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痴书狂》 第一章 怪物 几个男人,坐在酒馆。是无聊的男人,他们在等。看得出是有身份的人,一个有胡须的,大约六十岁,直捋他那几根胡须。一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岁左右,他最没耐性,一会儿一看,看门外,看窗外。 等什么人? 茶也凉了,叫添了几遍,再叫也无味,就只看。看来没来人。 这是中都境地,在宋时,这里是金国的地方,叫中都,是金人的习惯。 ×      ×      × 看来了一个人,那人一到了酒馆,便看到老人不捋胡须了,是瞪眼看。那年轻人攥紧拳,手上的青筋也暴出来。 来人其貌不扬,真叫那几个等他的人失望。他的头很大,大有一点儿显沉,脖子细细,挑一颗大头颅。他的身上是一件直裰,一种只有下等人才穿的直裰,且是粗布的。 这人一见酒馆里只有这几个人,不由得心里失望,他嘟出声儿来:“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好耍的?”那个老人见他失望要走,忙起身说道:“人不在多,有玩艺儿的就行。”他一说完,那个瘦子说道:“有玩艺儿,有玩艺儿,我怎么看不出有多少玩艺儿?” 他一句话说完,那个年轻人便叫道:“怎么没有玩艺儿,我一个你看。” 他象是久久等着,只等着这个瘦子来,他一跳便跳到桌前,拿出一只铜碗来。他把铜碗放在桌上。 瘦子笑笑,索性坐下看他弄玩艺儿。 这年轻人看看老人,心里更笃定些,他把铜碗放在桌上,长长地吸一口气把手指伸出去,一探。 便见出奇怪来了,那一只碗不动,却在碗里出来一阵阵沙沙响声。 原来那个年轻人把铜碗弄瘪了,再捅得狠些,便把那铜碗弄得漏了。 众人一见他年纪轻轻,便有这一手本事,不由得喝一声彩! 年轻人好生骄傲,他看看瘦子,直着脖,回桌旁坐下。 瘦子摇头,说道:“这玩艺儿平常,没什么好玩的。” 他漫不经心拿过那一只破铜碗来,举起来看看。那铜碗的底儿漏了,看出一小小的洞。 他说:“不能胡弄,这么好的一只碗,弄坏了可惜。”他拿手指轻轻一捅,那碗再漏一个洞。再捅再漏,最后这一只原来好好的碗竟在他的手下弄得象一片筛子。他大声道:“不好,不好。” 众人看他,竟是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一只碗捏捏弄弄,一会儿,那只碗好了。仍是一只完好的碗。那个年轻人本来傲然四顾,此时一见他弄起来象是玩笑,把一只碗弄坏,再修好,只是须臾间,不由得大惊。众人更是爆出一声好来。 老人笑笑,他坐在桌旁,看着那桌子,突地一拔,从他的胡须上拔下一根,把那一根胡须放在桌上。 众人看他怎么玩。 那瘦子也惊奇地看他,好好的,拔胡子做什么?只见老人把手放在桌上,他的手一动,那根胡须便飘动起来,在空中飘拂,来来去去,很是自在。瘦子看着这根胡须,有些动容。 这老者的本事惊人,他这一手功夫,在江湖上也是罕见,他的内功造诣让人惊叹不止。 瘦子看着老人,突地一伸手出去。 众人不知他伸手出去做什么,只见那一根胡须也仍是飘拂,但当他的手一拿回来,那胡须便慢慢飘落了,老者的脸通红,他的手在空中用力,筋也暴突。可他无论怎么发狠,那一根胡须再也不听他的。 胡须落在桌上,扑扑地暴成了三截。听得到那响声不小。 老者看着瘦子,瘦子看着老者,他突然很不恭敬地张大了嘴,向天很痛快地打了一个哈欠。 众人很失望。 他们又白等了,这个瘦子每三个月才在这酒馆里出现一次。这一次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可他又打哈欠了,只要他一打哈欠,就要回去睡,再也不看他们的玩艺儿了。他的眼睛睁不开了,要起身走了。 忽地,那老者叫道:“等一等!” 那瘦子的脸上出现了责怪的神情:等什么,就只是这一点儿玩艺儿,还等什么? 有一个姑娘从帘后出来了,她拿着四只碗,把那四只玉碗放在她的脚上。就见她把脚抬起来,那四只碗都在脚上,姑娘拿起一只酒壶,远远把手扬起,唰地一倒。 酒浆倾出如一条水线!但见那姑娘的脚不时地抬起,脚一闪一闪,忽悠悠地抬起落下,一会儿便看得人眼花缭乱。再看那姑娘,她的脚向上一抬,一杯酒平平地飞起,直射向瘦子!瘦子正欲去接,那一杯酒忽地在空中停滞了,象是有一些犹豫,不想向前再飞。后面的酒杯可是不管它,一直射出来!四只杯,杯撵杯!那瘦子看着,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意。 他站起来,手伸出去。他的手一吞一没,须臾间,那四只酒杯皆没。众人看着他,见他一切均不看在眼中,不由得深深失望。 再弄什么,能叫他看了在意?一个壮汉喝道:“等一等!” 瘦子看看那大汉,他坐下了。大汉回头瞅一眼老者,他象是下了决心,走到了那瘦子眼前,把他的手伸出去。 这是一只大手,一只如扇的大手。 大汉另一手腾空,拿出一只袋子,袋里是七八把刀子,那刀细细的,长长的。 大汉叭地一声,把刀扎在手上。血流。 大汉再抓起一把刀,再扎!叭,一刀扎上,那手上已扎了两把刀了。 瘦子看着大汉,他的眼里忽有地一种厌恶的神情,他说道:“这也算是玩艺儿?” 大汉眼也不眨,他说道:“你知道一只人手能扎几刀?”瘦子不语。 大汉沉声道:“十七刀,一共可以扎上十七刀!”他叭叭叭再扎上三刀。血糊满了桌面。 瘦子突然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刚刚站起来,便见到他的眼前一黑。 眼前布满了人,人挤人,人挨人。 老者站在最前面。 他说:“我求你了,我们主人有难,你去救救她,好不好?”瘦子说:“我也有难,谁来救我?” 老者说道:“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忽地他噤声了。这人是他们一心求助的人,他要是有什么难处,他们怎么能帮得了? 瘦子说道:“我这个老怪物的难处,就是一见到没什么新鲜玩艺儿,就犯目困。你怎么帮我?” 众人中,有一个细长个子说道:“怪人,你帮不帮我们去救主人?” 瘦子说道:“我不去。” 一只手血淋淋的大汉眼里似有泪水,他说道:“你不帮我们去救主人,我的手就白流血了。”那姑娘看着他,忽地说道:“我们不求他了,他是冷血人,怎么会帮我们?” 瘦子大声道:“对啊,我是冷血人,人都叫我是怪物,你说怪物会不会帮别人?” 老者正色道:“人都知道你是怪人,可我知道你是谁。” 怪物看着他,奇道:“没人知道我是谁,你知道么?” 老者笑笑,说道:“我认得一个异人,她说出了你的名字,你姓柳。” 这瘦子的身子一抖,他是被人说中了心事,方才露了真情,还是他听老人说出一声姓柳来,让他大大吃惊? 他说道:“我告诉你,我不姓柳,江湖上的人都叫我怪物,你知道怪物是什么?就是我……” 他摇着身子,慢慢走出去。他走得很慢,慢得不象是人行,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有巨剑干将,还有宝剑莫邪,世人谁识?我看天下无剑,天下无人。” 他再走,说道:“只有琼楼玉阙,宫中寒彻。我欲与人分说,难得一解。” 他是一个怪物。看他神色,分明是一个年轻的人。 但看他的头发,竟是满头皆白。 他在街上走,满街的孩子看到他来了,都是围他起哄,叫道:“怪物,怪物!” 孩子们叫嚷:“北方雪白,南方藕白,怪物头发白!” 他低声道:“怪物头发白,怪物头发白!” 老者与他的几个从人跟着他,一直跟到了他的屋子前。 他的一所房子。说是房子,也算是房子,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棚子,他睡在那棚子里,便占了大半地方。他躺下了,说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忽地,眼前有一个女人,一个满头都是头发的女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她的头发太多了,在她的脸盘前,面颊上都是黑黑的头发,缠来绕去的。她说:“你能不能动一动?” “动什么?” “我坐一坐。” 他不动。 那女人吁一口气,很小心地坐下了。 如果她不小心,便会坐在他的脸上。 她说道:“老远处,有一个阵,那是一个叫做小武侯布下的。他布下了那个阵,在阵里困了许多的人。他说他要拿那些人玩。你去不去看一看?” “不去。”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他看着这个姑娘,她的身体有一种体香,他轻轻地一嗅,说道:“香,你弄这香气来,我怎么睡得着?” 姑娘说:“你不能天天睡,你知道不知道,从前有一个巧手的女人叫南三的,她的手艺是怎么练出来的?她天天在夜里不睡。” 他说道:“那就怪了,她不睡,干什么?” 姑娘悄声说道:“看针,天天夜里看针。直把一根针看得大如走马,她才练成了一手绝艺。” 他说道:“那屋角有一根木棍,是我拿来挑衣服的,你就看它好了。” 他睡了,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他睡得很香。 偏有人不让他睡。哗——,房子倒了。奇的是,倒下的房子竟是没有一块土落在他的身上,也没有一块土落地。所有的房子的土与房子的木架都被卷走。他仍躺着,但这一回看得到天,也看得到星星了。 老者说道:“如果你不帮我们,我会让你什么也做不成。” 瘦子说道:“我本来什么也没做。” 老者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瘦子说道:“我从前不是怪物,如今我是怪物了。” 老者说道:“我家主人是一个好人……” 瘦子一顿,说道:“天下好人多的是,我看到的都是好人。” 老者说:“你要不帮我们,你的睡处也没了。” 那个一只手扎坏了的大汉上来,扯掉瘦子的吊床,再点着火,把那吊床也烧掉。 老者漠然道:“你的床也没了,你再也无处睡了。” 瘦子说道:“一个怪物,睡哪里不是睡?” 他坐起来,对老者道:“主人给你们银子不给?” 老者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大汉说道:“我家主人是世代的主子,对我们恩重如山,岂止是给我们一点儿银子?” 瘦子叹气道:“这就对了,他给你们银子,不给我银子,是不是?他不给我银子,我就不必帮他,是不是?” 老者恨声道:“你……你……”他说得也对,老者的主人就是老者的主人,与他怪物有什么干系?瘦子躺下了,他如今已是席天幕地,他悠然道:“我再也不会与你们说话了,你们愿意做什么,自去做好了。” 第一章 怪物 几个男人,坐在酒馆。是无聊的男人,他们在等。看得出是有身份的人,一个有胡须的,大约六十岁,直捋他那几根胡须。一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岁左右,他最没耐性,一会儿一看,看门外,看窗外。 等什么人? 茶也凉了,叫添了几遍,再叫也无味,就只看。看来没来人。 这是中都境地,在宋时,这里是金国的地方,叫中都,是金人的习惯。 ×      ×      × 看来了一个人,那人一到了酒馆,便看到老人不捋胡须了,是瞪眼看。那年轻人攥紧拳,手上的青筋也暴出来。 来人其貌不扬,真叫那几个等他的人失望。他的头很大,大有一点儿显沉,脖子细细,挑一颗大头颅。他的身上是一件直裰,一种只有下等人才穿的直裰,且是粗布的。 这人一见酒馆里只有这几个人,不由得心里失望,他嘟出声儿来:“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好耍的?”那个老人见他失望要走,忙起身说道:“人不在多,有玩艺儿的就行。”他一说完,那个瘦子说道:“有玩艺儿,有玩艺儿,我怎么看不出有多少玩艺儿?” 他一句话说完,那个年轻人便叫道:“怎么没有玩艺儿,我一个你看。” 他象是久久等着,只等着这个瘦子来,他一跳便跳到桌前,拿出一只铜碗来。他把铜碗放在桌上。 瘦子笑笑,索性坐下看他弄玩艺儿。 这年轻人看看老人,心里更笃定些,他把铜碗放在桌上,长长地吸一口气把手指伸出去,一探。 便见出奇怪来了,那一只碗不动,却在碗里出来一阵阵沙沙响声。 原来那个年轻人把铜碗弄瘪了,再捅得狠些,便把那铜碗弄得漏了。 众人一见他年纪轻轻,便有这一手本事,不由得喝一声彩! 年轻人好生骄傲,他看看瘦子,直着脖,回桌旁坐下。 瘦子摇头,说道:“这玩艺儿平常,没什么好玩的。” 他漫不经心拿过那一只破铜碗来,举起来看看。那铜碗的底儿漏了,看出一小小的洞。 他说:“不能胡弄,这么好的一只碗,弄坏了可惜。”他拿手指轻轻一捅,那碗再漏一个洞。再捅再漏,最后这一只原来好好的碗竟在他的手下弄得象一片筛子。他大声道:“不好,不好。” 众人看他,竟是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一只碗捏捏弄弄,一会儿,那只碗好了。仍是一只完好的碗。那个年轻人本来傲然四顾,此时一见他弄起来象是玩笑,把一只碗弄坏,再修好,只是须臾间,不由得大惊。众人更是爆出一声好来。 老人笑笑,他坐在桌旁,看着那桌子,突地一拔,从他的胡须上拔下一根,把那一根胡须放在桌上。 众人看他怎么玩。 那瘦子也惊奇地看他,好好的,拔胡子做什么?只见老人把手放在桌上,他的手一动,那根胡须便飘动起来,在空中飘拂,来来去去,很是自在。瘦子看着这根胡须,有些动容。 这老者的本事惊人,他这一手功夫,在江湖上也是罕见,他的内功造诣让人惊叹不止。 瘦子看着老人,突地一伸手出去。 众人不知他伸手出去做什么,只见那一根胡须也仍是飘拂,但当他的手一拿回来,那胡须便慢慢飘落了,老者的脸通红,他的手在空中用力,筋也暴突。可他无论怎么发狠,那一根胡须再也不听他的。 胡须落在桌上,扑扑地暴成了三截。听得到那响声不小。 老者看着瘦子,瘦子看着老者,他突然很不恭敬地张大了嘴,向天很痛快地打了一个哈欠。 众人很失望。 他们又白等了,这个瘦子每三个月才在这酒馆里出现一次。这一次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可他又打哈欠了,只要他一打哈欠,就要回去睡,再也不看他们的玩艺儿了。他的眼睛睁不开了,要起身走了。 忽地,那老者叫道:“等一等!” 那瘦子的脸上出现了责怪的神情:等什么,就只是这一点儿玩艺儿,还等什么? 有一个姑娘从帘后出来了,她拿着四只碗,把那四只玉碗放在她的脚上。就见她把脚抬起来,那四只碗都在脚上,姑娘拿起一只酒壶,远远把手扬起,唰地一倒。 酒浆倾出如一条水线!但见那姑娘的脚不时地抬起,脚一闪一闪,忽悠悠地抬起落下,一会儿便看得人眼花缭乱。再看那姑娘,她的脚向上一抬,一杯酒平平地飞起,直射向瘦子!瘦子正欲去接,那一杯酒忽地在空中停滞了,象是有一些犹豫,不想向前再飞。后面的酒杯可是不管它,一直射出来!四只杯,杯撵杯!那瘦子看着,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意。 他站起来,手伸出去。他的手一吞一没,须臾间,那四只酒杯皆没。众人看着他,见他一切均不看在眼中,不由得深深失望。 再弄什么,能叫他看了在意?一个壮汉喝道:“等一等!” 瘦子看看那大汉,他坐下了。大汉回头瞅一眼老者,他象是下了决心,走到了那瘦子眼前,把他的手伸出去。 这是一只大手,一只如扇的大手。 大汉另一手腾空,拿出一只袋子,袋里是七八把刀子,那刀细细的,长长的。 大汉叭地一声,把刀扎在手上。血流。 大汉再抓起一把刀,再扎!叭,一刀扎上,那手上已扎了两把刀了。 瘦子看着大汉,他的眼里忽有地一种厌恶的神情,他说道:“这也算是玩艺儿?” 大汉眼也不眨,他说道:“你知道一只人手能扎几刀?”瘦子不语。 大汉沉声道:“十七刀,一共可以扎上十七刀!”他叭叭叭再扎上三刀。血糊满了桌面。 瘦子突然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他刚刚站起来,便见到他的眼前一黑。 眼前布满了人,人挤人,人挨人。 老者站在最前面。 他说:“我求你了,我们主人有难,你去救救她,好不好?”瘦子说:“我也有难,谁来救我?” 老者说道:“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忽地他噤声了。这人是他们一心求助的人,他要是有什么难处,他们怎么能帮得了? 瘦子说道:“我这个老怪物的难处,就是一见到没什么新鲜玩艺儿,就犯目困。你怎么帮我?” 众人中,有一个细长个子说道:“怪人,你帮不帮我们去救主人?” 瘦子说道:“我不去。” 一只手血淋淋的大汉眼里似有泪水,他说道:“你不帮我们去救主人,我的手就白流血了。”那姑娘看着他,忽地说道:“我们不求他了,他是冷血人,怎么会帮我们?” 瘦子大声道:“对啊,我是冷血人,人都叫我是怪物,你说怪物会不会帮别人?” 老者正色道:“人都知道你是怪人,可我知道你是谁。” 怪物看着他,奇道:“没人知道我是谁,你知道么?” 老者笑笑,说道:“我认得一个异人,她说出了你的名字,你姓柳。” 这瘦子的身子一抖,他是被人说中了心事,方才露了真情,还是他听老人说出一声姓柳来,让他大大吃惊? 他说道:“我告诉你,我不姓柳,江湖上的人都叫我怪物,你知道怪物是什么?就是我……” 他摇着身子,慢慢走出去。他走得很慢,慢得不象是人行,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有巨剑干将,还有宝剑莫邪,世人谁识?我看天下无剑,天下无人。” 他再走,说道:“只有琼楼玉阙,宫中寒彻。我欲与人分说,难得一解。” 他是一个怪物。看他神色,分明是一个年轻的人。 但看他的头发,竟是满头皆白。 他在街上走,满街的孩子看到他来了,都是围他起哄,叫道:“怪物,怪物!” 孩子们叫嚷:“北方雪白,南方藕白,怪物头发白!” 他低声道:“怪物头发白,怪物头发白!” 老者与他的几个从人跟着他,一直跟到了他的屋子前。 他的一所房子。说是房子,也算是房子,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棚子,他睡在那棚子里,便占了大半地方。他躺下了,说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忽地,眼前有一个女人,一个满头都是头发的女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她的头发太多了,在她的脸盘前,面颊上都是黑黑的头发,缠来绕去的。她说:“你能不能动一动?” “动什么?” “我坐一坐。” 他不动。 那女人吁一口气,很小心地坐下了。 如果她不小心,便会坐在他的脸上。 她说道:“老远处,有一个阵,那是一个叫做小武侯布下的。他布下了那个阵,在阵里困了许多的人。他说他要拿那些人玩。你去不去看一看?” “不去。”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他看着这个姑娘,她的身体有一种体香,他轻轻地一嗅,说道:“香,你弄这香气来,我怎么睡得着?” 姑娘说:“你不能天天睡,你知道不知道,从前有一个巧手的女人叫南三的,她的手艺是怎么练出来的?她天天在夜里不睡。” 他说道:“那就怪了,她不睡,干什么?” 姑娘悄声说道:“看针,天天夜里看针。直把一根针看得大如走马,她才练成了一手绝艺。” 他说道:“那屋角有一根木棍,是我拿来挑衣服的,你就看它好了。” 他睡了,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他睡得很香。 偏有人不让他睡。哗——,房子倒了。奇的是,倒下的房子竟是没有一块土落在他的身上,也没有一块土落地。所有的房子的土与房子的木架都被卷走。他仍躺着,但这一回看得到天,也看得到星星了。 老者说道:“如果你不帮我们,我会让你什么也做不成。” 瘦子说道:“我本来什么也没做。” 老者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瘦子说道:“我从前不是怪物,如今我是怪物了。” 老者说道:“我家主人是一个好人……” 瘦子一顿,说道:“天下好人多的是,我看到的都是好人。” 老者说:“你要不帮我们,你的睡处也没了。” 那个一只手扎坏了的大汉上来,扯掉瘦子的吊床,再点着火,把那吊床也烧掉。 老者漠然道:“你的床也没了,你再也无处睡了。” 瘦子说道:“一个怪物,睡哪里不是睡?” 他坐起来,对老者道:“主人给你们银子不给?” 老者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大汉说道:“我家主人是世代的主子,对我们恩重如山,岂止是给我们一点儿银子?” 瘦子叹气道:“这就对了,他给你们银子,不给我银子,是不是?他不给我银子,我就不必帮他,是不是?” 老者恨声道:“你……你……”他说得也对,老者的主人就是老者的主人,与他怪物有什么干系?瘦子躺下了,他如今已是席天幕地,他悠然道:“我再也不会与你们说话了,你们愿意做什么,自去做好了。” 第二章 送礼上门 老者与大汉都惊愕。夜里怎么会有乐声?再说怪物住得也偏僻,周围十里无人烟,怎会有人?说无人,偏有人来了。 呜呜哇哇地响一阵子,再看来了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开路人,他们手里捧着箫管,后面的手捧着埙,呜咽吹着,来到眼前。 足足有二十人,都是美艳少女。后面有一抬轿,老大老大的轿抬轿的是十二个大汉,象山一般雄壮的十二个大汉。轿杠从四面伸出来,直兜在轿的四周。那轿敢保是天下最大的大轿,忽闪忽闪直闪,一直抬到这座原来的房屋前。轿子比怪物原来的屋子还大。那抬轿子的大汉一声“嘿”便一齐放下轿子,轿子稳稳地停在地上。 轿子里的人细声细气:“到地方了么?” 大汉一齐喝道:“到了,主人!” 那细声人说道:“哎哟哟,说到就到了嘛,这地方也不远啊。” 大汉齐喝道:“对,主人,这地方不远。” 老者与怪物都注视着大轿。 轿里人说道:“好了,别奏乐了。” 乐声嘎然而止。 轿里人说道:“叫屋子主人说话。” 一个大汉慢步而行,一步步到了怪物眼前。 大汉说道:“我家主人要你去说话。” 瘦子说:“我不去,让他出来与我说话。” 大汉道:“我家主人说要你去说,你就得去说。” 瘦子说道:“我不去。” 大汉伸出一只拳头,那是铁钵一样的大拳。 瘦子以为他要打自己,便不在意地看他。 那大汉说道:“你真的不去?” 瘦子点头。 大汉嘿地一声,打了一拳。 瘦子以为这一拳会打来,不料他却是打在自己脸上! 大汉的脸顿时肿起来。 大汉喝道:“你不去,我就打死自己。” 瘦子冷冷道:“你打死自己,我也不会动。” 大汉说道:“好!” 他拿出一把刀来,对着心窝便刺。 老者一声喝道:“死人了,你也不管么?!” 他健步一上,把大汉扯开,说道:“别轻易死!” 忽地有人细声细气说道:“怎么不死?要他死,他就得死!” 大汉哼一声,竟连一点儿动静也不出,倒地便死。谁也救不了那个大汉。 从轿子里传出细声:“请怪物来讲话。” 瘦子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瘦子。 再过来一个大汉,依然是面无表情。 他说道:“请怪物过去,与我家主人讲话。” 怪物看着他,忽地跳起来,叫道:“你可别死,过去说话就过去说。”他来到那顶大轿子前。 他左看看,右瞧瞧,说道:“这顶大轿子不错。” 那轿里的人细声说:“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好了。” 怪物说道:“只是我有一点儿不明白。” 轿里人听来横气,对他却是颇有耐心:“你说,哪里明白,我告诉你。”怪物真个看得仔细,他说道:“是你一个人坐在轿子里么?” “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怎么会那么重?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怎么会用这么大的轿子?” “你想看一看么?” 他叹一口气,说道:“太想了,我太想看一看了。” 哗——,轿子真的打开了。 众人也都能看清了,看清了轿子里的人。 这人太奇特了,她的身子很重,只能看到如山一般的肚子,再看在如山般的肚子上有一颗头颅。那是一颗很大很重的头颅,但那头虽大虽重,与这肚子比起来,就显得很小很可笑。她的头发稀疏,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很巧很巧地在头旁梳几支小小的辫子。她的眼睛也很小,看去象整个脸面都是脸盘,没有五官。看去她这个人很笨重,她说话时把声音逼得细细的,显得很柔媚。 她的身体虽大,但在轿里也不足能占满。身前身后可是装满了东西:有小小的箱子,箱子里是酒,十几种酒,大大小小的瓶子,摆在她身后一只特制的柜子里,那柜子用铁丝系着,免得走路时颠洒。身前吊着许多的吊线,吊线上吊着的是整只整只的鹅、鸭、鸡,还有羊腿,猪肩、腊肠、熏肉……就是一个小小的肉铺子也决不会比她轿里的东西更多。在她的右手边,有几只篮子。篮子里装着馒头、烧饼、果子、炸糕。 她笑笑,一笑脸上的酒涡能装上一瓶酒:“我总是饿,在轿子里我也害怕。我得天天拼命吃,你说怪不怪?” 瘦子说道:“我明白了。” 一个这么胖大的女人,坐在轿子里,不吃做什么? 女人吃吃细笑,说道:“我的身体最近有些不那么好受,你说,我是不是吃得不够好?” 天哪,要是她吃得不够好,还有谁能吃得更好? 她叹一口气,说:“我的轿子还不够大,我想把屋子里的东西都能装轿子里就好了。” 她问一句:“你是天下有名的怪物,你说,你看怎么能用上更大的轿子?”没人能答得出她的问题。 她自言自语:“我还不能坐马车,我这一身骨头怕颠,一颠我就难受。一难受我就吃不下饭去。我一吃不下饭,就得饿坏。你看我怎么办?”众人不知道怎么办。 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我很为难,但再为难,我也得办。这一回我来,是找你办另外一件事的。” 人都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办什么事。 她说:“我有一个男人,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了,最近他背叛了我。我天天想他……”那么大的一个人,竟然流泪。她一流起泪来,哗哗淌泪,流得很快。 她对那个男人真的很痴情,她说道:“我喜欢他,天天抱着他,就是大热天,我也抱着他不放,他真没良心,竟然跑了。你说我要不要找到他?” 众人皆要喷笑,只有瘦子不笑,他冷冷说道:“对,象他这种没良心的人,你该天天抱着他。” 胖女人正色道:“我是天天抱着他,可是我那一天如厕时没抱着他,他跑了。” 老者身旁的那年轻人讥诮说道:“你该天天抱他,就是如厕时也抱着,他不就跑不了啦?” 众人看胖女人,看她忽地眉开眼笑,大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我就天天抱着他,他不跟着我时,我就把他用铁索拴在床头,那样岂不是很好?” 她想一想,再说道:“好,我只是把他天天拴着,他就跑不了。我让他天天在我怀里,就是吃东西时、如厕时我也抱着他。” 年轻人忍不住问她:“他是谁?” 胖女人很悲切地说:“他没有名,他在武林里没有名,他的名字叫胡龙。” 胡龙没名? 她简直是说笑。胡龙是天下第一淫贼,是人人欲得之手刃的淫贼。大侠柳不恭从前曾要杀他,那时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跪在柳不恭的眼前,痛哭流涕,说道:“你杀了我,不公平……” 柳不恭有些奇怪,问他:“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我杀死你,有什么不公?”那胡龙道:“我才二十岁,你怎么知我到了四十岁上,再不做好事,只做坏事?再说你怎么能知道我做尽了坏事,做得腻了,从明天开始就做做好事?我看你杀我,不公!不公!” 柳不恭竟是笑笑,说道:“好,我看你再做好事还是做坏事。” 自从大侠柳不恭要杀他,胡龙十年不出山,竟是隐姓埋名,不再出来做事了。 到了柳不恭出走,到了海外仙岛,忽地一天,开封府一夜间奸死十名女孩儿,死人的身上都有“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的一行诗句。做下恶事的自是那重出江湖的胡龙了。 自那以后,胡龙在江湖上尽做坏事。江湖侠义道曾出万两白银要他的人头。谁料得他竟是做了这个胖女人的面首?胖女人说道:“来人,给怪物拿礼来!”上来了两个大汉,捧着两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满箱的金银。 胖女人憨憨地问:“这些银子够不够?” 瘦子看着银子,抱臂不语。 胖女人说道:“你看银子行不行?” 瘦子不说话。 胖女人笑笑,说道:“有人不喜欢银子,他们更喜欢银票,你是不是也喜欢银票?”她喝令一个大汉拿出来叠银票,说道:“这是银票,你收下好了。”瘦子仍是抱着臂,看也不看银票。 胖女人说道:“对啊,说不定你喜欢女人,你看看我的二十个女孩子,哪一个你喜欢,我便送你了。你要是喜欢五个以下,我便送你,好不好?”瘦子仍是抱着臂,他不动,只是冷笑。 胖女人忽地一抬手,说道:“你们过来,让怪物看一看,他喜欢你们哪一个,你们便站到一边去。” 女孩子听她一声令,真的挨个走过来,在怪物眼前搔首弄姿。她们挨个走过去,瘦子只是看着她们,也没什么表示。 胖女人待得她们走过了,说道:“你不喜欢女人?我看你是看她们不上眼。莫不如你跟着我,你瞅我总该更顺眼了吧?” 她一笑,眼儿更小了,眯成了一条缝,一直瞅着瘦子,象是闭眼不看人。 瘦子不看她。 她叹一口气说道:“你不一定愿意跟我,虽说我是美人,但我那么疼你,你一定受不住。不如你去找一个美人,她叫玉璧……” 忽地,那老者与年轻人、大汉们都是肃立,他们逼近了那胖女人。胖女人咯咯笑着,扬着她粗如玉藕的胖手臂,大叫道:“对了,对了,他们就是玉家的死活人,他们就是玉家的死活人啊!” 瘦子的脸上有一种惊讶神色,他知道玉家,也知道玉家的死活人。那是一个很伤心悱恻的故事,是一个美人如玉的故事。 第三章 大吃 一提玉璧,老者与他的人都是肃然。看来他们是玉家的人。 胖女人大笑,说道:“玉家的人拿那个玉璧象是个冰糖葫芦,碰也碰不得,瞅也瞅不得,听说她的老爹从小给她定下了一条死规矩,不让她看到男人,一直到她长大,一直长到了十九岁,还没看过男人?” 老者忽地变色:“休提我家主人!” 胖女人大笑:“我吃菩萨还从来没听说过谁能吓得住我?” 老者说道:“你提我们也罢了,我们都是贪贱之人,算不得什么。只是你休提我家主人!” 吃菩萨大笑:“好,好,不提就不提,只是我心痒,想看一看她看见男人那玩艺儿时啥样儿。” 瘦子冷冷看他们,那吃菩萨笑笑,说道:“你是怪物,怎么也不能没有房子,我送你一座房子。” 她回头喝令下人,只见那些大汉从她的轿里拿出一块大布,展开来,扯来竟是一座大大帐篷。 她说道:“我替你再弄一座房子,不是比你的房子好多了?” 她说道:“你要替我找到胡龙,我这一回打折他的腿,再弄瞎他的眼睛,看他还敢不敢跑?” 她大笑,说道:“怪物,你好好替我办一办。” 她忽地看看众人,问道:“天很晚了,是不是?” 众人不知她何意,天还大亮着,怎么说天很晚了?便见那女人手下的大汉齐声声喏:“是,主人,天不早了。” 胖女人一听,便是眉飞色舞:“好,我该吃东西了,对不对?”大汉说道:“对。”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看他们支起了锅,烧上了火,油吱吱响着。 一个厨子扯起一只鸡,那鸡在吱吱叫着。 他一扯便撕去了鸡皮,那鸡在扑扑乱跳,再看他,哗一声扔入锅里,滋滋炸起来。 转眼间鸡熟了,发出一般香气。 那胖女人说道:“好,好香!” 她馋涎便滴出来。 看看那厨子一伸手,竟用他的手去锅里捞鸡,一捞捞出来,向后一扔。 后面的女孩子接住,拿手来递与吃菩萨。 吃菩萨一见了那只鸡,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说道:“好!” 再也没听到她的话声,只听得咯吱吱一阵响。就见她的牙齿是雪白的,咯咯地咬那只鸡。 她一会儿吃光了那只鸡的脚爪和鸡头,说道:“偏偏一只鸡只有这么一点儿能吃的地方。” 她把那只鸡顺手一丢,她身后的大汉便接住,几个人撕扯着把那一只鸡吃光。看他们吃东西,一定以为是见到了野人,饕餮而食,裂肉而吞。 厨子一连撕扯了十只鸡,那个吃菩萨都是吃光了鸡脚与鸡头就把那肉都丢与她的下人。 那些大汉与女孩子都是抢着吃,生怕吃不上。 十只鸡转眼便毕。厨子再炸了十只鸭子、五条羊腿、三只野雉、六块猪肩。吃菩萨每吃一种,都有些不满意。 她嘟哝道:“这玩意儿不好吃,怎么能吃下?” 她恶狠狠看着那个厨子,吓得厨子哆嗦。 她说道:“别害怕,至少这一顿饭吃完,我不会杀了你。” 那厨子见说,更是害怕,想必她时常杀死她的厨子。 吃菩萨吃过了那些肉,再吃下三颗菠萝、两只苹果、五只梨、六串杨梅、十二颗弥猴桃,再擦擦手,说道:“我实在吃不下许多东西了,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胖菩萨的肚子鼓得很高,如今她再也看不到她的脚了,她说道:“从前我能看到我的脚,如今我看不到了,我的身体比从前好一点儿了。” 瘦子与老者都看着她。 胖女人看老者,说道:“你是玉家的第一丑?” 老者哑声道:“是,我是一丑。” 瘦子惊讶地看着老者。 胖女人笑起来象是鸭子,嘎嘎直响,她叫道:“他们都是那个美人儿的心腹,心甘情愿做她的奴才的。他们自称与那个美人相比,他们都是丑人,所以叫做一丑,二丑,一直叫到了一百个丑,他们足有一百人。” 老者的脸面微红,看来他这般年纪,还做这“丑”,说来也是不堪。但那年轻人喝道:“你再说,叫你一死!” 那年轻人一喝时,身子便疾急如箭,怒射那胖女人!唰——,那剑直挑向胖女人。剑到了胖女人眼前,直刺入她口中!这一剑挑得疾,胖女人要丧命在那剑下了。 老者一声急叫:“十八弟!”那十八弟落纵,直扑在胖女人身上!扑——,一声闷响,竟是那剑直叼在吃菩萨嘴边。 任是那个十八弟再狠,剑也不再撼动分毫。吃菩萨嘿嘿冷笑,说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她一伸手,那手胖成了一块肉团团,拦腰一击,叭地击断了那柄剑。在她手下,那一柄剑象是面捏成的一般。老者大声道:“吃菩萨手下留情,我有一道菜请吃菩萨品尝!” 老者急急一说,使得那个吃菩萨住了手,她手里正扯起那十八弟,把他如一只死鸡般扯开,两条腿在乱蹬,身子被扯离开地面,十分狼狈。 吃菩萨正欲张口,去咬那个十八弟的耳朵,如果被她一口咬中,那个十八弟焉有耳在?但忽地听到老者的话,她喜笑颜开。 她问:“你说,你能给我做一道菜?” 老者长吁一叹,说道:“是。” 吃菩萨大笑,她一笑浑身的肉直颤。 她说道:“你该知道我的规矩。” 老者沉声道:“我知道。” 吃菩萨大喜,说道:“好,好,我终是能吃到新菜了,我能吃到新菜了。” 原来吃菩萨有一条规矩,要是有人栽在她的手下,也不要紧,只要能做得出一道菜来,是吃菩萨头一回品尝的美味,她便可以放过那个人不死。 老者笑微微说道:“我能做出一道好菜来,望菩萨放了我十八弟。” 吃菩萨摇头,她的头一摇,看去很是吃力,她说道:“我不能放了他,要是放下了,他象那个混蛋胡龙一样走了,我再哪里去找他?我身子不方便,找人很辛苦。你该知道的。” 她的样子有一点儿可怜巴巴,象是在哀求老者。 忽地,老者拿出了他的腰带,他的腰带上有十二把刀,一柄刀比一柄细小,一柄比一柄精巧。 他拿出那十二把刀来,放在那厨子的案上。 厨子看着老者,他的神色有一点儿幸灾乐祸。 他不用死了,今天弄不好这个老家伙得死。 老者拿出一块黑黑的东西来,他说道:“这是鹰呕,是天下至毒。”再拿出一块玉来,那几个跟着老者的人叫道:“那暖玉不能动!”象这一块暖玉是他们的命根子!老者说道:“我不会弄没了它,你们放心好了。” 老者在锅里添了少许的水,再放上了那一块鹰呕,只见那水滚开。果然鹰呕厉害,只见那水开花,炸炸地翻开,几欲喷出。咔咔水响声不断,象是有物在水里。 再用刀在那暖玉上刮,刮下少许来,他说道:“有鸡有鱼有鸭有肉都拿来!”好在吃菩萨的轿子里从来不缺吃的东西,便从那轿子里拿出来,老者拿出鸡来,唰地一刀,便在鸡胸上飞出一块肉来,在空中一翻,再复一刀,便把那一块肉的鸡皮剥下,那一块肉直滚入锅里,那一块鸡皮反是飞出锅外。 这一手连那个厨子也直门叫好。再拿起一条鱼来,复再一刀,便见那鱼飞成了片片儿,一刀三击!三片鱼片儿飞入了锅里。 吃菩萨此时已是看呆,看来这菜颇有些怪异,她注意地看着。 老者再复把那肉拿在手里,叭叭叭削下三片儿,扔入锅里。 他再复把火吹旺,火一会儿便有些烧干了锅,只听得滋滋响,那锅里的肉都是黑色的。吃菩萨看着锅里的肉,黑色的肉一定有毒。 她不敢吃。 但见老者再拿出肉来,在锅里投入了油,滋滋炸了一会儿,说道:“好,他拿出刀来,叭叭直扎,每一柄刀上插一片儿肉,把那肉直插在吃菩萨的轿上!吃菩萨的轿上插了十二柄刀。老者说:“这就是我的菜,请菩萨品尝!”吃菩萨看着那菜,半晌不语。 忽地,那厨子叫道:“鹰呕是天下至毒,配什么也不成菜!配伍禁忌,菩萨不能吃!”几个大汉也叫道:“不能吃,不能吃!” 老者与他的人皆看着,老者冷笑。 双方正成僵持。 忽地有人说道:“这东西能不能吃?” 老者一看,说话之人竟是叫天下一怪的怪物。 据说他名字叫做柳无双。 只是人从来不说他的名字,他只是天下第一的怪物。 老者说道:“当然能吃,不能吃,我做它做什么?” 那个吃菩萨说道:“拿来!”几个大汉跳脚道:“不行,不行!” 他们不敢让吃菩萨吃那有剧毒的东西,怕生不测。 怪物直走上去,说道:“我来吃一吃!” 他拔出了一柄刀,众人看着他,吃下去了第一块肉。 忽地他一展眉,说道:“好,我吃它,就是毒药,我也吃它!” 他再去吃第二道肉。 忽地有人尖细声音叫道:“别动,那是我的!” 一只胖手,一只几乎只是肉的胖手去抓那刀。 怪物哪里肯舍,与那只胖手直对了几招。一叼,没叼上,那胖手忽地闪没了。再复上来,象是一条巨蟒,直咬他的手背。 怪物不能让她的手叼上,便一闪再退。 胖女人咯咯响笑:“你让开好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抓住了那一把刀子。 咬住了那一块肉。她的眼睛更眯起来了,她的眼睛眯得很细很细,一直到了一条缝,再到那一条缝也没了。她呸一吐把那刀尖也咬得折了,直吐在地上。 人的心都悬着,到底好吃不好吃?吃菩萨吐出了刀尖,恶狠狠看着老者,问道:“一丑,这菜是谁的手艺?” 老者叹一口气,说道:“我家主人。这是我家主人赏我的一道菜。” 吃菩萨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她会做许多菜?” 老者说道:“天下第一个会做菜的,怕就是我家主人了。” 吃菩萨说道:“好,好,我去帮你家主人,好不好?” 老者笑一笑,说道:“不好。你没本事,你胜不了那个人。” 吃菩萨大声道:“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去找他。” “恶魔方无主。”胖女人不声响了。 天下最恶的人,恶魔方无主!她也惹不起恶魔方无主,恶魔方无主是一个恶人,天下任谁也惹不起的恶人。 老者来找怪物,怪物便惹得起那方无主么?胖女人看着怪物,冷笑道:“你找他也是白找,我看你还是回去,准备好棺材,替你家的主人收尸好了。” 她喝令手下:“走,马上走!”她手里还拿着那几柄刀,刀上还插着肉,她一边坐在轿上,一边吃,说道:“快走,快走!” 第一章 主人 怪物看着老者,说道:“你家主人怎么了?” 那老者说道:“她陷在方无主手里。” 陷在恶魔手里的女人,还有什么希望?老者说道:“我们玉家一共有一百人,但一百人也没用,据说只有怪物能与那个方无主动手。” 瘦子说道:“我是怪物,但我不是方无主的对手,当今天下,没人是他的对手。” 老者说道:“你不愿意去?” 瘦子点头。 老者说道:“我们拆了你的房子,对不住了。” 一个大汉过来,说道:“我是玉家的三十六丑,你听说过从前的快刀孙俊了么?” 快刀孙俊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汉子,一向以豪情著称。 他说道:“我就是孙俊,但我不后悔,做了玉家的三十六丑,我不后悔。”大汉忽地把一柄刀插在他的臂上,说道:“我不愿意假死,但我也不愿意真死,如果你在一炷香时不说话,不答应随我们去救主人,我便死在你眼前。” 瘦子很为难,他看得出,那些人是真心要救他们的主人。但他们救不了人,只能死在方无主的手下。 他们不光要自己死,还要他也去死。 他说:“我们去,都是一死。” 老者毅然道:“要死,大家都死!” 瘦子叫屈道:“我也不是你家主人的手下,我也不是一丑,我怎么能死?”那个三十六丑,从前叫做快刀孙俊的说道:“你错了,你是玉家的人,你叫三十六丑,我一死,你就得替我!” 那个孙俊不待瘦子说话,把一柄刀直插在他的心窝,说道:“你虽是一个怪物,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血性汉子,你一心挂念着你死去的两个妻子,她们叫做任慈和唐明儿。” 三十六丑死了,心窝上插了一把刀。 怪的是他的脸上有一种笑,一种很镇定的笑。 所有人都看着瘦子,看着怪物。 他再也不光是怪物了,他还是三十六丑,是他们玉家的兄弟。 老者说道:“如今你是我们的兄弟了,我也不多说,你走不走?” 瘦子忽地大声说道:“走,怎么不走?” 津门是一个热闹地方,这里有的是手艺人。在津门正临河的街上,有一个大大的门楼,门楼里是一些临街眺望的门脸儿。在这一些门脸里,最有名的当数那桃花楼。 桃花楼,说是桃花最多的地方,从街角、楼头都探出桃枝来,到了桃花盛开时,那楼角都是香气。 从前的桃花楼是贵公子肃杀的藏香楼,说是肃杀把他最喜欢的女人藏在这里,以便时时幸玩。但后来这楼被人买去了,买它的人出了很贵的价钱。从此桃花楼再也不开大门了,那门紧锁着,常年不开。 门深锁,鹤已杳,不知深巷有无人声? 这一天是昏黑日,街上无人行走,就是那风吹在街角,也发出嘶嘶的啸吼。当街来了许多人,足足有一百人。 这一百人高的矮的长的短的都有,大都是男人。 他们携刀带剑,拿枪握杖,一齐到了那桃花楼前。 一个人高叫道:“方无主,方无主,还我家主人出来!” 众人跟着一齐声吼。大门紧闭,没有应声。 那个老者叫道:“五弟上去,看看他大门是不是铁铸铜浇?” 有一个粗壮汉子应了一声,上去用一根粗壮的狼牙棒打门,只听得叮当山响,也不见有人出来。众人怒了,一齐声吼,用剑用刀用枪用棍,把那门终是撬动,只听得吱吱沉响,门开了。 哗,卷下来的是一层层尘土。 久未开门了,一开门便是土卷尘飞。 看那院内,竟是没有一丝人声。 是无人的死院? 来冲院子的人一开始是怕,再一看没有人,便没了惧意,便高叫道:“方无主,出来!” 没有人。 冲到了院里,便看到了那些桃树,原来那些桃树都是开得好好的,不知怎么都是死了,没有一株是活的,看树上,竟连一点儿枝叶也无。 听得风声沙沙响,便添了几分恐怖,有人叫道:“没有人么?有人便滚出来!”没有人应。 踏进中门,听得呜咽一声响,象是鬼哭,吓人一跳。 再细看,没人。看看进了中门,应是有家人或是仆人出来,却没有。 只见在正中门的旁边,坐椅上背坐一个人,那个人危襟正坐,坐得端端正正。五丑上去,推他一把,说道:“你家的人都死了么?” 那人应声而倒,看看却是一个死人,早已死去多时了,连脸上的肉都被鸟儿啄得没了眼目。看去十分吓人。 女人惊吓得叫起来。 老者叫道:“别叫!” 那人不敢再叫。 人来到了后院,再看院里,已是满院子的死人,人都死过多时了,有十几天,或是几十天也说不准,但看看死尸都是臭了,东倒西歪,有的在井旁,有的人树丛里,都是挣扎着,方才倒下。看来他们死前是有过一场大斗。他们怎么死了? 大丑问:“五弟,你们三人那一次看到了主人,她是被带到这里么?”五丑大声道:“那不会错,我们三个一直跟到了这里,我们那一次,咳……”一提往事,他不禁唉声叹气,直是后悔。 那一次他们被那恶魔方无主点穴,不由自主,不能与方无主再战,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他们的主人进了这院子。这院子一定是方无主的巢穴了。他们回去喊人。 五丑叹气道:“大哥,我们无能……” 老者一声喝止他:“别说了,就是我在,也不能与那恶魔一战。” 再到了后院,看看那房里的人,只有两个人,看的人忽地失声,叫道:“大哥,大哥!” 老者知道有事,便冲来,他一看那死去的两人,便悲声说道:“主人,主人!”他跪下来,那跟着他的人都跪下,跪下的汉子便是一片。 他们大放悲声。 怪物看着他们,问:“你们哭什么?” 老者的眼泪流出来了,他说道:“怪物,本来我们想请你助我们一回,我们与那恶魔决一死战,如今看来也不必了。我们的主人她……死了。” 怪物一看,在床前,那个坐在床上的,是一个很粗壮的汉子,他的上身赤裸着,象是刚才与那床边的女人睡过。 那个女人斜依着床,象是一个病弱美人,正在娇声细语。 她与他的脸都是黑的,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肉。 是毒。谁也看得清,他们都是中了剧毒。 大丑道:“这人是恶魔方无主。” 确是那恶魔方无主。 方无主象正在奸淫玉家的女主人玉璧,只是不知道怎么弄的,他们两人竟一齐喝下了毒,一齐死在这里。 那毒太过厉害了,他们两人的身上肉都掉得差不多了,只看得出两具骨骼。大丑大放悲声,叫道:“主人,主人,你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屈辱?你怎么能受得了这个?”众人都是玉家的人,自是大放悲声。 忽地听到一个人很冷静地说道:“人既是死了,也不必大放悲声,是不是?”那些人看着他,他是那个怪物。 老五叫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来教训我们?!”所有玉家人都爬起来,恨恨地看着怪物。 如果老大说一句话,他们会全都扑上来,用牙咬,用手撕,也把一个怪物撕得粉碎!只听怪物大声道:“我真替你们难受,你们的美人本来死得好好的,你们替她难受什么,我保她活时一定很快活。” 老者沉声道:“怪物,我们待你有礼,你不能污我主人!” 怪物大声道:“我说得就是,你们看看,他们两个死时,做了一些什么?” 众人再看,也看不出两个死人在死前做了什么。 怪物说道:“你看他们两个依在一处,是那个男人抱着女人的,但那个女也一只手去搂着男人,两个人近得很。后来是那男人先吃下了毒药,女人后喝下了毒药的。” 老者忽地沉声道:“你胡说,我家主人是被那恶魔所逼,方才服毒的,她怎么会在毒死那个恶魔后方才服毒?” 怪物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不信?” 老者说道:“怪物,我也敬你是一个英雄,你再污我家主人,我对你不客气!”怪物看着那两个死人,忽地有些冷冷的神情,象是看出了什么,他说道:“说不定是你家主人不堪他的污辱,毒死了他,也自尽了,你说那么说,好不好?”老者也是一个明白人,他大声说道:“我家主人不堪屈辱,毒死了大恶魔方无主,她也自尽了,那就是真相。你们听得怪物说了么?” 众人一齐说道:“听说了,我们听说了。” 老者说道:“我们把主人的尸体带回去,再作道理。” 众人来搬主人的尸体,他们小心翼翼,怕惊动了死人。 那骨头架子忽地散了,落在地上。 怪物看看那骨骼,有一种惨异的白色。奇怪,死于毒下的人骨头一定是黑的,怎么会是白的? 老者说道:“我们回去了,从此玉家的人也不会再在江湖出面了,我们散了,各自回家,做自己的活计去,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玉家。”说时,他甚是伤感。想必众人平时受那主人的恩惠,此时一个个伤心已极,都是未语先落泪。 一个叫道:“大哥,我们是玉家的人,我们不能散!” 老者喝道:“胡说,没了主人,你还是什么玉家的人?你们听着,从此你们回家,做什么,靠你自己,再也休提玉家!福也一个人享,祸也一个人担,别给主人脸面抹黑,让她在九泉下也心安。” 众人齐是声喏,老者说道:“我们把主人的灵柩护送回去,再守灵几日,然后各自回家。” 众人听他说,便来收拾主人的骨殖回去。小心收拾好了,他们走了,一直走了。再也无人来理怪物。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一个活人,风吹得他也阴森森的。 他为什么不跑?只听得院门吱吱响,是风吹的。 他说道:“我是一个怪物,我是一个怪物啊,我是一个好奇怪好奇怪的怪物,是不是?”他竟躺下了,想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在满是死尸的院子里,在阒无一人的院子里,这个怪物竟躺下睡了。风起了,是阴风,看来鬼魂也不愿意这里有人,阴风呼呼吹着,把他的头发也吹得炸开了,他不睁眼,象是睡熟。 有人轻声耳语道:“怪物,怪物,你要死了,你要进十八层地狱了,知道么?” 第一章 主人 怪物看着老者,说道:“你家主人怎么了?” 那老者说道:“她陷在方无主手里。” 陷在恶魔手里的女人,还有什么希望?老者说道:“我们玉家一共有一百人,但一百人也没用,据说只有怪物能与那个方无主动手。” 瘦子说道:“我是怪物,但我不是方无主的对手,当今天下,没人是他的对手。” 老者说道:“你不愿意去?” 瘦子点头。 老者说道:“我们拆了你的房子,对不住了。” 一个大汉过来,说道:“我是玉家的三十六丑,你听说过从前的快刀孙俊了么?” 快刀孙俊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汉子,一向以豪情著称。 他说道:“我就是孙俊,但我不后悔,做了玉家的三十六丑,我不后悔。”大汉忽地把一柄刀插在他的臂上,说道:“我不愿意假死,但我也不愿意真死,如果你在一炷香时不说话,不答应随我们去救主人,我便死在你眼前。” 瘦子很为难,他看得出,那些人是真心要救他们的主人。但他们救不了人,只能死在方无主的手下。 他们不光要自己死,还要他也去死。 他说:“我们去,都是一死。” 老者毅然道:“要死,大家都死!” 瘦子叫屈道:“我也不是你家主人的手下,我也不是一丑,我怎么能死?”那个三十六丑,从前叫做快刀孙俊的说道:“你错了,你是玉家的人,你叫三十六丑,我一死,你就得替我!” 那个孙俊不待瘦子说话,把一柄刀直插在他的心窝,说道:“你虽是一个怪物,但我知道你是一个血性汉子,你一心挂念着你死去的两个妻子,她们叫做任慈和唐明儿。” 三十六丑死了,心窝上插了一把刀。 怪的是他的脸上有一种笑,一种很镇定的笑。 所有人都看着瘦子,看着怪物。 他再也不光是怪物了,他还是三十六丑,是他们玉家的兄弟。 老者说道:“如今你是我们的兄弟了,我也不多说,你走不走?” 瘦子忽地大声说道:“走,怎么不走?” 津门是一个热闹地方,这里有的是手艺人。在津门正临河的街上,有一个大大的门楼,门楼里是一些临街眺望的门脸儿。在这一些门脸里,最有名的当数那桃花楼。 桃花楼,说是桃花最多的地方,从街角、楼头都探出桃枝来,到了桃花盛开时,那楼角都是香气。 从前的桃花楼是贵公子肃杀的藏香楼,说是肃杀把他最喜欢的女人藏在这里,以便时时幸玩。但后来这楼被人买去了,买它的人出了很贵的价钱。从此桃花楼再也不开大门了,那门紧锁着,常年不开。 门深锁,鹤已杳,不知深巷有无人声? 这一天是昏黑日,街上无人行走,就是那风吹在街角,也发出嘶嘶的啸吼。当街来了许多人,足足有一百人。 这一百人高的矮的长的短的都有,大都是男人。 他们携刀带剑,拿枪握杖,一齐到了那桃花楼前。 一个人高叫道:“方无主,方无主,还我家主人出来!” 众人跟着一齐声吼。大门紧闭,没有应声。 那个老者叫道:“五弟上去,看看他大门是不是铁铸铜浇?” 有一个粗壮汉子应了一声,上去用一根粗壮的狼牙棒打门,只听得叮当山响,也不见有人出来。众人怒了,一齐声吼,用剑用刀用枪用棍,把那门终是撬动,只听得吱吱沉响,门开了。 哗,卷下来的是一层层尘土。 久未开门了,一开门便是土卷尘飞。 看那院内,竟是没有一丝人声。 是无人的死院? 来冲院子的人一开始是怕,再一看没有人,便没了惧意,便高叫道:“方无主,出来!” 没有人。 冲到了院里,便看到了那些桃树,原来那些桃树都是开得好好的,不知怎么都是死了,没有一株是活的,看树上,竟连一点儿枝叶也无。 听得风声沙沙响,便添了几分恐怖,有人叫道:“没有人么?有人便滚出来!”没有人应。 踏进中门,听得呜咽一声响,象是鬼哭,吓人一跳。 再细看,没人。看看进了中门,应是有家人或是仆人出来,却没有。 只见在正中门的旁边,坐椅上背坐一个人,那个人危襟正坐,坐得端端正正。五丑上去,推他一把,说道:“你家的人都死了么?” 那人应声而倒,看看却是一个死人,早已死去多时了,连脸上的肉都被鸟儿啄得没了眼目。看去十分吓人。 女人惊吓得叫起来。 老者叫道:“别叫!” 那人不敢再叫。 人来到了后院,再看院里,已是满院子的死人,人都死过多时了,有十几天,或是几十天也说不准,但看看死尸都是臭了,东倒西歪,有的在井旁,有的人树丛里,都是挣扎着,方才倒下。看来他们死前是有过一场大斗。他们怎么死了? 大丑问:“五弟,你们三人那一次看到了主人,她是被带到这里么?”五丑大声道:“那不会错,我们三个一直跟到了这里,我们那一次,咳……”一提往事,他不禁唉声叹气,直是后悔。 那一次他们被那恶魔方无主点穴,不由自主,不能与方无主再战,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他们的主人进了这院子。这院子一定是方无主的巢穴了。他们回去喊人。 五丑叹气道:“大哥,我们无能……” 老者一声喝止他:“别说了,就是我在,也不能与那恶魔一战。” 再到了后院,看看那房里的人,只有两个人,看的人忽地失声,叫道:“大哥,大哥!” 老者知道有事,便冲来,他一看那死去的两人,便悲声说道:“主人,主人!”他跪下来,那跟着他的人都跪下,跪下的汉子便是一片。 他们大放悲声。 怪物看着他们,问:“你们哭什么?” 老者的眼泪流出来了,他说道:“怪物,本来我们想请你助我们一回,我们与那恶魔决一死战,如今看来也不必了。我们的主人她……死了。” 怪物一看,在床前,那个坐在床上的,是一个很粗壮的汉子,他的上身赤裸着,象是刚才与那床边的女人睡过。 那个女人斜依着床,象是一个病弱美人,正在娇声细语。 她与他的脸都是黑的,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肉。 是毒。谁也看得清,他们都是中了剧毒。 大丑道:“这人是恶魔方无主。” 确是那恶魔方无主。 方无主象正在奸淫玉家的女主人玉璧,只是不知道怎么弄的,他们两人竟一齐喝下了毒,一齐死在这里。 那毒太过厉害了,他们两人的身上肉都掉得差不多了,只看得出两具骨骼。大丑大放悲声,叫道:“主人,主人,你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屈辱?你怎么能受得了这个?”众人都是玉家的人,自是大放悲声。 忽地听到一个人很冷静地说道:“人既是死了,也不必大放悲声,是不是?”那些人看着他,他是那个怪物。 老五叫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来教训我们?!”所有玉家人都爬起来,恨恨地看着怪物。 如果老大说一句话,他们会全都扑上来,用牙咬,用手撕,也把一个怪物撕得粉碎!只听怪物大声道:“我真替你们难受,你们的美人本来死得好好的,你们替她难受什么,我保她活时一定很快活。” 老者沉声道:“怪物,我们待你有礼,你不能污我主人!” 怪物大声道:“我说得就是,你们看看,他们两个死时,做了一些什么?” 众人再看,也看不出两个死人在死前做了什么。 怪物说道:“你看他们两个依在一处,是那个男人抱着女人的,但那个女也一只手去搂着男人,两个人近得很。后来是那男人先吃下了毒药,女人后喝下了毒药的。” 老者忽地沉声道:“你胡说,我家主人是被那恶魔所逼,方才服毒的,她怎么会在毒死那个恶魔后方才服毒?” 怪物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不信?” 老者说道:“怪物,我也敬你是一个英雄,你再污我家主人,我对你不客气!”怪物看着那两个死人,忽地有些冷冷的神情,象是看出了什么,他说道:“说不定是你家主人不堪他的污辱,毒死了他,也自尽了,你说那么说,好不好?”老者也是一个明白人,他大声说道:“我家主人不堪屈辱,毒死了大恶魔方无主,她也自尽了,那就是真相。你们听得怪物说了么?” 众人一齐说道:“听说了,我们听说了。” 老者说道:“我们把主人的尸体带回去,再作道理。” 众人来搬主人的尸体,他们小心翼翼,怕惊动了死人。 那骨头架子忽地散了,落在地上。 怪物看看那骨骼,有一种惨异的白色。奇怪,死于毒下的人骨头一定是黑的,怎么会是白的? 老者说道:“我们回去了,从此玉家的人也不会再在江湖出面了,我们散了,各自回家,做自己的活计去,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玉家。”说时,他甚是伤感。想必众人平时受那主人的恩惠,此时一个个伤心已极,都是未语先落泪。 一个叫道:“大哥,我们是玉家的人,我们不能散!” 老者喝道:“胡说,没了主人,你还是什么玉家的人?你们听着,从此你们回家,做什么,靠你自己,再也休提玉家!福也一个人享,祸也一个人担,别给主人脸面抹黑,让她在九泉下也心安。” 众人齐是声喏,老者说道:“我们把主人的灵柩护送回去,再守灵几日,然后各自回家。” 众人听他说,便来收拾主人的骨殖回去。小心收拾好了,他们走了,一直走了。再也无人来理怪物。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一个活人,风吹得他也阴森森的。 他为什么不跑?只听得院门吱吱响,是风吹的。 他说道:“我是一个怪物,我是一个怪物啊,我是一个好奇怪好奇怪的怪物,是不是?”他竟躺下了,想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在满是死尸的院子里,在阒无一人的院子里,这个怪物竟躺下睡了。风起了,是阴风,看来鬼魂也不愿意这里有人,阴风呼呼吹着,把他的头发也吹得炸开了,他不睁眼,象是睡熟。 有人轻声耳语道:“怪物,怪物,你要死了,你要进十八层地狱了,知道么?” 第二章 煞气 吃菩萨带着她的人,住进了客店。她说道:“幸好……”幸好什么,她没有说。因为她不必再说了。 她看到两个人,这两个人很怪,比那怪物还怪。一个瘦子,比风吹的芦草还瘦,削削的身子,象刀片儿一般薄。他很阴沉,站在那里,从身上直冒冷气。另一个也不胖,只是他阴着脸,连脸都是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这两人飘飘摇摇,直到吃菩萨面前。 那个阴沉脸的人问:“吃菩萨,是不是?” 吃菩萨笑一笑,巴结地问:“两位是哪里来的?” 那个刀削片儿说道:“阴风二煞!” 吃菩萨手下人都知道麻烦了,阴风二煞是有名的魔头,他们两个找上门来,不是好事。 吃菩萨的下巴赘上了五层肉,她笑道:“两位有何事,说出来好了。” 阴色说道:“你的人去了恶魔方无主的院内?” 吃菩萨大声道:“他院内去不得么?!” 阴食大声道:“去得,只是你须得拿出东西来!” 他伸出一只白惨惨的手。 吃菩萨说道:“他院子里除了有一院死人,再也没什么了,你们要什么?”阴色冷冷道:“魔王令!” 据说这魔王令是与那女人令相同的一块令,令是男人的根蒂做成的。 女人令是女人的耻骨,魔王令是男人的根蒂。 恶魔方无主死了,他的令牌自是号令天下魔道的一块至尊宝物。谁得到了那一块令牌,他便是天下魔道的祖宗。 阴色瘦削的身子在晃,他说道:“我要杀你的人,易如反掌,你只要拿出那块令来,便没你的事儿了。” 吃菩萨突然咧开大嘴笑了,她说:“你说我这个人算不算是魔道中人?”阴食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他说:“你算是一个,但在我眼里,你也算不得什么。”吃菩萨说道:“我要是魔道中人,你说我会不会愿意要那一块令牌?”两人大怒。 阴色一怒,那脸更是惨白,阴食一怒,脸色更黑。他两个一向在魔道里自尊自大,根本看不起别人,眼前这个吃菩萨算什么?阴色的手一夺,抓住了一个婢女,那婢女本想挣扎,想叫喊,但在阴色手里,竟是叫也叫不出,挣也挣不动。阴色冷冷道:“你看看她!”看来奇怪,那个婢女本来是一脸的血气,红润的脸面,竟在阴色的手里,忽地脸变白了,象失血。再看一会儿,竟是她的头发也变了,有几丝白发,再过一会儿,她的脸上有皱纹了,眼皮也耷下来了。她轻声耳语般地叫:“救命,救命!” 人眼看着要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救她。 那婢女轻声说道:“你放下我,你放下我……我……我……”一语未竟,死在阴色的手里。阴色的手去理那个婢女的额发,说道:“真可怜,女孩子都喜欢很年轻,可她再也不年轻了。” 他把那婢女一丢,说道:“我要杀人,不用动手。” 阴食冷冷说道:“莫非我比你差?”他一冲一退,便夺得一个婢女。 吃菩萨说道:“别动!” 阴食说道:“要我不动,拿出令牌来!” 吃菩萨大怒,说道:“我拿什么令牌,我又不曾拿你的令牌!” 阴食说道:“你别后悔!” 这阴食抓起那个婢女,左看看,右看看,瞧她身上。 人不知他瞧什么。 阴食说道:“我抓住女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吃她。” 吃菩萨再是能吃,吃遍天下,也不曾真的吃过活人。 她脸色苍白,说道:“你休胡做,免得后悔!” 阴食说道:“我不后悔!”他张开口,一口便咬住那婢女的乳房,他说道:“只有石崇知道,女人最嫩的肉是乳!”他一咬,便听得一声尖叫,那尖叫声凄厉,人不忍听。 再看那个婢女,她的身上已是血淋淋的了。 女子乳房本是最弱处,吃他一咬,咬去一块血淋淋的肉,阴食说道:“我不愿熟吃,只是喜欢生吃。”他再咬下,这一次咬的是那女孩子的下颏。 吃他在下颏咬去一块肉,女孩子顿时鲜血淋漓,她哀声一叫,声音也是无力。吃菩萨的手下女孩子都是哭了,不忍再看,一个个吓得觳觫不已。 阴食说道:“阴色厉害,还是阴食厉害?” 吃菩萨说道:“你吓坏了我的丫头。” 阴色冷冷道:“你要不拿出那一块魔王令,我杀死你所有人!” 客店里的人早已吓得跑光,只有吃菩萨与她的手下。 那个阴食再咬一口婢女,把她的右乳也咬得残缺,那婢女早就受不住,她哀声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阴食说道:“我吃坏的人有许多,她们大都愿意死,你也愿意死么?”那婢女此时恨不能速死,免得受这苦楚,她哀声道:“你杀死我,我求你……” 阴食说道:“好。”他竟当众低下头去,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咬在了那婢女的咽喉上。 那婢女忽地脸上有了笑意,她觉得腹内生出暖气来了,她低声说道:“谢谢你!” 婢女死在阴食的手上,竟搏得她说一句谢谢,顿让在场的人都是惊怖万分。男人觉得他的腿好凉,他不敢再说一句话。女人的心也不跳了,她们呆呆看着地面,恨不能地面上有一个洞,身子钻入去,再也不来这客店。 阴家兄弟真个骇人! 传说中,他兄弟两人一出生时,便把他两个母亲的阴气吸尽了,他们的母亲生下他们时,忽地头发白了,在两兄弟吸奶时,头发一点点脱落,再后来便是形如枯槁。最后母亲死了,两兄弟反是活得好好的。父亲看他两人三天三夜,终是忍不住,也投井自尽。 只剩下了他两人,从此恨天恨地,恨天下人。 他们找到了一个师父,那是从前曾向魔女吴帆学过阴法的老师太,从此两人名头在江湖上渐渐震响。 吃菩萨说道:“我想告诉你兄弟,我吃菩萨未必怕你。” 阴色笑笑,说道:“试一试?” 吃菩萨也有些怕意,但当着手下,不得不壮着胆子,她说道:“好。”吃菩萨一纵下地,看不出她那两条粗如棒槌的小腿如何动的,她立在两人面前。三人形成极强对照:两个极小,吃菩萨极大。 她粗如面桶,两个瘦得成细竹。 人也不觉得好笑,生死场上,有什么好笑? 吃菩萨说道:“你两个一齐上来!” 两兄弟也知道吃菩萨是个厉害角色,便互看一眼,两人齐出。 只是伸出两只手。阴色的一只左手伸出来,放在了吃菩萨的左手上,一搭。阴食的右手也放在吃菩萨的右手上,一搭。手掌平伸,象是联手。 三人站立随便,也看不出有什么奇异。只是阴色的脸更白了,白白的脸盯住了吃菩萨,象看呆了神。 阴食的脸反是更黑,只是手直直伸着,象一具木乃伊。 吃菩萨的衣服涨满,象是迎风的风帆,直胀得鼓鼓。 看她本来就是矮胖,再吃那衣服一鼓,简直便是一座小山般。 看吃菩萨的脸,便真个不妙了:她的脸通红通红的,没有一点儿白色。 她的眼珠子有些胀突,似乎要鼓出来。 看那两兄弟,也看出一点吃力来了,他们的手象是粘在一起,挣也挣不开。吃菩萨的脸上有汗了,她的汗水是象流水一般,哗哗下落,竟在眨眼间便湿了她的衣裤。 可她仍是涨满着衣服,涨满的衣服湿了,一会儿再干了,流下汗水再打湿她的衣服。 吃菩萨有些吃力,她的脸更红,红得象要流血。 阴色阴食本来不把吃菩萨看在眼里,如是平时与人对敌,此时对手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可吃菩萨不是一般的敌手,她仍能死死撑住。 阴色突地从鼻孔喷出血来。那血是黑色的!象是喷水一般,从唧筒里射出一样,直射向那吃菩萨的脸! 阴食大惊,他叫道:“大哥!”他扯着阴色,身子疾退。 那吃菩萨说道:“别走!”她向前一伸手,便欲去抓阴家兄弟!阴食此时再也不敢与她动手,他急急背起阴色,叫道:“魔王令先在你手里放着,早晚我必来取!” 他背着阴色,一纵身子,上了墙头,再一纵出,人已杳然。 吃菩萨看着她的下人,说道:“他们……两个走了?”手下说道:“还是菩萨功力高强,救了我等。” 吃菩萨看看他们,再看看那些婢女,看着她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忽地大笑道:“怎么了,象死了亲娘一般?” 她哈哈大笑,一笑厥气,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忙乱不已。糟的是,他们十几个人还是抬不动吃菩萨庞大的身体,把那轿子打开,所有人都是伸手,抓的抓,拽的拽,把吃菩萨终是抬上了轿子。婢女们也小心翼翼,那些大汉也不再张罗了,他们悄声地离开了客店。 客店终是静下来了,再也没有人声了。 从客店的店房柜下钻出了老板,他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一乘大轿直走出这个镇子,再走得远了,渐渐消失在远方。 第三章 津门一绝 津门在古时只称河间府,也属南京道,是一个大去处。这里多的是商埠,多的是腰缠万贯的大贾。津门有一条街,那一条街叫一个怪名称,叫“玩艺儿街”。 这里街道狭窄,楼挨楼,都是两层的小小雕楼。对面楼上,几可以冲茶换盏。对面闲谈,隔街攀话,都是最好处。 下面一面挨一面的招旗,竟是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当街街面上,都是搭出去的脸面,有铺子的烧锅,有店面的挑棚,有妓馆的迎客梯,有专卖店的风筝、风轮…… 五行八作,任什么也有。 时当正午,从远处慢慢晃来了一人,这人的身体很削瘦,人也清减,象是大病初愈。他走到了街口。看着那津门字眼,竟是哑然失笑,苦道:“河间府一地,大称津门一绝,可不知绝在哪里?” 当街的街口便是一家茶馆,那个大大的茶字铺天盖地,占了几乎整个脸面。里面满是茶罐子、茶筒子、茶坯子。当街的迎面门脸儿上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只古色古香的大壶。大壶里是烧得烫烫的热水,当值的茶房是一个面嫩的小伙儿,他一身浅色衣裤,上身浅红,袖口低低,扎缚着腕口,下身是一条抿裆裤,扎缚裤脚。那小伙儿当街一喝:“茶来,茶来!”喝吼声十分清亮。 有来吃茶的,便坐在那一桌旁,看小伙子耍手艺。 小伙儿一把掐四只碗,四只碗都搁在脚背上,脚高高挑着,大茶壶远远一扬,一道滚烫的水飞出去,直落在脚背上。 讲究的是水不洒,鞋不湿,那一身衣裤不沾一点儿汤水。 这也叫:喝手艺茶的。 再过去一家,是一家烧饼铺子。 烧饼铺子的当头,挂一只大大的烧饼,那一只烧饼很大,象铁拐李的仙家葫芦大变,大如车轮,黑如涂炭。烧饼厚有一尺,传说中是唐时的尉迟恭贫时,家母做了给他学武时吃的。他一连吃了三年饼还不坏,可见那铁饼有多硬。 传说中的尉迟恭有满口的铁牙,就是吃了三年铁饼吃的。 这铁饼说来不信,它放在那屋外风吹雨淋,足足有三十年,也未见它坏一星半点儿。 一进了那烧饼屋,看远处有三只大大的铁鏊子,底下烧着炭火,滋滋烙着烧饼。那伙计也是神人,他头也不回,烙好一个,“叭”地一甩,那一只饼便丢向头后,一丢便丢得准准的,原来他头后有一长条案子,案子上放着十叠饼,每叠十个,整整齐齐,莫说是人从后脑丢去,就是你看着丢,那么远的距离,你也丢不准。看的人远处一看,便大叫喝彩。 再过去一家,原来是一家妓馆,妓馆此处也不叫妓馆了,都是耍手艺的。街头上看绣楼,楼上一位姑娘,她的绣工天下第一,比起当年的南三媳妇儿来,也毫不逊色。 她绣的丝帕,每一日在那绣楼上向下丢,只要有人来喊,便当得银子。 后来的拍卖行,便大约是从此来的吧?有人远远看着姑娘来了,便见她用一支细细的竿子挑着那帕子,在风里飘摇。下面早就聚了十几二十几位相公,他们有的是远路慕名而来,专为看看这一位神绣慕容针姑娘的。听得有人先叫了:“一两银子!”意思是说,他愿意出一两银子买这帕子。 有人笑他:“拿一两银子买得神绣,是不是做大梦?” 再有人喊:“十两!”“二十两!”“三十!”“五十!”“一百两!”一个胖色子胖得一塌糊涂,他摇头晃脑,说道:“玉色生香,玉色生香,能得此帕,治得三种病,银子岂能沽其价乎?” 有人便问:“不知汤公子说的治三种病是哪三种?” 这位胖公子一说,真个叫人笑得喷饭:“一治失眠。如果你睡得不好,一枕着香帕,便美梦连连,那个一夜黄梁的公子也不如你,岂不是好?再是治多眠,象我这种人,天天饱了便睡,一枕着枕头就是睡觉,常了岂不是傻子一个?你得了那香帕,天天夜里想好事,睡不着啊,睡不着,岂不是治了多眠病?再就是治花柳病,要是你天天夜奔柳巷,真个不如拿了这香帕,便想着绣针姑娘,天天日思夜想,多了几许痴情,多了多少痴郎?”众人大叫妙妙妙,绝绝绝。 怪的是这一次叫卖,叫价竟是叫到最高,一人哑着声音叫道:“七百两!”人便哑然无声了,回头齐看。 一看之下,便叫人心里叫起天大委屈来。 这个叫买的是一个老人。这老人可不是平常的老人,他是一个怪人,他的鼻子是通的,上下左右都通气儿。眼睛是两只不一样儿,左眼象是狗眼,眼仁在下。右眼象是盲眼,眼仁多于眼白。他左臂短,只有正常人的半条臂长。右臂反是长的,比他的左臂长有三倍。他的两条腿一条是直的,它太直了,直得没一点儿弯儿。另一条腿是弯的,它弯得太厉害了,没有一点儿是直的。 他十根手指都有,但没有一根是正常的,曲曲弯弯,象是蛇头。 他的头发很细,毛茸茸的,但编得七八十根辫子,每一根都编得很好看。 这老人是谁? 如果是江湖人,就不会不知道这人了,他在江湖上太有名了,名声大得叫人一提到了他的名字,都不敢再说话,生怕一说便得罪了他。 他在江湖上叫“时全”,但有人叫他“实缺”。 这名字是说他十足十的缺东西。这老人样子委琐,叫人恶心,看他一眼,不忍再看。他竟出钱来买针姑娘的绣帕,真让人气愤不已。 但他叫买的是七百两银子,用七百两银子买一块绣帕,是不是疯了? 他叫声完了,一时无人再语。老人乐道:“如果没有人再出声,这块绣帕是我的了!”他正要纵身去取,忽听得一声:“慢!” 他猛回头,看到了一个笑眯眯的人。那人正对着他笑。 那人比起他来,真不知好过多少倍:他神情寂寞,只是一身月白长衣,人也孤孤零零,苦苦凄凄地站在那里,象这一场热闹与他无关。 老人恶狠狠道:“你想做什么?” 那年轻人拿出一文钱来,说道:“不管你出多少银子,我只比你多出一文钱!”老人的眼光象尖针一般盯住了他:“你要消遣我?” 年轻人冷冷道:“不敢,只是我想告诉你,要那一块帕子,你太老了。” 老人从不服人,他不愿意让人说他老,也不愿让人说他丑,他冷冷暴跳,叫道:“你敢说我?” 人都瞧热闹,看这丑老人与年轻人一斗。 老人嘶声道:“你出多少银子?拿出银票来!” 年轻人说道:“我也不想与你斗,只是想告诉你,这位姑娘的绣帕,只有年轻人拿走才行,你太老了,何必卷在这里?” 老人大声道:“九百!”年轻人叫道:“九百零一文!” 老人再叫道:“两千两!”年轻人冷寞的神情更甚,他说道:“两千零一文!”对面的人叫道:“别只是白说,拿出银子来!” 老人冷笑,一挥手,身后竟上来三个俊美少年,他们三个抬着一只箱子,轻声放在眼前。嗬,要是银子,也不怕有几千两?要是银票,怕就不止百十万了。 老人恶声道:“我欲在河间府买舟出海,这一箱子是我的积蓄,你叫多少,我都陪你。” 众人一时哑然。 如果他拿出平生积蓄,年轻人怕是不能与他斗了。 但听得年轻人说道:“好!”只是冷冷一个字。 两人较劲儿,老人叫道:“三千两!” 便见从那箱子里拿出一条蒜头金,放在地上。这金条足足值三千两还多。年轻人摇头,说道:“我要你不出头,你偏不愿。只好陪你了,三千两银子零一文!” 他扑地一掷,把那一文钱掷在蒜头金上。那一文钱偏劲,一掷有力,生生扎在那块金子上。众人一声断喝。 老人说道:“好,好,算你有本事。” 他冷冷一笑,说道:“四千两!”他拿起一粒珠子,众人看那是一粒夜明珠,他说道:“我也不耐烦与你争斗,这一粒珠子价值连城,有人说它值一万两或是更多,我拿它当一万两!” 老人便手一丢。 也不见他如何用力,那一粒珠子便丢向蒜头金上。 人都当他疯了,那一文钱丢去,好歹只是一文钱,碎了破了值得什么?可这一丢,是丢一粒价值连城的珠子!只见珠子扑地一钉,也钉在那块蒜头金上,不落不碎,不丢不掉,真是好本事。 连那个年轻人也笑笑,说道:“好本事!” 两人对峙,此时再无寸步相让。 老人说道:“我只拿出一件宝物来,你便得倾尽囊中所有了,你还是不要与我赌的好!” 年轻人把他手里的扇子丢在那金上,这一回却是走去,轻轻放着的。他说道:“只是争一口气,搏一笑耳!” 老人再一挥手,两俊美少年从箱里拿出一对玉马,老人说道:“这一对玉马值五万两银子。” 年轻人摸一摸他的身上。 他再没有什么可拿的了,只是在他的腰间有一玉尺,那玉尺是百事尺,是他的兵刃。年轻人想一想,从他怀里掏出那一支玉尺来,把它也放在金上,说道:“好,也好。” 那老人象被热水烫了一下,冲过去抓起那尺,说道:“怪,怪,真怪。”原来,浪子柳无双即是从前大侠柳不恭的儿子,他来世上,一时称雄,名扬四海。只是他的两个妻子任慈与唐明儿都葬身海底,他一时疯狂,便再也不愿与闻世事了。从前的柳无双叫做柳双,但后来因为他只有一人在世,再无双飞双栖的快乐了,便叫做柳无双了。 可眼下的他不再叫做柳无双,他只是一个怪物,人人皆知的怪物。 一见到了这只玉尺,人皆知他定是从前的柳双无疑。那老人冷哼一声道:“柳双?柳无双?”怪物微微一哂:“天下人本无双,有双无双都是一人,何必在意有双无双?”这一喟有万千愁绪。 老人说道:“浪子的百事尺,就是天下最好的玉,听说那痴迷人君吃下了你的玉尺,竟还能复成原尺,真个不凡。我今天算是开眼了。” 那老人拿起了他的珠子、金子,说道:“我让你了。”他身子一晃,转眼不见。 浪子得了这针姑娘的帕。听得楼上莺声细细:“是柳公子么?” 她也知道柳公子?只见得那姑娘袅袅婷婷,从绣楼上走下,一直到了怪物面前。 怪物的身着十分落魄,一身衣服是脏的,鞋子也是破的,看去很是狼狈。针姑娘一双情眼望着怪物,忽地生出怜悯来,她细声说道:“我请公子上楼,待我好好侍候公子,使公子一出此楼,便是焕然一新,好不好?” 岂料得那怪物看着绣帕,说道:“你织了多少绣帕,人最多花了多少银子买去?”针姑娘一听他问,不由得眉飞色舞:“我上一次绣的帕子,被一个秀才买了去,听说他在家里与他的妻子一吵,他妻子险些上吊了呢。” 她说此话时,竟是快乐极了,冲着怪物笑,悄声道:“你不必,因为你的妻子都死了……” 怪物的眼光茫然了,他看着针姑娘,说道:“是么?” 蓦地,他冲上去,在当街上,当着众人的面儿,叭叭叭一???打了那针姑娘八个耳光!针姑娘的脸肿了。 他把一块绣帕扔在地上,在上面踏了一脚,说道:“如果我再看到你卖帕子,我便会来找你。” 怪物转眼不见,只有一个当街站着的姑娘,她泪水汪汪,流个不住。 有人看得怪物走远了,方才说道:“这个怪物也太不象话,竟把针姑娘打了!”更有人义愤填膺,叫道:“怪物算什么,要是他再来,看我打他!” 此时只有几个晓事的,看着那怪物与丑老头儿的手法,知道他手段非凡,没有人都及得上他的。只见那个针姑娘蹲下身子,从地上拣起来那被怪物踩踏脏了的帕子,泪水兀自涌个不住,低声道:“我自绣我的帕子,男人自迷我的身子,干你什么事?你来管我,岂不是管闲事么?” 针姑娘回去了,众人本来以为没事儿了,忽地见到那个针姑娘再从楼上下来,她拿出一匹绢,慢慢对众人说:“我把我的绣象绣在这匹绢上,如果有谁哪一天杀了浪子,杀了这个怪物,我便嫁与他。如是他不要我,我甘心情愿一生一世做他的奴才,他愿意怎么待我都行。” 众人眼看着针姑娘把那一匹绢放在楼上,垂曳到地。她说道:“我会一夜不睡,把我的象绣在上面,到了明日,你们便会看到一个正在泣血的慕容针。” 天街上哑然,都知道慕容姑娘性烈,这一场仇恨不可免了。 第四章 恶魔方无主 当街挂着慕容针姑娘的锈像。 这绣像绣得绝,竟把一个垂头泣血的慕容针绣得形神毕肖。 只是那绣像挂了许多天,也没有人来摘下它。 慕容姑娘琴艺也绝,她在那楼上每日弹琴,只是奏一曲古曲儿。听的人有不懂的,便问。懂的人摇头,说那支曲子是古曲,是诗经上的,说的是一个痴心的女人恨男人,那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氓,开始时抱着礼物来求婚,后来变了心,便抛弃他的结发妻子。那琴声哀怨泣绝,久久不落,让当街的男人皆是垂泪。有人跟着那琴声吟哦:“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琴声凄哀,让人垂泪不已。 终于有一个人来了。他远远而来,慢慢到了这楼前。看着那绣工精细的帕垂,他惊叹一声:“好手!”他回头,便有一个长须老人站在眼前。 他问:“这女人是谁?” 老人陪笑道:“禀主人得知,这绣楼上有一人,她是天下最巧的巧手人,从前有人说,天下最巧的是南三媳妇儿,绣成的衣服妙夺天下,她是南三媳妇的传人。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知道,她手艺如今是天下第一的。” 那长汉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慕容针。” “什么贞?人在青楼,谈什么贞?” 那老人再陪笑道:“她叫慕容针,是针线的针,不是贞节的贞。 主人看她这一幅挂图,是方今最有名的玩艺儿了。” 那长汉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招赘么?” 老人干巴巴地笑上几声,说道:“也差不许多,说是那个浪子打了她八个耳光,她吞不下这羞辱,决心下定,如是有人能杀了浪子,也就是那个怪物,她会屈身事人,做那人的奴才。” 大汉笑笑。 旁边的人看那大汉,他的样子很威严,衣服上绣着三道金线,是真正的金丝镂就的,在他的头上,戴着一块佩玉。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那一块佩玉价值不菲。再看他的身上,垂一玉环,环在光里闪灼,那是一件宝物。他威仪不凡,一看便知非寻常人。 老人说道:“那个浪子打了她之后,她再也不下楼,也不轻易以面目示人。她说过,非是那个主人杀了浪子,再一声令下,她决不轻易与人见面。” 长汉不再听他,只见他身子一长,人便在那地上拔起,忽地便闪在那楼里。楼上垂帘。 时不暖,亦不寒,不是垂帘时节。不垂帘时偏垂帘。 隐隐约约能看见在帘内有人。 那是一个美人,美人垂帘,使人惶惑。 但大汉偏是威风,他冷冷道:“能一见么?” 美人说:“被人羞辱,一生无脸面见人。” 大汉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美人一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说不出。” 大汉傲然:“谅你也说不出,我叫方无主,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有人叫方无主?”美人听了方无主这三个字,也不惊讶,也不在意,叫大汉隐然有些失望。 世人凡在江湖刀头上舔血的,无人不知方无主的名字。 美人说道:“听说在近百年来,那个浪子是江湖上的第一人。” 大汉蓦地放声大笑,他大声乐道:“你不知道方无主的名字,这也难怪。”他看着美人,看着帘内的美人,心内也是有些怅然:不知道这个慕容针姑娘的容貌究竟怎么样? 慕容针象是看破了他的心事,她柔声问道:“我听说你有一个美人,她是一个不能流血的人,是不是?” 说的是那个被方无主掠去的美人,谁都知道那美人,她是百丑的主人,她的名字叫玉璧。 大汉低声说道:“你说错了,她不是我的女人。” 美人一笑,有些惊讶,她说:“我知道,她在你的手里,已经有上百天了。”大汉说:“她在我手里,但她不是我的女人。” 女人低声问:“你不喜欢她?” “不。” “你厌倦她,有了新欢?” “不是。” 美人昂起了头,她决心把这件事问出个根底:“她不愿意与你在一起?” 男人沉默,有时男人的沉默让人明白,他心里很难堪。 美人问道:“她不曾与你……上床。”美人的话问得很粗俗,但男人心里明白,她不想这么问。但不这么问,她还能怎么说? 男人说:“她不是一个俗人,我与她不能……”不是不可以,是不能。 在恶魔方无主的眼里也有不能做的事么?也有他做不到的么? 美人笑笑,说道:“女人是水,男人是刀,刀砍不断水,但水不愿意让刀砍,你明白么?水被刀一砍,也疼。” 男人不语,他是一个自傲的男人,不愿意被人教训,如果教训他的是一个苟且男人,他早就一掌拍死了这人。 但她是美人,美人的口很柔,她说教的声音也教他舒服。 男人说:“不说她,只说浪子。” 美人忽地笑了,她浪笑声声,提醒着他,她是一个不安份的女人。 她说:“如果你杀了他,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能分出对她的一份心思来对我么?” 男人低头了:“不能。” 美人的声音变得尖刻:“你不能,我怎么指望你?” 男人冷哼一声:“你不能指望男人,男人不会吊在女人的裙角上。” 美女不屑地一哼:“你是恶魔,可你也吊在玉璧的裙角下。” “她不是女人。” “她是什么?” “她是神,她是洛水之神。” 再说什么,再说话已是多余。 帘挑开。 但美女的脸是蒙着纱的,她说:“如果你杀死了浪子,再来找我。” 他笑笑,如果杀死了浪子,他还会来找这慕容姑娘么?“三天后,你在紫光阁等我,我拿他的头去见你。” 人走了,一直从院子里走出去。 慕容针姑娘哭了,她对着暗中说:“我说得不错的话,他会办到的,他能拿来浪子的头。只有他才能拿来浪子的头,只有他能做到。”她是对她自己说,还是对别人说这一番话? 方无主走出去了,他走在街上。 有四个人跟着他,他们心甘情愿做他的跟班。一个是黑发老人,他的头发是黑的,眉毛是白的,手上的汗毛也是白的,只有头发是黑的。他叫黑一。 后面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一身道姑装束,看去很是素气。她的眉眼粗一看,只是中人,但细细再看,就会叫人大大吃惊了,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让人越看越是心慕的女人。看得出,如她年青,会是绝色美人。她叫道二。 第三个人是个剑客,他的手里总是握着两柄剑。一只手握着两柄剑的人,只能是剑痴风蚀。他的口角流着涎水,他的脚是赤脚,无论多冷,他只是赤脚。这是一个只在剑道上不痴的人。 第四个人是一个丫头,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总是嘻嘻笑着,象全街的人都是她的亲戚。 这四个人看到了恶魔方无主,他们的眼神那么敬佩地盯着他,看着他的头到脚,一直在看着。 他们的主人是方无主,他们的心也是方无主.只有方无主能叫他们活着,能叫他们很有滋有味地活着。四个人跟着方无主,走在方无主的身后。 方无主走得很快,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急,一直在急急地走,象赶着去赴人家的约似的。 他说:“要杀一个人。” 痴三笑一笑,他乐意杀人。 黑一问:“杀谁?”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去。通常要杀死江湖上的一人,他们四人中有一个人去就够了。他们一去,那个人必死无疑! 道二抿一下嘴,说道:“我去。” 方无主笑笑,说道:“你们四人一齐去。”他们站住了。这很令人吃惊,只有象方无主这样的人物,才值得他们四个人一齐去。就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动手,也不会是方无主的对手。好在世上只有一个方无主。 他是谁?黑一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少林的方证,还是武当的无崖?”道二说道:“不会,如果是他们,只要两人一齐去。” 痴三笑,涎水流得快了些:“要杀人么?好,好,杀人好。杀人好,杀人好,杀人有三好,一不用吃药,二不用哭嚎,三不用埋人。杀人好!” 小丫头只是嘻嘻笑着,象是众人要带她去赶集。 方无主说道:“浪子。”众人无语。 浪子会是方无主对付的人,他们想不到。 道二的眼睛失了一会儿神,她不愿意让方无主杀一些江湖上的名士,那样会树敌过多。但方无主不象她这么想。 方无主再说一句:“杀了浪子!”四个人再无声,走开了,象四个鬼魅。如果方无主要杀哪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死定了?方无主看着街头上的人,他笑了。街口那一个脚上带着茶碗,手提大茶壶的年轻人正在给对面坐下的老太婆倒茶,那个老太婆太老了,她的身子伛着,坐在那里直喘。站在对面的还有两个男人,他们两人正盯着这年轻人看。 这也没什么了不得,街头上有多少人看“耍玩艺儿”?这也不算什么。 但当方无主走过去时,那个年轻人忽地动了,他把一把滚烫的大茶壶扬起,直砸向方无主!站在两旁的男人都挈出刀来,砍向方无主!那个老太婆再也不老了,她忽忽风生,一条龙拐直砸向方无主的头上,看来一拐砸上,非把他打成脑浆迸溅不可。 方无主从不曾在街头上出手,人们看他时,只看到了他的四个护卫,他们是四头饿虎。 虎不在了,方无主莫非得死在他们四人手下? 风生、血溅、闷哼、人仆! 当方无主站在中间,只能是被人砸成一个死人时,老太婆发出一声尖叫,叭地一下龙拐打他身上!一声闷响,也不见方无主有一点儿震撼。他一顺手,把那一只龙拐拽住,再一用力,拐便进了老太婆的体内。她哇哇怒叫,已是受了重伤。小丫头在后面,那袖子里突地出了两支拨火钳,拨火钳一吐,刺向方无主! 方无主大声喝道:“你几岁了?” 小丫头一愣,说道:“十五。” 方无主大笑:“十五岁也杀人?好,我让你不死!” 他叭地一折,那两支火钳全都齐齐折断。 那小丫头手里再也无杀人的家伙。 她呜地一声叫,便拳头打向方无主!方无主一抓抓住了她的手,只听得吱吱响,她的手骨也碎了。 方无主说道:“你要是回去,找一个好郎中,手还可以医好。” 小丫头哇地哭了,退后一步。那茶壶一泼,本以为能泼得中方无主,不料得他身子一缩,竟是生从那人眼前缩出去,哗——,茶泼在地。 第五章 四绝 怪物坐在酒店里,他本来能插手人家的事儿,但他又不能插手了。 玉璧死了,看来那个死在她身旁的大汉可能是恶魔方无主.如果恶魔也死了,他掠来的女人也死了,怪物就再也无事可做了。 他喝酒,消磨自己的生命。人在杯中,心在杯中,凡事不想,四大皆空。 忽地看到来了人,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看去也很怪的老人。他站在怪物对面。老人的眉毛是白的,他的汗毛也是白的,因为是白的,便很长。只有他的头发是黑的,鸟黑的头发。 “你是怪物?” 怪物也不抬头,只是看着酒杯。 老人说:“你要死了。” 怪物道:“人都会死。” 老人再说:“不是,你会死得很惨。” 怪物笑笑:“人都会死得很惨。” 老人看着他,只见老人的手暴突着虬筋,慢慢伸在桌上,说道:“你看!”桌子忽地变色,一会儿变得木质也黑黑的,象是染了色。 怪物看他,再见他身后又有了一人。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她是道二。她只是拿着一把丝绳。那是女人喜欢的丝绳,时常拿它来扎头、系物的丝绳。 她冷冷道:“你会死得比所有的人都惨。去地狱的人,只有你能让阎王吃惊。”怪物不动,他已是前后受敌。他的眼睛盯着窗口。如果他从窗口跳出去,会不会一纵逃脱? 窗口忽地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满身污垢的男人,他衣服是脏的,看去灰灰的衣服,本来是白色。他笑道:“怪物是天下奇人,不会从窗口逃吧?” 怪物一叹,他知道有人找他的麻烦,而且是存心要好好找他的麻烦。如果有人存心找你的麻烦,你要不理都不行。 他再看看身后,身后有一条出路。但身后有一个小丫头,一个看去很小很小的小丫头。 她笑嘻嘻道:“你要走,千万别找我。我的手很重,一下手会杀了你。那时不如你去找他。” 她指一指那个老人,她说道:“他叫黑一,你知道不知道他是黑一?” 怪物哦了一声,明白了。 他们就是方无主的手下,黑一、道二、痴三、四丫。 如果遇上了方无主,你还会有命在,可你如果遇上了方无主的四个手下,你的命就没了。 人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黑一说道:“天下再也无人能让我们四人一齐出手,你算是第一人。” 道二说道:“怪物就是怪物,你出手好了。” 黑一的手把那木桌弄黑,足见他的手有剧毒,他只是两眼鹰视,一眨也不眨地盯住怪物。 道二的手里拿百十根丝绳,谁知道哪一根是系勒死怪物的夺命绳索? 痴三的手里无剑,但天下武林人都知,剑在他的腰上,一柄软剑,叫一个很怪的名字“痴怨”。 那个小丫头是笑得最天真的人,象是一个好孩子,但怪物知道,她在江湖上走动,杀死的人决不会比那三个人更少。 扑——,一根丝绳飞出,象是棍般直出,扎在桌上。象枪象箭,再一会儿,方软软地耷下来,方知那本是一条绳索。 道二的功夫,深不可测。 怪物说道:“我听说方无主是天下第一恶人,他一出世,鬼也不敢夜出。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象是自语,又象是问他四人。 小丫头笑眯眯:“你何不试一试?” 怪物伸了一下懒腰。他太大意了,须知他一伸腰,腰腹胸背皆在人攻击下,如是四人齐出,他必死无疑!但他不在乎。 四个人中,只有那个小丫头笑笑,她的小小拳头晃一晃,便冲怪物打来! 忽地怪物不见了。 他在哪里?看他站在门前,说道:“方无主的手下,有四个人,这四个人才是恶人。只是你们别惹我……”他飘忽出门,眨眼便没。 四个人冲出门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再也看不到怪物。他们才知道,方无主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四个来,也不曾杀死那个怪物。 风吹起了,再哪里去找那个怪物?他们走了,走在风里。 方无主再出现在那妓楼前。他站在慕容针姑娘面前。 慕容针说道:“我知道,男人都是血勇汉子,一旦说出一句话,便想性命也不顾,再过了一夜,想想说的话也没多少道理,不必为那话牺牲自己的性命,便露怯了,所以只有很少的人会成为英雄。” 方无主无声。 女人再说:“你是天下有名的恶魔,但据说从前有一个恶魔,他叫蜀中唐门折腰,娶了唐门的前掌门人唐明儿为妻,再娶任慈做他的妻子。后来说是他的两个妻子都死在海啸里。” 他不复是柳双,他再叫时,便名字叫做柳无双了。 无双,无双,不是世上无双,是行无双,宿无双,只是孤栖一人,十分凄惶。他住在破烂的房子里,他的房子简直不能叫做房子。房子能遮风雨,他的住处不能避风,也不能遮雨。 他再也不与世人讲话,他三个月去一次酒店,坐着喝酒,一喝就是烂醉。他也去青楼,当他去青楼的时候,身上总是很干净的,但他坐在青楼上,只是看着那个妓女,坐在她的对面,对她说一句话:“海是不平静的……”他再也不说第二句话。 就是这么一个怪物,他的功夫深不可测。 方无主没看错他,叫四个手下人一齐去找他。 慕容针说道:“他打了我八个耳光,他在街头上打了我八个耳光,你知道么?”方无主不语。 面对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慕容针的身上叮当作响,是环佩,还是她的手里有玉器?她的身上有一种异香,那香气冲着男人,让男人血脉贲张。但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方无主,是天下唯一恶魔方无主。 她说:“怪物是难对付的,你的四个下人杀不死他。” 方无主吁一口气,他说道:“我也知道,他们杀不死他。” 慕容针哦了一声,她有一点儿惊异,既是他们杀不死怪物,方无主派他们去做什么? 方无主说:“他们四人不会死在怪物手下,我看过了他,他没有杀机,没杀心。”他说得很简单,但慕容针一听便明白了,没有杀心,就是没有杀心,他们四个人死不了,他怕什么? 远处吹来风声,风呜咽着,象女人在掩面抽泣。是伤心已极的女人。她是象慕容针一样失意的女人么?她也是青楼女人么? 方无主笑笑,说道:“我要杀死他,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我自己。” 他想到了那一所神秘的院子,那院子里的两个死人。 他要杀死怪物。 慕容针说:“你会杀死他,或许他会杀死你。” 方无主说道:“我在江湖横行十几年,没人能杀死我,杀死我的人是柳不恭。” 慕容针突地说道:“听说你原来被柳不恭抓住,你跪在他的面前……” “胡说!” 人突地飞出,一进在那帘内,一抓住那女人的酥胸,叫道:“你胡说,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声音很平静:“他是大侠,如果世上能杀死你的人有两个,柳不恭就是其中的一个。” 方无主的声音恶狠狠:“还有谁能杀死我?” 那慕容针说道:“再有一个人,就是柳不恭的儿子,他叫怪物,也叫柳无双。”方无主的眼睛眯起来,他说道:“他是怪物,再过几日,他就是一个死怪物了。” 方无主走了,在楼口蓦地回首:“你记着,他不是柳不恭,我要叫他跪在我的面前,求我饶他。” 男人气壮如牛,但多半那气壮因为不能实现便变成了吹牛。方无主是天下第一恶魔,他说的话能不作数么? 他走在街头。忽地站住了。 他冷冷道:“你们回来了?” 他眼前有了四个人。是黑一、道二、痴三、四丫。四人无语。道二忽说道:“我们四人出手,相信天下很难有敌手……”但痴三痴痴说道:“我没出手,我双剑一拔,没有出手,我没看到他,他不见了……”四丫忽地说道:“他的身影很快……”四人中,轻功最好的是四丫,她虽是年纪轻,但轻功最好。 黑一拿出一条丝绳,慢慢说道:“我放走了他……”他把那一条丝绳系在他的脖颈上。只要他一勒那条绳,便会绝痘而死。三个人看他,他们也是方无主的手下。恶魔的手下从不输与人。 方无主怎么还不说话?他再不说话,黑一就是一个死人了。黑一的绳勒得他的脸红了,紫了,再胀成了紫肝色……道二忽地尖叫道:“你……” 她喜欢方无主,暗恋着方无主。她不敢说出来,但她看着方无主,恨他不说话,如果他不吐口,黑一会死。 方无主忽地笑了,他笑意狰狞,手指疾弹。 那一指弹得黑一的手一轻,咯一声轻响,他的绳索断了。 他说道:“天下四绝,是我的人,是我的手,你别弄坏我的手……” 黑一低下了头。 方无主说道:“我们走吧。” 街头上再也无人,也听不到人声了,只有五条身影在街头疾行。他们去什么地方?不是去那家津门一绝的青楼吧?再不就是去找那个怪物? 四个人跟定方无主,他要去做什么,四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如果遇上了怪物,他绝不会是天下五大高手的对手,他一定会死在天下五大高手手下。 五条身影扑向津门城外,他们一直奔向一道山冈。那里是乱石坟山。 第六章 坐怀男人 河间府有许多的青楼,人说做官做得好不好,看你府间青楼卖笑的女人多这话也有些道理。河间府卖笑的青楼女人多。更多的是那种暗门子。 在宋时,天下粗定,总算有一百多年的平安,便多了些繁盛景象,看街肆粜米、河头集市,也是热热闹闹,颇有些繁华。 在河间府的斜街,都是一排排的好房,那房子雕花栋梁,有花草鱼虫,画得维妙维肖,都是巧匠所为。进了那条街,便知道是好去处了,见到许多的女人,一个个粉黛蛾眉,搔首弄姿,都是看着来去的男人,抛去情话浓语,象是好相熟。这里便是青楼麇集处。 在正中街,有一所楼,比那些楼都更气派些,这是四层,楼上吊一条绣匾,上书:快活楼。快活楼是男人的快活处。这楼比起别的楼来,却有一些不同了,常来打秋风寻女人作乐的人知道,他们到这里来,真个销魂,只是得大把地花银子。 那个身着一件旧月白长袍的怪物来了,他慢慢走到了楼下。看门的龟公一见是他,顿时眉开眼笑。他是一个富人。他一来,便意味着他怀里的所有东西都会扔在这“快活楼”里。 龟公笑道:“相公来了?” 怪物不语。 那怪物看着他,慢慢向上走。 龟公说道:“不行,不行,那凤丫姑娘没空,她正陪一个公子作乐呢。” 怪物不听他,只是向里走。雕梁好看,画栋也辉煌,那怪物瞅也不瞅,一径到了四楼上。四楼有十六间屋子,每一间屋子里有一位绝色姑娘。 老鸨一见他来了,脸上堆笑,说道:“怪公子来了,只是今天凤姑娘没空,你不能与她在一起了,这里还有十位姑娘有闲,怪公子何不换一换口味?” 怪物阴沉着脸,说道:“你叫凤姑娘来,我要与她说话。” 那老鸨平时也怕这怪物几分,听得他所做所为,都是怪诞已极,哪里愿意得罪他?但此时那个凤丫正与一个盐商玩得热,她怎么肯去把财神赶走? 她陪笑道:“来啊!”就来了三位姑娘。都是浓妆艳抹,都是丽人。 一个叫做贴身心儿的姑娘一见是怪物,便陪笑道:“我以为是哪一位大爷,原来是怪公子。”怪物看着她们三人,说道:“我要见凤姑娘。” 那贴身心儿笑说:“怪公子,凤丫头今天可不能陪你了,有客人来,她也不好怠慢啊,你还是将就与我们三姐妹玩一玩,过几日让凤丫头给怪公子陪罪好不好?” 老鸨看着三位姑娘,这三位也是“快活楼”的名姑娘,怪物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他愿意,今天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听得那怪物说道:“那个人是谁?” 老鸨看着他,咯咯笑道:“那是陕西的胡公子,他家的盐比山高,他家的银子跟盐一样多呢。”老鸨眉开眼笑,却没看到怪物的眼中浮上一股杀气。 怪物起身便走。他冲进了那个凤姑娘的屋子。 这里是妓馆,便叫他看到了那不该看的一幕。胡公子与那个凤丫头正在亲热。他们两人正玩得入港,忽地有人破门而入。那一扇门象是纸糊的,一冲便破,只听得一声闷响,便冲进来了一人。凤丫头啊一声怪叫,那个胡公子大吼道:“你是谁?懂不懂规矩?”怪物坐下来,说道:“你是胡公子?” 那人大叫,气极败坏:“你是谁?出去!” 怪物说道:“冲撞了公子,莫怪!” 那胡公子大叫道:“老妈,你看看这个人,他是谁?” 那老鸨心叫糟糕,她陪笑道:“胡公子,他是平时喜欢凤丫头的怪公子,你莫见怪啊。” 那个胖子大声吼:“屁!叫他出去。” 怪物看着他,说道:“你有什么本事,能与凤姑娘攀谈?”那个凤丫头也是见惯不怪了,只是慢慢下来,坐在床沿,看着他与胡公子相吵。 胡公子叫道:“你有什么本事,说来听听。” 怪物说道:“你有本事,我与你比一比。” 那胡公子便来了富家公子的骄横,心道:与我相比,你可是死定了。 他冷冷道:“比了有什么好处?” 怪物拿出一叠子银票,那胡公子看一眼,见上面的一张是写着一千两,心下也是吃惊。这怪物莫非是扛着银山来妓馆么? 怪物说道:“你是盐商?” 那胡公子一挺胸,傲道:“你吃的盐多半是我的车拉来的。”怪物大声道:“你出去,我要与凤姑娘说话。” 那凤丫头自是知道怪物的脾气,她只是轻轻窃笑,不说什么。 那胡公子吼道:“要我出去,除非你当着我的面吃一口袋盐。”胡公子说此话,是呕气,他也是来青楼,怪物也是来青楼,怎么偏要他离开?怪物怎么能吃下一袋盐?但忽地怪物扬头大笑,他说道:“好,一言为定!” 青楼有盐,但那盐袋不象胡公子想象的那么大。他嘟嘟哝哝道:“好,好,只有这一小袋也就够了。”眼看着那怪物拿过了一袋盐,那凤姑娘俏声道:“怪公子,你别……”依她心思,是看怪物真个要为她吃盐,心里也是吃惊。她心道:别说是吃下这一小袋盐,就是吃下几口,也得把他呕死。 但看着怪物若无其事,对那胡公子说道:“你见过人吃盐,最多能吃多少?” 胡公子冷笑:“我看见他们活活打死了一个人,那个吞下了一碗盐,他吐了,吐得胃纳也光了。”想必人再能吃,也无法吃得下一碗盐。这一小袋盐却不止一碗,足足有几碗,十几碗。 怪物大声道:“好,我吃下这一袋盐,你赶快滚开!” 妓馆里为了一个婊子争风吃醋,也不算是奇事,有时大打出手,头破血流也是有的。但有人肯为了凤姑娘吃下一袋盐,让那些风流客都是暗暗纳罕。有人心道:他是要死了,就是吃下这一碗盐,不死也得发昏。何况吃下这一小袋盐?如果他能吃下这一小袋盐,岂不是成了鬼了? 但见那怪物坐在桌上,他喟叹道:“人都无识,不知他一生,吃下的盐比这一小袋要多许多?盐是好东西,吃它有什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只见他一口口吞下那盐,竟是象吃糖,一口一口,毫无难色。眼看着他吃盐,人都惊得呆了。有许多种功夫,能让人惊诧不已。能生吞钢嚼铁,象从前的疯人楼主痴迷人君君天寿,再如有的人能生生练成一种奇功,入水火不侵。只是没听说过有人能生生吞盐,而且是满满的一小袋的。人看他,象看着魔鬼。那胡公子先是带笑看他,想着他该弯下身子,呕吐,叫苦。但看他若无其事,不由得也是大惊,他叫道:“魔鬼,魔鬼!”起身便跑。怪物看着众人,说道:“没事了,你们都走好了,我只是要与凤姑娘攀攀话。” 人都散了,只剩下了他两人。 凤丫头是一个乖巧的人,她悄声道:“你是不是有些难受?”怪物摇头,他说道:“你关上门。” 关上了门,那凤丫头心道:看他今天是有些怪,怕怪物又有什么新主意了。只见他闭上了眼,说道:“别与我说话。” 就见他的头上冒出热气来,再待一会儿,只见他的头上不冒热气了,只是臂上有一层白花花的盐花儿。众人料得他是把身体内的盐份逼了出来。但人能如此做,把体内的盐也逼出来,却是罕见。那胡公子跑下楼去,嘴里叫道:“魔鬼,魔鬼!”他跑得下楼,再也不敢来撩惹凤丫头了。 那凤姑娘说道:“怪公子请!” 怪物大声道:“好了,好了,惹得我也吃一顿好盐。” 他进了那凤姑娘的屋内,坐在那里,说道:“你不能只顾什么胡公子,你来照应照应我。” 凤丫头点头,她熟知怪物的心思,把那窗帘拉开,将一间屋子遮得严严,再把那一盏灯拿来,放在桌旁,说道:“怪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怪物看看她,说道:“好了,好了,就是这样好了。” 如是在外人看来,此时门也关好,窗也遮严,只会是两人上床,共效鸳鸯了。但那凤丫头却知怪物心性,她轻悄悄来到他面前,说道:“你还是躺在我怀里的好。”她慢慢坐下,尽量坐得舒服一些,把他的头拢来,放在她的那丰腴的腿上。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坐好几个时辰。屋外传来那些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是欢乐声,男人的放浪大笑,女人的媚声娇嗲,都渐渐传来。静静的夜里,传来的声音很响,象是响在他的心底。 凤丫头说道:“那是海,是平静的海,你说过,海是平静的。”他忽地说道:“不对,海不平静,她们两个都葬身海底,海怎么会是平静的?” 凤丫头再说:“她们入了海底,海就是平静的了。她们两个象是从前舜帝的两个妻子娥皇与女瑛,她们死在海里,海再也不叫吼了。” 他忽地笑了,他很少笑,只有在凤丫头这里他才会时时放宽心思地笑。凤丫头知道他是一个怪人,他受过很强的刺激,从前他有两个妻子,她们都在一次海上的航行里葬身海底,从那时起他便是一个怪人了。 她能忖思到他的心思,便在他来时对他说出这些话,他与她搭话,象是与他死去的妻子共语。只有凤丫头知道他的心思,他把他的心思都用在那死去的两个妻子身上了。 凤丫头每一次都是抱着他的头,让他在她的腿上歇息,直到天明。有时她睡了,他也睡着了,但到了天明时,他会梳洗得干干净净,对她说:“对不住了,凤姑娘,我该多给你一些,但是我……说不尽我的感激,那不是钱……”他是一个怪人。 他走后,看着那些银子,老鸨大声道:“他那么喜欢你,你是怎么侍候他的?” 凤丫头笑一笑,说道:“妈妈,我只是让他在我的腿上睡了一会儿。” 老鸨睁大了眼,瞪着她,说道:“凤丫头,我养了你十几年,你糊弄我,可是不该!” 凤丫头说道:“信不信由你!” 老鸨说道:“怪人,怪人,只要十几两银子,就买得一个凤丫头一夜了,他何必这么破费?” 凤丫头笑笑,老鸨不会知道怪物的心,只有她知道,她也知道了如何能抚平这男人心上的创伤。只有知道了男人的秘密,才能让这个男人喜欢她。 她是“快活楼”的凤丫头,如果怪物到了“快活楼”,就只找她一个人。 她成了“快活楼”最富有的人,她的姐妹们很妒忌她,有人问:“你有什么本事,能使那个怪物大把大把地在你身上扔银子?” 她说道:“我与他交欢,能日日夜夜,永不歇息。” 不等得那些姐妹们从惊诧中醒腔,她就哈哈大笑,拂袖而去了。 第七章 英雄大会 河间府有一座山,叫做崤山,那山高也有千刃,竟是一处险地。传说中,古人曾多次在这里驻兵,这是一座好山。这些时日,风传江湖上的正派人士要在这里聚会,商议如何杀死那个江湖上的疯魔方无主。这是一件大事,江湖正派人士自是都会参加。 到了这十五一日,到了酉时,看看来的人也不少了,便见那丐帮的帮主解免跳上台去,对大家叫道:“诸位静一静,请听我说。”人都慢慢静下来。 解免道:“江湖武林,一向有正邪之分,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是正义一脉,自是不能与那些魔鬼为伍了。近来那个方无主做了恶事,竟把玉家的玉璧姑娘劫去,声言他只是劫色。玉家是武林四大家之一,玉姑娘被劫,在武林中当是一件大事。” 忽地有人问道:“解帮主,听说那个玉姑娘不能流血,一流血便流个不住,非是能止得住的,是么?” 解免大声道:“听说是如此,我也想着,万一那个恶魔一心要糟蹋玉姑娘,她必死无疑。” 忽地有人讥声说道:“那玉姑娘不能流血,可知姑娘终不能总是姑娘,她总得流血罢?一流血就死,未必有活命了。除非她一生再也不碰男人。” 众人听得这言声有些猥亵,抬头望去,竟是那个在江湖上素来名声不怎么样的吃菩萨,她坐在一张大轿上,正在拿着香蕉啃,一边吃一边说,说得自得其乐。 按说这吃菩萨也算不得是正道中人,但这江湖聚会,本就是龙蛇混杂,来的人敢保个个都是胸襟磊落之人么?这吃菩萨混入了山中,也算不得什么。 就有人喝道:“玉家是武林世家,也算是声名赫赫的,你这么说玉家,积德么?!” 吃菩萨笑笑,拍拍她的肚皮,拍得山响:“你是玉家的什么人?传说玉家有百丑,你是几丑啊?” 众人一听得她问,都把眼光齐刷刷地盯向那个人。 那人是一个年轻人,他面子本来就矮,此时吃菩萨一问,他竟是满面通红,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旁有一个女孩子伶牙俐齿,叫道:“吃菩萨,我表哥不是玉家的人,他是江家的人!” 她说起江家来,颇是自豪。众人都知道江家,天下武林四大家,有姑苏慕容氏,江南江氏,两广离家,还有一家便是后起的玉家了。 据说玉家一向是单传,从来只有一个贵公子的,但到了玉璧这一代,竟是只有一个女孩子,家道由此中落。玉璧的父亲本来要一心教她武功的,但小时忽地她流了血,竟是十天也止不住,险些死了。要不是有一个奇人帮他,玉璧早就是地狱冤鬼了。 吃菩萨吃吃笑着,说道:“就是江家的公子,也不必着急啊,人家是女人不假,也是一个绝色女人。但可惜啊可惜,她不能与男人成事,只要你一碰她,她就流血。她一流血,就得死,你再是江家慕容氏,有什么用?你终不能娶她回去只作画儿看。” 那个江门公子大声道:“吃菩萨,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吃菩萨大笑,她一笑可是极可怕了:脸上的肉在颤,在哆嗦的肚皮上,看得出一层层波浪,那是肉皮在抖。 吃菩萨道:“你不怕我,是因我能把你拿来做我的男人,我看你长得也不错,唇红齿白的,你来做我的男人怎么样?你会做什么?做菜会不会?抬轿子你总该会吧?你来给我抬轿子,早晚时,我便叫你受用无穷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出血,连汗都不会出。”那江门公子江允早就按捺不住,他怒声道:“吃菩萨,你出来,我与你战上三百合!” 吃菩萨哈哈而笑:“这是英雄大会,可不是你江门公子的汤饼会,你还是休丢人现眼吧。” 江允拔剑,想冲去与吃菩萨拚命,但有人扯住了他。回头一看,是他的表妹汤碧。汤碧轻声道:“表哥,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她在江湖上的声名很臭。” 一句话提醒了江允,他何必与那个胖猪一般的女人一样见识?山里聚人,多半是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的豪士,听得那吃菩萨说话,也都象是吃下了苍蝇,十分恶心,看她那人,也不是正道中人,便有厌恶她,有人嘘她。 吃菩萨傲然四顾,全不在意。 解免怕误了正题,他大声说道:“众位,玉家只有一个玉璧姑娘,她手无缚鸡之力,自是不能对抗那个魔君。有谁愿意出头,去找那个恶魔的巢穴,我们再一齐去攻他,杀了他,也为江湖除害!”无人应声。 忽地有人叫道:“我愿意前去!”看那个,却是那个江门的公子江允。解免大喜道:“好,得江公子前去,此事得谐矣。”当下计议停当,由江公子江允先行,去看那个恶魔方无主。 解免说道:“江公子见没见过那个恶魔?” 江允说道:“没见过。” 解免道:“谁能替江公子指路,带他去找那恶魔?” 众人中站出一人,那人高个子,只是看着解免,他是哑人笑昆。 解免说道:“你们先行,我等自会有人跟在你后,如是你见到了恶魔,万勿与他动手,单是他手下的四绝,也非你一人能敌。”江允只是冷笑。他身旁的姑娘汤碧悄声道:“表哥,你带我去。” 江允大声道:“你不能去。” 汤碧看来也是一个倔强丫头,她大叫道:“我怎么不能去?”江允道:“我去会恶魔,你当是好玩的么?”汤碧的眼泪也在眼圈里,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落,但她说话语声,早就是哭声凄凄了。 解免说道:“江公子,那四个人的功夫,确是深厚,就是我与他们动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但愿得江公子只是探知那恶魔的行踪,早早通告我等,我们一鼓作气,冲上去与他一拚,还怕恶魔不死在我们手下么?!” 众人高呼:“杀了恶魔,天下太平!杀了恶魔,正义方行!”解免昂声道:“对,我们江湖上的正义之士,学这一身本事,就是要马革尸还,与那恶魔殊死一拚的。他能奈何得了我一个解免,奈何不了丐帮。他能打败我丐帮,他胜不了我江湖的正义之士!就算他有四绝,算得了什么?!” 江允听得血脉贲张,他大呼道:“四绝算什么?我杀了他的爪牙,让他成为一只癞狗!”人都跟着他吼。 忽听得尖声而啸,众人正在激昂,一听得这奇异声音,竟是怔住,一时寂无声语。听得那山也在尖叫声里忽悠,听得有人在讥笑:“什么人说大话,莫非他真的能胜得了方无主么?” 听声音象是在山里,在眼前,又似在远处。看看无人,眼前的人都是诧异,不知此话是何人所发。 解免大声吼叫道:“是谁?谁叫出声来,站出来,也叫人看看,是什么狐群狗类?!”那人讥声道:“你们是江湖正义之士,所做所为也算不得什么好样子。既是要与方无主斗,何不出山去,正式给他下一张战书,约他异日一战?在这里算计人,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解免的脸色更是难堪,他叫道:“出来,是什么人?!” 他的身子忽地箭射出去。 解免的身影很快,一直冲向山凹树林。从那树林里窜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边走一边笑,叫道:“好难看,好难看,一群大人做坏胎,一群大人做坏胎!”细看看,那人却是一个孩子。她扎着总角,身穿一件大红衣服,冲出山来。众人中,有人惊愕,看她只是一个孩子,怎么会对着众人说此笑话? 但有人叫道:“快,快抓住她!她就是四绝中的四丫!” 先时看她是孩子的人也是惊骇,原来这个貌不惊人的丫头便是那四绝之人? 那丫头在众人惊叫中跑走,一边跑还一边叫道:“江允,你是个傻子,你来好了。我与你一战,你那一点本事,算个什么?”江允此时反是不动,只是屹立在那里,冷笑。 众人不曾夺得那丫头去路,只见她越去越远,身影象一只小小虫子,声音反是清清楚楚传来:“有本事的,明天去河间府的石狮前会面!”再看她时,已是人声俱杳。 解免摇头,说道:“江公子,你看此事如何办?” 江允本来看那丫头能在众人眼前来去自由,已是大大惊惧,但此时听得解免问他,不由得心内生出傲意来。 看来还是江门威风,我一个江门公子,从不曾在江湖上出面,可还是得那丐帮帮主的百般看重,江门的威风,真个不小。只是我不能再使他们看轻了我江门,我要让他们看我江门公子的手段。 他冷冷道:“四绝,四绝,没遇上本事大的人,能称得四绝,遇上了高手,她也算是四绝么?象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天天习武,也不过有十几年的功夫,能练得成什么?就敢自称四绝?明天我去那河间府的石狮前,会一会那个小丫头。但愿能看见他四绝的其他人,不只是与一个丫头说笑。” 他看了那汤碧一眼,心道:表妹,你看我江门公子在江湖上的威风,你便知道我江允的心志了。我要你知道,江门公子从不会在人前受屈,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傲然而去。 众人里,看着他远去的,有的艳羡,有的吃惊,有的冷笑,有的担心。江门公子一去,能是四绝的对手么? 解免看着江允远去,他说道:“气盛之人,让他去看看也好。”解免大声道:“还有谁愿意去接应江公子?” 汤碧说道:“我去。” 再有一人也应道:“我也去。” 解免看时,原来是慕容风,他大喜道:“能江门公子与慕容公子同行,定胜此任了。” 慕容风也不再说,只是看着汤碧,说道:“汤姑娘,你能同我一起走么?”汤碧看着慕容风,见他一表人才,正两目炯炯地看自己,不由得羞涩难当,她低声如蚊蚋:“好,我同你去。” 第八章 阴食阴色 吃菩萨带着她的下人,一直向洛阳进发,她一心去寻找那个胡龙,因为胡龙是她的禁脔,与胡龙在一起,她有说不出的乐趣。吃菩萨道:“给我找到胡龙,我重重赏你们!”那些下人惧她威风,不是盼她赏什么,只要她不喜怒无常,不动辄乱杀人就好了。 十二个轿夫抬着大轿,一行人缕缕行行直奔洛阳而去。 看看到了天晚,吃菩萨也觉得肚饿,说道:“赶早投店,看到有一家店,便投那店好了。”看看树林旁真是有一个小店,小店不大,只有一排房子,左面三间做了酒店,右边五间却是客房。 看店的两个老人一见来了吃菩萨,暗暗诧异,惊讶她身子如此胖大。那吃菩萨下了轿,问道:“这家店是你开的么?有什么吃的么?” 老头儿陪笑,说道:“女客官这一回来,可是来对了,我早早进了十几只鸡,还有二十只鹅,好酒好菜都准备得足,你这些人也足够用的了。” 吃菩萨叹一口气,说道:“二十只鹅只好我一个人吃了,他们哪里吃得上?” 老人心道:看她这么胖,能吃是一定的。但说她吃得下二十只鹅,那岂不是笑谈?老人不信,脸上却陪笑,说道:“请,请,屋里请!” 吃菩萨一叹气,她吁气时,那一声也长长的,比别人呼出一口气也长个几倍。 她说道:“只好将就着住在这里了。” 她一进门,她的身子太胖,竟是挤不进去。她左边横一下,右边横一下,还是挤不进门去。 当下吃菩萨大怒,喝斥那老人:“你真没眼色,修这样一个破门,我怎么能进得门去?” 她当地一拳,便把那个老人打倒,喝道:“来人,拆门!”好在那些大汉也有本事,时常拆人家的大门,三下五下,便把小店的门拆掉。吃菩萨终是进了门,喝道:“快做菜来吃!” 老人下了厨,那个吃菩萨带来的厨子叫道:“你只告诉我,哪里有什么东西就行了。”老人眼瞅着那厨子做菜,吓得惊恐不已,原来世上还有这般有本事的厨子?厨子正在做菜,老人道:“象师傅这般的手艺,我还是头一回见哩。”厨子也不曾面有得意神色,他哼了一声,说道:“我要是能一年不死,就算是奇迹。” 老人便问厨子是怎么回事,厨子也不答他,只是冷笑。做了一会儿,便烹了那十几只鸡。 吃菩萨坐在屋内桌旁,早就不耐烦了,叫道:“快些,快些!”热气腾腾的鸡拿来,吃菩萨也不拣肥瘦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嚼,须臾便吃尽了三只。 她再吃下两只鸡,说道:“我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只能吃一吃鸡了。” 她说道:“把这两只鸡拿去,给你们吃吧。” 也是一个怪事,吃菩萨吃东西时,要她所有下人都在那里等待,众人眼巴巴地看她大吃大嚼,竟是肚子跟着咕咕碌碌地叫。 吃菩萨一叫,几个人便来抢那鸡。一个抬轿的壮汉抢到了一只鸡,扯下了鸡腿,往喉咙里便塞。忽地他的眼珠子瞪圆了,对着众人叫道:“毒,毒!”人争着吃鸡,哪里听得到他的叫声?忽地他扑嗵一声,便倒在地上。 吃菩萨大叫一声:“不好,有毒!” 人都呆怔住了,看着手里抢来的鸡肉,竟是在眨眼间便变色了,变得黑了,看看再变得黄了,灰灰戗戗的,不是正经颜色。 吃菩萨大叫道:“是寒毒!” 只见那个壮汉倒在地上,呻吟道:“我冷,我冷……”他抱着身子在地上滚。 那几个大汉叫道:“拿酒来!” 拿来了酒,那壮汉躺在地上,抱着酒瓶,兀自抖个不住。众人劝他:“喝酒,快喝酒,喝下酒便暖了!”那壮汉听人劝,抱起了酒瓶,咕咚咚喝下了半瓶。 他的脸色转红了,忽地他大声叫道:“不行,不行,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跳起来,蹦向那店门,身子疾扑,刚到了门前,忽地仆地便倒。 大汉死了。 众人再看看他们手里的鸡,一个个添了惧意,他们再饿,此时也不敢再吃了。 吃菩萨看看那个死去的大汉,忽地说道:“他是中了寒毒死的,就是喝下了酒,他也一样得死,那寒毒厉害,遇上了酒更厉害。”人哪里还敢再吃? 忽地吃菩萨厉声叫道:“阴食阴色,出来!有本事就与我斗上一日,拿我的手下出气,算什么本事?” 有人阴森森一笑,说道:“什么是本事?你有什么本事,你的人全都得死,没人再能抬你了!” 吃菩萨一听,顿时垂头丧气,她说道:“求你,没人抬我,我走不动路,一定会饿死在道上。”那人阴恻恻道:“饿死一个饭桶有什么关系?你死了也好。” 另一个声音道:“你拿出魔王令,我便放过你的人,不然他们全都得死!” 吃菩萨冷笑:“就凭你两只毛耗子,也想要我死?” 阴暗中那人道:“你算什么,你的手下全杀光了,你也得死!”吃菩萨忖度那人所在,忽地扑上去!她的短腿也变了,象是敏捷无比,直扑向那墙角。 墙角有一暗处,那阴食阴色必在墙角处!叭!墙角被她一推而塌,那墙露出天光。没人,没有那阴惨惨脸色的两兄弟。 吃菩萨大叫道:“你有什么本事,冲我吃菩萨来好了,拿我下人出气,算是什么?” 那暗中的人大概怕她再去扑击,便再无声息。 吃菩萨恨得牙痛,她恶狠狠道:“找到你们两兄弟,我灭了你们!” 小店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他们怕那两兄弟,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他们也怕眼前的吃菩萨,说不定什么时候,吃菩萨也会出手杀人。 僵持了一会儿,吃菩萨说道:“好,我便来看看你的毒有什么了不得。”她抓起一块鸡肉,拿着便塞进了嘴里。 有人叫道:“吃不得!”叫的是她手下的婢女。 吃菩萨冷冷道:“莫非他真个能毒死我不成?” 看着她吞下了那毒,竟是脸色只是微微有些红,看象是喝下了人家的喜酒,醉酡了红颜,象二十岁的少女怀春。 她好久不曾动,只是站在那里,人短短粗粗的,象是怪人。她喝道:“阴食阴色,有本事出来,我与你们战上三百余合!”没人应声。 吃菩萨叫上了两遍,也不见有人应答,她笑道:“他兄弟两人怕了我,走了。吃!” 一个壮汉长吁了一口气,他抓在手里的鸡肉太诱人了,他小心翼翼地吞下了一块肉。 啊——,一声尖叫,他也跌倒在地。 他的身子也打冷颤,他叫道:“我冷,我冷,我冷得很!”他扑过去,玩具扑向小店的火炉。众目睽睽之下,人竟是看到了他把一只手伸出来,那一只手从手心到手臂都是黑的了。 他把手直伸到炉火里!竟是直烧得他的手臂都黑了,他的手已经要烧没了,他还不知,脸上犹是露出喜色,说道:“好,好舒服,好舒服!”眼瞅着他的手臂全都烧得焦了,皮肉发出一股臭气来,他还不自知,只是一味叫好。 一个大汉看不惯,冲上去救他,忽地被他一扯,竟也手臂一哆嗦,也冷起来,叫道:“我冷,我也冷!”那个大汉抱住了这手臂已烧得焦了的汉子,说道:“烤火,烤火,烤火不冷,是不是?”两个人一齐烧着了他们的手臂,眼见得他们的手臂再也没了,只有烧得糊焦的一截在身上。 哇——,两个婢女呕吐了。她们吐得很厉害,一直吐得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也直不起腰来。 十二个壮汉只有九个人活着了。 吃菩萨大叫一声,挥掌把那两个中了寒毒的壮汉打死了。她看着九个人,说道:“你们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小心被阴食阴色毒死!” 小店里的老头儿哭叫着,说道:“别吃了,别吃了,我的东西怎么都有毒了?!” 吃菩萨咯咯笑,她说道:“你有毒,你有毒,你存心毒死我们所有的人,你想要我们的行李,是不是?” 那老头儿挥手叫道:“不是,不是,我根本不知道那吃的鸡会有毒,我不知道!” 吃菩萨仍是在笑,她说道:“你的鹅肉里有没有毒?” 老头儿哪里敢应?他不知道那肉里有没有毒,他急叫道:“没有,我……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毒!” 吃菩萨冷笑道:“你的鹅,你的鸡,有毒你怎么会不知?”她慢慢挪至老头儿眼前,说道:“不然就是你的老太婆下的毒?”那老太婆吓得直叫:“不是我,不是我啊!” 吃菩萨说道:“不是你,也不是他,那是谁,是我么?”她虽是用手指指着她的鼻尖,可那老头儿老太婆哪里敢说毒是她下的,老头儿摇头如拨鼓,说道:“不是,不是,不是你下的。”老太婆也哭声出来了:“不是你啊,不是你……” 吃菩萨更是乐:“怪了,怪了,不是你,也不是她,更不是我,那是谁下的毒?” 她忽地扑上去,掐住了老头儿的脖子,说道:“我吃了你的鸡,我没死,是因为我的本事大。我的手下死了,是因为你下了毒。对不对?” 老头儿本来想分辩,但他的脖子被吃菩萨掐着,说不出话来,生生被吃菩萨掐死。老太婆啊一声叫,昏死过去了。 吃菩萨再掐起了她,问道:“你老头儿是不是死得活该?”老太婆怒叫道:“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她扑向吃菩,但她的那一点儿气力哪里是吃菩萨的对手,吃菩萨一推,她便应声而倒,额头上撞起了一个老大的包。 她叫道:“你是杀人魔王,你是杀人魔王!” 忽地有人笑了,说道:“她只是一头胖猪,怎么能叫她是杀人魔王?” 吃菩萨听着,这人的声音有些陌生,不象是阴食阴色,她吓了一跳,忙松开了手,把那老太婆扔在地上,她叫道:“你是谁?站出来!” 那人冷冷道:“我要站出来,你就没命了,你还不走?” 吃菩萨心里大惊,但她总不能人也没见,便被吓退,她心慌,但厉声道:“你是谁,站出来说话。” 那人笑笑,说道:“天下四绝,你听说过没有?” 吃菩萨吓了一跳,阴食阴色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在暗中对她的手下做一点儿手脚,绝不敢与她的人相对拚杀。可这人说他是四绝,是恶魔方无主手下的四个魔头,吃菩萨怎能不惊? 她小心翼翼地陪笑,说道:“你是谁?” 那人道:“痴三。” 吃菩萨更惊,如是黑一来了,她们还能逃。如是道二出手,她还可以求饶。但是这个痴三是恶魔手下最不开面的魔头,他手里有两柄剑,一手使两剑,只有一人,就是痴三。 如果他是痴三,人太难猜知他的心思了,他时糊涂时清醒,不知道他此时是糊涂是清醒? 第一章 痴三 痴三一出现,那阴色与阴食便无声了,他们躲在哪里,吃菩萨一直没看到,此时一见痴三出来了,不由暗暗叫苦。 她心道:苦也,来了这个魔头,如是来了那个黑一,还可以花言巧语,蒙混过去;来了道二,可以对她苦苦求情,说她漂亮非凡,说她心慈人好,也可以不让她杀人;如是来了那个小丫头,更可以用软话骗过她。只是这个痴三一时糊涂一时聪明,你能拿他怎么办?痴三有两柄软剑,他与人不同的是,只用一只手,挥动两柄软剑,一动杀人。 痴三杀人没有借口。有时他高兴,会放了你。如果他不高兴,一抬手便杀人。 吃菩萨一见了他,立时头也大了。 痴三倒背着手,施施然到了店内,他说道:“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么?” 吃菩萨大声道:“有,有,有啊。”她一使眼色,下人便从厨里拿来那些鹅,都是香喷喷的香鹅,装了满满四大盆子,放在桌上。 痴三大笑,乐道:“好,有吃的便好。” 他坐下来,对着那醒来的老太婆说道:“你去替我拿酒来!”老太婆兀自傻傻站着,似听不懂痴三的话。 吃菩萨大吼道:“老傻婆子,你听不见么?!” 老太婆步履蹒跚,一直走进去,再出来时,拿了一坛酒。痴三把酒倒满,大乐道:“有这么香的烤鹅,不享受一下,岂不太傻?” 他是痴三,所以他从不说“痴”字。如果有人叫他是“痴三”,他便会杀了那人。痴三喝着酒,再撕着烤鹅,吃得津津有味儿。 忽地,那吃菩萨说道:“我忘了告诉你,这烤鹅是被那两个鬼做过手脚的。” 痴三不在意,仍在大撕大掳那烤鹅,他问:“是谁做过手脚?”吃菩萨阴恻恻道:“阴食阴色。” 依吃菩萨的心思,一想那痴三听得是阴食阴色做过了手脚,定是会害怕,丢下那烤鹅不敢再吃,就当场丢了“四绝”的面子,岂不是也让她吐了一口恶气?但那痴三说道:“是么?”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仍是照吃不误。 看痴三的样儿,真象一个落魄书生,他一身长衣,已是残破,瘦骨嶙峋,只有那一双眼睛是亮的,看别处,只是一副倒霉相,哪有一点儿贵人模样?吃菩萨却不敢怠慢,她慢慢说道:“那香鹅里也有寒毒。” 痴三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怕寒毒。” 吃菩萨半信半疑,她看着痴三吃下了许多的食物,竟是不曾中毒,心道:原来那两个家伙也是怕硬的,他们看痴三来了,不敢再呆,也不敢给他下毒,自顾自走了。 忽地,那痴三的手一抬,说道:“出来吧,你出来不出来?”没人应声。他是呼唤谁,怎么没人应话?痴三的手一抬,一根鹅骨破风疾出,吱吱作响,一直射向房梁。莫非梁上有人?只听得咕碌碌一阵响,便从房上滚下一个人来。那人跌在地上,不能再动。房上再有一阵响,跳下一人,那人是阴色。 阴色护在阴食面前,喝道:“你是痴三,也不能妄杀我们!”痴三说道:“你们算什么?” 阴色大着胆子,喝道:“你有什么本事?要不是你那一手两剑并出的手法,你定会死在我的手下。” 痴三笑一笑,看着阴食从地上爬起,忽地说道:“你能毒死吃菩萨的手下,你也能毒倒吃菩萨,你却毒不倒我。” 阴色大声道:“那也未必。” 痴三叹一口气,说道:“傻人,傻人,你以为我那么容易被毒倒么?” 阴色心道:我与他动手,不然我兄弟两人也只是他的手下败将,如被他一高兴杀了,岂不冤哉? 他刚要上前去与痴三理论,阴食扯住了他,用眼睛拦他。 阴食的模样真是可怕,一根鹅骨不当不正,正插在他的咽喉上。他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明白,他兄弟两个远不是痴三的对手,就是用毒,也绝非有把握。依他心意,没有把握的事儿,不能做。 但看痴三坐得那么大模大样,根本就没把他们兄弟看在眼里,让他心里也起了敌忾之心,他看着阴色,有一股拚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阴色看他,知道他心里所想,便对那痴三道:“我用毒,你试一试,看你能敌得我的毒,那样我才服你。” 小店里不少人,都盯着他们看。 阴色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寒蝉,再掏出一只大大的碧玉蟾来,放在桌上,让它吐出一些毒涎来。再见他去阴食怀里掏出一条毒蛇来。那是一条寒蛇,在冷冬数九也能爬游的毒蛇。阴色捏住那毒蛇,捏住毒蛇的七寸,让它吐出一点毒涎。那毒蛇正在扭动,阴食轻声道:“不行!”阴色抬头一看,阴食正艰难地摇头。阴色与他是孪生兄弟,一见便知他心意,他捏住毒蛇的头,竟把他的手探出去,一拔拔出毒蛇的牙。 他把那一只牙扔在酒里。 如今那一杯酒里,有碧玉蟾的毒、毒蛇的毒、寒蝉的毒涎,看来它是天下最寒的寒毒了。 阴色看着吃菩萨,就是吃菩萨喝下了这杯酒,她也受不住这寒毒。 痴三真个是痴,他能喝下这一杯酒,真个无恙么?阴色小心翼翼,把那一杯酒端至桌上,说道:“痴先生能喝下这一杯酒,让我兄弟血里火里去,决不皱一下眉头!” 痴三哈哈大笑,说道:“好,一言为定。”痴三端着那一杯酒,放声而笑,人倜傥风流,全不把这店里的人看在眼里。 痴三忽地手一抬,风驰电掣般,手里忽地多了两柄剑。他放声吟哦道:“能饮毒酒不畏寒,月宫蟾桂勿多蹙,剑飞风腾傻心汉,难敌恶魔意阑珊。” 痴三半痴半傻,竟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两兄弟看他喝酒,毫无难色,一饮而尽,也是十分佩服。 阴色道:“你喝下了寒毒,你的命不保了。” 人看着痴三,看他若无其事,再细瞅瞅他,便见他的眉毛上结上了霜,霜也很重,慢慢他的胡须上也结了霜。 阴色阴森森一笑,说道:“如果你受不住,我会给你解药,我们兄弟也不愿意结怨四绝。” 但见痴三站起来,他说道:“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寒毒么?”他再喝下了一杯酒,索性端起酒坛,一饮而尽。他大笑,身子在笑声里大颤,叫道:“能令痴三死掉的毒,天下也无!” 他的眉毛上的霜没了,他的胡须上也没了冰霜,只有一点儿水滴下来,直落地上。他再扯了那香鹅,狼吞虎咽,一直吃完了三只,大叫道:“痛快,痛快!” 他起身来,看着两个阴家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听着,十五的夜里,你们都去无人谷,在那谷里等我。”说罢,痴三竟是手一弹,把阴食的咽喉一紧,那根鹅骨一跳,便落在地上。 阴食忙用手去捂他的脖颈,有血向外涌出。 只是须臾,痴三已是不见。 吃菩萨看着他两,心道:痴三去了,他兄弟两个一个受了重伤,正是好时机,我何不杀了他们,也免了一个祸害? 她正眼珠咕碌碌乱转,忽听得阴色阴食两个对话:“她在想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她想,我们兄弟有一个受了伤,她正好拣便宜,她带着她的手下来杀我们,你说她能不能占便宜?” “我看未必,她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再死几个,还有谁会抬她?没人抬她,走路也会累死她。” 阴色看看阴食,他兄弟两人要与吃菩萨一拚,说不定会来上一个鱼死网破。可他们走不脱了。 吃菩萨说道:“我也有一招,让他们兄弟两个也吃吃我的香鹅。” 吃菩萨在那香鹅上划了几下,象是一个女巫在念咒语。也不见她在那香鹅上做了什么手脚,那香鹅也不变色,仍是原来的样子。吃菩萨笑眯眯,说道:“你们要敢吃下这香鹅肉,我便不再来找你们的麻烦,我的人死了,算是白死。如果你们吃下了这肉,受不住那毒,我便会杀死你们兄弟。” 阴色冷冷道:“你以为你也是四绝,你也能拿我们兄弟做下人不成?” 吃菩萨大叫:“你吃,你若不吃,我便会杀死你!” 两下僵持,要知道那阴家兄弟是习毒出身,对于寒毒毫不畏惧,但如不是寒毒,他两个便有些怕了。 两个互看看,阴色阴食心道:这一回说不定会栽在这个胖母猪的身上。 吃菩萨逼近,恶狠狠道:“我会在你的呖喉上再戮一个窟窿!”阴色大喝一声,身子疾扑,直奔吃菩萨。吃菩萨一退,她的胖腿也快,竟在阴色的眼前闪过,一踢。 阴色以为她是想与自己斗,身子疾退。不料得吃菩萨却是直躲开,再奔阴食面前。 叭——,一掌正击在阴食的肩头。 阴食一晃,身子摇一摇,险些栽倒。 阴色叫道:“小心!”他再扑上,掌对着吃菩萨,他喝道:“看蛇!”那一条蛇挥起来,被他当成了兵器,一直对着吃菩萨打去。吃菩萨一躲,胖手一抓,抓住了那条蛇。她夺过那条蛇,拿起来,恶声笑道:“这一条蛇就能难住我么?”她竟拿过来便咬,把一条蛇咬得鲜血淋淋,在嘴边流着血,兀自嚼个不住。只是须臾,那一条蛇便被咬个稀烂。 众人看吃菩萨竟是恶狠狠吞吃那蛇,撕开那蛇,扯下蛇皮,把那蛇肉生生吞吃,真是恶猛。当下看得心惊,都是惧怕。 阴食阴色看她恶狠狠,心下也惧,阴叫道:“走!”两人便想逃开,但吃菩萨一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走了!” 吃菩萨的手下一围,便把两个围了起来,吃菩萨恶声咯咯,笑得乱颤,说道:“阴家兄弟是有名的恶贼,不杀了他们,怎么甘心?” 阴色大叫道:“让开,不然我要用毒了!” 那些吃菩萨的手下大汉胆子也壮也起来,看吃菩萨也胜得过阴家兄弟,便大叫道:“恶贼休走!” 他们叫道:“还我兄弟的命来!” 这时正在叫嚷,忽听得有人说道:“这小店乱糟糟,是不是有人在打斗?” 另有人懒懒洋洋,说道:“还是别管闲事的好,这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四绝。” 吃菩萨与阴家兄弟都是一惊,心下想道:看来这来人定是一个厉害角色,他们专门来找四绝的,手段定非同一般了。 他们住手了,看着大路,只见那里慢慢走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是男人,都是翩翩公子,一个傲然而视,一个十分谦恭,两人看着众人,一个不语,一个打了个问讯,说道:“请问诸位,这里怎么这样热闹啊?” 那个很是谦恭的公子的身上穿着很是随便,看去有一种很是高雅的风姿。这傲慢的公子手里提一柄剑,他看也不愿看众人,在他眼里,这些人根本就不屑一顾。 这两人是谁? 第一章 痴三 痴三一出现,那阴色与阴食便无声了,他们躲在哪里,吃菩萨一直没看到,此时一见痴三出来了,不由暗暗叫苦。 她心道:苦也,来了这个魔头,如是来了那个黑一,还可以花言巧语,蒙混过去;来了道二,可以对她苦苦求情,说她漂亮非凡,说她心慈人好,也可以不让她杀人;如是来了那个小丫头,更可以用软话骗过她。只是这个痴三一时糊涂一时聪明,你能拿他怎么办?痴三有两柄软剑,他与人不同的是,只用一只手,挥动两柄软剑,一动杀人。 痴三杀人没有借口。有时他高兴,会放了你。如果他不高兴,一抬手便杀人。 吃菩萨一见了他,立时头也大了。 痴三倒背着手,施施然到了店内,他说道:“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么?” 吃菩萨大声道:“有,有,有啊。”她一使眼色,下人便从厨里拿来那些鹅,都是香喷喷的香鹅,装了满满四大盆子,放在桌上。 痴三大笑,乐道:“好,有吃的便好。” 他坐下来,对着那醒来的老太婆说道:“你去替我拿酒来!”老太婆兀自傻傻站着,似听不懂痴三的话。 吃菩萨大吼道:“老傻婆子,你听不见么?!” 老太婆步履蹒跚,一直走进去,再出来时,拿了一坛酒。痴三把酒倒满,大乐道:“有这么香的烤鹅,不享受一下,岂不太傻?” 他是痴三,所以他从不说“痴”字。如果有人叫他是“痴三”,他便会杀了那人。痴三喝着酒,再撕着烤鹅,吃得津津有味儿。 忽地,那吃菩萨说道:“我忘了告诉你,这烤鹅是被那两个鬼做过手脚的。” 痴三不在意,仍在大撕大掳那烤鹅,他问:“是谁做过手脚?”吃菩萨阴恻恻道:“阴食阴色。” 依吃菩萨的心思,一想那痴三听得是阴食阴色做过了手脚,定是会害怕,丢下那烤鹅不敢再吃,就当场丢了“四绝”的面子,岂不是也让她吐了一口恶气?但那痴三说道:“是么?”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仍是照吃不误。 看痴三的样儿,真象一个落魄书生,他一身长衣,已是残破,瘦骨嶙峋,只有那一双眼睛是亮的,看别处,只是一副倒霉相,哪有一点儿贵人模样?吃菩萨却不敢怠慢,她慢慢说道:“那香鹅里也有寒毒。” 痴三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怕寒毒。” 吃菩萨半信半疑,她看着痴三吃下了许多的食物,竟是不曾中毒,心道:原来那两个家伙也是怕硬的,他们看痴三来了,不敢再呆,也不敢给他下毒,自顾自走了。 忽地,那痴三的手一抬,说道:“出来吧,你出来不出来?”没人应声。他是呼唤谁,怎么没人应话?痴三的手一抬,一根鹅骨破风疾出,吱吱作响,一直射向房梁。莫非梁上有人?只听得咕碌碌一阵响,便从房上滚下一个人来。那人跌在地上,不能再动。房上再有一阵响,跳下一人,那人是阴色。 阴色护在阴食面前,喝道:“你是痴三,也不能妄杀我们!”痴三说道:“你们算什么?” 阴色大着胆子,喝道:“你有什么本事?要不是你那一手两剑并出的手法,你定会死在我的手下。” 痴三笑一笑,看着阴食从地上爬起,忽地说道:“你能毒死吃菩萨的手下,你也能毒倒吃菩萨,你却毒不倒我。” 阴色大声道:“那也未必。” 痴三叹一口气,说道:“傻人,傻人,你以为我那么容易被毒倒么?” 阴色心道:我与他动手,不然我兄弟两人也只是他的手下败将,如被他一高兴杀了,岂不冤哉? 他刚要上前去与痴三理论,阴食扯住了他,用眼睛拦他。 阴食的模样真是可怕,一根鹅骨不当不正,正插在他的咽喉上。他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明白,他兄弟两个远不是痴三的对手,就是用毒,也绝非有把握。依他心意,没有把握的事儿,不能做。 但看痴三坐得那么大模大样,根本就没把他们兄弟看在眼里,让他心里也起了敌忾之心,他看着阴色,有一股拚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阴色看他,知道他心里所想,便对那痴三道:“我用毒,你试一试,看你能敌得我的毒,那样我才服你。” 小店里不少人,都盯着他们看。 阴色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寒蝉,再掏出一只大大的碧玉蟾来,放在桌上,让它吐出一些毒涎来。再见他去阴食怀里掏出一条毒蛇来。那是一条寒蛇,在冷冬数九也能爬游的毒蛇。阴色捏住那毒蛇,捏住毒蛇的七寸,让它吐出一点毒涎。那毒蛇正在扭动,阴食轻声道:“不行!”阴色抬头一看,阴食正艰难地摇头。阴色与他是孪生兄弟,一见便知他心意,他捏住毒蛇的头,竟把他的手探出去,一拔拔出毒蛇的牙。 他把那一只牙扔在酒里。 如今那一杯酒里,有碧玉蟾的毒、毒蛇的毒、寒蝉的毒涎,看来它是天下最寒的寒毒了。 阴色看着吃菩萨,就是吃菩萨喝下了这杯酒,她也受不住这寒毒。 痴三真个是痴,他能喝下这一杯酒,真个无恙么?阴色小心翼翼,把那一杯酒端至桌上,说道:“痴先生能喝下这一杯酒,让我兄弟血里火里去,决不皱一下眉头!” 痴三哈哈大笑,说道:“好,一言为定。”痴三端着那一杯酒,放声而笑,人倜傥风流,全不把这店里的人看在眼里。 痴三忽地手一抬,风驰电掣般,手里忽地多了两柄剑。他放声吟哦道:“能饮毒酒不畏寒,月宫蟾桂勿多蹙,剑飞风腾傻心汉,难敌恶魔意阑珊。” 痴三半痴半傻,竟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两兄弟看他喝酒,毫无难色,一饮而尽,也是十分佩服。 阴色道:“你喝下了寒毒,你的命不保了。” 人看着痴三,看他若无其事,再细瞅瞅他,便见他的眉毛上结上了霜,霜也很重,慢慢他的胡须上也结了霜。 阴色阴森森一笑,说道:“如果你受不住,我会给你解药,我们兄弟也不愿意结怨四绝。” 但见痴三站起来,他说道:“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寒毒么?”他再喝下了一杯酒,索性端起酒坛,一饮而尽。他大笑,身子在笑声里大颤,叫道:“能令痴三死掉的毒,天下也无!” 他的眉毛上的霜没了,他的胡须上也没了冰霜,只有一点儿水滴下来,直落地上。他再扯了那香鹅,狼吞虎咽,一直吃完了三只,大叫道:“痛快,痛快!” 他起身来,看着两个阴家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听着,十五的夜里,你们都去无人谷,在那谷里等我。”说罢,痴三竟是手一弹,把阴食的咽喉一紧,那根鹅骨一跳,便落在地上。 阴食忙用手去捂他的脖颈,有血向外涌出。 只是须臾,痴三已是不见。 吃菩萨看着他两,心道:痴三去了,他兄弟两个一个受了重伤,正是好时机,我何不杀了他们,也免了一个祸害? 她正眼珠咕碌碌乱转,忽听得阴色阴食两个对话:“她在想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她想,我们兄弟有一个受了伤,她正好拣便宜,她带着她的手下来杀我们,你说她能不能占便宜?” “我看未必,她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再死几个,还有谁会抬她?没人抬她,走路也会累死她。” 阴色看看阴食,他兄弟两人要与吃菩萨一拚,说不定会来上一个鱼死网破。可他们走不脱了。 吃菩萨说道:“我也有一招,让他们兄弟两个也吃吃我的香鹅。” 吃菩萨在那香鹅上划了几下,象是一个女巫在念咒语。也不见她在那香鹅上做了什么手脚,那香鹅也不变色,仍是原来的样子。吃菩萨笑眯眯,说道:“你们要敢吃下这香鹅肉,我便不再来找你们的麻烦,我的人死了,算是白死。如果你们吃下了这肉,受不住那毒,我便会杀死你们兄弟。” 阴色冷冷道:“你以为你也是四绝,你也能拿我们兄弟做下人不成?” 吃菩萨大叫:“你吃,你若不吃,我便会杀死你!” 两下僵持,要知道那阴家兄弟是习毒出身,对于寒毒毫不畏惧,但如不是寒毒,他两个便有些怕了。 两个互看看,阴色阴食心道:这一回说不定会栽在这个胖母猪的身上。 吃菩萨逼近,恶狠狠道:“我会在你的呖喉上再戮一个窟窿!”阴色大喝一声,身子疾扑,直奔吃菩萨。吃菩萨一退,她的胖腿也快,竟在阴色的眼前闪过,一踢。 阴色以为她是想与自己斗,身子疾退。不料得吃菩萨却是直躲开,再奔阴食面前。 叭——,一掌正击在阴食的肩头。 阴食一晃,身子摇一摇,险些栽倒。 阴色叫道:“小心!”他再扑上,掌对着吃菩萨,他喝道:“看蛇!”那一条蛇挥起来,被他当成了兵器,一直对着吃菩萨打去。吃菩萨一躲,胖手一抓,抓住了那条蛇。她夺过那条蛇,拿起来,恶声笑道:“这一条蛇就能难住我么?”她竟拿过来便咬,把一条蛇咬得鲜血淋淋,在嘴边流着血,兀自嚼个不住。只是须臾,那一条蛇便被咬个稀烂。 众人看吃菩萨竟是恶狠狠吞吃那蛇,撕开那蛇,扯下蛇皮,把那蛇肉生生吞吃,真是恶猛。当下看得心惊,都是惧怕。 阴食阴色看她恶狠狠,心下也惧,阴叫道:“走!”两人便想逃开,但吃菩萨一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走了!” 吃菩萨的手下一围,便把两个围了起来,吃菩萨恶声咯咯,笑得乱颤,说道:“阴家兄弟是有名的恶贼,不杀了他们,怎么甘心?” 阴色大叫道:“让开,不然我要用毒了!” 那些吃菩萨的手下大汉胆子也壮也起来,看吃菩萨也胜得过阴家兄弟,便大叫道:“恶贼休走!” 他们叫道:“还我兄弟的命来!” 这时正在叫嚷,忽听得有人说道:“这小店乱糟糟,是不是有人在打斗?” 另有人懒懒洋洋,说道:“还是别管闲事的好,这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四绝。” 吃菩萨与阴家兄弟都是一惊,心下想道:看来这来人定是一个厉害角色,他们专门来找四绝的,手段定非同一般了。 他们住手了,看着大路,只见那里慢慢走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是男人,都是翩翩公子,一个傲然而视,一个十分谦恭,两人看着众人,一个不语,一个打了个问讯,说道:“请问诸位,这里怎么这样热闹啊?” 那个很是谦恭的公子的身上穿着很是随便,看去有一种很是高雅的风姿。这傲慢的公子手里提一柄剑,他看也不愿看众人,在他眼里,这些人根本就不屑一顾。 这两人是谁? 第二章 正义在手 这两人一出现,那阴食阴色便有些惧怕,原来阴色认得这两人。那个傲然睨视众人的是江门公子江允,这个谦恭待人,时常面带笑容的是江南姑苏慕容氏的公子慕容风。阴色阴食做了黑道中人,他们两人心里本来就虚,此时胜不了吃菩萨,兀自逃走不得,再来了两人,他们岂能再有性命?江门公子江允不喜吃菩萨这种人,他看她如同视一只猪,在他心里,那猪圈里的肥猪也不过象吃菩萨一样,既蠢又傻,养得肥肥的就是。此时看她围攻那阴家兄弟两人,心里便来了气。 象吃菩萨这种人,只能欺凌弱小,有什么真本事?江允厉声喝道:“吃菩萨,你又在做什么恶事?” 看他两人玉树临风模样,吃菩萨也是自惭形秽,她喃喃道:“我做什么恶事?他们两人都是坏人!” 阴色冷笑:“世上没人说自家是坏人,象你这种人更是如此。” 江允觉得阴色这人说得有理,他一出江南江门,头一回到了崤山,便得江湖豪杰如此推重,要他先出头去探恶魔方无主的巢穴,他心里既快乐又自重,心道:江南江门,毕竟不同寻常,让你们看看我江门公子的手段。也不白让你们推重江南江门一回。 此时他来了豪气,大声道:“你吃菩萨虽说是混迹于江湖豪杰里,但你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说,你干什么要围攻他们两人?”在他看来,吃菩萨以多打少,本就是不义行为,他要管此事,必是得管个明白。 吃菩萨冷笑:“你江南江门的公子,就能管得他么?你来是做什么的,你忘了,我反是不曾忘。” 江允愣一愣,他是做什么来的,他要来找那“四绝”的,他两个莫非就是“四绝”么?不象。 他冷哼一声:“他们是‘四绝’么?” 吃菩萨笑笑,说道:“你最好问他们自己。” 阴食与阴色互看一眼,知道这一回是凶多吉少了,阴色心道:要是他不受伤,我们两人逃走,他们也未必能追得上。但他受了伤,这一下便很难说了。不如我们先对付他们一下,待得捱不下去时,再出手一拚,也是不迟。 阴色笑笑,说道:“你说我们是什么人?莫非你吃菩萨是正义道上的人么?” 江允与慕容风看看,他们心里明白,虽说是吃菩萨去了那崤山,但她终究非是正义道上的名人,她去崤山,就让人有些不舒服了,真说她就是正义之士,那就是说笑了。 江允说道:“吃菩萨,她算不得侠义道人。” 阴色一听,大是开怀,他笑道:“果然,果然,江公子好眼力,一眼便看出她是什么鸟来了,佩服,佩服!” 江允一听他说出的恭维话,心内大大受用,他心道:父亲说是江湖险恶,我看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得独打出自己的名声就是。他大声道:“吃菩萨,你欺正义道上无人么?你让他们走开,我与你动手。” 吃菩萨冷冷笑道:“他们两个刚才与痴三动手,做了痴三的奴才,你知道不知道?” 江允一听,顿时一愣,他们两个是痴三的人,难道他管事管错了么? 阴色笑笑,说道:“你说我们是痴三的奴才,你说的是真话么?你不是说谎?”这一问问得奇,让江允与慕容风也是一怔,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阴家兄弟心里有一个念头:我们本来就是黑道上的人,我们不会象那个吃菩萨,做人黑不黑、白不白,做人也做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生难受。我们既是黑道中人,怎么就不敢认承我们是黑道人?他们宁可一死,也要认承自己是黑道中人。 两人心思相同,那阴色说道:“我认‘四绝’中的痴三先生做我的主人,这事儿是有,我宁可死,也不反悔。” 这话一经说出,连江允也愣了。 慕容风笑看着阴家兄弟,大声道:“好汉子!” 他对两兄弟反是有些惺惺相惜。 江允大喝一声:“你是四绝的爪牙,那就休怪了!” 他剑一出,扑上去。 两兄弟本来与吃菩萨动手,就是勉强,与江允一格斗,更是差了。他们左支右绌,竟是不敌。只是须臾,两人的臂吃江允一剑。江允得意道:“你是右臂,他是左臂,你两人谁也不亏。” 慕容风只是笑看那格斗,心道:江允好斗,且慕虚荣,不足惧也。江允看着慕容风在一旁笑看他动剑,慕地醒悟:他是看我与两个无名鼠辈一斗,心里有些不屑我的行止。我看他是一个好高鹜远的家伙,何足道哉?只是我与他两个动手,久久不能让他屈膝而降,有些失我江门公子的身份了。 他大喝一声,叫道:“放手!”那阴色与阴食手中一震,全都丢了兵器,一跳至旁。江允的剑尖指着阴色。 慕容风大笑道:“好,好一招‘大风剑’!” 江允面有德色,他说道:“何足道哉!” 他厉声叫道:“四绝降服了你们,你们甘愿做他的奴才,我再降服了你,你做我的奴才吧。” 阴色淡然道:“你要杀便杀,我不怕你!” 江允看着慕容风,看他正笑看自己,心道:我终不能放过了他们两人,让这慕容世家的公子哥儿耻笑。 他用剑在阴色的脸上一划,说道:“你不愿降我,我也要你受受苦。” 江允的剑疾忙划动,那阴色大叫一声,脸上受苦,痛疼难忍。江允大笑道:“我在你的脸上划下了两个字,叫做‘江奴’,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记着你是江南江门的奴才,你千万莫把这事儿给忘了。”他划过了阴色的脸,手也不免有些颤,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亢奋,心里十分高兴,原来能降服人,随意宰割人是那么惬意,他放声大笑。 突地他看到了满面仇恨的阴食。 “你想做什么?” 阴食大声道:“你可以杀了我们兄弟,但你不能屈辱我们。”江允一脸怪相:“我就屈辱了你,你能怎么样?”阴食大喝道:“江允,你必受天谴!”阴色捂着他的脸,大喝道:“江允,你是一个混蛋,你杀死我好了,你杀死我!” 江允的声音也是颤抖:“我从不杀死自己的奴才。” 阴食冷冷道:“你把我兄弟一齐划破脸吧。” 江允的手有一点抖,他料不到阴食会说出此话。 阴食说道:“你划破我兄弟的脸,我兄弟便都记着你的好处!”阴食说此话时,是一字一句地说着的。他恨江允,他在世上最恨的人就是这个江允。 他可以杀死他们兄弟,但他不可以屈辱他们。 江允笑一笑,笑已是很不自然,他说道:“我要在他的脸上划,却偏不在你的脸上划,你能怎样?” 阴食本来脖颈上有伤,此时犹如激怒的狮子,怒吼着冲向江允,他大骂道:“混蛋王八蛋,江门一门都是狗娘养的,一门都是娼妓,男盗女娼,没一个是好东西!” 慕容风一听,他是想死了,江允一怒,岂不是会把他兄弟杀死?但那阴色一听得阴食骂江允,心里十分痛快,叫道:“骂得好,骂得对!他江门就是一门男盗女娼,没有一个好货!” 江允气得哆嗦,他心道:我要杀死他,岂不是很容易,但我看慕容风在一旁,他会说我滥杀,我岂能给他落下口实? 阴食阴色骂得兴起,索性不停嘴地骂,他两人指着江允,一劲地怒骂,骂得江允脸色惨白。他两人的心思,是要江允索性杀死他们。 阴色骂道:“你一个江门小子,想与方无主争雄,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江允怒道:“方无主怎么样?我就是要与他争个高下!” 阴食冷笑,说道:“象你这种人,真个是死不要脸,要是遇上了方无主,你只有求饶的份儿,哪里还敢这么逞雄?” 阴色大笑,笑出了泪,他大声道:“他不是求饶,到时他怕连求饶的声儿也吐不出来了,他怕,怕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嬉笑怒骂,骂得江允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恨不能立时宰了他两个,但看着慕容风,心里忽地醒悟:我父亲告诉我,出门时要小心身旁的人,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朋友,我怎么忘了?我如果杀了这两个人,让那方无主真个恨我,我就不上算了。 他说道:“好,既是你也愿意,我就在你的脸上也划上几剑,让你兄弟俩人同命相怜。”那阴食不怕,反是大笑,说道:“好,好,我就与阴色带着你的这狗印记,让它提醒我兄弟别忘了你江允狗贼!”他仰着脸,反是不怕,咬牙等着江允在他的脸上画痕。江允有些难于下手了,但他心道:人不狠歹,怎生在江湖上混日子?我不在他的脸上划剑,他以为我惧了,下一次见面哪里还有我的好?不如我一狠心,就再在他的脸上画了,一次也是画,两次也是画,不如让他兄弟一次恨憎我。 江允想定,手也不抖了,他提剑对着阴食,大声道:“好,好,让你也知道知道做江门奴才的滋味!”他的剑在阴食的脸上划了一下。 那阴食大声骂诅:“江允,你个狗入的,你死了,我也要鞭你狗尸!” 江允看他恨毒神色,心里也不由一凛,知道与他兄弟的仇怨大了,他心道:有怨就有怨,莫非我江允真个会怕你两个毛贼不成?他划完了那阴色与阴食的脸,站在一旁,对那慕容风说道:“慕容公子,我们走吧?”慕容风不理会他,径直走到那阴色与阴食身旁,问道:“要不要我拿金创药给你们?” 阴色恶狠狠道:“不用。”阴食只是黯然道:“慕容公子,让你见我们兄弟丢丑了。”慕容风笑笑,说道:“我佩服你们兄弟,算是硬汉子。” 那江允看他竟去安慰阴家兄弟,心里满不是滋味,对他的恶意便多了一分,心道:好人尽让你做了,你与那恶贼也做好人,显你慕容氏的威风么?看我有朝一日好好教训你,那时你再看,我不让你丢脸,就不是江门的大公子!两人仇隙渐深。 慕容风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不是黑道人物,只是你们敢做敢为,就强过许多白道英雄。” 阴食一揖道:“慕容公子,惭愧得很,我们得走了。” 阴色对着江允大声道:“江允狗贼,你让不让我们走,你爷爷要走了。”江允的脸上起了杀意,忽听得慕容风说道:“有人可杀不可辱,你或是辱没他,或是杀了他,你绝不能既辱又杀,那就过份了。”江允一听,心里悚然生惕,心道:他说得也对,我做事不能过份,让人说江南江门的人不懂规矩,我不能再杀他们了。再一想,心里也释然:他两人的脸上有伤,刺着字呢,走到了哪里,不是给江门公子添威风么?让他们活着好了,反正他们也是生不如死。 他淡然说道:“好,你们走好了。” 阴色阴食互相扶持着,两人连丢在地上的兵器也不拣了,他两个恨恨地对着吃菩萨道:“胖猪,你等着。” 吃菩萨在她的手下面前,自是不能嘴软,她说道:“好,我等你,我等你,难不成你会把我的奶子嚼了去?” 她哈哈大笑。 阴色看着江允,说道:“江公子,但愿你一生也不落魄,但愿你落魄时别遇上我们兄弟!” 他两个恨恨地,一步一回头,走了。 慕容风笑笑,对着江允道:“江兄,人在难中,犹是思恨,你不如杀死他们了,这一回,你结下了大仇。” 江允心里恨他,看他笑眯眯的模样,心道:你个笑狐狸,我恨你。我要杀他们两个,你不让我杀。你不在场时,我再遇上了他们两个,我就不会杀么?他笑,也笑得神秘兮兮:“好,让他们尽管来找我好了,莫非我拿在手里的不是剑么?” 他手里的剑是一柄宝剑,一柄很锋利的宝剑。 第三章 璧人遇怪物 怪物在河间府呆得腻了,便去济州一带走走,看看庙宇,走走街巷,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正在一个小镇上住,住在客店里,躺在床上,天也闷热,不得入睡,便不免生些痴想,想着那海浪里,有两个女人出没,她们的目光都盯着怪物,说道:留下一个你,真是孤独……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人叫道:“店家,店家,有客房么?”那店家正睡得香,一听得有人叫,咕碌一声起来,叫道:“有,有!”那人声音雄壮,说道:“如果有客房,找一间最好的房给姑娘住。”店家好生为难,他说道:“好客房是有一间,但被人住了,不如客官看一看这间,马虎也住得了。”那人蹬蹬几步走去,象是看房去了。看了一会儿,竟大声豪声说道:“不行,不行,你让我家姑娘住这种房子,真是难为她,你让那人出去,让我家姑娘住这房,好不好?” 店家为难,说道:“那位公子也是刚刚住下的,这样怕不好。”那人声音问道:“他给你多少银子?” “三两。” “我给你十两。” 店家是个老实人,他越发为难,说道:“不是银子的事儿,谁出门……” 那人一声喝道:“你干不干?你要不干,我把那人扯出来,也是一个难堪。” 怪物躺得很舒服,他心道:明儿、慈儿,我就是躺在一间舒服点儿的房里想你们两个,他也不让,是不是有些欺我?听得那大汉说道:“快让我家姑娘进屋去,如果我家姑娘再不去那间房,我便点一把火,把你的店烧了!” 店家战兢,不敢与他顶嘴,便只好来敲门。 店家叫道:“公子,公子!” 怪物慢慢爬起来问道:“是谁?” 店家道:“公子,开门,开门说话。” 怪物打开了门,见那店家身后有一个壮汉,他厉声道:“你是什么公子?你搬出去,请姑娘来住。” 怪物打一个哈欠,说道:“我不是姑娘,可我住了这间屋,你凭什么赶我?” 那大汉吼道:“我凭什么?你知道姑娘得住好房子,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洛水神,住不得脏地。” 怪物大笑,抚掌道:“好,好,真是洛水神,她就住这里好了,我躺在床上,还余很大一块地方,她来躺也躺得下,你让她来躺好了。” 那大汉一听得怪物出语不逊,不由得大怒,叫道:“你找打么?!”一拳打来。那拳法精妙,让怪物也是吃惊,他出手一拦,拦住那大汉。 大汉粗鲁,叫道:“你让房便算完事,你要不让,我打出你蛋黄来!” 忽地,有一个莺声脆语轻声说道:“梦生,他不愿意让房,我便住别的房间好了。”那个叫梦生的大汉显是不愿意让姑娘住在别的房间,他也嫌别的房间太脏,说道:“姑娘,那房间都太脏了,住不得。” 那姑娘坐在轿里,只是略思片刻,说道:“好,既是那里太脏,就不住好了,我把轿子停在院里,我便在院里呆一夜,好不好?”那梦生一听,显是不愿违她心意,但又怕,说道:“主人知道了,会责备我的。” 他憨憨说着,那女人咯一声笑了,说道:“好,我便叫你家主人满意,说我愿意看月亮。” 那憨人一凛,说道:“月亮不圆,你看什么?” 那女人在轿里,笑柔柔说道:“月亮是圆的,只在你心里圆就行了,何必看它圆呢?” 那大汉说道:“我不明白。” 姑娘说道:“你永远不会明白的,这事很简单,但也很复杂。”那大汉说道:“梦生不明白的事儿,主人都是告诉梦生,说那事儿怎么回事,从来不说那事儿好解不好解。” 姑娘笑了,笑得清脆,如泉水淙淙,她说道:“梦生,你是不是要怨我了?” 梦生忙说道:“我不会怨你,我怎么会怨你?” 那姑娘笑笑,说道:“好了,我便在轿上,你别要人家搬出房间了,那样太过麻烦。” 再也无声,没有人来要怪物搬出房间了。怪物看着那房外的轿子,看那轿子周围竟是站了九个丫头,看那些丫头从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那姑娘与梦生说话,她们看梦生,也是目不斜视,看来是训练有素的家仆。只是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什么人,她愿意看月亮,难道今夜半圆不圆的月亮也能看么? 只听得那姑娘说一声:“把轿子背过来。” 那丫头们便把轿子背朝房间,此时那怪物只能看到轿子的背影了。 只听得那姑娘说道:“梦生,你告诉她们,要她们全都去屋子里住,好不好?” 梦生说道:“姑娘说了,你们都去屋子里住,我一个人照顾姑娘就行了。”那些丫头们不动,一个丫头说道:“我们都在这里坐地,也陪姑娘看月亮,好不好?” 姑娘一叹,说道:“你们不必了,抬了一天轿,一定很累,我看你们就歇息一下好了,那些脏客房你们总可以马马虎虎住的。唉,要是没有病,什么样的房间我也住得了。” 怪物心下奇怪,她有什么病,竟是连住的房间也这么挑剔?要是她生病了,就不会走出来,她在旅途中,定会添病的。此时他心里一阵愧疚,如是知道她是病人,便把房子让她,又有何妨? 一念至此,怪物推门而出。他看到了月亮,更看到了月下的那些丫头。她们正环环而坐,围着那一抬轿子。 月亮不亮,只有暗暗的半阙,此时隐隐看到,那轿子很华贵,非寻常人家能有。 他大声道:“轿子里的姑娘,我情愿让房间与姑娘,姑娘还是去那屋里睡吧。”那些丫头一听得他说话,都是抬头看他。一个男人,一个不很丑的男人,看样子很是落魄,但他仍很高傲,他的头高昂着,他的声音也很洪亮。 轿里的姑娘笑说:“打扰了,公子住得好好的,怎么好让公子让房呢。如果公子这一夜让房与我了,我会总是不安的。”说话的声音如莺声燕语,一直入到他的心里去,如海浪轰顶,如巨雷殛人,一下子把他击呆。 她是谁?是死去的任慈,还是唐明儿?她的声音象是久违的亲切,象是他的亲人。他一定早就认得她,她一定是他的亲人,是他的故旧。 姑娘见他不出声,以为他她得不对,她更柔声道:“公子,谢谢你了。多谢厚意。” 怪物忽地醒了,他大声道:“慈儿,明儿,你是慈儿,还是明儿?你是不是她们?你出来,你出来啊!” 他扑向轿子。 他一扑向轿子,那些丫头立时发动,一时十几柄剑直对着他。忽地传来叫声:“不要伤人!” 传来阵阵剑格击声。叫声是那轿里的人发出的,她怕丫头们伤了这个公子。那格击声是怪物与那些剑一碰发出来的,他的手如金似玉,竟在挥洒中把那些剑全都击开,一直到了那轿前。 那梦生大吼一声,人似猞猁,直射直扑。他怒吼连连,直抓住怪物。照往常,一个公子哥儿,一定在他的虎爪下半死不活,但这个怪物竟是不动,一格再格,把他的手格开,一直闯到了轿前。他抓住了轿子,叫道:“明儿,你是明儿么?你出来,你出来!”那轿子帘儿不动。他哀声道:“你不是明儿,就是慈儿,你出来,我想你……想得好苦!” 眼前是大海,是卷入海中的唐明儿,还是任慈? 那轿里的人柔声说道:“你认错人了,你认得我是谁?” 怪物大叫道:“我是柳双,我是柳无双。对了,慈儿,明儿,你是明儿,还是慈儿?我后来不叫柳双了,我叫柳无双。世上无双栖,何必有痴念?我叫柳无双,我再也没有你们了,我想你们想得好苦……”他凄然泪下。 轿里的人柔声一叹,她说道:“我知道你了,你是世上最苦的苦人儿柳无双,是不是?” 怪物的人如被她说化,他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世上最苦的苦人儿?你一定是明儿,再不就是慈儿……” 那女人柔声道:“我让你看一看我是谁,我不是你的人,我不叫明儿,我也不叫慈儿,从前是有人叫我那昵称的,那时人叫我璧儿……”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有些感伤,她慢慢挑开轿帘。她的手细嫩如玉,她的手净白如脂。她一定是明儿,她一定是从前名震天下的唐门掌门唐明儿! 不待他再焦急,不待他再出声,那美人慢慢出腿,再出来身子,最后出来她的倩影。 人立在月下,人如明月。隐约月色中,有一璧人。她是唐明儿么?象。她是任慈么?象。但她不是唐明儿,她没唐明儿的英姿,唐明儿是钢,她是水。她没有任慈坚实,任慈是树,她是风。 怪物愣了,他流下了泪。久违的泪水。他说:“你不是明儿,你不是慈儿,你不是,你不是她们。” 那姑娘是一身白衣,她的身上只有柔弱,没有一丝刚强。她象是风里的影儿,象是一吹即没的生灵。 怪物看着她,不语。再说什么,既是她不是明儿,也不是慈儿,便无话要说。 那女孩子看着他,问:“你是怪物?” 他点头。 女孩子笑笑:“怪物不怪,你只是伤情,太过伤情了。” 她坐在地上,丫头一见她要坐,先给她放下一张垫子,那垫子是虎皮的,白虎皮,很珍贵的虎皮垫子。 她坐上去,对他说:“你叫柳双,还叫柳无双,是不是?”她知道他的名字? 他不语。 她说道:“你失去了她们,你没了主心骨。只你太过伤情了,你不知道,世上的女人只是风,她们会在一阵风后没了影踪,你再喜欢她也没用。”她说得很伤感。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哪一个男人,或许是哪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上了她,让她伤情? 她说道:“你去睡吧,如果你睡得着,再到天亮时,你会发现,你又有了一天,新的一天。”她象在劝一个老朋友。 怪物看她,突然问道:“你是谁?你能说出你的名字么?”美人一吁,她细声说:“我叫玉璧。”玉璧,就是那个百丑的主人么?就是那个被方无主劫去做他的新宠的玉璧么?她就是玉璧?怪物有些呆怔,他说不出话来。她就是玉璧,她知道不知道她的家人在寻找她,她知道不知道那个三十六丑,就是那个快刀孙俊为她而死?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去找他们,会去找她的家人,再也不会在这里说闲话了,也不会在这里喟叹了。 第四章 主狠奴不舍 怪物说道:“你被那个恶魔方无主抢去,如今逃脱了他的魔掌么?” 女孩子嫣然一笑,她一笑粲然,十分好看。她说道:“我不是被他劫走的,我情愿跟他走。” 怪物头一回听得她说,不禁有些哑然。她为什么愿意跟方无主走,莫非她心中属意的男人便是那个恶魔方无主? 她幽声一叹,说道:“我在玉家是独生女儿,我父亲在江湖上又是最有名的大侠,他一生救过许多人的命。但他没教与我武功。因为我一旦要习武,非得流血不可,我父亲在我幼时就发现,我一破了皮,便会血流不止。我幼时流过两次血,都是武当派的去风道长给我治好了病,但我那两次小小的流血便让我险些死掉。我再也不敢流血了,我家里的人都小心翼翼对我。后来父亲死了,我发现我有了一百个奴隶,他们都是我父亲救过的人。他们对我忠心耿耿,唯有我命是从。但我很不快乐,我是主人,他们是我的手下。我一个女孩子,要的不是奴隶……” 怪物也明白,女孩子要的是爱,是男人,是情感,是她的快乐,不是顺从。她不愿意看到许多的奴才,她愿意要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她幽幽说道:“我父亲的一个好友,从前是神医马聪的后代,他说过,如果与一个男人交接,我便会死。那样我便血流不止,一直到死,我也不会止住血。所以我不能与男人有天伦之乐……”她说得幽幽淡淡,对这一件事无所谓。她是女孩子,女孩子终是要嫁人,她却无法嫁人,一生只能与人说话,她是不是很恨? 她慢慢看着怪物,说道:“我遇上了方无主,我知道他的本事大,他练一种邪功,据说那种功夫一旦练成,他会治好我的病。”怪物正要与他再说,忽地听到了一阵呼啸声,象是千军万马一齐奔驰,赶至眼前。有十几个人乘马到眼前。他们是那个老人和他的手下,是玉家的百丑。 老人与他的手下一见了那姑娘,全都下马,齐刷刷跪下,叫道:“主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你。” 玉璧姑娘笑笑,说道:“我过得很好,不劳你们挂念。” 那老人的眼里有泪,他说道:“主人,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对得起老主人?” 五丑大声道:“主子,我们回去好了,我们那一天去了那院里,看到了两个人,那是两个服了毒的人。我大哥一直以为那就是主子与那个恶……后来一听说不是,主子那一天去了哪里,我们本来散了,再聚起来,就是为了找主子。主子与我们回去吧。” 那老人说道:“这些丫头是什么人?”他看着那些丫头不凡,不惊不躁,只是瞪眼看着他们,等着那个梦生一声令下。她们一齐围着玉璧,只是看着她,动也不动。 玉璧笑笑,说道:“她们是侍候方先生的十二姐妹,她们听了方先生的令,来侍候我的。” 老人一听得她口口声声称那个恶魔方先生,看来对那恶魔看法不恶。他说道:“主人,那个恶魔方无主把你劫走,江湖轰动,白道英雄插手,许多英雄情愿出手相救呢。看来那个恶魔的好日子也不长了。” 老人一声令说:“放号炮,告诉他们,找到了主人。”他身旁的一个大汉便掏出一支号炮来,一点燃,放至空中。 老人说道:“再待一会儿,我们百名兄弟都会一聚,那时主人与我们一齐回家不迟。”玉璧看着他们,只是摇头。怪物看她,却不象是着急,看来她在那恶魔方无主的手下,却也不曾吃什么亏。想着那些正义道的人大惊小怪,真是不必了。 老人说道:“主人要不要我们杀死这些丫头与大汉?”那梦生吼道:“胡说,你们敢动手杀我们,我们不杀你们,就是留情了。” 玉璧笑笑,她抚摸一下梦生,说道:“你不吵好不好?” 梦生很听她的话,一听她说话,立时不语了。 玉璧说道:“你们去了那院子,是不是?” 老人点头。 玉璧笑笑,说道:“那院子里有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对不对?” 老人说道:“按说也不至于误这许多时日,我们当时看那两人,以为是主人与那恶魔呢,我们便打算散了,再也不聚齐了。后来听说主子不曾死,那恶魔也活着。有人看到了恶魔方无主,他去了‘快乐楼’,与那个慕容针姑娘说笑呢。我们一想,恶魔不死,我家姑娘也未必死,我们便再聚齐了,来找主人。好在找到了,我们便杀了恶魔的人,一齐回玉家好了。” 那姑娘叹一口气,象是历尽沧桑,她说道:“我不回去了,其实那两人死,是我与方先生的计,我们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下落,不想让你们找到我的。” 人皆惊愕,她是玉家的主人,她怎么甘心跟着恶魔方无主?怎么甘心做方无主的人?再说方无主是一个恶魔,看到了玉璧如此美貌,他一定会奸污玉璧的,那时她岂不就只是一死? 怪物看着她,心里有些恍然,只是不明白她何以不愿意回玉家。玉家只有她一个主人,她为什么不回玉家? 玉璧喟然一叹,说道:“我在玉家,厌见了那些正义道的君子,他们天天来山庄,象是家父的好友,但一个个都是心怀鬼胎,他们看我时,那神色象是一心想把我吞下肚去的恶鬼,我不愿意见他们。” 老人有些为难,他说道:“玉家是正义道的领袖,姑娘虽说不擅武功,但玉家可是江湖大家,要那些玉家的故旧不来,恐于情理上说不过去。” 玉璧笑笑,说道:“对啊,所以你们回去看守玉家,我出来与方先生在一起。我与方先生在一起,很好玩的,他是一个大孩子,我也是一个孩子。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你知道不知道?”怪物听着,心里在笑,原来她是一个大孩子,原来她情愿与那个方无主在一起玩啊。她情愿与方无主在一起,怕不是正义道的人了。那老人说道:“主人,我看那样不大妥当,你知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与方无主在一起,人言汹汹,你不怕么?” 姑娘笑笑,柔声道:“我怕什么?我也不是你们江湖上的人,有那么多的臭规矩,我只是喜欢谁,便去找谁。我是一个很不幸的孩子,有人愿意跟我玩一玩,我好快乐……”她的声音低下去了,再复无声。是不是她很难过,不愿意再提她的心境? 那老人显是不愿意理会她的话,他说道:“我们百丑听了老主人的话,老主人吩咐我们,一定要照顾主人,让主人做正派人。这件事不能听主人的。” 姑娘看着他,有些发呆,她幽幽说道:“你一口一声一个主人,可我做事从来得听你们的。你们告诉我,那一件事是父亲吩咐的,这一件事是从前玉家做下的,从前的规矩是这样的,从前的办法是那样的,我还有什么事能自己做?”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百丑里的几个人都低下了头。他们的命都是老主人救的,他们一定得听老主人的。老主人告诉他们的话,他们一定得照办,何况这主人是一个女孩子,是一个不能经一点儿风波的女孩子?他们的主人是特殊的,如果有人碰了她一下,她流了血,便是一死。如果她死了,他们也得死,就是死了,到了九泉下,他们怎么对老主人交代?他们不能让主人有一丝闪失。 老人说道:“我们的兄弟到了……”说话时,便听到马蹄声得得响,转眼间有许多人到了眼前,他们看到了玉璧,都喜出望外,都来给她跪下请安。最后都齐刷刷站在一旁,静等着老人说话。看来百丑都听大丑的。 玉璧说道:“我是一个废人,你们不必为我操心,我父亲生前也不曾能救得我,他只是保住了我的性命。” 老人说道:“玉老主人是武林神奇,他所做的事,天下再也无人能做。” 玉璧的眼睛闪光了,她看着大丑,说道:“你说得太奇了,我看未必。就是方先生,他也有本事……” 大丑喝一声:“主人不必提那个贼子,我们要是遇上了他,一定与他决一死战。他劫去了主人,让我们百丑丢了脸。” 玉璧笑笑,说道:“他也不曾把我怎么样,你何必要与他作对?” 老人说道:“他不是个好人,江湖上一提起了他,谁人不恨?我看主人不必再提他了,枉让江湖同道耻笑。” 玉璧有些不解,她说道:“他是一个好人,你们怎那么恨他? 大丑喝道:“主人,你别再提他了,他是恶魔,怎么会是一个好人?” 玉璧的脸色好生奇怪,她看看手下的众人,看来百丑大都到了,齐刷刷站了一片人。她说道:“我说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听,反说我是你们的主人,真是怪事。”她无复再言。 梦生忽地炸雷也似地响了一声:“你们走开,你们人多,便能把玉姑娘领走么?你们要把玉姑娘领走,我怎么对主人交代?” 老人恶声道:“她是我们的主人,可不是你们的主人。” 梦生急急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是我们的主人,我说的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主人,他叫方无主。” 老人哼一声:“方无主,他走投无路了,还是找不到主人?” 众丑都是大笑,他们在哂笑梦生。象他这般一个傻乎乎的家伙,怎么能保住主人?方无主,方无主,你真是一个傻瓜。 他们上前,要抬那一乘轿子。 那玉璧姑娘也不生气,她很着急,但也是好好地对那些人说:“别这样,我愿意去找方先生,如果要走,我也得对方先生说一声,不然岂不是失礼了?” 老人冷笑道:“他劫走了我家主人,我不找他算账,就算是面子了。还要对他说一声,岂不是把他傲坏了?” 他大喝一声:“抬起轿子,我们走!” 那梦生突地大吼一声:“不行,不行!” 他说道:“你不能抬走轿子,玉姑娘是我家主人的客人,你们怎么能随便抬走她?如果我家主人问我,我怎么说?” 有人叫道:“你说玉姑娘回去了,回了玉家山庄,你就这么对他说!” 梦生叫道:“不行,不行!”那些人哪里听他,梦生一见他们要抬轿子,突地大吼道:“难死我了,难死我了,你们别抬!”他扯住了轿杆,不让人抬。拳头如雨,直落在他身上。 他恍若不闻,大喊道:“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放开!”那个大丑看他憨直,想骗一骗他,便说道:“你放手,我们写一封信给你家主人,他不会怪你的。” 梦生说道:“好。”但他马上又把住了轿杆,说道:“不行,不行,我家主人不会怪我,只是梦生得自己怪自己了,不行,不行。”看他模样,也不知道他是真憨假憨,只是不愿意放手,不让玉璧姑娘离开,任他们就是打死他也不松手。 百丑之一忽地叫道:“他是方恶贼的手下,我杀了他吧!”他一剑刺去! 忽地那玉璧姑娘叫道:“不可,我要出血了!”这一声象是咒语,顿把他们叫住了。 老人忙问道:“主人,你怎么样?” 玉璧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打死了梦生,我便把我的胳臂弄破。”别的人如果说此话,谁会理她?只是??此话的是玉璧,是不能流血的玉璧,他们不能不理,他们不敢不理。 老人忙说:“主人,你别……别,有事我们好商量。” 第五章 怪物怪行 怪物看他们争执不下,心道:看来那个玉璧姑娘也怪可怜,她明是那些人的主子,其实是那些人的奴才。如果那老人不愿意,她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玉家的一只好看的花瓶而已。 怪物突地说道:“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那玉璧象是久等着他来说话似的,说道:“柳少侠,你有话便说。” 那老人狠狠盯着怪物,说道:“你是怪物?” 怪物一笑,算是默认。 老人说道:“他不是白道人物,但他也算是我家的人。我家的三十六弟便为他而死。” 玉璧姑娘一听,有些吃惊,怪物怎么会是玉家的人? 老人再说道:“三十六弟死了,他便是我们的三十六弟,他就是不帮我们,也会帮主人的。” 他是三十六弟了么?他自己不曾承认,人家却当他是玉家的三十六弟了。 怪物笑笑,说道:“玉姑娘,你愿意跟他们走,还是愿意跟那个恶魔方无主?”这一句话问得很直截,问得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百丑还得听一听她说什么,她是玉家的主人,是他们的主人。那些方无主的人也得听一听,他们要听一听这姑娘说什么。 玉璧会怎么说? 怪物也愿意听一听他说些什么。 只听得玉璧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愿意跟你们在一起……”众丑踊跃,果然是他们的主人,他们中有许多人其实不光是感恩老主人,也暗恋着这位年青貌美的女主人,如果能时时看着她,看着冰清玉洁的她活得好好的,他们心里会很安然。 玉璧姑娘看着怪物,说道:“我愿意跟着方先生,跟着他,他很有趣……”人皆无语。 她愿意跟着方无主,情愿做方无主的人,他们还有什么话说?那老人是大丑,他凛然一揖道:“天下人皆膺服老主人,如果姑娘不听从老主人的话,我们岂不是愧对老主人?姑娘也该想一想,做那恶魔方无主的朋友,不是一件好事。何况他做下的事,没有什么好事。” 玉璧皱一皱眉头,说道:“爹在世时,总是说我做事该听你们的,我一直都听你们的。可你们也知道我长大了,是不是?” 大丑对她恭敬地说道:“不错,主人是长大了,但主人还是老主人的女儿,仍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得为老主人出力。还望主人能听我们的好。” 怪物在一旁看着不惯,他忽地失声冷哼一声:“你们都是玉家的人么?” 大丑看着他,说道:“不错。” 怪物说道:“这就怪了,既是玉家的人,你们就是玉家的奴才,奴才怎么能管得了主人?她多大了?” 大丑看看他,见他说话不中听,便不答他。 那玉璧反是柔柔地笑笑,说道:“我十七岁了。” 怪物大笑:“从前我娶了两位姑娘做我的妻子,她们一位是名震天下的唐门掌门,她十八岁。一位是峨嵋派掌门,她十七岁。她们十六七岁便做了大派掌门,十七岁的女孩子决不是一个孩子了,你们何必对着她喋喋不休?” 那百丑中有人沉默了,但也有人厉声抗言:“你胡说!” 有人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百人对她倾下多少心血?我们有的抛弃了自家的门派,成了门内的叛逆。有的离开了家,做了流浪人,都是为了她!” 看那人的神色,竟是声色疾厉。他握拳高呼:“她是我们心里的神,洛水之神!她怎么能跟着人走,她是我们的主人,她是我们大家的主人!” 百丑中许多人跟着叫嚷:“你是我们的人,怎么会跟那恶魔走?”“不许你跟恶魔走!” 玉璧盯着他们看,象是看着陌生人。群情汹汹,他们不允许玉璧跟别人走,玉璧是他们的,是他们的影子,她走到哪里,身后准会有他们百丑。她怎么能一个人走,怎么能跟着那个恶魔方无主?她若是跟着一个叫他们佩服万分的人还可,她跟着那个恶魔,叫他们心里怎么能平静? 有人振臂高呼:“不准她跟那个恶魔往来!”我们与那恶魔殊死一斗,杀了他!”“让那恶魔伏诛在我们百丑的刀剑下!” 怪物头一回看到如此群情激愤的场合,他觉得奇怪,为何那些人这么激昂?他们要做什么? 梦生忽地吼叫道:“我家主人是好人,你们再污辱他,我杀了你们!”他冲向那些人!忽地,那些人拔出刀剑来,直指向他。人围着梦生,想杀死他。 玉璧大喊:“别动他,别动他!”那些人根本不听他的,只是吼着,叫着,直扑向梦生。梦生膂力无穷,他乱挥力臂,把那些人的刀剑格开,他吼叫道:“混蛋,你们不能乱动手,你们会碰伤她的!” 梦生的叫喊不曾把人心叫软,他们仍是乱挥刀剑,直刺向梦生。谁也没想到,玉璧会扑向梦生,她气愤得高叫:“不能动手,不能杀他!” 梦生一边格斗,一边挥舞手臂,叫道:“混蛋,你们杀了我,我不怨你们,别动她,动她一下,她就会死的!她要死了,我家主人不会饶过你们!” 那些人根本不顾梦生的呼叫,他们的刀剑直刺向梦生。 梦生用他的拳头打向那些剑,他腰里的剑为什么不拔出来?他是怕伤了玉璧么?梦生护着玉璧,他是怕玉璧受伤,才不顾一切,叫喊着,护着她。他的身子几乎伏在玉璧的身上了,他叫喊,但无人帮他。梦生的身上溅血,他啊地一声大叫,痛苦万分。他的身上有血了,但他仍在吼:“别碰她,别碰她!”那些人本来是玉家的百丑,但他们疯了,他们不能让玉璧这个美人落在别人手上,他们得眼看着美人,美人在他们的眼下,秀色可餐,真正让他们看着美人也能看饱。 大丑忽地叫道:“且慢!”那百丑退后一步,他们团团围住了梦生。 梦生的脸都是刀剑划下的伤痕,他的眼睛也看不清对面的人了,他回头看着玉璧,说道:“玉姑娘,你受伤了么?” 玉璧此时已是满面泪痕,她抚摸着梦生的脸,说道:“他们伤了你,他们真那么狠,他们伤了你……”她真心抚摸梦生,为梦生的伤而痛心。 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对着那上百人说道:“你们都是玉家的人,玉家的人对别人不该那么狠的。” 她亲切地对着梦生说:“你的伤很疼,是不是?他们用刀剑在你的身上划,你心里也很难过,对不对?”梦生的脸满是血渍,但听着她的话,心里很温暖,他扬起了头,对着她笑了。 梦生说:“我不疼,我心里很高兴。” 众人看他,竟是咧开了嘴,对着玉璧笑,似乎不知疼痛。静夜下,昏暗的月亮,照着那梦生血糊糊的脸,让人感到十分恐怖。玉璧对她的家人说道:“我跟你们走,你们再别难为梦生,好不好?” 那梦生吼叫道:“玉姑娘,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对你没什么好心思,你何苦要跟他们走?” 那玉璧笑一笑,说道:“我在玉家山庄,就是一个活死人,我去那里。他们不是活死人,虽说他们一个个都自称是活死人,但他们不是,我是。我呆在那里,只能是吃吃睡睡,没什么好做的。但他们心狠,一定会杀死你的,我跟他们走了,他们就不会为难你。”梦生大声叫道:“不行,我不会放你去,如果我家主人问我,我怎么对他说?他对梦生象亲爹一样……”梦生痴人,竟是能说出如此有情份的话来,让人不禁黯然。 但那些人不顾他,他们虎视耽耽,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对玉璧姑娘有野心,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那人。那些丫头站在那里,她们本来是围着玉璧的,但她们靠不上前来,不能与梦生一起护着玉璧,一个丫头忽地朗声道:“玉姑娘,我家主人对你那么好,我们保着你,如是你有了事,我们一个也不愿再活了。” 那些丫头站在一起,一个说道:“我们不愿意与你家的下人动手,如果他们再逼姑娘回去,我们会自尽在姑娘面前。” 五丑高声道:“你们愿意自尽便自尽好了,难道我们百丑还怕你们自尽不成?” 百丑一个个凶相毕露,他们持刀拿剑,对着那些丫头。那些丫头浑不惧死,她们无所畏惧。 一个丫头说道:“我们死在你们手下,也是不怕。只要我们主人知道了我们死在谁手,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看她诅咒众人,那声音也颇是恶毒,众丑都是心内凛然:她家的主人是恶魔方无主,是天下第一恶人,他做事从来不依什么江湖规矩,要是栽在他的手下,定死无疑。一时惊惧之心,使他们再无人言。 忽地,那个大丑大声说道:“我们杀了她们,再杀了那个梦生,没有人再能告诉他,是我们杀死他的人。” 梦生大声道:“还有一个人呢,他也是一个男人。” 大丑阴冷一笑,说道:“他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三十六弟死了,为他而死,他就是我们的三十六弟。他不会告诉恶魔的。”忽地,那玉璧站起身来,她对着百丑,说道:“我想告诉你们,我会告诉方先生的,我会告诉他,是你们杀死了他的人。” 大丑看看她,说道:“你是玉家的人,玉家是武林世家,你不会做出辱没你们玉家的事。” 玉璧笑笑,说道:“你看,我身上的血,都是梦生的血。他为了护我,才受了重伤。你们不顾他的性命,一心想杀死他。我会告诉方先生,他会来找你们算账的。” 她指着众人,说道:“你们说自家是活死人,但你们一个个又有那么多的心愿,哪里象是一个活死人?我看你们不必装作那么撇清了,要想做什么,直说好了。” 大丑傲然道:“我看玉姑娘不必灭自家的威风,我们玉家在武林中也是四大家,广西的离家、江南的江门、姑苏的慕容都是大家,我们玉家也不差哪里去。我们要重振玉家的威风,还得靠玉姑娘,你带领我们,在江湖上闯,我们自会闯出玉家的天下。” 玉璧笑一笑,她笑得象是嫦娥仙子,不染一丝尘凡:“我不是你们的玉姑娘,我只是一个活也活不起、死也死不成的玉璧,你们要做什么江湖大派,还是你们自去做好了。我爹说百丑有他们的心愿,看来他是说对了,你们不必做玉家的奴才,自己做自己的主子,有多好?” 大丑笑笑,说道:“人无头不立,你要是不带领我们,我们靠什么聚在一起?” 他说出了这些人的心里话,他们中有许多人是暗中倾慕玉璧姑娘的美貌,一心天天看玉璧的,他们能聚在一起,全是因为有一个玉璧。要他们自己成一派,那哪里能够? 大丑说道:“这样好了,梦生,你回去对那个恶魔方无主说,就说我们请玉姑娘回山庄去了,他要是敢来,就叫他来山庄好了。”梦生大吼道:“不行,我不能对主人那么说,你让我回去,我怎么面对主人?” 玉璧笑笑,说道:“梦生,你别傻了,我愿意回去。” 梦生流泪,说道:“不对,不对,你刚才还说你不愿意回去的,你回去和这些人在一起,有什么好?” 玉璧姑娘笑笑,说道:“你不能死,你也不能与他们拚,我写一???信给你家主人,你带这一封信与他,好不好?” 梦生说道:“主人要我保住你,没保住,我怎么有脸见我家主人?” 玉璧再笑,说道:“不是啊,我自己要回家去的,我有时间会再去看你家主人,行不行?” 梦生委屈地说道:“好,你愿意回去,你就回去好了。” 第六章 洛水之神 怪物眼瞅着那些人把玉璧姑娘扯上了车,众人当时一阵子欢呼吼声。他们终是又请回了玉璧姑娘,终于再能重振玉家的威风了。车慢慢走行,一直走向暗夜里。 梦生垂下了头,他沮丧地说道:“我怎么对主人说,拿这一封信给主人看,他会不会怪我?” 怪物看着他,看他的神态,不禁暗暗摇头,心道:他是一个憨人,不知道玉姑娘给他的是一个安慰,她怕梦生会死在众丑的手下,他们那又嫉又怒的愤恨,一下子全都倾在梦生的身上,他们会把梦生剁成肉酱。 她写下一封信,是为梦生开脱。 但方无主是一个恶魔,他会放过梦生么?他会不会重罚梦生?怪物看着那些丫头,传说中的方无主是一个恶魔,他杀人不眨眼,如果他真的喜欢那个玉璧,他会放过梦生么?他会放过这些无辜的丫头们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恶魔方无主会怎么做。 梦生说道:“喂,你是怪物么?” 怪物笑一笑,他很少对人笑。但他喜欢梦生,一个在生死关头只想着别人的人,他最敬佩。 他对梦生说道:“我很敬佩你。” 梦生说:“你别骗我,我家主人说,如今天下只有两个人是真正的人,一个便是你怪物。” 哦,他家主人恶魔方无主竟会那么赞誉怪物? 梦生说道:“你要不要去见一见我家主人?” 怪物心道:如果恶魔方无主一看没了玉璧姑娘,说不准便真的会对他下毒的,如是那样,说不得自己要插手管别人的闲事了。他一叹道:明儿,慈儿,当年你们两个总是边笑边跟着我管人家的闲事儿,管遍了天下人的闲事。我如今又要插手管人家的闲事了,只是没了你们,一想起来,总是黯然神伤啊。 梦生说道:“你要是去见我家主人,我带你去。” 那些丫头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大声道:“梦生,你想好了,如果主人不愿意见他,你一定会死的。” 梦生毅然道:“我家主人一定愿意见他的。如果主人不待见他,我愿意陪他一起死。” 怪物只笑不语。那个恶魔是一个怪物,但天下有比怪物更怪的人么?他上了那乘轿子,坐在轿上。依梦生言,恶魔方无主的住处在一处深山里,他们得走许久的路。他们上路了,走了许久,走得怪物都是睡了几觉了,方才听到了哗哗的水响声。象是海涛。再过一会儿,便听得有人叫道:“梦生回来了。” 便有一只大船靠近来,梦生对着轿子里的怪物说道:“你别出声,我带你上船。他们以为你是玉姑娘,不会为难你的。” 那船上的人叫道:“轿子里的人是玉姑娘么?” 梦生叫道:“是啊,你想看一看轿子么?” 那人朗笑道:“当然想看。只是玉姑娘那天仙般的容貌,看一眼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啊。只是不能看了,怕看了主人震怒。”听他说话,象是对他的主人好感更胜于惧怕。 怪物心道:他们都是恶魔的手下,他们惧怕恶魔,那是一定的。只是他们说话时那快乐,象是在恶魔手下,并不很难过,这就让人费解了。 轿子抬上了大船,放在前舱上。 那船家笑声很响,他说道:“请玉姑娘出来看一看海。” 梦生说道:“玉姑娘有些不适,你敢让她出来看海,万一她身子有什么好歹,你可是会坏了主人的心情了。” 那船家忙陪笑说道:“那不敢,那不敢。” 船便渐渐离了岸,一直向海上驶去,看看驶了一程,到了一个小小的海岛,那岛子形状象是一只灵芝,人都叫道:“到了,到了。” 看到了岛上,那些丫头们抬着轿子,一直抬到了岛上。岛上的人看着轿子来了,都是让开,说道:“玉姑娘来了,玉姑娘来了!”看来岛上的人都知道玉姑娘。岛上有些绿树,掩映着岛上的房舍,看到了房前,正中间有一间大大的房子,那房子里快步抢出来一个汉子,那人说道:“玉姑娘回来了,一路可好?” 本来怪物以为那个恶魔方无主是一个恶眉恶目的恶汉,谁知道来的是这么一个英俊的公子?他就是方无主么?或许他不是方无主,他只是方无主的手下?那人笑得很开朗,他对着梦生说道:“梦生,你很辛苦,你回去歇息一下吧,众姐妹也好好歇一歇。” 没人应他。 那个公子有些奇怪,再看梦生,突地声音也颤抖了:“怎么,出了什么事儿?你说,你说!” 他猛地来揭那帘。揭开了帘,他的手突地抓住了怪物,他大声道:“你是谁?你是谁?!” 他的眼睛睁得圆了,怒目瞪着怪物,说道:“你是谁?玉姑娘在哪里?你把玉姑娘弄哪里去了?” 怪物的心一热,他知道这年轻人一定是那个恶魔方无主,他对玉姑娘这般关切,不是方无主又会是谁?他笑笑,出来轿外,对方无主说道:“你就是方无主?” 那公子不理他,忽地厉声叫道:“梦生,玉姑娘在哪里?她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儿,你快说!” 梦生一见他如此震怒,不由得也是惧怕,他嗫嚅道:“玉姑娘她走了,她回去了,她回到了她的玉家山庄。” 方无主顿时如被人摘心揪肺,他问道:“她怎么走了,说好了的,她不愿意回家的,她怎么回家去了?”他象是忘了眼前还有一个陌生人,忘了怪物还站在他的眼前。 梦生双手递上一封信,说道:“她说,她要回去了,再有时间会来看望主人。” 一个梦生本来憨痴,他自是说不清楚此时情境,别的人又不能说,那些丫头只是看着主人震怒,不敢搭言。 那方无主失神落魄的样子,让怪物一看便是明白,他心里道:“原来这也是一个情种,他一心挂念着那个玉姑娘,殊不知那玉姑娘也愿意与他在一起。只是那些丑们一心要弄什么玉家门派,她就不能与你在一起了。” 只是匆匆间,他无法插言,梦生憨人,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好在那方无主清醒了,他再问那红衣女,说道:“绣青,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绣青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她一五一十把那件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一听说此事,方无主叹了一口气,大声道:“她就那么去了,她就那么去了?我一定得去玉家山庄,我一定得去那个玉家山庄。” 玉家山庄,是天下第一暗道机关强处,从前的玉家有十六个人擅暗道机关,到了玉璧的父亲这一代,已经不须再在玉家安什么暗道了,只前辈的机关就尽够他们受用的了。玉家,天下第一难去处!但方无主象是没想到这些。 他只是看着空中,一心一意想着能去找那个玉璧姑娘。 此情此景,颇是感人。 梦生说道:“主人,她愿意回去,我不敢不让,你说我做错了么?”方无主此是方从那梦境里回来,他看着梦生,怎么对梦生说玉姑娘的心意?他如果知道了玉姑娘的心意只是让他好好回来,别死在众丑的手下,他会不会懊悔欲死? 方无主说道:“好了,梦生,你办得很好,你不能杀那些玉家的人,你杀了他们,玉姑娘会不快乐的。” 看来,方无主也是把那玉姑娘的快乐当成他的最大乐事。 梦生的脸上还有血疤,他笑了,咯咯笑道:“好在我没与他们死斗,要是与他们死斗,他们会死人的,我会杀了他们的人。”方无主叫梦生走,梦生走了,但他回头对着方无主说道:“他是……” 方无主一挥手,叫他不要再说,梦生走了。 那些丫头也走了,只剩下了怪物与方无主。房间很大,在正屋中间放下一乘轿子。那本是抬着美人的轿子,如今它抬着一个怪物来了。两人对视,象是有一种心灵感应。他们似乎是很久前就相识的朋友,只是久别,如今再重逢了。 方无主说道:“不必说,我知道你是谁。” 怪物也笑笑:“我也知道你是谁。” 方无主说道:“我看到了你,便知道你一定知道我。” 怪物说道:“我知道你。” 人贵在相知,如果他不知道怪物,怎么会一见如故? 怪物看着方无主,说道:“你心不在焉。” 方无主说道:“你在场?” 怪物点头。 方无主再说:“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能自保的孩子。”他的语气很疼爱。如果怪物说起他的明儿,说起他的慈儿,他也会用这种口气。他也会很疼爱他的妻子。 但方无主决不是玉璧的丈夫。 他怎么说? 方无主看出了他眼里的问话,说:“她只是一个不能流血的孩子,如她的身上破了一个伤口,她便只有一死。我找遍了天下的武功秘籍,最后找到了阴阳人许不天的那一套飞天秘功,我知道只有在男女双修时,女人才会变成男人,男人也会变成女人。在那时,她的身体才会有无穷变化。我想如是能修得那双修功夫,才能得那境界。” 怪物心一沉,那姑娘不会武功,这双修从何说起? 方无主说道:“我知道她不会武功,我得用两倍的功夫,我得是从前的许不天的两倍功力。我知道,世上还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事儿……” 世上从未有人做过的,他一心想做? 看来方无主已是醉心此事了,他再也不愿去看世间搏杀了,再也不想管江湖黑道白道的纷争。 怪物明白他的心境。 从前的他不是也如此么?他天天想着那海,一必想象那一只精卫鸟,把海都填平。但后来他想明白了,他的明儿、慈儿都死了,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们了。 方无主不这么想。 他说:“我一定能做得到,我近来访了许多的门派,看来此事也并非绝不可行。” 怪物看他,看他说梦语。 谁能把一个姑娘带到空中,做空中交接,在空中交接时使那人变了一身骨血?看来就是大罗神仙来了,怕也做不到此事。 怪物说道:“玉姑娘走了,怕你去玉家山庄也难。” 方无主大笑,他拍胸说道:“柳兄在此,你看我去玉家山庄,你便知道我的手段了。我找玉姑娘的事是大事,我一定得去。你知道,她在那些丑八怪的面前活得很不快乐,我不能让她活得不快乐。你说,她会不会信我一定能去救她?她会想的,她会。” 怪物不语,他想的不象方无主那样乐观。 玉家山庄从前就是固若金汤的堡垒,方无主能来去自如么?也难。 第一章 形影之恋 海岬上,站立两人。他们是怪物与恶魔。 怪物向来不讲求门派,对于正邪之说嗤之以鼻,他与恶魔在一起,也觉得十分惬意。 方无主对怪物说他自己。他愿意对怪物说,他拿怪物当他的朋友,他只有许多的手下,没有朋友。 他说:“当初我看到了她,便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我对她说话,她也不理我,后来我与她相熟了,说出了许多的心里话,慢慢才成了朋友。” 怪物说道:“你倾慕她,你也知道她不能成亲。” 方无主咬着嘴唇,是不是他对怪物还有不能说的秘密? 他说:“我与她很亲近,有一天夜里,我与她在屋子里喝酒,那一天屋子里很热……”方无主在想着那一天,他的脸上有一种神秘,有一种愉快。他说的那件事便闪现在怪物眼前。 那是他与玉璧。 明灯初上,夜也初至,月亮也是迷人的,两人夜谈,说天说地,说人说事,竟是说得心也相投。 玉璧说得心热,顺手脱下她的长衣,把长衣放在椅上。她看着方无主,嫣然一笑,说道:“天太热了。” 方无主觉得不仅天热,他体内也热,象是烧着一股热火,直把他的身体烧得软软,他说:“玉姑娘,你……” 她笑看他,不明白他要说什么。玉璧是天下绝色,看她的身体,玲珑剔透,象是玉做的。她的腰肢那么软,一动便显软软无力,看去让人垂怜。她的脸是白的,白得可以看出她的眼珠鸟黑,看出她的骨骼纤细,看出她的鸟发柔柔。眼睛象能说万千柔话,腰肢在诉无限情意。她是天下绝色。 方无主说道:“人贵在相知,我与姑娘在一起,真是无话不谈,你是不是也象那些人一样,看我真是一个恶魔?” 玉璧噗哧一笑,说道:“方先生,我看你是一个好人,他们说是他们说,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无主笑笑,说道:“在江湖上,人一提到我,象是说到了瘟疫,你还那么相信我,我真心感谢你。” 玉璧笑笑说:“方先生,你在我眼里,真的是一个好人。” 方无主握住她的手,说道:“我真喜欢你。” 玉璧的身子很热,她依在方无主的身上,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孩子,如果我是,我就会嫁与你。那样你便可以娶一个好妻子。你到了外面,人家一看方无主娶了一个年青貌美的妻子,他们会说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恶人决娶不到好妻子的。” 方无主笑笑,说道:“你就嫁与我,怎么样?” 玉璧一惊,她大声道:“不行,不行,我的身体不行,我不能做人家的妻子,我一做人家的妻子,给人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悲哀,我何苦要这么做?” 方无主说道:“你不相信我?” 玉璧看着他,流泪,说道:“我自小便知道我不是一个平常的人,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人不用怕死,可我必须怕死。如果一碰破了身上的哪一个地方,我就会死,我会血流尽了便死。那样我嫁谁也嫁不了。我不能出血,你明白么?我不能与一个男人有新婚之夜。我不能与他有新婚之夜,我不能真做谁的妻子。”她哭了,泪水流得委屈。 上天造就她一个尤物,还不给她一种男欢女爱的欢乐,她活着有什么趣儿? 方无主突地哈哈大笑,他凑上来,搂着玉璧,他说道:“从古来人皆说,千里缘份,你相信不相信?我与你有缘,决不是这一点儿难处能阻得住的。我就与你在一起,你我一起看花,一起说笑,一起活着,睡则同榻,起则同车,行则同路,有什么不好?”玉璧一听,心里也是心旌摇摇,但她看着方无主,她知道男人的心会被欲火焚烧,如果他来了欲望,那对她与他都是灭顶之灾。她不愿意让方无主与她受那结果。 方无主大笑,说道:“你看!”他头一回去理玉璧的头发。玉璧的柔柔的头发,长长的,乌黑的发。在他的手下,变得更柔顺。他轻声说:“我与你在一起,我就是与你睡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我能控制我自己,我是男人,我是一个人所不能的男人,你相信我。” 玉璧看着他,他的脸上是真诚,她能相信他,但他会天天如此么? 她不相信。如果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会天天看着她,与她谈天,与她亲近,却不能与她有肌肤之亲。那样她会快乐么?她不会快乐。因为女人活着,就是要给男人亲近的,就是要与女人相亲的。没有疯狂的亲近,怎么会有男人与女人? 玉璧虽说是一个女孩子,她也知道这个。 她与方无主越是亲近,越是喜欢方无主,越是想与他在一起肌肤相亲。但她是一个不能与男人亲近的女孩子,她只能与男人说笑。她很愁,有时一缕愁眉在他的眼前闪现。 方无主有时也不能自制,那是一个月夜。缠绵的情思都是在好的月夜。两人在月下饮酒。 方无主大声吟诗,吟过后便是痛饮。他看着玉璧说道:“我从来不曾与人喝醉。我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喝醉了,那一年我做错了一件事,从那以后,人家都叫我恶魔。” 玉璧是一个好女孩子,一个好孩子知道,人家不愿意说的话,你绝不要问。因为人家不愿意说,你问也是白问。 方无主说道:“玉璧,天下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一个真心对过我,她们一听说了我的名字,象是听到了淫贼,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愿意见我。只有你,做了我的知心朋友,我喜欢你……” 是醉语么?分明不醉。但看他的神态,却是有些醉了。 他说道:“玉璧,我能不能娶你做妻子?” 玉璧凄声说道:“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方无主摸着她的肩,她的肩头绝不同别的女孩子,轻柔,飘忽得象是一片云影。 她说:“你不能摸我,你再摸我,我受不了……”他也浑身颤抖,竟如同一片丝绸在空中乱摇。 他说:“玉璧,你是我的人了,我摸了你,我便是我的人。”她也说:“是,我是。” 可她与他只能那么干巴巴地看着,互相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难的是,他们两人真心相近,但他们无法相亲,他们如果真的相亲了,她会死。 玉璧说道:“我就是死了,我也情愿,你就与我成亲吧,好不好?” 他说道:“好。”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他把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玉璧放在那床上。 灯是亮的,月是明的,照着她如火的眼。 她说:“我甘愿死,我愿意一死,只要尝一尝那滋味儿,我就一死也甘心。” 床是亲近的,他与她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他说:“玉璧,我从来没有看过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她说:“我是,我是,我是不平常,对不对?你亲我啊?” 一声尖叫,一个长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吻。 她的胸亮出来了,她的胸肌雪白,从未看过的雪白。什么能这样白皙,是雪,还是玉,或许是绸?她呼吸起伏,象是起伏不平的山丘,也是雪盖的山丘。 方无主情愿死在这山丘下。他喃喃说道:“你真美,我怎么与你说?” 玉璧也忘情了,她低声催促方无主:“你赶快,你快啊!”那一声“啊”象是长长的叹息。 方无主的身子已经醉伏在在她的身上了,他闻到了她的处子肌香。他醉了,再也不复是一个自制的方无主。他脱去了衣服。虬劲的肌肉,激昂的情绪……他伏在玉璧的身上,玉璧在慢慢絮语:“你杀了我吧,你只要爱我一回,杀死我也不要紧,我宁可让你杀死我……” 方无主忽地从深渊中醒来,他看到了眼前的梦境不是梦,那是事实。 如果他与玉璧真的有了肌肤之亲,他就能让玉璧做他的妻子。他宁可让玉璧做他的妻子,但他不能做。如果他与玉璧交媾,玉璧便会流血,她只要流一滴处子的血,便会一死。她的血在流,会一流不尽,他会看看她流血,一筹莫展。那时他会恨自己,会恨自己一生。 叭——,他击了自己一拳。 方无主的身影忽地飘起来了,他再也不与玉璧的肌体相接。他的背影站在月下,人在那里寂寂地站着。 她忽地醒了,怯怯地问:“你……你怎么了?” 他不语。 她再哭:“你不必……想着我,我一生只有这么一回,我只能有这么一回,我宁可死,死在你的身上,好不好?你成全我,行不行?”她跪在地上,声音仍是那么清脆,但又柔柔的,有一丝求他的哀恳。 方无主摸着她的身子,当他闭着眼摸她的身体时,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肌体象是滑滑的锦缎,一丝丝的光滑,却又不象锦缎那般冷冷的,她的身子是热的,是鲜活的。他渴望那躯体,但他无法得到。 啊——,他击倒了一棵树。 那树有碗口粗,他一掌便把那一棵树切断。 玉璧与他一般痛苦,她幽幽地说道:“人生谁无死,只是我没尝到做女人的滋味,怎么能死?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我如果知道了怎么做,一定会好好地做一回女人。你怕了么?你是江湖上的汉子,怎么会怕见血,我自己拿一把刀,先把我的手割破,好不好?那时你知道我爱你,我情愿一死,做一回你的女人,你就会好好地爱我一回。听说男人与女人相亲,会地动山摇,会海枯石烂,你说那是什么滋味儿?我没有尝过那滋味儿,我从未尝过那滋味儿。你让我尝一尝,好不好?” 她挥手去抢一把小刀,拿起那一把小刀对着她的臂便砍……如果那一次她一刀砍下去,她就再也不复是一个活人了,她就成了一个死人。她自称她自己是“活死人”,就是不想再做那种活死人了。她一刀挥出,方无主大惊,他冲上去抢下刀子,对她说道:“我愿意做,愿意做你的丈夫,自从看到了你,所有的女人我都视同草芥。你知道,我不能让你死,我得想一个法子,让你能做一回正常的女人,那时你愿意嫁与谁,那是你的快乐了。” 玉璧哭了,她牵着方无主的手,哭得他心也疼:“你说,我真的能做一回正常的女人么?我真的能做一回女人,就是流血也不会死么?” 方无主扯着她,让她坐在椅上,他问她:“玉璧,你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每月做女人,经讯来时,是不是有血?” 玉璧虽是倜傥,但说及此事,也是满面羞红,她轻声说道:“是啊,但我每月一次,那血不是从身体的破损处来的,自是没什么关系。” 方无主在地上来回一走,他慢慢对玉璧说道:“我想你一定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我有法儿了。” 玉璧惊喜地问:“什么法儿?” 方无主大声道:“从前有一个人,他长大了,发现他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他是一个阴阳人。他叫许不天,他后来做了一个女孩子的丈夫,他决心做一回男人了,他不能与女孩子交接,他习到了一种绝妙的功夫,在空中交接……” 玉璧自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字眼,她喃喃道:“空中交接,我能么?我会么?” 方无主说道:“能行,会,你一定行。” 第一章 形影之恋 海岬上,站立两人。他们是怪物与恶魔。 怪物向来不讲求门派,对于正邪之说嗤之以鼻,他与恶魔在一起,也觉得十分惬意。 方无主对怪物说他自己。他愿意对怪物说,他拿怪物当他的朋友,他只有许多的手下,没有朋友。 他说:“当初我看到了她,便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我对她说话,她也不理我,后来我与她相熟了,说出了许多的心里话,慢慢才成了朋友。” 怪物说道:“你倾慕她,你也知道她不能成亲。” 方无主咬着嘴唇,是不是他对怪物还有不能说的秘密? 他说:“我与她很亲近,有一天夜里,我与她在屋子里喝酒,那一天屋子里很热……”方无主在想着那一天,他的脸上有一种神秘,有一种愉快。他说的那件事便闪现在怪物眼前。 那是他与玉璧。 明灯初上,夜也初至,月亮也是迷人的,两人夜谈,说天说地,说人说事,竟是说得心也相投。 玉璧说得心热,顺手脱下她的长衣,把长衣放在椅上。她看着方无主,嫣然一笑,说道:“天太热了。” 方无主觉得不仅天热,他体内也热,象是烧着一股热火,直把他的身体烧得软软,他说:“玉姑娘,你……” 她笑看他,不明白他要说什么。玉璧是天下绝色,看她的身体,玲珑剔透,象是玉做的。她的腰肢那么软,一动便显软软无力,看去让人垂怜。她的脸是白的,白得可以看出她的眼珠鸟黑,看出她的骨骼纤细,看出她的鸟发柔柔。眼睛象能说万千柔话,腰肢在诉无限情意。她是天下绝色。 方无主说道:“人贵在相知,我与姑娘在一起,真是无话不谈,你是不是也象那些人一样,看我真是一个恶魔?” 玉璧噗哧一笑,说道:“方先生,我看你是一个好人,他们说是他们说,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无主笑笑,说道:“在江湖上,人一提到我,象是说到了瘟疫,你还那么相信我,我真心感谢你。” 玉璧笑笑说:“方先生,你在我眼里,真的是一个好人。” 方无主握住她的手,说道:“我真喜欢你。” 玉璧的身子很热,她依在方无主的身上,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女孩子,如果我是,我就会嫁与你。那样你便可以娶一个好妻子。你到了外面,人家一看方无主娶了一个年青貌美的妻子,他们会说你是一个好人,一个恶人决娶不到好妻子的。” 方无主笑笑,说道:“你就嫁与我,怎么样?” 玉璧一惊,她大声道:“不行,不行,我的身体不行,我不能做人家的妻子,我一做人家的妻子,给人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悲哀,我何苦要这么做?” 方无主说道:“你不相信我?” 玉璧看着他,流泪,说道:“我自小便知道我不是一个平常的人,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人不用怕死,可我必须怕死。如果一碰破了身上的哪一个地方,我就会死,我会血流尽了便死。那样我嫁谁也嫁不了。我不能出血,你明白么?我不能与一个男人有新婚之夜。我不能与他有新婚之夜,我不能真做谁的妻子。”她哭了,泪水流得委屈。 上天造就她一个尤物,还不给她一种男欢女爱的欢乐,她活着有什么趣儿? 方无主突地哈哈大笑,他凑上来,搂着玉璧,他说道:“从古来人皆说,千里缘份,你相信不相信?我与你有缘,决不是这一点儿难处能阻得住的。我就与你在一起,你我一起看花,一起说笑,一起活着,睡则同榻,起则同车,行则同路,有什么不好?”玉璧一听,心里也是心旌摇摇,但她看着方无主,她知道男人的心会被欲火焚烧,如果他来了欲望,那对她与他都是灭顶之灾。她不愿意让方无主与她受那结果。 方无主大笑,说道:“你看!”他头一回去理玉璧的头发。玉璧的柔柔的头发,长长的,乌黑的发。在他的手下,变得更柔顺。他轻声说:“我与你在一起,我就是与你睡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我能控制我自己,我是男人,我是一个人所不能的男人,你相信我。” 玉璧看着他,他的脸上是真诚,她能相信他,但他会天天如此么? 她不相信。如果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他会天天看着她,与她谈天,与她亲近,却不能与她有肌肤之亲。那样她会快乐么?她不会快乐。因为女人活着,就是要给男人亲近的,就是要与女人相亲的。没有疯狂的亲近,怎么会有男人与女人? 玉璧虽说是一个女孩子,她也知道这个。 她与方无主越是亲近,越是喜欢方无主,越是想与他在一起肌肤相亲。但她是一个不能与男人亲近的女孩子,她只能与男人说笑。她很愁,有时一缕愁眉在他的眼前闪现。 方无主有时也不能自制,那是一个月夜。缠绵的情思都是在好的月夜。两人在月下饮酒。 方无主大声吟诗,吟过后便是痛饮。他看着玉璧说道:“我从来不曾与人喝醉。我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喝醉了,那一年我做错了一件事,从那以后,人家都叫我恶魔。” 玉璧是一个好女孩子,一个好孩子知道,人家不愿意说的话,你绝不要问。因为人家不愿意说,你问也是白问。 方无主说道:“玉璧,天下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一个真心对过我,她们一听说了我的名字,象是听到了淫贼,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愿意见我。只有你,做了我的知心朋友,我喜欢你……” 是醉语么?分明不醉。但看他的神态,却是有些醉了。 他说道:“玉璧,我能不能娶你做妻子?” 玉璧凄声说道:“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方无主摸着她的肩,她的肩头绝不同别的女孩子,轻柔,飘忽得象是一片云影。 她说:“你不能摸我,你再摸我,我受不了……”他也浑身颤抖,竟如同一片丝绸在空中乱摇。 他说:“玉璧,你是我的人了,我摸了你,我便是我的人。”她也说:“是,我是。” 可她与他只能那么干巴巴地看着,互相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难的是,他们两人真心相近,但他们无法相亲,他们如果真的相亲了,她会死。 玉璧说道:“我就是死了,我也情愿,你就与我成亲吧,好不好?” 他说道:“好。”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他把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玉璧放在那床上。 灯是亮的,月是明的,照着她如火的眼。 她说:“我甘愿死,我愿意一死,只要尝一尝那滋味儿,我就一死也甘心。” 床是亲近的,他与她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他说:“玉璧,我从来没有看过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她说:“我是,我是,我是不平常,对不对?你亲我啊?” 一声尖叫,一个长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吻。 她的胸亮出来了,她的胸肌雪白,从未看过的雪白。什么能这样白皙,是雪,还是玉,或许是绸?她呼吸起伏,象是起伏不平的山丘,也是雪盖的山丘。 方无主情愿死在这山丘下。他喃喃说道:“你真美,我怎么与你说?” 玉璧也忘情了,她低声催促方无主:“你赶快,你快啊!”那一声“啊”象是长长的叹息。 方无主的身子已经醉伏在在她的身上了,他闻到了她的处子肌香。他醉了,再也不复是一个自制的方无主。他脱去了衣服。虬劲的肌肉,激昂的情绪……他伏在玉璧的身上,玉璧在慢慢絮语:“你杀了我吧,你只要爱我一回,杀死我也不要紧,我宁可让你杀死我……” 方无主忽地从深渊中醒来,他看到了眼前的梦境不是梦,那是事实。 如果他与玉璧真的有了肌肤之亲,他就能让玉璧做他的妻子。他宁可让玉璧做他的妻子,但他不能做。如果他与玉璧交媾,玉璧便会流血,她只要流一滴处子的血,便会一死。她的血在流,会一流不尽,他会看看她流血,一筹莫展。那时他会恨自己,会恨自己一生。 叭——,他击了自己一拳。 方无主的身影忽地飘起来了,他再也不与玉璧的肌体相接。他的背影站在月下,人在那里寂寂地站着。 她忽地醒了,怯怯地问:“你……你怎么了?” 他不语。 她再哭:“你不必……想着我,我一生只有这么一回,我只能有这么一回,我宁可死,死在你的身上,好不好?你成全我,行不行?”她跪在地上,声音仍是那么清脆,但又柔柔的,有一丝求他的哀恳。 方无主摸着她的身子,当他闭着眼摸她的身体时,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肌体象是滑滑的锦缎,一丝丝的光滑,却又不象锦缎那般冷冷的,她的身子是热的,是鲜活的。他渴望那躯体,但他无法得到。 啊——,他击倒了一棵树。 那树有碗口粗,他一掌便把那一棵树切断。 玉璧与他一般痛苦,她幽幽地说道:“人生谁无死,只是我没尝到做女人的滋味,怎么能死?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我如果知道了怎么做,一定会好好地做一回女人。你怕了么?你是江湖上的汉子,怎么会怕见血,我自己拿一把刀,先把我的手割破,好不好?那时你知道我爱你,我情愿一死,做一回你的女人,你就会好好地爱我一回。听说男人与女人相亲,会地动山摇,会海枯石烂,你说那是什么滋味儿?我没有尝过那滋味儿,我从未尝过那滋味儿。你让我尝一尝,好不好?” 她挥手去抢一把小刀,拿起那一把小刀对着她的臂便砍……如果那一次她一刀砍下去,她就再也不复是一个活人了,她就成了一个死人。她自称她自己是“活死人”,就是不想再做那种活死人了。她一刀挥出,方无主大惊,他冲上去抢下刀子,对她说道:“我愿意做,愿意做你的丈夫,自从看到了你,所有的女人我都视同草芥。你知道,我不能让你死,我得想一个法子,让你能做一回正常的女人,那时你愿意嫁与谁,那是你的快乐了。” 玉璧哭了,她牵着方无主的手,哭得他心也疼:“你说,我真的能做一回正常的女人么?我真的能做一回女人,就是流血也不会死么?” 方无主扯着她,让她坐在椅上,他问她:“玉璧,你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每月做女人,经讯来时,是不是有血?” 玉璧虽是倜傥,但说及此事,也是满面羞红,她轻声说道:“是啊,但我每月一次,那血不是从身体的破损处来的,自是没什么关系。” 方无主在地上来回一走,他慢慢对玉璧说道:“我想你一定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我有法儿了。” 玉璧惊喜地问:“什么法儿?” 方无主大声道:“从前有一个人,他长大了,发现他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他是一个阴阳人。他叫许不天,他后来做了一个女孩子的丈夫,他决心做一回男人了,他不能与女孩子交接,他习到了一种绝妙的功夫,在空中交接……” 玉璧自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字眼,她喃喃道:“空中交接,我能么?我会么?” 方无主说道:“能行,会,你一定行。” 第二章 杀门 在镇江,有一个小小的镇子,传说中这个镇子里的人都是恶魔方无主的手下。那是一个小镇子,只有上百人的小镇子。在这镇里,所有的人都看到过方无主,大人孩子都叫他“方先生”。他们认得方先生,知道方先生是好人。 这一天,江允与慕容风来到了镇上。江允与慕容风到了镇上最小的那一家店里。 坐在酒店里,江允与慕容风在喝酒。 据人说,方无主每一次都是到了这里,再上海船走的。他们得找到方无主的巢穴。 如果他们找到了方无主的巢穴,正义之师必是会挥师而下,一举扫平方无主这个魔窟。 江允在喝酒,他一声不吭。 慕容风说道:“到了这里,便差不多是尽头了,我们要找方无主,一定得问他们。” 江允喝下一杯酒,叫道:“店家,店家,你来,我有话要问你。”那店家来了,他是一个老头儿。 江允问:“请问你一声,方无主是不是在这里?” 那老人说:“客官问什么?房子无主?我们这里只有百十户人家,每一户房都是有主的。” 江允见他耳背,竟是听不清自己的问话,便大声道:“有一个人叫方无主,他是不是在这里?” 那店主再说:“不是啊,这里的房子都是有主的,你要买房子么?” 慕容风对江允笑说道:“他是一个聋子。” 江允忽地提拎着店主的衣领,他厉声吼道:“你说,方无主是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慕容风说道:“他是聋子,你何必对他那么狠?” 江允大笑,说道:“我刚才进屋时,剑放在桌上的咯一声响,他都听到了,他怎么会是聋子?” 慕容风心里佩服,江允也不是一个笨蛋。 江允一提那店家,他叫道:“我不知道谁是方无主。” 江允一放他,冲出店去,在街头上扯住一个年轻后生,问道:“你认不认得方无主?” 那后生看看他,说道:“认得。”街头上一见扯住了人,便都围上来看。 慕容风看着他扯住那后生,便叫道:“没你们的事儿,闪开,闪开!” 江允说道:“你认得方无主那个恶魔,你说他在哪里?” 那后生笑笑,毫不惧他,问:“你是方无主的朋友?” 江允大怒,骂道:“我怎么会是那个恶魔的朋友?” 后生笑了,他说:“要不是方无主的朋友,你找谁会告诉你?”后生闪身要走,江允扯住他,吼道:“如果你不说,我便杀了你。”后生淡淡地说道:“你试一试,你杀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慕容风看着围上来的人,看那些人都是眼巴巴地看他两人,便说道:“我们是找方无主的,你们谁知道他,告诉我们,可以给你们一百两银子。” 围观的人都不声语。 慕容风看着一个叫化子,说道:“老爹,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无主在哪里?” 那老人看看银子,说道:“我一辈子还没看过这么大的银子呢。” 慕容风笑,笑得很认真,他说:“你要是说出了方无主在哪里,这银子便归你了。” 那老头儿忽地大笑,说道:“你拿一百两银子买方无主的头,是不是太少了?” 慕容风一听,老人似是要说方无主在哪里,便说道:“你再多要银子,我也可以给你。” 老人大笑,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你有本事自去找好了。”江允扯着那个年轻人,忽地怒道:“你们都是方无主的窝主,我要你说,方无主在哪里?” 忽地,一只烂香蕉砸在了江允的脸上。他怒火中烧。 江允出山,是江南江门的公子出来,人不在意他,就是对江南江门不在意,他大喊一声:“着!” 一拳把那个后生打出去!那后生也不料得他会真出手打人,也不及防备,一拳正打在他的心窝上,那拳过重,后生竟是一声也不吭,倒地便死了。 街头上的人汹然。 有人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便有人冲来与他两人动手。 拿刀拿剑的也有,手里抓到了棍棒便对着他两人砸来的也有,一时吵吵嚷嚷,直冲他两人。 慕容风、江允在全镇人的围攻下。 慕容风吼道:“快冲出去,不然我们会被砸成肉酱!” 江允大喝一声:“再动我要杀人了!” 那店家在外围叫喊道:“他们要找方无主,他们不是好人!”人更拚命砸打,死命砸他们。江允嗖地拔出了剑,一剑穿胸! 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后生被刺死。 “杀人了,杀人了!”后面的男人更拚命,刀剑齐出,直捅向两人。 慕容风大喝道:“走!” 江允眼也红了,他叫道:“走什么走?这里是方无主的黑窝,不杀死他们,又怎么肯说?” 江允一剑再削去一颗人头,吼叫道:“方无主在哪里?” 小小镇上,只有百余人,此时都聚到了一处,一听得他叫方无主,全都叫道:“打死他,打死他!” 江允心道:我已经杀死了两个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他全镇的人,看他们说不说?他一剑一刺,一剑一削,一剑一夺,右剑左掌,瞬间便杀死了十数人。 慕容风大喝道:“江允,你疯了?” 江允大叫道:“这里是方无主的黑窝,你不杀他,他会杀你!”一个后生一叉直夺慕容风,他怒叫道:“杀啊!” 慕容风一夺叉子,那后生一闪,不巧正腰间刺入一柄剑。那剑是旁边一人刺向慕容风的。 后生的眼珠瞪得很大,说道:“你杀死了我……你杀死了我……”他仆然僵倒。 江允大声叫道:“你好人也做不得了,快杀人好了。” 慕容风心里一叹,心道:说到哪里,此事也是有愧,他说道:“好,让开,不然我杀人了!” 一人用棍棒砸向他头上,叫道:“做什么假惺惺,你杀死的人还少么?” 慕容风再一拳,正击在那人的肩头,那人一退,正退在江允的剑尖下,江允一剑挑死了他。 江允大笑道:“好,好,你不愿意杀人,都送与我杀。”小镇一阵吵嚷,人声鼎沸,叫杀声不断。人们疯了,扑向两人。但他们显然不是两人的对手,只是须臾,便倒下一片人。 后面的人是女人,她们尖叫着,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她们站得不远,眼见得自己的亲人倒下,不由得号啕痛哭。 江允恨那哭声,叫道:“再哭我也杀了你们。” 他扯住一个女人,问她:“方无主在哪里?” 那女人又哭又笑,说道:“象你这种狗人,要是看到了他,连命也没了,还想逞什么英雄?那时你趴在地上,叫他祖宗也来不及,他会把你活活剥了皮!” 江允的脸抽搐得很难看,他恶狠狠道:“是么,我说是黑窝,真就是黑窝,你看好了方无主么?”他叭地一拳击在那女人脸上。女人泼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你有本事去与方无主动手,死在他手里,也算是一个汉子,也算是老娘胯下出来的一个带把儿的汉子,你杀我们这些人算什么本事?” 江允的脸更抽搐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我杀死你,你去地狱告我好了。” 他一拳击在那女人乳上,那女人痛叫一声,倒地而死。 慕容风去扯他,叫道:“走,快走!” 江允厉声道:“杀死了这么多的人,还问不出他的下落,岂不是白杀了?” 他抓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问他:“你说,方无主在哪里?”那孩子看他,十分惧怕,他一身是血,满脸血污,眼珠是恶狠狠的,象是地狱里的恶魔。 那孩子道:“我不知道。” 江允大声道:“你怎么不知道?一说起方无主,象是说你们的亲爹,你说,他在哪里?你只要说出来,我就给你银子!” 那孩子说:“我不要银子。” 江允恨声道:“你要命不要?” 那孩子看看地上的女人,忽地流泪了,他大声道:“你杀死了我姐姐,你杀死了我姐姐!”他扑向那女人。 但江允扯住了他,恶声道:“如果你不说,你也得一死!” 那孩子一声叫喊,咬住了江允的手。江允的剑掉在地上。他的手被咬下了一块肉。他大声叫,一拳击在那孩子的太阳穴上。那孩子也死了。 两个看着镇里剩下的人。有二十多人站在那里,冷冷看他们。慕容风叫道:“走啊,你们怎么不跑?” 一个老人说道:“我们等着你们来杀人。” 一个女人说道:“你会死的,你会死在方无主的手下,你也会死在‘四绝’的手下,他们会吊死你!” 江允恶声笑道:“四绝有什么本事能杀得了我?” 那老人说道:“你造下了孽,你杀了太多无辜的人。你必会死在方无主的手里!” 江允恨恨道:“是么?” 他扑上去,扼住了老人的咽喉,叫道:“你说,是你死还是我死?” 那老人吐字不清地说:“你一定会死在……方无主……手……”老人颓然倒地。 这是海边的一个镇子,共有百余人,在江允一怒之下,便死了七八十人。剩下的人不走,他们仍是看着江允。 慕容风也是暗暗心惊,江允杀心太重,跟他在一起,怕没有什么好事。但事儿已出,他又能怎么样? 慕容风说道:“他们不肯说出方无主的下落,再问也无益,不如我们走吧?” 江允怒叫:“他们不说,我便杀遍他们,让全镇血流成河,你让开!” 慕容风看他已是杀红了眼,劝道:“她们尽是妇孺老幼,杀也无益,不如我们自己去找好了。” 江允扯了一条布,包上他的手,说道:“走就走!” 忽地听到了一声叫喊,原来是那些站在一旁的老人、孩子发出来的,他们诅咒道:“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们两个不得好死!”慕容风已是心惊,他说道:“走,快走!”江允忽地说道:“不如我们去把他们全宰了,再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他想回头,那些人见他要回头,一个个犹是不惧,站在那里等他来杀。慕容风再也没有那勇气了,他说道:“此事做得太过孟浪了,如是传出去,岂不让世人耻笑?” 江允冷笑一笑,说道:“世人耻笑我?你不说出去,便没有人会知道是谁做的。” 慕容风看着江允,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骇道:他骨子里有一种疯狂,不能与他这种人为伍。 江允看他,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与我出来,有些后悔?” 慕容风笑笑,不出声。 江允突地拔剑说道:“你愿意走,你一个人走好了。我不愿意再看见你,我不愿意再见到你。我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一镇人都是我杀的,与你无干。” 江允径直走了,只扔下了一个慕容风。 慕容风看着一地血腥,他叹气道:“罪过,罪过???!”他也要走了,他不愿意再去找什么方无主,他要回去,回他自己的家乡去。 姑苏是好地方,在那里,他会一心习武,再读诗文,过安静平和的日子。 第三章 陷井 怪物睡在屋内,他头一回睡这么好的屋子。当他看到这屋子时,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要睡这么好的地方。” 方无主笑笑,说道:“你睡好了,你会在想念最亲的亲人中鼾然入梦。” 他笑笑,主人那么殷勤,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在睡梦里梦到了唐明儿与任慈,她们两个依偎在他身上,诉说着思念。他只是痴痴地看她们,她们的头上有水草,水草在她们的头上,与头发搅在一处。 忽地,他听到了人声。是有人在说话。 他细听听,是一个男人与方无主在说话。 男人的声音嘶哑:“他们都死了,全镇的人死光了,只有十多人活着。” 方无主问:“是谁杀死了他们?” “是江允,一个提剑的公子,那人描述的人定是那个江允。还有一个人,也是一个贵公子,他也杀人了,他是那个慕容风。” 方无主恨声道:“慕容风、江允!” 那人说道:“他们两个几乎把一镇人全杀光了,他们要找你。”方无主一跺脚:“混蛋,他们要找我,不来找我,杀人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很是愤怒:“他们没有什么深功夫,当然不会是江允与慕容风的对手,死在他们的手下,也是必然。” 方无主恨恨道:“白道,白道,什么英雄侠义道,都是胡扯!”那男人道:“江允用的是他家的江门剑法,一眼便看得出的。” 方无主说道:“他竟杀死了七八十人?” 那男人说道:“若不是慕容风挡住了他,他会把全镇的人全都杀光,说是要灭口。” 方无主恨声道:“替我找来他们四人!” 怪物在听,他想,方无主听到的或许不是事实,黑道的枭雄,有时只是一时激动,或凭一面之辞便随便杀人,才落下了一个恶名。等了一会儿,听到来了四个人。他们坐下了,在方无主的面前,他们有自己的座位。 方无主的声音仍是怒极,他说道:“吴平,你说说你看到的事儿。”那男人再说了一遍,这一遍说得更细了。 四个人中,有人“砰”地一声,击在桌上,那人说道:“这种人,不杀了他,还做什么?” 道二的声音很尖,她说道:“江允是江南江门的公子,出来就是要扬名立万的,象他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一定得杀死他。”黑一说道:“我去,我一个人去,就杀死他了。” 四丫叫道:“不行,还有一个慕容风,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两个。”道二说道:“我去。”痴三忽地大笑,他说道:“这种人还要去那么多人么?我一个人,两柄剑,杀死他们两个,提他人头来见!” 他要走,人已走出厅去,忽听得方无主说道:“痴三,你回来!”痴三站住不动了。 只有方无主能叫他痴三。他自己也不叫自己是痴三。 方无主说道:“痴三,杀了那个江允,怕更引起江湖祸乱。”道二说道:“你不杀他,江湖也称你是恶魔。” 方无主一叹,他是恶魔,在江湖已成定论,他还能说什么? 方无主道:“你们两人齐去,对那江允说明,他不该杀人。让他对江湖人有一个交代。” 道二看看方无主,他不愿意做江湖罪人,但他做是不做,并不由他。江湖人会把所有的江湖罪恶都归于他身上,只要是恶行,都是方无主做的。 黑一说道:“我自去。” 道二说道:“这件事要我去。” 方无主点头。 四人中,道二是心细之人,她去会少些麻烦。道二要起身走,四丫忽地嘻嘻笑着,说道:“我跟你去。”四丫愿意与道二一齐走。方无主说道:“好,你们两人去,我便放心了。” 道二看着方无主,她的眼睛会说话,但方无主不再看她,只是问黑一:“能不能帮那些镇人安葬他们的亲人?” 黑一说道:“我亲自去。” 黑一走了,只剩下了道二三人。 吴平也走了,方无主对道二说道:“你去时,对江允与慕容风好好一谈,告诉他们,如是白道要找我,自可来与我一会,用不着到处杀人。” 道二与四丫走了,她们匆匆走了。 方无主回到了住处,他看着怪物,怪物仍是原来那睡态。 方无主说道:“你没睡着,何不坐起来聊一会儿天?” 怪物知他看出自己没睡,他坐起来,说道:“有人要找你?”方无主冷笑,说道:“他们要杀我。” 怪物看他,竟是不语。 方无主说道:“你为什么不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怪物一叹,说道:“我何必要问?”怪物心里知道,江湖事,从来都是众口铄金,象方无主这种人,被江湖定论说成是恶魔,他自己怎能分辩? 方无主说道:“在海岛那边,有一个小镇,这个小镇里的人只有上百,他们自己的孩子与自己镇子里的人成亲,再不就去邻近的村寨去求亲。他们曾救过我,一次我贫病交加时,他们救了我。那镇子里的姑娘喂我米汤,镇子里的郎中替我医病,镇子里的老人为我做饭。我后来病好了,要走时问,要不要我做什么?他们说,你走后来一个信儿,让我们知道你很平安就行了。后来我在这海岛上落脚,多半是因为镇子里的人。他们曾替我张罗,要把镇子里最好看的姑娘嫁给我。” 怪物想着自己的妻子唐明儿与任慈,她们会是她们那样的好人,但他们死了,一镇人都死在那江允的剑下。 只剩下很少的人。他们有丧失亲人的痛苦,他们因为不说出方无主的去处,便死了那许多的亲人。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方无主的落脚处。 方无主冷喟一声,说道:“我要在那里派一些人,再有人来找我,便把他们全都带到岛上来。” 怪物看他,知他下了决心。 如果来人找他,那人便被带到岛上,他会天天有仇敌。 世上的事总是那么奇怪,他本来没有多少仇敌,但每一个遇上仇恨的人都把账记在他的头上。 有的人从来不曾见过方无主。他们的亲人被仇杀,一定是方无主干的。江湖上有人命大案,肯定是方无主的人做的。 恶事丑事少不了方无主。方无主能说什么?他告诉怪物:武当派的血案,有人说定是我做的。 可我连武当派的山也没上去过。那少林寺的十大命僧江湖行,也有人说我是杀的,但我从来不曾看过那十大命僧。 怪物心道:方无主,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竟是天下魔道的主子,让人也不敢相信。 方无主说道:“如今他们又借那玉璧姑娘的事儿,来找我的麻烦了。玉璧姑娘大概早就料到他们的心思,便回去了。” 怪物知道玉璧姑娘的事儿,他心道:玉姑娘想回去,是不想让你为难,她一心想跟你走,想做你的妻子,那心意象当年的任慈与唐明儿一样。 道二带着四丫走了,她们上了船,再下船,一直到了那镇里,问清了那杀人者的容貌,知道那必是慕容风与江允,便去找人。终于在一家客店里找到了他们。 慕容风在喝酒,他闲暇时总是手不离杯。江允在擦剑,他总是在擦剑的时候手抖。一般江湖人见他擦剑时手也抖,便误以为他杀人时手也会抖,那样想江允的人,大都会死在他的剑下。 道二出现在门前。她排挞而入。 江允一听得门响,仍是不动声色,慕容风却停下了杯。 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风韵不减的道二,一个是扎着总角的小丫头。 慕容风斜眼看人,那江允冷冷道:“恶魔方无主的人?” 道二答了一声:“是。” 江允扬声大笑:“找他时不见,躲到哪一个乌龟壳里去了?他派你两个女人出头,是不是怕了,要你两人来侍候我?” 他傲然而视,说道:“道二,你的容貌不差,要是能小上几岁,我对你更有兴趣。那个小丫头太小了,我对她没有兴致,不过我有一位伴儿,不知他对你们两人有没有兴趣?” 道二嫣然一笑,她一笑粲然,竟有惊人美色。她悄声道:“江允,我来找你,是想问你,镇子里的人是你杀的么?” 江允傲然:“不错。” 道二顿了一顿,说道:“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你杀他们算什么本事?” 江允大笑,说道:“他们既没本事,何必对恶魔去处守口如瓶?我不愿意他们如此,便杀了两人,可他们竟不知好歹,拿起刀剑来与我动手,我不杀他,难道在那里静静立着,等他们杀我不成?”小丫头忽地喝道:“你杀人有道理了?” 江允道:“也说不上有理没理,只是我想,杀死许多人,那个躲在龟壳里的方无主一定会出来,他不出来,岂不是受千人唾、万人骂?” 道二长吁了一口气,她说道:“我明白了。”她回头看着四丫,说道:“从前人说江湖有四大家,我对他们都很是尊敬,怎么四大家尽是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四丫说道:“杀了他!” 两人便挈出兵器。道二的兵器很古怪,是一条带有十六把利刃的抓绳。那绳是天山冰蚕制成,刀剑不伤,上面的十六把利刃一经飞出,总能伤人。四丫却是手持两条梭子。这象是织布的梭子,拿在她的手里,象是玩具。只不过这玩具比平时的梭子大一些。 两人对着江允与慕容风。 道二说道:“出去,我们一决生死。” 江允缓缓回头,对慕容风说道:“慕容公子,你愿意不愿意出去啊?” 慕容风说道:“人家来找,不出去怕是不行了。” 江允一笑,说道:“要是不想与她厮杀,或许我们与她两个有更有趣的事儿能做,我们坐下喝一杯酒,吟吟诗什么的,再谈风月,不说风云,也算结了朋友。” 四丫怒道:“江允,你是一个无赖,与你结什么朋友?” 江允一笑,说道:“江湖上都知道江南江门是武林正门一脉,只是你们那个主子方无主可就惨了,人人皆知他是大坏蛋。就是三岁童稚,也知他是恶魔,他能做什么好事?我看你两个样儿还周正,怎么能跟他在魔道上混?不如你们跟着我,我从此带着你们两个,做我的手下,好不好?” 四丫气极了,脸胀得通红,叫骂道:“你也不瞅一瞅你个狗模样,竟然要做我的主人,我杀了你还来不及,我跟你有什么好说!”她冲过去,一梭穿向江允! 江允早看得仔细,他笑道:“好,莫非我是你家布机,要你一张机、两张机地织?” 他拿那鞘来迎,为显他手段,竟“当”地一声,把那梭尖正刺入剑鞘里了。 江允哈哈大笑,只此一手,他便胜四丫多多。 慕容风抬起头来,看着道二,说道:“天下四绝,也够名头,我与你就动手好了。” 两人不理会那四丫与江允的争竞,直走出客店,站在院里。风吹着,树梢在轻轻摇动。 第四章 红线是刀 风轻轻地吹着,吹得道二的心有些乱。 她喜欢方无主,在方无主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人味儿。 但她不能对方无主说什么,她长方无主四岁。 在年轻的方无主面前,她总是默默无言,说不出话来,只能瞅着方无主做事。 为了方无主,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 如今,她站在慕容风对面,心内也是此念。她说道:“姑苏慕容,天下大家,何必为了这些小人坠了自己的名头?” 慕容风也笑笑:“天下四绝,何等响亮的名头,只是我也不解,你们何必做那个恶魔的爪牙?” 两人话不投机。 慕容风说道:“从前听得人说方无主,便想他的人定是青面獠牙,没有一个好人。哪里料得会出来象你这样一个人物?” 道二冷冷道:“姑苏慕容尽出人物了,但我所知的,除了矮子慕容复外,都是正人君子。不知道慕容公子是正是邪?” 慕容风坦然一笑:“你在恶魔手下,有什么资格与我论正邪?”道二说道:“你是慕容公子,你说得出哪是正哪是邪?” 慕容风大笑,用手指点着道二,说道:“正亦是邪,邪亦是正。人看是邪便是邪,人说是正便是正。” 道二也点头,知道慕容风说得有理。 两人对面,忽地慕容风伸手道:“看招!”他一手伸出,便变出臂绕,一拳化掌,平平击向道二!这一拍直向肩头! 道二脱袍让位,竟是生生退出。她再复上,手似拈花妙指,平平点出。一点点向慕容风的承泣大穴!慕容风当然不会让她点中,他再退出,转身蹬腿,一击向道二的下阴!他说一句:“看腿!”一声招呼,当然是客气。一蹬极是有力,差一点正蹬中。 道二的身子疾斜,慢慢再复出来,对着他虚绕一指便飞出了绳刀!嗡嗡嗡——绳刀飞出,死亡的声响。刀在慕容风的头上飞,他不能不防。 躲、闪、避、让,最后一夹。 一觑看清,以为能剪得断那绳刀,便狠命出指,喝一声:“断!”他想,一指出去,就是钢铁也挟得断,她这绳刀自不在话下。不料得那绳刀只是荡了一荡,还不曾在眼前断开。 他大声道:“不好……”不等后退,他的手指便喷溅鲜血…… 慕容风败了,他退在一旁,看着道二,说道:“好刀!” 他不曾用出他的兵刃,便自认输。只是输了一招,要是他不认输,复再冲上,道二也只好与他再斗。 慕容风撕开自家的衣襟,扯下了一片布,包上他的手指,笑对道二说道:“魔道有你这等本事的人,我也佩服。” 道二默默看着他,再无话说。 两人站在风里,站在院里,忽地想,他与她都无斗志,他们只是过了几招。她不曾用尽全力,他又何尝用过气力? 只是他凝视着道二,看她如脂如玉的脖颈,心道: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一个家,她如是没有一个男人,我何不与她好好一谈? 慕容风本来巧嘴如簧,但面对着道二,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道二说道:“你是江南慕容家的公子,自然看我家都是恶魔了,你何不出手,把天下的恶魔宰尽杀绝,也算是做下了一点好事儿?” 慕容风笑笑,说道:“你是恶魔方无主手下,但我看你是误入歧途,如果你能回头,正义道上也有你的位置。” 道二一声哂笑,说道:“什么正义道?你们两个到了茫水镇,把镇里的人几乎会都杀光,算什么正义道?象你们这种无赖行径,就是恶魔也不屑做!” 慕容风见她说出那屠杀镇里的事儿,心里不由内疚,心道:就是说出去,也不算是光彩,我与江允在那里确是滥杀了。 他说道:“我们寻找恶魔方无主,他们不说,只看得出他们是同党,死也不算冤。” 道二怒道:“象你这种人,杀人还要找一些借口,说自己杀人杀得对,杀得冠冕堂皇,真是可恨!” 道二与慕容风打得难解难分,他忽地扯住慕容风的剑鞘,一直扯到眼前,叭地一掌递出,直打那慕容风面门。 慕容风叫道:“小心!”他一扯,便把道二的衣袖扯断。两人看看此时已是离开四丫与江允好远,再转过去,竟是不见他两人的踪影。转过山坡,只是光秃秃的坡地,道二扯住了慕容风,叫道:“你也得死,至多两人一齐死!” 她叭地一绳飞出,慕容风一躲,绳飞绕一周,缠在他的脖颈上,他哎哟哟叫道:“莫缠住了我!” 他的手一抬,想扯开绳刀,不料得绳刀飞得几圈,把他绕得紧紧的,慕容风却不慌,大笑道:“你一缕情思,直扯得我不放,想做什么,直说好了。” 道二脸羞得通红,心道:我杀了他,也杀不成,他缠住了我,两人扯得难分难解,真不是什么江湖高手拚争,反是象里巷夫妇打架了。 她正在想着,绯红了颜面,酡红了醉颜。慕容风说道:“道二,我不知你从前有没有丈夫?” 道二一怔,不知他问起此事为何?她随口应道:“我不曾有丈夫。” 慕容风说道:“既是你没有丈夫,我也没有妻子,我与你成一家如何?” 道二见他出语轻薄,大是震怒,叫道:“你个恶棍,还说什么江湖正义,都是一群恶棍!”两个撕扯不开,便在那坡上跌倒。 慕容风大笑,说道:“你用一条红丝系就我与你,是不是想在这山野苟合?不可,不可,虽说不要三媒六证,但总得有些礼仪才行。” 道二与他撕扯,力气终是不如他大,便扯得狼狈,头也散了,人也气喘吁吁。 慕容风说道:“天下四绝,说的是你们四人,可你是绝色,不是魔鬼,跟他们也枉了你一生。” 道二此时手软,心道:这个恶棍竟是只说我逗我,不与我动狠的。我一时也撕掳不开,怎么办?心里一悔,不如当时让四绝齐出,杀死他与江允岂不是易如反掌?但真的四绝齐出,真的要杀死慕容风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内情愿。 两个扯撕了半天,慕容风也有些气喘,他说道:“你与我两人,须得好好说,不要再打了,好不好?” 道二说道:“你们不是常说什么正邪不两立么?你怎么肯与我善罢干休?” 慕容风笑说:“好,我看见你,便是怦然心动,想着邪道里怎么会有这般人物?你是不是被那个方无主迷惑了,方才上了贼船?如果你愿意离开他,我带你去慕容家。” 道二哂道:“你以为慕容家有什么好?好威风是不是?我不愿意去,我干嘛要去你慕容家?” 慕容风道:“我很认真对你说,如果你愿意,我便带你去,让你做慕容家的人,好不好?” 道二更是难堪,她的手更软了。无一点儿气力,想再与慕容风做生死厮杀,竟是再也不能。 慕容风把她的绳刀扯开,说道:“你要抛球择婿,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一声。你抛向哪里,我便跑向哪里,准保得到那一只绣球。”道二平时与方无主在一起,总是沉默少言,她心里暗暗倾慕方无主,但她明知自己比方无主更年长,与他无缘,便只能在心内暗暗慕他。她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眼酣耳热的接触,此时被慕容风一说,说得心里热乎乎的。 她心道:原来男人的话能这般让人心热,我从前从未听得有哪一个男人对我说这种疯话,如果他对我说这种疯话,我会不会杀死他?她心里想着慕容风,看他那神态,分明是一个轻浮公子,该不理他。但听得他说的话,句句都是挑逗,句句都说人的情意,她无法对慕容风生气,她的眼睛眯着,一双丹凤眼斜眄着慕容风,早在那眉目里有情了。 两人再扯上一会儿,竟是天也晚了,暗暗的黄昏便上来了,道二心道:不知道四丫与那江允的一战究竟如何了。唉,也说不得许多了,看来今天与这个冤家对头就只能这么耗着了。 慕容风也不再拚死力了,两人只是扯着,分也分不开。 慕容风说道:“要不要我对你说上一个笑话?” 道二是一个很拘谨的人,她平时哪里听什么笑话? 慕容风说道:“从前有一人,他去邻村里探亲,遇上了一个姑娘,扯住了那个姑娘,便欲求欢。那女孩子轻轻打了他的左颊一下,便笑笑奔那地里去了。旁边看到的人都是笑,哂笑他无用,人家姑娘对你无情,你自作多情了。只看那人在笑,说道:‘好了,好了,你在左边是脸,我在右边是欠,我还了你一下,岂不就不欠了么?’那人进了地里,看见女孩子躺在地垅中,他上去叭地打了那个姑娘一下,便与那姑娘在地里野合了。那姑娘竟是一声也不吭,你说是怎么回事?” 道二听得他说野合,竟是象说吃饭一般,平平淡淡,不由得心一阵子好跳。 她明白慕容风的话意,那个姑娘的意思是要这男人求“欢”,欢字左边不就是一个颊么?可慕容风说此话是什么意思,他是露骨地对道二求婚么? 道二说道:“莫容风,你松手,我与你罢手,再也不战了。我与你各回自家。” 慕容风摇头,说道:“我不放手,如果放手,你一走,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有多少后悔?” 道二轻声斥道:“你胡说!”说时两人真个同时放了手,再看看对方,却不愿意爬起来。道二轻轻拍拍她的衣服,说道:“你弄坏了我的衣服。”她低声呢喃,似在耳语。 慕容风再也不复是一个饶舌的家伙,他也轻声说道:“对不住。”两人起身,默然相对,似有无限有话语要说。 道二说道:“天已晚了,如是四丫出了事,也不好。” 慕容风大声道:“我知道江允那人,他对于强手,不会容情,但对于那小丫头,他不会杀她。” 道二轻语道:“他杀小丫,说不定是谁杀谁呢。” 四丫绝不会象她,心慈手软,与慕容风相争,竟是一战不分高下。 两人坐在坡上,忽地一阵风吹来,道二的身子一抖,慕容风说道:“你出汗了,会伤身子。不如我脱下衣服暖一暖你,好不好?” 道二说道:“你脱了衣服,也冷……” 慕容风心一热,原来道二也惦念着他,他说道:“不如我搂着你,两人体热,自不会冷。” 道二垂着头,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低头,看着地面。慕容风心热,搂住了道二,说道:“你真的名字叫什么?你总不会只叫道二,总不会从前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时,也总穿着道袍吧?”道二说道:“我不是,我叫田薇。” 慕容风失声道:“你就是那个田家秀女,你是,你是。” 他正色道:“对不住了,我失敬得很,知道你就是田家秀女,我对姑娘更有敬意了。” 他的手抬起来,道二盼着那手快落,但他的手犹豫,一会儿方才落在她的头上,说道:“女人只应是在家里,看着桃花,瞅着菱镜,巧妆打扮的,怎么能出来与人打打杀杀?” 道二的心也一片水柔,她说道:“方无主很好,他是一个好人。” 慕容风一听得她夸赞方无主,心内便生妒意,他说道:“他好不好,与我们无关,你能不??不提那武功中事,只看看你与我?” 道二不语了,她伸出纤纤秀手,抚摸着慕容风,突然流泪了,她说道:“能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搂搂我?” 她的泪水让慕容风心软了,他搂紧了道二,才知道她的身子很单细,是一个瘦削女人。 第五章 小丫 江允根本不把这小丫看在眼里。他不知道,小丫的武功是方无主教出来的,在一个雨天,方无主在树下看到了一个光身子的小丫头,那丫头浑身都浴在水里,水眼看着便要淹没了她,可她还在笑,笑得咯咯响。 当时方无主心下惊异,便把她抱起来,带回家中抚养。小丫头天资聪明,竟是学成了一身武功,成为天下少见的高手,“四绝”之一。 小丫看着江允,说道:“人说你心狠,我看你模样不错,是不是长得好看些的男人心都是狠的?” 江允笑笑,说道:“我狠不狠,你可以一试。象你这种小丫头,只是跟着那三人起哄,不然你怎么会叫个‘四绝’?” 小丫笑笑,说道:“你何不试一试?” 她扑向江允。 两人一战,方才心内暗暗吃惊。 原来江允的剑是软剑,轻轻俏俏,走的是江家的剑路,他一出剑,便招数繁复,一招招递得极快,逼着小丫后退。 小丫叱一声:“休逞强!” 她再复逼上来,竟把那江允一招逼退。她的两支梭子直织向江允,一兜一扭,一转一提,竟是象刀、象剑、象吴钩、象鞭。江允看她运招极快,心道:就是她一出娘胎便练功夫,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本事,看来她是天赋异禀,要格外小心些了。 两个战来战去,一直战了几十个回合,也没分出胜负。 小丫说道:“哪里有象你这么费气力的,我平时收拾下一个笨蛋,比这快许多。” 江允也好笑,他说道:“你如今碰上的笨蛋是笨蛋里的笨蛋,所以就麻烦些了。” 小丫大声道:“不对,要是笨蛋中的笨蛋,应该更快当些才对。” 两个斗了几十个回合,小丫一回头,不见了道二与慕容风,她问道:“江允,你看道二与慕容风他两个去哪里了?” 江允大笑,说道:“刚才我看他们两个动手,便不是正经搏杀,眉来眼去的,保不准你那个道二与慕容风去哪里寻乐子去了!” 小丫喝道:“胡说!他怎么会看上那个慕容风,他哪一点及得上我们主人?” 江允大声问道:“她看上了你们主人么?她看上了恶魔方无主么?那可不妙。” 小丫怒道:“有什么不妙的?” 江允说道:“如果她在哪一处荒山野地里,与慕容风真个野合了,你们那个主人岂不是得背一块又大又绿的王八盖?” 小丫一向最重的是主人方无主,听得他出语便污辱方无主,恨不一时出手,用梭子把他穿个稀烂,她叫道:“江允,你休胡说,象你这种人,我家道二看也看不惯,怎么会嫁与他?” 江允大笑,说道:“他不是我这种人,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你知道不知道?他可是江南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风,他娶了你家道二,也不埋没她。你回去告诉那个方无主,告诉他,他再也没戏了,道二嫁与慕容风了!” 他一边说着,手下仍不得闲。 他与小丫打了几招,知道不是小丫的对手,就是他的江家剑法施得淋漓尽致,他也不会是小丫的对手。 江允心道:我一个堂堂江门公子,输与她一个小小丫头,说出去岂不是大大笑话?我就是拿出几句话来骗她,怎么也哄骗得她摸不清门。 江允大声道:“小丫头,你小小年纪,怎么跟着一个恶魔?恶魔对人从不做好事,你跟着他,岂不是只会助纣作虐?我劝你还是跟我走,我带你在江湖上行走,对你有好处啊。” 小丫不听他。 江允说道:“你知道不知道那雷家堡一案,那一案中死人数十,所有的人都是恶魔方无主杀的。他也供认不讳,他做下那等恶事,你还跟他?” 小丫笑嘻嘻:“他是我的恩人,他从树洞里把我救出来。” 江允大声道:“可是他把你养成一个杀手,若是他养你,让你做一个小姐,你还能对他感恩不尽,可他用你做杀手,哪里还谈得上养育之恩?我劝你走了算了,不然江湖正义道一来,你便与他一起玉石俱焚了。”小丫头有些傻乎乎:“你说他是玉,我是石头,我与他一起死在你们的手下?” 江允一时与她哪里说得清,但小丫头说是说,手下却分毫也不慢,一招一式,总是向他下杀手。 扑——,一招击在他的胸前,他虽是闪开了,胸还是隐隐作痛。他大叫一声:“你愿意不愿意离开方无主?” 小丫头说道:“我愿意是愿意……” 江允一乐,一疏忽,被她再一击,正打在肩头,肩头疼痛难忍,他啊一声叫出声来。 小丫头说道:“你说呀,你说呀!” 江允看她,竟是手下不停,一味下辣手,他喝道:“你反悔不悔?” 小丫头说道:“你要是在树洞下救出我来,我一辈子都跟你。”江允知道劝说无用,他恶狠狠道:“我要下杀手了。” 小丫头说道:“你也不是没下过杀手,对那镇里的人,你杀得够多,我要是能杀败你,一定拿你替镇里的人报仇!” 江允怒喝一声:“好,我们好好拚命吧!” 他使出江家剑法的绝招,一式式直逼向小丫。 小丫竟不在意他的剑,只看他的剑来,便以手里那不及尺长的梭去挡。原来她手里的梭子是有机关的,一旦与敌手的剑刀相碰,便能吐出卷刃来,把对手的刀剑卷住,让他再也不能伤人,而且从她的梭里会吐出一条长长的线线,一直射向对手的腕部。那是对准了对手的腕部要害的,如被她射中,轻则残臂,重则丧命。 江允不知这两支梭子是方无主精心为小丫制作的兵器,一旦与她的梭子相碰,决没有他的好处,他的剑当地击在小丫的梭上。 他喝道:“放手!” 如果小丫不放手,一剑搅去,会搅断她的手臂。 江允心里想着的是,象她这种小小孩子,如果他绞断了她的手臂,在江湖上传出去,会大大不美。 不料得他刚刚吐出剑去,那一柄剑便击在梭上,只见那梭子一变,象是附在剑上一般,一扭一转,便附身而上,扑——,吐出五段丝绳,叭地击在他的手上。 他顿觉手腕一阵疼痛,他大叫一声:“啊——”手里剑光当坠地。 那小丫头突地冲上,她的梭子一飞,挑飞了江允的帽子,他大吃一惊。 再复翻身,对着小部的乳胸就是一拳。 那小丫的脸也知道红,她喝道:“果然不是一个好人!” 她一扬手,那梭子飞快一闪,象是一道光,在江允的眼前闪过。他的胸前钉上一一枚梭子。 小丫头站住了,她笑微微站在江允对面。很多人都败在她手下,那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她没有什么真本事,以为她做“四绝”之一,是借了那三个人的光,他们都输了,输得很惨,有的甚至输掉了性命。 小丫乐了,露出一口小虎牙:“江允,你败了,你输在我手下!”江允笑笑,说道:“你在江湖上出道不久,你千万记着,不能轻易对谁说胜负。” 江允忽地跳起来,身子似虎疾扑,一掀便直扑至小丫面前,左手一掀,右手一拿,便夺下小丫的手中梭。 大声笑道:“怎么样?你也有败的时候。” 小丫看着他,说道:“我才知道,你真是无耻小人!” 江允看小丫,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心道:你虽是有本事,但要胜过我江允,那是痴人说梦。我稍使小计,你便会死在我眼前。他说道:“你家的主人方无主是一个恶魔,你与那个道二都得一死,再是那个痴子与傻子,他们两人一死,你那方无主还有什么仗势?我看他死期就在眼前了。” 小丫注视着他,说道:“你手里拿着我的梭,就能杀得了我么?” 江允大笑,说道:“我早就看得明白,你只要用劲一揿那把柄,丝绳吐出,便能夺人兵器。我也会用它。” 他一对准小丫,厉声喝道:“你去死吧!” 他一用力揿那把柄,丝绳果然吐出来,直射向小丫!小丫忽地手一夺,那丝绳竟是飘飘而回,直射向江允! 江允慌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躲一闪,再也无法躲开,忽地被那绳索绞紧,一直绞在他的肩头上,再绞几下,竟把他的手臂都捆紧了。 小丫慢慢拍拍她的身上灰尘,说道:“江允,你太聪明,只是聪胆反被聪明误,你失算了。” 小丫说道:“我的梭里机关,你弄不清,只有我家主人方才知道。我也弄不好啊。” 原原来这一双梭子是方无主从前的兵器,在江湖上方无主闯下恶魔名头,全仗这一双梭子。 他见小丫年小,怕她在江湖上走动有闪失,便把这一双梭子给了她。 小丫美滋滋道:“象你这种无耻的小人,怎么配与我家主人对阵?我看你也不必与他见面了,我只是杀了你就是。” 她拿出一片小刀来,对着江允的脸乱比划。 江允闭上了眼睛。 小丫说道:“有人是英雄,不管怎么吓他,他也不怕。我好佩服那种英雄啊,我就得试一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英雄。你是不是英雄啊?你要是英雄,我就放了你,不过我得先在你的身上试一试。” 她一刀划在江允的臂上,血流出来了。 江允忍痛不语,只是恶狠狠盯着她。 她拍手道:“是英雄,算有点儿意思了。只是你杀人时不眨眼,不知道人家要杀你时,你眨眼不眨眼啊?” 小丫把刀放在他的脸上,说道:“江家的媳妇儿一定都很漂亮,不然不会生出的江门公子都一个个这么英俊。我要是大几岁就好了,那样我可以嫁给你,我也可以跟着你去做江湖英雄,白道英雄不少,能象江门公子这么有门面的可是不多啊。我要能嫁与你,那有多好,可惜可惜……” 江允喘一口气,说道:“你就嫁与我,我好好干你。” 小丫一听得他说话,竟是那么粗鲁,不由皱眉,说道:“你那么粗鲁,谁会跟你?” 江允轻声说道:“你嫁与我,我让你十三四岁便体会男人,好不好?你拿那梭子来,我把那梭子插在你的那地方,让你舒服。”他扬头哈哈大笑,恶狠狠看着小丫。 小丫看着他,说道:“很好玩,是不是?” 她说道:“你杀了五十三个人,我让你死五十三回。” 江允大笑,说道:“我一个人杀的不够多,还有慕容风大公子杀的人,可不要算在我的账上。” 小丫说道:“你杀多少人?” “四十九人。” 小丫瞅他,有些惊奇,她说道:“我杀人杀了三年,方才杀了三十多人,看来你比我更狠。我要杀了你,不然你一天杀四十九人,世上哪里还再有活人给你来杀?” 江允大笑,说道:“你杀了我好了,你个恶魔崽子,我如不死,一定要生吞活剥了你!” 小丫说道:“我想一想,全镇的人都对我不错,我得替他们一一报仇,我得好好杀你,让你好好尝一尝我的厉害!” 她放下她的梭子,来到江允面前,说道:“天还早呢,我得好好玩一玩你。” 江允大叫道:“玩吧,玩吧,只是别把你自己玩??没劲儿了就行。” 两人恶狠狠瞪着,象一对乌眼鸡。 第一章 恶行 小丫把江允系住,捆成一团,她拍手乐道:“你杀人行,我也慢慢杀你。” 她拿出那一片刀来,在江允的脸上划了一下,血慢慢浸出来。她说道:“我杀人也学了几种新方法,有一种法儿能让人不出血,你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法儿?” 江允冷冷看她。 小丫儿说道:“我在你的脸上先勒一条血印,再慢慢在这条血印上用刀削,得快,削得越快,出血越少。你懂不懂?” 江允突地大骂道:“你个小恶魔,有方无主那个恶魔,你能学到什么好东西?我要是能杀你,我一口气出八十剑,一剑也不慢,一直把你削成一片骨骼!” 小丫笑笑,说道:“我还有一法儿,叫织针法儿,你要不要看一看?” 江允恶狠狠地骂:“混蛋,你小小年纪,也学会了作恶!我早晚会宰了你!” 小丫笑眯眯:“我很小的时候,主人便教我如何教训说大话的人了,我先在你的身上找一块地方,先缝上几针,你看好不好?”江允看她拿出那一支梭子,心里凛然,心道:这梭子尖利如剑,如是被她缝上一梭,岂不会钻心也似地疼痛?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却说不出话来。 小丫说道:“江湖正义道的人,都是视死如归的,你也不能太差,是不是?再说你是江南江门的公子,你不能给江门丢脸,我看你最好一声不吭,只是挨疼。” 她把那一尖利梭子对着江允,在他眼前晃,象是拿不定主意。她自言自语道:“穿你哪儿好呢,我真有一点儿拿不定主意。”江允不敢再看,她拿那尖利的梭子在他眼前晃,分明是在折磨他。 小丫说道:“先穿你的手,好不好?” 说完这一句,只见她的手飞快一动,那梭子在眼前一闪,便即没了。 江允“啊”地一声吼叫,他的手飞起了血滴。血在眼前飞动。他手被刺穿了,皮上豁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血象穿箭一般流出。 江允不胜其痛,终是叫出声来。 小丫说道:“别太差,别太差,你杀人家镇里的人,人家也不曾叫。” 江允心里一凛,原来她是想替那镇里的人报仇。他心一横:你能杀死我,便叫你杀好了。 小丫说道:“你还有一支右手,右手是拿剑的手。我一般杀人时,他那能拿剑拿刀的手,我都不弄坏,好让他到了地狱里还能拿刀拿剑。” 她拿起了江允的右手,说道:“你是用这一只手拿剑的,对不对?”她不待得江允说话,便再自语道:“你不象痴三,他是左手拿剑,而且只是左手拿两柄剑,两柄剑在一只手上,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剑法天下无双。” 江允恨道:“什么天下无双?要是让我遇见了他,我一剑杀了他!” 小丫冷冷一笑,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会胜得了他?” 江允大声叫道:“我不是打不过你,我是不愿意与你动手。”小丫冷哼一声,说道:“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杀了你,你再也不能在江湖上称雄了。” 她拿着那一支梭,在江允的右臂上一穿。这一穿极快,竟从他的右臂上肉里穿过。 江允负痛,大叫一声,几欲昏倒。他骂道:“小臭货,你要杀我快杀,再折磨我,不算是好东西!” 小丫笑笑:“你眼里从来也不曾把我当成好东西!”她再拿着梭子,对着江允说道:“你够狠,只是你杀得人太多了,你把全镇都杀光,全镇的人都会去地狱里等你!” 江允骂道:“我恨不能把你们那狗屁方无主的所有人全都杀光!” 小丫冷冷一声道:“你没那本事!”她叭地一击,打了江允一个耳光,说道:“你得记着,再骂我时可以,不许骂我家主人!”江允心一横,骂道:“我就骂了,我就骂方无主,方无主,方无主是一个臭无赖,方无主是一个恶魔,我早早晚晚会宰了你!”他的骂声在静静的昏夜里很响,传出很远。 小丫气极了,她拿起那梭子,说道:“我把这一支梭子从你的太阳穴这一边穿进去,从那一边穿出来,你就再也骂不出声了。”她拿着梭子,直逼着江允。 江允心下一凉:完了,从江门出来,就是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谁料得到会栽在这一个小小的毛丫头手下?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晚了,只能做江门壮志未酬的英雄了。 忽地,有人沉声道:“住手!” 没人,眼前没人。 但小丫的脸上忽地有了一种很认真的肃穆神情。 是谁来了?是谁能让她如此认真?是那个道二么?不象。是方无主,真的是方无主! 江允来了劲儿,他怒叫道:“方无主,有本事你就出来,我与你战上三百合!看谁输谁赢,象你这样躲在龟壳里,算什么男人?”忽地飘来一阵风,眼前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很挺拔的男人。 他看着江允,说道:“你是江允?” 江允突地觉出他有一些愚蠢了:所有的人都不自告奋勇去拿方无主,只有他才出头。不是那些人没本事,看来是他的脑袋有些毛病。方无主就在眼前,他虽说也很年轻,但他的气势很威严,他很有气派,绝不比当年的江门老爷子江涛更差。 他是一方霸主。 江允一眼便看得出来,他才认识到,他一心要出风头,他想错了。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方无主的对手。 方无主说道:“我是方无主。” 他看着江允,说道:“你杀了那镇上的五十多人?” 江允说道:“是。” 方无主说道:“你不该杀那么多的人。如果你杀了一个人,我不会怪你。” 江允突然叫道:“他们不说出你在哪里,他们一听说我要找你,全来拚命。” 方无主不听他的,只是再说一遍:“你不该杀那么多的人。”江允看他,看得出他说得很认真。 方无主说道:“你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不会放过你。从今天起,你不必再找我了,你得天天找人保着你,我会杀死你。” 江允看着他慢慢转身,似乎他是阴间地狱里的鬼判,说完了他的判决,再也不屑理会江允。 江允用尽全身的气力,叫道:“方无主,要与我动手,也得你来杀我,她凭什么来杀我?” 方无主的眼珠定定地瞅住了他,说道:“死在谁的手里,有什么不同?” 江允说道:“我是来找你的,你不与我动手,你是怕,你怕我。”方无主的眼里有一丝烦忧,他是不是被人追着、缠着要杀他弄得不耐烦了,才用那种眼神看着江允? 他说道:“小丫,放了他。” 小丫说道:“杀了他,听他说话,象是放屁,有什么味道?”江允大声道:“方无主,你不敢与我动手,你如果能放了我,两月后我与你在洛阳一聚,那时我们放手一搏!” 江允心里想着,如是我死,也得死在方无主手下,到了那时,我就是为了正义道,才死在你手。早晚会有人替我报此仇的。 方无主一叹道:“都是这一套,生死相搏,有什么意义?”小丫说道:“他杀镇里的人,也没告示天下,我们杀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张势?” 方无主说道:“放了他。” 小丫不愿意,但方无主已经说了两次,只好放了他。 江允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流了血。再看看他的臂,也是鲜血淋淋,他恨声道:“小丫头,我会宰了你!” 小丫撇撇嘴,说道:“你就那么一点儿本事,你怎么能杀了我?” 方无主说道:“好,两月后在洛阳花楼上见,我与你一决。”江允看着方无主,说道:“恶魔,到了那一天,就是你授首的日子,你来吧。” 江允拿起了他的剑,把剑纳入鞘中,慢慢走了。 方无主问道:“你看没看到她?”只有一个人,方无主说她时不称名字不叫姓,也不叫她下人,只是称一个字“她”。那是对道二的称呼。 小丫说道:“她与那个慕容风公子去了,他两人打得也很热闹。这一会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方无产有些担忧,他说道:“我们去找一找,好不好?”两人去周围找道二了。 此时,道二与慕容风在一起。 慕容风问道:“你何必与他在一起?” 道二说道:“他在江湖上,人皆说他是恶魔,独有我看不尽然,他做了许多的好事,他做下的好事,比那些武林豪杰做下的更多。”慕容风说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他做下那么多的好事,怎么江湖上的人有口皆碑,都称他是恶魔呢?” 道二说道:“众口销金,就是这个理儿,有些事儿说不定是谁做下的,也扣在他的头上。” 两人正说着,忽地听到了脚步声。 他们看到了两个人。 那是方无主与小丫。 两人决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两人。两人的手还是挽在一起的。方无主看到了道二,不由得大大吃惊。想不到她会与那个慕容风在一起,更想不到她会与慕容风坐在一起,两人把手交谈。小丫嘴快,她问道:“你……与他不打了?” 道二低下了头。她如此情形被方无主看到,是她最不愿意的,但方无主看到了,她不情愿又能怎样? 方无主看着慕容风,忽地说道:“你是慕容风?” 慕容风笑答:“正是。” “是你杀死了那五十多人?” 慕容风说道:“在下心内惭愧得很,那一次与江允去镇子里,只是打听你的下落,欲与你一试高下。但镇子里的人没有一人肯说出你的下落来……” 方无主说道:“于是你们便杀人。” 慕容风忽地看出了方无主的恶意,他恨两人,恨江允与他。他为什么恨他们,是恨他们滥杀无辜么? 慕容风脸红道:“我也劝过江允……” 方无主说道:“江允已是去了,早晚我与他会动手,今天你与我动手,我要为镇里人报仇。” 慕容风站直了,他的身子如今站得笔直。 他看着道二,说道:“我看到了他,明白了一件事。” 道二没有勇气与他再讲话,她应该问他明白了什么,但她没问。她知道方无主不愿意见她与白道的人在一起,他不喜欢这些口是心非的白道人物。可她说什么,才能对方无主说得明白? 方无主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杀了人,但你比那个混蛋江允杀得少一点儿,是不是?你共杀死了几个人?” 慕容风抬起头来,一阵愧悔从他的心里升起,他说道:“我杀了四个人。” 方无主突地叫道:“你杀了四个人,想必你认定杀死四个人,还是少,对不对?你要杀多少才是多?象那个疯子江允,杀死四十多人,是不是?” 慕容风说道:“情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人。” 方无主说道:“他们都是平常百姓,你杀了他们,心里无愧么?” 慕容风想说他们不是平常百姓,平常百姓不会拿出刀剑来,对着他与江允乱剁,但他心内一叹,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他心内升起一阵子委屈。他不该与江允在那镇子里停,也???该在那镇子里杀人。 他们如果威胁一下,那镇里的人会放他们走,他们可以不杀人。但他们不杀人,方无主不会出来,他不会出来找他们。 他们会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乱世恶魔方无主。 慕容风说道:“我是姑苏慕容氏的公子,我愿意与你一斗。”方无主扬头大笑,说道:“好,好,但愿你是一个汉子,能与我交手,死也痛痛快快。” 慕容风听说过方无主的功夫出神入化,他从来不曾与方无主交过手,但与道二交手,他也很少胜算,知道与方无主交手,他胜的机会很少,他看看道二,看道二正怔怔地看着方无主,心道:她怕方无主,黑道上的规矩说来必是会比白道更多,她不能插嘴。我只好与他一斗了。 第一章 恶行 小丫把江允系住,捆成一团,她拍手乐道:“你杀人行,我也慢慢杀你。” 她拿出那一片刀来,在江允的脸上划了一下,血慢慢浸出来。她说道:“我杀人也学了几种新方法,有一种法儿能让人不出血,你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法儿?” 江允冷冷看她。 小丫儿说道:“我在你的脸上先勒一条血印,再慢慢在这条血印上用刀削,得快,削得越快,出血越少。你懂不懂?” 江允突地大骂道:“你个小恶魔,有方无主那个恶魔,你能学到什么好东西?我要是能杀你,我一口气出八十剑,一剑也不慢,一直把你削成一片骨骼!” 小丫笑笑,说道:“我还有一法儿,叫织针法儿,你要不要看一看?” 江允恶狠狠地骂:“混蛋,你小小年纪,也学会了作恶!我早晚会宰了你!” 小丫笑眯眯:“我很小的时候,主人便教我如何教训说大话的人了,我先在你的身上找一块地方,先缝上几针,你看好不好?”江允看她拿出那一支梭子,心里凛然,心道:这梭子尖利如剑,如是被她缝上一梭,岂不会钻心也似地疼痛?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却说不出话来。 小丫说道:“江湖正义道的人,都是视死如归的,你也不能太差,是不是?再说你是江南江门的公子,你不能给江门丢脸,我看你最好一声不吭,只是挨疼。” 她把那一尖利梭子对着江允,在他眼前晃,象是拿不定主意。她自言自语道:“穿你哪儿好呢,我真有一点儿拿不定主意。”江允不敢再看,她拿那尖利的梭子在他眼前晃,分明是在折磨他。 小丫说道:“先穿你的手,好不好?” 说完这一句,只见她的手飞快一动,那梭子在眼前一闪,便即没了。 江允“啊”地一声吼叫,他的手飞起了血滴。血在眼前飞动。他手被刺穿了,皮上豁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血象穿箭一般流出。 江允不胜其痛,终是叫出声来。 小丫说道:“别太差,别太差,你杀人家镇里的人,人家也不曾叫。” 江允心里一凛,原来她是想替那镇里的人报仇。他心一横:你能杀死我,便叫你杀好了。 小丫说道:“你还有一支右手,右手是拿剑的手。我一般杀人时,他那能拿剑拿刀的手,我都不弄坏,好让他到了地狱里还能拿刀拿剑。” 她拿起了江允的右手,说道:“你是用这一只手拿剑的,对不对?”她不待得江允说话,便再自语道:“你不象痴三,他是左手拿剑,而且只是左手拿两柄剑,两柄剑在一只手上,天下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剑法天下无双。” 江允恨道:“什么天下无双?要是让我遇见了他,我一剑杀了他!” 小丫冷冷一笑,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会胜得了他?” 江允大声叫道:“我不是打不过你,我是不愿意与你动手。”小丫冷哼一声,说道:“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杀了你,你再也不能在江湖上称雄了。” 她拿着那一支梭,在江允的右臂上一穿。这一穿极快,竟从他的右臂上肉里穿过。 江允负痛,大叫一声,几欲昏倒。他骂道:“小臭货,你要杀我快杀,再折磨我,不算是好东西!” 小丫笑笑:“你眼里从来也不曾把我当成好东西!”她再拿着梭子,对着江允说道:“你够狠,只是你杀得人太多了,你把全镇都杀光,全镇的人都会去地狱里等你!” 江允骂道:“我恨不能把你们那狗屁方无主的所有人全都杀光!” 小丫冷冷一声道:“你没那本事!”她叭地一击,打了江允一个耳光,说道:“你得记着,再骂我时可以,不许骂我家主人!”江允心一横,骂道:“我就骂了,我就骂方无主,方无主,方无主是一个臭无赖,方无主是一个恶魔,我早早晚晚会宰了你!”他的骂声在静静的昏夜里很响,传出很远。 小丫气极了,她拿起那梭子,说道:“我把这一支梭子从你的太阳穴这一边穿进去,从那一边穿出来,你就再也骂不出声了。”她拿着梭子,直逼着江允。 江允心下一凉:完了,从江门出来,就是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谁料得到会栽在这一个小小的毛丫头手下?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晚了,只能做江门壮志未酬的英雄了。 忽地,有人沉声道:“住手!” 没人,眼前没人。 但小丫的脸上忽地有了一种很认真的肃穆神情。 是谁来了?是谁能让她如此认真?是那个道二么?不象。是方无主,真的是方无主! 江允来了劲儿,他怒叫道:“方无主,有本事你就出来,我与你战上三百合!看谁输谁赢,象你这样躲在龟壳里,算什么男人?”忽地飘来一阵风,眼前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很挺拔的男人。 他看着江允,说道:“你是江允?” 江允突地觉出他有一些愚蠢了:所有的人都不自告奋勇去拿方无主,只有他才出头。不是那些人没本事,看来是他的脑袋有些毛病。方无主就在眼前,他虽说也很年轻,但他的气势很威严,他很有气派,绝不比当年的江门老爷子江涛更差。 他是一方霸主。 江允一眼便看得出来,他才认识到,他一心要出风头,他想错了。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方无主的对手。 方无主说道:“我是方无主。” 他看着江允,说道:“你杀了那镇上的五十多人?” 江允说道:“是。” 方无主说道:“你不该杀那么多的人。如果你杀了一个人,我不会怪你。” 江允突然叫道:“他们不说出你在哪里,他们一听说我要找你,全来拚命。” 方无主不听他的,只是再说一遍:“你不该杀那么多的人。”江允看他,看得出他说得很认真。 方无主说道:“你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不会放过你。从今天起,你不必再找我了,你得天天找人保着你,我会杀死你。” 江允看着他慢慢转身,似乎他是阴间地狱里的鬼判,说完了他的判决,再也不屑理会江允。 江允用尽全身的气力,叫道:“方无主,要与我动手,也得你来杀我,她凭什么来杀我?” 方无主的眼珠定定地瞅住了他,说道:“死在谁的手里,有什么不同?” 江允说道:“我是来找你的,你不与我动手,你是怕,你怕我。”方无主的眼里有一丝烦忧,他是不是被人追着、缠着要杀他弄得不耐烦了,才用那种眼神看着江允? 他说道:“小丫,放了他。” 小丫说道:“杀了他,听他说话,象是放屁,有什么味道?”江允大声道:“方无主,你不敢与我动手,你如果能放了我,两月后我与你在洛阳一聚,那时我们放手一搏!” 江允心里想着,如是我死,也得死在方无主手下,到了那时,我就是为了正义道,才死在你手。早晚会有人替我报此仇的。 方无主一叹道:“都是这一套,生死相搏,有什么意义?”小丫说道:“他杀镇里的人,也没告示天下,我们杀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张势?” 方无主说道:“放了他。” 小丫不愿意,但方无主已经说了两次,只好放了他。 江允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流了血。再看看他的臂,也是鲜血淋淋,他恨声道:“小丫头,我会宰了你!” 小丫撇撇嘴,说道:“你就那么一点儿本事,你怎么能杀了我?” 方无主说道:“好,两月后在洛阳花楼上见,我与你一决。”江允看着方无主,说道:“恶魔,到了那一天,就是你授首的日子,你来吧。” 江允拿起了他的剑,把剑纳入鞘中,慢慢走了。 方无主问道:“你看没看到她?”只有一个人,方无主说她时不称名字不叫姓,也不叫她下人,只是称一个字“她”。那是对道二的称呼。 小丫说道:“她与那个慕容风公子去了,他两人打得也很热闹。这一会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方无产有些担忧,他说道:“我们去找一找,好不好?”两人去周围找道二了。 此时,道二与慕容风在一起。 慕容风问道:“你何必与他在一起?” 道二说道:“他在江湖上,人皆说他是恶魔,独有我看不尽然,他做了许多的好事,他做下的好事,比那些武林豪杰做下的更多。”慕容风说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他做下那么多的好事,怎么江湖上的人有口皆碑,都称他是恶魔呢?” 道二说道:“众口销金,就是这个理儿,有些事儿说不定是谁做下的,也扣在他的头上。” 两人正说着,忽地听到了脚步声。 他们看到了两个人。 那是方无主与小丫。 两人决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两人。两人的手还是挽在一起的。方无主看到了道二,不由得大大吃惊。想不到她会与那个慕容风在一起,更想不到她会与慕容风坐在一起,两人把手交谈。小丫嘴快,她问道:“你……与他不打了?” 道二低下了头。她如此情形被方无主看到,是她最不愿意的,但方无主看到了,她不情愿又能怎样? 方无主看着慕容风,忽地说道:“你是慕容风?” 慕容风笑答:“正是。” “是你杀死了那五十多人?” 慕容风说道:“在下心内惭愧得很,那一次与江允去镇子里,只是打听你的下落,欲与你一试高下。但镇子里的人没有一人肯说出你的下落来……” 方无主说道:“于是你们便杀人。” 慕容风忽地看出了方无主的恶意,他恨两人,恨江允与他。他为什么恨他们,是恨他们滥杀无辜么? 慕容风脸红道:“我也劝过江允……” 方无主说道:“江允已是去了,早晚我与他会动手,今天你与我动手,我要为镇里人报仇。” 慕容风站直了,他的身子如今站得笔直。 他看着道二,说道:“我看到了他,明白了一件事。” 道二没有勇气与他再讲话,她应该问他明白了什么,但她没问。她知道方无主不愿意见她与白道的人在一起,他不喜欢这些口是心非的白道人物。可她说什么,才能对方无主说得明白? 方无主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杀了人,但你比那个混蛋江允杀得少一点儿,是不是?你共杀死了几个人?” 慕容风抬起头来,一阵愧悔从他的心里升起,他说道:“我杀了四个人。” 方无主突地叫道:“你杀了四个人,想必你认定杀死四个人,还是少,对不对?你要杀多少才是多?象那个疯子江允,杀死四十多人,是不是?” 慕容风说道:“情不得已,我也不想杀人。” 方无主说道:“他们都是平常百姓,你杀了他们,心里无愧么?” 慕容风想说他们不是平常百姓,平常百姓不会拿出刀剑来,对着他与江允乱剁,但他心内一叹,说什么?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他心内升起一阵子委屈。他不该与江允在那镇子里停,也???该在那镇子里杀人。 他们如果威胁一下,那镇里的人会放他们走,他们可以不杀人。但他们不杀人,方无主不会出来,他不会出来找他们。 他们会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乱世恶魔方无主。 慕容风说道:“我是姑苏慕容氏的公子,我愿意与你一斗。”方无主扬头大笑,说道:“好,好,但愿你是一个汉子,能与我交手,死也痛痛快快。” 慕容风听说过方无主的功夫出神入化,他从来不曾与方无主交过手,但与道二交手,他也很少胜算,知道与方无主交手,他胜的机会很少,他看看道二,看道二正怔怔地看着方无主,心道:她怕方无主,黑道上的规矩说来必是会比白道更多,她不能插嘴。我只好与他一斗了。 第二章 说不清 道二看着方无主,她的心里很痛苦。如果她不知道方无主与玉璧一心亲近,她还会对方无主有一种期冀,尽管那期冀极是渺茫,可那总算是期冀。但她看着方无主与玉璧,她才知道她没希望了,她只能是看着方无主与玉璧在一起。 方无主与玉璧在一起时,他就眉飞色舞,好象江湖上的谣言全都飞了,散了,再也不复来扰他缠他。他一眼也不眨地看着玉璧,生怕眼一眨玉璧便会消失。 道二才知道她不再是方无主的人了,她在方无主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位置。 她与慕容风也是在这情形下方才扯起了手的。 但她说什么?看方无主震怒的样儿,似乎对于她与慕容风的情意很嫉妒。 男人有爱,方才有妒。 他还喜欢道二么? 他知道道二的名字,是他从一个险境里把道二救出来的,从那一次起,道二几乎把她的性命与心血都放在他身上了。 可方无主并不在意。可能是你本来就据有,所以你不珍重。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你才会在意。 方无主对慕容风说道:“姑苏慕容家,也值得我出手,你出手吧。” 慕容风知道这一场斗不可免。他站起来,再看看道二,看到道二眼里绝望的目光。 道二看出,他绝不是方无主的对手么?看来,道二对他还是蛮关心的。 慕容风宁死也不肯低头。如果他死在方无主的手下,他就会得到道二的心。 慕容风大声道:“方无主,你作恶多端,来受死吧!” 方无主看着他,哂笑:“你知道什么,你是受了解免那厮的捉弄,才来卖命的吧?你早晚会后悔的。” 慕容风奋然道:“我不会悔,我就是死在你手下,我也不会后悔。” 方无主冷笑了,说道:“好。” 两人对峙,如山如渊。 方无主站在那里,竟是丝毫也不把慕容风看在眼里,他一身尽是空门,只是如闲庭信步,直对着慕容风。 慕容风一声吼叫,如狼似虎,扑向方无主! 一掌,二拳,三扑,四踢!象一阵风,象是狂风卷树。 但树不动,风就显不出狂来。 一阵风过,仍复是慕容风站在方无主的对面。 方无主说道:“你的拳脚不行,听说姑苏慕容氏有两大绝技,一是化外力为已用,再就是能用剑化刀,刀法化棍,成无穷绝术,何不使出来一看?” 慕容风心内本来想用一般招术来对付方无主。但他看一招过后,方无主只是抬一抬手,便化解了他的招术,心内暗暗吃惊。 他厉声道:“看剑!”用的是剑,但招法是刀法。一招是“乱披风”刀法,这刀法飞快,在一眨眼间能使出十数刀。看不清他的刀法,也就不及猝防。 可他的刀不及砍到对手的面前,便觉出不妙来。刀忽地象是遇到了狂风,刀势不得不随着那狂风走,只见那方无主的手臂象在狂风中心,一卷一舒,极是舒展。他的剑不觉间被那狂风卷走,象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他使出了多少剑,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剑法化成了人家的势,一卷即没。 慕容风眼里的光没了。他出手三次,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败回来的。他浑身无伤,但他不知再出手,方无主会不会杀死他。如果方无主想杀死他,那很容易,只要他在带动慕容风的势下一出手,慕容风便会死在他手下。 方无主的眼睛在看着道二。他明白道二,他知道道二的心。但他不能娶道二,因为道二大他几岁。 但道二比他大,也不是最大的原因。最大的原因是他没爱上道二。他喜欢的女人是玉璧。如今他看着慕容风,是不是想杀了他?方无主抬起了手。 一只能操人生死的手,一只能立时制慕容风于死地的手。 小丫看着方无主的手,心内着迷:他的手杀人时也那么美,他一出手,慕容风就会死…… 方无主的手一抬,在空中妙姿一划……他手一划下去,慕容风便会是一个死人,就是江湖客的一把金刀,在他的手下一划,也会嘎然寸断,何况是一具血肉之躯?但方无主的手没划下去。 在空中,他听到一声惊叫:“方无主!” 叫他的人是道二,那是女人的声音,准是道二,没有错。 方无主的耳朵能听到几丈外的蚊虫飞行声,这一声惊叫不啻是一声春雷。这雷炸响在方无主的耳旁,一声炸响,把他的耳朵也炸聋了。他的身子飘忽而下,在空中妙姿一转,三旋落地。他看也不看慕容风,只是轻声说道:“你走吧。” 依小丫的心意,象慕容风、江允这一种人,只有一个法儿对他,那就是杀,杀死他们,让他们再也不能在江湖上招摇。但方无主竟说出一句话来,让她大吃一惊。 她看看道二,再看看方无主。她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她叫道:“主人!” 方无主看看她,轻轻拍拍她的肩头,那一拍里不无凄楚:“让他走吧。” 方无主说道:“道二,你也可以同他一起走。” 小丫一听,恍然如雷。 方无主看一眼道二,说道:“你年纪不轻,不能再在黑道上混了,人生在世,世事无常,你可小心。” 他携起小丫的手,笑一笑,很是寂寞地笑,说道:“我们走。”小丫回头,再看一看道二。她不明白,道二为什么不出声,道二应该对方无主说话,她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她再看看慕容风,看到他的衣服肩头上成了片片儿,在风中飘舞。他是输了,但他为什么面有得意神色?主人为什么面色悲凄?她想对道二说话,但她的小小肩头在方无主的手下,她只好跟着方无主走。 慕容风看着道二,他心里有万千话语,但一句也说不出。如果不是道二,他会死在方无主的手下。他方才知道,武林四大家并不是江湖上的霸主,他们的武功在天下也不是无敌的。 道二看着远去的方无主,她的眼里忽地贮满了泪水。她哽咽了,她要冲上去,她要对方无主说:“我喜欢你,那个玉璧并不能做你的妻子,她不能与你上床,她与你在床上,第二天她就会是一个死人,你难道要娶一个死人做你的妻子不成?我做你的妻子,我比你大,我会关心你,我会照顾你,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害你,我会死死地护住你,风也吹不到你,兵刃也指不到你……但方无主走了,他走远了,再也不会来听她的话,她那些肺腑之言说与谁听? 慕容风低声说道:“你喜欢他,你真心喜欢他,可他不知道,你说他是不是不知道?” 道二吼道:“你莫说我,你再说我,我会宰了你!” 她扑向慕容风。 慕容风当她是疯了,会来杀了自己。但人性命是她救的,她杀了自己,自己又复有何言?他跪在地上不动,道二紧紧抱住他,大声哭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二的眼泪没了,她看不到远去的方无主,看不到远去的小丫,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过去了。她轻轻扶起了慕容风,把他的肩头理了理,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默默地走了。 当夜,是一个月圆之夜。 方无主把他的衣服都盖在小丫的身上,小丫在树林空地上睡着了,她的脸上有些微笑意。只要是与方无主在一起,她便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用想。 方无主看着篝火,从前的日子很好,他与“四绝”在一起,谈笑风生,笑谈间却强敌,醉酒里看人生,何等快意?但如今没了道二,他的人会不会全都死在那些貌善心狠的江湖正义道下?他拿出箫来,吹。 静夜里,只有他的箫声。 道二在做什么?她与那个慕容风在一起,是不是会幸福?他愿道二幸福。 道二此时与慕容风正在一家客店里。那店家看了看他们两人,给了一个房间。 道二不语,慕容风也不说。 他们两人进了屋,慕容风说道:“你睡在床上,我睡在地上。” 果然是道二睡在床上,慕容风睡在地上。 睡在床上的道二似乎听到了箫声,她听到了痴三的大痴话,痴三说话时有时象是痴傻,有时却是警句频仍,让人笑声不绝。她也看到了黑一,据说黑一全家都是死在正义道人的手下,一提到江湖,他便恨声不绝,他恨不能把那些江湖游侠全都杀光。 黑一笑着,他一心看顾几个人,象是大哥,他看顾方无主,也不象是主仆。 还有四丫,她会哭,因为没了道二,她会哭。她哭得很伤心,因为道二在时,给她梳头,给她洗脸,有时给她缝衣。她会在睡梦里也想着道二。 道二流泪了,她的泪水哗哗淌。 忽地她听到慕容风的话了,他就依在她的床边,他说:“你还是回去吧,好不好?我送你回去。” 她跳起来,抱住了慕容风的头,叫道:“不,我不回去,我怎么能回去?” 她回不去了,她知道,方无主会去找那个玉璧,他会依在那玉璧姑娘的身上,只要有那个玉璧在,他会什么事儿都不做,只是看着她。 人说“秀色可餐”,他岂止是“餐”,他可以把他的全部性命全都放在玉璧的身上。 她喃喃说道:“不行,我不能再去了,我不能去了,只好一个人走,如果你不带我走,我一个人走,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是一个人。”她放声而哭。 这时,慕容风的手伸出来了,他的手有一点儿犹豫,但她的神色鼓励了他,他解开了道二的衣服,他说道:“哦,田薇,田薇,薇妹,你看我……”语言无意义,只有他的手注满了他与她的全部。 他把她抱在怀里,如今的她宁静些了,他把他的身体展示在她的眼前。她羞,不敢看,但又不能不看。有时人只有这一次看顾,才是最重要的,它会一生一世记在人心里。她怎么能不看? 她说:“月亮是圆的,是不?” 他笑笑,不知怎么搞的,他没哭,但他的眼里也满是泪水。他轻声说道:“月亮是圆的,它一定会是圆的,一定。” 他的身体贴在了道二的身上。可怜的道二啊,她的身体有些冷,凉凉的,他觉得很怪,他说:“你该热一些,你该热一些。”道二抱紧了他,等着。慕容风的身体一挺,道二发出一声尖叫。这一声尖叫太尖了,叫店主从睡梦里醒来,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再听了听,没动静了。 这时,方无主的心突地一哆嗦,他突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不是,不对,不是,真的不是。” 他看着暗夜,他的身影在暗夜里很长很长。 第三章 床笫私情 当方无主看着暗夜时,慕容风把他的男人坚实进入了道二的身体,换来的是一声尖叫。再复无声。床仍是床,不再有那种梦境有色彩,人也复再是慕容风,不象是一个梦里百看不厌的公子。 道二哭了。 她哭时,没有一丝掩饰,她是为她自己而哭,她是为方无主而哭。 如果方无主不在意她长他六岁,他会娶她做妻子,那时情形会两样,她会把她的梦境做得圆满。她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只是方无主不会娶她,他一心要娶的女人是那个根本不能出一滴血的女人玉璧。道二能出血,她情愿为方无主流尽最后一滴血。可方无主不愿意,他情愿要那个不肯出一滴血的玉璧。 世事就是这般无情。 月圆之夜,春心如潮。 但女人的心象随涨随落的潮水,一起一伏,她的胸也是起伏的波浪,看涨看落。 慕容风看她疯狂,知道她心不在自己,不由得也脸上不乐。道二慢慢说道:“你要的是我,对不对?我把我自己给了你。”她哭着,泪水在腮上。 她说:“我不能离开方无主,我要看一看他们。” 慕容风的动作慢了,他的心先慢了,然后是他的动作慢了,不那么温柔。 道二说道:“得到的东西,怕就是差的了,是不是?” 她起身来,坐在床上,她的脸上有一种平静的表情,她不愿意让慕容风看到她的羞愧,也不愿意让他看出自己的心事。但她不能,慕容风把她的心事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你听着,方无主会死,他不会过多久,便会死在天下武林豪杰的手里。” 她尖叫道:“为什么?” 慕容风说道:“众夭之的,众目所视,他跑不了。” 道二说道:“他没做什么坏事,他怎么会死?” 慕容风说道:“黄河三十六豪是他杀的。” 道二说道:“不是,我知道不是。那一次三十六豪死时,他根本不在河口,他在海岛上。” 慕容风说道:“我相信你,但别人不相信你。” 道二冷笑:“人相信不相信不要紧,你自己杀没杀人,那最重要。我知道不是他杀的人,他无愧天地。” 慕容风说道:“崤山之会,念了他的罪状,我记不住,只是知道,凡是天下的大罪恶,都是他干的。” 道二冷冷道:“众人铄金,你既不相信他,何不走开,让我与他一起玉石俱焚?” 慕容风说道:“那不同了,你如今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女人。” 道二说道:“我不是你的妻子。” 慕容风很镇定:“你是,我会告诉白道英雄,你是我的妻子,你背叛了方无主。” 道二霍地起身:“你说错了,我不会说我背叛了他,你再说也是白说。” 两人僵持。 道二心里在悔,她何必理睬这个男人,他能象方无主那般,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么?看样子不象。如果他不是,她就得一生尝这一枚苦果。 她说:“我不会声张背叛他,你要那么做,是休想!” 慕容风站起来,如果他不穿衣服,他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两样。他说:“你记着,如果我不说出来,你还是方无主的‘四绝’之一,人们都会寻机会杀你,你也死定了。” 道二起身来,她的乳挺得很高,在他的面前,让他情不自禁想去寻找那一只乳。 她躲开了,冷冷说道:“我不愿意给你添麻烦,我还是做我的黑道中人好了。” 慕容风大叫道:“站住!你能做一辈子黑道中人么?你嫁与我,我在江南慕容家与你成亲,请天下武林中人来证,从此你便不再是黑道中人了。” 道二说道:“你说……能么?” 慕容风抱住了她,她的身体很细瘦,但很坚实。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亲热,抚摸,使得人忘了痛苦,忘了担忧。泪和着辛酸,人慢慢沉睡去。 方无主看着东方,晨曦慢慢来临,天边升起鱼肚白,他的眼睛是红的,看着小丫在沉睡,不忍唤醒她,看她憨憨的脸相,想着那道二,心里一阵疼痛。他喜欢道二,但他说不出。他不想让道二离开他,但道二不能不离开他。她总要嫁人,不嫁与慕容风,也会嫁与他人。他唤醒小丫,说道:“我们走吧。” 江允看到了解免,解免的眼睛是亮的,他看着江允,说道:“江公子,你找到了方无主么?” 江允不能说他没找到,他只是狠狠地点头。他的手臂被小丫一梭穿透,肉已肿了,不能动,他的手背也是破的,包着,样子很狼狈。 解免说:“依我看,你并没看到方无主。” 江允神色诧异,解免怎么知道他没看到方无主?解免说道:“如果你见了方无主,他会杀了你,不然他就会让你毫发无伤地回来。前者是他看得上的人物,后者是他不屑动手的人。” 江允如果遇上了方无主,他会没命么? 解免说道:“他不会放过你。我看你的伤口,你是输在小丫头手下。” 江允忽地大叫道:“我就是无用,我输在那个小丫头手下,能怎么样?你说,你说啊!” 他要冲上去扯住解免的衣领。 解免身后的四大长老来拦他。解免一声哼,四大长老让开了。江允心道:我输在那个小丫头的手下,你也来羞辱我?让你尝尝我江门“三绝手”的厉害!他扯住了解免,想把他带倒,一扯不动,再用尽会身气力,也扯不动解免。 解免说道:“江公子,你输与那小丫,也不算亏,就是我的四大长老也胜不了她。” 江允一阵失望。原来解免只是拿他打头阵,他的本事竟连丐帮的四大长老也不如。他还能说什么? 解免说道:“你与那小丫动手,慕容风呢?” 江允忽地一阵恨意,慕容风在镇上不愿意杀人,情愿做好人,他与那道二走了,说不定与方无主做了一处。 他说:“慕容风心愿与那方无主亲近,他不愿意动手,他与道二去一旁叙旧了。”解免哦了一声,显是意外,据他所知,道二与慕容风并无故旧。但这也难说,慕容家公子与哪一个江湖人有亲有旧,谁说得清? 忽地听到了一声叫喊,来人是那慕容风,他叫道:“解帮主,你们来了。”跟着他的,还有那个道二。 丐帮的四大长老突地围上去,围住了他两人。 徐长老喝道:“慕容风,你带她来,是她愿意归降名门正派了么?”慕容风听他说话,十分粗鲁,心道:薇妹心细,一听他如此说话,必是十二分的不喜,她心里不愿,我怎么与她回慕容家?他说道:“你说话小心些,薇妹是想与我一起回姑苏去,她情愿再也不理世事,与我一起。” 江允一见他一身无伤,与道二两人轻轻松松而来,心里就愀然不乐了,此时听得他一声叫“薇妹”,更是火上浇油,他喝道:“她是方无主的手下,是‘四绝’人物,从前杀人如麻,你说一声什么‘薇妹’,便能让她再不受审了么?” 道二看着他,冷冷说道:“谁要审我?” 江允看她气势,分明并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他恨道:“道二,你别以为你靠上了一个慕容风,就可以横行无忌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江允在,你休想逃走!” 慕容风看着他,忽地一叹道:“我看你那冷心恶性,不象是正义道上的人,反是象那邪魔恶贼!” 一句话说得江允暴跳如雷,他厉声叫道:“慕容风,你别以为找到一个女人,便可把正义道吞嚼着吃了,我不能放过你!” 慕容风回头,对着解免说道:“解帮主,我看不惯这个江允,他在那茫水镇乱杀无辜,杀死四十九人,那些镇民与方无主何干?他如此杀人,有违上天好生之德!”江允冷笑道:“你休做假假惺惺,你也不是没杀人!” 慕容风沉声道:“你杀人时,我不阻你,是我错了。我看方无主与那镇上的人有些情谊,决不是你威胁能让他们说出来的,就象你到了慕容家,决逼不出我的下落一样。” 江允冷冷道:“你慕容家是英雄么,这倒是要领教领教。”解免哼了一声,他对江允说道:“江公子,你能不能不再说话?”江允想驳他,但看着那四大长老一个个虎视耽耽看他,心道:我不能对他怎么样,他好歹也是白道盟主,我得给他留一个面子。江允气哼哼不语。 解免对慕容风笑道:“不知慕容公子有什么打算?” 慕容风说道:“我准备在八月十五日在慕容家开一个武林大会,请武林中的名人参与,我要请他们作证,薇妹退出武林,不再是方无主的手下,这件事要对武林朋友说个清楚。” 解免看着道二,说道:“田姑娘要离开方无主,不再跟从魔道,可喜可贺。只是,咳……”他欲语又止,让慕容风与田薇都是心里一噤。 他怎么了,竟是吞吞吐吐?解免说道:“上月在崤山召开一次大会,说是要讨伐恶魔方无主,说到他手下‘四绝’,竟是做下了许多恶事,说来让人不信。但慕容公子也在场的,必是知道武林人心,恐怕……”又是话说半句。 慕容风说道:“薇妹退出魔道,也是一件大事。佛说,原宥是罪,不算其罪。我想武林人能原宥薇妹的。” 道二看着那解免,见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心道:象他这种人,怎么能做武林盟主,正义道的人都是这么说话吞吞吐吐,语留半句么?那同他们正义道打交道,岂不是会很累? 解免看着慕容风,他慢慢说道:“好,如果慕容公子能在八月十五日开那大会,我必是会来,亲为公子恭贺!” 慕容风大喜,说道:“如解老帮主能来,薇妹何愁不在正义道中立足?” 他对着解免一揖,说道:“多谢老帮主,我得走了。” 他携着田薇的手,对她笑道:“薇妹,你看正义道里,多的是有情有义之士,全不象你那恶魔,对人不那么有情义。” 道二冷冷一声,说道:“我看未必。” 她看不上那江允,做事心狠手辣,竟是杀人如麻。她也看不上那个解免,竟是说话做事时时有些自傲、狂狷,他是正义道的盟主,正义道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看着他两人的身影在渐渐去远,江允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四绝’都是这么离开方无主,看来解老盟主的地位也只是那么一回事了。”解免看着他,忽地扬头大笑,他说道:“江允,你不知道老夫,你也不知道丐帮,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本事,你从未领教过呢。” 江允不解,他问:“解帮主,她是恶魔手下,你不拿下她来,就这么让慕容风把她带走,如是再有人带走那四绝之一,岂不是把那恶魔的人都无罪放走了么?” 解免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姑苏慕容氏?” 江允听得他说,忽是一愣,姑苏慕容怎么了?莫非解免还怕他姑苏慕容不成? 解免说道:“依我看,不用到那八月十五,他与那个道二便会生出龃龉,到那时我们再见机而作,岂不是更好?” ??江允看他得意神色,心内半信半疑,心道:你一心以为能算得了慕容风,你也知道,慕容风也不是一个傻子,如果他真的得了那个道二的欢心,两心如一,你就失算了。那时说不上慕容风会不会是白道中人了,他慕容氏从前在江湖上也是自由来去,根本就不愿听信于人的。 解免看他,忽地问道:“江公子,不知道你的伤要紧不要紧?” 江允此时得他一问,心里一酸,毕竟他是白道盟主,有大度,能容人。他答道:“我的伤不要紧。” 解免说道:“你的伤不要紧就好了,我有许多事还要请江公子帮忙。”听得解免一说,江允顿时心里又来了信心,他心道:你一个白道盟主,对我如此客气,还不是看我江门公子有本事?他朗声答道:“解帮主有事请吩咐,我自去办。” 解免说道:“有一个地方,那地方是一个妙处,它叫藏玉山庄,也叫玉剑山庄,山庄里有一个人,她叫玉璧……” 一听到了玉璧的名字,江允竟是莫名其妙地心跳快起来,他听着解免说话:“你去那里,想法儿做玉璧的朋友,你要关心她。她喜欢一个男人,那个人就是恶魔方无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江允说道:“你要我杀她,不……” 解免大笑:“你何必杀她,你只要让她不再喜欢方无主就行了。” 江允说道:“这怎么可能?” 解免看他一眼,淡然道:“她是美人,而且是一个不能见血的美人,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我会告诉你。你让她出血,不是要她受伤,让她做一个女人流血,让恶魔眼看着他心中的女人归于旁人,却无法救她,眼看着她一天天憔悴,终于死去,你想方无主会怎样?” 江允一个冷颤,他明白了,解免的计很毒,他想害死方无主,才想出这么一个毒计来。 江允问道:“为什么不派你的四大长老去?” 解免大笑,笑得江允不解。他再说道:“江公子,你想,除了你,还有谁会比那个恶魔方无主更风流,更能讨女孩子的欢心?你去,要乖巧一点儿,让她喜欢你……” 江允明白了。他说:“好,我去,但人家说,藏玉山庄的机关天下第一,我进不去的。” 解免拿出一支令来,他对徐长老道:“徐长老,这是我的令,你送江公子去藏玉山庄养伤,就说我多多拜上玉姑娘,请她照应江公子了。 他再对江允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江公子,还望你能有一番好运。” 江允跟着徐长老走了。 修长老对解免道:“帮主,我看他不行,那个玉璧眼睛不瞎,她不会看上这个笨蛋的。” 解免一笑,说道:“他是笨蛋,不让他去那里搅,让他去哪里?”他与三长老都笑。 第四章 藏玉山庄 江允到了藏玉山庄。远看山庄,尽笼在雾中。江允是武林中人,自是知道藏玉山庄机关重重。去藏玉山庄的人多半都死在庄内。庄内的机关是天下一奇。据说就是从前的巧人慕容复看了山庄机关,也赞叹说道:“非人工所能,人能过关,除非神仙。”江允要进藏玉山庄。 他先对庄门前的人说道:“我要见玉姑娘。” 那人自是百丑的一个,他冷冷道:“想见我家主人的,一天没有几十,也有上百,我怎么能通告得及?”那个不理睬江允。大门极高,在那里站着五个人。每天有五个百丑里的兄弟站在这里,他们会把来求见玉璧的人全都打发走。 江允说道:“我是江南江门的公子江允,烦求拜见玉姑娘。” 那人看看江允,说道:“比你俊的男人也有,比你聪明的也有,比你有本事的也有,你就是天下第一恶霸方无主来了,也见不到我家主人。” 江允一听他们将他与方无主一比,心下恼怒,心道:这些奴才一个比一个凶,看来玉璧是难见了,只是我想一个什么法儿进去,见到那玉姑娘才好。 他心里打着主意,听得那大汉说道:“上月在我家的花园里,死了三个人,那是什么大漠三鹰。在我家的楼阁前,死了一个,说是千刀万剐薛穷,他死在十三把刀下。你要是愿意,可在夜里来,你能闯入我家,便算你有福份,你自能见到我家姑娘了。” 江允知道求也无用,再说他也心傲,心道:我要求你进去,就是见到了玉姑娘,也被你们看不起,我今夜再来就是。 到了夜里,江允扎束停当,来到了玉家。 藏玉山庄,从前不叫藏玉山庄,那时的山庄也早就是武林的一大家了,如今叫藏玉,是不是因为有了一个绝世天人玉璧?江允心道:别说是那解免叫我来与玉姑娘亲近,就是他不叫我来,我也要来,说什么方无主,难道她一个美人,就只会青睐方无主?我江允做她的裙下臣,也不辱没了她。江允来到了大门前。夜里的玉家门前没人。 江允看着那门,心道:我要是跳墙而入,显得我没了志气。我就破门而入,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运气一撞,当——,一声响,他破门而入,一直冲进了门内。他看到了一个人,那是百丑的一个,是那个五丑,他大声道:“好,算你小子有种,敢破门而入。” 五丑眨眼便没了。他暗道惭愧,原来破门者便遇不上机关,看来他破门而入算是对了。再看门前,就是一块大大的照壁,那照壁墙上画的是一只凤,凤游重天。但那凤没云托她,便没有多少威风。江允心里一动,玉璧是凤,她在玉家是主人,但她手下只有百丑,没有一个她得意的男人,是她没有中意的男人,还是没有机缘?他挈出剑来,在那照壁上划,只是几划,便划出了一片片云。凤有云托,便生出云翳,生出万千气象来。听得“轧”一阵响,那照壁便闪开了,从照壁里闪出一条路来。 江允心道:原来玉家的机关有诀窍,看来要进玉家,得动一下脑筋才行。再过一道关,看看到了一个大门口,那门是空空洞洞的,没有门扇,只见门前有三块生石,那三块石头上有些丝绳。江允想绕过去,忽地从那中间的一块石头上“扑”地出了一条绳索,直射向江允!他躲过那一条绳索,再迈一步,“扑”地一声,再出来一条绳索,直向他头上落!江允刚想缩回,他的脚忽地下陷,脚下松软,象是有陷井。 他叫一声:“不好!”身子再向上升腾,想一升至头上。但他的身子一伸直,蓦地从头上射出几十支箭来! 江允暗暗叫苦,听得那箭嗖嗖响,直射向身上!他手在空中乱拨,拨得箭落一旁。 他再落下来,咔一声,一把铁卡直把他的脚卡住。他拔剑直剁,想把那铁卡剁断。但那铁卡是浑铁的,急切里哪能剁得断? 有人说道:“你想剁断它,那是作梦了!” 江允抬头,他看到了那个大丑,一个笑眯眯的老人。 大丑看着他,笑道:“你愿意来藏玉山庄,想必对山庄早就有所了解,你得死在此地了。” 江允被带走,一直带到了一间全由大大的石块垒成的房间里,这屋子里有上百张椅子,每一位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们就是玉家的百丑。 百丑都是要保护玉璧的,他们自称他们是“活死人”,是因为他们一生得再也不起凡心,全都得为玉璧而生,为玉璧而死。 大丑看看众人,说道:“又来了一个闯庄的,众位弟兄看看他是谁?”五丑看着江允,说道:“这人很有名啊,他就是那个江南江门的公子江允,一个傲得眼睛长到了头顶的人,他怎么会来我们藏玉山庄?” 江允忽地说道:“我要找玉璧姑娘。” 五丑扬头狞笑:“笑话,江公子,你怎么能来藏玉山庄?你以为我家主人会看你长得人模狗样,就喜欢上你了不成?” 大丑说道:“胡说,江公子,你说,你来藏玉山庄做什么?”江允笑笑,说道:“我想做玉璧姑娘的朋友。” 五丑大叫:“你胡说,我家主人没有朋友。” 一个丑家伙说道:“不错,我家主人只有仆人,没有朋友。你既不是我家主人的仆人,就不会是她的什么朋友了。” 江允正欲分辩,听得那五丑说道:“按以往规矩办,难道因为他是什么狗屁江门公子,我们藏玉山庄就怕了他不成?” 众人中唯有一个女人,她坐在第十张椅子上。 大丑说道:“依以往的规矩,你得先看能不能在玉家做仆人。我们玉家的仆人已是满了,他做不成了。” 五丑踊跃道:“好,那他就得死了,他得死在玉家。我先出手……” 忽地一个脆声说道:“不对,他还有一个机会。” 众人看时,原来是那十丑,唯一的一个女人。 她缓缓说道:“他有一个机会,原来我们的三十六弟死了,说是那个怪物会替我三十六弟,但他没有做。我看他可以做我们的三十六弟……”江允看他们一个个凶煞煞,不知他们想做什么。那个十丑走到他的眼前,她眼里闪出一丝怜悯,她说:“你做我的三十六弟,从此你便可以在我家主人的身前身后了,你可以看到天下最美的绝色美人,但你不能动凡心。因为你服下了玉家的‘断心散’,你一动凡心,便先死在眼前。” 江允说道:“我要找的是玉姑娘,决不是做她的仆人。”大丑冷冷道:“你说,你做不做?” 那个十丑说道:“如是你不愿意,可以一死,我们这里一共有九十九人,九十九人一人给你一招,或是给你一拳,或是给你一掌,九十九式过去,你就可以走了。” 江允问道:“我去哪里,能见到玉姑娘么?” 大丑冷笑,说道:“我家主人岂是你轻易能见的?” 众人说道:“你看!” 象是梦境,薄薄的轻纱撩开了,看得见在雾中的人影,那是一个美人,一个正在洗浴的美人。所有的男人都不敢再看,他们全都低下了头。因为他们服下了玉家的药,他们不敢看那个美人。 美人正在出浴,她的脚先出来,那是怎样一只脚啊,脚趾是美的,象是玉做成的,在那里放着,纯洁无瑕。再看她的腿,浑圆的小腿,很直,象是牝鹿的脚,那么挺直、刚立,在那腿上面,便是她的身子了。她的身子是成熟的,熟得欲滴。她的眼睛不看这里,她的神情是懒懒的,更使她的出浴有一种逼人的贵族气息。她的胸是美的,在眼前出现了一道穹,那是穷尽人间也难找得到的一道穹隆。 她的身子是洁白的,她的身体是玉一般的美。 百丑们在骚动,他们有的人忍不住了,他们向前扑,嘴里轻声叫着:“主人,主人!” 他们要扑向那美貌,他们忘了他们是主人的仆人了,他们想占有那主人。但他们刚扑出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上了。 他们的嘴里吐出了血,嘴角流血,人虽是向前扑着,但血在流,流得很快。在最前面的是那个五丑,他的身子最壮,他吼叫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得与主人在一起!”他的样子很是狎昵,但他的身子未扑到前面,人便僵立了,扑通一声,人便倒地上。 后面的人也在呻吟,他们叫着,想扑上去,也有的人在低声怒吼,一个人叫道:“六丑,六丑,你不能贪恋美色,你不能贪恋美色!”他坐在椅上,竟是不敢动上一动。 十丑忽地叫道:“五哥,五哥!” 原来那个扑在最前面的五丑竟然在扑动时挣了几下,再鼻口窜血,不能动了。 十丑大声喝道:“站住!” 扑在前面的几个人站住了,他们看到了死去的五丑。人都失声叫道:“五哥,五弟!” 五丑死了,也扑不灭人的欲火,还有几个人在向前挣去。 大丑虽说是老人,他也是呆呆地看着那玉姑娘,他说道:“主人,主人……”他的脸上也是贪欲不止。 江允看着那美貌的美人,他从未看过到这么美的女人,她的头发是那么长,那么飘柔,一直飘在眼前,象是一顾一盼都有情意。她象是有意向这里看上一眼,她似乎是知道这里便是百丑呆处。她看着这里,忽地嫣然一笑。 有人失声叫道:“我完了,我完了!” 再看几个人失声叫着,人便倒在地上。他们死了。已经死了三个人了。那十丑扑过来,她扯住了那个老人,他是大丑,她叫道:“大哥,大哥!” 显是那个大哥也沉迷在那美艳美人的美色里了,他喃喃道:“宁做花下鬼,死也真风流。” 十丑一见他也迷了,叭叭打了他两个耳光,叫道:“大哥,大哥!” 老人忽地醒来了,他看到了眼前的死人,忽地长啸起来。 他的啸声霸道且强劲,一直在屋内震响着,把那些人震得跌跌撞撞。人都醒了。 但江允不在此列,他看着那个美人,心道:我一生何尝看过这样的美人,如果我做了这美人的男人,那一生岂不是不虚度了?只是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对我情有独钟?我看她回头一看,那一眼就只是看我,她看我是,那眼神真个是有情。她看得出我是江门公子,她象是对我说,江公子,你来了。她对我有情,我对她也得有情,我得走上去。看来他们都走不上去,是因为她与他们无缘,我看他们一个个心里想着与她在一起,便流血了,看来是神明不愿意让她的身体给这些饿狗轻亵了,我是江门公子,她一定会喜欢我……他上前去了,他是独自一个走上前去的。 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的嫣然一笑,看到了她鼓励的目光。她是美人,但她也是女人,她也一定得需要男人…… 忽地他触到一块硬壁。那是一块水晶。 江允也愣住了。 他与那美人,那些百丑与那美人都隔着一块水晶。 江允跌倒了。他不防才跌倒的。 大丑看着那美人,她走了,走时还对着这里嫣然一笑。 所有的丑人都是静默着。 大丑看着江允,说道:“你明白了我们这里的所有秘密,我也不必瞒你了。只是我告诉你……” 原来,他们做百丑是有条件的,??就是他们能看得到主人,天天看他们的主人。 每逢到初一、十五,他们便可以看到主人洗浴。 他们都不是一般常人,习武之人都有自制力,但到了初一、十五那两天,仍是他们的灾日。到了这一天,他们中的人会有人死,他们看到了美人出浴,会心碎而死。 江允问:“他们都是因为功力不够?”大丑点头,说道:“有时是他们太过血性,男人血热了,便易死在情字上。” 江允说道:“你们都服了毒,便不能离开玉家?” 大丑冷冷道:“不错。我们都是服下了毒。” 原来如此。 那十丑说道:“我只是一个女人,我的父亲死在她的眼前,我想我恨她,但我愿意救这些人。他们一看到她,便会想与她凑到一起,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想我得救他们,我在这里也两年多了。” 江允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秘密。 大丑道:“我们正好在初一看她,恰巧让你看到了,也不必再对你说什么。你只有两条路,你或是去死,或是做我们的五丑、十三丑、八十丑、三十六丑,你愿意做什么?” 江允心道:那毒药给毒人心,方才有那烈性。看来只要人动七情六欲,便当场会死。我才不要服下那药。只是我不服下那药,我便会死在他们九十六个人的手下。他们九十六个人一人给我一下,我岂不是成了一团肉酱? 他正在迟疑不定,忽听得那众丑里有一个人叹道:“你还是莫服毒的好,象你这种人,一服下去,准是一死,不如就死,还死得轰轰烈烈。” 第五章 九十九刀 说话的是十丑,她是众丑里唯一的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甘愿为了从前死在玉璧眼前的父亲而守着这些要死的“活死人”。大丑看着他,苦笑笑,说道:“莫看我们在外面一个个威风也足,但我们到了藏玉山庄,说不准哪一天会死。”他们是真正的“活死人”。 十丑说道:“你不如死的好,象他们,活着也不象一个人。”江允说道:“你们可以走。” 十丑叹息:“谈何容易?从前我们有一个兄弟,他走了,但他过了十几天还是回来了,他说他天天在夜里梦见主人,他看到了正在出浴的主人,他还是回来了。在那回来后的第一次主人出浴,他死了,一头碰撞在这水晶壁上……”那死也惨烈。 只是江湖上人从来不闻这玉庄的人事,他们宁可做玉家的仆人,原来不是为了他们的主人,他们只是因为有不能摆脱的肉欲。多可怕。 十丑说道:“你可以死在他们的手下,因为你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你不能再走出玉庄了,你只能一死。” 江允无话可说。他走出不去。 大丑看出了他的心事,他想逃走。 大丑说道:“你走不出这间屋子,你就是能走得出这间屋子,你也会死在玉家的九十九重秘道里。” 他到了这一间屋子,是人领着的,他自己能走得出去么? 那十丑看着他,摇摇头,说道:“你出去,会死得更惨。” 他相信十丑的话,因为他在十丑的眼里看到了关切,十丑是关切他的,因为他也是一个汉子,而且是一个不让人厌烦的汉子。 十丑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相貌不恶的女孩子。 他突地问十丑:“你是一个女孩子,你不会爱上那个主人,你怎么不走?你怎么能在这里混下去?” 十丑看着他,突然说了真话:“我看过了她的十遍身子,忽地我也明白了,我也喜欢她的身体,我也喜欢上了她。我象当年的老爹一样,就是死也宁可死在她的眼前。” 江允再说:“她……知道不知道你们在看她?” 大丑大笑:“她怎么不知道?她不知道能那么卖气力?我看你是看错了她,你看错了她。如果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最厉害,是最厉害的武器,我会告诉他,不是霸王枪,不是寂寞剑,而是女人,一个美貌无比的美人。” 江允哑然。如果他没看到那个出浴的美人,他不会相信这种话。但可巧的是他看到了,他相信,他真的相信。 大丑说道:“她是一个美人,她也是一个恶人,她才是恶人,她会比那个方无主更恶。如果方无主会栽在谁手里,那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她是他们的主人,她不让他们走近她。 如果她在初一、十五在那里洗浴,她会好好地利用这一次机会,她必须把所有的“活死人”都迷住,他们才会为她而忙碌,他们才会再在这里死死厮守着她。 大丑的话让江允明白了。 他看着众人,他不愿意吃下那药。 他忽地朗声说道:“我不愿意服药,我要是服下了药,也会象你们一样,哪一天因为欲火中烧,而死在这水晶壁前么?” 十丑说道:“一定。” 江允说道:“我不服药。” 十丑说道:“你不吃药,你会死在我们九十九人的手下。就是死了三人,也得算是九十九人,别的人会替他。因为百丑一定会是一百人。” 大丑说道:“你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九十九个人都对你宽宥。如果他们都愿意让你接近主人,你就有机会了,你也许会与她成亲,那时就是她死了,不是你死。” 可是,九十九个服药的人,他们眼盯盯看着那个女人,把那个女人当成他们的禁脔,他们怎么会让过他?每一个人都死全力置他于死地的。 十丑看着他,说道:“你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得住你的性命。” 江允当然得问,那是一种什么办法? 十丑不忍说。 一个人粗声恶声地说:“你得挖下你的眼珠,再割下你的舌头,最后是切去你的手臂,让你写字也不能,说话也不能,那样就没有人怕你了。” 十丑低声说道:“就是那么死,也强似死在百丑手里。” 江允看着十丑,笑道:“好,好,我看来只有一盼了,那就是姑娘你能对我温柔一点儿。” 那十丑突地满眶都是泪水,她大声道:“你死吧,你死吧,你真是一个死人,你知道不知道,这里的男人是九十多人,我只是一个人,我就是不碰你,你也得一死?” 江允大笑,甚至笑出了泪:“那也好,我至少知道有一个姑娘会为我流泪,我死得也不算是寂寞。” 那十丑恶声道:“你逞什么雄?到了人出手时,你会哭也来不及。” 大丑说道:“十妹,你不必再与他说话了,我看他也是一个愚人,一个愚蠢至极的人,你与他说什么?” 江允站在众人眼前。人的眼里都闪出了光。 江允心里知道,他们是因为自己太过窝囊了,能处死一个比自己更窝囊的人,他们的心里多少还会好受些。 所有的人都是对着照壁跪下。 江允大笑,说道:“那个狗主人对你们有那么多的坏处,你们还跪她?” 大丑喝道:“噤声,照壁是神明,神明让我们看淫欲,我们便看淫欲,你知道什么?” 跪拜完毕,大丑说道:“把他拿下来!” 江允起初还想动手,但一想他就是动手,打倒了几人,也是没用,不如听他们处置好了。 他被摁住了。 那个十丑突地要哭了。 一个人恶狠狠道:“你别哭,我们让这个男人好看。” 一个人恶声叫道:“我要割了他那玩艺儿下酒!” 江允笑,说道:“你那玩艺儿肯定是没了,不然你不能不象一个男人!” 那人大怒,说道:“大哥,快下令好了,我先出手!” 大丑喝道:“慢来,你不能先!” 那人气哼哼站到一旁去了。 第一个上来的人是一个瘦子,他是十九丑,他的嘴在抖,有些斜歪,他说道:“女人看我时,都说我是街头一景,我恨那个头一个说我的女人,我把她杀了。我看到了我家主人,我问她,你看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笑笑,不说话。 我看着她,问她,我的嘴是斜的,你没看到? 她忽地笑了,她的头也斜了一斜,说我的头也是斜的,我看你的嘴很好。她当时如果说我的嘴是斜的,我宁可杀了她。如果她说我的嘴不是斜的,我也宁可杀了她。但她这么说,我不能杀她,我不能杀,我只好跟着她……” 他唰地一刀,把江允的肩头肉削下了一片儿。这是薄薄的一片儿!第二个上来的是一个胖子,他的个子很矮,他的肉委实太多,下巴上赘有几重肉。 他说:“我看不上好看的男人,好看的应该是女人,男人都应该胖,象我一样,你不胖,为什么不胖?” 他拿出一个大棒,对着江允的身上狠狠打了一棒。 旁边的人忙上来扯他,因为他们知道,他一定会急着再打江允几棒。他们扯不住他,他叫着跳着:“走开,笨蛋!你们让我一个人打,我打他九十八棒,他一定会象我一样胖,那样我会喜欢他了!”第三个上来的是一个脸色白白的年轻人,他的手在抖。他手里是一根刺。他拿不准那一根刺。他对着江允说道:“我从来不愿意对人说谎,我对她说,我挑不准,我的手抖。她笑,说不要紧,我就挑,一下子挑上了她的眼睛……”他的针刺对着江允的眼睛。 江允的身子也在抖了,他怕,万一这颤抖的手挑上了他的眼睛,他岂不是会瞎了一只眼?那第三个人的手碰上了他的脸了,忽地那刺对着他的眼睛一直刺下去!他心里忽闪一子,完了,他完了,他的眼睛没了一只……但那针忽地刺斜了,一直刺向他的脸上!江允大叫一声。他跌坐在椅上。 大丑先在他的屁股下放好了一把椅子。 大丑说道:“你自尽好了,如果你能自尽,你便不用再受那么多的苦楚。”江允看着他们,他们一个个全都恶狠狠看他。 他要自尽么? 他摇摇头,说道:“我不会自尽。” 第四个上来的是一个黑脸汉子,他看着江允,说道:“你是江南江门的公子?” 江允点头,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疯子。 那人说道:“江家很有钱,江家很有钱。” 江允笑笑,说道:“江家的钱给你一些,你会带不动,你乐意要么?” 那人说道:“一天散百两银子,你要散多少天才能花完?” 江允真不知道,他犹豫了一下,答不上来。 那人上来扯住他的衣领,吼道:“你说,你说,多少天才能散完?” 江允被他扯得透不出气来。 那十丑说道:“他的掌很厉害,你会死在他掌下的,你快说!”江允急忙说:“要三年!” 那个人愣了,他说道:“要这么久?太久了,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他叭地打了江允一个耳光,说道:“好了,我不等了,我不等了,我不散江家的银子了。” 第五个人是一个白面书生,看样子他怎么也不象是这群疯子,他是象从前的大侠时如花那样的儒雅风流的人物。 他问:“你来做什么?” 江允看看他,突地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人大笑,拍手笑,说道:“求之不得,一粒药丸。” 他轻轻拍一拍江允的肩头,说道:“你懂得诗,你是一个文雅的人。” 江允愣一愣,竟想不到会这么轻易便过了一人。 第六人上来了,他是一个瘸子,他拄着拐,到了江允眼前,他说道:“你有几条腿?” 江允说道:“三条。” 众人哄地一声笑了,他说他有三条腿,岂不是一个笑话?他是在取笑那个瘸子,那瘸子一定会打死他。不料得那个瘸子问他:“你怎么会有三条腿?” 江允笑说:“我象你一样,我有一条是用来杀人的,那是鸳鸯腿、连环腿,你的第三条腿是拐。” 那人笑了,他大笑道:“好,你是一个好人,我不打你。”他拿那一支拐轻轻碰一下江允,说道:“好,好,我的第三条腿碰一碰你的第三条腿吧。” 那人神经质地轻轻而笑,拿着他的拐点在江允的腿上,点得轻轻的,生怕坏了江允的好梦似的。 江允心一松,看来还有一些人不会下死手对他,只要他想得对,答得对。 走上来了第七个人,江允看着他,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江允,看着他的身上,看上身,再看下身。 他想做什么?他为什么只是看着江允? 第六章 新的五丑 第七个人看着江允,他上下看,看得很细,象是看一匹好马,象看一块玉,象看一件古玩。 江允不懂他为什么这样看人。 那人说道:“你象,你象。” 他象什么? 那人喃喃一说,让他不寒而栗:“你象我杀死的那个人,他是我老婆的奸夫,我宰了他。你猜我怎么宰他的,我把他塞到了灶下。我老婆哀求我,不让我杀她,我告诉她,她必死无疑。” 江允奇怪,他老婆的奸夫与他有什么干系? 那人大笑:“我杀他时,心里很痛快,我已经很久没那么痛快过了。” 他一刀削去,把江允的脸皮削去了薄薄的一层。 江允负痛,大吼一声,几乎昏倒。 那人哈哈大笑,扔下手里的刀,叫道:“我老婆有一个奸夫,我把她宰了,我把他也宰了!你知道,我家主人是玉洁冰清的女人,决没有哪一个臭男人能碰她!”他摇摇晃晃下去了。 上来了第八个人。 他是一个中年人,在众丑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天天阴沉着脸看主人,当他看玉璧姑娘在那水晶壁后时,他的身子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人皆知他有难言之隐。 他对着江允,恶狠狠道:“你得受苦了,我要阉了你!” 说这话时,一点儿也不是开玩笑,他拿出了小刀,一把薄薄的小刀,刀光闪闪,在江允的眼前晃。他说道:“你不再是一个男人,那时你看着主人,会再也不起恶心。” 众人皆看着这江允,他们看着他,只要这个男人的刀下去,江允便再也不能称其为男人。 大丑看着,连那个十丑也不敢再看了,她闭上了眼睛。 忽听得一声很轻柔的叹息,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她来了。 没人知道,藏玉山庄的主人是真正的主人。 她没有武功,但她能操纵这些男人的命运,她玩弄这些男人于股掌间。她的身体很削瘦,看去也很是诱人,她慢慢在那些男人身旁走,一直到江允眼前。 “你来做什么?” “看你。” “只是看看么?” 江允迟疑一下,说道:“不,想得到你。”这一句话说得很直,比所有来的人都说得直。 她笑了,玉靥生春,笑得很媚:“你想得到我?可惜,我的身子不好,我一直不能与男人在一起,我不能流血。我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我从来不曾见过女人流血。我不流血,所以我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喋喋不休地对江允说这个,有什么用? 她说:“我看中了你,只是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如果他们再上来九十二个人,每个人只是轻轻地碰你一指头,你也会死,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没什么不对,他也看得出,他今夜一定会死在这里。女人说道:“你得吃药,你要是吃下了药,便不能再对我生出非非之念了,那时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可以在一个月内看到我两次,你愿意不愿意看我?” 声音低低的:“愿意。” “那好,既是你愿意,你就可以看我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你服下药吧,不然你就是一个死人了。” 江允看着她,他的眼里忽地有了哀求,他说:“我不愿意。”玉璧笑笑,说道:“他们都不愿意,但他们后来都愿意了,你看,他们不是活得很快乐么?” 他们快乐么?他们自己知道。 所有的人都看着江允,别看他是江南江门的公子,如他不服药,只会死在他们的手下。 江允看着玉璧,她抚着自己的长发,把长长的头发抛在他的眼前,让那丝丝缕缕的青丝在他的眼前飘散,她说:“你好好想一想。” 他在想。 他头一回知道,解免让他来藏玉山庄是一个毒计,他上当了。他不是解免的对手。白道人物也不全是好人。但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看着玉璧,他说道:“我不能,我不愿意,你喜欢那个恶魔,你从来不喜欢我们,你不会喜欢他们的,他们算是什么?你怎么能喜欢他们?他们全都是你的奴才,你怎么能喜欢你自己的奴才?!” 她悠悠说道:“你错了,我就是喜欢我的奴才,我就是喜欢我的奴才。你懂得么?我除了喜欢我的奴才以外,再也不能喜欢什么了。” 一时间,她的话语满是忧郁,满是伤情。 他愣了,他再看看玉璧,他知道,她是对的。她是一个不能流血的女人,只有她的这一百个丑仆才是她的财产,他们不会侵犯她,他们才是她的财产。方无主不会是她的人。 江允才明白了,她不是被迫离开了方无主,是她自己愿意离开的。她在玩弄方无主,是不是?江允心里忽地有了一股快意,方无主啊方无主,你也不比江允好到哪里去。 玉璧说道:“你要是愿意,便可以做我的五丑,你就是我的五兄弟。”他们还是她的兄弟? 她笑笑,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当然,我不能与你们每一个人成亲,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要是能嫁人的话,我愿意嫁与你们,每一个人我嫁你们一天,我也愿意!” 江允看到了他们眼里的贪婪,他们愿意娶这个女人,如果她真的能嫁与他们,他们情愿为了这一天而拚命。 玉璧说道:“你跟我来!” 他跟着玉璧,后面还有那大丑三人。他们是玉璧的心腹。 玉璧看着他,说道:“你是江家公子,你要是听我的,对我帮助很大,你愿意不愿意听命于我?” “你要做什么?” “霸天下。” 江允看她,他不解她的心意。 她一叹:“除了霸天下,我还有什么好玩的?”一个女孩子,不求嫁个好男人,不求一个好家,只求野心,只求霸天下,这便是她唯一的奢望。有野心的女人,比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更可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人一眼可以看得出来,他前呼后拥,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野心,真个象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一个有野心的女孩子,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谁会相信她一心想称霸江湖?玉璧说道:“我看好了男人,但我不能碰他。我看好了珠宝,但我不能天天戴它,象古人说的,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我不是没有那美妆的珍珠宝玉,只是弄给谁看呢?谁是我的男人?” 她尖声笑起来。她有一点儿狂态,象一个醉酒的人。 她说:“江允,你做我的人,便可以看着我,你可以在我的手下,我能让你有好女人,也有好日子过。如果你不愿意,只有一死!”江允看她,他决想不到玉璧会是这样一个女人,他说道:“吃下了你的药,生不如死。” 玉璧笑笑,她抚摸着他的脸,说道:“不会,你们会有希望的,你们会得到好的女人,你们会看到我,看到我时,你的心会跳,你的男人本性会让你想起我的身体,因为你看过,所以你就占有过我的身子,其实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这么想,你们可以想着,我是你们自己的,那样你们会心平气和,是不是?” 她再柔声说道:“你是江门公子,你会得到我的青睐的,对不对?” 江允看着她,她的青丝在他的头前绕,她的话语象是柔媚的药,一点点儿浸入他的身内。她在笑,象对他情有独钟。他是江门的长公子,他有本领,一定会得到她的青睐,让她另眼相看,那时他岂不是不光做一个藏玉山庄的仆人了么?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看中了他,说不定会与他做夫妻。即使是假夫妻,也足以傲物骄人了。江允说道:“好,我听你的。” 那三个人一点儿也不怪,因为他们也象江允一样,当初也那么想的,也盼着有一个人来做他们的五丑,不是刚刚死了三个弟兄么?三个人眼看着江允服药。他们看着江允,看着他是不是真的服下了药。一直到他服下了药,那大丑才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好了,给主人磕头,下去吧。” 江允不知他从今就是玉璧的奴才了,仍是当他自己是江南江门的公子,他不愿意给玉璧磕头。 玉璧笑了,她很宽厚地笑,说道:“他早早晚晚会给我磕头的,何必强在一时?你们带他下去吧。” 三个人带江允下去了。他们去哪里?到了一个很大的地下室。一直走过去。到了一间屋前,那屋子是红的。满屋子都是红色,连蜡烛都是红的、粗如儿臂的喜烛。 一个美女在那里坐着,等着江允。江允看着她。 她说:“我叫喜烛,是主人给你的奴才,你愿意怎么用我便怎么用好了。” 江允坐在床上,他的心气仍是很高傲,他心道:我倾慕的是你的主人,决不是象你一般的奴才。 他坐在床上,对喜烛说道:“你有什么本事,让我高兴高兴?”喜烛笑一笑,说道:“不知道公子是喜欢雅些的,或许是俗气些的?” 江允一皱眉道:“雅的怎么样?俗气的怎么样?” 喜烛说道:“雅些的,自然是弄些琴棋书画,做些文雅态的。要是喜欢俗气的,我自是要给公子好好侍候的。” 江允忽地抬头大笑,说道:“我是公子,但公子是男人,不是木瓜,你就来些俗气的好了。” 喜烛笑笑,她慢慢脱下衣服。真好一个女子,她低声说道:“我是主人手下最好的女人,你愿意要,就给你好了。” 她的身体很滑,平平地触到了江允,江允看着她,看她的身体忽地象是蛇一般曲动,一直在他的怀前身后,让他动心。 江允忽地跳起来,直扑向喜烛!红绡,人也象是喜血。他扑倒了喜烛,但他的身体一动,忽地心如刀绞,他的身子不能动了,他的嘴角开始流血,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喜烛,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子在他的眼前变得大了,渐渐变得更大,更模糊,他说道:“我要……我要……”他要什么,怕他死前,再也说不出来了。在屋墙后,有三个男人在看他。 一个叹道:“他也象我们一样了,他也是我们的人了。” 江允倒在地上。 喜烛的神气象是放倒了一只鸡,她回头对着墙壁问:“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大丑说道:“要他活。你要他活,才是我们的五丑。” 墙后的人走了,喜烛也知道那儿的人没了,她慢慢扶起了江允,把他放在床上,把被子盖好,再喂他一粒药,坐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他真的醒来了,那时她可以好好与他快乐一番,他那时会有一个时辰,如果没有女人,他就会心脏焚烧而死。 第七章 金盆不净手 八月十五,秋高气爽。 姑苏城,是一片喜气洋洋。在慕容家有一次盛会,是上百年来少有的盛会。 其一,是因为慕容家从来不把他家事示以外人,是显其高傲,足以傲睨武林的慕容家事,很少让外人与闻。其二是谁都知道,慕容家足足有五六代都是武林巨擘,他们得到了武林秘辛与绝技秘籍是很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如今,一向不与世人相近的慕容家忽地大宴宾客,岂不是江湖上一大喜事么?水路上,百舟竞发,齐奔姑苏。陆路上,千骢百骏,一齐奔向慕容府。水榭前,池亭边,都是带剑客。大厅里,客房中,全是江湖人。 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到了黄昏,人皆齐集在水榭旁,看看月亮也渐渐上来了,那一厢水榭全都点起臂烛,燃点得一湖水都是闪闪烁烁,如银似玉。欢声笑语不绝。 忽听得有人说道:“慕容公子来了!”远远看到如玉般的人儿,慢慢到了眼前。 人皆赞他一句:果然好个人儿! 慕容风看着众人,看众人里,黑道英豪、白道英雄、绿林豪杰全都齐集了,他大声说道:“八月中秋,得各位不辞辛苦前来,慕容风在这里谢了。”众人一是寒暄不已。 慕容氏有的是夤缘,得到的好话也多。 忽地有人叫道:“慕容府是大去处,这我也知道,只是大家巴巴地赶来,大概慕容公子也不只是要大家中秋来喝一杯酒那么简单吧?” 慕容风看那个,却是与方无主很是相得的玉家人大丑。他的身后有十个人,那十个人都是玉家的仆人。 慕容风说道:“在下是有大事,要与众位相商。在下新近要成亲了,原打算不告而成亲,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下想一想,在下的名声虽是不怎么大,但在江湖上慕容家常得朋友照应,婚嫁大事,却是非得请众朋友来喝一杯酒不可。” 有人冷冷道:“慕容家这么有礼,看来我们得谢了。” 有人与慕容府交厚,便齐声出谢辞。 有人说道:“新人是谁,请出来一见,好不好?” 有人隐隐知道,知道慕容风出去,曾与那个“四绝”之一人道二一齐出行,是不是真的江湖传言是真,他真想娶那个道二为妻?果然是如此,那就得看今夜热闹了。黑道白道的人毕集,看来今夜是有好戏看了。 慕容风此时却再也无话,他说道:“请夫人出来!” 众人再看,在清洁月光下,慢慢走来了一个人。 她淡抹脂粉,轻轻俏俏,显是一个会家,走到了水榭旁,对着众人一声万福。 有人认得,她不就是那个“四绝”之一的道二么?她不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道二么?人皆沉默。直是难堪的沉默。 慕容风说道:“家妻原是江湖中人,今夜请大家来,就是要告诉大家,家妻再也不会去理江湖是非了。” 有人忽地叫好,那叫好的声音却是寥寥,看来就是真心与慕容氏相好的,此时也知难堪了。 有人叫一声:“等一等!”说话的人原来是上座的贵宾。 众人看时,却是一直不出声的解免。解免是江湖白道的领袖,他是丐帮的帮主。 解免说道:“慕容公子,看样子你的夫人原来是江湖人啊,是不是?” 慕容风一听得来头不对,但也不能不说话,他答道:“是。”解免说道:“那就怪了,如果有人愿意痛改前非的话,不愁不能立地成佛,只是得讨一个说法。” 他放下酒杯,在场的上百人放下了酒杯。 解免看着道二,他说道:“有人说,方无主是恶魔,他的手下有四大恶鬼,有鬼才有魔,没有鬼哪来的魔?你说,你是不是他手下的恶鬼?” 道二本来不愿意说话,她也不愿意对着这许多的人说话。能说得清什么?她看看慕容风,忽地看到了他急切的神色,心内一热,心道:别叫他为难,毕竟他是好意。她长吁一口气,低下了头,说道:“我是。” 在场的人也有对方无主十分佩服的人,看着道二那神色,猜知她是不情愿,不由得心里暗恨那解免。 解免一听得她认可,心下也是得意,他再大声道:“我们都知,方家堡场血案、杨家的三代血仇、恶虎冈劫人,所有的事都是你们四绝干的,对不对?” 如果道二说上一声对,解免全会放过她。但道二抬起了头,她看到了眼前的人。他们都是江湖人。如果她当场认可,她会被人放过,可从此方无主和“四绝”都会背上一个恶名。他们没做过那些事。 道二抬头,对着解免说道:“解帮主,你是白道盟主,我对你有一句话说一句,方无主虽说是有恶名,但那几件事,没有一件是方无主干的。” 解免的声音尖刻起来,他说道:“不是他干的,莫非是哪一个白道英雄干的?”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在讪笑,笑道二。 许多的人跟着笑,有人说道:“她是方无主的人,她怎么会改好?” 慕容风看着道二,他叫道:“薇妹!”他想让道二认个错,过了这一天,一切都会好的。 道二看着他,忽地心酸:慕容风是喜欢自己的,他千辛万苦把江湖的人都召来,就是想告诉他们,道二再也不是道二了,她何必再替他惹事?她忍住了,不再出声。 解免看她不吐声,心里得意极了,他威严地说道:“江湖人都知,江湖只有一个败类,那就是恶魔方无主,他近年来做下的恶事,多是令人发指的。单说那方家堡血案,就死了一堡上百人。方无主赶尽杀绝,江湖上做事再没有他这么恶的。” 大丑忽地说道:“解帮主,不知那方家堡的血案是不是确认是他做下的?” 解免没再吐声,忽地有人说道:“怎么不能确认?我就知道,是他干的。”人再看,说话的是江湖上的耆宿清怨婆婆。清怨婆婆是好人,她说话多半可信。 清怨婆婆说道:“我去过那方家堡,正看到老堡主在地上写下的字,他写了两划,没写完,那两划正是一点一横。” 众人恨声不绝。 道二刚想吐声,忽地有人狠狠扯住了她的手。 她在月光下,看到了慕容风的眼神。 一个男人的眼神,对女人充满了哀恳的眼神。他眼里是说:你别吐声,如果有什么委屈,我会好好安慰你,我会用一千倍一百倍的安慰来体贴你……她的心软了。 但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出声,岂不是就说那些恶事都是方无主干的?岂不是就说那些恶行都是“四绝”干的?可不是,那不是他们做的。他们做下的事是抢了皇宫的珠宝,救了黄河两岸的灾民。他们还做了许多的好事,但说与这些人听,他们哪里会信? 解免大声道:“道二,你认可了‘四绝’做下的恶事,我们便可放过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看圣人的话没错。如果道二能洗手,也给恶魔一个大打击。” 道二低下了头,她的眼里流出了泪。 她心道:不对,不对,他说得不对,难道我不说话,就没有一个人能替方无主说一句话么? 真的没有人敢替方无主说话。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恶魔,他是人人憎恨的恶魔。 慕容风轻声说道:“薇妹,我爱你。”一句话说得田薇心里暗惊:他声声叫我薇妹,我再也不叫道二了,江湖人一提到了道二,都是憎恨,我能再也不叫道二也好。再说,要是方无主能一心对我,喜欢我,爱我,我便就是死了,也无怨了。但他喜欢的人是那个玉璧姑娘,就是她不能让他碰一碰身子,象一个站在他面前动不得看不得的瓷人,他也愿意与她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她心里有怨尤,她有些气恨。 但她哭的眼泪却是为方无主,为“四绝”的。 解免看她,等她说话。 慕容风大声道:“解帮主,薇妹已是悔了,她流泪就是后悔,你还要她说什么话?” 解免说道:“是么?我怎么没听到她的话,我从未听到她说一句后悔,她如果说了,我便相信她了……” 众人看着她,有人叫道:“对啊,她杀人如麻,说一句悔话也不能,谁再信她?” 慕容风扯直了她的手,轻声说道:“薇妹,你就说,你就说。”道二看看周围,她觉得这些人好生无聊,他们来做什么,莫非他们就是来听她说的一句话,说她好生后悔么?他们等着,慕容风盼着,就等着她说一句话:我后悔。 她后悔么?道二想到了她与方无主。 她后悔,当初她不认得方无主,那有多好? 她后悔,她悔不当初不认得方无主。 她大声哭道:“我后悔,我后悔……”她哽咽,说不下去了。至于她后悔什么,谁也没听到。 众人暴出一阵欢呼。 如果给方无主听到了那一句话,他岂不是得气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恶魔快到大限了! 忽地有人冷冷说道:“我看不对!” 众人听得这一句话,全都来看他。 原来是那个江公子,那个从前在江湖上很有名的江允江公子。就是他,去与恶魔血战过一次,虽是不知道他的输赢,但他毕竟是与恶魔一战过的英雄。如今他在玉璧姑娘的手下了,他拜在藏玉山庄名下,是为了什么,人不得知。但有人隐隐笑他,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只听得江允说道:“我看道二有些不大对头,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哭,是委屈么?” 慕容风说道:“江公子,我与你一起去的,找恶魔方无主算账……” 江允断然道:“不错,我是与你一起去的,但在那个恶魔的镇子里,你与这个道二勾搭,我杀他的爪牙,你还不愿意,虽说你杀了几个人,但你不情愿与他们动手,让我受了辱,你也心里清楚!”慕容风笑笑,说道:“是么?” 他知道江允败在了四丫的手下,但此时怎好说破,再说说破了,于江允的脸上也过不去。 慕容风说道:“不管怎么说,薇妹愿意离开方无主,那是事实,你怎么说也得认这事实。” 江允冷笑了,说道:“我想问一句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人再看上了那个恶魔方无主,领着他来,对大家说道,恶魔方无主要金盆洗水,你们应是不应?” 人都一时语塞。 他怎么说到了这个? 但人细想一想,也是对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有人不是传闻说,玉璧姑娘喜欢上了方无主么?真的她带着方无主来,要他金盆洗手,他们应是不应? 那些与方无主有仇的人叫道:“不行,不行!我们得宰了他,我们要零剐碎割了他!” 一时群情汹汹,他们怎么能让方无主逃脱人心惩罚?他们怎么肯认方无主做一个回心向善的浪子?如果是小人物便罢了,但他是众夭之的,不死怎么行,他必得死在众人的仇恨下! 江允说道:“其实,方无主做下的恶事,多数都是‘四绝’做下的,道二便是罪魁,怎么能轻易便放过她?” 众人看着道二,一时沉默,就是有慕容风在,也有人不愿意放过道二。 第七章 金盆不净手 八月十五,秋高气爽。 姑苏城,是一片喜气洋洋。在慕容家有一次盛会,是上百年来少有的盛会。 其一,是因为慕容家从来不把他家事示以外人,是显其高傲,足以傲睨武林的慕容家事,很少让外人与闻。其二是谁都知道,慕容家足足有五六代都是武林巨擘,他们得到了武林秘辛与绝技秘籍是很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如今,一向不与世人相近的慕容家忽地大宴宾客,岂不是江湖上一大喜事么?水路上,百舟竞发,齐奔姑苏。陆路上,千骢百骏,一齐奔向慕容府。水榭前,池亭边,都是带剑客。大厅里,客房中,全是江湖人。 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到了黄昏,人皆齐集在水榭旁,看看月亮也渐渐上来了,那一厢水榭全都点起臂烛,燃点得一湖水都是闪闪烁烁,如银似玉。欢声笑语不绝。 忽听得有人说道:“慕容公子来了!”远远看到如玉般的人儿,慢慢到了眼前。 人皆赞他一句:果然好个人儿! 慕容风看着众人,看众人里,黑道英豪、白道英雄、绿林豪杰全都齐集了,他大声说道:“八月中秋,得各位不辞辛苦前来,慕容风在这里谢了。”众人一是寒暄不已。 慕容氏有的是夤缘,得到的好话也多。 忽地有人叫道:“慕容府是大去处,这我也知道,只是大家巴巴地赶来,大概慕容公子也不只是要大家中秋来喝一杯酒那么简单吧?” 慕容风看那个,却是与方无主很是相得的玉家人大丑。他的身后有十个人,那十个人都是玉家的仆人。 慕容风说道:“在下是有大事,要与众位相商。在下新近要成亲了,原打算不告而成亲,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下想一想,在下的名声虽是不怎么大,但在江湖上慕容家常得朋友照应,婚嫁大事,却是非得请众朋友来喝一杯酒不可。” 有人冷冷道:“慕容家这么有礼,看来我们得谢了。” 有人与慕容府交厚,便齐声出谢辞。 有人说道:“新人是谁,请出来一见,好不好?” 有人隐隐知道,知道慕容风出去,曾与那个“四绝”之一人道二一齐出行,是不是真的江湖传言是真,他真想娶那个道二为妻?果然是如此,那就得看今夜热闹了。黑道白道的人毕集,看来今夜是有好戏看了。 慕容风此时却再也无话,他说道:“请夫人出来!” 众人再看,在清洁月光下,慢慢走来了一个人。 她淡抹脂粉,轻轻俏俏,显是一个会家,走到了水榭旁,对着众人一声万福。 有人认得,她不就是那个“四绝”之一的道二么?她不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道二么?人皆沉默。直是难堪的沉默。 慕容风说道:“家妻原是江湖中人,今夜请大家来,就是要告诉大家,家妻再也不会去理江湖是非了。” 有人忽地叫好,那叫好的声音却是寥寥,看来就是真心与慕容氏相好的,此时也知难堪了。 有人叫一声:“等一等!”说话的人原来是上座的贵宾。 众人看时,却是一直不出声的解免。解免是江湖白道的领袖,他是丐帮的帮主。 解免说道:“慕容公子,看样子你的夫人原来是江湖人啊,是不是?” 慕容风一听得来头不对,但也不能不说话,他答道:“是。”解免说道:“那就怪了,如果有人愿意痛改前非的话,不愁不能立地成佛,只是得讨一个说法。” 他放下酒杯,在场的上百人放下了酒杯。 解免看着道二,他说道:“有人说,方无主是恶魔,他的手下有四大恶鬼,有鬼才有魔,没有鬼哪来的魔?你说,你是不是他手下的恶鬼?” 道二本来不愿意说话,她也不愿意对着这许多的人说话。能说得清什么?她看看慕容风,忽地看到了他急切的神色,心内一热,心道:别叫他为难,毕竟他是好意。她长吁一口气,低下了头,说道:“我是。” 在场的人也有对方无主十分佩服的人,看着道二那神色,猜知她是不情愿,不由得心里暗恨那解免。 解免一听得她认可,心下也是得意,他再大声道:“我们都知,方家堡场血案、杨家的三代血仇、恶虎冈劫人,所有的事都是你们四绝干的,对不对?” 如果道二说上一声对,解免全会放过她。但道二抬起了头,她看到了眼前的人。他们都是江湖人。如果她当场认可,她会被人放过,可从此方无主和“四绝”都会背上一个恶名。他们没做过那些事。 道二抬头,对着解免说道:“解帮主,你是白道盟主,我对你有一句话说一句,方无主虽说是有恶名,但那几件事,没有一件是方无主干的。” 解免的声音尖刻起来,他说道:“不是他干的,莫非是哪一个白道英雄干的?”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在讪笑,笑道二。 许多的人跟着笑,有人说道:“她是方无主的人,她怎么会改好?” 慕容风看着道二,他叫道:“薇妹!”他想让道二认个错,过了这一天,一切都会好的。 道二看着他,忽地心酸:慕容风是喜欢自己的,他千辛万苦把江湖的人都召来,就是想告诉他们,道二再也不是道二了,她何必再替他惹事?她忍住了,不再出声。 解免看她不吐声,心里得意极了,他威严地说道:“江湖人都知,江湖只有一个败类,那就是恶魔方无主,他近年来做下的恶事,多是令人发指的。单说那方家堡血案,就死了一堡上百人。方无主赶尽杀绝,江湖上做事再没有他这么恶的。” 大丑忽地说道:“解帮主,不知那方家堡的血案是不是确认是他做下的?” 解免没再吐声,忽地有人说道:“怎么不能确认?我就知道,是他干的。”人再看,说话的是江湖上的耆宿清怨婆婆。清怨婆婆是好人,她说话多半可信。 清怨婆婆说道:“我去过那方家堡,正看到老堡主在地上写下的字,他写了两划,没写完,那两划正是一点一横。” 众人恨声不绝。 道二刚想吐声,忽地有人狠狠扯住了她的手。 她在月光下,看到了慕容风的眼神。 一个男人的眼神,对女人充满了哀恳的眼神。他眼里是说:你别吐声,如果有什么委屈,我会好好安慰你,我会用一千倍一百倍的安慰来体贴你……她的心软了。 但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出声,岂不是就说那些恶事都是方无主干的?岂不是就说那些恶行都是“四绝”干的?可不是,那不是他们做的。他们做下的事是抢了皇宫的珠宝,救了黄河两岸的灾民。他们还做了许多的好事,但说与这些人听,他们哪里会信? 解免大声道:“道二,你认可了‘四绝’做下的恶事,我们便可放过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看圣人的话没错。如果道二能洗手,也给恶魔一个大打击。” 道二低下了头,她的眼里流出了泪。 她心道:不对,不对,他说得不对,难道我不说话,就没有一个人能替方无主说一句话么? 真的没有人敢替方无主说话。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恶魔,他是人人憎恨的恶魔。 慕容风轻声说道:“薇妹,我爱你。”一句话说得田薇心里暗惊:他声声叫我薇妹,我再也不叫道二了,江湖人一提到了道二,都是憎恨,我能再也不叫道二也好。再说,要是方无主能一心对我,喜欢我,爱我,我便就是死了,也无怨了。但他喜欢的人是那个玉璧姑娘,就是她不能让他碰一碰身子,象一个站在他面前动不得看不得的瓷人,他也愿意与她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她心里有怨尤,她有些气恨。 但她哭的眼泪却是为方无主,为“四绝”的。 解免看她,等她说话。 慕容风大声道:“解帮主,薇妹已是悔了,她流泪就是后悔,你还要她说什么话?” 解免说道:“是么?我怎么没听到她的话,我从未听到她说一句后悔,她如果说了,我便相信她了……” 众人看着她,有人叫道:“对啊,她杀人如麻,说一句悔话也不能,谁再信她?” 慕容风扯直了她的手,轻声说道:“薇妹,你就说,你就说。”道二看看周围,她觉得这些人好生无聊,他们来做什么,莫非他们就是来听她说的一句话,说她好生后悔么?他们等着,慕容风盼着,就等着她说一句话:我后悔。 她后悔么?道二想到了她与方无主。 她后悔,当初她不认得方无主,那有多好? 她后悔,她悔不当初不认得方无主。 她大声哭道:“我后悔,我后悔……”她哽咽,说不下去了。至于她后悔什么,谁也没听到。 众人暴出一阵欢呼。 如果给方无主听到了那一句话,他岂不是得气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恶魔快到大限了! 忽地有人冷冷说道:“我看不对!” 众人听得这一句话,全都来看他。 原来是那个江公子,那个从前在江湖上很有名的江允江公子。就是他,去与恶魔血战过一次,虽是不知道他的输赢,但他毕竟是与恶魔一战过的英雄。如今他在玉璧姑娘的手下了,他拜在藏玉山庄名下,是为了什么,人不得知。但有人隐隐笑他,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只听得江允说道:“我看道二有些不大对头,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哭,是委屈么?” 慕容风说道:“江公子,我与你一起去的,找恶魔方无主算账……” 江允断然道:“不错,我是与你一起去的,但在那个恶魔的镇子里,你与这个道二勾搭,我杀他的爪牙,你还不愿意,虽说你杀了几个人,但你不情愿与他们动手,让我受了辱,你也心里清楚!”慕容风笑笑,说道:“是么?” 他知道江允败在了四丫的手下,但此时怎好说破,再说说破了,于江允的脸上也过不去。 慕容风说道:“不管怎么说,薇妹愿意离开方无主,那是事实,你怎么说也得认这事实。” 江允冷笑了,说道:“我想问一句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人再看上了那个恶魔方无主,领着他来,对大家说道,恶魔方无主要金盆洗水,你们应是不应?” 人都一时语塞。 他怎么说到了这个? 但人细想一想,也是对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有人不是传闻说,玉璧姑娘喜欢上了方无主么?真的她带着方无主来,要他金盆洗手,他们应是不应? 那些与方无主有仇的人叫道:“不行,不行!我们得宰了他,我们要零剐碎割了他!” 一时群情汹汹,他们怎么能让方无主逃脱人心惩罚?他们怎么肯认方无主做一个回心向善的浪子?如果是小人物便罢了,但他是众夭之的,不死怎么行,他必得死在众人的仇恨下! 江允说道:“其实,方无主做下的恶事,多数都是‘四绝’做下的,道二便是罪魁,怎么能轻易便放过她?” 众人看着道二,一时沉默,就是有慕容风在,也有人不愿意放过道二。 第一章 凶案 清怨婆婆说道:“方家堡血案,我看十有八九有这个道二在,你说,是不是你与方无主的那几个手下凶魔做下的恶事?” 道二此时再也不能看慕容风了,她大声道:“不是我,也不是四绝的人做下的,是谁做下的,要不要我说?” 江允冷笑,说道:“你当然要说,你说好了。” 道二扬声说道:“我不说了,说你们也不会相信。” 有人叫道:“你说,你要说出来,我们去找他!” 道二淡然道:“你们不会信的,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我说有什么用?” 众人中有人叫道:“你说,不说便就是你们干的!” 道二突地扬起了头,她说道:“要我说我就说,那个人就是……” 她的眼光在众人面前掠过,人皆震怖,可别被她亡指,如果真的说自己,那也说不清了。但道二的目光突地指在了解免身上。是解免,是白道盟主杀了人?道二的话要吐口了,一定不是解免,她一定想对解免说上一句话。 不料得道二真的说了解免:“就是他!”一时哗然。 谁敢指证解免做下了坏事?就是天下人皆是恶人,解免也不可能是坏人。 解免也看着道二,说道:“你指老夫是恶人,好,只是你得拿出证据来!” 道二说道:“我看到了你……” 解免笑道:“那好,你那一天是去了方家堡?” 道二不知他是计,说道:“是,我是去了,因为方家堡的老堡主对你怀疑,他才请方无主去的。” 解免说道:“你胡说,方堡主不会请方无主的,他与方无主有什么干系?” 道二一狠心,大声道:“你们不知道,方无主是老堡主的儿子!”一语惊众。原来恶魔方无主还是方老堡主的儿子? 解免冷冷一笑:“奇谈,你说方无主是老堡主的儿子,这事儿谁信?” 道二看看众人,真的没人相信。老堡主还要杀方无主呢,他怎么会是方无主的老父? 道二抽泣了,她失声道:“我知道,说了也没了相信,我说了实话也没人相信。” 江允恶声道:“你本来没有什么诚意,还用什么金盆洗手,岂不是弄污了金盆?”他起身用剑一挑,想把那一只金盆挑断。 忽地有人朗声笑道:“放下,放下,我信,我信!” 众人皆惊,看来人,却是一个满身白色长衣的人。他象是一个落魄书生,更象是一个不第秀才。他的脸上有一些嘲笑神色,看着解免。 解免看着他,忽地笑道:“原来是你?” 那人笑:“是我。” 解免看着那人,说道:“有你,事儿便有答案了。” 那人笑说:“解免,人都看你象是一个正人君子,我怎么看你也不象。” 解免淡然道:“是么?那你不妨说我是一个恶魔!” 那人拍手大笑,象一个孩子一般,说道:“对啊,你就是恶魔,你就是恶魔。” 他指着道二,说道:“你真糊涂啊,怎么与这些混蛋说什么道理?你与他们在一起,你想洗手,那岂不是更坏事了?” 道二看着他,她认得这个人,他就是那个江湖人人弄不清他的心境、身份的怪物。 有人说,他就是那个柳无双,从前他在江湖上很有名,那时他有两个妻子,都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是唐门的掌门人唐明儿,一个是峨嵋派的掌门任慈。后来他的两个妻子死了,他才叫个柳无双了。他说的无双,不是举世无双的意思,他意是他在世上,再也无一个人与他同行了。 怪物大声道:“道二,你很喜欢这些人物么?” 他指着那个解免,说道:“你看他大着肚子,象一只北方的蝈蝈,他那神气,象他就是帝王,说一句话,人家恨不能来听百句。再看这几个人,一个个象是庙里的神象,哪有一点儿真样儿?你看他们,就不累么?” 道二一听得他说,正如自己心里所想,不由得噗哧一声乐出声来了。 解免一叹,说道:“看来道二仍是那个道二,想金盆洗手,只是慕容公子一厢情愿了。” 慕容风叫道:“薇妹,薇妹!” 怪物指着他说:“从前慕容复虽说是个恶人,但他也有本事,不象你做事,婆婆妈妈的,哪里象一个男人?” 慕容风是一个贵公子,哪里禁得住他如此讥讽?他冷冷道:“你就是怪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想与我动手么?” 怪物说道:“不不不,我到这里来,是想请道二姑娘去的,我想请她去,我要与她喝一杯酒,好好说一说天下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道二此时忽地象是变了一个人,再复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道二了,她说道:“你说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怪物大笑:“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这一点儿理么?凡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好人的,那准是坏蛋,那不怕人家说他是坏蛋的,他说不定就是好人了。” 道二大笑,说道:“对,对,你说得对。” 解免大笑,说道:“人说怪物是好人,原来他不是好人。” 怪物指着那解免说道:“丐帮的行事,我一向不大佩服,好好的一帮人,不做事,不话桑麻,偏偏到秋去人家强要硬抢,也算是行乞?我看丐帮都是一些无用的懒人!” 徐长老站在解免身后,说道:“你污我丐帮上百万众!” 怪物说道:“凡是能有百万人的,那可就是大帮了,只是人家行帮都有事儿做,你们除了搅江湖风波外,还做过什么?” 有人想着,怪物的话也不算不对,他们忽地想到:丐帮行事不洁,可他们的帮主还是白道的盟主,这事儿是不是妥当?但这想法也是一闪而过。 怪物毕竟是怪物,他说的话怎么能信? 怪物看着徐长老上来了,忽地傲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是叫解免自己来好了。” 徐长老一声大喝,双掌排云,直向怪物推来! 怪物大笑,说道:“好,好,我得走了,我在这里,人家解帮主有许多的话不便说呢,那话说得好听,真是值得一听。” 他身子顺势一飞,便飞出了榭外,直落在水上。众人中有人惊呼。他落水了。但怪物身子落在水上,不入水中,原来他是站在一叶浮萍上,似一片树叶,姿势曼妙。 怪物说道:“田姑娘,莫自误,我可是走了。” 他的身子在水上一点一点,直走了。 慕容府的聚会不欢而散,有的人住在这里,等着过几日再走。解免等人不走,他们得看慕容风怎么对道二。如果他不遣走道二,就是与正义道为敌了。 夜里,有人在把酒闲谈,慕容府还是雅静的处所,多呆上几日,又有何妨? 忽听得有人尖叫声。 人皆出来看。夜静风清,再无人声。 解免正与几个江湖人在一起,说道:“得好好看看,人多事儿杂,怕出意外。” 他们到了清怨婆婆的屋外,叫道:“清怨婆婆,清怨婆婆!”没有人应。 他们冲进了屋。 清怨婆婆死了。 她死在人的一掌下。她不相信杀她的人会杀人,她的脸上有惊疑神色。但她还是死在那人掌下。 解免说道:“是谁干的?” 有人说道:“看她的胸前,那掌象是女人出手,阴寒的掌力,怕不是一个男人所为。 解免说道:“男人用阴毒的掌伤人,看来非是阴食阴色两兄弟不可了。但他两兄弟要杀清怨婆婆,可是得费力了。” 众人明白他的话,是说就是他两人想杀清怨婆婆,也决不可能一招得手。清怨婆婆不会让这两个靠前。她恨黑道上的人。 众人中有人叫道:“是她!” 他们冲到了慕容风的屋前,推门而入。看到了慕容风与道二。他两人桌前的杯子未干。 解免说道:“慕容风,清怨婆婆死了。” 慕容风象是失怔一下,他看了解免一下,说道:“婆婆死了?不会吧?” 他已经是八九分酒了,怎么还能知道婆婆死是不死? 解免问道:“慕容风,这位道二是不是一直坐在这里?” 慕容风说道:“她刚才出去过,只是一会儿,再也不曾离开过这里。” 解免大声道:“只是一会儿?那就是她!” 道二说道:“你说是我杀死了清怨婆婆?我为什么要杀她?”解免说道:“因为你是黑道中人,因为你恨她说出了是方无主杀死的老堡主!” 道二恨道:“我说过,方无主是老堡主的儿子,他不会害他自己的父亲的。” 解免大笑,说道:“说方无主是方老堡主的儿子,只是你自己说,是不是?” 道二发现,她说不明白。她忽地索性不说了。 解免说道:“慕容风,你说,她方才出去过,对不对?” 此时,夜里未走的人已经围在屋内,他们看着慕容风,那眼神也叫人战栗。他们不相信慕容风。慕容风怕他们不相信慕容家。姑苏慕容府的声望绝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慕容家世世代代的功绩,他绝不能拿慕容家的声名来赌。 他嗫嚅了:“她刚才出去过,但她不会……” 解免说道:“你说她不会什么?她不会杀人么?她不杀人,那这庄子里还有谁会那阴毒的手法?” 只有道二,她向方无主学来了许多奇功,那都是世人不及的怪功夫。 慕容风说道:“她不会,她不会……” 他忽地哭了,他的酒仍醉着,他说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听你们说,你们别说,薇妹,你别听……” 道二站起来了,她说道:“我本来对正义道有些好感,只是我不知道,江湖的正义道怎么会变得这样?” 她拿起了她的剑,要走出去。 解免等人拦住了她。 解免说道:“慕容风,你说一句话,如果你与她没什么干系,我们便拿下她!” 慕容风看着道二,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忽地他大叫道:“不行,不行,你让她走,你让她走!” 那徐长老、应长老都站在那里,拦住了道二。 如果解免出声,他们会出手拿下道二的。她功夫再好,也是寡不敌众。 但解免忽地一叹,说道:“人孰无情,既是慕容公子不愿,我们就放她走好了。” 道二看着慕容风,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得走了,她要走了,白道不会容她,她再也不会找什么洗手的金盆了。 她仍是那个道二,只是方无主会认她是道二么?她低头走,一直走到了屋外。 慕容风如果喊她一声,她是不是会回头一顾?但人太多了,慕容风不能喊,他知道如果喊了她,人们会对慕容家再也不信,他慕容家也许会在正义道里大大落威,那时他再说什么也补救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道二走了。他也知道,道二的眼里必是满是泪水,她一定很恨他吧? 第二章 衷情泣诉与美人 慕容风在江湖上行走,熟悉他的人都是叹息:他被一个女人给毁了,他哀容毁骨,形销骨立,逢人便说:“她看不上我,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了,直走了。”他再扯住了行人,对那人喋喋不休,说道:“她走了,我要她别走,可她走了,她一直走了。她说她不愿意金盆洗手,她的手满是血哩,她不愿意洗,你有什么法儿?” 他再放声大笑,摇晃着,念诗:“我欲乘风归去,高处不胜寒。”他忽地遇到了一乘轿子,那轿子停在了他的眼前。他去扯那轿子,叫道:“是谁?你下来,你是不是薇妹?” 轿子里的人也是柔声细语:“谁是你的薇妹?” 慕容风大笑,指着那轿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道二,道二,有什么好听,非得叫这名字?你莫如叫薇妹,你叫薇妹好些!” 轿子里下来了一个美人,她比道二更年轻,她也比道二更美貌。她就是玉璧。妙绝人寰的美女玉璧。 玉璧看着他,忽地说道:“慕容公子,你来我家,好不好?”慕容风说道:“我去你家做什么?” 玉璧笑笑,说道:“一个人有心事,说与另一个人听,心里会好过些。” 慕容风在唠叨:“说与你,会好过么?会好过么?” 玉璧扯着他的手,说道:“对,会好过一些,你说与我听听,好不好?” 她扯着慕容风上轿,象是扯着一个孩子。 她走在轿前。 如果玉璧上了街,街头上准有许多的男人看她。如果你一天能看得见象玉璧这样的美色,你一生也不悔。何况玉璧竟是在街头上自己走呢?她的身前身后拥了许多的人,当然都是男人。就这么走了一条街。 在玉璧的藏玉山庄。 据说这里从前是有许多的宝物,藏玉山庄并非虚名。 可如今藏玉山庄不用说有什么宝物了,有一个玉璧就够。她坐在慕容风对面。两人对话。 “你想道二,是不是?” “她不是道二,她是薇妹。” “你想你的薇妹,是么?” 慕容风笑了,他说:“你想她,她不想你,你岂不是白想?”玉璧说道:“她为什么离开你走了?” 慕容风说道:“那一天,要她洗手,她不洗,她不愿意洗手。”玉璧笑了,一笑笑涡生,竟是好温柔。她说道:“她去了哪里?” 慕容风忽地明白了:“她是去了那方无主家,她是方无主的人。她一定是再去依了方无主,是不是?” 玉璧说道:“她去了,她去找方无主了,你还想着她,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去找方无主?” 慕容风说道:“我找方无主有什么用?他也不是薇妹……”玉璧笑笑,她象一个好心婆婆,对着慕容风说道:“是他带走了你的薇妹,你的薇妹在他那里。” 慕容风说道:“是她乐意去的。” 玉璧说道:“如果你能杀了方无主,她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慕容风的心里大喜,他大声道:“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我杀了方无主,我杀了方无主,我一定要杀了方无主!” 他大声叫,踊跃欢欣。 可他再是沮丧:“我杀不了方无主,我杀不了他,他的功夫过人,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玉璧笑笑,说道:“我也不能杀人,我只是告诉你这个道理。”道理是明白了,可是真要杀死方无主,却不容易。 玉璧说道:“我一生别说杀人,就是碾死一只蚂蚁,也会心跳不止。我只是想着如何能杀死他,我不敢杀人。” 慕容风问道:“你说,如何能杀死方无主?” 玉璧笑笑,说道:“我说着玩儿的,你去方无主那里,你做他的手下。你宁可做黑道中人,你也去与道二在一处,他能说什么?”慕容风迟疑,他不愿意做黑道中人。 玉璧笑了,说道:“你恨不恨方无主?” “恨。” “那你就该去。如果你杀了方无主,岂不是大功一件?”“我能杀得了方无主么?我为什么要杀方无主?” 玉璧说道:“他是道二心里的男人,你把她心里的男人比下去,你便胜了,她便会再回到你身旁。其实男人要占有的是女人,要占有的是女人的心,她的身子虽是重要,但她的心给了别人,你有什么乐趣?” 慕容风大叫道:“我要她的心,我要她的心!” 女人的心如果系在了哪一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必是有万千的福份。 她依在慕容风的身上,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香气,那香气决不是别的女人所能有的。 她轻声说道:“你有了道二,便有了一个心内的女人。我不是一个女人,我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我如果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我也会对她好生嫉妒。” 慕容风哭了,他哭得十分伤心。如果道二真的再跟了方无主,他岂不是很没脸面?他不能丢慕容家的脸面,他不能丢!他决心去找方无主。 道二坐在树林里,她想着慕容风,奇怪的是,她离开了慕容风,竟是心内隐隐有些轻松。莫非她当初想错了,她不该跟着慕容风去,只是该再想着方无主,想着那个狠心不想她的人?她想睡了,夜太冷了。 忽地她觉得身子暖了,她在睡梦里与方无主在一起。她的脚冰凉,方无主抱着她的脚,使她的脚好暖。 他说:“女人的脚应该是热的,如果一个女人有心上的男人,她的脚就是热的了。如果没有心上人,她的脚只好是冷的。”说时,方无主还笑。她蓦地醒了,看到了三双眼睛、一堆篝火。 黑一看她,不说话。痴三只是用剑挑火。四丫气哼哼,说道:“你还醒啊?” 不知怎么,道二的泪水一下子便涌出来。他们是“四绝”,一齐做下许多事儿的“四绝”。他们不在乎恶名,他们做下的事儿都是大事,都是好事。可江湖上的人不知道那好事是他们做下的,他们也不愿意让人家天天记着。他们就只好背着一世恶名。 黑一说道:“你是不是还回去?”她不语,她能回去么? 小丫大声道:“她不回去,她去哪里?要一辈子睡树林么?”痴三大笑,说道:“睡树林好,睡树林好,再也不用做恶人了。”黑一说道:“我情愿做一辈子恶人,当初老堡主让少爷出去做恶人,他说过一句话,说恶人难做,你去做吧,不必顾及那些武林人的臭规矩,好好干。” 他们都知道,从此方无主便一天天做到了恶魔的名头,成为天下第一恶魔。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有多苦。 黑一说道:“我看主人他看中了那个丫头……” 小丫大叫道:“她不是什么好人,看她娇滴滴的,主人看她,象看月亮……” 道二心道:他们为了安慰我,便说主人的毛病,我不能出声,我不能出声。 忽地他们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是方无主出现了。 他站在道二的面前。 他不吐声,只是看着道二。他的眼睛有许多话么,怎么看得道二热泪盈眶?他说:“你做不了白道的人,从前有人说,白道的人,连骨头也是白的;黑道的人,骨头肠子都是黑的,洗都洗不净……”他的话很忧郁。 道二如果不说话,是不是不能诉出心内的秘密?她决心不说话,但她不能不说。面对着黑一、痴三、四丫她可以不说话。 但对着方无主,她得说话。她说:“他们不准我洗手……”忽地话说开了,象是流开的泉水。 方无主笑笑:“他们不准的事儿很多,你在意么?” 道二忽地叫道:“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就是不在意。”她想叫喊:“你不在意我,我怎么办?”但她叫不出,她是方无主的仆人,也是他的手下,她的功夫都是方无主教出来的。 可她比方无主大呀,她比方无主大六岁,她是女人,是比方无主更懂得人的痴情的女人。 三个人都哑然。 他们都知道道二的心事,但都不能说出来。 忽地眼前多了一人。那人是怪物。是那个无处不在的怪物。他说道:“方无主,你是不是男人?” 方无主愕然,他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道二的心扑扑跳,她看着方无主,看着怪物。她知道怪物要说什么,她也明白怪物说出了话会怎么样,她想叫怪物,吼怪物,叫他不要说。但她叫不出来,吼不出。 怪物说道:“你不在乎真情,便不算是真男人。” 方无主不语。 他不愿意让人说破,但说破他的是那个怪物,他能怎么样? 怪物问道二:“你真心喜欢的男人是谁?” 道二低下了头。 她怎么好说?她怎么说? 忽地黑一叫道:“她喜欢主人!”四丫与痴三一齐叫道:“她真的喜欢主人!” 怪物大笑,说道:“四绝,四绝,果真知道她的心愿。”方无主说不出什么来。 怪物看着他,说道:“你心里有她,还有那个玉璧姑娘?”方无主只好点头。他从来象是一个汉子,只是不知此时怎样,竟是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怪物说道:“你真是傻,那个玉璧姑娘治不好治得好不说,就是治好了,她也不会反对你喜欢薇姑娘,你何必在意那个?” 道二忽地说道:“他不喜欢我,我……我……” 她要走,忽地眼前站了黑一,他的身法比道二更妙。她再转身,忽地眼前站了一个小丫,她的轻功在四人里最佳。最后回头,看到了痴三,他笑嘻嘻:“我傻,我真有点儿傻……” 三个人不放她走。 方无主说道:“薇姐,你留下,好不好?” 一句“薇姐”,叫得她热泪滚滚,她心道:他叫我薇姐,他叫我薇姐,他一辈子头一回叫我,他头一回叫我的…… 她不敢再看方无主,说道:“既是主人不怪我走开,我就留下便了。我听主人的。” 方无主说道:“你们带薇姐去歇息。” 四个人走了,他们再复是那“四绝”了,他们又有了笑意。方无主看着怪物,一叹道:“你以为事儿会这么容易?” 怪物笑:“不容易,才更有意思。” 方无主说道:“我看他们会大做文章,你小心些!” 怪物大笑,说道:“你该小心,别告诉我!” 第三章 病姑娘 方无主来到了藏玉山庄。好一个山庄。后架是山,托着一个庄子,前面是河,沉着一块宝地,庄前石坊林立,都是陈年的旧友积下的功德碑,昭示着藏玉山庄的资格。藏玉山庄,世上第一机关巧处。 方无主的心里无数,他去藏玉山庄,那些凶煞万丈的仆人会放他去看玉姑娘么?好是可怜的玉姑娘,她一生不会武功,只是那些仆人的一个摆设就是了,他们乐意,便拿出她来做挡箭牌;如果他们不乐意,便把她放在山庄里,做一只号令别人的猴子。 方无主心内生火,他定要救出玉姑娘来,如果她愿意,他会让他一生都住在那个海岛上。 方无主到了庄前,他对那五个站在门前的大汉说道:“请通报玉姑娘,就说我要见她!” 那五个大汉喝道:“你算什么?一天里来见我家姑娘的人没有三十,也有上百,你说要见说见么?” 另一个大汉喝道:“你要见我家主人也行啊,你拿出几十两银子,我就让你在主人出来的时候偷偷看看。” 方无主听得他们说,说得高兴,更是扬头大笑起来。 方无主问道:“你家主人是玉姑娘么?玉姑娘那么一个病弱好心的姑娘,怎么会喜欢有你们这些凶神恶煞的仆人?” 那大汉拍拍胸脯,说道:“我们不光是她的仆人,我们还是她的倾慕者呢,我们宁可一生不娶,也要做主人的仆人,我们都是玉家的‘活死人’。”他说此话,竟是十分倨傲。 方无主听得生气,心道:原来玉家的仆人真正是这么可恶,从前听得人说的,大概都是事实了。 方无主大叫道:“好,我便替你家主人教训你一回!”他拿起那大汉的下巴,一托,便咚地一声撞在门上。那门上油得千层油的大门,重逾钢铁,一撞便撞得那大汉的头起了大包,他叫道:“你个混蛋,报上名来!” 方无主说道:“恶魔!” 那大汉叫道:“你是方无主?” 方无主笑笑,那大汉叫着:“你等着,你等着!” 他跑进去了。 一会儿出来,便来了一群人。 当先的是那个大丑。 大丑说道:“方无主,你来了?” 方无主说道:“我要见一见玉姑娘。” 大丑说道:“你要先杀了我们百丑,然后再见我家主人不迟。”方无主笑道:“我可是来见玉姑娘的,不管你们怎么不好,可不是我的仆人,我要是有你们这些坏蛋,一天也杀尽了,决不让你们在世上胡作!” 大丑冷笑:“可惜,可惜,你做不了我们百丑的主人!” 方无主说道:“我不想见你们的机关,就是你们的机关再厉害,我也不愿去碰,我只是想见一见玉姑娘,说一会儿话。” 大丑说道:“你要见我家主人,须得先见过我们。”众丑都说对。 方无主说道:“看来奴恶欺主,这话真对了。我今天就是要见玉姑娘,闪开!” 大丑叫道:“拦住他!” 人齐齐出手,刀剑齐出。只听得一阵咯咯响,那些刀剑都落地上。方无主已经是到了院子里。 他说道:“再有千军万马,能奈我何?” 他扑向第一栋房子。一进房前,哗——,千条铁索齐落。铁索参差有致,先后落下,不晚不早,恰恰把一个方无主网中雀般罩住。方无主眼看落在那网中了。 众丑一齐叫道:“抓住了,抓住了!” 眼看着大丑的一柄剑、另外几个的人棍、刀齐出,直想打杀他。方无主心道:玉姑娘不会这么狠,只是她的手下已经是强奴压主了,他们想杀了我,更能威逼他们的主人了。 他一声吼,在那刀尖、剑尖要刺向他时,一声怒吼,铁索齐飞!卡嚓嚓,一阵子响过,铁索竟飞开去,碎成几段!几人扑向方无主,他们尖叫着,怕死。 如果方无主连铁索都会扯断,扯断他们的脖子岂不是象扯一根草?但方无主显是有些犹豫了,他怕玉姑娘不乐意。他是客人,玉姑娘不愿意他杀死她的仆人。尽管他们都不好,但她总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怎么能死在方无主的手下?如果他杀死了他们,怎么对玉姑娘交代? 他再扑到了第二重屋前。这一重房子有三间,他到了房内。房内是香火缭绕,那里供奉的是玉家的祖先。他们都看着方无主,怪他闯了玉家的禁地。 方无主对着那玉姑娘的祖先,喃喃自语道:“原来是玉姑娘的祖先,我就对玉姑娘的祖先行一个礼也行啊。” 他跪下去,对着那玉家的祖先祝曰:“玉家祖先在上,请助我帮玉姑娘一次,帮她能做一个正常的女人,请帮她做我的妻子,也不绝了玉家的香火!” 他刚才跪下,忽听得扑通一声响亮,便地下塌陷下去!他身子一挺,一横竟横过来,手去扯那玉家的祖先。不料得人象是早有所料,他手一抓那人,忽地从那泥象后伸出几支铁爪来,抓向方无主!一抓之下,咯咯寸断。方无主一声叫,疼得叫出声来。原来是那铁抓正抓在他的手骨上,抓破了皮肉。他的身子被吊扯在那抓吊上。他的身前身后忽地满是人。那正是大丑与他们兄弟们。大丑乐道:“方无主,你是恶魔,可也是血肉之躯,你死在这里吧。”他持剑便刺。 正要刺死方无主,忽听得有人脆声叫道:“别出手!” 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满身白衣的女人。她就是那个玉璧姑娘,那个与方无主有过肌肤之亲的玉璧姑娘。她的身上有一种方无主闻去很是熟悉的香气,那是淡淡的草香与轻微的药香气。草香是因为她喜欢花草,药香是因为她总得吃药。 玉姑娘说道:“如果你们杀了他,我便自尽!”她说得斩钉截铁。 大丑说道:“主人,老主人在时,可是对这恶魔之辈忌恨已极的,你别乱来啊!” 玉璧说道:“我不愿意你们伤他。” 方无主笑笑,说道:“玉姑娘,我是来看你的,这样子相见,是不便了。” 玉璧说道:“你……你何苦……”再就是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声叹息。 玉璧说道:“你们放下方先生,我便听你们的。” 大丑象是拿不定主意,方无主笑笑,说道:“我不愿意毁了你家的祖先神象,不然我一用力,他们便会碎了。” 众人哪里肯信他?他被那神象出手的钢抓抓住,有什么本事能碎得那钢爪? 大丑冷笑:“你有本事碎得那钢爪,我们便让你与主人一谈。”方无主大笑,说道:“好,大丑也算是江湖一条汉子,说话须得算话!” 他叭地一声,真个震碎了那钢爪,他笑对玉璧说道:“你看,我不能震碎你家祖先神象,对他不敬,岂不是连姑娘也不愿意?”他哈哈而笑。 方无主与玉璧真的两人独处了。这就是玉璧的书房。书房上书四个大字,做了门楣,那四个字是“蕙心兰质”。再在一旁有两条联,一条是:风清风浊自有人说;再一条是:人正人邪全凭世语。方无主看两条幅,心道:是了,她说得也是,人语是非多,说的正是这意思。 玉璧靠在壁上,说道:“方先生,你靠在这墙壁上暖一些。”她的眼里有笑意,那是爱的人才有的笑意。她问:“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儿么?”真的有什么事儿么?没有什么事儿,但非找不可,就是得找到,找到了,也就没有什么事儿了。 玉璧低下了头,说道:“那一天,我看梦生要受他们的羞辱,我才告诉他,我不回你那里了,我跟他们回家。” 方无主心里一热,她的心眼真好,一心想着别人,就是象梦生那样的傻痴人,她也心疼,她真是一个好人。 方无主说道:“梦生告诉过我,我没怪你。” 玉璧笑笑,说道:“方先生,你不怪我就好了,我怕你怪我,我真的很怕。” 她笑了,她说道:“你告诉我,你能治好我的病,不知道你找到了那方儿没有?” 方无主突地想到了什么,他说道:“我看到了一个人,他叫怪物……” 玉璧笑笑,她一脸无邪:“怪,世上真的有怪物么?” 方无主大笑:“他不怪,一点我也不怪。只是他是性情中人,一般人不理会他罢了。” 方无主便把也他与怪物的话说了一遍,他说道:“怪物说,人在空中交接,便能免了许多的恶事,那样说不定你会成了一个好女人。” 玉璧凑到了他身上,依偎着他,说道:“我要嫁与你,如果你治好了我,我就嫁与你。好不好?” 方无主说道:“我不是一个好人。” 玉璧笑笑:“你不是好人,世上再哪里去找好人?我早就想好了,我就嫁你一个人,非你不嫁。” 方无主心里一热,心道:象她这般一个美若天仙的美人,竟不能象一个正常村女那样做一个女人,真是上天不公!但他一想,便大有信心,说道:“我会做好的,我会请那怪物帮我,我与他一齐,便能与你在空中交接了……” 他突地噤声了,他看到了玉璧眼中的泪水。 他慌了,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玉璧说道:“我不,我不……我不愿意让人看到我的身体,我不愿意让人看到……” 他不语,与人空中交接,他们的身子是赤裸的,就是怪物的身子也得赤裸,不然他怎么在空中交接?她搂住了方无主,吻他,说道:“如果给一个其他的男人看到了我的身子,我宁可死!”她的话,唤起了方无主的男人雄心,他大大感动。一个女人一心把她的一切都献与你,你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么? 方无主说道:“我再想办法,我一定得救你,我一定会想出法儿来的。” 玉璧心仪道:“我是应该让他治我的病,我如果病好了,便可以做你的妻子了,我会给你生儿子,一个儿子,两个儿子,一直生出十二个儿子,那时儿子一排站在我的床前,他们全都很看……”她捂着脸,不敢看方无主了,她羞得红脸,说道:“我不好意思了,我不好意思再说了。你别笑我,你别笑我,你笑了,我没看,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你一定在笑我,对不对?” 她伏在方无主的身上,让他再闻着那香气,让他在她的咯咯笑声里心旌摇摇,她说道:“你别笑我,我真的想给你生十二个儿子,一年一个,他们占了十二属相,好不好啊?” 方无主的心很甜迷,玉璧姑娘对他的情意,决不是平平常常的,她一心想着方无主,根本不在意他是恶魔还是好人,她是一个好姑娘。 他决不能辜负她。 他说:“我要你真的能嫁与我,你等着我,会练成那一种功夫的。你信不信?” 她说:“我信,只是你得快一点儿,不然我就老了,我一老了,就不好看了。” 她伏在他的膝上,让他心里好舒服。 第四章 邪魔歪道 绝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是他们此时最不乐见的人。 黑一远远看到了他,问道:“二妹,你愿意见到他么?” 道二早就见到了那个人,她看得清楚,那人正是慕容风,她低声说道:“我不愿意见他,大哥打发他走好了。” 黑一看着他走近,说道:“慕容公子,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走你的阳关道好了,别再来扰我们。” 慕容风说道:“黑一,我不来找你,就你这种人,我还赖得理会,我要找我的妻子。” 小丫撇嘴道:“谁是你的妻子?” 慕容风看着背他而立的道二,说道:“谁是我的妻子,她自己也知道,何必我说?” 忽地道二回头,说道:“慕容公子,你走吧,我不会再跟你走了。” 慕容风说道:“你得说个明白,为什么不跟我走?” 道二说道:“世事哪里能都说得明白?能说明白的,便算不得一回事儿了。” 她低头欲走,被慕容风拦住,他叫道:“等一等,你跟不跟我走?” 道二说道:“慕容风,你走吧,我不会再跟你走了。” 慕容风道:“夫妻一体,你与我已经是夫妻了,怎么能说散便散?你有什么理由不跟我走?” 四丫大声道:“慕容风,你虽说是慕容家的公子,我也不在乎你,你走,别惹我。” 慕容风知道他不是四个人的对手,就是他们任何一个出手,他也不敌。但他不死心,只是对道二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不理我!” 道二说:“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了,你是姑苏慕容家的公子,是名门望族,怎么能娶一个黑道人做妻?” 她起身要走。 慕容风大喝道:“站住!” 四人站住了,黑一冷冷道:“你想与我们过不去?” 慕容风既颠且狂,他大笑道:“我哪里敢与名震天下的‘四绝’过不去,只是我要跟着你们,做方无主的手下,你们不能不要我吧?” 四人惊愕。从没听说过,慕容家的公子会做黑道中人。 道二急道:“慕容风,你走吧,别来缠我们,好不好?” 慕容风说道:“人做事,全凭自心,既是我妻子愿意做黑道中人,想必做黑道中人比做白道英豪来得好,我便也来做恶魔手下好了。” 他一口一个恶魔,让“四绝”听了,心里大是不快,他们心道:黑道白道,水火不容,他一口一个黑道,怎么能容得了我们?莫不如我们远些离开他好了。 可慕容风不舍,他跟着四人,说道:“我要见方无主,我要见他,你们不让我见,我不会放你们走。” 慕容风终是见到了方无主。他想不到方无主会是那么风流倜傥的一个年轻人,如果他出身在一个世家名门,定是一个武林俊彦。一时双方相见,不知说什么才好。 方无主说道:“你想做什么?” 慕容风说道:“我想做你的手下。” 方无主冷笑一声,说道:“你好好的慕容公子不做,做恶魔有什么好?” 慕容风大笑,说道:“恶人好做,恶鬼好活,我愿意做恶人。”方无主知道,慕容风此举全是为了道二,但他也不好说破,说破又有什么益处? 方无主说道:“慕容公子,你也许不懂,做黑道人并不那么好做,人都指着你鼻子骂,骂得你狗血淋头。” 慕容风大声说道:“好啊,骂就骂,有什么了不得?” 方无主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方无主正与慕容风说话,忽地听到有人叫道:“禀主人,来了一位姑娘,说是要见主人。” 方无主说道:“有请。” 在院子里停下了一抬轿,从轿子里走出一位光彩照人的姑娘来,她笑着对轿夫说道:“好了,你们走好了,这轿子留下。” 她左看看,右盼盼,看到了一个大汉正持刀在那里站守,她笑道:“能不能把那把刀借我用一用?” 那大汉看她,心里纳闷,不知道她借刀何用,问道:“你借刀有什么用?” 她笑道:“反正不是杀人,你拿来好了。” 大汉把刀递与她,只见她一刀劈去,竟是劈她坐来的那轿。人皆围观。 方无主走出来了。 这姑娘是“快活楼”上的慕容针姑娘。她为什么要劈自己的坐轿? 慕容针说道:“你说过,你要帮我杀怪物的。” 方无主说道:“我不能杀他。” “为什么不能?” “怪物是一个正直的人,他是好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慕容针星眸带怨,一脸愁容,她抵近了方无主,吹气如兰:“你看他是好人,我是不是好人?再说你是恶人,管什么好人不好人?” 慕容针叫道:“你们听着,这人是方无主,他说话不算,说帮我杀怪物,但他不做,说了不做的人,怎么能叫人?” “四绝”之一黑一说道:“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慕容针冷笑:“你有本事,去杀了那个怪物,何必来找我麻烦?”黑一说道:“你再胡言污辱我家主人,我便杀你。” 方无主举手,止住了黑一,他问道:“怪物怎么惹了你?”人围观的越来越多。 慕容针艳笑,用一只尖尖素手去摸方无主的下巴,说道:“男人好玩不好玩,要看他的下巴。你还是一个好男人,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见我改了主意?是不是怕怪物了?” 方无主说道:“不是怕他,是我改了主意,我不愿意再杀他了。他欠你什么,我代他还你。” 慕容针象看着一个傻瓜般看方无主,她扬头而笑,说道:“原来方无主是一个信人,好,真好!” 她慢慢看着众人,说道:“我知道方无主千百本事,水里火里都是去得,但怪物欠我的不是钱财不是物,他当时打了我八个耳光。你能当众也让我打八个耳光,从此也不与我为难,那就行了。”人皆哗然,要知道方无主是恶魔,是黑道巨擘,他怎么会让一个青楼女子打他八个耳光? 不料得方无主一字一句说道:“当初我答应姑娘,是因为我看不惯怪物,如今我与怪物已是生死朋友,我看他如同看我自己,姑娘如果愿意,便打我好了。” 小丫大叫:“不行,你不能打我家主人。” 痴三冷冷说道:“小丫,你管不得。” 众人眼见得慕容针走向方无主。 慕容针笑笑,说道:“自古人皆说义,我看方无主也重意气,你愿意,我便成全你好了。” 她真的走上前去,叭——,打了一个耳光。这一下打得不轻不重,打得方无主的脸火辣辣的。 方无主一生傲岸,哪里受过人家这种污辱。他眼里似在冒火,但他看着慕容针,忽地眼里的火熄了,他说道:“姑娘愿意,只管打好了。” 叭——,再打了一个耳光,慕容针说道:“从来有人愿意替人受过,但也没人愿意替人挨打,如今看方无主真的是一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方无主的脸上忽地有了两个肿印。当众挨人打,而且是一个青楼姑娘的打,真的让看街的人好笑,竟有人笑起来。 他们笑方无主,晓事的会说他替人受过。不晓事的会加油添醋,说得天花乱坠,讲得方无主如一个猪狗不如的小人。 慕容针说道:“方先生,你是一个信人,我不打你,还真的白瞎了你的一份心思,只是我当众打你,让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我轻轻再打,你看好不好?” 方无主说道:“你挨怪物的打,我受你八个耳光,一抵一还,也算是一还一报好了。” 她再叭——一打,这一打很是有劲,打得方无主几乎趔趄。他心道:原来青楼姑娘也有这般气力。 那慕容针说道:“是不是世上的好人都是你做,恶人都由我来?” 她的眼里有泪,谁也不懂得,她打人打得好好的,竟怎么流出委屈的泪水来。 她说道:“方无主,你看我一个弱女人,不欺我便罢了,何必戏我?你说帮我,你不必帮我,你装作看不见,我与怪物的仇自有我来报,干你何事?” 方无主说道:“我头一次认得一个朋友,就是怪物,他是我的朋友,你愿意打,直打我好了。” 慕容针泪水化成了笑,一会儿一哭,一会儿一笑,她失常的神态,让那些路人也是纳闷,看她再伸出手来,说道:“既是要打,便得打狠,我不如怪物。他打我时,我头嗡嗡直响,差一点儿死过去。我打你,便会轻好多了。” 叭,叭——,再打两下,看方无主此时,真有些惨了,脸面肿起来,看来慕容针姑娘的手也很有劲,再打下去,她一定会在方无主的脸上留下一点儿痕迹。 道二看着方无主,心一下一下在抽,她心道:她打他,疼在我心里。看来不象是看着慕容风,我看他时,心也在抽搐,我看他象是我的心尖。我是真心爱他……她心里既酸又痛,连一旁叫她几遍的黑一反复喊她,也没听见。 黑一想让她上去劝说慕容针。 慕容针笑笑,看着四周,说道:“他打我时,八个耳光一齐,打得我晕头转向,一时死的心也有了。可我打你,就不那么狠了,我一下一下地打,让你别受那么多的苦。” 她一心要羞辱方无主,一个耳光打一会儿,再故意蹭几下,看几眼,说上几句。 街头上的人看她,看她出尽了风头。谁敢打方无主,据说那个方无主在夜里出来,他的眼睛大如铜铃,一夜出时,连鬼也怕他几分,人更不敢惹他。 可这个女人竟打他八个耳光?她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打完了,慕容针说道:“如果我哪一天吃错了药,死在街头,你们可是得记着,是方无主的人杀了我。” 方无主看她,竟是吐语便羞辱自己,心道:她与怪物有仇,那是必然。她当街叫卖那些绣物,坏人名节,得怪物来教训她,她心里忌恨,是很自然的事。只是她恨我方无主,那就大可不必了。她何必在意我的话,何必那么恨毒我? 慕容针说道:“我用刀劈了我的轿,就是发誓再也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侍候方先生,请方先生笑纳我一个苦命女子。” 她竟当街袅袅跪下,对着方无主说道:“方先生,你收下我一个苦命的女孩儿,好不好?” 方无主想不到她竟是这么怪,打了人,还求人做她的主人。象她这种倔强女人,谁敢做她的主人? 第五章 夜淫 藏玉山庄,藏的只是玉么?江湖上的人仰望藏玉山庄,对那里有无限的想往。那里有江湖人期冀的一切:美色、名望、珠宝。这三样,有人只想得到一种,便心愿已足了。有的人可是想三种兼得,古人有贪婪者,鱼肉与熊掌想兼得,不知是不是能得到?藏玉山庄有江湖人的梦想,在那里可以做得圆江湖人的梦。 如果得了那个举世无双的美人,你会一生艳福不浅,就是当今皇帝,他也得不到象玉璧姑娘这样的美色。如果你得了藏玉山庄的珠宝,你也会一生受用不尽,据说玉家十几代都是武林大豪,他们的家私富可敌国。藏玉山庄静静地藏在山窝窝里。 夜里,这里没一丝声音,只是听得到风响,风吹草动飒飒声。可庄里并不平静。 在庄内,有一处藏珍楼。那是武林人盼望去的一处宝地。武林人以为那里是珠宝的藏珍处,却不知它只是一所淫窟。 江允正在这魔窟里。他走进去时,看到了第一间屋子。这里有两个男人,他们是阴食、阴色。再走进去,便到了第二间屋子。屋子里坐着几个女人,她们围着一个男人,这男人正是那个大丑,他老了,但那些女人扶着他,他叫那些女孩子是“主人”。 他不是叫玉璧才是他的主人么,他怎么叫这些女孩子是他的主人?再过去,第三间里有一个女人,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等。 她等来了江允。 江允看着她,说道:“脱下衣服。”她静静地听命。 江允说道:“还好。”一声“还好”是说她还看得过去,不能让江允难受。 江允说道:“你是女人,该学会媚人,把男人讨好得笑了,一直笑下去,女人的日子便好过一点儿。你理儿你懂不懂?” 女人跪地,脱下江允的衣服,她轻声说道:“象公子这般的好人儿,都是为了她一个人来的。” 一句话说完,忽地江允扯起了她的头发,一扯把她抡了一圈儿,她咬牙不吱声,只是瞪着眼看江允。 江允恶声恶气地问:“你说的她是谁?” 女孩子看他,说道:“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谁,何必再问?” 江允大声道:“她是美神,你们的人都叫她是洛神,她是不能动的,你知道不知道?” 女人突地乐了,她的声音很尖细,象是有锐物在石上划,她说道:“她不能动?她不是不能动,她不是女人,只是一张画,怎么能动?你能干那张画么?你一弄它,破了,破了,破得好难看,是不是?哈哈哈!” 她突地挺着乳,在地上来去,笑且跳:“人说画上的人好看,不及街头婆子面,人虽不好能解饥,不象画相只耐看。” 她指着江允,说道:“你们都错了,你们都错了。” 江允看着她疯疯张张,象是明白,又象是糊涂,不由得心道:她如此疯狂,不知她怕不怕玉璧知道?就是那些丑们,一见了她,也是怕。他们明里装作不怕,是想掩世人耳目,也是她让做的。 那女人说道:“你喜欢她,是不是?来这里的人都被迷住了,都让她迷住了,她只有一招,装得病病歪歪的,让你看她好生可怜。你看她一步三叹,一吃三摇头,只是一个病秧子,有什么了不得?”江允吃惊,他怕玉璧,如果玉璧知道了她的话,会不会杀了她?女人忽地眼睛发亮,她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允。”她笑笑,一口牙齿很白。 她说道:“我叫凤丫。” 她说道:“你看我的相貌不如她,我便真的不如。我看你也有一个法儿,就当是在作弄她,好不好?” 怎么算是在弄那个玉璧?真的是在弄她,江允的心头也是鹿撞,明知道是不可能,但也心怦怦乱跳。 女人解开她的衣服,人躺在床上,说道:“我拿一张帕子,盖在我的头上。你能来便来,我能学得她的样儿,学得神象。那时你就象是在她那里享乐,岂不让你也做了一回望梅止渴的游戏?” 说着,不待江允说话,她真个的做起来了,她躺在床上,把衣服脱尽,叠得好好的,放在一旁。然后她说道:“江公子,你是江南的名门公子,没有你帮我,我便完了。” 江允大吃一惊,她说话的神态、动作,竟是毕肖那玉璧。眉眼、神态、语声,没有一处不象玉璧的。如果不是看着她,江允会拿她当玉璧。女人媚气十足,她的模样酷肖玉璧,让江允心头鹿撞,忽生奇想:是不是那玉璧本来就是这女人,她乔装来此,让江允做她的入幕之傧,她一心享乐?但再看看她的脸,看不清帕子下的那张脸,就显得有些神秘。 江允说道:“你是……真的是……” 她笑笑,说道:“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如果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人,我会做你的妻子的,你愿意不愿意我做你的妻子?” 江允明知道她不是玉璧,但听得声音也象,神态也似,他不由得说道:“我愿意,我愿意。” 江允正欲与那个玉璧相亲热,忽地听到了那女人噗哧一笑,揭开了她脸上的帕子,她说道:“江公子,你说我学她,学得象是不象?” 江允大声说道:“象,象极了,你怎么有这一手本事?” 那凤丫头笑说:“我从前学的,只是学来逗乐子的,能逗得江公子开心,我便满足了。”她说话时声音愈低下去了,简直如同耳语。 江允想不到她坐起来,竟那么羞涩,他心一热,便抱起了她。不知时光,不知日夜,只是知道她与他偎在一起。 她喂了他一粒药,说道:“如果你不吃下这粒药,你会死在我的身上。” 江允暗暗吃惊,本来他就不敢再试,但听得说凡是玉璧的手下,都是会在这销金窟里得到一份快乐,那快乐不亚于神仙,便心里暗暗想着,如是能得那好处,岂不是也不用怕那玉璧了? 他问:“我不明白了,如果能与你交欢,再与她在一起,不是以可以做那种事了,岂不是她就得一死?” 凤丫冷笑道:“哪里有那好处?她的身体内有一种香气,那香气与你的药是一体,如果你凑得近了,那香气便引发你体内的药性,转瞬便会发作。你不待得走到她眼前,便得一死了。你没看到过死在她面前的男人么?” 江允说道:“看过。既是那样,为什么那男人还是扑向她?”凤丫头冷冷道:“男人都是贱人,都是想着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一件事,哪一个还想着不曾做下那风流事,人家不动分毫,你先就死了。” 江允说道:“这么说,藏玉山庄的人没有一个男人与她能在一起的了。” 凤丫头说道:“她是山庄的主人,她是真正的主人。只有她,才能主宰山庄的一切,你们都是她的棋子,如果她要摆布你们,那很容易,你们早晚都得死在她手。” 江允一阵寒噤。 他再问:“真个百丑都是图她的美貌么?” 凤丫头冷笑:“你别太天真了,他们心里都各怀鬼胎,他们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如果藏玉山庄有了祸事,他们各自的心事也就暴露出来了。” 两人此时交欢,却是快乐起来,那凤丫头说道:“江允,江允,你算是有本事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你是一个好男人,为什么不出去,在江湖上好好有一番作为?到这里来,做人家的奴才,你真的乐意?” 江允随口答道:“我不乐意,我看中了她的美貌,万一有机会,我一定要……” 忽地,他噤声了。 ——他看到了谁?一个美人,一个浑身着玉一般白的白衣的美人。 她说道:“江允,你到了一定时候,要做什么?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江允一见到了她,又惊又怕,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异香。 忽地他想到了凤丫头的话,他再猛回头,看到了那个凤丫头正笑眯眯看他。 她是在试探江允。 玉璧说道:“江允,你是江南江门的公子,但你也是我的奴才,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便叫你死。” 她一步步走近。 江允心道:她身上的异香气很好闻,她身上的异香气很好闻。但他闻着,忽地觉得体内的气在游走,忽地浑身软绵绵,一点儿气力也没有了。象是有人在他的脚底抽去一丝丝血脉,他再也无血了,只是一具换血的骷髅。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地他觉出他的眼泪下来了。 那玉璧说道:“江公子,我如果告诉你,你流下的泪水是血水,你流的是血泪,你信不信?” 江允不信,但他还是恐惧,他伸出手去,摸一下他的泪水。真的是血水。他流的真的血泪? 玉璧说道:“你后悔了,你流了血,也流了泪。只是你后悔了,为什么还一心想着害我?你能害得了我么?” 江允的身体已经弱得不能动了,她走近一步,他便失血。 他忽地想到了那个五丑,那三个死在水晶壁前的人。他们都是象他此时的心境一般。他们眼巴巴地等死。莫非他江南江门的公子江允也会象那些人一样死么?他想叫喊,叫救命,但他叫不出来。 他想爬向那玉璧,对玉璧说上几句话。但他说不出来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玉璧。 她叹一口气,说道:“江公子,你是不是想对我说话啊?”江允点头,他以为他是在使劲儿点头,但他不知道他只是微微点颏而已。 凤丫头笑笑,她用一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说道:“看在我们还有一点儿情意的份上,我替你说话吧。” 他竟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连说话也要人家替代? 凤丫头说道:“你说,你想求饶了?”江允眨眼。 凤丫头说道:“你说,你后悔了,以后会一心为主人做事,再不敢轻慢?”江允眨眼。 凤丫头再问:“你要不要我跪下,请主人宽恕你?”江允再眨眼。 玉璧说道:“我实在是该杀了你,但看在你江门与我玉家都是武林大家的份儿上,我饶过你一回。” 她刚刚说完话,他又闻到了一般香气,这香气与刚才不一样了,他忽地觉得象是血再从他的脚底涌上来了,他的身上又有了热气,又有了气力了。 江允看着玉璧,他的眼睛再有了活气,他的身体刚刚能动起来,他想着再扑上去,恨不能把那个玉璧咯咯吱吱地嚼了吃。 但他不敢动,他弄不懂那奇异的香气来自哪里,也不知道玉璧怎么会有这种本事,把男人玩弄于股掌间。 他只是说道:“谢主人不杀之恩。” 玉璧说道:“我不光是不杀你,我还把她送与你。你得小心些行事。唉,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能,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病歪歪的姑娘,我不能象凤丫头那样做一个女人,我愿意做,但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有什么法儿么?” 她说此话时,竟是忽地泪如雨下。 第一章 先手 解免在天亮时到了藏玉山庄。武林里有许多很神秘的地方,藏玉山庄便是其中的一处。 它很神秘,神秘在如今它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手里,也仍是令人不敢小觑它。谁知道哪一天忽地会在藏玉山庄暴出一场大事?解免看着那些前人赠送的牌坊,其中有一块上写着“功被后世”。解免冷冷一笑,功被后世的人有,但决不是她藏玉山庄,是丐帮的老帮主解免,他会以一生英名,一统武林的大功绩名传后世。大丑来了,他对着解免一揖道:“盟主怎么会有时间来敝庄?”解免一笑,说道:“来访姑娘。” 两人对面,只是两人。一个是天下武林的第一人物,一个天下最美的美色。 解免说道:“姑娘,我想着你的事儿,总是坐卧不安。我与你父亲是至交,你如是出了一点儿差池,我便会一生后悔。” 玉璧笑笑,象一个纯洁的大孩子。她不在乎。 解免说道:“你不会武功,这一群人奴才欺主,我听说过了,不如你去我那里,我带着你,你把这些人遣散,也免得生出事非。”玉璧笑笑,说道:“解叔叔差了。” 解免眉毛一挑,听她分说。 玉璧振振有辞:“解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走。一是这藏玉山庄是祖宗的地方,不能离开,我是玉家唯一的后人,把祖宗也扔了,怎么能行?再说我的下人都是玉家的人,他们帮我,我守在玉家,都是正理。如果我去了解叔叔那里,丐帮里的人杂,我怎么能在那里好好呆着,反是给解叔叔添了乱。玉家的山庄有人理着,总比没人理着好。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也能盼着有一个归宿,可上天不让我成女人,莫非是上天也要我生下来只是照应我玉家的祖宗香火?我不能走,我只得看着这里,不能离开。” 解免一句话,竟换来了她的振振有辞,竟是再也说不出了。丐帮不便,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那些肮脏的丐帮里抛头露面?让她离开玉家也不行,她不愿意。 解免说道:“那好,我请大丑将所有的玉家仆人都召来,我要对他们说话。” 玉璧想必也是怕那些仆人,她不敢说不让,也不敢说让,只是看着解免,一脸的无奈。 玉家的百丑都在。 看看人到了,解免大声说道:“玉家本来是名门正派,是天下四大家之一,何等的荣耀?如今虽说是玉姑娘做了主人,可她家道中落,不及从前那样显赫了,诸事大大小小,便全仗着众位操心了。” 大丑一揖,替众人说道:“我们都是拜服主人的德行,甘心一生替玉家做事的,还请老盟主放心。” 解免说道:“我只是不能不说,听得人说,玉家的仆人比主人更厉害,一个个胆大欺主,是不是有这等事?” 众人皆说不是。 解免冷笑,他说道:“是么?如果不是,我怎么听得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江允,你出来!” 江允站出来了,他冷冷道:“老帮主,你叫错了,在下不叫江允,在下只是玉家的五丑。” 解免的脸一红,他喝道:“你敢顶撞我?” 玉璧是怕江允吃亏,她笑道:“解叔叔,他说的是实,他们都自称‘活死人’甘心做好玉家的事,我得他们的帮助不小。” 解免叹一口气,说道:“如是你们让主人为难,我知道了,定是不会放过。你们听到了么?” 众人齐声答应,只有江允不应。 解免心头火起,他说道:“江允,你有什么话说?” 江允一揖道:“没有话说,只是我家主人说话,我等不说话,主人的话就是我们的话。” 解免大笑,忽地笑道:“玉璧,你的仆人满忠实的,我看你不必担忧了。” 解免鹰眉一挑,眼露凶光,他对众人道:“藏玉山庄有威名在世,你等都是藏玉山庄的仆人,可不能欺主,如是被我发觉此事,我便会杀了你们。” 玉璧勉强笑笑,她能对解免说些什么? 解免说道:“藏玉山庄是武林大家,你等做事,要小心谨慎。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们。” 忽地有人厉声道:“藏玉山庄虽说不是什么大去处,但也用不着盟主来这里指手划脚,藏玉山庄不是还有主人么?” 解免循声看去,见江允站在他对面。 江南江门公子江允,他敢对解免说话。 解免冷言道:“江允,在藏玉山庄,还轮不到你说话。” 江允说道:“我家主人有百名仆人,你也听说过,我们的名称叫‘活死人’,我们不怕死,你要是来藏玉山庄寻什么好处,那就想错了。” 解免厉声喝道:“江允,你想做什么?” 江允冷冷道:“只是不想让你在这里显威风。” 玉璧看着江允,忽地说道:“江公子,请你不要与解帮主说话。” 江允对着玉璧一揖,下去了。 解免与玉璧独自相对,他无话再说,他看藏玉山庄藏满诡黠,只是无法探清。 解免对玉璧说道:“玉姑娘,你是藏玉山庄主人,藏玉山庄在武林中何去何从,你要想想。” 玉璧笑笑,说道:“我听解帮主的主意,武林中事,我一向不大明白。” 解免说道:“藏玉山庄有上百名江湖人,他们在江湖上一举一动,都干系极大,还望玉姑娘能谨慎行事。” 玉璧笑笑,说道:“好,好,我听解帮主的就是。” 解免走了,又是一个月圆夜。每逢一个月圆夜,或是每月的初一,百丑都得到那大室内等待,他们不愿意去,不断告诫自己:她是妖女,不能去看,不能去看……但象是有一条线在扯着,他的脚仍是向前走,一直到那间大屋子里。 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那块水晶。在那块水晶后,会出现一个美人,一个令他们魂牵梦绕的美人。她出来了,象是一个梦幻,出现在那块水晶后。她象是不知有人,她的脸上有微笑,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微笑,她慢慢来到那水边,手伸出去,撩起水,往她的衣服上一撩,水清如珠,慢慢滴在她的身上。她象是忘了有人,也象是在一个人独自嬉戏,她把水微微撩在身上。只是一会儿,她的身上便水淋淋的。女人的胴体是成熟的,显出那窈窕的身形,撩人的身材,让人陶醉。 有人的喘息声粗了,有人的身体在抖。人形与兽欲间只有一层水晶。能隔人身体,却不能阻人视线的水晶。 一个人忽地跳起来,大叫道:“不行,不行,我得去,我得去!”要命的是他的叫喊,顿时惊搅起一群人的心思:她是我的,怎么能让别人得去?如果我去了,一冲过了那一层水晶,我便是她的人了。她会待我如亲人,她会成为我的女人。那时我与她同进同出,做一对夫妻,有多好?忽地站起许多人,他们趔趄向前走。 坐在后面的是大丑,他厉声喝道:“站住!站住!再去只会死!”可没人听他的。在水晶后的玉璧向着走近来的男人笑,那笑意是鼓励男人想入非非。 那个想扑向玉璧的人突地站住了,他回头吼叫:“是谁,是谁……杀我?” 原来他的背上插了一把刀,一把尖尖的刀!后面的人都想杀他,因为他冲在前面,如果不杀死他,他会夺得玉璧的,他会做玉璧的男人了,玉璧怎能落入他怀里?有人杀死了他。 江允的眼睛也是通红的,他盯住了玉璧的身子,她的身子太美,那柔柔的曲线都在半隐半现中。水淋淋的衣服掩不住她的身子。江允恨不能马上把她抱在怀里。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心内告诉自己:你是江家的公子,你不能一心沉溺女色,你不能。但心里的另一个江允告诉他:她是天下最美的美人,你怎么不占有她?如果占有了她,你就是武林的一绝。 玉璧对着他说话了,她的樱唇轻启,慢慢对着他说出许多的话。所有的男人都认定那是情话。 所有的男人都认定那情话是独说给自己的。此时要是玉璧能投怀送抱,男人宁可为她舍弃一切。 玉璧轻轻一叹,她看到了那个死去的人,她说了一句话:“你是一个好男人……” 人都看明白了她的话,都听不到,但看得到她的嘴唇,看出她说的是这一句。心里的血都很热,他们想的是:如果能得她一句赞叹,就是死在这里也值得。可他们再看玉璧,就看得血也热,一个壮汉扑上去,他抓住了那水晶壁,叫道:“玉璧,玉璧,你跟我,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这里的臭男人多……” 玉璧看着他,象是能看出他的心情来,她渐渐凑近了,她站在水晶的另一面,两人只是隔着一块水晶,她的嘴唇微微贴在那水晶壁上,她看着这大汉,说道:“你……想我么?” 人都听不到她的话意,那水晶一定很厚,所以只是看得到她的唇在微微开启,却听不得一点儿声音。 他们看得清玉璧的身体了,他们看到一个洁白如玉、肌肤似雪的美人。她微微笑着,有一点儿忧伤地笑着。她对众人没什么恶意,她一心想与他们团聚,她想做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妻子,但她做不到,因为她不能流血。 她哭了,她的泪水在那里流,在水晶壁上,很明显地看得出她的泪水。她不能做一个好女人,一定很伤心。 此时,要是能拚得性命,救得她,让她能做一个完美的女人,他们就是死了也值。 有人低下了头,哭了,他们看着对面的玉璧哭了。 那个抚摸着水晶壁的大汉突地拔出锤来,狠狠锤击那玉壁。没用,水晶壁象是钢铁,坚不可摧。 玉璧的头发也垂下来了,她的头无力地耷下来,头发披散在水晶壁后。她一定很渴望做一个好女人,她一定愿意做一个好女人。如果她是一个好女人,她不怕血,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嫁与他们中的一个。 那时他们准会很快活。 因为他们看到了玉璧是一个好女人。 那大汉心内十分痛苦,他吼道:“我不能看见你,我不能摸到你,我……”想必是他体内的药发作了,他很痛苦,吼道:“我去了,大哥,我去了!”他叭地一锤,击出漫天血花!一天碧血,在水晶壁上溅洒。象是冬日竞放的梅,血红,但淡淡的了,在水晶壁上化了。 那玉璧垂头在对面,她看着死去的大汉,哭得很伤心。死了一个七丑。 鲜血溅在人身上,有的人有些清醒了,他们看着对面的玉璧,看她伤心欲绝的神色,不象是有意害人。但他们也无法再去扑,扑过去的人必死,成为死人,他们也不愿。 江允忽地扑到了那水晶壁前,他大声叫道:“玉璧,玉璧,你能不能不哭,你能不能走开?” 玉璧看着他,她的眼里有惊奇,她指着屋门,再指指她的心窝,那意思是问,江允是不是想让她走开? 江允点头,他的心也跳得快了,跳得慌了,如果玉璧不走,还会死人,死几个不知,但总会有自制不住的男人,他必是会死在水晶壁前。 男人就是这种东西,如果他看到了美色,会不顾他的性命。待得过后,他会再后悔,悔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第一章 先手 解免在天亮时到了藏玉山庄。武林里有许多很神秘的地方,藏玉山庄便是其中的一处。 它很神秘,神秘在如今它在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手里,也仍是令人不敢小觑它。谁知道哪一天忽地会在藏玉山庄暴出一场大事?解免看着那些前人赠送的牌坊,其中有一块上写着“功被后世”。解免冷冷一笑,功被后世的人有,但决不是她藏玉山庄,是丐帮的老帮主解免,他会以一生英名,一统武林的大功绩名传后世。大丑来了,他对着解免一揖道:“盟主怎么会有时间来敝庄?”解免一笑,说道:“来访姑娘。” 两人对面,只是两人。一个是天下武林的第一人物,一个天下最美的美色。 解免说道:“姑娘,我想着你的事儿,总是坐卧不安。我与你父亲是至交,你如是出了一点儿差池,我便会一生后悔。” 玉璧笑笑,象一个纯洁的大孩子。她不在乎。 解免说道:“你不会武功,这一群人奴才欺主,我听说过了,不如你去我那里,我带着你,你把这些人遣散,也免得生出事非。”玉璧笑笑,说道:“解叔叔差了。” 解免眉毛一挑,听她分说。 玉璧振振有辞:“解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走。一是这藏玉山庄是祖宗的地方,不能离开,我是玉家唯一的后人,把祖宗也扔了,怎么能行?再说我的下人都是玉家的人,他们帮我,我守在玉家,都是正理。如果我去了解叔叔那里,丐帮里的人杂,我怎么能在那里好好呆着,反是给解叔叔添了乱。玉家的山庄有人理着,总比没人理着好。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也能盼着有一个归宿,可上天不让我成女人,莫非是上天也要我生下来只是照应我玉家的祖宗香火?我不能走,我只得看着这里,不能离开。” 解免一句话,竟换来了她的振振有辞,竟是再也说不出了。丐帮不便,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在那些肮脏的丐帮里抛头露面?让她离开玉家也不行,她不愿意。 解免说道:“那好,我请大丑将所有的玉家仆人都召来,我要对他们说话。” 玉璧想必也是怕那些仆人,她不敢说不让,也不敢说让,只是看着解免,一脸的无奈。 玉家的百丑都在。 看看人到了,解免大声说道:“玉家本来是名门正派,是天下四大家之一,何等的荣耀?如今虽说是玉姑娘做了主人,可她家道中落,不及从前那样显赫了,诸事大大小小,便全仗着众位操心了。” 大丑一揖,替众人说道:“我们都是拜服主人的德行,甘心一生替玉家做事的,还请老盟主放心。” 解免说道:“我只是不能不说,听得人说,玉家的仆人比主人更厉害,一个个胆大欺主,是不是有这等事?” 众人皆说不是。 解免冷笑,他说道:“是么?如果不是,我怎么听得那么多的闲言碎语?江允,你出来!” 江允站出来了,他冷冷道:“老帮主,你叫错了,在下不叫江允,在下只是玉家的五丑。” 解免的脸一红,他喝道:“你敢顶撞我?” 玉璧是怕江允吃亏,她笑道:“解叔叔,他说的是实,他们都自称‘活死人’甘心做好玉家的事,我得他们的帮助不小。” 解免叹一口气,说道:“如是你们让主人为难,我知道了,定是不会放过。你们听到了么?” 众人齐声答应,只有江允不应。 解免心头火起,他说道:“江允,你有什么话说?” 江允一揖道:“没有话说,只是我家主人说话,我等不说话,主人的话就是我们的话。” 解免大笑,忽地笑道:“玉璧,你的仆人满忠实的,我看你不必担忧了。” 解免鹰眉一挑,眼露凶光,他对众人道:“藏玉山庄有威名在世,你等都是藏玉山庄的仆人,可不能欺主,如是被我发觉此事,我便会杀了你们。” 玉璧勉强笑笑,她能对解免说些什么? 解免说道:“藏玉山庄是武林大家,你等做事,要小心谨慎。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们。” 忽地有人厉声道:“藏玉山庄虽说不是什么大去处,但也用不着盟主来这里指手划脚,藏玉山庄不是还有主人么?” 解免循声看去,见江允站在他对面。 江南江门公子江允,他敢对解免说话。 解免冷言道:“江允,在藏玉山庄,还轮不到你说话。” 江允说道:“我家主人有百名仆人,你也听说过,我们的名称叫‘活死人’,我们不怕死,你要是来藏玉山庄寻什么好处,那就想错了。” 解免厉声喝道:“江允,你想做什么?” 江允冷冷道:“只是不想让你在这里显威风。” 玉璧看着江允,忽地说道:“江公子,请你不要与解帮主说话。” 江允对着玉璧一揖,下去了。 解免与玉璧独自相对,他无话再说,他看藏玉山庄藏满诡黠,只是无法探清。 解免对玉璧说道:“玉姑娘,你是藏玉山庄主人,藏玉山庄在武林中何去何从,你要想想。” 玉璧笑笑,说道:“我听解帮主的主意,武林中事,我一向不大明白。” 解免说道:“藏玉山庄有上百名江湖人,他们在江湖上一举一动,都干系极大,还望玉姑娘能谨慎行事。” 玉璧笑笑,说道:“好,好,我听解帮主的就是。” 解免走了,又是一个月圆夜。每逢一个月圆夜,或是每月的初一,百丑都得到那大室内等待,他们不愿意去,不断告诫自己:她是妖女,不能去看,不能去看……但象是有一条线在扯着,他的脚仍是向前走,一直到那间大屋子里。 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那块水晶。在那块水晶后,会出现一个美人,一个令他们魂牵梦绕的美人。她出来了,象是一个梦幻,出现在那块水晶后。她象是不知有人,她的脸上有微笑,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微笑,她慢慢来到那水边,手伸出去,撩起水,往她的衣服上一撩,水清如珠,慢慢滴在她的身上。她象是忘了有人,也象是在一个人独自嬉戏,她把水微微撩在身上。只是一会儿,她的身上便水淋淋的。女人的胴体是成熟的,显出那窈窕的身形,撩人的身材,让人陶醉。 有人的喘息声粗了,有人的身体在抖。人形与兽欲间只有一层水晶。能隔人身体,却不能阻人视线的水晶。 一个人忽地跳起来,大叫道:“不行,不行,我得去,我得去!”要命的是他的叫喊,顿时惊搅起一群人的心思:她是我的,怎么能让别人得去?如果我去了,一冲过了那一层水晶,我便是她的人了。她会待我如亲人,她会成为我的女人。那时我与她同进同出,做一对夫妻,有多好?忽地站起许多人,他们趔趄向前走。 坐在后面的是大丑,他厉声喝道:“站住!站住!再去只会死!”可没人听他的。在水晶后的玉璧向着走近来的男人笑,那笑意是鼓励男人想入非非。 那个想扑向玉璧的人突地站住了,他回头吼叫:“是谁,是谁……杀我?” 原来他的背上插了一把刀,一把尖尖的刀!后面的人都想杀他,因为他冲在前面,如果不杀死他,他会夺得玉璧的,他会做玉璧的男人了,玉璧怎能落入他怀里?有人杀死了他。 江允的眼睛也是通红的,他盯住了玉璧的身子,她的身子太美,那柔柔的曲线都在半隐半现中。水淋淋的衣服掩不住她的身子。江允恨不能马上把她抱在怀里。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心内告诉自己:你是江家的公子,你不能一心沉溺女色,你不能。但心里的另一个江允告诉他:她是天下最美的美人,你怎么不占有她?如果占有了她,你就是武林的一绝。 玉璧对着他说话了,她的樱唇轻启,慢慢对着他说出许多的话。所有的男人都认定那是情话。 所有的男人都认定那情话是独说给自己的。此时要是玉璧能投怀送抱,男人宁可为她舍弃一切。 玉璧轻轻一叹,她看到了那个死去的人,她说了一句话:“你是一个好男人……” 人都看明白了她的话,都听不到,但看得到她的嘴唇,看出她说的是这一句。心里的血都很热,他们想的是:如果能得她一句赞叹,就是死在这里也值得。可他们再看玉璧,就看得血也热,一个壮汉扑上去,他抓住了那水晶壁,叫道:“玉璧,玉璧,你跟我,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这里的臭男人多……” 玉璧看着他,象是能看出他的心情来,她渐渐凑近了,她站在水晶的另一面,两人只是隔着一块水晶,她的嘴唇微微贴在那水晶壁上,她看着这大汉,说道:“你……想我么?” 人都听不到她的话意,那水晶一定很厚,所以只是看得到她的唇在微微开启,却听不得一点儿声音。 他们看得清玉璧的身体了,他们看到一个洁白如玉、肌肤似雪的美人。她微微笑着,有一点儿忧伤地笑着。她对众人没什么恶意,她一心想与他们团聚,她想做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的妻子,但她做不到,因为她不能流血。 她哭了,她的泪水在那里流,在水晶壁上,很明显地看得出她的泪水。她不能做一个好女人,一定很伤心。 此时,要是能拚得性命,救得她,让她能做一个完美的女人,他们就是死了也值。 有人低下了头,哭了,他们看着对面的玉璧哭了。 那个抚摸着水晶壁的大汉突地拔出锤来,狠狠锤击那玉壁。没用,水晶壁象是钢铁,坚不可摧。 玉璧的头发也垂下来了,她的头无力地耷下来,头发披散在水晶壁后。她一定很渴望做一个好女人,她一定愿意做一个好女人。如果她是一个好女人,她不怕血,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嫁与他们中的一个。 那时他们准会很快活。 因为他们看到了玉璧是一个好女人。 那大汉心内十分痛苦,他吼道:“我不能看见你,我不能摸到你,我……”想必是他体内的药发作了,他很痛苦,吼道:“我去了,大哥,我去了!”他叭地一锤,击出漫天血花!一天碧血,在水晶壁上溅洒。象是冬日竞放的梅,血红,但淡淡的了,在水晶壁上化了。 那玉璧垂头在对面,她看着死去的大汉,哭得很伤心。死了一个七丑。 鲜血溅在人身上,有的人有些清醒了,他们看着对面的玉璧,看她伤心欲绝的神色,不象是有意害人。但他们也无法再去扑,扑过去的人必死,成为死人,他们也不愿。 江允忽地扑到了那水晶壁前,他大声叫道:“玉璧,玉璧,你能不能不哭,你能不能走开?” 玉璧看着他,她的眼里有惊奇,她指着屋门,再指指她的心窝,那意思是问,江允是不是想让她走开? 江允点头,他的心也跳得快了,跳得慌了,如果玉璧不走,还会死人,死几个不知,但总会有自制不住的男人,他必是会死在水晶壁前。 男人就是这种东西,如果他看到了美色,会不顾他的性命。待得过后,他会再后悔,悔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第二章 天天搂着的男人 吃菩萨新用了一个厨子,这是一个好厨子,吃菩萨很高兴时想,如果他不惹我生气,他会在我这里干上三年。从前最长的一个厨子在吃菩萨的眼前哆嗦了半年。吃菩萨一吃不好,便得杀死她的厨子,这坏脾气江湖中的人都知道。 忽地她停手不吃了。不是那个鱼头不好吃,是因为眼前来了两个人。这两人是她的仇敌,阴食阴色。 阴食看着她,笑道:“菩萨最近血食不少,看来敬佛的人少。”阴色冷冰冰道:“只是别吃噎了,那时你可就不得好死了。”吃菩萨放下她的鱼头,鱼头还有一半,她放时很慢。她的眼睛盯在那一只鱼头上,她说:“你们找我的麻烦?” 阴色笑笑,说道:“你交出魔王令。” 吃菩萨忽地冷笑了:“魔王令应该在方无主的手里,他才是魔王。” 阴食说道:“你交出魔王令,决不会白交。我们能给你一件你最想要的东西。” 吃菩萨忽地暴跳:“你能给我什么?我最想要的……”她噤声了,眼前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委靡不振的人,他的眼睛盯着吃菩萨,腿站不直,直哆嗦。就是见到了真正的阎王,他也不会那么抖。 吃菩萨真的乐了,她忽地泪飞如雨:“哎哟哟,真是你啊,冤家,冤家!”她要扑过去。 阴色一声喝道:“慢!”阴食说:“你也看得出,他中了毒,是阴家兄弟的寒毒。你不怕,他可是怕,你要是拿他去了,十个时辰内,他再也不算是一个男人了。” 两兄弟冷笑。 吃菩萨大惊:“他可是我的宝贝,怎么给他服了毒?” 阴色冷哼一声,说道:“我们兄弟找到了他,可是费了不少的气力,你要不要他了?” 吃菩萨大笑,说道:“要,要,我要,我昨天梦里还见到了他,你可得知道,他本事不小,能让我舒服。” 阴色说道:“我也能让你舒服。” 吃菩萨大乐:“我说的是让女人舒服,你懂不懂?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有用的男人,这种男人女人宁可给他提鞋,就是死了,也愿意伏在他的怀里。再有一种就是你宁可杀死他,也不愿意让他凑近你。” 阴色阴食看她,听她说大道理。 吃菩萨忽地大笑,说道:“胡龙就是这种人,我念念不忘他哩。” 她凑近胡龙,问道:“你愿意不愿意跟我?” 胡龙大骂道:“贱婢,胖猪,我跟你有什么干系?我不愿意看你,我一看见你,连隔夜吃下的饭都得吐出来。我不愿意见你,你滚开好了。” 吃菩萨瞪圆了豆眼,说道:“你不愿意,我可愿意。” 她对阴色、阴食道:“你们两个把他好好交与我,好不好?”阴色说道:“我交与你行,只是你得给我一点好处。” 吃菩萨大乐,说道:“好好好,你要什么,尽管说好了。只要我有的,我就给你。你是不是看中了我的婢女,如果你看好了哪一个,我便送与你。就是看中了十个八个的,我也会送与你。” 阴色、阴食冷森森看她。 阴色道:“你手里有一块令。” 阴食道:“那是魔王令。” 阴色说道:“象你这种人,本事不大,只是与我们兄弟一般,怎么能保得住那块魔王令?” 阴食说道:“你保不住你的魔王令,方无主来了,你得交出去。再有别的人来了,你也得拿出来,莫不如你就交与我们。”吃菩萨恶声叫道:“我没有魔王令。” 阴色说道:“杀,杀!” 阴食一掌,竟削得那胡龙的头发飘飞。 胡龙大叫道:“你拿出来,我早就告诉他们了,你手里有一块魔王令!” 阴色说道:“你交不交?” 吃菩萨的眼睛咕碌碌乱转,她想不交那一块魔王令,但胡龙在人手里。 她叫道:“亲亲,你怎么卖了我?” 阴色不管她,再把他的手一伸,竟拿住了胡龙的咽喉,胡龙一吐,舌尖便吐在外。 阴色说道:“如果你再不拿出魔王令,我便切了他的舌头。”吃菩萨大惧,叫道:“别干,别干!” 她回头去,从她的屁股后掏出一个小小包裹,说道:“好,好,我拿与你。只是你得把胡龙交我。” 阴色大喜,他说道:“那是一定。” 吃菩萨拿出了那包裹,在那包里翻来翻去,真的拿出一只金装玉裹的小盒子,说道:“这就是那魔王令,拿去好了。” 果然是那一块魔王令。传说这魔王令是从前的恶魔唐六手里的,再后来到了肃杀手中。 阴色、阴食看看,那真的一块魔王令。 男人的羞根,竟不萎顿,成一块僵骨。 魔王令所到处,黑道的人无不惧之。 阴色阴食走了,留下了那个胡龙。 胡龙叫道:“带我走啊,你们说好的,带我走!” 阴食阴色走了,他们头也不回。 吃菩萨看着他们走远,忽地跳起来,她大叫道:“好,好,胡龙,你总算又落在我的手里了。” 吃菩萨是一个淫荡女人,她的淫性却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她大声笑,摸着胡龙的身子。 胡龙叫唤,不是好声音:“胖猪,你摸我做什么?” 吃菩萨说道:“没有人敢叫我胖猪,没有人敢叫。只有你叫我,你一叫,我心里好舒服!”胡龙的身子觳觫,他怕吃菩萨,比怕地狱里的阎王更甚。 吃菩萨乐孜孜:“我好久没好好亲热了,没有你,别人没那么有味儿。” 吃菩萨回头,叫道:“把那两个男人弄来。” 一会儿,五六个婢女押着两个男人来了,那两个男人是一身花哨衣服,头也弄成了花蝴蝶状,抹着花粉,一脸男不男、女不女的脂粉气,他们一见了吃菩萨,便都跪在她的脚下。一个来捧她的脚,去捏捏弄弄她的胖脚趾。那人一边捏弄,一边说道:“菩萨,你的脚有一点儿凉,要不要我给你捂一捂?” 吃菩萨笑了一笑,说道:“好乖儿子,你愿意捂便捂!”那男人毫不犹豫,把怀敞开,拿起吃菩萨的脚便放在怀里,直放在他的心窝处,还甜甜蜜蜜地说道:“我捂暖了你的脚,菩萨会更喜欢我。” 另一个大叫道:“凭什么只你一个人奉承菩萨?我也来!” 他捂起了吃菩萨的另一只胖脚,说道:“菩萨,这样更是暖得快些。” 两个正在忙碌,却是看呆了胡龙。 胡龙尖声道:“乖乖,我在时,就够卖劲儿的了,可我实在比不上你老兄啊。”那两人正在卖气力,忽地捧脚的那人一声尖叫,看他的神态是不对劲儿了,他的身子直抖,象是人在冰窖里。 吃菩萨乐呵呵看他:“宝贝儿,你怎么了?” 那人不敢说他捧着吃菩萨的脚忽地冰凉,象是冰块抱在怀里,冷得钻心。他直哆嗦:“我不怕,不怕……” 吃菩萨更见温柔:“宝贝儿,你不怕什么?” 男人不敢说他不怕冰凉,只是说:“我喜欢抱着菩萨的脚。”吃菩萨笑一笑,说道:“这脚不凉么?” 那人磕磕巴巴:“不凉,象玉石一般,温着哩。” 另一个此时也呲牙咧嘴,说道:“不光温哩,还有些暖,有些暖。” 吃菩萨忽地笑了,笑得咯咯响:“你两个对我真好,我知道我的脚凉,这一会儿更凉了,是不是啊?” 他两个不敢说,只是摇头。 吃菩萨怒声喝道:“我的脚那么凉,你们两个死人都捂不热我的脚,要你们有何用?” 两人一见吃菩萨震怒,心知她起了杀心,便叫道:“菩萨,你大慈大悲,你放过我们,我们好好捂你老人家的脚,好不好?” 吃菩萨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心肠狠,你们看看,那人是我的丈夫,他叫胡龙。我丈夫他总是很嫉妒的,他一见我宠你们两人,他会对我不好。我不愿意他对我不好……”两人一听,便爬下叩头,给胡龙叩头。 胡龙说道:“那个胖猪你们喜欢,你们就天天搂着她好了,我不喜欢她,我只要能离开她,就乐不思蜀了。” 两人叭叭直叩,说道:“菩萨,我们求你老人家,我们求你……” 吃菩萨懒懒地拿起那一块鱼头,她还有一块鱼头没吃完,她忽地怒道:“鱼头怎么是凉的,快拿去热!” 婢女如火般急着去了。 吃菩萨说道:“你们莫求我,如果我丈夫愿意,他愿意让你们两个侍候我,我就留你们。如果他吃醋,我就没办法了。” 两人一听,只有胡龙能救得他们的命了,他们跪地,对胡龙捣蒜一般叩头,求他说情。 胡龙说道:“你们还是去求那个胖猪吧,她愿意要你们,我有什么法儿?她不要你们,我也没法儿。” 吃菩萨突地装俏,突地嘴巴,学小丫头撒嗲,说道:“胡龙,你又犯嫉心了,我把他们打发走!”她一步步走近两人。 那两人知道不妙,叫道:“菩萨饶命,菩萨饶命!” 吃菩萨笑,她的胖手掐起了一人,那人的手脚乱蹬,眼珠子怒突,对着她要吼要叫,但他的眼睛一会儿便淡下去了,他的腿也蹬得没一点儿气力了。他不再动了,吃菩萨呱一下把他丢在地上,说道:“他完了,还剩下了一个!”那人眼见得吃菩萨走上来,他躲也无处躲,直闪身子。他忽地叫道:“我跟你拚了,胖猪!”叭——,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吃菩萨仍是柔声说道:“别人不能叫我胖猪,只有一个人能叫。他叫我胖猪我乐意,我乐意的事儿,我自己不在乎,别人管不着。你不能叫!”那人一摸他的脸,他脸上被吃菩萨打了一下,那地方火烧火燎,只是一会儿,腮边的肉便掉下去了,脸边露出牙齿来。他的样子象鬼,站在吃菩萨身后的婢女吓得尖声叫起来。胡龙恐惧,他看得惯了,从前他与吃菩萨在一处,天天看她杀人。她杀人是乐趣,她杀人如踩死一只蝼蚁。 吃菩萨说道:“你看我还是象从前一般乖,是不是?” 胡龙冷笑,说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吃菩萨拍击着她的小小胖手,说道:“对啊,你胡龙也不改你那怕死的本性,我要你怕我,你就得怕我,因为怕死,你就得怕我,对不对?” 胡龙未说话,那个人忽地扑上来,他扑向吃菩萨,叫道:“胖猪,我宰了你!” 他扑到了吃菩萨的身上。 她一身赘肉,动作一定不灵活,看到他扑上来,也不动。他的手刀抓到了一柄刀!有利刃在手,他胆子便壮了,吼声连连,向吃菩萨的肚上猛刺一刀!一刀深入!吃菩萨莫非是钢筋铁骨,她看着这男人,眼里还是有丝丝笑意,她说道:“你这个狗杂种!”她一掌拍击在那人的头骨上,只听得咯咯咯一阵响,他的头骨碎裂了,他仆倒在地上。 死前的男人还叫道:“吃菩萨,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吃菩萨走近胡龙,她笑眯眯,说道:“人都说死过了,到地狱里会算???,我怎么不怕?到时我不去地狱,你去地狱,我进仙府,那样我就遇不上你们了。” 她对着惊惧不已一直后退的胡龙说道:“我自你走后,后悔了许多的日子,我后悔不一直把你抱在怀里。这一次你回来了,我再也不放开你了,从今后,我就是吃东西也抱着你。只是我再吃东西只能一只手拿了。” 她很发愁,因为她再吃东西时不能专注,她得用一只手抱着胡龙。日日夜夜抱着胡龙。 第三章 意淫 江允在藏玉山庄很不快乐,他才知道,解免要他做的事,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盼着能见到解免,但他在藏玉山庄,解免的人怎么会进得来?他在庄里时常散步,有一次在花园里碰到了玉璧。他想躲着玉璧。百丑的人大都躲着玉璧,如玉璧与他们一个人过份亲热,其他的人会生妒心。江允看着她。 忽地玉璧一叹,她说道:“江公子,你与他们不同,能不能与我说一阵子话?” 江允站住了,他不敢抬头。一抬头便会看到玉璧美得让人目眩的艳色。 玉璧说道:“你离我远一点儿,不然我身上的香气会让你受不住。” 江允惕然,坐在远处。 玉璧说道:“江公子,你能不能说一些象我与你这般的男女在一起时说的情话我听听?” 江允苦笑笑:“你不需要情话。” 玉璧看看江允,叹一口气道:“你是江南江门的公子,莫非你也同那些人一样无识么?” 江允心一动:看来玉璧还颇是看重他这个江门公子。 江允冷冷道:“我只是主人的一个下人。” 玉璧看着江允,叹息道:“莫非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江允看她,花丛不美,映出花丛里的女人很美。她一身素衣,一件长披,在江允眼里不啻是天上仙子。她怎么会青睐江允? 江允说道:“你拿男人当耍子,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玉璧说道:“我怎么是拿男人当耍子?” 江允说道:“男人在你这里,只是一群活死人,他们是你的仆人,那也算了。还拿他们当玩物,每到初一十五,你便去那里洗浴,让男人看你,让他们心里引起欲火,你玩弄男人,还不够么?” 玉璧苦笑笑,说道:“你知道,我是玉家的唯一传人,我是玉璧,如果不能把藏玉山庄保住,我便得一死。死了也无所谓,只是藏玉山庄的名声岂不是会大大损坠?再说,我是一个女人,一个不能保住自己的女人,如果有哪一个男人对我动了邪念,我只有一死。我不能让他污了我的身子,再活下去。我只有一条,就是不流血方才能活命。我不能让男人动我一下……” 江允看她,竟是隐隐有些悲痛,他心道:也是,我要是她,我也不会让男人碰我一下,我只是躲着男人,象是躲着瘟疫,只是她是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躲得了男人?她想出了这一招,确也是一招…… 再听得玉璧说道:“天下男人都是贪色,哪里有几个象从前的大侠柳不恭那样的,只是看美,不是贪色?我看人看得透了,便生出一种厌恶之心,我恨男人,我也恨我自己。只是我得活下去,身旁没有一群男人,我怎么活?” 江允听着,看着她,竟是泪水潸潸,痛不欲生的样儿,不由得心里也痛。他心道:原来她也是心里有莫大的苦衷,她从小便得了这一种怪病,她不能出血,那只好让别的人出血了,她只是能流泪。她流了泪水,便是痛苦了,别的人便得流血。这也公平,因为她一流血便得死掉,而别人流血,却不一定会死。 江允想大声说:“我保住你,不让别的男人碰你!”他不知道,每一个丑都会在玉璧的眼前说这种话,每一个人都是想着他会保住玉璧的贞操,如果他们保不住玉璧,玉璧便会死。 玉璧说道:“我自小流过两次血,都是大侠柳不恭保住了我,那时他已经要出海了。他说我一生不能出血,再流一次血,我就得死了。我当时几天几夜睡不着,我想着怎么样能不死。我的老爹说他活着时能保住我,不如他一死,便把我也杀了。但他舍不得杀我,他是我的老爹,娘又早死,他怎么舍得杀我?” 江允听着,象听着一个神奇的故事。 她说:“后来爹要死了,我知道他不久于人世,我得想出一个办法来,我便天天想着,后来我找到了爹的一个知交,他是一个江湖奇人。我说要那些采药贼的药,他不愿意给我。我告诉了他,我要做什么,他长叹一声,给了我,我便懂得了那药的配制,从此我便知道了如何制服男人……”事情很简单,但也很辛酸,如果没有那个奇人,江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美色如玉的玉璧,但没了玉璧,哪里会有总也杀不死的百丑? 江允大声叹息:“从前我知道玉家有一百个勇士,他们是百丑,是总也杀不死的人。我以为他们是真的功夫无敌,谁知道是膺服美色的天下俊彦?” 玉璧说道:“你是我的人了,我不能放你回去,我很痛苦。有时我看着你,我心里也很苦,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你是江南江门的公子,你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屈就在这一群男人里,你怎么会甘心?但我不能再说别的,我不能放你走。如果放你走了,我的秘密便大白于天下了,我再怎么活下去?所以我在众人眼前,象一个被仆人欺负的主子,我是愿意这么做,我知道男人都有自尊,他们做我的人,本来就是受尽了委屈,我怎么不能让他们在江湖人的眼里更自傲些?” 江允盯着玉璧,她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如果她是一个完美的人,她会嫁与谁? 玉璧象是看透了他的心,她柔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方无主说,他会找到一个方法,救我,让我成为一个完美的女人。我听说那是一种空中交接的方法,我虽是不喜欢他,但我与他在空中能交接了,我便是他的妻子了。我可能一生只能做方无主的妻子了,尽管我并不喜欢他。” 江允忽地叫道:“不,不,你不能嫁与他。我去找人,我会去找人,我找到了人,学会了那种空中交接的法儿,我与你成亲,我娶你做妻子。” 玉璧笑笑,说道:“我喜欢你,江允。”一句话,一个眼神,便把江允的内火勾起,他扑上去,要抱住玉璧。 玉璧说道:“江公子,江公子,不要,不要……” 江允哪里管这些,他回头看看,花园里确是无人。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他扑住了玉璧,叫道:“玉姑娘,我娶了你,我们回江南江门,江家是一个大家,你便是那一家的主人,好不好?”玉璧的身子也哆嗦,她也情火大炽,喃喃道:“江允,啊,江允……” 他一心以为玉璧就是他的女人,此时怕玉璧也一心以为江允就是她的情中圣人吧? 江允忽地身体烧灼,他的身子象是被人抽空了,在他的体内有一股炽火在烧。他不能再向前了,虽说是他的眼睛在够着玉璧,但他的眼神已是痛苦万分了。 玉璧忽地觉醒了,她叫道:“江允,江允,你不行了,你的鼻子出血了!” 江允此时恨不能死在玉璧的怀里,他刚才一扑,那感觉是好极,象是舒软的身子已经贴在他的身上,两人已成一体。他叫道:“死就死,算什么?”但他的身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的鼻血在喷。玉璧抬头看他,忽地说道:“江公子,我害苦了你。” 江允心里甜滋滋的,她一声“江公子”叫得他心里美滋滋,就是死在她眼前,也不在乎。他笑道:“大丈夫岂能……惧死?”江允倒在地上,再不救治,真会就死。玉璧看他,竟是身子软了,一点儿也无气力,就是此时无人杀他,他也必死。 玉璧说道:“江公子,你不能再对我情有独钟,你再不能对女人生出情意。你的性命要紧……”她拿出一粒药来,喂与江允。江允此时意荡神迷,看着她的纤纤玉手,竟是情仍不已。但美人伸玉纤手来喂药,是不能却的,他吞下了那一粒药,身子好些了。好是好了,可仍不能站起来,只是身子弱弱的,看着玉璧。 她说道:“江公子,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她一步三回头,对他情意殷殷,顾盼不已。 剩下一个江允,躺在地上,他看着远去的玉璧,心里仍是酸酸地想着:她是对我情有独钟的,可她不能爱我,她无法爱我。她一爱我就会死,我自是不能让她死了。我得去访遍名山大川,找到那个从前的阴阳人梅瑛的传人,那时我便会了许不天的神技,我能在空中与她交接,便救了她。 想到这里,他便一心去找那梅瑛的传人,决心走出这藏玉山庄。江允想定了,他决心马上就走。一走到庄门前,他看到了大丑。大丑看着他一身泥土,便知他遇上了什么事。 大丑道:“五弟,你要做什么?” 江允决心不告诉他。他的心愿,何必告诉大丑?再说他们有百丑,怎么能让他们都知道,万一他们都要去救治玉璧,岂不是糟了?大丑说道:“五弟,你要去江南,访遍那江湖人,找到那个瑛梅的传人,学空中交接的本事,是不是?” 江允一惊,他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大丑摇头,说道:“我们兄弟有几十人都去过,没有用。没人知道瑛梅的传人,你知道,世上谁也不愿意说自己是阴阳人,也不愿意说自己有那空中交接的本事,除非你认得那个人,除非你真的知道他是谁。” 江允说道:“我要去,我要试一试。” 大丑苦笑笑,说道:“你愿意去也可,只是我们百名兄弟在江湖上都是患难知己,不能不互相照应,你去哪里,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声?” 江允心里一热,他想到了:百丑都是象自己一样的心思。但是,如果他得了那空中交接的本事,那样岂不是…… 大丑看透了他的心,说道:“我老了,还有十妹,她是女人,我们都盼着百丑这些个活死人都能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但不能。只有主人做了谁的妻子,我们才算能解脱。你能与主人成亲,我愿意。” 那十妹在一旁久不出声,此时她的脸也红了,她说道:“江公子,我也愿意。” 江允想不到十妹会一见他便情痴,此时见他一心救治主人,也是心动,她说出此话,脸早就红红的,头也不敢抬了。 大丑说道:“我告诉你,你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是方无主。”江允很是意外,方无主会告诉他么? 大丑说道:“你找他,他不会告诉你。但你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他便会告诉你的。你的武功不如他,但你做人未必不如,你好好与他周旋,也许会知道去哪里找人。” 江允再能说什么,他对着大丑与十妹一揖,说道:“好,我走了。” 十妹忽地说道:“五哥,你到了哪里,有什么事儿,告诉我们一声,免得我们挂念你。” 江允看着她,她的身形瘦瘦的,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为什么也做了百丑之一? 大丑说道:“十妹为了我们,做了这个‘活死人’,她救了我们大家。” 江允心里很感动,十妹是好人。 十妹说道:“我这里有一只鸽子,它叫‘灰雨’,是我的宠物。五哥带上它,如果你有事,天上地下,我也会去救你。” 江允拿了鸽子,把它笼在袖里。他此去吉凶如何,他自己也不知。 他对大丑说道:“大哥,我去了。” 大丑说道:“江湖中人,都知道主人被我们仆人所欺,谁也不知其中奥妙。你到了江湖上,一定不要让人知道此中缘由。如果露了机密,我们多半会死在别人手中。”如果有人得知了藏玉山庄的机密,他会击中山庄的要害,会使???丑死无葬身之地。江允走了,他的身后有三个人在盯着他。 楼上,一个美人在喝茶,她在悠悠地品着茶,看着江允,她有一点儿失神。从前有许多人去找过那个瑛梅的传人,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找得到。她甚至不相信在江湖上还有这一派的传人在,如果有这一派的传人,他们怎么找不到?就是方无主亲自出马,他也未必找得到,何况她的手下?但江允是一个特殊的人,也许他会有福份儿,找到那个瑛梅的传人?她但愿他找得到。如果有人能救治了她的病,她会成为一个好女人的,那时她是不是要嫁那个男人了?她再也无法选择了? 她不想这事儿,因为那事儿太远了,她早就学会了一种活在世上的好办法:对自己,对别人,只看眼前,少想着将来。多想着将来,你会天天烦恼。 第四章 兄妹 慕容风在街头,他每天得去那个小小酒店喝一顿酒。每日如此,只是借酒消愁。他正举杯,忽地听到了楼梯响。 人都注目,慢慢走上来一个美人。这是人皆认得的美人,青楼美女慕容针。 她扫了楼上一眼,男人皆以为她在注目自己。看她到了慕容风的桌前。慕容风见到她上来,不由得神色大变,他怕这个女人。 慕容针到桌旁,坐下,说道:“你不会对我说话,我知道。”慕容风真不说话。 慕容针说道:“你再不说话,你也是我的哥哥。” 慕容风不说话,只是盯着眼前的酒杯。 慕容针说道:“人为情迷,当初我做事,你看不惯,如今你做事,也丢了慕容家的脸。” 慕容风想说话,但他不能说,他强忍住,看也不看慕容针。 慕容针说道:“你是我的哥哥,你再不说话,你也是我的哥哥,我虽说是上了青楼,丢了你的脸。但你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你看上了那个道二,她只是一个黑道恶魔,你也去了方无主那里,也做了恶魔手下,我看你也丢了慕容家的脸。” 慕容风想说话,但他不能说,他曾发誓,不与这个丢了慕容家族脸的妹妹说话。 当初她看好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一个下人,慕容风不许她与那个下人在一起,她一气出走,做了“快活楼”最红的红妓。她再也不是慕容家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慕容家的小姐,就是慕容风的妹妹。 慕容针笑道:“我来陪你喝一杯,想必你很寂寞,是不是?”慕容风丢下杯子,直眨眼。他恨慕容针,不愿意与她喝一杯。 慕容针说道:“我恨一个人,那个人叫做怪物,他是从前的大侠柳无双,也叫柳双。他打了我八个耳光。你也知道,我自小做被人宠着惯着,没人敢打我耳光。他打了我八个耳光,我一定要他死。我找了方无主……” 慕容风一听她找了方无主,顿时脸上有着痛苦神色,他不愿意妹妹再与方无主有什么瓜葛,他不愿意,他的脸上写着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慕容针看出了他的神色,她笑了,说道:“你不愿意,对不对?你想着慕容家的女人不能与恶魔交往,是不是?可你为了一个女人,竟与恶魔打在一起,你也不是慕容家的好子孙。” 慕容风的神色是痛恨,他想高叫:不对,不对,我不是那心思,你想错了。但他说不出来。 慕容针说道:“天下武林的人都知,连三岁的小孩儿也知道,恶魔方无主做的恶事,多半都是由四绝做出来的,他自己很少做恶。你爱上了四绝之一的道二,便是做恶。” 慕容风看她,恨她。她是来揭他的短处,她恨他,才做这种事。酒店里的人都看着他,以为慕容姑娘看上了他。 一个人能得青楼红妓慕容姑娘看中,岂不是他的大幸? 酒店里一阵子骚乱,上来了一伙人。看来这一伙人是江湖人,他们吵吵嚷嚷,到了楼上。 有人叫道:“店家,店家,来酒来菜!” 店家忙忙碌碌,端来酒菜。其中一个恶相满面的大汉看着慕容针,几次扫过她的脸面,他叫来了店家,对他问了几句。他问些什么,慕容风心里很清楚。 大汉笑了,他摇摇摆摆走来,对慕容针说道:“姑娘,你是‘快活楼’的慕容姑娘,是不是?” 慕容针笑,说道:“我是啊。” 那大汉看着慕容风,说道:“他是谁?” 慕容针说道:“他是我哥哥。” 众人大笑。 那大汉一脸淫相,他说道:“他是你哥哥,我就不是你哥哥了么?你哥哥那么多,我们都你哥哥。” 慕容针笑得很认真:“他真的是我哥哥。” 那大汉不把慕容风看在眼里,他笑道:“他是不是有一点儿象姑苏那个慕容公子啊?不对啊,听说姑苏的慕容公子投了方无主那个恶魔了,他做了黑道中人,我看这人不象,不象。” 慕容风不理他,自端酒杯。但他的手露出他的心情:他的手在抖。他恨,他恨那个大汉。 大汉笑说道:“慕容姑娘,你好歹也算是一个好人,别与他在一起了。他是恶魔的手下,哪里会做什么好事?” 慕容针竟对大汉媚笑,她说道:“你说得对是对,可他是我哥哥,他不理我,我不能不理他啊。” 那大汉笑,说道:“慕容风只是一个狗熊,他怎么敢不理姑娘?我要他对姑娘道歉,好不好?” 慕容针咯咯艳笑:“别胡说了,我哥哥是最倔强的人,你可别惹他啊。” 那大汉吼道:“教训教训他,谁教他做恶魔的手下?!”三个人扑向慕容风!这三个的功夫平常,但他们仗着人多,一扑向慕容风,便下杀手! 慕容针只是尖叫一声:“坏了,坏了!” 大汉想去摸慕容针,他狞笑道:“什么坏了?” 正说话间,那三个扑向慕容风的大汉忽地顿住了:一个的后背上插进去了一根筷子,那一根筷子正插在他的肩胛骨下,直透入去,插在他心上。他怎么能不死?他只是说一句:“他……他杀了我……”便仆倒了。 第二个看着前面的大汉倒下,身子直扑,到了慕容风眼前。他收煞不住,被慕容风直扯住前胸。 慕容风说道:“你何必着急送死?” 叭,一下子把一只酒杯扣在他的眼睛上。 啊——,大汉负痛,那一只酒杯扣在眼上,他的眼球突出来了,血也直冒,在那酒杯里忽地多了一只眼球。 他叫道:“杀死我了,杀死我了!” 慕容风一推他,说道:“滚!” 他栽出去,仆倒在地。 第三个大汉的一把刀正砍向慕容风,忽地手臂一麻,刀砍在他自己的肩头上,血喷如注。他啊啊叫着,向后便逃。 那个大汉正要搂着慕容针,忽地觉出他的两眼都疼了,他叫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的两只眼睛上都插着针。 那是慕容针的针,神绣慕容姑娘的针。 他啊啊大叫道:“慕容针、慕容风,你们等着,你们等着!”一群人跑下去了。 慕容针说道:“哥哥,我有一妙计,我能保你得到那个道二,你再离开方无主,好不好?” 慕容风看着她,忽地低下了头,他真心想得到道二,他想拥着道二,让道二做他的妻子。如果道二做了他的妻子,她不是黑道中人,那是最好。 慕容针说道:“我去找方无主,他帮过我。” 她没提方无主与怪物的事,方无主想帮她,那一次他做了慕容针姑娘的良人。但后来他与怪物做了朋友,宁可替怪物挨了八个耳光。她如今也恨方无主了,他怎么不替慕容姑娘挨打?他对不住慕容姑娘。她决心报复方无主。如果道二跟着慕容风走了,对方无主也是一个打击。 慕容针与道二坐在一起。 道二知道她,她是青楼女,是一个艳情随处送的女人。她来做什么? 她说:“我认得一个人,那个人也姓慕容。” 道二一听,起身便欲走。 慕容针一叹,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愿意与慕容风在一起,你一心想嫁与一个人,他是方无主,是么?” 道二站住了。 她说出了道二的心事。 慕容针说道:“可惜,可惜,你不知道方无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道二终于说道:“我知道他。”慕容针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他与我在一起过?” 道二笑了,笑得很孤傲:“我知道你只是一个青楼女人……”慕容针说道:“可你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负气出走的慕容家人。我出走时,是因为我哥哥对我不好,我哥哥就是慕容风!” 道二惊讶地看她。 她来做什么?是替慕容风说动她么? 她心已死,不再能掀起波澜了,她只是一个活死人。 慕容针说道:“你爱方无主,可他喜欢的女人不是你。” 道二失声说道:“他喜欢那个玉姑娘。” 慕容针再笑笑,说道:“你说错了,他喜欢的不是玉姑娘,而是我。” 道二看着慕容针,她怎么会说方无主喜欢的是她,而不是玉姑娘? 慕容针说道:“他答应玉姑娘,要学会与她交接的空中交接术,但他迟迟不去找那个梅瑛的传人。他不愿意,他与我在青楼上曾有过约,他得娶我。我人在青楼,但谁得过我的身子,只有一个人,他就是方无主,他是方无主,他是得了我的身子的唯一一个男人!”道二看着慕容针,她的耳旁都是慕容针的话:“他是得了我的身子的唯一一个男人,他是得了我的身子的唯一一个男人!”道二的心碎了,如果他是真心喜欢那个玉姑娘的话,那还情有可原,可他喜欢这个慕容针,这个在邪恶里滚的女人,他为什么要喜欢她?慕容针说道:“他派你们去杀那个怪物,就是我的主意。我愿意让他杀了怪物,如果他杀了那个怪物,我就与他成亲。他答应了。可他杀不了那个怪物。如今我也想通了,我何必杀死那个怪物?让他好好活着好了,我只要与方无主成亲就行了。不信你可以问一问方无主。他会告诉你,我就是他的人,我是他唯一的一个女人。” 道二失声说道:“你是他……唯一的一个女人?那我……” 慕容针说道:“你可以做他的女人,只是你年纪大了一点儿,他是不是嫌你年纪比他大一点儿了?” 道二喃喃道:“我年纪比他大,我比他大六岁,我比他大。一个女人不能比男人大的,不能……”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儿,慕容针笑笑,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你愿意为他死么?” 道二说道:“我愿意么?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慕容针说道:“你可以去杀死那个解免,他如今正集一些正义道的人,想杀死方无主。如果你死在那个解免手下,方无主一定会替你报仇的,我再告诉他,你爱的唯一一个男人就是他,他会想你,他会伤心。” 道二的心里想着那时的方无主,他一定会伤心,他会哭。虽说他哭时不会让人看到,但他一定会哭,他会为道二而哭。 道二的心里一阵子甜蜜,她心道:好,我就替他杀了那个解免,让解免死在我手里,我再自尽,让他后悔,他会想我,一想到我,他便会后悔…… 道二说道:“好,谢谢你。” 慕容针看着慕容风,她笑说:“我劝道二走了,她去杀那个解免了,她不会是解免的对手,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慕容风看她,他不声张,但他的脸上是惊惧。如果她去找解免,她会死在解免手下。 慕容针说道:“你去救她,你对解免说,你去方无主手下,只是想建功,其实你多半有这心思。你解救了她,她会跟你。只是……” 慕容风看她,等她下文。 慕容针说道:“你得让解免把她打残,那时她才是你的。”她悄悄笑了,笑得很俏丽:“那时,你就有了一个妻子了,我也有了一个好嫂嫂。”那样行么?慕容风在迟疑。但慕容针笑了,她说道:“哥哥,人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女人,你知道不知道女人也毒???要她,她不跟你,只能折磨你,让你做什么也没心思。你为什么不把她据为己有?如果你不干,她只会再是方无主的,方无主可是真心喜欢她啊。只是他如今没想明白,如果他想明白了,就会找她。那时你再也没了这个妻子了。” 第五章 宁为情死 道二走了,她一个人去找解免。她也恨解免。是解免杀了方无主的父亲,她知道,方无主也知道。但他们杀不死解免,解免是白道盟主。如果方无主杀了解免,他们会全都死在白道人手中,他们会群起而攻,把方无主的人全都杀光。 道二心道:我去杀解免,他曾诬我杀死清怨婆婆,我没杀。我要杀了他。 解免的眼前站着道二。 解免说道:“你是不是来求我,让我允许你与慕容风成亲,做一个白道中人?” 道二不语。 解免坐得笔直,他不老,只是脸相老一点儿。 他说:“你是方无主的人,你一心向着方无主,你不会成为慕容风的妻子,你用什么盆也洗不净你的手。” 道二只是看着他。 解免说道:“你杀死了清怨婆婆,罪也该死!” 解免身后的徐长老、应长老齐声道:“帮主,让我杀了她。”解免摇头,他说道:“如果你能杀死方无主,再提着他的人头来见我,我会让你与慕容风成亲。” 道二仍是看他,不语。她恨解免,只有这个解免才让她反反复复做黑道中人,只有他才是一个罪魁! 她喝一声:“我宰了你!”绳刀,漫天都是绳刀!绳刀巧妙飞起,直奔解免。 徐长老、应长老想动,解免喝一声:“别动!”他的身子扑上去了,直奔那绳刀!绳刀叭叭射在他身上。解免从空中曼妙而落,一直落在道二身前。解免的身上无伤,绳刀无力而落。 解免大喝一声,叭地击在道二的乳根上。 道二的眼泪流出来了,她大声叫道:“解免,你无耻!” 解免笑笑,说道:“我只是一个老人,我是一个正直的老人,谁都知道。我打你的要害,也只为正义!”谁会指责一个白道盟主,他的威望如日中天,谁敢指责他? 解免打得道二的乳根疼痛,她止不住的泪水直流,她哽咽道:“解免,你无耻,你是一个无耻小人!” 解免说道:“你愿意说什么,便说什么。” 他看着那徐长老,再看看应长老,说道:“你们两个出去,我要与田姑娘说话。” 徐长老与应长老出去了。 解免问道:“田姑娘,你知道,我在世上只惧一个人。” 道二恨道:“你怕方无主,你怕我家主人!你是暗地里的鬼,你怕他!” 解免说道:“我不是怕他,只是我与他的功夫,旗鼓相当而已。我不愿意与他动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说是不是?” 道二大声道:“你不是我家主人的对手,你必是会死在他的手下!” 解免说道:“是么?只是你得死了,你得死在我的手下,你懂不懂?” 道二看着解免,解免的眼睛忽地盯着道二的胸前,说道:“好一个田姑娘,你何必嫁与那个慕容风?他算是什么?你要是嫁与我,我便可以让你金盆洗手了。” 道二呸地一吐,说道:“你只是一条狗,要我嫁你?,休想!”解免看着她,用手撩着她的头发,说道:“我虽是老了,但心不老。你想不想知道一个心不老的老人的本事?” 道二大叫,但她的穴道被解免隔空点中,她再也叫不出来了。解免说道:“你不知道我叫他们出去的心思么?那我就告诉你,我要他们出去,是怕你害羞,我与你好好亲热亲热,好不好?”解免扑向道二。 这是夜晚,是黑暗的夜晚。 忽地方无主醒了,他觉得心头在哆嗦,是什么人出了事?是谁?他想着,那个人或许是玉璧,她是一个无助的女人,她一心想着将来会与方无主做夫妻,她如今能出事了么?他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道二再做一回解免的泄欲物,她哭了,她的泪水直流,流在解免的胡子上。 解免大笑,说道:“田姑娘,你再也不必做道二了,你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供白道盟主玩弄的女人,好不好?” 他抚摸着道二,说道:“难怪那个慕容风也喜欢你,方无主也喜欢你,原来是这么嫩的一个美人?” 解免忽地看到了人,他看到了一个站在暗夜里的人。 解免喝道:“你是谁?” 那人话也不说,向着解免便打。 解免喝道:“你想干什么?”人在忙乱,不知所措,他跳起来,向那人猛击一掌。这掌力刚劲,那人哇一口便吐血。 那人扯着道二,叫道:“走,快走!” 道二知道那人是谁,她此时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与那人走开,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那人是慕容风,他知道自己不是解免的对手。 解免也看出了他是慕容风,冷笑道:“好,看我杀了你!”解免在穿衣,如果他穿上了衣服,准会追杀慕容风。 道二忽地抱住了解免,叫道:“慕容风,你快走,你快走!”解免淫笑道:“慕容风,她不愿意跟你,只愿意跟我。你说是不是?”他竟在穿衣时也不忘了摸道二。 道二的头发是凌乱的,她怨得吼叫道:“莫容风,你不走,我便自尽!” 慕容风此时哪里还有主意?他叫道:“不,薇妹,你走,你走。我宁可死在他手里!” 道二喊道:“你走,你走,告诉方无主,我是解免所杀,他会替我报仇的!”一听得她至死仍在叫着方无主,仍想着方无主,如一记猛棍,打在他的头上。 他心道:我是正道中人,解免杀了她,我也救不了她。她仍是记着方无主,我怎么能得了她的心?就是死了,她也是方无主的人了。 慕容风此时心头一醒,竟再也不对道二有情了,他恨道:“好,我走,我走,让你的那个方无主见鬼去好了。” 慕容风走了,道二紧抱着解免的腿,仍是不松。 解免淫笑道:“田姑娘,你叫什么薇妹,我叫你薇妹,也年纪太大了些,莫不如我叫你女儿的好。” 解免扬头大笑,他再扑上来,把道二扑倒,就趁势再凌辱她一回。 道二闭着眼,她不能看解免。 解免大声笑道:“你不愿意看我?我的脸相是老了些,但人还是有趣,你喜欢我,也不算白喜欢。” 道二憎厌他,不让他碰自己的嘴。解免叭叭打了她两个耳光,说道:“你是一只母猪,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黑道上的一条狗,我杀了你,都不过份!” 道二的嘴角流血,一见到她嘴角流血,解免更是狠命地折磨道二,直到她再无一丝气力。 慕容风跑出去了,他对着天空喊道:“她不想着我,她一心想着的人是那个方无主!她喜欢方无主,她是方无主的人!” 他跑着,狠毒地想着,她不喜欢我,她一心想着的是方无主,她去找那个解免,也只是图一死。如果她死了,可能方无主会想着她,会替她报仇。她就是那个心思…… 方无主坐着,他看到了三个人,他们三个人轻声地坐在他周围。黑一说道:“她走了,她拿着她的绳刀走的。”痴三说道:“傻瓜,傻瓜!”小丫哭了,她有泪水:“她会去找那个慕容风么?”黑一说道:“不会,她会去找一个人,解免……她会死在解免的手中。” 小丫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去杀了解免,你的父亲也是死在他手里的!” 方无主说道:“你们知道,我父亲不让我杀死他,父亲说,解免是白道盟主,杀了他,我们会死在白道人手中,不能再做善事了。” 黑一大叫:“他要杀死二妹,我们还让他么?!”痴三忽地昂头,说道:“不杀庆忌,不止鲁难!杀了他,杀了他!” 方无主缓缓站起来,他说道:“我不愿杀人,但如果解免真的伤害了她,我会杀死他!” 解免很累了,他看着道二,说道:“你是我的人了,你再也不是方无主的人。” 道二疲软地躺在床上,她直流泪。 解免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你再不能为方无主做事,如果你答应我,我便会让你在白道好好做人。” 道二吐了一口,说道:“白道,我稀罕白道么?” 解免大笑,说道:“世事难易,只在须臾,你是一个黑人,人人欲得之手刃的仇敌。如今你顺了我,我便不会杀你。” 道二苦笑,说道:“我恨,我恨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恶贼!”解免大笑,说道:“如果你说方无主是恶贼,人还能信。你说我解免是恶贼,谁会信你?” 道二心里愤愤,她知道没人会信她。但她心内的恶气怎么能出?她恨声道:“解免老贼,我生不能杀了你,我死也要扯你入地狱!”道二的绳刀飞起来,直奔那解免。 解免叫道:“你杀不死我,何苦做这种傻事?!” 他飞快来夺绳刀!解免身手最快,但他没料到绳刀这一次不是奔他而来,只是回头一旋,正抹在道二的脖子上! 道二对她自己说道:“主人,主人,我不能再为你做事了,我不……能了……”道二仆倒。 解免心里恨恨,他怒吼道:“方无主,方无主,你一个黑道枭雄,怎么能得那些人的心?我杀死你,我一定会杀死你!” 徐长老与应长老两人来了,他们站在解免身后。他们不敢出声,如果解免震怒,他们也不免倒霉。 解免说道:“她死了,她宁可死,也不愿从我。她是方无主的人,她是方无主的人……” 徐长无纪律说道:“帮主,把她埋了吧,让方无主知道,会疯狂来报复我们的。” 解免冷笑,说道:“方无主算什么?他能奈何得了我么?” 应长老说道:“依属下看,帮主该用一用她。” 解免说道:“怎么用?” 应长老道:“把她的尸体送与方无主,惹他震怒。他一怒便会与我们动手了。” 解免大笑,说道:“好,好,我看那一次江允杀人,不曾让他着火,这一次道二死了,他会忍不住了。” 方无主站在风中,他看着夜空,道二能去哪里?黑一说道:“她会去找那个慕容风。” 方无主说道:“我心不安,不是玉姑娘,便是她。” 黑一心道:主人,你怎么只是想着那个玉姑娘,不想着她?但他不敢则声,知道方无主心里惦念的是玉璧,他轻声道:“好,我们去找一找玉姑娘。如果她没事,一定是二妹出事了。”小丫说道:“你们去找那个玉姑娘,我和三哥去找二姐。” 方无主点头,他愿意这么做。如果道二无事,他见了道二怎么说?说他担心道二出事么?他不愿意对道二说出他的真情,他喜欢道二,但他不能娶道二,道二只是他的手下,别无其他。小丫不满意方无主,她嘟哝道:“什么玉姑娘,什么玉姑娘,她会有什么事儿?她有那么多的丑儿,天天呵护她,会出什么事儿?不象二姐,她只是一个人,去哪里叫人怎么放心?” 方无主不说话,但他心内在想:小丫,你想错了,玉姑娘一身是病,她怕一出意外,便得死掉。道二的本事非凡,她不会轻易折在哪一个人手下。就是解免要杀她,也得亲自出手。不然这世上再有哪一个人想杀死她,也是不易。 第六章 怒火中烧 方无主到了藏玉山庄,他对那大丑说道:“我要见你家主人。”大丑说道:“你是黑道恶魔,拜托你少来找我家主人好不好?如是人都知道了你总找她,还会有她的好名声么?” 痴三忽地发痴,大叫道:“好名声,好名声,世人都有好名声,只有我名声不那么好!” 他怒目瞪着大丑,说道:“废话少说,你叫你家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出来!” 方无主看看痴三。只有对痴三,他才一句话也不斥责。痴三是大痴,还是装痴,方无主也说不清楚。 方无主说道:“还是拜托你对主人说上一声,若是玉姑娘不愿意见我,我也就走。” 大丑笑笑,说道:“她就是不愿意见你,你还不走?” 几个人恶意面对着方无主。他们不是方无主的对手,如果方无主一出手,他们都是一死。但方无主不会对他们出手,他是来见玉姑娘的,怎么好对玉姑娘的手下出手? 大丑说道:“我去看我家主人,如果她愿意见你,我再来告诉你。如果她不愿意,你就走好了。” 方无主深深一揖,说道:“好,还烦你通报一声。” 方无主便在那里静静等着。他想着玉璧,心内一笑。 玉姑娘是一个好姑娘,她一定也想着方无主。她在想着方无主找到那个梅瑛的传人,与她在空中交接,那时她便成了方无主的妻子。一生有妻如玉璧,还复何求? 大丑笑对玉璧说道:“主人,那个方无主来了,他想见你。”玉璧哦了一声,她说道:“他来做什么?” 大丑说道:“他说不放心姑娘,来看一看你。” 玉璧笑笑,说道:“他不放心我?想必他还未去找那个梅瑛的传人,他不去为我找人,来找我做什么?” 大丑说道:“我告诉他,主人不愿意见他,他就会走。”大丑转身就要走,玉璧唤住了他。 玉璧照着镜子,她问:“你说,我长得美不美?方无主看到了我,他会想什么?”大丑笑笑,方无主会痴情恋着他家主人,那是一定的。他说:“属下不知。” 玉璧笑了,她说道:“我是一个很无用的女孩子,我没有武功,我很可怜。” 大丑看着她,心道:如果谁以为你是一个弱病的女孩子,他一定是瞎了眼,象方无主,还有那个解免,他们说不定都会死在你手…… 玉璧慢悠悠说道:“你可别那么想,你以为我能胜得了方无主,也能胜得了那个解免。你想错了,我胜不了他们,我只能让他们死,让他们互相残杀,死在对手的手中。” 方无主看着藏玉山庄的大门,再看着远处的牌坊。藏玉山庄从前很有名,到了玉璧的手里,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儿,便再也不能在世上称雄了。可藏玉山庄仍是藏玉山庄,它仍是武林一大家。 他想不出玉璧此时会怎样,她是一脸病色,出来看一眼方无主,还是她不真的病得厉害了?或许是…… 他的心跳个不已,他怕,怕玉璧出事。如果他也能做一个丑,做那百丑之一就好了。 他不能。 他有四绝,他是黑道的主人,他是四绝的主人,他不能跟着玉璧,做她的手下。 这对于他是一个悲哀。 他看到了玉璧,玉璧的脸色太白了,没有血色的白。 如果她真的流血,只怕是流那么几滴,便会死的。 方无主看着她,心忽闪忽闪。 玉璧说道:“方先生,你有时间来看我,我真高兴……” 方无主说道:“玉姑娘,你近来好么?” 玉璧病恹恹的神色,说道:“我是一个无用的人,就是明天死了,于谁也没有什么害处。我也没有一个亲人,谁会怜惜我?” 方无主看得心疼,他说道:“我会关心姑娘的。” 玉璧苦笑笑,说道:“方先生,你说话可是算话么?” 方无主心道:她是不信我,她不信我,那怎么行?他朗声道:“玉姑娘,你说,我情愿为你而死。你怎么不信我?” 玉璧说道:“方先生答应我,去求那个梅瑛的传人,与我空中交接,还说那能治得了我的病,可惜方先生说了没做。” 方无主说道:“玉姑娘,我想那能行,但不知是不是真行。我还得去找人,再说,我有事……” 玉璧淡淡一笑,说道:“是啊,你真的有事,我知道。你有许多的事,你不能单为我去做什么,是不是?”她的体内生出一种幽幽的香气,这香气使得方无主血脉贲张,他心道:她是一个病弱的人,我怎么能不答应她?我一定得答应她,我一定得帮她。如果我不帮她,她就会死,她真的会死,如果她一流血,那就完了……”重要的是,他喜欢玉璧。 方无主说道:“好,玉姑娘,你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事?如果你在这藏玉山庄不便,你可以去我那小岛上,我去找那个梅瑛的传人,一定把那空中交接的法儿学到手……” 玉璧忽地一笑,说道:“不必了,方先生,我有一个手下,想必方先生也知道,他是江南江门的公子江允?” 方无主愣了一愣,江允怎么了?他与玉璧有什么干系? 玉璧浅浅一笑,说道:“江公子真个是信人,他不惜一死,去找那个梅瑛的传人了,他如果习了那空中交接的法儿,他会与我交接的。可是方先生,如果有了一个男人与我交接,我便不能与你再接触了。我只能有一个丈夫,是不是?” 方无主呆住了。 想不到会有一个江允。但从前也有许多人去过,他们找梅瑛的传人,他们没有找到,只是空手而返。江允找得到么? 玉璧不顾方无主的心境,她幽幽地说:“我是一个无助的女孩子,只能依神的旨意,如果江公子得了那法儿,我便不能与方先生在一起了。” 她起身便走,慢慢回她的屋内去,她再也没话与方无主说了。方无主想叫住她,想告诉她,他是一心爱玉璧的,如果他有时间,一定会去找那个梅瑛的传人。 但玉璧不会再听他说什么了,有一个江允肯为她去找人,她在等。一想到她等的已经不是他方无主,而是一个叫江允的男人,方无主的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他默默回头,向回走。痴三也知他心境不佳,只是看着他。他们站住了,看到来了一乘轿子,那一乘轿子来到了眼前。方无主也知道出事了,他看到了黑一与小丫,两人都是一身孝素。轿子也是纱色的,一片雪白。黑一看着他,扑通一声跪倒,说道:“主人,主人,她死了,她死在解免手里。有人说是死在慕容风手里。” 方无主的头嗡一下大了,他一时忘了玉璧,他问:“你说什么?你说,你说!” 黑一说得清清楚楚:“二妹死了,看样子,她是死在慕容风手里。” 方无主恨声道:“慕容风,慕容风!” 他们抬出了道二。 一个满面都是平静的道二,她的脸上甚至有一点儿笑意。她笑什么?是笑她自己得到了解脱,还是笑她再也不用做黑道中人? 方无主跪下了,他说道:“你……你怎么死的?你怎么会死?”他大声叫道:“不对,不对,就是那个解免亲自出手,他也不会在三招五式下杀了她,不会,不会!”小丫说道:“她没有用尽全力。”方无主看着小丫,小丫说道:“她没用尽全力,她的……头发一丝也不乱。”道二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但她与人拚命,不可能很干净。可她死得很从容。 方无主问黑一:“你看,是谁杀了她?” 黑一说道:“慕容风。如果是慕容风,也是在暗中动手,乘她不备时杀她的。” 方无主说道:“走!” 一行四人,如风一般疾,到了慕容家。 这里就是姑苏慕容家。 方无主说道:“见人便杀!”痴三摇头,说道:“杀那个慕容风,别的人放过他!” 方无主讥讽他道:“你真是一个痴人,他杀了道二,我要杀尽他们家人!” 黑一说道:“姑苏慕容也不是什么好人家,杀便杀。”四个人冲进了慕容风家,见人便杀。府门前是死人,府里是死人,一直杀到了厅上。这里是慕容家的最后一进大房,这里面静静悄悄的。看那正面,摆着许多的牌位。都是慕容家的祖先供牌。 方无主看到了慕容风。他正坐在那些祖先牌位前。 一见到他,方无主恨声道:“慕容风,你杀了人,还想走么?”慕容风笑一笑,说道:“我慕容家从来杀人不走,我做下的事,我就敢当!” 方无主大声道:“我杀尽你慕容家人,你是最后一个人了!”慕容风说道:“好,好,如果你再杀了我,慕容家便死绝了,再无后人!” 方无主听得他说,心内一震,但他想着道二,心道:你杀死了她,我不杀你,怎能为她报仇?他恨声道:“我要杀死你!” 他刚要出手,忽地看到那慕容风的眼角有泪,坐在那祖先牌位前,一动不动,静等着他来杀,心里蓦地想道:他为什么不动?是不是他不怕死?还是他根本就没杀道二? 方无主的心里一犹豫,那慕容风大声道:“我恨你,方无主,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不会死!” 方无主说道:“是你杀了她,还要狡辩?” 慕容风笑笑,笑得很平静,他说道:“我如今才知道,人家说你是恶魔,你真是一个恶魔,不分青红皂白便胡乱杀人,你不是恶魔是什么?” 方无主刚想下手杀慕容风,忽听得有人叫道:“不能胡乱杀人!” 方无主一惊,他看到门外闪进来一个身影。那是慕容针,她哭道:“哥哥,你是何苦?你是何苦?你何必为了她那么一个臭女人,污了你自己?” 慕容风抬头看了慕容针一眼,说道:“你已不是慕容家的人了,我早就把你驱出了家门。” 慕容针对着方无主说道:“你知道道二是谁杀的?”方无主看着她,问:“是谁?” 慕容针说道:“是解免。” 怎么会是解免? 慕容针说道:“解免不光是杀了她,还奸污了她……” 慕容风忽地泪流满面,他喝道:“妹妹……”他头一回叫慕容针妹妹,他自从与慕容针吵过,便把她赶出家门,再也不认她是妹妹。 慕容风说道:“妹妹,你别再说……” 他很痛苦,痛不欲生。 黑一说道:“你怎么知道解免做过那种事?” 慕容针说道:“他恨,他恨你们不与他交手。” 方无主低下了头,他听了父亲的话,甚至父仇都不曾报,解免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慕容针说道:“他奸污了道二,我哥哥看见的……” 慕容风大吼道:“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看见方无主是一条狗,一条不敢与解免动手的狗!我只看到一条狗!” 小丫大吼道:“你喊,我杀了你!” 慕容风大笑,在地上转圈儿,他说道:“你杀死我好了,你杀死我,岂不是再也不用看这条狗了?方无主,如??我再看到你,我就叫你是狗。” 慕容风在地上来去走动,他说道:“他有什么好,他只是一条狗。你寄情与他,他哪里曾把你放在心上?他只是喜欢那个不是女人的女人。你一腔的心思都化成水了,薇妹,你真是傻瓜。” 黑一哭了,痴三也有泪,小丫抽抽泣泣,他们此时对慕容风没了敌意,他们恨死了那个解免,是解免杀了道二,他们会去杀死解免的。 方无主不出声,他去杀解免么?如果他去杀解免,他便不能去找那个梅瑛的传人了,也诸江允会找到那个人,得了那真传。那样他便再也得不到玉璧了。 不行,那不行!可他不能不顾道二的死,他看着三个人,说话时很艰难,他说:“让我再想一想……” 第七章 吃菩萨 吃菩萨抱着胡龙,她抱着这个男人,已经足足有五天五夜了。胡龙在哀求她,要她弄死他。 吃菩萨笑笑,说道:“你不能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再也没有一个好男人了。” 她向胡龙求欢,胡龙不愿意,他怕死,但他真心不能与吃菩萨交欢,他身子没一点儿激动。 吃菩萨说道:“胡龙,我有一点儿不喜欢你了,你猜是什么原由?” 胡龙不知道。 她吃吃笑,说道:“你是唯一一个能与我交欢的男人,剩下的不是不肯,就是吓死了。你是唯一能硬挺的男人,如果你与他们都一样,我是不是得再杀了你?” 胡龙说道:“你放下我,我才能是男人,你天天抱着我,我岂不是只是一个鸡雏?” 吃菩萨不肯放手,说道:“你就是一只鸡雏,也是一只死鸡雏,我宁可你是死的,也不放手。如果你再跑了,我哪里去找人?上一次你跑了,我哭了好几天……” 胡龙恶狠狠道:“我死在你怀里,你也得不到我。” 吃菩萨说道:“你是缺一点儿东西,是不是?我给你吃一点儿药,你一定会好的。” 吃菩萨大乐,对她自己很满意,她强喂与胡龙一点儿春药,便坐起来看他。胡龙受罪了,他一边吞药,一边叫道:“胖猪,你害死了我!” 吃菩萨正在那里着火,见他竟视而不见吃菩萨,不由得叫骂道:“你个负心贼,我杀死你!” 她伸出两只小小胖手,扼住胡龙的脖颈,恶狠狠道:“乖乖,你要是受不住了,你就叫娘!” 她扼得胡龙的眼珠直翻,看看要扼死了,胡龙还是不叫。 她提起来胡龙,把他象扯鸡一般扯了两次,叫道:“乖乖,你要死了,还不叫我娘?” 胡龙吃她扼住,眼见得不活了。 忽地身旁的那个婢女叫道:“菩萨,菩萨!” 吃菩萨狠狠瞪她一眼,说道:“没看老娘正忙么?慌什么?”那婢女道:“菩萨,来吃的了!” 世上只有这一句话最灵光,一听说来吃的了,吃菩萨忙把胡龙放下,胡龙的眼睛瞪着,看着那吃食,喉咙咯咯直响。那婢女端来了一大盘鸡爪。 吃菩萨看着那鸡爪,自言自语道:“鸡爪这么瘦,真叫人扫兴!”她恨鸡爪太瘦,拿起来用一只嘴狠狠吞住,手指一扯,那鸡爪竟被她活剥了皮一样,没了一丝肉皮。就是拿刀剥也不如她剥得快,剥得好。 吃菩萨说道:“胡龙,我吃完了这五十只鸡爪再来吃你。”她把油腥的手再往胡龙的脸上一抹。 胡龙吃她一抹,满脸又都是油了,他狠毒地骂道:“胖猪,你拿我当你的油抹布,我杀死你!” 吃菩萨乐一乐,说道:“我不拿你当油抹布,拿你当什么?”胡龙再叫时,吃菩萨一伸手,再把一手油抹在他的脸上。 她边抹边叹,说道:“胡龙,我一时性急,抓到什么便抹什么,你时时在我身旁,自是得抹在你脸上。” 胡龙的眼睛也被油抹住,他急得直叫道:“胖猪,胖猪,你个蠢猪,我恨不能宰了你!” 吃菩萨看着胡龙,把那鸡爪一只只往口里塞。她吃鸡爪也是一绝,天下绝无人能象她一样,把一只鸡爪一吞一扯,一扯出来都是光光的鸡骨,再也没有皮肉在那鸡爪上。就连那鸡爪上的脚筋也吃她一扯扯没。她放过一支,再放在盘子里,一直把那五十支鸡爪都扯完,仍是完完整整的一盘。 吃菩萨吃完了那鸡爪,忽地笑道:“吃完了鸡爪,我更饿了。”胡龙此时恨不能死在此地,他的心里烧着欲火,眼睛都睁不开,连看一眼那婢女的机会都没有,他恨声连连,但又不能奈何了吃菩萨,他恨声道:“胖猪,放下我!” 他恨得那男人性气来了,真个是男人了。 吃菩萨说道:“那可对不住,我要吃东西时,从来不做那种事。你知道,连圣人都说,民以食为天,可是没说民以欲为天的。” 胡龙大叫道:“你放下我,给我擦一擦眼睛,我的眼睛被油住了。” 吃菩萨叫道:“我不杀了你,便是便宜了你,你休再叫,叫得我性起,把你扯直了,让你胳膊腿分家!” 吃菩萨以为她说的为一句很好笑,便咯咯咯象是母猪打咯一般笑,笑颤了身子。 忽地,她不笑了,她看到了眼前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她认得,一个是丐帮的徐长老,一个是丐帮的应长老。 吃菩萨突地觉得有一点儿不妙。 丐帮的两大长老来这里做什么?应长老脸色阴森,他只说一句:“拿出魔王令!” 吃菩萨大声叫道:“什么魔王令?我没有魔王令!” 那吃菩萨一叫,两个婢女便应声而起,直扑向两位长老!应长老看也不看,一回手,扑地一声,一条拐插入那婢女的胸前,她歪一歪,声儿也不曾出,人便死了。另一个婢女尖叫一声,也死在徐长老的手下。徐长老只是在她的乳根上击了一拳,那一拳看去也不甚用力,便一拳便把她打死。 胡龙的眼睛这会儿也看到了,他忽地叫道:“好啊,好啊,杀啊,杀啊!” 徐长老问道:“他是谁?他叫什么?” 应长老说道:“他是采花贼胡龙,是吃菩萨的禁脔!” 徐长老说道:“杀了他!” 一句话甫出,两人齐出,一冲便至吃菩萨面前。 吃菩萨大叫:“别动他,别动他!” 她的胖手打出了十几拳,但没一拳打在那两个长老身上。 胡龙大叫道:“好,好,打得好!” 忽地,徐长老的手一抓,便把胡龙的脖子抓住。应长老一拧,便把那徐长老的手一齐扭动。 徐长老的手扭动一下不要紧,胡龙的脖子却“咯”地一声,折了。胡龙耷下了头。 吃菩萨的眼睛瞪着,她叫道:“胡龙,胡龙,我的心肝,我的心肝!”胡龙的脖子断了,再叫心肝宝贝,也叫他不醒了。 吃菩萨大怒,她一纵跳起来,跳跃着,叫骂道:“你们杀了我的宝贝,我宰了你们,我宰了你们!” 吃菩萨忘了,她根本就不是两人的对手,她扑过去,向着那徐长老便抓!徐长老也不敢让她抓住,一闪,再一提,身子便在空中旋了一旋。再落地时,他的手向吃菩萨指了指。这一指很劲,是疾风指。吃菩萨本来肚里不空,吃他一指,顿觉肚里一呕,哇地吐出来。这一吐很是厉害,即使那应长老再厉害,他也防不到吃菩萨会吐,一吐时,那呕吐物直喷在他的脸上,喷得他脸上油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徐长老一闪,闪开去了。扑一声,应长老的肚里忽地长出一条绳。那是吃菩萨的抓绳,一抓扯住了应长老的肚腹。吃菩萨得手不让人,她大吼道:“你死去吧!”一扯一拽,把那应长老叫出了惨叫声。应长老本来武功过人,想不到会丧在吃菩萨的手下,他顿觉肚腹一空,叫道:“你真杀我……”不及说完此话,人便倒地。 吃菩萨忘了她的手里还扯着应长老的肝肠,她的绳头扯着一大堆东西,血淋淋地直淌,她扬声大叫:“胡龙,胡龙,就是丐帮长老也算不得什么,我杀了他一个,我杀了他一个!” 她再扬声叫道:“徐长老,来啊,来啊!” 吃菩萨嘴里扑扑吐气,她扬声道:“我再杀了你,过来,我象吃那鸡爪一样,让你下肚,保你不吐出一点儿肉来,要不我连骨头也吞了你!” 吃菩萨大乐,笑颤着身子,徐长老一时也怕,他扔了那应长老的尸体,起身就跑。徐长老吓得胆裂,他再也不敢与吃菩萨争雄,要知道吃菩萨能吃,真保不住会把他吞下肚去。 吃菩萨回头看胡龙,胡龙已死,早就没有一丝游气了。 她叫道:“胡龙,胡龙,我拿那魔王令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心喜欢你啊!” 她呼天抢地,直唤胡龙。 天黑了,吃菩萨仍是抱着胡龙的尸体,不肯放手。 她听着风声,说道:“还有人来抢他,还有人来抢他!” 婢女不敢对她说胡龙已死,但忽地吃菩萨叫来了她的厨子,泪眼汪汪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饿了。” 厨子吓得战战兢兢:“菩萨,你吃什么,我去做。” 吃菩萨看看怀里的胡龙,忽地说道:“他死了,是不是?” 婢女听她一说出胡龙死了,便忙说道:“菩萨,他是死了,你放下他吧。” 吃菩萨恶狠狠看了那婢女一眼,她说道:“我知道他死了,要你多嘴?” 婢女不敢再说,只好呆呆站在一旁。 吃菩萨说道:“你拿他去做来我吃。” 厨子大吃一惊,他忙说道:“我不会做人肉。” 吃菩萨狠歹歹道:“你不做,便连你也吃了。” 那厨子吓得忙叫道:“我做,我做。” 厨子要扯开那胡龙的尸体,吃菩萨说道:“你便在这里做,我看着。” 厨子不敢则声,只是拿来了刀,哆哆嗦嗦砍那胡龙的尸体。 吃菩萨说道:“胡龙,胡龙,我只好吃了你,我只好吃你了。把你埋在哪里我也不放心,我只好吃了你。” 她再哭。 那厨子吓得眼也不敢抬,好歹把一个胡龙砍了,分成头、身子、腿三份儿。 吃菩萨说道:“我会不会吃不下?可吃不下怎么行?我这么喜欢你?我得吃下去,我得吃下去。厨子,如果你做坏了,少了一块肉,我也杀了你。要是你做得我吃不下,我也杀了你!” 看她恶狠狠的样儿,厨子暗暗叫苦,悔不该早几天就逃。 他心道:我怎么能做得你吃得下?一个人的肉有多少?你怎么能吃得下?但他不敢出声,只是去做。 一会儿,便飘来了胡龙的肉香味儿,吃菩萨说道:“我刚才只吃下了五十只鸡爪,这一会儿,我一定好好吃,我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肉了。” 那几个婢女中一个刚才便忍不住,这一会儿听她一说,便哇地一声吐出来了。 吃菩萨叭地打了她一个耳光,骂道:“看来你不愿意我亲近胡龙,你是不是与他做过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你怎么那么怕我吃他?” 那婢女不敢回声,只是揉着她的脸,不敢再说一句话。如果她再说一句话,吃菩萨不吃肉,只是叫她吃一口胡龙的尸体,她怎么办? 吃菩萨说道:“胡龙,胡龙,人都说你不好,只有我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在一块。你死了,我再哪里去找一个象你一样的男人?我找不着了,我找不着了。” 她号啕大哭,捶地而哭,如丧考妣。忽地她叫起来,叫那厨子。厨子当她是变了主意,不愿意再吃胡龙的肉了,不料得叫来后,她叹息道:“胡龙生前喜欢喝酒,你先喂他一瓶酒,再切他的肉。他喝醉了,也就不知道疼了。” 她哭丧着脸,象说真事一般吩咐厨子。 厨子应声而去,她再叫住他,说道:“快一点儿,你知道,我已经很饿了。” 第八章 吃掉心上人 夜色上来,竟是暗夜。吃菩萨心情不好,叫手下婢女点好香烛,摆好香案,她要祭奠胡龙。手下婢女竟能在一时间办好此事。在阴森森的冷风吹拂下,那树林里的树枝沙沙作响,象人的阴魂不散,十分恐怖。 暗夜里隐隐有几点星,那是远处的房舍灯光在闪。 吃菩萨喑哑着声音,叫道:“点灯!”灯都是素色,因为胡龙的死,便引吃菩萨的十二分哀伤。她坐在那香案前,对着香案说道:“胡龙,你阴魂不远,一定保佑我。我想来想去,只好把你吃了。想必你也不会怪我,我和你那么好,每日形影不离,天下再也没有如你我那样好的一对儿了。” 吃菩萨说着,呜呜地哭起来。婢女上好香,也陪着她哭,在她身后跪着,呜呜哭嚎。只是哭了一会儿,那厨子探头探脑,直过来看。 吃菩萨回头,吼叫一声:“拿来,我吃!”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把一张小小的桌子放在她的腿上,撂平了,再回头说道:“这一顿得好好吃,不然胡龙会再骂我。” 她对着厨子、婢女道:“没了胡龙,还有谁能骂我,再也没有人骂我胖猪了。” 说罢竟是再大声哭。 哭一会儿,吃菩萨再摇头,对她自己说道:“不能哭,一哭起来,吃东西会积食的。” 她看着桌上的大盘。那是一只银制的大盘,盘里放着胡龙的腿,一条长长的腿,切下来烹好,放在盘里。真象是一条好腿,只是上面插着一支叉子。 吃菩萨叹道:“胡龙,我吃了你,你再也不会怨我。”她张开大口,嘬唇而吞,一叉子挑起一块肉来,嘬入口中。 吃菩萨大嚼,说道:“我最喜欢的人,我就只想着如何吃他。胡龙活时我不忍心,他一死,我一定把他吃光。” 婢女眼瞅着她吞吃心上人,不由得心里起怖。她们不敢抬头,如果看着吃菩萨吃人,她们会吐,一旦吐出来,吃菩萨会因她们当场作呕而杀人。 婢女强忍住不吐,但人人皆不敢抬头,不敢看吃菩萨。吃菩萨大吃胡龙的腿。她吃毕那条腿,只剩下一条骨头时,一个婢女再也忍不住了,低头哇地吐起来。所有的婢女全都呕吐,吐得胃纳也无,只是吐苦水。 婢女们吓得不敢则声,如果吃菩萨跳起,便会把她们一一击毙。但这一次吃菩萨只是懒懒地说道:“我没功夫杀你们,你们给我滚远一点儿。”婢女知道她的脾气,不敢去远,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吃。 吃菩萨说道:“真扫兴。”厨子已经吓得不敢看她了,但战兢地端来那一条腿。 吃菩萨喝道:“我不吃腿了,我怎么能连着吃两条腿?你拿来那肚子,我要吃肚子。”厨子把那胡龙的躯干拿来,也是放在一块大大的银盘子上。 吃菩萨看着胡龙的躯干,叹息说:“你活时也不算什么本事,总是玩弄女人,不想死了还被女人吃,真也算是报应了。”她再看看那身子,拿一只叉子就去插那肉。肚腹肉软,一叉就颤颤的,吃菩萨喜形于色,大声道:“这肉会好吃,我得好好吃。”她再搅和一叉子,拿来喂向嘴边。 忽地有人冷冷说道:“你的死期到了,还有心吃么?” 吃菩萨慢慢回头,她看到了一个老人,一个冷面相向的老人。 他是解免。 解免是天下难得一遇的高手,他来找吃菩萨,真是罕事。吃菩萨忽地仰天大笑,笑得咯咯直响:“真是好笑,真是好笑。”解免冷冷道:“我可没看出什么好笑,你死期到了,有什么好笑?” 吃菩萨看看解免身后,那个徐长老正低着头,跟在后面。 解免说道:“拿出魔王令!” 吃菩萨冷冷道:“解帮主是正义道领袖,要魔王令做什么?”解免不理她,再说一遍:“拿出魔王令!” 吃菩萨心里也怕,她说不怕解免,那也不是真心话。如果解免出手,她必是一死。但她在心内忖道:解免来找魔王令,定是想得到那令,有重要事儿要做。但那魔王令在我手里,可就是没什么用处了。我想那阴色阴食两兄弟得了魔王令,也不会是自己要,一定是方无主那人要魔王令,他们才来拿去的。我可不能惹火烧身。她眼珠子一转,说道:“魔王令不在我身上,解帮主要拿,改日再找我好了。” 解免阴恻恻道:“改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拿出来。” 吃菩萨看他一脸杀气,知道他是志在必得,心道:我如对他说出魔王令下落,他必是会杀了我,怎么能让他知难而退才好。 吃菩萨忽地看看盘子,她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她的浑身都是颤肉。 吃菩萨说道:“解帮主是天下第一英雄,只是我与解帮主论起武功来,那是没法儿比,如果解帮主能与我比一样本事,胜得了我,我便拿那魔王令与解帮主,好不好?” 解免大声道:“你杀了应长老,我要你为他偿命!” 解免一抬手,身后上来两个大汉,抬着那一具尸体,放在地上。 吃菩萨说道:“解帮主,你是英雄,如是你这一本事比得过我,我当场死在你眼前,那魔王令你自拿去。” 解免看着她,心道:你有那用阴毒的本事,便自以为得意。须知你碰上的是我,那本事没什么用。解免说道:“好,比什么本事,我与你比。” 吃菩越来越得意,她大声道:“解帮主,如果你输了,你会怎么样?” 解免气从中来,他恨声道:“我要输与你,我再不与你为敌。丐帮与正义道也不来找你。” 吃菩萨大乐,她笑道:“好,果然是盟主,说话做事,大是爽气!好,我就来与你比!” 解免对她说道:“你那阴毒对我,只如隔靴搔痒,没什么用处。” 吃菩萨大乐,对着解免说道:“我与解盟主比试,哪里敢拿出那一点儿微末本事?我只是用别的法儿比。只是解帮主想好了,别到时后悔,输了时可得言而有信。” 解免回头,对着丐帮人说道:“你们和吃菩萨的人都做一个见证,到时我定不后悔。” 吃菩萨心道:你解免做事,我也不信。只是没有一个见证人,只好我的人与他的人做一个见证就是了。 忽地有人长声而笑,大乐道:“我恰巧在这里走过,只听到了一句,我就来与你们做一个见证。”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竟是怪物。 怪物不怪,那个方无主更是个怪物,解免也是一个怪物,连这吃菩萨都是怪物。 怪物坐在地上,说道:“好,好,吃菩萨,你要与解免比什么,说出来就是。” 一见出来的是怪物,吃菩萨也是暗暗吃惊,她心道:怎么来了一个他?真不知是福是祸。但她不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怪物,瞠目而视。 解免眼见得多了一人,他心道:不知道那怪物是不是知我向吃菩萨讨那魔王令,如是知道,他会不会吵嚷,让江湖武林皆知?他心里这般踌蹰,便不再说话。 吃菩萨说道:“解盟主,我与你只是比一件事,看来也易。如是解帮主能与我一样,吃下这些肉来,我便算输与解盟主,盟主所求之事连我这一条性命全都一齐归了盟主。” 解免看着那银盘子,心道:向来听说吃菩萨擅毒,使用阴毒过人。但她想错了,就是她想毒死我,也没那么容易。我就与她比吃这一盘肉,又能怎样? 吃菩萨说道:“我吃多少肉,解帮主便吃多少肉好了。” 解免大声道:“好,我便与你来比。” 吃菩萨冷冷一笑,她的手下婢女看着解免,难道又来了一个能吃死人肉的怪物?怪物看着吃菩萨,眼里带笑,说道:“好,好,果然不愧是吃菩萨,真个是吃中圣人!” 吃菩萨看着解免,看他胸有成竹的神态,知他不知这一盘肉是什么,她心忖道:要是一个平常人,我便让他吞下这一盘肉来,再说出是什么肉,岂不是大大得乐?但他不是平常人,他是江湖白道盟主,得罪了他,岂不是自寻死路,还是吓退他便了。 想到此处,吃菩萨喝道:“好,厨子,再拿来那头!” 众目睽睽下,那厨子战兢地端着盘子,直端上来。 解免心道:无论你用什么毒,只要你能吃得下,我便能吃。那时我便叫你自尽,看你怎么说?吃菩萨让厨子把那盘子放在桌上,说道:“请!” 她猛地一掀盘子,那蒙布便去。赫然在目的,却是一个直放在那盘子上的人头。人头当然是胡龙的。 解免大惊,他知道他上当了。 他看着吃菩萨,大是惊惧,不知说什么才好。解免想想,怒道:“吃菩萨,难道你想吃人?” 吃菩萨的脸忽地变成哀伤万分的模样,她说:“这人是胡龙,是我的人,我天天抱着他,他死在你的人手下。我如今把他吃了,只吃了两条腿,正好愁吃不下,你一来,我两人足能吃光他了。”解免哪里能料得到吃菩萨会与他比吃人?他恨声道:“你捉弄我?” 吃菩萨说道:“解盟主是明白人,自古便有食人的纪录,解盟主难道忘了么?当初石崇与人斗富,曾把美人烹食,这是实事。” 解免大怒道:“我不能吃人肉!” 吃菩萨说道:“当着这许多的人,你可不能食言。如果你不能吃下人肉,你再也不能追杀我,也别找我要什么魔王令。” 解免大声道:“你真的能吃下人肉,我也不信。” 吃菩萨说道:“人头最好吃的地方是哪里?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最好吃的是眼睛,眼睛最嫩,再就是耳朵,耳朵最薄。”她伸箸出去,挟起一只眼睛来,斜着向嘴里放,说道:“解盟主,你的本事虽大,但你这一手却比不过我。” 解免看她啖那一粒眼珠,却不为难,只是咯咯吱吱地嚼,吞下肚去。还连叫:“好吃,好吃!”他身后的徐长老突地呕吐,直呕得弯下身子。 吃菩萨冷冷说道:“要没本事,就别来找我。” 解免看看吃菩萨,再看看怪物,他说道:“此等下流手段,我也不须与她比试什么了。” 怪物拍手大笑,说道:“她喜欢她的人,便吃光他,看来吃菩萨也颇可爱。” 解免冷喟道:“怪物,人都说你是正义道中人,怎么能看她吃人,也是赞她?看来你绝非好人。” 怪物一笑,说道:“我不是好人,你是好人。你偷偷袭击方无主,只是杀了他两个替身。你想嫁祸与人,想说那玉璧是方无主杀的,不料那玉璧没死,是不是?” 解免冷笑,不语。 他回头对徐长老说道:“你愿意不愿意离开这疯子?” 徐长老早就不敢说话,只是干呕着,点头。 两人如风而去。 第九章 枕边风 方无主看到了慕容针。姑娘的脸上有悲哀。 她说:“你不曾替我杀了那个怪物,还代他受过。我打了你八个耳光,我一连八夜也睡不好。”她为什么睡不好?是因为她心疼方无主,还是因为她恨那个怪物? 她依偎在方无主的身上,说道:“你心神不定?” 方无主说道:“我来你这里,再过一夜,我就得走了。” 她柔声问道:“你去哪里?” 方无主说道:“我有两条路,不知道向哪里走,我心里好生犹豫。” 她柔软的身子紧贴在方无主的身上,说道:“你来,躺在我的床上,我与你说。” 男人想着女人,多半是想着那一个欲望。没有欲望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方无主上一次与慕容针在一处,他知道了慕容针是献与他的一个女人,经过他与慕容针的亲热,她才真的成了女人。他愿意听慕容针的话。 方无主闭上了眼睛。她问:“你想做什么?” 方无主说:“我想去救一个女人。” 慕容针听着,她的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他并不是一心想着慕容针,但他心里想着的那个女人是谁,她也隐隐猜得到。 慕容针说道:“她是一个女人,你想去救她,便去救好了。”她叹一口气。想不到他会对一个女人那么痴情。他为了怪物,愿意挨她八个耳光,她心里虽恨,但说不出什么来。可为了一个女人,慕容针会说什么?方无主说道:“她不象你,她无助,没有人能帮她。她喜欢我,她只喜欢我。” 叭——,一只手飞快地打了方无主一个耳光。 方无主愣了,但他没动。 慕容针哭了,她伏在方无主的身上哭,她哭着说:“我从慕容家里跑出来,是因为我喜欢一个男人,但我与那个男人一下子便断了。他一听说我敢从慕容家跑出来,便吓坏了,哪里敢来娶我?我便入了青楼。我入了青楼不假,但我第一个男人是你,我最后的一个男人也是你!” 方无主无话,他看着慕容针。 慕容针慢慢下地,她脱下了长衣。 夜里,看得清女人的身躯。她是洁白的,无瑕的,而且有一种骄傲。一种女人的骄傲。她说道:“你看清了,我才是女人。” 她掳起方无主,扯着他的头发,把他的抓髻扯散。 她恨恨地说:“她根本就不是女人,女人哪一个没有月圆月缺?哪一个没有经血潮汛?她算是什么?她只是一块木头!” 方无主不料她会如此,慕容针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她说出来她的心事,方无主不能无视她。 慕容针说道:“你来,你来,你来摸一摸我的腹。” 她的眼神是幸福的,闭上了眼,她说道:“方无主,你有后代了,你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一个后代,他是你的儿子。我想叫他一个好名字,叫他方有根,好不好?” 方有根,象是一个村人的名字。 方无主呆了,傻了。 慕容针真的有了他的后代了么?如果她真的怀了他方无主的孩子,他再也不能想着与玉璧亲热了么?慕容针不会让他娶玉璧,就是与玉璧能在空中交媾,她也不会愿意。 慕容针说道:“你也知道我,我是为情而出走,我也能为情而自尽。” 方无主是恶魔,他怕慕容针自尽么? 慕容针抓起他的手,让他摸那微微凸起的肚子,笑道:“你要有儿子了,你要有一个小恶魔了,我要让他也成为恶魔,让他杀人,让他做一个人人切齿痛恨的恶魔!” 方无主突地大吼:“胡说,你胡说!” 方无主说道:“我与你只是有一次,而且那一次……” 慕容针媚笑道:“只有一次是不是?而且那一次你是做了恶魔,你愿意与我交媾,只是说你会帮我杀了那个怪物。你说你派人去杀,结果你不但没杀他,还与他成了朋友,是不是?” 方无主无话。 慕容针说道:“你是恶魔,也得言而有信。我做了你的人,我便得生下这一个孩子,叫他小恶魔。我做了小恶魔的母亲,你说,我该不该让你再去胡弄?” 方无主无法,他只好再躺下来。 男人啊男人,有时男人在女人的怀里,变得再也不是男人了。慕容针躺在他怀里,身体好香,她幽幽说道:“我不让你去与那个木头在一起。你与她在一起,能与她交媾么?你能与她做男女相会么?你只是眼睛看着,心里想着,鼻里闻着,手上摸着。有什么用?” 方无主恨声道:“你怎么这等粗俗?” 慕容针大笑,她的身体一笑便依得更紧:“你不粗,你不俗,可你怎么能与我在一起?你不粗俗,你怎么会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 方无主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 慕容针说道:“男人失足,落入温柔。这是有数儿的事,你有什么害羞的?只是你得娶我了,你不能再一个人在江湖上充什么恶魔了。你得带着我走,你是恶魔,我便是女魔,你儿子便是小魔。”她嘻嘻笑,对方无主说道:“你再也不能去救你的那块木头了。她不是女人……” 方无主无话她用一条软软的手臂绕在方无主的脖颈上。 玉臂缠人,玉臂好生温柔,温柔乡里才死人。 慕容针再问道:“夫君,你还有什么不快的事儿,尽管问你妻子好了。” 方无主说道:“道二死了,她死在解免的手里。” 慕容针看看方无主,她柔声说道:“道二是喜欢你的,她是你的人,我看过她,她看着你,眼睛好温柔。我也不会象她那么看你,她才是你的人!” 方无主的心里一阵刺疼。莫非他错了,他不去找解免报仇,只是想着那个玉璧,是不是错了? 慕容针说道:“她喜欢你,她是不是天天看顾你?从前她想必也替你收拾衣物吧?” 方无主的脸红了,那是真事。 慕容针的脸色大变,她恨恨地说道:“我要是黑一,我要是痴三,我要是四丫,我不会再跟你了,你有仇不报,父仇不报,妻仇不报,只是想着那一块木头。我想你是一个恶魔,真是恶魔!” 慕容针霍地起身,她指着方无主,说道:“你走,你走吧!去找那个木头吧,看她的样儿,你就能做一个男人了,她身旁不是有百丑么?你去做那百丑的第一百零一个,好不好?说不定她会叫你做那百丑的头儿呢。” 她咯咯而笑,心碎了,抚摸着她的肚皮,说道:“我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想着你。我想着我的儿子有一个好父亲,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不知道你是这种狗人,如果知道,我怎么会让儿子出生?” 方无主说:“你现在也可以让他死……” 他噤声了,慕容针吼道:“作梦,你作梦!我要让你的儿子出生,我要告诉天下的人,他就是方无主的杂种,我还要让天下的男人都在我的身上过,让你的儿子有一个娼妓的妈!” 方无主愣住了,那样他会更对不起他的父亲。当初他的父亲不让他去找解免报仇,是不是因为他的本事不够?他父亲知道他的性情也有些怪,便要他得好好做人,不能与那解免争雄。 他做了许多的好事,他自幸,做好事他比解免做得多。但他做的好事大都被江湖人归在解免身上。 方无主被慕容针扯住了,她扯着方无主,说道:“你走吧,再也别来找我。你只记着,你有一个妻子,但她成了娼妓了。我从明日起,便去接客!” 方无主知道他不能走,如果他真的走出这屋子,再也不能进来了。 慕容针叫了一声,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丫头。 慕容针说道:“你去请妈妈来。” 老鸨怕慕容针,她也知道慕容针非是常人。 她也怕方无主,方无主只要一皱眉,就会把她的房子烧光。 她对慕容针说道:“姑娘有什么事,要我忙忙地来?” 慕容针这里还摁着方无主的身子,她的身体仍是赤裸的,她说道:“妈妈,我要从明天起接客了,凡是来找我的,一律送他三两银子。” 老鸨笑骂道:“哎哟,你个贱人,怎么拿妈妈开玩笑?哪里有开院子的给嫖客钱?” 慕容针说道:“我就是,你做不做?” 老鸨隐隐觉出不对,看来是方无主哪里得罪了慕容姑娘了,她笑说道:“方先生,你好好待她,她不会再疯了。” 慕容针见老鸨要溜,她厉声喝道:“站住!我告诉你,他只是匆匆过客,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会让你的院子化成一片火海!” 老鸨也真个怕她,灰溜溜说道:“方先生,你劝劝她。” 方无主只好说话了,他说道:“妈妈,你先出去,我与她说。”慕容针笑笑,说道:“你有什么话,说好了。”女人出去了,只剩下慕容针与方无主。 慕容针说道:“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会让你在江湖上声名扫地,再有一个法儿,你叫你的人杀了我,你自己亲手杀也行。” 慕容针躺下了,躺得舒舒服服,说道:“好,你拍一掌,就把我与你的儿子一齐拍死好了。” 她闭着眼,那眉眼也是十分清秀,让方无主看了暗暗心痛。他心道:莫非我一生注定,要与这个女人做了夫妻。但我从来不曾想过,我不曾想着她会做我的妻子。我只是知道她是青楼女人,便与她鱼水一度,谁知道会出此种事儿?谁知道她只是一个慕容家的女儿?慕容针突地流出泪来,她轻声说道:“你只是打时轻一点儿,别直接打着你的儿子……” 方无主的心象被谁揪扯了一下。 慕容针再说:“不不不,你就直接打我的肚子好了,别让我的儿子多受罪,让他先死,那样最好。” 慕容针再也不说话了,她象是与方无主再也无话可说。 方无主看着她,睫毛长长的,睫上有泪珠,他慢慢说道:“针姑娘,你起来,我与你说话。” 慕容针说道:“不是什么针姑娘了,是你的妻子。” 方无主心内叹息,慕容针就是一死,也认她自己是方无主的妻子,他怎么说? 方无主说道:“我去找解免。” 慕容针突地睁开了眼,她说:“你说的是真话?” 方无主点头。 他得去找痴三、黑一、四丫。如果他们愿意,他就与解免决一死战。 自古正邪不两立。 只是他方无主是邪魔,人家解免才是正义道。 慕容针说道:“好,如果你死在解免的手上,我会生下你的儿子,我发誓,我会叫你的儿子替你报仇。如果你胜了,我便把你的儿子送与你。” 她突地起身,抱住了他,说道:“我很喜欢你,我很想要一个儿子,我也会生一个儿子。但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与解免动手,你愿意不娶我也行,你再娶一个好女人,我不会怪你。你是一个真男人。” 方无主走出了那屋子,他看着这院子,青楼是“快活楼”,男人都来这里找快活,他们真的找到了快活么?鬼才知道。 方无主走了,他的身上有慕容针的体香,他的脸上有慕容针的泪水。 他去找四绝的三个人,决心与解免一战。 第十章 老不正经 玉璧坐在她的藏玉山庄里,她在想着一个人,那个人是方无主,他象是一个毛头小子,正在风尘仆仆地为玉璧姑娘跑路。也许他能找得到那个瑛梅的传人,也许他找不到。但她很快乐,有两个人在出生入死地为她找,只是为了她一个美人。 她扑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陌生的声音。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在玉璧的心里,她是不喜欢老人的,但她看到了这个老人,很是震惊。藏玉山庄是一个机关重重的地方,如果不是庄里的人,他根本就走不进来。可他不是庄里的人,他是解免,那个震惊天下黑道白道的盟主解免。 解免说道:“待客之道,是不是少了一点儿礼节?” 玉璧说道:“你是白道盟主,私闯人家的庄子,怕不妥当吧?”解免笑笑,鹰扬四顾:“人说藏玉山庄是一个机秘去处,我来看看。你怕不怕?” 玉璧笑,说道:“如果是方无主来了,我会怕他,你是白道盟主,做事光明磊落,我怕什么?” 解免看她,忽地说道:“你的屋子是密室,我知道,非你召唤,没人能进来。” 玉璧看着她手边的那一匹玉马。如果她的手摁在这匹玉马上,外面的人便急冲进来。解免的手先抢摁在在那匹玉马上,他说:“这匹马好可爱。” 玉璧的脸红了,象是因他夸赞,但她是因为解免的手摁在那一匹玉马上。没人能解救她。那一匹马已经被解免捏碎。再也无人能救出她来了,如果解免想杀她害她,她一点儿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解免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说道:“如果女人坐在床上,一般都比别时可爱。” 玉璧笑笑,笑得很淡:“我不是女人。” 解免的手指挑着一张椅子,这一张椅子是红木的,很重,她搬也搬不动,解免竟用一根手指挑着它,放在她的床前。 “我坐在床前看着你,你会少对我动些心眼儿。” 解免又说道:“如果对我说实话,你会好好的。如果你不说实话,你便会成为一具尸体,到了明天,他们会发现你成了一具尸体。他们还会去找方无主算账,因为是他,恶魔方无主奸污了你。” 玉璧的心扑扑跳,她说道:“我不能,我不能……我会出血……” 解免笑笑,说道:“是啊,就是方无主那个恶魔,他来了,先是与你在房里喝了一会儿酒,再后来他便与你在房内缠绵。你也是一个女人,便受不住了。你那一身的药香也制服不了方无主,他便把你抱在床上,奸污了你……哈哈哈!” 玉璧突地说:“你奸污了我,没有什么好处。再说,你也不年青了。” 解免看她,说道:“花朵人人爱,我看你美貌,时时忘了我已经是一个老人。再说老人就象是迟暮的太阳,越老越想占有。”玉璧已经不那么有把握了,她的眼里有慌乱。 忽地解免说道:“我是白道盟主,没有人知道我也很是好色。从前的圣人说过,君子好德如好色。你要是能告诉我一些实话,真正的实话,我便会放过你,不然你今天一定死!” 玉璧低下了头,她知道那些话说出来,比让她死了还难过。但她不能不说。 “你的人拿去了吃菩萨的魔王令?” “不错。” “是谁拿走的?” “阴食阴色。” “魔王令现在哪里?” “在桌上。” 解免找到了魔王令。他把那魔王令揣在怀里。 玉璧说道:“那不是白道盟主的东西,如果有人看到你拿了那魔王令,你会有麻烦。” 解免笑笑,再问:“你要魔王令做什么?” 玉璧淡笑:“如果有魔道的人要杀我呢?” “你说谎了。” “你与方无主在一起,你能让他做事,他会对你言听计从么?” “不会。” “为什么不会?” “因为他是方无主。” 对啊,因为他是方无主,是黑道的枭雄,他才不会听任何人的。 “你说服他,要他去找那个瑛梅的传人,他去不去?” 女人在悄声笑:“如果他去,他便是喜欢我。如果他不去,他也会在杀了你后去的,那原因很简单,只是他喜欢我。”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的许多事。” 当然,他能在藏玉山庄自由来去,他自是会知道藏玉山庄的许多事。他会知道那些男人在那些秘屋里,天天与一些美女作乐。他会知道藏玉山庄的那一块水晶后面的事儿么?解免说道:“你的美色,会不会有一天让他们疯狂?” “他们已经疯狂了。” 解免说道:“我要杀了你,他们便再也不是在江湖上不敢抬头的百丑了。” 女人的声音有些急切了:“你杀我有什么好处?对你白道有什么好处?” 解免说道:“没什么好处。可是,留你在藏玉山庄做这些秘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方无主。”一句话,只有三个字,方无主,她会拿方无主怎么样? 她淡淡说道:“方无主想着我,你想那是不是好处?” 解免大笑,他说道:“好,那是好处。” 两人再无话可说。 解免说道:“我不走,是因为我还有一件事,要试一试。” 试什么?玉璧的眼象是会说话,那眼在哀求他走。 解免说道:“我是一个老人了。” 女人如果美貌,她决不会喜欢一个老人。但她看没看出,解免是人老心不老?解免说道:“在你的藏玉山庄里,有小武侯布下的阵,从前曾困人无数,后来你把他们都放出来了么?”“没有。” “为什么?” 他们有的人不惑女色,不愿意跟我,我便把他们杀了。” 解免说道:“你决不是为了保住你自己的性命,才要那么多的男人跟你。” 玉璧也说:“你决不是想着要那些男人都做你的手下,才做白道的领袖。” 两人大笑。 解免说道:“我要走了。” 玉璧忽地笑了,她很紧张,她悄声说道:“有一件事,我很想试一试。” 解免看着她,便明白了。 他说道:“你不用试,我比方无主的定力更差。” 玉璧说道:“我想试一试。” 她是女人,她总想着她是女人,她有媚力,她能媚住解免,她能把解免媚住,那天下再也没有人能不受她的诱惑了。 但这是一险,如果她试不成,会不会被解免奸杀? 解免冷冷道:“我只要一让你成为女人,你便会死。你只要流出一滴血,你就会死,你还想试么?” 屋里的光线很暗,她是不是始终都在暗暗的室内过她的一生?她的下人都有美人在怀,他们都在快乐,独有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么?她的手下在快乐时,她做什么?喝酒,不是女人的事儿。刺绣?她不会做那种事,她不是那种女人。 她还能做什么? 玉璧轻声说:“我想着我做一个人人敬佩的女人,天下最美最有本事的男人是我的,我想着的就是他……” 他是谁? “他是方无主,他也是……你。” 再是心冷,解免的身子也是一颤。 老人的心总是软的,他怕,怕女人不喜欢他。如果女人真心喜欢他,那不光是让他的身心得到欢愉,更重要的,是让他对自己很满意,让他知道他自己不老。 解免的眼睛亮了,他说道:“好吧。” 从未有过这种冒险,在别的人眼里,这只是一场情事,但在他两人心中,却是一场冒险。解免是一个淫人,但他得只看着玉璧,无法与她交媾。 玉璧说道:“我来弹琴。”琴韵悠扬,轻轻撩人思绪。她看着解免。解免解开了他的长衣。他是白道领袖,他挺直身板,是一个汉子。 琴音飘袅。玉璧的手柔柔,这一只手如果抚摸着男人,一定能抚去万里征尘,抚去一腔愁绪,抚去一身疲惫,抚去一切伤痕。他何不去让女人好好抚摸一下他?抚摸是语言,抚摸是心火。如果玉璧真的抚摸到了他的身子,他会不会再去玷污玉璧? 解免的喘息声粗了,他也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欲望很强的男人。 玉璧在铤而走险。 她铤而走险是不是不值?她会不会玩丢了她的性命? 解免看着他,他的身子仍很笔挺,他的男人味儿仍是很足。当他赤身站在玉璧面前的时候,突地明白了:他仍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那么,他还等什么? 眼前的女人又复是一个道二了,管她叫道二,还是叫薇姑娘,都是他的禁脔!解免扑上去!忽地,那玉璧的手一摁,那琴“嘎”一声止住,人便如飘絮,直落地底!解免叫一声,也随着她落下!是壁,四周都是井一般的壁,忽地飞出数十支箭矢,一直射向解免! 叭叭叭,全都射在他的身上。 他叫了两声,再也不叫了。 再听得咚咚两声,原来是上面的吊顶落下了两块千斤重的铁闸,一直咣当砸在地面。 解免再惨叫一声,他再无声息。 井壁里黑黑的,只听得玉璧轻声说道:“解免,你也算是一个好男人,我杀了你,真是可惜。”无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杀死解免的事儿。江湖上会从此没了一个盟主,杳无消息。 玉璧的手在摸,她摸到了一支蜡,她悄声说道:“我看不看他?他一定是浑身是血。连人样子也没了,我不看吧。我一看,会睡也睡不着的。可我不看,怎么能睡得着?”于是她决定看一眼死的解免。 点亮了蜡烛。 她看着地上,没有血。 “他怎么不流血?” 再看那两块铁闸,竟是斜插在地上。 铁闸应是平平地贴在地上的。 她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浑身插满了箭羽的人。 他是解免。 他仍在瞪眼看着玉璧。 玉璧惊叫了一声,她吓哭了。 解免说道:“我没死,你哭什么?” 玉璧说:“我怕,我怕……”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了。 解免从那井洞里走出来。他拔身上的箭。一支,一支,再一支……突地。玉璧说道:“我疼,我疼啊。” 她伏身哭了。 解免说道:“你想杀我,你把所有的箭都射在我身上,你怎么会疼?” 玉璧不管不顾地哭着。 待得解免拔完了箭,他的身上血渍渍的。 他仍是站在玉譬的对面,不动。 她说:“你杀我吧,我想杀了你。你杀了我,我不会怨你。我不怨你,你杀我啊……”她带泪说着,仍是哭。 待了一会儿,解免为什么还不动手?她柔柔而问:“你为……为什么不杀我?” 解免大声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要引诱我,对不对?”玉璧说道:“对。” 解免说道:“好,你做!” 她无法知道他的心思,只好慢吞吞地脱。尽量???他看得心动。但一个差一点儿死在她手下的人,会对她怜悯么? 她不知道。 第十一章 夺巢 夜晚,丐帮的河间府分舵。分舵在河间府的一座破庙里,这里聚满了人。他们齐集在这里,是想着有一天会攻打恶魔方无主。烧着篝火,三个一堆五个一伙。 有人在说方无主的恶行,杀人劫货,无恶不作,便是那个恶魔方无主。他们如有机会,一定会杀了那个恶魔! 有人高呼:“帮主还等什么?去杀了那个恶魔,把他吊在树上,让人看!” 忽地有人冷笑,那笑的人在墙外,飘忽来去,只是须臾,便有两个来回。 丐帮的赫长老叫道:“谁,站出来,藏头缩尾,算什么汉子?” 那人说道:“汉子是什么?”听他说话,象是不懂什么情理,可他一纵,飘忽落在院里,众人就沸扬开了。他是恶魔方无主的手下,他叫痴三。 痴三是恶魔手下“四绝”最厉害的一人。 痴三说道:“是丐帮的人么?是解免那老匹夫的人?” 赫长老一见他,便心里大惊,看来今夜不能善罢,他喝道:“痴三,你来做什么?” 痴三说道:“玩一玩,叫解免出来!” 赫长老大叫道:“众兄弟听着,这人是恶魔方无主的手下,叫做痴三,他能左手使两柄剑!”一手使两剑的痴三?扑上来两个愣汉,两人手里都提着打狗棒,喝道:“滚!”两棒交叠,直砸向痴三。也不见痴三如何出剑,只是见到了两道剑光! 啊——,两人叫声几乎一齐,全都扑倒在地。 血泊中,死了两人。 赫长老喝一声:“退后!” 丐帮的人皆是一凛。他们围在赫长老的身旁,虎视痴三。咣当——,庙门破了,走进来两人。当先的是黑一,是那个老人。后面的是一个小丫头,丧着脸的四丫。两人走来,站在痴三身后。 黑一说道:“你们有上百人,说,解免在哪里?” 一个小丐叫道:“你敢与帮主作对,你是找死!” 黑一冷笑,说道:“就是找死!” 他“扑”一声,把拳头打入那人的胸膛。 那人叫一声,只是哼哼的软叫,待得黑一的拳头从他的胸前伸出,他瞪着大眼,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鼻涕齐流。只是须臾间便死了三人,赫长老看也心惊,他喝道:“四绝杀人,如同割草么?放蛇!” 丐帮有多人擅玩蛇,只见远远地抛过来上百条毒蛇,直落向三人。 小丫尖叫了一声,她的身子极软,一退便站在庙内的香炉上。痴三的手一挥,只见血溅蛇飞,所有的蛇在他身旁飞过的,皆被挥成几段。 一个玩蛇的丐汉扯着口袋,叫道:“你想吓我,我却不怕死!” 他扑到了黑一眼前,把那口袋挥向黑一。从口袋里冒出一股浓烟。原来有毒。一不动,待得那毒散开,丐汉的脸便在黑一的面前。 黑一扭住他的手臂,厉声道:“解免干尽了坏事,和你们这群走狗也有关,说,他在哪里?” 丐汉硬挺,叫道:“我……不知道!” 只听得咯咯骨响,丐汉的手臂被他扭碎,再也伸不出来了。黑一放手,那丐汉啊啊吼叫,直甩他手。他手竟成了一团骨头,捏在一处,再也不复看出手指。 小丫忽地叫道:“谁叫你们杀害二姐?”她扑上去,只是在大汉的后脑敲一拳。这一拳便把一个大汉的脑后骨椎打折,一连三四人,都是轻轻易易死在她手。 庙前躺倒了许多人。 赫长老叫道:“黑一,你有本事与我动手!何必乱杀?”黑一怒道:“你解免有本事,与四绝当场动手,他杀我二妹,我必杀你们!”赫长老见不是话,一拐打来,砸向黑一!黑一直拳去夺。赫长老看他凶猛,也不敢让他夺得那拐,一抽一送,再向他腰间横扫!黑一的身子一挺,叭一声,那拐打在他的腰间!赫长老大笑,说道:“四绝,四绝,我要你们绝了两个!” 但他再看,黑一竟是直直走向他。赫长老害怕了,他叫道:“你没受伤?” 黑一嘿嘿笑,他在赫长老眼前,胡须直飘,恍如天人。黑一说道:“如果解免来了,你们还有救,他不来,你们全都得一死!”他直伸出手来,抓赫长老的拐。 赫长老是吓破了胆,忘了他不光是抓拐,只是以为他来抓拐,如不让他抓到拐。才是上策。他的手向后夺,把拐闪在身后,胸前却露出大大的空门来。 啪——,一掌击实。赫长老的身子如鸢飞出,直摔在那香炉上。摔出一片灰尘。 赫长老大叫一声,血从口喷出。待得黑一再慢慢来到他面前,赫长老说道:“恶魔,我与你誓……不两……”他直喘。 黑一说道:“解免来了,再说大话吧,你死好了。”黑一拔出香炉里的几支香来,赫长老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看。黑一说道:“要杀人,先上香!”扑扑扑,三根香直插在赫长老的咽喉上。赫长老哪里想得到他有这种本事?他扑扑吐了两口气,说道:“帮主来了,你就得……一死…… 丐帮的人扑上前,他们此时知道了,如是他们不动手,百余人都是一死。他们扑向痴三!痴三的手不动,看得出他的袖口绽线了,大袖飘飘,手里无剑。 他的剑在哪里?他把右手放在他的腰间,从不动。只有左手从他的袖口倏地飞出,直夺人喉!唰唰唰,一连三下,便死三人。 都是无声无息地倒下,咽喉上有一个小小的洞。人死后,无声,无息,只是慢慢躺倒,连躺倒的姿势都是一样的。 丐帮的人怒吼着,叫道:“恶魔方无主不得好死!”一提到了方无主,他们三个都是杀心大炽,出手更是疾厉,恨解免的人,也恨方无主么?庙门前躺了一地死尸,原本是旺旺的篝火,如今也被血腥气淹得无势,只有一点点火光。 黑一的手仍是那么优雅地袖着,他看着剩下的十几个汉子,三个人把这十几人逼到破庙后墙。 黑一说道:“解免在哪里?” 一大汉叫道:“解帮主去杀你们的狗魔方无主了,你们再回去,准看到那个狗魔方无主的尸体!” 黑一看着他,象是不懂他的话。 小丫说道:“用不用留一个人,让他去找解免老狗?” 黑一叹息道:“不必了。” 所有的壮汉都知道,丐帮今晚必被血洗,他们索性也不怕了,叫骂道:“你个小恶魔,你早晚生不出孩子,你只是一个石女!” 小丫被他骂,脸色通红,她恶狠狠道:“我生出生不出儿子,也不是你的,你何必操心?” 她一拳打在那汉子的肚子上,那汉子喘不上气来,叫道:“你打我,打我……”剩下的汉子突地飞起三人,三个人一齐扑向痴三。他们的手抓住了痴三。痴三的左手在他们手里,右手也在他们手里。两个汉子一边一个,扭住了痴三。 后面的一个汉子叫道:“你死去吧!”他握一把刀,那刀狠狠砍在痴三的头上!一刀砍下,用尽全身的气力。 三个大汉叫道:“杀死他了,杀死他了!” 撒手后,他们却看不到痴三倒下。 痴三仍稳稳地站在那里。 莫非痴三是天神? 只见痴三说道:“你想杀死我?” 痴三怒叫道:“我不想死,你能杀死我么?” 他不复出剑,只是一指点向那大汉,扑扑扑三下,那三个大汉心里想着不被他点中咽喉,但他们躲闪时,哪里有痴三的眼快?只见他们的咽喉破了,从他们的脖颈流血。 大汉抓着墙,慢慢倒下,墙上画下了一道道血印。 只剩下了两个人了。一个是丐帮的醉鬼,从来没有人看重他的醉鬼。在丐帮里,连最小的乞丐也欺负他。再一个就是一个老丐。老丐坐在墙边,看着三人杀人,不动不逃。 那醉鬼拿着酒壶,叫道:“杀我吧,杀吧,早晚你们也是一死!” 黑一掐住了老丐:“解免在哪里?” “会找你的,你杀了这么多的人,他不会放过你的。”“解免在哪里,说!” 老丐笑了,说道:“他去哪里,怎么会告诉我?就是他告诉了我,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个王八蛋!” 黑一看他,慢慢放手,想起身走开。那老丐的手里有两根筷子,直怒射出来,射向黑一的后背! 扑——,一根射进去了。 黑一说道:“你想杀我?” 老丐大笑,笑颤了胡须:“笑话,你能杀人,我不能杀你?”黑一手伸出去,慢慢从他的后背拔出那一根筷子。筷子尖头有血,是黑一的血。 黑一说道:“你老了,不该被杀。”黑一把那一根筷子直插在老丐的咽喉上。老丐死了,站在墙边。他的咽喉上插了一支筷子。丐死不瞑目,恨恨地看着黑一。 最后只有那个醉鬼了,他拿着酒瓶的手在抖。 痴三说道:“你怕?” 醉鬼大叫:“我怕,我怕极了。” 痴三叹息道:“你要是怕,我可以不杀你。” 醉鬼见他起身要走,大叫道:“站住,站住!” 痴三不知他叫什么,回头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醉鬼说道:“我是丐帮分舵的人,是不是?” 谁能说不是? 醉鬼再说:“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我是不是很难受?” 痴三看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那醉鬼说道:“你也杀了我吧,我自己不敢杀我自己。” 痴三看他,慢慢伸出手来。 醉鬼突地叫道:“等一等,等一等!” 痴三以为他改了主意,便住手了。 只见那醉鬼扬起脖颈,大口嘟嘟地喝下那一瓶酒,才叫道:“王八蛋四绝,你们杀我好了,我们帮主会替我报仇的,杀啊,杀啊,不杀是小吊养的!” 扑——,黑一的手拍在他的胸前。 那醉鬼倒了,他的脸上有笑意,他嘟哝说道:“我死了,我也一样,被他们杀死了……” 再也没活人了。 院子里的篝火熄了,没了一点儿生气。满院子都是血腥,都是死人。 黑一突地叫道:“解免,解免,我早晚杀死你!”小丫说道:“杀他去。”痴三只是呆呆看着月亮,月亮不圆,它正半藏半掩在云中。 破庙还有半堵残墙,那黑一在墙上刻下一个字。那是半个字,“绝”字的一半。 扑扑——,痴三把一条蛇钉在那墙上。那是一把刀,是半个“色”字。小丫刚想写,黑一叹,说道:“不写了,四绝人也不全,字也自是不能全了。” 他们三人走出庙来。都想着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主人方无主。 但他们不愿意说,他们不愿意吐出口来。他们一心赴死,如果解免用正义道的人来围剿他们,他们宁可战死。 第十二章 色胆包天 解免从来不曾看过像玉璧这般的美色,他曾玷污过道二,道二也是美人,但远不及玉璧。此时他看着玉璧,竟是心旌摇摇,心道:如何得了这一个美人,此生足矣。玉璧站在解免面前,心内暗暗叫苦。 她没把握。如是在百丑眼前,她可以尽情戏弄他们,因为他们怕她,如果哪一个不怕死,便会心内欲火焚烧而死。 可眼前的解免不是那样。她暗暗后悔。 但心里瞬间百念:我活着,虽说是能用计使百余江湖汉子归我,但心终不属我。我活时不能体味女人快乐,不如一死。要死,也得死在象方无主、解免这种人手下,不然岂不是白白度此一生?想罢,她再满面是笑,不复怕他。 解免看着玉璧。 他是男人,是一个老人,但老人眼也不瞎,他看出了一个秀美如玉的美人,那美人的腰肢是软的,她的脸是美的,她的身材是千中挑一。就是当年的隋皇杨广见了,他也得心动。就是淫欲帝王殷纣王见了她,也会放弃妲己,一心宠这个玉璧。 解免忘了他身在何处。 乌发垂飘,直至后腰。人玉面,满是春色。看她徐徐玉步,竟是身肢摇摇,想是她,就是她,梦里也算有她,原来确是一个美貌无瑕的璧人。 怪不得叫玉璧!名如其人,人如其名。 玉譬说话了,也是真正的莺声燕语:“解帮主,你能帮我么?” 解免说道:“你想杀我……”他的神志仍是清醒的。 玉璧暗暗佩服,她笑说:“我是一个不能出血的女人,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便可以给你。只是你让我流血,你一走,我便是一死。” 解免听他自己的声音很遥远:“你怕死?” 她叹一声:“从前我怕,现在我不怕了。从前我不怕,现在我怕了。” 解免说道:“这怎么说?” 玉璧的神色还是那么乖巧,人还是那么依人:“我从前怕,是因为我不愿意死,我不愿意在没有经受过好日子便死。那时我怕死。可现在我不怕死了,就是死也得死在一个象样子的男人身上,你不是最好的男人么?从前我不怕死,是因为我太不愿意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不怕死,死了更好。只要有一个男人,他弄得我出了血,我就死好了。但如今我怕了,如果我能与你……岂不是比不死更好么?” 解免笑了,明知道美人是骗子,但情愿受骗。 这就是男人,男人多是痴心汉。 解免走上去,他抚摸着玉璧,说道:“你让我头一回知道女人象好酒,得一点点儿地品。” 他在品味着女人,看着女人。 解免的身上有箭伤。他曾折断了那些箭。但箭矢还在他体内。在那箭矢处还流着血。血使他更可怖,也使他更亢奋。 没有什么比血更令人兴奋了。 解免说道:“你想杀我,再说你喜欢我,我能相信你么?” 玉璧的身子一扭,靠在他的怀里,她的腰贴在解免的头上,让他体味女人的身体。 解免忽地说道:“方无主与你在一起过?” 玉璧吃吃笑:“他愿意找那个瑛梅的传人,想与我在空中交媾,他想做我的丈夫。” 解免仍是不动声色,他说道:“你愿意让他做你的丈夫?” 玉璧笑笑,说道:“我更愿意让你做我的丈夫。” 解免说:“你不必骗一个老人,老人不大容易受骗。” 玉璧说道:“我愿意做盟主夫人,因为我是藏玉山庄的主人。”这岂不是一个最好的解释? 玉璧说道:“如果你不要我,我便嫁与他。只是你要我,也委屈了你。你不能天天与我行夫妻之事,你说是不是?” 解免大笑,他抚摸着玉璧的手更急了,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瑛梅的传人?” 玉璧笑笑,她笑得很淡:“找得到找不到,那只是我的缘份。如果找到了,我便嫁与那个人。找不到,我便会死在第一个男人身上。我用我的血把他全身都画遍,让他至死也记着我。我要他在我流血时不管不顾,只是一心爱我。你能做得么?” 解免忽地笑了,他说道:“我老了,我做不到。”他怕那场面,如果流血不止,他还能一心与玉璧贪欢做爱么? 玉璧说道:“我看你的身上流血,都是我不好,我能不能替你好好治伤?” 解免来了男人气,他说道:“不必,我知道你一心要救你自己。” 一句话说得玉璧满心辛酸,她低下了头,说道:“谢谢你。” 解免再看着玉璧,他说道:“我想知道,你对方无主都做下了什么许诺。” 是啊,如果她一心做方无主的人,他何必再插手其间?他得杀了方无主,再也不理会这个女人。或许他会与这个女人一夜欢爱,让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解免走了,老人有老人的心事,如果他得了天下,会来再找玉璧的,他是老人,拿一个美人放在他的床边,天天看着,也是享受。 玉璧笑了,她再来到了她的屋里。只有解免这样的人才会来到她的床前,而不被人发现。她要再改动一下她的机关,如果解免再来了,也得半死。她坐在床上,吃吃笑出声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悄悄:“如果我是你,我就不笑。” 玉璧的心里暗暗叫苦。她的床上先坐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女人是慕容针。如果玉璧说怕男人,还不算最怕,她最怕的是一个女人,尤其是个美貌女人。美貌女人对于美人,总是心内生妒的。 慕容针会不在意她,会不会杀死她? 玉璧说道:“原来是慕容姑娘?” 她的眼睛滴溜溜转。 慕容针仍在笑,笑得好得意:“我跟着解免,才知道如何进藏玉山庄。” 她跟着解免?是不是解免也知道她跟着,才让她来杀玉璧?看来不会。如果解免真心想杀了她,解免一定会杀她的。她看解免的眼睛,看出他并不是一个好人。 慕容针说道:“我不是男人,你不必再脱衣服了。你也不必再用你的床下机关。” 玉璧心内叫苦,但满面是笑,她说道:“慕容姑娘天人一般,我怎么会用那些?” 慕容针看她,心里一笑,知道凡是能深入她的闺室内来的人,怕她会有求必应了。因为她没有人保护,也没有人能救了她。 慕容针说道:“我来,是找玉姑娘,求玉姑娘一件事的。” 玉璧一听,大是欢喜,如果慕容针是来求她,自是不会杀她。” 慕容针脱她的衣服,让玉璧有些骇怕,莫非她也喜欢女人,喜欢美貌的女人? 慕容针一见她神色不安,顿时大笑,说道:“我让你看一看我的肚子,你来摸一摸我的肚子。” 女人的肚子怎么了? 慕容针说道:“我的肚里有一个孩子了。” 她说此话,不无骄傲。玉璧心内一酸,慕容针能生孩子,竟也来她这里显摆么? 玉璧道:“生孩子就生孩子,莫非我没见过孩子么?” 慕容针说道:“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谁?” 慕容针大笑,说道:“方无主,是方无主啊。” 慕容针一句话,顿时让玉璧心头好生不是滋味。 原来是方无主,原来是方无主……方——无——主!玉璧呆怔住了,连慕容针叫她几声,也没听到。她心里的头一个男人,便是方无主。她一心想着,早晚会有一天,方无主会来救她,那时她与方无主做空中交媾,她做方无主的妻子,岂不是天大好事?但方无主与慕容针在一起了,她还怀了方无主的孩子。 玉璧万念俱灰。她还能说什么?她慢慢说道:“要我帮你做什么?你说好了。”她说话的气力也没了,懒懒洋洋。 慕容针说道:“你离方无主远一点儿,本来我以为你一心想着方无主,可是我看出来,你也愿意搭着那个老贼解免。那就你有你的解免,我有我的方无主,好不好?” 玉璧大声说道:“什么你的,我的,我没有一个男人!” 她的泪水突地夺眶而出。 慕容针说道:“天下只有两个好男人,一个是解免,他是白道盟主,好生威风。一个是方无主,他是贼头子。你看好了解免,我看好了方无主,好不好?” 玉璧冷冷道:“怎不是你看好了解免,我看好了方无主?” 慕容针说道:“你知道,我在青楼上,从未与男人交媾。后来方无主来了,他喜欢我,我便有了他的孩子。我要与他长相厮守,你也知道,孩子不能没爹,是不是?” 玉璧笑了,她说:“方无主去找那个瑛梅的传人了,他找到了,便会来娶我。你知道么?” 慕容针笑笑,说道:“他不会去了,他要做一个好男人,他得去报仇,找那个解免报仇。如果他杀了解免,才能洗去他的羞辱。他杀了解免,才能报了道二的仇。再说,他的人已经杀了丐帮许多的人了。” 慕容针似乎什么都知道。 玉璧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如果方无主不听她的,只是去报道二的仇,她还有什么指望? 玉璧突然说道:“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杀了我吧!” 慕容针说道:“我不会杀你,我要你与那个解免好好亲近。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会叫一个癞子男人来,我带他来,让他玷污了你。那时我看你死,我看你流血,看你死得艰难。” 玉璧恨恨地看着慕容针。她是女人,她知道如何折磨玉璧。 玉璧一生最自负的是她的美色,如果她的美色象是被扔掉一般给了一个癞子,她会疯狂而死的。 慕容针说道:“你愿意不愿意?” 玉璧说道:“好,只是你小心,方无主未必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慕容针脸上有光,她兴奋极了:“我愿意与你争方无主,他愿意与你在一起。我自认倒霉。如果他不愿意,你再缠他,我会杀了你。” 玉璧叹息道:“你与我争,凭什么?你会输的。” 慕容针笑了,她悄声说道:“我必会胜你,让你一块木头胜了我,我也不是慕容家人。” 慕容针走了,玉璧在气喘,她恨,她恨,摔着家什,忽地她笑了,她大声叫道:“来人,来人!” 门外来了两个人,他们都是百丑中人。 玉璧笑说:“你们两人拿来那杯茶来我喝。” 两人看着玉璧笑盈盈,玉靥生春,心神一荡,都忙去拿那茶水。忽地一声响,无数箭簇射向两人!两人大叫着死了。听声而来的有五六人。 玉璧说道:“他们两个扑向我,忽地就闻到了我身上的异香,他们死了……” 玉璧流泪了,她说道:“你们走吧,告诉大哥,你们都走,丢下我一个人在藏玉山庄,好不好?不然你们都死在这里,我怎么能受得了?” 玉璧说着,盈盈跪地,拜说:“两位兄弟,你们为我而死,我来生来世做牛做马也得报答你们。”进来的人一来神色黯然,一听得她那话,心道:她是一个有情人,她若不是一个文弱女子,我们怎么会死?唉,为她而死,也许就是我们的福份了。 有人要把那两人抬出去???玉璧止住了他们,她轻声说:“别动他们,我一夜不会睡,我要守他们的灵,守一夜。” 第一章 杀人灭口 阴食阴色不能离开玉璧的藏玉山庄,因为他们练一种功夫,需要女人。只有玉璧能给他们女人。阴色也不安于呆在藏玉山庄,久则思动,他对阴食说道:“天天呆在屋子里,再好也不如出去。”正好玉璧找人唤他们两人。 玉璧说道:“那个吃菩萨知道你们两人拿了她的魔王令,你们必是得杀了她。”她不说是解免的主意,解免让她能好好活着,让她杀死吃菩萨。 阴色与阴食去找吃菩萨了。 吃菩萨此时在一个寺庙里,她决心好好斋戒。因为胡龙死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心上人了。吃菩萨瘦了一圈儿,她的脸显是瘦了,脖子下也没有了那一圈圈的胖肉。她看到来了阴食阴色,没滋没味儿地问:“那个臭丫头叫你们来的?” 阴色冷冷道:“不错,主人要你的命。” 吃菩萨大乐,她说道:“你们拿了我的魔王令,去给了那个臭丫头?她拿魔王令有什么用?” 阴食不语,他两个走近吃菩萨。 吃菩萨可怜巴巴地说:“我可是没得罪你们两个,你们要那魔王令,我便给你们了。” 阴色说道:“你没了魔王令,只有一死!” 吃菩萨站也不想站起来,她说道:“好,死就死。我猜你们是那个解免王八蛋派来的,他是什么白道盟主,他只是一个恶魔!” 阴色大怒,叫道:“你胡扯什么,找死么?” 他叭地一拳正击在吃菩萨的胖肚子上。 吃菩萨唉声一叹,说道:“你打我别处,我还会怕疼,打我那里,我怕么?” 阴色这一拳用了七分气力,竟不能动她分毫,不由得也是吃惊。 阴食喝道:“我与你还有账算!”他扑上去,狠狠扼住那吃菩萨的咽喉。 只见吃菩萨笑眯眯,说道:“你掐是掐不死我,不如你用刀!” 吃菩萨蓦地从怀里挈出一支小刀来。这小刀是刺状,一刺便入阴色的肚子。 阴色嗷一声叫,喝道:“你杀了我了!” 吃菩萨说道:“我从不杀人,只是我愿意吃人!”她张开大口,便来咬那阴色的咽喉。 阴食一见,大是吃惊,他喝道:“别动!”他手里的阴爪一抓便至,直抓吃菩萨的咽喉!两下都是飞快,当阴食抓住了吃菩萨的咽喉时,他喝道:“你再动便死!” 吃菩萨看看他,笑一笑,笑得极苦:“我没了胡龙,活也没什么意思,死就一死好了!” 她手下一用力,扑一声溅血!阴色的脸更惨白了,他的咽喉被吃菩萨抓断,人一窜,再窜一下,象是鬼在跳跃。 再复跌下,便没了声音,阴色死了。 阴食猛地一抓,便把吃菩萨的胖身子抓飞起来,吃菩萨的咽喉也断了,她笑道:“你杀我,我杀他,一样都是杀!” 阴食看着吃菩萨,吃菩萨竟能不死,她的脖颈边血流如注,但奇的是,她的血很多,一直在流,人还不死。那些吃菩萨的手下都吓得逃光了,只有几个婢女想扑上来与阴食动手。 吃菩萨笑,说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逃……快逃!”那些婢女逃命去了,只剩下了吃菩萨坐在地上。血仍在流,吃菩萨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阴食,说道:“阴食,阴色死了,你早晚也得死!” 阴食忽地大怒,他把那阴爪直抓在吃菩萨的身上,扑扑直溅血,吃菩萨的身上血肉横飞。在血肉里,吃菩萨仍在笑,她大声咯咯笑,笑颤了她的身子:“阴食,你个鬼,杀了老娘,你也活不成了。” 阴食看着吃菩萨,看她仍是不倒,心里也有余悸,他喝道:“你死去吧!” 吃菩萨突地睁开了眼,她说道:“我的财宝,我的财宝……告诉你……” 阴食一时贪婪,想着:吃菩萨是黑白道都吃,一生聚敛定然不少,她一死,岂不是那些财宝都没了?听她说出来藏在哪里,也好拿来受用。他便凑得近了,听吃菩萨说话。 吃菩萨被他抓断了咽喉,此时说话,也是恶声细语,听不甚清。 阴食急切,便凑得更近,只听得吃菩萨说道:“财宝好找,只是人命没了……人命没了……” 吃菩萨突地睁大了眼睛,她的双手急急伸出,抱住了阴食。她抱得很紧,哈哈大笑道:“阴食,你也得死了,你也得死在我的怀里。不是胡龙,是阴食,是阴食与我一起死了!”吃菩萨越抱越紧,她的手指也在渐渐僵硬。 阴食一惊,心道:要是她死了,紧紧抱住了我,我再也松不开,就是来一条虫子也能杀死我了。再说,我被一个死人抱紧,还怎么能再活?阴食惊叫,嗷嗷叫吼,手里的阴爪直掏吃菩萨的肚腹! 扑扑扑,溅血喷在阴食的脸上,血流如注。 阴食也不顾了,只是乱抓,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吃菩萨的笑声渐渐哑了,但她的手仍是不松。 只见那阴食的手伸直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忽地傻了:他的手本来是好好的,只是溅上了血,溅上了吃菩萨的血,怎么此时竟是唰唰往下掉肉,看看眨眼间手便只剩下了白骨。 阴食再是胆大,也不禁叫出声来。只有骨头的手再也抓不住那阴爪,阴爪叭地掉地。再看他的手骨,骨头也变成黑的了,再过一会儿,那手指的指尖骨叭地掉地上,直坠有声。 阴食大吼道:“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吃菩萨本来已死,忽地再睁开眼,看着他,轻声说道:“我的血里有毒,你死定了……” 阴食看着那吃菩萨,他心里忽地生出恐惧。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了,他只能眼睁睁地跟着吃菩萨去地狱! 阴风习习,再无一个活人在这里,吃菩萨的人都跑了,只剩下死在一旁的阴色与相拥相抱着的阴食和吃菩萨。 寺庙显得极是恐怖,再无一个生人在此。 忽地有人来了,那人来到了寺庙前,看看死在地上的阴色,再看看相拥相抱着的阴食与吃菩萨,忽地笑了,说道:“我不必再出手了。” 那人飞也似地走了。 再过一会儿,出来了一个人,那人是睡不醒的模样,来到了近前,说道:“吃菩萨,你能吃人肉,连我也佩服你。” 再看看阴食阴色,叹道:“两人被人用,死也死得糊涂。”这人是怪物,是那个武林中人都认得的怪物。 天渐渐更黑了,寺庙里再无一丝声响,天地皆死,万籁俱寂。三个人坐在一起,当中的是黑一,旁边的是痴三与四丫。他们在调息,如果他们不好好歇息,丐帮的人找上来,他们会吃亏。 忽地,黑一说道:“小丫,我想起来了,你好象有一个亲戚在南州?”小丫说是。 黑一说道:“小丫,我劝你去看看他。”小丫说道:“他早死了。”再复无语。黑一再说:“小丫……” 小丫忽地叫道:“胡说!就是解免来了,我也不怕他!顶多一齐死,罗嗦什么?” 黑一看看痴三,痴三也看看黑一,两人笑了,他们笑得很苦。他们会死在正义道手下,死在解免的手下。可小丫还小,不该死。黑一说道:“我不知道主人此时在做什么。” 小丫大声哼一下,说道:“他会做什么?他得去找那个瑛梅的传人,他得为那个臭女人做事,我得去杀了她!” 黑一说道:“你杀死她,主人会伤心的。” 痴三大笑,说道:“伤心,伤心,难道心是那么容易伤得的么?”痴三从前曾有一段伤心情,如今一提到那一段伤情事,他仍是恨意悠悠。小丫忽地哭了,她说道:“从前……从前,我们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我如今只有一个女人了,只有一个人了……” 她呜呜大哭。 再无声息。远处传来了啸声,他们听得到,那是一声急急的长啸,啸者的功力极深厚,黑一说道:“小丫,我有一件事求你。” 小丫说道:“别让我走。” 痴三说:“你一定得走。” 小丫说道:“你们两人不是解免的对手。” 黑一说道:“我们三个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我看过他与人动手。” 痴三问:“我们三个能支撑几招?” “二十招,至多二十招。” 小丫说道:“如果田姐姐在就好了,我们四个,差不多能对付过去。” 黑一说道:“主人教与她的功夫,她的那功夫有许多是专门对付那解免的。从前主人想,我们会与他相遇……” 两人感喟,主人不在,田薇不在,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黑一说道:“小丫,我说,如果你走,现在还来得及,你去找主人……” 小丫大声叫道:“我不去,如果他不找那个什么瑛梅的传人,他会来找我们的。” 是呵,方无主会来找他们的,但那时他会找到三具死尸。 他会悲伤么?他会从此忘了那个媚人女子玉璧,只是为他们四绝报仇么?听得那啸声近了,是解免,是那个怒极归来的解免。他一定是到了丐帮破庙里,看到了满地的死尸。 他来了,他来报仇了,他一定会下杀手,杀死他们三人。 黑一冷冷说道:“他以为我们是谁?是吃菩萨么?是慕容风么?” 痴三大声道:“我就是死,也把这两柄剑插在他的胸前!” 小丫说道:“我要他也受重伤。如果主人来了,他一定会死在主人手里。” 三个人互看一眼,忽地明白了,他们都喜欢他们的主人,那个愿意一生做好事,但背负着骂名的方无主。 解免到了,他象一阵轻风般,忽地站在三个面前。 他看着三人,忽地笑了,说道:“四绝剩下了三个,只是那个丫头太小了,我如胜了你们,不能好好玩弄她,未免有些遗憾!” 小丫怒吼道:“解免,你个畜生!” 痴三大笑,他一笑,顿叫小丫醒悟:解免要他们先乱了阵脚,那时他会一一击败他们,把他们全都杀死。 小丫不动。 三个人坐成三才阵,只有黑一略往前些。左边是痴三,他的剑在膝上。右边是小丫,她两手紧握着梭子。 只有黑一的手里没有兵器。 解免大声道:“是你们杀死了丐帮的人?” 黑一冷哼一声:“不错,我们在等你。” 解免再看一看,忽地说道:“四绝死了一个,再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了,你们的那个主人方无主哪里去了?” 黑一说道:“你能胜得了我们,方才能见到我们的主人。如果你死在我们手里,你再也没有机会与他交手。” 解免笑笑,说道:“我丐帮分舵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你们杀死了他们,我也要杀你们一百二十八人!” 黑一指着他,说道:“解免,我家主人不与你动手,是因为老堡主有遗训,不让我家主人杀你。你以为你是不死神仙么?”解免说道:“好,我就来杀死你们三个。” 解免向前走,他胸有成竹。对付方无主,他没有把握,但杀死这三个人,他稳操胜券。 第一章 杀人灭口 阴食阴色不能离开玉璧的藏玉山庄,因为他们练一种功夫,需要女人。只有玉璧能给他们女人。阴色也不安于呆在藏玉山庄,久则思动,他对阴食说道:“天天呆在屋子里,再好也不如出去。”正好玉璧找人唤他们两人。 玉璧说道:“那个吃菩萨知道你们两人拿了她的魔王令,你们必是得杀了她。”她不说是解免的主意,解免让她能好好活着,让她杀死吃菩萨。 阴色与阴食去找吃菩萨了。 吃菩萨此时在一个寺庙里,她决心好好斋戒。因为胡龙死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心上人了。吃菩萨瘦了一圈儿,她的脸显是瘦了,脖子下也没有了那一圈圈的胖肉。她看到来了阴食阴色,没滋没味儿地问:“那个臭丫头叫你们来的?” 阴色冷冷道:“不错,主人要你的命。” 吃菩萨大乐,她说道:“你们拿了我的魔王令,去给了那个臭丫头?她拿魔王令有什么用?” 阴食不语,他两个走近吃菩萨。 吃菩萨可怜巴巴地说:“我可是没得罪你们两个,你们要那魔王令,我便给你们了。” 阴色说道:“你没了魔王令,只有一死!” 吃菩萨站也不想站起来,她说道:“好,死就死。我猜你们是那个解免王八蛋派来的,他是什么白道盟主,他只是一个恶魔!” 阴色大怒,叫道:“你胡扯什么,找死么?” 他叭地一拳正击在吃菩萨的胖肚子上。 吃菩萨唉声一叹,说道:“你打我别处,我还会怕疼,打我那里,我怕么?” 阴色这一拳用了七分气力,竟不能动她分毫,不由得也是吃惊。 阴食喝道:“我与你还有账算!”他扑上去,狠狠扼住那吃菩萨的咽喉。 只见吃菩萨笑眯眯,说道:“你掐是掐不死我,不如你用刀!” 吃菩萨蓦地从怀里挈出一支小刀来。这小刀是刺状,一刺便入阴色的肚子。 阴色嗷一声叫,喝道:“你杀了我了!” 吃菩萨说道:“我从不杀人,只是我愿意吃人!”她张开大口,便来咬那阴色的咽喉。 阴食一见,大是吃惊,他喝道:“别动!”他手里的阴爪一抓便至,直抓吃菩萨的咽喉!两下都是飞快,当阴食抓住了吃菩萨的咽喉时,他喝道:“你再动便死!” 吃菩萨看看他,笑一笑,笑得极苦:“我没了胡龙,活也没什么意思,死就一死好了!” 她手下一用力,扑一声溅血!阴色的脸更惨白了,他的咽喉被吃菩萨抓断,人一窜,再窜一下,象是鬼在跳跃。 再复跌下,便没了声音,阴色死了。 阴食猛地一抓,便把吃菩萨的胖身子抓飞起来,吃菩萨的咽喉也断了,她笑道:“你杀我,我杀他,一样都是杀!” 阴食看着吃菩萨,吃菩萨竟能不死,她的脖颈边血流如注,但奇的是,她的血很多,一直在流,人还不死。那些吃菩萨的手下都吓得逃光了,只有几个婢女想扑上来与阴食动手。 吃菩萨笑,说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逃……快逃!”那些婢女逃命去了,只剩下了吃菩萨坐在地上。血仍在流,吃菩萨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阴食,说道:“阴食,阴色死了,你早晚也得死!” 阴食忽地大怒,他把那阴爪直抓在吃菩萨的身上,扑扑直溅血,吃菩萨的身上血肉横飞。在血肉里,吃菩萨仍在笑,她大声咯咯笑,笑颤了她的身子:“阴食,你个鬼,杀了老娘,你也活不成了。” 阴食看着吃菩萨,看她仍是不倒,心里也有余悸,他喝道:“你死去吧!” 吃菩萨突地睁开了眼,她说道:“我的财宝,我的财宝……告诉你……” 阴食一时贪婪,想着:吃菩萨是黑白道都吃,一生聚敛定然不少,她一死,岂不是那些财宝都没了?听她说出来藏在哪里,也好拿来受用。他便凑得近了,听吃菩萨说话。 吃菩萨被他抓断了咽喉,此时说话,也是恶声细语,听不甚清。 阴食急切,便凑得更近,只听得吃菩萨说道:“财宝好找,只是人命没了……人命没了……” 吃菩萨突地睁大了眼睛,她的双手急急伸出,抱住了阴食。她抱得很紧,哈哈大笑道:“阴食,你也得死了,你也得死在我的怀里。不是胡龙,是阴食,是阴食与我一起死了!”吃菩萨越抱越紧,她的手指也在渐渐僵硬。 阴食一惊,心道:要是她死了,紧紧抱住了我,我再也松不开,就是来一条虫子也能杀死我了。再说,我被一个死人抱紧,还怎么能再活?阴食惊叫,嗷嗷叫吼,手里的阴爪直掏吃菩萨的肚腹! 扑扑扑,溅血喷在阴食的脸上,血流如注。 阴食也不顾了,只是乱抓,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吃菩萨的笑声渐渐哑了,但她的手仍是不松。 只见那阴食的手伸直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忽地傻了:他的手本来是好好的,只是溅上了血,溅上了吃菩萨的血,怎么此时竟是唰唰往下掉肉,看看眨眼间手便只剩下了白骨。 阴食再是胆大,也不禁叫出声来。只有骨头的手再也抓不住那阴爪,阴爪叭地掉地。再看他的手骨,骨头也变成黑的了,再过一会儿,那手指的指尖骨叭地掉地上,直坠有声。 阴食大吼道:“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吃菩萨本来已死,忽地再睁开眼,看着他,轻声说道:“我的血里有毒,你死定了……” 阴食看着那吃菩萨,他心里忽地生出恐惧。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了,他只能眼睁睁地跟着吃菩萨去地狱! 阴风习习,再无一个活人在这里,吃菩萨的人都跑了,只剩下死在一旁的阴色与相拥相抱着的阴食和吃菩萨。 寺庙显得极是恐怖,再无一个生人在此。 忽地有人来了,那人来到了寺庙前,看看死在地上的阴色,再看看相拥相抱着的阴食与吃菩萨,忽地笑了,说道:“我不必再出手了。” 那人飞也似地走了。 再过一会儿,出来了一个人,那人是睡不醒的模样,来到了近前,说道:“吃菩萨,你能吃人肉,连我也佩服你。” 再看看阴食阴色,叹道:“两人被人用,死也死得糊涂。”这人是怪物,是那个武林中人都认得的怪物。 天渐渐更黑了,寺庙里再无一丝声响,天地皆死,万籁俱寂。三个人坐在一起,当中的是黑一,旁边的是痴三与四丫。他们在调息,如果他们不好好歇息,丐帮的人找上来,他们会吃亏。 忽地,黑一说道:“小丫,我想起来了,你好象有一个亲戚在南州?”小丫说是。 黑一说道:“小丫,我劝你去看看他。”小丫说道:“他早死了。”再复无语。黑一再说:“小丫……” 小丫忽地叫道:“胡说!就是解免来了,我也不怕他!顶多一齐死,罗嗦什么?” 黑一看看痴三,痴三也看看黑一,两人笑了,他们笑得很苦。他们会死在正义道手下,死在解免的手下。可小丫还小,不该死。黑一说道:“我不知道主人此时在做什么。” 小丫大声哼一下,说道:“他会做什么?他得去找那个瑛梅的传人,他得为那个臭女人做事,我得去杀了她!” 黑一说道:“你杀死她,主人会伤心的。” 痴三大笑,说道:“伤心,伤心,难道心是那么容易伤得的么?”痴三从前曾有一段伤心情,如今一提到那一段伤情事,他仍是恨意悠悠。小丫忽地哭了,她说道:“从前……从前,我们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我如今只有一个女人了,只有一个人了……” 她呜呜大哭。 再无声息。远处传来了啸声,他们听得到,那是一声急急的长啸,啸者的功力极深厚,黑一说道:“小丫,我有一件事求你。” 小丫说道:“别让我走。” 痴三说:“你一定得走。” 小丫说道:“你们两人不是解免的对手。” 黑一说道:“我们三个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我看过他与人动手。” 痴三问:“我们三个能支撑几招?” “二十招,至多二十招。” 小丫说道:“如果田姐姐在就好了,我们四个,差不多能对付过去。” 黑一说道:“主人教与她的功夫,她的那功夫有许多是专门对付那解免的。从前主人想,我们会与他相遇……” 两人感喟,主人不在,田薇不在,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黑一说道:“小丫,我说,如果你走,现在还来得及,你去找主人……” 小丫大声叫道:“我不去,如果他不找那个什么瑛梅的传人,他会来找我们的。” 是呵,方无主会来找他们的,但那时他会找到三具死尸。 他会悲伤么?他会从此忘了那个媚人女子玉璧,只是为他们四绝报仇么?听得那啸声近了,是解免,是那个怒极归来的解免。他一定是到了丐帮破庙里,看到了满地的死尸。 他来了,他来报仇了,他一定会下杀手,杀死他们三人。 黑一冷冷说道:“他以为我们是谁?是吃菩萨么?是慕容风么?” 痴三大声道:“我就是死,也把这两柄剑插在他的胸前!” 小丫说道:“我要他也受重伤。如果主人来了,他一定会死在主人手里。” 三个人互看一眼,忽地明白了,他们都喜欢他们的主人,那个愿意一生做好事,但背负着骂名的方无主。 解免到了,他象一阵轻风般,忽地站在三个面前。 他看着三人,忽地笑了,说道:“四绝剩下了三个,只是那个丫头太小了,我如胜了你们,不能好好玩弄她,未免有些遗憾!” 小丫怒吼道:“解免,你个畜生!” 痴三大笑,他一笑,顿叫小丫醒悟:解免要他们先乱了阵脚,那时他会一一击败他们,把他们全都杀死。 小丫不动。 三个人坐成三才阵,只有黑一略往前些。左边是痴三,他的剑在膝上。右边是小丫,她两手紧握着梭子。 只有黑一的手里没有兵器。 解免大声道:“是你们杀死了丐帮的人?” 黑一冷哼一声:“不错,我们在等你。” 解免再看一看,忽地说道:“四绝死了一个,再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了,你们的那个主人方无主哪里去了?” 黑一说道:“你能胜得了我们,方才能见到我们的主人。如果你死在我们手里,你再也没有机会与他交手。” 解免笑笑,说道:“我丐帮分舵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你们杀死了他们,我也要杀你们一百二十八人!” 黑一指着他,说道:“解免,我家主人不与你动手,是因为老堡主有遗训,不让我家主人杀你。你以为你是不死神仙么?”解免说道:“好,我就来杀死你们三个。” 解免向前走,他胸有成竹。对付方无主,他没有把握,但杀死这三个人,他稳操胜券。 第二章 拦劫 方无主走在路上,他得去找黑一、痴三、小丫。他父亲与解免从前有过一段恩怨,详情他不知,但只知道父亲让他不再找解免报仇。江湖恩怨,其中复杂,极难一时说清。 父亲死时说:“人黑不在脸,坦白自在心,孩子,还是好好做善行,天必佑你!” 方无主想着父亲的话,一直十年不曾与解免对面。 人说方无主不是解免的对手,江湖人都这么说。 但方无主无话,他一句话也不说,任由解免骄傲来去,叱咤风云,他是黑道中人,何必与解免争雄?但如今不行了,如果解免真是奸污了道二的元凶,他必得杀死解免。四绝是他的人,他必得去找那些人算账。 忽地他停住了。 眼前有人。 但只是树响,只是风吹,哪里有人踪在? 方无主说道:“出来吧。” 从树后走出了十个人。 江湖十杀! 他们是黑道中人,是与方无主相识的。 十杀老大说道:“方无主,我们让你死得明白,魔王令出,要拿你头!” 方无主一惊:魔王令重出了么? 十杀老大说道:“方无主,我也知道你难杀,说不定今天我们十兄弟都做了你手下之鬼,但那也无法,你出手吧。” 方无主说道:“我有急事,如果你们想杀我,过几天再动手,好不好?” 十杀老六不料方无主会说这话,他说道:“魔王令已经拘了我们……” 老大叫道:“六弟,何必多说?动手!” 十个人逼向方无主,他们想杀人么?为什么不马上出手?如果他们一出手,方无主的手便会伸出,倏忽往还,只要几招,便是胜负立判。 他们为什么不出手? 老大说道:“方无主,我们是黑道中人,杀了你,实是不对。但我们也有情不得已的苦衷,你也要明白。” 方无主蓦地想道:他们在扯皮,扯住我。他们扯住了我,为什么? 四绝!他们一定是去找那个解免了,但解免如在,他们三人便会死在解免的手上。 那是一定的,当时他看到了解免出手,想了几天几夜,才教会了道二几种绝技。如果道二还活着,四绝会与解免打成平手。 可道二死了…… 方无主的心里一阵子悸动,不好!他要走! 那个十杀的老大说道:“方无主,咱们不光是想杀你,自从今天起,咱们再也不是黑道的十杀了,咱们是解盟主的十杀。黑道自今夜起,天下再无噍类!” 方无主想着小丫三人,心神不定,他一心想去救小丫他们,他呼啸而起,逼向十人。 十杀都是有名杀手,全不惧死。方无主杀向那六杀,六杀手硬撑着,接了他一掌,哇地吐血!七杀与五杀拚命夺路,直对着方无主的后背出手。如果方无主不顾他们,便可杀死那个吐血的六杀。 六杀吼道:“杀死他,不必顾我!” 十杀老大吼道:“全都拚了,与他同归于尽,也是好的!”十人往还,都是拚死招数,方无主不想与他们拚命,心道:我一定去救痴三、黑一他们,我一定去救他们。如果我不去救,还会有谁能救得了他们? 老大吼道:“今日便要方无主毙命于此!” 一鞭搭着方无主,是三杀的软鞭,他怒喝道:“黑道枭雄,今日授首!”那鞭正击在方无主的肩头,三杀以为他鞭重,至少会把方无主打个趔趄。 谁知道方无主的身子一疾一飘,便来到了三杀的面前,他左手探出,一捏,听得咯咯一响,三杀叫道:“你要杀我……”声音未毕,便人已绝。五杀一见,两眼血红,喝道:“杀了他!杀了他!” 五杀两手扑来,两手狠狠扼住方无主的腿。一时方无主不能再动。 十杀老大叫道:“宰了他!” 八个人的兵器全都向方无主疾出,只听得呼呼风生,一条枪刺向方无主。 方无主的两手本来想去扯起那个不顾死活的三杀,但迎面来了一条枪,那枪生猛,不能不防。他手一迎,抓住了那条枪。另一个是两把砍刀,直砍向方无主! 方无主的手一搅,把那两把刀搅过,手与那硬汉较力,咯咯直响,只是须臾,便听得喀喀脆响,原来那两刀全都寸断。 风再起,原来有一支镖直射,射向方无主。他无暇再理,只是把身子一歪,那镖便插在他的肩头。 那镖有毒。 方无主不怕毒,但此时他不能顾及毒镖,心头隐隐有些烦恨:莫非我方无主就死在这江湖十杀的手下了么? 远处有雷声隐隐传来,天欲大雨。 十杀仍在拚命,他们几乎能杀死方无主了。 方无主终是出手了,一只右手啪地击在那五杀的头上,顿时血溅,流在他的脸上,那五杀叫道:“啊——,啊——”他虎吼,身子一纵一跳,却仍是不放过方无主。 扑——,那一条枪搠入方无主的腿内。一阵剧痛,叫方无主怒吼一声,他吼声连连,拔出那枪,扑地一声从那五杀的后背直插入地,把一个五杀死死钉在地上!两勾直勾方无主的前胸,他一跳,人虽是跃出去了,但他的前胸生生被扯去一大块肉! 痴三的剑早就出手了,剑飘天雨,在雨中一寸寸移动,看不出剑尖的锋芒,但解免很小心,他是江湖上的最有名人物,决不能在这剑下闪失。 小丫的身子轻曼,一会儿向他一击。她的身步让解免看得吃惊,她是天罗步法,很高明的一种轻功步法。 黑一最难对付,他的手不时击向解免的身前身后。 解免游动,找一个时机,他会杀了三个人,但得找到时机。只要方无主不在,三个人早晚是他手下游魂。 扑,一拳击在痴三的剑上,痴三一愣。从来没有人能击中他的剑。他的剑的奥妙就是快,左手出两剑,两剑不同式,就使对手无法分清哪一柄剑是杀招。两剑齐出时,被解免看出破绽了,他避开了那柄杀剑,任由这一柄剑刺向身子! 哇——,一拳打得痴三负伤。 痴三直跌出去。他伏在地上,身上全都是泥水,再爬起来,好似再无气力。 痴三一败,黑一立时不能再退进自如了,解免的手一变,原来狠狠的拳变成了掌。掌飘飘轻柔,直拍向小丫! 黑一大喝一声:“躲开!” 可小丫迎掌而上,她躲不开这一掌。 黑一迎上去,狠狠咬牙,接了解免的一掌。 叭——,一声脆响,一掌击飞了黑一。 本来三人与解免动手,都是避实就虚,不敢与他正面硬碰,此时痴三得他一拳,打得几乎不起,黑一得他击了一掌,身子飞出去。 小丫再上,解免大笑道:“四绝真个是绝,莫非我杀得道二,就杀不得你们么?”他一拳击在小丫的头上,只见小丫不动,身子直扑向他,那头上却慢慢出了血,血漫漫流出,在她的脸上流淌。 黑一吼叫道:“小丫,小丫!”小丫不动,直立在雨中,她的身子很直,笔直地站着。 解免大声狞笑:“她早就做了鬼了,她如今是去地狱了,你们两个也如此,也得死在这里。” 解免一步步向两人走去。 风吹得紧了,雨下得勤了,更飘起了荡荡的雨丝。 在江南茅舍里,此时只能坐在桌旁,饮酒看雨。 雨是不知人苦,一味地下,痴三的脸上都是雨水了,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黑一挣着到了他的身旁。两人站在一起。 解免大声道:“四绝,四绝,我叫你们死绝!” 他一步步走近。 方无主大声吼叫,他似乎变成了一个疯子,他知道雨中的三人会与解免动手了,他们会先杀了解免的人,然后解免会找上去。 他一心念叨:他们三人不是解免的对手,他们三人不是解免的对手……他虎吼一声,再一纵跳,身子在空中一转,手抓住了十杀老大的刀!那一柄刀是十杀里最凶狠的,几次都差一点砍中了他。 方无主一吼道:“杀!” 十杀老大头一回感到,他要死了,他要死得清清楚楚,头脑这么清楚,只是看着那刀一寸寸地逼回来,那刀头拿在方无主的手上,刀柄却象是刀,握在手里再也握不住了。他想着用尽会力去握住刀,如果握住这把刀,方无主能奈何得了他么?但他握不住了,他的手在向后一寸寸退,那刀柄便插入了他的肚子。刀柄也能杀人么?刀柄刺入十杀老大的体内,是一点点儿刺的。 老大心里一阵惊惧,他忽地狂叫,叫声在雨中也大是刺耳。刀柄插入了他的肚内,他的眼里忽地流出了泪。他想错了,他想着凭他们十杀的本事,即是有伤,也会杀死方无主,从此在天下出名。十杀会都死在方无主的手下么?方无主的手硬顶着,眼见着那老大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 另外几人吼叫着,拚死而战。 一拳击在方无主的头上,方无主只是斜了斜头,不理会他。另一个一勾勾去了方无主的头发。头发飘散,飞洒如雨。 方无主不理,只是用力一推。 十杀老大吼叫一声,再无声息。 方无主回头,他一把抓住了那勾,把那勾顺手夺来,一勾便斜劈在那使勾人的脖颈上。 那使勾人平时用勾如风泼般快,但也看不清这一勾是怎么砍在他的脖上的,他叫一声:“太快……”便再不能动了,双手抓住那勾,仆倒,挣扎,不起。 只剩下七个人了,他们仍是不声不响,一心与方无主拚命。 方无主心道:一定是他们出了事,一定是他们三个出了事…… 他冲上去,叭地一拳,正击在一个杀手的头上,那杀手的头一耷,软软地叫一声,仆倒了。 方无主再用一只手搭在那个使扇人的肩上,只听得他的肩骨咯咯叫,他身子如面一般耷软,再不复直起,他骂道:“方无主,我操你娘!” 方无主苦笑声声:“我娘在坟内,你愿意便去好了。” 他回头一脚,正踢在那杀手的心窝,那杀手当场毙命! 方无主如今是赶着杀那几个人了,他们拚命之心已是没了,但方无主杀心大炽,他吼叫道:“死吧,死吧,什么魔王令?我就是魔王,我没下令,谁敢杀我?谁敢杀我?” 几个人吓坏了,他们想逃。 方无主一纵,抓住了两人,把他们的头向一起撞。 两人死命不肯。 方无主说道:“杀啊,杀啊,杀尽天下良善,杀尽天下有本事的人,你们就是天下最好的杀手了,杀啊!” 他砰地一声,终是把两人的头碰在一起。 两人的头也不是钢浇铁铸,一碰时,便鲜血迸流,立即气绝。 方无主随手抓起一只勾来,叭地飞出,把那最后的一个杀手透心穿过,他叫道:“我来了,黑一,我来了!” 第三章 残杀 慕容针走在风雨里。在这样的风雨天里,她去做什么?她要去找方无主,找到方无主,问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能找得到方无主,在风雨里她也会找到他的。 只有那种会嗅味儿的女人,象是发情的母兽一般,总能找到男人。 男人也是兽,方无主也是一只野兽。 慕容针没有带人,也没有带兵器。 她一个人在雨里行走。 她找到了方无主,可惜她找到的方无主并不是一个好好的方无主,他浑身是伤,满身的血水与雨水齐流。 慕容针惊讶地叫道:“谁能使你受这么重的伤?” 方无主正要急奔,他急着找人,他要找到黑一、小丫、痴三。 他不着急见慕容针,他如今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慕容针了。 慕容针抓住了他,来了女人的温柔:“方无主,你不能这么走?你的身子会毁了的,你的儿子会没爹。” 她要为方无主包扎,如果她能给方无主好好包扎一下,她也会很快乐。 她说:“方无主,我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你儿子的名字,我想着想着,便再也呆不下去了,我想他的名字该叫做什么?” 她梦呓一般说道:“我家叫慕容,你家姓方,这都是很响亮的姓氏,是不是?方明、方无色、方心、方微,都是很好听的名字?对不对?对了,不能叫方微,可是叫方微,就算是纪念她,好不好?” 方无主心里有些感动,他心道:或许黑一他们不会出事,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生都是憾啊……但如是他们没有出事,我对这女人岂不是太薄情么? 他看着慕容针,说道:“我得去办一件事,回来再与你说。” 慕容针噘着嘴,她噘嘴的样儿很是可爱,说道:“不行,不行,还有比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更大的事儿么?”她依在雨中的方无主身上,不顾他身上的血水、雨水,说道:“我自从怀上了你的孩子,我便知道,我一生都是你的了,你想甩了我,那也办不到。” 风中雨中,说上这些话,是不是令方无主很感动? 风雨中,方无主的手也抱住了慕容针,她微微一喟叹道:“男人是浮萍,你只要一回头,他就飘没了。” 方无主不说话,他是浮萍,但他不会飘没,如果他不死,一定会照顾好儿子的。 只是他能不死么?方无主看着慕容针,忽地说道:“你也知道……” 慕容针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急急捂住了方无主的嘴,微微一笑,说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很甜蜜,如果有人关切你,而且那个人已经怀上了你的骨肉,你对她一定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 风吹得更劲了,雨也似乎下得更大。 方无主忘了他的黑一了么?忘了小丫了么?忘了痴三么? 解免慢慢向痴三走去。他说:“你的左手拿两柄剑,人都以为那是奇迹。其实在我看来,那是一种无能。”痴三的眼睛淡了,他的眼光黯淡了,只有在方无主的面前,他才能有那种黯淡的目光,他那时看不准方无主的心肠,后来他看准了,看出了方无主虽说是有一个恶名,但他真是一个性情中人,是一个专做好事的善人。 方无主看着他的剑,忽地一叹,便说出了与解免相同的话。方无主与解免是一样的人,都是不可战胜的人。能看破别人的缺陷,他才能胜过那人。 解免说道:“四绝难敌,但你都死在我的手下了。你那个主人呢?方无主呢?他躲在耗子洞里,让你们四个人来斗我,岂不是做白日梦?” 黑一忽地仰头大笑,他说道:“解免,你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如果白道中人认出你的狗性,谁会再尊你做什么武林盟主?” 解免说道:“不错,那个道二是我奸杀的,她可是细肉嫩骨的,好生享受啊!” 解免狂笑,在风中雨中,他的笑声传出很远。他大声道:“你们是恶魔手下,江湖正义道得而诛之。我看你们还是死吧,再也没人会救你们了。你们的方无主,他正在狗洞里呢,他自己还顾不过自己,怎么会来救你们?” 黑一说道:“你会死在他手里,你杀害方老堡主,你杀了方家堡一堡人,他不会放过你。” 解免说道:“你们只是猜我杀了他家人,你们谁见到了?再说,就是我杀了他全家,他也不敢来找我报仇,他算是什么男人?” 痴三忽地大声道:“痴啊痴,他真是一个痴人!” 解免正色道:“不错,方家堡是我血洗的,但你们已经要死了,我杀死你们,你们再也不能对方无主说什么话了,岂不是很可惜?” 雨中,黑一与痴三互相看看,他们在心里叹道:不能报得道二的仇,真是无用。黑一喝道:“解免,你杀了我们,早晚会死在我家主人之手!” 解免大笑,说道:“你家主人着迷于一个女人,那不是女人,只是一个人精。他神思恍惚,如果他来了这里,我也会宰了他!” 黑一看看痴三,痴三也看看黑一,他们心内喟叹,知道解免所说不错。 方无主此时心神俱失,他不会胜过解免的。此时他们蓦地心想:总是盼着方无主来,盼他不来,也许是福不是祸。 解免说道:“我会动手的,你们是四绝中人,我对你们也很佩服,我要杀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受罪!” 解免的手伸向黑一,痴三喝道:“解免,你先来与我动手!” 两人再飞起,痴三的右手持剑,左手也持剑——原来他两手都会使剑——一剑逼向解免的左肩,一剑刺向解免的心窝! 黑一一声怒吼,他的双拳打向解免的腿。 此时他的心境与痴三一样,只要能把解免打伤,让他不能全身而退,便是大幸。 解免看他两人来了,喝道:“困兽犹斗么?” 他叭地一击,把痴三的左剑击斜,右剑眼看着到眼前,他手一挑,手疾速一弹,喝道:“放手!” 那柄剑嗡地一声,飞向云天外去。痴三看他一斜一弹,便使两剑无功,他不退反进,一拳直击在解免的胸上!这一拳很有力,叭一声响。 痴三一击得中,他再复出手,右手也探出来,便来抓解免的前心窝!正在此时,黑一的两手都抓住了解免的腿,他喝一声:“着!”便使大力握住。如果他握的是两棵树木,也被他握得粉碎。但解免的腿忽地象是柔中变钢,竟是再也握不住,象是握在滑泥上,无法便得全力。 解免抬起了腿,叭地踢在黑一的胸前!哇——,黑一怒喷一口鲜血,身子一挺,再复抓住解免的腿,不肯松手。 痴三的拳再击上,叭叭叭一连三拳。 要是不是解免,他必是骨头也被打碎。 但解免只是摇摇身子,再喝道:“还想垂死挣扎么?” 他击在黑一背上一拳。黑一一吐,血直射如箭。痴三大叫一声,他也冲上来,抱住了解免。 只听得骨头响,痴三大声叫道:“解免,你也得与我们一起死!” 黑一叫道:“你奸污二妹,死到了阴间我们再与你算账!”痴三与黑一抱住了他,解免又急又恨,他喝道:“混蛋,你们疯了么?” 黑一与痴三不顾两人的生死,只是死死抱住他。如果此时旁边再有一人,那人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一出手,也可以制解免于死地了。 解免把全身的功力都用来对付两人,痴三的手掐在他的咽喉上,恨声不已。痴三一心想杀死他,如果能一口气掐死解免,他宁可与解免同归于尽。 痴三忽地大笑:“解免,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如今也是狗熊了!呸呸呸!” 痴三吐了三口痰在那解免的脸上。 解免气得疯了,叫道:“放开我,混蛋!” 黑一的身子被他拖着,在地上爬了许久,那黑一宁可死也不放他的腿。 解免忽地想道:万一此时一个人出来,我就死定了。 他头一次有一种恐惧,怕有人。他复想再踢黑一,但他的腿抬不起来。如果他不用尽全力,让气息在全身滚动的话,就会筋断骨折。 解免全身气力,何止千钧?他再慢慢抬起手来,对着那痴三说道:“你压不住我的手,你就会死。” 痴三笑笑,脸涨成紫色,说道:“我可不那么傻……” 一个“傻”字不曾说完,叭地一声解免的手反成小擒拿,一压一提,击在痴三的手背上。 痴三的手一滑,那解免得了势,一招击在他的头上!如是平时,这一拳定把痴三打得头骨迸裂,可此时解免正全身气力与黑一、痴三拚争,便手下无力,也不曾把痴三打得怎样。痴三叫道:“解免,你只有这一点儿本事,你不是我家主人的对手!”痴三说着,嘴角却流血出来。 解免大笑:“你四绝一时便绝,一个被我奸了,一个被我宰了,两个再好也是半死之人了。你还夸口?” 痴三大声叫道:“你死,你死!庆忌不死,大乱不止!我要杀了你,让武林平静!” 方无主说道:“我不知道我对不对,我应该去救他们,去救他们。” 慕容针笑得更迷人了,她说道:“你要去救谁?” 方无主看着雨幕里,仿佛三人都在雨中搏杀。 他说:“我得去救黑一、痴三、四丫。” 慕容针再说:“你错了,你太累了,他们不会出事的,他们三个是不是在一起?” 对啊,他们三人会在一起。如果不是与解免相遇,再也无人能伤害他们。 他怕什么? 对了,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解免,他是最可怕的敌手。如果他们三个遇上了解免,会是一场死战。 他们不是解免的对手。 他说:“我得走了。” 慕容针拿住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肚子,说道:“你摸,你摸,他在跳,他在跳哩。” 他感到了慕容针的肚子有一股暖流,在他的手下流动。 慕容针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能死,你不能再去江湖死拚,你有了后代,你不能让他没生下来便成孤儿。” 方无主看着她,慕容针的嘴唇薄薄的,是那种很能说的人。 解免恨声不止,他大吼道:“杀,杀,杀!”他似乎又看到了道二的白净的身体。如果道二能归顺他,他会心平气和的。但道二根本就看不起他,他不是白道的盟主么?凭什么看不起他解免?是看他岁数大了么?他不大,才近六十岁。他是一个很有精力的老人,道二如果不死,她会说出来的。 解免的手压在痴三的头上了,痴三的头在吱吱咯咯响,痴三在笑:“傻瓜,傻瓜!” 痴三的手抓得更紧了,他终于“咯”地一声抓折了解免的手臂骨。 痴三大笑:“你也不是铁人一样,你也一样能被杀死!” 解免手更狠一点儿了,痴三象是一条布袋一般慢慢倒下。 黑一大喝一声,他的手击在解免的腿上。 这一击颇劲,解免大声叫吼,十分负疼,他再复一脚。 这一脚踢在黑一的胸前。 黑一叫一声:“慢些踢!”黑一的嘴角流血了,血在汩汩流,解免看看痴三,他已经气绝。 他来到了黑一面前,说道:“你的同伙都死了,只剩下了你一个。” 黑一怒骂道:“王八蛋解免,你死好了!我到了地狱也不会放过你!” 解免抬起手来,如果他击一掌,黑一便死。 但抬到了手边,忽地改了主意,他说道:“我捏碎了你的骨头,让你活下去,方无主一定会很喜欢。” 解免在雨中,他的脸上是血,他的腿也是瘸的,他的一条臂折了,但他慢慢地拿直黑一的手,说道:“一双好手,练过那么好的凤掌。” 咯咯咯一阵响,黑一不由疼得哼一声。 解免大笑,说道:“关公刮骨疗毒时,人家哼都不哼,你也是一条汉子,何必那么叫唤?” 他再拿起黑一的另一只手,说道:“两只手都没了,人家会喂你饭。” 他再咯咯咯弄折黑一的另一只手。 解免看着他的手委顿,不成人形,不由大笑,说道:“我当初忘了,奸完你那个道二,把她的手脚都弄折,她岂不就是我的人了么?笨蛋,笨啊!” 他再拿起黑一的手臂,咯咯咯全都掰折。 黑一受不住疼痛,叫道:“王八蛋,解免你个恶魔!” 解免笑笑,说道:“你说错了,恶魔是方无主,他才是恶魔,不信你问一问江湖人,他们会告诉你的。” 他再出手,一拳一击,打折了黑一的腿。 直到黑一再也不能站直成人形了,他才说道:“好了,好了,我该走了,说不定你那个恶魔此时会来了,他会来收你们的尸体。那时我看着他哭,岂不是多有不妙?” 解免哈哈大笑,一瘸一拐地走了。 第四章 推波助澜 天亮了,方无主与慕容针在睡梦里醒来,他一觉里都是噩梦,睡梦里所有的人都叫吼着喊杀,要杀他,因为他是恶魔。 天亮了,他独一个人站在窗口,慕容针依偎过来,说道:“无主,你为什么叫方无主?是因为你有那个陆放翁的诗意,一人太过寂寞么?” 方无主说道:“不是,我爹看我生时的命相,说我一生坎坷,不会有很好的运气,所以叫我方无主。” 慕容针轻声说:“你现在不一样了,你的运气会因为有了我,有了你的儿子而好起来。” 方无主一振,说道:“但愿。” 门一推,进来了一个人。 他是慕容风,是那个为道二而来方无主手下做事的慕容风。 慕容风看着方无主,说道:“你是一个废物,你只是一个废物,道二看中了你,她是瞎了眼!” 慕容针喝道:“慕容风,你疯了!” 慕容风大叫道:“我是疯了,可薇妹是瞎了眼,她看中了这方无主什么?他算是什么人?你也看中了他,看吧,他把他的手下人都送与了死神!” 慕容风飞快回身,出去良久。 他做什么去了? 慕容针看着方无主,她说:“他想着道二,他想她,想得疯了,你别介意。” 突地冲进来了慕容风,他说道:“你看吧,你看!” 方无主看到了谁? 他看到了黑一,那是坐在车上的黑一,黑一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堆肉。他象是一堆肉,坐在车上,他的脸上无表情,只是呆呆看着方无主。 方无主扑上来,叫道:“黑一,黑一!” 黑一看着他,脸上无甚表情。 方无主叫道:“痴三在哪里,四丫在哪里?” 黑一看着他,不吱声。黑一看着他,看他的脸面上没有一星泥点儿。看来他没有去找他的人,他没惦念黑一与痴三,没惦念四丫,他昨夜与慕容针在一起了。他是愿意与女人在一起的,他曾想与那个玉璧在一处。但他们不愿意,不愿意让他去找那个瑛梅的传人。 黑一的眼珠子在转,他在看慕容针,他的眼里是恶毒。 他恨慕容针么? 慕容针叫道:“黑一,黑一,你怎么了?你被谁打成这样子?” 方无主大声道:“黑一,痴三,痴三,他怎么了?四丫,四丫呢?” 黑一不答,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愿意再看方无主。 方无主恨自己,他捶胸,再看着慕容风,慕容风的话象是刺,直扎在他的心窝上。 “你不是一个男人,男人没有你这样子的,你把你的人丢了,只顾你自己。” 方无主站起来,他慢慢扯起了慕容风,直把他扯得脚也离了地面,他冷冷问道:“痴三在哪里?” 他看到了痴三,抬进来的是两具棺材。一具里装着那痴三,一具里装着四丫。四丫小小年纪,竟也死在人手? 解免,解免!是在昨夜,是在昨夜! 他昨夜里就心神怔忡,他为什么不去找黑一他们?他遇上了慕容针,说什么他的儿子?他哪里有儿子?有儿子又能怎么样?黑一生不如死,痴三死了,四丫也死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苦一人,他还活着有什么乐趣? 慕容风小声对他说道:“我要是你,我就一死了之!我可以撞这棺材,也可以死在人手。” 方无主看着棺材,看着那小丫与痴三,忽地仰天高呼:“我不是人,我怎么会让你们死在他手?” 慕容风冷笑:“你就不是人,你只是一个冷血怪物,你害了薇妹,害了黑一,害了小丫,害了痴三,你是一个恶魔!” 慕容针喝道:“慕容风,你休胡说!” 慕容风昂然道:“我没胡说,我找到他们时,你猜怎么样?小丫死了,还直直站在那里,眼睛都不闭。那个痴三死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抱住,他可能是抱住了解免,但被解免以掌击头,几掌方才打死,他的头骨都碎烂了。黑一是没死,可他……” 慕容风说不下去了,慕容针急说道:“我们好好救治他,他会好的。” 慕容风冷笑,说道:“就是神仙来了,他也救不了黑一,他的手指被人细细地掰折,臂骨也是掰折的,连他的腿也被人蹬断。他的颈骨也折了,人虽活着,生不如死。他活着有什么用?” 方无主跪下来,看着黑一,黑一的眼睛不看他,只是闭着。他再也不会从黑一的眼里看到那种敬佩的目光了。 方无主叫道:“黑一,黑一,他们死得冤,他们死得冤,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 黑一的眼里忽地流出一滴泪水来,只是一滴小泪。 慕容针上来,她扯住了方无主,柔声说道:“方无主,你有了儿子了,你有了儿子,不能再去打打杀杀的了。” 方无主忽地推开她,指着她道:“我告诉你,我后悔,我好悔,我要是去,我会与那个解免动手的,我与他同归于尽。” 慕容针热泪流出,她柔声道:“方无主,方无主,我不能再与你说了,你有了我,一夜间你说些什么?你喜欢我,对不对?可你说的是假话。你只喜欢道二,你喜欢那个木头人玉璧,你不喜欢我。你宁可为了道二,不要你的儿子,不要我。你没心啊。” 方无主看着她,就是因为她,他与她亲热时,黑一他们正浴血与解免苦战。他们一定会想到他来的,他们一定会想到方无主会冒雨奔来,一直到他们眼前,在最急时,方无主会救他们。 可他在哪里? 他那时正与慕容针缠绵,他与她在昨夜是最亲热的一夜。他好生弄她,他处处温柔,慕容针叹息说:“才知道,你真是一个热衷男人。” 如今他再怎么说? 慕容风说道:“方无主,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走了。” 慕容风走了,慕容针扯住了他的衣角,说道:“你别去,你别去,你没了四绝,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只有一个人,是不是?” 方无主有的是人,但他们都不是解免那些人的对手,就是带上他们,也只是枉自送死,不如他一个人去找解免。 他说道:“放开我,如果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求你带他了。” 慕容针大声哭叫:“方无主,你真是一个没心肝的人,你真是没心肝啊。” 方无主再不管她,义无反顾地走了。 如果他娶了道二,那会怎么样?他娶了道二,道二不会再嫁与那个慕容风,也不会被解免奸杀。要知道是道二去找的解免。她一心求死,才去找解免的。 如果他与道二成亲,是不是能免去这一切悲剧? 方无主握着拳,到了丐帮河间府分舵。 没人,破庙里外都没人。他看到了墙上的血迹。 那是黑一他们动手杀人时留下的。 他看得明白,丐帮走了,他们撤了河间府分舵。 可他们还有人,如果让方无主看到了丐帮的人,他一定要杀死他们。 他漫无目的,走出了破庙。 忽地看到迎面来了一乘轿子,那轿子忽忽闪闪,一直抬到了他的眼前。轿前轿后都是大汉,他们都执着兵刃,看着方无主。男人看方无主的眼神不那么好。 轿子到了方无主的眼前,放下了。 挑起了轿帘,走出笑盈盈的玉璧。 她把着方无主的手,说道:“我听说了,你的人死在他们手里。” 方无主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玉璧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但他如今再也不能想着玉璧了,也不能想着那个怀了他的骨肉的慕容针了,他只能一心复仇。 玉璧扯着他,轻声说道:“你不必着急,我带着人,我让他们帮你。” 方无主看着她的人,他们都是玉璧的倾慕者,他们自称百丑。如果玉璧一声令下,他们会拚死而战。 但他们是为了玉璧,绝不是为了他方无主的。 方无主说道:“谢谢玉姑娘。” 再复何言? 玉璧说道:“我听说了,你喜欢那个道二,你娶她就好了。” 方无主看着她,她一丝嫉心也没有。看来她是一个心纯如水的姑娘,但她怎么知道方无主的心里装的,只是她一个人,没有别的女人呢? 玉璧说道:“我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好女人。你如果娶了我,会倒霉的。” 偏要命的,是她嫣然一笑。 那一笑倾城,就是这一笑,让幽王没了八百诸侯,没了万里江山的。就是这一笑,让纣王死无葬身之地。 方无主心里感慨万千,不再能说得出话来。 他喜欢玉璧,但他不能与玉璧在一起。他也喜欢道二,但他从来不想着能娶道二。 如今玉璧离他也远了,道二也死了,只有一个女人在痴心地等着他,那女人既不是玉璧,也不是道二,反是他从来也不曾看重的慕容针。 天道如此捉弄他,他方无主做了什么恶事,竟被如此捉弄? 他对玉璧说道:“玉姑娘,谢谢你,我得走了。” 玉璧忽地叫住了他。 “你去,你早晚得回来,我等你。” 她等方无主做什么?莫非她真的一心等着方无主?方无主想疾步而行,再无反顾。 可玉璧的一句话象雷一般殛住了他:“方无主,我告诉你,就是别的人任是谁找来了那个瑛梅的传人,我也不与他在空中交媾。我要与我的丈夫在空中交媾,你明白么?” 方无主的心哆嗦了一下。 他走远了。 有人问玉璧:“主人,我看他不是解免的对手,他神志恍惚,怎么能是解免的对手?” 玉璧笑笑,不语,只是看着方无主的背影。 那人说道:“方无主比起解免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他只是比解免年轻一点儿。” 她看着那人,那人是智计百出的九丑。 她说:“你看我是不是想嫁给他?” “你任谁也不想嫁。” “是么?”语声里有惊异。 “你只想让人嫁与你,如果你真的喜欢了哪一个男人,说不定他会嫁与你。但要你嫁与他,你不会。” 玉璧笑笑,说道:“好了,话说得太多了,是不是?我们得回去了。” 她看着天,说道:“如果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那时我得看一看哪一虎是伤虎,哪一只虎是死虎了。” 轿子再抬起来,人忽闪忽闪,直奔那藏玉山庄而去。 天是好天,玉璧想着,那个江允在哪里?他找得到找不到瑛梅的传人?如果他找到了,会不会急急来找她?她笑着,在轿内对她自己说道:“你说得对,我只能娶一个男人,我不会嫁与哪一个男人的,你说得对极了。” 她对她自己很满意。 轿子里的玉璧又笑了,她是一个病弱姑娘,一个美貌无比的病弱的姑娘。如果有谁真的欺负了她,她会没办法的。 她的脸上带着笑。 第五章 落井石 方无主忽地失心疯了,他找不到那些丐帮的人。他在河间府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那些丐帮中人。 他在街头抱臂而呼:“丐帮的人都死光了,怎么没一人?!丐帮的人来啊,我与你们决一死战!” 他哈哈大笑,浑身都是脏的。在街头跑来跑去的方无主是一个疯子,身后跟着一群孩子。他们学着方无主的叫喊,也叫嚷要与丐帮决一死战。河间府的人看他,都是摇头。 就凭他此时模样,别说是与丐帮的帮主、天下白道盟主解免动手,就是与丐帮的手下人动手,也未必会赢。 他在街头上跑,时常有人在街角呼住了他。 那人是受过他的恩惠的,他轻轻叫道:“方先生,方先生,你认不出我了?” 方无主披头散发,眼睛血红,他看着那人,说道:“我不认得你。” 那人说道:“方先生,你不认得我也罢了,只是你得吃东西,我拿来了好吃的东西,你吃吧。” 那人匆匆放下了一只食篮,再逃走了。 那人想必也怕,怕被丐帮的人知道,怕被白道中人知道,与己不利。 方无主看着地上的篮子,他跪下来,拿出一块块食糕,说道:“这东西能害人,能害人。”他把食糕全都摆在街道中央,再不看它。再拿那一只篮子把食糕盖上,说道:“人不能食,狗食。” 方无主在街头巷尾找一些狗食,吃得津津有味儿。 忽地当街来了人,那是一乘轿子。 轿子停在了方无主的对面。他坐在街上,吃破烂儿。 轿子里下来一个美人,她扑到了方无主的身上,叫道:“方无主,方无主,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你不必记恨,你不必记恨人。你记着不记着我?” 方无主看着她,沉吟良久,方才说道:“你是慕容姑娘。” 慕容针苦笑,泪水在笑意里:“是,我是,我是。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方无主看着她,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妻子。” 慕容针抱着他,不顾他身上的肮脏,哭道:“我是你的妻子,我就是。” 方无主说道:“我没有妻子,我没有。” 他流出泪来。 看来他仍有喜怒悲哀,不是全失心智。 慕容针说道:“方无主,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方无主问道:“回哪里?” 慕容针说道:“你回家,你回我的家去,我已经不在那‘快活楼’了,我在小汪巷里租了一间小屋,我要和我的儿子在那一间小屋里住。” 她抚着方无主痛哭。 忽地有人笑了,那人笑道:“哎哟,原来是针姑娘?”慕容针抬头,看到了一个光彩照人的璧人,她就是玉璧。 玉璧说道:“原来慕容姑娘还这么痴情,真让人感动。只是何时方无主做了你的丈夫呢?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针此时最恨的就是见到玉璧,她恶声恶气地说道:“玉姑娘,我看你不必对我再说什么,如果我一恼了,你那些丑也保不住你。” 玉璧淡然一笑,说道:“原来是慕容家人,怪不得能那么傲呢。只是你再傲,也不必把一个失心疯子当成你的丈夫,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儿疯了?” 慕容针大声说道:“我就是疯了,方无主是我的丈夫!” 玉璧说道:“怪不得,只是方先生是我的恩人,我对方先生也有情意,你看怎么样?” 两个女人象是斗鸡,在街头上站着,互不相让。 玉璧说道:“你说方无主是你的丈夫,谁相信?我怕你害了方先生。我要带他回去,回到我的藏玉山庄。” 她对方无主笑,那笑中有无限春意:“方先生,你愿意不愿意去我的藏玉山庄住?” 方无主盯住了她,慢吞吞说道:“我愿意去。” 玉璧大笑,拍手道:“你看你看,你说你是方先生的妻子,可他不承认。他愿意去我的藏玉山庄,你说怎么办?” 慕容针心下暗暗着急,她扯住了方无主,说道:“方无主,方无主,你怎么不跟我走?你跟我走,我可以照顾你。你看她,她手下的人都是‘活死人’,你怎么能跟她去?” 方无主看也不看慕容针,他被玉璧扯住了手,带着上了轿子。轿子里,玉璧扯着他的手,说道:“方先生,你住在我藏玉山庄,就会好的。” 他到藏玉山庄,到了大厅上。 玉璧对她的手下百丑说道:“我告诉你们,他是方无主,是从前的黑道霸主,如今他做了我藏玉山庄的贵客,你们都要小心善待他!” 百丑看着方无主,他们恨方无主,不愿善待他。 天晚了,方无主坐在那间很是华美的屋子里,玉璧跪在他的对面,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对他说:“来我给你洗头。” 方无主象是木头人一般,任她摆弄。 玉璧把他的头洗过,用丝巾擦干。 她说:“方无主,我叫你是我的人儿,你再一听我叫我的人儿,你就来,好不好?” 方无主瞪着眼看她,似乎不懂她的话。 玉璧轻轻为他穿衣,看他瞅着自己,也不动声色,不由得叹息道:“从前方无主是一个机灵无比的男人,如今的方无主怎么会这样?” 她的眼里似乎有泪。 她轻轻抚摸着方无主的肩头,说道:“你这样子也好,你如果不这样,我岂不是还得提防你?” 玉璧把一个方无主收拾得俐俐落落,扯着他的手,说道:“你可以与我睡在一间屋子里,因为你不再是一个疯男人了,你只是一个傻男人,傻男人不比疯男人更可怕。” 两人来到了窗前,玉璧说道:“你看,月亮是明的,我从前与你相见时,从来没看过这么亮的月亮。” 方无主看着月亮,似若有所思。 玉璧说道:“你是一个好男人,但你为情所迷,为情所困,那个慕容针真是你的妻子么?” 方无主想一想,他想这个问题时,心里很累,想也想不明白。玉璧就柔声一笑,用她的如水纤手去摸方无主的脸,说道:“你别害羞,我说说就是了,她是你的妻子,我也不会妒忌。” 但她再看看方无主,他的脸虽说是清减了许多,但仍是那么英俊的一张脸。 她说:“你比那个老色鬼好看多了,他哪里比得上你。可惜,你的命不那么好。” 夜已深了,那些玉璧的百丑都再也不来侍候她了,他们此时正在那暗室里与美人享乐,他们会在女人身上泄欲,一直到天明,他们会把身下的女人当成想象中的玉璧,尽情而作,一直到天明。到了天明时,他们再来,那时他们看着玉璧,忽地醒悟到:他们昨夜里所有的女人只不过是粪土而已,只有眼前的美人才是洛水之神。 玉璧抱着方无主,说道:“如果你是一个有欲望的男人,我情愿给你一次,然后就死,那样我也心甘情愿。” 她拿出一包药来,对方无主说道:“你可以喝下这一包药,你一旦喝下这一包药,就再也不会有烦恼了。你就可以呆在我藏玉山庄,做一个平凡的男人,你可以天天与我睡在一起,你愿意么?”方无主看着她,点头。 玉璧的眼里满是怜悯,她笑了,说道:“好,你真是我的人儿。”玉璧拿出一包药,那药是白色的,如果男人喝下了它,从此只有听从玉璧的话了,如果他们不听,一时便会五内俱焚。 玉璧看看方无主,他是一个有极深厚功力的人,这一点儿药是不是不够?她再拿出一包来,放在一起。她把那白色的药粉放入杯中,药很快消溶在杯水里。 玉璧笑笑,说道:“我的人儿,你来吃下这药,吃下这药,你的病就会好的。” 方无主的眼神盯着她,那眼神分明是说:我没有病。 玉璧笑笑,她笑得柔柔:“你有病,你的病还不轻,如果你不愿意吃药,你的病怎么会好?吃吧,好不好?” 她伸出一只手来,那手白净如玉,手指尖嫩如笋,直抚着他的额头,说道:“你在藏玉山庄,没有人会找到你。他们要杀你,也杀不成。你也不必做什么黑道白道的人,那有什么意思?” 方无主听着她的话,象明白似又不明白。玉璧的手轻轻劝说,把那药给方无主喝下去了。 方无主喝下了那药,只觉得腹内如焚,一直在烧。他盯着玉璧,玉璧的脸是那么娇嫩,她的容颜是那么姣好,方无主心里焚烧着欲火,他扑向玉璧,叫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你不是给我生了一个儿子么?对了,你要给我生一个儿子,你要给我生一个儿子!” 玉璧大惊,想不到他会发作这么快,她笑道:“我会的,我会的。” 她心里恨恨骂道:我要能生儿子,还用得着与你这么纠缠?我只是给哪一个王八蛋生儿子就是了,何必受这种苦楚?她躲闪着,不想被方无主扯住。但方无主的手快,一把扯住了她。他的眼里是欲火,是可以把她与他一齐烧死的欲火! 他扑倒了玉璧。 玉璧在挣扎,她在叫:“别碰我,如果你碰我,我会死的,我不能出血!你知道不知道?” 玉璧的罪过大了,她不能碰坏了她自己,如果她的身上哪儿挣出了血,她必是得死。如果她被方无主强行交媾过,她也得一死。只要她出血了,必是会死亡。 可方无主的气力太大,她没有办法挣脱。 方无主的身上有一股男人的气味儿,她忽地想到:死就死,死就死,我喜欢他,我喜欢他身上的气味儿,我真的很喜欢,我很喜欢他,是不是?既是我喜欢,我就死在他怀里,能怎么样?我终生也做过一回女人了…… 她浑身疲软了,再也不挣了,她轻声说道:“你可以弄我,只是你得轻轻的,轻轻的,好不好?” 方无主的眼睛里满是贪婪,他眼看就要与玉璧强行交媾了,玉璧已是抖作一团,不再挣扎了。 忽地,他的眼睛里闪出了痛苦,他的鼻孔里流出了血,他的身体抽搐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第六章 女人是丈夫 怪物坐在屋内,那是一间四外都漏风的屋子,他正坐在那里自得其乐地饮酒。 忽地有人说话了:“你是怪物?” 他对面坐上了一个人,一个香气四溢的女人。这女人坐在他的对面,对他说道:“你是怪物,对不对?” 怪物眼一睁,说:“对。” 女人说:“我叫慕容针。” 怪物忽地朗声道:“我认得你。” 慕容针说道:“因为我卖我的帕子,你打了我八个耳光。”怪物说道:“不错,你是不是想打我的耳光?正好我喝过了酒,人一饮酒,荣辱皆忘。你愿意打我耳光便打好了。” 慕容针忽地哭了,她说道:“我是来向你陪罪的,我不该打你耳光。” 怪物看她,忽地说道:“象你这样的聪明人,绝不会轻易对谁陪罪的,你一定有事来找我。” 慕容针心一横,说道:“是。” 怪物说道:“你说好了。” 慕容针说道:“我求你去救方无主。” 怪物说道:“不行,不行。他怎么能救?他与我一样,也是一个怪物。我不救他,我不救他。” 慕容针跪地说道:“只有你能救他,没人再能救他了。” 怪物说道:“他是你什么人,要你求我救他?” 慕容针哭泣道:“他没要我求你,是我自己来求你的。” 慕容针说道:“他是我的丈夫,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怪物拍手大笑,说道:“好啊,好啊,方无主有后了,那我答应你,我在你儿子长大时教他武功,让他去杀死对头。他的对手是谁啊?” “解免。” 怪物说道:“好,我教他武功,让他长大了去杀那个解免。”慕容针叹息一声说:“解免已经年近六十岁了。” 怪物一怔:“他老了,那好,那好,那就不用杀了,到他长大时,解免就死了,他也就算报了仇了。” 慕容针怒道:“我与你说正事,你何必耍我?” 怪物说道:“我怎么耍你,我只是说正事。” 慕容针喝道:“好,你说正事,便算是正事。” 她拿出一根针来。 怪物只当她要刺自己,叫道:“别用针扎我,我疼!” 慕容针把那一根针扎在自己的臂上,说道:“我不扎你,我只扎我自己。” 怪物见她认真,不由得一叹,说道:“你说吧。” 慕容针说道:“我自己先打我自己八个耳光,做为给怪物的陪罪。” 怪物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呆呆看着她。好个慕容针,她叭地打了一个耳光,说道:“怪物,当初你羞辱了我,我不怪你。如今我向你陪罪,是想求你去救方无主。” 慕容针叭叭打了她自己八个耳光。这八个耳光打过,每一个都比当初怪物打慕容针更狠。八个耳光打过,慕容针玉容已满面绯红。 怪物说道:“你打自己八个耳光,也证你当初做事孟浪么?”慕容针正色道:“我当初做事没错,只是今天要求怪物帮我,所以打我自己八个耳光。” 怪物大声道:“好,好,求我什么事,你说。” 慕容针未语泪先流,她说道:“玉璧姑娘不是一般人物,江湖人都把她当成一个文弱女人看,那就差了。她会吃人不吐骨头。” 说罢便把她去那藏玉山庄,见到解免去了的情形说了一遍,慕容针说道:“如今方无主到了藏玉山庄,他已经是疯了,到了那里,说不定只有一死。解免哪一日去了,会杀死他的。那样他岂不是白白送死?你如能去救他,把他从那里救出来,那是最好。” 怪物大声道:“我凭什么去救他?我怎么能救得了他?” 慕容针说道:“他为你挨了我八个耳光,你知道不知道?” 怪物大声说道:“好,好,我去救他。” 玉璧如今已经很习惯与方无主住在一处了,她看着方无主,大声说道:“幸亏我没同你成亲,不然你是一个疯子,我与你成了一家人,岂不是害了我?” 她对着方无主说道:“今天我要做事,你也同他们一样,也做一下玉家的百丑之一。” 大丑听着她说,便冷冷道:“主人,百丑已满,他不会是百丑了。” 玉璧笑笑,说道:“早晚会有空位的,他不必急。” 玉璧抚摸着方无主,说道:“我今天有急事要做,你有什么事,你自可去忙好了。” 方无主看着她笑得咯咯响,直走出去了。 他问大丑:“她有什么事……要出去忙?” 大丑低头说道:“她有她的事,她要去安慰她的手下。” 大丑扯着他的手,说道:“你是方无主,从前你是方无主,一个好好的人,如今你也是一个丑了。世事难易,真是令人扼腕啊。”方无主随着大丑到了一间大大的石室,他看到了一块大大的水晶,饶是他多识,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水晶。 大丑说道:“这大水晶是天下一绝,是藏玉山庄的本名由来。山庄因为有这一块大水晶而名,你先坐在这里。” 方无主看着所有的人,看他们都闭着眼,象是心内焦灼不安,似有所待。 他们在等什么? 再过了一会儿,便见到那一边的池水在滚沸,似乎已经烧得好了。再见到有一个丫头来了,试一试水温,再出去了。 久后,便见到了一个美人袅袅而来。 那美人先在池水边坐下,她看着池水,似有所待。 她就是玉璧,是那个方无主在心里曾千思万想的玉璧。 她在那边做什么?为什么百丑中有人的喘气越来越粗?他们想什么? 只见那玉璧对着这边一笑,她嫣然一笑,倾国倾城。 众丑里有的人便叫道:“美人,你做我主人不行,你做我的下人好不好?” 有人哄笑,他们的心顿时热起来,象被火烧。 有人更是无忌,叫道:“主人,你安慰安慰我,我便好好侍奉你!” 另一个男人大声叫道:“岂是好好侍奉,我们得请主人吃一顿男人饭,主人也好可怜,一生活了这么大,竟也没有吃过一回男人饭!” 淫秽声语,渐渐喧起,不绝于耳。 方无主看着那玉璧,幸而她在那一边,听不到这一边的男人狂言,不然她岂不是不堪此辱么? 玉璧看着这边的男人,她慢慢脱下了衣服。 多美的女人,多美的身材,竟是徐徐脱去衣服,慢慢下了池水。水是热的,她自然是轻轻吐了一口气,徐徐长吁。这一边的男人除了那大丑外,原先坐在后面的忽地抢向前来,叫道:“让一让,让一让,不让我会杀了你!” 老拳相向。 一个男人冲过来,叫道:“主人,主人,我做你的入幕之傧,好不好?”那男人做着许多怪诞动作,直冲向那水晶。 水晶对面的玉璧看着这男人,对他嫣然一笑。 方无主大惊,莫非她看得见么?她若是看得见,一定是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她是一个守身如玉的女子,那是一定的。但他们如此疯狂,一心冲过去对她非礼,她怎么能脱衣在那里洗浴,她不怕这些男人么? 大丑忽地喝道:“快去,救他!” 那百丑里唯一的一个十丑是女人,她扑上来,抓住那个大汉向后拖。 大汉叭地一拳,正打在那女人的脸上,女人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她叫道:“二哥,二哥,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那被称做二哥的男人鼻孔突地流出血来,他吼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她,我要她!” 他对着那水晶壁吼道:“狗女人,我要你,我要你!” 玉璧在水里,突地对他一笑,那笑容也满有情。 这男人挣着,说道:“那些女人没人能抵得上她,没有人能抵上她的!我只要她,我只要她!” 那个女人扯住他,不让他挣。 方无主的功力最强,虽说是仍昏谵,但他看着也是奇怪,他们为什么看着玉姑娘如此如狼似虎?莫非他们真的能去与她相交么?想着看着,忽地也觉得他的腹内生出一股气来,那气也是热的,在胃里四外窜动,竟是流动不息。忽地他的鼻血也流出来。 他心内恍悟:原来她是用药的,他们百丑想必也与我一样,中了她的毒,吃下了她的药,再也不能逃脱她的摆布。 那十丑扯住这二丑,但二丑忽地挣开了,叫道:“主人,我要跟着你!” 他直冲向那水晶。 原来人急着淫欲,却忘了眼前的水晶只是一面墙壁,砰地碰撞上了。那一声很大,只见他的额头上流出血来,人蔫蔫倒地。后面的人也有的眼红了,但看他死在地上,渐渐也有的清醒些了,他们都是心扑扑跳着,一点儿气力也没有,眼睁睁看着二丑死在地上。 十丑叫道:“二哥也死了,二哥也死了。” 她的哭声哭醒了几个人,他们也都叫道:“二哥死了,二哥死了!” 人就一场昏乱,待得一会儿,就听得门后响,来了一个婢女,她拿着一只盘子,盘子里都是药粒,给每一个人服下。连大丑在内,他们都是急着去拿那药。 方无主不拿,一个人叫道:“拿啊,如果不服下药,一会儿你受不住的。” 所有人都服下了药。 方无主看着他们,忽地有人笑了,笑得咯咯直响,有的人大笑,在地上来来回回走,象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叫道:“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明月辜春意,我得去了,我去了。” 他蹦蹦跳跳,象是一只猴子,直奔到那屋外去。另外也有几个人叫着,喊着,象是赶街,一直去了。 方无主看着,只有大丑与十丑坐在地上喘。 方无主问:“他们去了哪里?” 大丑说道:“女人,有许多的房间,房里都是女人,他们会拥着女人,再也不想别的什么事儿。” 十丑流泪,说道:“二哥也死了,昨天我与二哥还说经,他说百恶淫为首,说得多好……” 大丑一叹,说道:“我看她时也是心神不定,别说你二哥了,他是一个血性汉子。” 大丑说道:“你来,我与你背着他,出去葬了他吧。” 三个人拖着二丑,到了门外。 门外有一副担架,他们三人抬着二丑,到了后山。 后山芳草凄凄,在风中吹拂,增十二分的凄凉。 方无主问:“这些人……都是么?” 大丑说道:“不错,江湖上的人只知道我们玉家的‘活死人’是为了情,为了色,不知道此中苦衷。他们都是死在这里的人。”看看这坟山也怪,前后排有百座。第一座是空坟,看出得没埋死人。上面有一块碑,写着“玉家大丑之墓”。 方无主说道:“你……” 大丑一叹,说道:“保不住哪一天色欲迷心,也会死在这里,那里便有另一个大丑来了。” 十丑看着那五丑的碑,说道:“已经死了两个五哥了,不知道还会互多少人?” 三人看着那些坟墓,倍觉凄凉。 方无主想不到,会在这里有此种情形,忽??他心里有一些清醒了:当初他一心挂念着的就是玉璧姑娘,他怕许多,怕玉姑娘没人关照,怕玉姑娘受她手下人的气,怕她会死在哪一个下人的凌辱下…… 他多心了,玉璧可不是一个平凡之人,她把她自己照顾得很好,她不必求别人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