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江湖行》 致良知、去物欲、昭法纪——序台湾江湖行 台湾自光复以后,在朝野克勤克俭、惨淡经营之下,四十多年来,由于政局的稳定,带动了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台湾创造了史无前例的繁华富裕,在安定丰足的环境中,更培育出无数的菁英长才;为未来的各项建设,提供了厚实有利的优越条件。 但是,当此人文荟萃、社会进步的同时,我们发现:民主自由的意识固然高涨,而部份的法治观念仍然模糊、守法精神依旧薄弱,人们多急功近利,以投机或非法手段牟夺巨利而相习成风,城乡色情行业泛滥,青少年犯罪猖獗;黑社会拥枪自重,抢劫勒索、暴力枪击案件层出不穷。这些隐藏于社会阴暗角落的问题,随着时代变迁、社会多元,更显得复杂与严重,它不仅戕害了我们社会不少有用之才,更损毁了我们难以估计的国家资源。 历史是一面镜子,它反映的景象,可让后人得到正面的启发并避免负面的错误。我们有鉴于此,觉得少数国人正汲汲于声色货利、炙炙于气势怨仇,因逞一己之威势与私欲,已直接影响到人心的不安,使社会总体生产力日趋低迷,间接阻碍了国家建设的进展。于是,我们以严肃的态度、悲悯的心情,检视了本报四十多年来所刊布各类重大刑案,从其历史背景、个别犯行、衍生问题等报导与评论,发现很多事例,足可作为现社会的历史辅助教材。几经考虑,特商请当代知名作家,以其生动的笔触,将这些具有乡土性、真实性、传奇性、又富可读性的刑案实例,用小说的方式重新编织述叙,而命名为“台湾江湖行”。 “台湾江湖行”自在报端刊出后,由于内容曲折离奇,且多属大众熟悉的人和事,不仅为台湾地区广大读者所重视,亦收到海峡彼岸读者的欢迎,乃决定结集出版,希望透过这些往事陈迹,唤醒人类的良知,抑制人性的弱点,珍惜宝贵的生命,而达成维系人伦道德,崇尚法治纪网的共识。 经国先生曾说:“今日吾人既已处身太空时代,而人心趋向物欲之际,对灵性生活的追求,更有其迫切之需要,否则必将自陷渺茫恐怖境地。”诚然然在时代进步的大环境中,要消弭为物欲所蔽的思想观念和行为,非加强文化教育以提升灵性生活莫能为功,唯有有形的教育与无形的教化相结合,始能陶冶人性高贵的品质,发挥人类潜在的良知。王阳明说:“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若能心存天理,灵性必廓然昭明而含宏光大,亦自能克制以自我为中心的私欲及个人为前提的私利;使一些沉沦于漫漫长夜的浪子,得以启明复旦,在思想观念、价值标准、行为模式上,坚确操持。以期人人循乎正道,在公德与法纪的规范中、在民主环境的公平竞争下,各自去创造个人的幸福,促进人际关系的和谐,进而带动社会的进步,共同开展国家光明的前途! 第一棒 路峰骑着单车,从镇上回来。天阴雨湿,山路实在难走;不过,他遗世独处这些年,也走惯了。退役后,经朋友介绍,到深山里来替人看守果园,他养了两条土狗和一只捡来的黑猫,每过三几天,他就会骑车下山,到镇上去买些卤菜和老酒,然后,转到租书店去租几本快意恩仇的小说,偶而也顺带一份晚报什么的,打发打发寂寞。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士官长,半辈子南征北讨,在烽烟流火里过日子,当年流血洒汗,也曾有过阔阔的豪情,如今隐息在山林里,守着猫犬和果园,说来也是心安理得,这世上多一个路峰,少一个路峰,根本不算一回事,把“盘马天山”的雄图壮志克绍下一代,也不必“午夜挑灯看剑”,苦苦的追忆当年了。 若说远离红尘,心如止水,那倒也未必。每回看到报纸上的那些染满血腥的社会新闻,自己就禁不住的血脉偾张,大口的灌酒,偷呀、抢呀、砍呀、杀呀、恐吓、勒索、绑架、撕票、强暴、诈骗,这些人真是吃饱了,喝足了撑的,除了浪掷生命、害人害己之外,还能落下什么。 书本上写的江湖道路,虽也免不了刀光血影,但总还有个谱儿,所谓的盗亦有道,北方的绿林草莽,杏黄旗上总忘不了写上“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凡是流传后世的英雄人物,都有一份侠义肝胆,没见过扬名立万的人物,奸花票、撕童票的。如今这些灭绝人性的事,也有人干出来,想想真是荒谬绝伦,这些歹徒不能算人,只能说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他郁郁的走进果园中的茅屋,这才发现屋里灯亮着,已经有两个不速之客在等着他了,一位是早年骑兵队的的老士官苗顺,一位是转任到警界服务的老部下任之重。 “真没想到你们会跑来看我。”路峰说。 “老班长,你的门没锁,咱们先进来啦。”任之重说:“苗老哥从中部来看你,我替他领路。” “奇怪,”苗顺说:“你不锁门,你的两条狗,居然不会咬人。” “我的狗会闻味道。”路峰说:“咱们臭味相投,它们晓得你们是我的朋友。来来来,我带了大包卤菜和酒,今晚上,咱哥儿们可有的聊啦!老苗,你如今干啥?” “收破烂、摆旧书摊。”苗顺说:“多少沾点儿文化气味,人家拿当垃圾的书,嘿,真有许多好货色呢。” “在这种不爱看书的社会上,好书当垃圾,没啥好稀罕的啦。”路峰说。 一盏灯勾勒出三个人的影子,外头有了微雨的声音,蚕食桑雨似的,一片轻细的沙沙。路峰摊开花生米和卤菜,打开一瓶陈绍,取来三只饭碗说: “对不住,没有杯子,还用老习惯,用碗喝罢,咱们用花生配酒,一样是‘花天’、‘酒地’哩!” “好啊,”苗顺说:“路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豪爽,完全是黑旋风李逵的味道,当年你和人拼酒用脸盆喝的,还记得罢?” “嗨,”路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只能做李逵他爹,拿板斧砍砍柴火罢咧。” “苗老哥这会是送孩子来考警校,顺道来看望你的。”任之重说:“你哥儿俩可以慢慢聊,我夜晚有勤务,等一会还得赶回去,酒,我是高挂免战牌啦。” “嗨,”,路峰叹口气,拍拍任之重的肩膀说:“小兄弟,你是咱们一伙人里最年轻的小鬼,如今也上五十了罢!这年头啊,宪兵警察惨兮兮,苦哈哈,你哪天退休不干,我得好生摆上一桌,庆贺庆贺啊!” “老班长你说得不错,”任之重说:“如今宪警单位的勤务多,危险性大,但社会治安总得要有人维持,暴徒们杀警夺械的事,时有所闻,我不知那些作奸犯科的家伙是怎么想的,警察能杀得完吗?他们一旦成了枪击要犯,早晚会送命倒是真的。” “之重的话说对了,”苗顺说:“我那孩子考警校,我举双手赞成,维护社会正义,惩恶除凶,有什么不对呢?” “也许是我年老气衰了,看多了社会暴力的新闻,心里愤慨难过。”路峰说:“所以才宁愿到山里来,多看石头少看人啦。来,喝酒喝酒!”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些,任之重举起杯来沾了沾唇说: “老班长和苗老哥,你们许久没见面,可以竟夕长谈,小弟因为有任务,得要尽早下山,雨大了,这条路不好走。” “好罢,算我准假。”路峰说:“哪天你不值勤,再陪我喝个痛快,天快黑了,你早点动身。” 送走了任之重,两人举杯对酌,更是感慨深沉,路峰一向认为:台湾不过巴掌大块地方,充其量只跟大陆上一个专区差不多大,治理起来应该不算太难。早先日子过得清苦,但大家安份守己,社会和谐安靖,如今经济发展了,民生充裕了,各类骇人听闻的刑案,反而层出不穷,它的原因何在?在野的推给在朝的;在朝的责难在野的,相互踢皮球。其实,单单怪谁都不正确,这问题,人人都值得思考,人人都有责任。 “可惜你我都是粗人,脑里没有多少条纹路。”路峰说:“看的不够远,想的也不够深,只好喝闷酒,睡大觉了。” “讲到社会暴力,我的感慨可多了。”苗顺说:“早年的北方社会,占山为王的,拦路劫夺的,也都在穷乡僻壤的地方,较大的城镇,还不至于乱成一锅粥,就算是在乱世,村村寨寨都还有枪枝自保。如今有个怪现象,好人都是赤手空拳,歹徒都有枪械,把维护治安的重担,全放在警宪的头上,也太为难他们了。政府屡次宣布,要解散帮会,结果解散了没有呢?帮会原来只是各类行业的帮口,团结起来占地盘,保护本身利益的,有什么样的生活,就会有什么样的帮口,生活越糜烂,黑道越猖獗,这可是顺理成章的现实,要是暴发户们人人自律,不嫖不赌,畸形现象自然就会减少了。若干年轻人刀头沥血,说来是社会害得呀!走私、贩毒、包娼、包赌,利字当头,能不磨擦,能不火拼吗?声色犬马,都是犯罪的诱因啊!” “是啊,人的前头,要是没有正当理想,越是自由,这社会越容易腐烂呢!”路峰说:“咱们这大半辈子,讲功名利禄,咱们没沾上边,但咱们立意做好人,不坑人、不害人、不动歪脑筋,总算对得起这个社会啦。” “自家说点儿安慰话是可以!”苗顺笑说:“若说大声疾呼,谁听得见?——咱们这些过气老头说的话,总是上不了报的。” 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啦,路峰还记得,苗顺当年在东北骑兵旅里,是出了名的剽悍人物,骑术一等一,战技一等一,悠悠忽忽的几十年过去,大伙儿可都老了,被高速旋转的社会给摔到一边去了。酒入愁肠,分外容易醉人啦。人越醉,话越多,平素窝在人心里的,全都给呕了出来。苗顺谈到北方黑道的规矩,特别着重在一个“义”字上,比如朋友吃官司,做头目的要照顾他的家小;有些违规乱纪的人,要按照帮规处断。不像如今小辈杀老大,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人帮他跑路。为了自保,残害身边的弟兄,有些人专拣妇女和儿童下手。 “真它娘不够混的!”苗顺骂说:“不但无义,更是无耻。” “兄弟,咱们打抱不平的脾性,得改一改啦。”路峰说:“这年头讲法治,像张飞李逵那号人,哇哇呀呀的打上前去,不合时宜啦,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三拳打死恶霸镇关西,如今照样是杀人犯。烈性汉子活在这社会上,使不上劲儿啦。” 两人喝到午夜,才打点入睡,路峰把木榻让给苗顺,他就睡在外间的躺椅上。大约睡到凌晨两点多钟罢,他被狗吠声吵醒了,这两条土狗实在很通灵,平常乖顺的守着宅子和果园,绝少空吠的。在这样的雨夜,有什么样的人会上山来呢?就算在果实成熟的季节,也没有人会来偷窃的。他住在山上这几年,只遇过两只野猴,几只山猪,为防范它们,他才养了狗,并且修筑灌木围篱,但今夜这两条狗吠得凶,感觉上有些不寻常。 “不管是什么,我得提着风灯出去走一圈,瞧瞧外头究竟是怎么了?”路峰喃喃自语说。 不过,两条狗吠叫了一阵又沉寂下来。路峰拍拍脑袋,觉得酒力上涌,有些昏昏沉沉,狗既不再叫了,他也懒得再起身,提着灯,冒着雨去瞧看什么了。这一觉睡到天亮,雨已经停了,苗顺也已起了床,他打算起火煮面条,苗顺阻住了他。 “老哥,您别忙乎。”他说:“天色还早,我赶下山吃早点去。” “那我送你下山。”路峰说。 “干嘛呀,咱哥儿们还用得着长亭短亭那一套呀?”苗顺说,“日后我上来,还是会来看你的。跟你聊天,最能消心火啦。” “那我就送你到山口罢。”路峰说。 送走了苗顺,路峰想起凌晨狗吠的事,他决意先不回屋里,绕着果木园子察看察看,他转到接近山林的那一面,发现围篱外边,地面上有了零乱的脚印,很显然的,是胶鞋或球鞋的印子,花纹隐约可辨,他判断出来人是男性,单独一个人;他又在路边的草叶上,看到血迹,断定这个人是受了伤的。一个单身汉子,带着伤,凌晨到果园附近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登山迷路的,不!似乎不太可能,这儿处于荒僻的山窝子里,不是登山的路径;再说,一般登山社团,多是结队同行,很少单独一个人,登山受伤,擦破一点皮肉,再经包扎,也不至于沿途滴血。 那么,是遭人追杀的亡命徒;再不然,就是身负重大刑案的逃犯。对啦,逃犯的可能性极高。早先就有一个逃犯,警方形容他身材高壮、力大无穷,一肩能扛三百多公斤的钢筋,有四五个警员合力围捕他,都被他一一摔倒,结果逃脱入山了。但那个逃犯在山上饿了三四天,在树林里睡大觉,被搜山的警察发现逮住了,出奇的是,逃犯没再反抗,开口就问:有没有带生力面?那犯人被捕的地方,离果园不到一公里。 世上事,有一就会有二,正因为这儿山林茂密,地点荒僻,逃犯才会选它做藏身之所。昨夜他一定在远处看见茅屋里的灯,才带伤摸过来,也许想找些吃的、喝的,却被猛烈的狗吠声吓得逃开了。路峰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太离谱,至于这个人犯的是什么样的罪,受的什么样的伤,一时还很难断定。 他倚在一株树干上,手摸着下巴,沉沉郁郁的又想了好一阵子,他想到这个人,会不会因为伤重,失血而死?会不会忍不了饥饿,再到果园来,偷窃或是乞讨?假如他真是道上人物,他身上会不会携有枪枝或刀械?一个亡命山林的困兽,往往是最危险的人物。 面对这个还没露面的人,自己该怎么办呢? 也许他应该立即下山,找到任之重,把情形详细告诉他,正式向警方报案,如果他是登山迷路的,动员警力去觅救他也是没错的;也许自己循着血迹,立即到密林去找他,在时间上可以快六个小时到八个小时,对一个负伤的人而言,快一分钟都能挽救他一条性命;也许他可以不管,照样干他果园里的活计,以不变应万变。 他最后的决定是:万事莫如救人急,先找到他,给他饭食,替他裹伤,再背他下山去求医。他假如是路人,自己是作了一宗功德;他假如是逃犯,就奉劝他去自首或投案。杀头坐???是法院的事,与他无关,救治伤者总是人的本份。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去救一个可疑的陌生人,具有很大的冒险性,路峰在报章上也看到过这类的新闻,双方拼斗时,竟杀死劝解的鲁仲连。一个年轻人向老妇人借镰刀削番薯吃,老妇人把镰刀递给他,对方竟然用刀威吓,强暴了那个老妇。有许多跑路的道上人物,穷凶极恶,甚至恩将仇报,不乏前例。路峰也略略的想过这一点,但他并不害怕,除非是前生前世欠了他的,要不然,我还是要赌上一赌,我相信人性还不至泯灭到这种程度。 既然决意去救这个人,路峰就转回屋里去,准备了干粮、饮水和若干应急的用品,放置在登山背囊里,又带了那两只嗅觉灵敏的狗,这情形,好像昔年出搜索任务,既去了,就得找到他。根据经验估计,这个人带着伤,黑夜摸向灯亮的地方来,他必然是有所需求,很可能是缺乏食物什么的,如果第一个假定不错,他就不会一直朝山的深处攀登,因为越到山的深处越缺少他所需的东西。 两条狗的嗅觉很灵敏,地上的血迹,也许会被水冲淡,那血的气味,却逃不过狗的鼻子,路峰相信,不出两个时辰,自己定能找得到他。 他带着两只狗,穿越密林,当他用开山刀砍伐灌木时,又捡到一块染血的布条,显然是从衬衫上撕下来包伤口用的。两只狗闻嗅过血腥,汪汪吠叫着,领着他朝一处略下坡的地方走,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在一处箭竹林的旁边,他找到了那个人。 他是个身材精实结壮的年轻人,脸上丛生着青惨惨的胡须,他的黑色夹克多处破裂了,左臂上和腰胁间都有伤口,那是刀伤加上枪伤。他仰脸半躺在崖壁间,两眼茫然失神,但手里还拎着一只蓝色的旅行袋,另有一只长形的帆布袋,里面可能藏有刀械。 两只狗的吠叫,使那人紧张起来,咬着牙,伸手攒往帆布袋的袋口,一截皮质的刀柄已经显露出来。 “我是看果园的老路。”路峰喝住了狗,开门见山的招呼说:“晓得你受了重伤,一路找过来救你的。” 年轻人盯着他,眼里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一些。 路峰蹲下身来,打开他的背囊,取出水壶和干粮,还有急救的小药箱。 “我是个退伍老兵,你该看得出来。”路峰说:“不管你是谁,你曾经做了什么,我只不愿眼睁睁看你死在这儿。” “谢了。”年轻的汉子说:“我的事很复杂,你不必卷进这场是非里来,你留下这些东西,回你的果园去罢,我的伤,我自己会料理,我……死不了的。”但他的话刚说完,人就晕厥过去了。 “嗨,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总以为自己是铜打铁浇的。”路峰叹口气说:“看光景,只有麻烦我老人家,把他扛回果园去了。” 还好有一个扛炮弹的硬肩膀,路峰费尽力气,经过好一番折腾,才算把这个受伤的年轻人扛回果园的茅屋里来,替他裹好伤口,他左臂上的伤,是被刀砍的,伤口有三寸多长,一寸多深;腰间的伤,是被子弹贯穿,所幸没有伤及内脏,这两处伤虽不是致命伤,但他负伤奔上山来,流血过多,加上伤口恶化,一样会把命给送掉。路峰在年轻人昏迷之际,检查过那只旅行袋,里面只有简单的换身衣物,并没有枪械,那只长形帆布袋里,却藏有一柄锋利的武士刀,刀上也染有斑斑血迹,先不论他是什么身份,路峰仍可判断得出,他曾参与过一场激烈的厮杀,受了伤,奔脱出来的,他的手腕和足踝上,并没有镣铐的痕迹,可见他并不是逃犯。从他脸上的胡须判断,他负伤逃上山来,最少也有三四天了,问题的焦点,是在于他是不是道上的,还是因为某种事端,开罪了道上的人物,以致遭人围杀? 路峰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看守果园的老头,不必要盘诘对方,问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你就是问了,对方也未必把实话说给你听,弄不好犯了道上的忌讳,真会好端端的被卷进漩涡呢。自己不问,年轻人醒后,也许心存感激,主动的说出一些,那也只好到时候再讲了。 替年轻的伤者包扎时,路峰不禁想起他留在北国的孙子,怕也和这小家伙差不多大了。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彼此不见得都有深仇大恨,逞强斗狠,胡乱厮杀,伤残身体肌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想着想着,便有些隐隐的心疼。 他单罩了一只土鸡,杀了燉汤,一边忙碌着,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平时提到打打杀杀,把那些家伙恨得要死,一旦见到小伙子受伤流血,一颗心却变得又软又热,有些婆婆妈妈起来了,你这名不知,姓不晓的小家伙,老子这正忙忙碌碌,替你进补咧。 临到半下午,也许是鸡汤的香味,使那昏迷的伤者醒过来了,伸手在床上东摸摸,西摸摸,仿佛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路峰捺住他说: “想要命就别动弹,伤口再弄裂了,我方没门儿,你想摸武士刀?还是想喝我为你煨的鸡汤?” “水……水……我要水。” “水是现成的。”路峰说:“如今你在我屋里,好好躺着养伤,有些事,我得跟你讲明白。” “老爹,您请说。”对方虚弱的说。 “我是局外人,不想盘问你什么。”路峰说:“我救了你,你也不必谢我,你要是逃犯,我陪你去警局自首投案;你要不是,伤好了,你走你的路。” “我不是逃犯。”年轻人说。 “你是在道上混的?”路峰说:“年轻轻走正路,用不着成群结党,交往越复杂,牵牵扯扯,是非越多。” “我不混帮。”年轻人说:“我是在南部五专毕业,服役退伍,到一家铁工厂做事。我有个妹妹,爱玩爱混,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她和道上一名杀手要好,怀过孕,也堕过胎,但她那没良心的男友,竟然把她给卖了。我听到这消息,一个人到北部来,想跟她男友讲道理,把妹妹救回来,谁知他们人多势众,掳去了陪我的朋友,一群人涌上来围殴,这把刀是我在混乱中夺过来的,为了保命,我承认杀伤了对方,但我也差点丢命。如今,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这笔账,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打算就此罢休。” “唉,这世界,要都论情论理,也不会那么多事了。”路峰说:“你不但对上了黑道,还得对上人口贩子。你单枪匹马想讨回你的妹妹,算是想得太天真啦!这种事为什么不报警处理呢?” “那我要等多久?三年?还是两年?”对方说:“我妈患绝症,躺在医院里,只要在她活着时,把姝妹领回去,要她叩头认错呀!” “踪,这可真的麻烦了。”路峰说:”这种事,我这老头子无能为力,只好交给现代大侠去处理啦!” “您说现代大侠?” “嗯,我想到昨夜还在这儿的一位老朋友,他是刑事干员,叫任之重,我想找他研究研究,也许能帮你解决难题罢。” 第一棒 路峰骑着单车,从镇上回来。天阴雨湿,山路实在难走;不过,他遗世独处这些年,也走惯了。退役后,经朋友介绍,到深山里来替人看守果园,他养了两条土狗和一只捡来的黑猫,每过三几天,他就会骑车下山,到镇上去买些卤菜和老酒,然后,转到租书店去租几本快意恩仇的小说,偶而也顺带一份晚报什么的,打发打发寂寞。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士官长,半辈子南征北讨,在烽烟流火里过日子,当年流血洒汗,也曾有过阔阔的豪情,如今隐息在山林里,守着猫犬和果园,说来也是心安理得,这世上多一个路峰,少一个路峰,根本不算一回事,把“盘马天山”的雄图壮志克绍下一代,也不必“午夜挑灯看剑”,苦苦的追忆当年了。 若说远离红尘,心如止水,那倒也未必。每回看到报纸上的那些染满血腥的社会新闻,自己就禁不住的血脉偾张,大口的灌酒,偷呀、抢呀、砍呀、杀呀、恐吓、勒索、绑架、撕票、强暴、诈骗,这些人真是吃饱了,喝足了撑的,除了浪掷生命、害人害己之外,还能落下什么。 书本上写的江湖道路,虽也免不了刀光血影,但总还有个谱儿,所谓的盗亦有道,北方的绿林草莽,杏黄旗上总忘不了写上“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凡是流传后世的英雄人物,都有一份侠义肝胆,没见过扬名立万的人物,奸花票、撕童票的。如今这些灭绝人性的事,也有人干出来,想想真是荒谬绝伦,这些歹徒不能算人,只能说他们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他郁郁的走进果园中的茅屋,这才发现屋里灯亮着,已经有两个不速之客在等着他了,一位是早年骑兵队的的老士官苗顺,一位是转任到警界服务的老部下任之重。 “真没想到你们会跑来看我。”路峰说。 “老班长,你的门没锁,咱们先进来啦。”任之重说:“苗老哥从中部来看你,我替他领路。” “奇怪,”苗顺说:“你不锁门,你的两条狗,居然不会咬人。” “我的狗会闻味道。”路峰说:“咱们臭味相投,它们晓得你们是我的朋友。来来来,我带了大包卤菜和酒,今晚上,咱哥儿们可有的聊啦!老苗,你如今干啥?” “收破烂、摆旧书摊。”苗顺说:“多少沾点儿文化气味,人家拿当垃圾的书,嘿,真有许多好货色呢。” “在这种不爱看书的社会上,好书当垃圾,没啥好稀罕的啦。”路峰说。 一盏灯勾勒出三个人的影子,外头有了微雨的声音,蚕食桑雨似的,一片轻细的沙沙。路峰摊开花生米和卤菜,打开一瓶陈绍,取来三只饭碗说: “对不住,没有杯子,还用老习惯,用碗喝罢,咱们用花生配酒,一样是‘花天’、‘酒地’哩!” “好啊,”苗顺说:“路兄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豪爽,完全是黑旋风李逵的味道,当年你和人拼酒用脸盆喝的,还记得罢?” “嗨,”路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只能做李逵他爹,拿板斧砍砍柴火罢咧。” “苗老哥这会是送孩子来考警校,顺道来看望你的。”任之重说:“你哥儿俩可以慢慢聊,我夜晚有勤务,等一会还得赶回去,酒,我是高挂免战牌啦。” “嗨,”,路峰叹口气,拍拍任之重的肩膀说:“小兄弟,你是咱们一伙人里最年轻的小鬼,如今也上五十了罢!这年头啊,宪兵警察惨兮兮,苦哈哈,你哪天退休不干,我得好生摆上一桌,庆贺庆贺啊!” “老班长你说得不错,”任之重说:“如今宪警单位的勤务多,危险性大,但社会治安总得要有人维持,暴徒们杀警夺械的事,时有所闻,我不知那些作奸犯科的家伙是怎么想的,警察能杀得完吗?他们一旦成了枪击要犯,早晚会送命倒是真的。” “之重的话说对了,”苗顺说:“我那孩子考警校,我举双手赞成,维护社会正义,惩恶除凶,有什么不对呢?” “也许是我年老气衰了,看多了社会暴力的新闻,心里愤慨难过。”路峰说:“所以才宁愿到山里来,多看石头少看人啦。来,喝酒喝酒!” 外面的雨势又大了些,任之重举起杯来沾了沾唇说: “老班长和苗老哥,你们许久没见面,可以竟夕长谈,小弟因为有任务,得要尽早下山,雨大了,这条路不好走。” “好罢,算我准假。”路峰说:“哪天你不值勤,再陪我喝个痛快,天快黑了,你早点动身。” 送走了任之重,两人举杯对酌,更是感慨深沉,路峰一向认为:台湾不过巴掌大块地方,充其量只跟大陆上一个专区差不多大,治理起来应该不算太难。早先日子过得清苦,但大家安份守己,社会和谐安靖,如今经济发展了,民生充裕了,各类骇人听闻的刑案,反而层出不穷,它的原因何在?在野的推给在朝的;在朝的责难在野的,相互踢皮球。其实,单单怪谁都不正确,这问题,人人都值得思考,人人都有责任。 “可惜你我都是粗人,脑里没有多少条纹路。”路峰说:“看的不够远,想的也不够深,只好喝闷酒,睡大觉了。” “讲到社会暴力,我的感慨可多了。”苗顺说:“早年的北方社会,占山为王的,拦路劫夺的,也都在穷乡僻壤的地方,较大的城镇,还不至于乱成一锅粥,就算是在乱世,村村寨寨都还有枪枝自保。如今有个怪现象,好人都是赤手空拳,歹徒都有枪械,把维护治安的重担,全放在警宪的头上,也太为难他们了。政府屡次宣布,要解散帮会,结果解散了没有呢?帮会原来只是各类行业的帮口,团结起来占地盘,保护本身利益的,有什么样的生活,就会有什么样的帮口,生活越糜烂,黑道越猖獗,这可是顺理成章的现实,要是暴发户们人人自律,不嫖不赌,畸形现象自然就会减少了。若干年轻人刀头沥血,说来是社会害得呀!走私、贩毒、包娼、包赌,利字当头,能不磨擦,能不火拼吗?声色犬马,都是犯罪的诱因啊!” “是啊,人的前头,要是没有正当理想,越是自由,这社会越容易腐烂呢!”路峰说:“咱们这大半辈子,讲功名利禄,咱们没沾上边,但咱们立意做好人,不坑人、不害人、不动歪脑筋,总算对得起这个社会啦。” “自家说点儿安慰话是可以!”苗顺笑说:“若说大声疾呼,谁听得见?——咱们这些过气老头说的话,总是上不了报的。” 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啦,路峰还记得,苗顺当年在东北骑兵旅里,是出了名的剽悍人物,骑术一等一,战技一等一,悠悠忽忽的几十年过去,大伙儿可都老了,被高速旋转的社会给摔到一边去了。酒入愁肠,分外容易醉人啦。人越醉,话越多,平素窝在人心里的,全都给呕了出来。苗顺谈到北方黑道的规矩,特别着重在一个“义”字上,比如朋友吃官司,做头目的要照顾他的家小;有些违规乱纪的人,要按照帮规处断。不像如今小辈杀老大,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人帮他跑路。为了自保,残害身边的弟兄,有些人专拣妇女和儿童下手。 “真它娘不够混的!”苗顺骂说:“不但无义,更是无耻。” “兄弟,咱们打抱不平的脾性,得改一改啦。”路峰说:“这年头讲法治,像张飞李逵那号人,哇哇呀呀的打上前去,不合时宜啦,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三拳打死恶霸镇关西,如今照样是杀人犯。烈性汉子活在这社会上,使不上劲儿啦。” 两人喝到午夜,才打点入睡,路峰把木榻让给苗顺,他就睡在外间的躺椅上。大约睡到凌晨两点多钟罢,他被狗吠声吵醒了,这两条土狗实在很通灵,平常乖顺的守着宅子和果园,绝少空吠的。在这样的雨夜,有什么样的人会上山来呢?就算在果实成熟的季节,也没有人会来偷窃的。他住在山上这几年,只遇过两只野猴,几只山猪,为防范它们,他才养了狗,并且修筑灌木围篱,但今夜这两条狗吠得凶,感觉上有些不寻常。 “不管是什么,我得提着风灯出去走一圈,瞧瞧外头究竟是怎么了?”路峰喃喃自语说。 不过,两条狗吠叫了一阵又沉寂下来。路峰拍拍脑袋,觉得酒力上涌,有些昏昏沉沉,狗既不再叫了,他也懒得再起身,提着灯,冒着雨去瞧看什么了。这一觉睡到天亮,雨已经停了,苗顺也已起了床,他打算起火煮面条,苗顺阻住了他。 “老哥,您别忙乎。”他说:“天色还早,我赶下山吃早点去。” “那我送你下山。”路峰说。 “干嘛呀,咱哥儿们还用得着长亭短亭那一套呀?”苗顺说,“日后我上来,还是会来看你的。跟你聊天,最能消心火啦。” “那我就送你到山口罢。”路峰说。 送走了苗顺,路峰想起凌晨狗吠的事,他决意先不回屋里,绕着果木园子察看察看,他转到接近山林的那一面,发现围篱外边,地面上有了零乱的脚印,很显然的,是胶鞋或球鞋的印子,花纹隐约可辨,他判断出来人是男性,单独一个人;他又在路边的草叶上,看到血迹,断定这个人是受了伤的。一个单身汉子,带着伤,凌晨到果园附近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登山迷路的,不!似乎不太可能,这儿处于荒僻的山窝子里,不是登山的路径;再说,一般登山社团,多是结队同行,很少单独一个人,登山受伤,擦破一点皮肉,再经包扎,也不至于沿途滴血。 那么,是遭人追杀的亡命徒;再不然,就是身负重大刑案的逃犯。对啦,逃犯的可能性极高。早先就有一个逃犯,警方形容他身材高壮、力大无穷,一肩能扛三百多公斤的钢筋,有四五个警员合力围捕他,都被他一一摔倒,结果逃脱入山了。但那个逃犯在山上饿了三四天,在树林里睡大觉,被搜山的警察发现逮住了,出奇的是,逃犯没再反抗,开口就问:有没有带生力面?那犯人被捕的地方,离果园不到一公里。 世上事,有一就会有二,正因为这儿山林茂密,地点荒僻,逃犯才会选它做藏身之所。昨夜他一定在远处看见茅屋里的灯,才带伤摸过来,也许想找些吃的、喝的,却被猛烈的狗吠声吓得逃开了。路峰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太离谱,至于这个人犯的是什么样的罪,受的什么样的伤,一时还很难断定。 他倚在一株树干上,手摸着下巴,沉沉郁郁的又想了好一阵子,他想到这个人,会不会因为伤重,失血而死?会不会忍不了饥饿,再到果园来,偷窃或是乞讨?假如他真是道上人物,他身上会不会携有枪枝或刀械?一个亡命山林的困兽,往往是最危险的人物。 面对这个还没露面的人,自己该怎么办呢? 也许他应该立即下山,找到任之重,把情形详细告诉他,正式向警方报案,如果他是登山迷路的,动员警力去觅救他也是没错的;也许自己循着血迹,立即到密林去找他,在时间上可以快六个小时到八个小时,对一个负伤的人而言,快一分钟都能挽救他一条性命;也许他可以不管,照样干他果园里的活计,以不变应万变。 他最后的决定是:万事莫如救人急,先找到他,给他饭食,替他裹伤,再背他下山去求医。他假如是路人,自己是作了一宗功德;他假如是逃犯,就奉劝他去自首或投案。杀头坐???是法院的事,与他无关,救治伤者总是人的本份。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去救一个可疑的陌生人,具有很大的冒险性,路峰在报章上也看到过这类的新闻,双方拼斗时,竟杀死劝解的鲁仲连。一个年轻人向老妇人借镰刀削番薯吃,老妇人把镰刀递给他,对方竟然用刀威吓,强暴了那个老妇。有许多跑路的道上人物,穷凶极恶,甚至恩将仇报,不乏前例。路峰也略略的想过这一点,但他并不害怕,除非是前生前世欠了他的,要不然,我还是要赌上一赌,我相信人性还不至泯灭到这种程度。 既然决意去救这个人,路峰就转回屋里去,准备了干粮、饮水和若干应急的用品,放置在登山背囊里,又带了那两只嗅觉灵敏的狗,这情形,好像昔年出搜索任务,既去了,就得找到他。根据经验估计,这个人带着伤,黑夜摸向灯亮的地方来,他必然是有所需求,很可能是缺乏食物什么的,如果第一个假定不错,他就不会一直朝山的深处攀登,因为越到山的深处越缺少他所需的东西。 两条狗的嗅觉很灵敏,地上的血迹,也许会被水冲淡,那血的气味,却逃不过狗的鼻子,路峰相信,不出两个时辰,自己定能找得到他。 他带着两只狗,穿越密林,当他用开山刀砍伐灌木时,又捡到一块染血的布条,显然是从衬衫上撕下来包伤口用的。两只狗闻嗅过血腥,汪汪吠叫着,领着他朝一处略下坡的地方走,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在一处箭竹林的旁边,他找到了那个人。 他是个身材精实结壮的年轻人,脸上丛生着青惨惨的胡须,他的黑色夹克多处破裂了,左臂上和腰胁间都有伤口,那是刀伤加上枪伤。他仰脸半躺在崖壁间,两眼茫然失神,但手里还拎着一只蓝色的旅行袋,另有一只长形的帆布袋,里面可能藏有刀械。 两只狗的吠叫,使那人紧张起来,咬着牙,伸手攒往帆布袋的袋口,一截皮质的刀柄已经显露出来。 “我是看果园的老路。”路峰喝住了狗,开门见山的招呼说:“晓得你受了重伤,一路找过来救你的。” 年轻人盯着他,眼里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一些。 路峰蹲下身来,打开他的背囊,取出水壶和干粮,还有急救的小药箱。 “我是个退伍老兵,你该看得出来。”路峰说:“不管你是谁,你曾经做了什么,我只不愿眼睁睁看你死在这儿。” “谢了。”年轻的汉子说:“我的事很复杂,你不必卷进这场是非里来,你留下这些东西,回你的果园去罢,我的伤,我自己会料理,我……死不了的。”但他的话刚说完,人就晕厥过去了。 “嗨,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总以为自己是铜打铁浇的。”路峰叹口气说:“看光景,只有麻烦我老人家,把他扛回果园去了。” 还好有一个扛炮弹的硬肩膀,路峰费尽力气,经过好一番折腾,才算把这个受伤的年轻人扛回果园的茅屋里来,替他裹好伤口,他左臂上的伤,是被刀砍的,伤口有三寸多长,一寸多深;腰间的伤,是被子弹贯穿,所幸没有伤及内脏,这两处伤虽不是致命伤,但他负伤奔上山来,流血过多,加上伤口恶化,一样会把命给送掉。路峰在年轻人昏迷之际,检查过那只旅行袋,里面只有简单的换身衣物,并没有枪械,那只长形帆布袋里,却藏有一柄锋利的武士刀,刀上也染有斑斑血迹,先不论他是什么身份,路峰仍可判断得出,他曾参与过一场激烈的厮杀,受了伤,奔脱出来的,他的手腕和足踝上,并没有镣铐的痕迹,可见他并不是逃犯。从他脸上的胡须判断,他负伤逃上山来,最少也有三四天了,问题的焦点,是在于他是不是道上的,还是因为某种事端,开罪了道上的人物,以致遭人围杀? 路峰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看守果园的老头,不必要盘诘对方,问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你就是问了,对方也未必把实话说给你听,弄不好犯了道上的忌讳,真会好端端的被卷进漩涡呢。自己不问,年轻人醒后,也许心存感激,主动的说出一些,那也只好到时候再讲了。 替年轻的伤者包扎时,路峰不禁想起他留在北国的孙子,怕也和这小家伙差不多大了。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彼此不见得都有深仇大恨,逞强斗狠,胡乱厮杀,伤残身体肌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想着想着,便有些隐隐的心疼。 他单罩了一只土鸡,杀了燉汤,一边忙碌着,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平时提到打打杀杀,把那些家伙恨得要死,一旦见到小伙子受伤流血,一颗心却变得又软又热,有些婆婆妈妈起来了,你这名不知,姓不晓的小家伙,老子这正忙忙碌碌,替你进补咧。 临到半下午,也许是鸡汤的香味,使那昏迷的伤者醒过来了,伸手在床上东摸摸,西摸摸,仿佛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路峰捺住他说: “想要命就别动弹,伤口再弄裂了,我方没门儿,你想摸武士刀?还是想喝我为你煨的鸡汤?” “水……水……我要水。” “水是现成的。”路峰说:“如今你在我屋里,好好躺着养伤,有些事,我得跟你讲明白。” “老爹,您请说。”对方虚弱的说。 “我是局外人,不想盘问你什么。”路峰说:“我救了你,你也不必谢我,你要是逃犯,我陪你去警局自首投案;你要不是,伤好了,你走你的路。” “我不是逃犯。”年轻人说。 “你是在道上混的?”路峰说:“年轻轻走正路,用不着成群结党,交往越复杂,牵牵扯扯,是非越多。” “我不混帮。”年轻人说:“我是在南部五专毕业,服役退伍,到一家铁工厂做事。我有个妹妹,爱玩爱混,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她和道上一名杀手要好,怀过孕,也堕过胎,但她那没良心的男友,竟然把她给卖了。我听到这消息,一个人到北部来,想跟她男友讲道理,把妹妹救回来,谁知他们人多势众,掳去了陪我的朋友,一群人涌上来围殴,这把刀是我在混乱中夺过来的,为了保命,我承认杀伤了对方,但我也差点丢命。如今,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这笔账,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打算就此罢休。” “唉,这世界,要都论情论理,也不会那么多事了。”路峰说:“你不但对上了黑道,还得对上人口贩子。你单枪匹马想讨回你的妹妹,算是想得太天真啦!这种事为什么不报警处理呢?” “那我要等多久?三年?还是两年?”对方说:“我妈患绝症,躺在医院里,只要在她活着时,把姝妹领回去,要她叩头认错呀!” “踪,这可真的麻烦了。”路峰说:”这种事,我这老头子无能为力,只好交给现代大侠去处理啦!” “您说现代大侠?” “嗯,我想到昨夜还在这儿的一位老朋友,他是刑事干员,叫任之重,我想找他研究研究,也许能帮你解决难题罢。” 第二棒 路峰不是不知道他这种把“为年轻伤者,解决难题”的责任,交给“现代大侠”处理的想法,不单会替老朋友任之重,添上相当麻烦,并也极可能使自己卷入烦恼旋涡,但他却明知故犯,坦然去做,因为,他是“老兵”! “老兵”,对国家贡献绝大(北伐、东征、抗日、剿匪,半辈子流血、流汗),却受国家照顾甚少(一份为数极薄的“授田证代金”,迄今犹未核发)好像其它行业者,都应该拿了肥厚奖金,大鱼大肉过年,老兵们只配看着别人灯红酒绿,自己喝西北风度岁!在这个“只笑贫、不笑娼,只重罗衣不重人”的失序浇薄社会中,或许人少重视“老兵”?但,平心而论,“老兵们”却绝对值得受别人“敬重”,他们有难得“特质”! 所谓“特质”就是“老兵”的生活经验丰富,是非观念极清!(这是半辈子行伍风霜,出生入死的磨练所得成果。) “老兵”,能吃苦耐劳,不怕困难,均富正义感,具有袍泽爱,合作能力机动强大!(既是百战余生,析理当然如此。) 只要是他们付予同情,认定应该去做的事儿,他们便不畏任何艰巨,自动自发,义无反顾的,甘愿尽心尽力! 年轻伤者的不幸遭遇,使路峰起了“同情心”,而对方想在他妈妈临终之前(已患绝症,不久人世)找回妹妹,慰母病榻的一片“孝思”,更加强了这位“老班长”的怜悯仗义之念…… 念头既定,路峰立刻把燉好的“鸡汤”,和一些应用药物、新鲜水果,放在椅上,端到床头,对那年轻伤者,和声蔼然说道:“年轻朋友,吃的和用的,都在床边椅上,我去找‘现代大侠’,要他尽全力,帮你尽快解决难题,你不必胡思乱想,好好养伤!我常看的武侠小说中,说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又道是:‘善恶到头,终须有报,当空三尺,威赫神明’,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年轻伤者不知说甚么好,只望着路峰,从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感激之意……。 路峰领会得出,微微一笑,不再多话,取了单车,立即动身下山。 山风清凉,拂面生爽,但路峰的心情,却显然沉重,并不开朗,他双眉皱锁,在单车由于山道崎岖的颠簸行进之中,自言自语的失声叹道:“唉……江湖果然无道……。” 这位“百战余生”的老班长,自退役以来,虽然身隐山林,依旧伤时忧国,他总觉得国重“国法”,帮重“帮规”,江湖中最重要的,便是应遵守“江湖道义”!自己前半生走南闯北,到处莫不如此。但如今,时代似乎有点变了?……由于人心过份现实,“轻名重利”,“国法”的“庄严公平”程度,业已起了“问号”,渐渐暧昧、蒙羞。“帮规”中甚么“尊师重道”、“红旗”所掌“三刀六个洞”等的“无上威权”,也告不复多见。“江湖”上,更把“道义”二字,丢弃到九霄云外!以前,非有“杀父夺妻,伤天害理”的“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才被允许于“国法”难及之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来场浴血私斗!如今则根本不论事由,只消“大爷有钱”,便可“贸动杀手”去平白要人家一只手臂、一条大腿,甚至一条性命!同盟中,争权操戈,老么若杀了老大,篡夺其位,决无人凛然仗义,责其“犯上”。“观念”上,过份“成王败寇”;“行为”上,一昧“逞强斗狠”,“睚眦之怨”,动辄“立动刀兵”;“片语之争”,往往“杀家泄忿”!……眼前事实,更见残忍,那位“黑道杀手”,奸人之妹,种玉堕胎,还要薄情图利,把人卖入风尘,更索性倚众逞凶,想杀害这位找他讲理,意欲寻妹慰母的年轻伤者,这哪里还有半点“好汉”意味?怎不令路峰激动“老兵”特质,为了热血沸腾……愤然出头,决定不怕麻烦,管管闲事,去找“现代大侠”,与昔年袍泽,互相联手,来个“为国护法”、“替天行道”,而终于因愤慨填胸,憋得忍不住地,在单车上连连摇头,发出了“唉……果然江湖无道……”之叹! 路峰满胸愤慨,一路嗟叹,但等他骑车赶到了镇上任之重所服务的警局“刑事组”时,却不禁愕然一怔?两眼发直! 因为,任之重的位子,居然竟是空的?这个半生戎马,曾共生死,彼此间,一向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老战友,似乎并未“值勤”,他……他……藉词不肯在山上喝酒,难道会骗了自己……? 路峰刚自一怔,一个“青岛”或是“潍县”的宏亮“山东”口音,已响了起来,笑道:“路老哥,发甚么怔?任之重临时奉命,出‘勤务’了,你……你……不会有甚么太重太急的要紧事吧?……” 路峰目光一注,见时已下班,“刑事组”中,冷清清的,只剩两个值勤人员,发话的是曾经见过面,记得是任之重的要好同事李瑞山。 “瑞山兄,少见,你好……”路峰先向李瑞山举手打个招呼,然后接着说:“有是有点小事,想找任之重聊聊,他去……” 这句“他去那儿出勤务了”的问话,居然才出便顿,留下了大半截儿…… 路峰人情练达,生活经验丰富,想起事关“业务机密”,自己若随口一问,“答”或“不答”都会使李瑞山感到为难,遂主动把话儿截住。 “刑事组”的干员,哪个不是眉毛会跳,耳朵会动,八面玲珑的伶俐脚色?李瑞山在路峰话音才顿之下,便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的哈哈笑道:“路老哥,你见外了!咱们山东汉子,人不亲、土还亲咧!何况我又知道你是任之重整天挂在口边,对你人品、才干,踢得好一路‘潭腿’,并练过好一手‘铁沙掌’,万分佩服的‘老班长’!彼此不算外人,有什么话儿不能说呢?之重兄是我们‘刑事组’里的出群好手,上面有急事抽调,他是去‘北投’了……” 说至此处,转面对“刑事组”办公室中的另外一名值勤人员笑道:“老萧,请你坐镇,唱独脚戏招呼一下,以防万一有甚临时紧急事件?我请任之重的‘老班长’路老哥去‘梅龙镇’喝上两盅,回来会带酒给你。” 姓萧的刑事组员,闻言挥手笑道:“你和路老去吧,但你既喝了,我便不宜再喝,酒可免了,带点卤菜就好……” 李瑞山根本不容路峰客气推托,便替他放好单车,相偕向一家名叫“梅龙镇”的酒馆走去。 路峰是急性子,直心肠人,憋不往地问道:“任之重去‘北投’了?难道风月场中,出了重大血案?或是发现甚么身手矫捷难缠的‘通缉凶犯’?” 李瑞山接口道:“案中人,确实个个身手矫捷,案中事,也必将血肉横飞,但可能会令路老哥深感意外,却与‘风月’二字根本毫无关系……” 路峰果然诧问:“会与‘风月’无关?‘北投’是足令‘宝岛’蒙羞,也早就名震国际的‘鸳鸯风月地’啊?……” 李瑞山笑道:“‘梅龙镇’到了,先点些酒菜,我再在杯盘之间,向路老哥详细报告……” 由于李瑞山是熟客,又是当地警局的刑事干员,“梅龙镇”酒馆方面,自然十分巴结。 但他们的房间,虽被安排得十分精雅,从邻室传来的闹酒调笑声息,却太过放肆肆嘈杂……。 李瑞山眉头微皱,对邻室看了一眼,为他们带座的“梅龙镇”店伙便自陪笑说道:“是‘国际牌’的廖总,悬赏一千元一瓶‘伏特加’,‘凯莉’小姐疯狂争赏,已经独自喝完‘第七瓶’了!……” 女孩子能独尽七瓶俄制烈酒“伏特加”的奇异酒量,刚使路峰听得为之一惊,李瑞山已向店伙说道:“去对廖金土说,我在隔壁,叫他过来……” 店伙才一传话,立刻有个四十左右满面红光的西装笔挺人物,走了进来,向李瑞山拱手笑道:“李大哥难得有兴,你和贵友的一切开销,请赏个脸儿,由我小廖候了……” 李瑞山看他一眼,冷冷说道:“菜钱、酒帐,我会自理,但我听说你财大气粗‘悬赏赌酒’,业已花了‘七千’,能不能凑‘一万’呢?” 这位在店伙口中,被尊称“廖总”,但在李瑞山面前,却只敢自称“小廖”的廖金土,立即点头笑道:“好,小弟遵办,李大哥看热闹吧!‘凯莉’这丫头,虽然已有点发疯,但她一向胆大敢拼,可能还会有再喝三瓶‘伏特加’的勇气?……” 语音方落,李瑞山突把脸色一沉,连“小廖”都不叫的,直呼其名道:“廖金土,我不是要你拿钞票去欺负女孩子,是叫你拿三千元作为‘睡觉奖金’,哄那酒已喝得太多,一心只想赚钱,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的可怜丫头‘凯莉’,放下酒瓶酒盃,一个人,回去乖乖睡觉!” 廖金土一怔,但对于李瑞山,却既不敢辩,又不敢问,只是点头哈腰,连连称“是”的退了出去,而隔室的调笑嘈杂之声,也就慢慢平息。 这时,他们所点的酒菜,业已送了上来,李瑞山向路峰举杯叹道:“路老哥,那‘凯莉’也够可怜的!为了想替她妈妈治病,遂不择手段赚钱,拼命糟踏自己……” 路峰突然想起躺在自己山上屋中“年轻伤者”的妈妈,也得了“不治绝症”,妹妹则被黑道人物始乱终弃,卖入风尘!这“梅龙镇”的酒女“凯莉”却…… 他刚刚灵感突生,有所联想,却被李瑞山的一句问话,把思绪打断。李瑞山问他:“路老哥,你知不知道在‘北投’与‘关渡’之间,有一条‘大度路’么?” 前文曾经交代,路峰伤时忧国,虽然人已退伍,身隐山林,但每日仍勤读报章,关心世事,故面一听李瑞山问起“大度路”来,便点头应声答道:“我知道,‘大度路’又宽又直,别无岔道,和‘屏东’到‘鹅銮鼻’之间,公路上的‘战备道’,甚受目下一般学时髦、不怕死的年轻人宠爱,被称为‘一南一北的飙车圣地’……” 李峰答话至此,“哦”了一声,目注李瑞山道:“我明白了,瑞山兄既说任之重去‘北投’出勤务,但却无关风月,莫非与‘飙车’……” 李瑞山连连点头,接口叹道:“年轻人争强好胜,加上受人怂恿,太不爱惜父母遗体,硬拿生命当作儿戏,要在‘大度路’上,投下‘血的赌注’……” “血的赌注?……”路峰听得有点骇然,也有点悯然,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酒杯。 李瑞山替他把酒斟满,继续说道:“少年人逞强斗狠,成年人推波助澜,这社会,只好新奇,渐失秩序,着实太可怕了!所谓‘飙车族’中,散处全省的‘五大高手’,如南部的甚么‘黑金龟’、‘红玫瑰’等,都已云集‘台北’,约定在‘大度路’上,来次史无前例的‘飞车拼命决斗’,彼此都誓夺冠军,创造惊人纪录,不惜粉身碎骨!再加上各种厂牌的‘机车代理商’,想作活的广吿,和一些有钱有闲的无聊人士,纷纷插花起哄,用百万以上的‘重注’,赌他们所喜欢的好手,或乘骑他们所代理厂牌机车的好手获胜!……” 路峰“咕”的一声,喝干了杯中酒儿,愤然击桌说道:“不行,此风决不可长!社会上的‘卫道之士’何在?这种‘行为’,若被励养成,纷纷效尤,不知将平白丧失掉多少年轻可爱生命?……” 李瑞山从任之重的口中,听说过路峰昔日用脸盆与人赌酒的豪壮故事,知他量宏,遂又为他把杯中添酒,皱眉叹道:“路老哥,这社会中,即令尚有几名悲天悯人,略具深心的‘卫道之士’,也被‘污染的空气’蒙蔽眼睛,‘严重的噪音’堵塞耳朵,无聊而寂寞得彼此凑个‘搭子’,上桌‘打麻将’了……” 路峰知他说的虽是“愤世之语”,却也全属实情,不禁同声一叹,又是半杯酒儿下喉…… 李瑞山陪了半杯,加重他的山东乡音,苦笑又道:“她奶奶的,‘卫道之士’纷纷独善其身,噤若寒蝉,这份遏阻邪风,拯救孩子的重责大任,自然便必须由治安人员来主动担负!路老哥是明白人,你知道像这种‘飙车豪赌’的事儿,必然有‘黑道’介入!事前防堵既难,事后的处理安抚,亦颇不易!上面才尽量抽调宪警好手,支持勤务,任之重兄便因此受命,立即赶去……” 路峰听得立从眼前幻现一幅败固惨败,胜亦险胜,断肢折体,血肉横飞的“惨不忍睹画面”,连杯中美酒,都为之喝不下去地,失声叹道:“这群‘车手’,误解了‘荣誉’二字,甘心卖命,被人操纵利用,真是些‘笨孩子’、‘怪孩子’啊!……甚至连外号起得都有点怪怪的,‘黑金龟’,业已并不具备甚么‘英雄意味’,‘红玫瑰’的脂粉气息更浓……” 李瑞山一笑接道:“脂粉气到蛮合于情况,因为‘红玫瑰’本来就是女孩子嘛!” 路峰举箸夹块卤牛肉,蘸些辣椒酱入口,愕然说道:“女孩子充当重机车的‘车手’,和男孩子拼命赛车?……” 李瑞山笑道:“那个‘红玫瑰’,胆大包天,又泼又辣,在南部的‘黑道’中,混得蛮有名堂!尤其一跨上她那辆心爱铁马,引擎响处,万事皆忘,根本把‘生死’置于度外,豪迈之状、暨技术之好,绝对不让须眉!故而,这次在‘五大高手斗飙车’的‘血腥赌局’之中,她相当被人看好,投注不少,不是‘大热门’,也是‘次热门’呢!……” 路峰喝不下酒,也没有兴趣继续吃菜,他两眼望着窗外,神情进入沉思,不知在想甚心事?…… 李瑞山想问,但又忍住,只是继续为路峰向杯中添酒…… 路峰此行,是为那“年轻伤者”妹子失踪之事,向他心目中的“现代大侠”(警局刑事组员任之重)求助而来,则此际的失神想事,当然不会偏离“主题”太远…… 故而,他第一个念头是想:他立即赶去“北投大度”。一来,可以找着任之重,告知自己心事;二来,可以借机开开眼界,倒看看那些年轻“车手”有多骠悍?和在背后操纵他们的“黑道人物”,是甚么三头六臂?三来,常言道:“物以类聚”,那“年轻伤者”曾说他妹妹“爱玩爱混”,则江湖中的“女混混”,纵然不多,此行若能见到那位业已混得有了名堂的“红玫瑰”,旁敲侧击,着意留神之下,或许可以获得一些关联那年轻伤者失踪妹子的有用讯息?…… 路峰的“第一个念头”中,无论是“一来”、“二来”、“三来”,理由都相当充份!似却被继之而起的“第二个念头”,予以完全推翻! 路峰的第二个念头是觉得自己不能立去“北投”,必须先回转山上果园住处。 因为年轻伤者身上的“枪伤”不重,“刀伤”不轻!自己不过略微为他“包扎止血”,使他先恢复神志,稍进饮食而已,倘不及时在镇上购备良好药物,替他作进一步的调治,这尚不知姓甚名谁,家居何处的陌生“年轻伤者”,撑不撑得到自己偕同任之重,从‘北投’事毕赶返,实在难以预料!…… 万一费了不少心力,回到果园住处,床上躺的,只是一具死尸,则万事成空,岂不闹了笑话?也是莫大憾事! 想通实际利害,行动便定先后,路峰一伸手,止住了李瑞山为自己添酒之举,站起身形,正色说道:“瑞山兄,多谢热情招待!我有要事,必须立刻赶回山上果园,改天由我路峰作东,请你和任之重,弟兄们放怀一醉!” 李瑞山因自己尚在值勤,也不宜离开办公室太久,遂招呼店家结帐,并替那萧姓同事,带些食物,向路峰含笑说道:“路老哥,咱们山东老乡,甚少虚伪客气,小弟遵命,下次扰你,如今就回‘刑事组’取单车吧。” 路峰取了单车,又在镇上买些疗伤止血,补强体质的特效药物,便急急赶回果园。 说也奇怪,人类的“第六感”,往往会神奇得不可思议,路峰在回山途中,莫名其妙的,老是不住的心惊肉跳! 路峰双眉深蹙,暗自骂道:“真他奶奶的,不知要出甚么邪门事儿?想当年,‘台儿庄’大捷、‘太行山’打游击,咱老路饿时吃过‘人肉’,渴时喝过‘马血’,在如山尸堆之中,脱光膀子睡觉,何曾半点含糊?今天为何老是眼跳心惊,周身不宁……” 自言自语至此,路峰蓦然全身一震,几乎控制不了单车把手,冲下了路旁山沟! 他的眼不跳了,因已凝视在“某一点”上,成了眼光发直! 他的“周身不宁”情况,则更进一步,变成了全身发抖! 使这身经百战“老士官长”,突然目光发直,全身发抖之故,是路峰蓦然在山道的一拐弯时,看见了路边一具尸体! 不是人尸,是具狗尸! 不是甚么身价十分名贵的“波士顿狗”、“大丹狗”、“松狮狗”,只是一只平平凡凡的黄花土狗。 狗种虽然平凡,但狗和人之间的感情,却绝不平凡!这是“大黄”,也就是路峰独居深山,藉解寂寞,与他相依为命的两只土狗之一! 狗的死法,更不平凡,它几乎连狗头都断了下来,颈间伤口太深,已可看见内脏! 路峰虽不是“法医”,却一眼可以断定,这是“刀伤”——极锋利的“刀伤”,一刀便送了“狗命”! 于是,路峰立即联想到“年轻伤者”所有“长形帆布袋”中的那柄极锋利的“武士刀”…… 联想方起,路峰便几乎咬碎钢牙,低低喊了一声:“天哪……” 这一声“天”,喊得不高,但若掉句文儿,却着实比甚么“巫峡哀猿”、“孤舟嫠妇”,远要来得凄切! 路峰不希望自己的联想实现,因为倘若真是那自己救了他命,替他全心全力找寻他妹子的“年轻伤者”,挥动锋利“武士刀”,杀了“大黄”,则“世人”的“良心”,……真令平生以“义”对人,以“义”对事的“老士官长”路峰,无法承受这种以怨报德的过份残酷事实! 此处,已是果园,再有两丈远近,便到路峰所居茅屋。 只消一进茅屋,杀狗之举,究竟是不是“年轻伤者”所为,便可以有答案了…… 路峰才以度历过无数出生入死战阵的宝贵经验,把心神收摄镇定下来,推着单车,向茅屋走了两步,居然惨剧再现,使他遭受到更强烈的震撼! 又是一具狗尸! 这次,不消问,是“二黄”了,但“二黄”死得却和“大黄”决不一样! “大黄”的“头”,虽几乎断了下来,却仍有少许皮肉相连,挂在脖子上面! “二黄”却根本没有“头”了,它时常被路峰抚摸怜爱的那颗“狗头”,已裂碎成模糊血肉! 路峰是玩枪专家,一望便知,“二黄”是死在近距离发射的“散弹猎枪”之下! 又一只爱犬报销,并死得更惨,路峰所受的震撼,当然更为强烈!但他也表现出奇镇静! 他悄无声息的放倒单车,而把果园中、菜圃内的一柄锄头,摸在手内! 他不再“喊天”,因为,路峰知晓所谓“天道”,距离现实太远,如今能不能勘察真相,决定祸福,甚至于能不能为爱犬复仇,全得靠自己一些“潭腿”、“铁沙掌”上的功夫,和处变不惊,遇事镇定的战斗经验! 自己检查过,年轻伤者的“长形帆布袋”内,虽有“武士刀”,却决无“猎枪”,则“二黄”狗头尽碎的这具惨死遗尸,岂非不问可知,已证明有持枪的“第三者”到了“果园”,甚至,人还没走,正藏在自己的茅屋以内! 路峰的“潭腿”练得不错,“铁沙掌”的造诣也深,他既准备动手,何必还悄悄摸柄“锄头”,作为无甚威力的粗笨兵刃? 这不是多此一举,也不是藉以壮胆,这是路峰的经验老到! 因为已明知对方有枪,倘若自恃武勇,徒手进屋,则只消“砰”然一声,慢说他只是个手底下练过武功,有两下子的“老士官长”,就是能七进七出曹兵大阵,有万夫不敌之勇的“常山赵子龙”,也照样无可侥幸的应枪伏尸,又去和他的“大黄二黄”相依为命! 如今,路峰屏息静声,几乎是以“匍匐前进”的,到了茅屋门右,先横伸锄头,轻轻顶开屋门,然后便展开了他比常人麻利矫捷的“中国功夫”,轻灵无比,电掣随后窜进! 路峰期待着屋门一开之时,有声“砰”然枪响! 只要对方的“猎枪”,不是“连发上品”,则在“第一弹”业已击发、“第二弹”未及装填的刹那之间,便是自己施展“中国功夫”的大好制敌机会! 路峰既失望也失算了,不单门开时,枪声未响,连他人已进屋,也未见半丝敌踪? 不,不是没有动静,路峰人才进屋,便有一条黑影,向他怀中飞扑! 路峰既没有闪,也没有挡,更没有怕,竟听凭那条黑影,扑进他的怀内! 因屋内灯光未灭,看得分明,那条黑影既非兵刃,也非暗器,是他硕果仅存的唯一同居伙伴! 路峰住在这别无邻居的荒山果园之中,养了两只土狗,一只黑猫。土狗“大黄”“二黄”已告双双惨死,则这只猫儿“老黑”,便成了他唯一仅有的亲切之物。 “老黑”蜷伏在路峰怀中,目光凝望主人,流露无限惊恐,全身黑毛,也一根根的竖了起来,并有点轻微颤抖! 路峰摸了摸“老黑”的头,目光扫视出人意料的屋中情况,神情有片刻惶惑? 屋中,不仅没有所料携枪“第三者”的敌踪,连原本躺在榻上,尚不知名的“年轻伤者”,也居然失去踪迹! 他那只盛装换洗衣物的“蓝色旅行袋”还在,内藏“锋利武士刀”的“长形帆布袋”,则已不见。 屋中,一点不乱,没有半丝打斗痕迹,连自己已燉给“年轻伤者”服用的鸡汤食物等等,都好端端地,仍在床边椅上原处。 没有半点异样,没有半句留话,就是人不见了…… 令路峰愕然迷惑的是:携枪杀狗的“第三者”,是甚么身份?…… “年轻伤者”的失去踪迹,究竟是自行离去,还是被人掳走?…… 不论他伤愈已否,换洗衣物既在,又有持枪“第三者”的介入,则“年轻伤者”的失踪,其“被动”成份,似乎大于“主动”! “吉”“凶”又如何呢?…… 这件事,一开始便流了血,蕴有“凶杀”意味,则“年轻伤者”,若是被人掳走,岂不多半凶多吉少! 事已如此,自己应该如何? 老兵们绝少畏难,在路峰戎马半生的“字典”中,更从来没有“退缩”二字! 刹那间,下了决断,他认为大丈夫有始有终,既管闲事,便管到底。对于失去踪迹的“年轻伤者”,不论吉凶生死,都应该设法加以追寻援助,并包括搭救他被人卖入风尘的妹子在内! 找“现代大侠”主办,由自己纯义务协助的原意,则仍然正确可行,路峰遂下了决定,办完“善后”,立刻赶去“北投”,与任之重互相会合,吿知他此间发生的一切情事。 所谓“善后”,是狗和猫的善后,两只土狗,埋了便罢,当然不必还替它们立甚墓碑,猫儿则暂时寄养到山下杂货店老板娘阿旺嫂的家中。因路峰自知这桩客串侦探的缉凶寻人任务,决不轻松,归期难定,果园附近,别无人居,若不替“老黑”找个临时栖身之处,它岂不变成“野猫”,那就太可怜了! 第三棒 取缔飙车,是交警的职责,任之重是办刑案的,本来和他无关。因为他是老刑警,上面临时调他去协助,也只是预防有刑事发生而已! 虽然只是协助,但这一晚也够他辛苦的,回到宿舍,已是疲惫不堪,脱下警服,连澡也懒得洗,倒头就睡。 就在刚睡下不久,就听到门铃响了。 受到严格训练的人,纵然在熟睡之中,也会保持着一份警觉,他一骨碌翻身坐起,一面揉着眼睛,跨下床来,心里可在暗暗诅骂:“又有什么死人的事儿,一大清早就来敲门,连睡觉的自由都没有,警察真不是人干的。” 套上拖鞋,赶到门口,隔着门就大声道:“是什么人……” 话还没有说完,拉开木门,不由得蓦然一怔,咦出声来:“老哥,是你,你怎么啦?快进来。” 敲门的是老班长路峰,只要看他双眼包满红丝,额头上还有汗水,准是一夜未睡,从果园老远赶来的。 路峰跨进门,吁了口气,道:“老弟,总算找到你了!” 任之重关上门,让他在小客厅的一张旧沙发坐下,转身倒了一杯热开水,说道:“老哥,先喝口水,我听小李说,昨晚你找过我,现在一大早又匆匆赶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 路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才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任之重递过一支香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除了吸烟,他只是用心听着,直等路峰说完,才一手搔搔头皮,说道:“老哥回去,除了发现大黄、二黄被杀,年轻人也部件了,没遇上什么人?” 路峰猛吸了一口烟,气愤的道:“给我遇上了,不先打断他两条腿才怪。” 任之重笑道:“老哥,这可使不得,别说人家手里有枪,就是没枪,你打断人家两条腿,就会惹上官司。” 路峰道:“那时我真气愤极了,恨不得一把扭断那狗贼的脖子才称心。” 任之重点燃了第二支烟,还没吸上两口…… 哔、哔、哔、哔,放在枕头边的呼叫机突然响了起来。 任之重攒着浓眉,说道:“不知又是什么人在扣我!老哥,你坐一回。” 他匆匆入房,又很快回出,说道:“是分局在找我。”拿起几上电话,拨了号码,刚说来声:“喂!” 听筒里响起他组里小魏的声音说道:“组长,你回宿舍了……” 任之重道:“我不回宿舍又能到哪里去,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魏道:“××路出了事,有一名少女,遭人奸杀,弃尸在草丛里……” 任之重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小魏道:“就在刚才,是一名路人报的案。” “好,我就来。” 任之重放下话机,朝路峰道:“刚才有路人报案,××路有一名少女遭人奸杀,我要赶去看看,老哥老远赶来,不如先在我床上休息,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路峰点点头道:“咱们兄弟俩,你还用和我客气?快去吧!” ×      ×      × 赶到现场,部份路段已有警方封锁,两名警员看到任之重赶来,一起打着敬礼。 法医叶强刚验完尸,直起身来,看到任之重,招呼道:“任组长,你这时才来?” 任之重道:“我从昨晚到现在,只睡过三分钟,你还嫌我迟到了?” 叶强笑道:“好了别发牢骚了,咱们谈正经的吧。这女孩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她姓名都不知道。” 任之重问道:“如何致死的?” 叶强道:“轮暴后被皮带勒死的。” “这班歹徒真是无恶不作,残忍极了!” 任之重愤慨的握紧拳头,在左手掌重重击了一下,又道:“你看作案的有几个人?发生在什么时候?” “少说也有四五个人……” 叶强沉吟着道:“至于正确的时间,应该在两点到四点之间。” 任之重问道:“采到几个指纹?” 叶强朝他耸耸肩,苦笑道:“除了草丛间泥地上留下的几个脚印之外,找不到一枚指纹。” 任之重轻轻叹息一声道:“现在作奸犯科的人,犯罪手法也随着时代进步,这要怪所有传播媒体和暴力电影,绘声绘影,越是报导得详尽,越使犯罪的歹徒都学乖了。” 口中说着,走近女尸,掀起油布,仔细查看了一阵。 这女尸不过二十一二岁,短发,生得还算清秀,皮夹克、t恤、牛仔裤,手腕上戴一只男用电子表(已褪下),脚上穿一双白色名牌运动鞋(已脱下),就没有其他事物了。 任之重替她覆上油布,刚站起身,只见一名警员手中拿着一顶红白相间的安全帽,奔了过来,说道:“任组长、叶法医,这顶安全帽是女用的,被丢弃在三百公尺外的一处山坪草丛里,是不是和本案有关?” 任之重看到红白相间的安全帽,突然想起昨晚一群飚车男女中,有几个飞女戴的安全帽,正是红白相间的颜色,和这顶属于同一厂牌! 叶强从警员手中接过安全帽,立即用软尺量了尺寸,点头道:“这顶安全帽和死者的尺码相同,如果安全帽是她的,那就应该有一辆机车才对!” 任之重道:“是有一辆机车,很可能给歹徒骑走了。” 回到分局,任之重交代组里的一名小姐,要她立即向昨晚取缔飚车的交通队联络,询问有没有昨晚飚车男女的资料,同时朝壁间悬挂的这一区域道路详图,详细的观察了一阵,然后又向李瑞山低低的嘱咐了几句,就朝外走去。 他在附近超市买了一打啤酒,和一些下酒菜,赶回宿舍,差不多已十一点光景,路峰终究年纪大了,昨晚一晚没睡,倒在他床上,睡的正酣。 任之重跨进房去,看了他一眼,不觉微微一笑,就退了出来,电话铃就响了。 任之重拿起话筒,只听李瑞山的声音说道:“组长,我是李瑞山。” 任之重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瑞山道:“事情是有一点,和我们刑事组却没有太大关连,也许只是我的联想……” 任之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瑞山道:“昨晚你到北投去了,路老哥来找你,我就请路老哥到梅龙镇去喝上几杯……” 任之重唔了一声,问道:“是梅龙镇出了事?” “那倒不是。”李瑞山道:“当时咱们隔壁‘国际牌’廖总和一个叫凯莉的酒女正在闹酒,喝一瓶伏特加就是一千元,据说凯莉的母亲生了重病,急需要钱,一口气喝了七瓶……” 任之重不耐的道:“你还没说到主题上吗?” 李瑞山道:“你听我说下去喽,当时路老哥曾说,他怀疑凯莉有些像那年轻人失踪的妹妹……” 任之重笑道:“哪个酒女不爱钱,不爱钱就不会出来捞了,若是问起她们原因来,又有哪一个不把自己身世编得孤苦无援的可怜虫,不是这样,怎能博得冤大头的同情?” 李瑞山道:“但刚才梅龙镇张经理报了警,说凯莉失踪了。” “凯莉失踪了?”任之重问道:“如何失踪的?” 李瑞山道:“刚才是张经理电话报的警,只说凯莉失踪了,详细情形还不清楚,我是想起昨晚路老哥说过那句话,才联想到凯莉的失踪,会不会和那年轻人有关?所以打电话给组长的。” 任之重笑道:“路老哥就在我这里,你马上过来。” 李瑞山道:“组长,凯莉失踪的事,目前并没涉及刑案。” “我知道。”任之重道:“我叫你马上来,你就马上来。” 李瑞山道:“好,我马上就来。” 任之重挂上电话,只听路峰问道:‘老弟,是李瑞山的电话?那个叫凯莉的酒女失踪了?” 任之重回头道:“路老哥,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路峰笑道:“到底年岁不饶人,从前两三个晚上不睡,也没这么困过,一倒下去,就睡熟了,不是电话铃声,我还不知道老弟回来了呢!” 任之重道:“我讲完电话,正准备叫你起来呢,你看,酒菜都买回来了,唔,李瑞山也快来了。” 路峰道:“刚才李瑞山在电话里不是说梅龙镇那个叫凯莉的酒女失踪了吗?我好像有一种预感,凯莉会不会是那年轻人的妹妹?她无故失踪,会不会是给人掳去的?” 任之重听得一怔,点头道:“那就这样,等李瑞山来了,咱们就到梅龙镇去。” 第四棒 “红玫瑰”,这不是“北投”“大度路”上飙车那个头头的外号吗?路峰想起了李瑞山的话,记得李瑞山说,“红玫瑰”胆大包天,又泼又辣,在南部的“黑道”里,混得挺有些名堂,置生死于度外的豪迈之状,骑机车的技术之好,绝对是愧煞须眉。 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居然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以一手髙明的飞刀绝技,吓跑了那五个小子! 她能玩一手高明的飞刀,足证她在南部道里混得不错不假,加上她那种置生死于度外,愧煞须眉的豪迈,恐怕也是她能在南部黑道扬名立万的条件之一。 可是她怎么会出手救他路峰?是赶巧了?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所谓赶巧了,是说这个“红玫瑰”为别的事上这儿来,可巧碰上刀疤小伙子五个合力袭击他路峰,想要他这条老命,她不能见死不救,就仗义出手,露了一手飞刀绝技,吓破了那五个的贼胆,使他们落荒而逃。所谓另有别的原因,是说“红玫瑰”根本就是跟在那五个后头来的,眼见那五个联手行凶,对他路峰这么一个看果园的老人下毒手,就仗义出手,救了他路峰。再有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不该有的想法,那就是“红玫瑰”跟那五个是一伙,她是他们的“大姐头”,不愿伤及无辜,甚至杀他路峰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有损她“红玫瑰”的名声,所以出手阻拦。 要是头一个,‘红玫瑰”不可能骑着她的重型爱车,无缘无故往这种地方跑,尤其刚下过雨,地既泥泞路又滑,为别的事儿上这儿来,那只有一样——那个受伤的年轻人。刚知道,他叫凌子强。 要是第二个,红玫瑰可能是因为好奇,有一半也可能是为了那个凌子强。 要是那不该有的第三个,“红玫瑰”就更是为凌子强了,不过,第一个她还可能是凌子强的朋友,第三个她就铁是凌子强的仇敌了。而凌子强告诉路峰他受伤的经过时,整个亊件里只有一个女人,凌子强的妹妹,并没有“红玫瑰”。 究竟是怎么回事,路峰一时得不到结论,既然得不到结论,与其在这儿耗时间,不如利用时间去救人。救谁?当然是凌子强。 根据到现在保留还算完整的现场看,凌子强并没有遭毒手,并没有遇害,他一定是听见大黄、二黄发现生人侵入的叫声时,就机警的抓起他那唯一可以防身的利器——武士刀,躲了起来,但走避仓惶,所以鸡汤既没动,治伤的药也没带。他甚至只喝过水,没进一点食,身体根本还很虚弱,再加上走避仓惶,什么都没带,情况绝对是凶多吉少,很不乐观。 那么,上哪儿找他去?根据人的习惯,加上没有时间选择,别的路根本不熟,凌子强他只有一个去处,原先找到他的那个地方。 就算不对,找了总比不找强,干耗在这儿又能干什么?这儿已经是个伤心地了,“大黄”、“二黄”一如他路峰的亲人,伴他寂寞,为他看门守卫这么多年,为免触景伤情,能躲也躲了吧。 既然有这么样个心意,既然决定了,事不宜迟,救人如救火,路峰就匆匆抓了些该带得东西,二次进山去了。 路峰刚走没多久,又一辆摩托车驰到,是奉命保护他,并且査那帮歹徒底细,跟落脚地点的王小朋。 王小朋遍寻不着路峰,车在人不见,足证路峰已经回来过了,加上遍地的机车轮痕,跟打斗痕迹,使得他脸色沉重,眉头紧皱,骑着他的警用机车匆匆走了,走时候的速度,比来时候足足快了一倍。 回到了分局,王小朋把机车匆匆停好,几乎是冲进了分局大门,有个组里的同事正好从分局出来,他像没看见,坐在门口值勤台上警员跟他打招呼,他也没理,惹得两个人一脸诧异的直盯着他又冲进了刑事组。 冲进刑事组,一头扎进了组长办公室,一五一十的跟组长作了报告。任之重静静听完,脸色虽然凝重,可是还能耐着性子问:“以你看是怎么回事?” “报告组长,”王小朋说:“我怕你那位老班长,已经让那几个家伙掳走了。” “除非那几个家伙就是侵入果园,杀了老班长的两条狗,使得那个受伤的年轻人不知去向的歹徒。”任之重两道浓浓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对!”这个字从王小朋嘴里脱口而出。 “对个屁!”任之重砰然一声拍了桌子,桌子上的茶杯、文具、电话机跟他山东人特有的魁梧身躯,一起跳了起来,他爆发了,扯着嗓子打雷也似的:“亏你还有脸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堂堂的国家司法警察,我刑事组的干员,竟让几个下三流的混混整了一顿,不动用警械,鸣枪示警,脱不了身不说,居然还把那么一个大人保护丢了,你还有脸回来跟我报告,我都替你脸红——” 任之重结结实实的把这个平日相当得力的部属骂了一顿,王小朋静静的站在那儿听,一声不吭。因为他这位顶头上司骂的是实情,他自己都觉得窝囊,尽管不能全怪他,毕竟他脱不了责任。何况,多年来的共事,出生入死,同甘苦,共患难,袍泽之间如父兄,似乎,就像一家人,骂上个几顿算得了什么? 任之重骂完了,看了站在眼前的这个弟兄,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骂得过了火儿,他又拍了桌子,可是骂锋转了,真的是安慰这个得力部属:“奶奶的,这些王八旦们也太无法无天了,都是让这个院,哪个会,掀桌子、打架带坏的,眼里哪还有法律,哪还有公理……” 既然共事多年,既然像一家人,王小朋还能不明白这位顶头上司的用心,他既安慰又感动的看了这位杠子头组长两眼,还是没吭声,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说话,一说话组长的骂锋就会又转到他身上来。 台湾的治安虽然越来越坏,虽然大不如从前,可是这个分局的辖区一向还算平静,就算有事,那也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不是谁家的老公捉到老婆跟男朋友在一起,就是谁家的老婆捉到老公跟女朋友在一起,分局里哭哭啼啼,打打闹闹,这种事只能劝合,不能劝离,一番苦口婆心,欢喜冤家十对有九对总是和解了事,当然,少不了悔过书,少不了指天划地的保证。现在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件刀光剑影,血淋淋的刑案,可是真够倒倒霉,真够烦人的。 倒霉归倒霉,烦人归烦人,活生生的一个大人被掳走了,不能不当急件处理,何况落在歹徒手里的是自己的老班长! 很明显的,那些歹徒掳走老班长,是因为老班长救了那受伤的年轻人,收留了他,或者是为逼问那个受伤年轻人的下落,从老班长养的两条土狗惨死的情形看,歹徒心狠手辣、凶残异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老班长上了年纪了,无情岁月的折磨、摧残,也已经不复当年冲锋陷阵、浴血会战时候的铜筋铁骨,就算是一顿拷打,他也受不了。 任之重这里就要下令搜救,办公室外有人敲了门,谁在这节骨眼上往组长面前送?任之重不耐烦的一声:“进来”,门开了,进来的人让任之重、王小朋都一怔。 进来的是个妙龄女郎,脸蛋儿美、身材美,入时的穿着也充满了帅气,她左手拿着皮包,右手拿着刚摘下来的太阳眼镜,嘴角挂着动人的微笑。 “教官不认识我了!”标准的国语,出谷黄莺似的话声。 王小朋瞪大了两眼,任之重一脸迷惑:“你是——” “教官”,当然是在警校教过她。没错,任之重凭多年的办案经验,在警官学校教过几天课,可是那时候学生那么多,实在想不起眼前这位是哪一个,何况她这时候的穿着打扮,跟那时候大不相同! 女郎俏皮帅气的行了个举手礼:“报告长官,陆红报到。” 陆红?任之重脑海里闪起一道光亮,然后,储存的记忆闪电似的过带,找寻,很快的,在警官学校众多女学生中,找到了一个影像,这个影像,跟眼前的人迅速合而为一。任之重叫出了声:“陆红,是你,天啊,你变了那么多,我哪认得出是你——。” 是啊,当年警官学校那个陆红,娇柔文弱,皮肤白晰得有点像营养不良,谁碰她一下能疼得哭,跟眼前这个简直判若两个人。 陆红捉狭的看了看任之重,自己都觉得走了样儿的身躯,含笑说:‘要是在街上碰见,我也不敢认教官。” 小妮子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其实她何尝吃亏,任之重说她变了那么多,是说她变刚健、变俏皮、变帅气了,变得混身上下充满了青春气息与活力了。 任之重笑了,王小朋也笑了。 “坐,”任之重刚一开口,王小朋不但利落的搬过来一张椅子,还给倒了杯茶。 “谢了。”陆红含笑抬头望王小朋。 “对了,忘了给你介绍了,”任之重说:“王小朋,我组里的好手,警校××期。” “前辈,”陆红欠了个身。 王小朋脸皮薄,最怕跟美女说话,更受不住美女叫他“前辈”,脸一红,找个藉口闪了。 门把王小朋的身影挡在门外,任之重骂了声:“没出息。”当然,那不是骂,任之重收回了目光,也坐了下去:“陆红,毕业以后……” “报告教官,我毕业以后就进了刑事局侦一队,一直到现在。” “刑事局侦一队,好啊!”任之重看了眼前这位美而俏的警花,不免摇了摇头:“真快,这一幌多少年不见了。” “谁说的,”陆红说:“前两天教官还见过我呢。” “前两天?”任之重不记得了,一点也想不起来,看了陆红的神情,模样儿,不像是开玩笑,他简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人痴呆症”,在他的印象里,这两天真没有见过陆红这么一个女孩儿。 陆红眨了眨眼,模样儿不但俏皮,还带点儿神秘:“前两天夜里,大度路。” 任之重明白了:“那么多人,我哪会注意……” “教官注意了,教官对我特别注意,”陆红说:“那个飚车女高手,‘红玫瑰’——” “红玫瑰怎么了?” 搁谁谁都会问,这时候提此干什么。 陆红笑而不语,笑得更俏皮、更神秘。 任之重脑子里“轰”一声,灵光猛闪,如醍醐灌顶,刹时间他真明白了,一下子窜了起来,眼瞪圆了,嘴张圆了:“你,你就是红玫瑰——?” “教官,我的名字只有一个‘红’字,我喜欢玫瑰。” “怎么会……” “报告教官,我奉命混进南部黑道已经好久了,为的是侦查一个犯罪组织,最近发现他们有一部份北上,渗入了‘飞车党’,我也跟着北上——” “天,你一个女孩子家混进黑道……” “我还有个搭档,侦一队的同事,警官学校的同期,教官不记得我,一定记得他,因为他在那儿都是锋头最健!” “谁?” “李强。” 不错,李强,那小伙子还真是在那儿锋头都最健,任之重不记得那些学生的任何一个,却清清楚楚记得李强,因为小伙子不但学科、术科都好,而且举凡射击、技击,样样都第一,连各类运动都是代表学校的校队,尤其小伙子长得帅,在学校的时候就风靡了不少女同学,陆红有这么个搭档,任??重放心了。在任之重心里,尽管陆红愧煞须眉,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其实,任之重他错了。 话说到这儿,任之重忽然想起老班长,他打算赶快再下令,可是陆红拦住了他,告诉他她一方面是为向教官报到,知会分局刑事组,让刑事组知道她的身份,必要的时候寻求支援,另一方面也是为路峰来的,她知道路峰跟任之重的关系,把山上见过路峰,救了路峰的事告诉了任之重。 任之重放心了,至少老班长没被那帮歹徒掳去,没落进凶残歹徒的手里。可是老班长哪儿去了?陆红推测,他是找那个叫凌子强的受伤年轻人去了。 陆红推测的十分正确,可是任之重并不知道,他只认为陆红的推测合理,老班长就是这么个人,一副古道热肠,做事有始有终,绝不会任那个凌子强,就这么不见就算了。这下,任之重是真正的放心了,他可以全心全意侦办凯莉的失踪,跟无名女尸的命案了。 ×      ×      × 老兵不愧是老兵,路峰把他作战的经验应用到了现在,果然,他在头一次找到凌子强的地方发现了痕迹,听见了动静! 痕迹,在满地泥泞上,一眼就看出来了;动静,在茂密的矮树丛里,枝叶沙沙作响。 “凌子强,是我!”路峰望着那一片矮树丛说。 他先出声,是怕凌子强不知道是他,产生误会袭击他,凌子强带着那把武士刀,那是能要人命的玩艺儿,就算要不了命,挨上一下也够受的。 那知道,他不出声还好。像受伤野兽的一声咆哮,矮树丛里冲出了一条黑影,挥动着寒光闪闪的武士刀,向着路峰就砍。 路峰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不正是凌子强。 凌子强是凌子强,可是已经不像凌子强了,模样儿吓人,头发零乱,衣裳破裂,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血色全跑到两颗眼珠上去了。 路峰忙躲,也忙叫:“凌子强,是我!” 幸亏路峰的身手还不错,他躲开了。可是凌子强真像只受了伤的野兽,他像没听见路峰的叫声,喉咙里不住的咆哮,武士刀也不住的向路峰挥砍。 路峰明白了,凌子强现在是歇斯底理状态,神智已经不清楚了,他不再叫了,一边躲,一边找机会制住凌子强,至少得先夺下他那把武士刀。 可真是险象环生,让人捏把冷汗,也幸亏凌子强神智不清楚,武士刀挥砍没了准头,没几下子,凌子强就被路峰一腿扫倒了,然后一个虎跃扑上去夺下了他的刀,凌子强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来了,还挣扎,还咆哮;人在这时候力气特别大,难对付,没奈何,路峰只有给了他一记“铁沙掌”。 凌子强昏过去了,路峰略作喘息,趁这机会给他换了药,一边换药,路峰一边庆幸,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凌子强的伤口情形不妙,要是任他再在山里待上半天,非恶化不可,到那时候就是大麻烦,不赶快急救,他凌子强这条小命准报销。 折腾半天换好了药,凌子强也醒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能认人了,可是平静多了,路峰又是水又是干粮的喂了他一顿,虽说吃饱了不想爹娘,凌子强肚子里有了食儿跟水,马上就认出路峰了。 “你……”凌子强直瞪着路峰,一脸惊愕。 “认出我来了。”路峰说:“谢天谢地,刚才你差一点没要了我这条老命,真要是那样,你也活不成。” 凌子强更惊愕了,他想问,路峰一摆手说:“过去了,已经不重要了,我是回到果园,看到家里的情形才又进山找你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凌子强告诉了路峰,据他说路峰走后没多久,他正想喝路峰给他燉的鸡汤,然后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恢复恢复体力。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机车声,然后是“大黄”、“二黄”的狂叫,最后是枪声踉“大黄”、“二黄”的惨嚎,随后一切寂然无声,他知道不妙了,也知道那是来找他的,他看都没敢看,就抓起他唯一的武士刀,吃力的翻出窗户跑了,最后他问是怎么个情形。 路峰就自己的所见告诉了他。 凌子强听了路峰告诉他的,为他连累了路峰也连累了大黄、二黄惨死,很不安,很难过。 不安归不安,难过归难过,可是这时候他脸上已渐渐有了血色,精神也好多了。看着凌子强的不安、难过,路峰并没有安慰他,因为大黄、二黄的惨死,路峰比他更难过。 忽然,凌子强想起路峰叫他的名字,他觉得奇怪,他记得没有告诉路峰他叫什么名字,根本就没有机会。 路峰把刀疤小伙子五个找他要人,以及联手行凶的经过告诉了凌子强。 凌子强一听就说:“那一定就是到果园找我,打死大黄、二黄的凶手。” 路峰也这么想,他还把镇上发生的失踪案,跟凶案都告诉了凌子强,并且认为说不定这些案子都有关连。 静静听完,凌子强忽然瞪大了眼,震惊的抓住了路峰的手:“你说那个凯莉坠入风尘,也是为给她母亲治病?” 路峰马上就懂他的意思了,可是还是点了头:“是啊。” “也有人怀疑,那个被奸杀的女子,就是失踪的凯莉?” 路峰不得不这么说了:“你也别想得太多……” 凌子强像没听见,抓得路峰更紧:“有没有人去认尸,那个被奸杀的女子,到底是不是那个凯莉?” “那我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就就回山上来了。”路峰说。 “你说你旧日的袍泽,在镇上分局里当刑警?” “是啊,我就是为你的事找他去的。” “能不能安排我去认认尸?” “你怎么老往坏处想!” “你不知道,她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还有那个道上的杀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不跟你说过吗,那个道上的杀手把她给卖了,我就是为了这,才找他们拼命的。” 听凌子强这么一说,路峰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觉,顿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他说:“你先歇会儿,等你多少有点体力以后,咱们就下山。” 可是凌子强很急了:“老爹——” “不管那是不是你妹妹,现在都已经成了定局,谁也改变不了,你急也没用。”路峰说:“你一定得听我的,有了体力以后再下山,不然那是给你自己找麻烦,说不定得赔上了一条命;要不幸那是你妹妹,你能就这么死吗?”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凌子强乖乖的,没再说一句话。 ×      ×      × 分局刑事组的电话响了,接电话的是李瑞山,他一听对方说话就瞪圆了眼:“路老哥,你在哪儿呀,我们组长为你担了老半天的心,差一点下令搜救呢——,我们组长不在,有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真的,找到了,什么,会吗?好,我来安排,我这就去等你们,对,大门口,咱们待会儿见。” 李瑞山挂了电话,他写了张纸条压在任之重的办公桌上,然后就匆匆出去了。 李瑞山把警用机车停放在“殡仪馆”门里的空场上,然后就跑到大门口等上了,他想路峰跟那个凌子强没那么快来,所以就点上了一根烟。 路峰跟凌子强还真没那么快来,一根烟都抽完了还没见踪影,怎么这么半天,路老哥刚刚在哪儿打的电话,也忘了问了,要是他打电话的时候刚下山,那可有得等了。 李瑞山的思绪还在脑海里盘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殡仪馆”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年轻的他不认识,那个年老的可不正是路峰。 路峰一手扶着还不大方便的凌子强,另一手扬起跟李瑞山打招呼:“瑞山兄,久等了。” 李瑞山正打算迎过去,一眼看见从路峰、凌子强的背后,跑过来五六个年轻人,黑夹克、牛仔裤,有的长发披肩,有的平头,手里都握着一个长长的纸卷。 照他的经验,凭他专业的敏锐感觉,他马上就觉得不对,急叫:“路老哥,小心!” 路峰、凌子强先看李瑞山,然后循李瑞山所望转头向后,路峰一下就认出了那个长发披肩的,跟他脸上的那道刀疤,他忙叫:“瑞山兄,他们就是——” 那五六个已经奔到了近前,手上的报纸卷打开,报纸扔了,手上握的变成了开山刀跟短短的武士刀,向着路峰跟凌子强就扑。 路峰把凌子强向后一拖,自己就迎了上去。李瑞山不是出来办案的,身上根本就没带枪,他情急大喝:“住手,警察!”喝声中他也迎了上去。 那五六个像没听见,分出两个来转扑向他。 光人化日之下,居然当街行凶围杀人,不但不怕警察,而且连警察也照砍,这些歹徒真可以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两个青年空拳对五把刀,就算是练过,也会很快居于劣势,凌子强急了,大叫:“找我,不关他的事。” 他咬牙横了心,就要迎过去! 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人,这个人也是个年轻人,头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不会笑它短,不会挑剔它长,你会觉得恰好、顺眼、好看、帅气,穿一身牛仔装,戴一副太阳镜,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结实,看不全他的脸,但是你们能看得出,小伙子长得俊而且帅。 这个傻小伙子手里拿根指挥棒似的不锈钢棍,冲进来就打,打谁?当然是打那五六个,傻小伙子像是练过,不但练过,而且身手绝好。他像降魔的韦陀,也像扫落叶的秋风,几棒就打落了那五六个刀,几棒就打得那五六个抱头鼠窜! 围很快的解了,李瑞山跟路峰看呆了,凌子强又傻在了那儿。 傻小伙子手里那根不锈钢棒,像是能伸缩,他把它缩成了短短一根,往腰间一挂,潇潇洒洒的就要走。 李瑞山头一个回了神,抬手忙叫:“哎、哎……” 傻小伙子向着李瑞山咧了嘴,好白、好整齐的一口牙:“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你就叫我‘现代大侠’吧!”转过身,跑着走了,混身上下像是有弹簧似的,弹两下就没了影儿。 “现代大侠?”李瑞山愕然的喃喃说。 现代大侠!路峰想,这不是他创的词儿吗?怎么经这傻小伙子嘴里听见了。自己创这词儿的时候,只是心血来潮,有些感触,只是一句玩笑,也可以说真期盼能有“现代大侠”,仗三尺龙泉,斩奸除恶,以弥补公权力之不足。没想到现在又从这个傻小伙子嘴里出现,难不成现在有“现代大侠”! 他这儿正发怔,只听身旁李瑞山说:“我还以为现代大侠就是我们呢,要是民间真出了‘现代大侠’,吃我们这碗‘公事饭’的,脸上可有光采了!” 需要人的时候没有人,人只站在远处看热闹,热闹过去了,人都围过来了,想问这问那一番。 李瑞山、路峰实在懒得理,两个人合力扶着凌子强,正打算往里走。 又来了辆车,来得飞快,一个紧急刹车停住,围过来的那些人以为又来了第二拨凶徙,吓得急急作鸟兽散,简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李瑞山、路峰、凌子强何尝不是也这么想,难不成真“屋漏偏遇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三个人不得不作准备,只怕这回不是那种非砍在身上才能伤人的刀一类,而是“红星”、“黑星”之流,身为人民保母,就得保护人民,李瑞山跨一步挡在了路峰、凌子强之前。 车门开了,车里下来个人,李瑞山差一点没笑出声,是任之重,他说:“回来看见你留给我的条儿,我就赶来了。” 路峰像看见了亲人,忙招呼。任之重、苗顺这些旧日袍泽,还真能算他的亲人。任之重刚在车里就看见了那些“热心人士”惊慌走避的那一幕,凭他的直觉跟经验,就知道这儿刚才发生过事件,他问李瑞山。 李瑞山当然一五一十向上司报告。任之重连忙安慰老班长,嘴里不免“奶奶”、“爷爷”的骂了一阵,路峰趁机给他介绍了凌子强,任之重也寒暄了几句,打量了两眼。 怪得是,任之重对李瑞山描述的那位“现代大侠”,似乎兴趣不高,除了嘴角泛起了些神秘笑意,几乎没有别的反应。 李瑞山、路峰都觉得奇怪,而任之重只催着凌子强进去认尸,他告诉路峰跟凌子强,已经要“梅龙镇”的张经理跟安妮认过尸了,那个被奸杀的女子,确是失踪的凯莉没有错。 路峰的心里又多了几分不祥与沉重。 几个人进了冷冻着尸体的停尸间,凌子强混身忽然起了哆嗦,他人都变了样,脸发白,眼发红。 路峰忙安慰他,他知道他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担心那个凯莉真是他妹妹。 第五棒 众人怀着沉重心情,陪伴凌子强继续朝前走…… 这幢专供停放无名尸体的建筑是呈长方型,面积相当宽阔,两排特制的屉柜贴壁而立,中间呈现着一条从头到尾的走道,阴森!凄凉!纵然眼前你还无法看到任何一具尸体,但在恐怖气氛笼罩下,也会令你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心中蒙上一层寒意。 矗立两旁的屉柜,等于就是一口口巨型抽屉,上下排列,井然有序;抽屉外面标识着尸体编号,藉以提供辨认。众人在任之重率领下,来到第二十七号屉柜前停住脚步。 不言而喻,凯莉的尸体,就是停放在这口屉柜里面。 惨遭轮暴而后被杀的女子已被证明就是凯莉;至于凯莉究竟是不是凌子强的妹妹?这个谜底仍旧扣紧了每个人的心弦,凌子强尤甚。他神情木然地站在屉柜面前,心在跳,手在抖…… 他的心情非常矛盾:既想看到屉柜内的实际情况,又怕看清实际情况后,不知将要如何面对? 一只坚厚的手掌,轻轻按住了凌子强的肩头。 “冷静点,”任之重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我不希望凯莉就是你的妹妹,万一我的想法错了,你也要勇敢地面对现实,不可忧伤过度。” “我知道。” 凌子强回答的声音是从鼻子里面哼出来,仿佛根本没有经过大脑。因为现在他将全部精神投向屉柜,他那颤抖的手指紧紧扣住了屉柜的把手,缓缓地朝外拉动…… 屉柜下面装有滑轮,里面纵然装了一具尸体,拉动时也应相当轻松;但在凌子强的感觉上却是相当沉重,沉重得好像在拉一列火车。 一道道的眼神,随着屉柜的移动而移动。不论是毕生戎马倥偬的路峰,还是素有打击魔鬼著称,侦办过无数刑案的任之重,俱都绷紧了体内的每一根神经,等待着谜底的揭露。 室内凝结了的空气,随着屉柜的抽出而告和缓。凯莉静静地躺在里面,原本娇艳的粉颊上笼罩着无限悲凄!显示她在黛缘年华时遭此不幸,心里有着无比的怨愤,正在表达沉默的抗议! 众人以怜惜的目光看了看凯莉的遗容,不约而同,现在又将视线集中到凌子强的脸上。 凌子强的神态变得非常冷静,目光呆滞,表情木讷,像尊石像般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要说完全不动也不尽然,如果有人细心观察,便可发现他的混身都在颤抖。 众人相视而愕,显然是为凌子强的反应感到担心。 “小伙子,”任之重面色凝重地望着凌子强:“年轻人要经得起任何打击,不论多么悲惨的事情降临在你身上,你都要坚强地承担起来。尽量提供线索,好让我们早日破案,以慰令妹在天之灵,你说是吗?” “对,”路峰拍着凌子强的肩膀:“将残忍的凶手绳之以法,才是我们共同点冤枉,小伙子……” 凌子强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来。任之重的一对眼神像利刃,想从他的表情上窥出端倪。 性急的李瑞山有点感到不耐烦:“凌子强,死者究竟是不是你妹妹?请你给我们一个肯定的答覆。” 凌子强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全猜错了,她不是我妹妹。现在我觉得人很累,需要休……” 他的脸色的确非常难看,最后一个“息”字还没出口,身子突然一阵摇晃,倒在了路峰的怀中。 任之重、路峰、李瑞山都是彪形大汉,根本不用什么担架床,抬他就像抬只小羊般地方便。身上受伤再加上这两天来的饱受折腾,凌子强必须就近延医。可惜无人发觉,凌子强在被抬出验尸房时,眼眶中挤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      ×      × 走出一家私人医院的大门,路峰和李瑞山似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有任之重浓眉深锁,从他脸色看不出丝毫笑容。 凌子强正在接受妥善疗养,敷伤、吃药,再加上打点滴,相信很快就能复原。关于他的身体方面,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组长,”李瑞山兴高采烈地说:“从凌子强口中证实了凯莉不是他的妹妹,这一下我们可以轻松了,不知你的看法如何?” “我的看法跟你刚好相反。”任之重似笑不笑,表情相当含蓄。 “相反?”李瑞山发怔。 “嗯,如果死者当真不是凌子强的妹妹,案情就会变得更为复杂了,怎么还能轻松得下来!” “吔!”李瑞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得也是。” “任老弟,”路峰面色凝重:“轻松也罢,麻烦也好,现在我只想知道这件案子你究竟准备如何着手?” 任之重没有直接答覆他的问话,立刻取出呼叫器,发出紧急呼叫:“‘铁人’呼叫‘红色闪电’,听到了请回答,听到了请……” “‘红色闪电’听到了,请指示!” “由于凌子强认尸后,表示死者凯莉不是他的妹妹,使得这件案子更加扑朔迷离!我已决定报请上峰成立项目,请你到办公室来一同商量,愈快愈好。” ‘是,我会尽快赶来。” 呼叫器已经切断了,然而“红色闪电”风吹银铃般的嗓音,仍在李瑞山的耳膜中萦绕不断,并也打从心底,冒出一个新的疑问:“组长,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红色闪电’来了,她是谁?” “是陆红,为了执行新的项目,是我临时替她取的代号。” “她的绰号不是‘红玫瑰’么?” “那是黑道中人对她的称呼,为了避免在呼叫中可能被人窃听,造成泄露身份,所以另外取个代号比较合适。” “我呢?”李瑞山笑嘻嘻地指着自己鼻子:“既然我也参加项目,那就应该替我取个代号啰?” 任之重笑了,笑得非常神秘。 “你笑什么?”李瑞山怀着满脑疑云。 “‘脓包’,这个代号不仅响亮,而且对你非常适宜。” 路峰笑了,李瑞山却是拉长了面孔,拉得要比驴脸还长。 任之重在勤务中心内召开一项名为“五四一”专案的紧急会议,会议重点就是侦办凌玲失踪案,凯莉被杀也被吸收在内,因为凌子强虽在认尸时表明了死者凯莉不是他的妹妹凌玲,但是经过仔细推敲,仍旧认为两者之间混淆不清,有作并案办理的必要。 会场气氛严肃,除了陆红准时到达外,还有李瑞山等数名项目人员。路峰则在分手时,以必须照顾凌子强的安全为由而自动回避。会议一开始,与会人员便将目光一律集中到任之重身上。 “首先,”任之重的声音铿锵有力:“自从凌玲失踪,演变到凯莉遭害以来,这段过程中所发生的种种情况,经过仔细过滤后,使我对凶嫌犯案动机有了模糊的感觉,始终不能做出一个合理的假定,因而感到相当困惑!” “……”众皆凝神聆听。 “大家都晓得,能够确定犯罪动机,对于缩小范围进而一举破案是有很大帮助的;所以我想首先讨论这个问题,凝聚各位的智慧,希望有所突破。” “组长,”李瑞山抢着发言:“我想知道,组长认为犯案动机不明的原因是什么?” 任之重冲他点了点头:“在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必须加以强调:你们认为涉及本案较重的凶嫌,会有哪些对象?” ”我认为涉嫌较重的对象有两个:一是人口贩子;还有凌子强口中所指的那个黑道杀手。” “很好,请你继续说下去。” “先说那个黑道杀手,”李瑞山齿缝间迸着恨意:“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凌玲被他先奸后弃,复又卖入火坑,这些罪行已经是人神共愤了,现在又将凌玲掳去……” “够了,”任之重以手式打断了他的话尾:“强暴、堕胎,最后再将凌玲推进火坑,这些事实都可成立;至于凌玲的失踪是否和他有关,你又怎能确定呢?” “组长,这只是我的假定罢了。” “这样的假定不太合乎常理,否则,我就不会为了探索犯罪动机大伤脑筋了!” “怎么不合常理?” “黑道杀手最后再将凌玲卖进火坑,等于是将事情做绝了;纵然灭绝人性地再想加凌玲,相信他也应该顾忌一点黑道上的规矩。人口贩子可不是好惹的,纵然本身不是道上角头,至少也会豢养一批喽啰为他撑腰。如果付了凌玲的卖身钱,而后又被对方将人掳走,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你想人口贩子可能就此罢休吗?” “对,”一名干员插口说:“如果人口贩子能够忍下这口怨气,他就没得混了。” 任之重点了点头:“事实上这两天来风平浪静,我们对这方面的情报是有管道的,如果人口贩子方面大举出动,准备和那个黑道杀手展开一场火倂,我们怎会一点也没得到消息?” “组长,”陆红的长睫眉动了动:“照你刚才所说,那个黑道杀手的犯罪动机应该不能成立啰?” “我只认为其中有着矛盾,并不表示完全排除。” “其次是人口贩子方面,组长对于是不是他们掳走凌玲,又是抱怎样的看法呢?” 任之重朝她笑了笑:“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藉此机会考验一下你的判断能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红笑了,似乎有点害羞。 但她很快恢复平静,不慌不忙地说:‘要想研判人口贩子的犯罪动机,我认为首先应该确定凌玲和凯莉之间的微妙关系;会不会凌玲就是凯莉,凯莉就是凌玲?,还是两者各有其人,互不相干?” 李瑞山抢着说:“陆红,你是不应该存有这种疑问的。” “是吗?”陆红含笑望着他,模样儿很俏皮。 “凌了强认尸后当场言明,凯莉不是他的妹妹,这还值得怀疑吗?” “不错,组长的确跟我说过凌子强的认尸经过,不过当时还有一种情况,恐怕你不晓得。” “什么情况?”李瑞山的样子有点楞头楞脑。 “凌子强认尸后产生异样反应,粗心大意的人非常容易忽略,但却逃不过细心的人观察。当时凌子强为什么会有异样反应,你明白吗?” 李瑞山将头一阵连摇:“我不明白。但是当时你不在场,怎么知道凌子强做出异样反应?” 陆红瞟了瞟坐在主位上的任之重:“是组长事后告诉我的,他在关键时刻能够洞察入微,实在令人钦佩!” 李瑞山目光立刻投向任之重,任之重冲他微笑点头,等于默认了这件事。 他很快转过脸来:“陆红,好像你很重视凌子强的异样反应,你认为那是代表什么?” “可能代表他在说谎。” “说谎?”李瑞山瞪大了惊愕的眼神:“换句话说,死者凯莉正是他的妹妹凌玲?” 陆红笑了笑:“你的话应该稍为修正一下,我只说是有这种可能。” “如果真的这样,为什么他要隐瞒真相。” “他有他的想法,案发之初,他不立即投案,仅仅邀了一个??友做出英雄救美的行为,这在我们眼中,岂不也是同样很难理解!” “陆虹,”任之重截断了她的话头:“凌子强是不是隐瞒真相,不妨暂且搁在一边。应该继续刚才的话题,发表你的意见。” “是,组长,”陆红说:“凌玲和凯莉究竟是不是同属一人,等到有了凌玲的照片后,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但在没有获得证实之前,我们不妨先行做出假定——” “好,”李瑞山性急地抢着插口:“假定凌玲就是凯莉,凯莉就是凌玲,你对问题的看法如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口贩子涉嫌的可能性就要大为减低了,因为根本缺乏做案的动机。” “怎么说?” “案发当天,凯莉还在梅龙镇规规矩矩的上班,而且喝了七瓶伏特加,不是吗?” “不错。” “那就表示凯莉和人口贩子之间并未发生磨擦,人口贩子不惜花费钜金买了凯莉,为的是将她当作摇钱树看待;凯莉既无逃走打算,又无背叛行为,案发当天还在按照规矩上班,在这种情形下,人口贩子会轻易将她这棵摇钱树折断吗?”“不会,除非他是疯子。” “其次是时间上的差别:凌玲失踪和凯莉被害中间相差好几天,假定凌玲是被黑道杀手掳去,数天来又公然在人口贩子势力范围内的风月场所上班,这种情况能够说得通吗?” “……”众人面面相觑。 陆红转动灵活的眸子扫了全场一周,含笑说:“综结以上所说,整个案情的发展的确充满矛盾。眼前我们所要采取的步骤,就是要针对案情中的疑点寻求突破,然后才能使案子的真相趋向开朗。这就是我浅薄的看法,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场中掀起一阵掌声。 任之重更是露出欣慰的笑容,频频点头:“我很庆幸‘五四一’专案能有陆红这样精明的新血液加入,刚才她的精辟见解,相信大家都已听到了,现在我就按照这个方针,采取两项步骤——” “哪两项?”李瑞山慌不及待地问。 “人口贩子跟梅龙镇酒馆应该有着密切关系,由你带人掌握他们的一切动静,纵然有所发现,你也不能轻易打草惊蛇,应该随时向我报告。” “是,组长。” 任之重将目光移到陆红的脸上:“陆红,你的最佳搭档——李强呢?” “他在严密监视刀疤少年,”陆红加以强调:“组长是知道的,刀疤少年就是五人飙车队的‘把子’(首领),所以无法赶来参加会议。” “很好,刀疤少年是重要线索,不能轻易失去。关于李强以后的代号嘛……就叫他‘现代大侠’好了。” 李瑞山猛一怔,脑海中立即浮现了一个英俊的影子,灵活的身子,矫健的动作,以及手中那根矫若游龙的不锈钢棍……从任之重和陆红两人的对话中听出,原来他就是李强。 任之重感慨地带着笑容说:“‘现代大侠’是老班长路峰对我的绰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现在正式让贤,但愿李强善自珍惜,不要让取这个名字的人失望才好!” 陆红带笑说:“李强的脸皮很厚,早就以俨然‘现代大侠’自居了,一点都不害臊!” 这句话引起一阵笑声,冲淡了不少会场上的严肃气氛。 任之重接着又对陆红说:“第二个步骤就是由你和李强担任,不仅监视刀疤少年的动静而已,最好能够藉助他的牵制,让藏在幕后的人露出狐狸尾巴,这才是我的最高要求。” 陆红的长睫毛动了动:“组长心目中的幕后人,恐怕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的黑道杀手罢?” 任之重笑了笑:“我只能说他的成份最重,案情没有明朗之前存有太过主观的判断,不能算是明智之举。” 陆红频频点头,听了任之重的这番话,对于他的谨慎和稳健,更加有了进一层的认识。 会议到此结束,诚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五四一”专案人员个个磨拳擦掌,整装以待,势必要和社会中的一批魑魅魍魉展开周旋,打击魔鬼,以儆效尤! ×      ×      × 碧空如洗,皎洁而又柔和的月色,仿佛替白沙湾海滨一带披上了蝉翼似的薄纱,端庄娴静,秀逸除尘。纵令你是一个不太喜爱夜晚的人,到了此地你也会流连忘返! 夜已深,公路上看不见来往的车辆,海滨前见不到嬉水的人影。深夜带来的宁静,使这景致宜人的地方失去了白昼时应有的颜色!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月色朦胧下抛出一条纤丽的弧影,连纵带跃,瞬息隐没于一片树林之中。 好俐落的身手!如果用:轻如狸猫、捷似猿猴一类的词句形容这条倩影,未免过于夸张了;但她纵跃时敏捷与轻盈,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望其项背的,包括自命不凡的大男人在内。 月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映现着一张美丽的脸庞,端正的鼻子,菱形的嘴,两道秀眉下面镶有一对秋水为神的大眼睛,里面好像藏了一片云雾,深邃、灵活…… 灵活得好像会说话! 是陆红,刚才她以迅疾的动作潜入林内,现在将她的身子掩蔽在一棵树干后面,探出头来,正在打量海滨前的一个目标。 海潮澎湃,不绝于耳,这大自然的节奏,似乎要比音乐还要动听。 眼前的陆红没有这份雅兴,只顾全神凝聚地窥探目标:那是一幢二层楼的小型别墅,距离树林约莫六十公尺。楼上灯火通明,可惜每扇窗户都已幔帘深垂,只能偶而看到闪动着的朦胧人影。 仅仅看到如此情景,陆红便已感到十分满意。于是取出一具精巧的呼叫器,用手轻轻揿动通话的键钮:“‘红色闪电’呼叫‘现代大侠’,听到了请回答,听……” “‘现代大侠’听到了你的呼叫,‘擒狼行动’进展如何?” “我已发现狼窝,正想趁机潜入,一探究竟。你呢?” “放心,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红外线望远镜有效视程之内,如果你在狼窝里面遇上了麻烦,我可以立刻救你出险。” “哼!尽说大话,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怎么,我说错了!” “至少有点狂妄,你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如果真的我在狼窝遇上凶险,你还来得及抢救吗?” “那你现在发出呼叫,怀的是什么想法?” “希望你随时提高警觉;万一被我闹得蛋打鸡飞,不要忘了堵截窜逃的狼仔,这就够了。” “放心罢!我这里已经撒下天罗地网,他们是跑不掉的。” “记住这句话,万一有了差错,当心找你算帐!” “哇噻!好凶!” 陆红收了呼叫器,立刻展开行动。 海滨一带月色迷蒙,窜跃中的陆红就像一缕清烟,瞬息之间,窜到了别墅的墙跟。 海浪拍岸时的声响,正是陆红行动时的最好掩护。她在墙跟前略为打量一下四周的形势,然后便攀褽而上,开始了她的“擒狼行动”。 “擒狼行动”就是五四一专案中第二项任务的代名,陆红和李强联手进行,等于是一次大胆的挑战。 受过特种训练的陆红,再加上身子灵活轻巧,终于很顺利地攀上别墅屋顶。 陆红趴在屋檐上仔细一听,嗡嗡嚷嚷之声不绝于耳。只是室内门窗俱已关闭,分辨不出嗡嚷之声是在说话?抑或是在唱歌? 说话、唱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陆红眉梢儿移动,立刻有了主意。 应该说这是一次冒险,只见她用足尖勾住屋檐,头下脚上,一个“倒挂金钩”…… 陆红今晚的运气不错,上身悬垂而下的角度,刚好使她的脸部贴近了窗幔的边缝,只要瞄着一只眼睛,便能看清室内的一切。 果如所料,刀疤少年身旁环绕着四名喽啰,一面喝酒,一面唱歌。他们个个拉开了嗓门,挣得脸红脖子粗得荒腔走板不搭调…… 与其说那是唱歌,不如说是鬼嚎,能够使人听得混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们却是唱得洋洋得意,口沫横飞,没完没了。 第六棒 笔者写书数十年,出版单行本至少百种之多,但是写“接棒小说”,还是头一遭,很伤脑筋,因为必须将前面的几“棒”文章,仔细读完,找出其中疑宝破绽,卖弄玄虚所在,始能继续执笔。 “台湾江湖行’这个专栏,原是报社的构想,礼聘六位对这方面有专长的作家执笔,司马中原兄是召集人,由他“敲锣开道”,并指定接棒顺序:第一棒司马中原,第二棒诸葛青云,第三棒东方玉,第四棒独孤红,第五棒乔奇,第六棒缪纶。笔者等于是“完结篇”。 “台湾江湖行”的第一部,是“江湖血路”。报社的原意是将台湾历年来所发生的重大刑案,真人真事,透过武侠小说作家的笔触,表达出严正的主题,“存天道”、“正人心”、“惜生命”、“重法纪”,对这日益恶化的社会治安,发挥一些潜移默化的警世作用。 “江湖”这二字很难解释,很多人误以为“作奸犯科”就是“江湖”,非也!比如说,在封建时代,捉拿“作奸犯科”的捕快,拿着正犯时,见其情可悯,值得同情,因而“网开一面”将之纵放,可以称得上“江湖”。要不然,区区小事“铁面无私”,一板一眼咬牢不放,那就会被讥议为“杂碎”,不值得钦佩。(水浒传第十七回,宋押司私放晁天王(梁山头子),那是“大江湖”,宋江因此在后坐上梁山首席。书评家已有许多评论,笔者不参加意见。) “医卜星相”称为“江湖”,因为是在那条线上讨生活。 在“枪炮世纪”之前,练武人可以称为“江湖”。套一句“江湖道”上的老话说“学艺数十年,卖给帝王家”,这正符合了武侠小说作家坚持的“忠、孝、节、义”四大原则,“水浒传”一百单八好汉最后接受“招安”,一同“保国安民”不谋而合。(至于有部坊间小说叫做“荡寇志”,把“一百单八将”杀得“鸡犬不留”,因为找不到史实参考,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好不予置评。) “江湖道”是有原则的,经常读武侠小说见有“江湖无道”、“江湖有道”等语,什么是“江湖道”?不见有明文规定。据笔者知道,有正规的“江湖组织”规法非常严厉,“奸、掳、烧、杀”都犯禁忌(奉命杀敌除外),假如涉身于“江湖”之外,也不必去研究,了解它。比如说,明末的白莲教、哥老会(洪门)、三合会等等,以“反清复明”为纲领,帮规重重,门徒不得越轨,逼使清廷改变以“政治清明”而将之软化变质。直到一九〇〇年(清光绪廿六年)以上支流组织成为“义和团”,政治目标改变为‘扶清灭洋”,因为缺乏治军经验,军纪太差,武术又抵挡不了洋枪洋炮,因而一败涂地,引来“八国联军陷北京”,清廷求和“翻脸无情”,指为“拳匪”实行滥捕滥杀,这似乎是天意。(根据历史记载,国父奔走革命时,也曾向“白莲教”、“义和团”、“洪门”请教。) “国家讲法,江湖讲理!”法律不彰时,就得要求江湖讲理。过去时,做盗贼也有口诀:“要钱就不要命,要命就不要钱!”所以,一些为饥饿而抢劫者,经常会获得“江湖道”的义释。 今天的盗贼已经完全变质,劫财劫色,“先要命,后要钱!”但笔者认为这与“江湖道”无关,这是个人品格脱序行为,正规的“江湖道”仍然是有所约束的。假如国家法律不彰,江湖不讲道理,那末“江湖道上”还有一项最可怕的宣誓咒语,它是“遭天谴!” “天谴”至为可怕,有些是有形的,有些是无形,它并不一定要公开为世人知道。 我们且看世界上所有重大刑事血案,十之八九破案,“天下无不破之血案”,纵然仍有些悬案未曾公开终结,天网恢恢,“元凶”早已遭“天谴”在另案之中得到应有的报应,只是没有正确证据给予公开让世人知道。一如美国总统肯尼迪狙杀案,疑凶知有多少?下场各有不同,迄今并无一人留在人世之间。 且看外国的“江湖”,美国“黑手党”是意大利移民帮会组织,以“家族”为最大成员,它也有“江湖帮规”,最大忌讳是与“龙头辈”的妇女通奸,它的惩罚只有一项,就是“去势”!何谓无“规”?何谓无“道”? 现在谈到“台湾江湖行”“接棒小说”,第一部:“江湖血路”。第一棒,司马中原兄“开锣’所写。 司马中原兄不愧名家,不用画面的描述,已经开辟了一条鲜血淋漓,刀光剑影的“江湖”故事“血路”。 六十余岁的士官长路峰,隐息山林果园,救助了一名不知姓名的青年伤者。经过包扎灌溉之后,士官长不问清楚姓名,就骑自行车下山去探访案情,似乎是有意卖关子,给予“第二棒”接棒者随便去接了? “江湖血路”第二棒,写者:诸葛青云。 诸葛青云是武侠小说泰斗,他巧妙接棒,先恭维了“老兵”一番,然后以“九九归原”,“天桥说书”方式,“潘金莲上楼梯,上三步,退三步”,仍停留在原处——山林果园。 在故事进展途中,多了一间“梅龙镇”酒馆,增添了女角酗酒的酒女凯莉,南部女飙车手“红玫瑰”。 诸葛青云牺牲了老士官长路峰的两头黄花土狗,增加“血光恐怖”,回到山林果园,干脆,那不知姓名的负伤者不见了!被掳或是逃亡?藉以“考验”下一棒的接棒者。 “江湖血路”第三棒,写者:东方玉。 东方玉是“老牌”武侠小说作家,他的写法颇似“电视连续剧脚本”,完全用对白发展,连烟酒也交待清楚。 案情发展增加了一名“被轮暴勒毙的女尸”。 女尸的形容是:不过二十来岁,短发生得还算清秀,皮夹克、t恤、牛仔裤;手腕上载一只男用电子表(已褪下);脚上穿一双白色名牌运动鞋(已脱下)…… 一伙刑警老爷回到“梅龙镇”酒馆,发现酒女凯莉失踪,疑似女尸,照说“认尸”査出真实姓名,就已接近破案边缘,应该马不停蹄,争取破案关键,不!这批老爷去吃挑得起大姆指一绝的“海鲜炒米粉”。 这一棒将接近尾声时,老士官长被追踪而来的五名飚车手围攻。其中一名喊出:“喂,老头,你把凌子强藏到那里去了?” 算是把“不知姓名的青年伤者”的名和姓交待出来了。 一场“一老对五少”、“赤手对五条扁钻”的“电视连续剧”式打斗展开,危急间飞出来女飙车手“红玫瑰”,赫,使出三寸小飞刀,可以直钉上对方手腕,五个坏小子完全挂彩,不过他们还可以骑车狼狈离去。 武侠小说经常在危急之间,“救星”可以自天而降,不必问根由,也无需交待线索,就只看下一棒如何接了。 “江湖血路”第四棒,写者:独孤红。 独孤红的武侠小说是以“变化最多”著称,上一棒的难题难不倒他。 干脆把“红玫瑰”变成了“女警花”,原名陆红。是由南部“飚车成名”卧底混到北部来。 “红玫瑰”还拖出了一个绰号“现代大侠”的神秘人物作为搭配,同样的是机车骑士,在危急间可以突然出现,噼噼啪啪把歹徒群痛揍一顿,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潇洒扬长而去,不留下名和姓。 记得民国四十余年间的日本电影,“日活公司”出现了一位影星石源裕次郎;“东映公司”出现了一个小林旭。他俩打对台,就是拍这类的电影。路见不平,拳头相向,以一抵百,噼噼啪啪揍个“天翻地覆”含笑而去。小林旭还身背“吉他”,“吉他”打不烂时还会唱上两句。 独孤红的笔下变化多端,倒述山林果园两头黄花土狗惨死的情形。 独孤红兄仍不肯帮忙几个胡涂刑警去掘觉“被轮暴勒毙女尸”的姓名和身世,布下悬疑,凌子强“认尸”之际忽起哆嗦。 究竟是不是他的妹妹?交给下一棒! “江湖血路”第五棒,写者:乔奇。 乔奇是“英年早逝”的武侠小说作家古龙的至友,擅长制造“悬疑”。 不过这一次他却带我们到刑事警察局去参观“冷藏停尸间”。很抱歉,笔者从未参观过“那地方”;纵然看见过存放尸体的屉柜,也是在外国的“电视片集”里。台湾的刑事警察局有没有这种设备不得而知。 幸好乔奇兄布置“五四一”专案,确认定了“被轮暴勒毙的女尸”就是凌子强的妹妹,“酒女凯莉”,原名凌玲,案情就可以接近尾声。 “女警花”陆红,代号“红色闪电”;“现代大侠”也是刑警,取“热闹姓”姓李,单名一个强字。全案简单利落,定名“擒狼行动”。已经包围了“人口贩子”帮,刀疤少年和他的喽啰俱在,至此交给下一棒。 笔者许多写作好友之中,有大侠“卧龙生”,他的成名著“仙鹤神针”情节发展经常是“峰回路转”,话分两头而“一去千里”。在报纸上连载三年故事又开出“新路”,“引人入胜”,“高深莫测”……,曾有一位年迈的忠实读者写信给他说:“读者已经高龄七十有九,甚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读到你这部小说的结果!” 因之,冤仇宜解不宜结,让笔者把“江湖血路”的“完结篇”调整一下,“限时破案”快速收场。 让凌子强与“男女警花”冲进屋去,将歹徒一阵好打,大批支援警探及时赶到,歹徒一网打尽“绳之以法”。 凌子强在任之重等警官劝道之下,“改过自新”,考上警官学校。自此参加“除暴安良“、”发奸摘伏”神圣任务。 第二部 鬼魅江湖 酒,并没有喝得太多,但“白百合”侍酒女郎“月儿”的姿色既好,米汤更浓,遂使某“国家行库”掌管不少外币的副理章长年,在“酒不醉人人自醉”下,有了醺醺之意。 和他既同乡(浙江奉化)同学,又同年龄(三十七岁))的好友王正,并不想把他灌醉,一见章长年舌头已大,两只手儿更在“月儿”凹凸有致的惹火胴体上,过份放肆之际,便向媚眼如丝,满面春情的“月儿”,暗中递过一瞥眼色。 “月儿”是已惯风尘,玲珑剔透的人,自然立刻会意,不再替章长年添酒,并对他媚笑说道:“章副理别再喝了,小心衣服上染了我的口红,回去被太太罚跪……” 男人在欢场中,个个都逞英雄,谁肯示弱?章长年把脖子一挺,昂昂然摇头接道:“不要紧,我太太十分贤慧,从来不限制我在外面应酬!走,换个地方再喝,吩咐‘埋单’,我带你出场,去吃消夜!” “月儿”偎在对方怀中,伸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拧了一把,吃吃笑道:“章副理,不必猴急!我听说你和王主秘在作大生意了,只等钱赚到手,把‘白百合’老板借给我的那笔款子还掉,‘月儿’就是你的人,我们索性在外面租间房子,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无须搞什么‘吃消夜’、‘带出场’,每次都弄得‘到喉不到肺’的,老‘偷吃零嘴’……” 章长年懂得“月儿”情在言外的销魂意味,不禁全身发酥地,微睨王正笑道:“老王,你真正有把握么?买卖黄金,再搞点私货,放点拆息,究竟有多少好赚?……” 章长年已有酒意,王正却仍神志清醒,他怎肯口不择言,让“月儿”听去过多机密?遂一面吩咐“埋单”,一面微笑答道:“赚是包赚,但赚多赚少,要仗‘本钱’,那全得看你的了……” 说至此处,王正已签了帐单并塞给“月儿”一把现钞,作为外赏小费,站起身来又道:“走,我送你回去,这几天要办大事,无论在家里,或是在办公室,你都必须特别乖点,免得坏了我发财大计的全盘打算……” 章长年觉得自己快要发大财了,对“黄金”、“美人”的憧憬委实太美!只好强自压下已被“月儿”吊得从“丹田”腾起的那股“邪火”,乖乖跟王正回家。 当夜,和老婆敦伦之际,居然口中喃喃,神思恍惚的猛叫‘月儿’,气得他太太情趣大减,一把将章长年推下身去,皱眉嗔道:“月儿是谁?……你满口酒气,少再和王正鬼混!他这人心思不正,点子太多,自己的税捐处主任秘书,已然弄垮,莫要再害到你这同乡同学头上!你在行里,从‘练习生’爬到‘副理’,颇不容易,苦了‘十三年’呢……” 老婆的枕上良言,章长年听不见了,因为他酒意加上睡意,业已进入了极美极美的沉酣梦境! 梦中,不单“月儿”已成了他的小老婆,被他金屋藏娇,享尽风流艳福,他并升了官、发了财,身上穿着“红袍”,手上握着大把黄金、美钞,乐得双腿发软,站立不稳的翻了一个筋斗! 第二天上班,越想昨夜的梦境越美,遂得意洋洋地,跑到“专员室”去,请一位精于风鉴卜算,会“详梦”的老专员欧阳生,替他解释凶吉。 那位欧阳专员听完章长年所说“梦境”以后,双盾微蹙,沉思有顷,叫他伸出双手,又替他细看手相、面相。 章长年原本满怀得意,但见了欧阳专员那副沉重神色,不禁已冷了半截,向对方失声问道:“欧……欧……欧阳前辈,我这梦儿,作……作得不大好么?” 欧阳专员目光先凝注章长年手掌“土星丘”上的两个“××”形“纹路”,再对他脸上的“眉心”、“印堂”,细一端详,摇头失声叹道:“章副理,你是想听‘奉承话’、‘江湖口’?还是以‘君子问祸不问福’的态度,要我就事论事,坦然直言?……” 章长年起初仅从欧阳专员的神色上,已冷了半截,如今更听得心头一片冰凉,却仍不得不强笑脸说道:“欧阳前辈请……尽管直言,若是主……主甚祸变?我……我也好知所趋避……” 欧阳专员叹道:“章副理要小心啊!至少在最近时日之内,你要少管闲事,莫近小人!这‘梦境’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升官发财’喜兆!对你却大大不吉……” “我和旁人,有何不同?……” 欧阳专员指着他手掌上“××”形的“纹路”叹道:“这是‘休止纹’,主有‘车祸’、‘血光’等等,加上你‘印堂晦色’已现,‘眉心煞纹’也显,似主祸在旦夕?!何况,章副理的大名,又叫‘长年’……” 章长年道:“连我的名字都……” 欧阳专员不等他发问,便接口说道:“长年老弟,你不要忘了,你那‘梦境’最后,是站不稳脚,翻了一个‘筋斗’……” 章长年才一点头,欧阳专员继续又道:“既然‘翻了筋斗’,便事事要从‘反面’看啊!正面看是‘升官’、‘发财’,反面看却成了‘棺材’!正面看是‘红袍加身’,反面看却成了‘血光被体’!尤其,章副理的大名‘长年’,若一翻转过来,岂不成了‘短命’?兆头凶险到性命交关地步,我应不应该看在老同事份上,不作‘江湖奉承’,来个‘直言谈相’,奉劝你凡事小心,谨慎守分,感许能人定胜天,避过命中势运!” 章长年正自心中百味瓶翻,有些哭笑不得,忽见自己办公室内的妹,匆匆跑来“专员室”中叫道:“章副理,王主任秘书的电话,叫你快接,他说有要紧事呢!” 章长年苦笑摇头,却不得不谢了欧阳专员,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听电话。 电话是王正打来,叫他于下班后,去馆前街的“小小状元楼”吃饭,又说“香港”方面,已有人来,一切进行顺利,要章长年把“最要紧的东西”好好控制,最好能一并带去…… 章长年刚被欧阳专员参详“梦境之语”,说得全身发抖,遂双眉深蹙地,对着电话叹道:“不行,我昨晚作了‘恶梦’对于所计划的事儿,兆头不祥还要考虑考虑……” 王正听得几乎在电话的“另一头”上,跳将起来骂道:“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你还考虑个屁?计划成功,横财到手,你抓着钞票,搂着‘月儿’,包管睡得又香又甜,甚么梦都不会作了!……” 章长年道:“不行。‘梦境’实在太凶!有人告诉我……” 王正接道:“六点半,小小状元楼,‘月儿’最爱吃他家的‘膏蟹’,她也会来,你今晚大有希望,吃得到她专门夹啊得人销魂蚀骨的那只‘勾魂蟹’呢!……” 说至此处,根本不让章长年有回答机会,便自把电话挂掉。 章长年傻了,先看看手表,又掏出口袋里的钞票,数了一数,只有五百多元。在民国四十六年间的物价,吃顿晚饭,当然花费不完,但若加上餐后的“舞厅”,或是“酒家”余兴,以及塞给“月儿”,买取芳心的“特别赏赐”,也就算不得甚么太大手笔! 他眉头微蹙,低声一叹,终于暗咬牙关,下定决心的取钥匙开了“金库”。 章长年在这‘中央银行业务局’内,所担任的主要业务,就是保管美钞现金,他进入“金库”,细加清点,发现当天的库存总额,是二十二万两千元整。 他深知拿得太多,发现必快,章长年遂不敢太贪,只取了两万元美金大钞,藏进西装上衣。 但一转身间,“月儿”的惹火胴体和嗲媚语音,又似在眼前幻现,耳底呢喃,使得章长年心痒难搔的有点神魂颠倒,再从大堆美金的“公款”之中,抽取了二十元面额的两千小票。 走出“金库”,关好库门,章长年仿佛觉得办公室中每一名同事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锐利如刀,意味特别森冷! 这就叫“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其实,“央行业务局”的同仁,仍和平常一样,谁也没有半点怀疑,只以为章副理进入“金库”,是作“例行查点”,但章长年却因问心有愧便如芒在背…… 半天的时光,太难挨过,办公室里对朋友最热心的邱小姐,便曾相当关切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问过他两三次:“章副理,你怎么脸色不对,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是不是身体感冒,有点不舒服了……” 章长年面露苦笑,小心应付,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同事们均已走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呆坐在办公室内。 一来,“小小状元楼”的“六点半”约会还早;二来,章长年起了“天人交战”之念,他有点想把这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两万两千美金”,再复悄悄送回“金库”! 但“天理”之念方起,“人欲”之念又来,章长年觉得王正所策划的“买卖黄金”、“放高利贷”,以及“走私”等的赚钱方案太完美了,只消自己略为挪用“公款”,几个转手,就是“论倍进帐”! 若是安全顺利,转眼便可“大富”,即令事机不密,被公家有所发觉,王正也替自己把“出境证”和“香港签证”,早就办妥,留了退步,可以带着“月儿”,出国逍遥挥霍…… 天人之战未毕,勾魂魄的电话铃声又响! 章长年望望壁上挂钟,知道不是王正便是“月儿”在催自己赴约…… 他也不接电话了,把口袋中的两万元美金大钞,和两千美元美金小钞,全塞进公事皮包,便自走出办公室,顺手把室门关好。 局中的警卫老何,正在巡逻,见了章长年,向他打个招呼:“章副理,您加班啊?……” 章长年心弦连跳,向老何递过一根“雪茄”,便匆匆离开“央行业务局”,赶去“小小状元楼”吃饭。 “小小状元楼”位于馆前街忠孝西路附近,虽是间违章建筑,场面规模不大,但后厨师傅的江浙菜,烹调精美,前店堂口的招呼也颇亲切周到,是章长年、王正的常来之地,“月儿”对此处的“清蒸膏蟹”、“豆苗虾仁”、“鲞燉鸡”、“薰樱桃”等几味拿手菜肴,尤其特别嗜爱,几乎每至必招。 今天,章长年才到门口,店伙便趋前笑道:“章副理怎么才来?王主秘独自坐得无聊,像要发脾气了……” 章长年讶道:“王主秘才一个人?……” 店伙趋前,想替章长年提那看去略有份量的公事包…… 章长年出身银行界,对“保管金钞”之事,一向相当谨慎,怎肯把内有巨款的东西,随便交给外人,遂退了一步,向店伙含笑摆手。 这时,章长年业已走进“小小状元楼”,看见一向坐惯的座位上,果然只王正一人,并没有“月儿”和甚么香港来人踪影。 王正对章长年看了一眼,并未起身理睬,神情确实显得不大高兴。 章长年和他既是同乡,又是同学,彼此脱略形迹已惯,见状含笑叫道:“老王,‘月儿’和你从香港来的朋友呢?现在才六点五十分,我来得并不太晚,你却生甚闷气?” 王正瞪他一眼,气虎虎的说道:“香港方面,一切都接洽妥当,船长和事务长,明后天就决定和你见面,你却居然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想打起‘退堂鼓’来?……” 章长年虽然坐下,左手中还紧紧挽着那只公事皮包,摇头笑道:“我并没有要打‘退堂鼓’呀,只是因为昨晚作了一个极可怕的恶梦,想略为考虑几天……” 王正接口道:“没有时间给你多考虑了,你若把‘东西’弄不出来,便一切作罢论!告诉你,没有‘足够的钱’,才是‘最恶的梦’!” 章长年闻言真想把两万美金现钞,已在“公事皮包”中的情况,吿知王正,或是拿出来给他看看,但是四座人多,遂忍住并未出口…… 王正骂道:“你这人甚么都好,就是作起事来,不太干脆,有点婆婆妈妈!莫要气得我恼火起来,砍你一刀,或是想个绝招,整你一整……” 由于两人关系不同,调笑吵闹已惯,章长年遂反唇相讥道:“你的‘点子’虽多!招并不绝!上次和‘土包子’张国春合作,想用‘仙人跳’,套牢白实瑾,还不是‘王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白送女朋友陪人睡觉,反而连个税捐处的‘秘书’职位,也给弄掉……” 常言道:“人不可打脸,树不可揭皮”,王正听章长年“那壶不开,偏提那壶”,不禁双眉一剔,勃然欲起…… 章长年见他目露凶光,似要翻脸,慌忙摇手笑道:“好,好,我不再揭你疮疤,承认你是手眼通天,胸罗万象的‘智多星’如何?‘月儿’呢,怎么没来,她不想吃‘膏蟹’了?……” 王正把嘴角一披,冷笑接道:“你就只记得‘月儿’,我应该叫她用她那只厉害‘蟹钳’,把你多夹几次,弄得你精疲力尽,你就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再来恶梦了!” 章长年脸上一红,拢了拢右手说道:“不要乱开黄腔!‘月儿’到底为甚么不来,是不是去和别人……” 话方至此,一个又嗲又媚的女子口音,已在店门入口处响了起来:“章副理,说话要凭良心啊!我为你,得罪了多少客人,如今已没有第二个男朋友了……” 才听到“月儿”的声音,章良年便觉得全身松快,忙向店伙高声叫道:“阿德哥,点菜,‘月儿’小姐到了……” 店伙“阿德哥”趋前笑道:“全是老客人,菜根本弗用点格,‘豆苗虾仁’、‘荠菜冬笋’、‘薰樱桃’或者‘薰黄香’、汤用‘鲞燉鸡’,或者‘两筋一页’……” 章长年“咦”了一声:“咦,那能漏掉‘膏蟹’?……” 阿德哥笑道:“因为今朝有香港新到格‘大闸蟹’,保险让‘月儿’小姐吃得合味,只不过价钱大点……” 章长年因钜款在握,遂大大方方笑道:“价钱弗要摆在心上,蒸八只来,‘月儿’小姐四只,我和王主秘一人两只,要用‘镇江黑醋’,吩咐‘姜米’切得细点!既然吃‘大闸蟹’,弗要‘金门高梁’……” 阿德哥是极会作生意的“好堂口”,七窍玲珑的,马上接口笑道:“有数,有数,刚好香港船到,有极上品的绍兴啊女儿红啊,王主秘和啊月儿啊小姐全是啊海量啊,章副理也可以吃几杯,我去准备四瓶,让厨房里温一温吧!” 章长年点头挥手,遣走阿德哥,望了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月儿”一眼,不禁愕然问道:“月儿,有甚么事?你……哭过了……” “月儿”取巾微拭眼角,轻轻叹息一声答道:“我妈摔了一跤,似乎有‘中风’迹象?刚刚送她去‘台大医院’住院,所以来得晚了一些,被你疑心我去约会别的男朋友……” 章长年对于心上佳人的轻嗔薄怨,最难于招架,赶紧藉口上“一号”,走到“洗手间”中,关好门儿,打开公事皮包,从两千元美金小钞(廿元)中抽了五张,装在小信封内…… 等他回到座上,因蟹最夺味,必须洗净蒸透,要在最后上桌以外,其他酒肴均已陆续送来,章长年遂先递过小信封,再向“月儿”举杯笑道:“一点点小意思,给你妈妈看病,并祝老太太早日康复出院……” “月儿”谢了一声,接过信封,起初因感觉内容太薄,不禁双眉略蹙…… 但目光才与章长年相触,便有所领会,在把小信封放进皮包时,悄悄打开,数了一数…… 当时没有千元和五百元大钞,美金对台币,则是一比四十,这四千元(百元美金)约算是中级公务员的三个月薪资,确实出手大方,算得上是笔重礼! “月儿”刚才微蹙的双眉立展,神情亲切的偎着章长年,嫣然笑道:“章副理,好多谢啊!你怎么一只手吃饭,舍不得放下公事包?……” 有了“月儿”惹火的胴体在旁,章长年着实觉得一只手不够用了,遂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公事包夹在两脚之间,腾出左手,搂住“月儿”像蛇儿般的灵动玲珑腰肢。 王正交游甚广,久经风月,仅从“月儿”的神色变化上,已看出章长年对她送了重礼,遂吃了两块冬笋,喝了半杯“女儿红”,目光斜睨“月儿”含笑叫道:“月儿,我知道你出身不错,读过‘商职’,肚子里有点墨水,总应该知道‘投之以桃李’的下一句是甚么吧?” “是‘报之以琼瑶’嘛……” 王正点头笑道:“对,凡事应该类推!投之桃李,报以琼瑶,那么章长年请你吃‘大闸蟹’,你却应该请他吃甚么呢?……” 这一回,“月儿”不禁在想了一想之后,才缓缓答道:“似乎,我也应该请他吃‘蟹’!但‘大闸蟹’相当珍贵难得,不是天天都有……” 王正失笑道:“不单天天都有,也夜夜都有,一个月中,最多只有三五天此路不通,外客挡驾……” “月儿”当然一点就通,佯嗔骂道:“王主秘,你真咸湿,话里老是嵌着骨头!再这样胡说八道,莫怪我骂你是张‘蟹嘴’……” 王正感觉触楣头的,急忙“呸”了一声,目注“月儿”叫道:“月儿,说真格的,你和你章大哥的交情也差不多了,他情绪不好,为了鼓励他抖擞精神,去办大事,莫再故作刁难,让他吃一顿‘满床飞’的‘活蟹大餐’,尝尝你的‘蟹钳绝活’如何?……” “月儿”有点“烧盘’,白了王正一眼,银牙微咬下唇,佯嗔说道:“我们是老相好了,还用得着你来说媒!今天,我妈住院,家里没有别人,方便得很,我正想请章大哥去吃我亲手作的消夜……” 章长年虽然在欢场中涉足不深,还是个比较本分的公务员,也懂得“月儿”所说的“请吃她亲手所作消夜”之语,等于是“今晚留髡”之意! 他垂涎“月儿”姿色,已非一日,闻言之下,喜不自禁,用不着别人相劝,便自行举杯,频频一倾而尽! 到是王正不让他有所“过量”,伸手止住了章长年的逞强豪饮,含笑说道:“长年,不许喝得太多!今夜是你和月儿,把交情结得深一点的‘好日子’,倘若醉得提不起‘英雄气’,岂非辜负了‘美人情’……喏,‘大闸蟹’已蒸来了,我们多‘持螯’,少‘举杯’,等到‘大后天’,办好事儿,完成计划,再毫无顾忌的,喝它一个痛快!” 八只代价不菲的‘大闸蟹’,在他们谈笑之中,变成了八堆蟹壳,“小小状元楼”中的这顿晚饭,也告酒够兴足,风流云散! 王正去找甚么“贾船长”、“金事务长”,筹备发财走私大事。 章长年则和“月儿”鸾颠凤倒,搞他们蚀骨销魂的勾当! 今夜,章长年虽然“称心”,却并未“尽兴”! 原因便在那只内装两万一千九百元美钞现金的公事皮包! 章长年不敢让公事皮包离开自己视线,虑有意外失闪?这种情况之下,连蚀骨销魂的风流情趣,也难免打了折扣! “月儿”本想留他来个通宵达旦的尽兴长欢,但仅仅一度巫山,章长年便托词阃威森严,目前还不宜“夜不归营”,辜负了“月儿”美意!但为了抱歉,于临别拥吻之时,又塞给她五张美钞! 有酒、有色,自然“劳神”,回到家中,心情才一放松,便抱着那只公事皮包,立即沉酣入睡! 章长年的太太还记得昨夜他在身上逞欲疯狂,口中却连喊“月儿”之事,今夜又见丈夫晚归,满口酒气,甚至连衣裳都来不及脱,便似十分疲倦的,倒头大睡,心中怎得不气,更渐渐生疑,想要查出些蛛丝马迹,追问个青红皂白?…… 既想细查,自有发现。 首先,衣服上有“口红”痕迹,其次,章长年的发上、身上、全留有“no5”的香水气息…… 把昨夜所闻,和今夜所见的事儿,综合起来,章太太情知平素守分老实的丈夫,果有了“外遇”?不禁一阵心酸,眼角已渐渐濡湿! 等到设法轻轻抽出章长年抱得紧紧的公事皮包,打开一看,更使这位相当贤慧的家庭主妇,为之惊魂欲绝!…… 那么多的美金现钞?面额百元的,有一大堆,二千元的,也不在少…… 且让这位既伤心、又疑心的章太太,以满怀迷惑、恐惧的心情,去慢慢数美钞吧。 故事要移转到王正等奸恶集团,和警察界中两位为了社会治安,不辞冒险犯难,出生入死,务期预防犯罪,侦破奇案的隐名好手身上…… 王正吃完“大闸蟹”,喝毕“女儿红”,把章长年交给“月儿”用情丝缠绕以后,便回到“公馆”与“兴隆”之间,他所预先租赁,准备用以犯罪的秘密所在,与王正合谋,也和他一齐因另案住过“招待所”(土城拘留所)的小金,见王正一人独回,又是空着双手,不禁愕然问道:“咦,章长年不是说他保管不少美金现钞,可以随意调用么?怎的还没有到手?……” 王正皱眉骂道:“那小子太过胆小,他由练习生熬到‘副理’,其实也不容易!生恐万一出了纰漏,砸掉饭碗!故而还要略加考虑……” 小金笑道:“不要紧,带他和我见面,我有把握使他放心大胆,立刻付诸实行,决不会再作考虑!” 王正眼中一亮道:“小金,你的‘鬼点子’,真不比我少,又想出甚么‘绝招’?……” 小金微挑双眉,得意笑道:“我又找到一条发大财的路子,给你看点东西……” 一面说话,一面从袋中取出百元、五十元、二十元、十元,四张不同面额的美钞递给王正。 王正边自伸手,边自问道:“这是‘宣’(假)的?你不会有‘坚’(真)嘢吧……” 小金道:“你也在道上混过,眼力不会太差,先仔细看看再说。” 王正对那四张美钞的印刷、纸质,反覆细看,又搓了几搓,弹了两弹,再折叠起来,在白纸上略为磨擦,试探会否褪色? 小金看着王正,脸呈窃笑,神色十分诡谲! 王正看不出甚么情况,愕然叫道:“这货色太好,甚么价钱?我简直看不出半点破绽!……” 小金道:“一比一,四张美钞,箅你七千两百台币……” 王正听得发呆,心想一百八十美钞,正是七千两百台币,这种买卖,哪里有甚么利益?…… 小金见了他的神色,忍俊不禁笑道:“不逗你了,这四张花旗票儿,根本全是‘坚嘢’(真货)……” 王正怒道:“你……” 小金摇手说道:“慢点骂人,我准备告诉章长年,有一批‘假货美钞’,印制十分精美,只卖‘三折’,这是‘四张样品’!只消买上几万备用,点时,便可以派上用场,顶得过去!……” 王正赞道:“好主意,这种说法,果然可以使章长年不存顾虑,放心大胆地从他所保管的公款之中,挪用美金……” 小金道:“你再想想,章长年是银行出身,眼力必然厉害,样品若用‘宣货’(假的),哪里过得了关,会使他发生兴趣?” 王正点头道:“话虽不错,但几张样品,虽可用‘坚嘢’搪塞,他若定了数量,要看大批大批货色?……” 小金接口笑道:“我们可以推说对于这种案件,‘条子们’查究甚严风险太大!大家都‘不见兔子不撒鹰’!必须钱货两讫,当面交割,只消他把真美钞从公库取出,到了此地,东西便成为我们所有,根本用不着准备大批假货,弄几捆同样大小的白纸,上下一遮,便可以派上用场……” 王正细一寻思,觉得小金这种谋略,着实可行,遂点头赞道:“好,就这么办!小金这一招想得甚高,应该有所奖励!” 小金伸出手儿,延脸笑道:“要奖励,就给现金,我最近结交了一个满不错的‘马子’(女人),正‘念蓝’(缺钱)呢!……” 王正取了两千元台币递过,正色沉声说道:“注意,正在要办大事,最好忍耐忍耐,少交‘马子’!因为,‘条子’中好手颇多,花样百出,往往会在兄弟姊妹里面,都来个‘化装卧底’!这桩事儿办成,我们都发了大财,甚么风花雪月,吃喝享受不够?但万一出了纰漏,却吃不消,兜着走,会把‘发大财’变成‘发棺材’的!” 小金“呸”了一声道:“你别说丧气话!我只消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便决不惜玉怜香,先下辣手,把那‘马子’挂点(杀死)做掉便是……” 王正仍有些不放心的,向小金追问道:“甚么样的‘马子’,是‘舞马’?还是‘酒马’?……” 小金摇手接道:“都不是,是个在‘商职’读书,因旷课太多,被勒令休学,不敢回家,索性到处鬼混的‘落翅仔’,长得相当不错,她还有两个朋友也很‘正点’(漂亮)!若有兴趣,我可以替你介绍,但她们性格虽爽,裤带不松,我的那个‘小红’,到现在还不肯随便上床,能不能‘端’得到,要看你自己本领!……” 王正道:“我对‘落翅仔’们,虽有兴趣,但眼前没空,且等日后再说!明天我就打电话,约章长年到此处和你见面……” 小金比王正更复鬼诈多疑,闻言摇手说道:“这地方不宜过早曝光!最后的钱货交割,当然在此,但第一次见面,还是约在冰果店,或咖啡馆为宜,‘小美’和‘美而廉’,均无不可……” 王正摇头笑道:“在章长年的心目中,你是走私轮船上的‘事务长’,怎可像一般太保太妹,或学生们那样寒酸,约在‘小美’?干脆明天‘六点’,让章长年到‘美而廉’和你见面,谈上一会儿,再去‘渝园’吃川菜吧!因为你这小子,非辣不过瘾,不必去‘小小状元楼’了。” 小金知晓有一顿“牙祭”可打,乐得眉开眼笑说道:“妙极!毕竟是一同住过‘招待所’,有难同当的‘老朋友’,知道我的胃口。‘渝园’的‘坛子肉’,特别加‘红’的‘辣子鸡丁’、‘宫保鱿鱼卷’等,着实烧得地道,十分够味!我今晚无论如何,也去把‘小红’端掉,先给她尝点‘甜头’,再给她看点‘厉害’,让那‘小马子’,死心塌地,诚心跟我小金!免得如你所疑,会作了条子的‘二牌’(线人),弄得出甚纰漏!” 对于小金这种想法,王正倒表示同意,点头笑道:“只要肯同你上床,可疑的成份,自然减少!反正我对‘土包子’,也玩得厌了,若是有甚‘正点够劲’的‘落翅仔’,不妨替我介绍一个,只等‘大事’办完,‘海蓝’(巨款)到手,可以带她们到南部逛逛,风声若是太紧,便干脆远走‘香港’!” 小金胸脯一拍,神气活现:“正点够劲的小浪货,包在我的身上!既然快办大事,你??连络连络‘贾船长’了,还要把那些应用的‘东西’,置办得齐全一些!” 王正道:“好,你去端‘马子’,我去买‘东西’,并和‘老贾’连络,把预定‘作业’,演练演练,今夜,我允许你尽兴狂欢,明晚用‘渝园’的够劲川菜,再替你补回支出……” 小金高兴得揣起王正给他的两千元台币,几乎是用“跳舞”的步伐,走了出去。 王正则相当老奸巨猾的去到城东买“棍”,城西买“刀”,城南去找“老贾”,顺便看看另一所在“预谋”中的需用房屋,在相当合意之下,还付了一些“定金”。 他是够忙碌的,但小金也不轻松,并居然并不十分愉快?…… 小金是在“台大”外面的冰果店内,借打电话,给他十分迷恋,却尚未完全到手的落翅仔小红,说自己今天有钱,并马上会发大财!要小红到“新公园”的“火车头”旁,和他见面,再去大吃大喝,上“国际联谊社”,或“万国舞厅”跳舞,互作澈夜狂欢! 小红相当爽脆的答应了他,却问了一句:“小金,你口气太大,莫要在饭馆、舞厅里面,掏不出钱,弄得连我都当场出糗!” 小金狂笑:“你来看吧,我口袋里便有两千,明后天还可以赚到好几万,准备带你上南部,逛香港呢!” 小红是个看上去身段苗条,容貌秀丽的年轻女郎,但那两道绝对足以勾人魂魄的美妙目光,却有时艳媚天真,有时又深沉慧黠,会令人觉得这二十年岁的女娃儿,含蕴着远远超越年龄的不测深度!…… 她挂了小金的电话,两只极灵活的大眼,转了一转,眉毛也挑了两挑,竟未马上赴约,又拨了两个电话。 于是,在“新公园”内,“火车头”旁,等候佳人的小金,所遇便并不十分偷快! 小金在“台大”附近,打完电话,跳上三轮车,便一味声称多给车资,催促加快速度! 他认为“落翅仔”们的特点,就是爱吃、爱玩、爱交朋友,甚至于为了几包口香糖,和几张电影票,就可以松开裤带,陪人上床!刘小红既听自己身上有了两千元,还可以赚到几万,定然心痒难搔,百依百顺,今夜必可大逞所欲,并已先到“新公园”中,等待自己……。 不错,“新公园”内的“火车头”旁,确实有人等他! 但等待小金的,并不是风姿绰约的小红,而是一个看去比小金更高、更棒、更帅的小伙子。 此处,是当时男女约会的热门地点,但因时间尚未入夜,已经快成为“古董”,等待进人“博物馆”的“小火车头”之旁,尚无他人,小金未见小红的失望目光,遂自然而然地,对这又帅又棒的小伙子,略为多盯几眼……。 “看些甚么,你藐人啊?!……”小伙子开了腔,但语气甚不友善。 小金是有过两三次‘前科’的三山五岳人马,哪会吃这一套?立以冷言回敬:“你很冲嘛!是不是以为你长得很帅、很棒?……” 小伙子的回话,比他更冷、语气也来得更冲,充满了挑逗意味:“帅和棒,都谈不上,但比你却长得多点人味!” 挑战意味太浓,小金不能忍耐,立刻有了动作…… 双眉微蹙,抢前两步,右手先晃,想领开对方眼神,跟着一记“左钩拳”,便猛然挥了出去! 这是学“乔路易”的! 但“乔路易”是“世界重量拳王”,最凌厉的“左钩拳”,不仅快如闪电,并重达两百余磅!曾在台北“三军球场”的“擂台”上,一拳便把我们推出应战的“海军拳王”张罗普摆平,那是多大威力? 小金则“婢学夫人”、“东施效颦”。快既不够快,重又不够重,何况对方那小伙子,不单帅,并且棒,居然还有些相当不弱的国术底子! 当年,“精武门”的开派祖师霍元甲大侠,在“上海张园”,要打擂台,仅凭“国术”二字,便把那位“台主”,号称“世界第一大力士”的德国人“森堂”,吓得不敢应战,抱头鼠窜而逃!可见得“国术”源远流长,含蕴深奥,哪里是小金所会这种非驴非马的半吊子“西洋拳”,所堪抵敌比拟! 那小伙子目光锐利,看准小金的“先晃右手”,乃是虚招,根本不加理会,直等对方“左钩拳”到,才以灵巧身法,微一缩胸,避过拳头,伸手在小金一拳击空的左臂之上,轻轻推了一下。 这种看来并不起眼的手法,却是内家妙诀,借力打力的‘四两拨千斤”啊!小金想学“乔路易”对付“张罗普”那样,一拳把对方摆平,以致用力过猛! 陡然击空之下,重心难找,身躯已失平衡,再被借力一推,便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把背部交给人家,门户大开,露出破绽! 小伙子不客气了,觑准小金屁股,抬腿便是一脚! 小金惨了,人被踢得飞了起来,倒地乱滚,满额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口中则“嗬……嗬……”连声,无法说得出话……。 这不是小金太以不济,而是那小伙子既有国术基础,出脚便又重,又准! “重”是在“脚背”,一脚背正中“屁股”,把小金踢得飞了起来! “准”是准在脚尖,“脚背”踢中“屁股”,“脚尖”微钩,超越“腿缝”,在小金今夜准备摆平小红,大快朵颐的“要紧所在”,点了一下! 就这一点,便点得小金满地乱滚,满头冷汗,只会疼得惨哼,而暂时无法说话! 小伙子这一脚,踢得够重、够准,却似脚下留了分寸,还不够狠! 他若再把脚尖钩得高些,威力所及的范围,扩得大些,小金必然应脚“爆胎”,是永远都不会说话,而不是暂时说不出话! 而且,小伙子也不打落水狗,并未进一步凌辱小金,只对他冷冷说了声:“你才从‘土城’的‘招待所’里,出来几天?忘了‘不要说再见’的规矩吗?安份一点,少作怪啊!……” 话一说完,便自扬长而去。 第三部 雌雄大盗 内容暂缺 第四部 盖天王 内容暂缺 第五部 虎穴 陆红有烦恼了! 她的烦恼不小,是工作方面和感情方面的双重烦恼! 不论在警界的高级治安首长,或各阶层的干部同仁中,都把陆红和李强,看成能力相埒,才貌相当的“一对儿”,对他们所投射过来的目光,也都是“无限的祝福”喝“万分的佩服”! 他们自己,则除了工作上的“配合”,极有“默契”以外,私人情感上,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他们也相当理智,知道年龄还轻,工作第一;私人的情感,暂时只能默默孕育,悄悄咀嚼,不宜放射出过份灿烂的火花,甜果要俟诸来日! 以“能力”而论,他们是半斤八两,相差不多,但陆红占了身是“美女”的便宜,又在‘精准枪法”和‘矫捷技击”外,多了一手“百发百中”的“飞刀”绝艺,以致容易惹人注目,似乎在“名气”方面,要比李强稍稍大了一些!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肥”!接连几件大案子,破在这位“红粉警花”手中,尽管陆红甘于默默耕耘,并不在人前居功,有所炫耀,但“危险”仍是跟着“名气”长,“烦恼”更复追着“功劳”到…… 因为,她虽奉了老师而兼长官的李葆初密令,以另一副面目,打入中南部的“黑道组织”之内,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警察界也难免没有“不良莠才”,暗加刺探,并泄漏了这桩“机密讯息”! 于是,最关心陆红的李强,向她发出了紧急警告,内容是:陆红的身份已引起“黑道组织”的怀疑,决定成立“专案”,派遣“专人”,限期“采花、拔刺”! “拔刺”之意,显然是要除掉这朵已使“黑道群枭”们,惴揣不安的“多刺玫瑰”;“采花”之意,则除了恐怖,还有点来得“下流”! 陆红获得这项“警告”后,第一个反应便是不许李强多事,她决定对于一切横逆,都靠自己的“机智”和“能力”应付!因为,目前正有一项关系极重的犯罪图谋,亟待侦查,她只需要李强于另一个角度上,和自己互相配合,却不许他过份关切自己安危。直接贸然参予,而破坏了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全盘步骤! 换了一般的“男女情侣”,女方拒绝男方保护的态度,会使男方不高兴,更会叫男方深深为女方耽忧!但他们这“一对儿”不同,一来,李强对陆红的能力有信心,他深信想“拔刺”的人,多半会被刺儿扎得皮破血流,想“采花”的人,更必然会把“楣头触到印度国去”! 二来,他们都是“工作第一”,早就立愿把性命、幸福统统贡献给国家、社会的忠贞治安干部,李强既有这份“情操”,也和陆红互有这份“默契”! 由于这样,李强在陆红接获警告,表明态度以后,只好默默为陆红祝福,并尽量运用自己的智慧,在遥远的外围,作一些不着痕迹,却会对陆红有益的事! 突然,警界中有人发起一项有趣味的竞赛,那是在“警察学校”的“校庆园游会”上,由校长和教育长,以及警务处长、警政署长,提供极富“荣誉感”的奖品,举行“技术竞赛”,当然,所谓“技术”,包括了“射击”、“搏斗”等各种“防身擒盗”的“保安警技”,除本校学生以外,也欢迎各位有成就的“校友”,返校参予,并给后进学弟一些示范启发! 常言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既有这种有趣盛会,则正在锋头上的“红色闪电”陆红,和“现代大侠”李强的参不参予?以及表演甚么绝技?便成为众所瞩目之事! 治安首长们,也顾及一些便衣干部,不宜曝光,遂经过斟酌,宣布了对于这场必然十分精彩的“技术竞赛”,可以“化装参加”,并于判断成绩后,也可尊重得奖人的“自由意愿”,随便他们以“化装面目”或“本来面目”,上台接受荣誉! 可惜,这场盛会,有了缺憾! “红色闪电”陆红因身在南部,能不能抽暇赶到,共襄盛举,尚未可知?而另一位也颇受众目所瞩的“现代大侠”李强,竟干脆用“检查身体”作为“理由”,向他的直接长官任之重组长,请了“病假”! 所谓的“技术竞赛”,真所谓“花团锦簇”,好看煞人! 百发百中的“神枪”,能忍受“铁锤重击”的“铁布衫”防身绝技,都有人表演过了,如今的“节目单”上,现出了惹人注目的“特大号字迹”,写的是:“猫头鹰女郎表演飞刀绝技”! 节目单才一出现,园游会的与会群众,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差不多都一致猜测:“真精彩啊!‘红色闪电’从南部赶回来了,陆红不是常爱化装成‘猫头鹰女郎’?而‘飞刀’更是她傲视警界的一桩几乎比‘枪弹’更快、更准的‘防身擒敌’绝技!看来,代表最高荣誉的‘警政署长奖牌’,又必是这条‘红色闪电’的囊中之物?” 众论纷纷之下,精彩节目开始:“司仪小姐”先用“麦克风”宣布,说是“猫头鹰女郎”孤掌难鸣,想征求一位“胆大来宾”,帮助她作为“刀靶”! “刀靶”二宇,听来虽相当吓人,但警界中对“猫头鹰女郎”的飞刀手法,有信心者极多,遂立刻有不少人准备自告奋勇。 但第一个举手报名的,竟不是警界中人,而是一位接获请柬的与会来宾,名字叫路峰。 任之重一见路峰,便高兴得含笑叫道:“老班长,您也光临,凑热闹了!可惜我一名得力干部,名叫李强的,请了病假没来,否则,倒是个大好机会,可以让他在老班长的‘旋风弹腿’和‘铁砂掌’下,好好受些教益!” 边自说话,边自向“司仪小姐”取了一件作为“刀靶”的“特制短衫”,先对与会群众,加以展示说明,然后再替路峰穿在身上。 原来,那短衫的前胸五个要害部位,绘有五个红点,每个红点上方,又有一卷用钢丝束紧的小小布卷,而红点之后,则钉牢了五小片厚仅半寸不到的木质圆牌,作为“承刀”之用! 发刀人第一项必要条件,当然是“飞刀见准”,倘若稍有偏差,则身穿短衫,作为“刀靶”之人,失却“木牌”掩护,身上岂不立刻是一个带血窟窿? 第二项必要条件,是劲头上的轻重适宜,凝劲若“太轻”?则切不断“钢丝”,无法使被“钢丝”束住的“布卷”,展示在群众眼前…… 凝劲若是“太重”?又会使刀尖透过那厚度不到半寸的“木质圆牌”,令穿着短衫之人,皮肉有所伤损! 任之重展示说明,使与会群众了解这场“飞刀表演”的“要领”和“困难程度”以后,又向路峰笑道:“老班长,您……” 路峰摇摇手止住任之重道:“之重,你何必对我解释?我猜得出要出场表演‘飞刀手法’的‘猫头鹰女郎’是谁,在她手下,充当‘刀靶’,我相信只是‘光荣’,决不会受到半丝损害……” 说话至此,热闹喧哗的会场中,突然自动沉静下来,因为,“猫头鹰女郎”业已出现在“表演台”上! 刚刚出现之下,“猫头鹰女郎”便有点令“园游会”的群众,略微失望! 她身上穿了件极宽极大的“黑色罩袍”,脸上则戴上一具遮盖了她大半个脸庞儿的“猫头鹰”面具! 看见过陆红本来面目的人,虽然不多,但却谁也知道这条“红色闪电”不仅貌美如花,身段更玲珑曼妙! 如今,一袭大罩袍,一副“猫头鹰面具”,便遮蔽了群众想瞻仰的曼妙身段,和美俏姿容,岂不令他们略有失望? 不过,他们立刻就获得补偿…… “猫头鹰女郎”先对穿好“特制短衫”的路峰,颌首为礼,请他上台,站在距离自己约莫七步之外。 路峰刚刚拿桩站稳,“猫头鹰女郎”手儿立挥,银电似的刀光,便即联翩飞出! 她第一次只发出了四柄飞刀,正中四枚红点,并切断“钢丝”,使“布卷”垂落展开,布卷上写的是:“爱民以赤心, 除恶若闪电, 但求尽职责, 不存名利念!” 这是“猫头鹰女郎”表示工作态度的话,也等于是“警界人员”所公认的“座右铭”,当然才一展现,便获得满场彩声! “猫头鹰女郎”在台上躬身示谢,并趁势反手,发射出“第五柄飞刀”! 这一刀,她是反手甩刀,并绝未回头,等于是“盲目发射”! 准头方面,却仍是丝毫不偏,“夺”然仍射中了“第五枚红点”,但“劲头”似嫌略弱分毫,未能使“红点”上的“钢丝”,像前四次那样“应刀立断”! 大约过了半秒钟左右,“钢丝”才断,布卷垂落展开,上面写的是:“有守有为,警察万岁!” 这是对“警察学校校庆园游会”,相当适当的善颂善祷了,但“猫头鹰女郎”却在更热烈的掌声之中,悄悄溜走,不愿把“本来面目”,对群众来次展示,并接受甚么由“警政署长”颁发“金质奖牌”的“极高荣誉”! 任之重刚要向路峰打招呼,路峰已主动走过,对他附耳密语,任之重的脸上,立时收敛笑容,现出了相当不轻松的“沉重神色”! ×      ×      × 南部,也有一场相当热闹的集会! 这集会,对外界并不公开,是中、南部各黑道帮派,和角头老大们的一个联欢晚会,当然有酒有色,节目也有文有武,由各集团选派好手表演,略含竞赛意味,时间则极为凑巧地,与北部那场“警察学校校庆园游会”是同一天的黄昏开始。 “红玫瑰”人漂亮,身材好,胆更包天!虽然,这是“联欢晚会”,她那愧煞须眉的“飙车绝技”,无法尽情表演,但经过设计,不需要太大场地的几项惊险特技演出,也使她出足锋头,令与会者拍烂巴掌! 龙凤帮的“把子”余武雄斟了一杯“黑牌威士忌”递过,含笑叫道:“阿红,我以你‘老大’的身份,要求你替我们的兄弟姊妹,添点光荣,再作一项会令人睹出冷汗的惊险表演!” 红玫瑰不用言语表示允诺与否?只伸手接过余武雄斟给她的那杯“威士忌”来,豪迈无伦地,一倾而尽! 余武雄笑了,但笑得在高兴之中,似乎还含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暖昧成分? 他望着一个在“嘉义”、“彰化”一带,因最好“女色”,并相当心狠手辣,得号“花里魔王”的资深道上兄弟,笑吟吟的说道:“东门庆,红玫瑰已经喝了酒,点了头了,今天晚上的‘节目’,必然精彩绝伦!但好戏应该一幕一幕的上演,你去请‘大法师’吧!” 东门庆不知何故?竟听得眉开眼笑地,命人在台上安排道具,并进入后台,陪同一位身穿宽大红色法衣、白布缠头的印度人士走出,向台下群众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印度’的班嘉大师,他的‘瑜珈大法’,堪称‘世界第一’!如今,‘龙凤帮’的余老大,已征求获得‘红玫瑰’小姐同意,与‘班嘉大师’,合作表演‘万劫一刀’,请大家密切注意,热烈鼓掌!……” “班嘉大师”虽是来自“印度”,但“红玫瑰”三字,却已名震中南,加上“万劫一刀”的节目名称,又极具惊险意味,故而,东门庆才一报告内容,台下的疯狂掌声,几乎能把“晚会礼堂”的屋顶揭掉! 这时,台上业已布置妥当,铺满厚厚的红色地毡,并搭了一座令人看上去蕴有相当森寒意味的“断头台”! “断头台”那柄悬在半空,精光闪亮的“断头大铡刀”上,横书了四个大字,就是东门庆刚才业已报告过的“万劫一刀”! 班嘉大师走到台口,先作了几个奇异手式,向“断头台”拜了三拜,然后起立转身,面对台下群众,讲了几句连“印度人”都不一定听得懂的钩磔梵语! 东门庆倒似乎满有学问?能够权充“翻译”,向台下群众笑道:“班嘉大师要请两位能具代表身份的‘中南部兄弟’上台,一位充当‘监察人’,先检查‘断头铡刀’是否锐利?并监视中途有无掉换情事?另一位则执行上帝意旨,充当尚不一定能令结果是‘吉’?或‘凶’的‘刽子手’……” 好,这一来,台下议论嗡然,过了片刻,方推举出两位代表上台,由代表“南部兄弟”的那位,充任“监察人”,由代表“中部兄弟”的那位,充任“刽子手”……” 班嘉大师先请“监察人”验明“断头铡刀”,十分锋利,绝对毫无虚假,然后,合掌连拍,遂由助手从后台牵出一只巨大黑狗,但狗头上却极具讽刺意味地,戴着一顶“警帽”! 助手用“麻醉手帕”,将狗弄晕,抬上“断头台”,把那戴了“警帽”的“狗头”,安置在刀口部位! 东门庆向班嘉大师索了一道符咒,对充任“刽子手”的“中部代表”笑道:“如今,我来替黑狗念‘往生咒’,咒一念完,请‘刽子手’立刻‘按钮开刀’!” “刽子手”点头示意,站到伸手可及“按钮”之处,东门庆先在狗头所戴的“警帽”上,重重一拍,朗声叫道:“条子、条子,为何专门和江湖兄弟作对?今天,报应临头,送你去地狱受罪!” 语音一顿,挥手示意,“刽子手”也配合得恰到好处的,立刻“按钮”! “唰”的一声,寒光疾落,大铡刀果然锋利,狗身一阵颤动,头颅滚出老远,颈血狂喷之下,使地上的红毡,更添了几分艳丽! 东门庆命班嘉大师的助手,移去“狗尸”,拭净“断头台”后,才向台下笑道:“有请‘红玫瑰’小姐……” 好位豪胆包天的“红玫瑰”,站起窈窕娇躯,扭动玲珑腰肢,几个香风俏步,便上了“表演台”,俏生生的站在东门庆的面前! 那份美俏,那份艳丽,以及眉宇神情之间的那份豪放洒脱,只看得本就极为“好色”,早有“花里魔王”之称的东门庆,简直心痒难搔,几乎当场就流落馋涎?赶紧向班嘉大师伸手示意,请他施展甚么别具神妙的“超劫瑜珈大法”! 班嘉大师面对“红玫瑰”,又作起“神秘手式”,口中并喃喃不绝,念起连“印度人”,带“中国人”,甚至全世界人类都听不懂的钩磔梵语! 红玫瑰像座“冰山”一样,纹风不动,直等班嘉大师口中停歇了“喃喃”之声,方对东门庆嫣然一笑问道:“东门大哥,这个看起来并不像‘印度人’,倒像是‘不丹’或‘尼泊尔’的‘第八流番和尚’,嘴里‘叽哩咕噜’,说些甚么?难道是替我念‘往生咒’么?” 东门庆取了一具“麦克风”来,向全场的江湖兄弟,朗声说道:“最近有可靠密报,说‘条子们’派出‘二牌能手’,混入‘中、南部’兄弟圈中,并指出这位业已名气响当当的‘红玫瑰’小姐,就是号称‘红色闪电’的‘便衣警花’陆红化身——” 台下,先最一阵哗然,再是一片默然,千百道不知含蕴甚么意味的森森目光,一齐炯炯投注向台上“红玫瑰”的婀娜娇躯! 红玫瑰神色自若,仍是嫣然一笑:“红色闪电照玫瑰,这意境满美的嘛?我感到有点光荣!” 东门庆笑道:“‘谣言’,虽然止于‘智者’,但‘众口’也往往可以‘铄金’!故而,小弟东门庆和你们帮里的余老大,想出了一个能使‘红玫瑰’小姐,当众洗刷清白的有效方法……” 红玫瑰笑道:“说吧!水浒传的‘西门庆’,花样满多!你这位‘东门庆’大哥,板眼倒也不少!” 东门庆笑道:“刚才,班嘉大师对你作了‘清白护身’的‘超劫瑜珈大法’,就是你若真是‘条子二牌’,则‘护身大法’便冥然不灵,铡刀落处,会和刚才那只戴了‘警帽’的黑狗一般,立告身首异处!但你若清清白白,确是我们的忠实兄弟姊妹,则‘护身大法’必灵,任凭铡刀再快,也不会伤损你半根毫发!” 他的音刚落,红玫瑰已不经过丝毫考虑,也用不着别人安排帮助,便自大大方方,爽爽快快的,自动躺上“断头台”,并采的是仰面向天姿势,把蝤蛴玉颈摆在刀口部位! 不管少时铡刀一落,能不能证明“刀下人”的“清白”如何?光是“红玫瑰”的这份“豪情”,便足以愧煞须眉,几乎有不少江湖弟兄,为之忘情地,想阻止她从事这场太危险的“清白测验”? 台上的东门庆也暗暗心折的朗声笑道:“红玫瑰小姐,这事毫不勉强!在我数到‘三’时,‘刽子手’便‘按钮开刀’!但我会慢慢的数,只要‘三’字还未出口,你都可以自动爬下‘断头台’,取消这桩测验!” 红玫瑰连理都没有理他,只把双眼盯着横在头上的那把“断头铡刀”,脸上怡然自若,不显露半丝有动于衷的喜怒神色! 东门庆无可奈何,只得看了正准备按钮的“刽子手”一眼,出声数道:“一……二……” 全场观众,紧张得一片肃静! 但人在极紧张时,往往便易出差错!东门庆刚刚把“二”字数到尾音,“三”字犹未脱口,那位“刽子手”紧张得忘其所以地,伸手按动“电钮”! “电流”既通,“铡刀”岂肯留情!当然便寒光如电的,向“红玫瑰”当头疾落! 更妙的是,这时正好有人拿着一具最新的“行动电话”,从后台冲出,向东门庆大叫:“东门大哥,台北有紧急电话,‘红色闪电’陆红,如今正在‘警察学校校庆园游会’上,表演她最拿手的‘飞刀特技’!……” “哄”的一声,全场观众,无不哗然起立! 因为,“红色闪电”陆红既在台北的“园游会”上,表演拿手“飞刀”,则显然“红玫瑰”的身份,便无可怀疑,刚才东门庆当众宣布的“情报内容”,属于错误报导! 但台北方面的“电话”,既晚来了几秒钟,而台上充任“刽子手”的代表,却又过于紧张,在东门庆尚未数到“三”时,便匆匆把电钮按下! 江湖道中培养出一名“好手”,并不容易,尤其是“红玫瑰”这等身手、这等胆识、这等美貌风姿的出群人物! 班嘉大师想证明“红玫瑰”清白的“超劫瑜珈大法”,到底灵不灵呢?电话一到,“红玫瑰”清白立明,这“超劫大法”灵了还好,若是不灵? 群众不约而同,哗然站起身形,目光齐注台上! 班嘉大师的“超劫法术”,若是真灵?群众会给在铡刀下夷然无伤、清清白白的“红玫瑰”,最热烈、最真挚的掌声,以给她安慰,向她致敬! 若是刀锋溅血,玫瑰摧残?也对她清白无损!因为,台北电话一来,“红玫瑰”与“红色闪电”,根本是“两码子事”,群众出于由衷义愤,基于高度惋借,准备要对两个人予以惩罚! 一个是惩罚班嘉大师的法术无灵,另一个则是惩罚那充任“刽子手”的代表,为什么在尚未听得东门庆数到“三”字,竟来了个提前按钮? 常言道:“众怒难犯”,在这种众怒沸腾之下,班嘉大师与那位“刽子手”的命连,着实相当危险,甚至于连这“万劫一刀”的节目主持人东门庆,都难免会遭受“池鱼之殃”,被愤无可泄,要替“红玫瑰”伸冤报仇的群众,照样押上“断头台”,拿“大铡刀”切下脑袋! 俗语说得好:“没有三分三,谁敢上粱山?”又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冈,不是好汉不拜山!”班嘉大师既敢接受重酬,当着这般江湖兄弟表演,总有他几把刷子!…… 群众愤然起立,是“大动作”,班嘉大师却来了两个“小动作”。 第一个“小动作”,是他向“断头台”另一处“秘密按钮”,伸手轻轻一按! 第二个“小动作”则是在缩回手时,顺势向东门庆的背后腰际,轻轻点了一点! “断头台”的“秘密按钮”被按,那柄“断头铡刀”,便徐余向上升起! 东门庆脊心腰际被点,便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春雷似的震天掌声响了!…… 因为,“超劫瑜珈大法”似乎确具神妙,仿佛紧紧压住“红玫瑰”咽喉的“断头铡刀”,才一升起,“红玫瑰”便从“断头台”上,坐起身形,走到台口,像“大明星谢幕”般的,向台下给她热烈掌声的群众们,鞠躬为礼! 群众大叫大跳,掌声疯狂不绝! “龙凤帮”的老大余武雄走上台来,伸手拍拍小妹“红玫瑰”的肩膀,向她高挑拇指笑道:“阿红,你真是‘好样的’,‘龙凤帮’以你为荣!你说,要余老大给你甚么奖励?一部一,有特殊装置的西德机车如何?……” “红玫瑰”连连摇手,并微按自己腹部,向余武雄皱眉叫道:“老大,我不要任何奖励,我……我怎么不大舒服?心……心里觉得好热!你叫东门庆大哥送我回去,让我休息好么?……” 余武雄脸上浮现一片愧疚神色,扭头向东门庆叫道:“东门庆,阿红大概累了,要你送她回去,你就好好伺候她吧,这里的一切善后,我会叫别人处理……” 东门庆好似饿狗捡到骨头,胁肩谄笑,打躬作揖的,向余武雄不住称谢说道:“多谢余老大,多谢余老大,我会尽我所能,好好伺候‘红玫瑰’小妹子的!……” 余武雄“嗯”了一声,突然把东门庆拉过一旁,压低语音,不使外人听得见的,悄悄说道:“玫瑰纵然多刺!也会被那杯‘黑牌威士忌’,把‘刺儿’泡软,变成比潘金莲吃心更重的‘满床飞’,就看你这‘东门庆’,有没有‘西门庆’般的功夫,罩得住罩不住吧?但她既不是‘红色闪电’陆红,你便不许过份,凡事……” 这位余老大的话犹未毕,“红玫瑰”已走了过来,伸手挽住东门庆,娇慵不胜地,呢声叫道:“东门大哥,我……我心里好热,你送我回去休息!有甚么要紧话,明天再和余老大说!好像‘赤嵌十三联’方面,曾有消息漏出,他们想动余老大那支‘连环喷子’脑筋,余老大也不应该回去太晚,凡事要多加注意!……” 前一半话,是对东门庆呢声低语,但后一半话,却似有意似无意的,略为提高语音,使余武雄以及另外两名江湖兄弟,也可以约略听见。 东门庆虽对于这位无限娇慵,分明春意满怀的“红玫瑰”,百依百顺,并心痒难搔地,急于送她回去休息,但在听了她后半段话儿之下,也不禁暗吃一惊?悄声问道:“哦?‘赤嵌十三联’竟想动余老大那枝威力十足的‘霸王喷子’脑筋,这消息哪里来的,靠得住么?” “红玫瑰”有点步履蹒跚,好像把整个身躯重量,都偎托在东门庆的怀中,用一种腻得撩人的语音答道:“是我一位女朋友,同‘赤嵌十三联’的廖老四,上床要好之时,听得来的!至于靠不靠得住的问题,则谁也不敢保证……” 东门庆一面挽着“红玫瑰”,走出会场,一面故意绕过余武雄身前,脚下略停,对余武雄附耳说道:“余老大,你那枝‘霸王喷子’,要谨慎藏好,对‘赤嵌十三联’中,号称‘青竹丝’的廖老四,尤其要特别注意……” 余武雄牙关按挫,点了点头,但脸上、目中,都呈现了森森杀气! 出了会场,东门庆刚搀扶“红玫瑰”,上了他的“宾士二三〇”,“红玫瑰”便以一种娇媚神色说道:“东门大哥,我……我不想回家,你……你带我去比较清静的‘大贝湖圆山饭店’,开个房间好么?……” 东门庆如奉纶音,连声笑应,高兴得几乎从车上跳了起来?要把他的“宾士二三〇”,开下“爱河”洗澡! 到了“大贝湖”,在“圆山饭店”中,开了一间“临湖套房”,红玫瑰便媚眼如丝,自动宽衣解带! 东门庆是与余武雄狼狈为奸之人,当然知道余武雄早在那杯“黑牌威士忌”中,下了强烈催情媚药,如今“红玫瑰”这副思春情况,显然是药力发作,鸿鹄将至,也等于是鸭子业已煮熟,再也飞不掉了! 反正肥羊肉必可到口,乐得大方一点,无须过份猴急! 故而,他只是静等“红玫瑰”自动宽衣解带,忍耐着,未呈现丝毫越礼举措! “红玫瑰”脱掉一件外衣,突然停住向腰间“解带”的动作,“咦”了一声,秀眉双挑,向东门庆注目叫道:“不对劲啊?我今天怎么老是会想……东门大哥,快说老实话吧,你和余老大是不是在合作对我算计?……” 东门庆脸上一红,嗫嚅答道:“就……就算是有所‘设计’,也……也是‘善意’……” “红玫瑰”哑然冷哼,截断他话儿说道:“我进浴室,洗个澡就出来,你独自想上一想,作大哥的,对小妹妹们,竟用了‘下流迷子’,脸不脸红?心中惭不惭愧?” 说至此处,闪身进入“浴室”,关上门儿,跟着便是一阵“哗哗”水响!浴室内‘哗哗”水响,自然春色无边!但东门庆如今心头上,并不觉得“销魂”,到觉得相当“迷惑”? 他“迷惑”的是,“红玫瑰”分明把那杯加了“强烈催情媚药”的“黑牌威士忌”,当场豪迈无伦的一倾而尽,她……她到底中了算计没有?“强烈催情媚药”的药力,到底有没有发作? 若是药力无效,她在会场上开始,业已逐渐流露的“春情艳态”,难道竟完全是装出来的?这……这小妞儿竟……竟心眼这深?世故得这样可怕?…… 若是药力有效,她应该一进房间,关了房门之后,立刻欲火欲焚的,拉着自己盘马弯弓,上床大战,怎么又要问东问西,又要先行洗澡的,还能这样沉得住气? 尤其,自己刚才在她开始宽衣解带时,业已想扑过去代为效劳,但突然发觉自己在生理上,似乎起了突然变化?要紧部位竟“僵若死蚕”,失去了平素鏖战称职于脂粉丛中的男性威力? 这……这是甚么原因?是巧合?还是…… 蓦然间,东门庆想起了在“表演台”上时,班嘉大师曾用手指微点自己后腰,使自己丹田间略一痉挛,不自主的,打过一个“寒噤”! 第六部 千里缉凶 内容暂缺 第七部 七彩双尸 内容暂缺 第八部 百足之虫 “虎穴”一案,办得十分漂亮,李强身负两处刀伤,一处枪伤,奋勇立了大功!缉获大量走私毒品、灭消社会隐患,使“赤嵌十三联”那群不法之徒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全部绳以国法! 陆红更身历万难,出生入死,终告消除一桩规模庞大的进口私有枪械阴谋,并获得一张相当详尽的“黑帮犯罪清单”,以帮助政府即将举行的“一清运动”,建立了极有价值的“执行资料”。 政府不会偏私,论功行赏的公文,很快就下来了,李强和陆红的肩带上,各加了一根“杠子”,成了“荐任(两毛)”级的治安干部,并给了他们三个月的“慰劳假”! 照说,既有三个月的“慰劳假”,李强和陆红应该可以暂时撇开公事,好好逍遥,私人情感上,必可更进一步! 但,好事似乎多磨?中国大陆方面,突然有所开放,诸葛宏动了游兴,要去“昆仑寻根”,竟询问陆红与李强两位爱徒,那一个愿意陪他同作这趟多半会相当辛苦,长期远路的“寻根”之旅?或是干脆来个“三人同行”! 李强一听“三人同行”之语,方自眉飞色舞,陆红却对诸葛宏嫣然笑道:“师傅,我刚从中国大陆回来,你让我偷个懒吧!我想利用这‘三个月’慰劳假的清闲,对您新近传给我的授种手法,下点功夫,把根基扎得深些……”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李强笑道:“小师弟,师姊成全你了!这一趟远游,在师傅是‘寻根之旅’,在你却是‘扎根之旅’,你只要好好伺奉师傅,他老人家的一身罕世绝学,必会毫无保留,统统传授给你!……” 这番话儿,听得李强委实有些啼笑皆非…… 但他也是绝顶聪明人,深知若是亲近恩师,必将冷落腻友,难于“鱼掌兼得”。 不过,一则“机会难得”,一则“来日方长”,何况自己在修为和应变能力上,确实比陆红差了不止一筹!为了“男儿当自强”,也应该好好利用这项侍师远游的难得机会,期望能获传一些兹世已罕的“昆仑绝学”! 李强既有这种认识,遂在陆红话了后,强忍相思的向她深深看了一眼,点头说道:“多谢师姊提拔!但侍奉起居之事,总是要让女孩子们比较来得细心……” 话方至此,诸葛宏业已摆手笑道:“我还没有老到行动需人的累赘龙钟地步,强儿无需多虑,我们要走便走,‘昆仑’是武林圣地,又复多产灵药,三个月后回来,你必然根基更实,内力更增,可以使你师姊有些惊奇,也一定十分高兴的,发现你成为她应由‘李强’改名为‘李更强’的簇新得力师弟!” 听了诸葛宏如此肯定的承诺,李强啼笑皆非的心绪中,“啼”字已完全排除,只剩下得以微“笑”! 任之重与路峰安排盛宴,为陆红贺功,为诸葛宏、李强饯行,除了李强从眼角眉梢中,免不了还对陆红吐露几分远别相思之外,真所谓“杯盘狼藉”,彼此吃得尽欢而散! 但诸葛宏才率李强离去,任之重便向陆红笑道:“我特别为你和李强,签准了‘三个月慰劳假’,好让你们……” 陆红不等任之重再往下说,使自接口笑道:“多谢组长美意,但我和李强的时日长呢,不在乎这‘三个月’的亲热!所以,我才和师傅商量,把他带去‘昆仑’……” 任之重方“哦”了一声,路峰已在旁笑道:“昨夜,你和诸葛宏低声长谈,我就晓得必然又有‘情况’!却未想到是用了个‘釜底抽薪’之策,硬把李强调走……” 任之重骇然问道:“又有情况?是甚么情况?陆红既要设法把李强调走,则所谓‘情况’,一定是与李强有密切关系……” 路峰笑道:“诸葛宏虽已告诉我了,但却仍由陆红向你陈述,比较会说得详尽!常言道:‘百足之虫’……” 任之重皱眉接口,目注陆红问道:“是那条‘百足之虫’,居然‘死而不礓’……” 陆红笑道:“这次的‘虎穴’一案,除了那个恶贯满盈,又刁又坏的‘龙凤帮’老大余武雄之外,最倒霉的,当然是‘赤嵌十三联’嘛!向‘警总’密告的是李强,首先登轮,奋勇辑毒的,又是李强,他虽然挨了两刀一枪,对方却知他未死……” 任之重神色凝重,目注陆红,急急说道:“‘赤嵌十三联’的整座江山,都倒塌在李强之手,恨他入骨,自不待言!但,他们这一帮‘兄弟’,除当场格毙者外,不是都追究法办,统统进了‘笼子’?……” 陆红苦笑道:“组长,兄弟之外有‘兄弟’啊!我在一个偶然机会中,获知‘赤嵌十三联”中,最毒最辣,最阴最险的‘青竹丝’廖老四,还有一个比他更毒更辣,更阴更险的哥哥,叫‘响尾蛇’廖老三呢!我听说他已召集了其他‘兄弟’的几名兄弟,喝了‘血酒’,立了‘血誓’,不顾一切牺牲,誓尽一切可能,非把李强置于‘死地’,决不甘休!” 任之重慷然道:“李强知不知道这种情况?你告诉了他没有?……” 陆红笑道:“我怎么会告诉他呢?李强是条‘铁汉子’,又有‘宁折不弯’的‘硬脾气’,他若知道有此情况,哪里还肯奉侍师傅,同游‘昆仑’,去作我为他苦心安排的‘避祸扎根’之旅……” 任之重目光一亮,看着陆红道:“你又放弃了‘慰劳假’吧?看光景,是打算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再捉一条更阴更毒的‘响尾蛇’,替李强消灭隐患?……” 陆红双眉一轩,目闪英光说道:“身为治安干部,本身安危,可置度外,但社会蟊贼,却不可不除!不然,何以对选民、政府、师长?故而,我已发了新闻,声称既是‘红玫瑰’,也是‘红色闪电’的陆红,随师更求绝艺,远游‘昆仑’,最少要有三个月以上的时间,才会回转台湾,再与江湖罪恶,作面对面的搏斗!但‘现代小侠’李强却欢迎任何牛鬼蛇神,对他作任何方式叫阵!” “我懂得陆红姑娘发布这项新闻的用意,至少有‘双重构想’,第一,祸可以避,胆不可怯,故而她代表李强,向牛鬼蛇神挑战,抢了先机,免弱‘现代小侠’威望!……” 陆红听得嫣然一笑,替路峰斟杯茶儿,以表示佩服他分析老到! 路峰又道:“第二,故意在报上公布足令群邪丧胆的‘红色闪电’陆红,已出远门,李强在三个月内,暂失得力搭档,于是,想向李强寻仇的‘响尾蛇’廖老三等,掌握机会必将尽快下手,好让她在李强回台之前,便已又翦除一批隐身在暗影中更具危险性的‘魑魅魍魉’,这叫做‘催人放火,以身当饵’!” 陆红“呀”了一声叫道:“生姜真是老的辣!我的一点粗浅想法,路老人家……不对,根据你和我师傅的交情,我该改叫你‘路师叔’了,被你轻轻几语,便给完全点破……” 任之重也明白陆红心意的,含笑说道:“这三个月中,你打算做李强的‘身外化身’?……” 陆红娇笑道:“在警察学校的‘园游会’上,李强不是作过我的‘身外化身’么?如今,由我来作他的‘身外化身’,恰好还他一次人情,是‘桃李琼瑶’之报?……” 任之重抚掌大笑道:“说甚么桃李琼瑶?李强受你的‘恩’太多,承你的‘情’太重,他除了‘俯首妆台,一生永为不二之臣!’以外,是别无其他方法,可以对你答报的了!……” 陆红腮上添霞,方对任之重白了一眼,门外突然有人轻扣,并喊了一声:“报告。” 任之重听出是韩飞,便含笑叫道:“韩飞进来,有甚么事?……” 一语未毕,在“刑事组”中,恰好轮到值日的韩飞,便推门走进,目光向四周一扫,诧然问道:“李强呢?他有挂号包裹!……” 任之重尚未答话,陆红已双眉微轩,向韩飞问道:“韩大哥,那包裹有多大?经过仪器侦测没有?是专人送来,还是由邮差运送?……” 韩飞也是一位相当精明干练的便衣刑警,他虽听了陆红所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却毫不为异地,点头笑道:“你们立了大功,当然也难免结了大仇,应该事事谨慎!那包裹是由邮差送来,体积不大,约莫只有半尺见方而已。今天是我值日,代收以后,立刻用仪器侦测,却决无丝毫‘金属’暨‘爆炸物’的反应,似是一只外用纸盒包装的小小磁罐……” 陆红向任之重叫道:“组长,关于陆红已出远门,李强接受任何邪恶挑战之事,对外,我已发了新闻,在报章等媒体公布!对内,是否便请韩大哥,把实情转告同仁,免得说法参差,不太一致!” 任之重便将始末各情,细告韩飞,要他密转各同仁,不可对外泄漏陆红并未远行出国,而是变成了李强的身外化身…… 韩飞静静听完,瞿然说道:“转告诸同仁之事,我立刻就办!但那只小小包裹,还在我办公桌上,却应怎生处理?听了陆红所获还有个‘响尾蛇’廖老三的情报,大家真要小心一些,说不定那磁罐之中,正是一条热带有名毒物,火辣辣的‘响尾蛇’呢?” 陆红把左手上所戴的那只“三才度厄环”,略一转动,嘴角微披道:“不会是‘响尾蛇’,但也决不会是甚么好东西!组长,路师叔,托你们两位的福,我请韩大哥把包裹取来打开,看看好么?……” 任之重当然点头,韩飞便相当谨慎地,先会同“刑事组”中的一名防爆专家,和一名擅长于止血、袪毒等急救手法的医师,再共同把那只由“枋寮”寄给李强的“挂号包裹”取来。 先由医师检验,包裹上并无“毒质”,陆红不愿令韩飞冒险,遂抢先伸手,把那包裹打开。 韩飞的估计不错,包裹内的纸盒之中,是只小小磁罐,约莫只有半尺方圆,不像是藏有甚么厉害毒蛇模样? 但罐身不大,色泽却十分怪异,在黑、紫、蓝、橙等斑烂纵横之间,或大或小,或草或楷的,隐藏着七个红色“死”字! 陆红那双眼睛,何等厉害?立即把这七个非经细看,不易发现的红色“死”字指出,冷冷说道:“我知道不会是好东西吧!路师叔,这些人中,你的见识最广,经验最丰,能不能猜得出这只‘七死磁罐’之内,究竟藏的是甚么厉害杀着?” 路峰目注磁罐,并未沉思多久,便含笑答道:“大概没有甚么东西,是只空罐,最多,也不过只在罐中放上一张黄纸,宛如传说中的口诅咒符箓而己……” 陆红听在耳中,虽不便立即表示甚么反对意见,但心中总觉得路峰这种猜测,可能??离事实!因为,现在是甚么时代了?强烈炸药和厉害毒物,固然容易伤人,但她却绝不相信,“符箓”、“诅咒”那等太以虚无飘渺的东西,当真会对收件人李强,发生甚么严重作用! 但等她把那只封得并不十分紧密的罐盖打开,罐中却既无剧毒蛇虫冲出,也无恶臭气息腾起,更无爆炸发生,几乎完全合于路峰推测的,只在罐内放着一张画满符箓的黄纸! 陆红不由不好生佩服地,向路峰笑道:“路师叔,你……你好厉害啊,真像是个‘活神仙’嘛!……” 路峰突然喝道:“且慢!” 陆红本是一面含笑向路峰的准确判断,表示佩服,一面正往罐中伸手,准备去拿那张画满符箓的黄纸。 突然听得路峰喝声,不由住手愕然问道:“路师叔要我‘且慢’则甚?莫非这张黄纸之上,真附有甚么‘法老咒语’、‘诅咒威力’?……” 路峰暂时不答,却向陆红问道:“陆姑娘,你甘于冒险犯难,出生入死,所弄来那张上载江湖黑道人物各种罪行恶迹的‘清单’呢?” 陆红道:“那张清单,已经附在公事中呈缴上级,但为了业务需要,我自己还留下一份影本……” 路峰笑道:“陆姑娘拿出来看一看吧,我认为上面多半会有响尾蛇廖老三的珍贵资料!因为,像青竹丝廖老四那等邪恶人物,纵然对于他的亲哥哥,也不会有所保留,讲甚情份!” 陆红见路峰说话时,神情十分郑重,遂只得取出“清单影本”,细加察看,点头说道:“路师叔又猜对了,清单上,不单有响尾蛇廖老三的资料,说他生长在中国西南,熟知苗蛮夷徭等少数民族的奇异法术,并曾赴中东、非洲、南美等地,研究各种黑巫术和恶毒诅咒!并指出中南部两三位黑白道中响当当人物,莫明其妙的突然死亡,都和无意中得罪了廖老三,有莫大关系,是遭受这条响尾蛇的恶毒算计所致!” 路峰哈哈大笑道:“够了,够了!我在看了这只奇异包裹之后,便觉得寄包裹人可能去过大陆,谁知廖老三竟是生长在西南苗疆,并还曾到世界各蛮荒神秘地带,研究黑巫术呢!……” 陆红叫道:“路师叔,看来你已得骊珠,磁罐中这张画满符箓的黄纸,到底是能动不能呢?” 路峰看她一眼,微笑道:“陆姑娘有你师傅的三才度厄环在手,当然可以动得!但常言道得好:‘小心天下去得,狂傲寸步难行’,我们对这些虽然似乎看不起眼的江湖鬼蜮,还是莫加轻视,尽量小心为妙!你用这双象牙筷,挟起符箓黄纸来看,黄纸之下,多半还有一条百足之虫,但也多半不是活的……” 原来,任之重此时已找来一双他平日所用的“象牙筷儿”,路峰遂把这双象牙筷,递给陆红。 陆红用牙筷把“符箓黄纸”挟起,发现纸下罐底上,果然有条三四寸长,毫无生气得干瘪紫黑蜈蚣! 她用牙筷,完全抖开“黄纸”,才发现上面所画的,不是“符箓”,而是七个“空心死字”!但其中第一个“死”字,业已发“黑”,似成“实心”,其余六个,仍是“空心纸色”……。 陆红气得牙筷一甩,又把那张写有七个“死”字的黄纸,甩回罐中,盖在干瘪蜈蚣身上,“哼”了一声说道:“搞甚么鬼?我不相信就凭这种下流伎俩,便能替‘赤嵌十三联’报仇,要得了李强的命!……” 话方至此,突然自觉不对地,赶紧顿住向路峰一伸香舌,扮了个顽皮鬼脸笑道:“路师叔,我忘形了,不应该轻视对手,有点发狂!你要不要代我师傅,教训我一顿,或是罚我把那条看来恶心的干瘪蜈蚣吃掉?” 路峰见她神情有趣,失笑说道:“好,你这丫头,既然虚心求教,我就代表你师傅诸葛宏,对你开上一顿教训!任之重老弟请这位医师、爆破专家和韩飞老弟解散,今天,没有事了,但,明天,或两三天后,却会从南部或东部的某个小市镇中,再寄第二只磁罐,罐底的黄纸上,第二个‘死’字,变成‘黑色’,纸下,则不是只蝎子,就是一只看来恐怖的‘人面蛛蜘’,却不会蕴有生命,仍是干瘪货色!你们,暂时不必对外宣扬,也绝对不必放在心头,为之昼夜疑惧!……” 任之重闻言,立即请防毒医师和爆破专家,解散休息,但韩飞却涎着脸儿,向路峰笑道:“路老人家,人到老,学不了啊!今天这种机会,真是罕世难逢,何况更恰好轮我‘值日’!故而,我可不可以不解散,沾上陆红一点光儿,在此听你教训,增长见识!等教训完毕,由我韩飞请客,请组长、路老人家和陆红同去大吃一顿风味满不错的‘白肉血肠火锅’!” 路峰见他有心求教,自然含笑点头,指着磁罐,对韩飞说道:“韩老弟命人把它暂时先澈底消毒,再予封存,莫令人随意触碰,等我预料中的‘七个磁罐’,从七个‘不同地点’寄来,那条‘响尾蛇’为‘青竹丝’报仇的真正阴辣手段,大概也将正式发动!留下它来,或许还会有甚研究参考价值!” 韩飞听路峰似乎越说越玄?真被弄得满面疑思,双眉紧蹙! 任之重道:“你快去办事,快来听训!需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年路老班长和我们‘远征军兄弟’,在‘滇缅路’上,深人‘不毛’,甚么样的怪物,没有见过?甚么样的怪事,没有听过?随便讲讲,就是一箩筐呢!……” 韩飞喏喏受教,把磁罐消毒封存后,回到“组长室”中,陆红已替路峰重新泡好了茶,故意淘气地,合掌当胸,向路峰拜了一拜,娇笑说道:“路师叔,侄女陆红、晚辈韩飞,对于今日这第‘空罐寄毒’,向人诅咒的‘无聊下流动作’,委实莫测高深,敬请路师叔教训指点!” 路峰突然收了笑容,神色一正,目光凝注陆红,冷冷说道:“陆红,你又错了!行走于险峻江湖中,对自己,不容有半丝骄傲之心,对敌人,不容有任何轻视之念!告诉你,‘空罐寄毒,向人诅咒’,决非‘无聊’,而是‘有意’!决非‘下流’,而是‘毒着’!你是否不相信甚么‘黑巫术’等,具有杀人威力?” 路峰居然会声色俱厉,把话儿说得这等重法?不禁使陆红面带惭惶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她虽面带愧色,却仍语音坚定地,摇头答道:“对,我决不相信凭借几只空的磁罐,几条干瘪毒虫,和几张写了‘死’的黄纸,会具有杀人的威力?” 路峰对于陆红的这等回答,似在意料之中,微微一笑,又复说道:“我再问你,你对‘苗、夷’等族,常用的‘蛊’和‘降头’……” 陆红不等路峰往下说,便接口点头答道:“我知道,‘蛊’和‘降头’,厉害无比!但,那是‘实物’,也要先设法进入人口,才会发挥威力,不像‘巫术’、‘咒’的太以虚无飘渺!” 路峰笑道:“我再说下去,你就快恍然大悟的了!‘蛊’和‘降头’是‘实际毒物’,‘它’可以‘攻人的身’!‘巫术’是‘虚幻诅咒’,‘它’可以‘攻人的心’……” 陆红究竟是绝顶聪明人物,立即触类旁通,瞿然叫道:“路师叔,你认为这种‘空罐寄毒,巫术诅咒’属于‘攻心战略’,并无‘实际威力’?……” 路峰摇手沉声说道:“并不一定!兵法贵乎‘虚实并用’,讲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在把对方愚弄得头昏眼花,心神错乱之际,当然便容易掌握最有效的‘立下杀手’机会,来个‘变虚为实’!” “路老人家请赶快把其中的‘虚虚实实’,点明了吧!对方才寄来第一只磁罐,我就有点觉得头昏眼花了呢!……” 路峰笑道:“好,大家坐下,听我细细分析!……” 陆红和韩飞坐下,各饮了一口茶儿,调匀气息,压平肝火,路峰缓缓笑道:“你们不妨先提出各种疑问,由我来一一解答。” 韩飞首先问道:“风闻苗人炼‘蛊’,也不过是以蜈蚣、蜘蛛、蝎子等‘五毒’为主,路老人家为何预料对方会从‘七个不同地点’寄来七个磁罐?……” 路峰笑道:“前五个罐儿中,必是‘干瘪五毒’,第六个罐儿中,是条‘干瘪金蚕’,第七个罐儿中,则多半真正‘空无一物’……” 韩飞问道:“那些‘毒物’,是否真正业已‘干瘪’?会不会渐渐复活害人?……” 路峰摇手道:“若不真正‘干瘪’,便无法发挥作用!韩老弟试想,警方不论是由李强本人,或任何值日人员,代收下这项‘奇异包裹’之后,戒心必重,必然又是‘防毒’,又是‘防爆’,予以细密查验……” 韩飞赧然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是刚才我劳师动众,所搞的那一套嘛?……” 路峰道:“但一次、两次,甚至三四次、五六次的查验结果,均属‘罐’是‘空罐’,‘虫’是‘干瘪死虫’以后,必生厌倦之心,减少戒备之意……” 陆红叫道:“我明白了,第七只‘空罐’,才是真正具有威力的‘杀人凶罐’!” 路峰笑道:“多半如此,但却仍不一定!或许在第四五次以后的‘蝴蛛’便会‘吐毒’,‘蝎子’便会‘螫人’!……” 陆红、韩飞,听得眉峰双蹙,路峰继续笑道:“尤其更厉害的,可能是‘七只磁罐’,全属佯攻,用意只在使我们发生错觉,从‘邮包寄发处’的‘距离’看来,敌人藏在远方,其实则森森杀机,业已近在咫尺,随时都可能爆发,来一个出人意料的追魂夺命——” 陆红额上微沁香汗,失声叫道:“这种情况,就太严重!路老班长、路老人家、路师叔……莫再打禅机了,请指示得明白详尽一些!” 路峰道:“根据你那张‘清单’上所载资料,我们可以归纳出,第一、廖老三擅于用毒,第二、廖老三工于心计,第三、廖老三是个心肠十分狠毒,有多次‘谋害前科’的人……” 陆红与韩飞,几乎是同声说道:“这种归纳,不会有错……” 路峰道:“那么,且换个方向来说,假如我是廖老三,若想对付李强这个警方好手,必极慎重行事,施展最凌厉的手段!来个‘双管齐下’,甚至‘三管齐下’……” 陆红苦笑道:“路师叔的花样真多,哪来的那多‘管’嘛?慢说‘三管’‘两管’,仅仅‘一管’之微,便已足令我们从‘管中窥豹,只见一斑’的了……” 路峰道:“我认为廖老三这次对李强发动阴谋,必然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下了决心!又期如‘狮子搏兔’,决不轻视对方,尽了最大努力!” 韩飞点头说道:“李强的风头,虽还不如陆红之健,但‘现代大侠’四字,却也威风八面,那些牛鬼蛇神,怎敢对他轻易招惹撩拨?请教路老人家,你认为廖老三会用出甚么‘双管齐下’,甚至于‘三管齐下’手段?” 路峰屈指计道:“用‘空城计’,也就是只具‘精神威胁’,毫无‘实际作用’的‘空罐巫术’,连续攻心,是‘第一招’!但在‘虚中有实’,七次中,根据对方的警戒情况、松懈与否?随时套入‘实招’,或是空罐中满贮‘毒气’?或是罐底那条‘干瘪毒虫’,突会复活能动?或是整只包裹,都换成‘定时强烈爆炸物’,使警方防不胜防,是‘第二招’……” “第二招”三字方出,陆红便插口叫道:“路师叔,你且慢研判对方的‘第三招’是甚么样的‘毒着’,我已嗅出‘敌人近在身边’的紧张气味!因为,对方这种战术,有一‘前提’,就是必在警方阵营,设有‘耳目’,才可‘或实或虚’,运用灵活!” 任之重“哼”了一声道:“上次,泄漏陆红身份的‘不肖份子’,已被我清除掉了……” 路峰笑道:“警方组织庞大,不良莠草,极容易才拔又生!故而,我认为我们要暗中注意,甚至设饵钓鱼,大家斗斗心思!在有所发现后,无须亟亟清除,可以反加利用……”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向窗外一扫,压低语音又道:“韩老弟不是要请客吃晚饭么?我们且去‘电力公司的福利餐厅’,一面享受极美味的‘酸菜白肉血肠’,一面开上一次不虞被人窃听的‘四人秘密会议’!……” 任之重闻言,心中立即明白,路峰可能发现自己这“刑事组”的“组长办公室”内,有了蹊跷?不禁脸色一沉,双眉微剔,但却强忍着并未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