黑森林中的不同于人,已无庸置疑。” 关外神狐在听完各人相继说明石少坤在黑森林中的地位之后,慢慢地接着说道:“各位所见,都是实情。因此,如果能争得石少坤第一个觉悟回头,对那些失足黑森林的年青人说来,是一种极大的鼓励,也是一种极大的启示。” 屠龙丹凤闻言点点头,但是,她的心里仍自不解:“这与将石少坤列入‘八荒四剑’有何关连?” 关外神狐接着说道:“如今武林之中,‘八荒四剑’已经是名传一时,而青城论剑更是轰动宇内,我要石少坤以堂堂正正的身份,当诸天下武林同道,还他本来面目,使他无法见容于黑森林之中。如此,他既无法后退,再略予指点迷津,我相信青城论剑之日,也正是石少坤苦海回头之时。” 道一番话,关外神狐据理说来,用心既深且苦,石少坤如果稍存良知,他就应该觉醒回头,重新做人。在座的众人,几乎一致有如此感叹。 这时,许久没有说话的飞凤剑胡佩芬,突然插嘴说道:“前辈用心,至为深远,设想也至为周详。但是,万一石少坤对于青城论剑之会,未能前往,岂不是一切俱皆落空么?” 关外神狐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我们做事,都只能尽心力听天命而已。胡姑娘所说,并非无此可能。设若黑森林看透此点,真如胡姑娘所言,一切都要落空。但是,我也有两点可以依持的理由。其一,黑森林特别注意当前武林动态,若有任何举动,他不会视若无睹,或明或暗,他们都会派人前来。” 岳玠顿时接着说道:“前辈所言不差,前此不久,武当天启真人出关之时,黑森林也曾大举派人前往,且酿成一场流血拚斗呢。” 关外神狐接着说道:“其二,石少坤本人秉性骄傲,心此天高。如今距明年重九论剑之期,为时尚早。他一定埋头苦练,不放过争夺天下第一剑的机会。” 正如关外神孤所言,做任何事情,都只能克尽一己心力,成功与否,只有听天由命。对于黑森林的事,关外神狐的设想不能谓之不周,用心不能谓之不远,至于将来能否如愿以成,那又是不可预期的事了。 关外神狐说完这些事以后,天色已是大明,她含笑而起,向在座众人点头说道:“为了这件事,费了半夜口舌,耽误各位几许行程,深以为歉。青城比剑为期虽然尚早,但各位必有许多要事待理,我也不敢久留各位多作盘桓,好在来日方长,聚会正多。同舟共济自有日,急难扶持勿相忘,我要和各位少年英雄道别了。” 第五十章 再走点苍 关外神狐如此出言送客,众人也都纷纷起立告辞。 紫府云英纪小兰走上前来,拉着屠龙丹凤的双手,仰着头笑道:“沈姊姊,记得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彼此还要拔剑作殊死之拼呢。谁又能料想到如今分别在即,我倒有无限依依难舍之情。沈姊姊!你呢?” 屠龙丹凤也笑着说道:“纪小妹!我也一样啊!离情别绪,萦绕心头。我也没有料想到,一个曾经是我恨不能立即剑劈当前的人,如今会引起我如此浓郁的依依之情。” 此时关外神狐已经送众人到达庄外门口,站着笑道:“不打不相识,本是武林中的佳话,愿你们这一对姊妹,能在未来的青城论剑大会上,压倒须眉,荣登第一。” 紫府云英纪小兰笑道:“那也说不定啊!只要这位岳哥哥到时候手下留情,事情就很难逆料呢。” 纪小兰这一声“岳哥哥”叫得极其自然,但是,也叫得屠龙丹凤心头一震。然而等她看到紫府云英如此一派天真,又把那一股自然而起的不愉悦之意,消失于无形。但是,有道是旁观者清,关外神狐在一旁看得清楚,她将屠龙丹凤脸上的情绪变化,深印在心底。同时他更看清楚了另一个人,也有不安的心情,站在那里默默无言,那便是青城剑客纪云生。 关外神狐冷眼旁观,止不住心里兴起一阵叹息。自古情天最难补,如今恨海不易填。只怕这些后起的群英,扫除武林中的魔障容易,要扫除情感上的魔障反而不易为功了。这叫关外神狐这样的有心人,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只好暗中嗟叹。 这时,紫府云英纪小兰忽又仰起头来,说道:“沈姊姊,你目前若无特别急事,就和我们一齐前往青城盘桓几天,我们姊妹也好小作相聚,可好?” 屠龙丹凤见纪小兰倒是一片真心相对,心里也不禁为之一动。他也觉得自己和岳师弟目下并无要事,本来要去黑森林,可是,如今依照关外神狐这一番深长远计看来,已是无此必要。既然不往黑森林,能到青城去一趟,也未尝不可。但是,在她的心里,还存在着一种无以言之的意念,使她不愿多和青城派的人来往,偏巧此时岳玠又上前向屠龙丹凤说道:“沈师姊!你是否有意去青城一行呢?” 岳玠如此一问,竟使屠龙丹凤不去青城的心意更决。当下她转身向岳玠说道:“青城为武林剑术发祥地之一,师弟若要前往观光,今日未尝不是机缘,只是愚姊……” 岳玠抢着说道:“沈师姊!如果你另有他事,小弟自当与师姊同行。好在明年重九,论剑大会就在青城举行,届时再去观光,更是一举两得。” 屠龙丹凤一听岳师弟如此说法,这才露出微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有辜负纪小妹的一番盛意了。” 于是武林后起群英,彼此互道珍重,揖别而行。大家都等待着明年重九,去青城参加比剑大会时,再把晤言欢。 且说岳玠和师姊屠龙丹凤沈凝碧,双双别了众英,上路之后,屠龙丹凤便向岳玠问道:“岳师弟!你对于昨夜一连串的事情,有什么感想?” 岳玠笑着说道:“昨夜的一切,一言以蔽之,都是令人感到无限的意外。小弟断然没有想到小孟尝齐谌,就是关外神狐。” 屠龙丹凤接着说道:“其实我应该比你更感到意外,我断然没有想到关外神狐居然是这样一位令人起敬的人物,尤其没有想到,像黑森林这样危害武林的心腹大患,竟由一位改邪归正的人,出面尽力,企图为武林除害,那些武林各大门派,反而畏首畏尾,没有任何表现。” 岳玠长叹一声说道:“其实这也难怪,各大门派先后两次深入黑森林,几乎是全军覆没,引起他们胆寒。至于关外神狐,则正如她自己所说,一个曾经失足的人,是多么希望他人不再重蹈她的覆辙。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她勇于负起这份不是她份内的大责重任。说到这里,小弟不禁有一点不应该有的感想……” 屠龙丹凤点点头,脸色顿时沉重起来,接着说道:“我明白岳师弟的意思,你是说,银河派虽是出世派别,但是,拥有当今武林最上乘之武功,为何对黑森林的为害武林,持有漠不相关的态度。因此,你怀疑银河派与黑森林之间,不仅有关连,而且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么?” 岳玠说道:“师姊!这虽然是旧话重提,此时此地却无法不使人产生如此感想。我想请问师姊一件事,不知师姊能否原恕小弟冒昧,而加以说明?” 屠龙丹凤点头说道:“同门姊弟,尚有何客套可言?岳师弟有何疑难在心,尽可直说。” 岳玠先还是先告过罪,这才接下去说道:“沈师姊还记得小弟只身入川的事由否?” 屠龙丹凤何等聪明,岳玠如此一问之下,她立即知道岳玠想问的是什么话。当时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说道:“岳师弟之所以只身遍走两川,那是因为兰陵剑客一招出乎寻常的剑招,引起我们对银河剑法发生了不全的怀疑。” 岳玠却紧接着此时,说道:“二师兄好好先生证实此一疑问是事实,并随着说明……” 屠龙丹凤拦截着说道:“不对!诸葛师兄只透露了一鳞半爪,关于银河剑法的真正底蕴,他并没有全部说出,事实上他所知道的,也只有那一鳞半爪而己。” 岳玠没等到屠龙丹凤说完,便岔开话头,接下去说道:“虽然那只是一鳞半爪,但已引起师姊追查的决心。所以师姊才没有与小弟一同入川……” 屠龙丹凤点头说道:“是的!我只身转回东海无极岛,以企从另一个线索,去找寻银河剑法部分失传的内情。” 岳玠低缓下声音,轻轻地说道:“小弟要冒昧请问师姊的,便是师姊东海无极岛之行,可曾听得些什么?” 屠龙丹凤脸上露出极其缓慢的表情,停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地说道:“银河剑法如今残缺得全,你我身为银河派门下弟子者,应无憾事。至于当年银河剑法之所以失传不全的原因,但愿他日后能够大白于你我后辈弟子之前,今日纵然不知,也无关紧要。岳师弟!不要对我的言语感到失望,我可以实在地告诉你,我没有回到东海无极岛,就又匆匆地重入江湖了。” 岳玠显然对屠龙丹凤这个说明,所感到的不是失望,而是诧异。他几乎忍不住要脱口问出:“当时二师兄再三拦阻,你都置之不顾,为何未至东海无极岛便又回来的呢?” 但是,岳玠对于长幼尊卑,素极重视,从不逾越。他对于这位沈师姊,尊敬多于友爱,所以当时虽然有不少诧异,但只轻轻地“哦”了一声,并没有问出口。 屠龙丹凤沈凝碧何尝不知道岳玠的心情,当时她凝重着神情,低沉着声音,缓缓地说道:“我当时确是抱定弄清是非曲直和事情真相的决心,所以坚持和诸葛师兄与你分手。但是,稍过时日,几经三思之后,我又觉得诸葛师兄的话是对的。他说:我们身为弟子的人,不能为长者分忧,已经是羞愧无似。哪里还能挑动长者昔日的旧创陈痛?” 岳玠点头说道:“二师兄这句话,不仅仅在这件事上,给我们以当头棒喝,更可以做为我们对待长者的持敬箴言。沈师姊你说是么?” 屠龙丹凤说道:“就由于这句语的再三在我心中盘旋,使我临到东海无极岛之日,只临风眺望,默祝心香,便又离开了东海。” 岳玠突然站住不动,向屠龙丹凤问道:“沈师姊!你知道小弟突然向师姊问起这一件事,是有何用意么?” 屠龙丹凤也突然地一振,秀眉微扬,凤目神光迸射,微微地“哼”了一声,忽然又点点头,说道:“对了!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岳师弟向来对上极恭,待人极厚,从不过问别人的隐私,何况对自己本门长辈的往事?若没有特别的原因,你决不会如此三回九拆地追问。告诉愚姊,你究竟用心何在?” 岳玠被屠龙丹凤如此剖析地一说,不由地脸上一红。当时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对屠龙丹凤拱手说道:“沈师姊如此谬奖,小弟不胜汗颜。其实,即使没有诸葛师兄当初的告诫之言,小弟也不敢如此向师姊问起东海之行的结果。小弟纵极愚蒙,也不至如此不敬。小弟之所以想到要问起师姊,想得知这一段往事的真相,那是因为小弟有一点迂阔之见。……” 屠龙丹凤点点头说道:“小师弟!你也无须过谦。你一定有所独见之处,师姊愿意在此凝神倾听。” 说着话,屠龙丹凤忽然双臂左右一伸,脚尖微一着力,嗖地一声,轻灵一式“孤鹤唳空”,冲天拔起三丈多高。人在半空中一凝气,微微一顿,右手在额前一搭凉棚,忽地又一个“陨星落石”,急坠而下。着地点尘不惊,然后指着路旁一块青石说道:“此处四下无人,我们不妨坐下来再说。” 岳玠觉得这位师姊真是细心,不愧是久历江湖的老手。当时便依言坐下,说道:“沈师姊还记得小弟在不久以前所发生的一件错误否?” 屠龙丹凤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略一思忖,便点头说道:“岳师弟是指不久以前,你误将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传与阴山派那位叫什么慕容白的姑娘的那一件事么?” 岳玠点点头。 屠龙丹凤释然一笑,说道:“这件事已成过去,还提它则甚?而且大师兄也说得明白,当时你是无心,而那慕容白是存心有意,怪不得你的,更何况因祸得福,你因而寻到了师祖所遗留的太乙剑诀,和缺失的银河剑招?” 说到这里,屠龙丹凤轻松地一笑,摇摇头说道:“这件事,即使你没有能够获得太乙剑诀和全套的银河剑法,也不能说是你的错误。无心的过失,即使是圣人,也是难免的啊!” 岳玠说道:“大师兄和沈师姊因为知道内情,才能由此对小弟加以原谅。在不知道内情的人,小弟便是罪莫大焉了。” 屠龙丹凤忽然诧异地问道:“岳师弟!你说起这件事,是何用意呀?” 岳玠凝重着脸色,沉重地说道:“可见一件事情的发生,知道内情与不知道内情,便有截然不同的结果。小弟由这件事进而想起我们银河派当年银河剑法失传的一段秘密,这其间何尝不可能……” 屠龙丹凤点点头,突然凤目中两颗泪珠,滚落面前,凄然地说道:“是的!我们不知道内情,不能任意猜测师长。谁人没有无心之失?谁人没有难言之隐?岳师弟!你这个譬如是对的,使我比从东海回头之时,有了更深的觉悟。” 岳玠说道; “小弟虽然没有谒见过师伯,但是,我相信他老人家的德操,必然是为我们这些后辈的范式。如今银河剑法已经全而不缺,太乙剑诀也重归师门,即使这两件东西至今犹未获得,我们也不能把这种罪过,推到师伯他老人家身上。” 屠龙丹凤拭去眼泪,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就如同即使没有寻找到太乙剑诀和银河剑法失缺的招式,也不能怪罪于岳师弟一样?” 岳玠连忙肃然说道:“小弟如何能与师叔他老人家比拟。” 屠龙丹凤沉静地说道:“道理都是一样的。” 岳玠忽又说道:“因此小弟有一点建议,不知师姊能否采纳?” 屠龙丹凤问道:“岳师弟迭次灼见,都深合愚姊佩服,若存其他意见,愚姊岂有不??遵循之理?” 岳玠连称“不敢”,接着说道:“以小弟愚见,我们暂时不必前往黑森林了。” 屠龙丹凤稍一错愕,立即又点点头,沉默不语。 岳玠说道:“在事情真相未曾明了以前,我们不必再把昔日的仇恨,无端的加深加重。黑森林主作恶多端,自有他自食其果之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让黑森林猖狂为害武林,使生灵涂炭。但是,我们并不以银河派的门下,去挥剑除魔。等到青城比剑大会之后,关外神狐能使武林后起之群英,精诚一致,我们只算是其中的一份,使黑森林土崩瓦解之日,银河派无内疚难安之心。” 岳玠一口气说到此地,屠龙丹凤叹了一口气,拦住岳玠说下去,她忽然变得豪气俱消,壮志皆无。幽幽地说道:“岳师弟!即使你没有这一大段说明,我也早就决定,此行不去黑森林了。” 岳玠“啊”了一声,紧接着说道:“沈师姊早有高见,小弟有幸与师姊同谋。” 屠龙丹凤仰首对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虽然不去黑森林,与岳师弟未必然是道合谋同。” 岳玠闻言,不由地一震,刚叫得一声:“沈师姊……” 屠龙丹凤已摇着头说道:“岳师弟方才说得对,你要以武林群英之一,去仗剑扫除黑森林,既为武林伸张正义,且不伤及银河派与黑森林……唉!不说也罢。总而言之,岳师弟此项决定,于公于私,面面俱到。至于我……” 屠龙丹凤彷佛有一腔幽怨,欲语还休。岳玠不觉为之大为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位豪情万丈,愧煞须眉的师姊,突然变得如此幽怨无尽,满腹难言。岳玠一时手足无措,呐呐不能成言,不知道如何说话才是。 屠龙丹凤停顿了半晌,才又幽幽地接着说道:“岳师弟!按理说,愚姊幸而学会了本门银河剑法全部招式,自应效力武林,为人间正义稍尽一己之力,以不负师门授艺之德。无如愚姊目前,突生退志,顿感灰心。我要将未来的岁月,付诸山水之间,落一个与世无争,也可以减少许多人间烦恼。” 岳玠一听沈凝碧竟然说出如此遁世之词,越发的大惊失措。而且,听她言语之间,彷佛还有着无限烦恼,岳玠更为之茫然。像沈师姊这等巾帼侠女,纵横武林,睥睨当世,尚有何事烦恼,使她哀怨若是?再说,在这从前,没有一点迹象,如今突然其来如此巨大变化,岂不是令人有茫然五里雾中的感觉么? 岳玠思索再三,才呐呐地说道:“沈师姊!莫非小弟有何欠当,开罪于师姊,而引起师姊如此震怒么?” 岳玠如此从本身说来,屠龙丹凤倒也为之意外地一震。但是,她立又淡淡地一笑,说道:“岳师弟!这是我自己的一种觉悟,我没有任何一点怒意,藏在句里字间,更谈不上你有何触怒于我的地方可言。” 说到此处,禁不住地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哀怨之意,又上眉梢,看了岳玠一眼之后,说道:“其实愚姊这一个决定,也无甚奇怪之处,岳师弟当记得,我们银河派是主张与世无争的啊。” 岳玠急着辩道:“如此说来,小弟也应该退守落星原,奉侍恩师,不涉足江湖一步才是道理。” 屠龙丹凤摇头笑了一下,说道:“你不问于我,你有私仇公愤,且有别人恩惠加诸一身,你虽不是完全为了快意恩仇,却也不能罔顾信守,遁于事外。银河派是出世门派,但是,却不能允许门下弟子撇下一切,而图得这‘隐居’二字,你说对么?” 岳玠明知道屠龙丹凤必是受了甚么重大的影响,才使她有如此重大的改变。但是,这个原因岳玠猜测不到,也不敢任意乱猜。一时间,只好站在那里,面对着屠龙丹凤,突然心里有了一种无以名之的感觉。彷佛是空虚!又彷佛是怅惘!像是有些惋惜,又像是有些失意。 人毕竟是人,虽然岳玠对屠龙丹凤沈凝碧这位师姊,一向是尊敬多于友爱,但是,如今一旦面临着要各分西东之际,黯然之情,也油然而生。依依之意,也从两道眼神中表露出来。 屠龙丹凤坐在那里,看到岳玠这种神情,心里又不禁为之一颤。但是,瞬息之间,又有许多不同的事,和不同的人的形象,掠过心头,她又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她含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对岳玠说道:“我虽然不到黑森林去,我虽然决心遁迹江湖,不闻世事。但是,目前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 “沈师姊!你有甚么心愿?要小弟一效棉薄么?” “哪里敢当这‘效劳’二字,如果岳师弟有兴,就请与愚姊同行一程如何?” “沈师姊要往何处?小弟亟愿随侍左右。” 屠龙丹凤说道:“我准备走一趟西南边陲。” 岳玠闻言一震,不觉脱口叫道:“去点苍山么?” 屠龙丹凤点点头,收敛起笑容,认真地说道:“这就是愚姊的一点心愿,我曾经答应过毕氏母女,我要使毕寒芬姑娘获得一身较他今日精进的武功。但是,我把他们母女,忘记得太久了。” 欲知屠龙丹凤何故顿生隐世之念?点苍之行如何?请阅下集。 第五十一章 天香销魂散东方玉 云淡风轻近午天, 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予心乐; 将谓偷闲学少年。 这是一个春气熏人,春光明媚的季节。 天色快近午了。 山脚下一条弯曲的清溪,流水潺缓,嫩柳如茵! 遍地并着山花,好像在含笑迎人。 临溪的一块青石上,正有两个人并肩儿坐在那里! 他们并不是前面那首诗上偷闲学少年的人,的的确确是两个少年人,一男一女! 男的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生的玉树临风,俊美潇洒。 女的柳眉凤目,艳光照人。 两人腰间却同样佩着一柄长剑,此时剑穗临风,不住的在石上飘拂,但他俩却在低声细语! 在这柳媚花娇的春慵天气里,在这柳媚花娇的幽静环境中,情话绵绵,两情正浓? 但是不!他们可并不是情侣,他们只是一对同门姊弟! 要是不信,那么听听他们的称呼就可知道! “沈师姐,你怎么突然提起不去黑森林了?” “嗯,岳师弟,像你英年有为,仗剑江湖,为武林伸张正义,才是不负师门授艺之恩,师姐恨为女儿身,一个女孩子,又能做得出什么事来?唉!愚姊……愚姊这许多年来,心如止水,争什么名?逞什么强?人生百岁,如白驹过隙,还不如青灯红鱼,也可以减少许多人间烦恼!” 男的似乎听得大惊失措,呐呐道:“沈师姐,莫非小弟有什么不对之处,得罪师姐了?” 女的幽幽一叹,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想法。” 按着又浅笑道:“其实呀!我们银河派是主张与世无争的呀!岳师弟,你总该记得?” 男的惶恐的道:“如此说来,小弟也不该涉足江湖才对?” 女的轻声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论,你和我不同,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怎能如此消极,何况大丈夫当恩仇分明,你有你的前途。” 男的急道:“沈师姐巾帼侠女,不让须眉……” 女的脸上现出一丝淡淡幽怨,拦着他话头,幽幽的道:“我……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只是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男的越发惊奇,忙道:“沈师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说给小弟一听吗?” 女的粉脸上,闪起一丝苦笑,但又流露出一丝安慰,徐徐的道:“你……你到时自知,这……是愚姊的一番苦心……” 男的一双俊自忽然注视着女的,口中叫道:“沈师姐……” 女的双目和男的相接,忽然双颊微赧,低下头去! 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当然有他们的原因,那因为男的依然想不通沈师姐何以突然会起了遁世之心? 她口中说的未了心愿又是什么? 自己日后自知,也是她的一番苦心,所指为何? 他见她既然不肯明说,自己不好多问。 那女的昵?因为自己说漏了嘴,以他的绝世聪明,可能已经猜到自己心事。因为他那双光亮的大眼睛,似乎一直窥到自己心底深处。 尤其他那声“沈师姊”,在自己听来,就有点异样感觉! 这一对青年男女,就是作者不交待,明眼读者自然也早指出男的是“八荒四剑”中排名第一的小岳玠,女的是他师姐屠龙丹凤沈凝碧了。 但就在他们这一沉默之际,岳玠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带笑道:“傻孩子,连这点事情都想不通,还闯什么江湖!” 这声音极细,但听来十分清楚! 心中一怔,凭自己的功力,有人在耳边说话,一点都没有发觉,当下哪还怠慢,身形骤然起立,一个转身,大声喝道:“什么人?” 他起身虽快,但身后哪有什么人来? 纵目四顾,清溪垂柳,古道青山,根本连半点影子都没有! 屠龙丹凤沈凝碧,反应何等灵敏,岳玠身形一动,她也立时站起,俏生生地掠了掠鬓发,含笑问道:“岳师弟,是什么人?” 岳玠望着屠龙丹凤,问道:“沈师姐,你可曾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屠龙丹凤和他目光一接,连忙避了开去,一面摇头道:“没有啊!” 话声出口,她粉脸上又忽然闪起一丝少女的羞涩,芳心跟着一阵跳动。暗想:这分明是岳师弟方才怔怔的瞧着自己,一定情思恍惚,才发生了错觉? 不错!他……他举止不是有点失常吗? 准是…… 屠龙丹凤仗剑江湖,豪气凌霄,不让须眉,但如今一蹈情网,竟也柔情缕缕,情思绵绵起来! “奇怪,分明有人在小弟耳边说话,怎会不见?” 岳玠一本正经的说着,目光还在向四外不住搜索! 屠龙丹凤嗤的笑道:“岳师弟,那人说些什么呀?” 岳玠被她问得俊脸一红,嚅嚅的道:“他……他说:‘连这点事都想不通,还闯什么江湖’!” 屠龙丹凤轻哦了声,不禁脸上一热!她误会这位玉树迎风的小师弟,果然剔透玲珑! 他……他这句话,分明是假借别人口气,暗暗点出自己心事! 她不知是羞涩?还是欣喜?更带着点儿幽怨! 女孩儿家,终究是女孩儿家,她平日豪气凌云,此刻在小师弟面前,真个儿柔情如水! 她为了爱他,深深的爱他,而且这爱只好藏在心底,须要永远埋在心底,不让它萌出芽来,所以决心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 如今……如今居然让他猜着了自己心事,这该多么不好意思? 她粉颈逐渐低垂下去! 但当她眼波一瞥之间,突然睁大眼睛,口中惊噫出来! 原来方才自己站起身来的一块大青石上,不知何时,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白纸! 不!纸上还依稀有字! “当真有人?” 屠龙丹凤惊噫出声,岳玠也同时惊觉,一个箭步,窜近大石,拾起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的一行字迹,娟秀之中,显出刚劲笔力,敢情出诸女子之手! 屠龙丹凤立即凑过头来,轻声问道:“岳师弟,他写些什么话?” 岳玠怒哼一声,念道:“取你等首级,如探囊取物!” 屠龙丹凤听得脸色剧变,急急的道:“是黑森林主!” 岳玠迟疑的道:“师姐,你怎知这留条示警是黑森林主?” 屠龙丹凤浅笑道:“这人能瞒过我们耳目,在石上留条,这份功力,已是惊世骇俗,屈指武林,除了师傅师叔两位老人家之外,恐怕连大师兄,二师兄,也极难办到,而且语气之中,还含有敌对口吻,那么除了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岳玠面露钦佩之色,点头道:“师姐卓见,小弟万分佩服!” 屠龙丹凤经他这末一称赞,顿觉豪气又生,回头正容道:“岳师弟武功已臻上乘,只是江湖经验,还嫌不足,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江湖经验,是要从历练中得来的!” 岳玠躬身道:“师姐说得极是!” 屠龙丹凤瞧着岳师弟神色恭敬的回答自己,不由又娇然一笑,说道:“岳师弟,时间不早啦!黑森林主敢情早已走了,我们也走罢!” 说着长身一掠,轻飘飘的往前飞出! 岳玠哪敢怠慢,也立即跟纵跃起! 屠龙丹凤心中有事,路上只是施展轻功,纵跃如飞的急奔。 岳玠跟在师姐后面,亦步亦趋,并没注意。 一阵工夫,差不多就赶了四五十里山路,脚下小径,已是逐渐逼仄,似有若无。 且两人的轻功,别说没有路径,就是巉岩削壁,也如履平地,是以毫不觉得自己已在乱山丛中。 天色渐渐接近黄昏。 夕阳流霞,也逐渐减少,空山寂寂,只有枝头归鸟,和深谷啼猿,互相起落! 屠龙丹凤蓦然警觉,向四外一阵打量,只觉林木翳翳,四下里全笼罩在一片茫茫夜气之下,哪里还有出山路径。 不禁咦了一声,双眉紧锁,叫道:“岳师弟,我们走岔了路!” 岳玠一直把沈师姐当作识途老马,是以只是跟在她后面,此刻给屠龙丹凤一嚷,不由怔道:“沈师姐,你……唉,小弟该死,还当你识路呢!” 屠龙丹凤莲足轻顿,急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天色就要昏黑了,我们只好先找个山洞,休息一宵,明天日出之后,再找出山路径吧!” 岳玠唯唯应是,不多一会,就在山峰底下找到了一座石洞,虽然并不宽敞,却也干燥! 岳玠用脚扫去碎石,然后让屠龙丹凤先入! 这下,屠龙丹凤可大为作难。 方才找个山洞休息,原是自己出的主意,但到了洞口,她蓦地想到荒山深夜,孤男少女,怎好同住一个石洞,何况……何况…… 她心中虽然作难,但也只有踌躇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的俯身入洞。 岳玠又去移了块大石,堵住洞口,一看沈师姊已在里首盘膝趺坐,自己也就在靠近洞口之处,席地坐下。 这一瞑目入定,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依稀听到有极其轻微的声音,及洞而止! 深山黑夜,正是野兽出没的时间。 岳玠虽然听到,也并未在意。 又过了一会,忽然鼻中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花气! 时当春暮,遍地都是山花,被夜风吹来,这也是常有之事! 哪知花香却由淡转浓,愈来愈觉得袭人欲醉!静止的心神,开始有点飘荡起来!一缕遐思,渐渐从心底上升! 这情形自己从未有过,也不应在一个怀有上乘玄门内功的人所应有的现象!但使人又舍不得不闻,因为这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心情舒适,百脉皆舒! 渐渐!渐渐!他觉到有一个柔若无骨软绵绵热烘烘的身子,向自己怀中倒来! 轻微而急促的娇喘,吐出一股如兰似麝的沁人甜香,往自己鼻孔中直钻! 这又是谁?岳玠似乎恍惚,又似乎清醒,血液跟着这点知觉,在逐渐燃烧!他想要睁眼瞧瞧清楚,又感到眼波沉重,懒得根本不想再动! 但终于努力地睁开眼来! 他不睁倒也罢了,这一睁,差点使他铸成大错! 石洞之中,虽然异常黑暗,但他目能夜视,斜靠在自己肩头的,竟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庞。 她紧闭着双目,柳眉轻蹙,娇喘细细,似乎不胜娇羞,玉颊上透出一片绯红,隐含笑意,碎玉般贝齿,还轻轻地咬着腥红下唇! 尤其……尤其她那丰满的双峰,鼓腾腾地紧贴在自己胸口,起伏不停! 这一切对他那么眼熟?也那么富有刺激! 任你小岳玠练的是玄门正宗上乘内功,定力最强,此刻也不禁身如触电,心旌摇荡! 忽觉一缕热流,由丹田直冲而上,百脉偾张,热血沸腾!正当此时,岳玠全身陡然一震,心志也清醒了些! 但这,只是他仅存的一点灵光罢了! 这点灵光,刹那之间,已被汹涌烈火所掩没,使他无法冷静下来。目光死盯在她红馥馥的脸上,略现犹豫,蓦地双臂一圈,把她紧紧抱入怀中。 四片火烫的嘴唇,立时凑合在一起! 石洞外面,也正有一个身材苗条,曲线玲珑的人影,慢慢地从洞口直起纤腰。同时把余香袅袅的鹤嘴银壶,纳入怀中! 洞中的那一幕,敢情是她一手导演的香艳喜剧? 照理,她阴谋得逞,对方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堕入彀中,如果是敌人的话,她应该值得兴奋! 但她却懒洋洋地,显得有气无力! 尤其双颊泛赤,一双勾魂色眼,水汪汪,直勾勾地盯着石洞,春情盎然,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莲钩儿不住的在地上划着圆圈,贝齿儿紧咬着樱唇,她好似西厢里的红娘,被人家摒诸门外,独个儿悄立清露! 她又爱又恨。 爱的是那个玉面朱唇的小书生,那种风流英俊模样,一想到他,就直淌口水。尤其那天已经落在自己手中,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 今天……今天却凭空让那姓沈的丫头,占去头筹!这会见工夫,他们可正在颠倒鸳鸯,欲仙欲死哩! 自己呢?奔波了大半夜,落得个替人家把门!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股细流,淋漓欲滴! 她娇躯,也起了一阵轻微痉挛,似乎有无数蚂蚁,在四肢百骸不住爬动,奇痒难忍! 第五十一章 天香销魂散 云淡风轻近午天, 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予心乐; 将谓偷闲学少年。 这是一个春气熏人,春光明媚的季节。 天色快近午了。 山脚下一条弯曲的清溪,流水潺缓,嫩柳如茵! 遍地并着山花,好像在含笑迎人。 临溪的一块青石上,正有两个人并肩儿坐在那里! 他们并不是前面那首诗上偷闲学少年的人,的的确确是两个少年人,一男一女! 男的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生的玉树临风,俊美潇洒。 女的柳眉凤目,艳光照人。 两人腰间却同样佩着一柄长剑,此时剑穗临风,不住的在石上飘拂,但他俩却在低声细语! 在这柳媚花娇的春慵天气里,在这柳媚花娇的幽静环境中,情话绵绵,两情正浓? 但是不!他们可并不是情侣,他们只是一对同门姊弟! 要是不信,那么听听他们的称呼就可知道! “沈师姐,你怎么突然提起不去黑森林了?” “嗯,岳师弟,像你英年有为,仗剑江湖,为武林伸张正义,才是不负师门授艺之恩,师姐恨为女儿身,一个女孩子,又能做得出什么事来?唉!愚姊……愚姊这许多年来,心如止水,争什么名?逞什么强?人生百岁,如白驹过隙,还不如青灯红鱼,也可以减少许多人间烦恼!” 男的似乎听得大惊失措,呐呐道:“沈师姐,莫非小弟有什么不对之处,得罪师姐了?” 女的幽幽一叹,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想法。” 按着又浅笑道:“其实呀!我们银河派是主张与世无争的呀!岳师弟,你总该记得?” 男的惶恐的道:“如此说来,小弟也不该涉足江湖才对?” 女的轻声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论,你和我不同,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怎能如此消极,何况大丈夫当恩仇分明,你有你的前途。” 男的急道:“沈师姐巾帼侠女,不让须眉……” 女的脸上现出一丝淡淡幽怨,拦着他话头,幽幽的道:“我……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只是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男的越发惊奇,忙道:“沈师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说给小弟一听吗?” 女的粉脸上,闪起一丝苦笑,但又流露出一丝安慰,徐徐的道:“你……你到时自知,这……是愚姊的一番苦心……” 男的一双俊自忽然注视着女的,口中叫道:“沈师姐……” 女的双目和男的相接,忽然双颊微赧,低下头去! 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当然有他们的原因,那因为男的依然想不通沈师姐何以突然会起了遁世之心? 她口中说的未了心愿又是什么? 自己日后自知,也是她的一番苦心,所指为何? 他见她既然不肯明说,自己不好多问。 那女的昵?因为自己说漏了嘴,以他的绝世聪明,可能已经猜到自己心事。因为他那双光亮的大眼睛,似乎一直窥到自己心底深处。 尤其他那声“沈师姊”,在自己听来,就有点异样感觉! 这一对青年男女,就是作者不交待,明眼读者自然也早指出男的是“八荒四剑”中排名第一的小岳玠,女的是他师姐屠龙丹凤沈凝碧了。 但就在他们这一沉默之际,岳玠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带笑道:“傻孩子,连这点事情都想不通,还闯什么江湖!” 这声音极细,但听来十分清楚! 心中一怔,凭自己的功力,有人在耳边说话,一点都没有发觉,当下哪还怠慢,身形骤然起立,一个转身,大声喝道:“什么人?” 他起身虽快,但身后哪有什么人来? 纵目四顾,清溪垂柳,古道青山,根本连半点影子都没有! 屠龙丹凤沈凝碧,反应何等灵敏,岳玠身形一动,她也立时站起,俏生生地掠了掠鬓发,含笑问道:“岳师弟,是什么人?” 岳玠望着屠龙丹凤,问道:“沈师姐,你可曾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屠龙丹凤和他目光一接,连忙避了开去,一面摇头道:“没有啊!” 话声出口,她粉脸上又忽然闪起一丝少女的羞涩,芳心跟着一阵跳动。暗想:这分明是岳师弟方才怔怔的瞧着自己,一定情思恍惚,才发生了错觉? 不错!他……他举止不是有点失常吗? 准是…… 屠龙丹凤仗剑江湖,豪气凌霄,不让须眉,但如今一蹈情网,竟也柔情缕缕,情思绵绵起来! “奇怪,分明有人在小弟耳边说话,怎会不见?” 岳玠一本正经的说着,目光还在向四外不住搜索! 屠龙丹凤嗤的笑道:“岳师弟,那人说些什么呀?” 岳玠被她问得俊脸一红,嚅嚅的道:“他……他说:‘连这点事都想不通,还闯什么江湖’!” 屠龙丹凤轻哦了声,不禁脸上一热!她误会这位玉树迎风的小师弟,果然剔透玲珑! 他……他这句话,分明是假借别人口气,暗暗点出自己心事! 她不知是羞涩?还是欣喜?更带着点儿幽怨! 女孩儿家,终究是女孩儿家,她平日豪气凌云,此刻在小师弟面前,真个儿柔情如水! 她为了爱他,深深的爱他,而且这爱只好藏在心底,须要永远埋在心底,不让它萌出芽来,所以决心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 如今……如今居然让他猜着了自己心事,这该多么不好意思? 她粉颈逐渐低垂下去! 但当她眼波一瞥之间,突然睁大眼睛,口中惊噫出来! 原来方才自己站起身来的一块大青石上,不知何时,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白纸! 不!纸上还依稀有字! “当真有人?” 屠龙丹凤惊噫出声,岳玠也同时惊觉,一个箭步,窜近大石,拾起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的一行字迹,娟秀之中,显出刚劲笔力,敢情出诸女子之手! 屠龙丹凤立即凑过头来,轻声问道:“岳师弟,他写些什么话?” 岳玠怒哼一声,念道:“取你等首级,如探囊取物!” 屠龙丹凤听得脸色剧变,急急的道:“是黑森林主!” 岳玠迟疑的道:“师姐,你怎知这留条示警是黑森林主?” 屠龙丹凤浅笑道:“这人能瞒过我们耳目,在石上留条,这份功力,已是惊世骇俗,屈指武林,除了师傅师叔两位老人家之外,恐怕连大师兄,二师兄,也极难办到,而且语气之中,还含有敌对口吻,那么除了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岳玠面露钦佩之色,点头道:“师姐卓见,小弟万分佩服!” 屠龙丹凤经他这末一称赞,顿觉豪气又生,回头正容道:“岳师弟武功已臻上乘,只是江湖经验,还嫌不足,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江湖经验,是要从历练中得来的!” 岳玠躬身道:“师姐说得极是!” 屠龙丹凤瞧着岳师弟神色恭敬的回答自己,不由又娇然一笑,说道:“岳师弟,时间不早啦!黑森林主敢情早已走了,我们也走罢!” 说着长身一掠,轻飘飘的往前飞出! 岳玠哪敢怠慢,也立即跟纵跃起! 屠龙丹凤心中有事,路上只是施展轻功,纵跃如飞的急奔。 岳玠跟在师姐后面,亦步亦趋,并没注意。 一阵工夫,差不多就赶了四五十里山路,脚下小径,已是逐渐逼仄,似有若无。 且两人的轻功,别说没有路径,就是巉岩削壁,也如履平地,是以毫不觉得自己已在乱山丛中。 天色渐渐接近黄昏。 夕阳流霞,也逐渐减少,空山寂寂,只有枝头归鸟,和深谷啼猿,互相起落! 屠龙丹凤蓦然警觉,向四外一阵打量,只觉林木翳翳,四下里全笼罩在一片茫茫夜气之下,哪里还有出山路径。 不禁咦了一声,双眉紧锁,叫道:“岳师弟,我们走岔了路!” 岳玠一直把沈师姐当作识途老马,是以只是跟在她后面,此刻给屠龙丹凤一嚷,不由怔道:“沈师姐,你……唉,小弟该死,还当你识路呢!” 屠龙丹凤莲足轻顿,急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天色就要昏黑了,我们只好先找个山洞,休息一宵,明天日出之后,再找出山路径吧!” 岳玠唯唯应是,不多一会,就在山峰底下找到了一座石洞,虽然并不宽敞,却也干燥! 岳玠用脚扫去碎石,然后让屠龙丹凤先入! 这下,屠龙丹凤可大为作难。 方才找个山洞休息,原是自己出的主意,但到了洞口,她蓦地想到荒山深夜,孤男少女,怎好同住一个石洞,何况……何况…… 她心中虽然作难,但也只有踌躇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的俯身入洞。 岳玠又去移了块大石,堵住洞口,一看沈师姊已在里首盘膝趺坐,自己也就在靠近洞口之处,席地坐下。 这一瞑目入定,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依稀听到有极其轻微的声音,及洞而止! 深山黑夜,正是野兽出没的时间。 岳玠虽然听到,也并未在意。 又过了一会,忽然鼻中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花气! 时当春暮,遍地都是山花,被夜风吹来,这也是常有之事! 哪知花香却由淡转浓,愈来愈觉得袭人欲醉!静止的心神,开始有点飘荡起来!一缕遐思,渐渐从心底上升! 这情形自己从未有过,也不应在一个怀有上乘玄门内功的人所应有的现象!但使人又舍不得不闻,因为这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心情舒适,百脉皆舒! 渐渐!渐渐!他觉到有一个柔若无骨软绵绵热烘烘的身子,向自己怀中倒来! 轻微而急促的娇喘,吐出一股如兰似麝的沁人甜香,往自己鼻孔中直钻! 这又是谁?岳玠似乎恍惚,又似乎清醒,血液跟着这点知觉,在逐渐燃烧!他想要睁眼瞧瞧清楚,又感到眼波沉重,懒得根本不想再动! 但终于努力地睁开眼来! 他不睁倒也罢了,这一睁,差点使他铸成大错! 石洞之中,虽然异常黑暗,但他目能夜视,斜靠在自己肩头的,竟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庞。 她紧闭着双目,柳眉轻蹙,娇喘细细,似乎不胜娇羞,玉颊上透出一片绯红,隐含笑意,碎玉般贝齿,还轻轻地咬着腥红下唇! 尤其……尤其她那丰满的双峰,鼓腾腾地紧贴在自己胸口,起伏不停! 这一切对他那么眼熟?也那么富有刺激! 任你小岳玠练的是玄门正宗上乘内功,定力最强,此刻也不禁身如触电,心旌摇荡! 忽觉一缕热流,由丹田直冲而上,百脉偾张,热血沸腾!正当此时,岳玠全身陡然一震,心志也清醒了些! 但这,只是他仅存的一点灵光罢了! 这点灵光,刹那之间,已被汹涌烈火所掩没,使他无法冷静下来。目光死盯在她红馥馥的脸上,略现犹豫,蓦地双臂一圈,把她紧紧抱入怀中。 四片火烫的嘴唇,立时凑合在一起! 石洞外面,也正有一个身材苗条,曲线玲珑的人影,慢慢地从洞口直起纤腰。同时把余香袅袅的鹤嘴银壶,纳入怀中! 洞中的那一幕,敢情是她一手导演的香艳喜剧? 照理,她阴谋得逞,对方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堕入彀中,如果是敌人的话,她应该值得兴奋! 但她却懒洋洋地,显得有气无力! 尤其双颊泛赤,一双勾魂色眼,水汪汪,直勾勾地盯着石洞,春情盎然,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莲钩儿不住的在地上划着圆圈,贝齿儿紧咬着樱唇,她好似西厢里的红娘,被人家摒诸门外,独个儿悄立清露! 她又爱又恨。 爱的是那个玉面朱唇的小书生,那种风流英俊模样,一想到他,就直淌口水。尤其那天已经落在自己手中,结果煮熟的鸭子飞了! 今天……今天却凭空让那姓沈的丫头,占去头筹!这会见工夫,他们可正在颠倒鸳鸯,欲仙欲死哩! 自己呢?奔波了大半夜,落得个替人家把门!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股细流,淋漓欲滴! 她娇躯,也起了一阵轻微痉挛,似乎有无数蚂蚁,在四肢百骸不住爬动,奇痒难忍! 第五十二章 一掌震乾坤 “丝!”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过。 石洞前面,忽然落下两条人影,一个是瘦小干瘪的矮小老头! 歪鼻,斜嘴,生相狞恶。 另一个是二十来岁的瘦小青年,生得黄皮骨瘦,背上斜插着一支三尺来长,黑黝黝的铁掌。 这两人落地之后,那矮小老头,眯着精光闪烁的一对三角眼,瞥了木立如故,春潮如海的俏女郎一眼,觉得事出离奇。 自己师徒,在这里现身,她居然浑如未觉! “哎!女娃儿,你这在干啥?” 俏女郎蓦地惊觉,这时一个转身,勾魂色眼,打量着两人,冷冷的道:“姑娘在这里干啥,你也管得着?” 矮小老头被她这一顶撞,嘿嘿冷笑了两声,慢吞吞的道:“小丫头,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师傅是谁?难道连老夫模样都没听说过?” 俏女郎一肚子气,正在没处发泄,闻言冷哼道:“姑娘是谁?体虽道也没听人说过?” “丫头,你敢顶撞师傅!” 站在矮小老头身边的黄脸少年,见她对师傅无礼,突然厉喝了声!别瞧他黄皮包骨,喝出来的声音,却内气极足! 矮小老头摇了摇手,止住黄脸少年,一面裂齿笑道:“瞧你倒像有点来头,嘿嘿!你说出来让老夫听听!” “不长眼睛的东西!” 俏女郎恶狠狠地横了黄脸少年一眼,似乎是对他而发,其实连矮小老头也一并骂在里面。 接着又冷漠的道:“姑娘?哼!是巫山神女柳千娇,你们听到过没有?” 矮小老头忽然发出一阵沙哑得极其刺耳的狂笑,道:“原来还是新任黑森林黄坛坛主雷婆子的徒弟,难怪横得不带眼睛,嘿嘿!就是你师傅,在老夫面前,也还不敢如此张狂!” 说到这里,忽然回头向黄脸少年笑道:“忤儿,你瞧,人家只不过是雷婆子的徒儿?就敢目空一切,你是老夫的衣钵传人,一掌震乾坤,还有什么问题?哈哈哈哈……” 巫山神女柳千娇想不到这个干瘪老头,口气会有如此之大,居然连自己师傅,都没放在他眼里! 心头微微一愣,问道:“你们呢?也亮个万儿给姑娘听听!” 黄脸少年忍不住怒声喝道:“瞎眼丫头,咱们师傅就是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勾漏神君,就是小爷也是人称一掌震乾坤的陆忤天。” 一掌震乾坤,江湖上从没听人说过,这敢情是这对宝贝师徒自己取的外号。但勾漏一魔独孤鳏,倒真是一位震撼武林,无人不知的老魔头! 柳千娇听得心头猛震,这矮小得瞧不起眼的干瘪老头,竟会是勾漏一魔独孤鳏! “哈哈,女娃儿,你还没回答老夫呢?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啥?” 柳千娇碰上了这个老魔头,心中不由起了一阵慌张,连连却步,往后退出,娇躯退到石洞前面! 她这一举动,如何瞒得过勾漏一魔,三角怪眼,闪出两道光芒,呵呵笑道:“你们黑森林的人到熊耳山来干啥?嘿!女娃儿,你还不乖乖让开,老夫要瞧瞧洞内是些什么?” 柳千娇连说都来不及,勾漏一魔早已怪爪一扬,隔空往自己身前抓来!她当然认得厉害,娇躯一闪,赶紧往边里跃出! “哈哈!” 勾漏一魔这一爪,原不过是存心嘘唬她的而已,此时一见柳千娇慌忙不迭的向左跃退,他一声怪笑,扬起右爪,突然用劲向后一抓! 勾漏一魔,果然名下无虚,他和石洞,少说也有四五丈距离,但这虚虚一抓,只听“呼”的一声,那块堵洞的大石,居然凭空飞出! 轰!一声大震,落到十丈开外,砸在山石之上,火星四溅,碎石齐飞! “嘿!嘿!丫头,原来你想暗算人家!唔,这两个人是谁?” 勾漏一魔喝声未落,“嘶”“嘶”!两丝破空尖风,飒然入耳,两条人影,已疾泻而下! “哪位朋友,夤夜找上熊耳山来?” 此人身形落地,就发出阴森冰冷的吆喝! 勾漏一魔哪会把来人放在眼里,连眼也没瞧抬,就嘿然应道:“正是老夫!” 那先前发话之人,是一个年约四旬以上脸色灰白,身穿银袍汉子。他双目含煞,态度倨傲的瞥着勾漏一魔,正待发作! 和他同时落地的却是一位满头白发,脸如婴孩的老婆婆,她眯着一双水肿眼泡,接口说道:“老婆子还当是谁?哈哈,原来是独孤神君,二十年不见,你倒健朗如昔!几个月前,风闻神君会在武当后山现身,老婆子还未置信,不想今天会在此地遇上,真是巧极!” 勾漏一魔呵呵笑道:“姑婆好说,老夫重游江湖,其实只是让小徒历练历练罢了!” 雷姑婆话声一落,敢情想起自己还没和两人介绍,连忙接着自笑道:“老婆子也真越老越胡涂,两位恐怕还未见过!” 勾漏一魔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此时候看那银袍汉子,一脸倨傲神色,心中大为不悦,闻言干笑笑道:“老夫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动,许多从前没有见过的,老夫确实眼生。” 他此话含意当然是指银袍汉子,不过是自己隐退之后才出道的后生小辈罢了,自己哪会认识,口气显得极不客气! 白发龙女雷姑婆,岂会听不出来。 不过她因为勾漏一魔,是一位极其难惹的人物,二十年不出,难保不有惊人之艺,何况对方敌友未明,不愿开罪,闻言笑道:“这位是三眼神令狐奇令狐坛主,世居唐古拉山,最近才到熊耳山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神君自然不识……” 唐古拉山令狐氏,素以“白骨神功”和“白骨爪”驰誉天下,勾漏一魔焉得不知?他斜嘴紧闭,三角眼眯着银袍汉子,冷冷的道:“他就是昔年名震一时四眼哮天犬令狐逊的后人吗?唔!身法还算不弱!” 三眼神令狐奇,正是四眼哮天犬令狐逊的后人,他仗着乃父的独门神功白骨爪,平日已极自负。 何况黑森林五个坛主,全是当今江湖上声名隆之人,他居然也挨上一个,更使他目空一切! 当然!三眼神令狐奇也有他的绝活,否则以黑森林主的眼界,决不会贸然请他担任坛主的要职。 勾漏一魔独孤鳏这个名字,他自然也久有耳闻,但可并没十分在意。 此时见到了人,觉得这干瘪老头,又矮又小,大有见面不如闻名的感觉,尤其对方倚老卖老的似乎连自己的父亲都存不屑之意,心中不由大怒! 灰白脸陡的一沉,冷笑道:“本座还当勾漏一魔独孤鳏,是怎么一位三头六臂之人,原来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老匹夫罢了!” 他说到这里,转脸向白发龙女雷姑婆道:“雷坛主,此人忽然在此现身,可能是姓岳的一党,破坏……” 勾漏一魔独孤鳏不待他说完,早已桀桀怪笑道:“老夫和姓岳的一党,又待怎样?嘿嘿!令狐奇,你别以为仗着乃父一点声名,就可横行天下,忤儿,你过去替为师教训教训他,要他知道江湖上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他根本连事情也没揽清楚,就糊里胡涂的拉到自己身上! 一掌震乾坤陆忤天,一听师傅有命立即跨前三步,招着令狐奇道:“令狐奇,你过来,领教陆爷几招!” 三眼神令狐奇直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发颤,尖声笑道:“小辈,凭你也配与本座动手?” 陆忤天迅疾从肩头摘下那支三尺来长的奇形铁掌,道:“你配不配和陆爷过招,还没一定呢!” 三眼神令狐奇哼了一声,并没掣取兵刃,双掌一扬,冷冷的道:“那么小辈你过来试试!” 一掌震乾坤陆忤天更不答话,手中铁掌骤然递出,劈、砍、点、削,急如狂风!两人这一动上手,果然奇招互出! 一个是在师傅面前,要显显本领,不能替师门丢脸。一个是怒火迸顶,含愤出手,恨不得把对方立毙掌下! 转眼之间,双方已对折了七八招,依然都无破绽。 这可把目空一切的三眼神令狐奇激怒得目中冒火,凭自己身为黑森林坛主,居然战不下人家一个门下弟子。 嘿嘿连笑声中,双掌威力陡增,一吞一吐,所取步位,莫不是对方致命大穴,劲风呼呼,凌厉无比! 叵奈一掌震乾坤陆忤天,已尽得勾漏一魔真传,那支奇形铁掌,招数诡异,出手极为毒辣! 不过在功力方面,陆忤天显然比三眼神要逊得多,何况人家空着双手,还没使用兵刃。 但尽管如此,三眼神已感到面上无光,十分难堪了! 又是七八招下去,三眼神还是没占到便宜,陆忤天也并未落败。 勾漏一魔眯着三角眼,回头得意的道:“姑婆,小徒身手,还不弱罢?” 雷姑婆因勾漏一魔生性怪僻,虽然他承认和姓岳的小子一路,这也许是一种气话,此时和自己尚未破脸,不愿得罪,但又不好作声! 勾漏一魔可没等她回答,又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大声道:“四眼哮天犬令狐逊,独霸西陲,难道他家传绝学,就止于此吗?” 说道这里,忽然纵声大笑道:“忤儿,明年青城那场‘群英会’,为师正替你发愁,找不到黑森林坛主的首级,现在你只要认定他项上人头就是!” 雷姑婆脸色一沉,道:“神君你此话怎讲?” 勾漏一魔大笑道:“老夫师徒,风闻江湖传言,明年青城论剑,与会主人不但纯以青年高手为限,而且还须取得黑森林中人的颈上人头,作为资格,老夫是顺道来此,正想前往青城一行!” 雷姑婆听得脸色稍霁,冷嘿道:“那不过是一班狂妄小子所发起,神翁倒也认真起来!青城之行,老婆子劝你还是不去为妙!” 勾漏一魔瞠目道:“姑婆此话,又是怎讲?” 雷姑婆婴孩般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徐徐的道:“区区一个青城派,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和黑森林作对,嘿嘿!他们几颗人头,不出三天,就得挂上大洪山示众,神翁赶去,恐怕也只有与鬼物交谈了!” 他们说话之际,三眼神令狐奇和一掌震乾坤已打到生死关头,倏分乍合,爪影掌风,变幻无方,两人没一招不是狠毒手法! 尤其是三眼神令狐奇,一张灰白脸,更显得死气沉沉! 不!他双掌更灰白得活像鬼爪,肌肉内陷,看过去只是一副磷磷白骨! 白骨爪! 勾漏一魔心头一怔,嘴角上微噙冷笑! “小辈,你试试本座白骨……” 说时迟,那时快,双爪一收立吐,奇快无比的往陆忤天肩井抓去。 丝丝风声,应掌而出! 勾漏一魔斜刺里发出一掌,猛劈过去! 砰! 勾漏一魔这一掌遥击,威势异常猛烈,一大片狂飙罡风,把三眼神令狐奇的白骨爪力,硬生生的撞歪了一尺光景! 令狐奇不防他会有此一着,而且力道由侧面而来,是以人也被撞得脚下浮动,后退了两步。 “啊!师傅……” 一声尖叫,巫山神女柳千娇一条人影,立被震退。 紧接着嘶的一声,同时飞落两条人影。 那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俊脸含煞,满是怒容,女的云鬓蓬松,娇红未褪! 这两人,白发龙女雷姑婆最???熟悉不过! 男的身佩太乙分光剑,正是名列“八荒四剑”的岳玠!女的!正是黑森林从自己手下逃出的屠龙丹凤沈凝碧! 是他们两人!雷姑婆心头蓦地一怔,暗想: 令主因亲自听到这对青年男女,互诉衷情,才决定派自己徒儿使用“天香消魂散”,促成他们好事,犯下银河派门规,再诱劝他们投到令主门下。 并还郑重其事,要调自己和三眼神从青城赶来,替他们护法! “天香消魂散”,任你功力最深,非经好合,决难醒转,那么他们已经…… 雷姑婆眯着水泡眼睛,脸上禁不住飞起一丝笑容! 原来方才勾漏一魔独孤鳏凌空一爪,把堵在右洞口的两块大石,抓飞了一块,“天香消魂散”的奇香,经山风一吹,立被由浓而淡,由淡转无! 岳玠终究练的是玄门上乘心法,太乙神功,此时经冷风一吹,心头登时清楚了许多。 睁眼一看,自己紧紧搂在怀中的,竟然是师姐屠龙丹凤沈凝碧! 她脸如春花,红馥馥的笑意正浓,心头这份惊惧,当真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错!自己方才明明闻到一阵奇香,心头才逐渐恍惚,难道自己两人,全是中了人家暗算,不然,凭沈师姐的功力,哪会如此昏睡? 心念疾转,立即把屠龙丹凤软绵绵的娇躯轻轻放下,一手迅速从怀中掏出“寒螭须”,在她鼻孔中闻了一阵。 “天香消魂散”,虽然淫毒无比,但“寒螭须”乃是专解天下百毒的神物。 天下之大,造物之奇,真是物各有制,“寒螭须”才一放近屠龙丹凤鼻孔,她娇红粉脸,果然逐渐减退。 凤目一睁,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口中噫道:“岳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岳玠一见师姐醒转,想起方才情形,心头禁不住一阵狂跳,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 如果沈师姐先自己早醒一步,目睹两人紧紧搂抱的情形,以她平日的刚强个性,不来个羞愤自裁才怪,那时自己就是跳下黄河,也洗刷不清! 屠龙丹凤眨着一双大眼,柔声问道:“岳师弟,你怎么啦?” 岳玠如梦初醒,轻啊了声道:“沈师姐,方才洞外有人暗施迷香,咱们差点着了道儿,这是‘寒螭须’,善解百毒……啊!沈师姐刚刚醒转,快先运气调息再说!” 屠龙丹凤果然不再多言,立时调起息来! 岳玠虽然醒转得较早,方才急于救人,自己也不知功力有否受损,也立即试运真气,暗暗调息。 同时耳中听到洞外有人动手的声音,再一细听,还是白发龙女雷姑婆的声音! 什么?她说青城派几颗人头,不出三日,就得挂上大洪山示众! 岳玠来不及运功,正待站起身来! 屠龙丹凤也倏然地双目一睁,问道:“岳师弟,外面好像有人动手!” 岳玠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是雷姑婆的声音!” 屠龙丹凤道:“这老乞婆说些什么,你可听到?” 岳玠回道:“她似乎在说,黑森林主因纪兄发起明年青城举行‘群英会’,迁怒到青城一派,说什么不出三日,青城几颗人头,就得挂上黑森林示众。” 屠龙丹凤心头一急,忙道:“岳师弟我们出去!” 巫山神女柳千娇,自从师傅现身之后,她就退到离石洞不远之处,但因石洞前面,岳玠曾移了两块巨石堵在洞口。 后来勾漏一魔使出无上神功,凭空抓去了上面一块。 但垫在下面的那块巨石,依然还挡着一半洞口,黑夜之中,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柳千娇哪会瞧清洞内情形,是以岳玠和屠龙丹凤挨次醒转,她一点也没发觉。 同时她正被三眼神令狐奇和一掌震乾坤陆忤天那场拚斗吸引了心神! 她还以为岳玠两人,身中“天香消魂散”,除了独门解药,在真个消魂之后,真元大伤,仍得有一段昏迷时间,才能醒转。 第五十三章 白金之宫 这会忽然听到洞内有人说话,不由大为惊奇,赶紧柳腰一挺,长身往洞口奔去! 瞥见石洞中飞闪出两条人影,她情急之际,哪知厉害,一声低叱,还没截住人家。 岳玠早已剑眉斜剔,右手袍袖,挥出“太乙神功”的罡风劲气,把巫山神女一个娇躯,卷飞出一丈来远! 两条人影,同时落到雷姑婆面前! 岳玠如电双目,隐射煞气,俊脸上满是怒容,沉声喝道:“白发龙女,你们黑森林一批妖孽,要向青城派寻衅,此话可真?” 白发龙女雷姑婆,在江湖上辈份极高,谁不尊她一声“姑婆”? 此时给岳玠这末直呼她的外号不说,而且语气逼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内,这岂是性如烈火的雷姑婆所能忍受? 只见她白发飘动,厉声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你们自以为银河两老的门下,雷姑婆就教训你们不得?” 屠龙丹凤冷哼道:“贼婆子,你有多少看家本领,敢在屠龙丹凤面前,倚老卖狂!” 沈姑娘前在黑森林,只仗着一十九招“银河剑法”,尚且和她打了二十招,并没落败,如今不但学会全套剑法,而且连威力无匹的“太乙剑诀”,也有了几分火候,哪里还会把白发龙女放在眼里? 勾漏一魔独孤鳏瞧瞧岳玠,又瞧瞧屠龙丹凤,心中一阵赞叹,这两人当真称得上人间龙凤,无论在风度仪表上,都要胜过自己徒儿! 尤其当着大名鼎鼎的白发龙女,还敢如此狂法,心中不由暗暗替两人担忧。他三角眼一眯,忽然打了个哈哈,侧脸问道:“姑婆,这两个娃儿是谁?” 雷姑婆暴怒如雷,但勾漏一魔来得敌友未明,心存顾忌,是以强按怒火,嘿嘿冷笑道:“这两个小辈,是银河派陆昊天、齐东海两个老儿门下!” 勾漏一魔啊了一声,指着岳玠道:“他原来就是‘八荒四剑’之首,不错!英雄出少年,狂得可爱!” 雷姑婆狞笑道:“神君是不是准备挡横?” 勾漏一魔呵呵大笑道:“老夫和他们还是初次见面,不过以姑婆的身份,也犯不上和他们年轻人计较。” 他虽说和人家初次见面,但言中之意,已大有偏向岳玠一边的趋势! 白发龙女几十年老江湖,独孤鳏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一张婴儿脸,气得发白,重重嘿了一声,还没说话! 岳玠已凛然的道:“雷姑婆,你还没回答岳某所问。” 这话何异火上加油?雷姑婆哇的一声怪叫,厉笑道:“小子,只要你挡得住雷姑婆十拐,再告诉你不迟!” 岳玠仰天一声长笑,朗朗的道:“你挡得住岳某三剑,岳某就不再追根问底。” “哈哈!” 勾漏一抹独孤鳏也打个哈哈,拦在两人间,道:“雷姑婆既然划出道来,小兄弟,你何必再说三剑?来来!老夫不偏不欹,替你们作俩证人,就以十招为限,雷姑婆言出如山,只要你小儿弟赢了,她自会奉告!” 勾漏一魔明是帮着雷姑婆说话,其实他内心,正替这位年轻人着急。因为能够挡得住雷姑婆十拐的,江湖上已不多见,三剑哪能赢得她呢? 三眼神令狐奇方才施展白骨爪,被勾漏一魔出掌逼退,接着岳玠和屠龙丹凤突然现身。 他不屑地横了陆忤天一眼,冷嘿道:“区区一个小辈,何劳雷坛主出手。” 他灰白手指,向岳玠一招,喝道:“姓岳的,来!雷坛主既然说出十招,本座就给你一个便宜罢!” 他方才和勾漏一魔的门人一掌震乾坤对折了将近三十招,这会碰上的又是年青小子,自然不敢再妄自托大,倏地从身后掣出一支四尺有余的白骨长爪,狞笑道:“姓岳的小子,你进招罢!” 勾漏一魔三角眼射出两道精光,沉声道:“唔!这是唐古拉山传家之宝,白骨枯爪!” 他这话是为了提醒岳玠,唐古拉山的白骨枯爪,含有剧毒,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曾听师长说过! 果然!经勾漏一魔这么一说,屠龙丹凤心头一沉,立即叫道:“岳师弟,白骨爪有毒,你可得小心!” 岳玠淡淡一笑,极其潇洒的从腰边抽出分光剑,俊目注向雷姑婆,道:“他作得了主?” 白发龙女满脸狞恶,厉笑道:“小子,你只要架得住令狐坛主十招,就和赢了老婆子一样!” 岳玠微哂道:“岳某三剑,已足够打发!” 令狐奇怒喝道:“小子,你赢得了本座?” 一挥手中白骨枯爪,已往岳玠当胸点出!这一招,爪挟尖风,出手就是杀着! 岳玠连身形都没移动,人已在转瞬之间,飘出四尺开外! 三眼神可也并不含糊,微嘿一声,招式不变,一提真气,连人带爪疾冲而上!可是岳玠的身法,太奇了太快了些,令狐奇虽然如影随形,紧追而上。岳玠可仍然从容不迫,徐徐举剑,喝道:“岳某出手,三剑相连,你可得小心!” 三眼神令狐奇他气疯了心,狂吼一声:“好!”白骨枯爪一紧,仍然原式挥出! 原来他起手第一式,变化诡异,一缕爪影,陡然化作一片灰网,向前洒开! 这会岳玠并不退让,渊停岳峙,面对令狐奇,振腕一剑,迎着削出! 剑势出手,立时划起经丈银虹,山立波翻,剑气如潮! 白骨枯爪好像撞上一堵铜墙,三眼神令狐奇只觉爪身一震,从虎口一直麻上肩胛! 心头大惊,银袍一闪动,横飘出三步来远,暗忖这小子果然有点门道,自己倒要小心! 他乍退倏进,白灰枯爪,疾发如风,一片灰影,挟着丝丝劲风,又已电卷而出! 这一招,他虽然快速,但岳玠可比他还快,剑势一转,如山银虹,突然暴涨,有若三峡急流,倒泻而下! 不,剑气电漩,罡风成柱,从四面涌到,正好把令狐奇圈入其中! 三眼神只觉四方压力奇重,自己一支白骨枯爪,居然有还转带迍,施展不开之感!心头大骇,这等惊人剑势,当真世所罕见! 他猛吸一口真气,提聚全身功力,右臂一振,白骨枯爪招化“开天辟地”,硬拨汹涌剑幕,左手五指箕张,灰白鬼爪,直向岳玠当胸抓去! 唐古拉山的“白骨神功”果然厉害,爪影一扬,疾冲出五道尖风暗劲,居然从纵横剑影中,裂空成风,锐啸而来! 岳玠目睹他五道尖风,居然有这份威势,一时倒也不敢出掌硬对。身形一偏,使出浮光掠影身法,剑随身走,漫天剑影,耀眼银光,霎那之间,一齐收敛。只有一点银芒,疾若流星般向三眼神掌心飞去! 这一下两人都快,三眼神手才爪出,一缕寒风,也已削到,自己白骨神功凝成的尖风,已被对方绝世利器的剑芒穿破,快到削上手腕。 而且来势神速,赶紧两脚一顿,向后倒跃两丈! 嗤! 他收招虽快,左手银袍袍袖,剑锋扫过,已被划下了一大片!只要稍为迟上一步,他这只二三十年苦练的“白骨神爪”,非被当场削断不可! 但尽管如此,三眼神令狐奇,已吓得脸无人色,木然而立! 再看岳玠,依然站立原地,分光剑早已入匣! 不!他根本没有再理会令狐奇,如电双目,望着雷姑婆道:“岳某三剑已毕,胜负已分,你们黑森林对青城派,究有何种阴谋?此时该告诉岳某了罢!” “哈哈!忤儿!你瞧!这位岳老弟果然不愧‘八荒四剑’之首,记着!明年青城之会,你得替师傅争口气才好!走!咱们回勾漏山去!” 勾漏一魔说走就走,袍袖一挥,两条人影,立时飞起! 白发龙女雷姑婆重重冷嘿了一声,狞笑道:“姓岳的小辈,凭你这手剑法,要想挽救青城派灭门厄运,还差得远!嘿嘿,告诉你,这次令主亲自前往青城,你就是要想送死,怕也来不及了。” 她说到这里,回头向三眼神道:“令狐坛主,咱们也该走了,嘿嘿!这姓岳的小子,颇合令主之意,迟早定会投到令主门下!” 接着又是一阵干笑,和三眼神令狐奇、巫山神女柳千娇一齐往山下走去! 这两拨人一走,月黑星稀的荒山之中,登时只剩下师姐弟两人了! 岳玠陡然想起白发龙女雷姑婆临走所说,这次令主亲自前往青城,你就是要送死,怕也来不及了。不由全身一紧,赶紧叫道:“沈师姐,你可知道这里离青城还有多远?” 屠龙丹凤秀眉一皱,凤目向四下一阵打量,迟疑地道:“方才我们走岔了路,这里如果不是邛崃山脉,那么可能是熊耳山,青城,恐怕还得向南!” 岳玠急急的道:“沈师姐,我们快走,再迟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屠龙丹凤点了点头,领先往峰下奔去! 两人这一会施展出绝世轻功,在山林溪壑之间,急纵直掠,当真疾如流矢,向前紧赶。 瞬息工夫,已越过几重山头,只觉夜气沉沉,一片迷茫,兀自找不到出山路径。 屠龙丹凤心头焦急,双足一收,仔细打量了一阵,还无法判断自己两人,究竟该是往东,还是往南? 因为天空也同样黑沉沉的满布着浮云,连星星全都没有,哪里想辨得出南北东西? “岳师弟,我到树上瞧瞧去!” 屠龙丹凤话声出口,刷!一条纤影,已凌空拔起,纵上一株大树,居高瞩远。忽然她口中轻噫了一声,飘落身子,急急说道:“岳师弟,右面一处山坳中,隐隐射出灯光,敢情是山中猎户人家,我们先去问清楚路径,再走。” 说着就在右山脚扑去,岳玠听得心中一喜,也立即跟踪跃起!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几重山脚,已掠到两座山峰中间,怪石森错的谷口。 屠龙丹凤微微一愣,方才自己明明瞧到两点灯光,就在这里附近,一会工夫,怎会不见? 她疑念一生,凝目望去, 原来那是一条宽还不到两丈的干沟,黑沉沉地瞧不清什么?她艺高胆大,右手摸了摸肩头长剑,回头道:“岳师弟,你随我来!” 娇声一落,人已循着山沟走去! 岳玠紧跟在她身后,只觉这条山沟,原系两峰中间的一个裂缝,因为年代久远,山石崩落,是以怪石兀突,地下也高低不平,但地势却逐渐向上。 两人走了一阵,沟缝渐窄,已仅容一人通行,前面敢情已到了山缝尽头。因为再过去,已有一块四五丈高的山石,像巨人似的,矗立着挡住去路! 屠龙丹凤瞧得嗒然若失,自己为了问路,哪知却走到死谷中来。她心想着,人已掠近巨石,目光一瞥,不由又是一声轻“噫”! 原来这块直立巨石,远望过来,虽然像把整条山沟堵住,但到了近前,山沟已往左边转弯,另有一条三尺来宽的窄径,生似绕着巨石过去! 屠龙丹凤毕竟在江湖上行走有年,这一发现,心头蓦然一动,暗想这条窄径,分明是由人工开凿出! 果然如此,那么这里面许是另有蹊跷? 心中想着,正待侧身进去! 只听身后的小师弟岳玠,也噫了一声,轻声说道:“沈师姊,这大石上有字!” 屠龙丹凤心中一愣,暗暗叫了声惭愧!她知道小师弟“太乙玄功”,比自己要精纯得多,已到目能夜视的境界。 这就双足一收,放低声音,问道:“岳师弟,大石上写些什么?” 岳玠回道:“大石面上,好像是用内家真力削平的,此人掌上功夫,最少也有九成火候,这几个字还是金刚指写的,足足有二寸来深!” “金刚指?” 屠龙丹凤心中又是一动,急忙问道:“人家问你写着的是什么呢?” 岳玠啊道:“白金之宫,擅入者死!” “白金之宫!” 屠龙丹凤轻轻地沉吟了一下,自己在江湖上可从没听人说过,还有什么“白金之宫”? 啊!“擅入者死”,此人口气好大! “岳师弟,我们进去瞧瞧!” 她被这八个字吸引住了,同时也激起雄心,要瞧瞧这里面到底是何等样人? 岳玠心中,虽然替青城派着急,但师姐这么说了,一时也不好违拗,何况自己两人,山行迷路,辨不清方向,不找人问问,确也无法赶到青城。 他心念疾转,脚下却随着屠龙丹凤往窄径中走去!矗立的巨石,确实像一道屏风,两人才转出石后,只觉眼前一亮。 原来已到了一处平台之上。 左右两边,种着一排参天古柏,中间却是一条宽阔的黄泥道路,铺得十分平整,一直通到一座插天云峰的削壁之下,看去别无通路! 但这条黄泥甬道上,此时却有两个一身宫妆打扮的垂髫少女,一人手中提着一盏红纱宫灯,缓缓地往前走去! 她们行走虽是缓慢,但轻灵齐稳,微尘不扬,明眼人一瞧,就可看出武功不弱! 荒山绝壑之上,居然有“白金之宫”!居然还有宫妆少女! 这真是离奇之事,连见多识广的屠龙丹凤,此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师姐弟互打了一个手势,奇快无比的闪入柏树林中,隐蔽身形,暗暗跟了下去,瞧她们到底往何处而去! 两个宫妆少女,似乎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是以依然一声不作,环佩叮咚地,缓步徐行,向前走着! 不多一会,她们已走到一座百丈削壁下面,屠龙丹凤悄悄的掩近她们身后,一双凤目,连霎都不霎。 心中却暗自盘算,不知白金之宫,是否在这座插天高峰之上?除非她们身长翅膀,否则这堵百丈削壁,光滑如镜,即使轻功最好,也难以飞登而上,那么可能另有快捷方式? 正当她疑念丛生之际,只是两名宫妆少女,此时肃身而立,两盏宫灯,徐徐举起,然后又很快落下,如此一连举了三次! 啊!这是她们的暗号,莫非宫中之人瞧到灯光,会从百丈削壁上放下软梯来? 宫妆少女,三举宫灯方毕,屠龙丹凤耳中只听一阵轧轧之声。大削壁下,登时有两扇石门,缓缓向左右移来,露出一个三丈来高的石洞。 灯光辉煌,迎面是十来级石阶,远远望去,平整光滑,当真有阀阅门第的气概! 两个宫妆少女,徐徐移动莲步,正待往石阶上跨去! 忽然从里面又姗姗走出一对手持宫灯的宫妆少女,拾级而下,好像在传达什么命令。先前两名宫妆少女,忽然转过身子,又并肩往外走来,后面两个也同时走出。 一齐到了石门之外,然后分两边站定身子。 瞧她们模样,敢情在迎接什么贵宾? 屠龙丹凤和岳玠对看了一限,只听从里面出来的两个宫妆少女之一,这时面含娇笑,莺声呖呖的道:“夫人有请两位远客,入内奉茶!” 屠龙丹凤和岳玠两人,听得十分清楚,暗想自己所料不错,果然白金宫今晚有远客前来! 但不知她们口中的夫人是谁?两位远客,又是什么人?四道眼光不期而然的往来路瞧去! 宽阔平整的黄泥山径上,除了两排森森古柏,只有轻微山风,发出丝丝细响,哪有什么人迹? 四名宫装少女,手执宫灯,等了半晌,那先前发言的少女,又在娇声喊了! “夫人有命,请银河派门下的少侠、姑娘,入内相见!” 屠龙丹凤和岳玠听得浑身一震,心头大惊。 银河派门下的少侠、姑娘,这不是明指着自己两人,还有谁来?她们是奉夫人之命,请自己两人入洞? 第五十四章 森罗令主 这两名宫妆少女,是从削壁石洞中走出来的,她们夫人,当然深居石洞之中,怎会知道自己两人的无意闯来?难道世上当真有未卜先知之人? 岳玠不敢鲁莽,惊诧的眼光,急忙向师姐瞧去,只见屠龙丹凤秀眉微皱,暗暗点了点头。 她意思当然是人家既然指名相请,自己两人行藏已露,不如大大方方的出去,瞧瞧她们夫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岳玠得到师姐暗示,连忙一整衣衫,大踏步从林中走出,后面紧跟着屠龙丹凤,双双走到石门之前停步。 岳玠拱手道:“银河派门下沈凝碧、岳玠,误入宝山,既荣贵上人宠召,自当趋谒,敢请四位领路。” 后来的两名少女,嫣然一笑,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少侠姑娘,请恕婢子有僭!” 说着微微躬身,手持宫灯,莲步款款的往石阶上走去,另外两人,也立即跟在岳玠和屠龙丹凤身后,拾级而登。 两人才一走上石级,身后响起一阵轧轧之声,敢情两扇石门,业已阖上! 同时岳玠和屠龙丹凤也看清了四名宫装少女执在手上的宫灯,原来还都用金线绣有“夫人府”三个字样! 心头不由更泛起一阵狐疑,白金宫,夫人府,到底这是什么所在? 登上石阶,两名宫装少女,依然在前面引路,那是一条极其宽敞的甬道,地上也光滑得有如镜子,可以清楚照出人影。 左右两边,竖立着一排朱红抱柱,每根石柱上,各挂了一盏银白色风灯,照耀得俨同白昼! 灯上还漆着黑字,那是“白金宫”三个扁字! 这儿到底是夫人府呢?还是白金宫?真使人有如坠入五里雾中! 两排朱红抱柱,相对而立,望去极其深远,每根抱柱之间,还有头带银盔,身穿银色劲装的大汉,手中持着闪闪发光的长戈,面情肃穆,一动不动,生像泥塑木雕似的站着。 他们是白金宫的卫士,最少也有近百个人,这白金宫当真气魄不小! 岳玠屠龙丹凤边走边想,一会工夫,甬道已到了尽头,前面又是一堵石壁! 不!那石壁上开着一个圆形洞门,两扇红漆金环的大门,紧紧关着。 圆洞门上,还有一个泥金横轴,写着“白金宫”三个大字。 两厢朱红大门,此时忽然自动向左右移开! 岳玠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圆洞门内,灯光柔和,那是一座宫殿式的大厅,这时肃静得连金针堕地,都可清晰听到! 大厅正中,一把紫檀交椅,垫着精绣锦技,上面端坐一位雍容华贵,年约三十左右,眉目如画,容光焕发的中年贵妇。 不!她身上穿着一件织锦贡缎道袍,却是玄门装束,这岂不有点不伦不类?但是不!当时许多富贵人家的老夫人,为了修修来世,谁不虔信佛道,拜神求佛,做几件道装穿穿,正表示她虔信菩萨,可以消灾延寿,在古时的农村社会中,可说非常流行。 在中年贵妇身后,左右两边,雁翅般站着八名娇艳如花的宫装少女。 她们手上各自捧着宝剑、令箭、拂尘、纨扇、古琴、玉如意、量天尺,和一只正在袅袅冒烟的金色小香炉。 这一阵打量,说来话长,其实只是一瞥间的事,两个在前面引路的宫装少女,等圆洞门徐徐开启,立即转身轻声说道:“少侠姑娘,且请少待,容婢子前去禀过夫人,再来迎候!” 岳玠点头道:“姑娘只管请!” 两名宫装少女款款地走入厅中,在距离中年贵妇身前一丈光景,立即躬身福了下去,口中说道:“启禀夫人,银河派门下岳少侠、沈姑娘两位,已在厅前候见!” 中年贵妇微微摆手道:“请他们入应相见!” 两名宫装少女又福了福,站起身来,后退三步,转过身子,娇声道:“夫人有请两位,入厅相见。” 岳玠瞧到这份排场,心头更自嘀咕,一双俊目,斜斜地望了师姐一眼,连忙和屠龙丹凤两人,缓步走入厅中,一面躬身道:“晚辈沈凝碧、岳玠,参见夫人。” 中年贵妇抬头望了两人一眼,晶莹如玉的脸上,绽起一丝蔼然慈笑,左手轻抬,徐声道:“两位远来是客,不必多礼!” 岳玠和屠龙丹凤抬头之际,目光和她一接,只觉这中年贵妇,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神,精光内蕴,使人不可逼视,心中不由咯地一跳,她好精深的内功! “唔!你们是银河派门下?” 岳玠肃身道:“晚辈正是银河派门下!” 中年贵妇微微点头,又道:“银河二老,近来可好?” 岳玠、沈凝碧同时躬身道:“家师幸托粗安。” 这时宫妆少女,早替两人端来椅子,放到中年贵妇下首,另一个少女,端上香茗。 中年贵妇凝视着两人,慈祥的笑道:“你们山行辛苦,还是坐下来好说,其实老身和两位尊师齐东海、陆昊天,颇有渊源,算来也不是外人,老身托大一点,叫你们一声孩子,也并不为过,唔!二老有你们二位人间祥麟,天上仙葩的徒儿,也足可自豪,真叫老身羡煞!” 这中年贵妇,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不但口气托大,还自称老身,难道他真实年龄,已臻高寿? 什么?她还和自己师傅有旧? 岳玠、沈凝碧两人听得悚然一惊,想不到今晚深山迷路,会遇上和师傅同辈的前辈高人! 只见屠龙丹凤沈凝碧惶惑的道:“夫人……老前辈,请恕晚辈师姊弟多多失礼,晚辈斗胆,不知老前号如何称呼?” 中年贵妇微微一笑,道:“老身名号,你回去问问尊师,他自会告知,唔!就是悟能和诸葛云见到老身之时,恐怕和你们也大不了多少呢!” “咳!孩子,老身面前,你们不必拘泥小节,快坐下来好谈!” 屠龙丹凤听她如此一说,知道其中也许另有忌讳,自己不便多问,只得告了罪,和岳玠一齐坐下。 中年贵妇瞧了几上一眼,忽然回头笑道:“你们把这两个孩子,居然当外客看待,快替他们换过茶盏,取我的玉芝露来!” 站在身后的一名宫装少女,连忙应是,撤过茶盏。 一会工夫,袅袅婷婷地出来,手上托了一个白玉茶盘,盘中放着两个白玉小杯,送到两人身前。 中年贵妇面向岳玠笑道:“这是老身采撷灵芝,浸以天山玉器,虽然比不上千年空青一类仙药,但也功能明目益气,大补真元,你们别小觑了它!” 岳玠双手接过,注目一瞧,只见小玉杯中,只倒了八分光景,色呈淡青,呷了一口,只觉入口生津,一股清芬,顺喉而下,精神登时一爽,心知中年贵妇所说,确非虚语! 当下一饮而干,把玉杯放回盘中,一面欠身道:“老前辈如此垂爱,晚辈受益无穷,不知老前辈宠召,有何教诲?” 中年贵妇神色微微一黯,接着又蔼然笑道:“孩子,不瞒两位说,老身溷迹荒山,转眼已是一个甲子,此次重出江湖,风闻银河门下,行道江湖的,有‘八荒四剑’之首,和屠龙丹凤师姐弟两人,老身深喜故人薪传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身自然渴欲一睹贤姊弟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人言非虚,真是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这句话含意深长! 屠龙丹凤红晕双颊,岳玠也俊脸一赪! 中年贵妇瞧着师姊弟两人神色,暗暗点了点头,她话风一转,忽然笑道:“老身已一个甲子未在江湖走动,孩子,你们不妨说说,江湖上近来有什么变故?” 岳玠道:“晚辈初步江湖,见短识浅,说得不对,还请老前辈多多指教。” 中年贵妇和蔼的道:“孩子,老身面前,你说说何妨?” 岳玠微微抬头,道:“老前辈重出江湖,可曾听到过黑森林主这个名字?” 中年贵妇目射奇光,点头道:“唔!黑森林主,她如何呢?” 岳玠沉吟道:“那是几年前的事,她盘踞大洪山黑森林,柬邀武林各大门派,到黑森林赴约,结果武林中的一时俊彦,全被诱入黑森林,一去不返……” “唔!” “第二次由五派一堡出面,邀约武林高手,进入黑森林,查探究竟,事后能生还的,也仅有寥寥几人……” “唔!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是一场武林浩劫,也许黑森林主残杀异己,是为了妄想称雄武林。” 中年贵妇微微摇头:“那么各大门派中人,为什么要去送死?” “那是为了一件武林至宝‘太乙玉符’而起。” “唔!那是太乙分光剑的饰坠!‘沉剑龙潭,弃符天池’,老身也听到过如此传说。” 屠龙丹凤听她对师门掌故,十分熟悉,心头微微一惊! 岳玠又道:“当然!黑森林主就以‘太乙玉符’为饵,其实……” 中年贵妇目光瞥了岳玠腰间一眼,笑道:“其实这两件银河派至宝,已为你所得,是也不是?孩子,你这份福缘,当真非浅!” 岳玠忙道:“其实这玉符,当时为点苍白衣大侠所得,晚辈只是无意发现罢了!但晚辈为了这块玉符,也曾两次进入黑森林去。” 中年贵妇疑惑的道:“咦!孩子,你既然得到玉符,还要去黑森林作甚?” “寻仇!” “你和黑森林主有仇?” 岳玠摇了摇头,就把自己得玉符经过,及找寻绿袍苍须管亥替义父报仇,约略说了一遍! 中年贵妇点头道:“这也难怪!咳!孩子,你为义父报仇,自是人之常情,将来自有如愿以偿的一日!不过以你目前的武功,又岂是黑森林主对手?” 岳玠道:“老前辈说得极是,黑森林主网罗天下群魔,如雷姑婆、管亥、翁一贯等一干魔头,已悉数投入其中,晚辈……” 中年贵妇粲然笑道:“孩子,你怕双拳难敌四手?” 岳玠被她问得豪气顿生,俊目陡射棱光,朗声说道:“雷姑婆、管亥之辈,晚辈虽然不才,倒还没放在心上。” 中年女妇忽然眼睛一亮,含笑问道:“那你又有什么顾虑?” 岳玠剑眉一皱,微微沉吟道:“晚辈只是……只是……” 他说了两句只是,下面一时说不出口来。 中年贵妇微微一笑,道:“孩子,那你为什么?” 岳玠神色为难,仰脸道:“老前辈和家师家伯两位老人家有旧,也许知道晚辈确有为难之处……” 中年贵妇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平复,依然慈霭的道:“孩子,你是说黑森林主……唔!你见过她吗?” 岳玠摇了摇头,道:“晚辈并没有见过。” 中年贵妇哦了一声,笑道:“那你不妨去见见她,也许……” 岳玠率直的道:“晚辈不愿见她。” 中年贵妇迷茫的道:“孩子,你这又为了什么?” 岳玠一双俊目,又射出棱棱寒光,敞声道:“黑森林主为害江湖,残杀无辜,一手造成数百年来武林罕有浩劫,多行不义,必自毙,自食恶果,也为期不远!” 中年贵妇脸色又是一阴,徐徐的道:“那么你作何打算呢?” 岳玠俊目放光,侃侃的道:“武林中人,投师学艺,仗剑江湖,为的是伸正义,重人道,替世人除害,原是武人天职,晚辈身受师门熏陶,他日只要纠合同道,共扫魔窟,晚辈就毋须顾虑了。” 中年贵妇眉心微攒,黯然的道:“孩子,你说得也不算不对,只是你年事尚轻,哪会明白前人之事?黑森林主,如此做法,容有她的苦衷,何况你总算是她的后辈……” 她微微一顿,又道:“孩子,凭你目下的武功,真要遇上黑森林主,唉!别说是你,就是再加上十个八个,也难以是她的对手。” 岳玠又道:“老前辈,你这么说来,黑森林主难道天下就无人能敌?” 中年贵妇脸色又是一黯,道:“孩子,你别冲动,你义父之仇,老身容或替你设法,若要说到对付黑森林主,唉!你如果能够明了前人的真相之后,也许另会改变,但如果真正说来,哼!就是齐东海、陆昊天,亲自出手,也未必见得强到哪里?” 他们这一段对话,屠龙丹凤始终没有开口,她坐在一旁,细心察看,而且也越听越寒! 尤其这位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一言一动,和倏忽变幻的神色,落到她眼中,心头不期蓦地一沉,即忙叫道:“老前辈,你……” “我?” 中年贵妇也突然脸色一变! 岳玠闻声一愣,目光闪过师姐,再往中年贵妇投去! 但他在这目光一瞥之间,忽然瞧到中年贵妇身侧站着的八个宫妆少女,其中有一个手上,捧着一支乌金令箭,中间赫然是“森罗令”三字篆字? 岳玠心头蓦然一惊,颤声道:“老前辈,你……” 中年贵妇神色自若,微微笑道:“孩子,不错!老身正是森罗令主!” 她话声未落,大厅上突然灯火齐熄,眼前一暗。 岳玠、屠龙丹凤,同时站起身来,全神戒备! “孩子,记住!老身对你们并无恶意!” 一阵天旋地动,连岳玠目能夜视,都来不及看清。 灯光再亮,大厅形式已变! 不!厅上登时多出许多人来! 森罗令主,已面罩白纱,端坐正中,她两侧还坐着不少魔头,那是她手下的坛主了: 满面白发脸如婴孩的老婆婆,是新任中央黄坛坛主白发龙女雷姑婆! 面貌奇丑,眼角斜横的断眉老人,是南方红坛坛主风雷叟翁一贯! 脸色灰白,身穿一袭银袍,神态倨傲的,是西方白坛坛主三眼神令狐奇! 身穿墨绿长袍,颔下一部苍髯,面容削瘦的,是北方黑坛坛主毒手魔君管亥! 只有东方青坛坛主,不见其人。 再一回顾,更令人吃惊的是大厅左侧,还站着许多熟人! 那是青城剑客纪云生,紫府云英纪小兰,兰陵剑客慕容洁,白衣玉女慕容白,飞龙剑丁元华,飞风剑胡佩芬,泰山盘石堡少堡主石少坤等七人! 要知道许多青年高手,怎会全在熊耳山白金宫西方白坛出现? 黑森林主究有什么阴谋? 岳玠担心的青城派一场浩劫,是否业已酿成? 请读者拭目瞧瞧慕容美先生如何交待了。 第五十五章 从来只有情难尽 啊?都是那些人? 青城剑客纪云生?紫府云英纪小兰?兰陵剑客慕容洁?白衣女慕容白?飞龙剑丁元华?飞凤剑胡佩芬? 还有谁?喔?泰山盘石堡少主石少坤! “坐着红树不知远,行尽清溪忽值人。” 像这样,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故事的情节演变至此,忽然之间,急转直下,不由得令人想起我们那位青莲居士,李太白,在吟“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首古乐府时的一句破题来了:“噫、吁、嚱、危乎高哉!” 事实上,这并非笔者们有意“语不惊人死不休”,而是“无巧不成书”也。 岳玠跟师姊屠龙丹凤,自与几位男女少年英豪分手后,本拟前往云南点苍,会晤毕三娘,毕寒芬毕氏母女,不想阴错阳差,师姊弟于险历魔劫之余,忽被引来这座熊耳山中的白金之宫,不期而然,又与诸人分而复合,同陷于森罗令主的罗网之内,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当下,岳玠目光至处,不由得大吃一惊。 群英目光相接,除了那位远远负手立于大厅一角的泰山盘石堡石少堡主石少坤,正嘴角噙着一丝阴笑,意态甚为悠闲之外,余者无不面面相觑,一脸惊愕之色,好似说:“什么?你们两个也来啦?” 岳玠目光迅扫之下,心里立时明白过来。 他暗忖道:“怪不得那个白发龙女雷姑婆说什么‘他们几颗人头,不出三天,就得挂上大洪山示众。’原来他们早就安排好了,要将我们几个一网打尽?” 大厅异常宽广,地面石块分“黑”“白”“黄”“红”“青”五色,错列铺排,好似暗含着一种什么奇门阵式。 玄服黄冠,面垂白纱的森罗令主,这时高坐一座宝座上,凛凛然,一动不动,宝相至为庄严。 黑白红黄四坛主各按方端坐着,神熊肃穆。 大厅左侧,先至群英站立的地面上,有着一朵梅开五瓣的图形,群英此时即站立于那幅梅形图式之内,四周有二十五名头戴银盔,身穿银色劲装,手托金色长戈的彪形大汉,五分组成梅瓣状团团环列。 这时,厅中鸦雀无声,气氛异常紧张。 沉默了片刻,首先中央黄坛坛主白发龙女雷姑婆起身离座,向主座上的森罗令主福得一幅,沉声说道:“报告令主,差不多已经拘齐了。” 言下之意,好似问:可以动手了吧? 岳玠心头一震,目光急瞥身侧师姊屠龙丹凤,屠龙丹凤柳眉微竖,凤目寒电闪闪,点点头,没有开口,师姊弟,灵犀暗通,一面双双默运师门玄功准备应变,一面四目如电地射向森罗令主,不稍一瞬。 宝座上,森罗令主点点头道:“知道了——” 话说半句,从纱孔中射出的那两道眼神微微一亮,忽然住口,好似蓦地想起了什么一般。 缓缓抬脸,视线移向虚空,默然陷入沉思之中。 白发龙女雷姑婆见了,微微一怔,脸带惊讶之色,称为迟疑了一下,这才折腰一福,低声又道:“谨候令主示下。” 森罗令主仰脸出神如故,直如未闻,白发龙女身躯动得一动,方待三度催请之际,森罗令主突然端平视线,挥着手,冷冷地道:“前令取消,雷坛主请先归座。” 四名坛主,八名侍女,二十五名执戈壮汉,以及那位负手闲立的石少堡主,闻言之下,全都愕然一怔。 厅中群小,目光交投,也觉意外而茫然。 岳玠暗忖:这森罗令主真令人有点莫测高深,她将我们一齐诱来此处的目的业已非常明显,怎么忽又改了主意呢? 这时,南方红坛坛主风雷叟翁一贯,西方白坛坛主三眼神令狐奇,北方黑坛坛主毒手魔君管亥等三人,于震讶之余,不约而同地朝白发龙女递去一道眼色,白发龙女微微点头,旋即又向主坛俯身恭声说道:“令主金令,卑座等,理当奉还,不过今日拘来的这几名少年男女,均为当今武林后辈中一时之选,人人均有一身不凡成就,尤以那名岳姓少年,外界业已尊为八荒四剑之首,功力之深,连本教白坛令狐坛主——” 说至此处,发觉失言,蓦地一顿,带着十分歉意地侧瞥了那位来自唐古拉山,以“白骨神功”跟“白骨爪”闻名于世的“三眼神令狐奇”一眼,三眼神那张白渗渗的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白发龙女为掩饰自己的不安,忙硬生生地接下去说道:“也,也费了十来招,才,才令他知难而退。” 岳玠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屠龙丹凤则忍不住嘿了一声,森罗令主双目一扫厅下双小,又侧脸瞥了三眼神一眼,三眼神经此一来,益发羞惭得无地自容,一张渗白的脸,顿由微红而成酱紫。 白发龙女一时溜口,翻巧成拙,献议未达,却先扬了家丑,是以她这时连底下应该有“还望令主明察”或“尚请令主慎加考虑”之类的例有结尾语都没有说,便即低头赧然回归原座。 一时之间,大厅中又静了下来。 群英人人目光如电,戒备着,准备必要时出手一拼,而对方也是一样,自四位坛主以下,差不多一个个都是面现煞容。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只有一人例外。 例外的是谁?森罗令主本人!她双目平静地在大厅中来回扫视了几遍,最后,双目落向岳玠。 岳玠脸一抬,两眼平视,凛然而坦然,屹立着,好似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森罗令主在岳玠脸上注视了片刬,点点头,缓缓偏脸,忽然向八名侍女中最末一名招招手,沉声吩咐道:“拿过来——” 岳玠循声朝那侍女手中一望,不禁微微一呆。 黑黑的,弯弯的,长约尺半,细如线香——那算是什么东西呢? 岳玠皱眉凝眸思忖之际,那名侍女业已趋身走至宝座之前,森罗令主伸手将那段无以名之的物事取过之后,头一抬,向下说道:“走过来一点,孩子,老身有话跟你说?” 岳玠昂然跨出三四步,屠龙丹凤也亦步亦趋,不待森罗令主吩咐,照样跟上,始终与岳玠保持着举手可及的距离。 森罗令主双目微瞪,似欲叱喝,忽然摇摇头,眼神一黯,一声轻叹,竟忍住没说什么。 这时,她脸一偏,忽向左侧喊道:“索性让他们全过来吧。” 执戈壮汉们,闷雷似地一声轰诺,让开一条通路,于是,青城剑客纪云生,紫府云英纪小兰,兰陵剑客慕容洁,白衣玉女慕容白,飞龙剑丁元华,飞凤剑胡佩芬等六人,立即鱼贯走至岳玠跟屠龙丹凤二人身后,一字排开,同时各怀着纳闷,仰脸向上,看森罗令主究竟要耍些什么花样? 群英站定后,森罗令主右手微摆,向岳玠问道:“孩子,认得出这是一段什么东西吗?” 岳玠摇摇头,爽直地道:“看不出来!” 森罗令主点点头道:“这不能怪你,换了谁,也是一样。” 岳玠被这一说,反忍不住问道:“那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森罗令主淡淡一笑道:“想知道么?告诉你们吧:一段柳枝!” 什么?一段柳枝?岳玠不由纳罕忖道:唔,像是有点像,不过这东西拿在手上有什么用?还有那颜色,枯褐焦黄,怕不是三五年前折下来的吧? 正思忖间,忽听上面自语般地道:“很久了,将近八十年——” 岳玠闻言一怔,张目问道:“八十年?老前辈,您是指什么?” 森罗令主又淡淡笑道:“指什么?就指这段柳技!” 岳玠愕然不知所对,森罗令主双目微合,喃喃地道:“是的,八十年,八十年,八十年了,它的母体也许早与尘泥同腐,而它,却仍拿出我手上,就像八十年前一样——” 自语至此,忽启目向下问道:“孩子们,有意听个故事吗?” 她似乎怕群英缺乏耐心,紧接着又道:“短得很,非常之短,就像这段柳枝。” 群英张目茫然,只有岳玠点了点头,一个个的小心灵中,均被森罗令主这番突如其来,出人意外的举动引得猜疑不定起来。 森罗令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道:“故事发生在八十年前,地点在东海之滨的某个小村庄里。” “有一天,黄昏时候,村庄里忽然并肩走出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年约二四五,女的则仅有双十左右,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貌美如花,蓦看上去,双方均是人中龙凤,不啻一对璧人,实在令人生羡。” “可是,只有天知道,他们并不快乐。” “一切正好相反,看他们吧,男的眉凝阴云,似乎又愁又恨,又怒又怨,女的则梨花带雨,一脸泪痕。” “他们昨天来此,彻夜未眠,他们商量着一件事。商量的一件什么事呢?那便是决定了今天的分手,从此伯劳与飞燕,天各一方,不再相见!” “他们低头并肩向前走着,走着,谁都没有先关口,因为话已说尽了!” “不知不觉,他们业已走出了村庄,忽然之间,男的轻轻啊了一声,同时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前面,不发一语——” 森罗令主说至此处,轻轻嘘出一口气,突将话头顿住。 群英一致仰脸向上,听得十分出神,他们都觉森罗令主这个故事虽很平淡,却不粗俗,其间似更隐透着一种淡淡忧郁,令人微微有着窒息之感,等了片刻,森罗令主仍无开口之意,岳玠忍不住轻声问道:“老前辈,以后呢?” 森罗令主轻叹一声,彷佛由梦中醒来似地睁眼应道:“喔,喔,以后么?以后——那时——他们到达一座桥旁。” 岳玠插口问道:“那男的在对桥出神?” 森罗令主纠正道:“对着桥名。” 岳玠忙又道:“桥叫什么名字?” 森罗令主合目道:“尽情桥!” 岳玠皱眉道:“桥怎会取这种名字?” 森罗令主合目静静地道:“该桥地当益都与汴梁之交,古来流迁闽粤,放逐岭南之人,皆取道于斯,而送行者亦皆至此而止,是以后人便为它取了这个名字。” 岳玠与群英一齐轻叹了一声。 森罗令主顿了顿,接着说道:“女的循着男的目光往桥头上一看,花容顿然惨变,这时,男的抬起了脸,咬咬牙,同时点点头,低声道:‘好了,你去吧!’” 岳玠忍不生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森罗令主恍若未闻,继续说下去道:“女的似乎无话可说,目光凄然四顾,忽然一声不响地跑至桥边,素掌上下一抹,立将‘尽情桥’三个大字以掌力刮得点划不存!” 岳玠脱口低声赞道:“好功力!三个字也去得好!” 森罗令主淡淡一笑,继续说下去道:“女的在刮去原有三字之后,似乎便在桥头一侧折了一段柳枝。” 岳玠失声道:“就是现在前辈手上这一段?” 森罗令主没作答,径自接下去道:“同时以柳枝在原来写着‘尽情’的地方,写了另外两个字。” “两个什么字?” “‘折柳’!” “折柳?什么意思?” “是的,孩子,谁见了都会问的,在你之前,那就是说,远在八十年之前就已有人问过了——” “那位男的?” “是的。” 岳玠迫不及待地又问道:“女的怎么回答?” 森罗令主仰起脸,合目说道:“女的么?她没有回答!” 岳玠眉峰一蹙,森罗令主接下去说道:“她直似什么也没有听到,继续运柳如飞,又庄折柳两字的下面,一气添写了下面这么几句: 从来只有情难尽。 何事名为情尽桥? 自此改名为折柳。 任他离恨一条条!” 岳玠不禁大声力赞道:“好诗,好极了!” 森罗令主慨然一叹,幽幽地道:“有血有肉有眼泪,当然感人了。” 群小为之黯然,静了片刻,岳玠低声又问道:“以后呢,老前辈?” 森罗令主仰着脸,幽幽地答道:“之后,男的默默自女的手上取过柳枝,默默地在诗后添了一行字,又默默地交还柳枝,然后,一声不响地掉头离去——” 第五十六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岳玠忙又低声问道:“一行什么字?” 森罗令主合目答道:“两句唐诗集句。” 岳玠刚哦了一声,森罗令主已自漫声低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他生未卜此生休。” 吟声哀怨清幽,如泣血杜鹃,如巫峡啼猿,入耳心酸,群小心弦颤动,眼眶均不禁为之微微一红。 岳玠迟疑了一下,仰脸低声问道:“那位女的就是老前辈?” 森罗令主点点头,岳玠忙又接问道:“那么那位——?” 森罗令主仰着脸,悠悠地道:“姓齐,名东海,以后人家喊他无忧居士!” 一片轻啊,此起彼落。岳玠左肩上,忽被搭上一只颤抖的手,回头一看,正好迎着屠龙丹凤含着泪珠的眼光。 师姊弟相对默然,两三年来的疑团,至此总算揭开了一半。岳玠低头咬唇思索了片刻,毅然抬头,向上问道:“当初,为什么——?” 他的勇气虽够,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好。 森罗令主目光凝注,似甚意外地道:“什么?你不知道?” 岳玠点点头道:“银河第三代弟子无人知道。” “好好先生诸葛云呢?” “差不多也一样。” 森罗令主点点头,轻声叹道:“你师父不向你们提起这些,虽然是他对他师兄表示尊敬,老身一样感激,现在,只有仍由老身自己说了。” 群小屏息以待,森罗令主接下去说道:“银河派开山祖师,你师祖,银河老人,鉴于当时各派盛衰无常,皆肇因于所收门人的良莠不齐,因此在开派之后,百中选一,最后只将你师伯齐东海与你师父陆昊天二人正式收列门下,且一再告诫说,银河武学天下无匹,本身卒艺之前,绝对不许再传。平白泄艺他人,当然更是律所不容了。” “你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对门下加以限制呢?说起来,他也有他老人家的理由,而且,理由非常简单,那就是银河派的武学只有三种:‘太乙玄功‘银河剑法’‘浮光掠影身法’。修习甚易,一旦功成,易发难收,如凭以肆虐武林,甚难加以统驭,所以他要慎于始,以防患未然。” “可是,非常不幸的,你师伯在习完‘太乙玄功’‘浮光掠影身法’以及一十九招‘银河剑法’之际,他认识了我——” 轻轻一叹,继续说下去道:“这一段,相当的难以解说,你师伯虽然铸错于前,后代是否有人会重蹈他的覆辙,仍很难说——” 岳玠心头一震,不由偏头偷瞥了白衣玉女一眼。 “所以说,你师祖没有错,你师伯也没有错,要错,似乎就在我了,可是,真的是我错了吗?” “我不明白,我想了八十年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说完,在我要求之下,你师伯立将全部所学,转传于我,因此,那时候你师伯会多少,我也会了多少。” “你师祖怎会发觉得那么快的呢?说来也真太巧了。那一年,一个少林俗家子弟有眼不识泰山,对我轻薄,老身一怒之下,捆起那名色徒,直上少林,痛责了当时的少林掌门人一顿,并当场露了一手太乙玄功,那位少林掌门的涵养非常好,于震骇之下,仅朝身旁一位银髯老人瞥了一眼,除了赔不是,什么也没有说,老身返身下山,当时并未在意,哪想到——” 岳玠忍不住插口道:“那位银髯老人就是我师祖?” 森罗令主轻轻一叹道:“可不是——” 微微一顿,按下去说道:“之后,你师伯找着了我,将我带到那个海滨的村庄,脸色非常难看地只说了一句:而今而后,就当我已经死了吧!说完这一句,就什么也没再说。” “经我再三苦究,这才知道,你师祖于震怒之下,业已沉剑龙潭,弃符天池,且在将师门双宝处置之后,飘身自去,不知所之!” “你师祖这样做,可算是一种最仁慈的做法。” “他可以处罚你师伯,但他老人家没有,这使你师伯感到比死还要难过,他僵持不住,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他哭着说:‘我对不起师父,我对不起师弟’!” “他又说,他要忏悔,忏悔一生——” 森罗令主说至此处,一阵瘖哑,倏而顿住。 厅中很静,片刻之后,微哑的声音继续说下去道:“当时,我说:我陪你,无论去哪里。” “他摇摇头,我也没有再坚持,因为我了解他当时痛苦的心情,之后,第二天,前面说过了,我们便在那座桥边分了手。” 岳玠忙问道:“以后呢?” “以后,过了八十年,直到现在。” 岳玠失声道:“没再相见?” 森罗令主身躯一正,凝眸向下说道:“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尾,同时也就是黑森林问题的中心。” 岳玠回头身后群英,茫然不知所对。 森罗令主说完,身躯后仰,仰脸合目喃喃道:“这段故事里,除了你师父忘我书生是无故受累者之外,当事人一共是三位,你师祖,你师伯,以及我,在这三人之中,第一个,我不该向你师伯作非份之求;第二个,你师伯不该因私背律,而答应于我;第三个,你师祖当初立法是否太苛颇不易置词,而事后,却总似乎做得太绝情了一些,所以,要说错,虽然有首从轻重之别,但三位当事人却谁也不能完全辞咎独善——” 岳玠脸上微现不悦之色,他暗忖:你怎能批评我师祖? 但因为对方终究高出自己一辈,而且有着师伯一层关系,所以没敢有所明显表示,森罗令主目光电扫,业已看入眼中。 她不但没怒,反而轻叹一声,柔和地说道:“别怪我,孩子,你还年轻,我,想过八十年了。” 岳玠细细一想,对方此言颇也有理,自己对这问题的看法全凭直觉,可能思考不周也未可知。 这时,森罗令主又道:“愈想愈多,这便是一个人活得太久的坏处,八十年来,老身忽然想起了一件以前一直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岳玠微微一怔道:“什么问题?” 森罗令主恨恨地道:“我跟你师伯不应该活得这么久!” 岳玠脱口说道:“只为了你们没活在一起罢了。” 言下之意思说:长寿是福命之一,你怎能怨及这点?老实说,你们若始终在一起,岂不是一对令人羡煞的百岁寿星么? 说得一句,蓦感失言,因为他忽然想及:他们并没有活在一起呀,我这样说,岂不成了一种讽刺? 心中虽感不安,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是枉然。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是以不容对方有接口的机会,立即轻叹一声,赶紧接下去又说道:“之后,咳,老前辈应该找找他——” 慌不择言,暗喊一声糟糕,又说错了! “不!”他忙改口道:“晚辈是说——” 话没说完,森罗令主已接下去说道:“他应该来看看我是不是?” 岳玠加获大赦般地,忙不迭地点头道:“是的,老前辈,正是这样,晚辈意思就是说,师伯他老人家于事后,实在应该来看看您老人家,因为事情不论错的是谁都已成了过去了。” 森罗令主淡淡一笑,说道:“你先说我应该去找他,然后才说他应该来看我。” 岳玠一急,双颊立红,讵知森罗令主却忙摇头止住他道:“别着急,孩子,你就得很对,没有错!” 岳玠心头一宽,森罗令主蓦又张目沉声道:“老身已经找过他了,而且不止一次,知道么,孩子?” 岳玠哦了一声,忙道:“师伯他老人家如何表示?” 森罗令主闭目摇头道:“不知道!” 岳玠一怔,张目道:“这怎么说?” 森罗令主仰脸静静地道:“因为没有找着他。” 岳玠迟疑地道:“而他老人家也没有找过您?” 森罗令主仰脸说道:“这就是老身刚才说我跟他不应该活得一样久的道理,假如他已不在人世,我将不存此念,反过来说,要是老身死得早一点,这种想法也就不会发生。” 岳玠想了一下,回身指指屠龙丹凤道:“假如,老前辈不介意,晚辈这位师姊可作前导。” 森罗令主淡然摇摇头道:“不必了!” 岳玠犹疑地道:“前辈嫌太晚?” 森罗令主仰脸静静地道:“太晚?是的,孩子,太晚了!但现在已不是早晚的问题。” 岳玠怔怔地道:“那么?” 森罗令主恍若未闻,接下去说道:“要谈早晚,应该在八十年之前,而现在,只要我还留有一口气在,今天,明天,今年,明年,都是一样。” 岳玠益发不解,期期地道:“那么问题在什么地方?” 森罗令主漫声道:“要他来见我!” 岳玠脱口应道:“也不太难呀!” 森罗令主微哂道:“不太难吗?” 岳玠又瞥了屠龙丹凤一眼,屠龙丹凤点点头,于是他回头大声向上道:“假如老前辈稍假时日,我沈师姊可以立即同返东海,禀明师伯他老人家,晚辈以为——” 森罗令主接口道:“他不会不答么是的吗?” 岳玠大声接道:“晚辈想不出他老人家拒绝的理由。” 森罗令主声浪微沉道:“孩子,你太天真了!” 岳玠不服地抗声道:“应该试一试。” 森罗令主冷冷一笑道:“犯不着了!” 岳玠诧异地道:“为什么呢?” 森罗令主沉声道:“现在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岳玠失声道:“老前辈已试过两次?” 话出口,已有所悟,森罗令主已接口道:“是的,已试过两次了,你们仔细想想也许就会明白过来,但老身不妨再予详说一下。第一次,是老身散布黑森林主得着‘太乙玉符’和‘太乙分光剑’的消息,因为找二物均为银河之宝,且当年散失,其咎在他,老身自忖,他于得着消息之后,一定会此去黑森林,可是,事实证明,老身失败了!” 微微一顿,微带恨意地又道:“第二次,循因就果,老身下令留住了所有前往黑森林的贪得之徒,老身满以为,这次他总该出面了吧?可是,非常意外,老身又失败了!” 岳玠忍不住抗声道:“结果你剥夺了那些人的生命!” 森罗令主道:“是的,我有一半罪过。” 言下之意,另一半应罪在避不出面的无忧居士,岳玠哪有听不出来之理?这一来,岳玠更忍不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直斥道:“一半也就很够了!” 森罗令主望着他,点点头道:“你可以这样说,孩子。” 说着,脸一仰,闭目又道:“不过,孩子,还有一些道理你明白吗?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处处为别人打算,另一种则处处为自己作想。前者之上焉者,是圣人,次焉者,是贤人,下焉者,是善人。而后者呢?上焉者是罪人,次焉者是恶人,下焉者,是坏人。介乎二种人之间的不是没有,不过却也太少太少了。” 说至此处,启目淡然一笑道:“而我,早在八十年前,为圣为贤为善,即已无望。” 岳玠肃容沉声道:“放下屠刀,尚可为佛!” 森罗令主仰脸道:“太上且不忘情。” 岳玠立即接口道:“情贵两相悦,老前辈采用这种血腥手段,师伯他老人家纵令被迫出面,那时候他老人家对老前辈该作何想,该是什么一付态度,老前辈计及否?” 森罗令主摇摇头道:“没有!” 岳玠接口沉声道:“现在呢?” 森罗令主仰脸道:“现在么?现在我唯一能想的,都是八十年前的事。是的,我老了,他也老了,但非常可悲的,便是人类顾影自怜的弱点却不能随年华老去而衰退。八十年,恍如昨日,老身一直想找个人问问,八十年前的我呢?她去哪儿了?会回来吗?假如她已不再回来了,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在等什么?难道我用一个希望在骗自己?那么,为什么一骗就骗了这么久呢?” “我能问谁?只有一个人!” “好了,孩子,明白了吗?我需要的,不是爱,不是叹息,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不是,什么都不是!” “我所需要的,是请他解答问题!” “他见了我,可能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一见面就杀了我!” “但只要能见他一面,其余的我都不在乎,因为他纵不开口,我仍可以看到他的脸色,看到他的眼神,最少最少,也可在他杀我时,让我看到他的手是怎样举起来的,哪怕就只这么一点点,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厅中很静,弥漫着一片凄凉气氛,只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在继续着:“所以,孩子,你不必为那些死在黑森林中的人悲哀,那怪他们自己不谨慎,他们接到邀柬之后,他们应该拒绝前去,现在你已明白,那只是老身引你师伯出面的手段之一。而结果,他们去了,他们去的目的是什么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假如他们不怀贪得之心,以不变应万变,那他们不就跟现在仍活着的人们一样活着吗?” 岳玠暗忖:真是强词夺理! 他蓦地抬头,目闪精光,厉声道:“前辈仍忽略了一件事!” 森罗令主微讶张目,但仍很平静地问道:“老身忽略了什么事,孩子?” 岳玠注目沉声道:“也有人死在黑森林之外!” 森罗令主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道:“是的,那也是事实。” 岳玠立即接口道:“那又作何解释?” 森罗令主平静地道:“孩子,你倒果为因了!” 岳玠勃然变色,厉声道:“愿闻其详!” 森罗令主非常镇定地点点头道:“好的,孩子,我先问你一句:什么叫来而不往非礼也?知道么?这就是武林中的法律!它是一切恩怨的产生之由来,同时也是武林人物解决恩怨的唯一手段!” 微微一顿,紧接着说下去道:“我再问你,孩子,他们,五派一堡,在外面以‘名门正派’自居,他们‘名’在何处?‘正’又‘正’在何处?” “他们在没有明白‘黑森林主’的真正居心之前,甚至连‘黑森林主’是何许人都不知道,不但不躬自反省,责备自己的孟浪燥动,反而进一步的扬言天下,到处掀起围剿‘黑森林’的浪潮,假如换了你是‘黑森林主’,你将有什么样的感觉?你又将采取一种什么样的对付手段?” 岳玠听了,虽明知对方这种强人入罪的自辩非常勉强,但因五派一堡中良莠不齐,本身也未尝没有弱点,一时间竟感无词以对。 不过,经这一来,他对森罗令主已生反感,于是昂然反问道:“依老前辈的说法,那么过去的一切,道理都在老前辈那一边了?” 森罗令主合目道:“以前确是如此。” 岳玠正自不解,森罗令主已接着说道:“以后就将轮到他们有理了!” 岳玠一怔愕然道:“此话怎讲?” 森罗令主面纱微微一动,缓缓张目,双目中射出两道令人寒颤的精光,注定岳玠,轻哼着冷冷说道:“为了老身即将实行的遂愿措施——” 第五十七章 情到深处多成恨 岳玠仍是茫然不解,森罗令主微微一顿,已径自说了下去道:“因为它已是老身最后的一种手段,老身自信有十成把握可以如愿以偿,一旦付诸行动,对那些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人物来说,虽不免残酷了一点,但却可带给他们一个堂而皇之仇视黑森林主的借口——” 岳玠心头一震,张目失声道:“你,你准备怎么做?” 森罗令主淡淡地笑了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说着,双目中笑意一敛,注目道:“孩子,听说你武功很好,可惜老身始终没有亲眼看到过,现在老身想当场试你一试,你反对不反对?” 岳玠一怔,旋即朗声笑道:“前辈也想找借口么?” 森罗令主敏感诧异地道:“找什么借口?” 岳玠手指在厅中一划,微哂道:“老前辈亲自出手指教,自当别论,如派属下出场,老前辈面前虽然是人材济济,但晚辈却找不出谁是适当的对手。” 微微一顿,微哂着又道:“所以,晚辈建议,前辈想怎么样处置我们几个,还是直截了当的好,无论先牺牲了哪位坛主,都有点犯不着!” 话说完,又是微微一笑。 对面自森罗令主以下,人人勃然变色。 而岳玠身后群小听了,却一个个目露英光,神采顿然焕发起来,诸人之中,尤以屠龙丹凤跟白衣玉女为甚。 但森罗令主却似乎毫不介意,仅点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静了片刻,森罗令主忽然目光一抬,向岳玠身后道:“后面那几位小弟弟小妹妹请全部站回原处,让出一块空地来好不好?” 群英互望了一眼,没有则声,也没有移动。 森罗令主微微一笑,又说道:“你们不愿分散力量是吗?” 群英仍是默不作答,森罗令主继续笑道:“真孩子气,假如老身要对你们不利,你们跑得了吗?” 口里说着,用手轻轻向壁间一指,一阵天旋地转,一片耀眼银光中,天花板以及四壁突然吐出千百个刀尖,织成一道刀网,将群英团团陷在核心,只要谁动一动,利刃立即加身,群英方自骇然,一声脆笑,所有的刀尖立又自动缩回,一切恢复原状,森罗令主笑吟吟地说道:“看到没有,孩子们?” 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不是吓你们,而是告诉你们,老身没有恶意。” 群英仍旧不言不动。 森罗令主目光一凛,微现愠意。 岳玠突然掉转身躯,肃容道:“慕容兄,沈师姊,你们就站过去吧。” 群英迟疑了一下,终于依言默默地走同左角那片梅花图形中。 森罗令主不禁点点头道:“不愧群英领袖——” 岳玠迅速掉回身躯,向上大声道:“老前辈可以指教了!” 森罗令主脸一偏,吩咐道:“管坛主,劳你一趟吧!” 岳玠目光至处,暗忖:哦,你给派上了么?好极了! 那位身穿墨绿长袍,颔下一部苍髯,面容瘦削,双目闪闪如电的黑坛坛主,毒手魔君管亥,得令起身离座,方待步向厅心时,森罗令主忽于身后大声又道:“请管坛主尽力施为,胜败无所谓,并静记住随时依令进退!” 魔君脚下微顿,口中恭诺一声,人已同时跃入厅央。岳玠心中迅忖道:虽然森罗令主口口声声说没有恶意,其最终用心,究属可虑,如今且不管它后果如何,除了一个算一个,而且这个老鬼,正是我第一个要杀之人,犯不着跟他耗缠,干脆下个狠心,一下手宰了他算了! 毒手魔君大刺刺地当厅一挺,冷冷地道:“饶你小子先,动手吧!” 岳玠轻轻一哼,说道:“请亮兵刃!” 毒手魔君眼皮撩也不撩一下道:“你小子请便!” 岳玠心忖:想在你们令主面前求表现么?哼,明年今天就是你周年呢!心中这样想,口里却平和地答道:“那就有僭了!” 一声轻吟,太乙神兵出鞘,口喝道:“管坛主留意接招。” 脚踏七星步,剑身子直往前一送,这一招是“银河剑法”中的“织女投梭”,在银河剑法中虽不算一记绝招,但如真正贯以太乙玄功,却也威力惊人,而现在,岳玠志不在此,所以剑势出手,甚为平平。 毒手魔君不屑地一声哼,身躯微侧,让关中锋,同时袍袖一拂,打出一股强劲无比的狂风! 岳玠哈哈一笑,就势腾身而起。 半空中,长剑一抖,万点银星,漫天飞洒而下,这一招叫什么?“六合归元”,阴山派经过他师祖修正,载于九顶山石室中的“六合归元”! 六纬剑法本就凌厉非凡,六合归元更是整套剑法中的精华,原式已就相当可观,这一招既穷银河老人数年心力加以修正,自是更加不同凡响! 他知道森罗令主功力虽深,但于银河剑法却仍然只会一十九招,他如施出一十九招后面的任何一招,均属不智,而这招阴山绝学经过师祖修正,一半也可算得本门武学,所以他毫不迟疑地便施展了出来。 一方面由于剑招及宝剑本身的威力,另一方面也为了毒手魔君邀功心切,行动之间太过托大,所以,银星聚敛之下,毒手魔君要想逃过一死,已是万万不及! 眼看魔君就要丧命岳玠剑下,忽闻一声沉喝:“奔北方癸水,龙行一式,窜!” 喝声发自宝座上的森罗令主,岳玠微微一怔,剑势一缓,毒手魔君头一低,一个抢扑,人已逃出剑招威力所及的范围之外。 毒手魔者面青如铁,一声厉吼,翻身便扑。 岳玠既怒且恨,一咬牙,正待拼施银河剑法中的三绝招时,宝座上,森罗令主又是一声沉喝:“管坛主退!” 紧接着沉声又喝道:“岳小侠手下留情!” 岳玠一个收势,魔君赧然低头归座。 岳玠恨定思恨,忍不住抱剑向上大声道:“老前辈对座下关怀备至,实在令人感动!” 讵知森罗令主却不以为意地微笑道:“不过一场印证罢了,何必认真?” 岳玠嘿嘿一笑道:“要是我跟他易地而处呢?” 森罗令主认真地道:“也一样。” 岳玠冷冷笑道:“可惜那种机会不多。” 森罗令主立即接口笑道:“银河门下,一向十分自负,有牢骚尽管发泄吧,孩子,因为你是忘我书生之徒,你说什么老身也不会在乎的。” 经这一来,岳玠反倒哑口无言。 停了一下,他仰脸问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森罗令主点点头道:“底下先给奖!” 脸一偏,向八名侍女排首的一名道:“去取‘金丹’来!” 那名婢女应声一福,旋即没入座后一道暗门不见,约半盏热茶光景,婢女复现,手中托着一只白玉小瓶。 森罗令主倾瓶取出一颗金色药丹,托在掌上道:“服用此丹一颗,可增十年功力,以你现下之成就,服用此丹后,除了银河二老,以及你二位师兄跟老身等数人之外,大概不可能再有敌手了!” 岳玠眉头一皱,群英也是面面相觑。 每个人都在想:这是什么意思?真怪! 话说之间,森罗令主已将金丹递给一名婢女,那婢女在群英错愕之下,飞步来至岳玠身前,笑嘻嘻地伸掌而出。 岳玠摇摇头,同时将脸一偏。 森罗令主自宝座上遥遥向下笑问道:“孩子,是不是怕丹丸有毒?” 岳玠让出一步,向上大声道:“前辈好说,晚辈没有这个意思!” 森罗令主笑道:“那么为甚拒绝?” 岳玠大声答道:“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 森罗令主接口道:“却之不恭!” 岳玠肃容道:“现在情形不同!”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虽然因了敝师伯的渊源,你森罗令主算得上是我岳玠的一位长辈,但由于你前此的一番乖张行为,彼此之间已处敌对立场,常情既不存在,常理也就无法引用了呢! 森罗令主淡淡一笑,凝目缓声道:“就因为现在情形不同,你不应拒绝老身任何要求。” 岳玠剑眉微剔,沉声道:“前辈可以说得明白些吗?” 森罗令主双目微合,仰脸漫声道:“你们几个,其所以会不约而同地在白金之宫中会齐,并非出自偶然,说得清楚点,这原是老身预定的计划,老身准备暂时留下你们,就像前此老身留下那批妄闯黑森林的人物一样,假如齐东海仍不在乎,老身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而现在,老身业已中途变计,一切就要看你娃儿合作不合作了!” 岳玠心头一动,忙大声道:“老前辈可是说,只要晚辈服了这颗丹丸,沈师姊他们就可恢复自由么?” 森罗令主仰脸淡淡地道:“这种问法老身非常不好答复。” 岳玠怔道:“为什么?” 森罗令主道:“太狭义!” 岳玠剑眉一皱,大声道:“广义一点又如何?” 森罗令主缓缓说道:“老身意思是说:假如你不合作,原计划随时可以恢复,如你合作,范围将会因而缩小,至于详细情形,等会见也要告诉你们,一切均需逐步进行,你先服了这颗金丹再谈其他?” 岳玠不服地道:“假如这颗金丹真能助长功力,晚辈实在想下透老前辈用意何在!” 森罗令主双目蓦睁,精光陡射,沉声道:“老身再说一遍,服用此丹一颗,可增十年功力。” 微微一顿,声色愈厉地接下去说道:“老身行年九十有八,当今武林已无高过老身辈份之人,凭这两点,就不应再有人对老身一言一语的真实性加以怀疑!” 岳玠默然自那名婢女手上取过金丹,一口吞入腹中。 一道清凉之气直达胸腹,试运真气,奔腾澎湃,功力果异先前,不由得愈发感到奇怪,暗忖,果然不错,这到底怎么回事? 森罗令主睨视微哂道:“如何?” 岳玠不动声色地注目向上道:“金丹已服,现在呢?” 森罗令主双自如电般向厅下扫视一阵之后,这才微微一合,漫声道:“现在,正题开始了,在老身公布第三个,也是老身认为只会成功而不会失败的最后一个计划之先,老身拟先向各位青年人提出一项如称它‘警告’也未尝不可的‘请求’,那便是,不管老身的话如何惊人,任何人皆应静立于原来的地方,不得妄动一步,如不守约定,而遭不测,应非老身无情。” 微微一顿,睁目又道:“空口无凭,再让你们见识一下也好。” 话说之间,右手遥向壁间某处一点,整个大厅立又活动起来,那些五色铺石,一块块都成了风前柳,水中萍,飘摇升降不定,掉臂又一指,四壁立涌金光,一支支金光闪闪的双锋薄刃,像飞燕穿帘似地对向穿投交射,不在众人身前,便在众人身后,相差仅在尺咫之间。 两臂一挥,利刃归位,颤动静止。 森罗令主目光四扫,微微一笑道:“比第一次做给你们看的稍有不同是吗?告诉你们吧!这并算不了什么,如有人想以身一试,还可以看到更精彩的!” 群英人人脸色一变,岳玠早忍不住怒喝道:“老前辈炫耀够了没有?” 森罗令主??朝他微微一笑,没作其他表示,偏脸招手,喊来另一名婢女,从一只黑漆托盘中,一把取出两只小瓶,瓶色一红一绿,加上先前那只白玉瓶,一共是三只,她将白红绿三支小瓶并立于左掌,高高托着,目注岳玠,微笑说道:“把这个炫耀完了,就没有了!” 微笑着,右手一指左掌,又道:“这个白瓶中,装的叫‘金丹’,服用一颗,可增十年功力,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要继续介绍的,便是这一红一绿两只瓶子中的东西。” “红瓶中装的叫‘混沌散’,绿瓶中装的叫‘观音露’,‘金丹’虽可增人十年功力,但跟‘混沌散、‘观音露’比起来,就不啻大巫见小巫了!” “这三种药有个总名,叫作‘梦样人生’,它是老身以八十年的生命换得的成果。” 自慰地凄然一笑,继续说道:“现在,再听我说‘混沌散’及‘观音露’的灵效,任何人服了‘混沌散’之后,本性立将迷失,前事全忘,如系会武之人,服药后功力可以不受影响,在半个时辰之内,听到什么,就只能记得什么,半个时辰之后,任谁也不认识,任谁说话也听不进,记不清,而前半个时辰内听到的话,却可终生不忘——直到饮了‘观音露’为止!” 笑意一敛,忽向岳玠问道:“孩子,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岳玠心头一凛,脱口道:“前辈可是要我服用‘混沌散’?” 森罗令主凝眸点头道:“你很聪明。” 青城剑客,飞龙剑,兰陵剑客等三人,脸色均是同时一变。紫府云英秀唇一动,尚未说出什么来,屠龙丹凤跟白衣玉女已差不多同时出声喊道:“岳哥哥,岳师弟:服不得!” 岳玠强定着心神,偏脸挥手道:“各位师兄师姊镇静些,听这位前辈说下去!” 森罗令主点点头,又问道:“孩子,愿意吗?” 岳玠昂然反问道:“这就是换取他们自由的代价吗?” 森罗令主点点头,追问道:“如何?公平不公平?” 岳玠放声笑道:“公平?哈哈!” 紧接着,脸色一寒,大声道:“只要前辈言而有信,晚辈听任吩咐也就是了!” 群英中有人发出一声低呼,岳玠用力摆手止住,向上又问道:“敢问前辈一声,前辈的意思是不是要晚辈在迷失本性之后,一心一意地效忠于前辈座了?” 森罗令主点点头,旋又摇摇头道:“性质相近,但不完全像你所想的一样。” 岳玠立即追问道:“其中有何区分?” 森罗令主一指四名坛主道:“他们,将效忠于我,直到我死或者他们自己死为止。” 跟着,手指移向岳玠继续说道:“而你,只须完成一件任务!” 岳玠接口道:“逼使我那师伯出面相见?” 森罗令主点点头:“如此而已!” 岳玠哼了一声道:“前辈有把握吗?” 森罗令主微笑道:“十成十!” 岳玠星目一闪,又道:“能加以说明吗?” 森罗令主阴阴一笑,仰脸道:“道理么?简单得很!因为你是忘我书生的爱徒!” 第五十八章 仇化血雨漫天飞 群英听了,面面相觑,茫然不解。岳玠也是剑眉一皱,暗忖道:“什么,因为我是忘我书生的徒弟?” 想着,不禁又抬头向上问道:“这事跟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森罗令主轻哼一声,仰脸道:“齐东海一生之中,他认为最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师父,他的师弟,忘我书生!” 微微一顿,又道:“天掉下来他可以不管,牵连到忘我书生,他就无法袖手了!” 岳玠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很有道理,他原以为只是一个人的祸福,大不了一死了之,所以一直不怎么放在心上,现在见森罗令主语气肯定,好似胸有成算,知道事情绝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是以不由有点暗暗着急起来。 思念至此,连忙向上问道:“那你准备要我怎样做?” 森罗令主淡然处之地道:“怎么做?告诉你几句话罢了!” 岳玠忙又问道:“几句什么话?” 森罗令主没有作答,偏脸向左,点了点群英人数,然后挥手吩咐道:“取七支‘森罗令’,分他们一人一支!” 一名婢女应声走下,在青城剑客、紫府云英、兰陵剑客、白衣玉女、飞龙剑、飞凤剑、屠龙丹凤等七人手上,一人递了一支“森罗令”! 七人拿着森罗令,茫然不知所以。 森罗令主待森罗令分发完毕,偏脸向群英道:“孩子们,收好它,它将是你们生命的护符呢!” 说着,目光一移,单独落在屠龙丹凤脸上,又道:“听清了,孩子,等会儿你离开了此地之后,为了你这位师弟今后的前途着想,你应该立刻回至你师父处,并这样向他报告:忘我书生的徒弟已服了‘森罗令主’的‘混沌散’,唯一的解药‘观音露’,只有‘森罗令主’那儿有。老身要说的都说了,理不理随你,你师父信不信,也随他!” 目光一掠群英手上的森罗令,沉声又道:“注意,孩子们,今后当你们在外面再遇上你们这位岳玠兄弟时,能避开应立即避开,否则就要毫不迟疑地亮出森罗令!” 白衣玉女忽然玉面一沉道:“假如不亮森罗令呢?” 森罗令主好似没听到,眼光一寒,又向岳玠沉声道:“孩子,你刚才问,在你服了‘混沌散’之后,老身将要对你说些什么话是吗?好的,老身现在提前说一遍,你听着,老身将这样告诉你:‘凡是武林人物,如不能出示森罗令,一律杀,杀,杀——’” 三个杀字,不啻三个平地焦雷! 先是一片死寂。 然后一阵惊呼! 啊?什么?不不不! “岳兄!” “岳哥!” 惶急的呼声,此起彼落。 群英立足处,梅形图式冉冉下沉。 惶呼中一声厉叱脱颖而出,叱声发自屠龙丹凤,但见她芳容煞白,柳眉暴竖,凤目如电,娇躯一拧,腾身而起! 森罗令主嘿嘿一笑,手指处,梅形阵周金刀飞涌,金光闪闪,屠龙丹凤双肩立即冒出两道血泉,身躯一幌,人又跌入图阵之内。 嘿嘿冷笑中,梅阵加速下沉,刹那间,没入地下不见。 岳玠,怔立着,如呆如痴,直到这个时候,他心头一震,稍复了一些神智,暴吼一声,才待奋身前扑,业已迟了一步。 “嘶嘶,沙沙”,大厅蓦地陷入一片黑黯! × × × 三月,清晨,明媚的阳光照遍了整座熊耳山。 这时,某处山谷中,一名年约双十,五官英俊,双目却是一片火红的少年,正手横一柄精华闪烁的长剑,怒目顾盼,边走遍念着:“森罗令,森罗令,没有?哈哈,杀,杀,杀!” × × × 一个月之后,武林中卷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首当其冲的是武当山,除了走脱两名长老,全派百余名弟子被杀得一个不留。 紧接着,昆仑三阳羽士死于老河口,华山掌门闻九仞死于樊城东门官道,一代奇人黄山矮叟拼出全力尚中了一剑,最后含着一泡眼泪,嘘唏而退。 凶徒始终只是一人,谁?一名英俊少年! 崆峒派掌门,灵猿公袁公启在少林向真悟大师跺足道:“谁?还不就是那个自称银河门下的岳姓小子!老夫与华山闻兄早就说他是黑森林的爪牙,你们偏不信,现在如何?” × × × 一种飘忽的恐怖,远甚于当初黑森林的出现。 现在,这种飘忽的恐怖正由汉水顺流而下,直指洞庭。 仲夏的黄昏时份,洞庭湖畔,一名姿容秀丽,脸色却极为憔悴的少女,正对着湖水垂泪,口中梦呓般地自语着:“唉唉,我怎能不转回来呢?此去东海师父处,往返最快也得半年多,在这半年之内,他又要杀多少人呢?” 她拭拭眼泪,发疯地低喊道:“师父,森罗令主,岳师弟,唉,我沈凝碧怎办啊?” 一条身形如飞地向这边奔了过来,那是一名英俊的少年,五官端正,双目火赤,手按腰间剑柄,狞笑着,心底无声地不断地念着:“森罗令,森罗令,出示罗森令者免死,否则,哼!” 身形越来越逼近,这时已快到那痴立的少女身边,而少女却仍然未曾觉察。 这时,但听她伤心欲绝地低喊道:“岳师弟啊,听说你向岳阳这方面来了,师姊等着你,你先杀了师姊吧,都是师姊不好,假如师姊让你跟纪氏兄妹去青城,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岳师弟,岳师弟,啊!你现在到了哪里?师姊已在这儿等了你三天啦!” 泪垂如线,跟着是,一阵哀痛的叹息。 奔跑的少年,视听似乎不甚灵敏,他双目瞪向前方的岳阳楼,脚下如飞,在走至少女身边时,并未停留。 而同样的,垂泪少女也忽略了身后掠过的,一阵衣袂带风之声。 少女痴立如故,背对官道,面向洞庭烟波,少年的身形已擦身而过,就在这个时候,少女忽然捡起一颗石子去向湖中。 石子破风响起一缕锐啸,少女咬牙狂喊道:“杀了我吧,杀吧,我忍不了——” 喊完立即伏身下去,抱着湖畔那块巨石失声痛哭起来! 锐啸、狂喊、痛哭,身形一顿,业已下去了二丈有余的少年忽然去而复返。 他像幽灵般地飘落少女身前,冷喝道:“哭什么?抬起头来让本侠看看!” 少女蓦地惊跳而起,张口失声一啊,半晌没说出话来,少年也是一怔,眨着火红的双眼,喃喃自语道:“好熟,好像以前见过似的!” 少女往前一扑,哭喊道:“岳师弟,你——” 少年闪退一步,又想了一下,忽然狂喜地喊道:“喔,对了,武林人物,又一名武林人物!” 紧接着,一声断喝:“拿森罗令出来看!” 少女一怔,旋又哭喊着扑上去,少年右手一挥,长剑出鞘,双目有如火焰喷射般地疯狂喝道:“森罗令!” “岳师弟!” “森罗令!” 少女哭喊着,一扑而上。 少年长剑挥处,少女胸前一片罗衫立被挑飞,雪白肌肤上现出一道三寸来长的血口,少女痛呼一声,手按胸前,闪过一旁。 少年狂喝道:“拔剑!” 少女咬咬牙,拔剑在手,少年喝一声好,剑如长虹,疾刺而出,少女反手一剑架住,一面哭喊道:“岳师弟,岳师弟,你,你真的连师姊也不认识了么?” 少年一线灵光,稍现即泯,这时,少女的呼喊,在他已不啻一阵耳边风,满脸怒色,毫不理睬,剑招更越来越凌厉。 二人所施剑招虽然一模一样,但功力却差得很多,加之一个只求招架保全,口中不断呼啸,心神全不集中,另一个则全然相反,心无二用,一味进攻。 三招一过,强弱之势立判。 少女渐渐招架不住,节节后退,口发急喘,香汗与泪水交流,将胸前的鲜血冲成一片鲜红! 少年哈哈狂笑,蓦地起身半空,剑洒银星万点,疾冲而下。 少女一手按胸,一手以剑柱地,喘不可仰,侧目一瞥,喘泣道:“喔……六合归元……这个你没有忘记,但你却忘了我……我,我可以破解你这一招,但我,我已是力不从心了……” 狂笑声中,剑光疾罩而下。 少女双目一合,一声长叹,泪如泉涌! 眼看少年剑尖已及少女左肩,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岳阳楼那一边,一条修长的长影,如脱弦之箭,疾射而至。 “住手!” 人未至,声先至,声如金钟,清越嘹亮,回旋激荡,扣人心弦,少年不自觉地缓得一缓,少女倒身一个翻腾,滚出丈许,一声哀啼,人已晕厥过去。 少女让出的地方,这时站立一人,但见他年约五旬上下,青衫儒巾,面容清古,丰神飘逸,一派潇洒出尘气概! 谁?好好先生来了! 这时的好好先生诸葛云,脸色端凝肃穆,双目中寒光如电般地注射在少年脸上,不稍一瞬。 形同疯狂的少年虽然神思全丧,仍不免为这种凛然之气逼得一呆,好好先生猛跨一步,蓦地沉声喝道:“岳玠,认得师兄我么?” 少年横着长剑,怔怔地眨着火红的眼睛自语道:“岳玠?谁是岳玠?师兄?什么师兄?” 自语甫毕,双目中红云一浓,忽然仰天狂笑起来道:“喔,你叫岳玠?你在找师兄?是不是?哈哈,岳玠,好熟的名字,一定又是一名武林人物,哈哈,一定是的,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阵,陡然正身一弹长剑,喝道:“森罗令,给本侠看看你的森罗令——” 大美又一部“集体创作”“武林十字军”快要跟朋友们见面了,“武林十字军”系十人合作,在排名时,我一直争着要写东方玉兄前面一本,为什么?他在“群英会”中把我整惨了!结果呢?他老兄不但“绝招”多,“身法”也快,一闪而没入“十字阵”中,遍找不着,不知躲进哪一“门”去了,抬头碰上丁剑霞兄,心想:“这人好熟?”没好气,便冲他喝道:“给本侠看看你的森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