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虎归山》 第一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深秋深夜,寒风呼呼,长街上行人已甚稀疏,只有那烟花之所,仍一片热闹。 扬州的歌院妓寨,名闻大江南北,此地的歌妓不但多,而且美丽,而扬州妓院的气派及豪华,也是最负盛名的。 扬州的烟花场所星罗棋布,有所谓四大名院,每一家的妓女都超过百人,在东大巷的天香院便是其中一座。虽在深夜,但只需在外面,便能感觉到其规模之大以及奢侈豪华。 天香院有座小楼叫莲花楼,楼内住的全是卖唱不卖身的清倌人,这种清倌人不但年纪轻,而且对歌舞必须有一定的造诣,否则客人又如何肯花钱?不过光顾莲花楼的,也往往是些身份比较高,或者文人雅士。由于不陪宿,一般也比其他楼阁早散场。 今夜似乎有点例外,已近三更,其中一座小厅仍然灯火辉煌。两个二十七八岁的锦衣青年,带醉斜在椅背上,正在欣赏四个姑娘的歌舞。 这四个姑娘均出落得如花似玉,令人魂魄为之一夺。须臾,歌舞毕,一个黄衣青年欠欠身,斟了一杯酒,道:“芍药,你唱得实在好,来,少爷敬你一杯!” 芍药的年纪比同伴稍大,身材也比较丰腴,闻言福了一福道:“雕虫小技,实在不敢当,谢公子谬赞!” 黄衣青年不悦地道:“嗯,像你这样的歌艺,也称雕虫小技,这世间上,只怕再没有什么雕龙大技了!” 此话一出,四个姑娘一齐掩嘴而笑,另一个白衣青年道:“谢兄这句成语虽然是自创的,但并无夸张之处,嗯,待本公子也敬你们一杯!” 他伸手要去提酒壶,不料旁边的牡丹先他一步,把锡壶提起,一提,秀眉立皱,道:“原来酒壶已空!” 白衣青年道:“再叫人送一席酒菜上来,咱们好好宴一宴!” 牡丹道:“夜已深了,公子们若不嫌弃贱妾们的舞姿,请改天再来如何?” 白衣青年一怔,脱口道:“岂有赶顾客出门之理?在下几年前也时常出入花街柳巷,从未遇过这种事!” 黄衣青年道:“景昇兄,此乃本城四大名院之规矩,怪不得她们!” 白衣青年祝景昇哈哈一笑:“小弟久居乡曲,竟连这规矩也不知道,真该自罚三大杯!”说毕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如今连半杯也没有,还说自罚三大杯,岂不好笑?” 黄衣青年谢俊是天香院莲花楼的熟客,他是本城盐商谢金城的三子。当时扬州富甲天下,又以盐商为甚,是故举城无人不识谢家父子,也无人不敬畏三分。当下他道:“芍药,景昇兄是我的挚友,是次由常州来探我,情深义重,谢俊自无不尽地主之谊之理,请你叫人再送一壶酒上来,咱们保证喝了这壶酒便告辞!” 芍药瞟了他一眼,道:“既然公子开口,就算妈妈在此,也不敢违命!”说着玉掌轻拍,帐后走出一个神态羞湿腼腆、脸带愁苦疲乏的少女来,芍药道:“小媚,你去取一壶酒来!” 那少女应了一声,转身下楼。谢俊转头见祝景昇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少女的背影,不由笑道:“景昇兄,你不是魂魄被玉人勾走了吧?” 祝景昇脸上一热,讪讪地道:“俊兄见笑了!” 谢俊收起笑容问道:“芍药,这姑娘是谁?可面生得紧!” 旁边的牡丹插腔道:“她才来了三天,妈妈还不要她见客,大概是小翠偷懒,却拉了她过来顶替的!” “原来如此,我看她连眉也画得一边粗、一边细的!”谢俊哈哈大笑,众妓陪他笑了一阵。 牡丹忽然叹息一声,道:“说起来,小媚的身世也真可怜!” 祝景昇道:“何不说来听听?” 牡丹道:“听说小媚自小已许配给同村的一个秀才,秀才家境贫困,却甚有志气,发奋读书。这秀才村中有个富翁,已过花甲,为了安排身后事,便请了个风水先生回来替他找个佳穴。风水先生一看,便找了一块好地,说是龙穴,将来子孙昌盛,可以名扬天下。” 祝景昇叹了一口气,道:“这块地必是秀才家的!”牡丹笑笑说道:“公子果然聪明。富翁后来一查,知道秀才家贫,以为只需多付点钱,便没问题,不料,这秀才人穷志不穷,任富翁把价钱加了八倍,他就是不卖! “富翁一怒之下,便与官府及一个汪洋大盗勾结,把家内的一对前朝花瓶,偷偷放入秀才的衣柜中,最后衙差来看,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被锁上衙门。 “几番毒打之后,秀才抵受不住,只好招认了,官府把他充军至沧州,还未走到一半,棒创发作,便客死异乡了……” 刚说至此,小媚恰好捧酒进来,双眼噙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牡丹只好住口。小媚看了她一眼:“姐姐怎地说起妹妹的伤心事来?” 牡丹讪讪一笑,道:“祝公子刚才见你一面,魂飞魄散,三魂六魄都让你勾走了,人家对你如此多情,开口问及姐姐,难道姐姐好意思拒绝他么?” 祝景昇忙说道:“姑娘勿怪牡丹,是小生之错。来,待小生敬你一杯,作为赔罪!” 小媚脸上一红,羞不可仰,声如蚊蚋道:“请公子恕罪,贱妾不胜酒力……” 谢俊劝道:“哎,小媚,祝兄可是正人君子,人家盛意拳拳,你却一点都不喝,叫他如何下得了台?” 祝景昇忙道:“谢兄不必迫她,既然她不喝,也就算了,是小弟没福气,跟她没关系。” 谢俊哈哈大笑:“景昇兄对她可真有情有义呀!” 小媚双颊红得如同柿子般,正想告退,不料祝景昇忽问:“请问姑娘是何处人氏?” 小媚道:“贱妾原籍泰州。” 谢俊道:“泰州离此不远,不知姑娘仙乡在泰州何处?” 小媚沉吟了一下才道:“小地方,是泰州泰兴白水村。” 祝景昇道:“可否请姑娘再把故事说下去,也许小生能帮你出一口气!” 谢俊道:“祝公子家是常州的大户,家内也有亲戚在朝内当官,这可是你的运气。” 小媚犹疑了一下,拉过一张椅子,行了一礼才坐下,说道:“元桦不幸被屈杀后…” 牡丹插腔道:“元桦便是她那个未婚夫——秀才!” 小媚续道:“那富翁便要霸占那块山地,但元桦在狱中时,已紧嘱我爹去取那张田契!” 谢俊问道:“那富翁既然如斯可恶,当他派人去捉你未婚夫时,为何不顺便把地契抢走?” “两位公子有所不知了,元桦见富翁不怀好意,一早便把它埋在一处地方,富翁四处查不到却也无可奈何。后来元桦在家父去探狱时才悄悄告诉家父!” “原来如此,请姑娘续说。” “当时富翁带人去山地立碑时,家父便取出地契告到官府内去,官府只得下令富翁拆碑,暗中又与富翁设计。最后是那个汪洋大盗到我家,把地契抢走,家父急怒成病……”说至此,小媚已饮泣起来,祝景昇怒道:“这狗官当真可恶可怒,未知后来又如何?” 小媚呜咽地道:“家父死后,那块山地便被霸去了。后来那富翁的小儿见贱妾有几分姿色,便时来借机调戏,都让贱妾严词斥退。 “有一夜,贱妾睡至半夜,忽然被一阵撬门声惊醒,贱妾心知必是那登徒子来了,便偷偷自后门溜掉,去投靠一个老亲戚! “那老亲戚认为贱妾留在家内,终非善策,便带贱妾来扬州,希望能投靠另一个亲戚。不料那亲戚已搬到别处,而贱妾及那老亲戚的盘川又已用罄,所以……所以便……” 祝景昇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的身世当真令人掬下一把同情之泪!” 苟药笑道:“祝公子既然同情小媚,何不替她赎身,买回去当个小妾?” 小媚听了连脖子也红了,忙不迭告辞下楼。 祝景昇坦白道:“不瞒诸位姑娘,小生对她的确是一见钟情,真的有意要替她赎身,只怕她不同意!” 牡丹道:“公子风雅俊逸,也不知有多少姑娘家……” 芍药“咭”的一声笑了出来:“牡丹妹子好像在吃醋了!” 谢俊道:“景昇兄,刚才你可是认真的?难道不怕嫂夫人吃醋?” 祝景昇神色一黯,喟然道:“拙荆薄命,去岁不幸染病,已弃小弟而去了!” 谢俊“啊”了一声:“吾兄不说,小弟还不知道,吾兄为何不说!” 祝景昇道:“小弟就是心情不好,才来找吾弟解解闷,你不问,小弟又怎会提及?” 谢俊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兄找个填房极是应该!” 芍药小嘴一撇,道:“小媚真是好福气。” 牡丹笑道:“姐姐何尝不吃醋?” 芍药伸出粉拳去擂她,两人立即闹作一堆。 祝录昇道:“请两位姐姐替小生向小媚姑娘探探口风,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如今先告辞,明日再来讨消息!” 牡丹道:“请公子放心,此事包在贱妾身上。” x       x       x 次日黄昏,谢俊又带祝景昇到天香院的莲花楼了。陪酒的依然是那几个姑娘,谢俊见到牡丹便笑道:“俏红娘,情况如何?” 牡丹道:“皇帝未急,太监反倒急了,请公子坐下,先喝杯酒再慢慢说!” 谢俊哈哈一笑,道:“听你的语气,便知道你这红娘是做成了!” 芍药一边斟酒,一边道:“像祝公子这种人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哪有不成之理?” 谢俊道:“不如待我求他,把你也娶回去,做个小的如何?” 芍药粉脸一红,“呸”了一声,道:“我才没小媚的福气,也不如她的美貌,否则你早已向我先下手了!” 祝景昇大笑。谢俊道:“不是少爷铁石心肠,无奈家内的河东狮太过厉害。” 牡丹掩嘴笑道:“谢三公子之风流,全城闻名,贱妾就不信你会怕老婆!” 祝景昇忙道:“请姐姐说正经话儿,小媚姑娘当真答应了?” “说答应也可以,说未答应也可以!” “此话怎说?教小生好生难明!” “小媚妹妹有两个条件,她不要你有钱,但要你循规蹈矩;二来,不许在外面拈花惹草!”牡丹道,“你肯答应她的条件,她才答应你!” 谢俊“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现在答应了,成亲之后违反,她又能怎样?” 芍药道:“枉公子风流多情,还听不出这其中的玄妙!” 祝景昇道:“这里面有什么文章?” 句药道:“女儿家自然害羞,你既问她的意思,她若一口应允,岂不让人说恨嫁?也让祝公子看轻了,提出两个不痛不痒的条件出来,多少也挽回一点面子!” 谢俊拍掌叫妙,仰头把酒喝干。 祝景昇却喜得合不拢嘴,道:“多谢姐姐费心!”说着自袖内取出一对金钗,一人送了一枚。 芍药和牡丹谦让了一阵,便喜孜孜地收下,牡丹道:“现在还没过妈妈这一关,不过若谢公子肯为祝公子出头,料没大问题。” 谢俊道:“能玉成朋友好事,谢三岂有不出头之理?烦哪位姐姐,去请妈妈过来一下!” 鸨母来后,果然看在谢俊分上,只将小媚的买价多加了一百两白银,另外她还答应送了一点嫁妆与小媚,双方说定,本月廿五日抬花轿来迎娶。 条件讲妥,牡丹便把小媚请了出来。小媚见祝景昇一表斯文,谈吐温雅,芳心早动。刚落风尘便能遇上这样的郎君,深感三生有幸,虽说是做继室,但家内既没有大婆,也就是少奶奶的身份,再说自己出身在低微,还敢奢望什么?当下小媚出来之后,众姐妹向她取笑一番,谢俊忙道:“做人该知情识趣,咱们让他俩有情人悄悄说几句吧!” 众女嘻嘻哈哈走去边房,牡丹临走时还把门关上。只听祝景昇道:“妹子,这几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将来愚兄必有补偿!” 小媚道:“只怕你有嘴无心!” 牡丹心头一酸,缅怀自己的身世,忖道:“小媚真是前生修来之福,只几天便找到一个如此多情体贴的如意郎君!我今日替人做红娘,只不知将来……” 正在感慨,忽被谢俊一把搂开:“小妮子偷听人家的情话,该打!” 牡丹收起心事,把听来的那两句话说了一遍,谢俊道:“景昇兄秉性温柔,又兼文武双全,小媚能嫁给他,真是天大的福气!” 芍药道:“可惜贱妾们都没福气!” 谢俊笑道:“你们有多大,就怕嫁不出去啦?好吧,下次少爷替你们物色几个好郎君,包你们满意!” 众女粉脸通红,齐声啐了起来,房门忽在此时打开,祝景昇探头进来,道:“谢兄,事情已办妥,咱们走吧!” 牡丹撒娇道:“哎呀,原来祝公子未曾成亲就怕老婆了,一定是小媚赶你走的!哼,看我这个红娘,放不放过她!” 祝景昇道:“不是不是,姐姐千万勿错怪她!” 芍药道:“好歹要你摆桌谢媒酒,否则不放你走!” 谢俊也道:“景昇兄,这顿谢媒酒,确是省不了的!” 祝景昇道:“谢媒酒自然要请,小弟本是打算明天再来……” 谢俊哈哈笑道:“就今夜如何?以后你可要为婚事而忙哩!” 祝景昇只得答应,不过这夜二更左右,酒席便散了。祝景昇到扬州都是住在谢俊家内的客房,到了前落大厅,只见坐了不少家仆模样的人,料都是那些王孙公子带来的。 谢家的两个家丁见公子出来,忙去点灯带马。祝景昇和谢俊上了马,家丁在前提灯照路,祝景昇见那两个家仆步子十分稳健,便道:“两位都有一身武功,要你们提灯,实在委屈了你们!” 那两个家丁忙道:“公子言重了,能替公子们效劳,实是小的们的荣幸!” 谢俊道:“景昇兄果然好眼力,这两位本在京师当镖师,后来才让家父聘请来当护院,身手俐落。去岁有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要在半路翦径,让他们三拳两脚便打倒了!” 一个家丁问道:“敢情祝公子也是练家子!” 祝景昇道:“练家子称不上,在下只跟两个拳师学过两三年拳脚,用意只在防身健体,不能与两位相比!” 那两个家丁连声公子太谦,不过见他长得弱不禁风似的,也就信了几分。 谢俊忽然想起一事来:“景昇兄,假设令尊得悉你娶了个……他不反对么?” 祝景昇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是个问题,刚才小弟乐晕了头,竟没想到这一点,请吾兄好好替我想个办法!” 谢俊抓抓头道:“现在距吉期只有十多天,时间匆促……” 祝景昇道:“延迟几天也没关系!” “是否要先告诉令尊?” 祝景昇道:“小弟打算明天回家一行,就只怕不知如何向家父开口!”一顿忽道:“有一个办法,只不知吾兄及伯伯是否肯玉成?” 谢俊道:“你我情如兄弟,有话请说,只要办得到的,谢某自无推卸之理!” “这办法须得令尊同意!咱们偷偷把小媚赎了出来,然后请令尊收她为义女,如此家父那里便好交代了,到时花轿是抬到你家,家父如何知道?只需吩咐下人们不露一点风声,就算将来知道,也只能认了!” 谢俊哈哈大笑道:“如此小弟可得先请示过家父才可!不过那鸨母势利得很,若不把银子交割清楚,她哪里肯放人?” 祝景昇忧心地道:“这个自然,只是是次小弟出来,并无多带银子金叶,待小弟回家将钱带出来,又怕家父怀疑!” 谢俊沉吟了一下,道:“那鸨母只要一百五十两白银,你又已付了二十两订金,剩下的一百三十两,不是大数目,这事也不用问家父了,明日小弟先借你,把小媚赎出来吧!” 祝景昇大喜,道:“吾兄高情隆意,着实令人感动,小弟来迎娶她时,必如数偿还!” 谢俊哈哈笑道:“你不偿还也没关系,若过期不来,小弟只好鹊巢鸠占了!” 祝景昇正容地道:“小弟绝对如期来迎娶,请吾兄在伯父面前美言几句!” 谢俊笑道:“小弟与你说笑罢了!你若逾期,小弟便当她妹妹,把她养在家内等你!” 说着,已至谢家大门,家丁拍开了门,牵马入内,因夜已深,也不再惊动家人,便各自回房安歇了。 x       x       x 次日早上,谢俊到他父亲书房内请安,谢金城正在品茶,见状讶然问:“小畜生,今日怎地如此有孝心,一早来请安,九成是银子已经花光了,又要来伸手吧!” 谢俊道:“爹今次怪错孩儿了,孩儿其实有件事要来请示您老人家的!”说罢便把祝景昇与小媚的事仔细转述了一次。 谢金城听后双眉一皱,说道:“要为父认一个烟花女子做义女,简直荒谬!叫为父这张脸如何摆放?” 谢俊道:“义女的事,只是骗骗祝伯伯而已,外头有谁知道?” “那女子一入我家门,外面便会闲言闲语!” 谢俊轻声道:“爹,祝景昇的表哥在京当官,他家也是常州的大户,咱们今日帮他一下,将来未尝没有好处!” 谢金城目光一亮,此人表面是绸布庄的大老板,实际上其钱帛都是由贩卖私盐处得来的,他素来结交官府,又养了一批武艺高强的义士,加上行动谨慎,是故一直风平浪静。可是他所结交的官员,都是地方父母官,万一有事闹到朝廷去时,若有个内应先透露风声,可是件要紧的事,当下便有点心动。 谢俊见父亲脸色稍霁,知道事有转机,忙再劝道:“爹,这可是个良机,有了这层关系,将来他表哥跟咱还不是一家人?何况咱们还可在半夜把小媚那丫头抬进家里!” 谢金城道:“这个丫头在天香院多久啦?” “才有四五天而已,尚未接客,鸨母还派人在教她画眉弹唱,外人极少知道,甚至天香院内的人,孩儿也有信心叫她们闭嘴!” “她以前是什么人家的女儿?” 谢俊又把打探来的说了。谢金城沉吟了一下道:“如此甚好,你今夜便去她把抬回家,过两天为父正式收她做义女!” 谢俊一怔,说道:“爹为何改变了主意?” “傻子,既然有利可图,为何不多下本钱?生意道上,本钱下得越多,利钱也就越多,你明白吗?”谢金城干笑一阵道,“为父不但要收她为义女,而且还要广发请帖,弄得风风光光,不叫亲家生疑!” 谢俊笑道:“爹爹真是桂姜,越老越辣!” 谢金城笑骂道:“小畜生,你别拍为父的马屁,别给我太过招摇!滚出去吧,替为父多说几句好话!” “这个孩儿懂得!” 祝景昇得悉谢金城肯收小媚为义女后,大喜过望,连声感谢,谢俊乘机替父亲吹了一番,祝景昇连连点头,道:“伯父的确热诚感人,小弟没齿难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家父说他膝下几个女儿都已出嫁,正想收几个义女,承欢膝下,如今只是因利乘便罢了!” 到了晚上,谢俊带了银子,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顶小轿陪祝景昇到天香院。 鸨母见有银子进袋,哪有不欢迎之理?临行时,谢俊放下一锭银子,赏给鸨母,吩咐她不得把风声泄露出去! 鸨母慑于谢家的势力,没口答应,还亲自送出大门。 过了两天,谢金城果然发帖宴请亲友,说收谢若兰和谢若梅为义女,谢若兰便是小媚,谢若梅却是一个陪衬的小丫环,用意是免得祝景昇生疑他谢家另有目的。 祝景昇见一切顺利,哪还顾得了这许多,只乐得一张嘴合不拢来。 谢金城收契的仪式十分隆重,到贺的全是扬州城的富贵中人,筵开二十桌。谢金城还送了不少金饰与义女,作见面礼。 这一夜,举府上欢腾,直至深夜,筵会才散去。 次日,祝景昇讨了生辰八字,便乘骑南下。 九月廿五日的吉期,自然来不及迎娶,因此临行时,祝景昇向谢家订明,十月初五日前必有聘礼送到谢家。 谢金城一口应允,便开始为义女筹办嫁妆等物。谢家把谢若兰当作亲女儿般出嫁,举府忙碌,一些下人虽然有点奇怪,但自忖老爷是扬州城的巨富,多花些钱也不在乎,便也没有多谈论。 可是祝景昇回家后托人捎信来的日期,却是十月初七日,并订明婚期已择在十月十八日,届时新郎祝景昇将亲自迎接。 相差几天,对谢家来说,自无问题,一切准备工夫在十月上旬已备好。过订日期是十月十日。媒人及亲家总管一早便把礼金聘礼送至,自有一番热闹,单等十月十八日的佳期。 x       x       x 良辰是十月十八日的巳时,这天谢家一早便已经忙碌热闹起来,谢俊还特地派人前去城郊迎接花轿。 辰时未过,新娘便已梳好妆,换上吉服,媒婆在旁边打点一切。 巳时已交,还不见花轿前来迎娶,谢俊大急,忙派人去城郊探望。不久那人回来,报称不见踪影,并已吩咐迎接花轿的人移前。 谢俊眉头一皱,转头问老父:“爹,你看景昇是否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呢?” 谢金城微一沉吟,随即笑道:“已时还未过,你急什么?由常州来此,数百里遥,路上难保没有什么阻滞!” 谢家那几位出嫁了的女儿此次也返回娘家,见父兄视一个风尘女子如拾到宝贝般,心中已甚不快,此际见花轿未至,便冷言冷语起来:“爹,那姓祝的若是言而无信,爹这次岂非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另一个却道:“姓祝的本来是个有信有义的好郎君,无奈娶到一颗霉星,一切自然变了!” 谢金城回头斥道:“你们几个丫头给我滚进内堂,再失为父的礼仪面子,以后便不要踏入家门一步!现在时辰未过,你们便胡说八道,让人听见成何体统?” 可是,巳时又在难熬之中逝去,连一向镇定的谢金城,也忍不住派人去打探消息。但一批批报讯的家丁,先后回报,城郊十里之内,仍不见祝家的花轿。 谢家的亲戚对谢金城都有点顾忌,但此刻也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窘得谢金城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午时也过了,花轿仍不见踪影。虽已是初冬的天气,谢家父子却都满头大汗,女儿未送出去,宴会难开,但一干亲戚一早下床忙东忙西,都已饥饿不堪,谢金城只得吩咐入后堂先进点心。 打发了亲友,谢金城怒瞪了谢俊一眼,谢俊把头低下。谢家大公子谢英道:“爹,孩儿看这件事,似有一点蹊跷!” 谢金城冷哼一声道:“若有什么长短,叫为父如何下得了台?”又瞪了谢俊一眼,骂道:“都是你这小畜生出的馊主意!” 谢俊道:“爹,孩儿带人亲自前去看看!” 谢金城轻哼一声,转身进内室,一个媒婆正好出来,问道:“老爷,新娘子问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金城怒道:“新郎不来迎娶她,关老夫什么事?快走快走别来烦我!” 谢俊带了三个随从,骑马离庄,谢金城也到内堂与妻小吃饭。 吃了饭,谢金城索性回房小寐。过了一阵,忽被拍门声惊醒,原来拍门的是他妻子尤氏。 “老爷,花轿未至不特已,连俊儿也未回来,亏你还睡得着觉!” 谢金城骂道:“这次让这小畜生害苦了我,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申时了!” 谢金城吃了一惊,道:“叫人把亲友遣走吧,就说祝家来书,把吉期推后,日后再补请!” 尤氏老大不情愿地道:“贱妾叫英儿去办吧。” “随便谁去都行,叫人送壶酒来!” 谢家的亲友纷纷回家,而谢金城也已把一壶酒喝干,一切仍没消息。此刻他早已不担心祝景昇的花轿,只担心儿子,不知为何去了几个时辰,还未回来,忙把大儿子叫来。 “爹,亲友们都回家去了!” “你三弟怎么还未回来?” 谢英答道:“也许三弟去常州探讨消息!” “就算要去常州,也该先派下人回家说一声!这小畜生越来越不成话了!你平日可得多管教他一下!” 谢英连声应是,出了书房,走到新娘子房外敲门,媒婆开门,道:“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谢英道:“吩咐小姐卸妆吧,今日花轿赶到,也不出门了!” 他刚一回身,只见一个家丁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报道:“大公子,小的刚才看见祝公子去城内买轿子!” 谢英一怔,脱口道:“真的?” “真的!小的还去问他,他说一言难尽,等下到府上才详细禀告,便叫小的先回来通知!” 谢英忙道:“叫门口的人准备一下!”一阵风般冲入内堂,也不敲门,便推开书房的门儿,叫道:“爹,来了!” 谢金城放下酒杯,喝道:“没头没脑的,到底是谁来了?你三弟?” “三弟还未回来,来的是祝家公子!”谢英喘了一口气,把下人看见祝景昇的事说了一遍,“爹,让不让花轿出门?” 谢金城忙披衣下床,道:“他若要今日过门,便让她出门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父子走出大厅。不久,只见祝景昇带着一顶四人花轿来了,衣服虽然整齐,但鬓发凌乱,令人有狼狈之感,而且也没媒婆婢女。 谢家下人忙把新姑爷接了进去。祝景昇见岳父脸色甚是难看,连忙跪下,道:“启禀大人,小婿因路上遇到一件意外,所以来迟了,请岳父原谅!” 谢英道:“景昇弟,不是愚兄数说你,即使路上有什么阻拦,也不该迟了几个时辰!如今吉辰已过,亲友都已散了,叫咱家如何下台?” 谢金城内心恚怒,脸上却硬挤出一点笑意,道:“贤婿是个谨慎之人,迟到必有其原因!” “正是!”祝景昇道,“小婿今晨已至城南外十数里,心想时辰还早,便吩咐轿夫们稍事休息一下。不料却来了一伙凶人,拔刀相向,杀了几个轿夫,把钱财抢去。小婿幸而学过几年拳脚,跑得快,才免于难!” 谢家父子齐是一怔,问道:“那些凶人长得什么模样?一共有多少个人?”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都是蒙着黑布。”祝景昇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后来小婿返回现场,找到一个未死的媒婆,便带她绕路,自西城门进来,先到官府报案。幸得府台大人明鉴,先放了小婿出来迎亲,如今媒婆尚在衙门内,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派人到衙门一问!” “原来如此!老夫岂有不信之理!嗯,你说你由西城门进来?” “是的,大人!” “可曾见到俊儿?” “俊兄去找小婿么?”祝景昇脸色一动,道,“小婿不曾见到他!” 话音刚落,几个派出城打探消息的家丁都回来报说城南十五里处的一丛树林,发现几具尸体,官府正在调查,听说死者是轿夫。 谢金城挥手道:“没你们的事,退下吧!”顿了顿,想起一事:“你们三公子呢?” “启禀老爷,三公子出城向南面去,还不见他回来!”谢金城一惊,忙道:“快派人去找他回来,告诉他姑爷花轿已至!” 早有下人送上热茶与祝景昇。谢金城问道:“贤婿,如今吉期已过,你打算如何?” “假如大人不反对的话,小婿希望现在便把若兰妹子迎回家去,免得去迟了,家父会挂怀!” 谢金城道:“老夫素来百无禁忌,贤婿爱在何时迎娶都没问题,反正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多谢大人体贴!” 谢金城忙道:“请夫人出堂,吩咐媒婆准备送新娘子上轿!”一顿又道:“贤婿带来的人,既然已不能来,老夫便叫媒婆及一个丫环陪若兰去吧,将来若用不着时,再把她们送回来。” 祝景昇又谢了一回,大门外“噼噼啪啪”地燃起鞭炮,气氛又再活跃起来。 不久,尤氏便带着几个女儿出来了。祝景昇忙上前拜见岳母大人,又简单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尤氏吃了一惊,忙道:“老爷,俊儿还未回来,可得派人去查一查!” 谢金城道:“为夫早已派人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跑来,一张脸雪一般白,气喘喘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谢金城喝道:“叫你去请小姐,你在干什么!” 那丫头喘了口气,才结结巴巴地道:“不好啦……小姐不见啦……媒婆……媒婆……” 谢金城猛吃一惊,急问道:“媒婆怎样啦?” “媒婆让人杀死了,房内全都是血……奴婢……”丫头哭了起来。 厅上的人齐都“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祝景昇叫道:“大人,快去看看!” 谢金城不愧是个盐枭,很快便镇定下来,跨着大步走入内堂,祝景昇和谢英也急忙跟着进去。 谢若兰(小媚)的寝室房门洞开,谢金城走前一看,但见两个媒婆被人一刀斩为两截,尸体散在房内,五脏及鲜血染满一地。房内的窗子打开着,一阵晚风吹来,带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只听祝景昇大叫一声,昏倒地上。 祝景昇刚晕倒,谢英立即把他扶起来,祝景昇叫道:“兰妹,你死得好惨!” 谢金城叫道:“别乱叫,你若兰还未死!”^ “还未死?” “若死,为何不见尸体于此?” 祝景昇精神一振,走入房中,见地上有一方丝帕,连忙拾了起来。谢金城转头道:“英儿!快派人去庄内搜查一下!” 谢金城早年在刀枪中讨活,身手灵俐,几个箭步冲前,已穿窗射出,祝景昇也跟着飞身出去。窗外是条石板甬道,甬道两旁种了不少花树,再过去便是西厢,石板上既无血迹,花草也无损折的痕迹。 祝景昇忽然冷笑一声,道:“大人,俊兄的确是去找小婿?” 谢金城转头望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真!” 祝景昇嘴角噙笑,谢金城暗哼一声,心中道:“若不是你家内有人在朝内做官,今日老夫便要给你好看!”嘴上却道:“贤婿,刚才你在房中拾到什么?” “是一方丝帕!” “可否让老夫看看!” “这是若兰之物……” 谢金城脸色一沉,道:“不错,也即是老夫义女之物,你莫忘记,小女尚未过门!” 祝景昇没奈何,只得把丝帕取了出来。谢金城接过来,把其展开,只见丝帕左下方绣着一座小楼,小楼之上有两个圆圈,圆圈之中有线穿过,正中尚绣着四个字:合为一朋。 谢金城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祝景昇道:“小婿怎知?” 谢金城立即把刚才报讯的丫头找来:“迎喜,你可曾见小姐有此丝帕?” 丫头迎喜看了几眼,道:“奴婢不曾见过小姐用过此帕!” 谢金城道:“那么这丝帕是谁的?” 祝景昇说道:“请大人把丝帕交给小婿!” 谢金城刚把丝帕交给祝景昇,便见几个护院快步走来,道:“启禀老爷,四处搜过,都不见有陌生人!” 谢金城道:“再找再找!” 祝景昇冷笑一声道:“不用找了!” 谢金城一怔,转头问道:“贤婿有何高见?” “大人心头明白,何必明知故问?” 谢金城脸色一沉,但仍沉住气:“老夫就是不知,所以才问你,贤婿若是知道,何不明言?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客气!” 祝景昇说道:“大人府上婢仆如云,外人如何能潜入内宅掳人?除非那是一头鸟。”. 谢金城脸色一变:“贤婿认为这是家贼所为?” “原来大人也有此见!” 谢金城冷哼一声:“若兰已是老夫女儿,谁有这狗胆?贤婿不要乱猜!” “谁有这胆子的,数也可数出来!” 谢金城再也忍不住,沉声喝道:“你到底怀疑谁,有种的便说出来!” 祝景昇说道:“俊三哥早已有话在先,假如小婿过期来迎娶,他便要鹊巢鸠占了!” “放肆!俊儿会跟你抢一个烟花女子么?”谢金城心头大怒,拂袖欲行。 祝景昇大声道:“大人请自尊一点,若兰如今已是你女儿!” “不错!但这可是应你之求的!俊儿一切为你着想,你却反而怀疑他,老夫问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哼!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他是不是鹊巢鸠占!” 谢金城戟指道:“祝景昇,今日若不是念在俊儿跟你一场结交,老夫便叫人把你赶掉!” “你要赶我,还不容易?但姓祝的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老夫自小也不知吃了多少次恫吓,也不在乎多你一次!若兰是老夫用银子买回来的,而且你又逾时来迎娶。老夫改变主意,不让她嫁与你,你又能奈我何?” 祝景昇冷笑一声:“大人要把女儿配给儿子么?” 谢金城大怒:“就算是又如何?迎春,叫夫人把聘礼退回给祝家!” 祝景昇道:“你儿子若娶你女儿,便是禽兽,这聘礼你要退,我不收!咱们走着瞧!”说着双脚一顿,身子倏地望围墙飞去! 谢金城喝道:“快截住他!” 那几个护院身手都极高,几个起落,已把祝景昇围住。谢金城道:“姓祝的,老夫未曾被人如此奚落过,你乖乖的便把聘礼带回去,老夫便不再与你计较!” “假如在下坚持不许呢?” 谢金城背负双手,淡淡地道:“给这小子尝尝厉害,待他答应之后,再带他到大厅!”说罢转身走向大厅。 那几个护院有的退后几步,把祝景昇的退路截住,有的仍把他围住。祝景昇说道:“诸位要以多胜少么?祝某也不怕你们!” 一个五短身材的护院道:“车老大,你们退下,让我对付他!” 那些护院退后几步。车老大道:“老任,你可得小心一点!” 老任道:“兄弟自然知道轻重!”说毕转头道:“小子动手吧,否则再无机会了!” 祝景昇大喝一声,一招“黑虎偷心”笔直击出!老任冷笑一声:“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须知这一招走中宫进洪门,第一招用此,颇含有轻视之意。 老任双脚一错,左掌护胸,右掌急切祝景昇的手臂。祝景昇左臂把其格开,右拳一变,化为“金龙探爪”,手腕一沉,五指抓向对方腰腹! 老任咦了一声,左臂一翻,把对方手臂格开,同时左脚一扫,使了一招“老树盘根”! 祝景昇一跃而起,老任武功虽不十分高超,但一生经历过不少阵仗,临场经验极是丰富,祝景昇身子刚跃起,右掌一扬,已击在其小腹上。 祝景昇半空没处着力,一跤摔倒,老任也不追击,道:“请新姑爷跟咱到大厅领聘礼吧!” “少爷跟你们拼了!”祝景昇忽然自地上扑了上来,一头撞向老任的小腹! 这一着大反武学规范,老任意不及此,被撞个正着,但觉小腹一阵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在盛怒之下,再也顾不得轻重,左膝一抬,膝头撞在祝景昇的胸膛上,只听“蓬”的一声,祝景昇连退数步。 车老大道:“祝公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忖今日能跑得掉么?” “少爷不管这许多,你们有种的便把我打死吧!”想不到这人竟有着一股牛脾气,脚跟站稳之后,又再扑了上去。 这次老任十分小心,他连避三拳,才突然出手,右掌握住祝景昇的手腕,拧腰使劲,把对方的手臂扭至背后,同时再把其左臂牢牢抓住。 众护院见已把他制服,便护着他走向大厅。 厅上的那些红幔喜帐,早已拆了下来,祝家的聘礼也已堆在阶上。 谢金城道:“姓祝的,自此之后,你我两家恩怨全消,你给老夫滚吧!” 祝景昇嘶声道:“除非少爷死了,否则只要有一口气在,必报今日之仇!” 谢金城叱道:“欢迎,你有胆的尽管来报仇,不过,你今日不把聘礼收回去可不行了!” 祝景昇挺胸而立,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叫你的宝贝儿子小心一点!” 谢金城道:“放开他!” 老任把祝景昇放开。祝景昇把聘礼搬上花轿,吩咐轿夫起程。 尤氏道:“老爷,这件事……” 谢金城喝道:“住口!这件事今后绝口不提,还有,你们都得小心一点,严防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来报仇。车老大,你带人跟着那小子,看他去哪里?” “是!”车老大应了一声,带了几个护院追了出去。 谢金城又道:“找人去通知官府,咱们开饭吧。” x       x       x 初冬天色早晚,此刻已是一片苍茫,晚风清劲,日间热闹的谢家,在暮色中忽然透出几许煞气。 不久,车老大便回来了:“启禀老爷,那小子已出了南城门了,一路上并没有阻拦!” “嗯,你们也去吃饭吧!” 尤氏道:“老爷,俊儿去了这许久还未回来,不知会否……” 谢金城身子一震,目光闪过一丝杀机,忙道:“车老大,老任,你俩吃了晚饭,立即各自带人出城找少爷,找到常州也要把少爷找着!每人带两匹快马,路上不得阻搁!最怕三少爷不知道这小子误会已深,猝不及防,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些护院唯唯诺诺,都忙去准备了。 这一夜,谢俊没有回家,但谢家也在平安中度过。 次日辰时,车老大便带着两个护院回来了,刚巧碰到谢英,忙道:“大公子,咱们发现三公子的尸体……” 谢英大吃一惊,急问道:“什么?尸体在哪里?” “在城南三十里处,老任已去报官了!请公子问老爷,咱们是否杀去常州,拿祝景昇的首级回来拜祭?” 谢英道:“你等等,待我请示爹!” 谢金城听了消息之后,咬牙道:“姓祝的,老夫今生跟你们没完没了,不杀你一家,如何能泄老夫之恨。英儿,吩咐他们全在大厅上集合听令!” 谢英欲言又止,双脚久久都不移动。谢金城喝道:“为父的话你听见没有?” 谢英鼓起勇气道:“爹,杀祝家易如吹灰,但祝景昇的表哥是朝廷命官,万一他知道是咱们下手的,可有点不便!” 谢金城脸色一变,霍地坐了下来,咬牙道:“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谢英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好一点,若要下手也得找人,以防万一!” “不错!你先叫车老大进来!” 谢英出去一忽,带着车老大进来。谢金城问道:“车老大,你在江湖上可有认识到什么知心的朋友?” 车老大微微一怔,道:“朋友自然有几个,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老夫要你买凶把祝景昇杀掉!” “这还不容易!这事由小的去办!” “只怕你露出身份,会连累老夫!” 车老大笑道:“那小子身手稀松平常,连老任也可轻易制住他,何况小的?不是小的吹牛,要杀他,比杀一头鸡还容易,老爷若还有所担心的,小的行事之前,便先用布蒙了面再下手吧!” 谢金城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一定要做得干净,你多带两个同伴去吧,路上分开行走,不可引人注意,须知那小子有个表哥在朝廷做官!” 车老大唯唯诺诺,弯腰行礼退出。 x       x       x 车老大带着两个助手,一个叫冯冲,一个叫夏过山。他们三个本是江南的巨盗,后来因犯了一件大案,风声甚紧,便投到谢金城麾下。 谢金城很懂得驾驭手下,知道要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卖命,须得恩威并重,是故每次发了财都能拿出一笔分赏与手下。因此扬州有许多盐枭到头来,因手下心生异志而没落,他却固如金汤,而且近年来,摇身一变已做起正当生意来,但往日那批死士仍甘为其驱策,他们甚至也在扬州城附近做起买卖来,更造成一股声势。 车老大、冯冲和夏过山三人各带两匹快马上道,出了城门,轮番换骑,速度极快。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到,会在长江渡头便追上祝景昇。 由扬州到江边不过五十里路,祝景昇是在咋日临黑时分起程的,绝不可能至今仍未过江,除非他昨夜不赶路。 车老大向两个手下打了个眼色,三人把马放在树林内,蒙上黑布,跳了出去。在车老大心中,只觉得祝景昇命中注定今日该绝,否则岂会如此阴差阳错,在渡口上等死? 他两个手下更认为这是莫大的运气,起码免了不少奔波之苦,不必渡江远征。 渡船仍未至,祝景昇似乎还不知道死神已至,仍坐在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呜咽的江水。 车老大向两个手下打了个眼色。冯冲抽出鬼头刀,悄悄走前,猛地一刀望祝景昇头顶上斩下! 就在此刻,祝景昇好像背后长了一对眼睛似的,身子忽然向左一侧,臀部离开石头,随即跌坐地上! “当!”冯冲的鬼头刀斩在石头上,溅起一蓬火星子,刀锋也砍卷了,震得他手臂发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祝景昇头也不回,右掌在石头上一拍,那块石头应声飞起,砸向冯冲的双脚!冯冲来不及再发第二刀,忙不迭向后退却。 祝景昇懒懒地站了起来,还好整以暇地整整衣冠。冯冲大喝一声,鬼头刀一挥,横劈祝景昇的腰腹! 祝景昇奔前两步,让开刀子才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谢家要杀人灭口么?可惜此处已非扬州城!” 车老大已看出有点蹊跷,抽出九节鞭,奔向前道:“咱们不知你在说什么?乖乖地把过路钱放下来!” 祝景昇哈哈大笑道:“你们是要命的,不是要钱的吧!谢金城的手下几时变成翦径的小贼?嘿嘿,这也难怪,你们以前根本就是强盗嘛!" 旁边的渡客听见强盗两个字,都“哄”的一声散掉了。 车老大明知身份难以再隐瞒,但顾及主子的处境,乃大声道:“这小子一定是给击昏了头,胡说八道的!你奶奶的,你不给钱,便留下命来吧!”手腕一抖,九节鞭如毒蛇出洞般,望祝景昇的脖子缠去! 冯冲及夏过山见头子出手,不待吩咐,也各自拔刀扑前。在他们三人的心目中,祝景昇只不过是头垂死的小羊罢了,虽然他刚才能巧妙地躲过冯冲的袭击,但只觉是他一时碰巧而已! 岂知祝景昇以一敌三,全然不惧,“呛啷”一声,抽出佩剑来,双脚一错,闪开车老大的九节鞭,长剑格开夏过山的雁翎刀,右掌一翻,拍去冯冲鬼头刀的刀脊上,三人的攻击,全都落了空! 车老大猛吸一口气,道:“相好的,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今日便领教一下祝公子的剑法!” 他一句话未曾说毕,九节鞭已连攻三招;冯冲的刀法更快,一口气已劈了四刀。夏过山谋定而动,待祝景昇闪开九节鞭,长剑又去抵挡冯冲的鬼头刀时,雁翎刀才斩向其后背! 这三人当年既然能在黑道上混饭吃,武功自非泛泛,这下合击,更是他们久经熟习的,自是威力极大! 好个祝景昇,只听他长啸一声,身子突然拔空跃起!雁翎刀刚好在他脚底三寸之处劈过! 车老大见机不可失,手腕一抖,九节鞭如长蛇般,在半空一舞,急缠祝景昇腰际! 祝景昇左脚尖在右脚面上一点,身子再度蹿升半丈,忽地一折腰,俯身下来,左手一抄,五指已抓住九节鞭! 车老大劲沉于臂,坐马沉腰一挥,祝景昇跃落地上,但左手仍紧紧抓住九节鞭梢! 夏过山欺前几步,雁翎刀横劈而至,而冯冲也自远处赶来! 千钧一发之际,祝景昇正想松手,而车老大忽然用力一扯,祝景昇借势飞前,恰好避过夏过山那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冯冲亦已冲至,祝景昇去势不止,忽然飞起一脚,蹬向冯冲的小腹! 由于车老大不断拉扯,是故祝景昇的走势极快,两下里一凑,冯冲的刀尚未劈至,已让祝景昇踢飞! 直到此时,祝景昇才突然把手一松,车老大猝不及防,“噔噔噔”连退数步! 祝景昇如离弦之矢,仗剑向其飞去!这一着,势如长虹贯日,饶是车老大历过无数风险,也禁不住惊呼出口! “飕!”一眨眼,祝景昇长剑已经刺至!幸而车老大反应极快,一屁股坐落地上,堪堪避过那一剑! 祝景昇冷笑一声,手腕一沉,正想变招,化刺为斩,但车老大比他更快一步,一招“叶底摘桃”,掏向祝景昇下阴。 祝景昇不及伤敌,只得蹬腿向后一退,车老大也是趁机滚开,同时挥动九节鞭,向对方的足踝缠去! 祝景昇轻跳四尺,背后风声一响,夏过山的雁翎刀又再劈至。他听声辨位,反手一剑撩出! “当!”刀剑相碰,夏过山略退一步,祝景昇也飞落地上,冷冷地道:“你以为少爷是绣花枕头么?昨日因身在虎穴之内,不得不隐藏实力而已!” 车老大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弹跃起来,大叫道:“姓祝的,你设计来陷害我家三少爷,是何道理?枉我们三少爷视你如兄弟,你却恩将仇报!” 祝景昇却大怒道:“住口!谢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占了我的未婚妻,我不杀他,难泄心头之恨!” 车老大冷笑一声:“何必假惺惺?人你已杀了,不过,今日除非你把咱们三个都放倒,否则,你也别想过江!”冯冲揉着小腹,骂道:“操你娘的!就算你杀了咱们三个,以后也别想再有安乐的日子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与谢家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笑话!我姓祝的若无准备的,岂会留在这里等你们!” “哦?”车老大心头一沉,这才想起了一事来:“难怪那顶花轿及轿夫已不在此!” “他们天未亮便已过江!” “闲话休说,乖乖的便跟咱们回去见老爷!” 祝景昇道:“只怕他没脸见我!不过君子报仇十年未迟,终有一日,我要他家破人亡!” 车老大机伶伶地打个冷噤,忖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狠人!”当下道:“你已杀死了我家三少爷,还待怎地?” 祝景昇一怔,脱口道:“你说什么?我几时杀死了谢俊?” 夏过山冷笑道:“小子,明人眼中不容沙子,你还装什么蒜!现在官府已在调查!不怕你家内有人在朝内当官,你避得了咱们,也避不了官府!” 祝景昇沉声道:“不错,祝某是恨不得生啖谢俊之肉,死寝他之皮,但我由上月至今,尚未见过他一面,他又怎会是我杀死的!” 冯冲道:“你奶奶的,不是你杀的,叉是谁杀的?总之从今之后,你们祝家将永无宁日!你若有良心的,便招认了吧,免得累了家中的老父!” 祝景昇脸色一变,道:“祝某的确没有杀死谢俊,叫我如何承认!”一顿又问:“谢俊是在何时离家的?” “昨日未时离家的!” 祝景昇冷哼一声,说道:“祝某如何能相信?” “当时新娘子还在家内,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问谢家的亲友!” 祝景昇冷笑道:“既然是谢家的亲友,我又如何能问出真相?” 车老大脸色煞白,怒道:“小子,咱们也不与你分辩,总之咱们三少爷就是你杀死的!” “放屁!你们亲眼看见的?” “是的,老子亲眼看见的!”车老大索性发赖,“老子亲眼看见你叫人杀死我们三少爷的!” “我为何要杀他?” “少爷又为何要占你老婆,凭他的身份,他要找女人还不容易!” 祝景昇哈哈一笑,可是笑声一起,随即停住。他忽然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蹊跷,到底问题发生在哪里,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姓祝的,你想清楚了没有?还是乖乖跟咱们回扬州吧!” “且慢!”祝景昇道,“这件事祝某暂且存疑,不过谢俊的确不是我杀的!”, “可惜咱们老爷不信!府台大人也未必相信!” 祝景昇道:“好吧,现在暂不与你们计较,这件事我会去请江南总捕头管神捕来调查!你们若不相信人不是我杀的话,也可请沈鹰来调查。” “这可是你的事,如今咱们要你跟咱们回去,否则老子们无法向老爷交代!” 祝景昇忽然叫道:“后会有期!”身子一个倒飞,脚尖再一点,转身望江边飞去! “哪里逃!”车老大九节鞭及时出手,但却抽了个空。祝景昇几个起落已至江边,只见他双脚一蹬,飞身跃落江中! 车老大等来至江边,但见祝景昇已爬上一艘渡船,向南驶去了,三人不由顿足破口大骂起来。 冯冲道:“老大,如今咱们怎办?” 车老大垂头丧气地道:“只好把一切向老爷禀告!” x       x       x 谢金城听了车老大的报告后,怒不可遏:“简直饭桶!三个人还对付不了那个小子!” 冯冲嗫嚅道:“老爷,咱们不是对付不了他,而是他太狡猾了,突然跃落江中……” 车老大忙向同伴打了个眼色。果然谢金城更怒,霍地一掌掴在冯冲脸上,道:“老夫可有骂错了你?你若不是饭桶,又怎会觉得他狡猾!你们都去吃饭吧,这件事老夫另外派人去办!” 车老大只得嗫嚅道:“老爷,那小子说要去请管一见调查,咱们若现在便去杀他家人,可不大妙……” 谢英也道:“不错,还是小心一点为上!再说孩儿也怀疑三弟可能不是那小子杀的!” 谢金城挥挥手吩咐车老大等人出书房,转头问道:“为何?” “现在找到三弟的尸体,是具无头尸体!以孩儿之见,若是祝景昇杀的,他绝不会把他的头割掉!因为他已扬言要报仇,若得了手,只有大肆宣传而已,而不会把首级割掉!” 谢金城沉吟了一下,道;“果然有点道理!但这仍不能证明,人不是他杀死的!或者这是他故布的疑阵!” “不过那小子说得不错,他叫咱们去找沈鹰来查案,倒是一个可行之法!” “沈鹰真的有这种本事?就算有,咱们也用不到他!” 谢英道:“爹,现在咱们的情况已与以前不同了,咱们犯不着把事情闹大!而且姓祝的找管一见来调查,咱们找沈鹰来,正好让他们互相牵引,免得他们把咱们的老底都掏出来。” “但听说他们都是皇帝老儿的红人,没的把他招来,惹得一身膻!” “哈,爹还不知道么?他俩一边为朝廷办事,一边也为江湖上的朋友查案,只要咱们多付一点钱与他,不怕他会嫌钱太多。” 谢金城想了一下,道:“好吧,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孩儿明早便起程,听说他多数在洛阳。不过,爹在这段期间也得小心一点,提防姓祝的会来捣乱!” 谢金城哈哈大笑道:“他敢?哼?老夫还未老,一切自有分寸,你别连老子也管!” x       x       x 谢英到洛阳时,已是十一月初九,天气已甚寒冷。洛阳城经过红灯血案之后,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沈鹰经那一役之后,损折了不少手下,心中窝囊,也闷在“行宫”内休息。崔一山则留在洛阳。 这一天,大门忽被人拍响,沈鹰叫商卫去开门。 拍门的正是谢英和两个手下,以及洛阳的捕快凌浩波,原来谢英付巨款请凌浩波带路。 商卫看见凌浩波带着几个陌生人前来,微感一怔,问道:“凌捕头有事么?” 凌浩波讪讪一笑,道:“这三位要请大人查案……” 谢英忙道:“在下是扬州谢英,因家内发生了一件怪事,是故特地赶来聘请沈神捕代劳调查一下,希望壮士念在在下一腔至诚分上,代为引见一下!” “扬州谢英?”商卫眉头一皱,颇觉陌生。 谢英忙道:“寒家做绸布生意的!” 冷不防厅上的崔一山听见,问道:“令尊可是谢金城?” “正是!请神捕大发慈悲!” “你不必拍老夫马屁!”崔一山见沈鹰提着烟杆,自内堂走了出来,忙道:“外面那个要请你查案的是盐枭之子!” “谢金城?”沈鹰眉头一皱,道,“听说此人手脚十分干净,而且计划周详,又与不少官绅来往,早几年朝廷去查他,结果也不了了之,像他这种人还会有什么困难?” 崔一山道:“也许他以前的对头,如今眼红他的成就,暗中破坏!” “不对!照老夫所得到的资料显示,谢金城还与昔日的一班党羽保持密切的关系,他有几个手下,武功甚为高强,若以实力来论,足以开邦立万!” 崔一山道:“何必多揣测,他这种人不合你的条件。商卫,叫他们走吧!” 商卫道:“诸位请回吧,我头儿没暇接案!”说着把门关上! 沈鹰忽然叫道:“且慢,先叫他们进来!” 商卫忙又把门打开。崔一山讶然道:“老鹰,你怎地忽然改变了主意?” 沈鹰道:“老夫早已有心退出江湖,但手下的弟兄,少说也有上千个,老夫虽已不愁晚年的生活,但也该多为他们赚一笔钱!” 崔一山道:“这些年来,他们也在你这里得到不少利益吧!” “当然!但他们跟老夫这许多年,一定得罪了不少人,老夫若在,那些人多少有点顾忌;但假如老夫隐居之后,情况可就难说了,是故他们得隐居一段时日,这就需要一大笔生活费了!” 崔一山笑道:“谢金城富可敌国,倒是个好主顾!” 说着,商卫已带着谢英三主仆进来。谢英查知沈鹰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是以态度甚为恭谨:“多谢神捕仗义!” “老夫还未决定是否接手查办,你先把事情仔细述说一遍,让老夫考虑!”沈鹰把烟丝塞入烟锅,道,“商卫,拿椅子来,看坐!” 谢英坐定之后,便由祝景昇来找谢俊说起,先是在天香院认识了一个清倌人,再而一见钟情,借钱赎身,欲娶之做填房,最后又逾时迎娶,然后是新娘子失踪,谢俊被人杀死! 沈鹰想了一下,连抽几口烟,问道:“你所说的,是否句句属实?” 谢英惶恐地说道;“晚辈所说无一虚言!” “假如有不尽不实的便如何?” 谢英长身打揖道:“晚辈甘愿受罚,无论是什么刑罚都行!” “令尊有否考虑过,这是否令尊以前的仇家所为的?” 谢英道:“这一点家父倒未曾提及!不知神捕有何意见?” 沈鹰道:“老夫认为杀死令弟的凶手,不是祝景昇,正如你所分析的,因此很可能是令尊昔日的仇家!” “有可能,但咱们都不知道下手的是谁,原因是凶手没有线索留下来!” 沈鹰正要他说这句话,当下道:“不错,此案十分复杂,有人故意要挑起谢家与祝家的误会与仇恨。以实力论,谢家要毁灭祝家,易如反掌,但祝家灭了,后患极长。因为祝景昇有个表哥蔡栋梁是本朝的文华殿大学士!” 谢英汗透重衣,道:“神捕所见极有道理,也与家父所见不谋而合,是故家父才会派晚辈来敬请神捕调查,希望神捕大力鼎助,寒舍上下无不感激!” 沈鹰说道“这件案子既然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又没有线索……唔,可很棘手!” 谢英年纪虽不大,但所谓虎父无犬子,心思自然比一般人玲珑,察言辨色,知道沈鹰之意,忙道:“若不是困难,晚辈也不敢惊动神捕的大驾,料想查案时一定异常困难,神捕虽然高风亮节,不会为几两银子而接手。但贵属众多,而且可能会有所损伤,寒舍也该对他们表示一点心意……咳,至于数目嘛,晚辈无知不敢开口,还是请神捕代他们开个价吧!” 这席话说得十分婉转,沈鹰听了心头大悦,嘴上却说道:“你不必拍老夫的马屁,老夫也要吃饭的!” 谢英恭声道:“是极是极!只是神捕地位尊荣,晚辈也有自知之明,深知拍马屁也没作用,徒惹神捕恶心而已,适才之言,确是出自肺腑!” 沈鹰冷哼一声,道:“不必再废话,老夫暂时开价五十万两银子,假如查出凶手是令尊的对头人,而又势力庞大的,则价钱另议!五十万两,铁价不二,你不肯的,便请回吧!” 不料,谢英却连声道:“不贵不贵,五十万两实在太少了,神捕着实客气,晚辈先代家父向你致谢!” 五十万两银子还说太少,不但崔一山从未听过,连沈鹰也是一怔,颇觉脸上无光,轻哼一声,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谢英道,“未知神捕何时起程到寒舍?”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待老夫把此地的事安排妥当,日内便南下!” “如此晚辈先回家,扫榻以待了!” 沈鹰道:“时已近午,何不吃了饭再走!” “不必了,晚辈尚要赶着回家,只怕祝家已来挑衅!” x       x       x 谢英离开之后,崔一山轻叹一声:“此子心思玲珑,城府深沉,将来必非池中物!” 沈鹰接口道:“何止如此,而且神光内蕴,恐怕武功在年轻一辈中,也是顶尖高手!” “由此观之,谢金城的武功也大是可观!” “当然,否则如何能统率群雄?须知他手下良莠不齐,很多本是出身黑道,这许多年来,却仍肯听令于他,若非武功出众,手下又怎能心眼!” 崔一山道:“你准备带谁下扬州?” “反正没事,都去了吧!老夫忽有一个感觉,这件案子似乎隐藏着一个大阴谋在内!” “哦?”崔一山诧异地道,“老鹰,你因何有此感觉?有何根据?” “没有根据……”沈鹰神色有点不安,“这只是一个感觉,但每次当老夫有此感觉时,必有危险,你以为老夫是故意敲他的竹杠么?” “因为你认为有危险?” 沈鹰点了点头,呼道:“烟儿,开饭吧!” 午饭时,沈鹰把谢祝两家的恩怨向众人说了一遍,然后道:“老夫怕谢英所说不实,穆儿,你办事比较稳当,吃了饭便先到扬州查一查!注意,一定要易容才上路,咱们届时在扬州大荣华客栈相见!” 萧穆道:“属下省得!” “有事用信鸽联络!老夫一两日内便起程!”沈鹰放下饭碗,道,“崔老弟,你到老夫书房来一下!” 崔一山心头奇怪,跟沈鹰入书房,问道:“老鹰,有什么事用得着老夫的?” “这段时间,你可有空么?” 崔一山点点头,沈鹰又叹口气,崔一山道:“你担忧这件案子有危险?哈哈,数十年来有什么事难倒你?无数次的风浪都让你踏过,怎会临老反而心生怯意?” “你可曾注意老夫今日吃几碗饭?”沈鹰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只吃一碗!” 崔一山怔怔望着他,心头十分奇怪。 只听沈鹰又道:“当老夫答应接查此案后,一颗心无端端地急跳起来,这是从未曾有过的!” 崔一山道:“既然如此,如今还来得及赶上谢英,把它推掉!” “不!老夫接下的案子,从不推掉的,这个招牌不能砸碎!”沈鹰把门掩了上来,道,“老夫有一件事要求你……” 第二章 合为一朋 祝景昇过了江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去杭州。他沿途不断更换马匹,不一日便赶至管一见的“行宫”前。 开门的是风火轮:“阁下找谁?” “在下常州祝景昇,想找管神捕!” “阁下找敝上有何贵干?” “在下欲请管神捕调查一件案子!” “为何不到衙门那里伸诉?” “因为此案与扬州谢金城有关,谢金城本是贩卖私盐起家的,如今家大势大,更兼衙门内都跟他有来往,迫不得已,来求管神捕,请壮士代为传报一下,在下感激不尽!” 风火轮道:“在下也不知敝上是否肯接案,请稍候片刻,待在下问过之后,再来传达!”说着把门掩起。 他走上大厅,端木盛问道:“是谁来了?” 风火轮把祝景昇的话转述了一次,端木盛道:“不知头儿午寝了没有,待我进去看看!” 风火轮道:“二哥先拿壶茶进去!” 端木盛笑了一笑,走了进去。当他敲响书房木门时,管一见刚醒来,道:“进来。” 端木盛推开房门,替管一见斟了一杯茶,随即把祝景昇的事说了一遍。 管一见双眉轻皱,道:“祝景昇的表哥是文华殿大学士,倒不好推却,而且谢金城这老贼,老夫也早就有心要斗他一斗了!吩咐他且在厅上坐一下吧,老夫喝了茶便出去!” “是!”端木盛出了厅,立即吩咐风火轮请祝景昇进来,道:“敝上刚睡醒,请祝少侠稍候。老风,拿壶茶来!” 风火轮有点奇怪:“这小子是什么来头,要我老风替他斟茶?”嘴上却不敢问,到灶房泡了一壶茶,提上大厅。 祝景昇喝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好茶,小弟久闻管神捕是当今武林第一喝茶大行家,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 风火轮呵呵笑道:“此壶茶是在下泡的,若要是我头儿亲手烹调的,只怕你喝二三盅,便要醉倒了!” 祝景昇一怔,脱口道:“听闻茶可解酒,怎地喝了反会醉倒?” 端木盛及风火轮同时笑了出来。祝景昇脸上一热,道:“小弟孤陋寡闻,倒让两位见笑了!” “不敢。”端木盛说道,“茶若制得香浓,喝得又急又多,加上空腹,则会醉倒。不过那种醉与酒醉不同,而是近似虚脱!” “原来如此!”祝景昇恍然大悟,“多谢指教,令小弟茅塞顿开!” 说着,管一见已出来了。祝景昇一见管一见那种气势,便知道来者的身份,连忙长身行礼道:“晚辈祝景昇,拜见管神捕!” “不必多礼!请坐!”管一见见他态度恭谨,心觉颇喜,在正中那张高背交椅上坐下,问道:“不知贤侄家内发生了何事?” 祝景昇脸色一黯,双眼噙泪,道:“晚辈的未婚妻被谢金城的三子谢俊抢去,谢家不但赶走晚辈,而且后来又派人要杀我!” “哦?谢金城有这般凶狠?听说他是头狡猾的狐狸,怎会如此鲁莽?” 祝景昇一怔,脱口道:“神捕认为他只是鲁莽?” “不是鲁莽么?”管一见笑道,“狐狸已是狡猾,在狐狸上面还得加上狡猾两个字,由此可见谢金城此人必定异常聪明机智,他绝对不会不知你有个表哥是当今皇上的红人!”祝景昇一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管一见接过端木盛递过来的茶杯,低头轻呷了一口,道:“你先把情况由头至尾说一遍!” “是。”祝景昇于是由自己妻子病故,内心悲痛莫名,最后决定到扬州散心说起,一直说至跳江逃走,前来杭州为止。 管一见放下茶盅,道:“你认为小媚是被谢俊掳走的?” “也不一定是掳走,只需把她藏在一个什么地方,使晚辈找不到她,自然也无法与她成亲!” 管一见反问:“也因此,谢俊才一直不现身见你?” “正是如此!必是如此!” 管一见道:“贤侄是否有想过,小媚既然被藏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以谢家的人手而言,随便找几个人看守她,料她一个弱质女子,也无法逃得掉!如此,谢俊又何须避而不见?他若出来见你,不是更加没有嫌疑?” 祝景昇一呆,道:“以神捕之见又如何?” 管一见不答反问:“你与谢俊是如何结识的?” 祝景昇道:“晚辈三年前在西湖苏堤与他因避雨而偶然相识的,后来也互相来往两三次,晚辈成亲后才没与他来往!” “听你这样说你与他并不太了解?” “是的,只是泛泛之交!”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谢金城是个私盐贩子?” 祝景昇一呆,随即道:“这件事又不是秘密,晚辈知道也不奇怪!” “你既然知道谢金城是个盐枭,为何又跟他儿子来往?” 祝景昇脸色一变,久久答不出话来。管一见哈哈一笑:“这件案子十分简单,老夫替你去查一查就是!” 祝景昇道:“神捕既然肯出马,请顺便替晚辈再查一件事,便是十月十八日下午,在扬州城南十五里处袭击晚辈的那四个蒙面人的身份!” “可有线索?” “那四个蒙面人中等身材,都是用单刀,看不出是什么门派……” 管一见挥挥手,道:“什么都不知道,老夫又非神仙,如何调查?” “是是。”祝景昇道,“不知神捕要收多少酬金?” “随便你吧,明日老夫便陪你上扬州,到谢金城家调查一下!” “多谢神捕!” x       x       x 管一见与沈鹰相反,沈鹰认为此案十分复杂,还隐藏危机;但管一见却认为十分简单,他同意小媚是被谢俊扣了起来。 为什么管一见会认为此案十分简单呢?是否他没有沈鹰的敏锐? x       x       x 由杭州到扬州,远比洛阳至扬州短,是故管一见到达扬州时,萧穆还未至。 管一见是次来扬州,因惧谢金城突然翻脸,动用武力,因此还带了端木盛及夏雷。 到了扬州,管一见既不去找扬州的捕头,也不去谢家,却先找了一家酒楼饮酒。 祝景昇虽然十分焦急,但管一见却好整以暇,到交了申时才结账下楼,他在谢家大屋外走了一圈,把周围的环境地形,记在心上。 谢家的护院们早已发觉了,立即通知谢金城。谢金城对总管鲁枫道:“鲁老弟,吩咐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要轻易动手,有事立即来通知老夫!” 鲁枫到了外面,把谢金城的命令交代下去,门公已拿着一份名帖进来了:“总管,外面有个自称是管一见的汉子要见老爷!祝景昇那小子也在哩,九成是找人来报仇了!” “小心应付,不可得罪他们!”鲁枫快步走进书房。 谢金城看了名帖,道:“吩咐大开中门迎接!大厅两侧多派几个埋伏着!” 鲁枫忙又出去。谢金城穿好衣衫,带着二子谢杰出去。大门打开,谢家父子亲自出迎:“神捕大驾光临,请恕谢某不知,未克远迎!” 管一见却冷冷地说道:“管某越界而来,岂敢劳动谢当家的玉趾,只需随便派个下人带路,岂不简单!” 谢金城不动声色,道:“素闻神捕乃人中龙凤,今日一见证明传言不虚,谢某有幸,得以一睹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可惜老夫已过不惑,这些话可听不进耳!” 谢金城说道:“此乃神捕高风亮节而已!诸位请上厅喝杯水酒!”说毕弯腰肃手。 管一见挺胸跨进,祝景昇等立即跟着走进。 到了大厅,分宾主坐定,下人送上酒及茶,谢金城问道:“不知神捕喝酒,还是喝茶?” “老夫可非为了口渴才来的!” 谢金城哈哈大笑,道:“谢某又非老懵懂,岂有不知之理?不过今日神捕是客,谢某是主,无论如何也得一尽地主之谊!杰儿,你把茶与酒,各斟一杯,双手递与神捕!” “岂敢劳烦二公子!”管一见故意把头向四周转动一下,道,“谢当家的钱好易赚呀!” 谢金城道:“不错,钱的确很易赚,但却也是用血汗、性命赚回来的!” “不知谢当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往事不提也罢!”谢金城举杯道,“谢某先敬神捕一杯!” 管一见呷了一口茶,道:“老夫的来意,料你已知道……” “只知一二,尚要神捕明言! 管一见冷哼一声,道:“老夫这侄儿,听说受府上的欺侮,托老夫来讨个公道,相信谢当家必不会令老夫失望的!” 谢金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说来当真遗憾,老夫也已派犬子去洛阳,敦请沈神捕来替谢某报冤雪仇了!” 管一见一呆,道:“这样说来,老夫今日很可能要空手而回了!” 谢金城哈哈一笑,反问:“神捕可知谢某为何要请沈神捕来为寒舍报仇么?” 管一见冷笑一声:“你的事,老夫不想听!” 谢金城心中大怒,脸上仍挤出一丝笑容:“可惜神捕不听谢某也要说,因为祝景昇杀死了谢某的三儿谢俊!” 管一见吃了一惊,瞥了祝景昇一眼。祝景昇忙高声说道:“放屁!你们鹊巢鸠占,却反来含血喷人,以便掩饰自己的恶行!” 谢金城脸色一沉,喝道:“祝景昇,老夫多次容忍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管一见冷哼一声,道:“他要不知好歹,又会怎样?” 谢金城道:“有神捕替他撑腰,谢某还敢怎样?不过,估计沈神捕过两天也会到,届时神捕若有所怀疑的话,便请问沈神捕吧!” “你道老夫会怕沈鹰?” “谢某岂敢如此说?”谢金城沉着气道,“事实上,谢某才是受害人!” “老夫怀疑谢若兰还在府上,要想搜一搜,不知可否?” “欢迎之至!不过要待沈神捕到后才能答应!” 管一见怒极反笑:“沈鹰来到之前,阁下早已把人送到另一个安全地方了!” 谢金城笑道:“神捕若有此顾忌的话,可派人守住寒舍四周!” “假若老夫一定要现在搜索呢?” 谢金城双眼闪出一点杀机,沉吟一下,道:“假若如此,谢某也只好屈服!” 管一见冷哼一声:“不知沈鹰何时会到?” “老夫也不知道!”谢金城说道,“素闻神捕接案时颇多条件,未知今次为何却反替杀人凶手效力?” “此是老夫的事!”管一见怫然不悦,“老夫不相信谢俊已死,更不信凶手是祝侄子!” 谢金城笑道:“谢某也希望如此!” 管一见斜乜厢房,发现有不少人影,知道对方有准备,便道:“好吧,老夫便等沈鹰三天!” “三天不行,七天!” 管一见又再沉吟了一阵道:“七天之后,老夫再来。咱们走吧!” x       x       x 当管一见投店后,把祝景昇叫到他房内时,脸色十分难看:“祝贤侄,老夫觉得你似乎还有些事情隐瞒不说,如此叫老夫如何替你查案!适才便几乎让老夫下不了台!” 祝景昇嗫嚅道:“神捕是指谢俊的事么?哎,这老狐狸的话怎能相信?不错,十月十九日上午,小侄曾听谢家的一个爪牙提及,但小侄认为这是他们反咬一口的诡计,是以没有告诉您!” 管一见摇头道:“老夫却相信谢俊可能已遭到意外!” 祝景昇忙吃惊地道:“神捕凭何作此判断?” “因为谢金城一直都异常坚定,但当他提及谢俊时,竟然现出泪光,证明所言不虚。不过老夫相信谢俊不是你杀的!” 祝景昇舒了口气道:“神捕明鉴!” “不过,谢俊又是谁杀的?” 祝景昇道:“谢家是盐枭,以前必定有不少仇家,他们杀不了谢金城,拿他儿子来出气,也不奇怪!” 管一见点点头:“有理!” “如今咱们怎办?” 管一见向床上一躺,道:“等沈鹰来了再说!” 祝景昇脸上忽然升起一丝难以形喻的神色,可惜管一见已闭上双眼,看不到! x       x       x 第五日黄昏,寒风呼呼,房内的暖炉,炭火烧得正旺,管一见心头烦闷,觉得自己已对此案有点粗心大意,如今正陷于被动。正在不耐,房门忽被人敲响,他以为是夏雷,便道:“进来吧!” 推门而进的却是店小二:“客官,这位谢爷要找您!”管一见抬头一望,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表斯文,眉宇透着几分机灵。 那汉子走前行礼,道:“晚辈谢英,参见神捕!” 管一见轻咳一声,道:“你是謝金城的大儿子吧?什么事?” 沈神捕已至寒舍,家父派晚辈来请神捕移驾寒舍!”谢英态度极其恭谨。 管一见道:“你先走一步,老夫随后便来!” x       x       x 管一见、端木盛、夏雷及祝景昇到了谢家大厅,只见厅上坐满了人,粗略一算,沈鹰竟带了十多个手下,不由暗吃一惊:“这秃鹰弄什么鬼?小小一件案子,也值得劳师动众的!” 谢金城双掌一拍,叫道:“把酒菜送上来!请管神捕看坐!” 沈鹰笑道:“老管,想不到你比老夫还早到!” 管一见满怀疑云,却碍着谢金城不便动问,只得打个哈哈,道:“近来没生意,一听见生意上门,还有不赶来之理!” 沈鹰看了祝景昇一眼,道:“这位大概是祝公子吧?” 祝景昇恭声道:“晚辈祝景昇拜见神捕!” 沈鹰眉头一皱,道:“不必多礼!” 说话间,酒菜已经摆了上来,众人入座之后,谢家父子轮着敬酒。酒过三巡,管一见道:“老鹰,你这次是要来替谢家雪冤,还是报仇?” 沈鹰一怔,不明其意,只得道:“老天只是来调查真相!” “真相?”管一见道,“真相便是鹊巢鸠占,还不简单?”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老夫认为谢祝两家的怨仇,结得十分冤枉,极可能是另有人在幕后安排,故意挑起的!” “哦?”管一见吃了一惊,又望了祝景昇一眼。 谢英道:“晚辈不知祝公子如何对神捕说,不过晚辈认为该再把经过,当众详述一次!”他由头说起,每说至祝景昇有在场的事时,便问道:“祝公子,当时的情况可是如此?” 只见祝景昇不断点头,谢英一口气把经过说毕,祝景昇道:“谁知道谢俊是否在未时才离开家门的?” 沈鹰反问:“祝公子认为他该在何时出门?” 祝景昇道:“小侄认为十月十八日上午袭击小侄及轿夫的,是谢俊所扮的!而且人数一样!” 谢金城哈哈大笑:“若要杀你,何须犬子亲自带人去?” “就算不是他带去的,那些人也是你们谢家派去的吧!” 谢金城道:“简直强词夺理!老夫要你那老婆做什么?” “你若不稀罕她,为何对她这般好?既收她为义女,又送了许多东西与她!” 谢金城怒道:“姓祝的,你怎地如此颠三倒四?收若兰为义女,那可是你的主意。” “不错,是我的主意,你凭何肯收?” 谢金城一呆,冷哼一声:“原来这是你布下的局,要引老夫入其彀!”、 沈鹰道:“且住!据老夫推测,谢当家如此讨好祝公子,目的必是要想巴结蔡学士!老夫可有说错么?” 谢金城脸上一热,狠狠地道:“沈神捕果然目光犀利!” 沈鹰续道:“如今老夫只想再问一件事,希望能到袭击祝公子及杀谢公子的现场,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管一见也觉得案情越来越复杂,便道:“不错,也许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组织干的!” 于是祝景昇及谢英轮流讲述经过。管一见说道:“谢公子及其随从尸体都是一分为二,凶手大概是用刀,而媒婆被杀也是如此,可见这些事都是同一个组织所为的!” 沈鹰道:“凶手能出入谢家如入无人之境,证明武功必定极其高深!” 管一见道:“何止武功高强?那人必定对谢家的一切亦了如指掌,否则如何能点尘不惊地把新娘子掳走?”说着盯了谢金城一眼,他始终对谢金城心存怀疑。 祝景昇冷笑一声,道:“说不定那人与谢家的某些人有勾结!” 沈鹰道:“有此可能……” 谢金城却道:“无此可能!谢某家内的人,全是忠心耿耿,这一点谢某极有信心!” 沈鹰及管一见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疑云更盛,如果进屋掳走谢若兰的人,与谢家护院没有勾结,他又怎能出入自如?这实是个难解之谜!难怪祝景昇怀疑下手的是谢俊了! 厅上的气氛倏地一静,人人均在冥思推敲这个问题。 管一见手指在桌缘上轻轻敲着,喃喃地道:“他们杀人、掳人的目的,只是为了挑起两家的仇恨?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沈鹰道:“老夫深信对方的确是为此而来,否则绝不会漏掉了祝公子一人。若是谢家所为,他们必会斩草除根,绝不会让祝公子有机会溜掉!” 谢金城忽然道:“谢某记起了,当日若兰房内遗落一方丝帕,那丝帕似不是若兰之物,也许是凶手不慎遗落的!” 沈鹰精神一振,问道:“如今丝帕何在?” 谢金城瞥了祝景昇-眼,祝景昇忙把丝帕交给管一见。 管一见打开一看,眉头皱起,道:“老鹰,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沈鹰伸头一望,道:“合为一朋?合为一朋这好像不是一句祝贺词,也非什么佳句,更不是人名,是什么意思?” 管一见道:“这是个关键!假如咱们能参透玄机,这案子便能水落石出了!” 沈鹰道:“左下方那图案也有点奇怪,小楼之上有两个圆圈,中间有两道曲线通过,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金城道:“当日谢某看过也是难以明了,也许祝公子猜得出来!” 祝景昇道:“胡说,我怎会知道?” 管一见脸色一沉,道:“这件事你似乎也没告诉老夫!” 祝景昇嗫嚅道:“晚辈认为这是若兰之物!” “哼,若是你未婚妻之物,你该猜得出她的含意吧!” 祝景昇尴尬地道:“事实晚辈对她并不太了解!” 沈鹰道:“现在暂且按下此事,大家猜猜这丝帕上的含意吧!”他把丝帕交给萧穆细看。 如此一个一个轮流细看,不久,厅上四桌宾主都已经看过。谢金城问道:“可有谁看出一点端倪来?” 老任说道:“那座小楼……好像有点眼熟……” 沈鹰精神一振道:“你再想想看!” 老任喃喃地道:“普通的楼子怎会有几只‘脚’?嗯,对啦,这是水月楼!” “水月楼?”沈鹰道,“水月楼是什么地方?” 老任脸上一热,道:“水月楼是苏州的一家妓寨!这寨子是建在一个大池塘之上,所以楼子有‘脚’,因为脚是伸入水中的!” 一顿,他又道:“也许我猜错了,因为水月楼上面并没有什么圆圈!” 夏雷道:“那两个圆圈跟那几道曲线,好像是天上的云和月!” 管一见喝道:“胡说!天上有两个月亮的么?” 沈鹰道:“这楼子可能不是苏州水月楼也未定,大家再想想,看以前是否见过这种楼子?” 过了一阵,谢家总管鲁枫才道:“十年前,鲁某曾去过苏州水月楼,印象中,那楼子的形状跟丝帕上绣的图案确实极为相像!只是图中没把池塘绣出来而己!” 管一见转头向祝景昇问道:“祝侄子,你未婚妻的过往你是否有查核过?会否她以前曾在水月楼呆过?” “怕不会吧,她根本不像是个风尘女子!” “那么这凶手跟水月楼有何关系?她是个女人?是个妓女?” 一直不发一言的顾思南忽然叫道:“头儿,属下猜出来了!” 顾思南此言一出,全场立时一静,齐把头转望过去。云飞烟白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可别出丑,没的让人笑死!” 沈鹰道:“烟儿,让他说!” 顾思南看了云飞烟一眼,结结巴巴地道:“也许属下猜错也未定……” 管一见眉头一皱,道:“猜错了,没人会笑你!” “属下认为那两个圆圈是两个月,曲线是云……” 话音未落,沈鹰已斥道:“胡说,你没听刚才有人提过么?” 顾思南吸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道:“属下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合为一朋,便是两个月!两个月合成来岂不是一个朋字?而这两个月也非真的代表两个月,而是一个名字!” 这几句话有点没头没脑,但众人听后,略一思索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顾思南见沈鹰脸色稍霁,便续道:“水月楼既然是座妓院,这两个月亮可能是绣这丝帕的女人的艺名,如双月,连月之类!属下还猜这方丝帕是这女人送给他的情人的!” 管一见露出一丝嘉许的眼光,道:“合为一朋,既是暗喻这女人的名,也表示要与她情人(一个男人)做朋友!因此,来此掳人的凶徒,必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水月楼的常客!” 顾思南道:“也许不是水月楼的常客,但他与水月楼内的一个女人必有不寻常的关系!” 沈鹰嘘了一口气,道:“这样说来,这件案已有了一条线索了,只要找到绣这方丝帕的女人,便可找到凶徒了!” 谢金城哈哈大笑:“诸位果然都是此道好手,来,待谢某先敬诸位一杯!” 厅上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临散席时,谢金城道:“诸位远来是客,若不嫌寒舍龌龊的,请在舍下歇宿吧!” 管一见冷冷地道:“谢家若还算龌龊的,扬州已无屋可住矣!” 谢金城心中暗怒,脸上却仍挂着笑容:“谢某不懂说话,倒让诸位见笑了!” x       x       x 谢家的客房十分豪华宽敞,照例,沈鹰与管一见自然同卧一室。 管一见把桌上的油灯剔亮一点,问道:“老鹰,老夫已有意退隐山林,未知你打算如何?” “咱们共进退吧,皇上那里比较好说话!”沈鹰吸了一口烟,随即把其喷出,道:“老夫也早已厌倦这种生活了,但还想趁这一两年间,多为手下们赚一笔养老金。你我自无问题,但他们有的有家小,有的年纪还轻,说不定在替咱们查案之时,得罪了不少人,老夫不能不为他们的将来设想一下!” 管一见深有同感地道:“老夫有个预感,即使咱们归隐,仍会有不少事来烦咱们!” 沈鹰道:“只要咱们秘密隐居,又有谁知道?” “很难说!假如在咱们退隐后,手下不断被人残杀,你道咱们还能安心静养天年么?” 沈鹰叹了一口气:“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先把这件案查清楚才是上策!” 管一见哈哈一笑,道:“这案子既已有线索,要破案还不容易!” 沈鹰摇摇头,道:“自接案开始,老夫便一直怔忡不安,觉得这里面似乎包藏着一个绝大的阴谋,但到底是什么阴谋,却又猜想不出……” 管一见呷了一口茶,笑道:“想不到你久历风浪,还会害怕!” 沈鹰听出他话中含有揶揄之意,便正色道:“老管,老夫不是与你说笑,否则老夫是次怎会带了这许多手下南下?” 管一见收起笑容,道:“你认为这是什么阴谋?” “老夫不知道,这只是感觉!老夫每次有此感觉时都有危险产生,屡试不爽!上次咱们去西安查那件‘流星教’余孽的案子,以及前年你去杭州西湖设婚宴,老夫也都有此感觉!只是这次感觉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强烈!”(沈鹰所述的两件案子,详见拙作《陵墓惊魂》及《大毒宴》。) 管一见道:“但老夫却看不出这件简单的案子,有何阴谋的成分!” “简单?这些人为何要挑起谢祝两家的仇恨?” 管一见道:“到水月楼查出那人的身份,一切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沈鹰叹了一口气,道:“假如凶徒发觉失了一条丝帕,那么你说他会否把丝帕的主人杀掉?” 管一见一惊,道:“这倒不能不防,咱们明早便出发去苏州吧!” x       x       x 次日一早,沈鹰与管一见早点也不吃,便带着手下离开谢家,祝景昇自然也跟着去。 出了谢家,沈鹰道:“你们到南城门找老夫!” 管一见正想问他,萧穆已道:“管大人,咱们先走吧,敝上一会便至!” 众人在南城等了半顿饭工夫,果见沈鹰如飞而至,随即跃上马鞍,道:“走吧!” 管一见催马急行几步,与沈鹰并辔而驰,问道:“老鹰,刚才你去哪里?” 沈鹰笑道:“将来你便知道!” 管一见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神色,不由冷哼一声,众人急驰一阵,便已至江边,乃分批下船过江,又匆匆向东南前进。 由于恐怕水月楼那个妓女会被杀人灭口,是故他们连夜赶路。到了三更左右,已至常州地界,祝景昇道:“晚辈离家日久,必须回家把经过禀告堂上双亲。神捕若破了案,请派人到舍下通知一声,酬金当即奉上!” 沈鹰等也不留他继续前进,看看马匹已将不支,众人才在荒地露宿一宵。 寒风刺骨,难以入眠,众人分批盘膝运功调息。天亮之后,又继续前进。 黄昏到了无锡,群雄歇了一宵,在第三日的下午便已至苏州。 沈鹰道:“小顾,你们去找家客栈,穆儿跟老夫去水月楼!” 管一见也带了端木盛,四人弃骑步行。一问之下,才知水月楼虽小,但因楼内的姑娘个个貌比天仙,又不随便与人过宿,是故名声甚响。 水月楼在八景园之内,八景园在狮子林附近,园内假山、池塘、亭台楼阁、奇花异草,美不胜收,虽不如狮子林、沧浪亭的闻名,但因园内有美人,却是王孙公子向往之地 由于水月楼环境独特,苏州的几家妓院全被它比下去,因此水月楼的姑娘身价也是最高的! 到了八景园,看门的问道:“诸位是来游玩的,还是要到水月楼去的?” 沈鹰道:“要到水月楼!”掏出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请问贵园最近有否发生过什么事?” 那门公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亦是练家子,闻言一呆,随即笑道:“大爷们过虑了,本园聘有不少保镖,谁敢来撒野?大爷们放心享乐就是!” 管一见忖道:“也不知道这园的主人是谁?竟然聘得这种高手为其看园!” 入了园,众人才发觉此园占地颇大,而且设计精巧,一层复一层,看来便更加深广了,往往在前无去路之下,又觉曲径通幽,穿过了,又另有一番景象,布局疏密有致,大小相配。 此刻因时间还早,园内的游人甚少,偶尔传来一两声莺声燕语,大多风骚入骨,使人魂魄为之一夺。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见有一座不小的池塘,塘上建了一座三层高的木楼,木楼与岸边有九曲桥相通,桥下几对鸳鸯悠闲地戏着水。 小楼外表颇为精致,却不甚起眼,桥上站着两个青衣小厮,沈鹰等一至,立即哈腰道:“大爷们早!”转身引路。 小桥曲折,栏杆漆朱,甚是夺目,到得楼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雕“水月搂”三个字。 一入楼,才发觉楼内布置十分豪华辉煌,与外表大异其趣。 一个龟奴哈腰上前,问道:“诸位大爷是否有心仪的姑娘?” 沈鹰道:“咱们不是嫖客,叫你们鸨母出来,老夫有话问她!” 龟奴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不是嫖客,来此何干?请退!” 管一见沉声道:“老夫等是官府的,来此是要调查一件案子。” “什么案子,本园一向平安得很,也规矩得很,官府内的爷们,跟咱们也常有来往,有事请叫刘大人或苏捕头来跟咱们妈妈说!” 管一见怒极反笑道:“连刘云章及苏三盛见到老夫们也要哈腰行礼,你一个龟奴竟敢在此口出狂言?” 刘云章是苏州府的知府,苏三盛是苏州府的捕头,管一见胆敢直呼其名,自有所恃,但那龟奴不由吃了一惊,忙挤下一丝笑意,道:“请问爷们高姓大名,让小的入内禀告!” 沈鹰道:“老夫等的名字岂是你能问的?刘云章见到老夫也得口宣大人,自称下官;苏三盛更须自称卑职,快去禀告,否则给你点好看。” 龟奴忙道:“请爷们等一等!” 话音一落,只见内堂走出一个徐娘半老打扮妖冶的女人来。那女人未曾开腔,先露笑容:“欢迎诸位大爷,福昌,还不拿茶来!” “不必客气。”沈鹰把那块丝帕拿了出来,道,“这块丝帕你可看见过?” 鸨母瞟了沈鹰一眼,笑道:“敢情是大爷的旧相好送与你的!” “别跟老夫嘻皮笑脸!”沈鹰沉声道,“你先看看这座楼子可是你们这座水月楼么?” 鸨母看了一阵,道:“好像有几分相像,大爷来此不是要找姑娘的么?” “咱们是官府的,来此查一个人,这个人跟一件案子有点关系。” 鸨母脸上的热情登时不见,道:“大人们要找谁?请告诉小妇人,好让小妇人效劳。” “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双月或连月的姑娘?” “双月没有,连月倒有一个!” “她可在此?叫她下楼,老夫有话问她!” “她在楼上,待小妇人找人去叫她下来!” 管一见忙道:“可不许告诉她咱们的身份。让她跑掉,惟你是问!” 不一刻,楼上便走下一个年华双十、面貌姣好的女子来,这女子举止颇为端庄,似乎沦落风尘未久。 鸨母道:“这便是连月。我儿,这几位大人有事要找你。” 连月吃了一惊,连忙福了一福,问道:“未知大人找小女子何事?” 沈鹰问道:“楼内可有清静房子?” 鸦母道:“请跟小妇人走!”她把众人带入她的寝室道:“此室无人敢来!” 管一见道:“好,你请到外面,稍后老夫再问你。”又向萧穆及端木盛打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即抽出佩剑守在房外。 管一见把房门关上。连月神情忐忑,脸色煞白,惶惑地道:“不知小女子犯了什么王法?” 沈鹰道:“你不用惊慌,坐下来吧,呶,这块丝帕可是你绣的否?” 连月娇躯一震,泪花乱转,银牙紧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管一见软硬兼施地说道:“案子发生了,咱们知道你是无辜的,乖乖招出来,咱们绝对不会为难你。” 连月“噗”地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大人,小女子是冤枉的,小女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沈鹰道:“老夫且问你,这块丝帕可是你的?” “是小女子前些时因无聊绣的!” “无聊绣的?”管一见冷笑一声,“这样说来,这块丝帕一直都在你身上。” 连月想了一阵,毅然颔首。沈鹰手掌在床板上一拍:“放肆,明人眼前还敢说谎,你真要老夫动刑么?” 连月低着螓首道:“小女子没有……没有说谎……” “好,老夫再问你,你一共绣了几块这样的丝帕?”沈鹰双眼似有神光射出。 连月不敢仰视,轻声说道:“只绣了一块!” “嘿嘿,那么这块丝帕既然在你身上,如今怎会落在老夫手上?” 连月沉吟了一下才道:“也许是小女子在无意中掉了的!” “失落在何处,又是何时失落的?” “小女子忘记……不知道!” 管一见冷笑一声道:“你真是多情呀,这块丝帕明明是你送给情人的。如今你情人因杀了人落在咱们手上,咱们在他身上搜出这块丝帕,他告诉咱们说是你指使的,所以咱们才来调查你,老夫本有心替你开解,不想你执迷不悟!” 连月娇躯又再一震,呜咽地道:“他……他杀了什么人?他真的说是小女子指使的?” 管一见与沈鹰齐嘘了一口气,连月这样说,无疑已承认她认识凶手。当下沈鹰和颜悦色地道:“你起来,详细告诉老夫,老夫怀疑他背后另有指使人,可惜他不招供,却把一切推到你身上。老夫办案绝不会只抓着帮凶而不抓主凶的,是故咱们需要你合作,你把与他的交往详详细细说出来,让老夫推敲。” 连月坐在床缘,道:“其实小女子与他交往并不久,他的事小女子也不清楚……这是真的!” “好,老夫相信你,他叫什么名字?你为何把手帕送给他?” 连月粉脸一红,道:“他叫朱虹锋!二十四五岁,谈吐温文,身上经常有很多钱,也经常来这里……后来,小女子便跟他相好了,他曾经说过要替小女子赎身,是以小女子绣了这方丝帕与他留念!” “朱虹锋?”沈鹰眉头一皱,颇觉此人甚是陌生。 管一见道:“老夫似乎听过他的名字,闻说此人风流调傥,手上有使不尽的金银,却无人知其出身,依老夫估计,此人可能是个秘密的杀手!” 连月脸色一变,道:“不会的,他斯文俊雅……” 沈鹰道:“后来又如何?” “上月他来找我,小女子又旧事重提。他说他要赚一笔钱,置好家园再把我赎出去……” 管一见轻吸一口气,道:“他可有说要如何赚钱么?” “朱郎只说,如今有人雇他去办一件大事,办好之后便有一笔钱!小女子问他办什么事,他说要做他老婆,便不能问得太多……自此之后他便再没来看我了!” “你在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今年初夏……”连月忽然取下发上的一枝凤钗,道,“这是朱郎送与小女子的!” “他送凤钗与你,你送丝帕与他?” 连月点点头:“本来小女子想送他一块玉珮,他却不要,说要一件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小女子一时想不起,便问他什么才有纪念价值……” 管一见颔首道:“如此说来,这丝帕的图案是他想出来的了?” “正是!朱郎很聪明……” 管一见冷笑一声,道:“可惜聪明得过分!” 沈鹰再问:“你第一次见他,是在今年初夏?” “是的,那次他找的是银月妹妹,后来才来找小女子!” “那是什么时候?” 连月想了一阵,道:“好像是八月初……对,中秋节那夜他还在小女子房内度过!” 沈鹰计算一下,道:“如此说来,他跟你相好的日子很短呀!” “大人,岂不闻有缘千里能相会,又谓一见钟情,咱们前后虽只相聚三次,但已……” “最后这次便是互相交换订情物!” “是的,朱郎拿了丝帕的次早便离开了!” 管一见道:“他可有说何时再来?” “他说多则月余,少则半月。” “可是如今已近三个月,却一直不见踪影!” 连月低头垂泪,轻声道:“小女子所知就只是这些。” 沈鹰看一看凤钗,见只是一枝十分寻常的首饰,便交回给连月,同时道:“老夫老实告诉你,朱虹锋还没落在老夫手上,但老夫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抓住他!他既然是个杀手,自不可能是个多情种子,老夫怕他会回来杀你灭口!” “不会的不的,他不是这种人!” “信不信由你!但假如他有信捎给你,你该立即把信交给苏捕头!”管一见沉声道,“否则,老夫对你也不客气!” 连月一怔,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管一见与沈鹰联袂出房,管一见眼角向端木盛一扫,端木盛说道:“没人走近偷听!” 沈鹰道:“走吧!” 管一见道:“且慢!”转头对一个龟奴道:“叫鸨母过来!” 那鸨母早已听见,快步走了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那个朱虹锋朱公子,是不是经常来此?” 鸨母道:“以前是的,最近二个月却不见人影了!” “以前常来?” “以前他姘上了银月,后来才跟连月的,这朱公子出手阔绰,人又生得俊秀,哪个姑娘家不喜欢他?” “老夫告诉你,他是个职业杀手,如今犯了案,咱们正要抓他。假如他来了,你们不可稍露风声,但须派人去通知苏捕头,老夫会交代他,安排好一切!” 鸨母唯唯诺诺,把沈鹰等人送过九曲桥。 管一见在苏州的“行宫”颇小,也不请沈鹰去,当下两人分道扬镳。沈鹰到了连升客栈,见外面有暗记,便与萧穆进店。 顾思南把他俩引入房内,同时吩咐小二把饭菜送进房内。沈鹰把商卫找来,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子话,商卫连连点头,接着便出店去了。 x       x       x 管一见吃过晚饭,便带着端木盛去找苏三盛。 苏三盛一向十分敬佩管一见,管一见肯重用他正是他的荣幸,当下一口答应。 管一见交代了苏三盛之后,便去找沈鹰。 沈鹰也刚好吃了饭,众人坐下,自然又提起这件案子来。沈鹰说道:“朱虹锋虽然是个职业杀手,他背后必定尚有人!” “不错!”管一见道,“听连月所述,朱虹锋要去办的事,必就是本案!” 沈鹰眉头一皱,道:“只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管一见问道:“如今你打算如何?” 沈鹰道:“老管,你可否弄张朱虹锋的画像来?” 管一见道:“可以,不过可得再过两三天!” “好,老夫明早便赶去常州,届时你来常州跟老夫会合吧!” 管一见道:“你去常州做什么?” “问问祝景昇,看他是否与朱虹锋有仇恨!” 管一见道:“一定没有,因为要杀人的不是朱虹锋,而是幕后那个指使人!” “但老夫仍想去常州走一趟!”沈鹰道,“反正如今又没有朱虹锋的消息!” “老夫会发出信鸽通知各地的手下找寻他的下落!”沈鹰道:“老夫也会派人在江北找寻,总之老夫去常州等你便是!” “一言为定!”管一见与端木盛告辞回去。 x       x       x 沈鹰一行人到达常州时,只见城内居民交头接耳,有异寻常。 司马城下马问路人,那路人盯了他们几眼,道:“祝家由此直行,到十字路口转左便是!” 司马城谢过他,重新跃上马背,在前引路。不久果见前路有一条大街横跨而过,司马城拨马转左,只驰了几丈,便见一座巨大的府宅,大门开着,不时有人出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沈鹰向司马城打了个眼色,司马城便下马截住一个仆人模样的汉子,问道:“请问你此处是否祝家?” “是的!”那人似乎甚不耐烦。 司马城忙问:“请问祝景昇祝公子是否已回家?” 那仆人眼皮一垂,道:“我家公子已……已被人杀死了……” 司马城吃了一惊,忙问:“令公子是在何时被人杀死的?” 那仆人看了司马城一眼,司马城道:“咱们是官府来的,先前令公子请咱们调查一件案子!” “哦?”那仆人忙行礼道,“如此请诸位跟小的进来,我家老爷在家内!” 司马城向沈鹰报告之后,众人立即下马跟仆人入内。早有祝家的人入内通报,不久祝景昇之父祝千秋便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诸位是哪里来的大人?” 沈鹰道:“老夫沈鹰!” “原来是沈大人,请入内看茶!” 沈鹰见他身体虽不大好,但神情仍颇镇定,便立即问道:“请问令郎景昇是何时遇害的?” “该是昨夜吧?”祝千秋道,“今早老夫因不见他,派人去书房叫他,才发现他已……” 到了大厅,两方分宾主坐下,祝千秋叫人侍茶,沈鹰忙道:“不必客气,请问令郎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刚才报了官,仵工又把尸体抬去衙门的殓房检验!” 沈鹰再问:“昨夜府上没人听到书房内有异声么?”祝千秋摇摇头。沈鹰道:“可否派人带老夫去书房看看?” 祝千秋立即派一个仆人带沈鹰等到祝景昇的书房。 节房地上血迹斑斑,怵目惊心。沈鹰问道“令公子尸体躺在何处?” 那家丁指着书桌道:“就在桌前。” “房内的东西是否整理过?” “那几张椅子本来是倒在地上的,其他的倒没有移过。” 沈鹰道:“门窗又如何?” “今早小的来敲门,没人应,小的用肩把门撞开,发现那窗子是打开着的!” 云飞烟未待他说罢便飞身出窗,声音随即传来:“干爹,外面是座小花园,花园之后是内堂,似乎有不少屋舍!” 沈鹰再问那家丁.“你们没人听见房内发生打斗?” “老爷今日问过了,没人听见!” 沈鹰闭目想了一阵,再问:“令公子最近是否曾与什么恶人结怨?” “我家公子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小的相信他不会与人结怨!” “令公子再度做新郎的事,你们都知道么?” “这种大事自然知道,可惜……” “新娘是谁,你们可又知道?” “听说是扬州谢家的义女!” 沈鹰看看已没有什么可问,便返回大厅,向祝千秋告辞。一行人离开了祝家,都有点烦闷,他们万料不到,连月没被人杀死,反而祝景昇被人杀死! 云飞烟问道:“干爹,你说祝景昇是否是被朱虹锋杀死的?” “现在尚言之过早,咱们先到衙门看看!” 众人问了路,直接到殓房去,沈鹰亮出身份之后,自然通行无阻。 打开那间停放死尸的石室,虽然七八张石床只有一具尸体,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令人恶心的尸臭,几个仵工正在洗手,一个老头抬头问道:“你们是谁?” 沈鹰道:“老夫是江北沈鹰!” 沈鹰的名头,在衙门内的人,罕有不识的,那几个仵工立即弯腰行礼,道:“请恕卑职等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床上躺的是祝景昇的尸体么?” 那老头道:“是的!” 沈鹰走前揭开白布,只见尸体只有一具躯体,却无头颅,也没了一只左手,沈鹰一怔,问道:“尸体送来时,便是如此吗?” “是的,卑职已鉴定过,他大约是在寅时至卯时间被杀的!” “你没鉴定错?” 另一个年轻的仵工接口说道:“大人,葛雄是本府此道的斲轮老手,从未鉴定错!” 沈鹰点点头,问道:“葛雄,你可有什么发现?” 葛雄走前指着脖子的断口道:“大人,你看这断口,非常整齐!” 顾思南道:“这有什么奇怪?” “这证明凶器非常锋利,也有可能死者是安然受斩,凶手才能从容下手!” “天下间岂有这等事?” 葛雄盯了他一眼,说道:“奇怪的地方便在此!大人再看这左臂的断口,此处断口不完整,证明凶器不是极为锋利之物,因此卑职认为死者被授首时,已无反抗之力!” 萧穆接口道:“这也不奇怪!人死之后才割首者,反而较多!” 沈鹰一直不做声,至此才道:“果然甚为奇怪!” 葛雄眼光一亮,道:“大人也看出来了?” 沈鹰用赞许的眼光望着葛雄,说道:“你很仔细,难怪你在此行是本府第一位,老夫早看出问题来了,但却想听听你的意见!” 萧穆和顾思南等人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个断口有何奇怪之处。 只听葛雄道:“大人,卑职认为凶手先卸下祝公子的左臂,然后再制他于死命,最后才割首!由于身上已没有别的伤口,因此有可能是先被人制住了麻穴、晕穴、软穴或死穴,最后因头被割才断气!” 司马城忍不住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 沈鹰代葛雄道:“假如是这样的话,祝景昇为何不高呼?在他未受伤之前还可以解释,他有力克敌,不想惊动家人。”众人一听,一颗心都?疋衤姨鹄础?br /> 葛雄脸上挂着一抹得意之色:“由此也可证明祝公子不是死于猝不及防,而来不及呼叫的情况下!” 沈鹰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葛雄脸上得意之色立即消失。沈鹰道.“惟一的解释是凶手有两人,一个手持普通的单刀,另一个却是一把锋利之极的宝刀;也可能凶手是个使双刀的人,一柄是利刀,一柄是普通之刀!凶手一进书房,立即一刀砍向祝景昇的后颈,一刀砍其手臂!” 云飞烟道:“不错,这个可能性也很高!” 不料葛雄先摇其头,道:“按理来说,假如祝公子是死于这种情况之下,他应该是俯卧于地,甚至尸体会仍然在椅上,上身则俯在书桌上。但当卑职进去时,祝公子的尸体仰天倒在书房正中,四肢,不,三肢伸开!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假如祝公子是死于猝不及防之下,为何房内的椅子全都倒在地上,证明是经过一番搏斗!” 沈鹰双眉立时皱起,喃喃地道:“这的确是个谜!两个不同的断口……” 葛雄道:“两个不同的伤口可以解释,难以解释的是祝公子为何不呼救!” “不错!这个更难解释!除非祝公子一开始便让人制住哑穴!” 葛雄道:“第二个疑点,当房内四张椅子倒地时,必会发出声音,为何祝家没一个人听见?证明椅子倒地可能是凶手故布的疑阵!而祝公子尸体仰天也是凶手在事后故意布下的!” 云飞烟道:“你越说,我就越糊涂,刚才说祝景昇的尸体该俯伏,如今又说仰天是凶手故意布下的!” 沈鹰轻斥道:“别打岔!” 葛雄道:“卑职还发现第三疑点!” 沈鹰精神一振道:“快说来听听!” “死者左臂断口内的几条大筋都有萎缩的现象,但断口与脖子的断口又证明两者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内产生的!” 云飞烟秀眉一皱,说道:“这话如何说?” “卑职的意思是左臂及脖子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被人切断的,但左臂断口附近的几条血管却有萎缩的现象!根据卑职的经验,这种情况须手臂比脖子早断!”葛雄顿了一顿,续道:“通常在两三盏热茶的时间内是分辨不出的!换言之,假如按血管之情况来判断,祝景昇的左臂在被人截断了两三盖茶之后,脖子才被人砍断!这么长的时间内,祝家不可能没有人发觉!” 众人齐把目光投向沈鹰,沈鹰思索了好一阵,轻声说道:“这一点老夫也想不出足可解释的理由!葛雄,你还有其他发现么?” 葛雄嘴唇一动,又止住了,半晌才道:“没有了!” “假如你想通之后,请告诉你们的捕头!” “是!”葛雄恭谨地答应。 沈鹰掏出一锭银子来,把它塞进葛雄手中,道:“诸位辛苦了,这锭银子是老夫请你们喝一杯酒的。”说着,带了手下离开。 x       x       x 三日之后,管一见带着手下赶来了,不过他们见面的地方却不是在祝家,而是在客栈内 管一见把朱虹锋的画像展开,沈鹰叫众人看了,然后把画像交给司马城,道:“城儿,你立即赶到江北,一边找人多画几幅,一边发信鸽通知弟兄们找寻朱虹锋,然后你留在扬州城,等候老夫的消息。” 司马城应了一声,抓起画像便出店去了。沈鹰问:“朱虹锋的底细你查清了没有?” 管一见道:“此人十分神秘,查不出是什么来路,只知他出手十分阔绰。没有人亲眼看过他动手,但又觉得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照估计,他必是秘密杀手无疑!” “假如他是杀手,那么要想查出付钱买他杀人的幕后人,就困难得多了!” 管一见道:“此案老夫所知不如你,你准备下一步如何进行?还是坐在这里等朱虹锋出现?” “坐在这里等待凶手出现可是下策!老夫想去查一查谢若兰,也即是天香院里那个叫小媚的清倌人!” “你想去扬州?” “不,小媚原籍是泰州泰兴白水村,老夫想到那里查一查!”沈鹰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又道:“彭七,你立即去扬州天香院查问一下,看小媚原名叫什么,然后你去泰兴找咱们!” 彭七应了一声也去了。沈鹰续道:“老夫有个感觉,这个小媚可能不是寻常女子,否则谢俊及祝景昇都被杀死,而她为何不被杀死?若说这件案子是因垂涎她的美色而起的,老夫绝不相信!” 管一见点头赞成:“那人费了这许多安排,怎会是为了一个风尘女子!” x       x       x 次日沈鹰等便北上过江了,由于要等彭七的消息,众人故意把速度放慢。到了泰兴县城后,还等了一夜,彭七才赶到。 “头儿,天香院的鸨母说,小媚自称原姓白,叫丽媚,她那亲戚叫范富!” 沈鹰点点头,叫顾思南去打探白水村的方向,然后一齐出发。白水村离县城并不远,不久便到达了。 沈鹰叫云飞烟及顾思南去打探。过了好一阵,两人仍未回来,沈鹰恐他俩发生意外,连忙带人入村,幸而此刻云飞烟和顾思南刚巧出来。沈鹰不悦地道:“你俩怎地去了这许久?” “干爹,女儿问了四五户人家,他们都说白水村没人姓白的!而且全村只有五十余户,虽有几户比较富裕的,但并无发生过什么抢占山地的事!” 顾思南也道:“白水村近年来只有两个秀才,但已年纪颇大,全有了家小!” 沈鹰与管一见互望了一眼,同时道:“莫非那小媚所说全是假的?她为何要骗祝景昇?” 萧穆道:“也许村内的人受人威胁,不敢照实把情况相告也未定!” 沈鹰说道:“你们再去查问,必须先表明身份,若查不到有姓白的,须再把小媚的故事说与村人听!” 众人去了之后,沈鹰和管一见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上。沈鹰装了一锅烟,慢慢抽吸着,半晌才道:“如今你相信这案子绝不简单了吧!说不定这个小媚是个重要的人物也未定!” 管一见道:“至今老夫尚未曾摸清他们目的何在!按说若是与谢祝两家有深仇大恨,欲设计报复,也无须这许多安排 “不错!他们若要杀祝景昇的,又何必再布下一个美人计?”沈鹰喷出一口浓烟,道,“这件案子,老夫是越来越糊涂了,那五十万两银子,可不容易赚!” 管一见笑道:“老夫的雇主已死,一文钱也进不了口袋,看来白忙一趟了!” 说话间,萧穆等人都已退了出来,报告查实白水村并无白小媚其人其事! 沈鹰苦笑道:“咱们中计了!” 管一见道:“此案老夫毫无主见,老鹰下一步又该如何进行?” “去扬州天香院查一查吧!” 第三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众人快马赶回扬州,一入城,只见街上围了一丛人。顾思南跳下马,排队走前探看,只看了几眼,便急忙转身跑了出来,轻声对沈鹰道:“头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街上有两个人在相斗,其中一个好像便是朱虹锋!” 众人一听,全是精神一振,纷纷跃下马来。沈鹰一个箭步已冲至人丛中,只见两个青年正在斗剑,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面目与朱虹锋的肖像有八九分相同,其对手年纪稍大,长剑使的是嵩阳派的伏魔剑法,但显然不是朱虹锋的对手,此刻败象早呈,左支右绌,形势十分危急。 沈鹰喝道:“住手!” 这一叫,功如佛门的“狮子吼”,震得在场的人耳鼓“嗡嗡”乱响,那两个斗剑的青年也住了手。 沈鹰问道:“你可是朱虹锋?” “然也!”朱虹锋傲然地道,“老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少爷的好事!” 沈鹰晗哈一笑:“这算是好事么?” “当然是好事!”朱虹锋一本正经道,“此人是采花贼,少爷追了他两日两夜,至此才追上!咦,莫非你是他师父么?” 沈鹰脸色一沉,道:“你别跟老夫顾左右而言他,乖乖地跟老夫回去!” “回去?回去哪里?”朱虹锋哈哈大笑,道,“大城闹市之中,竟想掳人,你不知天下尚有王法的么?” “哼!”管一见也走了上来,道,“老夫是管一见!你案子发了,还不跟咱们回去!” 朱虹锋神色似乎一变,随即道:“原来您是江南总捕头管神捕,这位大概便是江北总捕头沈神捕吧,你们来得正好,这小子是采花贼,快把他抓上衙门!” 那个年纪较大的青年道:“胡说!神捕,晚辈是嵩阳派的俗家弟子姓郑名华,这小子才是采花贼,只因行事时,被晚辈撞破,他含恨在心,一路追杀晚辈!”说着戟指大骂朱虹锋起来。 朱虹锋吃吃大笑:“这种话只怕连三岁小孩子也不会相信!” 管一见淡淡地道:“老夫却相信!” 朱虹锋脸色一变,道:“亏两位是名闻天下的神捕,连这种低劣的奸计也分辨不出!” 郑华冷笑一声,道:“神捕是何等人也,难道他们还分辨不出好歹黑白、忠诚奸诈?却要你来教训,神捕,待晚辈再跟他杀一场!” 沈鹰却说道:“不必你邀功,待老夫来!”转头对朱虹锋问道:“你要自缚双手,还是要老夫动手?” 朱虹锋哈哈大笑:“真是太阳自西升了!大名鼎鼎的两个神捕,连忠奸也分不清楚,还敢摆什么架子!” 沈鹰沉声道:“饶你奸滑,今日也得倒在老夫手下!” 朱虹锋脸色一沉,道:“今日便斗斗你们两个老糊涂!” 管一见大怒,喝道:“老鹰,让老夫来!” 沈鹰道:“老夫要亲手毙了他!” “不!老夫用链子生擒比较方便!”管一见未待沈鹰答应,便欺前几步,把鹰链抖了出来,喝道:“来吧!” 朱虹锋手腕一抖,剑尖忽然泛起几朵剑花,发出一片“嘟嘟”之声。 管一见心头一凛,忖道:“这小子果然有点鬼门道!” 朱虹锋那一剑蕴而不发,连沈鹰也心头一凛,颇觉此子甚具大将风度。 郑华轻声道:“神捕,这小子武功颇高,又甚狡猾,待晚辈到他后面守着!” 沈鹰道:“不必,他跑不掉的!” 郑华把长剑插入鞘内,同时把剑鞘在地上一顿,把它当作拐杖拄着。 沈鹰也不在意,此时,朱虹锋与管一见已经恶斗起来,一开始便打得十分凶狠,连沈鹰也被吸引住。 朱虹锋的剑法十分复杂,沈鹰只看见七招,而这七招竟无一招是同一门派的,不过这七招采撷得极为巧妙,分开来便不觉其威力,但连成一气使将出来,威力却是十分强大,连管一见也得退了几步! 沈鹰见状更认定朱虹锋必是个秘密的职业杀手,因为他的剑法虽不好看,但十分实用,其功力与前之著名杀手“三剑公子”相较,只高不低。 两人以快斗快,眨眼已过五十招,此刻管一见已稳下阵势,攻势立盛,一条鹰链如毒蛇出洞,又似怪蟒翻身。原来朱虹锋的剑法每一招都是偷自各大门派,自身竟没有一套完整的剑法,这种剑法威力虽大,但也有缺点,便是招与招之间,不时有破绽或空门露出! 开始的时候,管一见为其气势所慑,后来便看出其弱点,专在对方旧招刚尽、新招未至的瞬间反击,果然大奏奇效! 激战间,只见朱虹锋拼力刺出一剑,这一剑势如长虹贯日,威不可挡。 管一见斜退一步,扭腰闪过剑锋,鹰链在半空一圈,反向其脖子缠去! 朱虹锋左臂一扫,把链子拍落,长剑一横,削向管一见的腰际,这一剑变化迅速,只见白光一闪,剑锋已及! 管一见不敢大意,双脚一顿,身子如同大鸟般蹿起。朱虹锋的上身暴长,长剑也及时由下向上一撩。 只听管一见长笑一声,双脚一合,一对靴子把剑锋夹住,接着一个跟斗打下,左掌挟劲向朱虹锋拍去! 他一连几个动作,无不妙至巅毫,令在场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齐声喝起彩来。 朱虹锋抽回长剑,双脚一顿,身子笔直倒飞七尺,管一见一掌落空,鹰链再度射出,尖锐的鹰嘴,直奔其胸膛! 朱虹锋长剑一格,管一见鹰链一沉,忽然缠住剑锋。 紧接着,管一见用力一拉,朱虹锋双脚如磐石立定,倏地把手一松,手上的长剑如箭一般,射向管一见! 这一着大出观众的意料,都齐声惊呼起来,但管一见已经遇过无数次这种情况,只见他身子一偏,左手一翻,五指一合,已把长剑夹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朱虹锋右手在后背一抽,又抽出一柄又薄又窄的软剑来,双脚一点,连人带剑,飞刺管一见! 管一见左手长剑一格,右手鹰链一抖,鹰嘴反啄其后背。 朱虹锋身子倏地向下一伏,软剑横削管一见足踝! 管一见大吃一惊,盖此刻鹰嘴向自己怀中飞来,而对方的软剑又至,饶是他武功高强,此刻也后背冒汗! 千钧一发之际,沈鹰烟杆一点,撞开鹰嘴,而管一见也及时跃起,避过朱虹锋那一剑! “老鹰,别插手!”管一见见自己输了半招,心头大怒,鹰链乘势向下一抽! 朱虹锋一剑落空,突然蹿了起来,左掌在鹰链当中一切,鹰嘴登时失去准头,而其剑尖已刺向管一见的下阴! 这一剑狠毒之至!管一见更怒,左手长剑用力一格,只听“当”的一声,双剑相触,发出一道巨响,两人同时落地。 管一见两手均有武器,大占便宜,脚跟刚落地,鹰链再度飞出,朱虹锋依样画葫芦,用左手掌去切,但这次管一见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着,手腕陡地一沉,鹰链的中间坠下,尾端的鹰嘴却扬了起来。 与此同时,管一见长剑急刺而出,朱虹锋软剑把其格开,说时迟,那时快,鹰嘴已琢至朱虹锋的“太阳穴”! 按说他只须把头一缩,便可避过此招,但他双肩刚一耸动,便再无其他动作。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噗”的一声,鹰嘴已“啄”在其“太阳穴”上! 朱虹锋大叫一声,一切动作倏地一顿,而管一见也是怔了一怔。 只见朱虹锋的软剑落地,艰辛地要转身过去,但只转了一半,便扑倒地上了! 旁边的观众大叫一声:“出了人命啦!”登时鸡飞狗走。 管一见双脚一顿,悔恨地道:“早知他闪不开,老夫便不打他‘太阳穴’。” 沈鹰俯身把朱虹锋扶起,伸手一探,已了无鼻息,不由叹了一声:“线索又断了!” 就在此刻,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锣声,有人叫道:“大人来了,快回避!” 沈鹰等人自然不会回避,还站了起来。 不久一顶轿子便到了,沈鹰叫道:“来的可是穆大人?”一个吏目问道:“你是谁?” “老夫是沈鹰!” 轿内传出一个声音:“停轿!”接着轿内走出一个五十余岁、身材瘦矮的官员来,说道:“原来是沈大人驾到,下官正是穆扬铁!”一抬头,又啊地再叫了一声:“原来管大人也在,恕下官不知道!” 沈鹰道:“穆大人太客气了,下官等在这里办一件案子而已,却料不到劳动你的大驾!” 穆扬铁道:“原来如此,不知此厮犯了什么罪?” 管一见回答道:“此乃采花大盗朱虹锋!” 穆扬铁看了地上一眼,道:“多谢两位大人为本府除害!下官谨代表百姓向两位大人致谢!两位大人远来是客,请到舍下吃顿便饭如何?” 沈鹰与管一见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均想向穆扬铁打探一下谢金城及天香院的情况,当下同时道:“穆大人盛意拳拳,下官等只好去叨扰一杯了!” 穆扬铁抬头对端木盛道:“诸位壮士也一齐去吧!”沈鹰对陶松、葛根生等打了个眼色,道:“他们身上另有要事要办,又无功名在身,更兼平日粗鲁惯了,要他们同去,反而令他们坐立不安,穆大人还是饶了他们吧!” 穆扬铁沉吟了一下,道:“如此下官也不勉强了!”转头对吏目说道:“把犯人的尸体带走,起程!” 管一见道:“请穆大人上轿吧!” 穆扬铁惶恐地道:“两位大人步行,下官怎敢乘轿?” “不然,咱们乘马!”管一见跃上马背,众人纷纷上马,穆扬铁这才肯上轿。 沈鹰抬头一望,却已不见了那个嵩阳派的弟子郑华,料是在官府人到时,乘机溜了。武林中人-般都不喜与官府打交道,沈鹰也不以为意。 沈鹰、管一见、端木盛、萧穆、顾思南、云飞烟和夏雷跟在穆扬铁轿后前进,陶松耸耸肩转头对葛根生道:“咱们找个地方歇息吧!”带着弟兄走向大街投店。 到了大荣华客栈,葛根生对彭七耳语一阵,彭七便拍马转入另一条小巷了。 葛根生等人只道扬州城是繁华之地,必甚安全,却不料背后悄悄地跟着两个头戴斗笠的汉子。 那两个汉子见彭七转入一条小巷,略一犹豫,其中一个也跟了下去了。另一个见葛根生等人都入了客栈,便扭头快步走了。 过了一会街上忽见来了一队小兵,扛着一担食物及一缸酒望大荣华客栈而来。 小巷狭窄,又有行人,彭七只好跃下马,慢慢牵引。走了一半,前面忽然来了四五个醉汉,彭七只好把马推在一边,就在此刻,背后一柄钢刀闪电般劈下! 也不知是彭七命不该绝,还是他反应迅速,当钢刀未至之前,他忽然把身子一弯,缩入了马背之下! 那马匹吃了一惊,向前奔出,彭七忙又滚了出来,对面那几个醉汉见马儿发疯般冲了过来,大吃一惊,忙不迭后退! 在背后偷袭彭七的那人正是刚才跟踪沈鹰手下的其中一个头戴斗笠的汉子。 那汉子一刀劈空,再一刀劈下! 小巷狭窄,彭七连番滚动,都未能直起身来,惊怒地大声道:“你是谁?” “阎王使者!”那汉子忽地飞起一脚,把彭七踢开,身子随即紧飞而去,人未至,钢刀又闪电般劈出! “当!”一颗石子倏地射在刀上,钢刀一偏,只在彭七的左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槽,就在此刻彭七已跃将起来,把刀抽在手上。 “阎王使者”冷哼一声,钢刀挟风削至,彭七举刀一格,不料对方手腕倏地一沉,改劈下身,同时左掌拍出,急印其胸膛!彭七仓惶而退,可是那几个醉汉又再度走过来,看其目光便知道不怀好意。 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屋后跃下两个蒙面人来,截住头戴斗笠的是个用剑的,拦在醉汉之前的是个使双刀的。 “阎王使者”喝道:“大爷们在此办事,谁敢来蹚浑水!” “阎王使者就敢!” “阎王使者?” 手持长剑的蒙面汉冷冷地道:“不错,老夫才是真正的阎王使者!”一语既毕,飘前几步,长剑分心便刺。 头戴斗笠的汉子边挡边退。只听“噗”的一声,头上的斗笠已被长剑劈裂,露出一张阴鸷的脸孔来。 蒙面人道:“报上名来!” 那汉子尖啸一声,向后退飞,退了二三丈才转身飞奔出巷。 那几个醉汉更是急急如丧家之犬,眨眼便已跑得无影无踪! 蒙面人问道:“彭七你怎地惹上这些人?” “晚辈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嗯,我正要去找你们,幸而你们赶来,否则晚辈危矣!” x       x       x 大荣华的掌柜正“滴滴答答”地拨着算盘,忽见一队小兵抬着酒菜入店,不由一呆,怔怔地问道:“爷们要……” “别啰嗦!”一个官兵问道,“刚才那几个汉子住在哪里?快带路!大人要请他们喝酒!” 掌柜唯唯诺诺,连忙在前亲自引路。葛根生包下一座小院,颇为清静,此刻他们正想出去吃晚饭,猛见掌柜引着七八个官兵走了进来,不觉一怔。一个官兵问道:“请问谁是陶壮士?” 陶松忙道:“在下姓陶,诸位有何贵干?” 官兵行礼道:“穆大人说诸位远来是客,而诸位又不肯驾临大人府上,是故派小的等送一席酒菜来,望诸位笑纳!”陶松等人大喜。葛根生道:“难得大人如此厚爱,在下等却之不恭!请把酒菜放下吧,回去时请代向穆大人致谢!”陶松掏出一锭银子来,道:“一点小意思,请诸位喝碗水酒!” 那官兵谢了一番收了银子,吩咐同伴把酒菜搬入房内,把之摆在桌上,说道:“诸位请趁热吃吧,小的等赶着回去复命了!” 陶松送他们至客栈门口,然后喜孜孜回房,只听一个弟兄笑道:“这姓穆的倒真识相!” 葛根生说道:“也是咱们有食神,刚想出去找东西填肚子,他就把酒菜送上来了 说着,一个弟兄向店栈借了碗筷走了进来,陶松道:“大伙儿趁热吃吧!” 众人倒了酒,兴高采烈地互敬一下,便吃喝起来。陶松道:“咦,这些菜倒真的还热哩!怎会做得这般快!” 一个弟兄道:“是啊,莫非他一早便知道咱们会来扬州?” 陶松道.“若他知道咱们会来扬州,先把菜做了,倒不奇怪,但如果这样,菜便冷了……” 那弟兄道:“管他娘的!热的不是比冷的好么!” 葛根生脸色忽地一变,道:“不对,这菜及酒好像不大对!” 众人齐是一惊,须知葛根生在沈鹰的手下中,素有草药王之称,他不但是个郎中,而且对草药甚有研究。 陶松忙问:“如何不大对?” 葛根生用舌头在唇上沾了一下,道:“酒菜被人下了麻药!” 陶松叫道:“刚才那些人不是官兵,一定是那个幕后人派来的!” 葛根生转身去炕上拿包袱,说道:“幸而小弟带有解药……”话未说毕,双脚一软,已经倒在炕前。 紧接着,众人也纷纷跌倒地上。葛根生紧咬一下嘴唇,强自振作一下,自腰带上取出一块木炭来,在炕上划了几下,只一会,手脚一僵,也晕死过去了。 一阵步履声传来,只见七八个官兵又走了进来,他们掏出几个大布袋,把葛根生他们塞入布袋之内,再加上绳索,然后抬走。 x       x       x 天色渐晚,彭七快步回店,只见掌柜脸色甚是奇怪,欲言又止,彭七也不理他,奔入后院。 当他推开房门,见桌上那些酒菜歪七倒八,椅子也东歪西斜,却不见一人,不由一怔。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彭七一阵风般跑至邻房,但整座小院都不见人影。 彭七十分奇怪,正想出去问掌柜,又想起刚才掌柜的神色,心头不由一跳,忙奔入房内想寻线索。一眼望去,炕上划着一个符号:xx 这是沈鹰手下的暗号,一个x代表形势急危,二个x表示已落敌人手上,三个x则表示情况异常恶劣。彭七自然明白这两个x的含意。当下他心头一跳,暗忖道:“莫非老陶他们落在刚才偷袭我那伙人的手上?” 想至此,他一个风车大转身,冲出房门,猛听前头传来一阵人声,他立即飞身跃上屋顶。 须臾,只见几个官兵跑了进来,叫道:“彭壮士,彭壮士,咱们大人有事请你去一趟!” 彭七心头一松,正想跃下去,忽觉那官兵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眼神光湛然,心头猛地一跳:“此人内功如此深厚,怎会做一个小兵?”疑云一起,登时不敢稍动。 那几个官兵在屋内搜索了一下,不见彭七,不由骂道:“这小子如此奸滑,竟然被他溜掉了!快追!”接着飞身跃上屋顶。 彭七吃了一惊,连忙倒卧在屋脊之后,幸而那几个官兵自另一方驰去,才没被发觉。 彭七待他们走远了才悄悄自客栈后面溜掉! x       x       x 穆扬铁的居所,就在衙门之后,不一刻便到了,他亲自下轿请管一见和沈鹰等人入去,那些马匹自然有人牵走。 到了后厅,穆扬铁吩咐下面准备酒菜,又叫人先送几壶茶上来。 双方寒暄了一阵,沈鹰便问:“穆大人对谢金城的底细可曾清楚?” “本城的大户谢金城?”穆扬铁道,“略知一二,此人如今单在本城便开了三间绸布庄、一间金铺,是本城有数的富翁!听说他以前是贩私盐起家的!” 管一见道:“什么听说,的确是个盐枭!” 穆扬铁脸色一变,“哦”了一声道:“管大人已拿到确实的证据?” 管一见道:“下官还未拿到证据,不过这件事人人均知!” “下官来此还不到两年,他一向都表现得十分规矩,还不时捐钱修庙行善!” 管一见“吃吃”一笑,道:“这便是所谓‘发财立品’嘛!靠不择手段发达的人,都是如此,也不奇怪!” 穆扬铁道:“下官初到时,也有意调查一下,可惜拿不到证据!两位大人是次来扬州,便是为他而来的么?” “非也,咱们为另一件案而来的!” 穆扬铁笑道:“不错!下官倒忘记了,两位大人是为了追杀那个采?ㄔ舳吹模u缃褚汛蠊Ω娉桑媸侵档霉埠叵玻 ?br /> 管一见和沈鹰脸上却毫无喜色。半晌,沈鹰又问:“闻说天香院是贵城的四大妓院之一,不知是谁经营的?” 穆扬铁微微一怔,道:“下官也不清楚,待我叫人来问一问!”他双掌一拍,一个下人自后堂走了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叫刘师爷出来一下!” “是。”那下人快步退下。不一阵,帐后便传来一阵步履声,只见一个年逾五十、嘴上留着一撇稀稀疏疏的胡髭的男人,弓着腰走了进来。 “刘师爷,这位是沈大人,这位是管大人,快来拜见一下!” 刘师爷连忙要下跪行礼,沈鹰长袖一拂,把其托起,说道:“此刻不是在公堂上,不必多礼,请坐!” 刘师爷谢了一番,告罪坐下。穆扬铁道:“刘师爷,两位大人欲调查天香院的一些事情,你是本城通,待他请你来解答几个问题!” “不知两位大人欲打听什么?小的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天香院是由谁经营的?” 刘师爷道:“天香院的鸨母叫翠湖,以前也曾做过妓女,后来嫁给一个大户做填房,那大户死后,她分得一笔遗产,便拿来开天香院!小的听说这女人手段十分厉害,是以生意一直很好!” 管一见问道:“刘师爷可有相熟之人在天香院内做事?” “小的有一个远亲,在里面记账!” “很好,请你问他一件事,看看九月中旬,天香院是否买了一个女子叫小媚的?这女子原名叫什么?” 刘师爷道:“她可有什么特征?” 沈鹰和管一见都未见过她,自不知道,当下沈鹰道:“这女子后来被谢家赎了出去的,你一问便知道了!” “小的现在便去!” “有劳!” 刘师爷去了之后,下人上来报说酒菜已备好,穆扬铁便吩咐摆上厅来。 沈鹰道:“穆大人,何不请尊夫人也来饮宴?” 穆扬铁道:“拙荆这两天刚好抱恙在床,失礼之至!” 众人分两桌坐下,菜肴颇为丰盛,酒亦是陈年旧酿。酒过三巡之后,刘师爷便快步走来了。 管一见问道:“如何?” “确有此事,但详细情况小的舍亲也不太清楚!”刘师爷说道,“听说小媚以前跟院内的一个叫牡丹的姑娘,比较谈得来。” 管一见道:“辛苦了,请入席吧!” 刘师爷忙道:“拙荆在家内等小的回去……” 穆扬铁道:“难得大人请你共席,别推三推四了!尊夫人有话叫她对我说!” 刘师爷谢了一番才坐下,尚未动筷,只见一个衙差走了进来,穆扬铁喝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大人,小的有件事要向您密禀!” 穆扬铁望了沈鹰及管一见一眼,道:“说吧!” 那衙差在穆扬铁耳边轻声低语,管一见及沈鹰都把头扭开。只见穆扬铁脸色大变,不断拿眼望向沈鹰和管一见,挥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衙差退下之后,沈鹰道:“穆大人有要事要办,便请便吧,下官等也已差不多了!” “不不,没有什么事,两位大人千万留下来……”穆扬铁脸色有异,有点手足无措,抓起酒盏道:“下官再敬两位大人一杯!” 管一见眉头一皱,道:“穆大人似乎忘记杯内酒已喝干了!” 穆扬铁讪讪一笑,道:“下官糊涂了!”忙要斟酒。 沈鹰拦住道:“穆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到底有什么大事,令你如此慌张失措?” “没有没有,两位大人请放心吃喝便是!” 沈鹰脸色一沉:“穆大人似乎口不对心!” 穆扬铁异常馗尬,沉吟不语。管一见道:“穆大人若是不方便说的,便不必说了!” 穆扬铁道:“是……是家内发生一点小事……” 沈鹰松了一口气,道:“尊夫人病情有变化吧?穆大人快去看看,不用招呼下官等了!” 穆扬铁道:“如此下官失陪一下,待会再来陪伴两位大人!” 穆扬铁去了一阵,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步履声,接着有人叫道:“千岁爷驾到!” 沈鹰和管一见齐是一怔,又见穆扬铁自内堂赶了出来,忙也推席而起,准备迎接,心中都有点忐忑,隐觉不妙。 不久大门打开,走进几个巡检来,管一见轻声问道;“穆大人,是哪位千岁爷驾到?” 穆扬铁道:“是谭王爷!” 沈鹰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谭王素在长沙,怎地老远来至扬州?” 心念未了,只见几个目光炯炯的汉子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略肥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这汉子剑眉凤目,颔蓄三绺长髯,眉宇隐含威仪,行动间自然露出一股王者之风。 沈鹰、管一见及端木盛等人连忙跪下,口呼道:“臣等迎接千岁大驾,愿千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谭王鼻孔哼地一声,道:“平身!” 穆扬铁连忙叫人换过酒菜来。谭王道:“不必了!你以为孤王来此,是为了吃你一顿饭?” 穆扬铁连忙说道:“下官绝无此意!假如千岁肯在臣舍下用饭,可是臣三生之幸!” 沈鹰、管一见及端木盛等人听后,不觉有点恶心。不料谭王冷笑一声,道:“穆扬铁,你好大的胆子呀!” 穆扬铁“噗”地一声,跪在地上,叩头如同捣蒜。谭王道:“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穆扬铁只顾叩头,谭王道:“孤王听到一个消息,说你把孤王的义子抓了,可有此事?” “不知千岁的义子是谁?” “穆扬铁,你有几个头?连孤王的义子是谁也不知道?”谭王道,“他便是朱虹锋!三日前,他单枪匹马追一个采花盗,追到扬州城!” 穆扬铁脸色大变,沈鹰和管一见等人也是大吃一惊!半晌,沈鹰才嗫嚅地问道:“千岁的义子真的是朱虹锋么?” “沈鹰,莫非人是你抓的?还不给孤王放出来!” 沈鹰和管一见等人猛地跪落地上,一齐叩起头来。谭王脸色一沉:“孤王的话你们没听见么?” 管一见大着胆子道:“千岁,据臣等所知,那朱虹锋是个采花……杀人犯!” 谭王霍地转过头来,喝道:“管一见,你别以为皇兄看重你们,便敢对孤王乱来!” “臣不敢,臣只是说臣等抓……惩治的那个朱虹锋是个……杀人犯,千岁的义子自然不是!” 谭王脸色稍霁,道:“但刚才孤王手下有人看见你与孤王义子打斗!” 管一见脸色一变,心头十分诧异。穆扬铁道:“千岁爷,臣等查办那青年虽是姓朱,但他的名字是虹锋,彩虹的虹,锋利的锋,好像与传闻中的义太子不同!” 谭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孤王弄错了,起来吧!孤王的义子名鸿枫,鸿福的鸿,枫树的枫!” 沈鹰、管一见和端木盛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先后长身而起。谭王笑道:“把那个杀人犯,拿来给孤王看看,让孤王亲自提审!” 管一见赔笑道:“臣于日间,因一时收招不及已错手杀死了他……” 谭王脸色一变:“管一见,你竟然知法犯法,孤王问你,你可是亲眼看见他杀人?未经审讯便行私刑,孤王看你眼中已无王法了!” 管一见心头一惊,沉吟了一下,道:“据臣等查悉,此犯曾经杀过不少人,包括本城巨富谢金城的三子谢俊、本朝大学士蔡大人的表弟祝景昇,而且尚有几条人命与他有关!” “原来你们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谅,就怕你们未曾清楚便动私刑!” “臣等不敢!” “谅你也不敢!穆扬铁,孤王要看看那个朱虹锋是个怎么样子的三头六臂怪物,快叫人把尸体抬上来!” “嗯,这个……” “快去,孤王看看又有何妨!” “是!”穆扬铁立即派人去把朱虹锋的尸体抬来。 王爷有令,谁敢怠慢?不一阵,朱虹锋的尸体便已放在大厅桌上。 谭王道:“把尸上的白布揭开!” 端木盛应了一声,走前揭起白布。谭王目光一落,脸上登时如涂上一层白冰,应声道:“人没抬错?” 管一见道:“禀千岁爷,确是此人!” “赵太极!”谭王叫道,“告诉他们此人是谁!” 谭王身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立即闪身而出,道:“禀千岁爷,此正是义太子朱鸿枫!” 沈鹰等人听后,脸上登时没了血色。谭王把脸一沉:“管一见、沈鹰!你们两个老匹夫,可还有话解释?” 沈鹰与管一见交换了一个眼色,仗着有皇上的尚方宝剑,便道:“臣等确实不知他是义太子,不过……皇上有旨与臣等,不管尊贵与民同罪,是故赐臣等尚方宝剑!” 谭王冷笑一声:“如此你们也可把孤王杀了?” “臣等怎敢?”沈鹰忙跪下,其他人也都再度跪在地上。管一见道:“千岁爷不犯法,臣等又怎敢拿出尚方宝剑?” 谭王怒极反笑:“真是狗胆包天!仗着皇兄的宠信便可胡作非为么?你们杀人之前难道没有先问个清楚?” “臣等曾经问他是否朱虹锋,他答称是……” “哼!还敢狡辩!赵太极,把那真正的采花贼带上来!”谭王在高背椅上一靠,“看看你们尚有何话可说!” 不久赵太极便带了一个犯人上来,众人一看,心头又是一沉,原来这犯人竟是郑华! 郑华衣衫破碎,隐见血迹,显然已遭动刑,赵太极喝令他跪下。谭王喝道:“下跪犯人,你何名何姓?” “小民郑华,是嵩阳派俗家弟子。” “这些人你都认识么?” 郑华看了管一见等人一眼,道:“日间见过一面,听说是名满天下的神捕!” 谭王冷笑一声:“你犯何罪?” “小民三日前因见一村妇貌美,一时起了色心,便去调戏她,不料来了一个少年英侠……” 谭王截口道:“这少年英侠,可便是桌上这死者么?”郑华看了几眼,道:“禀千岁,正是此人!” “说下去!” “小民因不是他的敌手,是故仓惶而逃,不料到了扬州城,便让其追上了,被死者截住,厮杀起来,小民不敌,幸而来了这几位捕头……” 谭王又截口问:“这几位到,有何话说?” 郑华指一指管一见,道:“这人问桌上的死者,‘你可是朱虹锋?’死者应是,接着他们便打起来了……” 赵太极插腔问道:“他们一句话都没问么?” 郑华想了一下,道:“有!”指指沈鹰:‘此人叫死者跟他回去,死者问原因,此人说死者是采花贼,死者说采花贼是小民,此人不信……” 管一见喝道:“刁民,你刚才不是说死者才是采花贼么?” 郑华低头道:“小民为求脱身,自然如此说!” 谭王喝道:“管一见,你连犯人的惯伎也不懂,还有脸做什么总捕头?”, 郑华又道:“小民记起了,死者骂他们是一对老糊涂,也说他们连这种三岁小孩也不信的话,当伪为真……嗯,不辨忠奸正邪……” “好了!”谭王问道,“管一见,沈鹰,此犯所说是否属实?” 沈鹰与管一见早已如陷千丈冰窖,手足冰冷,说不出话来。谭王把脸一沉:“孤王的话,你们没听见么?” 管一见道:“臣确是鲁莽,臣知罪!” 谭王冷哼一声:“杀人一命,只一句知罪便行么?孤王至此才知道你们办案一向如此鲁莽,也不知误了多少条人命,错办了多少件案子 赵太极道:“千岁爷,这两人确有几分真实本领,臣听闻江湖上的朋友说,经他俩手平了不少冤,查出了不少疑案。” 谭王冷笑一声:“此乃当然之理,孤王何尝不知?否则皇兄岂有重用他俩之理?可惜他们不思报圣恩,却恃宠生骄,既拿了朝廷的俸禄,又去替江湖上的那些三山五岳的猪朋狗友办事!哼,明取朝廷俸禄,暗取江湖钱财,好一个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若人人如此,江山尚何能保?正气如何能长?” 谭王一席话,说得沈鹰与管一见汗流浃背,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管一见暗叹一声:“老鹰的预感果然灵验!” 只听谭王大喝道:“你们尚有何话可说?” 沈鹰道:“义太子的名字跟那杀人犯同音,臣等以为义太子便是……” “哼!天下间同名同姓的,当不知几人,何况还有同音的?”谭王脸如寒霜,“这种话亏你还敢说?若甲与乙同名,甲犯了罪,是否可把乙处死?荒谬!来人,把他们都捆起!本府知府穆扬铁昏老糊涂,又不能及时核对,罪同协谋,也给孤王先脱乌纱帽,继而缚起!” 沈鹰忙道:“千岁爷,此事与穆大人无关,有什么事全由臣等负责!” 管一见道:“不错,臣等与千岁爷去见皇上,请皇上定夺!” 管一见这句话甚是厉害,暗示要定他们的罪,非皇上莫办。谭王心头愤怒,却也无可奈何道:“你们既然知罪,又肯与孤王上京谒圣上,便免了穆扬铁的罪吧!” 穆扬铁连忙跪谢。谭王道:“大罪虽可免,小罪仍然难免!嗯,罚你立即办一席酒菜与孤王享用,打扫房间,招呼孤王歇息,明早好上京!” 穆扬铁一听如此惩罚,大喜过望,忙不迭指挥下人准备。 谭王看了管一见和沈鹰一眼,道:“看住他们,假如少了一个,惟你问罪!” “是是!”穆扬铁转身道:“请诸位大人跟下官去吧!”众人穿过大厅,是一条暗廊,沈鹰道:“老管,这次咱们真的中了人家的圈套了!老夫的预感果然没错!” 管一见道:“老夫却希望你的预感不准!” 穆扬铁带他们到了后厢一间大柴房内,临行时道:“两位大人,请恕下官得罪了,请大人委屈一夜!” 管一见道:“下官岂会怪你?” 穆扬铁道:“两位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呼一声,下官尽量替你们办到!”他数了一数,一共是七个人:“下官也不锁门,总之明早有七个人交与千岁爷,下官的责任便已完结!” 穆扬铁说罢把柴房木门关了起来。萧穆忽道:“头儿,日间管大人与那个朱鸿枫搏斗情况有点奇怪!” 管一见问道:“有何奇怪之处?” “大人那一招他要闪避绝不困难,为何他闪避不了?”萧穆带着思索的语气道,“当时属下明明见他已耸肩欲缩,但只一动便停住了,束手待毙,按理他绝不可能不知危险!而且他临死时,转身向后……” 夏雷快人快口,失声叫道:“莫非他背后有人暗算?” 萧穆颔首道:“小弟正有此见!必是有人用细小的暗器制住了他的麻穴,使他不能动弹,任由管大人的鹰嘴杀毙!” 沈鹰叹了一口气:“这些当郑华出现,老夫便已知道了,朱鸿枫与郑华根本是在演戏,目的便是要借咱们之手杀死朱鸿枫,好遂了他们之愿!” 管一见问道:“老鹰,你看朱虹锋与朱鸿枫,是否同为一人?” “此点已不太重要……” 管一见声音沉而轻:“如何不重要?假如两人即为一人,那么这幕后人岂不就是……” 沈鹰等人听后毛骨悚然,一想后果,登时都出了一身冷汗,不由齐声轻叹道:“但愿他们是两个人!” 一顿,管一见又想到一个问题:“朱鸿枫为何肯牺牲自己?” 沈鹰道:“他事先大概只得到命令,要引咱们出手,却不知幕后人已经定下借我们之手而杀他之计,所以临死前才会要转身向后望!” 沈鹰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道:“老夫记起了,当你与朱鸿枫苦斗时,郑华曾对老夫谓,他要站到朱鸿枫身后,提防他逃走,其实他本是杀朱鸿枫之人,只因老夫反对,是故他才打出暗号——用剑拄地,通知混在人群中的同党下手!” 管一见恨恨地道:“看来此人在那组织中,地位比朱鸿枫重要,起码他所知道的一定比朱鸿枫更多!” “老夫现在才明白,谢祝两家的争执,说不定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把咱们引出来,然后再用计陷咱们于万劫不复之地!” 管一见一掌拍落地上:“这些恶魔若落在老夫手中,哼,便要……”话至此,想到明早即将被解上京城,此去凶多吉少,恐怕十九连性命也保不住,尚奢言什么报复的事?不由颓然一叹。 沈鹰喃喃地道:“如今距天亮尚有两个多时辰,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管一见道:“除非得到皇上的免死金牌,否则尚会有什么奇迹!” 端木盛道:“也许大人的手下有办法也未定!”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又怎知道咱们已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听了心头都是一沉,连仅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x       x       x 彭七死里逃生,急忙向小巷蹿去,所幸路上再没有遇到伏兵,不久便到了一座小石屋,也不拍门,翻墙进去。 黑暗中,忽有一柄长剑,悄没声息刺至,彭七忙轻声道:“是我!”同时闪开一步。 黑暗中有人问道:“你是谁?” “雁朝北飞!” 火折子一亮,只见一个圆脸青年自阶上走下来,叫道:“老彭,你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吧?” “正是!”彭七抬头面向那持剑的蒙面人说道,“崔大侠,葛根生他们全不见了!” 原来此人便是崔一山,他应沈鹰之求,一直暗中跟在他们背后,预防万一有变时,可以从旁策应。当下他听了此话,吃了一惊,扯下罩巾,道:“你快把详细情形告诉老朽!” 彭七喘了一口气,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炕上留下两个x,证明他们是落在敌人手中,却不知落在何人手上!” 崔一山吸了一口气,道:“不知老鹰他们知道否?” “头儿大概还不知道!” 崔一山道:“你还未吃饭吧,在这里吃吧,待老朽出去走一趟!” 崔一山换了一件衣衫出来,商卫正与彭七说话。崔一山说道:“司马侄儿料已到了本城,待老朽顺便去找找他,你们小心一点!”说罢自后门溜掉了。 原来此石屋是崔一山的一个远房亲戚的,那亲戚年事已长,一个人整天窝在房内。 崔一山出了店,信步走向大荣华客栈,还未到客栈,便见到司马城乘马而来,他快步走前,司马城正想叫他,却让他的眼色止住。接着崔一山拐向一条小巷。 司马城转头一望,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便飞身下马,拉缰入巷。崔一山头也不回地道:“客栈内发生了意外,葛根生他们七八个人,饭吃了一半便不见了,不可再进去!” “叔叔,我头儿呢?” “他与管一见、萧穆等人去赴穆知府的宴会,还未回来!” 司马城道:“如今咱们怎办?” 崔一山道;“先跟愚叔回去!”他穿过小巷,又故意在附近兜了一圈才回到那栋石屋。司马城见附近没人也闪了进去。 半晌,崔一山再度出来,笔直走向大荣华客栈。客栈的酒家人客已经稀松,掌柜仍滴滴答答地打着算盘。 崔一山道:“掌柜的有上房没有?” 掌柜长身哈腰道:“有有,客官要几间?” “老夫想包下一座小院,老夫听说贵店有一座独立小院,环境十分幽静!” “是的,因为客人刚走,正在收拾房间,请客官稍候。” 崔一山心头一沉,忖道:“如此看来,这掌柜分明知道葛根生他们已被人掳走了,而且,知道他们不会再来,是故才敢租与自己!”当下道:“客人现在才走?这倒怪,天黑正是投店时刻,他们却在此时离店,莫非是做贼的么?” 掌柜脸上挤出一丝干涩的笑容:“客官的喜爱及行动,咱们可不便过问!” 崔一山道:“可否请您老先带老夫进去看看?因为老夫要招呼一个富商,钱贵一点倒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不能失礼!” 掌柜沉吟了一下,道:“老朽包你不会失礼……” “不行,老夫一定要先亲自看了才放心。” “好吧,请客官跟老朽来!”掌柜亲提一盏纸灯在前带路。 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厢房,再穿过一座小花园,便见到一个月洞门。月洞门之内,便是独立小院了。 里面有几个店小二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一只黑猫在房内蹿来蹿去,掌柜不断赶它。崔一山心头一动,见桌上还有一块鱼肉,便把之弹向黑猫。 那猫儿狂叫一声,用舌头舔了一下,低头要吃,掌柜拿着棍子来赶。崔一山道:“畜生饿了,掌柜何必跟它计较?”话音一落,那黑猫忽然瘫倒地上,四只脚儿蹬了几下便不动了,崔一山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把脸一板,喝道:“原来你们这里是黑店,竟在酒菜内下迷药,以便劫财!”左手抓住掌柜的衣襟,道:“跟老夫去见官吧!” 那两个店小二见崔一山腰悬长剑,气势沉稳如山岳,知道他不是寻常人等,忙说道:“客官误会了!” 掌柜也道:“不错,客官误会了,他们吃的酒菜不是小店供应的!” “他们吃的……哼,那么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既然被迷倒了,自然跑不了!你好好给老夫说清楚!”崔一山双眼一瞪,神光湛湛。 掌柜身子一抖,急忙道:“客官有话好说,千万不可鲁莽。”一顿,再说道:“老朽的确没有害人!” “好,老夫暂且相信你,但你可得告诉老夫,害人的是谁?” 掌柜想了一下,道:“有人抬了一坛酒、一盘食物进来,说是某人请他们吃的,结果那些客官吃了便……后来又有些人进来,用麻包将他们装住抬走了!” 崔一山沉声道:“他们是谁?” “这个老朽不能说!” “有老夫在你怕什么?” “不是老朽看不起您老,只是您老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们作对!” “不能跟他们作对?”崔一山一怔,问道:“为什么?” “老朽不能说,一说以后便完了!客官,请高抬贵手放了老朽吧!” 崔一山沉吟了一阵,问道:“他们把那些客官搬到哪里去?” “老朽不知道!” 崔一山转头望向那两个店小二,店小二立即跪在地上,道:“请客官高抬贵手,小的的确不能说,一说便要吃官司……”说至此,猛觉失言,立即住口。 崔一山吃了一惊,幸而他十分镇定,立即改口道:“既然不是你们害人的,老夫还跟你们计较什么?”松开掌柜。 掌柜嘘了一口气,道:“客官,这房子您看怎样?可合意么?” 崔一山道:“房子是不错,不过老夫却怕等下又有什么麻烦,要得罪贵客!嗯,这块碎银便算是老夫的一点心意,麻烦你们了!若有人问起你们,也请你不要说老夫来过! 说罢扬长而去。 x       x       x 天黑风寒,但扬州城仍然灯火辉煌。崔一山边走边想着心事:“这样看来,把葛根生他们抓去的,竟是官府了,这怎可能?会否是小二故意骗老夫的?” 想到此,他立即快步返回石屋,把探到的情况说与司马城、彭七和商卫得知。 彭七道:“不会不会!穆大人请头儿他们去吃饭,又怎会把葛根生他们抓去?一定是有人听见穆大人说要请咱们大伙儿去赴宴,立即利用此送了些下了迷药的酒菜到客栈去,葛根生他们不知就里,所以都被迷倒了!” 商卫连声应是。司马城道:“叔叔,若要证明此事是否官府所为,小侄有一个办法……” 彭七急不可待地问:“什么办法?四哥?” 司马城道:“咱们没在扬州设下联络点,管大人自然也不会有,如今惟一的办法便是到穆大人府内一探!” 商卫道:“万一穆大人跟咱头儿反面,咱们去他府上不是自投罗网?” 司马城坚毅地道:“就算危险也要去一次!” 崔一山道:“不错,万一有事咱们也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商卫道:“好吧,咱们一齐去。” x       x       x 寒风呼呼,已近四更,街上已无行人,崔一山等四人冒风急驰,不久便到了一座巨大府邸前。司马城道:“此处便是穆大人居处的后厢了。” 崔一山道:“怎地不见一人,莫非对方已有准备,要引咱们进去?” 司马城道:“叔叔替侄儿押阵,待我进去看看。” 崔一山略一沉吟,道:“愚叔跟你一齐进去,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一切相机行事。” 崔一山与司马城用布蒙住口脸,司马城在前,几个箭步冲向前,一下便跃入围墙。 崔一山贴在围墙听了一阵,不见有何动静,也吸了一口气,蹿了上来,一蹿二丈,左掌在墙顶一按,身子便轻飙飘飞进去。 双脚落地,见一棵树后有人招手,却是司马城,两人一前一后前进,四周静悄悄,不见一人,气氛有异,崔一山心头忐忑,司马城却一往直前。 “沙!”前头一棵花树倏地发出一道异响,接着前头又传来“沙”的一声。 司马城及崔一山立即躲在暗处,但四周一如刚才不见人影。 司马城大着胆子继续向前进。不久,前头又传来了“沙”的一声,似是小石子射在树叶上般,司马城忖道:“头儿如此待我,今日他有难,我好歹也得救他一救!”主意打定,立即一个箭步蹿向前。 花树之后便是一栋看来颇旧的石屋,不似是人住的,石屋有道木门,乃粗木所制,甚是粗糙。 司马城心头一动,忖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进去,他进去做什么呢?”他立定主意,要探个究竟,便走了进去,把门推开。 屋内地上放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司马城目光一及,喜出望外,脱口呼道:“头儿,你们怎地都在这里?” 沈鹰等人听出他的声音,精神都是一振,沈鹰道:“城儿,进来再说。” 司马城转身向崔一山打了个手势,崔一山忙飞了过来。沈鹰道:“请崔老弟在外面把风。” 司马城把门关起,顾思南立即扼要地把经过说了一遍。司马城大惊失色,叫道:“头儿,如今怎办?” 沈鹰转头望向管一见,管一见沉吟了一下,道:“老夫有一个办法,只怕司马贤侄不肯。” 司马城道:“只要解救得了大家,晚辈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好,”管一见欠一欠身,说道,“办法很简单,便是你跟崔大侠代咱们在这里。” 司马城道:“晚辈跟崔叔叔可以代替你们?” 管一见道:“刚才穆扬铁那老小子说只要明早有七个人交给千岁爷便可以,你们两个便代替老夫与你头儿吧,有老夫的易容药,大概不致让他们发现。老夫与老鹰出去之后,便想办法把真相探明,到时赶在你们之前到达京师,把其情告诉皇上,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萧穆道:“这果然是个好办法。” 司马城道:“好吧,待晚辈把崔一山叔叔叫进来。”他把木门拉开,向崔一山打了个手势,崔一山闪了进来,道:“如何?” 司马城把管一见的意见说了,崔一山道:“你与老管身材差不多,但愚叔与老鹰身高颇有一段距离,不易混得过去!” 管一见道:“不错,这一点老夫却无办法改变!” 司马城道:“有了,彭七就在外面,待晚辈去引他进来,他身材与头儿差不多了。” 沈鹰大喜,道:“他在外面,请崔老弟带他进来!” 崔一山快步而去,管一见抓紧时间,先替司马城易起容来,还未弄好,彭七便进来了,萧穆把情况告诉他,彭七也把葛根生失陷敌手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看来他们也必是被千岁爷派人抓去了,难怪那个掌柜吞吞吐吐。” 说话间,管一见已为司马城易好容,又指出自己平日的几个小动作,叫司马城跟他学了几次,然后再为彭七易容。 他首先把彭七的头发剃光,再仔细易容,最后才为沈鹰和自己“改头换面”,又放下几瓶易容药,教他们使用的方法,沈鹰却提醒彭七须每早刹头。 两人跟随崔一山离开之后,沈鹰便道:“先去看看朱鸿枫的尸体!” 崔一山道:“殓房就在附近。” 三人进入殓房,里面没人,只停着几具尸体,气味甚是难闻。崔一山摸出火折子把其点亮,火光掩映之下,气氛阴森恐怖,但三人都有一身虎胆,自不畏惧。 管一见揭了两张白布之后,便找到朱鸿枫的尸体了。 沈鹰把尸体翻了过来,三人目光一落,只见后背毫无伤口。 沈鹰不死心,道:“留意穴道,看看是否有针口。” 过了半晌,崔一山果然在腰际找到一个极小的针口,道:“此是麻穴所在。” 沈鹰和管一见脸色齐是一变,道:“果然不出所料,好一条移花接木之计!” 崔一山道:“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后再商量吧!” 三人立即动手,把一切恢复原状,崔一山道:“两位且先在这附近匿伏一下,待老朽去把商卫带来。” 管一见道:“劳烦你了。” 崔一山去了一阵,便与商卫回来,抬头一望,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 崔一山道:“诸位且跟老朽来。” 四人重新返回崔一山借来的那栋石屋里,沈鹰叫商卫下厨煮点面条,便与管一见和崔一山商量起来。 管一见叹了一口气,道:“假如这件事件的幕后人是谭王,咱们要想平反可难于上青天。” 沈鹰道:“希望不是!” 崔一山道:“两位不必过虑,依老朽之见,谭王与两位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费这许多力气来陷害你们?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管一见精神一振,道:“不错,老夫便是揣摸不出他的目的!” “也许他不是真正的幕后人,那个真正的幕后人只是利用他!” 崔一山讶然道:“谁能利用谭王?” “难说!”沈鹰道,“说不定谭王有什么秘密人质在人家手中,权衡利害之下,当然是得罪咱们好过得罪那人!” 管一见一拍大腿,道:“一定是如此,假如咱们替谭王解除威胁,咱们与他之间的仇怨,自然化解。” 沈鹰道:“不错,但最重要的是咱们得赶在谭王之前到达京师,时间一过,便大罗神仙也难解救了!” 管一见双眉深锁:“这有点困难。” 沈鹰转头对商卫道:“你立即赶到彭城(徐州),发出信鸽,通知沿途的弟兄监视谭王的行止,一有消息立即快马到此通知!” 管一见却问:“面煮好么?” “煮好了。” “捧上来,吃了老夫先替你易容,然后才上道!” 面汤捧上来时,崔一山忍不住问:“两位打算如何调查?若用得着老朽的,便请吩咐,千万勿客气!” 管一见道:“最值得怀疑的便是那个清倌人小媚,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亡,只有她失踪而不死,说不定她是至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个人物。” 沈鹰道:“对,咱们吃了面便到天香院查一查,崔老弟在此等咱们便行了。” 大清早,下了一场雪。雪虽不大,但天气却极是寒冷,加上此刻正是妓院最安静的时刻,是故当沈鹰与管一见到了天香院后,却有如入死城之感。 天香院的人绝不是已死绝,也不是没人居住,只不过都在熟睡中。 沈鹰传音道:“老夫记得谢英说过,谢俊与祝景昇是在莲花楼认识小媚的!” “不错,有一个清倌人叫牡丹的,与她合得来!”管一见也传音道,“咱们先把莲花楼找一找再说!” 两人也不掩迹,在甬道上走来走去,不久便在一个池边找到那座小楼。莲花楼建得十分精致,高两层,檐角的风铃,在寒风中发出一片清脆的声音。 沈鹰向管一见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拔身而起,跃上二楼的回廊,接着沿着回廊走进楼内。 小楼中间是几座用屏风及雕花木墙格开的小厅,两旁便是一间间的房子,这些既是清倌人的香闺,也是陪客饮宴之所。 房门都挂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清倌人的芳名,沈鹰和管一见找了一阵,便在左首的中间发现牡丹的名字。 沈鹰把内力提起,注在掌上,再把掌按在门板上,真气轻轻一吐门便震开了。 门一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沈鹰见锦帐垂着,显然床上的人并未惊醒,便与管一见双双闪入房内,顺手把门关起。 管一见一个箭步飙至床前,把锦帐掀起,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小姑娘。小姑娘在此时方才惊醒,尚未惊呼出口,便被管一见戳住了她的“哑穴”。 床上那姑娘坐了起来,却不料又被管一见一指戳住她的软穴,背脊一滑,再度躺在床上,一张粉脸唰地变成雪白色,双眼泪花乱转,显然甚是惊恐。 管一见轻声道:“姑娘放心,咱们绝对没有恶意,只是要问你几句话,你若照实答复,咱们自不会为难你,若是故意指鹿为马,隐瞒真相,嘿嘿,咱们要杀死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沈鹰接道:“你听见没有?假如你肯与咱们合作的,便点点头吧。” 那姑娘用力使劲,脖子都涨粗了,螓首才轻轻点动。管一见故意问:“你叫海棠?” 姑娘用力摇头。管一见道:“咱现在解开你的哑穴,可不许你叫。” 沈鹰抓起几上的一只水杯,道:“要叫也可以!”五指一合,只听“啵”的一声,那只水杯已碎如白粉,沈鹰松开五指,手掌夷然无损。 那小姑娘吓得娇躯在被底乱颤,管一见估计她已就范,便解开了她的穴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牡……牡丹。”她好不容易才吐出三个字来。 “沈鹰与管一见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问:“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小媚的姑娘,她现在何处?” 牡丹见他们要找的是小媚,神情稍定,道:“小媚已被谢三公子赎出去了,听说要嫁与常州的祝公子……嗯,这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小媚与你最合得来?” 牡丹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贱妾只是同情她而已,她平日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祝公子与她认识时,你在场,而且听说她们的婚姻还是你做的红娘?” 牡丹点点头。管一见再问:“你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不许漏掉一个字!” 牡丹说了一遍之后,管一见把脸一沉,道:“根据咱们所知,你还瞒了咱们一些事,咱再给你二个机会,你不说实话,便莫怪咱们要辣手摧花了。” 牡丹又再紧张起来,忙道:“贱妾说了就是,当日祝公子与小媚在房内时,因为贱妾走在最后面,顺手把门关起,却听见祝公子与小媚的两句话……” 沈鹰与管一见沉吟了一下,道:“这两句话,你再说一遍。” “祝公子道:‘妹子,这几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将来愚兄必百倍补偿。’小媚语气有点不高兴地道:‘只怕你有嘴无心。’就只这两句,其他的贱妾都已说过了。” “真的没有了么?” 牡丹发誓道:“贱妾若再有隐瞒的话,死后但教我下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管一见道:“好吧,你睡一阵吧,醒来后不可将此事告诉别人。”正想戳她的黑甜穴,却让沈鹰拦住。 “姑娘,你房内的这些仕女图是谁画的?” 牡丹道:“是贱妾平日涂鸦的。” “小媚的样貌你还记得么?” 牡丹想了一下,道:“尚有七八分印象。” 沈鹰道:“老实告诉你,小媚是个强盗,她与人设计欺骗祝公子。咱们是六扇门内的人,你下床替咱们把她的肖像画出来吧。” 牡丹吃了一惊,但一想对方是官府中人,惊吓之心又稍退了。管一见解开了她的软穴,又把外衣抛入帐内,然后走开。 半晌,牡丹穿好衣服,揭帐下床,走至桌前坐下,点水磨墨,又拿了一张宣纸铺在桌上。轻声道:“贱妾笔拙,不知画得像不像,若是力有不逮的,请两位大人原谅。” 管一见道:“你尽力而为,咱们自不怪你,将来破了案,还会来谢你。” 牡丹闭目冥想了一阵,抓起毛笔点了墨,低头绘画起来。她画的是一幅白描,只画头部,是故很快便已画成。沈鹰抓起一看,道:“此女果有几分姿色。” 管一见却道:“姑娘请上床睡吧。” 牡丹不敢违抗上了床,管一见又叫她宽下外衣抛了出来,然后道:“咱们点你的黑甜穴,过了两个时辰,你自会醒来,万不可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沈鹰接道:“还有,今后若见到小媚必须躲开。”说罢点了她的“黑甜穴”。 x       x       x 沈鹰与管一见返回崔一山的居所,又再商量起来。管一见首先忍不住问道:“老鹰,听牡丹的话,老夫觉得祝景昇与小媚其实是早已相识的了。” “不错,若不是如此,祝景昇怎会说她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头?分明小媚到天香院他是知道的,而且可能是他安排的。” 管一见道:“是极,他俩若非旧相识,小媚也绝不会语气带生气地说他有嘴无心,小媚到天香院,就算不是祝景昇的主意,起码他也是同意的!” 沈鹰抽着烟道:“说不定他们还是情侣。” 管一见又沉吟了一阵:“不对,这件事必是祝景昇安排的,否则他不会说将来要百倍补偿。” “如此看来,谢家在这件案子之中,也只是被当作鱼饵而已,他们料不知道内情。” 管一见目光一盛,道:“所以咱们不必去调查谢家,何况如今时间已紧迫,再说在扬州也不宜露面。” 崔一山插腔道:“咱们南下常州调查祝家?但祝景昇不是已死了么?” 沈鹰猛吸一口烟,跷起右腿,烟杆在鞋底上一敲,烟灰纷纷落地:“祝景昇虽然已死,但小媚与他既然是旧相识,祝家自有人认识她,就算他们不说,也许常州城内有人见过她也未定。” 管一见道:“正是如此,常州此行可少不得,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南下吧。” x       x       x 三人出门,买了健马立即出南城门,过长江,马不停蹄,在半夜时已至常州城外。 由于城门还未开,三人下马,牵马入林,然后展开上乘的轻功,越墙而入。 腊月的深夜,寒风刺骨,连狗吠也没有一声,只有远处的更鼓声,有气无力地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 沈鹰与管一见已是识途老马,不一刻便已至祝家大门外。 门檐下的两盏纸灯笼在风中飘摇,显得有点苍凉凄惨,周围却没一个人影。三人艺高胆大,互打了个眼色,一齐拔身而起,越过围墙,落在院子中。 一阵寒风吹过来,把地上的落叶卷起,沙沙的声音有点儿吓人。沈鹰传音道:“此屋似乎有点不对。” 崔一山也用“传音入密”问道:“有何不对?” 沈鹰道:“你看地上的落叶,为何有这么多?” 崔一山道:“并不太多。” “但如今已是冬天,叶早已将落尽,除非这院子已有一段时间没人打扫。” 管一见道:“是极,祝家婢仆如云,断不可能没人扫地,确是有点不对。” 崔一山道:“何必猜测,进去看看一切自然明白三人立即快步进去,仔细一听,大屋静得如同鬼域,沈鹰道:“分开找寻,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祝家已经搬走。”三人分开之后,崔一山向左方前进。穿过一座庭院,到了一座院子,看布局似是西厢,他立即如狸猫般蹿了进去。刚踏上回廊,耳际忽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他立时凝神静听,找寻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已不复闻。 崔一山只道是自己听错,便继续前进,这次却把速度放慢,脚步也放得更轻。 经过三间房间,崔一山又再听到一个细微的呼吸声,声音来自左首第五间厢房,他轻吸一口气后,身子如离弦之矢射去,一脚踢开房门,长剑刚掣在手上,一阵劲风已迎脸扑来。 这一着来得甚是突然,幸而崔一山早已有了准备,千钧一发之际,上身向后一仰,同时长剑向上一撩,只听当的一声,长剑已格开一件兵器。 这刹那,一蓬火星子溅起,崔一山已看出在房内偷袭自己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手上抓的也是一柄长剑。 那蒙面人一剑不能奏效,立时飞起一脚,蹬向崔一山的下阴。 这一脚十分阴毒,崔一山不敢大意,左掌一沉,格住对方的足踝,身子却“噔噔噔”退了三步。 蒙面人见迫退敌人,立即向内缩进。崔一山双脚一顿,再度射出,同时发出一道尖啸,以通知沈鹰和管一见。 蒙面人走不脱,倏地回身反劈一剑,崔一山使了招“如封似闭”把对方的长剑挡开,但蒙面人争得了先机,攻势连绵不绝,一口气攻了七剑。 这七剑一气呵成,气势极盛,黑暗中观物不如白昼,采取攻势最是上着。崔一山惟恐有失,边战边退。 蒙面人七剑一过,剑势似乎略一顿。崔一山急吸一口气,猛使一招“后羿射日”,长剑破风刺出,直指对方胸膛。 蒙面人见他来势汹汹,只得化攻为守,把崔一山的长剑格开。崔一山临战经验极其丰富,手腕一抡,长剑借势划了半个弧圆,斜劈对方的肩膊。 这一招把剑当作刀而使,大违常规,但蒙面人拧腰卸肩,长剑不架反刺崔一山胁下空门。 “来得好!”崔一山猛喝一声,剑飞五尺,长剑回削对方的手腕。 蒙面人手臂一缩,两剑立即相交,接着暗室内响起一串银铃似的叮叮声。 十三响之后,远处己传来沈鹰的长啸,崔一山立即发啸相和,只听蒙面人大喝一声:“看镖!”左掌猛地虚晃一下。 崔一山因发啸略为分神,不曾看得仔细,立即斜飞五尺,同时左袖一拂,不料,却拂了个空,原来蒙面人根本没有飞镖发出。 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身子猛地向后倒飞,“砰”的一声,后背撞破窗棂,人也离开暗室。 崔一山喝道:“鼠辈哪里逃!”两个起落,也穿窗而出。 外面是一条甬道,甬道的另一旁是一列茂密的花树。一阵寒风吹过来,前面一扇窗门在风中摇晃,崔一山心头一跳,一个箭步飙前,左掌击碎窗棂,身子如狸猫般蹿入。 这是另一间厢房,格式与刚才那间相同。崔一山身子贴着墙壁,凝神静听,房内没有呼吸声,崔一山暗叫一声不妙,两脚一蹬,身子笔直拔起,穿过横梁,直趋屋顶。 说时迟,那时快,崔一山左掌猛地向上一拍,一股掌风自掌底涌出,只闻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瓦砾砖碎纷纷飞扬中,崔一山已一蹿而上,立在屋顶上。 放眼望去,只见左首另一栋屋子上面,一道淡淡的人影正迅速向外飞去,距离在十余丈外,眼看已追不上,崔一山不由发出一声长叹。叹息声尚在风中飘荡,沈鹰与管一见已如飞而至,问道:“崔老弟,什么事?” “有一个蒙面人……只可惜让他逃脱了。” 管一见问道:“往何方逃去?” 崔一山羞惭地指一指远处,道:“已去远了……此人十分狡猾。”说罢跃落甬道。 沈鹰何道:“你在何处遇上他?” 崔一山边走边道:“在前面这一间厢房。”说话间已至,崔一山在窗台上一按,翻了进去,沈鹰与管一见也同时跃了进去。 就在此刻,崔一山忽然听到房内有一个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忙以“传音入密”传言道:“屋中还有一人。” 沈鹰与管一见也发觉了,道:“分开站住,不怕他能逃得掉。” 崔一山为了赎罪,轻轻一个箭步飙前,立在房门口。沈鹰冷笑一声:“阁下已被包围,还是乖乖现身吧。”房内的呼吸声如旧,却无人应他。崔一山伸手入怀掏出火折子,迎风晃着。 火光一起,只见墙角蜷缩着一个身穿红衣的青年,这青年脸色雪白,双眼紧闭,神色憔悴,一望便知被人制住穴道。 管一见缓缓走向前,伸手解了他的晕穴,再替他推血过宫。不久,那青年便悠悠醒来,双眼一睁,脸色便是一变,喝道:“你们是谁?”要挣扎起来,大概气血未全流畅,又再倒下。 管一见把脸一沉,问道:“你为何在此?” 那青年大怒,道:“少爷正想问你们,为何把少爷掳来此处?” 管一见等三人全都恍然,原来这青年是被那蒙面人掳来的。当下三人围了过来,青年大概自料不是敌手,颓然一叹,闭目道:“要杀便杀吧,少爷若是有一句求饶的便不是好汉。” 沈鹰道:“阁下误会了,掳你来此的是一个蒙面人,已被咱们赶走,咱们对你并无恶意,否则又怎会替你解开穴道?” 青年重新睁开眼睛,问道:“那么诸位是什么人?嗯……多谢诸位大侠救命之恩。” 管一见道:“你又是何人?为何会被人掳来此处?” “晚辈是扬州人氏……姓谢,单名一个俊字。至于晚辈为何会被掳走,至今也尚不明白。” 此话一落,沈鹰、管一见与崔一山脸色齐是一变,同时“啊”的一声叫出来。 管一见道:“你真的是谢俊?谢金城的三子谢俊?”那青年一怔,讶然道:“三位恩公与家父相识?” “何止相识?老夫还是令尊请来调查你失踪的原因的。”沈鹰道,“你还有三个随从,他们去了哪里?” 谢俊神色一黯,看来更加僬悴,涩声道:“他们都死了!” 管一见道:“你把经过说一说吧!” 谢俊挣扎地坐了起来,道:“请问……恩公们可有干粮或清水?晚辈已饿了好几天了……” 崔一山道:“老朽去找一找!” 管一见把手掌放在谢俊的“灵台穴”上,缓缓把真气输入他体内,谢俊精神稍为一震,便道:“那天祝兄因逾时未至,家父大急,所以晚辈带了三个人出城去找。不料到了南城门仍不见人影,一怒之下便率众南下,打算找不到他,也要到常州问个究竟!” 他吸了一口气,续道:“不料驰了二三十里,忽然路旁树上跃下五六个蒙面人,一言不发便挥动武器攻来,晚辈等只得奋力抵抗! “但对方不但人数占优,而且武功高强,我随从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数十招之后,便先后被杀死了,最后晚辈也被人制住,接着树林内驶出一辆马车,一个蒙面人点了晚辈‘晕穴’,晚辈便不醒人事了…… “但晚辈醒来时,却是在一间密室内,估计是被他们用马车驮了回来,那密室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他们每日灌晚辈吃饭喝水,任晚辈如何问他们,他们都不开口,晚辈要想跟他们拼命,身上又被制住了软穴,只得任人宰割!” 说至此,谢俊不禁叹了一口气,想来他生长在大富之家,今生只怕未曾吃过一丝苦头,如何受得了这种折磨。管一见瞄了他一眼,道:“后来又如何?” 谢俊咬牙道:“晚辈吃、睡、大小两便都在那间密室,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只恨不得碰壁自杀!唉……前两天,他们忽然点了晚辈的晕穴,接着晚辈便在这里了!” 沈鹰道:“那些蒙面人有何特征?” 谢俊抓抓头皮,道:“他们的身材都十分普通……啊,晚辈记起了,那天截杀晚辈的蒙面人,其中有一个他的手掌少了半截手指……” 管一见急问:“是左手还是右手?哪一只手指?” “嗯,好像是左掌……对,是左掌…嗯,不是拇指,也不是小指……哎,我怎地连这个也记不起来?” “你再想一想!” 谢俊想了好一阵才道:“好像是中指少了一节指节……不过晚辈不敢肯定!” “除此之外,尚有什么?”沈鹰问道,“你被困的那个密室,离此有多远?” “那里密不露风,晚辈如何知道?”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道两天前被人制住晕穴的?” 谢俊一怔,说道:“到底是不是两天前,晚辈也不敢肯定,因为晚辈曾经醒过一次,那时天还未暗,周围好像有不少人声……” 管一见一喜:“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因为你知道天未黑,证明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谢俊摇摇头:“可惜晚辈不知道!窗棂上糊着白纸,只能知道天未黑,却看不到外面,但房内布置却甚华丽!听人声及看屋子的格局,那似乎是一座大院。可惜当晚辈要下床出去看看时,门便开了,走进一个蒙面人来,又点了晚辈的晕穴!” 管一见道:“当时你穴道已解,为何不反抗?” 谢俊脸上一红,道:“晚辈怎会不想反抗?无奈一来气血未畅,二来饿软了手脚,不是人家的对方!” 说至此,崔一山已回来了,只见他用碗盛着清水,递与谢俊,道:“老朽找遍全屋,不见有吃的东西,只有清水!”谢俊双手接来,立即低头急喝。崔一山又道:“老鹰,刚才我四处看过,屋内颇为荒凉,看来祝家搬家已有好几天了!” 谢俊一怔,问道:“恩公,此处是什么地方?” “祝家!”沈鹰道,“常州祝家!” 谢俊几乎被水呛着。沈鹰道.“此际不但此屋已无人,而且祝景昇事后也被人杀死了!” 谢俊把碗放在地上,问道:“恩公,你们既然是家父请来调查晚辈失踪的原因,未知现在调查有了结果没有?” 管一见轻哼一声:“若有结果,刚才还用得着问你么?” 谢俊讪讪一笑,道:“请问三位高姓大名?” “暂时你亦无须知道,”沈鹰说道,“房内有床,你就上床休息一下吧,咱们还要在这里搜查一下!” 谢俊忙道:“恩公,晚辈不睡!”话音一落,冷不防管一见已一指戳了他的“黑甜穴”,同时把他抱起放在床上。 崔一山喟然道:“那些人既然把谢俊掳走,为何又把他送来此处?当真令人难解!” 管一见道:“这一点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鹰道:“除非是对方本来有意在此结果谢俊的性命,然后嫁祸于祝家!”一顿又道:“但是如此,老夫又不明了,因为依这个推测,幕后人的目的岂不是要对付祝家?这与咱们先前推测便不符了!” 管一见道:“老夫始终认为他们要对付的是咱们两个!” 沈鹰叹息道:“如此连老夫也不明白了!” 崔一山有点担心地道:“老朽实在为你们担心了!时间如此紧迫,而谜团又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揭不尽似的,哪里赶得及?” 管一见懊丧地道:老夫何尝不知,不过,唉!” 沈鹰却说道:“如今咱们最要紧的是把时间这两个字忘掉!否则思路将更加闭塞,又怎能揭开真相?” “话虽如此,终究不能坐以待毙!”管一见话音一落,立即引起同感,人同时陷于沉思。 过了一阵,只见沈鹰说道:“有了!老管,你跟老夫出去一趟!崔老弟,请你留在这里,若有人来,请发啸示警,老夫两人立即赶来!” 崔一山刚一怔,尚未定过神来,沈鹰与管一见已飞身离去了。 黑暗已过去,天上露出一丝灰濛濛的光线,看样子好像又要下雪了。 第四章 冒险入虎穴 雪未下,街上已有行人,食物馆与杂货店也纷纷开门。管一见转头向沈鹰:“老鹰,你要带老夫去哪里?” “去找葛雄!” “葛雄?葛雄是谁?” “他是本府的仵工,也是本府的第一名验尸好手!”沈鹰说道,“祝景昇的尸体便是由他检验的!当时他提出好几点疑点,老夫想再找他谈一下!” 管一见问道:“他住在哪里?” 沈鹰双脚一住,喃喃地道:“若在平时,到衙门内问一问便可解决,但如今……咦,说曹操,曹操便来了!” 只见前面走来一个老头,有点憔悴,又像尚未睡醒般,脚步虚浮。沈鹰立即迎了上去,叫道:“葛老!” 葛雄双眼一睁,道:“老哥是谁?” 沈鹰道:“小弟有一件事请教你,请你借一步说话!”他恐对方害怕,忙又道:“呶,就到前面那爿茶居如何?” 葛雄心想茶居内人多,而且掌柜和小二与自己都相识,料想对方不敢在那里对自己不利,便答应了。 到了茶居,小二立即招呼他们到一张靠角落的座头坐下,管一见叫了些糕饼。 葛雄道:“老哥,你我素昧平生,有话请说吧!” 沈鹰传音道:“老夫现在便告诉你我的姓名,但请你不可声张!” 葛雄只觉耳朵痕痕痒痒,心头有点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 沈鹰道:“老夫便是沈鹰!” 葛雄“啊”地一声,问道:“神……你怎地扮成这个样子?” “这一点你暂时别问!老夫想问你一件事,便是有关祝景昇的尸体的那个疑点,不知你想通了没有?” 葛雄精神倏地一振,伸颈低头道:“卑职已想出来啦,正想告诉你,却不知你去了那里!” 沈鹰大喜:“快说来听听!” “那几个疑点其实很简单!便是死者根本不是祝景昇!”葛雄话音不由自主提高了些。 “轻一点!”沈鹰心头怦怦乱跳,“你凭什么作此判断?” 葛雄吸了口气,抑住心头的狂喜压低喉管道:“起初卑职也不知道,为此困扰了几日,后来路过城隍庙才猛地发觉……” 管一见忍不住截口问道:“这事跟城隍庙有何关系?” 葛雄轻呷了一口茶,润一润喉,然后续道:“本城城隍庙外一向有个独臂乞丐在那里‘摆地摊’,那日卑职经过,才猛地发觉已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沈鹰心跳更速,喃喃地道:“独臂乞丐……” “后来卑职入庙问庙祝,据说那乞丐十一月廿九日起便不见了!” “十一月廿九日?”沈鹰吸了一口气,“那天老夫正好到常州!” “是故卑职推测那独臂乞丐实际是在十一月廿八日便被人掳了然后杀掉!” 沈鹰脱口道:“不错,身材既然差不多,首级又不见了,再在断臂上吃上一刀,便神不知鬼不觉了!但两个伤口的情况为何不同?” 葛雄又呷了一口茶。“下手之人,对这方面不了解,所以只把断臂外皮断掉!却不知里面的筋骨长期不正常,已有萎缩的现象!神……若不是如此,又怎能解释当时偌大的一座祝家庄,为何没一个人听到打斗声?” 沈鹰点点头:“你推测得不错!一定是如此!” 葛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其实当时卑职尚发现另一个疑点,便是死者的皮肤颇为粗糙,这绝非祝景昇这种少爷该有的现象,卑职事后本想向您回报,却又怕他练武时是赤着身子的,所以不敢肯定!” “老夫也想起了,确是如此!练武虽有人赤着身子,但一般只是赤着上身,断没有人全身精赤来练武,但尸体的大腿皮肤确是十分粗糙!” 葛雄道:“这乞丐颇有一套,常骗得那些善男信女的施舍,生活倒也不愁!依卑职之见,祝公子大概只是被人掳去而已,一定还未死,若已是死了,对方便不必布下假尸来骗人!” 沈鹰点点头,问道:“祝千秋几时搬家的?” 葛雄道:“听说他要离开这伤心地,所以在葬了‘祝景昇’的第三日便举家搬走,说过一年半载再回来,也不知道去了何方!” 管一见心头一跳,问道:“祝家人口不少,怎会没人知悉去了哪里?” 葛雄抓抓头皮:“这件事卑职没去调查,只知他们向南走。还有一点奇怪之处,按说祝景昇是祝千秋的命根子,他该风光大葬才是,但葬礼却极其简单,连到会的亲友也极少,这便自侧面证明了卑职的看法!不过,祝千秋既然知道死的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又为什么要举家搬走?这就令人难解了!” 沈鹰不想再跟他讨论下去,忙岔开话题道:“葛老,老夫有一件事求你,望你能助老夫一臂之力,需要花费多少钱,但凭你开个价来!” “大……请别这样说,折杀卑职了!卑职尽力为您老人家办事就是!” “这事其实很简单,老夫想请你替我查一查祝千秋搬去何处!中午,咱们在醉八仙酒楼见面!”说着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道:“这张银票你取去,若是不够的话,将来老夫必还与你!” 葛雄道:“能为您办事,是卑职莫大的荣幸,这钱请你收起吧!” 沈鹰道:“也许调查时需要费用,你替老夫保管一下吧!” 葛雄这才收下:“不知祝家犯了什么事,要您这样对待他!” “唉,一言难尽!葛老,今日老夫与你交谈的事,千万不可告知任何人!” “卑职知道!” 沈鹰叫店小二包了一包糕饼,又付了账才离店去祝家。 x       x       x 回到祝家,管一见解开谢俊的穴道,把糕饼拿了出来。谢俊狼吞虎咽,状甚狼狈,崔一山浅尝即止,把余下的都推给谢俊。 管一见道:“现在已证明祝景昇未死,今晨你的推测又落空了!” 沈鹰道:“咱们先总结一下,第一,祝景昇未死,而他父亲也知道内情;第二,祝景昇与小媚本是旧相识,小媚混入天香院,以及故意假装是初次相识,并要谢俊插手其中,证明全是他们的一种手段;第三,这些手段都是为了引咱们出来的;第四,朱虹锋与朱鸿枫极可能便是一个人,他的出现只是为了陷咱们于万劫不复之境……” 管一见道:“可惜咱们没有时间去调查,谭王是在何时收他作义子的!” 崔一山插腔道:“老夫有个感觉,小媚极可能是自己‘失踪’的!” 此言一出,三人都有强烈的反应,谢俊“啊”的一声惊呼出口,随即呛咳起来。沈鹰与管一见则一齐拍腿叫道:“有理!” 谢俊拭去眼泪水,问道:“她为何要自行失踪?莫非她不想嫁与祝景昇?” 管一见不理他,续道:“小媚在谢家已住了不少日子,对谢家的路径以及防卫情况,必已了如指掌,是故她要离开谢家料无困难!” 沈鹰说道:“小媚自然不是不想嫁给祝景昇,说不定他们如今已经成亲了!这样做自是他们的计划!” 谢俊咬牙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他布置的了!当真可恨可怒!” 管一见道:“小媚与祝景昇才是个关键的人物,至于朱虹锋则只是个被利用的傀儡而已!只不知谭王……” 沈鹰忙用眼色止住他,道:“现在总算已澄清了几个问题,剩下的只是找出幕后人而已!” 崔一山道:“问题是时间,不知是否能赶得及!” 管一见补充道:“尚有一个问题,穆扬铁到底在这件案子内,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到底知不知情?” 沈鹰心头一动,向管一见点点头,心中想说道:“假如穆扬铁是知情者,那么这幕后人便显然是……了!但咱们与他一向无来往,他为何要设计祸陷自己?” 崔一山道:“你们忘记了葛根生他们了!” “不错,这也是了解幕后人的一个重要的线索!” 管一见这句话听得崔一山及谢俊莫名其妙,但沈鹰却心头雪亮。 说话间,日头已近午,沈鹰以“传音入密”向崔一山道:“崔老弟,你带这小子去酒家吃饭,饭后再来此处,老夫有些事不想让他知道!” 崔一山会意,立即携谢俊离开。沈鹰道:“现在只希望葛雄能为咱们带来好消息!” x       x       x 葛雄果然不负所托,带来了好消息。 衙门内有个衙差上月回乡省亲,销假回来时在路上发现祝家的人向丹徒前进。 祝家的人全都坐在大马车内,只有几个护院以及雇来的保镖守卫在车队中,那衙差在常州已有多年,认得祝家的护院。 沈鹰与管一见神情一震,道:“如此说来,祝家并非南下而是北上了!” 葛雄道:“南下可能只是个幌子,据卑职所悉,祝公子的表哥也即是蔡大人,他的原籍,是在丹徒!” 沈鹰道:“多谢你葛老!这件事异常重要,你千万不可对人泄露一句,否则生命有危!”葛雄唯唯诺诺,不敢多问。 沈鹰与管一见立即结账回去。到了祝家庄,崔一山与谢俊也已回来了,管一见立即取出易容药,替谢俊易容,而崔一山也改了装束。 四人出了祝家庄,恐停放在城外的马匹已被人偷走,又在城内买了四匹健马,然后火速自北城门驰去。 x       x       x 丹徒离常州只有百余里路,虽不是大地方,但一来是镇江府的首邑,二来地处要冲,是故还颇为繁盛。常州与丹徒两地交往甚繁,因此路上行人极众,迫得沈鹰等人未能尽情驰骋。 到了丹徒城,已是起更时分,四人弃骑入城,谢俊道:“晚辈知道祝景昇表哥家在何处!” “快带路!”管一见右手抓住他的左臂,展开轻功向前驰去。 不久便到了一座府邸之前,谢俊道:“便是这里了!”沈鹰抬头一望,轻声道:“围墙内有灯光,里面一定戒备森严,要混进去可不容易!管一见沉吟了一阵,道:“这便得看谢俊肯否冒险下!” 谢俊忙说道:“未知恩公要晚辈如何做?” “你跟崔老弟去拍门,门开之后,便如此如此……” 崔一山道:“不要紧,凡事有老朽替你撑腰,谅他们也不敢对你如何!” 沈鹰道:“何况尚有老夫两人!” 谢俊道:“好吧,为了出这口气,少爷便跟他们拼一拼!” 崔一山一竖拇指,道:“有志气!” 沈鹰说道:“且慢,你们过了一盏茶后才上前拍门,老夫等这才可以自旁混进去!” 管一见忽也道:“且慢!”双眼在崔一山及谢俊脸上端详起来:“你们两人对换一下!” 谢俊一怔,问道:“如何对换?” 管一见道:“老夫把你变成崔一山,把崔老弟变成谢俊,这样危险性便可减少了!” 崔一山道:“好,反正咱俩身材差不多!” 管一见立即把他们带到一栋石屋的屋顶,替他们互易起来,管一见一双手和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仍能发挥神奇的功效。不久亮起火折子核对一下,两人都笑出来,管一见又动手替他们修改一些小地方。谢俊几曾见过这种神技,不禁叹为观止。 弄好一切,沈鹰与管一见便向蔡府后边飞去。过了一盏茶工夫,崔一山与谢俊走前拍起门来。 门内有人喝问:“谁呀?” 谢俊叫道:“在下是扬州谢俊,特来找祝公子!” 门内道:“祝公子在常州,你为何来此找寻?” 谢俊道:“常州人说祝家已搬来了府上。” “胡说!快走!” “不是胡说,祝家来此时,路上让常州的衙差看见,祝公子在此断然没错!” “你又说笑了,祝公子已死,常州人人知道,他们没有告诉你么?” “衙门内已查出死的不是祝公子,而是在城隍庙外摆地摊的独臂乞丐!” 门内忽然默然,崔一山模仿谢俊的声音道:“祝兄不肯见在下也不要紧,但在下只不过想见见祝老爷,有些事要向他交代一下!” 里面有人道:“等一等!”似乎是商量。又有人道:“外面尚有一人是谁?” 崔一山恢复本来的声音道:“老夫是中州崔一山!” 谢俊说道:“前些时在下被一批蒙面人抢走,幸得崔大侠去常州救了在下,在下请他陪我来此处的!” 里面又传来一阵喁喁细语,崔一山伸手抓住谢俊的后衣带,双脚一蹬,轻喝一声:“起!”两人便越墙而入!”只见围墙内是座庭院,庭院有树有花,人影幢幢,两人一落地,那些护院立即大声叱喝:“是谁?站住!” 崔一山模仿谢俊的声音:“你们既然不肯通报,在下只好硬闯了!” 护院们喝道:“姓谢的,此处不是扬州,不是你撒野之地,你敢胡来,莫怪咱们无情!” 崔一山道:“笑话!在下以礼求见,是你们迫咱的!要动手,难道少爷会怕你们不成!” 话音一落,崔一山倏地抽出一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刺倒一个护院。 这一来,蔡府的护院,不由哗然大叫,也纷纷抽出兵器来,有的更是破口大骂起来,围墙内的情景有点混乱。谢俊见这情景,有点吃惊,忙压低喉咙道:“谢公子,千万勿鲁莽!” 幸而此刻,内堂奔出一个中年汉子,喝道:“弟兄们别吵,齐总管谓祝老爷有令,请谢公子入内堂相见!” 崔一山轻轻踢谢俊一下,谢俊道:“老朽也要进去!”那中年汉子有点犹疑,崔一山忙道:“没有崔大侠在场,少爷不去!少爷一个人怎能对付你们这许多人!” 那中年汉子目光闪过一丝狡黯之色,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好吧,但请两位规矩一点!祝老爷年纪老迈,受不得惊恐,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在下可担当不起!” 崔一山道:“你们若好言相向,少爷又怎会不规矩!” 那中年汉子喝道:“弟兄们继续巡逻,两位请跟在下进去!” 中年汉子接过一盏纸灯在前引路,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庭院,才到达内堂的一座小厅。 小厅中间放着一张太师椅,两旁钩着锦帐,厅内摆放着椅几,中年汉子道:“两位请坐。”扬声向内叫道:“扬州谢少爷及中州崔大侠驾到!” 崔一山双眼不断向四周打量,觉得帐后似乎埋伏着不少人,心中暗暗戒备。 不久,里面便传来一阵步履声,接着但见几个壮汉拥着一个老头走来。谢俊轻轻在崔一山后腰一捏,崔一山忙长身行礼道:“晚辈拜见祝伯伯!” 谢俊却抱拳说道:“崔一山见过祝老爷子!” 祝千秋神色有点不安,颤巍巍地往椅上一坐,道:“两位免礼!不知两位来此有何见教?” 崔一山道:“关于令媳之事,晚辈要向祝伯伯致歉,这事实是寒舍守护不周,才让令媳妇临阵逃脱!” 祝千秋脸色一变,道:“贤侄说什么话来?小媳临阵逃脱?呵呵,真教老夫难以明白!” 崔一山道:“伯伯何必明知故问?至于祝兄被杀之事……唉,不提也罢,此事常州全知道已经查实那具尸体实是一个独臂乞丐,与祝兄无关!” 祝千秋脸色又是一变,笑道:“贤侄你胡说什么?难道老夫连自己的儿子也会认错?” 崔一山听出他笑声有异,简直似哭,当下冷笑一声:“伯伯不是认错,而是有意圆谎!” 祝千秋脸色一沉,道:“贤侄今夜来此,便是为了跟老夫谈这件事么?” “何止要谈这件事?小媚根本与祝兄是旧相识,而小媚又是自动失踪,祝兄也未死,这分明是一个要陷害晚辈的阴谋!”崔一山满面怒容地道,“晚辈虽然被他抓去,侥幸能脱险,但若非崔大侠相救,只怕晚辈早已罹难!晚辈今日来此,便是要向你们讨个公道!” 祝千秋身子如筛米般,不断道:“简直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 崔一山道:“晚辈也不与你为难,你叫令郎出来与我对质吧?否则晚辈告到官府上,大家脸上不好看,晚辈自信对他不错,他却来害我,晚辈若不亲耳听他解释,又如何能甘心!” 祝千秋背后一个壮汉喝道:“谢俊!祝少爷尸骨已寒,你要见他,莫非想到地府去?” 崔一山道:“在下的确有意到地府一行,可惜到地府内,却找不到他!嘿,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杀人灭口!”帐后忽然有人道:“谢少爷,你脱险之后,回过家没有?怎不跟你父母先商量一下才来?” 崔一山想了一下对方的用意,便心头雪亮,当下故意说道:“这件事是在下跟祝景昇之间的问题,跟家父母有何关系?家父他老人家对在下撮合祝景昇的婚姻,早已甚不高兴,我又怎会再去麻烦他!” 帐后那人哈哈大笑,道:“那你就错了!” 崔一山道:“还未错!”忽然抽出剑来,长身向祝千秋射去! 祝千秋惊呼一声,几乎晕厥过去,幸而他背后那几个壮汉立即抽刀护在祝千秋之前,喝道:“好啊!姓谢的,你竟敢来此撤野,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要找死,可勿怪咱们!” 话音未落,崔一山长剑如激龙腾浪,只见剑芒点点,一口气攻了十三招,“当!”一个壮汉的单刀已经应声落地! 崔一山一招得手,更不打话,左掌一挽,拍出一股凌厉的掌风。 另一个壮汉立即横在祝千秋之前,翻掌相迎。 “蓬!”两掌相触,那壮汉猛追三步,后背贴在祝千秋身上!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上疾如白驹过隙,直至此时,那个引崔一山入来的中年汉才猛地醒起,连忙抽出钢刀劈向崔一山的后腰! 与此同时,帐后奔出一个五十多岁、蓄着短须的汉子,双掌如山,拍向崔一山。崔一山面对两大高手,不敢大意,横挡几尺,长剑挡开钢刀! 说时迟,那时快,短须汉子第二掌又到! 谢俊喝道:“倚多为胜,算是什么好汉?待崔某领教一下!”长身欲抽剑。 崔一山知他不济,急道:“崔大侠,此是晚辈与祝家的事,请你勿动手!” 谢俊乐得收步。崔一山连闪五招之后,倏地一个倒飞,长剑忽然反手刺出。 只听“嗤”的一声,长剑刺穿锦帐,突入两尺,帐后立时传来一个叫?骸按巳瞬皇切豢。n绷怂 ?br /> 崔一山右掌接下短须汉子的一掌,他内力比对方稍高一筹,那短须汉子退了一步,恰好挡住中年汉子的去路。 崔一山趁这良机,右臂一抡,又一道裂帛声响起,那幅锦帐,已被绞落! 锦帐一落,帐后那人再无所掩饰,立即露出形来。崔一山眼光一瞥,却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 只听得谢俊大叫一声:“他便是祝景昇!” 那人果然是祝景昇!只见他嘴角噙笑,道:“你才是真正的谢俊。谢兄,这事情勿怪小弟,只要你们束手受缚,小弟答应你们不损你们一根毫毛!” 谢俊大怒,喝道:“祝景昇,枉我视你如兄弟,你却设计害我,今日还有何话好说!”说罢仗剑冲了上去。 祝景昇好整以暇地抽出佩剑,道:“要小弟动手,若是伤着你,可勿怪我!” “怪你娘的屁!”谢俊仗着满腔怒火,胆气又壮,也没想到后果,挥剑冲前。 崔一山忙道:“你给老夫站住!”他以一敌二,时间一久终于逐渐落在下风。 祝景昇脸色一沉,道:“齐总管,请叫人来助,今日事情既然败露,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 那个短须汉子立即发出一道尖啸。 啸声一起,蔡府的护院未至,梁上已飞下两道人影。高大那人飞起一脚,踢飞中年汉子,另一个身材较矮小的,却扑向祝景昇! 变生肘腋,祝景昇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是谁?” 那两人不吭一声,高大身材的踢倒中年汉子之后,立即扑向祝千秋,原来此两人正是沈鹰与管一见。 祝千秋身旁的几个壮汉拼命守卫着祝千秋,但沈鹰此刻立意要擒下祝千秋,迫使祝景昇供出内情,下手自不留情,只四五个回合,一个壮汉已被沈鹰一掌震开! 剩下的两个壮汉,魂飞魄散,却仍不退避,只不停地催促祝千秋退向后堂。 崔一山因其中一个对手被沈鹰踢伤,是故剑上威力大盛,立即扳回劣势。 管一见以为祝景昇是个后生小子,武功造诣有限,还不是手到擒来?不料接战之后,才知道祝景昇并不容易对付。 祝景昇的剑法兼具快、灵、稳、密之长,管一见的攻势每为其所封,斗了五六十招,管一见才着出其武功路子,不由诧声问道:“你是嵩阳派弟子还是灵蛇教弟子?” 祝景昇哈哈一笑,说道:“两派都不是!你如今知道少爷的厉害了吧?还不速速就擒?” 管一见冷哼一声,不再打话,不过却肯定祝景昇必定学过嵩阳派的伏魔剑法,也学过灵蛇教的白蛇剑法。 此际,在围墙附近巡逻守卫的护院,闻到齐总管的喝声,都纷纷赶回来助战,厅上的情景登时大乱! 崔一山怕谢俊有失,忙叫他在自己旁边,以便兼顾。谢俊的剑法甚杂,都是家内的护院所教,可惜博而不精,更兼欠缺临敌经验,接战不久便手忙脚乱,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一半,幸而崔一山不时替他解围,才免于难! 沈鹰双掌如山,把祝千秋入内堂的去路封住,祝老爷几曾经历过这种场面?只吓得脸青唇白,身子如同筛米般,抖个不停,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不一阵,沈鹰又踢倒了一个壮汉,剩下那一个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竟敢得罪官眷,敢情是不想活命了,这事跟祝老爷可没关系!” 沈鹰沉声道:“他若叫祝景昇招供出来,咱们自不会与他为难!” 话音一落,“噗”地一声,那壮汉已着了一掌,但仍咬牙苦撑,不退一步,幸而须臾,外面那些护院赶至,形势才告扭转! 众护院立即叫祝千秋入内堂暂避,祝千秋这才如梦初醒,颤巍巍爬下太师椅,连爬带滚向内堂奔去。 沈鹰见计不得逞,猛地长啸一声,探掌迫退两个护院,望祝景昇迫去。 祝景昇力敌管一见,凭着一股骁勇之气,及仗着兵器之利,在一百回合之内,尚能勉强打成平手,时间一长,管一见摸清其武功路子,攻势突盛,祝景昇便落在下风。 再过数十招,祝景昇只有招架之力,而无反攻之能。那些护院见祝千秋之危已解,又向管一见攻去,不料沈鹰比他们还快一步,拦在管一见身边,替其挡架退兵,口中喝道:“快!” 崔一山那边也因对方不断增加人手,形势甚劣,谢俊已受了几处浅伤,就是崔一山一件长衫也多处破裂! 此刻双方各自争取时间,希望能比对手先一步控制局面,是以场面更加激烈。 猛地听管一见大喝一声:“着!” 这一喝颇有佛门“狮子吼”之效,震得全场之人,全皆一呆,而面对管一见的祝景昇,情况便更甚了,只觉双耳疼痛无比,心神一分,手脚不由稍慢,就在此刻,管一见的右掌拍开他的长剑,右手食中两指骈起如戟,在他胁下连点两指! “当!”祝景昇长剑落地,管一见五指一落,抓住他衣襟,顺势扯来,左掌虚按在他头顶上,喝道:“都给我停手!” 蔡府的护院见状只得收招退后。齐总管喝道:“祝公子是蔡大人的表弟,你们下手之前,可得先考虑一下后果!” 沈鹰道:“要老夫考虑后果,也得你们合作,若惹火了老夫的话,便把他宰了又怎地?叫蔡大人来找咱们算账好了!” 他一硬,齐总管等人态度反而软了,色厉内荏地道:“你们要咱们如何合作?还有,要咱们合作,也得把名见告!” 沈鹰略一沉吟,道:“老夫是古逸飘,因好友沈鹰和管一见被你们陷害,如今落在谭王之手。要是祝公子肯将实情供出来的话,咱们自然不会为难他!” 齐总管嘿嘿笑道:“如此,岂不轮到祝公子陷于绝境?” 管一见道:“现在他何尝不是陷于绝境!” 崔一山道:“老古,祝景昇的剑法跟小弟在常州祝家遇到的那蒙面人一样!” 谢俊怒道:“果然是他这个小贼!” 众护院无言以对,不料祝景昇反而神色泰然,反向管一见问:“你又是谁?” 管一见沉吟了一下,道:“老夫是彭全书!” 齐总管一怔,问道:“龙凤笔彭全书?你怎会出来蹚这浑水?” 管一见道:“因为管一见是彭某少数的朋友之一,彭某恰好来此,听见崔大侠提及此事,又怎能不为朋友尽一分绵力!”(有关彭全书的事迹,请阅本故事集之《笔笔恩仇未了情》。) 祝景昇又问崔一山:“崔大侠为何会到常州?” “因为老夫一直与沈鹰在一起,直至他落在谭王手中之前!这件事,他在失事之前,曾经告诉老夫。如今他不幸被你陷害,老夫当然要为他洗脱冤情!” 祝景昇道:“三位义感动天,使晚辈十分感动……”管一见厉声道:“少再废话,你到底说不说?你若敢说一句不字,咱们惟有拿你来为沈鹰和管一见陪葬!” 他说得声厉色严,祝景昇心头一颤,脸上升起一丝惊恐之意,但仍紧紧咬着牙龈不语。 管一见又说道:“老夫数十声,你若仍不招供,便一掌毙了你丨一……二……三……” 三字声音刚落,只听内堂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掌下留人!” 须臾,内堂走出一老一少两个人来,老的便是那祝千秋,少的却是一个眉目清秀、五官姣好的少女。 谢俊失声叫道:“小媚!你是若兰妹子!” 小媚嫣然一笑,道.“我虽不愿做谢金城的干女儿,但念在此事曾对你不起,便仍尊你一声三哥吧!” 谢俊冷冷地道:“不敢!谢某岂敢做你三哥,你们害不死我,谢某已感激不尽!哼,你终于承认掳走少爷了么?”小媚转头望向管一见,道:“彭大侠,请你放了晚辈的未婚夫吧!” 管一见冷冷地道:“彭某不是大侠,做事任凭好恶,这种拍马屁的话,还是少说为要!” 小媚脸上一红,道:“如此请问彭壮士意欲何为?” 管一见道:“你何必明知故问?你们为何要设计陷害管一见和沈鹰?” 沈鹰问道:“你真名叫什么?” 小媚道:“贱妾本名徐小姿,是灵蛇教的掌教弟子!” “难怪!”管一见道,“那块丝帕是朱虹锋交给你的吧?那两个媒婆也是你下手杀的吧?” 徐小姿道:“不错!晚辈承认媒婆是我杀的,丝帕是我故意留下的,谢俊也是我们掳走的,昇哥的替身也是那个独臂乞丐……” “彭某只想知道你们为何要陷害沈鹰和管一见?难道你们跟他俩有解不开的冤仇?” 徐小姿说道:“咱们与他俩是无冤无仇……” 崔一山道:“既然如此,莫非是开玩笑?” 祝景昇道:“这件事像是开玩笑么?我想知道,你们为何会查到此处?” 崔一山道:“这是沈鹰与管一见分析与崔某听的,他一早已料到这件事实是个绝大的阴谋,这阴谋其实要对付的不是谢祝两家,而是他俩;在此事件之中,你们一对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本案的关键,并说只要抓到你们,此案便破!” “好厉害的沈鹰!好厉害的管一见!”祝景昇喃喃地道,“可惜,可惜……” 管一见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绝不会告诉你们!” 管一见双眼一瞪,道:“难道伤不怕老子会杀死你?” “你若要杀我,早就下手了!”祝景昇神色仍镇定,“假如你们杀了我,又怎能为沈、管两位洗脱冤情?” 管一见心头一凛,脸上仍平静如旧:“老子办事向来只求心安,我已为管一见尽了力,若未能成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杀了你岂不是省事得多?” 彭全书在江湖上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的为人却脍炙人口,按传说中有关他的性格举止,不顾一切杀人,可不奇怪。 徐小姿花容一变,道:“且慢,贱妾告诉你便是!” 祝景昇叫道“姿妹!你要陷我祝家于万劫不复之地乎!” 祝千秋也忙说道:“请为昇儿前途着想!” 徐小姿粉脸雪白,道.“但他们假如不顾一切……昇哥的生命便……” 祝千秋道:“你莫忘了咱家的背景!泄了秘密,一家大小可没处安身!” 沈鹰和管一见身子均是一震,暗中揣摸这句话的含意,一时间都没有做声。 徐小姿说道:“请三位放了昇哥吧!反正这事与三位又没关系!” 沈鹰冷笑一声:“徐姑娘把朋友这两个字的分量,看得太轻了!岂不闻江湖上有句名言:‘为朋友两肋插刀,眉头不皱一下’么?” 祝千秋道:“你们武功虽然高强,但自信能逃出此庄么?” 管一见放眼一看,见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其中还不乏武功高强之辈,不由暗吃一惊,不知蔡府怎地会有这许多高手。但他仍不认输,冷冷地道:“武人死在刀剑之下,乃闲常事而已!令郎的命可比咱们值钱得多!” 谢俊大声道:“不错!咱们杀了祝景昇,还可再杀几个人,连本带利都可赚回来了!” 祝千秋道:“你们为的只是要救沈鹰与管一见而已,如今大可把犬子交与谭王,让他与沈管两个对证!假如此事是犬子主使的,谭王自会惩罚他,而放掉沈管二人;假如不是的话,千岁也自有定夺!” 崔一山说道:“你肯让他跟咱们离开吗?” 祝千秋道:“如今也只好搏一下了,希望三位不可滥杀无辜!将来老朽必有所谢!” 徐小姿道:“伯伯……” 祝千秋挥手道:“别多言,你们准备为少爷办婚事吧!”说着转入后堂。 齐总管道:“诸位请吧!假如四位对祝公子有无礼之处,将来官家及咱们必不放过你们!” 管一见冷哼一声,四人出了蔡府之后,沈鹰点了祝景昇的晕穴,崔一山伸手把其抱起,抬头一望,天色已将放亮。 沈鹰道:“如今总算已查清一切!” 管一见说道:“不错!听祝千秋之言,最后一个谜,总算是解开,幕后人必是谭王!只不知他跟咱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沈鹰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在谭王到京之前,拦住他!” 崔一山道:“正是,咱们快出城找马吧!” x       x       x 沈鹰等过江之后,便马不停蹄向西北进发,为了赶路,一路上几乎不曾合过眼,沿途不断更换坐骑。 这一天,赶至淮南城,沈鹰立即停马,到自己的“行宫”打探消息。 在淮南“行宫”负责的是一个叫胡豪的老头,他在沈鹰麾下已近二十年,以前是淮南的捕头。 当众人到“行宫”时,沈鹰立即问胡豪:“可有谭王的消息?” 胡豪说道:“有有,消息已经来了两天,属下已发出信鸽到扬州通知您了,想不到你现在就到了!”他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消息说谭王爷到了徐州时,突然兵分两路,一路走向商丘,一路走向济宁!” 沈鹰听得一怔,脱口问道:“鲁南济宁城?” “是!”胡豪续道,“商卫的信息还指出,走向商丘的队伍较多,有好几个谭王爷的亲信!” 沈鹰沉吟了一下,又问:“萧穆他们呢?” “都坐在马车之内,马车有蓬,旁边有不少官兵守护在侧!”胡豪望了沈鹰一眼,问道:“头儿,你看谭王爷及萧穆等人是走哪一条路?” 沈鹰道:“老夫料谭王会走大路,不会走小路,而且由徐州去济宁须过江过湖,危险较多!” 胡豪问道:“头儿准备何时起程?” 沈鹰估计再赶路,祝景昇及谢俊会体力不继,便道:“明早再起程,你快去准备晚饭!” 胡豪走了之后,沈鹰立即招呼众人入房,祝景昇及谢俊倒头便睡,沈鹰把消息告诉管一见与崔一山,两人也同意他的看法。 当下三人便盘膝坐在床上打坐调息起来,运行了五个周天后,精神已恢复了不少,而晚饭也准备好了。 沈鹰忙叫醒祝景昇与谢俊,众人饱餐一番,又洗了个澡才上床。虽说祝景昇在路上十分安分,但沈鹰仍然点了他的“黑甜穴”,谢俊本想回家,但沈、管二人认为他是最佳的证人,自然要带同他上路。 一夜无事,次日一早,五人吃过早点,并带了干粮,同时胡豪又到马市买了五匹马,让他们可以在路上的换骑。 出了淮南,五人挥鞭策马向商丘方向驰去。由淮南至商丘距离三四百里,五人日夜赶路,到次日日落之前,便入了商丘城。 沈鹰立即带人上“行宫”,得知谭王爷去商丘时,众官轮流做东,盘桓了三天才上路,此刻与沈鹰等人只差日余路程。 沈鹰问道:“他们走哪一条路?” 那个手下道:“向安阳城进发。下午属下收到安阳那方的信鸽,说他们还未到安阳!” 沈鹰精神一振,道:“你快去准备晚饭及替马匹上料,马匹上了料之后,便把它们拉出城西,在外面那座树林等老夫,老夫大约二更便出发!” 那手下道:“属下找小成子带马出城找您就是!” x       x       x 越一日的中午,沈鹰等人已至安阳城,据所得的消息显示,谭王爷今早才出发,往北直行。 众人休息了一阵,便立即起程。日落之前,在邯郸城外,便追上了谭王爷的马车队。沈鹰立即一指点了祝景昇的麻穴,崔一山连忙把他抱了过去。 沈鹰和管一见策马飞前,拦在马车队之前。赵太极喝道:“大胆狂徒!你们可知道这是谁的马队么?” 沈鹰道:“在下若不知道,又怎会来此?请叫谭王爷出来!” 话音一落,众人立即大声怒骂起来:“死囚,千岁爷尊号,是你叫得的么?” “无知小子,明知是千岁爷的车队,还敢拦路,敢情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长啦!” 赵太极止住手下的谩骂,拱手道:“请问两位是何方神圣?” 沈鹰道:“在下乃古逸飘!此是彭全书,咱们来此并无恶意,只想拿一个人质来证明沈鹰及管一见是无辜的而已!” 赵太极道:“沈鹰和管一见是否无罪,自有千岁爷定夺,诸位既然无事,便请回去吧!” 沈鹰道:“你们看,此人是谁?”说着指一指抱着祝景昇策马而上的崔一山。 赵太极道:“恕在下眼拙,不认识诸位!” 管一见忍不住道:“你连祝景昇也不认识?” 赵太极反问:“祝景昇是哪一门派掌门人?” 沈鹰沉声道:“阁下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赶快请谭王爷出来,否则休怪咱们无礼!” 赵太极道:“休说谭王爷不在此处,就算在此,他也不会见你!” 沈鹰哪里肯信?当下冷笑一声,道:“看来在下不想动手也不成了!” 赵太极脸色一变,随即笑道:“要想动手?只怕你们也讨不了好的去!” “试过才知!”沈鹰自马背上一飞而下,欺前一步,五指向对方脸门抓去!” 赵太极不慌不忙地把头一歪,不料沈鹰此招尚有后着,五指倏此一合,化爪为掌,急切对方的肩膊。 赵太极横跨两步,道:“得罪了!”双掌一上一下,反推沈鹰胸腹!此时,沈鹰才发现他手上戴着一对几乎与皮肤同色的手套,这手套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看来十分软薄。 赵太极那一招看似十分平常,但所攻之处正是沈鹰空门,而且掌、臂、腰、腿,劲力充沛,湛湛然有猛虎推山之势。沈鹰吃了一惊,不敢大意,左掌一翻,护在胸前,同时右臂回收,食指戟向对方手臂的“曲池穴”! 这一指也是攻敌之必救,赵太极马步一退,右臂扬起,手掌合成虎口,望沈鹰右腕抓去! 二人一来一往,斗了三十七招,竟是势均力敌之势,双方俱占不到一丝便宜。旁边的管一见与崔一山,都大感意外。 再斗了三四十招,沈鹰忽然说道:“原来你是被太极门逐出门墙、后来改投鹰爪门的赵图雄,料不到现在又投去谭王帐下!” 赵太极脸色一变,不吭一声,原来赵图雄早年因犯了色戒被太极门掌门逐出门墙,后来虽然学了一身武艺,但仍为武人不齿,所以跑到江南,投靠谭王。谭王见他武艺高超,又不容于江湖,便大加重用,赵图雄感恩图报,已成谭王的死士。 赵图雄的手下对他似乎极具信心,只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毫无以多取胜的意思。 眨眼间,两人已互易了百余招,沈鹰本来要比对方稍高一筹,只是一来他不敢取出烟杆应敌,以免被对方认出身份;二来连日来不停地赶路,饶得他内力深厚,精力也大不如前,是故虽然逐渐摸到对方拳掌的变化,但要想克敌制胜可不容易。 如今他更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尤其太极门的功夫以防守严密见称,是以仍然采取拖延的战术,希望对方在久战之下,露出破绽,然后再给予致命的一击。 管一见与崔一山也看出沈鹰的企图,但赵图雄同时亦揣出沈鹰的用意,是故守得甚为严密,绝不贪功冒进,是以战况胶着。 过了二百招,沈鹰心头渐渐焦急起来,忖道:“这小子耐性比人好,如此下去也不知要打到何时?说不得只好冒险迫对方出错了!” 主意一定,沈鹰攻势立盛,往往一招未定,立即变招。但赵图雄仍不为所动,见招破招,以缓制快,以柔制刚,敌强则强,敌弱则弱,始终是平分秋色之局。 沈鹰想起管一见制住祝景昇的方法,倏地大喝一声,这一喝是他运用了九成真力,以佛门狮子吼发出,郊野上如同响了个焦雷,震得在场之人,耳鼓嗡嗡作响。 赵图雄也不例外,心神一分,手脚立时略为一慢,沈鹰右臂摆脱对方的纠缠,五指向其锁骨抓去,这一招也是鹰爪功! 赵图雄自然知道厉害,立即卸肩沉腰,右掌翻起,五指急抓沈鹰的腕脉! 与此同时,沈鹰的左掌也同时攻出,挟劲斜扫过去,赵图雄沉肘以臂迎挡。 说时迟,那时快,沈鹰右臂未待招老,立即缩回,同时左腿横扫过去! 这一腿速度既快,并且事先毫无预兆,赵图雄来不及后退,只得跃起闪避! 但沈鹰正要他如此!电光石火间,只见他右掌挟着九成真力向上一拍。 此掌几乎是紧接着左腿而使出,赵图雄意不及此,不由吃了一惊。 刹那,沈鹰的掌风已压得他呼吸难畅,只得匆匆翻掌相迎! “蓬”的一声响起,如同春日的霹雳,沈鹰上身晃了两下,赵图雄身在半空,没处着力,身子如断线之筝,向后翻去! 沈鹰未待身形稳定,便猛吸口气,顿足飞前,双掌如山,再度把赵图雄罩住! 直至此,谭王爷的保镖,才醒悟赵图雄在这瞬息间已经形势危险,都发一声喊,冲了上去,但却已慢了一步! 赵图雄双脚一落地,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说时迟,那时快,沈鹰双掌已至,他不敢硬接,只好挪步闪开,但沈鹰一鼓作气,立志要打败他,在此良机之下,焉容得他闪开! 只见他右脚一蹴,“砰”的一声,赵图雄已应声弹起一丈! 也就在此刻,沈鹰只觉五内一阵翻腾,一股血气急往上冲,他知道自己动了真力,虽然打倒对方,但自己五内也受了轻伤,连忙轻吸一口气,抑止翻腾的血液。 管一见及崔一山见对方一冲而至,连忙拦在沈鹰的身后。管一见转头向后,道:“小心!”眼光一瞥,不由叫了起来:“咦,赵图雄的左掌中指少了一截!” 谢俊叫道:“便是他掳走晚辈的!” 赵图雄受伤非浅,闷哼一声,拾起地上的手套,重新戴上,原来刚才他被沈鹰踢翻,手套也滑落地上。 沈鹰调息了一会,五内稍定,便说道:“赵图雄,刚才老夫那一腿若非脚下留情,后果料你亦清楚,也可知咱们并无恶意!” 赵图雄脸色雪白,举袖拭去嘴角的血迹,喘了两口气,道:“千岁爷的确不在此处,诸位若不相信,便请去搜一搜!” 他吸了一口气,对手下道:“他们若不动手,你们便不必理会!” 沈鹰等人到每驾马车看过,只见里面坐着几个看来是赵图雄的手下的汉子,既无谭王爷,也无萧穆等人的影子! 管一见道:“咱们中计了!” 赵图雄道:“此刻千岁爷可能已至京都了!” 沈鹰脸色一变,道:“我看未必!” 赵图雄道:“阁下是古逸飘,传说中古大侠是以刀法见长,可不是以爪掌著名的!” 沈鹰冷冷地道:“老夫若用刀,你还能支持二三百招么?”话虽如此,心头对赵图雄的武功也极是佩服,再思之,更觉侥幸,刚才自己妄用真力,假若赵图雄有所准备,只怕如今倒地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想至此,沈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抱拳说道:“在下等多有得罪了,后会有期!”说罢转身上马。 赵图雄此次上中原,本来雄心勃勃,要与管一见和沈鹰一较高下,不料沈管两位在扬州竟然不作反抗,他还暗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不料如今败在名头不如沈管两人的古逸飘手下! 一时之间,赵图雄雄心尽失,抬头一望,沈鹰等人已经去远,忙吩咐手下抬自己上车,也缓缓起程继续向京师进发。 管一见见沈鹰脸色有异,问道:“老鹰,你受伤么?” “小事!调息一下便无事!” 崔一山说道:“此去路途尚远,先找一个地方调息一下吧,说不定前头尚有恶战!” 沈鹰颔首,驰了一阵,见路旁有一座小树林,便拐了进去,沈鹰立即席地打坐,运起内功行走了三个大周天,头上已冒起一丝白烟。 又过了一会,沈鹰散去内功,自地上一跃而起,道:“走吧!” 管一见问道:“咱们去哪里?” 沈鹰道:“此案幕后人似是谭王爷,这一点应无疑问,咱们就算与他当面对质,形势对咱们仍极是不利,老夫估计谭王爷所走之路线比这一条远,如今咱们入京一定还比他早!” 崔一山问道:“入京见皇帝老儿?” 沈鹰摇摇头,道:“不,老夫想到九门提督佟大人处,探探风声,他长年在京师内,对皇宫王室的情况比咱们熟悉得多,也许他另有办法也未定!” 管一见精神一振,道:“不错!这是最后一条路!万一此路不通,再出京拦截谭王爷也许尚来得及!” 三人商量完毕,立即再上马北上。 此际已是腊月中旬,北风凛烈,寒气刺骨,但沈鹰等人哪还顾忌这些?逆风挥鞭急进。 次日开始,天上便下起鹅毛雪了,路途更加难以行走,速度也慢了下来,可是此事关系着生命名誉,非同小可,只得连夜赶路。 这一路走下来,莫说祝景昇与谢俊已累得双颊低陷,就算沈鹰、管一见与崔一山三人也颇感吃不消 越近京师,风雪越大,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苍白,沈鹰与管一见心头沉重,颇有如赴鬼门关之感,心中都立定此次若能侥幸免于难,便立即归隐山林的主意。 x       x       x 路途险阻而长,但京师那高大的城墙也终于出现在眼前。 沈鹰等人刚好赶得及在城门关闭之前入城,一行人立即向佟维雄府邸走去。路过一爿文房店,沈鹰入内买了一张拜帖,又借了笔墨在帖上涂了一阵。 到佟府外,管一见轻声问道:“你在拜帖上写上咱的名字?” 沈鹰微微一笑,把拜帖掀开,只见下款上画了两头振翅欲飞的神鹰。沈管两人与手下联络都是以鹰为记,是故沈鹰虽未学过丹青,但这二只鹰因工多艺熟的原故,居然也画得神似无比。 门公开门之后,沈鹰即把拜帖递上,道:“请转告佟大人,就说江南江北的老朋友来了!” 门公眨眨眼,望着他们,管一见道:“你把拜帖交给他,便知道咱们身份!” 门公去了一阵,便又出来了,这次神色十分恭谨,哈腰请他们进去。 门公关门时转头往外望了一阵,然后道:“请诸位大爷跟小的进来,大人在书房内等候!” 到了书房,佟维雄已在里面,他挥手叫门公退开,把房门关起,问道:“谁是双鹰?” 管一见及沈鹰立即表示了身份。佟维雄问道:“这三位是谁?咦,?庖桓鑫卧蔚梗墒亲帕瞬。俊彼敢恢复抟簧交持械淖>皶n。 沈鹰轻声把崔一山三人的名字说了一下,佟维雄眨了眨眼,沈鹰会意,立即道:“崔老弟,烦你带他们到隔壁的客房相候!” 佟维雄道:“请崔壮士先休息一下,待饭菜弄好之后,下官再来相请!” 崔一山自然知道佟维雄不想在自己面前谈论朝廷的事,便退了出去。 佟维雄道:“两位怎样弄得如此神秘兮兮的?” 沈鹰叹了一口气,把经过简扼地说了一遍。管一见叹息道:“问题是咱们虽然已查出真相,但幕后人却是谭王爷,这可真棘手!” 佟维雄沉吟不语,似乎有难言之隐。沈鹰道:“不过咱们与谭王爷可没什么嫌隙,其陷害咱们的目的,下官便百思不得其解了!” 佟维雄道:“就下官所知,谭王爷与两位确无嫌隙!” 管一见道:“佟大人,你长处京师,一定知道一点蛛丝马迹,可否告诉下官等?下官自当感激不尽!” 佟维雄忙道:“下官若能说的,岂有不说之理?” 沈鹰与管一见互相交换一下眼色,心头都是一怔,良久才嗫嚅道:“佟大人既然不能说,可否多少透露一点风声?”佟维雄沉吟了好一阵,才道:“事前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两位一状!” 沈鹰与管一见大吃一惊,同时问道:“请问告咱们什么罪名?” 佟维雄笑而不答,一会反问:“如今两位打算如何?”沈鹰六神无主,长吁短叹一会才问:“谭王爷进城了没有?” “明早便将至,下官还得带人出城迎接及保护!” 管一见道:“如此倒好,明早请佟大人包涵一二,借两套衣服一用,待下官两人混入囚车与手下对调,免得又多一条欺君之罪!” 佟维雄有点为难,良久才道:“两位可得小心一点,免得累了下官一家!嗯!下官人情索性做到底吧,你们把祝景昇也带进去,说不定这人到时用得着!” 管一见与沈鹰略为宽怀,当下佟维雄治酒请沈鹰和管一见、崔一山等,祝景昇则把其困在暗室内,只让他吃了点东西,又被点了晕穴,是故他一直不知身在何处。 x       x       x 次日一早,佟维雄率领一队亲兵与御林军出城迎接谭王爷。 礼炮三响之后,众人便浩浩荡荡出城,佟维雄把御林军扎在长亭附近,自己带亲兵上前,在十五里处等候。 过了半个多时辰,果见前头有队车队,逶迤而来。 佟维雄立即率众迎了上去。不久两队碰头,一问之下,果然是谭王爷的人马,佟维雄立即叫亲兵捧着酒水慰劳谭王爷的手下,自个下跪迎接。 管一见扶着被点了晕穴的祝景昇,跟在沈鹰背后捧酒上前,那些保护车队的人因到京师,精神都松弛下来,不久便找到萧穆等人的马车,由于谭王爷深知他们不会逃跑,所以也没有加上枷锁,只嘱他们不得下车。 管一见见四周没人留意,便把视景升抛上车厢,接着也与沈鹰钻了上去。 车上的人见到他两个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忙问:“头儿,情况如何?” 沈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立即与彭七对换衣服,管一见则与司马城对换了衣服,这辆马车只坐着四个人,除了两个假双鹰之外,便是端木盛与萧穆。 彭七与司马城穿好衣服,抹掉脸上的易容药,沈鹰把祝景昇的兵服剥了下来,把它打成包揪,交给了司马城,又交代了他们几句话,两人见外面没人留意,便悄悄跳了下去。 不久,马车便起程了,到了长亭处,文武百官来迎接,甚是嘈杂。沈鹰忽然大叫起来,两个保镖立即跑来问道:“什么事?” “如今已至何处?” “就快入京!” 沈鹰道:“请问你身上有否炭笔?” “干什么?” “老夫要写信给千岁爷!” 那人抛了一块炭笔与他,沈鹰撕下一幅汗衣,在上面书写起来,一共是两幅。管一见接来一看,只见写给谭王爷的信只寥寥几句,无非是谢他礼遇之恩,并表示一切内情已经知道,并不怪他云云。 另一幅给皇上的则是请求皇上准其辞官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当然少不免一些歌功颂德之词,并谓已派人去取尚方宝剑,呈回朝廷。 管一见看后也就明白,忙也在下款画了花押。沈鹰见办妥一切,便又把保镖召来,把两幅布交给他,并将祝景昇抛下马车,道:“请代呈交与千岁爷!” 那保镖不敢怠慢,忙把人带信交与谭王。谭王见到视景昇先是一怔,继而叫人把祝景昇救醒。 祝景昇“睡”了几天,不知东西南北,乍见一大群人,又见王爷就坐在面前,连忙跪下磕头。 谭王问道:“你几时在车上!” 祝景昇惘然道:“小民不知!” 谭王骂道:“饭桶!蔡卿家,令表弟便交由你看管了!”文华殿大学士蔡栋梁忙告罪把祝景昇拉下去。谭王把那两幅布看毕,叫道:“好厉害的沈鹰!好厉害的管一见!他们是怎样查悉一切的?” x       x       x 马车入城时,萧穆已得悉一切,但他仍不明白:“头儿,你写那幅布用意何在?” 沈鹰道:“那两幅布虽是写给两个人,其实谭王一定会一齐把之呈与圣上观阅!圣上得知咱们已明白一切,料会准咱们请辞!” 端木盛道:“这事与圣上有关?” “自然有关!若不是圣上的主意,佟大人怎地不敢说?而且他还泄露了一句话:有人在圣上面前告咱们的状!” 管一见说道:“不错,若非如此也不会惊动谭王!难怪咱们想来想去都想不出究竟与谭王有何嫌隙!” 萧穆吃了一惊:“既然是圣上的旨意,咱们此次进京岂非危甚?” 沈鹰道:“不然,若老夫估计没错的话,圣上并无杀咱们的意思,也不会囚禁咱们……” 端木盛道:“但我头儿杀了谭王的义子!” 管一见笑道:“只因老夫与老鹰以前救驾有功,他不想被后人说他无义,所以才牺牲了一个朱虹锋,目的不外要咱们犯了一个滥杀无辜之罪,好解了咱们的职务。而咱们先他一步把那两幅布一个人送上去,圣上自不能再拿咱们怎样。” 沈鹰道:“不错,否则传将出去,说天子设计陷害大臣,这件事叫御史如何下笔?” 管一见道:“老鹰,老夫与你同时崛起,齐名了二十多年,这一件案子你的表现,第一次令老夫佩服!” 沈鹰正色道:“只因老夫的预感素来灵验,是故使老夫今次不但必须谨慎从事,而且也想得比你远!” 萧穆道:“不知哪位大人告咱们什么事?” 沈鹰冷笑一声,道:“这件事,谭王爷早已隐约透露过了。” 管一见心头一动,道:“不错,必是有人眼红咱们一边食皇禄,一边又赚取民间的钱财!” 端木盛不服地道:“咱们得到多少皇禄,要办多少事,凭那微薄的皇禄够开支么?那些官职都是虚名,既无实权,又没机会敛财!” 萧穆接道:“是极,起码比那些利用职权的方便大敛民财的官吏好得多!” 管一见道:“京师内那些老爷们在天子眼底下,敛不到什么财,自然看不过眼,要扳倒别人须牵涉到甚多同僚,但咱们在朝内没人,要拿咱们出气,可就容易得多了。” 沈鹰叹息道:“所以一个人要想双脚踏双船,实在极之困难,江湖上的朋友若非知己,知咱们沾个官字的,都避之惟恐不及,官场上的人又眼红咱们,说不定皇上也惧咱们会联合江湖上的三山五岳起来造反,真是两头不讨好!” 管一见笑道:“你不是打算归隐山林么?这次即使决心不大也不由得你了!” 沈鹰不由苦笑一声:“这也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不过,若非佟大人及穆大人,只怕咱们也……” 管一见道:“老夫相信谭王一早便已到达扬州!” 沈鹰笑道:“这一件案子,其实便是他的杰作!” 萧穆望一望车外的风雪,道:“今年的腊月似乎特别寒冷!” 管一见道:“也许明年的春天特别温暖明媚!” 众人心头一振,马车已停了下来,却是停在蔡栋梁的府邸前。谭王并不下马,直接入宫去了。 x       x       x 次日早朝过后,佟维雄派人来接沈鹰及管一见,一见面便道:“恭喜两位大人,皇上今早已恩准两位请辞了,吩咐三个月之内,办好一切手续以及解散两位在各地的手下!” “何必三个月,”沈鹰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一个月之内,下官的尚方宝剑便到!” 佟维雄道:“两位无官一身轻,今年便在下官家内过年吧!” 管一见道:“谢佟大人好意,下官想立即赶回江南!” 佟维雄笑道:“圣旨未下之前,两位还得在家,今年是必须在下官舍下过年的了。” 沈鹰知道佟维雄负起监视自己的任务,便问道:“未知圣旨何时才来?” “两位的尚方宝剑呈交后,圣旨自然到达!” 沈鹰与管一见苦笑一声。佟维雄道:“不但两位请辞获准,便是萧龙卫、端木龙卫、云龙卫、顾龙卫、商龙卫及夏龙卫,皇上也眷顾诸位大人多年来的辛劳,也恩准归田,将来便可任意啸傲山林了!” 萧穆等都是脸色一白,心头更有落寞之感,当年舍死护驾才搏了一个六品侍刀龙卫的闲职,如今一句话,便又被削为平民,不过能保住颈上的头颅已是万幸。 事后,谭王曾叫佟维雄探问沈鹰与管一见如何勘破内情,佟维雄知而不答,回报沈鹰与管一见时,沈鹰道:“将来谭王再问,便答之,下官已问过,但沈管两位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佟维雄照此回禀谭王,谭王听后叹道:“这两位真个是天纵奇才,叫他两人到孤王处安度余年吧!” 沈鹰与管一见岂有不知安度余年就是当谭王的保镖,便又托佟维雄婉拒了。 x       x       x 仲春,由于沈鹰和管一见的尚方宝剑已经呈上,天子便赐旨谓准其所请,归隐山林,道念其多年来的功劳,不问其滥杀无辜之罪! 事后管一见道:“圣旨强调‘归隐山林’四个字,看来咱们就算想留在尘世也不行了。” 沈鹰干笑一声:“总之这件案子,将是你我两人的最后一案,料不到的是,这最后一案,却是为自身的安危而调查挣扎!”言下不胜唏嘘。 当下众人立即拜别佟维雄,悄悄离开京师。出了城,管一见道:“老鹰,你打算隐居何处?” 沈鹰道:“暂时还未打定主意,不过未曾隐居之前,老夫还要办一件大事,到时也请你再到江北一趟!” 管一见一怔,问道:“此刻尚有何大事要办?” 沈鹰哈哈一笑:“这些年来,你我喝了人家不少喜酒,这次也该轮到老夫请人喝一杯了!” 管一见望向云飞烟一眼,笑道:“不错,你干女儿也该到时候了!”转头对顾思南道:“傻小子,还不快叫声干岳父?” 众人哈哈大笑,云飞烟与顾思南满脸通红,两人目光迅即相触,都充满柔情蜜意。 x       x       x 沈鹰与萧穆等返回洛阳,便见到葛根生、陶松等手下了,陶松道:“头儿,迷倒咱们的是穆大人的手下,不过他对咱们还不错,穆大人放咱们回来时,还说他知道柴房内的双鹰已经掉了包,还叫你勿怪他!” 司马城道:“那夜属下与崔叔叔去救你们时,那个抛石引路的必是他!” 沈鹰哈哈大笑:“老夫不但不怪他,而且非常感激他!三月廿一日是个吉日,你们快为顾三哥及云四姐的婚礼准备吧。这件喜事办好之后,大家便散了吧,详细情况慢慢再商量!”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后,心情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沈鹰强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们哭丧着脸做什么?”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