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人毒计》 第一章 催命帖子 苍穹阴暗,灰黑色的云朵在半空中翻翻滚滚。 天色越来越黑。风越来越急。 呼呼劲风一阵接着一阵,一阵强过一阵,风猛而不冷,偶然随风飘来一阵雨。 强劲的暴风把树木,枝叶,吹得簌簌乱响,枝叶不断折断,又随即被风卷起,只一忽便不见踪迹。 树干也被风吹弯,“喀嗤”一声,一棵小树被风吹倒,迅即在地上滚动。 风更大了,树林中的一栋石屋在风中仍然安如磐石,似乎有股魔力可以抗拒大自然的摧残…… x       x       x 石屋之内没有风,却十分黑暗,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一座地狱。 没有风,但风声仍在门隙及窗隙中传入来。 黑暗中有个声音,沉实尖锐,分不清是男是女,风声虽大,却未能把声音压下来。 “暴风雨终于来了!”声音透出一点喜悦,“暴风雨过后你们便得离开,我已替你们把杀父仇人的行动调查清楚,现在是行动的时刻了!” 黑暗中响起一阵衣袂声音,似乎尚有其他人。 “天儿,你的仇人‘一笔判生死’白乐天经常呆在家内。嗯,他的武功及判官笔法你都已清楚了?”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青年的声音:“小子已清楚了。” “找到破绽了没有?” “找到三处破绽了。大娘请放心!”又是青年的声音。先前说话的原来是个大娘,只听她又道:“这样大娘我就放心了,只怕你的剑法未大成。” 那个被唤天儿的忙道:“小子已有七成把握把白乐天杀于剑下。” 大娘道:“七成把握已够了,天下间之事哪有十成把握,尤其是做大事能不有几分冒险么?” “石儿,你的仇人更加易找,‘十字剑’石中玉为人十分自负,你的机会比天儿大得多,我就更加放心了。” 另一青年答道:“石儿知道凡是自负的人必定会有很多错误,尤其是在激斗中这种错误便更大、更多,小子有十分把握报却父仇。” 大娘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笑声十分恐怖,令人毛孔直竖。 “好好,不枉大娘我十八年教导的一片苦心。” “多谢大娘栽培。” “怨儿”大娘又叫道:“你的杀父仇人‘江中龙’汪瀚势力最大,所以也最令我担心。” 另一个青年咬牙切齿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子也要把此獠杀死方能泄心头之恨!” “我有一个锦囊给你,里面有一张写了大娘我的妙计的纸,你依我之计行事,便有几分把握了。” “多谢大娘之恩。” “这个锦囊你绝不能在事前打开,一定要在最紧急的时候才能拆看。你记着了么?” “小子记住了,但……但大娘可以先露一点点风给小子么?” “不行!”大娘厉声地道:“绝对不能!难道你连我也不相信么?” “小子该死,惹大娘生气。”那个被唤怨儿的青年惶恐地道:“小子一定在最危急的时候才拆开。” “记住,即使没有时间拆看也宁愿不看。”大娘的语气稍为一缓,“其实以你现时的武功也绝不比汪瀚低,只要小心一点也能把他杀掉。大丈夫当思自立,不可老是依赖别人。” 那个怨儿声音一扬,大声地道:“大娘教训得极是,小子不敢稍忘。”语气十分恭谨。 “就这样吧,一月之后你们便回来这里,向我报告一切经过。”大娘突然有点伤感地道:“唉,这几个月来,大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啦,也不知挨不挨得住一个月的时候。” 那三个青年轻声道:“大娘请保重,小子等报了大仇之后再来侍候汤药。” 第一个应声的青年道:“大娘,你最近几个月的身子为何会突然衰弱起来?是不是早年受了伤?” 大娘突然怒道:“天儿,你连大娘的事也管起来啦,谁给你的胆子?” “小子不该,请大娘息怒。” 石儿又道:“不如待小子向‘洞庭医圣’那老小子要点药来让大娘服食吧。” “放屁!”大娘更怒:“畜牲,枉我教导了你们十八年,想不到竟然都白费了。”声音又再转厉,“程子务那老小子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杀父仇人的帮凶,你竟敢向他求药,简直猪狗不如。” 黑暗中没有人吭声,只闻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 一阵猛烈的风声传了进来。大娘又道:“算啦,我都快死了,何必再受你们的气。梅香,替我开门。” 那三个青年连忙道:“大娘息怒,小子知错。” 黑暗中响起一个步履声,接着房间“呀”地一声打开。房门虽开,黑暗如旧,看不到一切。 “去吧!记住,暴风雨一止,你们便得上路。一月之后再来此地。” 那三个青年连忙告辞,随即又响起一阵步履之声。 “梅香,你也去吧!” 没有应声,接着房门又“呀”地一声被关起。 房内更暗,又一阵猛烈的风声传来。一个声音哺喃地道:“暴风雨一止,武林中却又要掀起一场风雨……” 声音说不出的异样,仿佛发自地狱的魔音,令人听后毛发直竖…… 风雨终于渐渐止了,石屋之内一片宁静,石屋之外满目疮痍,树木杂物倒满一地,令人不忍卒睹…… x       x       x 红日自晨雾中跳了出来,大地一片光明。 湘南翠微峰下的白家庄,金瓦红墙在阳光下闪着光辉。 “一笔判生死”白乐天一早便起了床,坐在书房中看书。案上摆了一壶香茗,白乐天喝了一口,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十分舒适愉快。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白乐天放下杯子,轻声问道:“是白英?进来!” 木门随即被人推开,房外闪入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的仆人来。 白乐天放下书本,一捋颔下长髯,问道:“是夫人叫我么?” “不是。”白英弯腰道:“老爷,许总管在大门外拾到一张帖子……” “贴子?”白乐天截口问道:“什么帖子?” “一张催命帖。” 白乐天忽然站了起来。 “什么样的催命帖?许震湘呢?他在哪里?” “老爷……许总管正在大厅里等候老爷您。” 白乐天推开椅子走了出去。他心头正自嘀咕,猜想不出那张帖子的含义及发帖人。 大厅里已有了不少白家的人,白乐天在椅子上一坐,随即叫许震湘把帖子交给他。 白乐天把帖子打开,低目注视,白色的帖子被人用朱砂红笔写着几行字。 阎罗下帖,凡人难脱。 帖子三现,催命人来! 下款只写“仇人”两个字。 白乐天把帖子丢开,脑子飞快地转动,却想不出这个仇人是谁。 “震湘,这张帖子是怎样发现的?” 许震湘是白家的总管,今年四十岁,武功机智都十分出众,十年前白乐天在湘南道上救了他一命,许震湘心头感激,便毅然屈身于白家,当了总管。 “一笔判生死”白乐天在江南武林中颇有声誉,近年来较少在江湖上走动,但声名依然十分之大。白家庄得了许震湘当总管,名头更响,在湘南首屈一指,成为一方之豪。 白乐天十分器重许震湘,未把他当作下人,平日也是兄弟相称,因此,许震湘在白家一耽便是十年,甚至在白家成家立室,把它视作是自己的家。 当下许震湘答道:“大哥,这是白金福今晨开庄门时在门外拾到的,小弟听到声音才赶去。”他顿了一顿,“帖子外面尚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大哥的名字,所以小弟才……” 白乐天眉头一皱:“咱两兄弟什么风浪未经历过,岂会被这张帖子吓到?哼哼,‘阎罗下帖,凡人难脱’。好大的口气!只怕未必能如他之愿。” 许震湘接口道:“大哥,这是另外一个问题,问题是咱得先把对方的身份掏出来,这才能知己知彼。” 白乐天摇头叹息道:“愚兄也是猜想不出。” “大哥想想以前有没有与人结下深仇大恨?” “这可难说,愚兄十八岁开始行走江湖,至今已将近三十年,若说没有与人结怨,只怕连自己也不相信。” 许震湘接道:“没有特别一点么?比如对方潜势力比较大的,或者尚有妇孺兄弟遗属的。” 白乐天长叹一声:“一时之间叫愚兄怎想得出来?” 沉吟了一阵,又道:“而且,愚兄做事绝少赶尽杀绝,即使对方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其亲属若没有大错,绝没理由连他们也杀了。” 许震湘也叹道:“如此看来就有点棘手了。” 白乐天哈哈一笑:“兄弟也不用过于长他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即使是阎罗王的催命使者,咱也不是省油的灯。俗语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跟他们大干一场。” 许震湘忙道:“小弟自不会怕他,但正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敌明我暗,如果能摸到对方的底细,也较易订下应付之策。” “吩咐兄弟们小心戒备,把庄门关上,无事不可出入。” “这个小弟自然知道,为安全计,以后咱们饮食也要小心一点。” 白乐天以赞许的目光望了他一眼:“兄弟一向谨慎,庄内的布防问题便交由你办吧。” 许震湘应声而去。白乐天重回书房看书,他并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对自己有信心,对许震湘有信心,对家中的庄丁也有信心。白家庄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不是任人来往的地方。 这一夜白家庄内烛火通明,庄丁在四周来往穿梭,人人刀剑在手,弓箭在腰,异常紧张。 曙光又把晨雾驱散,黑暗终于过去了。昨晚上白家庄虽然一片紧张,但也十分平静。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越来越高,许震湘以袖拭一拭额上之汗,抬眼望一望青天,一颗心至此逐渐松弛下来。 一连五六天,白家庄都异常安静,连个风吹草动也没有。庄丁的精神、斗志也逐渐放松,白乐天把这件事淡忘了。 x       x       x 星月疏淡,但白家庄内外火把灯光通明。 伏在墙头上的白金福连夜睡眠不足,三更时分心头泛上一阵困意,眼睛一花,耳畔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他振作一下精神,探头望了下去,只见庄门上嵌着一封白色的信。 一阵强烈惊恐袭上心头,他倏地喊道:“门上发现……门板上嵌着一封信!” 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寂静,其他庄丁闻声赶来,一个喝问道:“白金福,发现了什么?是对头来了么?” “不是,我,我……眼睛一花便发觉庄门上嵌着一封信。”白金福紧张地道:“但连人影也没见过一个。” “真是活见鬼。”那人咕哝一声,道:“怏通知庄主及许总管吧。” 正说着,许震湘已闻声赶过来,喝问道:“你们嚷些什么?” 白金福忙把经历说了一遍。 许震湘沉吟道:“小心一点,把门打开。且慢,先把火把移近。” 庄门终于被打开,白金福霍地跳了出去,这时他才发现那封白色的信被一把飞刀穿住,敢情是被人用飞刀抛射过来,难怪没见人影。 白英连忙把飞刀拔下,取下那封信缩回庄内,庄门又再度关起。 许震湘一手把信接过来,火光下信上的朱砂字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道催命符! 除了这一句话,连署名也没有,但许震湘仍能一眼望出,这封信的字迹跟上回一模一样。 他想把信交给白乐天,但转念一想,反正对方自谓催命符三出才再出现,也无需急于一时把白乐天吵醒。 正在沉吟间,却听白乐天的声音远远传来:“兄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白乐天也被惊醒了。 许震湘把信递给白乐天,白乐天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把它抛开。 他随即抬头望了一望天色,道:“三更将尽了,这几天弟兄们都辛苦了,今夜看来不会有什么事,你们都去睡一觉吧,好好休息一下,提防那贼子明天再来。” 许震湘颔首,便把他的话下达了,庄内只剩下十个人当值。 “兄弟,这几天你比任何人都辛苦,你也去休息吧,说不得明天大战即至。” 许震湘揉一揉眼睛,他的确累了,便道:“那么请大哥小心一点。” “愚兄自会小心。”白乐天说罢便转身入厅。 厅里的烛光尚亮着,白乐天吩咐丫环泡了一壶茶,然后把杯沉思。 白家庄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夏虫叫声,这一切都使人产生了一种谧静之感,深夜天凉,正是元龙高卧的大好时刻,却料不到这一切即将过去,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白乐天坐在高背椅上,思潮起伏,二三十年来的江湖经历一一翻上脑海。 不错,他有不少仇家,但发催命符的到底是哪一个呢?似乎每一个都有可能,也似乎没有一个特别值得怀疑的。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客厅,庭院中一棵柏树高立着,夜风吹动叶子,沙沙而响。 白乐天的目光自树根一直向上移动,直至树梢才停住,心头突然一跳,几乎脱口而呼,脸上随即现出一种内疚悔愧的神色来。 他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在庭院中踱步起来,那几个留在庭院四周当值的庄丁见他满怀心事的样子,都不敢跟他打招呼。 四更的梆子声传来了,庭院更静,星月也更淡。 白乐天轻叹道:“今夜不会有事,你们也去休息吧。”说罢,他亦转身步入内堂。 穿过那道长长的回廊,小花园的花香在夜间更盛,白乐天突然急了起来。 他没有回寝室,而是走入他的书房,书房跟寝室中间还隔了一座小花园。 白乐天推开书房木门,心头陡地泛上一股不能言喻的疲乏,他分不出这是因为年事渐老还是这件阎罗帖的事而引起的。 房内没灯,白乐天伸手摸着桌上的火石,“喀咔喀咔”地敲打起来,蜡烛终于点亮了。 烛光亮时,白乐天便瞥及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张白信纸,上面仍是用朱砂笔写着字:第三张催命帖。 这刹那,白乐天的心像被人揪紧了似的,猛地吃了一惊。 几与此同时,书桌突然暴飞,紧接着白乐天倏地觉得一股寒风袭向下身。 千钧一发之际,不容他稍作犹疑,立即倒蹿而出。 “嘶”一声,大腿仍然中了一剑,一股暗流奔涌而出,白乐天知道自己中了暗算。 蜡烛已在书桌被掀时熄灭,黑暗中白乐天仍然十分准确地把挂在墙上的判官笔摘下。 说时迟那时快,那把长剑又挟着劲风袭到。 白乐天判官笔连忙一封,“当”地一响,溅起了几颗火星。 “你是谁?” “催命使者。”那人口上虽然应着话,手上的一口长剑却不会稍慢,霎时之间已刺了十三剑。 白乐天背贴着墙,沉着抵挡,声音一沉:“你不把真实身份露出来,休怪白某张声示警。” 那个剑客的长剑突然稍慢:“你很想知道,只怕你听后会心情难过。” 白乐天猛打一个冷颤:“你,你,你是……” “我便是‘铁掌’高原之子高恨天,”那人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十八年前,家父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白乐天没有吭声,但手上却突地一慢,那人的长剑如同鬼魅自他判官笔的漏缝中一刺而入。 “嘶!”白乐天吃了一惊,急闪之下肩上仍然着了一剑。 此刻他心头之惊骇实无与伦比,他心惊这人不知如何对自己的笔法如此熟悉,难得的是在暗中目光居然十分奇准。 “快说,你不说难道少爷便会放过你么?”高恨天厉声喝道,长剑得手之后,使得更加绵密诡异。 白乐天咬牙道:“不错,令尊是我杀的。” “拿命来,少爷十八年来无时或忘,吃尽苦头也只是为了能手刃亲仇而已。” 白乐天叹息道:“白某平生所做的事犯错并不多,但此事却的确使白某遗憾终生。那是误杀,当时令尊脸上蒙着一块黑布……” 高恨天截口喝道:“少爷不管你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都好,只要你亲口承认了这件事便成了。” “且慢,白某有话要说。” 高恨天一怔,剑法不由一慢:“你有遗言要交待?” “且停,白某自己还你一命便是,这件梁子便算揭去如何?今后白家庄任何一人你都不能动之一根毫毛。” 高恨天又是一怔,脱口问道:“你真的肯自裁?” 白乐天长笑一声,笑声无限苍凉:“白某既然做错了事,难道便没胆赎罪?你未免把白某瞧低了。” 高恨天略一沉吟:“也罢,少爷且信你一次。” “白某还会留下遗言,不准敝庄的人找你报仇。”白乐天说罢以指蘸血在地上书写起来。 半晌,白乐天突然响起一声闷哼。 远处传来步履声及叱呼声,大概是白家庄的人听到声音赶过来。 高恨天连忙剔着火折子一望,只见地上以血写了几个大字。 甘心自裁,不可追究! 高恨天冷哼一声,心想难道少爷会怕白家庄的人追究?随即低头检视白乐天的身体,只见白乐天的判官笔放在心窝。 他目光自下向上移动,甫触及白乐天的脸庞,突听白乐天惊呼一声,满脸惊异地叫道:“你,你,你是谁?……”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高恨天长剑提起正想刺下,见白乐天头一歪,经已断气毙命。 高恨天不敢多作逗留,急忙吹熄火把,自窗口跃了出去,就像鬼魅般跟黑暗融为一体。 高恨天刚离去,房门已冲入几个大汉,为首的正是许震湘,他一入房鼻端嗅及一股血腥味,心上倏地泛起一股不祥之念:“大哥,大哥!” 没有人回答,许震湘更急,忙呼道:“快亮火!” 几把火折子同时亮起,一入目,便使许震湘一颗心怦怦乱跳:“大哥,大哥!”弯腰伸手一探鼻息,登时如陷冰窖。 “总管,地上有字。” 许震湘目光一落,那行血字像毒蛇般跃入眼帘,他不禁低声道:“这是什么意思???br /> “这是不是庄主的字迹?”一个庄丁问道。 许震湘点头道:“不错。”目光再一移,又再露出诧异的神采来,只见白乐天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房,指头在离躯体三寸之处便停住。 一干人的神色都更诧异,猜不出白乐天临死前的这个动作是什么含义。 蓦地一阵女人的悲呼传来,许震湘悲叹一声,站了起来,回首对几个庄丁道:“快到外面搜查一下,说不得凶手尚在庄内,小心一点不要再让他伤害了夫人。” x       x       x 六月的日头炎得能把人蒸干,天空上不见一丝云彩,连鸟儿也不知飞去何方栖息。 官道上一个灰衣汉子乘马彳亍而来,人疲马也疲。灰衣汉子对这种天气似乎毫无所觉,低着头任由马匹艰辛地移动。 路旁长了一株大树,枝密叶茂,像撑开了一把绿色的大伞。树下有一档卖酒的小摊档,靠树干放了两条板凳。凳上只坐着一个敞开胸膛的大汉,拿着一顶草帽当作蒲扇扇着。 灰衣汉子目光瞥及那个酒档,露出一丝笑意,双腿微用劲,催马奔前。 卖酒的是个老头,可惜卖的酒年份与他的年纪不成比例。 冰冷的烧刀子又麻又辣,喝得人汗珠横流。 灰衣汉子连尽两碗酒,也敞开衣衫,挨着树打起盹来,那匹瘦马,低头啃着青草。 太阳逐渐偏西,炎热似乎稍减,偶尔还有一两阵微风送爽。 灰衣汉子倏地睁开双眼,射出两道精光,精光一现即隐,人也随之长身站起。 那匹马虽瘦,却颇精俐,踏着小步跑来,灰衣汉子懒洋洋地跨上马背,临行时回头一望,酒档没有顾客,刚才那个大汉不知跑去何方,卖酒的老头倚着桌子打起瞌睡来。 眨眼之间,马匹经已去远,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不一会,突又传来一阵得得的蹄声。 官道上迎面急驰一匹纯白的骏马,马上的人也是一身白衣,在盛年,意气风发,眉梢嘴角间露出几分傲气,颔下的一丛短须,使人看来更加威武。 马儿如风般吹到,卖酒的老头倏地醒来,走到道中伸开双手拦住马头。 马上的白衣人一勒马,马嘶声中,马匹陡地止住,白衣人眉头一扬,双目精光毕射,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老头嘻嘻一笑,恭声道:“客官,您误会了,老朽只是想多卖一盅酒而已,别无他意。” “你卖酒?”白衣人哈哈一笑,“你卖的是什么酒?” “又麻又辣的烧刀子。” “这种酒也能喝?” 老头一楞,脱口道:“这种酒才够辣,连水牛般的壮汉也能醉倒。” “这种酒是我喝的么?”白衣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刚停,他便在胯边摸出一个羊皮囊子,拔开木塞,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即冲入鼻端。 老头禁不住赞道:“好酒!” 白衣人仰头喝了一口,重新把羊皮酒囊收起,“你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老头又再一呆:“这种酒老朽似乎未卖过,也从未喝过。” 白衣人傲然地道:“这是我家自酿的佳酒,你何能尝得。”胯下一挟,马自老头身边驰过。 马儿越跑越快,眨眼经已去远,老头的目光尽是失望之色。 x       x       x 太阳终于在西山坠下,天际只余一丝落日余晖。 白马越驰越急,五里之后,白衣人一拨马首,驱马驰入一条岔道。 岔道两旁树木十分茂密,在暮霭中另有一番风味。天上的红霞终于褪尽,天地间陡地一暗。 突然“噗通”一声,尘土飞扬,接着是一声马嘶声,原来路中突然陷下,白马一头向洞中栽下,这显然是一个陷阱。 尘土飞扬中,白衣人自马背上纵起,就像是一头受惊的兔子。 树梢摇曳,一道白光自上向下射至。 白衣人凌空拧腰,立即抽剑向白光撩去。 “嗤”长剑刺穿来物,可是另一道白光又自草丛中射出。 “扑”白衣人虞不及此,闪避不及,腰上着了一剑,鲜血立即透过长衫滴落在地下。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都是一眨眼间的事,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人双足又落在地上。他抬头一望,面前站着一个灰衣汉子。 灰衣汉子神情森冷,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手上的一口长剑血迹殷然。 白衣人目光一落,长剑上刺穿的是一张白纸,纸上被人用朱砂笔写着“阎王帖”三个字,白衣人冷哼一声:“你是何人?跟石某有仇?” 灰衣汉子突然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何止有仇,简直不共戴天。” 白衣人打了一个冷颤,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是‘十字剑’石中玉,我是张丰帖的儿子张仇石。”灰衣汉子的声音也转厉,“十八年前你是不是杀了家父?” 白衣人石中玉又再打了一个冷震,颤声问道:“你真的是张丰帖的儿子?怎地年纪不大像。” 张仇石伸手在脸上一抹,模样突然全然不同,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可是神色出奇地阴沉:“你看看,现在像不像?” 石中玉道:“令尊是我失手杀死的这没有错,不过你又凭什么证明你便是他的儿子?” 张仇石哈哈一阵狂笑,神色变得异常狂妄,良久才答道:“我何必为此而求证明?总之你今日便得死于此处。” 石中玉被他激起心中的狂气,傲然地道:“年轻人,你以为石某身上受了点伤,便无再战之力了么?”一抬手,举起手中之剑,左手屈指弹在剑脊上,发出嗡地一声龙吟,“石某走南闯北会过无数高手,少尝败绩,想不到今日阴沟翻船,吃了你一剑。来吧,你既要为父报仇,石某岂能拒绝。” 张仇石狂笑再起,笑个不停。 石中玉不禁怒道:“石某只是受了点微伤你便如此狂妄了,今日不给点颜色你瞧瞧,还道石某是浪得虚名。” 张仇石笑声倏地一止,脸上丝毫没有笑意,石中玉心头一震,忖道:“这小子好深沉的心机,今日倒得小心,免得八十老娘栽倒在娃儿手中。” “你的伤果然不太重,可是,可是……哈哈……” 石中玉一急:“可是什么?” “你还不知么,你的伤口痛不痛?” 石中玉心头狂震,只觉伤口又麻又酸,竟不觉其痛,这一惊非同小可,背脊立即升起一股寒意:“好小子,剑上竟然淬毒。” 张仇石冷冷地道:“你现在才知道已经太迟了。” 石中玉大喝一声:“未必!”长剑一挥,一招两式,一直一横,成一十字向张仇石劈去。 张仇石毫不畏惧,长剑打了个圈,把石中玉剑势封住:“你这样死得更快。” “石某死前誓必把你斩杀,这样经已有赚了。”石中玉嘴上说着,手上的一把长剑丝毫不停,暴风雨般向张仇石卷去。 “枉你自称侠义却滥杀无辜。” “令尊张丰帖枉为名医却轻易不肯救治病人,这种人活着跟死也没有多大分别,何况当时石某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不济,连那一剑也逃避不及……” 张仇石脸上不动声息,心中却怒火填膺,长剑倏地自石中玉的破绽中刺入。 石中玉大吃一惊,不知张仇石如何在十数招间便能找出自己剑法中的破绽,总算他临敌经验丰富,张仇石的长剑刚突破他的剑网,他便倒掠而起,蹿退半丈。 张仇石那一剑落空,人也如蝙蝠般飙起。 石中玉双足落地,剑法随之一变,笔直飙刺张仇石心窝,这一剑又疾又劲充分表露他的功力,张仇石忙运剑封住前胸。 不料,石中玉那一剑招式临老之际,手腕倏地一震,化直刺为横削,这一变化毫没先兆,仿似羚羊挂角,一气呵成。 张仇石大吃一惊,急忙沉腰下降,“嘶”一声,头发仍有不少被石中玉的剑气绞飞。 石中玉一招未使尽,另一招又接着产生,一口气连攻十七剑,张仇石沉住气封守,这十七剑虽凌厉,仍被他一一破解。 十七剑甫过,石中玉又是十八剑,这十八剑使得急,又再露出一个破绽,张仇石看得真切,长剑由他空门投入。 这一次他有七分把握把石中玉伤在剑下,孰料,石中玉不退反进,全然不把他那一剑放在心上,长剑一沉,疾斩张仇石肩胛,这一剑假如得手双方都不免一死。 张仇石岂肯与他同归于尽,立即偏身后退。 他一退,石中玉立进,长剑招招不离对方要害,对张仇石的攻势全不理会,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原来他身上的毒伤已渐渐发作,急于把对方击退,最低限度也得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才能心甘。 张仇石心机玲珑,岂有看不出对方的意图之理?他察言辨色便知此刻即使自己不把对方杀死,他也活不长了,是以改以游斗,避重就虚与对方周旋。 石中玉一口气使了五十九剑,一条腰已逐渐发麻不听使唤,心头一急,毒气上升得更快。 树梢上挂了道眉月,虽不亮,仍能把树林照亮,小路偏僻没人经过。 再过一会,张仇石突然后退丈余,住手不斗。 石中玉大喝一声,握剑奔前。他一进,张仇石立即后退,始终与他保持丈余的距离。石中玉连扑三次,都被张仇石避过,此刻他心中之沮丧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刹那之间,以前死在他剑下的人临死前的情景,一一翻上心头,如在眼刖。 如今他也尝遍临死前的痛苦了,这一刻使他的锐气全泄,倏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却找不到白马。 背后脚步声响,石中玉回头一看,张仇石脸露残酷的笑容跟在他身后,仍然保持那个距离。 “石中玉,你脸上已布满黑气,看来无需我动手了。这十八年吃尽苦头,幸而并没白费。” 石中玉大喝一声,长剑脱手飞抛出去,曳起一道白光飞向张仇石心窝。 张仇石轻啸一声,腾空拔起,跃上一棵树上。“笃”地一声,石中玉的长剑嵌在树干上。 “不知你有没有子女?” 石中玉打了个冷震,脱口道:“你杀了石某还未心足?哈哈……可惜我没有……”话至一半突地止住。 “你没有子女?”张仇石冷冷道:“这样张某杀了你也没仇家,哈哈!我整日计划报仇,深知仇恨能使一个人的潜力尽量发挥,也深知仇恨能使人改变一生。” 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放软,变得有点空虚:“我终日思想报仇,也怕有人向我报仇。唉,如今我大仇得报,但我以后的日子又将如何打发?” 石中玉扑坐地上,此时他反而觉得张仇石并没有事先的可怕、阴沉:“你没有理想?” “理想?”张仇石目光露出一丝惊愕,“理想是什么东西?我一直只挂着一件事……” 石中玉截口道:“就是把我杀死以报父仇?” 张仇石默默点头,半晌,问道:“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我?”石中玉也是一呆,此时他的心境比任何时候都明净,“我的理想便是成名立万。” “那你已达到目的,虽死无憾。” “可惜我在成名之后,又觉得有名也没什么趣味,假如有名又有钱,那么生活一定十分快活……” “所以你又去逐利?” “人的欲望岂有尽头?” “这便是理想?” 石中玉喟然说道:“石某也不知道,只觉得这一生似乎颇不寻常,又似白过了般。” 此时若有人经过,见他们两个一个坐在树上,一个坐在地上,掏心倾谈,还以为是忘年之交哩,绝不能想像得到刚才那一场充满凶险的恶斗。 月亮渐渐升高,石中玉上身也发麻了,他问道:“你杀了我之后有何打算?” 张仇石脸上一片惘然,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你年纪这般轻,武功便这么高,一定得过名师指点,难道令师没有指示?” 张仇石脑中突然翻起石屋中的一切情景,大娘冷峻的神色如在眼前,心头一震,倏地喝道:“石中玉,你是没救的了,你要自尽还是要我动手解决?” 石中玉舌头已渐渐发麻,气也急促起来:“这不是一个问题,我自尽跟让你杀死有何分别?还不是一死?” 张仇石又是一呆,只觉这些话以前他从未听过。 “张少侠,我有一件事求你,不知你可否答应?” 张仇石一时之间不住思索地道:“是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石某有一……个儿子……在十八年前……失……失了踪……到今还未找到……希、希望张少侠替我、替我……” 张仇石截口问道:“你要我替你找寻儿子?笑话!这样我不是自寻苦吃么?” “你只需告诉他……叫他回到家里……好,好好侍候……他母亲,不必告诉他……我死的情形……你又……” “好吧,但我只能答应你假如碰巧遇上他的话把你的话转告给他而已。嗯,他今年有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他今年二十岁……叫、石、石垒壁,谢谢张少侠……” 张仇石有点不耐烦地道:“放心,你死后我负责好好替你安葬。” 石中玉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话也说得轻快起来。 “石某临死结识到你也真不错。” 张仇石一愕,脱口问道:“为什么?你不恨我么?” “我为什么要恨你?我这一生做了不少坏事,本就该死。” “但你也做了不少好事。” “做好事是应该的,人之初性本善嘛,做了坏事却不应该了。比如杀了令尊,却害你吃了十八年苦,唉,大概因为如此,垒壁才会离我而去,不知他又吃了多少苦?都是我作的孽。” 张仇石突然觉得双眼有点濡湿,心中突然生了一丝后悔之心。 “张少侠,我告诉你,我不自尽也不用你动手,我用第……第三……种方法……解脱……”石中玉说罢头一摇,身子跟着歪倒。 张仇石这才醒起石中玉中毒已深,根本用不着自杀及用不着自己动手也要死的。 他从树上跃了下来,把石中玉的尸体拖至路中的那个大坑中,然后再堆上泥土。眼看那个大坑已堆满了大半泥沙,他心头一动,又再把石中玉的尸体挖了出来。他心想石中玉的坟墓假如设在路中,任人在其上来往,岂非不能安息? 于是他重新在树下挖了个大坑…… 月在中天,夏虫唧唧,张仇石漫步郊野,大仇虽已报却,但内心却如周围环境般空旷。 第二章 中伏 天气依然十分炎热,张仇石也仍是那副打扮,骑着一匹瘦马彳亍而行。 那是通往金华的一条官道,路上泥土干燥,马匹走过,扬起一团黄澄澄沙尘。 晌午阳光更盛,张仇石全身上下衣衫尽湿,今年似乎比任何一年都热,热得连树上的蝉儿也叫不出声。 路旁又有一处酒档,卖酒的是一个壮年汉子,一脸腮须,活像传说中的莽张飞,单看他的样子便知道洒脱的性子,必是又猛又烈。 张仇石翻身下马,沙着喉道:“当家的,来两碗来解解渴。” 壮汉不吭一声,拿了碗在酒桶里一舀,便是满满的一碗,张仇石一手接来,仰头喝尽。 壮汉再舀一碗,张仇石照样一口喝干,此时才稍解渴,这才看到酒档放着几条板凳,坐着四五个人,都是敞开胸膛倚在树边乘凉。 壮汉卖的酒果然十分猛烈,只一会,酒意便涌了上来,张仇石不常喝酒,立即觉得浑身火辣辣的颇不好受,他立即找了一条板凳坐下,跟着敞开胸膛吹风。 树下阴凉,实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张仇石吹了一阵风,酒意稍退,心急赶路,忙道:“当家的,两碗酒多少钱?” “只两文钱。” 张仇石伸手入怀中一摸,摸出一键银子道:“当家的,这锭银子是五两重。” 壮汉苦笑道:“咱做小买卖的岂有这许多零钱找赎,客官拿零钱来吧。” “我要是有还有不拿出来之理,难道喜欢带着一大包零钱上路?” 壮汉眉头一掀,大声道:“咱不与你多计较,你自取两文钱来,别的不必多说了。” “偏我没有零钱,奈何!” 壮汉怒道:“你这不是故意来作弄老子?还是想白喝一顿? 张仇石不禁怒道:“区区两文钱岂会白喝,你也未免狗眼看人低了。 壮汉大怒,一手向张仇石抓去,口中喝道:“你敢骂我是狗?你奶奶的,老子几曾受过这等气!” 张仇石左手轻轻一拔,便把对方的手腕带走,“当家的,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像你这等身手少爷根本不屑动。” “放你娘的屁,你白吃还敢说风凉话。”壮汉一怒,左手捏拳向张仇石击去。 张仇石冷哼一声,正想还一点颜色与壮汉看看,不料手尚未动,有一人比他更快,只觉眼前一花,壮汉已被人推开,那一拳也自然击空。 “这位兄台请勿见怪,小弟斗胆替你付酒钱吧。”那人年纪也不大,一张圆脸晒得又黑又红,倏地抛出一小块碎银给壮汉,“当家的你自取去,不必再多言。” 壮汉倒不太蠢,刚才被人轻轻一推便自跌开,他在道上开酒档眼光不太差,知道这两人都不好惹,便收起银子,装作没事般转过身去。 张仇石双眼瞪在那个青年脸上,那青年微微一笑:“兄台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这种做小生意的少两文便少了收入……而兄台嘛出外人少不免有时没零钱……” 张仇石冷冷地谢了一声,低头跨马上道。 走了一阵,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张仇石回头一望,只见那个圆脸青年乘着一匹骏马自后赶来,张仇石勒住马匹,让过一边,冷冷地道:“阁下尚有何指教?” “不敢”圆脸青年微微一笑:“只怕兄台怪我鲁莽而已。” “在下不是已谢过你了么?” 圆脸青年又是一笑:“在下姓夏,贱名单一个雷字,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张仇石不好发作,只得道:“在下张仇石。” “张仇石?”夏雷微微一怔,“这名字……” “这名字不好?” “不是不好,有点奇怪而已。”夏雷又是一笑,“兄台欲往何处?” 张仇石冷哼一声,右手倏地击在马臀上,策马奔前。 夏雷微微摇头,他怕引起张仇石的误会,不敢再追,只任马匹随意而跑。 x       x       x 金华城内,聚宾酒楼高朋满座,午时虽过,仍然客似云来。 张仇石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副雅座,坐了好一忽,仍不见小二过来招呼,他不禁大怒,一拍桌子,喝道:“小二,你他妈的眼瞎了不成?” 这一来惹来不少食客纷纷转头过来,张仇石这才发觉座上食客全是衣冠堂皇之辈,他心头一动,把那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听见声音,无可奈何走过来,张仇石一指桌上的银子,道:“小二,这锭银子够不够吃一顿?” 小二目光立时一亮,忙哈腰道:“小的有眼无珠,怠慢了少爷,恕罪恕罪!嗯,少爷独个儿吃?” “摆三副碗筷,取几样精美可口的小菜送酒。” 小二连忙把桌子抹拭干净,摆上碗筷杯碟,十分勤快。张仇石暗叹一声:“难怪石中玉说有了名之后,还要有利,世人尽是些先敬罗衣后敬人之辈。嗯,这些道理大娘怎地没有教我们?” 想到这里,他脑中又翻起十八年来在仙霞岭上石屋中的生活情景,孤独、冷漠,生活简单严峻,整日的生活就是练武吃饭,练武睡觉地重复。他突然厌倦起这种毫没趣味的生活了,心中实在不想再回去,可是约期临至…… 奇怪,以前怎地自己没有这种感觉? 他正在沉思间,冷不防有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张仇石如触电般弹起,一回头,只见一个皮肤略白的青年笑嘻嘻地望着他。 “老二,你在想什么?连我来到也不知道?” “啊,差点没让吓死。坐吧!咦,老三呢?” 这青年便是高恨天,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老三照理应该最早到的,怎地你也没见到过他?” 张仇石摇摇头,道:“咱边吃边等他吧,说不得他已先回去了。” “你的事办得怎样?” “总算十八年的苦头没有白吃。”张仇石长长叹一口气,反问道:“你呢?” “出乎意料的顺利。愚兄实在想不到白乐天会自裁。”高恨天也叹了一口气:“大仇报却,说句真的,愚兄心头反而有点惘然。” “小弟何尝不是如此,咱今后有什么打算?” 高恨天一怔:“待回去见到大娘后才决定吧。” 说着店小二已把酒菜送了上来,两人吃着闷酒,只偶然才交谈一两句。 高恨天、张仇石与西门怨三人虽是同师学艺,但武功路数各异,而且在石屋中学艺时,大娘严禁他们交谈,以免影响进展。 因此他们三人虽是师兄弟,但相互间并不十分了解,而大娘且不许他们以师兄弟相称。 眼看四碟小菜、两壶酒经已吃得七七八八,西门怨还未依时赴约,高恨天不禁有点担忧地道:“老三至今还未来到,不知会否发生意外?” 张仇石漠然地道:“他会有什么意外?大娘临走时不是还送了一个锦囊给他,要他依计行事么?” “那么九成他是先回去了吧?二弟,咱也起程回去吧?” 张仇石打了个颤,道:“明天才走吧,反正时间还来得及。说真的,小弟实在不想太早回去,唉,整天困在山中你不闷么?” 高恨天苦笑道:“愚兄怎会不闷,不过大娘无论如何也是咱的师父,而且咱三兄弟都是由她抚养成人的,说什么也不能拂逆她。”顿了一顿,“好吧,那就明早再走吧。” x       x       x 仙霞岭中石屋依旧,屋外的那丛青竹碧绿欲滴,空山寂寂,只余山风吹草的声音。 高恨天及张仇石涉足于此,脸色立即严肃拘谨起来。 高恨天伸手在木门上轻叩三下,半晌门才打开,探出一张满面愁苦的中年妇人的脸庞来。 高恨天毫没表情地唤声:“梅姨。” 梅姨是风大娘的贴身丫环梅香,她目光呆滞地朝他们二人点点头,闪退身子,让高恨天及张仇石入屋。 屋内有点霉气,但地方还收拾得颇为整齐,厅里有一张石桌,石桌周围放了五张石凳,看来有点高雅又有点诡异。 高恨天道:“梅姨,大娘呢?” 梅姨目光突然起了变化,脸上的皱纹像蛇般移动起来,她以手打了一轮手势。 高恨天及张仇石终于明白她的意思,高恨天急道:“梅姨,你说什么?风大娘,她,她……”说罢他又做了一个手势。 梅香点点头,半转过身去。 高恨天及张仇石面面相觑,面上的神色都十分诡异。半晌,张仇石才拉一拉梅姨的衣袖,向她打了一轮手势。 梅姨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出了石屋,高恨天急跟在后。 梅香一直拉着张仇石到屋后的一片竹林才松开手,张仇石及高恨天忙穿林入去,只见竹林中立了一堆新坟,石碑上写着一行红字: 风大娘之坟。 高恨天及张仇石虽然已从梅香的手势中得知风大娘已死,但此际看到坟墓也禁不住一怔,一怔之后随即跪下。 梅香已取了香烛、金纸过来,高恨天把香烛插下,两人又再度跪下。 金纸已全部烧成了灰,张仇石轻声问道:“大哥,咱下一步该如何走?” 高恨天耸耸肩,道:“大娘既然已死,咱便是出了笼的鸟儿,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还有谁能管得着?” 张仇石扯断一张竹叶,把竹叶曲折起来放在口中吹奏,竹叶发出一阵单调而又尖锐的旋律。 高恨天坐倚竹干呆呆地望着张仇石,目光无意中一瞥,看到梅香神情颇不自然,他心头一动,问道:“梅姨,你有否见过三弟?” 梅香只哑不聋,别人的说话她倒能听得到,闻言后摇摇头表示不见。 张仇石吹了一阵,兴致索然抛开竹叶站了起来,高恨天亦忙长身立起:“老二,咱明天才离开吧?” 梅香拉着张仇石的衣袖,口中咿咿哦哦叫着,不断地打着手势。 张仇石大声道:“什么?你要咱在此守灵七七四十九天?笑话!大娘从未教过咱们这些廉孝之道。” 梅香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又拉着他返回石屋。 高恨天跟张仇石只好坐在石凳上想着心事,十八年来一直都受到严格的管制,此刻禁制一去,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高恨天目光在室内扫过,这里的一切既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因为在此生活了十八年,陌生的又因为自己从未想到要在此过一世,更未把它当作是自己的东西,也因此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过了一忽,梅香自室内取了一壶茶及一些干粮出来,放在石桌上示意他们吃。 高恨天挥手把她支开,两人互望一眼,都无心进食:“老大,你打算去哪里?” “我?”高恨天一怔,“我已无家可归,随便到哪里都没有所谓?你呢?” 张仇石喟然道:“大仇报后我却觉得自己好似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这个地方固然不值得留恋,但世上尚有什么事物值得我留恋的?嗯,听人说峨嵋山是个好去处,我打算去看看。” 隔了一忽又接道:“可是身上却没有什么银两,你那里有么?” “大娘给我们每人三十两银子,我岂会比你多?”高恨天道:“这倒不是问题,没钱咱可以去抢。” “抢钱?那咱不是成了强盗?” 高恨天也是一呆,良久才道:“咱专抢那些强盗的钱,这样做法,大概不算是贼吧。” “大娘虽然教了咱们的武功,却没有教我们做人的道理……这十八年我觉得心血虽然没有白花,但又似白过了般。” 正说着话,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呼叫声,高恨天及张仇石同时吃了一惊,像豹般扑向内堂。 石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一座厅之外,内堂尚有两个房间是风大娘及梅香的住所,厅的两旁各有两间小房间,高恨天三兄弟各住一间,另有一间是堆放杂物的。 高恨天因为较靠近内堂所以先张仇石蹿入一步,一入门只见地上倒着一人,内堂没窗,光线暗淡,但凭高恨天练就的一双夜眼仍能分辨出那是梅香。 高恨天尚来不及作出反应,后面的张仇石已叫道:“是梅姨,凶手可能还未去远,快追!” 高恨天立即蹿入右首那边石屋,张仇石进入左首那间,一入目室内空空,床桌及一些日常用具丝毫没有紊乱的迹象。 凶手去了哪里?张仇石目光转移到墙上,墙上离地八尺之处有一个窗子,这窗子平日常闭,今日却打开着,张仇石心头一动,足尖一点立即自窗口射出去。 一到竹林,只见高恨天也在外头,他忙道:“咱分开来找,有事发啸为号。”说罢当先飙前。 竹林之外,到处都是山石大树,视线之内不见有人,但似乎每一处地方都可以藏人,张仇石连忙把长剑抽出握在手中。 他俩一个向左一个右,找了二三里远仍不见有人,正在踌躇间,猛听远处石屋又发出一声尖叫,张仇石霍地一个风车大转身,笔直向右屋扑去。 跑了一里,转过一个山坳,石屋已在眼帘,可是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目光及处高恨天已早他一步奔向石屋,他一咬牙,展尽轻功向前驰去。 甫一入门,只见高恨天一脸惶恐地道:“老二,梅姨不见了。” 张仇石一怔,脱口问道:“她刚才不是死了么?” 高恨天道:“愚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昏倒还是死去,无论如何她总是被人劫走了。” “谁会劫走一个哑巴的女人?”张仇石目光投向内堂,果然不见梅香的踪迹,他喝道:“咱再追,这次你搜后面,我向前面追下去,一炷香后仍在此处会合。” “好!”高恨天应了一声,身子又自内堂穿入去,张仇石却往前门飞去。 一炷香过后两人重新回到石屋,单看表情便知道毫无结果,两人又再坐下,半晌,张仇石才道:“来人不会是大娘以前的仇家?” “大娘的仇家跟梅姨有什么关系?大娘既然已死,即使他们未能泄恨应该对付咱们才对呀,况且梅姨的武功十分浅,又未涉足过江湖,绝不会跟人有何仇怨。” “这就奇怪呢。” 两人又陷于沉思中,半晌,张仇石又道:“对方可能把梅姨劫持走,是一种暗示。” 高恨天截口问道:“暗示什么?” “暗示他不会因大娘身故而罢手,他们第一个先对付梅姨,再下来便会对咱兄弟下手?” “这倒大有可能。”高恨天打了一个冷噤,“老三……莫非他已先碰上了……” 张仇石也打了个寒噤,叹道:“一个月前咱无时无刻都在设计报仇,想不到一个月后的今日,又有人要向咱报复……” 高恨天寒声道:“假如老三真的不幸让对方……咱以后行动可得小心。” 张仇石接口道:“最好不要单人匹马的。” “也最好先离开这里。”高恨天也接了一句。 “好,咱立即离开,不过……” “不过什么?” “小弟想到大娘的房间看看,看看大娘有没有什么遗物。” “好,咱一齐进去。”高恨天答了一句,与张仇石联袂入内堂。 内堂石屋里的窗后又不知被何人关闭了起来,高恨天一怔,问道:“老二,你刚才出去时窗子……” “窗子是开着的。”张仇石喘了一口气,精神突然紧张起来,“那个人莫非在咱离开后又再由窗口跳了入来,然后再把它关闭?” 高恨天脸色苍白地道:“他假如是自窗外跳入来的,咱们追出去时怎地没有碰到他?” 张仇石额上冷汗簌簌流下,连声音也变了:“那么大哥是认为他那时还在屋内了?” 高恨天悄悄把剑抽了出来,目光投向床底下,张仇石也随即把剑握在手上,随即打亮火折子然后向高恨天打了个眼色。 高恨天立时踏前一步,张仇石这才缓缓蹲下身,火光下,床底下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张仇石长嘘一口气,站了起来,摇头表示没有人,高恨天随即走向右首梅姨住的那间石屋。 这间房子较小,东西什物更少,房里空空如也没有人,高恨天道:“跑了。” 风大娘房间只有几本拳经剑谱,另有几瓶盛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瓷瓶子,高恨天把这些东西分成两包,把其中一包交与张仇石。 一抬头,天上红霞密布,这才想起已是黄昏了,这一天滴水未进,此刻紧张的心情一过,不禁觉得饥肠辘辘。高恨天随手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取起欲饮。 张仇石喝道:“且慢!” 高恨天愕然地道:“什么事?” “这茶说不定已被人下了毒。” 高恨天机伶伶打了个冷噤,连忙把荼杯放下,张仇石在屋里找了一根银针放在茶里一试,银针迅即变黑,两人的脸色也全变了。 高恨天声音发颤地问道:“老二,你怎会知道荼内有毒?” “小弟只是怀疑而已,也可以说是一种灵感,觉得对方藏在房内待咱离开,然后再出来,他没有可能就这样离开……”张仇石越说思路越清晰,“你说假如梅姨只是晕倒并未死亡,他在劫持她的时候,会否让她发出声音?” 高恨天心头一震,脱口道:“他是故意引咱们回来,希望咱们把这壶毒茶喝下去?” 张仇石点点头:“小弟猜想必是如此,这毒也必是他下的。” “好险!好险!”若非老二你精细,此刻愚兄只怕早已毒发身亡。” 张仇石道:“此地充满危机,咱还是先离开吧。” “到哪里?” 张仇石道:“踉小弟来。” 两人立即离开石屋,天色随即暗下,大地已笼罩在黑暗中。 x       x       x 红日满山。 竹叶及野草在阳光下,更加碧翠。 高恨天及张仇石自石后探头出来,发上再及肩上尚披着露水。 “老二,看来咱这一夜是白等了。” 张仇石喟然道:“如今只好见步行步,下山吧。” 高恨天道:“咱此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大娘好歹是咱师父,愚兄想再去上一炷香。” 张仇石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好,聊尽一下心意吧。”两人回石屋取了香烛,然后穿入竹林。 一入竹林,两人都是一惊,墓碑歪斜,坟墓周围一片狼藉,显然给人翻动过,幸而没有被挖开。 高恨天把墓碑扶起,目光一落,急呼道:“老二你看。” ?懦鹗豢矗婵谀钭牛骸胺缂局梗闯鹫吡1!倍倭艘幌拢罢饽贡撬驴躺系模俊?br /> 高恨天忙道:“老二你再看仔细一点,这些字是被人用指刻上的。” 张仇石身子一震,脱口道:“对方的武功非同小可,只怕比大娘还要高上一二分,咱以后更加要小心。” “如今怎办?” “算了吧,插上几炷香,叩个头便离开吧。” 高恨天只得把香点上,又烧了些金纸,重新弄好坟堆,这才离开。 下山的时候两人的心情都十分紧张,生怕会遇上那个劫走梅香的人,幸而一路平安到达山下。 高恨天抬头望一望天色,道:“老二,天快晚啦,咱去哪里?” “先找个小镇过一夜吧,咱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好去?举目无亲后又有追兵,能去哪里便到哪里吧!” 高恨天叹了一口气,道:“最严重的是敌人躲在暗处,咱真的是防不胜防。” 张仇石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大不了一死而已,反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高恨天打了个寒噤,低头疾行。 x       x       x 小镇只有一间客栈,而且十分简陋。 幸而高恨天及张仇石自幼在山中过着简单的生活,对这些也不介意,也幸而风大娘还留下不少银两,使他们暂时不必为生活而烦恼。 他俩首先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躺在床上养神。这房间不大,放了两张床中间的距离便不多了,但这样却反而有助他们交谈的方便。 “老二,我想咱还是去一趟‘江海帮’吧。我一直怕老三不能成功,试想:‘江中龙’汪瀚的势力有多大?单江海帮中便有五个堂主,十个香主了,三弟单人匹马岂易成功?” “也好。”张仇石想了一会道:“你打算单刀直入询问汪浦还是暗中刺探?” “单刀直入问他,相信汪瀚不会为难咱们。” “也好,这件事由你作主吧。”张仇石经过昨日的事后变得更加寡言。 “老二,你说大娘会有什么仇人?” “大娘及梅姨的过去咱有谁知道?他一向不与咱提起往事。”张仇石顿了一顿说道:“除了咱知道的‘洞庭医圣’程子务及‘一剑震中原’万云龙两人早年曾与大娘结过怨之外,其他的全不知道。” 高恨天道:“但万云龙已死了三年,而程子务也不似是个这样的人——劫持丫环,毁坏坟墓。” “不过听大娘的语气,她的仇家似乎不少,问题是咱对她的一切知道得太少,甚至咱也只是知道她叫风大娘而已,真正的名字你知道否?” 高恨天苦笑道:“这一切都像谜一般,要解开这些谜只怕不容易。” “这也是最危险的事,对方对咱了如指掌,但咱对他却一无所知。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仗咱的胜算到底有几分?” “只怕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咦,会不会是汪瀚?” 张仇石想了一会,道“不像。” 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房内的灯光也在此时熄去。 x       x       x 高恨天及张仇石连日赶路,一路上十分谨慎,并且易容上路,果然通行无阻,无惊无险地到了临安。 临安城离江海帮已不远,城中有不少武林人士来往,高恨天两人唯恐泄露行踪,故意挑了一间较简陋的客栈住宿。 入了客栈便没再离开,甚至连晚饭也搬到房中进食。张仇石照例先用银针试过没有异常然后进食。 两人喝了一瓶酒,高恨天说要去解手,张仇石吩咐他小心从事,速速回来。 高恨天轻声一笑:“老二你也太小心了,咱们现在可是易了容的,有谁能认得出咱们?况且咱们在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认识……” 张仇石截口道:“但对头认得咱们,说不得他跟着咱下山,一直跟了下来。俗语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总不会错。” 高恨天一笑出房。 张仇石抱头躺在床上,心中不断盘算着到江海帮应该如何应对。 过了一会,只见高恨天脸色有异地奔了进来,张仇石心头一震,问道:“大哥,发生了事?” 高恨天道:“没什么事,睡吧。”说罢吹熄了灯,倒头睡下。 张仇石躺在床上不能入眠,他觉得高恨天刚才的脸色的确有异平日,又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想着,耳边却听到高恨天的床吱吱作响,他心头疑云更盛,禁不住起床点亮了灯。 只见高恨天整个人缩在被子下,不断地颤动。他忍不住问道:“老大,你怎样啦?”说着顺手把被子揭开,目光一落,只见高恨天脸色灰紫,上下门牙乱碰,四肢收缩,身子抖个不停。 “老大,你生病?” 高恨天断断续续地道:“我好……好冷……冷死我了……快用被子把我……盖起来……” 张仇石心中万分诧异,忙把被子盖回,奇怪地问道:“老大,你好端端怎会生起病来?待小弟去找个大丈来看看吧。” “不……不必。”高恨天突然长长吐了一口气,停止了抖动,接着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张仇石双眼瞪在他脸上,见他一切如常,讶然问道:“老大,你到底患了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刚才突然之间好似陷身冰窖,冷得好生难受。” “这倒奇怪,刚才还好端端的嘛,怎地去了一趟茅厕回来便得了怪病?老大,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高恨天叹息道:“刚才愚兄到茅厕解手时,臀上突然觉得一痛一麻,好似被蚊子咬了一口,愚兄反手拍了一下,却没拍着它,也没在意,料不想回来时走到门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气,还道着了风寒,所以……” 张仇石截口道:“老大,敢情你中了暗算。” “中了暗算?”高恨天吃了一惊,“不会吧,现在不是没事了么?” “你快躺下去,让我来看一下。”张仇石一把把他的裤子扯下,高恨天十分尴尬。 “咦,是伤口,很细。” “那是什么?” “可能是中了梅花针之类的暗器,对,有针头。”张仇石说着自身上摸出一块磁石出来,弄了好一阵才把那口针摄出来。 那口针异常细小,比普通的梅花针还小。张仇石拿着针,心头忐忑,高恨天道:“看来咱的行踪真的落在人家眼中。” “问题是怕针上有毒,那就更加麻烦了。” “有毒?”高恨天机伶伶打了个冷震,“不会吧,要是有毒,愚兄还能与你交谈么?” 张仇石心头一动,欲言又止,别转过头把灯吹熄:“没有毒最好,伤口这么小也不用上药了。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张仇石刚躺下,又听见高恨天的磨牙声,他大吃一惊,连忙再把灯点亮,只见高恨天脸如火烧,满头大汗,上衣敞开露出湿濡的胸膛。 “老二……我,好热……水……” 张仇石立即斟了杯冷水给他,不料高恨天突然自床上坐了起来,跟张仇石碰个正着,冷水溅满一床。 张仇石目光落在他脸上,只见他双眼反白,口角垂涎,好似发了疯般推开张仇石。 张仇石忙按住他的肩膊,喝道:“老大,你冷静一点。” 高恨天身子抖了一下,双手一翻拍开张仇石双臂,接着一拳击在张仇石胸膛上。 张仇石虞不及此,那一拳中个正着,一口气几乎闭住,身子也倒退了几步。 高恨天像一头受伤的豹子般蹿起,手足并用向张仇石攻击过去。 张仇石惊呼道:“老大你疯了么?”双手连忙护住要害。 高恨天越攻越快,一口气击出二十七拳,十八腿。招招都是注满真力,使得又疾又快,张仇石架了几十招后,双臂竟然酸软起来,他忙道:“老大你真的疯啦,我是老二呀!” 高恨天口中哦哦乱叫,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出拳更快。 张仇石见他像疯子般,不禁惊恐起来,忙呼道:“老大快停手,快停手。”一个分心,高恨天的右腿已踢在他胁下,接着左拳又重重地击在他肩上。 张仇石吃了这两记,几乎再没应战之力,他为人比较精细,自高恨天脸上的神色看得出此刻高恨天的神智已陷于疯狂,与他多说也没效,也因此,他在吃了一腿之后,立时乘势后蹿。 身子临墙时脑子突然清醒起来,双肘猛地后撞,哗啦一声,简陋的客栈,木间的板房立即破碎,人也在碎木屑中飞了出去。 这一下,整座客栈的住客都被惊醒了,张仇石胸膛发痛,知道受的伤实在不轻,而且还怕仇家尚在附近,他一出房间,便不敢稍停,忍着痛奔向大厅,随即自厅堂上的窗口跃了出去。 他刚离开,高恨天也自内堂冲了出来,刚巧有个住客探头出来张望,也被他一拳打得瘫软在地上。 高恨天在厅堂内乱打乱劈,把厅里的陈设椅桌都打碎了,其他住客及掌柜见他“疯”得这般厉害,都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高恨天发泄了一阵,又“嗬嗬”地乱叫,然后自另一个窗子跳了出去,接着他的叫声也在远处消失了。 其他旅客及店小二等到此时才敢出来观望,厅里地上一片狼藉,众人禁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x       x       x 街上十分黑暗,偶尔在民房的后窗上才有灯光透出。张仇石想伏在附近观察高恨天下一步的反应,但又怕仇家也潜伏在左右,因此只好兜了两条小巷跑出城外。 深夜偶有凉风,人也略为一振,张仇石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敷了药,然后又再重新易过容,又把衣服更换过,这才重新潜入城中。 他不敢投宿客栈,找了个大户人家逾墙入去,躲在柴房里休息养伤。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既安全又不愁吃喝,过了三天,伤患的疼痛经已大减,张仇石却不敢贸贸然出去。 这一天他潜入厨房偷取食物,却听到伙头跟一个小厮在说话。 “前几天,悦盛客栈的那个疯子真的厉害,一拳砸下去,连硬木桌也塌了。” 小厮道:“要是给他这么打一拳,不是连骨头也断了吗,真是乖乖不得了。” 那伙头接口又说道:“听说那疯子到悦盛客栈时一切与常人并没异同,不知后来……” “幸而他只闹了一阵便离开了。” 张仇石听到这里便立即跑开,他躲在柴房里重新易过容,然后仍然逾墙而出。 他在城中转了一圈找不到高恨天只好离开。 “去哪里?”他脑海中立即翻起这个念头。 想了一会儿他决定先到江海帮附近,一方面养伤,一方面等待高恨天,他认为高恨天假如头脑清醒后必定会来江海帮。 江海帮的总坛设在苋桥,张仇石便在杭州附近找了个地方安住,每日到外面闲逛。 x       x       x 其实高恨天比张仇石还早三天到杭州,不过他的住所比张仇石更加难找,而且他日夕呆在窝里,张仇石自然找不到他。 这天也即是张仇石到杭州的次日凌晨,天未亮高恨天便出去,他一直向西行到了一丛小树林里才停止。他爬上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藏在叶丛里,一动不动。 天色更黑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一阵马蹄声自东而来,听声音该有三匹健马。 蹄声越来越近,马上人的脸庞身形也渐渐能看清楚。这三乘急驰而至的马终于到了树林下。 蓦地,树上枝叶一动,一条黑影带着一道白光自树上射下,快得有如惊鸿一瞥,为首的那个长髯中年汉子,立即抽刀起来。 白光一闪,钢刀始终比长剑慢了一步,“嗤”一声,长髯汉子肩上一痛,接着一股热辣辣液体立即流了出来。 长髯汉子久经战仗,手腕一沉忍痛回劈一刀,这一刀十分诡异,刀锋直卷对方的双腿。 不料那黑影剑尖疾快无比地在刀背上一点,人即如蝙蝠般飞起,射向第二人,人未到剑先至。 长髯汉子后面的的那人是个肥胖的秃顶老者,他体态虽肥但反应却不慢,一条沉重的钢鞭立时迎起飞架。 黑影身子倏地一沉,脚尖在马首上一点,人又再次翻起倒射过去。 剑锋一转直刺长髯汉子的后背,这一剑去势更疾更诡异。 长髯汉子正在打理伤口,猛闻背后兵器劈风之声,大吃一惊,立时在马背上滚落。 “噗”地一声,长剑刺在马颈上,那匹久经训练的战马悲嘶一声,发疯般奔驰跑开。 黑影一个鹞子翻身立足地上,长剑一卷罩向长髯汉子。 长髯汉子猛喝一声,钢刀倒翻一格,“当”刀剑相交,飞起一团火星子。 长髯汉子只觉对方剑上传来之力强劲无比,加上他右肩早已受伤,钢刀一时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黑影狞笑一声,长剑一圈一卷,向长髯汉子腰际斩去。长髯汉子惊呼一声,连忙伏地一滚避过。 黑影暴喝一声:“往哪里逃?”踏前一步,长剑抡圆当作大刀砍下,这一剑力沉势猛,眼看长髯汉子再难闪避。 猛听一个粗沙的嗓子喝道:“休伤我主。”一条钢鞭打横伸出架住长剑。“当”再一声巨响,又是飞出一蓬火星子。 却原来是那个秃顶老者临危救驾,这老者一向以臂力自诩,不料仍被长剑传来之力震得手臂一阵酸麻,他吃了一惊,忖道:“哪里来的人?臂力竟然比我更强上几分。”好胜之心一起,钢鞭连翻,全是硬碰硬撞的打法。 黑影仿似没觉般,长剑大开大合,“当当当当”一连四剑把钢鞭撞开,对于秃顶老者的臂力好似浑无所觉,反而秃顶老者手臂一阵酸麻,心头更是惊骇。 猛地一道刀光打横劈来,黑影反应十分之快,长剑一横,“当”一声把它格开,却原来是长髯汉子的另一个手下加入战圈。 天终于渐渐亮了,斗大的红日自钱塘江跃了出来,光耀万丈。 树林四周的一切也都清晰起来,黑影原来便是高恨天,他一身黑衣,满脸通红,双眼却发出一股令人心寒的绿光,一把长剑周旋在三个高手之下仍不露败象。 长髯汉子已把肩上的伤患包扎妥当,仗着钢刀不与对方硬碰,专找空隙进攻。可惜高恨天力大无比,往往用一招简单的剑法回防,他便得缩手,生怕再度撞裂伤口。 斗了百多招后,秃顶老者首先忍不住道:“小子,你是谁?胆敢与咱江海帮作对。” 高恨天神色一呆,反问道:“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秃顶老者是长髯汉子汪瀚的得力手下,“追击堂”堂主秀鹰傅雷,他年纪虽已不小,但脾气仍然十分猛烈,闻言不禁怒道:“他妈的,你还装糊涂,等下你便知道厉害,老子不把你剁成十八块难泄心头大恨。” 另一个瘦削的汉子“水鬼”顾秋水接口道:“老傅不必跟他多说,先把他放倒吧,咱还有大事要办。” 他说话分神,高恨天一剑自他胁下空隙刺入,吓得他连忙用刀一格,“当”一声,他那把又窄又薄的刀子几乎脱手飞出。 幸而汪瀚围魏救赵,钢刀一偏刀尖下刺高恨天小腹,这才迫退高恨天,替他解了围。 再过十招,高恨天突然反问道:“你是谁?” “秃鹰”傅雷怒喝道:“你他妈的混账,连咱名头也不知道还拦着咱们干什么?告诉你,老子便是江海帮的‘秃鹰’傅雷。” “你叫‘秃鹰’?”高恨天傻傻地问道:“那我叫什么?” “气煞老子也。”傅雷大怒道:“老子走南闯北数十年,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的。” 顾秋水接口道:“老傅,这小子好似有点痴呆。” “放屁,痴呆的武功这般高?” 汪瀚也看出有点不对,忙道:“小兄弟,你到底跟咱有何仇怨,为何中途伏击咱们?” “你又是谁?”高恨天反问了一句。 “本座是江海帮的帮主,‘江中龙’汪瀚。” “你是汪瀚?这倒好啦,有人叫我把你杀掉。”高恨天剑锋一改,直刺汪瀚。 汪瀚大吃一惊,钢刀不敢与之相撞,连忙偏身闪过,口中大喝道:“谁叫你杀我?” “一个白衣人。” “是男是女?” “男的。”高恨天话音一落,长剑一横,斩向汪瀚的腰际。 傅雷连忙以鞭格之,“当”一声,双方俱是一退。 傅雷十分凶悍,一退之后立进,钢鞭挟劲望高恨天砸下。 高恨天连忙以剑格之,又是一声巨响,身子又退了一步。 傅雷大喜,叫道:“这小子没有劲力啦,快加一把劲把他干掉。”手臂一挥猛地使了一招“韦陀撞钟”向高恨天击去。 高恨天横剑一架,“当”一声,身子又再退了一步,口中喃喃地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怎会在这里?” 猛听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竹哨声,高恨天精神倏地一振。适好顾秋水一刀杀到,他长剑一翻,架住钢刀,身子却借势掠起。 一掠三丈,落在一匹马上,长剑刺在马臀上,那匹马禁不住痛,展开四蹄向前驰去。只一忽便在傅雷等人面前掠过,顾秋水一拉,差一点没扯到缰绳。 蹄声逐渐远去,不久,只剩下一个黑点。 傅雷跺脚怒道:“霉气霉气,大清早碰到一个这样的冒失鬼。” x       x       x 高恨天伏在马背上,精力一点一滴地消失,他觉得一阵空前无比的疲倦袭上心头,便伏在马上睡了起来。 那马匹凭一口气跑了七八里,再也支持不住,一个失蹄栽倒地上。 高恨天被抛落地上,这才醒了过来,他望一望周围,一切事物都似模糊不清,脑子空空荡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是一阵痛彻心脾的头痛。痛得他在地上打起翻来。 一忽,只见树林闪出一个中等身材的白衣男人来,这人脸上像刀刻般毫没表情,也让人看不清他的年纪,他一直走到高恨天的身边叫道:“把嘴张开,你是不是觉得头很痛?” 高恨天啊啊乱叫似饿狼猛嗥,十分难听。 “快把嘴张开,让我替你医治。” 高恨天脸上神情十分复杂,却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肯张口,身子仍不断地在地上翻腾。 白衣人冷笑一声,道:“你需要我的时候,只要叫一声我便出来。”说罢又隐入树后。 隔了半晌,高恨天身子滚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终于咬牙站了起来,走到马匹处自马臀上抽出长剑,接着长剑一横抹向颈脖。 “叮”一颗石子自树后飞出,击在剑上,长剑立时飞落地上。 高恨天身子乱抖,食指指着白衣人说不出话来。 “你要找死?没这般容易。”白衣人语气冰冷地道。 高恨天好似异常虚弱地栽倒地上,白衣人嘴角噙笑,双目瞪在他脸上。 一忽,高恨天身子突然又再滚动起来,这一次滚得十分快,口中的嚎叫更加凄厉,他双手不断在身上乱抓,连衣服也被他抓破。 高恨天的叫声越来越凄厉,不断地大声喊道:“痒……痒死我了……你杀了我吧……” 白衣人冷冷地笑道:“哼!没这般便宜。” 过了半晌,高恨天的衣衫早已全部抓碎,说的话更加模糊不清。 白衣人道:“要不要我救你?” 高恨天身子乱滚,一颗头不断点动。 “忍一忍,把嘴张开。” 高恨天竭力忍着不再滚动,同时把嘴张开,只见一道白光投入他口中,高恨天立即把它咽下。 白衣人抛了一套衣服给他,冷声道:“汪瀚一天未死,你的病也一日不能根除。你小心一点,下次发作的时候将会更加厉害。” 高恨天猛喝一声,身子突然如豹子般扑了起来,一手抓向白衣人。 白衣人嘿嘿一笑,不闪不避,“嗤”地一声,高恨天抓了一块衣角,他再大叫一声,似乎碰见鬼魅般把白布抛开,不断地挥动着手臂。一忽,那只手掌已肿大了一倍,痛得他头上的冷汗像山涧般淌下。 白衣人语气更加冰冷:“我若是这般容易对付,武林中人还会有人怕我么?这包药散快敷在手上,否则再过一时半刻你的手便得报废啦。听着,这里已是杭州城郊,你现在立即入城,一直向前走,向前走……”语未毕白衣人突然消失在树后。 高恨天连忙收拾白衣人抛过来的那包药散,把它解开撒在右手上,药粉一沾上手掌,疼痛立即减轻,他的神志又再次模糊起来,往事已全然忘记,脑子中只记得一句话。 “你现在立即入城,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高恨天不断地说着这句话,脚步也一直向前走,走向杭州城…… 第三章 锦囊 天色经已大亮,街道上的石板闪着黄澄澄的金光。 城内的行人渐众,张仇石混在人群中在街上闲逛着。 此时他的打扮十足是个无聊的闲汉,歪戴着一顶瓜皮帽子,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走了一阵,鼻端闻到一股香味,肚子立即咕咕乱响,这才醒起自昨晚至今尚点滴未进,抬眼一望,前头有一个小摊档卖着油条、烧饼及豆乳。 他一样要了一件坐在板凳慢慢吃喝起来,一双眼睛却不断地在人群中扫射。 碗中的豆乳经已喝干,手上的烧饼也全塞到肚子里,张仇石慢慢地站了起来,伸手入怀掏钱,恰在此时,他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就好像猎人发现他的猎物般。 他自板凳上跳了起来,越过摊档飞向路中。街道中人来人往,一个青衣青年呆痴痴地走着,他却是张仇石久寻不获的高恨天。 张仇石伸手一拦,叫道:“老大,你去了哪里?” 只见高恨天双眼一翻,反问道:“你是谁?” 张仇石回顾一下周围,轻声道:“我是老二呀,你认不出我的声音么?” “老二?”高恨天呆呆地道:“老二是谁?我不认得你,你快让开,我要找汪瀚。” 张仇石心头一凉:“咱一齐去吧。” “我要把他杀,我要一直向前走,向前走……”高恨天突然推开张仇石,张仇石猝不及防被他推退几步。 他心头一急,飙前几步抓向高恨天的肩头:“老大,你疯啦,你连我也认不出来?” 高恨天突然沉腰御肩让过一抓,回过头来,双目如同喷火盯在他脸上,张仇石机伶伶吃了一惊。 “你是汪瀚。”高恨天突然高叫一声,“快把命拿来!”倏地抽出长剑向张仇石斩去。 张仇石忙抽出钢剑,仓促一格,“当”地一声,长剑被他格开,几乎脱手飞掉,张仇石心头十分诧异:“老大几天不见,怎地功力深厚了这般多?” 刹那,高恨天长剑一直,如毒蛇出洞般刺向张仇石心窝,张仇石长剑在外招架不及,只好偏身一退。 可是高恨天比他更快,一剑落空,另一剑又再刺出,“嘶”一声,长剑在他身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立即染红了张仇石的胸衣。 “老大,你真的疯啦!” 高恨天神情却十分激动,欢呼道:“汪瀚,你跑不掉啦,杀了你,我的病便会好啦,我就不会再发冷发热,不会头痛,不会发痒啦。”长剑飞舞一口气刺了七剑。 张仇石咬牙苦斗,格了七剑,双臂经已酸软,几乎不能举剑。 行人见到这般情况纷纷闪避,那个卖豆乳、烧饼的老头连钱也不敢要了,撤腿便跑,站得远远的。 街道中空出几丈空间,足够高恨天及张仇石施展,行人远远地站在一旁观看。人丛中一个白衣人混在其中,口角不断噙笑,右手却放在怀中。 五十招过后,高恨天又再得手,在张仇石肩上刺了一剑,张仇石整个人像血人般,神情也疯狂了起来,不断地喝道:“住手!住手!” 高恨天笑声不绝:“我杀死你,我杀死你病便会好啦。”眼看张仇石即将倒在血泊中,只见白衣人右手自身上抽了出来,手掌向张仇石一挥,一道白光自他手上飞出,射在张仇石身上,张仇石却浑似没觉。 白衣人见目的经已达到,便隐没在人群中。一忽,只听一道尖细声音传来:“他不是汪瀚,汪瀚已返回江海帮总坛。” 高恨天神情一呆,攻势顿时止住,口中喃喃地道:“他不是汪瀚,他不是汪瀚,我的病还不会好……”他突然大叫一声向东飞跑过去。 行人惊呼一声,纷纷闪避,没一忽便不见他的踪影。 张仇石大叫一声:“老大,别跑。”声音未落人已扑倒地上。 东边人丛中突然飞起一道白色的人影,投落在场中,这人一到场中,双指在张仇石身上乱点,随即把他背在肩上,大步离开。 行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一哄而散。 x       x       x 张仇石醒来时,只觉身子十分虚弱,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痛,刚好了的旧患此刻又再发作,胸口又窒又闷,他睁开眼睛一看,一双眼睛再也合不回来。 这是一间布置得颇为清雅的房间,锦被缎帐,漆花椅桌,看得出这房间的主人非富即贵,窗外的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张仇石想爬下床,却未能如愿,一发力伤口便发痛,眼前一黑又再晕了过去。 也不知再过了许久,当他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房里已点了两盏灯,床头坐着一个青年,圆圆的脸,有点孩子气,微黑的脸庞正露着笑容。 “你醒来啦,吃点粥汤吧?” “你,你是谁……我怎会睡在这里?”张仇石说了这句话突地记起自己与高恨天的那场恶斗,心头突地一沉。 “你忘记啦,咱曾见过一面。” 张仇石这才醒起这个青年便是当日替自己付酒钱的那个青年:“你姓夏?” “对,姓夏名雷。” “夏雷,此地是何方?” “杭州太守的私邸。” “你是什么人?” “什么?你连我的身份也不知道?”夏雷不禁有点失望。 张仇石摇摇头。夏雷只好喂他吃粥,张仇石早已饿了,连吃两大碗才停下来。 夏雷见他如此,刚才心中的一点芥蒂便自消失:“你的名字好像是张仇石?” “正是。” “张仇石……”夏雷轻轻念了两遍,“这名好怪,你跟姓石的有仇?” 张仇石点点头:“不过现在已没有丝毫仇恨了。” “哦?你已报了大仇?”夏雷再问一句:“令师是谁?” “风大娘。嗯,你听过这名字否?”张仇石精神一振,事实上他对师门也是一无所知。 “风大娘?这倒未听过,令师隶属何门何派?” “我正想问你。” 夏雷一怔,脱口问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张仇石苦笑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刚下山不久,什么都不懂。” “那你可以回去问问令师,不就知道了?” “可是家师已仙逝。”张仇石心头一动,想起一事,又问道:“家师曾说过洞庭医圣及一剑震中原是她的仇人,你有没有这个印象,程大侠及万大侠有一个姓风的仇家?” 夏雷摇摇头:“刚才伤你的那人是谁呢?” “我的同门师兄。” 夏雷一呆,“令师兄怎会伤你?而且你们的剑法完全不同。” “我们三个师兄弟,同是学剑,但家师分别传授,各人走的路子完全不同,至于家师兄为何会与我反目,我也是百思不解,也许他疯了。” 夏雷摇摇头,觉得这人充满了难解的谜,顿了一顿道:“你听过双鹰神捕的名头么?” “好似听人提过。” “我便是‘笑面神鹰’管一见的手下,因为杭州发生了一件案子,所以我头儿派我来协助此地的捕快缉凶,你如果有事便叫人通知我。好啦,你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到衙门一趟。” x       x       x 四日后,夏雷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张仇石已能下床,正在花园散步,这几天因为有夏雷的关照,太守的家人对张仇石十分客气,用上好的金创药替他医治。 张仇石见到夏雷,好似见到久别的知己般,迎了上去:“夏兄弟,你去哪里去了这多天?” 夏雷微微一笑:“兄弟任务在身不得不如此,兄弟莫怪我失陪之罪。” “嗯,对了!我记得你好似说过要协助衙门缉凶,捉到没有?” 夏雷吐了一口气:“兄弟潜伏在薛举人之家三天三夜,终于把那个采花大盗捉拿归案,现在是可以休息一下的了。”夏雷说着走回房中,歪倒床上打着鼻鼾沉沉地睡着了。 张仇石替他盖了一张薄被,坐在床沿怔怔地想着心事。他觉得自己活着好似没有什么意思,但夏雷对生活却充满了希望及活力。 晚饭的时候,仆人送上饭菜进房,夏雷这才醒了过来,他胡乱擦了一把脸,道:“吃吧!”自己装了满满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张仇石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小桶饭,经已吃光。 夏雷意犹未尽,伸头望一望饭桶,见粒饭不剩,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张仇石对他充满好奇,不断地问他一些捕快的生涯,夏雷有问必答,听得张仇石大为羡慕。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夏雷打了个呵欠,两人才同床睡下。 次日一早,夏雷去拜见太守,回来后便道:“兄弟,我有事先回去复命,你且在这里养伤,伤好后若果没有什么事可来找我。” 张仇石不觉有点依依不舍:“不多住一两天么?” 夏雷笑道:“吃我们这行饭的,难得有几天空闲,况且我根本是个静不了的人,没事做便浑身不舒服了。” “那好吧,过几天伤好后,我便去找你。” x       x       x 七天之后,张仇石身上的伤虽然未痊愈,但整天闷在房里实在十分心烦,便决定离开。 他被夏雷救回来之后,已换了衣服,此刻要离去,才想起旧衣服里有风大娘遗下来的一些拳经剑谱以及一些瓶子,他问了好几个仆人都不知道那套旧衣服哪里去了。 张仇石急了起来便在房里搜索起来,最后终于在床下找到。他把衣服捡了起来,伸手一摸,幸而那些东西尚在,连忙把它掏了出来。 五个瓷瓶子,没一或缺,接着把拳经抽出来,却发觉不甚顺利,定睛一望,原来衣服上沾上一根银针,银针直刺入拳经内,只露出一丁点在外头。 张仇石心头怦怦乱跳,拔起一望,正与高恨天身上取出的那根一模一样,想起高恨天的一切反常可能是因此根银针引起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被夏雷救来此地时,脸上的易容药已被夏雷洗去,此刻更加不敢大意,立即又重新易起容来,便是一个浊世的翩翩佳公子。 弄好了一切,便留了一张字条,取了剑,越墙离去。 他记得夏雷说过他要去鄱阳湖九江复命,于是他取道西方而去。 走了十多天,到了赣东石耳山,但突然想起一件事,请管一见破案聘金可不能少,可是怀里的银两却不多,去哪里找钱?急中生智,想起高恨天说的话:“抢强盗的钱,便不算是贼。” 抬头一望,山头丛林中好似飘出一角旌旗,心头大喜,连忙登山而上。 到了半山猛地自石后跳出四个怒目大汉拦住他的去路,张仇石心想来得正好。也不打话,抽出长剑霍地先刺倒一人,接着飙前一步,长剑斜削另一人。 那三个大汉见一个照面便死了一个同伴,吃了一惊,来不及发出信号求救,张仇石的长剑已至,慌忙举刀相迎。 张仇石身子一偏,倏地飞起一脚,蹬向一个断眉汉子的心窝,那人猝不及防,闪避不及,中个正着,不哼一声而倒仆地上。 剩下两个发一声喊拔腿便跑,张仇石长剑脱手射出,刺穿一人,接着一个虎跃奔前,右手一捞,扯住另一人的后腿把他拽倒。 那人大刀拼命砍下,张仇石左掌切在他手腕上,那人一条手臂登时软了,右手空了出来,一拳击在他胸膛上,跟着叉住他的脖子,喝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那人连声饶命,张仇石把手略略放松,接着命令他把山寨的各处通道画了出来,那人不敢不依,把山寨里的各处埋伏机关以及库房位置详尽地画了出来。 张仇石这才点了他的昏穴,取了剑,摸上山头,到山头红霞满天,把山上一切都映红了。 张仇石藏在一棵树上,直至入夜才悄悄潜了入去,那个喽啰果然没有骗他,张仇石人不知鬼不觉把山寨里库房的金银珠宝一古脑偷了出来。他扛着那袋沉甸甸的银两,急急向西下山。 到了山脚天还未亮,张仇石打开布袋点算一下,金银共有三千多两,另有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珠宝,收获居然不错。 他把财帛收拾妥才满心高兴上路,到了一座市镇便把金银全部换了金叶,买了一匹骏马望西驰去。 一路无话,到了九江市,见到城中房舍栉次鳞比,人烟稠密,这才想起未曾问夏雷的详细住址。 他虽然是在山中长大不通世务,但人本就生得聪明,略一思索便让他想出一个办法。 他花了三两银子到衙门找着了一个捕快,向他讨了夏雷的住址,便依址去找。 夏雷的住址当然是在管一见的九江行宫里,那是一座颇为古老的大院,围墙颇多地方都出现破损,大门的油漆也已剥落,从外表看毫不起眼,若非有人指点,只怕花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大门紧闭,门外没人,张仇石伸手在门板上轻扣几下,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头开门,他探出一个头颅问道:“阁下找谁?” “我要找夏兄弟。” “哪个夏兄弟?” “夏雷。”张仇石急加一句:“当捕快的。” “阁下高姓大名?何事找他?” “我叫张仇石,是向他求助来的。” 老头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阵才道:“你且等等。”语毕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张仇石不禁有气,可是现在是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隔了一忽,门又再打开,那个老头让开一旁,道:“请进。” 张仇石连忙闪身入去,老头把门上好闩,然后带着他入去。 入门是个宽大的院子,空空荡荡,中间生了棵大槐树,看树干已知这棵树的年龄绝不比这座大屋轻。 穿过院子便是一座大厅,张仇石刚踏上台阶,厅里便抢出一个结实的汉子,他正是夏雷,张仇石大喜叫道:“夏兄弟我找得你好苦。” 夏雷微微一笑:“想不到真的是你,刚才我还不信。嗯,兄弟什么事急着来找我?” 张仇石道:“你不是说你在管神捕手下办事么?我是专程来向他求助的。” “啊!兄弟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夏雷吃了一惊,“不是又与令师兄起了冲突吧。” 张仇石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 夏雷这才想起尚未请他入厅,忙道:“兄弟快请进来喝杯茶。”说着把他让进厅里。 x       x       x 管一见及他的手下在内堂听见声响便纷纷出厅,夏雷逐一替张仇石介绍,张仇石连忙把金叶及珠宝取了出来,跪在管一见面前,道:“晚辈这些聘金请神捕替晚辈调查一件事。” 他说得没头没脑,众人都是一怔,管一见更是不快,冷哼一声,道:“起来,你以为老夫有钱什么事都肯干么?” 夏雷连忙在管一见耳畔轻声把张仇石的出身介绍了一遍,管一见的脸色才稍霁:“你先把事情详详细细说来听听,假如老夫有兴趣才接受你的聘请,否则便……” “便怎样?”张仇石问了一句,“我是听了夏雷的话才来找你的。” 夏雷连忙向他打了个眼色:“兄弟,你快些把事情说出来吧,我也急着要知道呢?” 张仇石看了管一见一眼,这才一五一十把自己下山后的一切说了出来。 管一见想了一会,问道:“你师父真的叫风大娘?没有别的名字?你们什么时候跟她学艺的?” “也许家师还有其他名字,不过我们三师兄弟都不知道。”张仇石答得很快:“自晚辈懂事起便一直在仙霞岭上的石屋里生活了。” “令尊是谁?” “先父是庐山医隐张丰帖,因为被石中玉错手杀死,所以家师便带晚辈上仙霞岭学艺,直至两月前才艺成下山报仇。” “这样说来令师跟令尊可能有颇深的交情了?” 张仇石听得一呆,讷讷地道:“大概是吧。” 管一见道:“你把剑法使一遍让我看看。” 张仇石立即把剑抽了出来,就在厅里把所学的剑法尽量施展出来,三盏茶后才使毕收剑退下。 管一见沉吟道:“令师叫风大娘可能是个假名,若非便是个世外隐士,否则以她的武功绝不可能会寂寂无名。这套剑法揉合了昆仑、崆峒及一字指法的精华,招式虽然都是前人所创,但要把它们冶于一炉,没有高深的造诣断断办不到。” 张仇石道:“也许家师被仇家打伤了之后隐居在深山中才改名换姓的。” “这就颇费功夫才能调查清楚,因为令师既然已死……” 张仇石截口道:“晚辈不是要神捕调查这件事,晚辈要调查的是谁人暗算家师兄及晚辈,只要找出这个人便能将整个事件的真相大白,因为他可能便是掳劫梅姨的人。更可能是家师的仇人,否则晚辈师兄弟初出江湖有什么仇家?” 管一见颔首道:“你说得不错,刚才你不是提到一根银针刺在你身上,不过刚巧射在贴身收藏的拳经上么?那根银针可有带来?” 张仇石连忙把银针取了出来,小心翼翼交给管一见。 管一见接来一看,眉头一扬道:“这种银针老夫从未见过,不过这反而是个重大的线索,因为这种肯定是独门暗器,只要来历调查出来,便能水落石出。” 张仇石大喜,连声拜托。 管一见看了一回,道:“张仇石,老夫决定接受你的委托,看在你与夏雷的一场结识,老夫也不跟你计较聘金,随便你给吧,不过破案的时间却不能规定。” “晚辈全没意见,不过家师兄失疯已久,还望神捕尽早把凶手缉拿归案,使家师兄能早日恢复神智。” “好吧,”管一见把银针交给高天翅,“高老弟明天你跑一趟洞庭湖,把银针交与程老头检验一下,希望能找出针上所含的毒性。” 高天翅应了一声,用手绢把银针包裹起来,放入怀中:“你们都准备一下吧,明天咱便搬到杭州去,咱先到江海帮那里打听一下,说不得能找到高恨天。” 风火轮匆匆入来,道:“头儿,天色已暗,可以开饭了吧?” 管一见抬头一望天色,暮色已经四合,院子中的槐树上半部已被黑暗吞噬。 他点点头,道:“盛儿替我煮一壶茶来,要用皇上上次御赐的茶叶。” 端木盛应了一声首先离去。 酒菜摆了上来,放了满满一桌,一张大圆桌坐满了人,夏雷把张仇石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荼亦已煮好,端木盛用细青瓷荼壶盛着,拿到管一见面前,管一见斟了一杯,茶香立即充满厅堂,众人虽然没喝,也都是精神一振。 管一见浅尝一口,眉头微皱,沉声道:“盛儿,这是不是头遍水?” 端木盛惶恐地道:“属下一时心急忘了把头遍水倒掉再……” “再去冲一壶,这些茶叶都已出味,把它倒掉,另下一些茶叶,你又非不知道头遍水茶会有苦涩味。” “属下立即另冲一壶。”端木盛匆匆取起茶壶,走去厨房。 他重新在小红炉生起炭火,把盛了清水的锅放在炉上,然后再把荼壶中的茶全部倒掉,清洁完毕,重新倒下一包茶叶,一切准备妥当,便蹲在炉边静候。 过了半晌,小锅发出轻微呼呼的声音,端木盛再稍一待,然后揭锅盖,锅中的水刚好冒起一粒粒水泡好似螃蟹的眼睛。 端木盛的手立即快了起来,把水倾入荼壶中,再把锅放在炉上,他把那半壶茶水倒掉,再进七步回到炉边,重新把锅子提起,并立即把水倾倒在茶壶里。 这一切做好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样水的火候刚刚好,而茶叶亦绝不会有苦涩味。 他撒了一把灰在炉上,使炭火熄了大半,然后再把锅放在炉上温着。 当他再把荼壶放到管一见脸前时,管一见道:“吃吧。”众人这才举起杯箸。 张仇石心头十分纳闷,不知众人为何因一壶荼而不敢吃饭,更想不出管一见为何因一壶茶而发脾气,在他眼中茶就是茶,难道中间另有什么分别不成? 管一见喝了一口,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赞道:“盛儿,你现在对水的火候的控制已几至炉火纯青矣。”斟了小半杯给端木盛,“你自己品尝一下。” 接着又替张仇石斟一杯:“老夫相信你从未喝过这样的茶,让你开开眼界。” 张仇石谢了一声,一口喝干,只觉咽喉无比的清润,一口气由喉直冲至腹中,说不出的舒畅,好似吃了一颗人参果,浑身上下无处不畅快。 “如何?”管一见含笑问他,“你以前喝过茶么?” “以前喝过……” 管一见截口说道:“以前你喝的不是茶。” “不是茶,那是什么?”张仇石脱口问道:“茶室里喝的难道不是茶?” “那不叫茶,只能叫黄水。” 众人哄然大笑,张仇石随着他们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似乎融洽了不少,众人边吃边说,十分欢畅随和。 事实上管一见办案的时候十分严肃,但平时跟手下却十分随和融洽,否则也没有这许多人肯替他卖力了。 酒席很快便散去,张仇石对他们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突然冒了一句:“神捕,晚辈想跟你们一起……嗯,希望在神捕手下找份差事,不知……” 管一见截口道:“以后再说。”提起茶壶返入内堂。众人仍在厅中谈天说地,直至将近二更才各自去安寝。 这一夜张仇石自然跟夏雷联榻,两人又谈了好一阵才吹熄灯光。 x       x       x 到了杭州已是初秋了,尽管如此,天气仍然热得让人受不了。 管一见安置了手下,便带着夏雷直赴江海帮。 杭州离苋桥颇近,快马半天便到达。 到了江海帮总坛午饭刚过,管一见向守卫报了姓名之后,立即有人入来飞报。 不一忽,只见汪瀚带着几个得力助手到门口迎接:“神捕大驾光临,敝帮蓬荜生辉,欢迎欢迎,请神捕入内奉茶。” 管一见见他对自己颇有礼心头十分舒畅,哈哈一笑道:“说到茶道,汪老弟无论如何是不及老夫的了,还是喝酒吧 汪翰也笑道:“小弟一时忘记,竟然班门弄斧,神捕万勿见笑。至于酒嘛,敝帮多的是,只怕神捕喝不下,小弟早已吩咐手下预备酒席了。” “如此老夫倒真的要叨扰一杯了。” 汪翰哈哈一笑,“神捕不嫌酒劣菜粗,汪某欢迎都来不及呢。请。” 管一见也不推辞,踏上台阶,台阶共七级,大门建得颇有气势,管一见看得暗暗点头,忖道:“汪瀚果然不简单,难怪江海帮这几年势力如此强盛。” 入门是个大广场,广场上有不少人正在练武,过了广场便有一座高大宽敞的大厅,牌匾上写着“聚英厅”三个金字。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江中英雄海上豪杰全聚于此”,口气十分之大。 厅外又有七道石阶,踏上石阶便能望到这座大厅,气势颇大,花阶地板,朱柱红幔,器具虽不名贵,但摆设颇具心思。 宾主分头坐下,汪瀚把手下逐一介绍,管一见也把夏雷介绍与众人认识。 寒暄了一阵,酒席便摆了上来,江海帮的人全都用过饭,只陪客人喝酒。 酒过三巡,汪瀚忍不住问道:“神捕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老夫也不讳言,的确是有事才来找你的,不过只是为了证实一两件事而来罢了。” 汪瀚十分诧异地问道:“什么事,请神捕明言,免得汪某暗猜。” “雷儿,你先把事情告诉他们。” 夏雷于是把张仇石三师兄弟的下山报仇情况说起,一直说到张仇石到九江聘请神捕调查为止。 管一见随即问道:“上个月有没有一个叫西门怨的青年来此找你?” “有,他真的自称是西门怨,说是为父报仇而来的,他父亲便是昔日的游侠西门裘。”汪瀚坦言地道:“他父亲在十八年前也的确是被汪某所杀。” 管一见截口道:“你与西门裘因何起冲突?” “那时候汪某的江海帮刚创立不久,为了与海沙帮争夺海上的地盘起了冲突,两方约定日期在杭州湾决斗,西门裘与海沙帮的西门堂是远房兄弟,当时便南下助拳,也便在那天被汪某杀死。” “这种事倒也难说谁是谁非的了。”管一见道:“请汪帮主继续说下去。” “那青年倒也十分精乖,一直潜到内堂才被发觉,当时汪某尚未安寝,听见声音连忙出来花园察看,只见汪某几个助手已把一个青年包围起来。” 夏雷问道:“那青年便是西门怨?” “汪某立即喝问,那青年自称来此寻汪某为父报仇,汪某问他是何人,他答称西门怨是西门裘之后。汪某认为他颇有勇气,便叫手下放开他,不料他仍不逃,反邀汪某决一生死之斗,但说明不许江海帮的人助阵,汪某见他年纪轻轻胆气却豪便欣然答应。” 汪瀚喝了一杯酒续道:“西门怨的剑法十分奇特,似乎专为汪某的刀法而创的,但其中揉合了颇多‘塞外飞虹’梅红花前辈的招式,偏生汪某早年曾有缘与梅前辈相处过几个月时间,对她的剑法并不陌生,当时心里实在十分诧异,不知西门怨与梅红花前辈有何渊源,于是发话问他。 “不料西门怨一口咬定不知谁是梅红花,汪某当时与他周旋了近百招,只守不攻,有心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领。百五招之后,他的剑法已别没新意,汪某清楚以他当时的武功与汪某为敌尚差一截,便劝他回去,十年后再来。 “他毫不理会还说了几句令人难以忍受的话,汪某即使是泥人做的也有火气,便奋力使了招‘大蟒出洞’向他劈去,他回了一招‘拔草寻蛇’略一拧腰,长剑在汪某刀下穿入,这一招本来是汪某那一招‘大蟒出洞’的克星,他亦使得丝毫不差,按说汪某应该后退一步,然后再另使一招,可是这一招当时梅前辈便曾对汪某指出其缺点,并以剑与汪某相试,汪某果然轻易被他破解。 “后来梅前辈又指点了汪某,当时对方使这招破解时不必后退,只需把招式改为‘玉带围腰’改劈为削,对方必定要后退,他那招也就发不出威力来。当时汪某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以后每逢到这种情况便依梅前辈所教之法使出,果然都能奏效。”说到这里汪瀚又尽了一杯酒,然后叹了一口气,“西门怨使出那招‘拔草寻蛇’时,汪某毫不犹疑地把刀法化为‘玉带围腰’,这一着显然大出其意料……有一点要说明的,西门怨的武功虽然是很不错,但临场经验却十分缺乏。他在大出意料之下,竟然忘了闪避,而被汪瀚拦腰砍成两截。”. 夏雷啊地叫一声:“他的尸体呢?” “汪某杀死了他,奇怪心中却说不出的愧疚,已令手下好好安葬了他,还请了高手把他的尸体缝接起来。” 汪瀚说罢又叹了一口气,连干三杯酒,夏雷看得出他心中真的充满后悔,后悔出手太重。 管一见接问道:“汪帮主可否从西门怨的剑法中看出其家数师承么?” “他的剑法颇杂,但揉合承接得颇为紧密,其师在剑法的造诣必定甚高,只是猜测不出他到底是谁。” 夏雷接道:“他有个师兄叫做高恨天,曾经在杭州城内自称要把你杀死,不知他有否来此找帮主的麻烦?” 汪瀚摇头道:“汪某这些日子都在帮中却没有人上门寻衅。” “这倒奇了,他自称杀了你,他的病便能好了。据他的二师弟张仇石称他曾得了疯病……照理他绝不会不来呀?” “真的没有人来敝帮寻衅。” 傅雷在一旁突然接腔道:“帮主那天咱们要去杭州,半途不是碰到一个痴呆的青年的……” “对了,”汪瀚精神一振,“上个月汪某的确被一个痴呆的青年袭击,汪某也挂了彩。这人力大无穷,武功也不错,后来却不知如何听见一个尖锐的竹哨声便离去了,不知这人是不是夏兄弟口中所说的那个高恨天。” 夏雷又问了几个问题,心中的确怀疑那人便是高恨天,只是他后来不知怎样没有再出现。 汪瀚道:“高恨天的怪病真的是由那根银针引起的么?那么那根银针的主人真的令人恐惧。” 管一见接口道:“这件事老朽已托程老头办了。” “程医圣?”汪瀚一喜,“有程医圣出手,只怕再毒的性质也能分析得详详细细。” 夏雷道:“汪帮主,还有一件事要相询的。在下曾听张仇石说过西门怨临下山时,其师曾交了一个锦囊与他,未知帮主有否拆看过?” 汪翰摇摇头道:“汪某绝不知此事,他的衣服及遗物全作了陪葬品放在棺里,这件事由敝帮的执法堂主崔仲谋崔老哥主持。” 崔仲谋接口道:“老朽当时也没有详细翻阅他身上的遗物,事实上帮中的兄弟对他并没好感,葬了也就算了。 管一见道:“可惜可惜,否则咱对其师承倒可以多一点了解。” “一个锦囊能窥知多少秘密?” “很难说,也许咱能从字迹上认出那人的身份,不过这件事倒是题外事,与老夫要调查的对象没有太大的关连。” 夏雷接口道:“不对,咱若果能知道张仇石师父的身份,便有可能找出其仇家来,那样调查的范围便缩小了很多。” “可是锦囊已随尸体安葬了。” “这也不是说不能再把锦囊找出来的啊。” 管一见与夏雷一吹一唱,汪瀚哪有听不出之理,便连忙吩咐崔仲谋找人开棺,把西门怨的遗物捡出来。 夏雷连声拜托,崔仲谋连忙带人回去了。 酒席散去之后,各人坐在高背椅上磕着闲牙。过了顿饭工夫,崔仲谋匆匆而来,他一入来,众人便闻到一股十分难闻的臭味。 接着,崔仲谋把西门怨的遗物抛在地上。 汪瀚令他把西门怨的衣服仔细搜索一下,崔仲谋闭着气蹲下,找了一阵,终于找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来。 管一见接过来,随即把锦囊打开,里面放着一张淡黄色的纸,管一见立即把它展开,只见纸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 二十年来,今日最高兴! 管一见一愕,这算是什么锦囊妙计? 夏雷伸头过来望了一眼,也是满心诧异。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把纸递与汪瀚,汪瀚及其手下看后也是惊疑不定,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对何人说的。 二十年来,为何今日最高兴? 纸上既没有具名亦没有日期,今日又是指哪一日?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良久,汪瀚才道:“神捕,这件事假如连你也推测不出,我们更加犹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管一见苦笑道:“老夫又非神仙,怎会知道他为何高兴?” 夏雷突然道:“咱们先来个大胆的假设,风大娘这句话是写给西门怨看的,今日西门怨报了大仇,而她亦报了仇,因为张仇石曾说过,他们的仇人也是风大娘的仇人,汪帮主你可有与一个叫风大娘的结过怨?” 汪翰苦笑道:“江湖哪里有个风大娘的人物?而且她还是个女的,汪某绝少与妇女打交道;既没恩也没怨。” 管一见截口道:“不对,这张纸既然是放在锦囊之内,那么必定是吩咐西门怨在危急之时拆看,那么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否她的徒弟身处险境她就会高兴呢?” 夏雷不禁语塞,但众人又觉得管一见的话匪夷所思。 想了一会儿,管一见便与夏雷告辞。 x       x       x 回到了杭州窝里时,已是日落西山。 这一夜众人对风大娘写的那句话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张仇石更是满腹狐疑。 他比他人多了一件心事,起码西门怨之死对他多少有点冲击,毕竟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八年。 十八年可不是一段短时间。想不到三师兄弟下山不久,先是风大娘病逝,再是西门怨被杀,最后是高恨天中了暗算得了怪病,不知去向,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他辗转反侧,直至天麻麻亮才朦胧地睡去。 刚合上眼不久,他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他把门打开,敲门的却是夏雷。 “张兄弟,时候不早啦,快出来吃点东西吧,咱还得赶路。” “赶路?”张仇石听得一怔,“去哪里?” “到令师隐居之所看看。头儿希望能查出令师的真实身份,从而推测出仇家是谁,这样调查起来便能事半功倍了。” 张仇石胡乱洗了个脸便与夏雷出厅。 厅上已坐了不少人,他们都已吃饱整装待发。 张仇石三拨两扒把一碗面条吃净。 管一见随即向手下颁布任务:“盛儿,你带一些人悄悄潜伏在江海帮附近,假如见到高恨天,最好设计把他制服。我与雷电风火轮,路远随张仇石上仙霞岭。由雪儿主持各方的联络了。” 端木盛及皇甫雪等连声答应。 x       x       x 且说管一见等人一路急赶,不一日便到了仙霞岭下,五人弃骑上山。 这几天来的接触,使张仇石对捕快生涯更感兴趣,他又向管一见提出加入的要求。 风火轮在旁接腔道:“吃我们这碗饭的,绝不舒服,经常要吃很大的苦头。” “苦头我已吃了十八年了,再苦我都不怕。” 路远笑道:“你学艺吃的苦头怎能跟咱的工作比较?” 张仇石叹息道:“我那十八年生活简直是非人生活,生活简单、枯燥、乏味且不说,单是说练武只要出手部位稍有差微,家师便老大一个耳光刮过来,她每次传艺只传三次,假如学不到,便得受严厉的惩罚。谁人在孩童时候便受过这种生活?” 风火轮道:“令师的脾气似乎十分怪诞。” “什么似乎怪诞?”路远道:“依我看简直是个冷血人。” 张仇石脸色一沉,道:“家师如此也无非是望徒成龙心切而已,两位岂能这样说。”回头对管一见道,“前辈你便答应我吧,我什么苦都能捱得住。” 管一见看了他一眼,道:“做捕快只能吃苦济得什么事?那还得有灵活的头脑,精细的心思,无比的韧力,该忍耐时能忍,该狠时能狠,最重要的还是这个。”他指一指脑袋。 “依前辈看晚辈有这个条件否?” “这件事以后再谈,好啦,你快带路吧。” 申牌时分,石屋外那丛竹林已远远在望。 张仇石向上一指,道:“到啦,那就是……”话未完他突然发现那丛竹林似乎与往常不一样,他大叫一声,麻鹰般向上飞射过去。 管一见忙道:“快上去。”一提真气跟在张仇石之后,向上驰去。 张仇石一掠二丈六七,几个起落之后已至竹林之外。此刻临近一望,已能清楚地看出颇多青竹被烟火薰烧过的痕迹。 张仇石大喝一声穿林而入,只见那间巨大的石屋经已半塌,门板早已成了灰烬,四处都是被火烧毁的残骸。 张仇石像被人点了麻穴般呆立着。管一见山风似地自他身边吹过,疾卷入石屋里。张仇石这才想起连忙随他之后入内。 石屋之内所有家具杂物已全付之一炬,看来再也难找到丝毫线索了。管一见废然一叹,返身回去。 西天逐渐染红了,像火般鲜艳,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众人心头却如铅般沉重。 张仇石坐在一块大石上,怔怔地出神,这间石屋无论留给他的是美好的回忆,还是难过的印象都好,他和它始终有一份深厚的感情。 一切噩梦及变化都发生在艺满下山之后,短暂的时间,起了剧烈的变化,也难怪他有点抵受不住。 夏雷安慰他道:“屋塌还可以重建,张兄弟何必看不开?” 张仇石无声地苦笑一下,耳旁突然响起风大娘的声音,眼前也好似出现了那个风雨之夜的情景。 “暴风雨终于来了!暴风雨过后你们便得离开……”风大娘对他们作最后一次训话,他们三兄弟并排跪在地上……张仇石突然自石上跃了起来,狂喊道:“是谁?是谁?是谁干的?掳劫梅姨,弄疯了师兄,放火毁了石屋……”他双眼尽赤,飞向石屋后面,屋外风大娘那座孤零零的坟墓依然堆立在暮色中。 张仇石扑在墓碑上痛哭起来…… 管一见等人随后跟来,看见这个情况向夏雷打了个眼色,夏雷把张仇石拖开,只见墓碑上刻着一行字:“风贱婢之墓,复仇者立。” 管一见又向夏雷打了个眼色,夏雷立即把墓碑拔起抛开一边,接着抽出宝刀挖掘起来。 张仇石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风火轮也找来了一把铲子动起手来。 张仇石大怒,“停手!家师已死,你们还不想放过她?” 夏雷道:“兄弟,咱们也只是为了调查真相才不得已这样做而已,假如你要吃我们这行饭,对做这种事便不会觉得奇怪了。” “但是,家师早已入土为安,而且我要你们做的,不是调查家师,而是要去调查……” “这个愚兄自然知道,问题是咱们对令师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弄不清她的身份根本无从下手。而且此地也绝不安全,说不得过一段日子又有一个仇家上来,把令师的尸体挖掘出来,让她暴尸旷野,岂非更为不妙?你别着急,咱们等下另外择一块地好好安葬令师。” 张仇石这才不再反对,他索性坐在旁边观看他们工作。夏雷、风火轮及路远对这种工作似乎十分熟悉,不一会儿已挖了好大的一个洞。再过一忽,众人便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尸臭味儿。 泥沙终于清理净了,臭气更盛,红日倏地自西山坠下,天地同时一暗。 管一见剔亮了火折子,道:“你过来看看。” 张仇石只好来到坟边探头一望,只看了一眼,他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几乎呕吐起来。 只见墓穴中躺了一个女人,脸上肌肤已是腐烂,自鼻孔中爬出不少白色的小虫出来,十分恐怖。 火把的光芒,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气氛更加诡异恐怖。管一见的声音像来自远方:“这便是令师了么?” 张仇石忍着心头的翻腾再看一眼,轻声道:“大概是吧。” 管一见怒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大概,再看清楚,连这个胆量也没有,还想在老夫手下办事,岂非可笑?” 张仇石涩声道:“晚辈从未见过家师的庐山真面目,你叫晚辈如何辨认?” “什么?难道令师和你们在一起时都罩着面巾么?”风火轮诧异地道:“天下岂有这样的师父?” “不是如此,而是她老人家经常用不同的面目出现,所以连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是怎样的。” 管一见接问一句:“令师的易容技法很高深?” “大概是吧,晚辈三个师兄弟所学也只不过是她的六七成功夫而已。” “但这张脸却未经易容,看来便是她的真面目了。奇怪,这张脸孔老夫既未见过亦从未听过别人形容过。” “也许家师甚少与江湖人来往,起码这十八年来晚辈便不知其曾离开石屋。” 管一见冷哼一声:“假如令师真的是一个隐世的高人,她又哪来的这许多仇家呢?” 夏雷道:“头儿,如今怎办?” “把它弄上来再说。” 风火轮的铲子一落,托高尸体,路远立即用绳索兜住,打了个结,然后把两端交与夏雷。 风火轮又再托高尸体的双脚,路远又用另一条绳子把她扎住,接着与夏雷同时用力把风大娘的尸体拉了上来。 夜风劲吹,尸臭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烈。 管一见道:“张仇石,你带路,把令师葬在另一个地方。”立即点燃了两根松枝,把其中一把交给他。 张仇石走了三四里遥,找着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道:“就在这里吧。”接过风火轮的铲子,使劲地挖掘起来。 管一见却不厌恶臭地仔细观察风大娘的尸体,又不断用树枝拨动,用火把照亮观察。 坟穴终于挖掘好了,隔了半晌管一见才道:“把她葬了吧。” 一切弄好了后,各人衣衫都沾上尸臭,也都没有胃口进食干粮。 管一见道:“咱再回石屋去一趟。” 风火轮忍不住问道:“头儿,那里还有什么好看?” “你忘了那块墓碑?那可能也是一个重大的线索。” 张仇石精神一振,率先走回原路。 第四章 毒人 管一见下了山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众人都知道他脾气也不以为奇,只有张仇石暗暗纳闷。 到了杭州窝里,众人都忙着更衣洗澡,管一见突然问了一句:“张仇石,你师父的掌心是粗糙还是嫩滑?” 张仇石一怔,“晚……晚辈不知。” “你不是说经常让她掴耳光么?难道感觉不出?” 张仇石嚅嚅地道:“好似不很粗。” 管一见一挥手,“好,去休息吧。” 下午,端木盛回来复命:“头儿,咱在江海帮潜伏了不少时日,从未见到有碍眼的青年在其附近出没,也没有见到汪瀚离开总坛。” 管一见沉吟道:“有否其他消息?” 皇甫雪接道:“头儿,苏北云台山的多事和尚被人杀死了,杀死他的人便是一个叫高恨天的青年,不知这个高恨天是否张仇石的师兄。” 管一见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多事和尚虽然爱管闲事,但其所管之事,无人不称快,恨不得江湖上能多几个这种和尚?……他、他竟让人杀了?” 他在厅里转了三个圈,道:“那个高恨天十有八九便是张仇石的师兄,他连多事和尚也杀了,的确是疯了。” 顿了一顿,又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否?” “没有了,只是邹太守派人来请头儿,说他的孙子周岁……” 管一见挥手止住他,“这种事别说,高老弟有没有消息传来?” “头儿刚离开时,便有飞鸽传书到,说医圣偕高大哥一齐来此地。” 管一见一怔,脱口道:“程老头一向难得出门,今次怎地肯不远千里东下杭州?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更大的秘密,还是另有原因?” “高大哥信上没有提及。” “这件事暂且放下,先办衙门里的案子,待程老头到后再说。” x       x       x 过了七日,高天翅带着一个矮小的老头满面倦容地入来,那老头脸目严谨呆板,像石刻的般,手提一只药箱,大步流星地走了入来。 皇甫雪立即入内飞报管一见,管一见立时奔了出来,哈哈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 程子务双目一翻,道:“还不是被你所累?” 管一见哈哈一笑:“我叫你来的?” 程子务赌气地道:“你的那根银针把我勾来的。” “对啦,那银针你的研究结果是什么?它含有什么毒性?是谁的独门暗器?” 程子务叹了一口气:“老夫就是让这根银针砸碎了招牌,这才赶来。” “什么?”管一见跳了起来,“连你也被难倒,那么……” 程子务截口道:“老夫还不致那么差,只是那根银针的药性十分复杂,到现在老夫只试出其包含有十七种毒物,能令人发冷发热,甚至发狂,但尚有几种药未能研究出来。” “想不到一根小小的银针竟然有这么多毒性。” “老夫拿一只兔子做了试验,那头兔子一忽发冷,一忽又发热,隔了一段时间又如此,发冷的时候浑身无力,发热的时候,又气力比平常大很多,如此循环了三次便死了。不过人的抵抗力较强,可能可以抵受较长的时间。” “哦,循环了三次便死了,它一天发作几次?” “每天发作一次。”程子务道:“有关这银针正想问一问你,你到底从何处得来的?” “不是老夫得来的,你等等。”管一见回头对夏雷道:“把张仇石叫出来。” 夏雷应声而去,半晌便带了张仇石出来,管一见叫他把高恨天中了银针之后的病症说出来。 张仇石久闻医圣程子务之名,立即详细把高恨天的病症讲述了一遍。 程子务频频点头,道:“这些病症跟兔子的反应大概相同,问题是针上尚另有一些不明来历的药性,不知有何作用,张小哥,你知道令师兄尚有其他反应否?” “他身上发热了之后,神智便开始不清,连晚辈也认不出,后来他跑了,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反应。” 管一见接口问道:“程老头,你到底猜不猜得出谁能泡制出这种歹毒银针?” “老夫只是医圣而非毒王,对毒物的研究自知未足称王。” “不必过谦,你起码要比咱多知道点。” “若论到暗器之歹毒,首推四川唐门,但唐门他们只是在暗器上的打造配合淬毒的功夫火候拿捏得比人准而已。而且种类繁多,每件暗器都淬上不同的毒药,令人目不暇给,防不胜防而已,但若论到毒性之研究以及使用,关外的花家则无人可出其右……” “但花家早已没落,廿多年前更因激起西北道上的公愤联袂把其除去,你这句话说了岂非白说。” “老夫怀疑这根银针可能是花家流落下来的。” “放屁,放屁,当时花家上下七十九口全部死绝,即使早年有暗器流入江湖,如今再被人利用,但一般使用毒器必先具有解药,花家的解药会流落在外人手上么?须知花家的规矩是传男不传女,外人要想得到解药谈何容易。” 程子务叹了一口气,喟然道:“除了花家之外,老夫再也想不出会是谁了,也许是一个新起的淬毒大师的杰作,但这叫我如何猜得出?” “好啦,这事且不说吧,我想问你一句,假如有人中了这银针你能否有把握替他解破毒性?” 程子务考虑了一阵才正容地道:“若属只是发冷发热,老夫自然有把握,但问题是它尚有一些毒性尚未能知道,那也就无从推测。”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道:“那只有先请你吃饭吧。吃了饭咱再商量,总之不会令你白跑一场。” x       x       x 高恨天南下的消息一早便传到管一见耳中,那是他在江苏的手下利用飞鸽传递的信息。 他带了夏雷易容上道,再度到江海帮那里,到了江海帮,只见汪瀚颇不自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管一见几番问他,他都支吾以应。 “神捕是次来访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老夫只是来求你做件事。” 汪瀚一怔,脱口道:“神捕几时要求人?而且汪某一介莽夫能替神捕做得什么事?” “高恨天离开此地后,北上刺杀了多事和尚,这事你知道否?” “曾有耳闻,不过不知是高恨天所为而已。” “如今他又南下,老夫猜想他可能又来找你,因此……” 汪瀚截口道:“因此神捕要汪某小心防范?” 管一见微微一笑:“若是如此,老夫何必求你?老夫想求你离开贵帮到外面走一走……” “你要汪某作饵?” “正是。”管一见神色不变地道:“解决了他,帮主也可一劳永逸。” “笑话,难道汪某会怕他?” “非也,助人助己耳。” 傅雷在一旁听后勃然大怒,喝道:“咱堂堂一个大帮难道会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管一见冷笑道:“从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上次如何?贵帮主不是挂了彩么?须知高恨天是个受药物控制的人,他的一切绝不能以常理来推测,而他的潜力一旦被药物催发,可使他的武功倍增,况且他本身的武功尚不低。” 傅雷想起当日的情况,不禁默言,自己一向自恃臂力过人,挡了高恨天之剑双臂也酸软无力,思之管一见之言也未尝无理。 管一见看了汪瀚一眼,续道:“老夫经已查问过了,高恨天的武功与张仇石相似,而远胜其师弟。据张仇石说其师也最不疼爱西门怨,因为他体质太过单薄,先天不足之故也。” 汪瀚有点意动,但他是堂堂一帮之王,断无随便答应他人作为钓鱼之饵的。 管一见又鼓其唇舌:“况且老夫及敝属都会随时随地在暗中保护,而且程老头也不远千里自洞庭湖赶来了。” 汪瀚眉头一跳,忙问道:“哦?程医圣也来了?” 管一见颔首道:“如今一切俱备,只欠东风而已。” 好吧,看在神捕的脸上,汪某只好屈就一次。” 管一见大笑:“这样才爽快,时间及详细情况,过两天老夫自会通知你。” x       x       x 两天之后,管一见与夏雷三度上江海帮。 不久,汪瀚便与傅雷及顾秋水乘着马向西北方前进。他路上招摇过市,好似惟恐别人不知其是江海帮的帮主似的。 第三天便到了莫干山附近,汪瀚的行速突然快了起来,这附近有他的几个分舵,他进去跟分舵的香主打个招呼后便继续前进。 申牌时分,天上的太阳突然被乌云遮盖,秋风忽地强劲肃杀起来。 路上的沙石在秋风中不断卷起飘落。 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 汪瀚等三人三骑,成品字形前进,傅雷在前,汪瀚在左,顾秋水在右。 树梢上蓦地飞起一群林鸟,刹那一条人影拽着一道白光自上飞刺而下,剑尖正是指向汪瀚。 几在同一时间,傅雷的马突然“希聿聿”一阵惊嘶,一对前蹄向前屈下,变成前低后高,立即把傅雷自马上抛开。 好个傅雷,外貌虽鲁莽,反应却颇快,凌空一个倒翻向侧飞落。 那道白光甫一刺下时,汪瀚的刀光已缠身飞起,“当”一声巨响,马匹蹬退一步。 那道人影立即改刺顾秋水。 顾秋水钢刀立时现出身上,一伏腰,自马鞍上滚下,回首一望,偷袭者正是高恨天。 高恨天一剑落空,足尖在马鞍上一点再度腾空,长剑舞起一团剑花罩向汪瀚。 汪瀚怒道:“高恨天,汪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两番三次偷袭是何道理?” 高恨天双眼赤红,咯咯笑了起来,不断地念着:“杀了汪瀚,我的病便能够好了。” 顾秋水双足一立地后立即飞扑起来,钢刀斩向高恨天后背。 汪瀚连格高恨天四剑,双臂酸麻不已。他看势色不对,立即滚下马背。 高恨天一剑落空,猛见后背金刃劈风之声,立时使了个千斤坠,同时弯腰缩肩,让过顾秋水砍来的刀,左旁倏地反手击出,飞撞顾秋水的胸膛。 这一拳使得十分突然,幸而顾秋水无时不防备,钢刀来不及收回,左掌在对方的拳头一按,身子藉势向后飘走。 傅雷双脚尚未沾地,林中忽地射出一蓬银针,银针范围广泛几达一丈。 好个傅雷,眼看四方,耳听八面,一觉情况有异,立即把左脚尖在右脚面上一点,身子笔直拔高二丈,那蓬银针恰好在其脚下飞过。 傅雷对这个变化大吃一惊,不知林中尚伏有何人。心念未已,另一蓬银针又再飞至。 傅雷只好猛吸一口气,凌空倒射开去,一射三丈,这才脚踏实地,那蓬银针重量太轻,不能及远,即使有几根能追及傅雷的,一碰到傅雷的护体神功,也都纷纷坠落尘埃。 傅雷立时把钢鞭抽了出来,飞身扑向林中,惟恐林中又有银针射出,他运劲全身,在身上布下一道防御网,钢鞭横举前胸,甫一入林,猛见一棵树后有一个白影一闪。 他大喝一声,举步飙前,钢鞭如风束般飞舞着。 那道白影突然自树后现了出来,张手又洒了一蓬银针,可是却被傅雷的钢鞭击落。 白衣人见银针未能奏功,身子像纸张般迎风飞起,向后倒掠。 傅雷绝不比他稍慢,足尖连点,穷追不舍,那白衣人大怒,长袖一卷,拍向傅雷面门,傅雷钢鞭一撩,衣袖立时卷住钢鞭。 白衣人尖啸一声,用力一扯,傅雷突然撒手,钢鞭向白衣人前胸撞去。 这下变生肘腋,白衣人不虞有此一着,慌忙撒臂,把钢鞭掷落地上,神态十分狼狈。 傅雷有备而战,钢鞭刚脱手,右掌挟劲击出,掌未至,掌风已令人窒息。 白衣人大叫一声道:“你到底是谁?”身子如惊鸿般蹿起,贴在一棵树干一转,足尖立即踏在一条横枝上。 傅雷身子跟着飞起,那一掌依然蕴劲击出。 白衣人脸色一变,倏地又撒了一把银针,足尖随即一沉,身子如脱弦之矢般射出。 “嗤”一声,衣角被一条横枝勾破,白衣人无暇顾及,踏枝落荒而逃。 傅雷双足落在树枝上,立时撮唇尖啸一声,目光一落,白衣人已在十五丈外。 他暴喝一声,身子飞也似的向白衣人的去向射出。 x       x       x 高恨天面对两大高手,仍然攻多守少,一把长剑矫若游龙,忽东忽西,分袭两人。 汪瀚及顾秋水深知对方臂力奇大,非万不得已不肯让兵器与对方相碰,因此,虽然以多敌少,仍然居于劣势。 高恨天口中嗬嗬乱叫,越战越勇,顾秋水目光一瞥,失了傅雷的踪迹,心头不禁一怔,正想撮唇发啸召集同伴,却被高恨天迫得抽不出手来,不由暗暗叫苦。 正在吃紧之时,突然听见林里传来一声啸声,这才略略放心,顾秋水向汪瀚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缠住高恨天,不让他逃脱。 高恨天却似毫没所觉,他激战正酣,长剑越使越快,力量越来越沉,毫无去意。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竹哨声,高恨天眼神立时一乱,一颗头左右顾望。 汪瀚经历上次经验,已知其心意,急道:“夏小哥,小心一点,有人以哨声传音,令他逃走。”汪瀚说着立即迫前一步,钢刀反守为攻。 顾秋水便是夏雷所乔装,他是有名的快刀手,一向作战勇悍,此刻时机紧迫,立即把“彩云追月刀法”尽量展开,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把高恨天的退路尽皆封死。 哨声再来,高恨天更急,猛地大喝一声,顿足拔空冲起,其势甚急。 汪瀚及夏雷反应稍慢便让他脱困。 正在着急之时,猛听树上一声暴喝,接着好似天上掉下一片乌云,向高恨天罩下。 高恨天长剑劈之不断,人随即坠下,接着树上飞下几个人,却是傅雷、风火轮、路远以及张仇石等人。 定睛一看,高恨天已被一道黑色的绳网罩住,网子的两端被风火轮及傅雷分头执着,高恨天在网里几番挣扎,脱不了困,双目红光更盛,口中嗬嗬乱叫。 夏雷伸手一指,自网眼中透入,点在高恨天的麻穴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傅雷放松网子,又在其身上连点了数指。 汪瀚露出一丝笑容,“神捕,如今大功告成,汪某可以回去了吧?” 乔装傅雷的正是管一见,道:“老夫自有安排。”回首对风火轮等人道:“你们依然隐伏在暗中,不可露面,提防那个白衣人再度出现,把高恨天救走。” 风火轮等人立即又退回林中。 管一见续道:“汪帮主,咱从原路退回,依然以帮主及属下相称。” 汪瀚颔首:“这个汪某自无异议。” 管一见道:“你们且等一等。”他返身入林。见风火轮等人对地上的银针正在注视,忙喝道:“不要用手触摸。”随即撕下衣角扎在手上。拾起地上的银针。 无意中走到那条钢鞭旁边,目光一瞥,心头立即狂跳不已。原来那条黄金般光亮的钢鞭此刻已变成黑褐色,好似是一条长长的木炭。 管一见又小心翼翼地用了好几层布把它包了起来,然后又飞跃上树,把白衣人被树枝勾破的那块衣角包了下来,一切弄妥才向原路退了回去。 x       x       x 星月无光,夜风更急,树叶野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令人有草木皆兵之感。 汪瀚及夏雷仍骑着马,管一见洒开大步在马前带路,高恨天倒卧在夏雷怀中。 由于管一见步行,他们走得颇慢,马蹄声在夜风中远远传了出去。 黑暗中看不到三人的神色,但他们似乎艺高胆大,并未把前途的艰难放在眼内。一阵夜风吹来,树木乱响,草动声中,另有一阵轻微的嗤嗤声。 管一见喝声小心,声音未落,猛听马嘶声响,令人心悸。 夏雷猛觉马儿一低,接着一股劲风向他袭来,他年纪虽轻,反应却快,立即飞身滚下马鞍,左肩落地,再次一滚,然后站在管一见背后。 猛听汪瀚暴喝一声,紧跟着是汪瀚的马匹自管一见面前驰过。 管一见立时一个箭步冲前,人未至掌风经已弥漫周围方丈。 夏雷怕敌明我暗,会有一失,连忙撮唇发啸。 这刹那,玉兔又自乌云中露出了面,大地为之一亮,只见那个白衣人正与汪瀚斗得正烈,他一口长剑忽疾忽张,忽轻忽重,攻得汪瀚十招中倒有七招是守势。 管一见手上没有兵器,又怕沾上他衣上之毒,只好先撕下衣角把手包扎起来。 白衣人矫若游龙,一口气使了二十一剑,再一剑如天上流星横空,又疾又狠。 汪瀚吃了一惊,急忙吸气飘身后退。 白衣人一剑把他迫退,回身刺向管一见,管一见手上没空,只好御肩让过。 白衣人如鬼魅般自他的身旁掠过,手腕一沉,削向夏雷的双足。 夏雷吃了一惊,倒了一退,白衣人如附骨之蛆紧随不舍,手腕一抖,剑尖闪着点点寒芒剌向夏雷的双眼。 夏雷人急智生,把高恨天抬起护在眼前,白衣人投鼠忌器,怒哼一声,长剑倏地下削夏雷胁下空门。 夏雷双眼视线虽然被高恨天的躯体所阻,但听声仍知对方长剑的来势,急忙顿足飞起。 白衣人急啸一声,凌空拔直,剑尖指向夏雷双腿。 好个夏雷,临危不乱,猛地张臂把高恨天抛向管一见,同时抽出钢刀,堪堪赶得及架住那一剑。 “当”地一声,身子藉力上升,再一个凌空跟斗向白衣人头上越过。 白衣人左袖飞拍其后背,夏雷钢刀反手一撩,“嗤”一声,把其头上的束发方巾斩落,白衣人的头发如瀑布般泻下。 “砰”一声,夏雷的后背也着了一记,人即如陨石般坠下。 白衣人头发飞扬,目光惨绿,如毒蛇似的择人而噬,这刹那,树林中突然闪出好几个人来。 管一见接住了高恨天,随手又把其抛给汪瀚,说时迟那时快,夏雷恰好坠落在地上,他双足一个跄踉,几乎摔倒。 管一见急道:“?彀岩路严拢侨酥苌砦薮Σ欢尽!?br /> 说话之间,风火轮等已闻声掩至,又喝道:“快把他截住,小心他会使毒。” 白衣人见功败垂成,怒啸一声,身子向前飙前出去,路远钢刀一挥向他腰际横劈过去。 风火轮更快,软鞭“哔啪”一声怪响,如毒蛇出洞向他后背卷去。 白衣人尖叫一声:“倒!”霍地拔空跃起,衣袖一掠,袖管里飞出一股白烟,路远闷哼一声,随即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人已回身伸手抓住鞭梢,随即落地。两方互相力扯,长鞭拉得笔直。 管一见刚好赶到,一掌在长鞭上一切,两人身子同时一震,白衣人长笑一声,越野而去。 管一见大怒,正想追下去,猛听风火轮哇地叫了一声,“砰”地摔倒地上。 管一见一跺脚,只好止住去势,回身观察风火轮及路远的伤势。 只见两人脸如金纸,咬紧牙根,昏绝过去。 管一见长叹一声,吩咐各人火速离开,急急南下。 x       x       x 到了杭州,管一见突然改变主意,拐向苋桥,直入江海帮总坛,并立即派人把程子务接来。 程子务一到江海帮立即为高恨天把起脉来,他发现高恨天现时的脉颇为正常,便吩咐管一见等把他的穴道解开。 高恨天软穴被制,听觉未失,知道自己现时起码没有危险,于是颇为安详地坐了起来。 张仇石连忙叫道:“老大,你觉得怎样?” 高恨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二,我好似做了一场梦般。” 程子务忙道:“老朽便是洞庭的程子务,你快把病发的特征告诉老朽,看看老朽能否把你治好。” 张仇石插腔道:“老大,这是程医圣,你还不快多谢他老人家的好意?” 高恨天大喜,连忙跳落榻椅,跪在地上,程子务脸色一沉,道:“老朽替你医治只为兴趣,不是为了救你,不必谢我,快把病症告诉老朽。” 高恨天心想这老头脾气好怪,当下便道:“晚辈清醒的时间不是很长,先是发冷的时候神智虽然清楚,但全身乏力,发冷后便是发热,发热时又觉体力充沛,同时升起一种难以自禁的冲动,恨不得找人打一架。” “发热时神智如何?” “开始时尚有知觉,到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一切都是靠潜意识来行动。” “发热了之后又有什么反应否?”程子务脸色逐渐沉重。 “发热的时间颇长,假如体力没有得到消耗,这种情况便能维持更久,但十分难受。”高恨天犹有余悸地道:“但过后却异常疲乏虚弱,神智却逐渐恢复了。” 程子务点头道:“这是体力过分透支的结果,再说下去。” “这个情况维持不了很长,便会周身发痒,这却是最难受的了,痒得人几乎想一头撞死……”高恨天说到这里身子不禁扭动了一下。 程子务再问一句:“发痒的时间有多长?” 高恨天伸手在腮边抓了一下,身子又再扭动:“好像很长,好像不很长……” “怎会如此?” 高恨天突然浑身不舒服地扭曲起来,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我,我……怪病又发作……我好痒。”说罢突然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接着双手在身上乱抓,喉间呼呼乱响,似是垂死的野兽的呻吟声。 衣服经已全部抓碎了,身子血痕斑斑,众人都是看得心头大震,张仇石忍不住道:“程子务,请你高抬贵手,替家师兄医治,免他受苦。” 程子务看了一回,叫道:“快点住他的麻穴。” 话声刚落,管一见的食指亦奇准无比地戳在高恨天的腰间麻穴上。 高恨天虽然身子不能动,但脸上那种痛苦更非笔墨所能形容,额上的冷汗簌簌流下,只一忽,身上的衣衫都已湿透了,喉间的呼呼叫声,更令人毛骨悚然。 张仇石叫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若没有办法救他,何不点他的昏穴,却使他多受苦?”他眼睛全红了,眸光射在程子务的脸上。 程子务仿似没觉,慢慢把药箱打开,接着手脚突然勤快起来,自药箱中取来一大把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双手连动,一起一落之间,便有一根银针刺在高恨天的身上。 每刺一针,高恨天的身子都是抖了一抖。半晌,程子务已在他身上刺了七七四十九根银针,每一根银针都是刺在穴道,有些甚至是死穴,看得众人又惊又诧。 程子务把剩下的银针放回箱中,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举袖拭去额上之汗。 奇怪,高恨天精神却逐渐安详了下来,这时程子务才站了起来。 管一见问:“老头,大功告成了?” 程子务目光投向张仇石道:“去取一大盆热水来。” 张仇石连忙去找江海帮的人,不一阵,只见两个壮汉扛着一大盆热腾腾的水入来。 程子务又自药箱取了两瓶不知道盛着什么药物的瓶子来,倾了一些药粉入盆中。接着用手搅匀,然后道:“把他抬放入盆。” 张仇石连忙把他抱起放入盆中,浸了一忽,程子务又令把高恨天抱出木盆,又叫人把水换了。 如是者凡经三次,程子务这才拔出银针,银针刚离穴道,立即渗出一股淡黄色的恶水,腥臭无比。 这一切都做好,程子务脸上才露出笑容,道:“如无意外,他身上的毒性已被清除了。”语毕又开了一张药方,道:“为防万一,再吃一剂药,应该可以大功告成了。” 张仇石伸手接过药方,正要出去买药,顾秋水却把它拿走,“这地方咱熟悉,让咱去买。” 众人重新回到厅上,汪瀚已吩咐下人做了两席酒菜,此刻晌午已过,群豪肚子早饿了,也不推辞纷纷入席。 席间自然又提起那白衣人,管一见道:“那人武功很杂,出手诧异狠毒,最令人头痛是周身都是毒。袖子一挥路远便晕倒了,又能藉物传毒,最是令人头痛。” 夏雷犹有佘悸地道:“幸而有医圣在此,否则只怕他二人也是凶多吉少。” 程子务道:“他们二个所中的毒并不难解,而且也没生命之虞,只是武林中何时出现了这祥的毒人,倒使人诧异。” 汪瀚道:“正是,汪某的手下不少,对江湖上的动态不能说不熟,但此人却好像从地底冒了出来般。” 管一见咽下一块鱼肉,道:“可惜给他逃去,要再捉他可就颇费周章了。” 汪瀚接道:“这倒不成问题,汪某派人四处打听一下,只怕他不露面,一露面自有办法找到他。” 管一见叹息道:“那人面目呆板,若非戴了张人皮面具也是经过易容,只怕他露面咱亦难以分辨。” 汪瀚一怔,脱口道:“这可难了。” 众人都有点忧虑。程子务道:“以后你们千万要小心。否则他躲在暗处,悄悄送一根银针给你。老朽可没有这么多精力,逐一为你们施救。” 管一见接道:“以后出门绝不能落单,汪帮主也是,老夫怕他会迁怒于你。” 汪瀚傲然一笑道:“汪某自有方法防备。” 这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才散去。药已炼好,张仇石喂高恨天喝下。高恨天喝了药又出了一身臭汗,接着肚子咕咕乱响,上了一趟茅厕,回来之后,精神大振。 程子务叫他自己用药洗了一个澡。高恨天洗好了澡,更衣出来,只见偏厅上坐满了人,他向程子务叩了个头,然后坐在张仇石身旁。 管一见轻咳一声,问道:“高小哥,你是怎样认识那个白衣人的?” 高恨天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可得从头说起,那天晚辈与舍师弟在客栈中中了暗算,先是发冷,再而发热,后来还糊里糊涂地跟舍师弟打了一架。当时晚辈脑子发涨,一片空白,后来热气退了,神智才慢慢恢复,那时候才发觉自己处身于郊野,想回头去找舍师弟,但浑身乏力,便坐在一座小树林里歇息。” 众人都屏息而听,张仇石道:“那时候我正在城郊裹伤。” 高恨天又叹了口气,脸色逐渐凝重,目光也露出一丝惊悸之色:“坐了一忽,身上突然痕痒起来,痒得晚辈十分难受,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都知道疼痛可以忍受,痕痒却最难抵受,听了这话,想起刚才高恨天的表情,都从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正在难受之际,突然有个白衣人出现在晚辈眼前,他问晚辈是否很难受,晚辈不能开口,便拼命点头,接着他又说他有办法替晚辈制住痕痒,但要晚辈答应他一件事,晚辈那时候只望能止住痕痒,真的什么事也肯做,于是向他点头,他便抛了一颗药丸入晚辈口中,说也奇怪,不久身上的痕痒便逐渐止住。” 管一见冷笑一声:“只怕他没安着好心。” 高恨天喘了一口气,续道:“晚辈问他要晚辈替他办什么,答说限晚辈半月之内把江海帮的汪瀚杀死。” 汪瀚听到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晚辈当时正想上江海帮找汪帮主询问师弟西门怨的行踪,所以便答应了,心想把帮主杀死也不冤,起码替舍师弟报了杀父之仇。” 汪瀚道:“令师弟已被汪某一刀两断了。” 高恨天身子一震,目光却不与他接触,沉声道:“晚辈对他说江海帮高手云集,怕晚辈难以得手,他说他自有安排,叫晚辈先到杭州,说罢他便离开了。” 夏雷问道:“你便真的到了杭州?” “当时晚辈心想舍师弟可能也会到江海帮附近找我,所以便欣然上路,我在杭州赁了一间平房伏下,过几天的一个晚上,白衣人便又叫醒我,说他探到消息,知道汪帮主有急事会离开总舵,要我伏在来路袭击,这以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管一见道:“你又如何把多事和尚杀死的?” “晚辈刚上路,身子便又发起冷来,接着又发了热,那时刚好汪帮主等人来到……后来,晚辈又发痒了,这时候白衣人出现了,晚辈心知一切都是他搅的鬼,便坚不吞食他的解药,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到这里他不禁把头低下。 隔了半晌他又抬起头来道:“这之后发作的周期性越来越紧密了,白衣人以此威胁晚辈北上云台山把多事和尚杀了。” 管一见沉声道:“白衣人为何要你把多事和尚杀死?” “当时晚辈也有问他,他说多事和尚是他的仇人。” “你和他多次接触,有否发现这个人有什么特征还是其他的弱点?” 高恨天想了一会,道:“他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毒粉,说话又尖又锐,好似故意捏着喉管说的……嗯,他脸目呆板,似乎经过易容,但每次在晚辈面前出现都是那副脸孔,那袭白衣。” 程子务这时才开腔:“高小哥,我告诉你,那根银针上的毒汁不至于制人于死命,只要熬过几次痕痒,出了汗,药性便会逐渐减轻,关键的是他那颗药丸。不错,那药丸有止痒的功能,但它同时含有银针上面的毒素,也即是说你服了药丸,一方面止了痒,另一方面又加重了毒性。” 高恨天“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汪瀚接道:“此人的心思果然歹毒,故意以此把他控制住,那天汪某为何会在凌晨赶路?因为杭州分舵的香主被人杀死,汪某接令之后便上道打算赶到杭州,处理一些分舵的事务,现在看来,敝帮分舵潘香主可能是被白衣人所杀的。” 夏雷叹道:“此人不但满身是毒,连心思也十分歹毒。” 管一见沉声道:“汪帮主,管某不是危言耸听,今后贵帮一切必须小心,包括饮食。这人一身是毒,只要让他在食物中放下一点毒,只怕再多一些人也得死。” 汪瀚这才紧张起来,连忙把命令颁布下去,规定每道食物都要严格检查才能服食,食水也得派人专司保护。 正说着话,一个手下入来报告:“禀帮主,杭州分舵新香主凌卫有事禀报。” 汪瀚“哦”了一声,望了众人一眼,道:“传他进来。”众人都知机地退下。 不一会,那手下带着一个颔下蓄着短须、神态颇威武的壮汉大踏步入来。那人一见汪瀚立即跪下。 汪瀚道:“凌香主,是不是分舵发生了什么事?” 凌卫身子突然战栗起来,轻声道:“分舵没有什么事,只是属下犯了一件帮规,所以特来请罪。” 汪激一怔,道:“到底凌香主犯了什么帮规,快说出来听听,本帮的规矩一向是坦白者减罪,隐瞒者罪加一级。” “属下不敢明言。” 汪瀚眉头一扬,温声道:“你能亲来总舵领罚,本座十分高兴,因何来了又不敢明言?” 凌卫一颗头低得几乎贴地,声音也如蚊叫般:“潘番主过身后,他、他、他夫人对属下……无礼……” 汪瀚失笑道:“她如何对你无礼?” “那夜她藉词把属下灌醉,属下在醉后经她用词挑逗,便、便……” 汪瀚脸色一沉:“你污了她清白?” “是,属下属下愿意负责,但、但……” 汪瀚道:“你如肯负责还有什么问题,帮内可没这个规矩,也不干涉私事。” “但……”凌卫声音更低,“但她叫属下来向帮主禀告一切,希望帮主为咱主持婚礼,免得帮内的兄弟耻笑。” 汪瀚一愕:“潘香主刚死不久,这么快便要成亲?” “时间由帮主定。属下只是内心觉得对不起潘香主,所以才来把原委告知帮主。”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分舵里的事务,属下依照帮主的吩咐弄得井井有条,帮主不必担心。” 汪瀚见他还跪着,便伸手把他扶起,凌卫双掌一翻,反而扶着汪瀚。 “凌香主好好地干,好歹本座自能分辨,你如做好,少不得升你一级。” 凌卫大喜,忙道:“谢帮主大恩,帮主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便先回去了。” “好,你先回去吧。”话音刚落,他又改道:“且慢。” 凌卫不由住一住脚:“帮主还有何吩咐?” “潘香主的孩子呢,你要不要?” “属下自然要负责任。” “这很好,否则便把他抱来总舵,你知道本座没有孩子……” 凌卫目光突然露出一丝令人难以理解的神色来,“听说帮主以前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汪瀚叹息道:“没有事了,你去吧。”说着他下意识地挥一挥手,也就在此一刻,他突然觉得手臂有点麻木,感觉上似乎比平日沉重了很多,他不禁咦地叫了一声:“凌香主,请你稍候才回去,先替本座叫傅雷过来一下。” 凌卫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属下这就去。”说罢转身出去,冷不防碰着一人,正是傅雷。 “傅堂主,你来得正好,帮主正要找你。” “哦?是凌香主,我也有事要跟你谈谈,你且等等。”傅雷伸手拖着他的袖子。 凌卫轻轻一挣,只听汪瀚突然叫了起来:“快,快请程医圣过来。” 与此同时傅雷的手掌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哇地叫了一声,回头一望见凌卫正要出去,连忙喝道:“站住!凌卫,你他妈的搅什么鬼?” 他声如霹雳,附近有几个手下闻声赶来,凌卫急步而去,傅雷大吼一声:“把凌卫截住!” 凌卫行动突然快了起来,手臂连挥,袖管内冲出一股白烟,那些手下立时昏倒地上。 傅雷看得真切,大声叫道:“毒人又来啦,快截住他!” 声音未落,夏雷已持刀奔来,凌卫抽出剑来,手臂向他一挥,袖管里又冲出一股白烟,但夏雷并没有倒下,因为他闭住呼吸。 凌卫见毒烟未能生效,长剑立即刺向夏雷的胸前要穴,夏雷手腕一翻,一口气劈了十九刀。 凌卫的长剑快了起来,剑尖吞吐不定,专自刀隙中刺入,十九刀之后,夏雷已快不起来。 凌卫大笑一声,长剑一歪斜削夏雷头部,夏雷弯腰缩头,避过来势,正待反攻,凌卫向天冲高,半空一折腰向外射去。 夏雷连忙换了一口气,急追上前。 凌卫在半空觑得真切,脚尖蹬在一条旗杆上,身子去势更急。 猛听“噼啪”一声,风火轮的长鞭拦腰向他卷到。这一鞭使得颇为突然,凌卫不及移形换位,被迫落地上。 这刹那夏雷经已赶到,钢刀疾劈凌卫后背,凌卫听声辩位反手一剑把刀架住。 “当”地一声未绝,凌卫满面怒容,转身急刺夏雷面门,夏雷奋勇一格,不料凌卫这一剑乃是虚招,长剑一沉改削向下腹。 夏雷大吃一惊,飞身跃倒。凌卫狞笑一声,身子倒飞。刹那,风火轮长鞭又再卷至,凌卫大怒,长剑在鞭上一拨,去势未绝射去围墙。 夏雷惊呼一声,追之已是不及,凌卫正在暗暗得意,冷不防,迎面抛来一块大石,这块大石未至,挟起的劲风已令人喘不过气来。 凌卫大吃一惊,连忙沉身避过,刚落在地上,已见管一见自墙角飞了过来。 凌卫忙再自另一方向飞去,风火轮软鞭再度出手,急卷凌卫,这刹那夏雷亦已赶至。 好个凌卫,拧腰闪过软鞭,又使了个铁板桥,夏雷的长刀刚好在他头上越过。这刹那,凌卫的长剑向上一刺,“卟”一声,正中夏雷的胸膛,鲜血立即激射出来。 管一见恰好赶至,他目光落在凌卫头上,神采连闪。 凌卫一剑得手,身子倒蹿半丈,突地自身上取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分抛各人,那东西碰着兵器或摔落地上,立时暴破,升起一团浓浓的黑烟。 黑烟又浓又密,迅即扩散过去,凌卫的身形也隐没在黑烟之中,众人都不敢冒险冲上前。 良久,秋风才把黑烟吹散,凌卫却已不知去向。 第五章 诱捕 汪瀚、傅雷及夏雷身上的毒及伤都已让程子务拔清及止了血。 天色已暗了,大厅里点起几条儿臂般大小的蜡烛,照得堂内光如白昼。 汪翰喟然道:“汪某刚才对神捕的警告还掉以轻心,不料几乎着了道儿,这个凌卫必是那个毒人所扮无疑。” 傅雷接道:“他妈的,想不到他竟然单人匹马深入龙潭,可惜又让他逃脱,下次要是让咱碰上他……” 顾秋水忙道:“老傅,你别吹牛啦,刚才若非有程医圣在此,只怕你已经报销啦?” 程子务道:“这次他见到咱全在此处,恐怕不会再来吧?” 夏雷道:“他如肯来咱反倒少费些手脚,他如不来,却不知去哪里找他?” 管一见道:“老夫也正是为此而烦恼,不过,刚才老夫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说来诸位可能不会相信。” 程子务讶问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你别再卖弄关子啦。” “那人脖子上没有喉结。” 众人俱是一怔,程子务道:“他真的没有喉结?” 管一见正容道:“假如老夫没有看错,此人必是女儿身,而且年纪已不小。” 程子务又问道:“你怎知她年纪已不轻?” “因为她手臂上的皮肤已有皱纹了,但年纪也绝不会太大,大概四十至五十岁之间吧?” “这是个颇为重要的线索。” 管一见接道:“事实上,那天老夫见到她的头发已有点怀疑她是女人了,只是有些男人的头发也蓄得很长,所以不能肯定而已。” 程子务道:“老朽把你捡回来的钢鞭、衣角及银针作了检验,更加怀疑他是关外花家的后人,因为那条钢鞭上面染有‘看着死’之毒,这是产在西北关外的一种不知名的毒花,花家后来加以培植,使其毒性更烈,当花朵盛开时,人对其时间略长,也会身死,所以称其‘看着死’,其实是因嗅到其含有毒性的花香。” 管一见自然也听过这种花名,闻后更是骇然:“假如她是花家后人,那就更不容易对付了,谁能知道她身上还有什么毒物?” 程子务接道:“幸而她是女的,因为花家炼毒之秘从来是传男不传女,她身上所有的毒物也只是以前保存下来的,而且因为年期已不短,毒性已没有先前的猛烈了。” 汪瀚心有疑问:“花家在二十年前不是已被西北道上的朋友毁了么,怎地有个孽女留了下来,而且还在二十年后才再出现,这里面包含着什么秘密及玄妙?” 夏雷道:“会不会是她躲在某处秘密苦练武功,到今日武功才大成,然后出来报复?” 汪瀚道:“汪某自信未曾与花家有任何恩怨。二十年前屠杀花家之举,汪某也没有参加,她要杀汪某,目的何在?” 管一见略一沉思,也满腹狐疑地道:“当日毁灭花家是由‘风云刀’古逸飘,河北赵家庄的‘铁掌金刀’赵容国,‘断魂枪’麦浩等人主持的,按说她若是花家之后,首先应该向这些人下手才对?因此,老夫认为此人有可能只是花家的亲戚,她偶然自花家得到一些淬毒的暗器及毒药而已?” 程子务叹了一口气:“如今老朽也不敢作准了,反正必是与花家有点渊源,这点大概不会有错。” 管一见看了汪瀚一眼,道:“汪帮主,恕老夫多嘴问你几句话。” “神捕有话请问。” “帮主为何一直闷闷不乐,是否因为毒女的事引起的?” 汪瀚叹了一口气,道:“不是这件事,神捕大概尚记得当日挖开西门怨之墓,取出了他那个锦囊?” 管一见神色一动:“是那个红色的锦囊?里面有张纸写着:‘二十年来,今日最高兴。’这件事老夫岂会忘记?汪帮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夏雷突然插腔道:“二十年来,咦,这跟花家被毁之事刚巧吻合。” 汪瀚道:“汪某自信没有与花家结冤,这件事……唉……汪某是心中另有所疑而已。” “请帮主把心中的疑难说出来,也许老夫能帮你解决。” “汪某在二十年前曾有一个儿子,当时汪某忙着到杭州湾布置与海沙帮决斗的事,无暇照料妻儿,便把拙荆寄托在一个朋友家里,那场决战之后,海沙帮实力大损,而敝帮也总算站稳了脚,过了半年,汪某整顿好了帮务,便派人去把妻儿接回帮中居住。”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谁料,拙荆见到汪某时,哭说孩子已被人杀死了。汪某心头大震,急问原委,拙荆才说半个月前,有一夜她突然觉得有点头昏,便昏昏沉沉睡去,直至次日日上三竿醒来,醒来时摸一摸身边的孩子……” 汪瀚眼眶有点湿濡,声音也干涩起来,“拙荆伸手一摸,只觉得孩子的手冰凉,揭被一看,孩子满身鲜血,尸首头颅却不见了。” 管一见道:“没有头部尊夫人又怎能肯定那便是令郎?也许在昏睡中被人换走了也不定?” 汪翰点点头,道:“但这种事可能性总较少,他若要孩子只需把他抱走便是,何必另抱一个尸体放在拙荆床上?” 众人不由齐都点头称有理。 “这件事汪某与拙荆也都逐渐淡忘了,心想双方年纪都还不大,尚可再生育,不料至今膝下犹虚。那天汪某把那个锦囊放在衣袋,后来下人洗衣服时才发现,把它交给拙荆,她仔细看了后,却认为那个锦囊是她当日绣好挂在犬子身上的。” 众人不禁“啊”地叫了起来。 “小儿因为未曾足月便出世,一向身子颇弱,拙荆便绣了个锦囊,放些香灰于内,让孩子挂着,以作镇惊辟邪之用……而这个锦囊便是当日拙荆缝绣的香囊,只不过是里面的香灰已被人倒掉了。” 众人听后都有点难以相信,程子务道:“也许是尊夫人思子心切,产生错觉而已。” “不,不,拙荆肯定地说,这是她所绣的。” 管一见道:“谅必尊夫人必有见地,未知她凭什么如此肯定?” “拙荆说当时缝绣那囊子时,已是深夜,她人很困,不小心被针扎伤了指头,还流了不少血来,血水染在囊子里,而现在那个锦囊亦显然有血迹。有一点要再说明:血是染在锦囊的里面,不是外面,若是外面那便有可能是被西门怨身上的血染上的了。” 汪翰越说越快,“小儿取名百岁,拙荆曾绣上百岁二字在其上面,这个锦囊也有此二字。” 众人不觉面面相觑,心中还是不能尽信。汪瀚叹了一口气道:“那两个字,汪某也认得出确是拙荆的手迹。” 管一见问道:“那你又因何闷闷不乐呢?” “汪瀚假设这个囊子确是犬子生前所系之物,那么那张纸,上面写的字迹显然亦是写给汪某看的了,可是那又是什么含意?故此,汪某这些天来一直都在盘算这个问题。” 管一见低低地念着:“‘二十年来,今日最高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风大娘便是杀死令郎的凶手?” 汪瀚点头道:“此点应该是十不离七了。” “那么她高兴的是什么?让你知道她是凶手?”他看了张仇石及高恨天一眼,“你俩有否听过令师提过此事?” 高恨天两人同时摇头,心中对此却大感不是滋味。有谁希望自己的师尊被人目为杀死一个小孩的凶手? 管一见想了一下,又道:“即使如此也不值得她这样高兴,而且她说明要西门怨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可以拆开,但锦囊内却非什么妙计,而是一张写着叫人难明的纸条,这又是什么意思?” 汪瀚长叹道:“汪某正是因此而难以明白。” 众人也都揣测不出风大娘的这个含意,更商讨不出一个捕捉毒女的方法来。 夜深了,三更的更鼓声不断传来,众人只好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夜管一见卧在床上无睡意,脑子不断地盘算思考,鸡啼头遍,他终于大着胆子下了一个推论,但是这个推论,他还须进一步的思考和推敲。 x       x       x 四天之后,“钱塘钓叟”钱三鱼的尸体被人发觉倒卧在钱塘江畔,尸体上泛起一片乌气,显然是中毒身亡。 再两天,“江南三义”倪氏兄弟也被发现为人毒死于家中,同时还有二十多个家人毙命。 再三天,四明山的青松道观上下三十八个道士全部毙命,包括观主青松道人,青松观同时付之一炬。 这三件案子轰动了整个江南武林,甚至江北的武林同道亦议论纷纷。 可是最令人头疼的却是至今没有人见到疑凶,或于案发时有外人在场。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生怕这种横祸会突然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这消息也传到江海帮,汪瀚及管一见等人亦同样受到颇大的震动,由于这三起案件受害人都是中毒毙命,因此管一见等人自然把凶手和那个毒女联系起来,各人都是怀疑是毒女所干的。 令人奇怪的是这三件案子的受害人近十多年来已甚少行走江湖,而且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甚少与人结怨,仇家绝不会多,像“钱塘钓叟”钱三鱼几乎是个隐世高人,不问世事,只以钓鱼为乐,这种人会有什么仇家? 可是也正因此,而使管一见掌握到线索,钱三鱼一生只“入世”几次,只要把这几次行动调查清楚,真相便不难知道。 他立即吩咐手下分头调查,限期十天回来报告。 十天之后,他的手下把钱三鱼五次“入世”的经过调查清楚。 第一次是三十五年之前参加其师弟的婚礼,席间并打退三个黑道妖僧的捣乱,但三年后这三妖僧在江北已被“一剑震中原”万云龙杀死。 时间离此已有二十七年,对头是个独行大盗,当时即葬身在杭州湾海里。 一年之后,钱三鱼送师侄上武当学艺,回途中在洞庭与“碧湖红发”姚老怪成了莫逆,三个月后才回钱塘。 第四次是在二十年前参加围攻“雪山”北宫盛。当时“雪山”自北南下,凭着手中一把长剑击败江北无数高手,但因杀死当日的“赛孟尝”郭天胜郭老爷子而引起公愤。 北宫盛只好渡江南下,避居在东海桃花岛上,不料行踪还是泄露了出来,于是江南同道组成一个灭魔同盟,乘舟出海缉凶,结果把北宫盛杀死。 那一次钱三鱼亦在其中。 第五次是十五年前他出来为姚老怪主持丧礼。 此后他便一直隐居在钱塘江畔过其闲逸的生活。 管一见看了这些报告,心中不断盘算谁是其仇家的可能。 仇家只有三个可能性,一是三个妖僧之后人,二是那个独行盗的后人或同党,三是北宫盛的后人。 细想之下,又觉全没可能,妖僧是死于万云龙之手,独行盗既称独行盗,岂有同党?而北宫盛一没妻儿,二没弟子,而且他的武功都是“偷”回来的,他搜集了不少名家剑法,然后择其精华去其糟粕,把它们连贯起来,因此他绝对没有同门。 惟一有可能的只是那个独行盗可能有儿子,可是这个结果却绝不符合管一见的猜想。 管一见心想汪瀚身为一帮之主,消息可能较为灵通,于是把这份报告给汪瀚观看。 “汪帮主,你与钱老怪份属邻居,他的行动你可能比较清楚,你看看除这五次之外,钱老怪有否再出去江湖上走动的,或者与什么人结怨?” 汪瀚看了一回,摇头道:“这个汪某也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有关钱老怪的为人,他一向不喜与人交往,连他师弟也甚少与他来往,除了一个姚老怪之外,天下间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朋友了,汪某与他正所谓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不去找他,他亦不来找我,汪某对他的事也是一概不知。” 管一见道:“既然如此,二十年前围攻‘雪山”的北宫盛时,他如何又会参加?” “那次是‘一剑震中原’万云龙,偕同‘江南三义’以及青松道长三顾草芦邀他出来的,也许碍着他们的面子不好拒绝吧?” “但万云龙为何要千辛万苦去邀他出来?” “因为他熟悉这附近的水道,水性又好,所以不能不去求他。那时候汪某刚好把江海帮击败,立基于此地,故此万大侠也邀汪某参加,事实上他们还是乘敝帮的船出海的。” 管一见精神一振,道:“请汪帮主把当时的情况讲述一下,因为当时老夫正在京师,对此事不甚了了。” “咱们分乘两艘大船,一艘由汪某把舵,另一艘由钱前辈把舵,到了桃花岛,万大侠等人便上岸了,却吩咐汪某与钱前辈暂留在船上。”汪瀚边回忆边说:“当时汪某年纪尚轻十分好胜,本想跟着上岸,瞧瞧热闹,不料万大侠却把汪某留在船上。 “过了好一阵,岛上传来打斗叱喝之声,汪某更加按捺不住,不料钱前辈却安坐船头,垂起钓来,仿似岸上的打斗与他毫没关连,汪某当时颇不以为然,对他的印象不由全改。 “正在不耐间,忽闻岸边有人大声喝叫,汪某抬头一望,见到江南三义及一些江南同道纷纷泅入水中,游了过来,心中大为纳闷,忽然耳畔听到扑通一声水响,回头一望,原来钱前辈也跃入水中,汪某也不理三七二十一,和衣跃下海中。 “汪某一向自诩水性特佳,不料钱前辈比我更胜一筹,只一忽已游了好几丈远,接着见他一个跟斗栽入水中,汪某心知有异。也拼命划前,只见海水滚腾,不一会钱前辈及另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汉子同时游上水面,汪某认得他便是正点儿北宫盛,连忙包抄过去。 “北宫盛陆上武功虽然强横,但水上功夫显然大是不如,见汪某游前,便连连后退,不久其他人已把他包围起来,北宫盛双拳难敌众手,终于毙命于海中。” 管一见脸上神采更盛:“好啦,现时老夫终于找到了一条线索,这条线索把几个方面都联接起来,看来现在只是计划如何把凶手逮住了。” 汪瀚道:“凶手是谁?” “现时只是估计他是一个与北宫盛有关系的人,因为被害者全部是二十年前围攻北宫盛的成员,包括汪帮主你,还有多事和尚是否也是该役的成员之一?” 汪激脱口道:“正是,当时下水的只有一个是光头,正是他!” “那个毒女一定与北宫盛有关系,也是这些案子的凶手,她首先用药物利用高恨天杀你,结果没有成功,所以只得亲自出手。” “但她既然有此身手,如何一早不亲自出手,老实说,假如她一早易容潜入敝帮,在食水中或食物中下一点毒,十个汪某也已死绝,又何必指使他人?” 管一见眉头一跳:“这个问题老夫倒没想及,不过总是枝节,现在问题是如何捉到她?” 田翰道:“这谈何容易,她善易容,人海茫茫又哪里找她?” 管一见低头不语,良久才道:“天下间没有办不到的事,只要多用一点脑筋,自然会想出办法。” “她为何等了二十年才回来报复,又和北宫盛是什么关系?她又是关外花家的什么人?” “老夫刚才记起,二十多年前江北武林中有个‘毒美人’你有否听过?” “她便是她?她又与北宫盛有何关系呢?” “‘毒美人’的真名叫做花弄影,这恐怕武林中甚少人知道,她可能是花家的亲戚,但有一点老夫知道的是她是北宫盛的情妇。” 汪瀚目光一盛,反问道:“您又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们的行动被老夫看见,那时候老夫正在江北与沈秃鹰合力追捕一个潜入大内皇宫盗宝的大盗,那大盗匿在一家客栈之内,老夫与沈秃鹰也潜伏在里面等候时机,刚好把他俩的行动及一些对话看在眼中,听在耳内。不过那时老夫还不知那个男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雪山’,只听女的叫他盛大哥,男的叫她弄影妹子,又叫她小花,后来一猜便知道了。” “神捕准备用什么办法捉她,还是派人去跟踪她?” 管一见大笑:“假如能够跟踪得到的,老夫早已跟了,老夫的办法不是追踪她,也非去捉她,而是引她送上门。” “引她送上门,她会上钩?” “有七成把握,但到时可能还用着得你,若老夫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花弄影应该尚有一个身份。” 汪瀚急问道:“什么身份?” 管一见哈哈大笑:“到时你自会知道,老夫先去布置,时机成熟自会再来找你。”说罢转身出去,步子走得又快又稳。 管一见离开后,向张仇石及高恨天要了他们的拳经剑谱及那些瓷瓶子,然后跟程子务研究起来。 次日,管一见又到汪瀚的书房,跟他谈了两盏茶时间,便离去了,这一次他走得更加沉稳,就好像凶手已在他掌心般。 x       x       x 今年天冷得特别早,才初冬已下过两场雪,在北国本是寻常事,在南国却较不寻常了。 大雪过后,江南武林中突然传来一个震荡人心的消息,钱三鱼死而复活了,因为“洞庭医圣”程子务以他精湛的医术,施展浑身解数,用“金针渡穴”把他救活。 消息还说钱三鱼在十一月初一,于钱塘江畔他的居所召开江南同道大会,讲述二十年前的一段武林秘辛以及“江南三义”倪氏兄弟、青松道长及多事和尚等人的死因。 消息越传越盛,使半个江南武林都震动起来,因为钱三鱼平日绝不与人交往,如今却一反常态,莫不是经历了一次“死亡”、“复活”之后性格全改了? 听到消息的有的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有的抱着瞧热闹的心情,有的则完全相信,因为他们对“洞庭医圣”程子务具有十足的信心,程子务若非有起死回生之功力,又岂会有医圣之称?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总之,打从十月底,杭州城附近便群集了不少劲装疾服的江湖好汉了。 十一月初一,清晨。 天上灰灰蒙蒙,自北吹来的风,又疾又劲,似刀锋般砭人肌肤。 刮了一阵风,又下起雪来了。 从杭州到钱塘江畔,一路上都是自各路赶来的英雄,他们成群结队绕过西湖,绕过飞来峰东出钱塘江。 江畔立了不少路标,写着:“钱三鱼的居住由此进。” 群豪依照路标指示前进。江畔有条小渔村,房屋不太多,离江也不太近,这是因为钱塘江的江潮起伏甚大的原因。 村中搭了个露天台子,台子不大,台上却没有人。 台后搭了一间茅舍,这茅舍建得颇高,几乎有两层楼高。 群众都集在台前,近千人的场面,虽然低声议论,其声仍然十分吓人。 午时刚到,有个渔夫打扮的壮汉走上台上,向四方打了个罗汉圈,群众立即静止,静听他说话。 “各位英雄,钱大侠本来订于今日在此台上与各位见面,不料咋日染了风寒,程医圣怕他余毒未清,会引起并发症,所以坚持不让他出来与各位见面。” 声音刚落,场上群豪立即爆起一阵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叹息,有的惊忧,有的甚至大骂出口。 渔夫忙道:“各位且静,各位且静,钱大侠尚有话说。” 群豪这才逐渐止住骚动,声音亦逐渐低了下去。 渔夫这才道:“钱大侠说各位不远千里而来,他若不与各位见面,未免有悖情理,因此想了一个变通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麻烦一点,但希望各位能够体谅钱大侠的苦衷。” 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立即叫道:“快把方法说出来,不要再婆婆妈妈。” “这方法便是请各位到茅舍与他相见,但因为茅舍不大,每次只能容纳十个人进去,希望各位遵守秩序。”渔夫说罢,伸手指向茅舍,“如今第一批人可以进去了。” 立即有十个人鱼贯入了茅舍。 从外表望之已觉这间茅舍高而小,入到里边就更觉小了。 茅舍里搭了一个小阁楼——茅舍的半空横搭了一张木架,上面铺了木板稻草,钱三鱼便睡在上面,旁边坐了个年老的人,大概便是程子务了。 阁楼上一盏油灯光线甚暗,下面却点了三条粗如儿臂的蜡烛,光如白昼。 整座茅舍的情形便是入门附近光线甚亮,靠里面的阁褛光线却颇暗淡。 那首批的十个人一入茅舍,都是一怔,接着木门便被人关闭。 正在诧异间,阁楼上的钱三鱼开口了,他说得有气无力,显然病体尚未痊愈:“诸位,老朽便是钱三鱼了,多谢各位不远千里来探望老朽,今日老朽身负沉疴,只能长话短说。二十年前北宫盛被杀那役,走漏了他一个情妇,如今他情妇练成武功、毒技便出来复仇了。” 众人都不由抬起头来向上观望,黑暗中有几对闪闪发亮的眸子在注视着每一个人的表情。 “北宫盛的情妇,叫做花弄影,跟当年西北花家有点关系,如今被她毒杀的全是二十年前参加围攻北宫盛的成员。此毒妇善于易容化装,诸位今后行走江湖务必小心,以免受害。好啦,异日有机会老朽将会再把详情公诸武林,现在请。” 钱三鱼说罢,立即有人带着这十个人自后门离开。 接着第二批人来了,钱三鱼又说着同样的话,那干人仍然从后门离开。 当第五批人听了钱三鱼的话要离开时,黑暗中突然有人咳嗽起来。 钱三鱼道:“诸位慢慢离开。” 第一个人自后门出去了,第二个跟着出去了,只第三个刚要离开,茅舍里又有人咳嗽起来。 那人行动突然快了起来,茅舍的后头突然稻草飞扬,泥土暴射,抢出三个人来,这三人疾快无比地向那人追上去。 那个矮小的汉子喝道:“你们干什么?”声音又尖又锐。声音未落,他身上突然飞出一团闪闪发光的东西,向三个围他的人射去。 也就在此时,阁楼上的钱三鱼及程子务突然自茅舍屋顶穿射了出来。 这一变化,使得在台前列队的群众大感诧异,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变。 钱三鱼及程子务在空中一个盘旋向那个小汉子的落脚处飞下。 那团闪闪发光的东西刚射出,那三个人双手连动,把它击落。 矮小汉子目光瞥及他三人手上都戴着鹿皮手套,脸上神色登时一变。 紧接着钱三鱼及程子务亦把他包围了起来。群豪这时再也不受约束,纷纷围了上前。 钱三鱼道:“诸位刚才有听过老朽的话的,老朽现在再告诉大家,此人便是北宫盛的情妇,花弄影。” 程子务亦喝道:“诸位小心,此妇身上有不少毒物。” 群豪“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可是那个矮小汉子却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谁人肯信?老子明明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岂能胡说是女人,简直荒谬。” 那三个汉子突然抹去脸上的化妆,露出本来的面目,却是管一见、皇甫雪及夏雷三人。 矮汉脸色又一变:“原来是吃公饭的插手江湖上的事来了。请问简某犯了什么王法?要大名鼎鼎的‘笑面神鹰”管一见管神捕亲自出马。” “花弄影,你别再装蒜,老夫早已把一切计算好了,你虽然聪明但是心智被仇恨堵塞,也不由你不陷于老夫为你所设的陷阱。” 矮汉子又是一阵狂笑:“简直不知你说的是什么?谁是花弄影?” “你,你便是‘毒美人’花弄影。” “你既然自称是神捕,请管大人拿证据出来,否则在场近千英雄如何能服。” 管一见哈哈一笑:“你不必拿话挑拨群情,老夫自会拿证据来,不过也得看你肯不肯合作?” “笑话,你的证据与老子合不合作有何干系?” 管一见冷笑,一声:“老夫若不逐样解说,谅你也不肯承认。”轻咳一声,沉声道:“这座茅舍是老夫叫人建的,你知道茅舍为何要建得这么高?钱三鱼又为何要倒卧于那不伦不类的阁楼?” 矮汉子接道:“钱大侠中了风寒嘛,此地湿气甚重,他住在半空,自然是最好的了。” “果然聪明,可是聪明却往往被聪明所误。”管一见脸色一凝:“你们要听钱三鱼讲话,必然会抬起头来,这样你便会露出破绽来。” 矮汉脸色又是一变,道:“我有什么破绽。” “因为你没有喉结,你是个雌的。”管一见接道:“我又算定你在听了钱三鱼的消息后,一定会按捺不住,跑来看个究竟,如今便看你合不合作,敢不敢让大家看看。” 矮汉眼球一子一转,道:“我便是女扮男装又如何?难道这也犯了王法,又难道凡是女扮男装的都是‘毒美人’花弄影不成?” 夏雷一翻掌,露出手套上的一根针,道:“你的针在此,这也是证据。” 矮汉看看道:“这是老娘的梅花针,跟花弄影可不一样。” 夏雷一怔,低头一看,果然是大不相同。 管一见道:“你这叫做不打自招,你怎知花弄影使用的是银针?唔?” 矮汉脸一变:“听说的嘛,这件事江南武林已有不少人知道。” 管一见哈哈大笑:“在场的英雄有谁见过或者听过花弄影是使用银针的?” 近千人没有一个应声,事实上花弄影三个字,他们也是今天才闻及。 矮汉道:“老娘只是说听到而已,可没说是见过。” 管一见道:“再一点,你肯把身上的毒物毒器全部交出来,让程医圣检验一下么?” “笑话!老娘为什么要把毒器毒物交出来?天下间有这种便宜事么?” 管一见哈哈大笑,状若疯狂,他手下都知道此刻他实在是异常之愤怒:“这样也不肯,那样也不肯,那么老夫只有向你讨教一番了。” 矮汉手臂突然一挥,袖管中冒出一股浓烟,向管一见卷过去。 管一见口中早已食了程子务的解药,当然不惧,飞入白烟中,双掌连挥。白烟翻滚起来,接着嗤嗤连声,管一见笑声不绝于耳,不一忽,烟雾渐散,只见管一见身上嵌满大小长短不一的钢针,矮汉一头长发披肩,额上微见汗溃。 管一见冷笑一声,身子一震,身上的钢针,纷纷震落:“你尚有什么绝技不妨全部使出来。” 矮汉自身上抽出一把长剑,厉声道:“老娘今日就算血溅当场也要杀了你才能泄恨。” “很好,难得你有这个勇气。”管一见冷冷地道:“花弄影,让老夫猜猜你的身份,你是西北关外花家的一个亲戚,因为花家的传男不授女的规定,使你怀恨于心,因此偷了些毒药跑出江湖,花家未亡之前你不敢过于张扬,可惜花家一亡,你刚有了点名气便遇上了北宫盛,不久北宫盛又激起公愤,使你……” 矮汉冷声道:“哼!你这些话可有根据?” “前头的话是老夫推测的,因为你并没有向围杀花家的人寻仇,证明你跟花家有裂痕,而你身上的暗器又有花家的独门‘看着死’花毒,因此老夫如此推测。后面的话却是有根据。” “什么根据?”矮汉目光不由一亮。 “当时你们在洛阳的兴发客栈内的恩爱情况老夫及沈秃鹰曾经目睹。当年北宫盛被杀,你可能藏在岛上的某一处秘穴,群豪一则不知彼有一个情妇,二则没有仔细搜查,所以让你漏了网,这才引起这一场风波。” 矮汉给人揭破身份,索性抓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充满怨毒的妇人的脸庞来。此妇眉目颇为姣好,相信年轻时必属美人无疑,只是双眉靠拢,眼窝深沉,脸皮绷紧,一看便知其人心肠必定狠毒,气量浅窄,城府深沉。 “如今,你我可以放手一搏了吧,不知神捕是打算群殴还是独斗?” 管一见哈哈一笑,“你不必拿话激我,老夫今日便亲自把你诛杀,为江南同道报仇。” 花弄影冷哼了一声,长剑展开,奇招毕呈,一招接着一招,如江河流水,滔滔不绝。 管一见在剑影中,起伏游动,偶尔才反攻一两招,但每一次都让花弄影避过。 花弄影剑势更盛,笑道:“神捕技只如此了么?” 群豪见她每一剑都是各派名家的结晶,而又巧妙地把它们串联起来,都是看得如痴如醉,有人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有的亦暗暗为管一见的安危而担优。 x       x       x 一盏茶之后,双方已交往了近二百招,花弄影的剑势更加连绵不绝,人随剑动,仿如穿花蝴蝶般。 猛见管一见一指弹击在长剑上,长剑登时为之稍顿,管一见一纵身,已退出剑圈之外。 “你是否自承不敌?假如是的话,老娘大可与你另找一场合地点再作决斗。” 管一见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一止,转头对一个渔夫打扮的汉子点点头:“如何?老夫估计有否错误?” 那个渔夫脸上像湿布被人扭曲似的,五官全皱在一起,脸上汗溃斑斑,不停地喘着气,右手巍颤颤的指着花弄影,涩声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花弄影脸色一变,反问道:“你又是谁?” 管一见道:“风大娘,让老夫把你的底细揭开了吧。” “风大娘?”花弄影脸色一沉,厉声道:“谁是风大娘?” “花弄影,风大娘全是一个人,也即是你。” “风大娘不是死了么?” “仙霞岭上死的那个并不是风大娘,而是你的丫环梅香。” “胡说,你又没见风大娘的面貌,怎会知道?” “梅香的脸让你用药浸过,所以连张仇石也认不出来,你把梅香杀死后,反扮梅香,又制造了种种假象,造成梅香被人劫走的迹象,又在茶壶内下了毒,想把张仇石及高恨天毒死……又因两人没有喝下那壶茶,你才改变初衷以药物控制住高恨天为你报仇。” 花弄影截口道:“这话更加荒谬,天下间岂有师父要毒死徒儿之理?” “别人没有,你有。”管一见道:“当时把尸体掘开时却发现一个破绽……” 花弄影又截口问道:“什么破绽?” “尸体的双手皮肤十分粗糙,显然是个经常做苦工的人的手,你有个丫环服侍,不必操劳,手掌岂会这般粗?那手掌的茧是经常持刀破柴所造成的。那时候我便有了一点疑问,后来汪瀚那个锦囊的发现,使我更进一步有了一个合理的推想。最后程老头又在张仇石身上的瓷瓶找出那种令人闻名丧胆的‘看着死’毒药,于是老夫便肯定花弄影与风大娘同为一人。” 钱三鱼声音突然变了,涩声问道:“神捕,你,你有了什么推想?” 原来钱三鱼正是汪瀚所扮,他因为身材跟钱三鱼差不多,又与钱三鱼见过几次面,对钱三鱼说话语气动作比较熟悉,所以管一见请他假扮钱三鱼。 事实上,钱三鱼早已死了,虽说程子务能起死回生,但是一个人死了这么多天,大罗神仙也难施救,更何况是程子务一个凡人? 当下管一见道:“这件事说出来,几乎连老夫也不希望是事实,因为这个计划实在太过歹毒,老夫与不少心计歹毒的人打过交道,但这些人若与风大娘一比,好像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他顿了一顿,让场上的人静了才续道:“事实上汪帮主的孩子并未死,他只是由风大娘掳上山,传之武艺,然后告诉孩子说他是西门裘之后,叫西门怨,他父亲是被汪帮主所杀,因此要他报却父仇。” 说到这里,汪翰身子已如筛米般颤抖起来:“那么……西门怨,他,他便是……” 管一见颔首道:“西门怨便是你的亲生儿子百岁,所以锦囊之内的那张纸才会写着:“二十年来,今日最高兴!因为无论是西门怨被杀,还是你杀了西门怨,花弄影却得到最大的报复了。二十年来,她无时不思报复,一旦得从所愿,自然是最为高兴的了。” 汪瀚大叫一声,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戟指骂道:“妖妇,你,你,你好毒。”扑地一声跌倒地上。 花弄影咯咯乱笑,状甚疯狂,叫道:“管一见啊管一见,你真是老娘肚中的蛔虫,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可是你又知否老娘为什么要使用这一招来报复?” 管一见冷冷地道:“老夫又非真的是你肚中蛔虫,岂会知道。” 花弄影脸色突然狰狞得怕人:“二十年前,老娘身怀六甲,与北宫盛在桃花岛过着神仙般的生活,我们在岛上的一座小山,开了一个洞府,没人知道,那天,北宫盛正想上岸购买一些孩子出世的用品,不料碰上了万云龙及多事和尚那些天杀的……老娘在洞口看到一切,生怕他们会上山搜索,于是自后山下海,偷偷上了一条小船,拼命向大海划去,希望能摇到另一个小岛上暂避……” 说到这里,声音更厉:“不料中途遇上了大风浪,小船翻了,老娘拼命划水,但终于不支晕倒,天见可怜不让浸死,但老娘肚中的一块肉却也长不成了……你们说,老娘若不以此方法报仇,这口气岂能咽得下去?” “你知汪瀚有份参加,而且他刚有个小孩,首先选择他下手?”管一见续道:“而我相信张仇石也非张丰帖的儿子,高恨天也非高原之子,他们的父亲是谁?” 花弄影的笑声,近似疯狂:“他们的父亲都让他俩亲手杀死了。” 两个渔夫打扮的大汉,全都尖呼起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大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花弄影冷然一笑:“大娘至此还会骗你们么?若非此原因,老娘十八年来何必如此辛苦,日夕传授武功与你们?哈哈哈……”她笑得非常疯狂。 那两渔夫正是高恨天及张仇石所扮,听闻此席话,都是脸无人色,想不到自己千方百计欲除之而后快的杀父仇人,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这个变化实在使人难以置信。 花弄影冷冷地道:“高恨天本是白乐天之子白浩,张仇石乃石中玉之子名石垒壁。谁叫你们父亲当年到桃花岛耀武扬威?哼哼!这当然也是老娘的计划之一,不论是你们被杀,还是你们父亲被你们所杀,老娘都可以出一口气。哈哈!天下间有什么比父子互相残杀的场面更加好看,更加刺激,你们说老娘这个计划绝不绝?” 场上群豪听得毛骨悚然,人谓最毒妇人心,此妇心肠之毒,首推武林第一人。 高恨天及张仇石想起杀死对手时的情景,果然觉得有点奇怪。石中玉临死之际为何会与自己促膝谈心?白乐天死前见到自己的脸孔为何会惊问自己到底是谁? 难道这是父子间的一种感应? 高恨天及张仇石两人几乎同时蹿起,向花弄影扑出:“妖妇,还我父命来!” 管一见连忙张开双臂拦住他俩:“让老夫来对付她,否则岂非要被她耻笑?”其实他是怕他俩难敌花弄影。 花弄影咯咯笑道:“你两人是老娘亲手调教出来的,怎好兵戎相见?”说罢手臂一挥,射出一团钢针,直向高恨天及张仇石飞去。 管一见喝道:“妖妇好毒。”双掌运劲打横一击,击下一部分钢针,余下的钢针吃他的掌风一震,走势不由一慢,高恨天及张仇石也就堪堪能够避过。 花弄影钢针刚出手,长剑随之向前一刺,戳向管一见双眼。 管一见一低头,蹿前一步,双手如刀直插花弄影胸前。 花弄影扭腰避过,长剑回削其双肩。管一见右掌切其手臂关节,左手一翻拍在其剑脊上。 花弄影手腕一沉,长剑随之下斩小腹,管一见吸腹凸胸,剑尖在他小腹半寸之处掠过。 花弄影正想飙前一步,把管一见伤于剑下,管一见经已一个偏身,接着飞踢一脚,蹬向花弄影心窝。 花弄影突然后退,一退丈余。群豪见她后退,立时把包围圈收小。花弄影冷笑一声,傲然道:“老娘大仇已报,尚有何惧?”衣袖在长剑上一抹,剑刃立即泛起一层青青蓝蓝的色彩。 管一见笑道:“在剑上加毒便能挽回你的败局么?” “老娘早已说过,老娘不怕溅血当场,但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好,老夫便看你到底还有什么压箱本领未曾使出来。”管一见身子突然蹿入她的剑圈中,手足齐施,招招狠辣。 花弄影剑势更盛,绝招尽量展开,只见剑光不见人影。旁人只见两条人影,忽起忽落,忽进忽退,看得眼花缭乱。 两人交锋了三百回合,管一见已摸熟了花弄影的剑路,攻势渐盛,激战中只见他一掌直击花弄影胸前要害,花弄影不避不退,长剑急劈管一见头部。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管一见猝不及意,要闪避经已不及,急切间右掌一横,扫开其手臂,长剑去势随之一缓,管一见立即蹲身避过,同时左掌竖起双指疾点花弄影的胁下。 花弄影身子像树叶般迎风飘起,人在半空,左手突然伸手入怀,管一见心头一惊,以为她又重施故伎,不敢追得太急。 花弄影左手自怀中抽了出来,放在口角,花弄影嘴角耸动,似在服吃食物。 花弄影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这才再度仗剑上前。 管一见喝道:“你在弄什么鬼?” “等下你便知道。”花弄影攻势突然疯狂起来。管一见毫不犹疑,以快打快起来。 过了五十招,花弄影攻势更急,长剑急刺管一见头部。 管一见一低头,飙前半步,贴身厮打,右掌挟劲猛拍过去。 花弄影左掌一沉,“啪”地一声,两掌相触,发出一声爆响。 管一见突然觉得对方掌力之劲大出意料,禁不住连退三步。 花弄影长啸一声,再度迫前,左掌击向管一见,管一见一咬牙,运起九成真力迎上去,“轰”一声,管一见再次被迫退,一退近丈,方能站稳脚,胸膛气血翻腾,几乎按捺不住。心头之震惊不能言喻,抬头一望,只见花弄影双目尽赤,脸上泛起一团红晕。 他心头一动,想起高恨天的情况,知花弄影以药性激发体内的潜力。 说时迟那时快,花弄影的掌剑又至,管一见连忙闪避,花弄影穷追不舍,咯咯笑道:“你害怕了么?” 群豪都是心头大震,不知花弄影功力怎会突然增强。 管一见连闪三次,倏地大喝一声:“老夫跟你拼了!”运劲左掌击向花弄影。 花弄影长笑一声,左掌接着迎前,“啪”一声轻响,声音并没有上两次那么响。管一见右掌一触即收,左掌随即骈指点向花弄影胁下死穴。 花弄影脸色突然一变,嗬嗬大叫一声,长剑急劈,管一见身子一偏,绕着她游斗起来。他绝不强攻,但当花弄影有迹象后退,又立即加紧施为。 过了八十招,花弄影脸色又变,左边红赤如火,右边灰白如纸,剑法突然凌乱起来,身子也如风中花草般乱颤。 管一见脸上紧张之色渐缓,依然绕着花弄影转了起来,只偶然才发出一两招。 再过一盏荼时间,花弄影突然抛下长剑,在地上撕滚起来,两手又向身上及脸上抓起来。 半盏茶后,脸上及身上已满是血痕。 管一见索性退开一边,坐在地上运功调息起来。刚才花弄影那一掌使他内腑受了不小的震荡。 花弄影在地上越滚越快,蓦地自地上跃了起来,“哇”地一声,凌空喷了一口鲜血,接着身子如泄气的皮球坠落地上,脸上七穴不断涌出鲜血。 场上近千人静得几乎落针可闻,这一切变化,使人莫测高深,难以理解。 x       x       x 半晌,管一见才自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花弄影一眼,嘘了一口气,脱下鹿皮手套抛向地上。 夏雷这才迎前问道:“头儿,花弄影怎样突然疯了起来?” 程子务插口答道:“她以强烈激发体力潜力的催发药物,所以连管笑面也抵不住其一掌,后来你头儿掌中挟了一根银针,乘对掌时刺入她体内,她身上更有了一种至热至燥,一种至寒至凉的药物,这种霸道的药物在她体内发作,所以便神智疯狂起来了。” 管一见接口道:“那根银针本是她的独门暗器,是那次我保存下来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后来那根银针又由冷变热,她体力更加抵受不住,所以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了。” 夏雷道:“这叫做自吃其苦。” 管一见扫了场上群豪一眼道:“咱回去吧!程老头麻烦你照料一下汪帮主。” 张仇石及高恨天突然双双跑去花弄影的伏尸之处,管一见向夏雷打了个眼色。夏雷立即趋前,道:“高兄弟及张兄弟,头儿叫你们跟咱一起回去。” 高恨天及张仇石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紧紧握住夏雷的手。 群豪已逐渐散去了,但这件事及花弄影其人却铭刻在各人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淡忘。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