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谱》 第一章 无名双刀黑杀手 风雪已停,容二在雪地上找到了一行足迹。 足迹初时很浅,但却渐渐变得深了起来,他在想:“这人准是受了创伤,由于伤势不断加剧以致影响了轻功,越走越是吃力。 他来到了一座白茫茫的大雪山下,足迹忽然消失了。 这足迹是怎样消失的?难道那人突然长出了一对翅膀飞走了不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既非这样,足迹又何以会突然不见了? 容二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仍然要继续追寻下去。 这一座雪山山势险峻,正是山外有山,峰峰相连,似是一直蜿蜓到关外去。 没有了足迹,想找到那人就困难得多了。 这时,天色已亮,容二已在冰山雪岭中追寻了整整一晚,到现在既是饥饿,又是寒冷。 但他仍然要找寻下去。 很快又过了半天,他已走遍了五六座山峰,大大小小的山洞也找过了十几个,但始终找不着他想找的人。 他要找的是方紫秀。 方紫秀给蒙面人打了一掌,伤势只怕不轻。 容二很担心,非要找到她不可。但要是真的找不到呢? 他叹了口气,再也不敢想下去。 这些雪峰一个紧接一个,过了很久,他才找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庄。 这村庄大概只有几十户人家,而且多半都是猎户。 他太疲累,也太饥饿了,一进入村庄,就想找些食物暖一暖身子。 除了衣物,食物也是给予人类温暖的泉源,越是饥饿的人,就越会感到寒冷。 他在村庄里找到一间黄家老店,也闻到了阵阵羊肉的香气。 容二并不喜欢吃羊肉,但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再讨厌的食物,他也是要吃下去的。 进入了黄家老店中,发现店内空无一人。 “嗨!”他大叫了一声:“这里有人吗?” 店内没有人回应。 他连续叫了几次,才终于有人说:“今天这里不做生意,你走罢。” 说话的人,并不在店内,而是在黄家老店门外。 容二忙道:“这位是老板吗?” 那人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年逾六旬的葛衣老者,他的身材矮小,但是却目光炯炯,神情甚是严峻。 葛衣老者看了容二一眼,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容二一怔,心中有点生气,忖道:“我从何处而来,你怎管得着?”便说:“从外地而来。”这句话,答了等于没有回答。 葛衣老者冷哼一声,原本已很严峻的脸色变得更加怫然不悦,道:“你走罢,今天这里不做生意。” 容二道:“既不做生意,何以店门大开?” 葛衣老者两眼一瞪,道:“老夫把店门打开,乃是方便自己进出,难道这样是犯法的吗?” 容二道:“你是不是这里的老板?” 葛衣老者摇摇头,道:“不是。” 容二道:“既不是这里的老板,就似乎没有下逐客令的资格了。” 葛衣老者冷笑道:“谁说的?虽然我不是这里的老板,但你可知道老板是我的什么人?” 容二道:“请恕在下不知。” 葛衣老者道:“这间店铺的老板,是老夫的儿子!” 容二“哦”一声,道:“贵宝号号称黄家老店,老丈想必也是姓黄了?” 葛衣老者摇摇头,道:“不!老夫并不姓黄,乃是姓唐。” 容二说道:“原来是唐老丈,倒不知道,黄家老店何以会落入唐老丈父子之手呢?” 葛衣老者道:“这破烂店子,无论是谁肯付出一百两银子,都可以马上把它买下来。” 容二“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在下愿以三百两银子,把这店子买下,大概可以了罢?” 葛衣老者断然摇头,怒形于色地说道:“胡说!姓黄的可以把店子卖出,但咱们姓唐的却不会卖!” 容二道:“想必是价钱太少了,在下愿出五百两如何?” “不卖!” “一千两呢?” “十万两也不卖!”葛衣老者更愤怒了,他用手向大门一指,喝道:“你马上给老夫滚!” 容二早就看出这老者并非寻常乡下老儿,这时候就更加可以肯定了。当下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在下既然已来了,倒不想就此离去。” 葛衣老者怒叫了起来,说道:“好哇!你是强蛮不讲理,还是有心到这里撒野的?” 容二道:“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肚子饿得紧,非要找点吃的不可!” 葛衣老者还是不断的摇头,道:“这里今天不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 容二道:“这里也许没有山珍海味,但两三斤羊肉,好像还会有罢?” 葛衣老者冷笑道:“是有羊肉又怎样?是老夫自己吃的,你管得着吗?” 容二说道:“倘若在下非吃羊肉不可呢?” 葛衣老者怒道:“你敢强抢老夫的羊肉?” 容二道:“我不是强抢,我愿意付银子,五十两一斤羊肉,大概不会令你吃亏了罢?” 葛衣老者道:“羊肉并不值钱,但是老夫的羊肉,只有老夫和老夫的儿子才可以吃,你想来分一杯羹,除非先把老夫杀了!” 容二眉头大皱,道:“在下走遍大江南北,像唐老丈这样的老板,还是头一遭遇上。” 葛衣老者道:“老夫早已说过,我不是老板,是老板的老子!” 容二道:“那么唐老板呢?我想见一见他。” 葛衣老者道:“他不在?” 容二道:“唐老板往哪里去了?” 葛衣老者道:“不知道!” 容二道:“羊肉好香,不如咱们一起来分享怎样?” 葛衣老者怒道:“说过不卖便不卖,你要找吃喝的,大可到别的店子去!” 容二叹了口气,道:“倘若这里是长安、洛阳,不必唐老丈开口,在下已经跑到别的店子光顾了,但这村庄之内,好像就只有你这间店子了?” 葛衣老者道:“不错,但你可以到别的村庄去!” “别的村庄?和这里相隔有多远?” “一百五十里。” 容二不由苦笑:“这就妙得紧了,我现在已是腹如雷鸣,怎有力气再走一百五十里?” 葛衣老人冷冷道:“这就得要贵客自理,请恕老夫无法可想!” 容二道:“既然如此,在下只有得罪了!” 为了吃羊肉而居然要动武,也未尝不可以称为一桩怪事。 容二正要出手,忽然有人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容二转眼一看,只见店内已出现了一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白衫汉子。 这白衫汉子容颜极是丑陋,声音也十分沙哑,令人听得为之毛骨悚然。 容二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要吃羊肉!” 白衫汉子道:“羊肉有什么好吃?不如吃别的东西好了。” 容二道:“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白衫汉子道:“你想吃什么,这里就有什么。” 容二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倘若我想吃熊掌?” 白衫汉子道:“自是容易得很。”说完,掉头就走了。 黄家老店后面,还有一间石屋。 白衫汉子进入石屋,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光左右,才施施然地走回来。 他手里捧着一张宣纸。 容二一怔,道:“这算是什么?” 白衫汉子道:“此乃宣纸,出自安徽宣州。” 容二道:“我要吃的不是宣纸,是熊掌。” 白衫汉子微微一笑,但他容颜奇丑,如此一笑,更是显得特别可怖。 “这一张既是宣纸,也是熊掌。”白衫汉子说完后,就把宣纸打开。 宣纸上绘画着一件物事,正是一块熊掌。 容二不禁为之啼笑皆非,道:“兄台倒算是个妙人。” 白衫汉子摇头叹息,道:“唐某天生丑相,何妙之有?” 容二故意道:“那也不是兄台的错,只是上一辈父老平素行事不近人情,以致有这等报应。” 白衫汉子唤道:“尊驾之言,不嫌太刻薄阴险了吗?” 容二心神一凛,想了想说道:“兄台责骂的是,在下失言了。” 白衫汉子却哈哈一笑,道:“别放在心上,我这句话,和这个乱涂而成的熊掌,都只是和尊驾开个玩笑而已。” 葛衣老者冷哼一声,容二道:“这玩笑开的不轻。” 白衫汉子道:“尊驾既然进入敝店,那是应该好好款待的,但那些画,却万万不能吃。” 容二道:“却是何故?” 白衫汉子道:“羊肉是有毒的。” 容二道:“好好的羊肉,怎么会有毒呢?” 白衫汉子道:“实不相瞒,唐某此刻正在全力挽救着一个人的性命。” 容二一凛,道:“那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子?” 白衫汉子道:“是个男的,他中了剧毒!” 容二道:“可否带在下去见一见他?” 白衫汉子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法子看见他的脸庞。 容二一直戴着那顶笠帽,帽边又拉得极低。 葛衣老者突然冷笑,说道;“这家伙鬼鬼祟祟,不男不女,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容二的脸色立刻红了。 他是个虬髯汉子,这葛衣老者说他鬼鬼祟祟,倒还罢了,但“不男不女”这四个字,却听得白衫汉子为之莫名其妙。 只听见葛衣老者又说:“此人阴阳怪气,来历不明,偏又多生事端,照我看,还是不如把他一刀宰了,免得夜长梦多,坏了咱们救人的大事!” 白衫汉子皱眉道:“爹,咱们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 葛衣老者道:“救该活下去的人,同时杀该死之人!” 容二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我是个该死之人了?” 葛衣老者冷哼一声,道:“你若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就不该藏头露尾,连真面目也不敢在人前展示!” 容二吸一口气,良久才道:“我有苦衷,暂时不足为外人道。” 葛衣老者冷冷道:“你有苦衷也好,咸衷甜衷也好,都和咱们父子没有相干,你还是速离此地去罢。” 容二道:“我要见一见那个中了毒的人。” 葛衣老者道:“没有什么好见的,快滚!” 容二道:“不见那人,决不肯走!” 葛衣老者嘿嘿一笑,道:“当真?” 容二道:“当然是真的。” 葛衣老者道:“那好极了,老夫忽然人有三急,而且非要就地解决不可,你别跑,且待老夫把裤子除了下来……” 不等他说完,容二已吓得脸色大变,急急夺门逃了出去! ???白衫汉子大奇,说道:“这位仁兄似乎胆大包天,但是他却又好像有点……有点……” “娘娘腔!”葛衣老者格格一笑,道:“她哪里是个男人?她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儿而已!” 白衫汉子更是大感诧异,道;“爹,你是怎样知道的?” 葛衣老者冷冷一笑,道:“为父在江湖上打滚了四十多年,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识过?她这点微末道行,又怎瞒得过我的眼睛?” 白衫汉子不禁为之叹服,但旋即又道:“这位姑娘何以要改装变成男子?” 葛衣老者说道:“那是她的事情,咱们不必去多管闲事,就只怕她会妨碍你救人。” 白衫汉子道:“不会罢?她是什么人?何以会在这种穷乡僻壤里出现?” 葛衣老者冷冷道:“不管她是谁,你先把咱们的恩公救了再说。” 白衫汉子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凭孩儿这点微末的道行,只怕救不了恩公。” 葛衣老者倏地脸色骤变,怒道:“放屁!你熟读医书,更拜师在‘一帖圣手’华七公门下,怎会治不好这点伤毒?” 白衫汉子哭着脸,说道:“恩公所中之毒,乃是‘赤炼断魂香’,别说是孩儿了,便是师父在这里,只怕他也是无能为力……” 葛衣老者听了大怒,突然“啪”的一声,一记沉重的耳光便向白衫汉子脸上打去。 白衫汉子没有闪避,也没有哼叫,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要救恩公,除非能够找到解药,否则……” 葛衣老者“啪”一声,又是一耳光打过去:“简直放屁,若有解药,还用得着你这个窝囊郎中吗?”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道:“石屋那边有人!”语声未落,人已有如箭矢般向石屋直射过去。 白衫汉子也紧紧跟随着,两人一先一后,瞬即进入了石屋之中。 第二章 紫气摩云白衣客 望关口最大的一家客栈是镇玉楼。 镇玉楼有宽敞舒适的房子,也有隹肴美酒,向为旅客所津津乐道。 这时候,天色又已灰黯下来。 老掌柜仰望天色,不由叹了口气,说:“好像又有大风雪要来了。” 他这句话才说完,已有人摇头说道:“别危言耸听,大风雪刚吹过,这三五天之内,一定会有好天气……呃……拿酒来,要最好的望关烧!” “望关烧”是这里独有的名酿,酒性甚烈,在这客栈之内,经常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道:“三斤莫出关。”意思是说:“倘若喝了三斤望关烧,最好别再出关,以免在关外醉倒,就此一醉不起。” 但是,这人已喝了超过十斤的“望关烧”。 老掌柜有个习惯,就是每逢看见有人喝酒多了,尤其是这种“望关烧”,就一定会劝那人少,至于别人听不听他的话,他可就管不着了。 现在,这人已喝了十斤“望关烧”,老掌柜自然又免不了相劝几句。 “这位客官,这种酒不比寻常,喝一斤等于三五斤,你若是再喝,恐怕就会醉了。” 这人抬起头,怔怔的瞧着老掌柜 老掌柜也在瞧着这个人。 只见这人年约五十,衣衫又破旧又破烂,但腰间挂着的一柄长剑,却是金光闪烁,相当精致名贵。 破衣人看了老掌柜良久,才说:“你今年几岁了?” “老汉已六十八啦。” “你在这里做了多少年掌柜?” “也快三十年了。” “活到六十八岁,做了三十年展柜,怎么还会如此愚蠢,什么事不好干,居然劝客人少喝点酒?” “酒乃穿肠毒药,老汉奉劝大家少喝一点,又有什么不对了?” “酒是什么东西,喝了之后会怎样,我比你还清楚得多。” “但这望关烧酒性特烈。客官也许就不怎么清楚了。” 破衣人冷冷一笑:“你认为我已经醉了?” 老掌柜道:“世间上大多数的醉汉,都不肯承认已经喝醉了的。” 破衣人道:“不!我若喝醉了,就一定肯承认,醉了就是醉了,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否认不可?” 老掌柜道:“老汉不懂。” 破衣人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还是给我酒,就算我喝醉,也决不会醉倒在贵宝号便是。” 老掌柜无奈,只得又给他一壶酒。 破衣人喝了半壶,门外忽然来了一个矮小的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进入客栈后,到处东张西望,最后终于看见了他想找寻的人。 他要找寻的,就是那个已经喝了不少“望关烧”的破衣人。 破衣人睨视了他一眼,道:“你的银子输掉了没有?” 黑衣汉子迅速走了过来,讪讪一笑,道:“托齐爷洪福,小人这这两天手气不错,略有斩获。” 破衣人嘿嘿一笑,道:“你是来为我找人,还是来赌钱的?” 黑衣汉子陪笑道:“自然是为了找人,只不过偶然手痒,跑进赌坊里玩几手而已。” 破衣人道:“银子你已赢了,人呢?有没有消息?” 黑衣汉子道:“若没有消息,小人怎么敢惊动齐爷您老人家。” 破衣人倏地目光大亮:“哦?他在哪里?” 黑衣汉子左顾右盼了一会,才压低着嗓子说道:“还有一百两……” 破衣人“哼”一声,道:“只要找到他,这一百两我马上给你。” “齐爷,小人的意思是……是……” “是先付给你,然后你才肯带我去见他?” “齐爷,您老人家千万不要见怪,小人实在是逼不得已的。” “为什么逼不得已?” “实不相瞒,在客栈外面,有三位大爷正在等候小人……” 破衣人脸色一沉,道:“三位怎样的大爷?你欠了债没还吗?” 黑衣汉子道:“是欠了一点点。” 破衣人道:“你不是说过手风很顺吗,何以会欠下别人钱债?” 黑衣汉子叹了口气,道:“是去年旧债,连本带利已经足足二千两。” 破衣人说道:“你原本借了人家多少钱?” 黑衣汉子道:“五十两。” 破衣人一楞,道:“借五十两,只不过才过了一年,就得付利息一千九百五十两?” 黑衣汉子苦笑一下,道:“这是利上加利,没话好说的。” 破衣人冷冷道:“连你也认为没话好说?” 黑衣汉子道:“规矩是他们定下来的,小人可以不借呀。” 破衣人道:“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向他们求借?” 黑衣汉子道:“当然是有的。” 破衣人问道:“利钱也是这般计算法吗?” 黑衣汉子道:“大概是的。” 破衣人脸色一沉,道:“这岂不是想把穷人活活逼死?” 黑衣汉子道:“齐爷说的不错,附近方圆五百里之内,每年都有不少穷人给他们逼得悬梁自尽,或者是割脉自杀。” 破衣人道:“这三个人是谁?” 黑衣汉子道:“‘绝地三邪’。” 破衣人道:“是‘绝地’的狗头崽子?” 黑衣汉子说道:“是绝地帮的三位帮主。” 破衣人道:“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黑衣汉子回答道:“早一点说又怎样了?” 破衣人道:“我早就想把这三个衣冠禽兽的脑袋都割掉下来,如今正是时候。”说着,脚步虚虚浮浮地走出客栈。 客栈门外,果然有三个人正在那里等候着。 破衣人冷冷一笑,道:“三位就是绝地帮的帮主?” 左首一人使镔铁棍,冷笑道:“好说,俺是‘棍邪’方中豹。” 右首一人使熟铜棒,道:“俺是‘双绝邪’万笙。” 居中一人腰缠银锏,道:“俺是‘杀手锏’杜海良。” 破衣人环视三人一眼,道:“骆吉欠下三位多少银子?” 方中豹桀桀一笑,道:“这位朋友,愿意为骆吉偿还欠债吗?” 破衣人道:“那得要看看,我是否可以挑起这副担子。” 万笙嘿嘿一笑,道:“这就是了,挑不起的担子,千万不要勉强,否则只会自食恶果,噬脐莫及。” 破衣人道:“少废话,骆吉欠下多少银子?” 杜海良道:“二千零八两,但你若肯为他偿还债项,那八两零碎的可以不算,就收取阁下二千两好了。” 破衣人冷冷道:“五十两欠债,居然会变成二千两,这个生意算盘真是打得够响亮。” 万笙叱道:“少废话,你若没有银子为骆吉还债,就请滚远一点,别挡住大爷的财路。” 破衣人哂然一笑,道:“区区二千两,算得上什么,就只怕三位没法子拿得动。”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张银票,恰好正是二千两的。 杜海良阴恻恻一笑,道:“看这位朋友的意思,似乎是想考一考咱们‘绝地三邪’的功夫了。” 方中豹道:“只要有银子可收,就算花点力气,也是值得的。” 万笙把熟铜棒一晃,冷冷道:“要杀一个不识好歹的蠢材,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只怕等一会儿,这蠢材的血会沾污了那张银票。” 杜海良倏的脸色一沉,喝道:“你们休要妄自尊大,这位朋友既敢向咱们公然挑,手底下必有点真材实料的功夫。” 方中豹桀桀一笑,道:“老大说得对,咱们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 万笙“呸”一声,叫道:“管他什么阴沟阳沟,待俺把这混蛋砸成肉酱,瞧瞧他还有什么样可变。” 破衣人笑道:“你若可以把我砸成肉酱,我当然再也变不出花样了。” 万笙冷笑,熟铜棍蓦地击出。 他早已看见破衣人手拈银票,右肋下空门大开,只消一棒击入,即可制其于死命。 哪知他一棒击过去之际,破衣人的剑已出鞘。 他一直用右手拈着银票,却用左手拔剑。 他拔剑的姿势十分怪异,一条左臂似是没有骨头似的,竟然从身体左方倒拗过去,把长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若是别人,只怕连肘骨拗断了,也没法子可以把长剑拔出。 破衣人拔刻的姿势固然怪异,剑招更是奇诡得匪夷所思,令人无从捉摸。 万笙以熟铜棒抢攻在先,但不到一个照面,已给破衣人反手一剑,在右肩之上刺穿了一个血洞。 万笙又惊又怒,方中豹也已看出形势不妙,立刻舞动镔铁棍,加入战圈。 但破衣人剑招一变,方中豹又已陷入了险境,不到两招,也是右肩中了一剑,与万笙中剑的情况如出一辙。 但也就在这一霎眼间,杜海良已向客栈那边冲去,破衣人立时喝叫道:“骆吉快逃!”他一面喝叫,也一面追了过去。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 骆吉已落入杜海良的手里,杜海良狞笑着,骂道:“好小子,欠了咱们的银子,居然还敢找助拳来对付咱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骆吉叫道:“杜帮主切莫误会,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杜海良“哼”一声,道:“谁晓得你肚子里怎么想?俺要把的肚子剖开,看看你是不是长了狼心狗肺?”说着,五指如箕,便要往骆吉的小腹直插过去。 骆吉大叫“救命”,破衣人立刻喝道:“住手,有话慢慢商量!” 杜海良冷笑道:“有什么好商量的?他欠咱们银子不还,便是死有余辜。” 破衣人道:“你若杀了他,就永远也收不到银子!” 杜海良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但俺放了他,那又怎样?” 破衣人道:“这张二千两的银票马上奉上,决不食言!” 杜海良摇摇头,道:“现在的价钱,又不相同啦!” 破衣人险色一沉,道:“杜帮主,你别逼人太甚!” 杜海良冷冷道:“究竟是谁逼人太甚了?” 破衣人沉声道:“废话少说,先把骆吉放了,然后再说!” “俺绝不上这个当,”杜海良阴恻恻一笑道:“先把银票拿来,俺才放人!” 破衣人道:“你不相信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种奸险小人?” 杜海良道:“既然互不信任,不如抛球好了。” “抛球?”破衣人一怔,道:“如何抛球法?” 杜海良道:“你把银票抛过来,俺同时把骆吉抛给阁下。” 破衣人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就用这个办法。” 杜海良冷冷道:“你???耍花样,骆吉这条性命就算是给你毁了。” 破衣人闭嘴不语,只是把手扬了一扬,示意要把银票抛过去。 “来罢!”杜海良叫了一声,直至破衣人把银票搓成球状抛过来之际,他才“呼”的一掌把骆吉推了出去! 骆吉立刻闷哼一声,接着嘴角出血,踉跄地扑向破衣人。 破衣人脸色骤变,怒道:“姓杜的,你好毒辣!” 他不能不扶着骆吉,而就在这一霎眼间,“绝地三邪”已远扬而去。 骆吉两眼翻白,左手紧紧抓住破衣人的右腕,颤声叫道:“齐爷……为……为小人……报仇……你一定要为小人报这个仇……” 他的手抓得破衣人很紧,甚至连破衣人的右腕的皮肤也抓伤了。 破衣人道:“骆吉,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说到这里,把骆吉抱回客栈,放在一张桌上,然后取出一瓶药散,要救治骆吉。 但就在这时候,“绝地三邪”又再回来了。 破衣人脸色一沉,道:“好大的胆子,看剑!”正要拔剑对付三邪,骆吉突然从桌上一跳,身如柳絮般地行斜斜地落在地上。 破衣人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骆吉,骆吉却用得意非凡的目光睨视着他。 破衣人突然脸色骤变。 他看见骆吉正用一条白布抹干净嘴边的血。 “假血!”破衣人倏地怒叫。 骆吉嘿嘿一笑,说道:“不错,这些血是假的,因为我中掌受伤,只是一个骗局。” 杜海良接着说:“但你的手腕流出来的血,却是真的。” 破衣人没有看自己的右腕。 因为不必看,他也知道,自己的右腕已给骆吉的指甲抓伤了,而且骆吉的指甲,是淬上了剧毒的。 自始至终,这都是一个阴险的骗局。 “骆吉,你出卖了我!”破衣人咬着牙,只觉得右腕越来越是麻木。 骆吉又嘿嘿一笑,道:“还想找水青莲吗?” 杜海良接道:“看来,这位‘大漠飞鹰’齐展齐大爷,现在要找的并不是水青莲,而是地府阎王了!” “绝地三邪”齐声狂笑,但笑得最阴毒的,还是骆吉。 破衣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稳了。 骆吉道:“齐展,现在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了你!” 这破衣人,就是水青莲不远千里,要出关外找寻的“大漠飞鹰”齐展齐大侠! 第三章 刀狂人也狂 东方变西方 江东楚雪衣又来了。 蓝婆婆一看见楚雪衣,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楚大侠,你来得正是时候。” 楚雪衣瞧着她已经呈现紫蓝色的左颊,不禁歉疚地说道:“不,我来得还是晚了。” 蓝婆婆摇了摇头,说道:“不晚!不晚!老婆子这条老命,是半点也不重要的。在你身边那一位,就是‘大漠飞鹰’齐展齐大侠……”说到这里,血气上涌,咯出了一口瘀血,然后就了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楚雪衣自是为之黯然。 齐展悲痛地叫道:“蓝婆婆,是我害死了你!”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齐大侠不必自责,这并不关你的事。” 中年文士一直目注楚雪衣,此时方始开口说道:“楚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相遇。” 楚雪衣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就只怕是狭路相逢,好见不好散!” 中年文士道:“只要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梁,那就不会好见不好散。” 楚雪衣道:“不错,但独木桥梁只能容一人走过,至于阳关大道,却可以让许多人并肩子一起走。” 中年文士道:“楚大侠若想带走齐展,那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把天谱交出来,一切都好商量。” 楚雪衣眉头一皱,问道:“什么‘天谱’?” 中年文士道:“天谱也就是乐谱,只有知音人方能懂得欣赏。” 楚雪衣“哦”了一声,向齐展问道:“他算不算是个知音人?” 齐展冷笑道:“他只是个强盗!” 楚雪衣叹了口气,目注中年文士道:“听见了没有?尊驾既非知音人,就不该强行夺取人家心爱之物。” 中年文士冷冷道:“但我若非夺取天谱不可呢?” 楚雪衣道:“那就得要看尊驾的本领了。” 中年文士道:“说得好,天下间千万般事物,本来就是有能者而居之的。” 楚雪衣摇摇头,说道:“尊驾此言差矣。” 中年文士道;“何差之有?” 楚雪衣道:“差在一个‘能’字。” 中年文士道:“以楚大侠之见,又该用那个字才算恰当?” 楚雪衣道:“若改为一个‘绿’字,那就对了。” 中年文士道:“这么说,该说是天下间千万般物事,由有缘者而居之了?” 楚雪衣道:“正是如此。” 中年文士哂然一笑,道:“照我所见,楚大侠与天谱之间,并无什么缘份。” 楚雪衣道:“尊驾说得半点也不错,但在下如此,你也是一样的。” 中年文士道:“久闻江东楚雪衣剑法如神,今天似乎该要大开眼界了。” 楚雪衣道:“尊驾既有赐教之心,楚某自当奉陪,只是至今为止,楚某仍未知尊驾高姓大名。” 中年文士沉吟半晌,忽然伸手向东方一指。 楚雪衣皱了皱眉,齐展已忍不住问:“这算是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没有开口回答,又再伸手向东方指了一指。 楚雪衣立刻说道:“你复姓东方?”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楚雪衣想了一想,终于道:“莫非阁下就是‘无相逍遥客’东方藏?” 中年文士冷笑道:“不错,我就是东方藏!” 齐展的脸色倏地变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中年文士,便是江湖上号称“无相逍遥客”的东方藏! 东方藏虽然年纪并不老,但辈份却是极高,曾经有人计算过,就连“金鞭无敌”沈三泰那样身份的江湖高手,也得尊称东方藏一声师叔! 原来东方藏的师父,乃是八十年前威震武林之“无相叟”葛洗空。 葛洗空武功极高,辈份更高,东方藏是他的徒儿,自然也成为武功高,辈份也高之武林人物。 葛洗空在八十年前即已威震武林,其时他并非称为“无相叟”,而是被称为“无相先生”。 葛洗空出道极早,归隐江湖也是一样,还不满四十岁,就宣告金盆洗手,退出武林。 葛洗空退隐后,绝少在江湖上露脸,但却收了两个徒儿。 这两个徒儿,其中之一就是东方藏! ×      ×      × 东方藏武功之高,不必怀疑。 他能使“无相软刀”,也能使“紫气摩云手”,这两种都是厉害不凡的武功,就连蓝婆婆那样的高手,也不免丧命在他手下。 “大漠飞鹰”齐展虽然也有一身惊人业艺,但依然不是东方藏之敌手。东方藏是为了天谱而来的,楚雪衣能阻拦得住吗? ×      ×      × “无相刀谱”有云:“刀无相、心无相。招如雾,势如云。前涌如后退,斜倾似直来,刀不掩招,招为之掩,劲不内藏,藏实于内。” 这三十八个字,已包含着整套刀法的要诀。 东方藏已尽得葛洗空真传,这三十八字要诀自是完全明白。 不但明白,而且早在十年前就能运用得异常纯熟。 所以,他无惧世间任何高手,包括眼前这位楚雪衣在内。 他不怕楚雪衣,楚雪衣也不怕他。 无相软刀刀势变化奇幻,楚雪衣的银剑也是妙着连施,两人一经交手,战况已是激烈无比。 齐展站在一旁观看,不由越来越是心惊,暗道:“这一战若换上是我,无论对着任何一人,都是必败无疑。” 东方藏虽然明知楚雪衣名不虚传,但他向来自负武功高强,在接战之初,还是充满把握的。 然而,三十招后,东方藏这种把握已打了折扣。 楚雪衣剑法之高,委实远远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了五十招以后,东方藏已额上沁汗了。 “楚大侠好剑法,今天没空,改天再行领教!”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一见形势不好,就坦言直说要打退堂鼓。 但楚雪衣却说道:“你杀了蓝婆婆,岂可就此一走了之?”剑招变得更紧密,招招不离指向东方藏身上要害。 他缠斗得越紧,东方藏就越是难以逃脱。 但其实,东方藏真的要打退堂鼓,他说的话只是一种战略。 楚雪衣这种反应,已在东方藏意料之中,以是楚雪衣的剑招攻得越紧,他的无相软刀也越是守得严密,简直就是密不透风。 攻比守往往更为吃力! 东方藏老谋深算,他已看出,倘若彼此互相有攻有守,纵使恶斗三五百招,自己也不一定可以占到半点便宜。 所以,他尽尽引诱楚雪衣向自己展开激烈的攻势,来虚耗对方的内力。 东方藏这一下,可说是兵行险着。须知高手相争,最重先机,先机一失,往往就会缚手缚脚,情况就如弈棋一般无异。 但东方藏却也不是傻子,他胆敢以守为攻,乃是凭着“无相刀谱”中第十二部的刀法。 这第十二部刀法,名曰“春蚕”。 刀谱上所记载之窍诀如下:“刀如丝,丝丝绵密。势须短,劲要长,如无似有,似有实虚。灵神坚定,不胜为胜。” 这二十九个字之中,最重要的就是最后那一句“不胜为胜”。 既以守势为本,就不该稍存半点求胜欲望,否则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者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东方藏久习无相刀法,自然也是深明其理的。 然而,在这二十年来,他在江湖上与无数高手比拼,却还是第一次使出“春蚕”的守势刀法。 春蚕自缚,防守固稳,却难以克敌制胜。 东方藏真的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吗? 不,他使出这一部刀法,只是权宜之策。 攻比守更吃力! 只要这一攻守之势持续下去,东方藏就可以慢慢扭转局势,从“春蚕”闷局,变成“脱虎”之势! 姜毕竟还是越老越辣! ×      ×      × 楚雪衣来自江东,既被称为“江东大侠”,也有人称之为“江东狂人”。 人狂,剑也狂。 看他的剑姿,时如飞龙出洞,时如凤舞九天,一忽儿灵捷矫活,一忽儿沉重如山。 绝少人能看得清楚他的剑法,更遑论可以看透他的招式路数。 东方藏也不能。 所以,他在接战不久之后,就不敢与楚雪衣抢攻。 攻击是痛快的,但也是危险的。 守得稳,往往比攻得狠还更安全。 东方藏极工心计,做事永远抱着一个宗旨:“吃亏的事半点也不肯干。” 所以,他宁愿守!也相信自己最少可以守得稳一段时间。 而只要这段时间一过,他就可以由“春蚕”之势变成“脱虎”,扭转闷局。 但楚雪衣会让他如愿以偿吗? 不!楚雪衣早已看穿了东方藏的战略,他绝不会让东方藏有翻身机会。 他突然大声叫道:“十招之内,我必杀汝——”这一声喊叫极是响亮,而且还有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东方藏突然听见了,他立刻冷笑道:“休说十招,便是千招万招,你也伤不了我分毫!”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已是不禁为之一阵凛然。 楚雪衣真的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击杀东方藏吗? ×      ×      × 八招过去,第九招也已过去。 在这九招之内,楚雪衣攻得狠,但东方藏也守得更稳。 一连九招,楚雪衣面对着东方藏的“春蚕”刀势,似是一筹莫展。 还有一招就是第十招了,他真的可以在最后一招,把东方藏毙命?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但也就在此际,楚雪衣突然把攻势极凶极狠的剑招收敛。 他的剑法,在瞬息之间变得完全不带丝毫火气,他的剑只是平平无奇地向前刺出。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一剑。 但就是这么一剑,东方藏的咽喉就给刺穿了一个血洞。 东方藏呆呆地看着楚雪衣,楚雪衣也冷冷地看着他的脸。 楚雪衣问:“这一剑刺得好不好?” 东方藏咽喉中剑,已不能开口说话,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充满了惊悸、绝望之色,但也同时存着一个绝大的疑问。 ——楚雪衣这一剑是怎样刺过来的?“春蚕”刀势是不是有了破绽? 虽然他没法子开口这样问,但楚雪衣从他的眼神里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说:“刀法没有破绽,只是你的气势已弱了。” 东方藏还是不明白,他还想听楚雪衣继续解说下去,可是,他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他连想再多就一会儿都不行。 东方藏死后,齐展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对楚雪衣道:“这一剑太奇妙了。” 楚雪衣却摇摇头,道:“奇妙的不是这一剑,而是形势。” “形势?” “不错,他要守,要守到我力气衰竭之后,才展开致命的反击。” “此人极工心计。” “对付这种老狐狸,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比他更狡猾。” 齐展苦笑了一下,道:“但狡猾不狡猾,可说是与生俱来的。” 楚雪衣道:“那倒不一定,有时候,多点吸取失败的教训,也可以使自己渐渐变得狡猾起来的。” 齐展道:“也许,这不是狡猾,而是机智。” 楚雪衣道:“东方藏要以全守之势来虚耗我力气,倘若不能速战速决,这一战他就赢定了。” 齐展道:“所以,楚大侠就以攻心之计来对付东方藏?” 楚雪衣颔首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齐展道:“你真有把握,可以在十招之内杀掉东方藏?” 楚雪衣摇摇头,道:“根本连一点把握也没有,但却可以冒险一试。” 齐展道:“楚大侠那一声大喝,可算是先声夺人。” 楚雪衣道:“喝声虽然不能杀人,但却可以震撼敌人,尤其是对方已在苦守之中。” 齐展道:“但你那一剑能在绚灿中化为平淡,也是东方藏万万意料不及的。” 第四章 鬼见愁一见也愁 楚雪衣道:“东方藏虽死,但水公子与齐兄仍未可以安寝。” 齐展苦笑一下,道:“人在江湖,又有哪一天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楚雪衣道:“齐兄也用不着过份悲哀,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齐展道:“别的事,齐某已不放在心上,就只是天、地双谱的会合,对齐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楚雪衣道:“齐兄要找水公子,水公子也同样急于找寻齐兄。” 齐展一听,不由双眉轩动,喜道:“是真的?” 楚雪衣道:“半点不假。” 齐展说道:“楚大侠知道水青莲下落吗?” 楚雪衣道:“不错。” 齐展更是喜上眉梢,道:“好极了,正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有劳楚大侠指引,齐某感激不尽。” 楚雪衣道:“客气,客气!”说到这里,忽然看了蓝婆婆遗体一眼,接着唏嘘叹息,神情惆怅而沉重…… 雪纷飞,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地向望关口驶来。 赶车的是唐业怀,车厢里有两个人,那是向蓉和上官僻邪。 上官僻邪在昏迷中,向蓉很是担心。 不但向蓉担心,唐业怀也很担心。 唐孤平曾对他说:“这一次,你若救不了恩公,就不再是我的儿子!” 唐孤平说的话,并不是说了便算的。 上官僻邪所中之毒,绝不等闲,若没有独门解药,是很难可以救治的。 解药本来早已有了,但却给方紫秀所害,以致酿成现在如此危急之局面。 向蓉怎能不担心? 她不但为上官僻邢担心,也在为方紫秀担心。 她当然并不是方紫秀的“表兄”,而是方紫秀的表妹! 是方紫秀把向蓉,从向家堡里带出来的。 但现在,方紫秀不见了,她一定已受了重伤。 上官僻邪给她的一击,绝对不轻。 她负伤而逃,但她能逃得到什么地方去?能否逃过鬼门关口? 向蓉不知道。 她只知道,上官僻邪本来也已死在雪岭之上的,但却很幸运地遇上了唐孤平父子。 唐孤平父子把他带走,而且连上官僻邪在雪地上所留下的足痕也消灭掉! 向蓉是误打误撞,才能再遇上这位“鬼见愁一见也愁”上官僻邪的。 上官僻邪中了赤炼断魂香的剧毒,虽然事情自始至终和向蓉没有半点关系,但向蓉还是有着歉疚之意。 若不是她的表姊方紫秀从中捣鬼,上官僻邪已有足够的解药可以获救。 现在,解药仍然在“乱笑怪医”祁济安那里,可是,祁济安既找不着上官僻邪,上官僻邪现在更已陷入晕迷之中,即使是向蓉自己,想找寻祁济安这位怪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向蓉心里还有另一件事,另一种思潮。 她脑海里已潜伏着一个人的影子,而这个人的影子,正不断地在她的眼前浮现着。 那是衣白如雪,来自江东的楚雪衣。 但向蓉却不敢再深入一点想下去。 她是以“虬髯汉子”容二的身份出现的,虽然她对楚雪衣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但楚雪衣又怎会记得这么一个“粗汉子”? 向蓉心里在想:“这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还有三里路程左有,马车就可以驶到望关口。 向蓉不知道望关口在哪里,不知道望关口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楚雪衣和祁济安会不会在望关口。 对于这个期望,她是感到十分渺茫的。 但唐业怀却认为,反正到处都是碰碰撞撞,不妨告到望关口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会查出一点端倪来。 原来唐孤平父子虽然隐居边关小村镇多年,但仍然与江湖中人有所联系,尤其是与丐帮不少长老,都颇有交情。 本来,丐帮与蜀中唐门之间,虽无仇怨,也没有什么往还,但唐孤平在二十年前,曾为丐帮做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使丐帮渡过一次内哄火并的凶险危机。(由于此事与本故事并无直接关连,笔者在此约略表过便算,详情不再赘述。)以是唐孤平父子,一直备受丐帮众长老以至帮主 唐业怀把马车赶往望关口,是因为丐帮有分舵设立于此,他希望能够从丐帮分舵那里,找到楚雪衣、祁济安一行人等的下落。 这并不一定是最高明的办法,但却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在望关口三里前,有一座石亭。 马车来到石亭之际,石亭内正有两人在对弈。 唐业怀心里不免暗觉奇怪,在如此严寒天气之下,居然会有人在此下棋,似乎并不简单,当下只有暗自提高警惕,不动声色地把马车继续驶前。 石亭内对弈二人,一个年约六旬,衣着华贵,外披一袭紫貂皮袍,看来红光满面,一派富商巨贾的模样。 而另外一人,却是个年约二十六七,面目清秀的青袍书生。 唐业怀把马车驶过石亭时,有意无意间瞥了青袍书生一眼,他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动:“怪了,天下间岂有如此俊俏的美男子?莫非又是一个女改男装的女钗裙?” 心中虽然奇怪,虽然大有疑问,但在此时此地,也不便节外生枝,多管闲事。 但就在马车在石亭外驶过之际,忽听“嗤”的一声,一颗棋子挟着强劲无比的风声,直向唐业怀那边射来。 唐业怀没有闪避。 他并不闪避,是因为他已听出,这颗棋子虽然是向自己这一个方向射过来,但却并不会射中自己,大概只会从自己脸庞前面两三寸左右掠过。 唐业怀虽然已离开蜀中,但毕竟出身自唐门,而唐门暗器功夫,本来就是武林一绝。 他耳辨风声,已知道这一颗棋子不会射中自己,倘若急不及待地狼狈闪避,不难会贻笑大方,成为别人的笑柄。 所以,他宁愿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那一颗棋子,的确是从他面前三寸左右掠过的。 可是,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接着发生了。 分明已越过他面前的一颗棋子,竟然会绕了一个圈子,“啦”一声响打在他左边太阳穴上。 在那刹那间,唐业怀心里的惊骇,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须知太阳穴乃人身极重要要害之一,太阳穴被这一颗棋子击中,绝对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 在那刹那间,唐业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发生,这念头便是:“今番必死无疑者也!” 纵使在一般情况而言,高手相争而某一方太阳穴被对方击中的话,多半都是凶多吉少的。 唐业怀不由自主地把马车勒停下来。 他伸手往左边太阳穴一摸,既不觉湿濡出血,也没有太大疼痛的感觉。 他又惊又怒,猛然回头盯视着亭内对弈二人。 “是……是谁干的?” 老人摇摇头,说道:“不是我。” 青袍书生又摇摇头,说道:“也不是我。” 唐业怀怒道:“你也不是,他也不是,难道这颗棋子,是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老人道:“说是天上掉下来,那也差不多了。” 青袍书生却道:“差得太远了,亭上又怎能和天上相比?” 老人想了想,才微微一笑,说道:“侯爷说的是,说的甚是,甚是!” 直到这时,唐业怀才看见石亭之上,有一个握着大木棒的侏儒坐在那里。 这侏儒的年纪已不甚经,大概已四十多岁,唇上蓄着一撮浓密的胡子,神情既高傲,又猥琐。 一般侏儒都是善良的,有时也许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但这侏儒却不是。 他左手握着大木棒,右手仍然拈着几颗棋子在把玩着。 唐业怀心中一阵怔忡,一时间实在猜不透这侏儒是何方神圣,但仍然不能不喝叫一声:“为什么用棋子射我?” 侏儒冷冷一笑:“尊驾贵庚了?何以问得如此孩子气?” 唐业怀一呆,道:“问就是问,又有什么孩子气不孩子气了?” 侏儒冷哼一声,道:“我射了便是射了,你这样问我,岂不有如小孩儿在撒娇漫骂吗?” 唐业怀立时胀红了脖子,道:“你胡说!” 侏儒道:“你太阳穴捱了一记,现在死了没有?” 唐业怀两眼一瞪,道:“自然还活得很好!” 侏儒道:“但昔才我若加重五分指劲,你猜猜现在又会样了?” 唐业怀又是不禁为之呆住,半晌还作声不得。 侏儒得意地笑了笑,道:“算你走运,我今天不想随便杀人。” 唐业怀怒道:“你若杀得了我,随便再动手好了,用不着假惺惺作态!” 侏儒轻轻舞动手里的大木棒,桀桀笑道:“但我为什么要杀你?” 唐业怀又怔住。 侏儒用手擦了擦鼻孔,又悠然地笑了笑,才缓缓地说道:“要杀一个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动手的,就像前两天,有个小厮不慎把茶溅在我身上,我也没有杀他,只是把他满嘴牙齿打碎,再切掉他的右耳便算,唉,这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须知人人都是有父母所生的……” 唐业怀听得怒火中烧:“什么?人家只是不慎把茶溅在你身上,你就这样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厮?” 侏儒叹了口气,道:“这是小惩大戒,试想,假若他有一天做了太监伺候皇帝老子,也这样不小心的话,只怕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满门抄斩,如今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教训,好让他以后知道该怎样小心伺候客人,难道这也算是错了?” 唐业怀已忍无可忍,便骂了一声:“放屁!” 侏儒却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把手里的大木棒扬了一扬,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唐业怀道:“木棒。” 侏儒道:“不对。” 唐业怀大不服气;道:“分明是木棒,为什么说不对?” 侏儒笑了笑,道:“这不是寻常的木棒,而是一柄斧头的柄!” 唐业怀一呆,瞧了那木棒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道:“不错,它看来的确很像是一柄斧头的柄。” 侏儒道:“这木柄大不大?” 唐业怀想了想,道:“很大,但斧头呢?” 侏儒道:“斧头很细小,甚至比手掌也大不了多少。” 唐业怀奇道:“怎会这样的?” 侏儒道:“因为那是一个怪人的独门兵器,他认为这种兵器最称心如意,可以把他的独门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唐业怀道:“既然如此,何以如今只剩下了斧柄?” 侏儒说道:“因为它的主人,曾经给我一掌打得重伤,连斧头柄也给我抢走之故。” 唐业怀道:“它的主人是谁?” 侏儒道:“云里天!” “云里天?” “不错,此人的外号,就叫‘斧头不大’。” “斧头不大,柄大?” “此人也许是个武林怪人。” 侏儒冷冷一笑,道:“庸才之辈而已,根本不值一哂。” 唐业怀吸了一口气,道:“你何以要提起此人?” 侏儒道:“云里天是个混蛋,当年,我向他借点银子,他竟然不答允,就把他的斧头弄毁了,又打碎了他三条肋骨。” 唐业怀道:“后来怎样?” 侏儒道:“云里天这老狗蛋总算有点门道儿,虽然受创不轻,他到最后居然还是死不了。” 唐业怀说道:“这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气。” 侏儒道:“这斧头柄的确是一件很不错的武器,云里天根本不配使用。” 唐业怀问道:“云里天不配,你又怎样?” 侏儒道:“不知道。” 唐业怀冷冷一笑,道:“照我看,你抓着这斧柄,就像是螳臂抓住一棵大树,简直不伦不类!” 侏儒“哦”了一声,阴恻恻笑道:“果真如此?” 唐业怀道:“你若不相信,可以去照照镜子。” 侏儒干笑两声,道:“算了,你喜欢怎样说便怎样说,你走罢。” 唐业怀一怔,道:“你肯让我走?” 侏儒说道:“你走你的道路,我为什么要阻拦?但这辆马车,你非要留下来不可!” 唐业怀脸色一沉,道:“胡说,马车是我的!” 侏儒道:“以前是的,但现在已不再是!” 唐业怀冷冷一笑,道:“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尊驾是何方神圣。” 侏儒干咳一声,缓缓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唐业怀道:“你若肯说,敢说,在下自然不妨听听。” 侏儒默然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还是用不着说了,你走罢。” “我走?只是我走?马车留下?” “对了,这样对大家都方便得多。” 唐业怀怒道:“少废话,有种的滚下来,咱们决一死战!” 侏儒冷笑:“你配跟我动手吗?” 唐业怀道:“有什么配不配的,有本领的就杀了我,但瞧你这副矮脚猫的模样,又会有什么真凭实学的本事了!” 侏儒脸色倏地一沉,突然“呼”一声响,挥舞大斧柄向唐业怀直砸下来。 大斧柄甫砸下,车厢里突然同时闪出一道银光。 那是一条柔软,但是却威力无俦的银鞭。 第五章 阿浪心血来潮 时已夜深,夏侯府中气氛一片紧张。 楚雪衣是夏侯百胜的老朋友,也是夏侯府的上宾,谁都不敢对他稍有半点的怠慢。 楚雪衣地并不高傲,更不会摆任何架子,在夏侯府上上下下,每个人都认为他平易近人,虽爽脱不羁,却也很有礼貌。 祁济安、阿浪和水青莲,一直甚少踏出厢房门外,自然也不会令人有所劣评。 但有一件不容否认的事,就是自从楚雪衣等人来到夏侯府之后,夏侯府就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夏侯百胜是热血中人,他不在乎,也不担心这几个朋友,会为夏侯府带来什么恶果,但楚雪衣却反而在乎,反而担心起来。 所以,就在这一天晚上,他对夏侯百胜坦言直说,说道:“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夏侯百胜为之愕然,道:“既来之,则安之,为什么忽然要走?” 楚雪衣道:“不是忽然要走,而是早就决定,不能在望关口躭搁得太久。” 夏侯百胜道:“你嫌这里不好?” 楚雪衣道:“这地方很好。” 夏侯百胜道:“那么是人不好了?” 楚雪衣道:“地方好,人更好,咱们是好朋友。” 夏侯百胜道:“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不是有这两句话?” 楚雪衣道:“这两句话,自然是有的。” 夏侯百胜道:“楚老弟,你是否仍然把俺当做朋友,当做兄弟?” 楚雪衣道:“这一点乃是不容辩论之事。” 夏侯百胜点点头,道:“那就好极了,楚老弟,你的事也就是俺的事,你有什么困难,该坦白向俺直说!” 楚雪衣苦笑了一下,道:“但说来可笑,因为就连小弟也不知道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夏侯百胜皱了皱肩,道:“这岂不是一塌糊涂吗?” 楚云衣道:“也许真的是一塌糊涂,小弟无话可说。” 夏侯百胜道:“不!你决不是个一塌糊涂的人,现在一塌糊涂的,只是这件事而已!” 楚雪衣又苦笑了一下,道:“但现在最可笑的是,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人一塌糊涂,还是事情一塌糊涂。” 夏侯百胜道:“但也许是连旁观者也一塌糊涂!”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本来,糊涂是福,做人有时候是难得糊涂的,但又有谁甘心做个糊糊涂涂的人呢?” 夏侯百胜道:“有是有的,只不过楚老弟并不是这种人。” 楚雪衣苦笑道:“我宁愿自己是那种人,人若太聪明,往往会活得更加不快乐的。” 夏侯百胜说道:“活得快乐不快乐,是一件事,活得有意义与否,又是另一件事。” 楚雪衣道:“江东狂人,如此人生又有什么意义了?” 夏侯百胜摇头不迭:“楚老弟千万不可以这样说,你不是真正的狂人疯子,只是一般世俗中人,太不了解楚老弟的为人而已。” 楚雪衣淡然一笑,道:“人们又何曾了解你这位‘百胜棒王’?” 夏侯百胜哈哈一笑,道:“不错,咱们哥儿俩可说是同病相怜,谁也别再说谁了。” 楚雪衣道:“还记得那一年中秋之夜吗?” 夏侯百胜目光一亮,朗声笑道:“怎会不记得,在别人来说,那一年中秋,是个混帐的中秋,从傍晚开始就一直下雨,直至翌晨黎明,方始阳光普照,简直存心跟赏月之人抬杠。” 楚雪衣道:“那一晚,虽无可赏之月,却有可喝之酒。” 夏侯百胜道:“而且是一等一的陈年佳酿,再加上珍馔佳肴,诚人生一大乐事也。” 楚雪衣道:“想不到一别多年,当年滋味如今又再重尝。” 夏侯百胜却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却要走啦!” 楚雪衣笑说道:“雁儿去了,还会再来。” 夏侯百胜道:“俺也愿变成一只飞雁,陪着楚老弟一起飞去。” 楚雪衣摇头道:“不!小弟是个流浪惯了的人,夏侯大哥切莫依样葫芦。” 夏侯百胜道:“但不管怎样,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楚雪衣道:“这个自然。” 夏侯百胜忽然举起了一只大杯子,把杯里满满的酒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楚雪衣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你这样喝酒,是因为很高兴,还是因为很不高兴?” 夏侯百胜把杯子重重放下,默然良久才叹道:“俺在很高兴的时候和很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样子喝酒的。楚老弟,你的确比谁都更了解夏侯某。” 楚雪衣眨了眨,道:“你现在是不是很不高兴?” 夏侯百胜点点头,道:“不错。” 楚雪衣道:“是为了么事?” 夏侯百胜道:“是为了一个人。” 楚雪衣道:“谁?” 夏侯百胜说道:“一个从大漠而来的人。” 楚雪衣脸色不变,淡然道:“原来夏侯大哥已经知道‘大漠飞鹰’齐展到了望关口?” 夏侯百胜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俺在这地方上,总算还有一些耳目。” 楚雪衣说道:“我的确和齐大侠遇上了。” 夏侯百胜目注着他,忽然怒声道:“既遇上了齐展,为什么不把他带到俺这里来?”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你在生我的气了?” 夏侯百胜道:“俺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为这件事情而生气。” 楚雪衣道:“这件事,小弟不想多说了。” 夏侯百胜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雪衣沉默下来,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夏侯百胜脸色一沉:“楚老弟,就算你不说,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你认为是怎样的?” 夏侯百胜道:“俺知道,齐展一到,势必会为俺带来麻烦,所以,你宁愿把他带到别的地方,也不愿意把他带到俺这里来!” 楚雪衣又叹息一声,没有答话。 就在这时,一阵悠和的箫声忽然轻轻响起。 长庙外有一条淡淡的人影,箫声也就是从那边传了过来的。 “水青莲!”夏侯百胜不由吸了一口气。 楚雪衣侧耳倾听了一会,才慢慢的说道:“果然是天才!” 夏侯百胜道:“什么天才!” 楚雪衣道:“吹奏洞箫和研创武功的绝顶天才……” ×      ×      × 箫声一起,阿浪就醒了。 阿浪也许根本就没有睡过,他躺卧在床上,只是不断地在思前想后。 他想像的事情十分广泛,从年幼儿时的种种遭遇,以至将来自己会变成怎样的样子,都相继在他脑海里浮现起来。 箫声独奏,往往给人一种苍凉、寂寞的感觉。 水青莲此刻所吹奏的箫声,就使阿浪产生了这种感觉。 他忽然想起了蓝婆婆。 蓝婆婆是他的师父,也是他最尊敬的一个人。 蓝婆婆现在怎样了? 阿浪一想到这里,忽然就再也忍耐不住,要去找一个人。 他要找楚雪衣问个明明白白! ×      ×      × 阿浪很快就找到了楚雪衣。 楚雪衣的脸有点红,他喝过酒,但一双眸子却还是很明亮、很清醒。 楚雪衣是不惜一醉的人,但现在,他还没有醉,而且也不打算在这种形势下喝得酩酊大醉。 喝酒是一种学问,连甚么时候不妨一醉,在甚么时候决不能喝酒,也是一种学问。 酒能误事,先例有如恒河沙数,乃是不必赘言之事。 楚雪衣几乎一看见阿浪,就知道这少年高手想问的是什么事。 接着,阿浪所问之事,一如楚雪衣心中所料。 阿浪问道:“我师父怎样了!” 楚雪衣看着他,默然片刻才反问:“为什么要问起你师父?” 阿浪道:“是心血来潮。” 楚雪衣道:“为什么不去问别人?偏偏要来问我?” 阿浪说道:“因为你曾外出过一段时候。” 楚雪衣说道:“你知道我去什么地方吗?” 阿浪摇摇头:“不知道。” 楚雪衣道:“连我曾经到过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何以还有此一问?” 阿浪又说出那一句话:“是心血来潮。”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很认真的,绝对不是在说笑。 楚雪衣沉默下来。 萧声仍然阵阵传至,音调说不出的郁结,说不出的苍凉。 阿浪忽然掉下了眼泪,然后呜咽着说:“师父死了!她一定是死了。” 楚雪衣心头一阵狂跳,忍不住失声问:“是谁说的?” 阿浪第三次重复那一句话:“是心血来潮!”这一次,他是嘶叫着直嚷出来的。 夏侯百胜站在他身边,不禁为之茫然不知所措。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楚雪衣终于说:“我已托人把蓝婆婆埋葬了。” 阿浪听见这句话后,反而立刻平静下来,整个人显得极度极度的平静。 也许,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完全呆住了。 他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甚至没有问楚雪衣:“师父埋葬在哪里?” 阿浪没有问,楚雪衣也没有说。 反正问不问,说不说,蓝婆婆已不可能再复活过来…… 第六章 双箫合璧 天下太平 箫声袅袅,冷风嘶嘶。 水青莲独奏洞箫,倍感意态苍茫。 但忽然间,另一道箫声从远处传来。 水青莲的眼睛亮了,神情变得和刚才完全不同。 他的箫声倏地变得响亮起来,节奏也不再是那么孤单、寂寞。 两道箫声在空气中溶汇在一起,仿佛在一潭死水里燃点起生命的火花。 渐渐地,这火花越来越灿烂了,它变成了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力量。 水青莲的脸色有了光泽,眼神有了光采,连十指也灵活有力起来。 夏侯百胜吸了口气,忽然说道:“这是什么?是箫声乐韵吗?” 楚雪衣回答:“有一半是的。” 夏侯百胜一怔,道:“那么还有一半是什么?” 楚雪衣道:“是武功。” 夏侯百胜道:“以箫声作为武功?” 楚雪衣点点头,道:“是的,而且还是一种极厉害的武功。” 夏侯百胜沉吟半晌,道:“水公子要用这些武功来对付谁?” 楚雪衣道:“这是他的秘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夏侯百胜侧耳倾听,隔了好一会忽然又问:“另一道箫声,是否齐展所奏?” 楚雪衣道:“是。”语气甚为肯定。 夏侯百胜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楚雪衣轻轻一笑,接道:“这是想当然耳。”夏侯百胜点点头,不为话。 过了一会,楚雪衣忽然说:“小弟要走了。” 夏侯百胜皱了皱眉,道:“真的打算明天就走?” 楚雪衣摇摇头,道:“不是明天,是现在。” 夏侯百胜一楞,叫道:“什么?现在就走?”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本来,小弟还打算明天才走的,但现在……唉……” 夏侯百胜道:“何以急急提早?” 楚雪衣道:“形势又变了。” 夏侯百胜目光一闪,道:“是为了齐大侠的箫声?” 楚雪衣道:“不错,齐展已和水公子会合,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夏侯百胜道:“对谁危险?” 楚雪衣道:“谁接近这两人,谁就危险。” 夏侯百胜立刻一拍胸膛,怒叫道:“楚老弟,你把俺瞧扁了,俺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水公子与齐大侠的事,俺绝不怕惹麻烦上身!” 楚雪衣道:“夏侯大哥不必动怒,小弟绝对不是这种意思。” 夏侯百胜嘿嘿一笑,道:“不是这种意思又是甚么意思?这几年来,俺也实在闷得发慌了,江湖上的朋友既有危难,俺岂可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楚雪衣叹息一声,突然向右边瞧过去,同时喝道:“是谁在鬼鬼祟祟,窃听咱们哥儿俩谈话?” 夏侯百胜一凛,立刻循着楚雪衣瞧着的方向望去。 但就在这一霎眼间,楚雪衣已闪电般出手,点了他小腹商曲、左颈天鼎及胸口神藏三大要穴。 夏侯百胜三大要穴同时被点,立刻动弹不得,但却仍然能够开口说话:“楚老弟,你干什么了?” 楚雪衣向夏侯百胜抱拳鞠了个躬,接着神情肃穆地说道:“小弟此举,实属情非得已,总而言之,此事非但牵涉极广,而且前路凶险重重,夏侯大哥虽然义薄云天,但在此时插手相助,实属不宜,以是小弟唯有出此下策,至于大哥被封闭之穴道,两时辰后当会自行化解。” 夏侯百胜怒声叫道:“楚雪衣,你太瞧不起俺了!” 楚雪衣却不再说话,只是向他抱一抱拳,接着就叫了阿浪一声道:“咱们要走了。” 这时,箫声停了下来,水青莲喜不自胜地对楚雪衣说:“齐展来了!” ×      ×      × 齐展来了,很快又走了。 他是和水青莲一起走的。 两人在五年前定下的约会,本该在江南相聚的,但是,结果却变成在边关之地重逢。 齐展和水青莲能活着相见,楚雪衣功不可灭。 但这两人却悄悄的走了。 楚雪衣目送两人消失在远处,同时心中暗自祝祷:“但愿天、地箫谱能互相配合,为中原武林放一异彩。”正在暗自祝祷之余,祁济安却走了过来,说道:“咱们走得不走得?” 楚雪衣不由哂然地一笑,说道:“腿在自己身上,要走便走,又有谁能阻拦得住?” 祁济安却忽然面露愁容,道:“但还有半包解药……” 他一提起“半包解药”之事,楚雪衣就不禁为之脸色一阵发白。 祁济安已憋了很久,这时候忍不住再问:“那蒙面人是谁?” 楚雪衣叹了口气,知道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便说道:“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祁济安脸上并无太大诧异神情,只是继续问:“尊师怎样称呼?” 楚雪衣道:“家师复姓上官,名讳上僻下邪。” 祁济安深深吸一口气,道:“难怪武功如此厉害!” 楚雪衣道:“但他老人家中了赤练断魂香这种剧毒,实在令人担忧。” 祁济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命中注定。” 楚雪衣道:“家师虽然脾气古怪,但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侠!” 祁济安道:“但他老人家的外号,却未免太吓人一些。” 楚雪衣道:“家师的外号,并不是用来吓人的。” 祁济安道:“不是吓人,又是吓什么来着?”, 楚雪衣道:“吓鬼。” 祁济安一怔:“吓鬼?” 楚雪衣道:“不错,他老人家号称‘鬼见愁一见也愁’,一般魑魅魍魉听见家师名号,还能不退避三舍?” 祁济安叹了口气,道:“但尊师却毕竟还是上了赌鬼和尚的当。” 楚雪衣说道:“这也许是一时失策之故。” 祁济安道:“一时失策,往往会酿成不可收拾之局面,他上这个恶当,实在后果堪虞。” 楚雪衣道:“依祁大医师之见,该当如何?” 祁济安道:“非要把上官前辈找回来不可。” 楚雪衣颔首道:“我已找过了,但在毫无半点头绪下,想找一个人是难乎其难的。” 祁济安叹道:“这倒不错,找人这种事,往往要靠运气。” 楚雪衣道:“我近来的运气不怎么好,有时候,连一只已经煮熟了的鸭子,也会在自己面前飞走。” 祁济安瞪了他一眼:“你很喜欢吃鸭子吗?” 楚雪衣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倒不是。” 祁济安道:“既不喜欢吃鸭子,那就不必可惜。” 楚雪衣叹了口气,接着沉默下来。 祁济安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你是不是心里想念着一个人?” 楚雪衣干咳一声,说道:“是的……是的。” 祁济安道:“那是谁?” 楚雪衣一笑,道:“自然是家师。” 祁济安道:“除了尊师呢?” 楚雪衣道:“没有了。” 祁济安嘿嘿一笑,道:“有想不到你这个人,一点也不老实。” 楚雪衣一怔,道:“祁大医师何出此言?” 祁济安道:“若要解释,那是解释不来的,但凭祁某活了几十年的经验,只要看看你的眼神,就可以察觉出来。” 楚雪衣不由又是一阵苦笑;“别人说慧眼识英雄,祁大医师更是连别人心里的事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实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祁济安得意地一笑:“好了,别再兜弯抹角,你在想念着谁?是不是一个花容月貌的绝色女子?” 楚雪衣摇摇头叹道:“我不知道。” 祁济安奇道:“你自己的事,又怎会不知道了?” 楚雪衣道:“人生在世,有不少事情都是模模糊糊而来,模模糊糊地飘过的,你相信不相信?” 祁济安思量片刻,不禁点了点头,道:“相信!相信!”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才接道:“尤其是女子!唉!莫非真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楚雪衣没有回答。 夜已更深,阿浪忽然木无表情地走了过来,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走了?” 楚雪衣点点头。 阿浪又问:“何去何从?” 楚雪衣默然半晌,才回答道:“离开了望关口再说。”说完,就向马车那边走了过去。 第七章 血云密布 狂人中伏 离开望关口十里时候,已是黎明。 阿浪看看天色,又看看楚雪衣的脸庞,忽然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一次,由他负责赶车。 楚雪衣摇摇头,道:“不知道。” 祁济安也说:“不知道。” 楚雪衣接着说道:“但我知道,咱们从望关口走到这里,背后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 阿浪冷冷一笑,道:“待我去杀了这些卑鄙小人!” 楚雪衣道:“但他若是个君子呢?” 阿浪摇摇头,道:“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决不会如此鬼祟。”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那倒不一定的,江湖上有不少奇人奇事,若单凭片面所知就贸然行事,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阿浪闭上了嘴,既不赞同,也没有加以反驳。 祁济安却道:“祁某知道跟着咱们的是什么人。” 楚雪衣道:“你知道?” 祁济安道:“不错,跟着咱们的是‘高侏儒’莫天沛!” 楚雪衣微微一笑,道:“原来祁大医师早就知道了。” 祁济安冷冷的说道:“这侏儒是条走狗,五年前祁某在洛阳城外领教过他的高招。” 楚雪衣道:“听说这侏儒人虽矮小,武功倒有两下子。” 祁济安道:“此人内力极强,暗器手法也不错,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楚雪衣道:“是哪一点?” 祁济安道:“多疑。” 楚雪衣道:“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是多疑。”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此人却不见得聪明到什么地方去。” 阿浪在车辕上问:“你们打算怎样对付他?” 祁济安道:“最好把他绑起,然后严加拷问。” 楚雪衣摇摇头,道:“这样不好。” 祁济安说道:“然则楚大侠又有何高见?” 楚雪衣道:“对他客客气气,除非这侏儒凶性大发,咱们才先礼后兵。” 祁济安沉吟半晌,道:“亦是道理!亦是道理!”语声未落,楚雪衣已展开身形,从车厢向雪路上直掠出去。 他轻功佳妙,祁济安不禁叹为亲止。 ×      ×      × 楚雪衣行动疾迅,很快就把“高侏儒”莫天沛“请”了回来。 莫天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虽然已在那瞬息之间,在楚雪衣手下吃了大亏。 祁济安暗暗失笑,忖道:“楚大侠说客客气气,其实一出手就已不大客气。” 楚雪衣把莫天沛带到祁济安面前,淡淡道:“不认得祁大医师吗?” 莫天沛脸上露出了忿然之色,咬牙道:“今天是冤家路狭!” 祁济安沉声问道:“姓莫的,你一直跟着咱们,是否想找祁某报却昔年一掌之仇?” 莫天沛“呸”一声,道:“五年前你虽然打了我一掌,但你更捱了不少苦头,若说要记那一笔仇恨,应该是你,而不是莫某!” 楚雪衣“啧啧”连声,说道:“此刻并不是谈论旧事的时候。” 莫天沛冷冷一笑,道:“莫某技不如人,要剐要杀,任悉尊便。” 楚雪衣摇了摇头,道:“我不想随便杀人,也没有杀你的必要。” 莫天沛道:“你就请放了莫某。” 楚雪衣道:“放是一定放的,但却有点事要向莫朋友请教。” 莫天沛哼一声,道:“我是俎上之肉,不必客气!” 楚雪衣道:“莫朋友从望关口一直跟到这里,未知所为何事?” 莫天沛冷冷的说道:“是奉了敝上之命。” 楚雪衣“哦”了一声,道:“是不是‘武林第一侯’段世之?” 莫天沛心神一震,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楚雪衣沉默片刻,道:“久闻段侯爷年纪虽轻,但武功卓绝,手段不凡,是江湖上一号了不起的人物。” 莫天沛干笑着,忙应道:“好说!好说!” 楚雪衣却叹息一声,缓缓道:“段侯爷虽然才智武功两皆不俗,但却误交损友,以致连自己也分不出青红皂白。” 莫天沛面露大不以为然之色,却并未出言反驳。 楚雪衣沉吟半晌,又问:“承蒙段侯爷看得起在下,派使莫朋友十里相送,未知段侯爷有何见教?” 莫天沛说道:“这就得回去问问敝上了。” 祁济安忙道:“楚大侠,这矮子诡计多端,切莫上当!” 楚雪衣道:“上当不上当,那是很难说的,但反正咱们也只是乱闯乱撞,纵使重回望关口,也不见得就是一件蠢事。” 阿浪也说道:“回去就回去,用不着诸多顾虑。” 祁济安耸了耸肩,道:“祁某的顾虑,也许是多余的,既然决定了,就事不宜迟。” 不久,马车又折回,重返望关口。 ×      ×      × 马车回到望关口,天色已然大亮。 长街还是一片清冷,雪片不断飘呀飘,仿佛要把每个人的心都冻结起来。 长街虽然清冷,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的。 最少,段世之在,汤清扬也在。 两人目注着一辆马车迎面驶至,赶车的是一个脸上木无表情的少年。 在这少年身边,还坐着一个侏儒。 段世之一看莫天沛这样子,脸色就不大好看。 马车终于停下。 少年首先喝问:“你们是谁?” 段世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汤清扬则干笑一声,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叫阿浪吗?” 少年回答:“我就是阿浪。” 段世之冷冷一笑,道:“原来是蓝婆婆遗下来的徒儿。” 阿浪脸色骤变,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段世之道:“你师父已死了,难道你全不知情吗?” 阿浪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事情都知道!只是不想听,更不想说!” 段世之叹了口气,道:“不听不说,但心里在想,也是一般悲痛的。” 汤清扬说道:“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浪怒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来管。” 段世之道:“但你可知道,蓝婆婆是怎样死的?” 阿浪张大了嘴想说话,但是却说不出口。 他只知道师父死了,但详细情形怎样,却没有问楚雪衣。 他不是不想问,只是在悲恸震骇之余,一时间问不出来。 他迟早一定会问楚雪衣的。 但他还没有问,段世之已首先提问起来。 阿浪呆住了,这件事,他是必须知道真相的。 这时候,楚雪衣从车厢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段世之嘿嘿一笑,道:“这位大概就是江东大侠楚雪衣了?” 楚雪衣淡淡道:“在下是江湖楚某,却不是什么大侠。” 段世之道:“蓝婆婆死了,对楚大侠又有什么好处?” 楚雪衣摇摇头,说道:“没有半点好处。” 阿浪却是脸色一寒,目注着段世之,说道:“你这样对楚大侠说话,是什么意思?” 段世之悠然一笑,道:“在下只是想把蓝婆婆遇害真相抖露出来而已。” 阿浪看着段世之,接着又看看楚雪衣,欲言又止。 楚雪衣目注着段世之,缓缓道:“阁下就是段侯爷?” 段世之道:“正是段某。” 楚雪衣道:“蓝婆婆之死,段侯爷是否亲眼目睹?” 段世之道:“不是。” 楚雪衣道:“然则段侯爷所知之事,又有多少?” 段世之说道:“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楚雪衣道:“愿闻其详。” 段世之冷冷一笑,道:“蓝婆婆临咽气之前,曾经说过一句话。” 楚雪衣道:“一句怎样的话?” 段世之道:“在下虽然知道,却不能直说。” 楚雪衣道:“你不说,谁说?” 一直站在段世之身旁的老人突然朗声说道:“由老夫来说。” 楚雪衣向老人抱拳道:“这位前辈怎样称呼?” 老人道:“老夫汤清扬。” 楚雪衣“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义气无双’汤老侠!” “废话少说!”汤清扬冷冷道:“你不是什么大侠,老夫也不是什么老侠,老夫只是不值尔之所为,就算拼掉这副老骨头,也要为蓝婆婆伸雪冤仇!” 楚雪衣道:“汤前辈认识蓝婆婆前辈吗?” 汤清扬眉毛轩动,道:“老夫早在四十年前,就已认识蓝婆婆!” 祁济安此时在车厢里插了一口,说道:“那时候,蓝婆婆是武林中著名的大美人!” 汤清扬脸色一沉,叱道:“什么人口没遮拦!” 祁济安发出了一阵怪笑声,说道:“鄙人祁济安,江湖上的朋友称为‘乱笑怪医’!” 汤清扬哼了一声,道:“阁下虽然医术精明,人却糊涂!” 祁济安笑道:“人生难得糊涂,又有道糊涂便是福!” 汤清扬摇头道:“这话不对!人若糊涂,就容易误信人言,误交匪友,误了大事!” 祁济安道:“少啰苏,蓝婆婆临咽气前曾说过什么话来着?” 汤清扬轻轻一捋颚下花白的胡子,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蓝婆婆那句话是:‘楚雪衣……你的剑法好阴险……’” 阿浪听得脸色发白,嘶声叫道:“还有呢?” 汤清扬摇摇头,道:“没有了。” 阿浪的眼睛满布血丝,叫道:“为什么没有了?” 汤清扬叹了口气,道:“连人都咽气,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阿浪又吼叫道:“是你咽气,还是我师父咽气?” 汤清扬脸色一寒,愠怒地说道:“真是语无伦次!” 阿浪“呸”一声,道:“是你语无伦次!”语声未落,人日从车辕间飞起。 人飞起,剑也飞起。 阿浪的剑法,得自蓝婆婆真传,只见他剑网一张,汤清扬立时陷入重重剑影之中。 汤清扬脸色倏变,骂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阿浪冷笑:“楚雪衣为人怎样,师父早已对我说得清清楚楚,你这个老匹夫想诬蔑楚大侠,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一次,汤清扬显然是枉作小人了。 汤清扬给阿浪逼得险象环生,不由老羞成恼,突然双袖齐飞,十几件暗器先后向阿浪射至。 阿浪一一闪开,又冷笑道:“想不到‘义气无双’汤老侠的暗器功夫,居然如此了得!” 汤清扬施展浑身解数功夫,但却仍然伤不了阿浪,不禁又惊又怒,只盼段世之早点出手相助,把这少年干掉。 然而,段世之始终并未出手。 楚雪衣冷眼旁观,忽然悄悄对祁济安说道:“这姓段的似乎有恃无恐。” 祁济安皱眉道:“这龟儿子恃的是什么?” 楚雪衣道:“援手就在附近。” 祁济安冷冷道:“我不怕!” 楚雪衣道:“你知道段世之的援手是何方神圣?又可知道对方有多少高手埋伏着?” 祁济安咳嗽一声,讪讪道:“这可不知道。” 楚雪衣皱了皱眉,道:“敌暗我明,切莫掉以轻心。” 祁济安颔首道:“祁某知道了。”语声未落,长街两边,已悄悄的出现了一群白衣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