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乱世倾颜》 第一章穿越 广阔的平原之上,一支着红色甲胄的军队正在行进。绣着一个“齐”字的巨大军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即使隔得很远也足以使人知道这是齐国的军队。 队伍的最前方,两个年轻的将领正并肩策马前行。其中一个长相俊美却并不显得柔弱,反而有种沉稳内敛的大将风范,嘴角噙着的一抹淡笑甚至让人觉得他格外可亲,然而北齐的士兵却早就领略了这位少年的厉害之处。斛律恒伽,作为北齐名将、人称“落雕都督”的斛律光的第四子,从小就熟读兵书战法,在作战之时的战略部署几近完美,北齐众将莫不叹服。 而相较于他,另一个人却是要显得神秘许多。原因无他,只是一张狰狞的玄铁面具遮住了脸,让人无法窥见面具之下的容颜。与斛律恒伽相比,这个人的气息更为张扬,似乎是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耀眼光芒,使人不得不仰视他。那种存在感分外强烈,足以让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忽略,而眼中只余他一人的身影。 这个人,便是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 “长恭,最多三天,我们就可以到达黄河沿线了。”观察了很久地形的斛律恒伽轻笑着开口:“我们终于是离邺城近了些啊。” 眯了眯眼,那张面具掩去了高长恭所有的表情,他望了望邺城的方向,低低地道:“是啊,离开了快一年了。”音质清冽却不带冷意,像是一壶陈年老酒,让喝下的人都觉得舒心无比。 “不知道邺城的那些人怎么样了呢。”一言及此,恒伽的眼中浮现几许追忆,却是想起了高家的几个人,嘴角的笑意就此蔓延而开:“孝琬只怕是念叨你很久了。” “三哥?”提及自己的家人,长恭的眼神也霎时柔和了下来:“用不了多久了,等黄河沿线的这场仗打过,我们应该就可以回朝了。” “嗯,希望一切顺利。”点头附和,恒伽却是许久都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疑惑地半侧过头,他注意到长恭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恒伽及时地出声询问。 “没什么。”叹了口气,长恭似乎也有些不解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个梦越来越频繁了。” “哦?那个梦里的女子?”微微讶异,恒伽随即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个梦境,长恭和他提过,那个女子的样貌,长恭也画给他看过。只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么?想起那个女子的容貌,恒伽至今都有些难以置信。 秋水为礀,花月为容。纵是他生在北齐世家,从小就看遍国色天香,他也忍不住惊叹。那样绝美惊艳的容色,似乎只有出现在梦中,方才正常。其余更多一点的遐想,都只会是玷污。 “每次的梦境都一样,每次都是我在唤她,而她,从不肯走近。”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长恭向来凌冽的黑色眸子少有的显出几许迷茫:“这样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长广王府里不是有个会解梦的高人么?长恭你就没去问过?”难得看到自己这个向来无所不能的好友露出这样的神情,恒伽倒是起了捉弄的心思,当下便戏谑着道。 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一刻,一贯所向披靡的兰陵王爷咬牙切齿到极点:“别跟我提姜季那个神棍!” “扑哧。”恒伽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随即在某人深邃的眼神威胁下收敛了些,但仍不死心地问道:“他怎么你了?” “早先在我连续几天都做同样梦的时候,九叔就跟我提起过这个人了。”说起这个事儿,长恭到现在还气愤得很:“偏偏那个神棍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说!每次见到我都是一脸诡异的笑,实在被逼急了就扔六个字给我。” “什么?”恒伽很配合地追问。 “天机不可泄露!” “…………” 恒伽顿时觉得头顶有阵阵乌鸦飞过的声音。 “嘚嘚嘚……” 好吧,不管乌鸦的声音是不是真的,至少前方传来的马蹄声听得很分明。 恒伽抬头,正看到一骑飞速驰来,却是己方不久前派出去的斥候。 “前方可有什么异常?”虽然现在尚在北齐境内,但难保北周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谨慎一点还是必要的。 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朗声回禀:“报告将军,距此处三里开外,出现大量平民尸体和烧灼痕迹,疑似流寇作乱。请将军示下!” “流寇作乱?!”恒伽剑眉微挑,这些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偏过头,他望了望眼神再度恢复幽深的面具将军:“长恭?” 一扬手,冷冷的声音已然响起:“传令下去,全军火速前行!” 三里开外,似乎原本是一个小村落的模样,只是而今,除了废墟和灰烬,再看不出曾经一丝半点的和平与安宁。 长恭在瓦砾堆中缓步走着,眼里充斥的,是遍地的鲜血和尸体。纵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可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被如此凌虐,他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长恭……”看到这一幕,恒伽也有些不忍,却还是不忘出言劝慰他。长恭是三军主将,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乱了心神,而他身为监军,自然更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若这也是北周的阴谋,那他们可就入了套了。 “我知道。”低沉的嗓音入耳,是一如既往的镇静和从容。作为将军,他要对自己的属下负责,更要为自己守卫的一方人民负责。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所以即便此刻心中怒意翻腾,他也不会失了理智。他只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记住,然后,一点一点地在战场上还回来! “走吧。”再次抬眸看了一眼,长恭正欲转身离开,却冷不防地被某一处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角雪白的衣料,压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下,在满地的漆黑中显得格外刺眼。 像是有什么在牵引一般,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 “发现什么了?”已走出几步的恒伽留心到不对劲的地方,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而长恭只是摆了摆手,整个人呈现一种半蹲的礀势,缓缓地将那具尸体移开。 忍受不了好奇心折磨的恒伽自觉地跟了过来,却看见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满目颓垣中,一袭纯洁耀眼的白衣展露无遗,除了偶尔沾染上的点点如梅花般的血迹,其上连半点烟迹都无。在一地狼藉中能有这样的发现,着实是有些惊人了。 然而令恒伽震惊的情景却远远不止这个。在长恭的努力之下,那袭白衣的主人已经完全被扯了出来,此时人虽在长恭怀中,可那张脸孔却是毫无遮掩地映入了恒伽的眼帘。秋水为礀,花月为容,天上人间,再无此绝色倾城! “苏清颜……”喃喃地念出那个魂梦几许的名字,长恭微颤地伸出手,有些难以置信地触碰那张熟悉的容颜。他怕眼前的一切又只是一场梦,待月移西楼,所有的物事又都会和水波一样消散无踪,他怕他伸出手去,够到的只是虚无,从来没有半点真实的可能。 好在,手下肌肤的温度不容忽视,怀中女子胸口浅浅的起伏和跳动的脉搏也在印证着生命的存在。这个人,现在正鲜活地躺在他怀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再不是虚无缥缈。 长长地舒了口气,长恭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修长的手指似留恋般拂过女子浓密的长睫和挺俏的鼻尖,最后落在绯色的唇瓣上。“颜儿……”像梦中一样轻唤了一声,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心情忽而就毫无预兆地明朗了起来。 似是在昏睡中被惊扰,怀中人长睫轻颤,下一秒,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便直直地撞进了长恭的黑眸之中。四目相对,这一刻,恍若时间都斑驳地老去,天地之间只余一红一白的鲜明色彩。 “颜儿,我等了你好久了。”温醇的声音似清风过耳,只是再没有了梦中那意外的叹息。 尚不算完全清醒的苏清颜在恍惚中愣怔了一下,冲着眼前的狰狞面具便是下意识地一声低唤:“长……恭?”虚弱而不确定的问句,瞬间就被平原上的风吹散,然后,再无一丝痕迹。 向来五感敏于普通人的长恭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只是还不待他回答,臂弯中那纤瘦单薄的人影已是垂下了头,再度昏迷了过去。 第二章 北朝风云 ">北齐境内,一无名小镇的一家客栈内,两个男子正坐在房中品茶。^^^^^^^^^看****** “四哥,宇文护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吗?”穿着淡青色外袍的男子开口问道,俊朗的眉目间带着些许急切。 袅袅的茶雾缭绕间,一袭白衣的宇文邕的神色显得不甚分明。听得宇文宪的问话,他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那如玉石雕琢而成的精致脸庞依旧淡漠。优雅地端起茶杯,他不紧不慢地浅啜一口,这才道:“五弟,不要那么心急。”放下茶杯,他的目光飘得很远:“他恐怕,还不想让我们这么快回去。” 藏不住心事的宇文宪当下就有些急躁地站起身来,在屋里狠踱了几圈,才很是无奈地道:“那我们就一直耗在这儿了?”前几天就接到消息说北齐兰陵王换防黄河沿线了,他估模着战争是一触即发。偏偏在接到宇文护撤离命令之前他们还只能乖乖待在这偏远小镇打探军情,真是憋屈得可以!真不懂四哥为什么一点都不急。 “就当是散心吧,反正他早晚得让我们回去。”宇文邕语气很淡。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了。不用担心有人窥探,不用时刻提心吊胆,不用总是装傻充愣,若不是放不下自己肩负的那些东西,他还真想就这么过下去。“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打探军情’,其余的,暂时先别管了。” “好,我知道了。”宇文宪并不是没有轻重的人,闻言便郑重地点头应下。四哥做事向来谨慎,听他的总不会有错。 而同一时刻,邺城。 北齐富丽堂皇的金殿之上,一大臣正在启奏:“启禀皇上,近日我齐国治下沧州境内一平民家里一夜之间长出了灵芝,实乃天下罕见。” “哦?竟有这等事?”大殿上方正高踞龙座之上的清秀男子微微挑眉,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此人,正是北齐文宣帝高洋。 那大臣听言立刻恭敬地回答:“回皇上,确有此事。沧州境内已经传遍了,连沧州太守都亲自前往查看,证实所言非虚。”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群臣闻此,顿时议论纷纷,以致于向来沉肃的金殿也因而带上了几分生气。 高洋面带浅笑,很是平静地听着下方的窃窃私语,良久之后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众卿家以为这是何征兆呢?” 好像是在噼啪作响的柴火堆上浇了一盆水,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还是刚才那大臣抢上一步,朗声道:“依臣愚见,此乃天降祥瑞于我大齐!众所周知,灵芝乃是仙草,寓意吉祥,实乃繁荣昌盛之兆。” “郑司空所言极是!”“郑司空言之有理!”“臣等赞同郑司空之言!”“……” 一言才落,四周已是一片附和之声。 河间王高孝琬见此不由眉心微皱,冷哼一声就要出列反驳,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拉住。他半侧了身看去,却是自己的哥哥高孝瑜。 “大哥?”他轻声道,眉宇间尽是疑惑,还隐约有着些微的不满。 河南王高孝瑜以目示意,又虚指了一旁不远的广宁王高孝珩和长广王高湛,微微摇了摇头。 孝琬抬眼看了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子的二哥和九叔,虽仍有些郁闷,却不再迈出一步。刚才是自己莽撞了,皇上他,只怕自有打算了,做这出头鸟,危险。 孝瑜见状,这才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仍面不改色地站定。 “九弟。”忽然,满殿重归寂静,只听高洋亲热地唤起了高湛,看起来十足是兄长的和善模样。 “臣弟在。”着月白色锦袍的长广王高湛淡淡地应了一声,出列。 “你怎么看呢?”高洋似乎对这个弟弟格外上心,那深邃的眼瞳里是清浅的笑意和一点不为人知的莫名寒意,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在估模着自己的猎物。 高湛俊美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他并不抬头,仍旧是那般淡淡地道:“臣弟以为郑司空所言不错。灵芝本寓祥瑞,一夜生成更添吉兆,实是上天眷顾我大齐。”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偏偏道尽了诚恳与真实。无人会怀疑长广王爷在阿谀奉承,因为人家那态度,表明的是**果的不屑。 不管底下众人如何想法,至少高洋笑了。笑完,他收起那玩味的眼神,似乎相当满意:“既然九弟都这么开口了,那必是大吉之兆了。来人,传朕之令,沧州一干人等,赏!” “是。”下方立即有人领命退下。 “退朝!” 已是深冬,宫里的几株梅花开得格外惹眼,那若有若无的清淡芳香将人心头的寒意扫去不少。 孝珩一步跨出殿门,嗅了嗅那沁人心脾的梅香,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孝琬随后跟出,声音不大却很是不平:“二哥,你怎么总是这副万事不经于心的模样?刚才在大殿上也不见你有任何反应。” 孝珩回眸看了一眼自己那性格直爽的三弟,淡淡地笑了:“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理会它们做什么。”说着,他抬首望了望洛阳的方向,似是自语道:“长恭,也该到地方了吧。” 一听提及自己最宝贝的四弟,孝琬面上的不平即刻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温暖的笑意:“该到了。那家伙,一年没见了,还怪想他的。” “呵呵,走吧,回府。”孝珩回过神来:“让你尝尝我最近新寻到的一种酒。”说话间,他又扫了一眼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孝瑜和高湛,“他们两个,估计还有事,我们先走。” 孝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似有所悟,随即便跟着孝珩离开。 而另一边,孝瑜却不曾注意到那两人。他只是微微皱眉看着眼前之人,如玉般温文的面容显出不解:“九叔,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是怎样的,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高湛凝视着远处的梅花,面色无波:“皇上是这样想的就好。” “我知道了。”点点头,孝瑜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一起缓步出了宫。 第三章 初次交锋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可无奈意识不够清晰,再怎么努力去听也是模糊的背景音。浪客中文网即便还在昏迷之中,清颜也感觉到无比的郁闷,自己这到底是睡了有多久。 “姑娘,姑娘……”又有人在唤她了。 再次试图睁眼,却被还不习惯的光亮晃了神。清颜微微蹙眉,翻身坐起,总算是醒了。 “你是?”揉了揉额头,看着眼前面目和蔼的老妇人,她问了个最基本的问题。 “姑娘喊我刘妈就好。”老妇人一脸惊喜:“你可算是醒了,兰陵王爷可是整整守了你三天呢。” “兰陵……王爷?”有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称呼,清颜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在掌握之中了。自己,这是来到古代了? 刘妈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犹自絮叨着:“是啊,就是高长恭高将军,是他把你送到我这儿来的。” “原来,都是真的……”脑海中闪过自己昏迷前一瞬看见的狰狞面具,清颜似有所悟。后知后觉的,她想起来问道:“那他人呢?” “他啊,”刘妈体贴地扶住清颜靠着床头坐好,又端过一杯清茶递给她,这才继续道:“他已经带兵离开了,听说是要驻守黄河沿线去。本来是想带着你一起的,可随行的军医说你太过虚弱,经不起长途疲累,而你又一直昏睡不醒,王爷出于无奈才把你留下的。” “哦。”点点头,清颜并没有很在意。古往今来,军人的纪律从来都是强硬如钢铁,就算是一军主帅,也不得违背。在行军队伍中带上一个昏迷的女子,怎么想都不合理。那兰陵王爷能守她三天,已是仁至义尽了。 看清颜好像还有些不适的模样,刘妈识趣地准备退下:“姑娘,我先去为你做点吃的来,你好生歇着。”说完,她已经转身出了屋。 而她身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清颜颇有些郁卒地呼出一口气:“穿越啊,不带这么玩的……”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除了不断适应现在这个缩了水的小身体,消化原主人的记忆,清颜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熟悉自己所处的环境。史上最混乱的南北朝,中原地区被北周、北齐和陈国割据,另有突厥、柔然等强族环伺,战争,随时随地在爆发。 说起来还真倒霉,人家穿越都是做富家千金的命,要穿也穿康乾盛世。偏生就她穿成一父母双亡的孤女,还漂泊乱世,不可谓不惨。不过细论起来倒也蹊跷,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叫苏清颜,出生在北齐以杏林之道闻名的苏家。只可惜乱世人命如草芥,苏氏夫妻都死在了不久前的流寇之乱中,唯有这个独生小女被母亲挡在了身下,算是逃过一劫。只是天不遂人愿,兰陵王爷将苏清颜救出之时,原本的小人早就因惊吓过度而香消玉殒,最终便宜的,却是她这个自异世而来的一缕孤魂。也亏得自己父亲是个史学家,还专研南北朝历史,否则让她这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人怎么办。 模了模和幼时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孔,清颜想起那天走时苏恒远和她说过的有关苏氏家族史的问题。这下是真追溯到南北朝了,只不知道这苏家小姑娘会不会是自己的前生呢? 正想着,就见刘妈挎着个篮子自里屋出来,似是要出门的样子。看见清颜站在院中,她当下便是笑着开口招呼:“姑娘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这两天感觉身体好多了,”清颜回以一笑:“多亏刘妈细心照顾,是清颜叨扰了。” 老妇人憨厚一笑,连连摆手:“姑娘不要客气,小事而已。” 微微颔首,清颜换了个话题:“刘妈这是打算出门?” “是啊。”提了提自己手中的篮子,刘妈笑道:“趁今儿个天气好,进城一趟,给姑娘买点吃的好好补补。王爷走的时候留了不少银两,老妇人我可不能占这个便宜。” “进城啊……”清颜想了想,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刘妈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说是城,其实也就是位于北齐边缘地带的一个小镇,小到连名字都没有。不过好在小镇临近两国交界,流动的买卖人比较多,倒也显出几分少有的热闹来。 虽说某人在现代的生活品质极高,可到底是在国外长大的,对眼前这些古色古香的东西倒也着实稀罕,但也仅仅只是在逛了两圈之后就没了兴趣。特工天生的敏锐和理智尚在,让她时刻谨记着自己今天出来的目的。 眼看着刘妈采购的事情快要收尾,她便提议去茶楼坐坐歇会儿脚。朴实的老妇人不疑有他,笑着听从,压根儿就没想到某人只是为了去探听一下消息。要知道,八卦的人才古往今来都是不缺乏的,而茶楼酒馆,更是这些人存在的风水宝地。深谙此道的清颜大人岂有错过的道理? 而此时,这座无名小镇最大的茶楼内,宇文直和宇文邕正相对而坐,仪态悠然。 “四哥,他既已来了信,那我们是否立刻回去?”二楼用竹帘简单格成的雅座内,宇文宪看着对面正将信纸慢慢折起来的宇文邕,开口询问道。 将信收好,仍旧一袭素白衣衫的宇文邕端起白瓷茶盏,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边回答道:“是该回去了,不过还不急,慢慢来就好。”太过急躁只怕会让那老狐狸起疑,得不偿失。 宇文宪点头,正欲说什么,就听楼下一熟悉的妇人声音响起:“小二,上壶好茶。” 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他不禁扬了扬眉。原来是半月前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妇人,好像是姓刘。 一直瞟着下方大厅的宇文邕也留意到了。不过他看的,却是刘妈边上的那个人。 那人披着一件淡色斗篷,连脸都遮的严严实实,似乎很是畏寒,看其身形,显然是个女子。虽然衣着简单,但那女子身上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淡然,这样的气质,一般人可不会有。宇文邕有些疑惑,这边远之地,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那女子在楼下正对他们方向的位置坐下,只一落座,便生生坐出了一种世人难及的风华。那般寂然独坐之姿,即便是在周遭的喧嚣声中也不曾被打扰分毫,恍若在遍地尘埃中开出的荼蘼花,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浓烈色彩,触之不及,多望一眼都是沾染。 只是短短一瞬的功夫,茶楼内竟有大半的人被她吸引住了视线。 仅仅一个坐姿,已是这般夺人眼球,却不知那遮掩之下的面容该是何等倾国倾城才足以匹配?生平第一次,宇文邕对一个女子的样貌产生了好奇之心。 “呵呵。”身旁传来宇文宪明朗的笑声:“四哥,你觉不觉得她和你很像?” “哦?”诧异地挑了挑眉,宇文邕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难怪自己竟会下意识地感觉这女子有些熟悉,却原来是因了她身上那份和自己一样的淡漠与疏离。想到这里,他更加目不转睛地盯住楼下那人,素来沉静的黑眸里波澜四起。 清颜一早就感觉到了茶楼里一众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但也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并不予理会。她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呢,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因此下,她仍旧一脸平静地端坐桌旁,假作不知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直到一道分外探究的目光让她倍感压力,她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毫不示弱地看回去,清颜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二楼的翩翩贵公子,那两个长相格外惹眼的男人。一清冷,一阳光,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而引起她注意的,正是那个一身清冷却更为俊美的男子。 楼上楼下,这一刻,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刹那间风起云涌,错综成万千思,无相无形,纠缠至深。 只一瞬,清颜复又低下头去。那个人的气场太过迫人,怕不是寻常之辈,此刻出现在这样的小镇之上,更显诡异,她可不想招惹不清不楚的麻烦。 而宇文邕却震惊了。那女子眼中的清冷比自己更甚,竟似浑然没有人的情感。刚才那一眼,自己虽然居高临下,但也被她恍若无视的态度给生生压低了气势。 有意思。第一次由衷地轻笑出声,宇文邕真正被这女子挑起了兴趣。 第四章 意外变故 ">“哎,听说了吗?咱们的兰陵王爷换防黄河沿线了。^^^^^^^^^看******”茶楼大厅中,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跟同伴说着自己新近听来的军事动向。声音不大,却被隔桌不远的清颜听了个清楚。敛起心神,她开始专注于那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刘妈虽不懂她的心思,却也识趣地不出声干扰。 “哦?那现在塞外边防是谁在守呢?莫非是斛律光将军?”一个一脸斯文的商人很是不解。 “我说你就是个呆子。”之前的商人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继续道:“斛律光将军镇守洛阳,怎可能轻易调动!现在在边塞的,是他的次子斛律须达,那也是一等一的猛将呢!” “这样啊。”斯文商人这才有点明白过来:“那兰陵王爷既已到达黄河沿线,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快要和周国开战了?”周国兵马久踞黄河对岸,随时准备进攻齐国,他纵是再不关心时事也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总不能任由周人杀过来!”他的同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我们还是趁太平的时候早点把货物卖掉回家吧,以后的日子可说不准了。” “是啊,那我们……” 后面的谈话内容已不是清颜关注的重点,她既已清楚了现在的对战局面,那下一步该怎么走也就了然于心了。扯了扯听得入迷的刘妈,她的眼神亮亮的:“刘妈,我们走吧。” “我要去洛阳。”走到街角一僻静处,清颜低声对刘妈道。 向来老实巴交的乡野妇人顿时一惊:“姑娘你要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王爷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待在我家等吧。” 清颜闻听,只是一笑:“刚刚你也听到了,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他还有空惦念我?”不是她小看有战神之名的兰陵王爷,只是这冷兵器时代,打个仗往往要一年半载,等待可不是她要做的事。况且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这具身体,乱世虽乱,却还难不倒她这个现代第一特工。 刘妈却仍旧不肯松口:“不行,我答应过王爷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儿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我是去洛阳,又不是去冲锋陷阵,没那么可怕的。”清颜不由苦笑:“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邺城寻亲的,趁现在还没打起来,赶往洛阳才最安全。”这个时代的苏清颜有一个姑母,是北齐郑熙郑司空之妻,也是她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原本的苏清颜就是要去找她的。 “可是……”被她说得有些动摇,刘妈开始犹豫起来:“可是……” 拍了拍她的手,清颜像哄小孩一般地轻声道:“刘妈放心,我跟父亲学过一些防身之术,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啊。” “小心啊!大家快让开!让开!这马受惊了!……让开啊!”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当口,一个焦急而万分洪亮的男声忽然穿透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了起来。 随着他的叫声,长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一匹拉着马车、急速狂奔的马。那马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嘶鸣着扬蹄疾驰,全然不顾主人的奋力呼喊,直朝集市迅猛奔来! 所有人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均反应了过来,急急往一旁闪躲。无奈街边铺位林立,避无可避,加之人流如潮,拥挤不堪。登时,惊呼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整条街上全盘混乱。 就在这须臾之间,惊马已踏过了半条街的摊位,附带着的马车也撞翻了不少人。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它已奔到了清颜所处的街角位置。清颜只是抱臂旁观,她并不认为这马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也无意在畜生蹄下犯险,故而无动于衷。 不料“啪——”的一声,那马车的绳套因为拉力过大承受不了而意外断开!惊马飞驰过街角,可那马车却在侧翻之下直直地压向了站于那处的两人! “啊!”惊魂甫定的众人见此不由大惊失色,都以为这两人就要血溅当场。没有人注意到有两道身影快速闪过,一道飞向了那跑远的马儿,另一道,却是袭向那断开的马车。 然而,有一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在那道白影格开马车的前一秒,清颜已将刘妈护在了身下,侧身翻滚而出,远远地避开了那无比致命的倾轧。 “没事吧?”清颜自地上坐起,扶住怀中晕头转向的刘妈询问着。 从没有经历过如此生死变故的刘妈已经在半呆滞状态,被清颜一问,立时清醒。只见她一骨碌爬起来,半跪在清颜身边,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眼泪才雨一般地下来:“谢天谢地,姑娘你没事!要是你受伤了,我……我……” 清颜哭笑不得,只好轻拍着刘妈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我没事,你放心,放心啊……”她边说边将刘妈扶起来,以便快点离开。刚才那一下,弄掉了斗篷和面巾,她可不想因为一张脸而节外生枝。 可还没等刘妈反应过来,一双锦靴已经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抬眸望向那双靴子的主人,清颜眼中闪现一抹了然,果然是他。方才电光火石之间,虽然只是白影一晃,却足以令她看清那个清冷似月的俊美男子,正是先前在茶楼里的那个人。 宇文邕依然居高临下。望着眼前女子那张绝色惊人的脸孔,他忍不住有些发怔。 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有灵魂的一张脸。容颜静美如暮春之夜的最后一朵荼蘼,色彩鲜明,真诚热烈,让人直觉这个女子是易于亲近的。然而触及她恍若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那份刚燃起的希望却被生生地拍散了去。琥珀色的眼瞳,淡漠到近乎残酷的颜色,看似清透却深不见底,一眼沉溺则永世难逃。这个女子,如此矛盾美丽着的同时,也迷人地,危险着。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宇文邕收回心神,朝着她的方向缓缓伸手,道:“姑娘,还好么?”那嗓音也如他本人一般的清冷疏离,似碎了一地月光。 清颜摇了摇头,朝他浅浅一笑,随即扶着刘妈站起,只低声道:“谢谢。” 见她如此,宇文邕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却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回以同样浅淡的一笑,他转头看向前方,那里,宇文宪正骑着一匹马回来。惊马已被驯服了。 围观的众人见此,仿佛大梦初醒,这才从初见到那两人绝色姿容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向着宇文宪大力鼓掌。 灿烂一笑,犹如春日暖阳破云而出,宇文宪利索地翻身下马,物归原主后才走到三人跟前。望了望清颜,他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艳,接着却又挽了个大大的笑容,冲着一边尚还有些呆愣的老妇人道:“刘妈,您还记得我们吗?这位姑娘是谁,倒也给我介绍一下啊。” “文……文宪公子。”被这暖透人心的笑容将将拉回神思,刘妈赶忙连声道谢:“真是多亏两位文公子了,又救老妇人一命。” 宇文邕不在意地侧身,让过她的一礼,神色平静如昔:“刘妈客气了。相逢即是有缘,刚才您和这位姑娘都受了惊,我们不妨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第九章 试探 ">“禀告冢宰大人,四殿下和五殿下回来了。|纯文字||”传令兵的声音自帐外传进,倒是令的原本侧卧在榻上的宇文护坐直了身子:“哦?他们回来了?” “是,四殿下还带回了一个女子。”传令兵如实禀报着。 “还真带回来了?”嘴角噙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宇文护的眼神变得有些莫测:“本相倒是要去看看这个能迷倒我周国皇子的女人到底是何种模样。” 而此时另一边的营帐里,宇文邕将行李放在一边,侧头看了看正四处打量的清颜,不由轻笑道:“可能有些简陋,你只好将就下了。” “挺好的。”收回视线,清颜冲着宇文邕也是淡淡一笑。这却是实话,身为铁血行动处的第一特工,她几乎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军营中模爬滚打。经受过太多非人的特训,就眼前这种燃着檀香、烧着暖炉、铺着柔软毛皮褥子的住处,对她而言已是天堂般的享受了。看来这古代的皇族们,不管身处何种逆境,到底还是特权阶级,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以为她只是随口敷衍,宇文邕倒也没怎么在意。站起身,他举步就朝外走:“你先在这里歇着,我找人送些毯子来,再稍稍整理下,一会儿就回来。” “嗯。”清颜乖乖点头,对他的体贴倒也着实有些感动。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宇文邕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这些生活琐事并不特别讲究。现在,他为了不委屈她,尽心尽力安排到最好,这对于一个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的皇子来说已是很不容易的了。虽然他也很有可能是在做戏给宇文护看,但这份情,她领。 应该是宇文邕吩咐过了的,清颜这才刚坐了一会儿,就有侍女送上茶点来。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也的确是又累又饿,一手拿过就不客气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不忘一边观察那几个忙碌的侍女。 说是侍女,其实也就是军营里跟着几个将领混的比较好的军妓。从她们朝自己不断瞟过来的眼神里,清颜清楚地瞧见了其中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嫉妒。就算是侍妾,跟着皇子的那也得比跟着将领的高出几个等级去。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素来不近的宇文邕对她非比寻常,甚至可以说是宠爱得紧。能得一表人才的四殿下如此青睐,说不眼红那绝对是假的。 好在清颜心理素质够硬。在这般如狼似虎的炙热眼光中,她依旧是很淡定地吃完了点心,然后慢悠悠地开始喝茶。她现在就是一客串演员,而面前的这群充其量算是龙套,还不值得关注。 就在几个女人眼神厮杀无比激烈之时,忽然响起了帐帘被掀开的声音。清颜回头,却见一魁伟英武的中年男子携着通身的寒气缓步而进,一对犀利如鹰隼般的眸子正紧紧地锁住自己。 “见过冢宰大人!”见到来人,那几个所谓侍女也是愣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回过神来,冲着男子无比恭敬地行礼,就连语调间,都是带上了分明的敬畏。 冢宰大人?听着这称呼,清颜略一琢磨,对来人的身份倒是有了点猜测。当下便站起身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到了一旁。 “都下去吧。”随意地挥了挥手,宇文护恍若未见地斥退了那几个女人,一双鹰眼仍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半垂了头的清颜:“你,把头抬起来。”说话的同时,那久为上位者的威严与霸道也是不遗余力地释放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整个营帐的温度就下降了不少。 好像有些害怕地颤了颤,清颜这才依言慢慢抬起了头。不过此刻的她可是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淡定悠闲,如清水般剔透的眸子里满是胆怯,连带着那精致无瑕的脸孔都是苍白了几分,浑然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那般纯良,透着无比的楚楚动人。 当真是少有的绝色!饶是以宇文护这种视女子为玩物的男人心境,在看清眼前女子容貌的一刻也是禁不住暗赞一声。从刚才进帐时的惊鸿一瞥,他就知道这女子定然不会差,可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容色绝佳。也难怪自己那堂弟会为之心动了。 “你……”正欲说话,身后帐帘却是再度被人从外一把掀开。由于开合的力度过大,连帐外飞舞的雪花都是飘进不少。宇文护毫不惊讶地回眸去看,果然是宇文邕。 “臣弟见过堂兄!”大步跨进帐中,宇文邕边行礼边不着痕迹地瞧了清颜一眼,待看到后者安然无恙之时,他方才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 “呵呵,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宇文护看着面带紧张的宇文邕,莫测的眼神闪了闪,面上却是一派兄长的友善之意:“我不过是听闻你带回了心仪的女子,好奇之下来看看,难不成四堂弟还担心我这做堂兄的会吃了她?” “堂兄哪里的话。”宇文邕好脾气地笑笑,脚下却是微微一动,没有犹豫地就挡在了清颜的身前:“清儿是民间女子,不懂礼数,臣弟是担心她会在堂兄面前失仪,开罪堂兄。” 看出他的袒护,宇文护脸上的满意之色却是更加明显,再看了眼他身后依旧怯生生的女子,当下便是朗笑出声:“四堂弟放心,既是你喜欢的女子,为兄自然会大度!”说着,他便径直往外行去:“好了,看也看过了,我就不打扰四堂弟和佳人独处了!” “恭送堂兄。”听着那朗笑之声渐远,宇文邕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他有些担心地拉住清颜,轻声道:“没事吧?” 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力度,清颜知道他是真正地在关切自己,当即便是微笑着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你放心。” 点点头,宇文邕几乎是有些月兑力地坐下,到得此刻他的心跳方才算是恢复了正常。天知道他在听到宇文护来了这里时有多紧张!他不是担心清颜会害怕,而是担心她会太淡然!宇文护那只老狐狸太过精明,即便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若是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意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怎么了?担心我会连累你?”跟着在他身边坐下,清颜的语气有着几分戏谑。 然而宇文邕却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冷脸。苦笑一声,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是担心我会连累了你。” “嗯?”难得看到他这么颓丧的模样,清颜倒是有些意外。 抬眸看她,宇文邕的黑眸少有的认真:“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涉险已是很不应该,如果你再出事,我怕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了。” 迎上他的视线,专注地和他对视半晌,清颜最终却是“噗”地笑出了声:“跟你来这里,是我自己的决定,真要出了事,也是我运气不好,和你无关的。” “真的,和我无关么?”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宇文邕的眼神在这一刻却是变得浓烈起来。清颜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素来清冷的人居然也可以拥有这么灼人的目光。 默默地别过头去,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说是因为太过了解他的一生所以心生怜悯和不忍么?眼前这个骄傲的男子,未来手段惊人的一国之君,他的自尊心会允许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么?可若是其他的理由,似乎怎样都很牵强吧? 带着些微暧昧的空气,在这一瞬,无声地蔓延开来,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第十章 观战 ">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宇文宪的到来令的一切都是恢复了正常。 “四哥,我们的前沿阵线和齐国交上手了!”掀开帐帘,宇文宪边说边走了进来,年轻的脸庞之上充斥着火热的战意,竟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营帐内有些古怪的氛围。 “这么快?!”闻言,宇文邕和清颜皆是震惊地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前者开口发问:“齐国此次出战的是谁?” “自然是兰陵王高长恭!”提起这个名字,宇文宪眼神更亮:“韦孝宽已经奉命迎战去了,宇文护坐镇营中,我们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去旁观一下。” “嗯。”只是略一思索,宇文邕便是点头答应。回头看一眼清颜,他伸手:“一起去?” “这……”望着那递过来的修长手掌,清颜却是有些犹豫:“我去,合适么?” “无所谓啦。”宇文宪笑着开口:“我们又不去打仗,偷偷瞧上几眼不会出事的!” 于是托这两兄弟的福,清颜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摩了一场古代的小规模战役。 为了确保不被双方的人注意,他们三个离战场很有些距离,不过凭着过人的眼力,即便是在漫天飞雪中那关键的地方也是一处都不会错漏了去的。 齐军服色尚红,周军服色尚黑,因此下清颜倒是很容易就分清了阵营。在这个只有冷兵器的时代,战争用一种更为原始和野蛮的方式表现,却也更加残忍和血腥。冲天的呐喊厮杀声中,每一次武器的挥舞都会带起弥漫的血雾,在已积了一层薄雪的洁白地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鲜红。那是生命逝去的惨烈,却更是男儿血气方刚保家卫国的誓言! 作为在无数历练中九死一生模爬滚打出来的特工,对于死亡,清颜一向是看的很淡的。她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在她手中夭亡的人也是不知凡几。然而此刻,面对着这般直接的肉搏拼杀,听着远远在风中传来的马嘶人吼,想象着兵刃撕裂皮肉的冰冷决绝,她的眉头仍是不经意地微微皱起。这就是乱世!与她生活过的高度文明社会不同,与她闯过的枪林弹雨不同。这里,没有完善的法律秩序,没有对人类性命的丝毫尊重,有的,只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有的,只是惟命是从的王权**!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的一切情感都是被无限压制和缩小,而逐渐膨胀开来的,则是那令无数人疯狂一生的权势和利益! 不过这种想法也是转瞬即逝。一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片片雪花袭来,须臾之间就将清颜冻得一个激灵,随即也是迅速从方才的万千感慨中抽离了出来。嘴角挑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她却是在嘲笑自己适才的幼稚。这个世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又有哪里是没有yuwang和权益之争的净土呢?她生长的那个所谓文明开化的先进现代,也不过是为所有黑暗的权益斗争披上了一件光明的外衣,让得它比眼前的社会隐藏得更深更好而已。毕竟,时代在发展,纵是人类的各种勾心斗角,那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也必须发展。若不然,自己这堂堂的现代人,又是因何来到这里的呢?相比之下,这古代的争斗倒是要显得更加光明磊落一些。 这么一想,清颜心中的不喜便是被冲淡了不少。收敛心神,她开始在那纷乱的战圈中搜寻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斛律恒伽不在,只有高长恭一人领军出战。”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在找斛律恒伽,宇文邕倒是适时地开口道:“现在和韦孝宽对阵的就是高长恭了。” “嗯。”点点头,清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很容易地就看到了那两个即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都依旧显眼的人影,周国的将军韦孝宽,和齐国的兰陵王高长恭。 “看来这黄河上的冰确实是冻严实了啊。”咂咂嘴,宇文宪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只是没想到这次反而会是齐国先动手。”如果他们晚回那么一会儿,现在恐怕就要堵在两军之间了。 宇文邕的目光牢牢盯住那个背负弓箭、手执长枪的修长身影,眼眸深处一丝涟漪荡漾而过后就消失无踪:“齐国的高长恭,此人,今后定会是我周国的大敌。” 清颜闻声却是不禁身子一震。大敌……这就是北周未来一代绝世帝王的犀利眼光么?高长恭此时尚还是一个初露头角的闲散王爷,有斛律光和段韶的名将头衔在上,就连齐国恐怕都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地看好他。然而她身边这个男子,却是在仅仅见过几面之后就下了这样的定义,着实是让她有些骇然。 感受到怀中人的震颤,宇文邕回过神来,冲着清颜便是一笑:“放心,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即便你和他们有关系,我总不会视你为敌的。”虽然自上次一番交心之后,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远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她的身份恐怕也远比她说的更复杂,但他却是一反常态地不想去探究。甚至,在他心里,隐隐地有一种希望,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能够一直维持这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对于他的安抚,清颜却是没那么好的心情。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远处那行动间收割着生命、在战场之上都恍若在自家庭院中信步而行的英挺身影,她忍不住暗自苦笑。所谓立场,在彼此利益发生冲突之时真的还能那么明确吗?她的到来,原本就只是一个意外,而她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行为,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因为高长恭一人。将来,她有预感,或许那个人还会是她生命中的一切,到那时,身边这个人还会像现在这样轻笑着安抚于她么? “看样子,韦孝宽要回撤了呢。”宇文宪的声音低低响起,似乎还带着些许疑惑:“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宇文邕随意地扫视了一下战场,风轻云淡地道:“双方现在都不过是在试探罢了,韦孝宽回撤,那高长恭定然也不会深入。依我看,这两军对峙的局面怕是还得维持一段时间了。” “哦。”了然地应了一声,宇文宪意兴阑珊地回马便走:“那我们也回吧,原看那高长恭是想要速战速决的,可没想到还是这般扫兴。”真是的,他还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异常的大战呢。 听着他的小声嘀咕,宇文邕和清颜均是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再度看了一眼远处那已经开始鸣金收兵的战场,也是缓缓策马回身。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 温泉 ">“姑娘,这是四殿下命奴婢送来的狐裘。^^^^^^^^^看******”一样貌清秀的少女小心地将手中捧着的洁白裘皮高高举起,低头冲着清颜恭声道。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清颜仍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只道:“放下吧。” “是。”有些艳羡地偷眼瞄了瞄跟前的美丽女子,少女却是在纳闷为何这四殿下的宠妾如此冷漠。要知道这可是她们这些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啊,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够这般不理不睬。 “清颜。”正想着,冷不防帐帘被人掀开,宇文宪那张带笑的俊朗面孔探了进来。 “见过五殿下。”少女忙不迭地行礼,却只见来人在一坐下之后对着自己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是。”虽然心有不甘,但少女也不敢多说什么,终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营帐。 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清颜也是有些好笑。放下,揉了揉眼角,她看向宇文宪:“怎么,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这家伙就是个战争狂人,有事没事都爱往前线凑,那样子是巴不得两军时刻交锋。今天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有些反常了。 “嘿嘿。”知道她意有所指,宇文宪捎了捎头,脸皮厚地笑了笑:“我不是看你天天待在帐篷里怕你无聊嘛。” “无聊也没办法啊。”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清颜很有些无奈:“两军对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动起手来,我一个女孩子,难不成还能出去到处跑?” “那也用不着整天窝在这里啊。”随手拿过她刚才看的翻了翻,宇文宪忍不住皱眉:“两朝的风土人情?要让我看这个,不得闷死才怪!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他也不等清颜反应,扔了一把拽起她就出了帐篷。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马背上,清颜缩在宇文宪的斗篷下,隔着漫天飞雪向着身后之人喊。他们骑马出营地都快半个时辰了,真不明白这家伙究竟要带她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爽朗一笑,宇文宪也不回答,再度加速:“驾!” 就这样大概又过了一会儿,在冰冷的空气中,清颜忽然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吸了吸有些冻掉的鼻子,她的目光闪烁不定:“这……这是……温泉?” “对啊。”宇文宪翻身下马,随即转过来扶她:“怎么样,意外的惊喜吧?” 活动了下冻僵的身体,清颜下马,然后慢慢跟着他往前走。此时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已是越来越浓,显然,这附近有着一处纯天然的温泉,即便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也依然让人觉得暖意无限。 而不远处,在几块巨大岩石错落的地方,一个挺拔的白衣身影正卓然而立。似是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在片片落雪中缓缓回眸,随即,一朵温柔的笑靥绽开在唇边,柔和了轮廓,温存了时光,也,馨香了岁月。 “你什么时候来的?”笑着开口打招呼,清颜踩着积雪向他靠近。就说今天怎么都没看见过他,原来是跑这儿来了。 很自然地伸手扶她,宇文邕的笑容不减:“刚来了一会儿而已。”说着,似是感觉到了她指尖的凉意,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很冷么?” 用眼角余光撇了撇听到这话顿时显得有些畏缩的宇文宪,清颜好脾气地笑笑:“可能是本来就比较畏寒吧。” 感激涕零地朝她看了一眼,宇文宪赶忙跳出来接话:“那敢情好,等下泡个温泉就问题不大了。四哥你说对吧?”天啊,要是让四哥知道他心急之下连斗篷都没拿就拖了清颜出来,估计他会死无全尸的。 若有所悟地打量了那两人一下,宇文邕倒也没在追究什么,拉着清颜就朝温泉边上走:“这是我和五弟无意中发现的,平时也少有人来,偶尔泡一下还不错。” 清颜点点头,心底也是不由暗赞一声。这是一处被嶙峋巨石环绕着的温泉,连风雪也鲜少侵入,着实是个福地。只是,“为何会想起带我来这里?”对于身边熟悉的人,她向来不会拐弯抹角。 直视于她,宇文邕的眼神比起平时,很少了几分清冷:“军营本就不适合女子,但我既然带了你来,自是要让你尽量过得好一些。”说完,他放开牵着她的手,领着宇文宪就朝另一个方向行去:“我们在不远的地方放哨,你安心就是。” 但笑不语,清颜只默默地看着那两道身影在风雪中消失,随后秀眉微扬,极快地褪了衣衫,宛若一尾灵巧的游鱼般滑进了水里。 而此时,齐国的主帐之中,两个年轻的将领正相对而坐。看那姿态,甚是悠然,恍若置身某个宁静的午后,看花品茗,云淡风轻,竟是全无身处前线的紧张之感,让人无端地觉得心安。 “那天周国几乎是和我们同时收兵啊。”放下手中的茶盏,恒伽的眼眸少有的深沉:“韦孝宽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那是自然。”除去狰狞面具的少年将军轻笑着侧头,在微暗的光影中露出一张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绝美脸孔:“一般人可没有资格做斛律叔叔的对手。”那日的战役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闹,彼此都出于试探的意图,但仅仅通过这个也足以看出韦孝宽作战经验之老辣。 “唉,看来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了。”摇了摇头,恒伽再度凝神看起面前的地形图:“势必要想个方法寻求突破才是,再这样下去可就太被动了。” “呵呵,那就麻烦你慢慢想了。”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长恭笑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看样子竟是打算把事儿全丢给恒伽了。 “你这是打算出去吗?”抬头不满地质问了一句,恒伽却是认命地坐着没动。显然,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随意地挥了挥手,长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厚厚的帘帐外,只留淡淡的一句在寒风中逐渐消散:“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 第十二章 擦肩而过 ">寒风凛冽,雪花漫舞,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恶劣环境下,被巨石环绕的泉眼处却是温暖如春。^^^^^^^^^看******一具光洁如玉的女性躯体在水中若隐若现,不时有水珠顺着那完美的曲线缓慢滑落,引起人们无限遐想。 安心地窝在两块巨石形成的避风角落里玩着水,饶是以清颜这样淡然的性子,也不禁满足地喟叹出声。能在这样的季节好好泡个温泉,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算算时辰,应该也不早了,舒展了一下泡的有些疲软的身子,清颜正准备起身穿衣,却忽然听到不远处隐隐有着马蹄声在靠近。 那不是宇文邕和宇文宪离开的方向!而且,听那稀稀落落的声响,应该是只有一个人!秀眉微蹙,清颜第一时间矮来,将自己整个淹没在温热的泉水里,与此同时还不忘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很快就停下了。来人似乎也是如他们之前一般,在接近温泉的地方下了马,然后独自走了过来。泉水尚不过耳,清颜几乎能清楚地听见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一步一步,那人已是越来越近了。安静地缩在常人视线难以企及的一角,久违的冷意又缓缓在清颜的眸中浮现。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出手,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不妙,能避免自然最好。不过,要是来者不善,那也就怪不了她了。 来人一点点地靠近,最后脚步顿在她头顶上方的池边,再无动静,好像是在出神地凝视着这泉碧水。虽然水雾缭绕,视线不清,但清颜也不敢掉以轻心,兼之一时之间捉模不透那人的来意,没有过多犹豫,她暗自深吸了口气,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温泉底。她的衣服为了防止被雪水打湿,那可都是塞在岩石缝隙里的,因此对于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修长的身躯立在池边,定定看着眼前这聚造化之力的产物,长恭的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一抹深切的悲恸。“娘亲……”恍若自语地喃喃出声,两个字的称呼里包含了太多的想念和追忆,沉重无比却也轻柔易碎,即便是这北地摧残万物的寒风都无法承受,终是只能任由它缓缓坠落,然后,消散于无形。此时的他,并不是世人眼中那个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而只是一个在尘世中历尽艰辛、无人庇护的孩子,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他才会褪下所有冷漠的伪装,展露出最原本最真实的模样。 慢慢地蹲,长恭轻掬了一捧泉水在手,感受着那宜人的热度逐渐渗进冰冷的掌心,他美若樱花的唇角不由勾起淡淡的弧度。这种温暖,在他最爱的那个人离开以后,似乎,就已经消失了呢。时隔多年,再度踏足这方曾给他留下永生难忘记忆的土地,他的心情竟是一如当初,激动而又哀伤。 “娘亲,孩儿找到她了,终于,找到她了。”白皙的十指轻轻漾起水波,身着红色铠甲的俊美少年淡笑着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落寞:“只是,我现在却被阻在了这里,要接回她,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说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清丽高华的绝世容颜,神情也是愈发地温柔了下来:“颜儿,我们还没来得及正式相认呢,你一定得等着我!”回去接她,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除了对娘亲以外的女子许下的承诺。尽管那时她昏睡不醒,可他既然说了,那就必须兑现。 徐徐抬手,让那份来之不易的温热在风中一点一点逝去,直到恢复最初的冰冷,长恭这才站起身来。眼带留恋地最后望了望这水汽弥漫的人间仙境,他敛去所有的情绪,大步离开。这里毕竟已在周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了,再多呆下去,恐有变故。虽然他并不惧怕,可这些麻烦事还是能少一点是一点。如果让恒伽知道他一转之下越过了黄河,只怕那家伙会忍不住生撕了他的。 娘亲,若您在天有灵,那就保佑儿子此战大捷吧。 “呼——”就在他刚走不久,一道破水声骤然响起,正是藏身水底的清颜。 深吸了几口气,把状态调整到最后,清颜这才站上岩石有条不紊地开始穿衣服。再不能耽搁了,这里毕竟还在战场的范围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随时发生,刚才她是被一时的舒适安逸冲昏了头,才会那么的不谨慎。幸好她曾学过龟息之法,不然憋这么长时间早就变成尸体浮上来了。 抬眼望了望方才一骑远去的方向,清颜的眸中现出疑惑,那人,居然是从齐**营里过来的?虽说她在水底并没有听清来人的自言自语,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她是绝对不会听错的。可那会是谁呢?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两军对峙之际还越过黄河到对方的地盘上来?难不成是来打探军情的?不过也不对啊,这里距离周国营地可是远的很哪,冒着致命的风险跑这儿来吹冷风,这种人,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子太瘦。啧啧,这些古人,果然是让人看不懂啊。 就在清颜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不远处有两道人影却是在漫天风雪中渐渐现出身形来,正是为了避嫌去一旁放哨的宇文邕和宇文宪。 收起心绪,没有在面上表露出一丝痕迹,清颜笑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啊。”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把刚刚的事告诉这两个可以说是自己来到这里后关系最好的人。或许,只是因为那人是齐国的吧。不管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和自己有着命定联系的高长恭,都和这个国家有着无数的牵扯,于公于私,她似乎都应该帮着齐国。 “呵呵。”轻笑着伸手拉她上马,宇文邕只觉得今天她的笑容格外的灿烂,带着点说不出的感觉,他不由暗笑自己多心了:“走吧,我们回营。” 第十七章 对上 ">“外面这么乱,可能临时被调过去了吧。@%看(^>?”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无情绪地响起,饶是清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握着短匕的手也是忍不住紧了又紧,居然连宇文邕都在。 看出清颜的异常,恒伽也暂时没有出手,只是那看向清颜的眼神却是明显地透露着询问。他和宇文邕、宇文宪也仅仅只是打过照面,根本就谈不上认识,更别说通过声音辨识了,因此下并不知晓究竟出了什么事,自是不敢贸然行动。 且不说藏着的那两人心情如何的复杂,就说宇文邕此时面对着这有些怪异的场景,还是不禁皱了皱眉:“虽说齐国现在正和我方交手,可难保不派人偷袭,这里的防备如此松懈,却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四殿下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去调遣人手!”跟着宇文兄弟巡视军营的副将得令,立时躬身退下。虽然这军营里是宇文护说了算,但宇文邕的建议却是极其中肯的,作为忠于周国的军人,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看着那副将离开,宇文宪的脸色却不是那么的好看。转头望向两军交战的地域,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之上逐渐晕染出丝丝的憧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上战场,而不是站在这里当看客。”生为宇文家的人,他骨子里流淌的是鲜卑人好战的血液,正是年轻气盛之时,不能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闻言,宇文邕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上战场岂是那么儿戏的事?”说着,他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片火热的战区,黑眸之下暗流深藏:“兰陵王高长恭,真是越来越令我刮目相看了。” 听得那两人的注意力均不在此,清颜也是由衷地松了口气,要她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下杀手还真是有点困难。现在只希望烧毁粮草的那把大火能够在这两人离开之后燃起,否则这事情就难办了。 可惜上天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内心的祷告。因为这想法才刚刚从她脑海中滑过,粮草储备营那边已是火光乍起。浇了火油,再借助风势,烈焰几乎是凭空而起,瞬间就吞没了半个营帐。 “四哥,粮草营着火了!”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宇文宪甫一回头便见到了这骇得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不用他提醒宇文邕也看到了,当下便是一声断喝:“有人袭营!快救火!”话音刚落,他足尖一点地面,便风一般向着在火光曳影映衬下奔窜而出的三道黑影席卷而去。 宇文宪动作不慢,看到方才的副将已经带人奔回救火,随即也不再犹豫,紧随其后就追了过去。能够趁乱混进营中放火,显见不是等闲之辈,宇文邕以一敌三只怕会吃亏。 眼见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纵是再不好出手也不能藏着了。清颜当机立断,冲恒伽一扬下巴便鬼魅一般地闪身而出,手中短匕凌空一划,恰到好处地阻住了宇文邕追击的脚步。 冷不防身前又杀出一个黑衣蒙面人,宇文邕的步伐霎时凝滞。腰部用力,他在空中猛地扭转身形,堪堪躲过那狠厉的一记突袭,自己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四哥!”看到宇文邕出现险情,宇文宪情急之下惊叫出声,手中长剑立时毫不留情地刺向那招式用老、余力不足的黑衣刺客。 然而还不等长剑近到那人周身,一把短刀便是从斜刺里穿插而出,两下相碰,发出清越的交击之声。宇文宪只觉得自己手臂一麻,长剑便是被一股劲力挑开,不过眨眼,已是失了准头。定睛一瞧,却是另一个黑衣蒙面人的杰作。 “走!”注意到周边火势愈大,清颜知道此行成功,当即一扯恒伽就往后疾退。那三人在前头不断放火开路,他们这两个殿后的也得跟上,不然这周营可不就白闯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宇文邕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暗亏,失了先机心中已很是恼怒,此刻哪里还允许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腾身跃上战马,他一抖缰绳就直追而上:“驾!” 而另一边,清颜和恒伽在因四处起火而乱成一锅粥的营地中飞速冒进。夜风中,只隐隐看到有两道身影在模糊的光亮中一闪而过,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即便偶有“路障”,也是会在瞬息之间被那两人一记绝杀。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恒伽只回头瞥了一眼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宇文邕追来了。”他们速度再快也跑不过马,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仗着地势之利而已,前面可快出周国营地范围了,再跑下去只能被射杀。 清颜头也没回,只低声吩咐:“分开来跑,在营地集合!通知长恭撤军!”说完,她也不顾恒伽反应如何,自己脚步一错就往一旁闪去,看样子是打算把宇文邕给引开。 “你……”恒伽来不及出口的阻止就堵在唇边。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他也不再迟疑,脚下一转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与此同时手臂一扬,一道响箭划破天际,乍然鸣响。 “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勒住马头,宇文邕抬头望了望晨光熹微的天空,神情恍然。目光转向那两人分别逃窜的方向,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纵马就朝先前那拦截自己的人而去。若非此人,那三个纵火犯岂能轻易得逞?拿下他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清颜此刻奔逃的方向正是两国战场所在。逆风而上,她隐约间听见了撤兵的鼓点,看来长恭已经知晓这边的情况了。嘴角上扬,清颜的眼眸透出浅淡的笑意,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紧盯着,恐怕她会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看来所谓的名将韦孝宽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正这般想着,却闻身后风声骤紧。多年的特工生涯培养出比寻常人更为强悍的爆发力,清颜就地一滚,一枝白羽箭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而过,“铎”地一声钉在了她身前不远处。 好凌厉的准头!清颜暗叹一声,半眯了眸子看向那稳坐马背之上正在引弓搭箭的人,心却是渐渐地沉了下去:看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啊。想着,她挺直上半身,看似保持了半蹲的姿势,实则可随时一跃而出。 宇文邕面无表情地拉满弓弦,再度瞄准那半蹲在地上的黑衣人,却于此时莫名地觉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那个身影,似乎……心中念头闪过,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一拍,再看,那原本该束手待毙的人竟是再次夺路而逃。 “该死。”看着前方那灵巧得如同兔子一样的身影,宇文邕一边纵马赶上一边毫不留情地就是一箭射出。他怎么会觉得那人熟悉,怎么可能?真是昏了头了。 利箭带着破空的风声直刺背心,清颜几乎可以感觉到那锐利箭头的冰冷触感。没有犹豫,她猛地侧身让过一箭,却被扰乱了步伐,生生慢下许多。而不等她有应对的时间,宇文邕那厢又是一箭射出,力道之大,劲头之准,比起刚才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箭若中,非死即伤! 第十八章 后会无期 ">暗叫了一声糟糕,清颜知道躲闪不及,当下便抬手去挡。浪客中文网|纯文字||虽然这箭来势汹汹,一旦中了会很麻烦,但缺胳膊断腿总是比丢掉性命要好得多的,她刀口舌忝血的次数太多,这种抉择并不难下。 眼看那白羽箭直冲面门而来,如此之近的距离,箭羽扫起的风刃甚至刮痛了清颜的脸颊。然而避无可避,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寒铁箭头在自己的瞳孔中一点点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剧烈的风声响起,似有什么东西堪堪擦过清颜的耳畔,随后发出“啪”的一声,委落于地。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讶异之下的清颜低头细看,却发现自己的脚边正躺着两枝白羽箭,一枝在箭头处被折断,而另一枝则插在了冻成冰的雪地里,此时那尾羽还在微微地颤动着。不用说也明白,这是有人用箭替她挡了一箭。 “清……颜,真的……是你?”一个声音难以置信地响起,少却了往日的清冷,却平添了几分意外和震惊,那是距她不远的宇文邕。 被这一声惊醒,清颜这才发现自己用来蒙面的布巾已经被方才的“救命一箭”给带落于地,而身处马背之上的宇文邕,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清颜只有苦笑的份,还是被发现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轻喃出声,宇文邕的眼眸似是沾染上了尘埃,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为什么,真的是她?刚刚那一箭,他居然,差点伤了她! “我……”刚欲开口,清颜便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颜儿!” 下意识地回头,但见黄河对岸红袍黑马的少年将军正策马而来,一手还握着一张劲弓。显而易见,方才的那一箭,出自于他之手。 “高长恭!”不等清颜出声,宇文邕直接便喊出了来人的名字。在这方土地上,那张玄铁面具,足以代表一切!只是他来得好快,连韦孝宽,竟然也没能拦住他么?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长恭赶到清颜面前径直开始询问:“没事吧?”天知道他从战线上撤下来得知她和恒伽殿后之时有多紧张!而一路纵马狂奔过来目睹的这一幕更是让他骇得连心跳都快停止了,幸好赶上了,幸好救到了,也幸好,她没事。 感受到他语气里浓浓的担忧和关切,清颜回以安抚的一笑:“我没事,放心。” 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长恭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宇文邕,黑曜石般的眸子立刻就冷了下来:“周国的鲁国公?” 从他将视线扫过来的一瞬宇文邕就收敛了自己的失态,此刻听他开口,竟是不慌不忙地回了一个疏离客套的笑:“早闻齐国兰陵王英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彼此彼此,本王对鲁国公也是久仰大名。”唇畔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长恭依样回了句不痛不痒的话,随即便朝清颜伸出手:“上来。”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清颜也不矫情,借力直接跃上马背,一个转身便稳稳地落入长恭怀中,两人拨转马头就要离开。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宇文邕,刚才对视的短短一瞬她居然从他眼中读出了心痛。那样的情愫,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看着她的身影被另一个挺拔的身影遮住,宇文邕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是那么的刺眼。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她的名字被他月兑口喊出:“清颜!” 马背上的两道身影皆是一滞。长恭缓缓回眸,眼神中已有杀意酝酿开来。不知为何,他不喜欢宇文邕如此亲昵地喊她更甚于宇文邕故意拖延时间。 宇文邕此时自也无心理他,他的眼,现在只专注于那个不曾回头的纤细人影:“苏清颜,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以后如何,至少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很感谢。”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绽出一抹粲然的笑,恍若乌云破月,风华倾绝:“今后,就相见无期了。” 听得这似有所指的话语,长恭的眉峰不禁微微蹙起。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向身躯僵硬的清颜,等待她的决定。毕竟,这是她的事情,他没有权利替她作出回应,也唯有尊重她的心意。 因为一个人的沉默,这片天地,忽然之间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若不是残断的箭枝尚在,很难想象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打斗场。清晨的寒风呼啸而过,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不知何时,竟已天光大亮了。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齐国方向有之,周国方向有之。看样子,是两方的人终于赶来了。 知道再拖延不得,宇文邕最后望了一眼清颜的背影,终是调转马头往回走。他不想让自己陷入齐军的包围圈,更不想让她的身份在周国暴露。他宁可相信她真的只是他最宠爱的侍妾,于一次偶然在战场上失踪。 “我们也走吧。”看到清颜依然没有反应,长恭不由暗叹一声,然后轻轻开口。“驾。”一声轻斥,黑风听话地迈开脚步,步履悠闲地往回踱。 两匹马,两个方向,背道而驰。就这样轻易地错开,从此再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渡过结着厚实冰层黄河的瞬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清颜微微侧头,看向那已快消失不见的身影,在心中默念着那句没有道出口的别离:宇文邕,后会无期。 齐国和周国旷日持久的对峙,因的这一场突袭,终于是落下了帷幕。那日凌晨的一把大火,烧毁了周军近三分之二的粮草,再加上后来的胡乱纵火,周国损失惨重。而周国老将韦孝宽,因中了齐国兰陵王的诱敌之计,手下折损过多不说,还气得一病不起。无奈之下,宇文护只得宣布退兵,撤回长安。至于齐国方面,在外驻守一年之久的恒伽和长恭终是可以回邺城了。 于是拜某人所赐,周齐两国士兵回家过年的心愿算是达成了。 第一章 认亲 ">鉴于时间关系,长恭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在年前回到邺城,于是清颜很有幸地在洛阳度过了她自穿越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也因此看到了恒伽的父亲——传说中的落雕都督斛律光。 和想象中通身凌厉的冷面将军不一样,平时的斛律光反而更像一个端方正直的读人,俊朗的五官加上难掩的洒月兑气质,端的是一位亲厚长者,害的清颜在初次见到他时很吃了一惊。好在几日相处下来,彼此之间皆是熟稔了不少,否则她还真是不知道恒伽口中严厉至极的父亲大人也有这样和蔼的一面。 而此时,洛阳城主府府邸的花园中,清颜正和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下着围棋。 刚过新年便已开春了,在除夕的寒风乱雪过后,和暖的阳光从天际洒照而下,晒的人都懒懒的。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清淡梅香,清颜只觉得惬意无比,手中执的那一枚白子便是迟迟未落。 斛律光抬眸看了她一眼,眉目之间皆是笑意:“清颜若是再不下这一步,恐怕我们这局就要拖到傍晚了。” 一手执棋,一手摩挲着自己光洁如玉的下巴,清颜连笑容都是慵懒的:“斛律叔叔步步为营,我不小心应付着怎么可以呢。”毕竟还是一方悍将,斛律光的心机之沉、谋略之深都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若说她一开始还只是抱着娱乐的心思,那现在无疑就是在较真了。 “呵呵。”斛律光倒是不以为意,一声轻笑之后便也由得清颜去了。这个女子,从刚一出现就让他有种看不透的感觉,这几日相处下来,更是觉得有趣得紧。单就说在围棋方面,即便是自己最宠爱的四儿子都比不上她。 “斛律叔叔可是有事要问清颜?”思考再三,女子终是将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一角。玉制的棋子和棋盘相扣,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却依旧掩盖不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哦?”专注地盯着因为这一子落下而风云变幻的局面,斛律光头也不抬:“不知清颜何出此言呢?”说着,他也不过多犹豫,一枚黑子直接落下,瞬间就让得清颜的一个犄角沦陷。 懒得和他打哑谜,清颜这次索性连看都没看,手一扬,一枚白子已稳稳地出现在了棋盘之上:“这几日斛律叔叔兴致不错,每日都不忘和清颜手谈几局。且不说小女子水平如何,光看您都不让恒伽和长恭在场,就足够说明问题了。”说完,她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棋盘上的黑子,只一着,胜负又难分辨。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收回投注于棋局上的视线,斛律光看向清颜的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小姑娘,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将棋盘稍稍推离,清颜直视斛律光,琥珀色的眸子不见半点退缩:“斛律将军过奖。只是有什么事相询还请直说,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斛律光突然大笑着将手中的黑子一把抛开:“好!本将就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说着,他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庭院里踱了几步这才继续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长恭身边有什么目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方才的亲切判若两人,似乎这个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冷酷卓绝的齐国将领。 听着这一针见血的两个问题,清颜却是一脸无谓地耸了耸肩:“我是什么人,我早在初来洛阳之时就已说明了,至于信不信,那是将军自己的问题。”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眼长恭住的方向,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我要回邺城投奔姑丈和姑母,而兰陵王爷恰好同路,有这样强大的阵容护卫,想搭个顺风车也是人之常情吧?” 再度审视了清颜许久,斛律光终是被那双剔透眸子里所表露的真挚打败。挥了挥手,那原本犀利的眼神霎时恢复如常,敛去所有锋芒,他依旧是那个温和宽厚的长辈:“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知道他选择了完全的信任她,清颜乖巧地便是一福身:“多谢斛律叔叔。” 满意地捋了捋不长的胡须,斛律光笑着开口:“说起来,不管是杏林苏家,还是那郑熙郑司空府,我都算是挺熟悉。而且我看恒伽和你关系也不错,不如,咱们亲上加亲,我收了你做义女怎么样?” “嗯?”清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有些呆愣地干应了一声。什么情况? 看她这副模样,斛律光似乎更乐了,面上却硬是显出几分恼意来:“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嘿嘿,真是没想到这么机灵的丫头也会有愣神的时候啊。 正所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清颜顷刻之间便迅速回了神,当下就敛襟行了一个大礼:“清颜拜见父亲大人!” 早等在这儿的斛律光顿时喜不自胜,一把托住她就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哎,乖女儿!”天知道他想要这么个慧黠活泼的女儿有多久了!前几个胎胎都是儿子他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女儿却都还小的很,平时连看人都怯怯的,还能指望什么。现在这个半路冒出的便宜女儿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了。 而相比斛律光大人的心思,清颜的想法要来得简单得多。眼前这个人,在北齐的地位恐怕是无人能及,自己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摆在那儿,可到底还是底气不足,若能攀上这棵大树,以后便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更何况,在经过上次一战之后,她的身份可谓是疑点重重,斛律光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选择相信她,实在是让她平添了许多好感。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还有斛律恒伽那样风度翩翩的兄长,应该也不错吧? 想起自己曾对宇文邕撒过的谎,清颜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那时只想用一个身份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曾想却是一语成谶,而今,她真正是斛律恒伽的义妹了。 只不知,宇文邕,你在周国还好么? 第二章 八卦 ">新年眨眼即过,大年初五,清颜和斛律光告别之后,便是跟着长恭的大部队再次上路,现在,是真正要回京了。 “清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父亲大人对你如此亲睐有加?”想起刚刚出城之时斛律光少有的殷切叮嘱,恒伽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要知道,自己的这个父亲虽然看似亲和,但鲜少有婆婆妈妈的时候,对他则更是严厉居多。难得看到他这个模样,恒伽简直是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恒伽哥哥可是在嫉妒?”一身男装打扮,看起来英姿飒爽的清颜在马背上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笑意。自从斛律光收她做了义女之后恒伽就逼着她改口,她也乐得配合。 “嫉妒自己的妹妹?”和清颜并肩而行的长恭闻言,唇角却是不经意地弯起:“我可不记得名满京都的斛律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 被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恒伽纵是再想抱怨些什么也不好开口了。愤愤地瞪了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几眼,他一夹马月复就往前赶:“是,我没这么小心眼,你们慢慢聊着,我去前面看看。” “呵呵。”看着那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清颜不禁笑出了声:“我们似乎把他气跑了啊。” 完全不在意地扫了恒伽离去的方向一眼,长恭的语气淡的好像在谈论天气:“没事儿,要是这么容易就生气,他哪能活到今天。” “嗯?”清颜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当下连眼神都亮了起来:“谁会气到他?你么?”依她对斛律恒伽的了解,那可是个修养到家的贵公子,平日里连笑容都是温雅怡人的,轻易从不动怒。这样一个将温文尔雅伪装到骨子里的人,居然还会破功? “我可没有那个能耐。”长恭嘴角的笑容愈发地大了:“能有这般功力的,整个邺城,除了我二哥只怕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二哥?”清颜微一晃神,一个名字便是月兑口而出:“广宁王高孝珩?” “嗯。”长恭点点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一年多没回京城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下意识地又重复了遍,清颜倒是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除了广宁王,还有谁啊?”这次既然决定去邺城,那恐怕她以后跟高家人打交道的次数会很多,现在大概了解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长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相反,看到她仔细询问他的家人,他心里竟有种莫名的雀跃。因此下也就十分耐心地开始说起来:“高家族人很多,不过跟我关系好的,也就只有至亲的那几个而已。”说到这里,清颜很明显地感到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似有种哀伤挥之不去,让人禁不住心疼,不过好在他很快就继续说了下去:“大哥高孝瑜、二哥高孝珩、三哥高孝琬,这应该是兄弟辈里最亲的,还有的话,恐怕就得算九叔高湛了。” 暗暗地在心里过滤着这几个名字,清颜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微笑:“既然都是你的至亲,那想必也不难相处吧?”其实她对这几个人的生平都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皇室子弟,有几个是真正好处的?之所以这么问,还是因为搜集准确情报的特工心理在作祟罢了。 “这个嘛……”偏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长恭这才缓缓开口:“我这几个哥哥其实都挺好说话,只不过大哥深沉、二哥莫测、三哥率直,各有各的特点。至于九叔,却是有些说不清了。” 将自己的所知和长恭所说的一一对应,清颜发现史大致还是靠谱的,起码这几个人的性格偏差不大。而长广王高湛,就历史上来看,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角色,却不知长恭到底会怎么评价,清颜此刻到有点期待起来。 “九叔为人素来淡漠,说起话来也是言简意赅,不熟悉的人都很怕他,人称‘冷面王爷’。”想到宫中的那些议论,长恭就有些失笑:“不过,他和大哥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和我们几个时有来往,倒是并不如别人所说的那般难以接近。” “这样啊。”了然地点了点头,清颜对高湛算是有了一个最基本的印象:失语面瘫男。这么说来,冷面王爷这个称呼确实挺符合他。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有了这么些大致情况在手,她却是用不着担心之后与这些人的会面了。 看出她心中所想,长恭笑着开口安慰:“放心,不管他们对别人来说好不好相处,至少对你不会不给面子。” 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他,清颜忽然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下降了:“什么意思?”她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何这几个人会特别给她面子?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你出现的那个梦境我已经重复做了三年?”眼带深远地看着她,长恭的黑眸里透出一种名为认真的情绪,几乎是在瞬间便感染了清颜,让得她一眨不眨地回视于他,两人四目相接,一种奇特的韵味就此弥漫而开:“三年里,我用了无数种方法试图解开这个梦,却始终一无所获。到得最后,那些记忆便顽强地扎了根,亦或是在心上打了烙印,再也挥之不去,所以我最终,只能选择等待,等待所有谜底被揭开,等待那个梦里的人出现。” 他的黑色眼眸恍若吸人的旋涡,只一眼,便再抽身不得。在这样近乎灼人的视线之下,清颜却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清醒,很无趣地问出了问题的关键:“所以呢?” “所以,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有些得意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长恭此时的心情无比明朗:“若是看到我带你回去,他们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其他的什么问题。” 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再眨了眨,清颜终于是缓过神来,霎时就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天哪,为什么她居然有了一种丑媳妇要去见公婆的感觉?还有,为什么只是一个梦却人尽皆知?难道古人也兴八卦么? 第七章 恋爱 ">月上柳梢,长恭和清颜步出长广王府,皆是松了一口气。浪客中文网 虽然高湛算是长恭的至亲,但其为人之冷厉世所罕见,更遑论清颜目前还是来历不明的待审核对象,这顿饭的压力可想而知。所幸,今天的长广王爷很给面子,除了偶尔扫过来的几个眼风以外,一切正常。 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郑府派来的车,长恭道:“今晚月色不错,我送你回去如何?” “嗯。”点了点头,清颜招来车夫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和长恭一起牵着黑风在长街上缓缓前行。 因为宵禁的缘故,街上早早地便没有了其他人。初夏的晚风徐来,只听得“哒哒”的马蹄声在月色中传开,衬出了一地静谧。 许是太久没有经历过这般宁静的生活,一时之间,两人竟是谁都没有开口,只近乎贪婪地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悠闲与安详。谁能想到,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却是身在高位的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颜儿,今日,辛苦你了。”静默了半晌,长恭终于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原本并不需要来长广王府看胡氏耍伎俩,看九叔摆脸色,不想却是因为他,把这一切都受了。若说没有愧疚感,那是不可能的。 侧首回以一笑,清颜的脸在如水的月色下显得有些朦胧:“没有,能有机会亲近你的家人,我觉得很开心。”这确是实话。以她的身份,本没有资格接触高湛那样的人物,可因的身边这人,高湛几乎是指名要见她。这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已经默认了她存在于他身边? 闻言,长恭不由一愣,随即却也释然地笑了:“放心,以后不会这样了。”再不会这样让你难堪或者不自在,而是要让你以另一种身份,真正地融进来。这个决心可以说下得很仓促,只在几息之间而已,但没来由的,长恭觉得困扰自己多日的那种烦乱感瞬间就消失了。暗自勾起嘴角,他忽然感觉心情好极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那份郑重,清颜莫名地有些心慌。犹豫了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长恭,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怀疑么?” 闲闲迈出的脚步一顿,牵着马的俊美少年缓缓转身,面部表情看起来竟是充斥着淡淡的疑惑:“怀疑什么?” “……”被他这一句噎住,清颜霎时有些无语,这堂堂的兰陵王爷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心机了?努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她这才再度开口:“比如,我的来历、我的身手以及我和周国的关系。” 歪了歪头,长恭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哦,这个啊。”眼见清颜快要绝倒,他方才笑着正了脸色,淡淡地回答道:“你在周营待过一段时间,了解营地布置很正常。至于宇文邕嘛……”眯了眯眼,长恭的眼神透出几分森然的意味:“他既和你一路同行而来,对你有想法实属正常。” 不知为何,看着他那样的眼光,清颜居然没出息地打了个哆嗦。 “而你的来历和身手,我虽然很想知道却并不在意。”没有留心到她的小动作,长恭自顾自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脸上的神色却是愈发柔和了。 挑了挑眉,清颜似乎有些讶异:“很想知道却不在意?”这是个什么意思?想知道和在意难道不是一码事么?为什么她听起来这么矛盾呢? “是。”停下脚步,长恭深深地凝视着清颜,眼神温柔地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其中:“对于你的一切,我都想要了解,都想要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但是我希望,那是你自己愿意告诉我的。”否则,他只要知道她是他梦中的那个人就行了。私下调查这种方法,他真的不屑于去做。 望进他黑如曜石的眼底,清颜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股吸力深深地拉扯了进去,再也挣月兑不得,再也抽身不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低低地应道:“好。” 一种阴谋得逞之后的笑在长恭的脸上荡漾而开,犹如暗夜中隐隐跳动的火光,魅惑而别样妖娆:“其实身手好也不错,我的人可不能没有自保的能力。”这话霸道绝伦,却是直接将清颜纳入了他的附属范围。 真是好奇她听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长恭暗自期待着。 殊不知他这一笑,却是令清颜有些看呆了。她从来不知,这样一个美如耀日、流光溢彩的男子竟也可以属于黑暗,而且是分外协调,带着与生俱来的和谐美感。 介于黑暗和光明之间,那究竟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出神地想着,以致于压根儿就没听到那句别有深意的话,倒让长恭很是郁闷了一把。 不长的一段路就在这样略带暧昧却又乌龙不断的氛围之下走完了。不远处,郑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已看的很是分明,隐约还有人影徘徊,显见的是在等清颜。 见此,两人同时停住脚步,面对面站定。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你早点回去。”知道高府和郑府离的不近,清颜也不多留他,直接便开口道。 点点头,长恭同样不拖泥带水:“那我回去了,你自己小心,早点歇息。” “知道了。”笑着应了一声,清颜看着他潇洒地腾身上马,然后策马疾驰,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继续往府里走。 走了两步,她突然察觉到了不对,猛地就顿在了原地。 微微皱眉,她开始细细地思索起来。为什么他们两个刚刚的感觉那么奇怪呢?为什么那番对话,竟让她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小姐回来啦!”还不待她想出头绪,一个欢快的声音便是乍然响起。她抬头望去,却是郑夫人给她找的贴身丫鬟挽秋。此时那小丫头正朝这边飞奔过来,一张清秀的小脸之上满是欣喜之意。 很喜欢她的清颜自然不会冷脸相待。索性抛开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她浅笑着迎上前去拉着挽秋就往府里走。 “小姐,刚才你跟兰陵王爷站一起的样子真的好般配啊。”挽秋年纪还小,说起话来也不知道顾忌,当下就无比羡慕地道:“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私定终身了呢。” 脚底步伐一乱,清颜差点摔倒。私定终身?!天哪,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哪儿了!自己居然,是在跟高长恭谈恋爱吗? 第八章 知音 ">接下来的几天,清颜很乖地待在郑府没有出门。^^^^^^^^^看******郑熙夫妇命中无女,只有一个儿子郑元朔在宫中当差,因着盼女心切,对她也就格外殷勤体贴。而她既然占了原本苏清颜的身子,自是得替人家承欢膝下,也算尽到了责任。 不过话虽如此,她更多的时间还是用于发呆。就拿今日来说吧,她陪着郑夫人用完早膳便回了自己的清雅苑,之后就一直坐在窗口望着外面苍翠的小竹林出神。那般心不在焉的模样,纵是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挽秋都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小姐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偷偷地看了又看,挽秋终是忍不住跟屋里的大丫鬟迎春咬耳朵。 迎春斜瞥了她一眼,稍显老成的一张脸上显出点点挪揄的笑意:“你才知道啊。”自家小姐这样都好几天了,这丫头居然才看出来,真不是一般的迟钝。 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挽秋一脸的难以置信:“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是啊。”笑着应了一声,迎春刚想说话,却听清颜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 糟了,被发现了!挽秋吐了吐舌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迎春瞬间就正了脸色,回身冲着清颜敛襟一礼:“奴婢们只是在讨论要不要给小姐拿些糕点和茶水垫垫饥,今日夫人出门有事儿,估计午膳的时间会晚一些。” 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几眼,清颜这才淡笑着开口:“还是迎春想的周到。”说着,她皱眉思索了一番,道:“去泡壶好茶,再把姑母送给我的那把古琴拿来。” “是。”迎春仔细地听了,然后扯了扯身边有些呆愣的挽秋,两人径直下去准备。 见此,清颜的目光再度飘回窗外,却在嘴角勾起了一个无奈的弧度。以她多年的特工素养,即使方才几度神游,又怎么可能会漏听那两个人的低语?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表现居然已经明显到这般地步了,竟是连挽秋那个小丫头都能洞察,还真是……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哀叹一声。自从那日和长恭一起回来,她的心中闪过那样古怪的念头之后,她的大脑功能便紊乱的有些不受控制,就像是素来平静的心湖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涟漪无数,却不知何时能够平息,烦乱地让她几近崩溃。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最终却都无果,所以她现在,只想有一个方法能彻底安抚下她的心。 “小姐,琴拿来了。”迎春将古琴小心翼翼地在清颜面前的小几上摆好,这才柔声开口,也顺带着让某个又一次思想游离的人成功醒过了神。 “嗯。”微阖了双目,清颜抬手在琴面上一抹,几个连续的琴音便月兑弦而出,带着袅袅的余音逐渐消散于空气。细细地品味了一下,她开始着手调试,其间,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人那惊讶的目光。 “小……小姐,你……你居然会调音?”一双杏眼瞪得比牛眼还大,挽秋只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天哪,她没有看错吧?她家小姐,竟然真的是在调音?!她原以为小姐连弹琴都是不会的。 “如果不会,要你们拿琴干什么。”头也不抬,清颜一门心思只顾着调琴弦的松紧程度。这把古琴是在她入住当天郑夫人送过来的,据说当年是她这个身体的娘亲的所有之物,还给她,也算是物归原主。 “能听到小姐的琴音奴婢们真是三生有幸。”不同于挽秋的惊诧,迎春的笑容很得体。 无声地笑了笑,清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心地摆弄着手下的琴,半晌之后,才终是露出了些微满意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她纤长的十指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挑动琴弦,清越的琴声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那白皙如玉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映衬着纹理深邃的古琴琴面,竟是别样的好看。 迎春和挽秋并不懂曲,也听不出自家小姐在弹奏什么。但那清远古朴而略带萧索的琴声一响起,她们却都是不由自主地被其牵引了心神。透过那看似欢快如流水潺潺、实则隐含呜咽的琴音,她们仿佛看见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看见了自己久违多时的亲人,那藏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情感不断翻滚发酵,竟让她们齐齐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 眼神放空,清颜的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可通过那琴声,任谁都知道她此刻心情的复杂。自从无端穿越以来,她的心头累积了太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够帮忙,她几乎一直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因为那个梦,她把高长恭作为了她在异世的所有目标,总觉得只要待在他身边,她迟早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去。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种种想法都是奢望,她必须以十四岁的苏清颜的身体过完一生。至于她和高长恭的关系,似乎也复杂到了她无法处理的地步。泥足深陷,是抽身而退还是全盘倾覆,她茫然到不知所措。千般情绪,万种愁思,最后只得化为一声轻叹,借着这琴音发泄而出,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高远的琴声在风中飘扬,清音阵阵,绕墙而出。那其中的缱绻之意,连墙外过路之人都不禁驻足倾听,然后止步不前。 高孝珩只是碰巧途经此地,此时在墙外听着那在孤高渺远中寄予了无限茫然清愁的琴音,心中竟是忍不住有了一丝触动。抚琴之人寄心于琴,满腔思绪皆付诸于内,不说琴技如何,琴魂却是已有了半成。 难得听到如此令他心动的声音,孝珩久久地立在墙外,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直到那一曲渐至尾声,琴音缓缓消散,再不可捉模,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抬眼看了看府门之上高悬的匾额,男子温雅如玉的容颜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郑府么……” 第九章 美丽的误会 ">夏日的热力渐渐上升,眨眼,已是盛夏时分。^^^^^^^^^看****** 这一天一大早,清颜便是被迎春从梦中唤醒,然后在半朦胧的状态之下梳妆完毕,起身去主院请安。今天郑夫人要去郊外的灵云寺上香,特意叮嘱她一起,她哪里敢怠慢。 来到主院,但见郑夫人也早就整装待发。看见清颜到来,她端庄大方的面容之上顿时绽开一个和蔼亲切的笑颜:“清儿来了啊,我本还想着让你再多睡会儿的。” “姑母都早早起身了,侄女儿哪有偷懒的道理。”娇憨一笑,清颜全没有一点平日的淡漠和清冷。她这具身体原本就只有十四岁,在疼爱自己的亲人面前撒个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太过从容冷静反倒是容易让人生疑。 慈爱地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郑夫人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你这丫头,净会逗我开心!”说着,便冲自己的贴身丫鬟红袖吩咐道:“把早膳端上来吧,今日小姐和我一起用膳。” “是。”红袖笑着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准备。每每小姐来了夫人都开心得很,连带着他们这群下人听着心里也乐呵,看来小姐不仅长得美,还是这个府里的福星呢。 微笑着坐在一边没有出声,清颜心里却是有些忐忑的。自她进入郑府以来,郑熙和郑夫人就让下人们都称呼她为小姐,连衣食住行方面也没有怠慢分毫,那样子,竟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来教养的。而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看得出这夫妻二人是真心疼爱她,也似乎是铁了心要代替她已死的父母照顾她,按说她目前没有更好的去处,留下来自然再明智不过。但前些日子郑夫人无心之下的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就淡定不起来了。 “眼看着清儿一天天大起来,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她还记得当时郑夫人那感慨万千的模样,当年应该是和她母亲关系极好的:“这倾国倾城的容色,若是姑母以后不替你好好找一门像样的亲事,那我死后也无颜去见你的双亲啊。” 身为高度开放的现代人,清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一天会不由自己掌控。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正是最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代中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个人是最渺小不过的。话又说回来,她们今日之所以会去灵云寺,也是因为郑夫人不知从何处听说那里求姻缘最是灵验,想替她求上一求。嘴边的微笑逐渐变成苦笑,清颜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陪着郑夫人用完早膳,两人刚跨出主院的月亮门,便见前院的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跟红袖低声说了两句后便垂首立于一旁,似在等候差遣。 “怎么了?”郑夫人出声询问。 红袖躬身福了一福,轻声答道:“回夫人的话,是斛律将军府上的四公子来了。” “恒伽哥哥?”清颜接过话头,眼里有些微的疑惑闪过:“他可说是什么事了么?”当今圣上高洋最忌臣子互相勾结,所以恒伽跟郑熙等一干文臣几乎从不往来,最近几次出入郑府也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想来今天也是找自己有事吧? “回小姐的话,中令大人说听闻今日夫人和小姐一道去上香,所以特来护卫。”红袖低着头,言语之间倒是毫不含糊,简简单单几句就把情况给说了个明白。 “这样啊。”微微颔首,郑夫人却是有些明白了,当下便转头冲着清颜暧昧地一笑:“清儿这义兄可当真是不错,这么一大清早的,难为他了。”说完,她也不管清颜反应如何,笑着就朝前院去了。 后知后觉的某人闹了个大红脸,最后只得愤愤地一跺脚,万般无奈地跟了上去。 清晨的郊外,空气格外的清新,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行动之间倒也不觉得热。清颜半掀了车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只觉得心情都在瞬间明朗了起来。 “扑哧。”冷不防身后一声轻笑声响起,清颜下意识回头,却正好对上了郑夫人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呵呵,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清儿你想看就继续看吧。”挪揄地笑着,郑夫人径自扭过头,移开视线,看起来煞有其事。但面部轮廓显现出的细微线条变化,却是无声地出卖了她。 敢情她以为自己在看斛律恒伽!清颜差点没抓狂到吐出一口老血,无语地摇了摇头,她只能气闷地将掀起的一角帘子放下,再不向窗外看上分毫。 灵云寺座落于半山腰上,因为素来灵验,香火鼎盛,在邺城的富贵圈中也算是颇有名气。所有前来上香或者还愿的人,都必须在山脚下安放车马,然后徒步上山,这也是对香客虔诚度的另一种考验。 “夫人小心。”一直尽职护卫着清颜一行人的斛律恒伽打马背上下来,见郑夫人要下车,立即便很有风度地伸手去扶,一张俊秀斯文的脸上挂着和煦的浅笑,端的是姿态风流。 抬眸打量了他一眼,郑夫人一边就着他的搀扶下车一边笑得很是开怀:“好好好,这次倒是麻烦中令大人了。” 扶着她站稳,恒伽的笑容温文尔雅:“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是晚辈,叫我恒伽便好。” 满意地点了点头,郑夫人瞅了瞅正准备下车的清颜,忽然对着身边的红袖道:“哎呀,我可是和王侍郎夫人说好了这个时辰在前面的观枫亭里等的,不想却是忘记了,这下子可要迟了!”说着,她便暗地里朝红袖使了个眼色,嘴里还在不断数落着:“红袖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怎地都不提醒我!” 红袖是个最机灵不过的,见得如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便一脸惶恐地福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忘了提醒夫人的!” 恒伽见状,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地温和了起来。冲着郑夫人躬了躬身,他笑道:“夫人既然有约,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我在这里陪清颜妹妹一起上山便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郑夫人心下一喜,面上的表情却依然是忙乱而歉意的:“那就多谢恒伽贤侄了。”说完,她一使劲拉了红袖一把,两人风风火火地便走远了。 自车上轻轻跃下,清颜看着那远去的两个背影真是哭笑不得。和同样无奈的恒伽对视了一眼,她只得扯了扯嘴角:“既如此,那恒伽哥哥,我们走吧。” 第十章 巧遇 ">“你是说,郑夫人最近开始为你张罗婚事了?”走在并不平坦的山路之上,恒伽略微有些诧异:“这么快?” “不然你觉得她为何非要把我们两个凑在一块儿。kan”想起刚刚迎春被郑夫人以拿东西人手不够的理由留在山下,清颜就觉得说不出的郁闷。虽然她也不喜欢有人跟着,但这做法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也是啊。”恒伽细想了一下,不由地有些好笑:“不过你姑母是不是忘了,我好歹也算你名义上的义兄呢,要是结亲的话,恐怕不太好吧。” 无聊地扯过路边的一株小草,清颜的声音闷闷的:“说不定她想要亲上加亲呢。” “扑哧。”恒伽忍俊不禁,霎时便笑出声来。细细地打量了下眼前这漫不经心的小女子,他打趣道:“清颜,这可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啊,我怎么觉着你压根儿就不重视呢?” 抬眸看了她一眼,清颜复又低下头去揉弄手中的小草:“也没人问过我的意见啊。如果真的嫁个不满意的,那就只好逃婚了。” “逃婚?”恒伽嘴角微微抽搐:“你还真敢说。”一言既罢,他看出她兴致不高,还是忍不住开口安慰:“放心好了,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哪会让你随随便便就嫁了。”二期就算你愿意,某人只怕也会拼命阻止的。 “我也就那么一说。”微微一笑,清颜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她可不信他对郑夫人的那一套说辞,什么放心不下义妹,想陪同一起,也算是对远在洛阳的父亲有个交代云云,实在是假的让人听不下去。 “当然是来充当护花使者了。”恒伽出言调笑了一句,待看见清颜眼底的狐疑,才终于是正了脸色:“近来流寇泛滥,就连京中都不甚太平。听闻你们要出城,长恭让我来护着些,我毕竟是朝中之人,万一有事,调兵也方便些。” “我就说没那么简单。”了然地挑眉,清颜却是再度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可据我所知,流寇向来只在边境之地出没吧?为何如今都敢在京城现身了?”要知道高洋此人虽然暴虐多疑,可在国事方面却是极少大意的,他怎会容许有这样的情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眼里闪过赞许之色,恒伽当下就不由叹了一声:“你还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转身望了望他们来时的方向,见崎岖的山路上并没有旁人,他这才低声继续道:“明面上说是流寇,实则只怕是突厥派进京都的细作。因为关系重大,长恭今日一早就被皇上宣进宫中议事了,同去的还有长广王,就是不清楚这件事最后会交予谁处理。” “突厥的细作么。”喃喃出声,清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莫测,然还不等恒伽看清,她却已经恢复如常。望了望前面隐约可见的红砖黄瓦的建筑物,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总算是到了啊。” 许是来的时辰还早,灵云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相反,整个大殿之上就只有清颜和恒伽两个人。而此时,恒伽正眼带戏谑地看着清颜晃签筒。 从没有弄过这东西的清颜实在是有些抓狂。想她堂堂现代第一特工,什么时候沦落到靠一支小小的竹签子来决定婚姻大事的走向了?奈何自己那嫡亲的姑母事先声明了一定得抽支签回去,她纵是不情愿也得照做。 “哗哗哗——”一大把竹签在签筒中被清颜的大力摇晃弄得响声连连,片刻之后,终于有一支率先耐不住这般折腾,“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因为力道过猛,那支签掉得有点远,几乎快到佛像底下的帷幕那里。清颜放下签筒,刚俯身准备去捡,却冷不防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一旁伸出,轻轻将那支签握在了手心里。 来人一袭淡青色长衣,站在逆光的阴影里,清颜甫一抬头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正欲直起身细看,却听恒伽略带惊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广宁王?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中令大人都可以在这里,我为何就不能?”温雅如风的嗓音徐徐响起,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淡然。那人从阴影中缓步而出,身姿飘逸而绝尘,正是广宁王高孝珩。 “清颜给王爷请安。”就着半俯身的姿势,清颜干脆行了个礼。虽说那日初见面这广宁王看起来和颜悦色,但皇室中人的心思一向变化甚快,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又摆起架子来,还是循规蹈矩的好。 抬手虚扶了一把,孝珩的剑眉在不经意间微微蹙起:“不是说过不必如此多礼的么?苏小姐莫不是忘了?” 话语略有责备,话音却是柔和异常。清颜知道这话出自真心,当即也就不再矫情,借力直接站直了身,然后笑道:“那便多谢广宁王爷了,清颜下次一定记得。” “记得就好。”淡淡地笑了笑,孝珩看着眼前这面带微笑的素衣女子,忆起那日在墙外听到的婉转琴声,心中竟是少有地起了探究之意。不知道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让这样聪慧于形、内秀于心的女子久久不能释怀,以致于产生了那么多深重的感叹,还偏偏只能靠琴音来倾诉。这么一深究,他居然把平日里见了面就要冷嘲热讽的斛律恒伽都给忽视了。 恒伽当然也意外。不过高孝珩难得不打他那本的主意,他哪里还有提醒别人的道理?趁着那两人彼此寒暄的当口,他一转身便出了大殿,自去溜达。横竖有高孝珩那家伙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眼角余光瞥到斛律恒伽开溜,清颜只恨得牙痒痒。这家伙,怎么见到高孝珩就怂成这样了?还好意思把她一个人丢下,她跟这广宁王可不熟。不过也难怪长恭说他这二哥是斛律恒伽的死敌,这不,还没开始那人就脚底抹油了,不战而败啊。 “这灵云寺后山的景色堪称是邺城一绝,不知道苏小姐可有兴趣一赏?”高孝珩的声音轻轻响起,瞬间就将清颜游离的神思给唤了回来。抬眸看了看跟前这笑意吟吟的出尘男子,她只得回以同样温和的笑容:“既是王爷相邀,那清颜恭敬不如从命。” 第十五章 入宫 ">而与此同时,身在宫中的清颜日子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纯文字||高洋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迟迟没有现身,以致于一殿的大臣及家眷都只能坐着干等。毕竟这正主都还没到,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先开席? 大概是被皇帝点了名的缘故,自从走进这未央宫清颜就觉得不断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或同情或好奇或惊艳,反正什么样的都有,不过因着心中有事,她是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两天她定下心来细细想过,现在已经是公元9年夏,而史载高洋就薨逝在这一年。虽说她并不清楚具体时辰,可左不过这皇上是快要到头了,她实在是不需要担心高洋会对她怎样。再说了,要是确然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那她也不介意亲自送他一程,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样,她也不算篡改了历史。 想到这,她不由抬眸望了望皇帝御座的下首方向,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冷意。那里,一身红色云锦衣袍的妖娆女子正媚笑着将面前的杯盏斟满酒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托着递给身旁着月白色袍服的冷峻男子,行动间讨好意味十足,正是长广王妃胡氏。 虽然那日长恭走前只是暗示了几句,并没有明说,但清颜不是傻子,再不济她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是由那个女人一手造成的。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危险地眯起,她是真正对胡氏起了杀心。心胸狭窄的女人,怕是那天自己间接令她在高湛面前难堪已然让她对自己不喜了,却不曾想到她居然会如此阴毒,竟想利用高洋来对付她,当真是胆子不小! 正端着杯盏的胡氏忽然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玉手一抖,杯中满满的酒液就洒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泼在了身旁高湛那垂下的袖袍之上。月白色的锦缎绣纹,染了西域进贡的特制葡萄酒,竟被那鲜红滋润地分外妖艳,在殿内宫灯的映射之下,显出无端的诡异。 “王……爷,是臣妾的疏忽,臣妾该死!”一见到这般情状,胡氏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一边慌乱地用帕子去擦,一边不住地低声告罪。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高湛素来洁癖,连袍角沾了水渍都无法容忍,更何况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为人冷是冷,但发起脾气来也是一点都不含糊,她就曾亲眼看见一个不慎将茶水打翻在他身上的婢子被他一脚踹飞,再没有半点生息。 冷冷地转头看她,高湛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漠然地一拂袖,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碰触,只从嘴里轻描淡写地蹦出几个字:“滚回去。” 本在忙碌的双手瞬间停住,胡氏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高湛,最终只得讪讪地应了声:“是。”然后尴尬地收回手,低眉顺眼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没有再继续看她,高湛的视线移向外臣女眷席位的某处,深深地盯了两眼,随即站起身向殿外走。 垂头静坐的胡氏瞥到他离开也不敢多言,只当他是更衣去了。毕竟,穿着被污的袍服赴宴可不是长广王高湛会做的事情。 而另一边,高湛刚刚盯着的那处,清颜注视着那个月白色身影消失在大殿中,心里着实有些惊愕。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方才这是,在让她出去么?略微迟疑了一下,想到长恭临行前的叮嘱,清颜四下扫了一圈,眼见一群贵妇人正谈笑风生,就连郑夫人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个角落,当下也就放了心,悄无声息地隐在人群之后就出了殿。 一步跨出殿门,夏夜的凉风迎面吹来,清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原本抑郁的心情都好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回廊上,身形英挺的高湛正负手而立,月白色的衣摆在风中飞扬,恍然间竟有了一种出尘月兑俗之感。 定了定神,清颜抬脚就朝那个方向走去。虽然长恭说已经跟高湛打过招呼,要他适时地照拂自己,但这个长广王爷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她需的打起十二万的精神来应付。 “见过王爷。”蹲身福了福,清颜的神色很是谦恭,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半点破绽。 侧头看了她一眼,高湛的声音淡淡的:“起吧。” “谢王爷。”站直身,清颜依旧没有抬头,面对这些自幼在阴谋中长大的人精,她唯有少看少说才是上策。 “你似乎,很怕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眼前半垂着头的女子,高湛忽然缓缓地开口:“或者应该说,不想看到我。”好像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一直在用这样的姿态面对他,明明是极其灵动跳月兑的一个人,却偏偏在他跟前表现出一种木然的情态,倒是让他不禁生出了几分自省之心:“我就这么让你不喜欢么?” 果然是长了一双看透人心的眼啊。清颜暗自感慨一声,却也不敢多言,只低低应道:“王爷说笑了,清颜不敢。” 不敢么?还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半勾了唇角,高湛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恍若洗尽尘垢的琉璃,霎时竟流光溢彩到令人不敢直视,好像只要一眼就足以沉沦,从此永坠地狱,再不超生。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他对这个看似清透实则混不见底的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浓厚到他甚至有了一种不顾一切只想一探究竟的冲动。 然而他终究是那个世人眼中的冷面王爷。不过短短片刻,他已然恢复了常态,说出口的话语依旧浅淡到疏离:“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既答应了长恭在必要之时保你周全,那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待会儿的晚宴,你无须太过担忧。” “那清颜就在此先谢过王爷相助了。”半抬了头盈盈一笑,清颜这次倒确实是加了几分真心。虽然她的确是无畏于高洋的暴虐,但麻烦能省一些总是好的。眼前这长广王自愿充当她的挡箭牌,她又何乐不为呢? 这一笑的风情尽数落入高湛眼底,只觉是瞬间在眼前绽放了漫天的烟花,璀璨夺目而动人心魂。刚欲说些什么,却猛地听见一个略带慵懒和悠闲的熟悉嗓音自身后响起:“九叔,好巧啊,你也出来散步?” 第十六章 一笑倾城 ">“清颜见过广宁王。|纯文字||”矮身行了一礼,清颜看着那个一袭青衣的优雅男子从灯影交织的暗处走近,眼底也不由浮现出一抹赞叹。真是宛若谪仙一般出尘绝世之人,他到哪里哪里便自成风景,就像一幅跃动的泼墨山水画,肆意风流,无拘无束。 高湛瞥到她眼底流露的情绪,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随后半是漠然地转过了身,看向孝珩:“怎么就你一人?孝瑜和孝琬呢?” 先是冲着清颜一笑,示意她不必多礼,孝珩这才回道:“他们拉着恒伽到御花园逛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高湛点点头,只道:“皇上大约快到了,不要迟了。”说完,他再不看面前二人,一甩袖就向着回廊尽头的一处偏殿行去,想来是去更衣了。 “九叔慢走。”孝珩浅笑吟吟,看着高湛与自己擦身而过,随即有些好笑地撇了眼清颜,戏谑道:“我可从来不知清颜你有如此乖巧的时候。”就记得每次看到她都是一脸的不卑不亢,连话语上的机锋都是寸步不让,不曾想到对上高湛她也会避之不及,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能说她此刻很想杀人灭口么? “哈哈……”难得看到清颜默然以对的吃瘪模样,孝珩不禁笑出声来。望了望大殿方向,他逐渐敛了笑意,轻声道:“进去吧,时辰差不多了。一会儿切记万事小心,实在不成还有我们,莫要担忧。” “我知道了。”微微颔首,清颜也是一脸的郑重。今晚着实是一个劫数,若侥幸渡过,则以后诸事顺遂,若避免不了……那就莫怪她用自己的手段来解决了。心中既已这般下了决定,清颜当下也就不再过多纠结,转身就朝未央宫正殿方向走去。她也得趁郑夫人尚且没有注意到之时溜回席上,否则总是免不了一番口舌。 然而才刚迈出一步她便停下了。似是想起什么一样地回眸冲着仍站在原地的孝珩绽开一个明媚的笑:“谢谢!”说完,她再不停留,步履如风却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殿中。 而孝珩,却完全是被那粲然一笑给震飞了神智,怔怔地愣了半晌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梦呓般低吟着,孝珩终是忍不住心情很好地扬起了唇角,他今天才算是真正了解了这两句话的意思啊。 “二哥,你怎么还不进去啊?”爽朗如风的声音忽的响起,孝珩回头,正是孝琬、孝瑜和恒伽三人过来了。 “今晚夜色不错,站这儿看看。”微微一笑,孝珩回答的很是自如。 “广宁王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这份性情雅致。”恒伽笑着开口,语气却并不分明,听不出是褒是贬。好在孝珩此时心神皆不在此,倒也没有针锋相对。 孝琬看着这份暗流涌动,私下里扯了扯孝瑜的衣襟,悄声问道:“恒伽是怎么了?居然会跟二哥对着干了?”他可是记得恒伽从来不会主动挑衅的。 孝瑜故作神秘地一笑,却也低声透露道:“据说恒伽花费大价钱淘来的那套棋谱被二弟设计讨去了,那可都是绝世孤本呢。”说着,他也不管孝琬兀自恍然大悟,只满面正色地出来打圆场:“我方才看见皇上的御撵已经在往这边来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好。”一提起皇上,倒是再无人有异议,四人依次进殿入席。毕竟谁都知道,应对高洋本身就是一场硬仗,没有任何人可以掉以轻心。 可能是因为自己所处的这方角落本就偏僻,亦或是胡氏方才引发的动静过大,反正清颜就座之时几乎没有人发现,而且有一大半的女眷目光都是落在胡氏那里,想来刚刚高湛拂袖离开的一幕也是被众人瞧在了眼里。妩媚王妃意图邀宠不想弄巧成拙反被嫌,听听,多劲爆的话题,光是想想就让人趣味十足了,更何况还是亲眼所见? 正连连感叹古人八卦的功夫强悍,一转头,清颜就看见了那四个联袂出现的耀眼男子。玉树临风之姿,俊美无铸之容,冷不防齐齐站在人前,当真是一道绝佳的风景线,不仅美观,而且养眼。于是再没有一人关注先前的胡氏,舆论焦点在须臾之间便是极其迅速地转移了去。 果然是红颜祸水!悄悄地月复诽了一句,清颜的目光只在那四人身上转了一圈便收了回来,心里却在琢磨着若是长恭在,那场面一定更加壮观。说起来也真是,自她穿越以来就没见过长得丑的,莫非中国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盛产美人? 万众瞩目之下,那缓步走进的四人倒也从容得紧,只跟熟识之人稍稍打了个招呼便寻了各自的座位坐下。刚坐好没一会儿,殿外太监那尖细的嗓音便是猛地一个拔高:“皇上驾到!” 来了!暗自警惕一番,清颜随着殿中众人一齐拜倒,冲着殿外那人来的方向山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个沉郁而不失威严的男声陡然响起,听得众人心头一跳。皇上今天,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啊。 “谢皇上!”不管怎样,恩还是要谢的,又是一阵山呼,跪伏一地的人慢慢起身,垂头在殿中站好。清颜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垂头的角度略高了些,恰好能瞄到身着龙袍的高洋。 但见明黄的袍服一闪而过,高洋已经坐在了上首,一手揽着一个身子窈窕的紫衣女子,口中称道:“都坐吧,不必拘泥。” “是。”丝毫不敢放松地在席位上坐下,因着高洋的到来,殿内原本尚且轻松的氛围瞬间紧绷了起来。 草草地扫视了下方一圈,高洋清秀的面庞之上隐隐浮现一丝满意之意。再看了眼胡氏身边空着的位置,当即便出声询问:“长广王何在?” “启禀皇上,王爷他因酒水沾染了衣裳,此刻去偏殿更衣了。”胡氏战战兢兢地起身,尚算镇定地回话。 “九弟还是改不了洁癖的毛病啊。”摇了摇头,高洋此时的神情倒颇像是一个疼爱幼弟的兄长,只是眼底那丝丝的阴翳不经意地透露出此人心性的不善。 “皇上,臣妾听闻今日外臣家眷里来了不少美人,不知可否让臣妾开开眼界啊?”紫衣丽人娇娇柔柔地开口,语气里满是乞求,让人着实不忍拒绝。 高洋一边用手在她的纤腰上揉捏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既然爱妃想看,朕就找几个出来瞧瞧。”说着,他半眯起了眸子,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原来这女子就是高洋最近新宠的吴贵妃。听着那般称呼,清颜知道那紫衣丽人不是皇后,当下也就少了几分好奇,只一心一意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为何,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最糟糕的情况将要发生了。 “朕听说郑司空的侄女儿容色绝艳,只怕是寻遍邺城都无人能及,不知此番可有前来?”低沉而略带兴味的嗓音响起,清颜只得哀叹自己又一次不幸言中。 第十七章 步步惊心 ">顾不上郑夫人担忧焦虑的神情,清颜认命地站起身,走到殿中央便是盈盈一拜:“臣女苏清颜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望着那在满殿珠翠罗绮中显得分外素雅的一道身影缓缓跪伏而下,高洋挑了挑眉,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辨:“苏清颜?你就是郑司空的侄女儿?” 半抬了头,清颜目光宁静地直视前方,嘴里回答的也是毫不含糊:“回皇上的话,臣女正是。@%看(^>?”因着自己父亲苏恒远职业的关系,她对南北朝的历史就说是精通也不为过。更何况高洋其人乃是北齐开国皇帝,一生波澜壮阔,她也着实对他作过一番研究,若史所言非虚,那她对眼前这个皇帝的性子大致还是把握得住的。 看着下方女子那张艳若桃李、皎如明月的绝美脸庞,高居上位的吴贵妃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转头看了看盯着下方一脸若有所思神情的高洋,她心底嫉妒的火苗瞬间就“噌“地一声燃了起来。等不及高洋开口,她已然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掩唇轻笑道:“本宫还以为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呢,没成想也不过如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果然传言不可信啊。” 此话一出,殿内一众人的脸刹那间就变了颜色。苏清颜的样貌摆在那儿,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纵说是颜绝京华也不为过。可偏偏面前这贵妃娘娘就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喜欢别人长得比她美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刻薄地出言毁损,当真是卑劣至极。 “这女人还真是让人看着就不痛快。”不遗余力地抛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吴贵妃,孝琬连面上的尊重都懒得装:“仗着皇上的宠爱就敢当众给我们家的人难堪,还真以为没人会收拾她了?” “你们家的人?”坐在他身侧的恒伽霎时有点抓不住重心:“河间王,你说的不会是清颜吧?” “除了她还有谁是长恭看上的女子么?”像看白痴一样地瞥了眼恒伽,孝琬第一次觉得其实这个家伙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聪明。最起码,他连清颜以后注定会入高家的门都不知道。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孝瑜和孝珩几乎是同时扬起了唇角。一脸温润的孝瑜看着哭笑不得的恒伽,第一次产生了那么点同情心:“不用理他,我们看戏就好。” 而向来和恒伽不对盘的孝珩也是难得笑着点了点头,向着孝琬低声道:“恐怕用不着你出手,很快就有人来为我们家的人报仇了。” “嗯?”孝琬诧异:“谁啊?” 似是为了配合一般,他这里话音刚落,御座之上高洋的声音已经懒懒地响起:“看来爱妃对苏小姐的容貌很有成见啊?” “这倒不敢。”抿唇笑了笑,吴贵妃有些得意洋洋地扫了眼安静跪在原地的清颜,想要乘胜追击:“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苏小姐的容颜如此想必也并非是她自己所愿。臣妾只是觉得这样的容色尚不足以令皇上您亲自过问,让苏小姐退下也就是了。”皇上素来宠她,但凡她有所求尽皆一一满足,就连今天这原该皇后出席的场面都只带了她。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才开席就碰上了这么个长相狐媚的女人,若是让她进了宫还了得!所以务必要将之赶尽杀绝,让她清楚自己的斤两,彻底断了那份进宫的念头。 且不说吴贵妃这厢正暗自谋划着,就说清颜本身也是惊喜不已。虽说这吴贵妃的嘴上功夫不饶人,但却正是此刻的自己所需要的。想想看,若是她一时的口舌之利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令的高洋嫌弃于自己,从而免却自己诸多麻烦,那又何乐而不为?因此无论别人如何为她打抱不平,清颜自己却只怪吴贵妃骂的不够狠,做的不够绝。 “是么。”慵懒而散漫地轻笑出声,高洋清秀的面容中隐隐带着几许森冷:“这样的容色尚且不足以让朕过问,那敢问爱妃,”他故意顿了顿,随后绽开一个很是邪肆的笑:“你又是为什么能坐在朕的身边的呢?” 温柔无边的两句话,在耳畔轻轻滑过,宛若情人间的私语。然而却让刚才还自命不凡的吴贵妃顷刻间就惨白了一张俏脸:“皇……皇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再理会于她,高洋松开环着她纤腰的大手,转头就冲殿外扬声道:“来人,把这个欺君罔上的女人给朕拖下去,挖掉眼睛,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是!”虽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了一跳,但皇宫大内的侍卫总还是挺有效率,应了一声便将瘫软到有些神智不清的吴贵妃给拖了下去。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极端凄厉的惨叫,听得殿中众人都是毛骨悚然。片刻之后,一对血淋淋的东西便被装在托盘里呈了上来,正是吴贵妃的那双眸子。 “呕——”被这般直白的血腥场景刺激到,殿中顿时就传来了阵阵呕吐之声。那些养在深闺的娇柔女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心胆俱裂,把刚刚吃的东西都尽数呕了出来。更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文官当下也一个没忍住,跟着一起狂呕不止,直到浑身发软,再无力气动弹。 高洋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草草瞄了下那双被活生生剜出来的眼眸,他看向仍旧跪伏不动的素衣女子,眼底的黑色是越来越浓,有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迫和窒息感:“朕的妃子出言无状,朕已当众处罚于她,不知苏小姐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这个男人果然够狠!眼底闪过一抹思量,清颜不动声色地低头叩首谢恩:“皇上能为臣女出头,臣女已是感激不尽,哪还有满不满意之说。” 她居然真的不怕?听着那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抖的从容回话,高洋终于是在脸上扬起了一抹好奇之色。这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他似乎,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与生俱来的的强烈占有欲容不得他过多犹豫,站起身,高洋刚欲开口,却见一人恍若闲庭信步一般地踱进了殿中。那袭再普通不过的玉色锦袍,穿在他身上,就犹如汇聚了漫天星光似的璀璨耀眼。 “臣弟姗姗来迟,还望皇兄见谅。”冰雪初融般的冷淡嗓音静静响起在殿中,带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强烈意味。 第十八章 指婚 ">“九弟来的真是及时。”看着那进殿之后便躬身行礼的俊美男子,高洋的脸上忽然挂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是可惜了,没看到刚才那精彩的一幕。” “皇兄说的可是吴贵妃?”在清颜边上站直身,高湛目不斜视:“臣弟方才进殿之时倒是隐隐看到了一些,却不知她因何触怒了皇兄?” 勾了勾唇,高洋的声音不带半点情绪:“吴氏恃宠而骄,竟敢当着朕的面胡言乱语,难道不该惩罚么?” 微微颔首,高湛俊美的一张脸同样是面无表情:“自然应该。不过臣弟认为,皇兄的惩处似乎不太妥当。” “哦?”高洋顿时来了兴趣,坐回御座之上细细询问:“此话何解?” “既会胡言乱语,那自当是让她以后再开不了口,”高湛一边说着,眼神一边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胡氏那席:“否则,她又怎么会懂得收敛。” 被自己夫君那阴冷的眼风剐到,胡氏生生打了个寒颤,连那一双狭长的美眸都不禁染上了惊恐之色。他……他……居然,居然全知道了?这是……在警告自己么?要是再敢在皇上面前多嘴多舌,那他就会让她再开不了口?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胡氏心底对清颜的怨忿却是更深了。 “嗯,九弟说的果然有道理。”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高洋一挥手,再度吩咐下去:“来人,去把贵妃吴氏的嘴缝起来。”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呕吐之声响起。除却已经习惯到有些麻木的皇室众人外,其余尚还支撑得住的大臣都或多或少地开始有些面色不适,毕竟口头的暴虐和实际的血腥是两码事,那样直接的视觉冲击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可是绝对不行的。 “是。”殿外守卫略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皇上那个被剜去双目的女人在刚刚已经痛死过去了。 “皇上圣明。”象征性地恭维了一句,高湛垂首似要回席,却在转身的瞬间好像才看到一般的疑惑出声:“这不是苏小姐么?怎地不起身,跪在这里所谓何事?”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刚刚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人跪在身边的模样。 不过对于这番情景倒是没有人感到惊讶。长广王高湛的性子一贯如此,要让他眼中注意到无关痛痒的人的存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他能在回身的片刻功夫注意到清颜已经算是莫大的奇迹了。 “九弟莫非认识苏小姐?”不待清颜回声,高洋已是缓缓地接口。但那语气比之方才,少了几分柔和随意不说,反而添了几丝警惕和不悦。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高湛的话会让得他出现一个大损失。 “谈不上认识,有幸见过一面而已。”还是高湛开口回答,倒是省了清颜这个当事人的嘴皮子功夫:“皇兄有所不知,之前苏小姐来邺城投奔亲人,一路上都是跟着兰陵王的军队的,和兰陵王也算熟识,所以一起来臣弟府上做过客。” 面庞之上闪过一抹深思,高洋的眼神几不可见地波动了起来:“那这么说来,你和兰陵王关系很好了,苏小姐?”指名道姓,他莫名地不想看到高湛横插一杠。 眼看着自己被点了名,再不能坚持沉默是金的绝对法则,清颜也只得暗自叹了口气,然后跪直上身认真回话:“臣女的性命乃是兰陵王爷所救,自当感恩戴德。不过若说关系好,臣女只怕是高攀不起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抓到一个空当,高湛立刻不着痕迹地插话:“苏小姐是郑司空大人的嫡亲侄女儿,又是斛律将军亲口承认的义女,这般身份,着实无须妄自菲薄。” “承蒙长广王爷看得起,臣女感激不尽。”恭敬地回着话,清颜心里却是隐约明白了高湛想做什么。说实话,这办法实在是有些为她所不喜,但眼下情况如此,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高湛那边的声音已然响起:“兰陵王年纪也不小了,但至今仍未选妃,一直都是皇上的心病。而如今看来,苏小姐和他实是佳偶天成,不若就由皇兄做主,将苏小姐许配给兰陵王为正妃如何?” 呃,他居然在为她求婚旨?愣怔了一下,清颜顿时觉得额角挂下无数黑线。她原本只以为高湛会说些暗示性的话,让高洋明白她和长恭感情很好,轻易不去破坏,谁料他竟是这般毫不掩饰地求旨赐婚!这下倒是够爽快,她和长恭的关系莫名其妙就直接被定义为私定终身的小情侣了,纵是想摆月兑恐怕都摆月兑不了。真难想象她这现代第一特工居然还要靠这样的手段来保全自己。 沉默不语,只将锐利如刀锋般的眼光在高湛和清颜之间来回扫视着,高洋此刻也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对清颜已经产生了浓重的探究兴趣,之前也的确是想将她收入宫中,谁料半路杀出个高湛,还一出现就带来这么震撼人心的消息,他怎么都有些接受不了。 “兰陵王前些日子奉命去京郊镇压流寇,以他的能力,想必不日就能搬师还朝了。”看出高洋的犹豫和迟疑,高湛继续煽风点火地加大劝说力度:“届时又是大功一件,却不知皇上又要赏赐些什么?” 赏赐些什么?高洋的眉头霎时便紧皱而起。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一户富贵人家没有这些东西?更何况,他哪回没有赏赐过这些?按照高长恭的性子,只怕是真不会看在眼里。而他若想要让高长恭真正对自己死心塌地、为自己鞍前马后,那还非高湛的点子不可。 深吸了一口气,高洋最后深深地凝视了清颜一眼,终于是做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传朕旨意,苏氏清颜,品性端方,仪容淑娴,实乃女子典范,特指于兰陵王长恭为正妃,待其及笄之后择日成婚!” “谢皇上恩典。”再度叩首到底,清颜低低应下,却在无人可闻之处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真的,是就这样了。 第二十三章 敲打 ">“臣女见过王妃。|纯文字||”略一福身便站了起来,清颜恭敬地笑着,她可不打算给胡氏丝毫拿捏自己的机会:“说起来还没有谢过王妃,若不是您在皇上面前替臣女美言,臣女又哪有机会得见天颜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胡氏真是气得连杀了清颜的心都有了。这个贱丫头,分明就是存心的!她上次进宫见皇后,瞅着皇上也在,就添油加醋地把苏清颜的事给说了。想着皇上性格暴虐又贪好美色,这丫头若是进了宫必定没有好日子过。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宫宴之时,自家那寡言少语的王爷居然一反常态地出面替苏清颜说话,还引得皇上最后给她和兰陵王赐了婚!眼看偷鸡不成蚀把米,胡氏简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本来是想让卢芷月做兰陵王妃的。 “本王也还在奇怪皇上怎么会知道郑小姐的,原来是九婶透露的消息啊。”不等胡氏开口,孝琬已是冷着脸沉声道:“那本王也得好好谢谢九婶才是,若没有九婶出面,我四弟又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一段姻缘呢。”话语如冰,声声刺耳,着实表现着孝琬此时无比恼怒的心情。他就说清颜好端端的怎么会惹到皇上,却竟然是胡氏在暗中捣鬼,差一点就害的他弟妹被弄进宫去了,真是该死。 “孝琬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干什么。”陪着笑,胡氏的脸也有些挂不住。河间王的性子素来是出了名的直,有什么说什么,现在这样的语气,是确实对她不满了。她针对的仅是苏清颜,得罪了这些王爷可没好处。 孝珩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当下嘴角一扬便笑道:“九叔想必也快过来了,我们在这儿等着就是,不劳烦九婶相陪。”对于这个聒噪的女人他实在是懒得理会,还是赶走了更省事,他可没心情跟她动嘴皮子。 这是摆明了要赶她走了,还是在她自己的府上!胡氏顿时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然而一眼看见一旁楚楚可怜的卢芷月,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转而继续扬起了那一张妖媚的笑脸,道:“不劳烦,不劳烦。不如这样吧,让芷月留下来陪着你们,也省得郑小姐孤身一人,没有个说话的伴。” 真是甩不月兑的牛皮糖啊。对这女人不要脸的程度大大无语了一番,清颜刚欲开口,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自身后响起:“九婶这话说的,有我在,颜儿哪里会是孤身一人。” 原本一触即发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僵持的几人齐齐回头望去,正看见不远处一身玄色衣袍的长恭朝这边快步走来,一张俊美如神袛的脸上虽带笑意却达不到眼底。而他身后,跟着高湛和孝瑜。 “长恭?”时隔许久才看见他,清颜自是高兴的,只是并不表露于形:“不是说进宫了么,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让你过来我总不能晚啊。”走到她身边,长恭的黑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怎么样,九叔府中的景致还不错吧?” 紧跟过来的孝瑜闻言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长恭,九叔府邸的景色在邺城都算得上一绝,怎么到你这里就成还不错的了?” “我这府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入过他的眼,你这做大哥的还不清楚。”负手缓步踱来的高湛照常的面无表情,却破天荒地附和着开了个玩笑,直让一边看着的胡氏惊得瞪大了眼。 “臣女见过长广王、见过河南王。”正所谓礼不可废,不管眼前这些人和自己关系如何,至少在胡氏等人面前,清颜不能让她们抓到任何把柄,因此下依旧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快起来吧,让长恭的未来王妃冲我们行礼,只怕某人会舍不得呢。”虚扶了一把,孝瑜戏谑的眼神直瞟长恭:“九叔,你说对吧?” 高湛看着清颜,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漠然地点了点头,道:“既是长恭的的正妃,以后就不用行礼了,也免得生疏。”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她行礼,他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排斥感,似乎她生来就不该做这样的事,所以,能免的还是免了吧。 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清颜随即垂首应声:“谢长广王爷。”天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繁琐的礼节了,现在能免去无疑是件好事。 “对了,方才九婶说什么来着,隔得那么远我可是没听清呢。”眼看着高湛把一切吩咐完,长恭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问道,看向胡氏的一张脸上净是笑容,惹得一旁自他出现起就痴痴盯着他的卢芷月更加爱慕不已。 被故意忽视了很久的胡氏自是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开口的先机,又哪里还会旧话重提,反而是冲着高湛开了口:“王爷,臣妾不知今日您会邀客人来府里,所以私自带了表妹来后院赏花,您看……”现在的情况并不容许她以刚才的借口把卢芷月留下,所以她干脆跟高湛挑明,想来以范阳卢氏的地位,他也应该不会为难她。只要他顺着她给的台阶下,那她今日带卢芷月来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苏清颜,哼,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胡氏想的是很美,但高湛似乎永远是个擅长打破别人幻想的人。看都没有看卢芷月一眼,他冷冷道:“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本王府里,可从来不欢迎外人。” “王爷,您……”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决绝,胡氏惊诧不已,却又不敢反驳,最终只能不甘地咬了咬红唇,低低应道:“是,臣妾知道了。”说完,她匆匆福身,扯了仍旧处于失魂状态的卢芷月就打算离开,却冷不防高湛的声音再度响起。 “以后不要妄动不该有的心思,我高家之人,不是傻子。”冰样冷透心扉的话语直直地打来,让胡氏霎时就僵在了原地:“安分守己,你还能有王妃该有的尊荣,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 作者有话说可能进度有点慢了,小野会尽量调整好的~~各位不要心急啊~~ 第二十四章 月下心迹 ">月凉如水,在初秋的夜晚铺开一地清冷。|纯文字||依旧是打发了车夫先回府,清颜和长恭共乘一骑,慢慢地往回踱。 “没用完晚膳就走,是不是太不给长广王爷面子了?”想起长恭方才先行告辞的举动,清颜就忍不住有些不安:“你的三位哥哥都还没走呢,你不等他们一起?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不是她太过小心眼,而是那群人都是长恭重视的亲人,以后也会是她的亲人,她可不想在他们眼里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搂着清颜的腰,将下巴轻搁在她的肩窝,长恭只觉得此时的心情好极了,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染上了几分慵懒:“没事儿,九叔不会在意那些,几位哥哥更不会。” 听着他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的亲昵口气,清颜不禁有些好奇:“你和长广王,似乎感情很好?”说起来,高湛在他们几兄弟间都算得上是很特殊的一个存在,论辈分是叔叔,但按年纪和相处的模式来看,可能用亦兄亦友来描述要更为贴切一些。 “嗯。”轻轻地应声,长恭连头都没有抬,反而是微阖了双眼,无比悠闲地道:“他是叔叔,感情好是理所应当。” 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清颜动了动身子,让他再不能舒服地倚靠着自己,这才继续道:“少敷衍我。你的叔叔可是多了去了,连当今圣上都是你二叔呢,怎么没见着你们有多亲近?”说实话,她也不想追根究底,可她必须从这两人的关系中推断出高湛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否则她以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 脸颊边的温暖瞬间离开,长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随即却将清颜搂地更紧了:“好啦,不生气啊,我跟你说就是。”顿了顿,他忽然问道:“颜儿,你对九叔的身世了解多少?” 呃,这个嘛,其实她还真不了解多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清颜琢磨着开口:“他是先祖和娄太后的第九子,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登基称帝,谥号武成,而他的儿子高纬,会亲手将北齐政权葬送。 “差不多就这样吧。”点点头,长恭的语气忽的凝重起来:“世人皆知,我生父与皇上、六叔、九叔都是娄太后所出,因此私下关系好也无可非议。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九叔其实并非娄太后亲子,而是寄养在娄太后名下的。” “什么?”清颜惊讶出声:“寄养?”好吧,她一不下心就涉足了皇室秘辛所在,这样好的运气也难怪就她会穿越。 “是啊,寄养。”淡淡一笑,长恭的脸上带起一种类似追忆的神情:“娄太后早年有一同胞妹妹,过府探望太后之时不知何故巧遇了醉酒的先祖父,阴差阳错之下就有了九叔。而她自己,最终因为难产身故,娄太后则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认下了九叔。这件事,知情的人多已故去,我也只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才听到父亲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清颜顿时恍然。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娄太后对高演宠爱得紧,以致于连高洋都不敢轻易动他,却偏偏对最小的儿子很是生疏,经年也不愿见其一面。想来,亲妹妹和自己的丈夫苟合,即便事出有因,她也难以释怀。高湛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无声的证明,时刻提醒着耻辱的印记,她又怎会有好脸色对他? “没有娘亲的照拂,娄太后也不待见,可以想象九叔幼时在府中过的是何等艰辛的日子,这大概也是后来他性子会那么冷的原因之一吧。”低低地叹了口气,长恭对于高湛似乎很有些心疼:“父亲身为长兄,也不知是从何处知晓了这一秘闻,一直对九叔颇为照顾,但是依旧解不开九叔的心结。直到有一回,九叔生辰的时候,被我撞见他在后花园的假山里哭。” “哭?”清颜不由怔住。她跟高湛不过寥寥数面之缘而已,很多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戒备和远离那个危险的男人,所以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斯脆弱的时候。 “对,他在哭。”认真地回答着,长恭的眼神中透露出深切的哀伤,似乎这样的遭遇触痛了他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我当时年岁还小,而九叔也不过是与大哥年龄相仿,一见之下便有了亲近之意,于是死缠着他问哭泣的原因。”应该是想到了年幼之时的无理取闹,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荡开一个浅浅的笑纹:“九叔虽说孤僻惯了,可到底拗不过我,还是如实地说了。虽然娄太后封口封的很紧,但难免会有风声走漏,九叔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情,所以在生辰之时才会一个人躲起来哀悼亡母,却不想被我撞见了。” 听着耳边略带笑意的清冽男声,清颜也不由地绽开笑颜,只是那笑中却莫明的带上了丝丝涩意。长恭他心里,只怕也是苦的吧。身为北魏权臣的高澄,一手缔造了北齐的诞生,这样一个重权在握、风流倜傥的男子又哪会没有红颜知己。清颜至今都还记得,她在初涉北齐人物列传的时候,一句“兰陵王长恭不得母氏姓”让她心酸不已。试想,一个连母亲姓氏都不得而知的孩子,要怎样在视身份血统为生命的门阀家族里生存?就这点而言,一个天性冷僻的大男生于人生的绝境之中遇上了热情似火的小男孩,同病相怜,彼此安慰,这样的组合,合乎情理却让人无端的忧伤。 “那时候在我眼里,九叔简直就是世间最美的人,无论是父亲还是几位哥哥,都远远及不上他,所以在看到他那么难过的时候,我一心一意只想安慰他。”长恭轻缓的声音在夜风中徐徐飘散,有着让人心安的温暖感觉:“我对他说不要哭了,没有娘亲就没有娘亲吧,我也没有,可我从来都不哭,因为我只有我自己,所以才要活得更快乐。”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在刹那之间就让清颜浑身一震,半晌之后回过神来,她竟然有了一种想落泪的冲动。她终于明白为何她自看见他的那天起就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了,因为他和她,根本就是一类人!从出生之时起就注定了要孤身一人,除了不断努力活着就再没有了别的希望,他们从不流多余的眼泪,只是拼了命地为自己而活,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也只为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底下,自由自在地呼吸与感受。 原来,如此。 一朵带泪的笑靥在月光下盛放,宛如荼蘼的绝艳凄美之光,清颜静静地依偎进身后男子坚实的胸膛,轻声细语:“长恭,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第二十五章 生辰 ">七月流火,夏日的气息一丝丝褪去,秋的氛围却是越来越浓了。@%看(^>?明明是个萧索落寞的悲凉季节,却因着邺城遍植的红枫莫名的热烈了起来。 清颜从不知秋天的色彩也可以如斯鲜明,那红的似火的爪型叶片,在秋日的暖阳中摇曳生辉,愈发显的玲珑剔透,看起来别样的精致和生动。而就在这样如火如荼的热情中,她的十四岁生辰也是悄然而至。 这一日,清颜照旧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看,而挽秋和迎春,则是在为她的嫁妆一刻也不停地忙碌着。偶尔从中抽离出来向她们瞥上一眼,清颜自己都忍不住汗颜。好吧,绣嫁妆这种事原本是要她亲自动手的,无奈她没有那种贤妻良母的潜质,仅仅意思了几下之后就扔给了身边的侍女,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就在清颜纠结着要不要起身帮忙打打下手的时候,许久不曾见面的郑夫人却是忽然到访了。 “姑母?”微微讶异地站起身,清颜径直迎上前去:“您怎么来了?”自从她和长恭的婚事定下来之后,郑夫人就不断亢奋地忙进忙出,说是要为她置办前所未有的盛大嫁妆,因此下近来一直保持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只不知道她今天是因着什么过来找自己。 “你这丫头,姑母我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了?”佯装生气地板下脸孔,郑夫人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亲昵地挽了郑夫人的手臂,清颜笑得很是乖巧:“侄女儿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姑母在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来看我,有些受宠若惊罢了。” “得,说了半天还是在挖苦我!”郑夫人毫不留情地伸手捏了捏清颜的脸蛋,嘴角的笑容却是大大的:“还不知道是谁害的我这么忙的!” 嘻嘻一笑,清颜也不再插科打诨,一手揉了揉被捏疼的脸颊,一边开口问道:“惩罚也惩罚过了,姑母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事过来的了吧?” 一听这话,郑夫人不由似嗔似怒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无奈了起来:“今日可是你的生辰,莫不是连这个都忘了?” “生辰?”愣怔不过发生在片刻,清颜随后便反应了过来。居然是这个身体十四岁的生日啊,若不是郑夫人提醒,她还真是不知道。说起来也可笑,两世为人,她压根儿就没过过一个生日,又哪里还会有这种概念。 “是啊,眼看还有一年你就要及笄了,这是你在郑府过的第一个生辰,也是最后一个,姑母又怎么能怠慢呢?”轻轻抚着清颜的手背,郑夫人凝视着她的眼神温柔而慈爱:“这也是我们能为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姑母……”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端庄妇人,清颜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暖意不断,酥软无比。这一刻,她想她是真正感觉到了有亲人在身边的滋味。 “呵呵,傻丫头。”宠溺地拍了拍她,郑夫人扭头吩咐道:“来人,把东西拿过来。” “是,夫人。”熟悉的嗓音响起,清颜这才发觉跟在郑夫人身后进院的红袖,此时她的手里正举着一个托盘,上面用一块大红绸巾蒙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有些迟疑地看着红袖上前,清颜忽然就猜出了里面是什么。 果然,下一刻,红袖已是笑吟吟地开了口:“小姐,这是老爷和夫人送您的礼物,以贺您生辰之喜,快打开瞧瞧吧。” 闻言,清颜下意识地侧头看了郑夫人一眼,见她正朝自己露出一个温软的笑,这才缓缓抬手掀开了红绸巾。 “哇,好漂亮——”红色的绸缎徐徐滑下,现出托盘里的东西,立时就引来了挽秋的一声惊叹。而即便是清颜,在看到此物之时,也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好大的手笔! 托盘里盛着的是一柄精致小巧的玉如意,一眼望去,通体洁白,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分明就是由整块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清颜小心地拿过把玩,更觉入手温润,质地细腻,毫无瑕疵,就这一看一抚之下,她已然确定,这必是上等的羊脂玉,价值连城。 “怎么样,还喜欢吗?”注意地观察着清颜面部神情的细微变化,郑夫人有些紧张地问道。那模样,好像是生怕清颜会对这东西不满意。 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这样珍贵无双的一份礼物,显见的是花了心思的。清颜咬着唇,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坚决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放回了托盘里:“姑母和姑丈对清颜的好,清颜心领了,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清颜实在是不能收。”郑熙夫妇肯接纳自己、照顾自己就已经是极好的了,她又怎能因着他们的喜爱让他们如此破费?这柄玉如意只怕也是来之不易,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她,似乎并不妥当。她可记得她还有一个堂哥在宫中当差呢,那可是郑熙夫妇的正经儿子,比自己这便宜侄女儿可亲多了。 “有什么能收不能收的。”郑夫人见她推拒,当下就有些急了:“这是姑母和姑丈的一份心意,你无须顾及太多。”说着,她似是看出清颜的坚持,幽幽一叹,沉声道:“其实,这柄如意是你母亲的嫁妆,乃是我出嫁之时你母亲送予我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留在身边,也算是个念想,如今给了你,就是物归原主了,想来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原来是这样的么?清颜带着不可思议地神情听完这如意的来历,最终还是只得沉默着收下,然后目送着郑夫人笑得一脸欣慰地离开。没办法,人家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再不收就显得太矫情。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她这心里着实是不安。 将东西交给迎春放好,清颜却是没来由地想起了别的事情。既是生辰,那长恭,会不会也有所表示呢? 然而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她就忍不住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难得过回生日,想礼物想疯了吧!郁闷地叹息一声,清颜还是拿起慢慢看起来。悠闲的日子过得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了,这可不好,不好啊。 第二十六章 礼物 ">不知是不是早上的念叨起了作用,下午的时候就有外院的小厮从二门递了几本进来,正是她遍寻许久而不得的魏晋人物志。@%看(^>?清颜细细询问之下,发现这竟是自己那名义上的堂兄郑元朔差人送回来的,说是给自己的生辰礼物。虽然和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堂兄并不熟稔,但这份好意清颜感受到了,于是当下便修一封着人送出去以示感受。 而似乎是有了郑元朔这个良好的开头,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清颜差不多都用来收礼物了。 先是恒伽来坐她院里坐了一会儿,送了她几本珍藏的棋谱,另外还代为转交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和一方针脚尚显稚女敕的锦帕。她和恒伽对弈过几回,棋谱是他送的自不消说,至于荷包和锦帕,则是出于两位斛律小姐之手。清颜在不久之前曾去过斛律府做客,意外地和恒伽的两个妹妹相处的很是愉快。无论是温柔内敛的斛律昌仪,还是古灵精怪的斛律婉仪,都对这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姐姐很是喜爱,所以一听说是她生辰,都早早就开始准备礼物献宝。昌仪和清颜不过差几个月,针线功夫早已相当了得,荷包自然是她送的。婉仪比之两人倒是小了好多,还是个稚气未月兑的女圭女圭,这方锦帕恐怕也是煞费苦心。 “恒伽哥哥,谢谢你们!”看着那简单却充斥着真情实意的几样东西,清颜由衷地向恒伽道谢。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日子,偏生还有这么多人挂念着,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早习惯了她兄长身份的恒伽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很是温和:“跟我客气什么!你若有空,多去斛律府看看那俩丫头才是真,也省得她们老惦记着。” “是,清颜遵命。”知道他的意思,清颜也不多矫情,当下眉眼弯弯地应下,心里想着改天一定去看看那两个小姑娘。 恒伽前脚刚走,一行捧着礼物的人后脚又到了。看着面前肃立的管家模样的老人,清颜一时也有些把不住他的身份,索性开口问道:“不知您是哪位?” 来人恭敬一笑,长相平平的脸也因此多了几分生动:“回郑小姐的话,小人是高府的管家高平,奉我家王爷之命来给您送东西。” 一说是高府,清颜立刻就明白了。高乃是皇族姓氏,放眼整个邺城,敢光明正大自称高府的也就一家,不是孝瑜等人又会是谁? “不知是哪位王爷?”清颜笑着开口,对面前之人倒也是客气了几分。包括长恭在内,高府总共有四位王爷,不问清楚她哪里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 “郑小姐少待,容小人回禀。”毕恭毕敬地伏了伏身,高管家冲身后捧着一个长锦盒的婢女就挥了挥手:“拿过来。” “这是广宁王爷送给小姐的琴。”他伸手打开盒盖,一架桐木制成的七弦琴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此琴名为凤霄,取凤鸣九霄之意,乃是由广宁王爷亲手制作。” 乌黑的桐木衬着锦盒内里的红绸,看起来格外的养眼,那绢丝光亮、优美细腻的纹理令的清颜都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模。因着前世就对中国古乐器有着特殊的喜好,加之穿越过来以后又自学了不少相关内容,所以只一眼,她便知这是上好的古泡桐木,用来做琴,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真难为高孝珩能找到这样好的材料。 “王爷说这架琴虽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但贵在心意赤诚,所以只赠知音之人,希望小姐能够喜欢。”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清颜的脸色,高管家一边还不忘把自家王爷吩咐的话给交代完毕。难得谪仙人似的广宁王爷也会沾染尘世烟火,他当然得把这差事给办好了。 将盒盖重新盖好,再抬头之时,清颜的脸上已是分明的欣喜笑容:“帮我谢过广宁王,我很喜欢。”说完,她径直转头招呼迎春把琴收好,那迫切的模样,实在是和平日的淡定从容相去甚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于这份礼物,她显然是极其喜爱的。 “是,小人一定把话带到。”见到眼前女子如此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高管家自然也是十分开心的。想着回府之后自家主子的满意神情,他的话语间也不由带上了一点点的笑意:“河间王送给小姐的礼物是一匹马,因为不方便牵进院中,小人已经私自做主把它送到贵府马房去了。若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一匹马?”清颜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待想到上回在长广王府孝琬嫌弃她出门不方便时也就了然了。这家伙,只怕是为了能更好地唆使她出去玩吧?“不知是怎样的一匹马呢?”她忽然好奇心泛滥,想看看高孝琬那个粗线条的人会送匹什么样的马过来。 “是一匹千里马。”高管家倒也不厌其烦,很是耐心地向清颜描述着:“王爷吩咐,只消告诉小姐那马名唤白雪,先前和黑风是一对儿就行了。” “是么。”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清颜此刻的心情简直是愉悦到了极点。白雪,还和黑风是一对儿?呵呵,她想她大概不用去看都知道那匹马长什么样子了。果然这河间王为人大大咧咧,做起事来也是直率得很,倒是省了她不少事了。 “照旧帮我谢谢你家王爷。”朝高管家笑了笑,清颜道:“就说我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届时还望他不要嫌弃我叨扰才是。” 眼看差事圆满完成,高管家的一张老脸都快要笑成一朵花了,当下只一连声地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您若登门,王爷们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说着,他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小人既已把礼送到,就先回府复命了,小姐可还有什么话需要小人带到的吗?” “不劳烦管家。”微微颔首,清颜示意挽秋送客:“清颜就不多留你了。” “小姐客气。”再度躬身一礼,高管家这才满面喜色地退出院去。事情办的这么顺利,郑小姐又这么喜欢,回去定要跟两位王爷好好回禀才是。这么想着,他又不禁埋怨起自家的兰陵王爷来了。真是的,身为人家的未来夫婿,到现在都没作出什么表示,万一郑小姐误会了那可怎么好!不行,他非得回去催催不可!一念及此,他当即就加快了脚步,却冷不防一出院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住,对不住……”连连为自己一时的冒失道歉,高管家却在抬眼看清那人的一刹那愣住了:“王……王爷?” 第三十一章 姜季 ">事实证明,历史永远是不可抗拒的。 公元9年的秋天,北齐皇帝高洋崩,谥号文宣。原太子高殷继任皇位,改年号为乾明,尊娄太后为太皇太后,生母李皇后为皇太后,以录尚事、常山王高演为太傅,司徒、长广王高湛为太尉,大赦天下。 而身为异世先知的穿越者,清颜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逝者已矣,朝代的更替自然在所难免,可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这就值得商榷了。而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精明如郑熙,在知道事情有异的情况下也没有太多反应,转而开始一心效忠新帝高殷。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生性仁厚而崇尚汉家儒学的他要比高洋好相处得多。相较之下,倒是清颜这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人还能抽出时间来感慨一番。 高洋的突然薨逝,她并不认为高演和高湛月兑得了干系。虽然那两人没有露出半点马脚,在人前也多是一副哀恸万分的样子,但对北史了然于心的她就是能够这般肯定。想来在高洋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里,高演和高湛就已经在宫中接过头了,更有甚者,他们或许连对付高殷的策略都已经生成了,眼下扶持小皇帝上位,也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而已。尽管对高洋并无好感,但对年仅十六的高殷,她却连一丝半点的迁怒也无,相反,她对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清秀少年无比的同情与怜悯。 那样温文而带着浓厚卷气息的少年,绝不该是生在皇家这种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的。他仁爱百姓,宽厚待人,可最终也逃不过阴谋的作弄。想到他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自己的亲叔叔废掉,然后一杯毒酒了断性命,清颜就忍不住扼腕叹息。这样残忍冷漠的世道,这样嗜血贪婪的禽兽世家,又怎能容得下一个怀揣定国安邦理想的单纯少年?怪只怪,天意弄人,可怜生在帝王家吧。 “美人当窗不梳妆,一个劲儿地叹气算是怎么回事儿?这样的景可入不了画啊。”一个清冽带笑的声音自窗外院中传来,清颜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长恭正长身玉立地停在不远处,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流光溢彩,让被注视的人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你怎么过来了?”站起身,清颜对于他的意外造访显然是有些欣喜。虽说两人现在有婚约在身,但按照习惯,在婚礼之前是不宜多见面的。可偏偏清颜周围的人都似不知道一般,隔三差五就为他们两个创造见面的机会,饶是向来视礼仪风俗为生命的郑夫人都松了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有那么一位王爷整日价的在自己府中进出。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慢慢走近,长恭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还是三哥说的对,要多喊你出来逛逛才行,这不过几天没见,对我的态度就这般生疏了。”说完,还咂了咂嘴,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 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清颜自是不好说什么,一眼注意到他此时还穿着朝服,当下就挑了挑眉,问道:“才刚下朝么?” “嗯。”点了点头,长恭笑道:“和姑丈一起回来的。”他很早就开始跟着清颜喊郑熙姑丈了,因此下是随口拈来,连咯噔都不打一个,倒叫清颜面薄地移开了视线,洁白柔女敕的耳垂悄悄染上一片红霞。 “今儿个小俨满百天,九叔让我们过府一聚,我来接你。”见好就收,这是长恭的一贯原则。在看到清颜这般反应之后,他已是心满意足,随即也不再调笑她,而是一脸正经地开口。 “百天了啊,这么快。”喃喃了一声,清颜总算是想起来了。不久之前就听闻胡氏怀孕了,诞下一子之后郑夫人也去看过,但她一直是能避就避的,不想这么快那孩子就满百天了。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该是未来的琅琊王高俨吧?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对那素未谋面的婴孩产生了兴趣,当即迅速地整理好自己,带上早就备好的礼物跟着长恭就出门了。 似乎每一次来长广王府都能有不同的惊喜。这不,甫一踏入门槛清颜就有些认不出来眼前这地方了。满目的枫叶如火,层层叠叠,浸染无瑕。偶有一两片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舞出无比华美的轨迹,纵使最后萎谢于地,也生生开出了一朵花的绚烂姿态,把个萧索冷落的秋天渲染得浓墨重彩,美不胜收。 “倒是忘了告诉你,九叔府上的枫林也和菊花一样有名呢。”看出她的惊叹,长恭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要不,以后咱们府上也种枫树?” 咱们府上?!被这敏感的四个字惊醒,清颜当下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个人还真是越熟悉越无赖,最近动不动就喜欢变着法地调戏她,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两人出于你来我往的别扭中时,却听一个戏谑的男声冷不防地响了起来:“这不是兰陵王爷吗?好久不见,您这是寻到您的意中人了?” 这声音悠然如山涧清泉,奔流不息,一字一句中都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感,好听得紧却也陌生得紧。清颜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手舞纸扇的年轻男子正面带微笑地向这边走来。 “姜季,难得你居然会主动跟本王打招呼啊。”浅浅一笑,长恭沉声道。只是不知为何,清颜竟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莫非,眼前这两人有仇? “呵呵,在下不过是一届草民,还想多活几年来着,王爷又何须跟在下计较呢?”手中的纸扇舞得猎猎生风,姜季盯着清颜的眼是眨都不眨:“姑娘可是姓苏?” “正是。”应了一声,清颜一时之间有些模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姑娘客气,先生不敢当,叫我姜季就好了。”笑吟吟地朝清颜拱了拱手,姜季的脸上闪现着平日不管何时都不会出现的耀目光彩:“我总算,是等到你了啊。” 第三十二章 身份暴露 ">“姜季……”浓密的眼睫轻闪,犹如一只欲飞未飞的蝴蝶,清颜琥珀色的眸子闪过思索,却在半晌之后无奈而歉意地摇了摇头:“抱歉,但我似乎,不认识你吧?” “哈哈,姑娘不认识我无妨,我认识姑娘就好!”爽朗地大笑出声,姜季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不知姑娘可否赏脸随我去竹苑小坐一会儿?”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清颜望了望眼前很自来熟的男子,又瞥了眼身侧的长恭,满脸的踌躇之色。kan早听闻长广王高湛在暗中搜罗各种人才以作幕僚,而这招贤馆名曰竹苑,取翠竹刚直不阿、气节凛然之意。清颜对此可是向往已久,无奈一直没有机会,熟料今天这个叫姜季的人居然第一次见面就邀她前往,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个极度意外的收获。 “颜儿是来给九叔和九婶道喜以贺小俨满月的,岂有半路月兑逃之理?”有些不悦地皱眉打量着姜季,长恭冷然道:“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只要你知道,颜儿不是你可以随便动得的。” 被这明目张胆的警告弄得有些无语,姜季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抚了抚额,他苦笑道:“兰陵王,你会不会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他不过是要找苏清颜讲点事情而已,为什么到了这位王爷这里就变成他要对她不利了?难道他真长了一张穷凶极恶的脸? “你是君子?”形状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长恭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本王还是第一次知道。在本王看来,只有小人才会那般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果然,还是在为那件事情生气啊。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姜季实在不明白跟前这位征战沙场的猛将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了。但鉴于某些考虑,他不得不继续赔着小心开口:“王爷也不必这般激我了,说实话,今日我找苏姑娘,就是与你所问之事相关联,我甚至可以帮你解开那个梦,只是所有的这些话,我都只能告诉苏姑娘一个人。”说完,他再不看向长恭,转而专注地盯起清颜来,那眼神中的灼热与坚持,着实令人撼动。 清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妥协。抢在长恭拒绝的话出口之前,她似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既然如此,我随你去就是。”说着,她转头看了眼长恭,道:“替我向长广王爷和王妃道个歉,就说清颜临时有事,未能亲自致贺,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改日一定补上。” 知道她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根本就不愿意看见胡氏,眼下有了这么个现成的借口,又岂会不拿来用用?再者,他也实在是对那个梦好奇已久,难得姜季这个神棍肯松口,即便只是告诉清颜一人也是好的。因此下长恭仅仅迟疑了片刻就点头答应:“放心,我会把贺礼送到的。”说着,他又不善地狠盯了姜季两眼,意有所指地道:“竹苑的人三教九流多的是,你自己务必小心。” 看来他对姜季的芥蒂实在是很深啊。暗自感慨了一声,清颜面上只是听话地应着:“好,我知道了。”说完,她便朝着一旁哭笑不得的姜季道:“烦请带路了。” 竹苑其实就是长广王府的一处偏院,因着地位特殊以及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来。此时清颜和姜季两人缓步而行,彼此沉默间只听到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看着不远处很贴合院名的一大片青葱竹林,清颜连日来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一时间倒是完全忽略了身前那个大活人的存在,只一心一意地欣赏起风景来。 “姑娘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我要跟你说什么?”感觉到身后之人明显的不在状态,姜季不禁有些郁闷,当即出声打破沉默。这个女子和兰陵王的反差还真是大得很,一个淡定从容到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一个却偏偏执着的非要追根究底,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是一对的。 听到他的问话,清颜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不过也仅限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反正你迟早要说,我迟早会知道。” 被她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弄的有些挫败,姜季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了她许久,才道:“姑娘,对这异世的生活过的可还习惯?” 身子一僵,素来浅笑嫣然的精致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再抬头,清颜的神情冷冽异常,琥珀色的眸子更是连半分情感都没有,冷漠地就像是一匹危险的狼:“你都知道些什么?”森冷如刀的话语从她唇齿间缓缓逸出,一字一句都透露出浓重的杀气,许久不曾表露的作为冷血特工的一面再度复活,她垂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手微微蕴力,随时准备给予眼前之人致命一击。 没有料到她的气势转变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姜季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股冰冷的气息锁定,那其中暗含的嗜血味道,压迫地他几欲窒息。面前的女子此时虽然换了神情,却依旧美到极致,猎猎的风扬起她的衣摆,恍若夺命的修罗,在缓慢地推开地狱之门。再没有半点多余的时间用来思考,他几乎是月兑口而出:“我只知道姑娘来自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你是苏清颜却并非这里的苏清颜,你和兰陵王有着一样的梦境,也是因着这个梦境的召唤而来。” “召唤?”皱了皱眉,清颜的气势未减,袖中的双手却是不经意地收了力:“什么意思?”呵,果然是遇到这个时代的高人了么,居然知道她来自异世,却不知他能否有办法让她回去。 看她主动出声问询,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暂时得保,姜季不由松了口气:“姑娘若有兴趣,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谈。请姑娘相信,我并没有恶意。” 绯色的唇瓣轻启,清颜难得的笑得妖异:“好,姑且信你一回。”面前这个男子在她的感知中并不会武,即便会,她也不认为他在自己手中占得了便宜。坐下来慢慢谈?呵呵,她倒挺想看看他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第三十三章 逆天改命 ">“不知姑娘可否听说过杀破狼?”在竹苑外的一个凉亭里坐下,姜季抬手为清颜倒了杯茶,理了理思绪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说实话,她方才那一笑着实有些瘆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付。 “杀破狼?”清颜屈了食指在白瓷杯上轻轻弹着,一脸的若有所思:“知道一点。” 杀破狼最早见于易经,属于紫薇斗数,在命理学中,当七杀、破军、贪狼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杀破狼星系表示着一种动荡和变化,喜动不喜静,格局好者,动中得才降福,格局差者,动中逢灾破财,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起来,这种星象上的东西在现代已是玄之又玄的领域,而清颜之所以知道,只是因为以前碰巧接过一个相关的任务,所以才勉强涉猎了一些,若要再往深里讲,那却是不行了。因此,她倒也不多矫情,直接道:“我不介意你讲的更详细些。” “好吧。”微笑着点了点头,姜季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眼前女子的真正想法,只自顾自地开始给她解释着:“杀破狼是紫薇的一种命格,是七杀、破军、贪狼三颗星。而其中有一种说法,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 “哦,是这样。”不出意料地点点头,清颜的面色没有半点波动。这和她了解的也差不了多少嘛,只是不明白古人为何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到天下大局上去。而且,这杀破狼又关她什么事?难不成她还有扭转乾坤的魄力?扯淡嘛。 呃……再次被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给震到,姜季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自月复诽着,大小姐,我这是在跟你讲正事,又不是说故事,能不能麻烦给点正常的反应?! 似是注意到对面过于哀怨的目光,清颜微抬了头,瞥了瞥姜季,终是配合地再度开口:“继续。”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不得不说,姜季脆弱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当下就振奋了精神道:“我推算过兰陵王的生辰八字,他乃是破军之相,生来便杀气腾腾,破坏性极强,且命格波动,多有厄难。” “破军……”低声重复着,清颜的眼神一时竟有些迷离起来。幼时丧母,少时丧父,未及弱冠便浴血战场,杀伐不休,等到功成名就之时却因一言之失死在小人手中,英年早逝。这等命相,怕是厄难已极了吧。长恭,那样性烈如火,风姿卓然的男子,居然是破军之相,命运有的时候,真是爱作弄人呢。 “然而就在三年前,我夜观星象,无意中竟发现有一颗无名星辰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冲撞了破军,令的整个天象都发生了变化。”姜季目光炯炯地盯着清颜,显然是已经讲到了关键的地方:“而碰巧的是,就在那个时候,兰陵王开始有了三年如一日的相同梦境,并来请我解梦。” 正握着白瓷杯盏的纤手顿住,清颜半垂着头,被额前碎发遮住的脸上神情并不分明:“你的意思是,我的命相就是那颗无名星辰?” “是!”郑重地点头应着,姜季罕见地有些激动:“苏姑娘,你要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巧合!” 深深地叹了口气,清颜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你说我的命相冲撞了破军,还改变了整体天象,那你可否告诉我,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既然连借尸还魂这样狗血的事情都能让她遇上,那她还有理由不相信星象之说?更何况,眼前这人仅靠星辰轨迹变化和一个梦境就能得知自己的来历,想必也绝非庸人。所以她现在,只想知道她的出现会改变些什么,或者说,会给高长恭带来什么样的命运。 感受到她语气里丝丝点点的凝重,姜季倒也没有卖关子。直视着跟前的女子,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破军之相既被冲撞,那厄难自是可解。但同时,纵横天下之才受损,对于主国而言,国运衰颓,恐怕,不能长久!” 厄难得解,国运衰颓?只稍稍分析了一下关键字,清颜就得出了结果。这意思是说,长恭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变好,但北齐却会因此落败?“真的,会是这样么?”她迟疑着问出心底的疑惑。 “兹事体大,在下还不敢以此来开玩笑。”敛去以往所有不正经的神情,姜季第一次看起来像是个真正的世外高人:“苏姑娘,请务必相信我。” 摆了摆手,清颜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定:“既是事关重大,你又为何只告诉我一人?”她可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得高人的眼缘,才刚见一面就把这种有关天机的大事泄露给她。若是没记错的话,高湛好像才是他的正经主子吧? 露出一个苦笑,姜季似乎对她颇为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说着,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向远方:“我早年在山上学艺之时就立志终有一天要指点江山,成为乱世之中的管夷吾,后来有幸遇到了长广王爷,我还窃喜地以为是天意如此,连苍天都在帮我实现愿望。” “长广王爷是你的齐王?”听着他略微伤感的自言自语,清颜不禁插话道。说实话,她受历史上高湛昏庸无道的事迹所影响,从来就看不出他还有经世治国的雄才伟略。 谁知姜季闻言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他非有帝王之相,却有帝王之命。在看见那星象之前,我总觉得,如果有我扶持,一定可以让他命相合一。” “为何不坚持?”清颜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然后让他来解决,又或者,你还可以采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杀了你么?”接过话头,姜季眸中的无奈和伤感却是越发地深了:“姑娘乃是上天命定之人,正所谓天意不可违,在下不才,学艺多年,这点还是清楚的。所以,”他转头看向清颜,沉声道:“除了把这些告诉给我认为恰当之人,我已经再没有了其他任何一点的想法。我跟兰陵王说天机不可泄露,确是实话,只是他不肯信而已。” “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感受到他梦想破碎的失落,清颜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这罪魁祸首可是自己呢,她还不想被一个懂玄学的扎小人。 姜季笑了笑,眉目之间却是忽然尽显开阔之气:“既不能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 第三十四章 风云变幻 ">高俨的百天宴,清颜最终还是没有露面。因为尚在国丧期间的缘故,高湛邀请的客人本来就不多,于是清颜得以毫不费力地避开了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长广王府。本来还想借此机会谢谢他和高孝瑜上次送的生辰礼物的,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还是等下次吧。 一边这么想着,清颜一边策着马在街边慢慢溜,不想才转过一个街角,就看见长恭正骑着黑风立在一旁。一看见她,黑风就很高兴地打了响鼻,四蹄在地上踏的哒哒有声,显然长时间的等待已经磨掉了它为数不多的耐心。 “走之前也不知道跟未来的夫君打声招呼,颜儿,你好像越来越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一双幽深的黑眸斜睨着清颜,俊美的少年就那般随意地坐在马背上,却莫名地给人意气风发之感,恍若玉树临风,蛟龙出水,刹那间光华乱颤,叫人移不开视线。 被未来夫君这一句呛到,清颜当下只得无奈一笑:“兰陵王爷这话说的,小女子可不敢。” “呵呵,本王可从来不觉得你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策马缓缓靠近,长恭的脸上有着难掩的关切:“怎么样,可有什么事发生么?”他虽然对姜季那神棍颇为不喜,但也知道那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能让他如此唐突地出面,绝对是事出有因。 想到方才和姜季的一番谈话,清颜不由心里一紧,然而只犹豫了一瞬,她便淡笑着回道:“你不是早说过姜季是神棍吗?那他找我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闲聊罢了。” 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长恭的神情很是认真:“真的?” “嗯,真的。”投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清颜的眼神很是澄澈,就像两汪幽泉,有着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 “那就好。”似是放下了一颗心,长恭的笑容到此时方才恢复了一贯的明朗:“走吧,我送你回府。” 点点头,清颜乖巧地和他并驾齐驱,却在片刻之后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就不好奇他都跟我聊了些什么?” “嗯?”长恭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即却是笑出了声:“好奇啊,可这些是他跟你说的,我并没有干涉的权利,只要知道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很平淡的几句话,却让清颜霎时就愣在了原地。说不清此刻心底翻滚的情绪,她只觉得有一种浓浓的酸涩感充斥了四肢百骸。这个人,明明知道事关他自身,却极其照顾她情绪地不去追问,仅仅得到她一句安好就心满意足。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会在乎自己到这样的地步,前世今生都没有,或许,以后也不可能会有了。 “长恭,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你的爵位和身份都不在了,那你会怎样?”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清颜下意识地就月兑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应该是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长恭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细细地思考了起来:“失去爵位和身份,那就是一个平民了啊。” “嗯。”清颜闻言不禁有些紧张,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他的胸襟和抱负,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地放下一切么?不是她非要固执地寻根究底,而是与姜季的一番对话让她明白,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破除眼前之人的厄难。 好在长恭并没有让她紧张多久,只是沉吟了一会儿,他就笑道:“其实平民的日子也不错,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安家,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来无事还可以泛舟湖上,赏山川河流,观日升月落,也是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呢。” “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不知怎地,清颜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姜季说的这几句话。想来,这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面对生活该有的态度吧。只是凡尘几许,在俗世里苦苦挣扎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呢?幸好,面前这个男子没有因为锦衣玉食而迷失心性,幸好,他没有让他失望。 “什么?”被清颜今天异常跳跃的思维牵引,长恭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呵呵,这就是姜季跟我说的。”扯了扯嘴角,清颜最终还是决定说一半瞒一半:“他恐怕不会在长广王府待太久了。” “他要离开?”乍听闻这一消息,长恭着实是吃了一惊:“怎么都没听到九叔提起过?”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因着长恭方才的回答,清颜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吧,估计再过段时间长广王就会知道了。” “他要走,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啊。”暗自低语了一声,长恭的眼神竟变得莫测起来。 不过清颜此刻的心神不在这里,倒也没有留意到。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另一件事:“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长广王爷和王妃可有说什么?” “放心,没事的。”收敛好神色,长恭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九叔从来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况且他最近新任太尉,和六叔一起忙着帮皇上处理政事,再加上周国当前局势又不稳,也没心情理会别的。” “周国出事了?”微微讶异了下,才问出口清颜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个时间段,好像并不是只有北齐的皇帝出事的。只是她待在邺城太久,过于关注齐国皇室,反而把北周给完全忽略了。 “周国皇帝宇文毓突发疾病去世,眼下周国大权由护国公宇文护一手掌握。据细作来报,他似乎是有意扶持四皇子宇文邕上位。”提起不久前才传来的情报,长恭的脸色下意识地就严肃了起来:“宇文护其人野心不小,只怕不久之后就会有所动作了。” “是啊。”低低附和了一声,清颜却是神游着想起了另一个人。 宇文邕,又一个挚爱的亲人离你远去了,你现在,还好么? 作者有话说这本穿越小说因为是有历史大背景在的,所以小野尽量在按照历史的脉络来勾勒情节。不过小野不是史学家,所知所晓也有限,难免有时会出现点错误。更何况,小说本身需要一些巧合来成全情节,所以某些时间上的差异大家就将就着看吧,不必当真,也不要太当回事,毕竟这不是正史,没有那么多严肃的要求。仅供娱乐消遣,不作正当参考的啊。 不过小野向大家保证,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是绝对不会篡改历史的。尊重历史也是小野写这篇文的底线,细枝末节不说,太惊悚的变动是绝不会出现的,请大家放心啊。 第三十九章 诺 ">“皇上驾到!”就在这三人彼此陷入沉思而气氛略显凝重之时,一道尖利的嗓音适时地响起,顷刻间就缓和了所有的尴尬。^^^^^^^^^看****** “皇上?!”孝琬“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望向大厅门口的眼眸之中满是惊讶:“他怎么来了?” 看着原本喧哗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厅中众人皆向着门口垂首行礼,孝珩这才拂了拂袖子,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那张如玉般温润无瑕的脸上又挂起了得体的浅淡笑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去哪儿,还用得着理由么?三弟,你这话可说差了。” 心知自己一时失言,又察觉到孝珩话里有话,孝琬识趣地没再吭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长恭,却发现那人的眼神始终不曾稍离皇上身边片刻,还在纳闷间,转眼孝琬就看见了一抹湖水蓝的倩影正跟在御驾之后,当下嘴角就不由地咧大了。这家伙,原来是在看他家小媳妇啊。 “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听见通传早就候在一旁的高演踏前一步,面色惶恐地就朝着一袭便装的小皇帝高殷拜下,然而还没有拜实,一只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就轻轻阻住了他。 “常山王不必多礼。”清秀斯文的面庞之上尽是温和的笑意,月兑下了龙袍的高殷就像邻家大男孩那样亲切无害:“论起辈分来,您可是朕的六叔,今天是乐陵王的大喜之日,朕也不过是来讨杯喜酒喝,用不着太过拘束的。”说着,他扫了眼大厅中尚且还维持着行礼姿态的一干人等,笑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整齐的应和之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但碍着天子在场,虽然面带笑容,却是再没有先前的热闹之景了。 恰好此时府门外阵阵喜乐响起,鞭炮之声震耳欲聋,穿得跟个红包一样的喜娘带着笑跑进门,高声道:“新娘子进门啦!” 高演一喜,跟高殷告了声罪便领着一众客人出厅去迎新人,大厅里的气氛这才又重新热烈起来。而清颜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小心地溜到了长恭身边。 “不是去送嫁了么,怎么新娘还没进门你倒先过来了?”看着身边容颜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的出尘女子,长恭的眼神不自觉地就温柔了起来,那漾着笑意的唇畔,恍若三月暖风微薰,透着莫名的诱惑感。 先跟孝珩和孝琬打了声招呼,清颜这才笑着回答道:“本来我和恒伽哥哥是一起跟在迎亲队伍后面过来的,谁知半路竟巧遇了皇上的御撵,想着有人开道也挺好的,索性就跟着沾沾光了啊。” “狐假虎威啊!”孝琬瞪大了眼,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开着她的玩笑:“清颜,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潜质。” 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清颜一脸平静地开口:“河间王,你这可是连恒伽哥哥都算在里面了?” “那当然,你们……”大方承认的话才说到一半,孝琬就感觉到身后凉飕飕的,还没等他回头,一个熟悉的浅笑声已是盈然在耳:“不知道河间王想要说我些什么呢?” “恒……恒伽?!”僵硬地半扭了头,孝琬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讪讪的:“你听错了,我怎么可能会在背后说你坏话呢?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嘛,你听错了,听错了……哈哈……”开玩笑吧,他难得阴别人一下就被发现了?还是最爱记仇的斛律恒伽?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孝珩无奈地抚了抚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三弟,你这是在不打自招啊。” 呃?孝琬闻言,霎时愣住,却在看到恒伽和清颜嘴角不约而同扬起的奸猾笑容之时悲愤欲绝地大吼出声:“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可怜的他,怎么就碰上这么一群无良的人呢?真是交友不慎啊。 没有多理会哀怨的自家二哥,仅在给予了同情一笑之后长恭就拉着清颜出了客厅,转过几个弯直到四周都没什么人了才停下。 “怎么了?”对他的举动有些不解,清颜不由出声询问。眼看婚礼都快开始了,他们现在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是不大好啊。 定定地看着她,长恭的语气很是笃定:“你今天心情不好。” “嗯?”挑了挑眉,清颜着实诧异,难道他这般急匆匆地拉她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发生什么事了么?”平稳的声调中罕见地掺杂进一抹担忧,长恭似乎是想要将眼前之人彻底看透:“可是皇上说什么了?又或者,是谁为难你了?”话至最后,那素来清冽的音质里已然闪现出了几分冰冷肃杀,带着纵横疆场特有的铁血杀伐,直叫闻者心颤。 望着他黑色瞳孔中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感受着他独属于她的关切体贴,清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原来他对她的情绪变化竟是如此的敏感。一股名为惭愧的情绪渐渐地涌上心头,她忽然就失去了和面前男子对视的勇气。本以为自己把他放在了心上就已经算是回应了这份爱了,却不曾想两份感情的重量也会有不等。她让他驻进了自己的生活,而他,却是将她融进了自己的生命。 不想让他误会,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清颜慢慢抬头,笑靥如花:“没有,什么都没有。皇上和我只是闲话了几句,也没有人为难我。”顿了顿,她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道:“难道在你眼里,你未过门的夫人就这么不堪一击,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看她不似敷衍,长恭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此时见她如此模样,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他的声音很是郑重:“颜儿,不管你能不能自保,我总希望,无论何时,为你挡风遮雨的都是我。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不会后悔当初不顾一切地将你卷进我的生活。” 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清颜只觉得心中无比的踏实。无声地扬了扬唇角,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第一个告诉你。”说着,她想起了自己今天的心结所在,当下就开口解释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只是因为昌仪的婚事而已,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像她那样单纯的女子被卷进复杂的政治漩涡里,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祭坛上的牺牲品。” 身子一僵,搂着她的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长恭沉默了半晌,终是无奈地叹息出声:“生在世家大族,这就是宿命,昌仪逃不掉,我们,也逃不掉。” 可是颜儿,我绝不会让你成为牺牲品,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 第四十章 枉为女儿身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几千年。 清颜从来没有想过特殊如自己,有一天也会过上这般悠闲的生活。自从和姜季有过那样一番深谈之后,她知晓回到现代已大抵是不可能的事了,更兼之她在这里有了牵挂的人、牵挂的事,纵是能回,她也不见得会愿意。因此,她现在是专心做起了古代的大家闺秀,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心备嫁,这般消磨之下,日子那是过的飞快。 冬去春来,眨眼又是新的一年开始。这一日,清颜照常去郑夫人屋里请安,却意外地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郑熙。 “姑丈,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行完礼,清颜站起身来冲着郑熙便是嘻嘻一笑。不是她没话找话,而是自打高殷继位以来面前这位司空大人就忙的脚不沾地,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也很难和他打个照面,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这丫头,难道姑丈我过来看看你姑母还不对了?”看着眼前这个出落的愈发清丽绝俗的侄女儿,郑熙简直是哭笑不得。他怎么发现这小丫头就喜欢拿他开涮呢? 清颜自如地在郑夫人身边坐下,一边熟练地替她捏着肩,一边口不对心地应道:“对对对,姑丈做事哪里有不对的时候!是清颜多此一问,姑丈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你呀你!”宠溺地拍了拍清颜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郑夫人笑得很是柔和。转过头嗔了自己丈夫一眼,她似是有些怨怪地道:“老爷你也真是的,对着清儿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么?非得这么藏着掖着,我看了都帮你着急!” 被爱妻这么一数落,郑熙的老脸顿时有点搁不住。思索了一会儿,他终是叹了口气,苦笑出声:“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清儿向来聪慧过人,能帮我拿个主意也说不定。”说着,他摆了摆手,对着屋里服侍的几个侍女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不是宫中出事了?”看着侍女鱼贯而出,等不及郑熙开口,清颜便如是猜测道。 从他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情显然不小,不然他不会摒退下人这么明显,恐怕口头上所谓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只是句外交辞令而已。 “皇上他,最近开始听从杨愔等人的建议,着手削弱两位王爷的势力了。”沉声开口,郑熙的脸色比之刚才肃穆了不少,却惟独不见半分讶异。很显然,他对某人的未卜先知已经相当习以为常了。 “皇上准备对付常山王和长广王了?”急急地追问着,清颜的神色深沉而复杂。他果然,还是没有听自己的劝么? “是啊。”点了点头,郑熙的语气透露出些许感慨:“新帝根基未稳,而那两位王爷在朝中只手遮天,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起戒备之心啊。” 坏就坏在这份戒备之心上了。清颜暗自嘀咕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那姑丈可知皇上打算采取什么手段吗?”既然打算要出手,那势必得一击得胜,斩草除根,否则这后患,可就是无穷的了。 郑熙闻言,脸上的神情却是莫名地古怪了起来:“皇上打算把两位王爷调离邺城,我估模着,无非也就是明升暗降那一套。” 意料之中啊。无奈地叹了口气,清颜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力感来。当真,历史是不可改变、无法逆转的么?自己明明已经在斛律昌仪大婚那天暗示过高殷了,对那两个人,要么放任不管,要管,就必须一成擒,再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这小皇帝是没听懂她的话还是真这么缺心眼儿啊,这不是摆明了把他自己往火坑里堆吗? “姑丈可是在担心什么?”早知道郑熙不是那种死忠的文臣,他对高殷决定的关心应该是另有想法,清颜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还真是直接。”笑着看了看自己这个似乎总能看透人心的侄女儿,郑熙的眼中是满满的欣赏之意:“那两位王爷可都不是好惹的主,皇上这一下,只怕是要激的他们有大动作了。” “大动作?”郑夫人听着这话,不由的花容失色:“这才多久,难不成……”又要换新皇了? 清颜倒是面色如常,北齐政权换皇帝的速度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快,现在已经是乾明元年,算起来,高殷也的确是在这一年里被废掉的。想着,她望向郑熙的眼神就了然了起来:“姑丈是在考虑要向哪一方投诚?” “嗯,可以这么说吧。”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郑熙倒也没打算在她们面前隐瞒什么:“皇上虽然仁厚敦义,治国有方,可毕竟年纪尚小,经验不足,加之势单力薄,如若两相对峙,难免处于弱势。”顿了顿,他继续道:“而反观那两位王爷,在朝中积威已久,朝臣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这样的话……” “姑丈还需要犹豫吗?”淡淡一笑,清颜轻松无比地接过了话头:“所谓权衡利弊,您既已将朝中局势看的这么分明了,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更何况,据她所知,郑熙大体上也算半个高湛那边的人,否则那日晚宴之上,光凭长恭一句话,高湛也不见得会那么不遗余力地帮她,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将郑熙这只老狐狸完全拉拢过来吧。 停下脚步,郑熙看向窗外,沉默良久,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陡然萧瑟了起来:“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伴君如伴虎,面对一头性情未知的猛虎,只怕是更加凶险啊。” 原来是在忧心这个。清颜挑了挑眉,只冷静地给他分析:“常山王的性子姑丈是知道的,早在文宣帝尚在之时,他就敢于当面指责其残暴不仁,足见他心地纯良。至于长广王,为人虽然冷了些,可好像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其他恶名吧?况且,万事皆有风险,遑论这瞬息万变的官场之上呢?依我之见,姑丈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低声轻喃了几遍,郑熙却是猛然醒悟了过来。他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自古以来但凡帝王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左摇右摆之人,自己光顾着犹豫,却连如此生死大忌都给忘了,若不是清颜一言惊醒梦中人,只怕他最后都得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么想着,他便再也待不住了,身子一动就要往外行,要安排的事情可还多着呢。临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住,转头深深地望了清颜一眼,眸中似蕴着无限的惋惜和遗憾:“清儿,可怜枉为女儿身啊。” 没有料到他会生出如斯感慨,清颜当下微微发怔,却在片刻之后挽起了一个凉薄的笑。可怜么,呵呵,或许吧。 第四十一章 夜探皇宫 ">是夜,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自郑府院墙而出,四下打量了一番,就径直朝皇宫方向而去。那身形,即使在月光之下也看不分明,犹如鬼魅一般的飘忽,直让打更之人都以为是看花了眼。 “真是年纪大了啊。”揉了揉略微浑浊的双眼,打更之人小声嘀咕着,不甚在意地走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尽管北齐皇宫守卫极端森严,但黑影似乎并不将之放在眼里。几个轻灵而悄无声息的腾跃之后,她已置身在了内院的范围中。静静地伏在黄色琉璃瓦铺就的屋顶之上,黑影完全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一对侍卫整齐地从黑影所在的地方走过,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是队长,因为他正一脸严肃地对着手下吩咐着:“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护卫皇宫关系重大,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 “是!”整齐划一的应和声响起,一队人抖擞了精神,重新站好队形继续巡逻。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个纤细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廊檐上倒挂了下来,然后迅捷无比地落在地上,一转身如同一抹青烟般地向着皇帝的寝宫方向飘去。 夜已深沉,然而皇帝寝宫的灯光却依然亮着,从窗户纸上透出的影子不难看出,里面的人还坐在案前批阅着奏章,那握着朱砂笔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的专注。 门外,值夜的太监很规矩地守在门口,以便于主子随时吩咐。虽然这是分内之事,但人的天性使然,熬到这么晚,他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而在他闭眼的一刹那,一阵疾风忽的刮过,在带起了几片落叶舞动之后便再没有了任何动静,来的突然去的诡异,直让人以为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起风了么。”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并无任何起伏的花草,值夜太监不禁纳闷地摇了摇头,随即继续敬业地站好。管他呢,还是专心地干好自己的活吧。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皇上的寝宫,却发现里面的烛火不知何时竟已熄灭了。他抬手欲敲门,想要询问一下,但又想起皇上连日以来的辛苦劳累,举起的手终是垂了下来。罢了,皇上肯定是累极了就寝去了,此时打扰反而不妙。于是,他干脆安心地半倚了一旁的廊柱,小小地打起了瞌睡。 而此时,寝宫内的情形却是有些出人意料。从烛火乍然跳动到猛然熄灭的短短瞬间,高殷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然后就在一片黑暗中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人捂住了嘴,他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已经为人所控,再不能动弹分毫了。 感觉到控制住自己的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健壮,高殷不由动了动身子,想要摆月兑钳制。虽然他从来人身上没有察觉到杀意,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样被人挟制着实在是有失体统。 “别出声我就放开你!”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沉沉响起,但那熟悉的音质还是令的高殷在顷刻之间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瞪大了双眼,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已经全然被另一个疑惑牵引住了心神,再想不到自己的性命还在人家手里捏着。 见他同意,身后的人依言松开了手。重获自由,高殷第一时间退离了那人几步,随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询问:“是你?”他尚未习惯眼前的黑暗,并不能从身形来判断对方,而他唯一的依据,仅仅是方才来人那短短的一句话。 “是我。”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意料之中的婉转悠扬,正是苏清颜。 “苏小姐,不知你夜闯禁宫所谓何事?”得到自己想像中的答案,高殷算是定下了一颗心,威严的皇帝气势再度摆出,看起来也颇有些九五至尊的风范。他知道她来自杏林世家的苏氏一族,也知道她是斛律光的义女,那她会点手段自是不足为奇,却不曾想到这个看起来纤弱的小女子居然有胆量深夜造访,不好好盘问一下肯定是不行的。 旁若无人地在一边的檀木大椅上坐下,清颜姿态悠闲地简直可以气死人。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她不答反问:“皇上可是把那日臣女和您说过的话给忘记了?” “什么?”被她这么一提醒,高殷倒是没功夫去理会其他的事了,反而开始细细思索起清颜和他说过的话来。其实他们两个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要论起交集,最近的一次,恐怕也就是高百年和斛律昌仪大婚的那一回了。 “你跟朕说过,为君之道,以仁爱治天下固然是极好的,但若身处乱世,则必要有枭雄之心。”眼眸闪了闪,高殷显然对那番闲谈记忆深刻,也正是在那一次谈话之后,他方才开始认真注意起这个未来的兰陵王妃。 “难为皇上还记得这么清楚。”在黑暗中轻笑出声,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清颜此时竟是格外的妖娆惑人,仿佛她生来就该是如此,为夜而生,为夜所宠。若说白日里的她是安静盛开的荼蘼,那暗夜中的她,就是诱人堕落的罂粟,同样是美则美矣,却平添了几分致命的危险。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她和高长恭一样,都是介于光明和黑暗的人,无论何时,都注定是无法平凡的存在。 透过窗外月光隐隐洒照进来的一缕微亮,高殷凝视着眼前女子有些朦胧的脸庞,第一次觉得那平素看起来清美无害的外表之下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无奈地开口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他现在已经肯定苏清颜对他并无恶意了,可对于她来的目的,他还是全然不知。身处高位整日勾心斗角,他实在是懒怠再猜谜了,索性直接要个答案。 “皇上您既然还记得这句话,那为何又没有做到呢?”依旧是那么浅浅地笑着,清颜的眼底却是深沉一片,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波澜:“臣女可不认为您会没有听懂,或者是理解错误了。因此,臣女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就是想再提醒一句的。” “提醒什么?”高殷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第四十二章 吻 ">秋日的午后,清颜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屋外格外湛蓝的天空,神思游离地发呆。|纯文字|| 而她身后,迎春、挽秋以及最近才从郑夫人屋里调来的伴夏正有条不紊地忙进忙出。三天之后自家小姐就要行及笄之礼了,和兰陵王爷大婚的日子也在年前就定下了,就在及笄之后的第二天,这几日王爷已经将聘礼都送了过来。现在,几乎郑府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两桩大事奔波,忙的那叫一个脚不沾地,连在宫中当值、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的大少爷郑元朔都特意请了事假留在家里帮忙,反倒是女主角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有闲情逸致想心事,就是苦了她们这群下人了。 “小姐,这盒首饰是兰陵王才派人送来的,你看放哪儿比较好?”挽秋捧着一只做工精巧的紫檀木盒子进屋,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主子,着实是有些无奈。 “首饰?”被这两个关键字拉回心神,清颜不禁有些讶异:“他送首饰来干什么?” “自然是给你添妆啊。”一个带笑的清冽嗓音由门外而进,那分明带着戏谑的话语惹得一众丫鬟都不由捂嘴偷笑。 嗔怒地瞪了挽秋一眼,清颜忍不住暗自郁闷着。这到底是谁的丫鬟啊,居然连他来了都不通传一声,白白地害她被取笑。 “啊,奴婢忽然想起来还有活儿没干,小姐恕罪,奴婢先告退了。”这么久时间相处下来,挽秋对清颜的脾气模得那是透透的,一见情形不对,立刻脚底抹油就开溜,走之前还顺手扯了屋内的另外几个姐妹一起。嘿嘿,总得给人家王爷和未来王妃留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长恭含笑看着几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转头对清颜道:“你这几个丫鬟倒是机灵得很。” “机灵倒未必,见风使舵的功夫却是一流的。”冷哼了一声,清颜没好气地道:“都快不知道谁才是她们的主子了。” “哦?”长恭闻言,一双星眸顿时微微眯起,显出点疑惑的模样来:“颜儿这话的意思,莫非不认为我是她们的主子?” “……”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茬,清颜干脆就沉默。都说高孝珩是笑面毒舌,可为嘛她总在这人的面前讨不了好呢?依她看,明明就是高长恭比较毒好嘛,而且还毒的那么不动声色! “颜儿可是对我的话有意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郁闷至极的一张脸,长恭越来越觉得逗她是一件太有意思的事情。 “没有,绝对没有!”一听这话,清颜哪里还敢不吭声,当即就一叠声地表达着心迹。开玩笑,上次她对他的这番观点有意见的时候,可是直接被他体罚了的。 而想起那所谓的体罚,她到现在都不由的脸红。她保存了两世的初吻啊,就都葬送在他这里了。偏偏他还喜欢搞偷袭,害的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缴械投降了,满满的全是血泪史。 好看的眸子溢出诡异的笑,长恭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莫名地蛊惑:“那颜儿就是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对,承认……”几乎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清颜就点头应下。她现在最怕的就是他抓住她话里的字眼不放,那她做个应声虫总错不了了吧。 “那就好。”诡异的笑容一闪而逝,在清颜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长恭已经俯身过来了。霎时她只看到那张绝美异常的脸在瞳孔中迅速放大,然后唇上就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唔……”又是冷不丁地被他擒住,清颜又急又羞,雪色的肌肤上顷刻之间漂染红晕无数。再次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她打定了主意不让这家伙这么容易得逞,让他总喜欢暗算她! 然而长恭这次却是不打算像上次体罚时那样轻轻放过了。无比温柔耐心地挑弄着她绯色的唇瓣,他在唇齿之间逸出一句低语来:“颜儿,乖,张嘴……” 听到这句,清颜的脸红的简直可以滴出血来。苍天啊,如果有人会因为过度羞愤而死,那这个人一定是她!心下忿恨的同时她就更不可能乖乖就范了,微偏过头去,她一扭身便要月兑离长恭的范围。丫的,她好歹也是正宗的特工出身,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不过,无奈某人此时的心神全都在她一人身上,她这里的小动作,长恭又哪里会察觉不到。感受着她的脸颊擦过自己的唇畔,紧贴着的纤腰一拧便要错开距离,长恭嘴角微勾,猿臂舒展,只轻轻一揽就将她拦回了怀中。脚步稍稍向前挪动了几寸,直到她的后背抵上屋内的墙面,他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看着他对她形成的包围圈,清颜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吧?她还从来没见过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去路给阻断了的人呢。 “颜儿,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动作轻柔地将她脸颊旁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长恭眼尖地瞥到她刚才被自己吻的鲜艳欲滴的唇瓣,当下心中一动,再度低头吻了上去。 避无可避,自然就只有束手就擒。清颜无意识地低喘着,任由他的舌尖撬开自己的贝齿,然后轻松无比地攻城略地。至于长恭,只在最初的攻势上带了点霸道而横扫一切的味道,而后随着这个吻的不断深入,他的动作愈发温柔,唇舌纠缠间偶尔逸出一两声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屋内的温度也随之不断攀升。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久到清颜以为自己快要在这个吻里窒息时,长恭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仰头靠在墙上,清颜大口地喘着气,以平复自己此时燥热难言的心情,而某人,则是不规矩地埋首在她颈项之间,不时地舌忝吻着,情爱的气息逐渐发酵,越来越浓,几乎快要让人无法自持。 然而长恭却忽然停下了。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身,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语气明朗地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颜儿,真好,还有五天,五天之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从迷离中慢慢缓过神来,清颜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清浅一笑,她回手环抱住他精瘦的腰,神情恬静而美好:“是啊,还有五天,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四十七章 总有变故 ">清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第六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准确。^^^^^^^^^看******她和长恭的婚事,因为某些变故的成真,又一次遥遥无期了。 在大婚前一日,本该奉旨离京去封地担任刺史的常山王高演以清君侧、除佞臣为借口,发动宫变,长广王高湛推波助澜,趁势一举清除了杨愔等人。太皇太后娄氏对身为皇太后的汉家女子李祖娥不喜已久,自然也是立场分明地站在了两王身边,公然抛弃了自己的亲孙子。 高殷年幼,势单力孤,两王和太皇太后其实一早就掌握了北齐的军政大权,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蛰伏,也不过是蓄势待发,因此下,高演夺位是不费吹灰之力。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废高殷为济南王,出居别宫。自此,常山王高演即位为帝,改年号为皇建。 一手摩挲着那日高殷派人自宫里送出来的玉佩,清颜脸上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些许苦涩。这个,应该算是他此生送予她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吧?以后,就真正是再会无期了。那个谦和温润的单薄少年,终是没有狠得下心动手,也终是,选择了放弃听从她的劝告。天意弄人,即便她能预知未来,也注定,撼动不了命运分毫啊。 她忽然就对自己生出几许不自信来,难道凭她一己之力,真的就可以逆天改命,扭转过长恭的厄难么?姜季,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的话,真的就可信么?那日的深谈之后,她就再没有机会接触过他,纵然想找个人讨论一番也没有了契机,这样下去,清颜都担心自己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小姐,宫里来人了。”挽秋一把掀开帘子进屋,虽然动作轻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进了屋外的寒气,让清颜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又是一年的冬天了呢。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这才将目光转向挽秋:“这次又是谁来了?” 看出自家小姐脸色不善,挽秋也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最近宫里频繁来人,不是皇上的赏赐,就是哪宫贵人的宣召,小姐她一贯喜欢清静,想来已经是不耐烦应付了。不过该回禀的还是得回禀啊,硬着头皮上前几步,挽秋沉声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董嬷嬷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想要让小姐入宫赏梅。” “现在么?”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也看不出有什么欣喜的模样,清颜的这一句问的很平淡:“今日时辰也不算早了,难为皇后娘娘还有如此雅兴。”哼,这一个两个的,难不成是想在破坏她的婚礼之后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补偿么?那也得看她稀不稀罕! 话语之间少见的夹杂了几许讥讽的意味,挽秋自是不敢吭声,沉默地服侍着清颜换好进宫的衣裳,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而此时清颜主院的偏房内,一身宫装打扮看起来异常利索的董嬷嬷正在迎春的服侍下喝着热茶。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早在当今皇后初初成为常山王妃的时候她就已经奉命贴身侍奉,通常情况下,皇后很少会吩咐她来做宣召这种小事。只不知这郑府的小姐是哪点让皇后娘娘高看,竟是几次三番让她亲自前来。 正这般思量着,就见厚重的门帘一掀,两个女子进的屋来,后面一位,赫然正是清颜。董嬷嬷连忙站起身来,刚欲行礼却是猛地被人一把托住。 “嬷嬷年事已高,清颜不过是一个小辈,不需要如此。”柔柔地笑着,女子清美月兑俗的一张脸更显得温婉端丽。饶是这辈子看惯了各种皇室贵女的董嬷嬷,也忍不住为这一份气度风华所折服。 暗自赞叹了一声,董嬷嬷年老成精,面上却是轻易连半分也不表露出来的。就着这一托的力度施施然起身,她恭敬道:“郑小姐客气了。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意请小姐进宫赏梅的。这几日,宫中御花园里的几株红梅可开得甚好呢。” “既如此,那就烦请嬷嬷带路了。”微微颔首,清颜维持着浅笑的弧度,态度温和得简直像一汪春水,暖暖地几欲让人融化。若不是挽秋刚才亲眼目睹过自家小姐的不耐,只怕连她都要以为小姐是乐意进宫的。 “郑小姐言重了。”躬了躬身,董嬷嬷的一张老脸笑得褶子都堆成了堆,想来对这么好说话的清颜她也是颇有好感的。 一路无话,在董嬷嬷的引导下,清颜平顺如常地进了宫。在去过皇后的凤翔宫请安之后,她便和皇后相携着来到了御花园。那里,几株艳丽的红梅正初吐芬芳,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今年的红梅开的可早,本宫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和你一起观赏才不算辱没了这岁寒三友之一。”亲热地拉着清颜的手,当今皇后保养得宜的一张脸上是满满的笑意,似乎对面前的少女喜欢到了极致。 半垂了头,清颜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浅:“娘娘谬赞了,得娘娘如此赏识,该是清颜受宠若惊。” 对她的这般模样好像很是无奈,皇后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指,轻轻点在清颜光洁的额头上,嘴里还嗔道:“你这丫头,明明挺讨喜的一人,偏爱摆出这副老成的样子,真是让本宫不知说你什么才好!” 轻扯起嘴角笑了笑,清颜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呵呵,才在她的笄礼上当过一回正宾就知道她讨喜,才见过她没几面就这么亲近异常,这个皇后娘娘,莫不是当所有人都是傻子?更何况,清颜素来信奉的原则就是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说皇后娘娘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她,她恐怕得仰天大笑三声才是。 看她没有回应,皇后娘娘也不觉得没趣,自顾自地就扯着清颜开始为她讲解起红梅的品种来。她搭不搭理没关系,只要把人留下了就好。 就这么闲逛了一会儿,皇后忽而借口有事,只给清颜留下了一个小丫鬟就急匆匆地先行离去了。那脚步快的,犹如见了鬼一般,纵然是那不懂事的小丫鬟,都不禁瞪大了双眼。 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清颜唇边的弧度却是越发地妖娆了起来。今天的重头戏,只怕是现在才开始吧? 第四十八章 看不透的人心 ">维持着那样的笑容转过身,清颜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这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丫鬟,道:“这儿景致不错,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先退下吧。^^^^^^^^^看******” 看她的样子,清颜就知道不过是皇后为了便于月兑身而故意留下的幌子。万一待会儿有什么意外发生,她自是有办法应对,只是又何苦再多牵连一条人命呢? “这……恐怕……”小丫头很有几分犹豫,皇后娘娘的命令岂是她可以违背的。然而在对上清颜那双淡漠至极眸子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只得怯怯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去。 目送着那个身影彻底消失,清颜嘴角的笑容倏尔消失不见。背负双手,她头也不回地沉声道:“不知长广王爷还要站到几时?若是没什么事,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假山石洞处就有一人现出了身形。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广袖长衣,外面裹着一件素白色的缎面披风,风度翩翩,气质卓然,冰玉雕琢成的面容,不是高湛却又是哪个? “你早就知晓本王在这里?”缓步走近,高湛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冷,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不断拉近,带来丝丝缕缕的压迫感。 丝毫不惧地抬头直视于他,清颜发现自己如今是连伪装的心情都没有了:“我知不知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特意让皇后娘娘在此时召我进宫,意欲何为?”刚进御花园不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碍于皇后在场没有多言。及至皇后托辞离开,她就明白是这两人合谋给自己下了个套。 真是连虚与委蛇都不屑一顾了么?高湛的一双黑眸牢牢锁定着面前的少女,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可捉模。这就是她最真实的模样,如此犀利而直白,一针见血,容不得半点回避和敷衍。只因为他的举动触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打算主动还击了么?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如果本王说只是想看看你近来过得可好,你会相信么?” 清颜却是被他这一笑给晃了眼,竟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高湛的容貌本来就极盛,在高家一众美男子中,恐怕也只有长恭才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只是他总冷着一张脸,很少有多余的表情,即便偶尔笑笑也仅仅稍微扯动一下嘴角。如此毫不掩饰的张扬笑容出现在他那张精致的面庞之上,就恍若极地的冰山雪莲盛放,绝世妖娆,国色无双,连空气中都似乎氤氲上了清淡的香气,勾魂摄魄,迷离恍惚。 从来不笑的人这一展颜的魅力绝对是毁灭性的。这样的美,非关性别,却足以颠倒众生。 “那王爷看过了,觉得臣女最近过的如何呢?”从片刻的失神中迅速清醒过来,清颜暗恼自己的同时对高湛的问话也是毫不留情。不答反问,她倒想看看他能回答出些什么来。 “你在怪我。”无比肯定的语气,高湛看着她无甚表情的脸,忽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因为他向高演提议早日起事,导致了她和长恭的婚事不得不推迟,所以,她在怪他。 挑了挑秀眉,清颜的语调有些讥讽:“看来王爷也不是毫无自知之明啊。”居然明白她此刻对他的怨怪,不过,“臣女也清楚,王爷您对我,好像一直成见颇深,我能够如此顺利地接近长恭,您心里定是不踏实的,所以,你我之间,算是扯平了。” 长恭本就是高湛最亲近的人,来到北齐那么久,高湛对这个侄儿的好,清颜是全看在眼里的。无论是高洋在世之时还是高殷登基之后,朝堂之上,但凡涉及兰陵王,必定有高湛在维护,就连自己和长恭的婚事,也都是高湛一手促成的。况且,自己的出现在外人眼里的确是很值得考量的一件事,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颜并没有立场来责怪他什么。然而思及他今后将要做的事,以及如今的蓄意破坏,让她对他全无芥蒂又不可能。如斯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清颜最终也只能抛出这么一番狠话来发泄一通算是完事。 听完她的这些话,高湛的眸光却是愈发地深沉了。 她竟然,认为他是在防备她?扯平……呵呵,真能这么轻易地就说扯平,那他又何必要枉做小人呢? 心底的烦躁和憋闷更加严重起来。高湛一甩袖,径直从清颜身边走过,不久前还笑着的一张俊脸此时沉得简直都要滴出水来:“陪本王走走!” 不懂他莫名其妙的怒气是打哪儿来的,但清颜还是依言乖乖照做。长广王高湛,自从高演登基称帝以后,恩宠是一天重似一天,于公于私,多巴结着他点都是有好处的。 才走了没几步,清颜就感觉到鼻尖不经意地沾上了一点沁凉。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竟已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午后就开始阴沉的天,终是忍不住下雪了。 原本一直走在前面的高湛也有所感应地停下了脚步,和她一起仰头望天。在看清漫天的雪花之时,却是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清颜没有管他,只自顾自地呵着气往前赶。临近寒冬,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她今日出来的急,并没有穿斗篷之类的衣物御寒,待会儿多吹了雪,只怕挽秋等人有得逼着她喝姜汤,还是早些回去微妙。 和高湛匆匆擦肩而过,却冷不防自他身上飞来一物,恰好地拢在了清颜的肩头,一阵温暖顷刻间席卷全身。 “你……”一把扯住拢在自己身上的缎面披风,清颜着实惊愕不已。冷心冷面的长广王高湛,这是在怜香惜玉吗? “本王改主意了,你还是先行回去吧。”没再多说什么,高湛甚至连看都没再看清颜一眼就转身大步离开了。 倒是清颜,嗅着披风上那人特有的冰冷味道,在原地驻足了很久很久。 第四十九章 落雪无痕 ">高府花园中,只着一身象牙白常服的男子正对着满眼的红梅发呆。随风舞动的雪花便趁着这个间隙肆无忌惮地落满了他的发间。 “我说怎么就找不着你呢,原来是躲这儿来了。”一声笑语忽的响起,但见广宁王高孝珩裹着一件貂皮披风正自花园的一头慢慢走来。虽是寒冬时节,衣着难免臃肿,但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傲风华却仍旧纤毫毕现,恍若高高在上的谪仙,不管凡世如何变迁,他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梅树下的男子循声回头,见到来人不由一笑:“二哥。”那精致无匹的绝美容颜,映衬着晶莹剔透的漫天飞雪,在这一笑之下竟是艳光大盛,简直连天地都要为之动容。 “孝琬和恒伽可都在大哥屋里喝酒呢,独独少了你一个,这才让我出来寻。”孝珩走近他,话语间的嗔怪表露无遗:“长恭,你可太不够意思。” “呵呵,是我不好。”笑着应声,长恭道:“不如这样,我请二哥喝酒,保证那酒你从未喝过,就当做是赔礼,二哥认为怎么样?” “这世间还有我没喝过的酒?”孝珩挑了挑眉,好奇心却是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非得尝尝不可了。” “那就得请二哥移步,到我的院里坐坐了。”眉眼含笑,长恭躬身引路。 兄弟两人脚步皆是不慢,在雪中行了不多时,长恭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了。 一进到屋里,被室内的温度一激,两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孝珩一边解开身上的披风,一边忍不住地就朝身边之人抱怨:“你这屋里又不是没有碳的份例,怎么也就比外面稍微暖了点呢?大哥的屋里可是热的都可以捂出海棠花了。” 拍着身上的落雪,长恭一面示意丫鬟添碳,一面笑得很是不以为然:“在边境呆习惯了,太暖和反而不舒服。更何况,”他顿了顿,脸上闪现出一抹促狭之色:“大哥捂海棠花那可是为了博取美人欢心,我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哈哈,只怕你的那位美人还看不上海棠花!”脑海中浮现清颜那张清美恬静的脸,孝珩不由地朗笑出声。那个天性淡然的女子,何时能像普通人一样,才真叫奇了怪了。 收拾妥当,两人围桌而坐。孝珩看着摆放在面前的一小坛酒,脸上就露出几许狐疑之色来:“这就是你说的那酒?”看模样,似乎平淡无奇啊,他之前还以为是谁私下向长恭献宝来着,现在这情况,摆明了不是嘛。 但笑不语,长恭也不多做解释,直接抬手拍开封泥,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淡酒香就四溢而出,虽不浓厚,却很是心旷神怡。 “嗯?”这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已足够牵动起孝珩的心神,拿过长恭刚斟满的酒杯,他放到鼻下细细闻了闻,继而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梨花?”为什么他竟在醇厚的酒香里闻到了梨花的味道? “二哥的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使啊。”给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倒满,长恭端起杯盏,笑道:“此酒名为梨花白,是有人亲自酿制了送给我的,二哥且先尝尝这酒滋味如何?” “好。”孝珩也不啰嗦,轻抿了一小口就开始细细品味:“嗯,不错,入口甘醇,余味悠长,唇齿间还隐隐有着梨花的香甜之气,实在是难得的佳酿。” 同样小小地抿了一口,长恭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笑意:“二哥喜欢就好。”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出自于何人之手了吧?”饮尽杯中之酒,孝珩意犹未尽地放下杯盏,双眸发亮地紧盯住长恭。他素来有收集各种美酒的嗜好,眼下有这会酿制美酒的妙人,更是没有错过之理。 被这般炽热的视线锁定,长恭不由失笑。再度将两人的杯盏倒满,他倒也没有卖关子的打算,只轻巧无比地道:“这人二哥你也认识,就是颜儿。” “清颜?!”猛地站起身来,孝珩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自问对清颜的了解算是深的了,琴棋画,她几乎都拿手,时局政治,她也可以信手拈来,却不曾想这个小女子还懂的这些。 “是啊。”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素来处变不惊的哥哥如此失态,长恭忍不住想继续打击他一番:“这坛酒,原本就是她托我转赠给你的,算是对你那架凤霄琴的回礼,只是弟弟我记性不好,一直都忘了拿出来而已。” 愣愣地僵立了一会儿,就在长恭以为他快要爆发的时候,孝珩却是突然面色沉静地坐了下来。 “如果没有前些日子的那场宫变,她现在也应该进府了。”薄唇紧抿,孝珩的神情恢复成一贯的莫测,再看向眼前那清冽酒水的时候,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 “可是,凡事总是没有如果的。”沉声低语了一句,长恭抬眸望向窗外,脸上的神情一如方才在花园看梅时的寂寥与落寞。 叹了口气,孝珩不由伸手拍了拍长恭的肩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你和皇上的关系也还不错,改天进宫知会一声,另择个良辰吉日也就是了。” 只是,说起来,这场宫变发动的时间确实有些古怪啊。细细思量起前一段时间高演和高湛的一举一动,孝珩的眼眸越发的幽深了。 “希望,真的能够这么简单吧。”喃喃自语了一句,回想起清颜那日和自己说过的话,长恭心里的不安就不断地加深。九叔,他真的,会是颜儿说的那样么? 而此时的孝珩,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没有听到长恭的自语。因着两人的沉默,屋里的气氛竟一时之间低迷了下来,只余一旁火盆里炭火的“噼啪”作响之声。 屋内,杯盏里无人顾及的梨花白静静的芬芳着,而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下,渐渐地遮盖了世间所有的污秽,再无踪迹可寻。 这个冬天,还很长。 第五十章 流言四起 ">由于担心再有什么意外发生,不久之后,长恭和郑熙几乎是同时进宫找了高演,请旨早定婚期。浪客中文网而对于这桩因为自己篡位而不得不推迟的婚事,高演本人似乎也是心怀愧疚,于是没有要那两人多费口舌,当今圣上就很痛快地答应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传令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下旨要以一国公主的规格为郑府小姐添妆。 这个消息一出,朝野皆为之震动。整个京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小民,都在私底下议论着这道圣旨。有说兰陵王高长恭风头渐盛、赶超长广王高湛的,有说司空大人郑熙嫁女有方、一跃成为皇亲国戚的,而更多的,则是在议论即将嫁给兰陵王为妻的郑府小姐郑元柔。 “听说这郑小姐本是郑司空的侄女儿,谁料来京投亲的路上父母竟双双丧生于流寇之手,被兰陵王所救,两人私定终身,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出呢。”茶楼里,一商人模样的男子正说的唾沫横飞,想来是走南闯北多了,了解的情况还真不少。 “哼,我知道的和你说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另一桌的一个中年男子似乎很是不屑地反驳:“据说这郑小姐原本就是司空大人养在外面的私生女,这次啊,不过是趁机正名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贵人之事岂是汝等小民可以随意置喙的!”一个白面生义愤填膺地站起:“郑小姐国色天香,兰陵王忠义无匹,这两人乃是天作之合,哪能容得你们这百般诋毁!” “你这小白脸,说什么呢!”商人霍地站起,满脸的怒不可遏。 “就是,找打呢吧你!”中年男子脸色暗沉,一把揪住生的衣领。 然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之声,时不时还伴随着阵阵哀鸣。除了前来劝阻的店小二和掌柜,其余客人都见怪不怪地避过了身去。自从圣旨下来之后,这种情景便时有发生,他们实在是都已经看的麻木了。 而此时,身为流言中心女主角的清颜正安静地半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一卷兵。屋里架了火盆,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倒也不觉得有烟气熏人,一旁的香炉冉冉升烟,隐约透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宁神而又静气。 挽秋从外间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姿容绝美的女子穿着一袭家常便服,专注地研读着手中的籍,浓密的长睫时而如蝶翼轻拍,让人莫名地想要靠近。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挽秋忽然有些明白外面那些流言是如何而起的了。自家小姐的容颜如此出色,觊觎之人肯定是不在少数的。 “怎么了小丫头?杵在门口却不进来,你家小姐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突如其来的清越嗓音带着笑响起,倒将兀自沉思的挽秋给吓了一跳。 稳了稳心神,她抬步走近,娇俏小脸上的神情却是带了几分怨怪:“小姐,你怎么还能这么定心地在这里看?你可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传成什么样了么?” “哦?什么样了?”不甚在意地翻了一页,清颜浅笑着的脸庞连半丝波动也无:“说来听听呢。” “那些人说……说……”似乎很是为难,挽秋吞吞吐吐纠结了半晌,直把一张俏脸都憋得通红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几乎是恼了,无可奈何地一跺脚,恨声道:“哎呀,奴婢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抬眼瞥了她一下,清颜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卷,转而端起一旁案几上的清茶悠悠地喝着:“无非是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罢了,流言蜚语,大抵也就是那么回事而已。”说完,她望着手里的杯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应该是对茶水的温度不太满意。 “小姐,”瞪大了双眼,挽秋有些愣愣的:“你都知道了?” 点了点头,清颜应的漫不经心:“差不多吧,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说着,她扬声就冲外间吩咐道:“迎春,换壶热茶来。” “是。”随时听候差遣的迎春几乎是在应声的同时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壶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显然是刚沏好的。 没有理会立在一旁的挽秋,迎春径直走过来,目不斜视地就开始为清颜斟茶,好像刚刚屋内这两人的对话并不在她耳中的模样。 这下子,直肠子的挽秋就实在忍不住了。一手夺过迎春手里的茶壶,她都不禁快要跳起来了:“还有闲心喝茶!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合着到现在就我一个人着急么!” 实在是没想到挽秋会以这样的形式爆发,清颜和迎春都当场愣住了。不过也就片刻功夫,这两个人就回过了神,相互对视一眼,顿时嗤笑出声。 挽秋也就是一时气过了头,等醒悟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之后霎时就手足无措了。此时听着跟前的笑声,当下刚褪去红晕的一张脸再度涨得通红,只不好意思地低声喃喃着:“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才止了笑,清颜一边示意迎春拿过挽秋手里的茶壶,一边有些无语地摇头:“我这正主可都没说什么呢,你这么着急又是何必?再说了,”她顿了顿,话语间无奈的意味更加分明:“这外面的雪可是刚停不久呢,你莫不是要小姐我现在冒着雪跑出去和别人理论?”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急急地争辩了一句,挽秋撅着嘴,仍有不甘地小声嘟囔:“奴婢不也是担心小姐的名声会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给败坏了嘛。” 站起身,清颜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肩,眼神却是飘向了窗外:“清者自清,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至于名声这东西,”她微勾了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在乎它,它便比性命还重要,你若不在乎,那它就一文都不值。” 第五十五章 意外收获 |纯文字||“长恭前几日來找过本王.”低头望着在自己跟前站定的女子.高湛似是要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什么來:“你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來的.” 半抬了眸子.清颜琥珀色的瞳仁便毫无保留地映入了高湛的眼中:“臣女不知.还请长广王爷明示.” 面色古怪地凝视了她半晌.高湛却是无端地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装聋作哑了.” 暗暗咬了咬牙.清颜对高湛冷面王爷的称号是越发地怀疑起來了.为何自己总能看见他不一样的表情呢.不过想归想.她面上的神色却仍是显出了几分惶恐:“臣女不敢.” “呵呵.好一个不敢.”依旧保持着那个笑容的弧度.高湛也不再多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他想让本王在皇上面前替你们两个说项.好把婚事早日给办妥贴了.” 尽管早就心知肚明.但在听到高湛亲口说出的瞬间.清颜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愣.长恭他.果然是跟高湛开了口啊.即便这个人是他最爱重的九叔.为了她.他终究是提了. 此时的高湛自然不会错过半点细节.看她嘴角无意识牵起的微笑.他的心竟仿佛被什么重物坠住.直直地就沉了下去.直沉到无底深渊.再也无法回转.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冒出了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成全了他们.绝对不可以. 好在清颜回神极快.在留意到高湛转瞬就阴沉下來的脸孔之时.她就已经收敛了自己所有的表情.只在那水样清澈的眸子中残留了一点期待.恍若世间任何一个待嫁的少女一般轻声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期期艾艾的语气.万分期盼的眼神.高湛从來沒有见过如此小女儿情态外露的清颜.短时间内竟有些看呆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居然生出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满足她愿望的冲动.然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放心.沒有人会再为难你们.” 关键时刻.理智往往落后于行动.话才出口.高湛就明白自己输了.因着刚刚下意识的一句保证.他前段日子的百般筹谋都付诸于东流.狠下心无视长恭责问的他.甚至无法硬下心肠來面对她眼底破碎的希望.悔则悔矣.可他又能如何呢. “真的么.”喜悦地轻呼出声.清颜却是在高湛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格外狡黠的笑. “敢质疑本王说过的话.你算是第一个了.”努力恢复成一贯的冷然.高湛语调平淡地道:“既然长恭心系于你.本王自然反对不得.明日本王就进宫面见皇上.把婚期给定下來.” 看來在高湛的心中.长恭的位置还是无人可比的.即便他对自己怀疑至斯.却依旧能为了那一个人而做出让步.也不枉费她今天这一场作秀了.清颜私下念头电闪.面上倒是羞赧地染上一抹绯红:“那臣女就多谢王爷了.” 转过身背对着她.高湛对清颜的这副模样实在是打心底里抵触.挥了挥手.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不耐:“就这样了.你先退下吧.”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又补上一句道:“王妃那里.你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一场生辰宴而已.沒什么大碍.” “是.臣女知道了.”乖巧地应了一声.清颜也不管高湛看不看得见.轻盈一礼便向外退去.今日这一趟的收获可是出乎她意料的大.不仅误打误撞解决了婚事问題.还顺带着在胡氏面前得到了高湛的庇护.想來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过的舒心得多. 而在她离开之后不久.那原本静静伫立着的男子却是转回了身.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平素的她从來为人淡然.对待自己也是谨慎有加.偶有冲突还敢争锋相对.不管任何事都能平静处之.绝不让他挑出半点错处.可今天.她的表现着实异常.不但锋芒尽敛.还有意识地温驯臣服.实在是…… 莫名地灵光一现.高湛漂亮的黑眸在顷刻间便危险地眯起.她居然骗了他.居然当着他的面戏耍于他.她怎么可以.又怎么敢.而自己.偏偏还相信了. “苏清颜.我当真是小看了你啊……”怒极反笑.高湛俊逸绝伦的一张脸上尽是沉郁之色.咬牙切齿地低语了句.他一甩袖就朝房疾走而去.哼.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又如何.胆敢欺瞒他的人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随着高湛的离去.这一处僻静的回廊再度沉寂了下來.半晌之后.不远处半人高的花丛后却是猛地转出了一人.但见那人一袭大红色的华贵宫装.妆容精致却脚步踉跄.不是本该在前厅宴客的长广王妃胡氏又是哪个. “王妃您小心着些.”随侍的一个丫鬟赶紧搀住自家这站不稳的主子.对于方才无意中所见的一幕却是半点也不敢提及. “滚开.”一把甩开丫鬟扶住自己的手.胡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出声:“苏清颜.你个贱人.” “王……王妃.这话可说不得啊.”慌乱得话不成声.那丫鬟顾不得自己被推倒在地的疼痛.一骨碌爬起來就替胡氏轻拍着后背顺气:“王爷才刚走不久呢.若是让他听见……” “听见又能怎么样”胡氏不依不饶地嚷着.但声音比之刚刚的震怒.已然是小了不少:“本王妃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凭什么王爷偏护着她.哈哈.护着她.护着她.” 那可是自己的夫君啊.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了那么些年的人啊.可他刚才说了什么.一场生辰宴而已.沒什么大碍……呵呵.沒什么大碍.生辰宴而已……胡氏几乎快要笑出泪來.她拼尽全力爱着的男人.竟然在一个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让她这个做妻子的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王妃……”从來沒见过胡氏这般失态的小丫鬟有些不知所措.低声唤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胡氏很快就止住了疯狂的笑.理了理衣裳.整好妆容.她抬步就朝前院走去.只是那低沉而阴寒的嗓音却让仍呆愣在原地的丫鬟遍体生凉:“苏清颜.但凡我在一日.定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章 入宫 |纯文字||因着高湛的松口.高演也很干脆地放行.沒多久.大婚之日就定了下來.开春的三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坐在窗边.沐浴着初春时节的灿烂阳光.清颜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那支竹签.恍若隔世.她就知道.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结束一切磨难呢.这不.即便大婚在即了.烦人的事还是得來.不过.在太后身边学习皇家礼仪这借口未免太扯.也难为高湛居然能想的出來. “人生短短几个秋.望夕阳.拈花笑.待到细水长流时.”喃喃的低语着.少女明媚若九秋之花的脸孔青涩中带着些许愁怨.看起來格外的诱人心神. “小姐.东西都准备好了.夫人遣了红袖姐姐过來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入宫.”掀了门帘进來.挽秋的小脸上满是担忧:“您真的要一个人进宫么.需不需要奴婢陪着.” “傻丫头.这是说什么呢.”抬头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浅笑.清颜自榻边站起.神情自若地理着衣裳:“让我进宫是太后的旨意.连姑母都不能说什么.我又如何能自作主张将你带在身边呢.” “可是……”吞吞吐吐着.挽秋终究是放心不下. “好啦.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照顾自己这点小事总是能做好的.”笑着打断她.清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倒是你.性子这么冒失.千万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到处闯祸.惹了麻烦小姐我可不在姑母跟前为你说情.” “瞧小姐说的.”撅着小嘴.挽秋一脸的不乐意.她也不是那种沒有脑子的鲁莽之人.之前不过是仗着小姐宠爱才放肆了些.眼下小姐都要入宫去陪伴太后了.她自然得懂事. “别耍宝了.还不快让红袖进來.”轻推了她一把.清颜的脸色却是逐渐地收敛了起來.姑母既然派了红袖过來.想必是宫里來人催问了吧.看來.最晚不过今天.自己是非得进宫不可了. “红袖见过小姐.”一身爽利的红袖进得屋來.先是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便在清颜的示意下起身.恭敬地转述着郑夫人的意思:“太后身边的李嬷嬷來了.此刻正在夫人那里喝茶呢.说是奉了太后之命特意來接小姐入宫的.夫人让奴婢过來看看小姐的东西打点好了沒.若是打点好了.就尽早过去吧.” “嗯.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烦请红袖姐姐先去跟姑母回个话吧.”回以一笑.清颜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听从. “小姐客气了.奴婢现在就回去.”诚惶诚恐地连连躬身.红袖沒有多做停留.跟清颜告了辞就直接退了出去.难得小姐如此给她面子.她说什么也得把小姐吩咐的事情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看着红袖离开.挽秋有些呆愣地凝视着仍旧那般淡然的女子.话语间很是不舍:“小姐.真的要马上就走么.” “不然呢.”看了看天色.清颜已然抬脚走出了屋子.步进了午后那片温暖馨香的阳光之中:“把收拾好的东西拿上.快走吧.” 接下來的一切就都很程式化了.在郑夫人屋里陪着李嬷嬷寒暄了一会儿.清颜终是不得不起身和郑府的一干人等告别.随后坐上宫中特意派來接她的马车.独自一人.进宫去拜见那素未谋面的娄太后. 一扇不厚的车帘落下.瞬间就隔绝了外面所有熟悉的脸庞.听着马车轮轴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发出的“咯吱”声.清颜面容沉静.就好像沒有什么事能够撼动得了她分毫. 而坐在她对面的李嬷嬷自然不会错过这观察的最佳时机.她打小就是跟着娄太后的.这么多年下來.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可她扪心自问.却发现自己几乎从來沒有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家小姐在孤身一人进宫时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从容.心下暗暗赞叹的同时.她不由得也有些了然了:怪不得能得兰陵王那样的少年才俊如此青睐.想來这郑家小姐也确是有其过人之处的.回去后定得跟主子好好说道说道才是.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出声提点清颜几句:“郑小姐此次是奉了太后之命在大婚前进宫学习皇家礼仪的.初來乍到.有些地方须得多注意着些.要知道.太后娘娘最喜爱的就是懂规矩、守礼仪的端庄女子.其他的.却是好说的很.” 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清颜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取悦了这位据说很难相处的李嬷嬷.但人家既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此刻又是笑脸以待.她哪有不敬之理.因此下也是迅速回过了神.报以感激一笑.道:“多谢嬷嬷提醒.清颜以后会注意的.” “嗯.”李嬷嬷满是褶皱的老脸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却是越发地和蔼可亲了起來:“不过郑小姐也不必太过忧心.有老奴在.断断是不会让旁人欺了你去的.” 旁人.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眼.清颜却是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好一个旁人.想來这李嬷嬷也是方才在郑府收了姑母的好处.不照顾着些说不过去.但也不敢给出什么明确的保证.所以才來了这么一手虚的吧.想來在太后宫中.除了娄太后本人.又还有谁胆敢找自己麻烦呢.这李嬷嬷可着实是个妙人啊.这么一想.清颜更是不禁扬起了唇角.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露着凉薄的味道. 被这样的笑容一震.素來能言善道的李嬷嬷一时之间也有些讪讪的.心底下却是暗自琢磨开了.奇怪.这郑家小姐的笑容怎地看起來这么眼熟呢.似乎.她很久之前.就在谁的脸上瞧见过. 而就在这样互相思量、彼此沉默的诡异气氛中.马车终于驶到了皇宫的内院门口.在李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清颜望着面前这华丽却异样冰冷的宫殿.埋藏许久的特工本性开始次第恢复. 那是内心深处对战斗的叫嚣.更是深入骨髓的嗜血本能.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之地.我苏清颜.來了.作者有话说今天上架,加更送到~~~~ 第二章 娄太后 应该是太后一早就吩咐过了的结果.进宫的流程远比清颜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一路上跟着李嬷嬷行行复行行.她几乎沒怎么费力就到了太后所在的雍和宫. 在殿外住了脚.清颜下意识地停下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她來宫中的次数虽然也不算少.可素來是遵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对于这传说中的太后娄氏.却是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少不得要多注意些. 而注意到这一细节的李嬷嬷当下又不由暗赞了一声.随即侧身让了清颜入殿:“郑小姐请进吧.太后一早就吩咐过了.您过來不用等候通传的.” “有劳嬷嬷了.”心底虽诧异这素未谋面的娄氏何以如此给自己面子.清颜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浅浅一笑就盈盈地走了过去. 北齐宫室自高洋起就奢华无比.娄太后是高洋亲母.在清颜看來.这雍和宫当然也不会例外.然而甫一踏进殿中.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入目的除了应有的雕梁画栋之外.其余的金玉饰物居然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则是一幅幅装裱精美的字画.或挂在墙上.或卷成轴堆在桌角.意态高雅的吸引着來人的视线. 沒想到这娄太后竟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居然搜集这些东西.清颜心中如是想着.脚下步伐却是一点不乱.甚至在看到不远处卧于榻上的贵妇之时还不忙不乱地行了一礼:“臣女苏清颜参见太后.” 见状.从她进殿起就沒有移开过目光的娄太后不由暗暗地点了点头.直到随后进來的李嬷嬷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才微笑着开了口:“清颜是吧.难得进宫.也不用跟我这老婆子客气.快起來吧.” “谢太后.”清颜恭敬地应了一声.乖乖地起身站好.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虽然眼前的这个贵妇貌似很亲和、很好说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废掉一国之君时的干脆利落.万事还是小心为妙啊. 而见她这般识礼.娄太后更是心下一喜.连带着声音都是柔了几分:“來.走近些.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微微犹豫了一下.清颜随即依言上前.然后在娄太后有些期许的目光下缓缓地抬起了头.话说自从來了这南北朝之后她好像一直就是给人相看的命.最早是宇文护.接着是高湛和高洋.眼下又是这娄太后.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因为素日里就不喜欢特别艳丽的色彩.所以清颜的衣服一律是淡色系的.今日虽说因着进宫的缘故比往常隆重了些.但依旧是较为低调的鹅黄色长裙.款式也异常简单.只在臂间挽了一条白色的轻纱.一头柔顺如缎的黑发也仅仅用了一支白玉簪簪起.看起來清新秀丽而不失温婉端庄. 娄太后一双精明的凤眼满满的全是笑意.显见的是对清颜的打扮很是满意.而在细细地打量过清颜的容貌之后.她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难怪.难怪他们. 其实.苏清颜的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早在高洋夜宴群臣、并且因为一句话就动手处理了一个宠妃之时.娄太后就知道.自己的皇帝儿子是对这个女子动了心思了. 原本以为这次定又和从前一样.收进后宫等新鲜感过了也就算了.谁料自己那个从不管事的小儿子竟是突然跳了出來为她说话.甚至于当众请旨赐婚.这实在是有些蹊跷了.所以.几乎是从那个时候起.娄太后就对清颜上了心.可以说.这么长时间以來.清颜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因此刚刚.她才会对这初见的女子这么亲切. 而与此同时.和她对视着的清颜也在同样地观察着她.四十不到的女子在古代已不算年轻了.然而面前的这位太后保养得宜的脸孔依然娇媚艳丽.因着岁月的洗礼和多年的养尊处优.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高贵典雅的绝世风韵來.即便她仅仅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对襟宫装随意慵懒地卧在榻上.清颜也是连半点轻视大意之心都不敢有.直觉告诉她.若是要在这深宫内院待的安稳.眼前的贵妇绝对是关键. “呵呵.果然是个不错的孩子.也难怪长恭会心心念念地记挂着.”掩嘴轻笑出声.娄太后想起长恭几次三番进宫找高演催问.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地张扬.那副模样的长恭.倒也确实少见呢. 不自觉地微红了脸.清颜着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话.索性就垂了头装起腼腆來.反正她现在是大家闺秀.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不出所料.娄太后见她羞红了脸.也是见好就收.不再出言打趣.而是转头向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芷兰.郑小姐沒有带丫鬟.以后就由你负责照顾郑小姐起居.若是胆敢疏忽大意.哀家可不会饶过你.” 明明是轻飘飘沒有丝毫力度的话语.可熟知自己主子脾气的芷兰又怎么可能会不重视.当即就连连躬身应道:“婢子省得.绝对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一定好好照顾郑小姐.” 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娄太后示意她起身:“知道就好.郑小姐初來宫中.有些事情还不了解.你得多注意着些.” “是.婢子知道了.”低低地应了一声.沒要太后再多说什么.芷兰直接站到了清颜身后.看的出來.太后对这位郑小姐很是喜爱.照顾好她.想來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吧. “嗯.那就先这样吧.”转向清颜.娄太后再度恢复笑容.关切地道:“今日坐了那么久的车.想來你也累了.就先让芷兰带着去偏殿安置吧.训练礼仪什么的.就从明天开始好了.” “多谢太后关爱.”笑着福了福身.清颜很是乖巧地应着:“那清颜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娄太后笑得和蔼.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才逐渐敛了神色.继而靠在美人榻上.素來美艳的眉眼间涌上些许疲累. 李嬷嬷一边极有眼力见地过來为她揉捏着肩膀.一边疑惑地问道:“太后对郑小姐不是很满意么.为何看起來竟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半闭了双眼.娄太后轻叹了口气.说出來的话却是莫名的沉重:“满意.就是太满意了.所以才免不了担心啊.” 第三章 不速之客 宫中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艰辛.娄太后似乎真的很喜欢清颜.除了每日必须的晨昏定省以及礼仪教导之外.她将清颜护的很好.即便是皇后几次派人过來传召.她也都以各种理由不动声色地回绝了.而既然有人乐意做自己的挡箭牌.清颜自然也是乐的清闲.整日里不是陪着太后便是待在雍和宫偏殿自己的房间里.小日子过得倒也挺惬意. 眼瞅着三天之后就是出宫的日子.清颜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來.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那支签上的所谓波折和磨难.到这里.也该是个头了. 大概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清颜这厢才刚刚想完.那边芷兰已是从门口匆匆走了进來:“小姐.长广王妃派人來寻您.说是要让您去御花园赏花呢.”她可是听说长广王妃和这郑家小姐素來不和的.眼下邀去赏花.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跟太后交待啊. “长广王妃邀我赏花.”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清颜的脸色忽地就古怪了起來.虽说太后和皇后今日一起出宫去灵云寺还愿了.但这里好歹也是皇宫大内吧.这胡氏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难不成还想在宫中暗害了自己. “是啊.”有些焦虑地看着跟前这个貌似一无所知的少女.芷兰着实是有些无奈.这郑小姐莫非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么.怎么半点都不见担心的样子.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番:“眼下太后和皇后都不在宫中.小姐您既然和长广王妃素无交情.那么那位贵人如此突兀地让您前去就有些蹊跷.还是谨慎些好.” 不甚在意地穿上外袍.清颜的神色很是淡然:“那依芷兰姐姐之见.我能不去赴约么.” “这……”恐怕不行吧.犹豫了半晌.芷兰终是不敢怂恿出声.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放哪儿都是绝对的.长广王妃的品级摆在那儿.纵然清颜百般不愿也无法拒绝.否则就是蔑视贵人.以下犯上.这进退不得.她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李嬷嬷又跟着太后出宫了.不然以她年老成精的性子.是一定会想出办法來的. “既然不能.那就不用太过纠结了.”对镜理了理云鬓.清颜一身悠然地就往外走.兵來将挡水來土掩.区区一个胡氏.她还真是沒放在眼里. “小姐……”被她这一瞬绽放的耀眼光芒震慑.芷兰竟是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半晌之后才回过神來.拔腿追上前去. 因着还不是赏花的旺季.御花园里的人并不多.以致于清颜只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鲜艳红衣的胡氏.而她身边.立着清颜许久未见的斛律昌仪. “清颜姐姐.”一看到清颜.斛律昌仪隔着老远就唤出了声.虽说她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但在这个她很是亲近的姐姐面前.任何架子都是摆不出來的. 不着痕迹地冲斛律昌仪点了点头.清颜缓步走近.向着那等在原地的两人便是恭敬一礼:“臣女苏清颜参见太子妃、参见长广王妃.” 朱唇轻启.离了长广王府.胡氏便连一点伪装都懒得敷衍:“郑小姐乃是斛律将军义女.连太子妃都要喊你一声姐姐.本王妃又哪里受得起你一礼.” 斛律昌仪闻言不由轻蹙了眉头.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亲自上前几步将清颜扶了起來:“姐姐不必多礼.你我姐妹都许久未见了.再这般客气可就疏远了.” 清颜就着她搀扶的力道起身.微微一笑.还未來得及说什么.就听胡氏已经接过了话茬:“呵呵.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本王妃可沒听说太子殿下要纳侧妃.倒是郑小姐.莫不是想上去插一脚.”说着.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双狭长的美眸故作惊讶地瞪得老大:“哎呀.瞧我这话说的.郑小姐可是要嫁给兰陵王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來呢.真真是口误了.” “你……”斛律昌仪被她一噎.竟是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來.她自小受过的教育就是女子要温婉端庄.出嫁之后高百年又对她呵护备至.何时接触过像胡氏这般拉的下脸面來的人.此时虽然怒她言行无状.侮辱了自己敬爱着的姐姐.有心想训斥两句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手稳住斛律昌仪.清颜面不改色.迎着胡氏挑衅的目光也只是淡淡地出言道:“王妃知道就好.这里是皇宫大内.比不得您的长广王府.需的谨言慎行.幸好今日在场的只是我等三人.假若让其他有心人听了.岂不是得认为臣女觊觎当朝太子.到时却不知王妃要置长广王和兰陵王于何地.”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卑不亢.直听得一旁的芷兰都张大了嘴.胡氏更是脸色骤变.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苏清颜.你……你竟敢威胁本王妃.” 像模像样地半垂了头.清颜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浅温驯:“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在提醒王妃玩笑不宜开过头罢了.谁都知道太后娘娘可是最喜欢端庄识礼之人呢.” 恨得有些牙痒痒.胡氏看向清颜的目光几乎沒把她戳出个洞來.这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先搬出高湛來压她.接着再搬出太后.她这是看准了自己动不了她啊. 猛地一甩袖.胡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惹不起她躲总行了吧.原想着趁今日两宫之主都不在.高湛的手也伸不到这里.定要好好收拾这小贱人一顿.谁料她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自己沒讨到好不说.反还窝了一肚子火.真是要气死她了. 而这厢.斛律昌仪看着那抹艳红的身影满带怒气地走远.转向清颜的一双美眸中尽是担忧:“清颜姐姐.我们今日可是把她给得罪了呢.我是无所谓.可你……” 莞尔一笑.清颜同样望了望那个方向.眼神宁静而悠远:“早晚的事而已.沒什么好在乎的.再说.即便是得罪了.那又如何呢.” 人不必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嘴角微勾.清颜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深沉了起來. 第八章 拜堂 终于在泪眼婆娑中拜别了郑府的一干人等.清颜坐进花轿.隔着厚重的轿帘听着外面的丝竹鞭炮.总有种极不真实的错乱之感.及至迎亲队伍绕城一周.到了高府.踢轿门、跨火盆等一系列流程下來.她依旧是有些神游天外. 牵着红绸另一端的长恭自然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在唇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他侧头望了望身边的那一抹倩影.脚步却是不自觉地慢了下來.新娘爱走神.那新郎也得配合着不是.反正都到府里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行礼的大厅.他不急. 仅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倒引得等候在高府的一众宾客都不禁笑着议论出了声.高家几兄弟和恒伽带着了然的笑意两两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坐在高夫人下首不远的高湛面色沉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倒是跟着家人前來道贺的少女们被长恭那一笑给勾住了心魂.看着那在一袭红色喜袍映衬下显得愈发俊美无双的英挺少年.连目光都再舍不得移开分毫. 谁说这兰陵王爷是玉面修罗來着.瞧.他笑起來简直比有着京城第一贵公子之称的河南王高孝瑜都要温柔多情.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谣言.这么一想.众位少女都忍不住有些哀怨了起來.早知道以前就该多在兰陵王爷面前晃晃的.哪能被区区流言就骇住了呢.现在可好.兰陵王妃的位置就这么被一个横空冒出來的郑府小姐给夺走了. 而把厅里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段韶笑着跟一旁的斛律光调侃道:“长恭这小子魅力不小啊.只怕你那女儿以后有的是情敌要收拾了.”他可注意到不少贵妇人看着长恭的眼神都炽热了起來.摆明了是对这样的女婿人选很满意啊. 闻言.看着那一双璧人缓步走來的身影.斛律光倒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长恭素來不喜在人前张扬.几年前更是随着自己和段韶去了军中磨练.再然后便是苦守边关.四处征战.极少在京中空开露面.因此下.京中权贵多只听闻兰陵王高长恭形容绝美似女子.杀人狠厉如修罗.不经意地就让家眷远离了他.这当初可是让一心为长恭张罗婚事的高夫人狠狠地着急了一把的.不过眼下这情况么…… 捋了捋美髯.斛律光悠悠一笑.轻描淡写道:“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哪里成的了气候.更何况.”他看着华美嫁衣姿婀娜的清颜.眼底的满意是遮都遮不住:“能让那丫头起心思对付的情敌.恐怕还沒生出來呢.” “哈哈哈……”朗笑出声.想着清颜的手段和脾气.段韶也觉得自己把那些女子看高了:“明月.我突然发现你有时候说出來的话还是挺中听的.” 斛律光笑了笑.并沒有做声.在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他也实在是懒得跟这个老家伙计较. 而在这两人笑语的当口.长恭已经牵着清颜入了大厅.在众人的注目下站好.两人在司仪的高声唱礼下对着门外的苍天便躬身下拜:“一拜天地.” 蒙着还算轻薄的红盖头.清颜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身边的景象.然而手中牵着的红绸那端传來的力度是那样的稳当.莫名地就让她尚还有些不安的心平静了下來.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转过身.清颜随着他的节奏再次俯身:“二拜高堂.” “好好.好孩子.好孩子.”连连应声.素來贤淑端方的高夫人看着眼前这佳偶天成的两人.脸上的笑意浓厚得收都收不住. “我成亲的时候也沒见着母亲有高兴成这副模样.”撇了撇嘴.孝琬瞧了眼高夫人似乎有些吃味地开口. 露出一个挪揄的微笑.孝瑜用手中的折扇轻敲着指节.语气淡淡地道:“若你像长恭一样凶名在外.连媳妇都能吓跑.那到你成亲的时候母亲必然比现在高兴百倍.”他可是知道高夫人为了长恭的亲事花费了多少心思的.眼看而今能把苏清颜这样的女子娶进门.心里不乐开了花才怪呢. “呵呵.”附和着轻笑了声.孝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那抹红衣身影.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却也感觉到心底有些不经意的失落涌了上來.她就这么嫁人了.真的就这么快.快到他连调整心绪的时间都沒有.这以后.她就真正是他的弟妹了啊.这么一想.孝珩忽然又觉得释然了起來.起码.他不用担心自己沒有立场來面对她.不过.他转头看了眼高湛的方向.一贯淡然的眸子逐渐地幽深.他恐怕.不会有表面上看起來的这么平静吧. 的确.高湛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到他甚至有不想再观礼、只想甩袖而去的冲动.而他之所以能一直维持到现在还面无表情.却全是仰仗平日里隐忍的功夫修炼到家罢了.他从來不知.看她穿着嫁衣和别的男子拜堂成亲竟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情.哪怕那个人是他一直以來都视作至亲之人的侄儿. “夫妻交拜.”司仪高亢带喜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变着法儿地在他脑海里回响.高湛发誓.这绝对是他一生之中所听过的最厌恶的声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凉茶试图按捺下心底的悸动与不适.他却险些在下一秒捏碎了杯子:“礼成.新郎、新娘入洞房.” “走走走.闹洞房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这么一嗓子.随即便引起了一片呼应之声.然后.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那两抹红衣人影被簇拥着就朝长恭的院落而去.但凡是素日里和高府几位王爷关系还不错的年轻人.都一窝蜂似的跟了过去.争相吵着要一睹新娘子的花容月貌.真正是让大厅里的一众长辈都有些哭笑不得. “大哥、二哥、恒伽.要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扫了眼瞬间便空荡了许多的大厅.孝琬捎了捎头.少见的显出了几分犹豫.这做哥哥的去闹弟弟的洞房.貌似有点缺德啊. 谁料那几人却是毫不迟疑地就应了下來:“去看看也好.替长恭挡掉些人.否则那小子的臭脾气一上來.只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眼看一拍即合.孝琬也干脆把缺德不缺德的问題给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就朝后院而去.倒是孝瑜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了眼高湛.问道:“九叔.你要一起來么.”他可记得九叔对那一对人向來都是与众不同的.应该.会有点兴趣吧. 高湛面沉如水.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你们去就好.本王有事.过会儿就要回府了.” “哦.”了然地点点头.孝瑜也不再多言.抬脚就去追孝琬等人.只是他并沒有注意到.方才还握在高湛指间的白瓷杯盏已经消失不见.而高湛收在锦袍底下的手.血迹斑斑. 第九章 结发 浪客中文网 而此时已身处内室的清颜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光看着面前的这一大堆人.她都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满脸堆笑的喜娘将系着大红花的精致秤杆递给和清颜并肩坐在床榻边缘的长恭.很敬业地在一片笑闹声中念完自己的专属台词. 神色淡然地接过秤杆.长恭凝视着面前之人.却迟迟沒有动作.期待了许久的这一时刻突然到來.太多的喜悦充斥在脑海中.让他无法思考.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境中沒有苏醒.而这盖头一掀起.所有的一切就都要消失不见了. 对于他的这种心情.满屋子的人却都是无从知晓的.因此下也就习惯性地认为新郎是在害羞.当下卯足了劲就开始鼓动:“兰陵王爷快掀盖头啊.”“就是就是.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是啊.让我们也和嫂夫人认识认识.”“……” 听着这七嘴八舌的怂恿之声.清颜只觉得头大异常.加之这镶金带银的华美凤冠着实沉重.戴了这么久连脖子都有点受不了.恨不能早结束早好.于是她索性趁人不备悄悄扯了扯长恭的衣角.反正有宽大的袖袍遮着.也沒有人会注意到. 被她这私下里的小动作弄得回过了神.长恭也沒空多在意其他人.只在嘴角暗暗地勾起了一个笑容.然后将秤杆小心地探了过去.一把撩起盖头. 南北朝风化开放.对男女大防也视之不严.更遑论北齐世家多是鲜卑族出身.对这方面的意识也就更加淡薄.所以在场的大部分贵族子弟都是见过清颜的.本也就是依例应个景來吵吵罢了.不曾想这盖头下的人却是生生地给了他们一个惊喜.在视线触及那张娇颜之时.屋里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散了去.安静的恍若水洗. 清颜自來就不喜欢在自己的容貌上花费太多时间.前世是由于职业需要.今生却是因为性子疏懒.仗着天生丽质的优势.她便是连进宫赴宴这等大事也是素面朝天.从來不会有涂脂抹粉的念头.所以虽然在场的人都和她有过数面之缘.却都不会印象太深.毕竟.内院与宫闱之中.娇花一样的女子太多.如她这类偏清淡的.总是会被自动忽视了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作为新嫁娘.郑夫人是绝不会容许她粉黛不施就上花轿的.而不得不说的是.郑夫人有一双巧手.不过是比往日多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却将清颜原本就美极的五官更立体地勾勒而出.那种视觉效果.直观而震撼.明艳地几乎让人移不开眼.若说平日里的清颜是一幅水墨丹青.写意空灵.韵味独特.那而今的清颜就是一幅油墨华彩.颜色浓郁.美艳绝伦.少了几分寡淡.多了几丝艳丽.少了几许飘逸.多了几抹世俗.可以说.此刻的她才真正让人感觉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有了可以接近的错觉.更加引人遐想.勾魂摄魄. 晚到一步的孝瑜几人自然也沒有错过这等美景.直肠子的孝琬更是当场就忍不住错愕出声:“我的天哪.这……这位姑娘是……是清颜.”似乎美得太不像话了点吧. 满带惊艳的目光对着不远处的女子细细地看了又看.恒伽才终于偏过头.冲着孝琬面色古怪地道:“长恭和清颜大婚.这新房里的女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呵呵.长恭这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呢.”重新舞起被自己遗忘了许久的折扇.孝瑜话语中的遗憾之意显而易见.他最大的兴趣便是搜罗各色美女.让清颜这样的极品在眼皮子底下逃过.也的确是够他懊悔的了. 孝珩斜瞥了他一眼.随即出言提醒道:“大哥.小心祸从口出啊.”他可是瞧见自家弟弟在周围一群人略显炙热的眼神中已经逐渐沉下了脸色.显见地是要发怒的征兆了. “额.这个.我们是不是得出面阻止一下.”难得孝琬还记得來闹洞房的初衷.当下就瞅着身边的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这情况.不出面怕是不行了啊.”很清楚地知道长恭小心眼起來的程度之深.斛律恒伽笑得有些无奈.当即便跨前一步.朗声笑道:“好了各位.这盖头也掀了.新娘也看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席喝酒了.” “就是啊.今日宴席用酒可是皇上御赐的佳酿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沒这个店了.”紧跟着附和了一句.孝珩和恒伽这对素來互相看不顺眼的人配合起來竟是意外的默契. 被这接连响起的两声惊回了神.众人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傻傻地呆愣了太久.这哪里是闹洞房.分明是觊觎人家新娘子來了.这么一想.众人皆是惊出了一身汗.再瞧得那修罗王爷的面色.更是三魂去了两魂.当下借着那两人提供的台阶撒丫子就撤:“皇上御赐的酒必定是酒中极品.这可一定得尝尝.”“是啊.是啊.咱们快点去尝尝.”“……” “这个……”看着一窝蜂般散去的人群.喜娘不由地有些诧异.这交杯酒还沒喝呢.怎么这些人就都跑了.这算闹得哪门子的洞房啊. “不用管他们.把该行的礼行完你就退下去吧.”沉声开口.长恭暗自冷哼.算那群家伙识相. “好好.奴婢知道了.”善于察言观色的喜娘又怎会不知道这位王爷现在的心情不好.当即非常识趣地简化了所有的仪式.看着两人喝完交杯酒、替他们将衣服和一缕头发系在一起便带着人立即退了出去.那速度快的.连清颜看了都忍不住有些咋舌. 眼看原本人塞得满满的房间在顷刻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长恭和清颜对视了一眼.在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都不禁笑出了声.他们均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人都退了也乐得清静. 抬手轻触着清颜的脸蛋.长恭的神情很是感慨:“颜儿.我总算是娶到你了啊.” 回以一个温柔的笑.清颜却是随手把玩着两人发丝相结的地方.低低地轻喃出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样美的诺言.也真的可以.落在她的身上么. 第十章 情难自禁 “结发为夫妻.我高长恭这一生.也只愿与你苏清颜白头偕老.”伸手和她十指相扣.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长恭的黑眸中满是温柔缱绻的情意:“颜儿.你可愿意.” 本來正兀自出神地凝视着那两只紧密相扣的手掌.闻言.清颜却是不禁笑出了声:“若不愿意.又怎会嫁给你.”说着.她半侧了头看向长恭.罕见的一副很是俏皮的模样:“倒是长恭你.愿不愿意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个人.只对我一个人好.” 似是沒料到素來云淡风轻的清颜也会纠结这种小女人的问題.长恭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直到清颜的眸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他才终于沉着声缓缓地开口:“今生得你一人.已是上苍对我最大的眷顾了.我又怎会对其他人生出半分绮念.” “是么.”清颜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却仍是过于平静:“若是别人对你生了念头.而因着身份.你又不能拒绝呢.”实在不是她想故意刁难.这些问題都是他们将來必须要面对的.她不想以后两人因此而互生嫌隙.那就只有现在把问題都摊到明面上讲清楚. 伸手揽她入怀.因为怕她不信而多想.长恭的声音都有些紧张起來:“颜儿.不管别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身份什么的.在我眼中.真的不重要.若不喜欢.那便拒了.若因为拒绝而产生了任何麻烦.那我便一力承担.”这是誓言.也是承诺.他既然娶了她.那就势必要爱护她一生一世.在长恭看來.清颜所提的一切要求.都合情合理.他并不需要有半分犹豫.沒有做到.才真正是对不起她. 听他如此耐心地跟自己解释.清颜早就信服了.而因着自己这点固执的私心给他带來了烦恼.她也难免心生愧疚.当下便柔声道:“在大婚当天跟你说这些.是我过分了.只是.”靠在他怀里.她半眯了眸子很认真地继续道:“我觉得我有事先跟你说明的必要.我绝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容忍不了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我认定的人.那就今生今世只能有我一个.若是你移情别恋.或者另娶了他人……” “你会如何.”很好奇地接过话头.长恭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眼底的宠溺是越來越浓.以前.似乎并沒有发现她有这么霸道的一面呢.不过这感觉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他喜欢. “我会成全你们的.”从他怀里坐直身.清颜直视着他的双眼.淡然的神情表明她不是在开玩笑. “哦.就这么简单.”讶异地挑了挑眉.长恭很不以为然.他可是见识过她的身手的.依她的脾气.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背叛了自己的人.打死他也不信. “嗯.就这么简单.”笑着点了点头.清颜的语调却是隐隐地透出了一抹森寒:“成全而已.生死都在一起.这种事情还不简单.” 呃……长恭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凉飕飕的.无奈地笑看着身前面带狡黠的女子.他伸手轻刮了刮她的俏鼻.佯装叹息地道:“唉.罢了罢了.谁让我娶了个妒妇回家.为了不出人命.还是好好地守着你过日子吧.” “知道就好.”得意地冷哼了一声.清颜这才恢复了一贯的自如之态.抬手抚着自己已经有点酸疼的脖子就朝长恭抱怨:“什么时候才算结束啊.这个凤冠死沉死沉的.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 “呵呵.嫌重取下來不就好了.”探手过去.长恭直接将那顶凤冠从清颜头上卸下.端详了片刻就摇头笑着扔到了一边:“我对这些东西素來不精通.还都是托了大哥打理的.不想他光考虑了外观却不考虑重量.真是苦了你了.” 河南王高孝瑜……揉着脖子.向來记仇的清颜暗自月复诽着.这笔账我可是记住了.改日不阴你一回我就不叫苏清颜. 而与此同时.正在前院陪酒的孝瑜一个喷嚏打出.让得他不由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鼻子. “怎么了大哥.莫不是这两天时冷时热地.不小心得了风寒.”孝琬离他最近.当下就语带关切地出声询问. “呵呵.可能吧.”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孝瑜再度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斟满.满面春风地就向一桌公子哥儿敬去:“來來來.咱们再干一杯……” 不知道自己的怨念之深已经祸及了前院的某人.清颜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长恭吩咐下人在新房摆一桌很是丰盛的席面.照理來说.这些不到晚上都是不会有的.只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不用去前院敬酒么.”眼看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一桌.长恭又挥手摒退了所有下人.清颜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开口询问着. 将她拉至桌边坐下.长恭一边替她夹菜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去啊.陪你吃完饭就过去了.” “这个.似乎于礼不合吧.”望着自己碗里逐渐多起來的美味.清颜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却还是保持着理智在坚持.她从一大早忙碌到现在.除了一碗粥就什么都沒吃过.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了.不过既然这古代婚礼规矩如此.高家又有高夫人这个厉害的长辈在.她也不能太过出格.再饿也得忍着.反正以前出任务的时候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 抬眼瞥了她一下.长恭似乎是想笑:“颜儿.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然而话才刚出口.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对面小人那很是愤懑的表情.当下也就只能收敛了神色.耐着性子來劝慰:“咳咳.母亲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的.再说.”他顿了顿.小心地将一块鱼肉的鱼刺剔去.放入清颜碗中.这才继续道:“哪有让新娘子饿上一天的道理.我可舍不得.” 看着他如此体贴的举动.从來沒有被人这般呵护过的清颜只觉得心头的暖意愈來愈甚.听话地拿起筷子.她突然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动人的微笑.似乎.这样的生活才真正是她想要的呢. 第十一章 春宵帐暖(上) 浪客中文网 在无比温馨的气氛中吃完了这一顿饭.身为今日主角的长恭终于想起了外面还有一大群人等着他招呼.于是跟清颜说了一声就径直去了前院. 目送着他前脚出门.清颜后脚就立马卧倒在了床上.不是她太过娇贵.而是这古代的新娘着实难做.一大早起床到现在.她真是又累又困.若不是刚刚和长恭一起吃了点东西.她估计还得饿到晚上.苍天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她怎么从來就不知道结个婚要这么苦的呢. “小姐.”挽秋小心地推门进來.入眼的就是清颜毫无形象可言地趴在床榻上.当即就有些慌了:“小姐你沒事吧.是不是累到了.哎呀.我就说那一套行头好看是好看.就是重的要死……” 无力地摆了摆手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清颜将头埋在被子上.闷闷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出:“挽秋.我现在很困啊.让我先睡会儿.等前面的宴席差不多散了再叫我.” “这……”挽秋很有些迟疑.刚想说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却发现自家小姐已是不管不顾地梦周公去了.当下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到屋外守着.她和迎春可都是奉命陪小姐嫁过來的.说什么也得把小姐给护好了.万不能让她第一天就扫了颜面. 而不同于挽秋的忧心忡忡.清颜这一觉是睡得极其安稳.等到她好不容易睁开眼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挽秋.现在什么时辰了.”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清颜自床榻上坐起.理了理并不怎么凌乱的衣裳.神情带着一贯睡足觉之后的慵懒. “已经酉时了呢.”挽秋闻声进來.一边扶着清颜.一边笑着问道:“小姐可打算沐浴更衣了.”这是清颜素日里的习惯.即便已经入了高府.她也是不会忘了的.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么.”清颜揉了揉额头.忍不住出声怨怪:“你怎么都不叫醒我的.前院怕是都结束了吧.” “小姐放心.前院估计还有一会儿呢.”挽秋嘿嘿一笑.神情颇为暧昧地道:“奴婢本來是想唤醒您的.只是王爷过來看了您一回.吩咐我们备好水方便沐浴.还特意让我们不要吵到您.”现在想起來.兰陵王爷的那种眼神温柔得简直可以让人心醉啊.看來他是真正把小姐放在心上了呢. 他居然已经回來过一趟了.清颜无语望天.她的睡眠质量什么时候高成这样了.竟然连有人來看过都不知道.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现在也沒心思再琢磨这些.索性对着挽秋道:“既然水都备好了.那就先沐浴更衣吧.”这一天下來真是够她受的了.正好泡个澡去去乏. “是.小姐.”挽秋笑得眉眼弯弯.领着清颜就朝浴室行去.而在把干净的衣物放好之后她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不用说.这也是清颜这么长时间以來养成的规矩.并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 褪去身上那繁复美丽的红色嫁衣.清颜轻轻地滑进温热的水中.洁白如玉的躯体顿时被水面遮住.只余光洁圆润的肩头在水波荡漾间若隐若现.轻舒了一口气.清颜只觉得一天的疲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慢慢窝进水里.她现在是连手指都不想动. 而此时.面颊微醺的长恭也是进到了自己的院落里.看了眼明显沒有人的内室.他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一旁站着的迎春和挽秋.那很乖觉的两人沒有要他开口.就痛快地交代了自家主子的下落.并且极为自觉地退开了几步.留给那两人一个私密的空间. 愉悦地扯了扯嘴角.长恭抬脚就进了内室.在听到里间隐隐传出的水声时.他却是下意识地停住了步伐.转而走到桌边坐下.不是不心动的.只是作为她的丈夫.他得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若是真这般猴急.他连自己都得看不起他自己.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沒有持续很久.洗浴完毕的清颜很快便着一身白色的轻缎中衣从里间行出.一头黑发如瀑般倾泻在脑后.一张精致的脸孔洗尽铅华.再度恢复了不施粉黛的空灵绝美.宛若从天而降的仙子.高贵而不容亵渎. 乍然看见内室多出一人.清颜似乎很吃了一惊.待看清男子容颜之时.却是极端自然地笑着开了口:“你回來了啊.” 柔柔的嗓音.浅浅的笑容.却无比轻易地就击中了长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分明是极简单的一句话.由她口中说出.就仿佛是一个妻子在期盼多年未归的丈夫.字里行间都洋溢着浓浓的家的味道. 不知为何.长恭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酸.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眸.他匆匆就朝里间的洗浴室而去:“我先沐浴.” 而看着他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清颜在最初的讶异过后却是逐渐的了然了.略微苦涩地一笑.她吩咐挽秋将换洗衣物放进去.自己则坐在窗边凝视着夜空发起了呆.有那样身世的长恭.应该和自己一样.也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吧.只是一点小小的温暖和感动.就足以让他交付一切.他刚才.是怕让自己看到那么狼狈的他呢.不过.她扬了扬唇.眼底的温柔如水波一样地层层漾开.怕也沒办法.谁让他们注定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从里间出來.长恭整理好心情冲着那坐在窗边的女子便一步步地走了过去:“天还不算热呢.坐在那里吹夜风小心着凉.” “知道啦.”笑着起身把窗关好.清颜回头.看着同样是一身白色中衣、黑发披散的他.下意识地就抬手替他整理起了头发:“你看你.还说我呢.明明就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头发都还沒擦干就出來了.你……唔……” 最后一个字的音尚未发完就连同那句沒出口的话被长恭一起吞入了口中.紧紧揽住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长恭的这个吻來的凶猛而热烈.就在刚刚.感受着她的纤手轻拂过他的胸膛.看着她绯色的唇瓣满含关心地不断开合.他就禁不住从内心深处透出一抹奇异的悸动來.不断用唇舌细致地描摹着她优美的唇线.长恭略显喑哑的嗓音低低地自喉间响起:“颜儿.颜儿……” “嗯……”在潜意识里回应了一声.清颜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发出声音.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身躯越來越炽热.她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被动地迎合着他的吻.感受着他的唇舌在自己的领域里放肆游走.她只得抬手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脑海中的清明.却是一点一点地远离了开來. 第十六章 私心 不管外界如何.清颜和长恭自个儿的小日子还是无限美好的.新婚后的生活一如想象中的蜜里调油.放眼邺城.无人不知兰陵王爷对新娶的王妃宠爱有加.真真是羡煞旁人.而在大婚当天亲眼目睹了兰陵王风姿的少女.更是齐齐地碎了一颗芳心.恨不能取而代之.让那俊美到天怒人怨的少年成为自己的夫婿.当然.这也仅限于想想而已.毕竟.想让传说中的玉面修罗给个好脸色.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请安之后的第二天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沒有意外的.长恭在高府一众人酸溜溜的目光下亲自陪了清颜回郑府.那般自然流露的体贴神态.看得郑夫人也是老怀欣慰.当下就热情万分地迎了两人进门.在一阵寒暄之后好菜好饭地伺候着.这么一轮番下來.倒是让那性子淡然的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起來. 好在人老成精的郑熙看出了两人少有的窘迫.适时地开口为他们解了围:“夫人.这酒足饭饱的.你看能否沏壶好茶來醒醒酒啊.我先带王爷和王妃去后院走走.” 知道他这是在嫌自己聒噪.也知道他们肯定是有事情要谈.郑夫人先是白了自己的夫君一眼.然后施施然地起了身.道:“我这就去.你们先聊着吧.”说完.她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清颜几眼.这才带着侍女出了门. “呼——”几乎是在郑夫人身影消失的瞬间.长恭和清颜就同时轻舒了口气.然后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笑着软到在椅子上. 从不知道面对难以拒绝的热情也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情.还好他们很少需要面对这样的人.否则非得疯了不可. 而笑望着这两人如出一辙的解放神情.郑熙只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悠悠地开口:“你们姑母向來如此.倒叫你们见笑了.”他不是那等迂腐死板之人.自是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來面对这两个并不注重世俗礼节的人. “姑丈这么说就见外了.姑母也不过是关心我而已.”理解地笑了笑.清颜随即正了面容.道:“姑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而且定然还不平常.否则不会连郑夫人都给支开了去. “嗯.确是有事.”郑熙望了望四周.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身便往后院的房而去:“來.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爷近來沒有上朝.不知对朝中动向可还知晓.”眼看三人在房里坐下.郑熙沒有多做铺垫.开门见山就道. 长恭沉吟了一会儿.却是面带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曾上朝.可对朝野上下的动静还是略有所闻的.只不知郑司空说的是哪桩.” 清颜沉默着旁听.心下也是毫不怠慢地在细细盘算着.她和长恭在高府之时并不过多地谈论朝政.所以她并不了解朝中情况.但她对历史的走向把握却是无人能及的.结合着时间略一推敲.倒也能琢磨出不少东西來. “近來朝中结党营私的风气略微严重.而且大部分人.都偏向长广王一派.”斟酌着用词.郑熙一边注意观察着长恭的脸色.一边缓缓地开口道:“再这么下去.我恐怕……” “九叔势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出声截断他的话头.长恭的面色倒也沒怎么变化:“郑司空不必太过忧虑.皇上想來也是自有分寸的.”说着.他顿了顿.清冽的声音却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司空府也只需跟着高府站边就行.” 有些意外地看了跟前这行事果断的少年将军一眼.郑熙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是沒有开口.只点了点头也便罢了.他们都不是行事鲁莽之人.有的话说到这儿也就足够了.至少郑府和高府现在同气连枝.那他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 “如果姑丈沒什么事的话我就带颜儿先行回府了.”站起身來.长恭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笑意吟吟.沒有了公事公办的程式化口气.他似乎只是个笑容明朗的俊逸少年. “嗯.也好.”郑熙苦笑着应声.看着清颜毫不迟疑地跟着往外.心里也实在是有点拿这两人沒办法.原本以为这个问題要讨论很久的.谁想人家这么三言两语就给他打发了.偏偏他那个向來很有远见卓识的侄女儿还什么都沒有说.倒是显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目送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远去.郑熙终是忍不住感叹出声.难不成他真的老了么.为何面对这即将变天的局势.只有他在忧心忡忡呢. 而另一边.清颜和长恭破天荒地彼此沉默着回了府.直到进了自己的院落.长恭才一边打量着清颜的脸色一边谨慎地开口:“颜儿.你可是在怪我.” “嗯.”有些不解地侧头望了他一眼.清颜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來:“何出此言呢.” “我明知道九叔有谋逆的意图.却沒有丝毫阻止的念头.甚至还把姑丈的念头给打消了去.我是不是……”向來意气风发的脸孔之上涌现一抹茫然.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少有的颓唐:“愧对于北齐的子民呢.” 看着他难得的低落情绪.清颜不由握住他的手.语调温柔:“长恭.人都是有私心的动物.九叔不例外.姑丈不例外.你我.更不例外.”叹了口气.她的声音里带上几许追忆的味道:“我们每一个人活着.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斗.生存是本能.剩余的.则都是出于私心.理想或者追求.都是建立在私心的基础之上的.区别只在于私心大小而已.” 曾经的她.就是那般为了生存而苦苦地挣扎着.后來逐渐强大起來.月兑离组织就成了她的私心.只是奋斗了那么久.她也终是沒有落得一个好下场.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出现能够改变这么一个人的命运.这便是她的私心. “你和九叔感情深厚.你不希望他有事.你下意识地尽全力维护他.这便是你的私心.”淡淡地继续说着.清颜此刻已不知究竟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长恭:“既然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不要迟疑和后悔.我们不是圣人.所能把握的.只是自己小小的幸福.” 是的.只有这小小的幸福.才是她真正可以踏实握在掌心的.其余的.她不想要.也要不起. 第十七章 进入军营 自从那日的一番对话之后.清颜和长恭就再沒有提及过相关的敏感话題.婚假一过.长恭还是照常上朝、管理军务.清颜则是待在高府.或跟着孝珩手谈两局.或怂恿着孝瑜孝琬出府搜罗些小玩意儿.偶尔去陪高夫人和崔氏说说话.日子倒也逍遥得紧.两人似乎是完全把郑熙的提醒给抛到了脑后.然而熟知历史的清颜却是知晓.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会让眼下的一切平静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一日.长恭难得从京郊大营早归.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的院落.看着为自己忙里忙外收拾的清颜就不自觉地在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微笑:“颜儿.一回家看到有你在的感觉真好.” 或许是幼时父母的事情对他影响颇深.所以不管平日在外人面前如何的意气风发.面对感情.他依旧是患得患失的.这份幸福对他而言太过突然.也太过來之不易.生怕某天一觉醒來又是一场梦境.能像现在这般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呼吸.触碰着她的温暖.实在是美好至极的一件事. “说什么傻话呢.”嗔了他一句.帮他整理衣襟的手势沒有停.清颜的笑容自然而清浅.她和长恭之间本來就心有灵犀.这么长时间的共同生活以來.更是养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举手投足间就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协调到沒有一点一滴的尴尬隔阂. “呵呵.”轻笑出声.长恭捉住在自己胸前忙碌的玉手.放到唇边轻啄了啄.道:“今天又干什么去了.”自己的这个小妻子从來就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自得其乐的功夫是无人能及.他知道她不会无聊.却也不由下意识地关心. “沒干什么啊.”任由他另一只手略带点不规矩地在自己背上游移.清颜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去找二哥切磋了一下琴技.然后托大哥出去买了点东西.最后陪三嫂说了会儿话.” “嗯.不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长恭一把揽过清颜.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绝美的脸上尽是调侃:“看來为夫不在的时候娘子过得也很充实呢.” 对他的调戏习以为常.清颜倒是沒有显出半分失态.抬眸瞥了眼他笑起來就有些邪魅的面容.某个人说出的话就不禁带上了丝丝幽怨:“夫君大人日日在军营忙得热火朝天.妾身这闲得无聊的人总得找点事情來干吧.” 暗自好笑地凝视着她小脸之上故意堆砌出來的委屈之色.长恭的神情却是沒有丝毫动摇:“哦.娘子的意思.是在怪为夫冷落了你.” 眼看他不上钩.清颜也不急.只是脸上的失落愈发地明显:“妾身怎么敢呢.只是想着王爷天天在军营里操劳.而我却在家里享清福.于心不忍.想为王爷分担一二罢了.” 这一会儿夫君一会儿王爷的.长恭实在是被她绕地有些晕.不过这话一出口.他瞬间就明了跟前小人儿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分担一二.颜儿.你倒是给本王说说看.要怎么个分担法.” “唔……”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清颜这才两眼放光地看向长恭:“王爷不是在训练兵士么.不如.抽出一小拨人來交给我.”话至最后.已经带上了点点希冀和期盼之意.再配上那明眸中耀眼的璀璨光芒.真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果然如此啊.长恭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却是反常地沒有立刻拒绝.而是认真地询问起眼前之人來:“颜儿想怎么训练这一小拨人呢.” 她的能力.早在当初她助他烧毁周国粮草之时他就有所了解了.因此下.就算二话不说地把人交给她他也放心.他所好奇的是.这个思维和行事似乎都有异于常人的女子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來训练一帮大男人.要知道.北齐军士多有鲜卑血统.骨子里就有着好战的天性.可绝对不是那么容易降服的.这也是他为何要在作战之时带上玄铁面具的原因.太过俊美的脸.总是缺少了那么点震慑力.而自己身为皇室子弟尚且如此.又遑论清颜这个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 “这个嘛……”故意拖长了声调.清颜琥珀色的秋水眸子里也是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戏谑:“是秘密.暂时无可奉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故弄玄虚的小女子.长恭无奈地耸了耸肩.却是扔出了最后一个难題给她:“我可以抽出一小拨人给你.只是.这京郊大营是我和段叔叔共同管辖之地.你若要训练他们.还得段叔叔同意才是.” 其实.段韶对长恭的管辖向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不过是他为了为难清颜而特意找的借口罢了.他可不信这小女子还能真为了这么点事去寻段韶. 不料.对面的人闻言.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地微妙了起來:“长恭.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尽管心里又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浮现.长恭还是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明日可得带着我去军营了.”像一头诡计得逞的小狐狸般可爱.清颜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我今日可是跟义父和段叔叔都打过招呼了.他们说要等着看我训练的成果呢.”嘿嘿.她苏清颜可从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沒有得到那两大巨头的支持.她也不会跟长恭开这个口.只是可怜了某人.生生被她绕了进去还不自知. “那好吧.”明白自己被她摆了一道.长恭却也是无可奈何.当下只能苦笑着答应.“只是.”他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了清颜一番.话锋一转:“你难道要这个样子去么.”那恐怕一进营地就要引起一大波狂蜂浪蝶吧.军营里头.可多的是如狼似虎的汉子啊. “呃.”清颜微愣了一下.扫了自己几眼.随即却是毫不在意地笑出了声:“当然得换个装才行.” 第十八章 好戏开锣 翌日.长恭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清颜.微微的有些无语:“原來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对啊.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在铜镜前晃了几圈.直到确定全身上下均毫无破绽之后清颜才笑着转向长恭:“能看得出來么.” “跟换了个人一样.若不是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我可不会觉得你是个女的.”盯着清颜看了又看.长恭摩挲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啧啧.我可沒看出來.我的夫人还有作为美男子的潜质.” 清颜的身量本來就比一般女子要高上许多.形体虽然稍显纤弱了些.但裹在那一袭黑色的锦袍之内却沒有丝毫单薄的意味.再配上她通身自信而张扬的气息.倒多了几分雌雄难辨的美感.一时之间让见者都移不开眼. 扬了扬下巴.清颜的语气颇有几分自得:“那是.本公子若是出现.这邺城的少女只怕都要疯狂了呢.”不是她自夸.仅仅是简单的女扮男装的话.对她來说并不存在半点难度.前世身为第一特工.为了任务需要.她扮演过太多的角色.就气息和形体的把握而言.恐怕绝对不会有人在她的伪装之下一眼看出真相. “好一个狂妄的小子.”笑着调侃了句.长恭再度打量了清颜一会儿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这张脸.似乎很成问題啊……” “嗯.”清颜模了模自己的脸蛋.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太过俊俏了点.” “对.”点了点头.长恭的表情很是郑重.他当年初进军营的时候可就因为自己那一张脸而吃尽了苦头.好在后來他以铁血手段威慑三军.玉面修罗之名颇为响亮.才使得再无人敢置喙一二.他可不想清颜一去就受到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待遇. 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清颜的脸上全然沒有半点担忧的神色:“沒关系.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的.”说完.她推着他就朝外走:“好了.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我可不想第一天去就迟到.” 得益于黑风和白雪那迅捷如风的脚程.清颜并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糟糕的迟到.相反.到达京郊大营之时.士兵们还沒有开始集训.因此下.她只能跟着长恭去和段韶等人汇合. 因着清颜事先打过招呼的缘故.今日段韶和斛律光皆是在这京郊大营里.连带着素來鲜少出现在此处的斛律恒伽也是沒有例外地现了身.三五人一群地正在缓缓巡视着营地.看到长恭两人走來.几双眼眸当下就是齐齐一亮. “斛律叔叔.段叔叔.”长恭首先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而跟在他身后的清颜则是笑着抿了抿嘴.沒有吭声.这几人都是军营里的高层核心.本來就惹眼得很.再加上周围人多口杂.她可不能在说话间就暴露了身份. “你们总算是來了啊.”看着乔装之后的清颜.斛律光和段韶皆是微微一怔.然后赞赏地点了点头.语气里的满意显而易见:“不错.倒也沒叫我们白等这许久.” 而相较于他们的这番明來暗往.被晾在一旁的斛律恒伽却是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清颜向自己父亲提出的要求.会來这里也仅仅是因为斛律光吩咐.此刻看到女扮男装的清颜明显是有些回不过神.愣在原地竟是半晌沒有说话. 走近几步.清颜嘻嘻一笑.这才用仅有几人听到的声音歉意道:“给几位添麻烦啦.” “呃.清颜.你这是要……”不解地询问出声.恒伽的声音也特意压得低低的.虽说眼前这几位都是军中的实权人士.可让一个女子混进來也确实是坏了规矩.如果让某些人知道.麻烦自然是免不了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恒伽很识趣地有样学样. “呵呵.先别问了.我们边走边说.”笑着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斛律光大手一挥就直接向营地的另一角走去:“我们可是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來接手呢.” “这……”再度被人跳过自己的问題.恒伽看着那几个明显满是期待的身影.很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神神秘秘的……” 而另一边.一早就遵从斛律光和段韶吩咐在营地僻静角落等待的百人小队正面容整肃地整齐排列在那儿.从浑身透出的凛冽气息來看.这百人绝对是精挑细选出來的战场勇士.那坚毅冷峻的面容.透出杀伐果断的铁骨铮铮.若非是常年在疆场上驰骋.那就是天生冷血嗜杀.这样的人.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让普通人吓得屁滚尿流.可见那两人为了选拔这支队伍是多么的煞费苦心. 同样是对此次要执行的任务一无所知.但军人服从命令的天性却是使得这一拨人沒有了好奇之心.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等待着属于他们的命运.直到不远处的几个熟悉身影慢慢出现.近百张漠然的脸庞才逐渐浮现出一抹敬畏.齐刷刷地朗声开口:“见过将军.” “嗯.”对这吼声震天的状况习以为常.段韶只是面色平淡地抬手往下压了压.然后便冲着一边依旧蒙在鼓里的恒伽笑道:“恒伽小子.这里一共有一百人.你和清颜各自去挑五十个.” “挑人.”恒伽挑了挑眉.心下隐约感觉自己抓到了某些关键:“莫不是要让我和清颜分开來训练.”这么说.敢情他就是一陪练的. “算你小子聪明.”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斛律光转头冲一边跃跃欲试的清颜解释道:“我和你段叔叔的想法是.给你们俩半月时间.无论你们用何种方式训练.届时集体一较高下.必须要让我们看到成果.” 沒有片刻犹豫.清颜极为干脆地点头应下:“是.谨遵大将军之令.” 不错不错.她可是手痒很久了.区区一个训练士兵集体作战的任务.怎么可能难得了她.斜睨了身旁的恒伽一眼.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挑衅:嘿嘿.恒伽哥哥你就等着瞧吧. 而一直沒有吭声的长恭却是抱着手臂静静地站着一旁.扫了扫眼前这不容忽视的百人小队.他忽然无声地扬起了唇角.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兴味.若是他沒看错的话.这百人小队可都是他亲卫营里的.这些家伙.可绝不是省油的灯呢. 这次.似乎有好戏看了. 第十九章 动手 “小子.你怎么说.”看着那个小妮子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段韶不由挑了挑眉.随即将饶有兴趣的目光转向那满脸无奈苦笑的斛律恒伽:“爽快点.给句话吧.” “你们都决定好了.哪里还有我质疑的余地啊.”笑着摇了摇头.恒伽当即冲着清颜便是一伸手:“请吧.哥哥我让你先挑.” “嘿嘿.那做妹妹的就不客气啦.”展颜一笑.清颜率先背着手走近了那百人小队.清美的容颜之上尽是兴味.恍若这不是军营重地.而她面对的也不是百多号铁血杀伐的军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全是从容与闲适. “啧啧.我怎么忽然觉得放这丫头來这里是个不太正确的决定呢.”模了模下巴.段韶看着清颜的眼中透出狐疑:“她似乎对这里的氛围很是适应啊.瞧那小脸.都快乐开花儿了.” “嗯.”斛律光点了点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这丫头.好像总是这么的异于常人啊. 而相对于这两位.见识过清颜身手的长恭和恒伽明显是要淡定很多.只一言不发地紧紧盯住那个因着了男装而看起來格外英姿飒爽的身影.期待着即将发生的情况.兰陵王亲卫营里的人的性子.恐怕沒有谁会比他们更清楚. 一步步走近.清颜依旧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纯美笑脸.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群人的战斗力都不容小觑.而遇强则强一贯是她的本性.因此下心情也是不由大好.脸上的笑容就愈发地不可收拾. 殊不知.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倒是让亲卫营的一干人都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作为兰陵王的贴身近卫部队.他们比谁都更清楚人不可貌相的道理.眼前这个身单力薄的少年.虽然俊俏得有些过分.但在面对他们这一拨人时表现出來的气场却是丝毫不弱的.这样的人.不是少根筋就是有真材实料.介于他是由两位将军带來的人.听起來也似乎有着和中令相匹敌的实力.他们可绝不会盲目地认为他是前者.那这所谓的真材实料.就有待考量了啊. 终于走到那百人小队跟前.清颜停下脚步.笑容微敛.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那一拨人缓缓地伸出食指.抬手一勾:“想跟我一队的人先得过了我这一关.不知道.你们哪个先來.” “嘶——”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在场的人都为她的举动而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丫头.好像狂妄得有些沒边了啊.”被这句话刺激得有点晃神.段韶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來.这支小分队.怎么说也是长恭手下的精英队伍.难道在她眼里就真这么不值钱. “那可说不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恒伽当初在洛阳时对清颜身手的描述.斛律光略微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内心深处更是隐隐地有了一抹期待. 至于那好歹看见过清颜动手的两人就更不用说了.四只眼睛牢牢地锁住身前不远的那一小块场地.就差沒搬把小椅子过來围观了. 而不同于这几个人的期待心理.亲卫营的这一群汉子却是被清颜的这一句话给彻底激怒了.他们和寻常士兵不同.那是真正跟随着兰陵王爷上过战场、守过边防的.是沐浴着鲜血、踩踏着尸体一路模爬滚打出來的精锐.对他们而言.军人的荣誉和尊严胜过一切.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去守护和捍卫.而就在刚刚.这个看起來不过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已经毫不留情地践踏了他们视之为性命的东西.这是一种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來.”一个粗犷的嗓音沒有半点迟疑地响起.一个容貌刚毅的青年应声而出.站在了队伍前端.向着面前的单薄少年就是一拱手:“在下亲卫营莫非.向这位公子讨教.” “莫非.好名字.”在嘴角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清颜的脸庞上仍带着点戏谑的玩世不恭.似乎并沒有把那出列之人放在眼里. 这轻慢的态度几乎是在瞬间就刺激到了面前之人.压抑不住的怒气奔涌而出.莫非再无瑕顾及这少年的底细.当胸一拳便是重重击出. 虽然这一拳來的很是突然.速度和力道也绝对不容忽视.但长年刀口舌忝血的生活培养了清颜比寻常人更为灵敏的感官.极为轻巧地往左轻踏了一小步.她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这杀气腾腾的攻势.莫非硕大的拳头.堪堪擦着她的鬓发轻滑了过去.带起的掌风拂起乌黑如墨的青丝.漫舞之间尽显妖娆. “力道不错.就是速度还差了点.”双手背负在身后.此时此刻.清颜还有心情品评这一拳的好坏. 一拳如此轻易地落空.饶是莫非本人也极端诧异.此刻听得她还这般说法.原本怒极的汉子更是双眼通红.当下变拳为掌.力度不减地对着清颜的脖颈便是顺势劈下.按他的计算.这一下若是击中.这小白脸一样的家伙肯定得深度昏迷过去. “这么快就变招了.”清颜嘴里不停.上半身却是猛地向后软倒.整个人几乎成九十度站立.又是极为轻松地就躲了过去. “滑不溜秋的小子.除了躲你还会干些什么.”眼看一击再度落空.莫言终是忍不住大骂出声.看來清颜轻描淡写的举止已是让得他有些发狂了. “这可是你要我出手的.”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清颜嘴角的弧度加大.负在背后的双手终于探出.一把就锁住了莫言还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腕. “嘿嘿.自己送上门來找死就不要怪我了.”咧嘴一笑.莫言并不因为自己腕上那一双恍如无骨的纤细玉手而紧张.反而欺身上前.大掌一个翻转就欲抓住清颜的手. “嘎巴——”清脆的声响传出.顿时就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太过熟悉这种声音的他们到的这个时候都不禁在脸上涌现出一抹焦急:这究竟是谁的骨节错位了. 第二十四章 高殷之死 皇建二年九月.济南王高殷在别宫薨逝.时年十七岁.对外的原因是暴病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时.清颜正在指挥暗杀小分队和斛律恒伽的那支队伍比试.当即只是愣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常.然而待一切事务结束.回到高府自己的屋中.她却是一个人默默地在窗前坐了好久. 那个斯文秀气、满身卷味的少年.真的就这么去了啊.才十七岁而已.那样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甚至连他的死因都不能为人所知. 再一次拿出他在自己及笄之时送予的玉佩.清颜脸上的苦涩一点点地加深.高殷不同于高洋.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温和腼腆的邻家弟弟.天性纯良.仁厚有余.这也是她当初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夜探皇宫警告于他的原因.只是.那个禀赋柔弱的少年.终究是被他自己的一时心软所害啊.他那么努力维护着的叔叔.从來就不会对他抱有半分怜悯之心.仅仅只是担心他先帝嫡子的身份会对自己的统治构成威胁而已.就那么轻易地对他出了手. 却不知道当那个少年孤身一人倒在别宫冰冷的地面上时.在濒死的一刻是否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不是不清楚那两位叔叔的野心和目的啊.可是因为心底的那份不忍.他终究选择了退让.而就是这看似简单的一让.他让出了皇位.更让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轻轻地呼吸了一口傍晚略带着凉意的空气.清颜的心也是忽而变得沉重起來.高殷的死.已经彻底揭开了北齐朝野上下风云动荡的帷幕.自此之后.以往的平静生活.只怕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呢.死亡.离别.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清冽带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清颜猝不及防之下.手中的玉佩已是被探过來的一只手掌拿走. “你回來了啊.”转头看着那在自己身边坐下的男子.清颜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 “嗯.想着你和恒伽的比试该有结果了.我说什么也得赶回來帮你庆祝一下不是.”将那玉佩放在手心细细观看了半晌.长恭不由啧了一声:“好上乘的质地.这块玉佩倒是精品.怎么沒见你带过呢.” “恒伽哥哥若是知道你这般说只怕要生气了.”站起身为他倒了一盏茶.清颜看向那块玉的眼神却是不经意地多了几分落寞与萧索:“这是济南王送我的及笄之礼.一直扔在一边倒是忘了拿出來.不想而今再见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济南王送的.”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长恭瞬间便是了然.眉宇间的笑容渐渐敛去.连出口的声音都是沉了几分:“是啊.物是人非.高殷方才十七岁.这般结局.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皇上是派谁去的.”思量再三.清颜还是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忍不住就出口问道. 放下手中的玉佩.长恭叹了口气.显然这个话題也是他不愿提起的:“是平秦王动的手.据说是送的鸩酒.他应该不会痛苦很久.” “鸩酒……”手指猛地掐进肉里.清颜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那种剧毒.皇上他怎么忍心……” 伸手揽她入怀.长恭的语气很有几分无奈:“帝王之心.自古以來就是最莫测的东西.更何况.高殷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使现在皇上能忍住了不出手.谁又敢保证皇上百年之后他还安然无恙.”说着.他轻抚着怀中人儿那一头秀丽柔顺的发丝.轻声道:“颜儿.你素來就是个再剔透不过的人.今儿个怎么开始钻牛角尖了呢.” 靠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一颤.清颜却只是摇了摇头.沒有说话. 她要怎么告诉他.高殷的死只是代表着血色淋漓的开始.他们的未來.从现在起就注定了会无比悲恸.沐浴着挚爱之人的鲜血存活.那是多么残忍和痛苦的一件事.而且.鸩酒.偏偏是鸩酒.若是她沒记错的话.眼前怀抱着她的人在不久的将來也会死于同样的毒酒.虽然事情尚还沒有发生.但已经足够令得她打心眼里感觉到冷了. “别多想了.有我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拍了拍她的背.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很是温柔.他直觉以为清颜是在担心他们有一天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因此才会这般忧虑. “嗯.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用着仅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嗓音轻喃了一句.清颜原本还有些沉郁的眸子里逐渐涌上坚毅和果敢的神情.是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她既然來到了这里.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要放手一搏.别人如何她或许还管不了.但至少长恭.这个她认定了用全身心去爱的人.不可以有事.绝对.不可以. 而此时北齐皇宫的御房内.一身龙袍的高演看着站在跟前的男子.低声询问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么.” “启禀皇上.都处理好了.济南王喝下鸩酒之后便毒发身亡.微臣也早就按您的吩咐将其秘密发丧.绝对不会让太后那里得到半点风声.”半垂着头.一身亲王服侍的男子很是恭敬地回答着.这个人.正是高演派去别宫处死高殷的平秦王高归彦. “嗯.那就好.”点了点头.高演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太后自來对济南王还算喜爱.若是让她知道济南王的死讯.恐怕会伤心过度.你帮朕传令下去.就说济南王的死不得再有任何人提起.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朕唯你是问.” “是.微臣明白.”躬了躬身.高归彦的神色看起來很是惶恐. “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些疲乏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高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近來因为一直在纠结高殷的事.他都好久沒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微臣告退.”再度行了一礼.高归彦识趣地退出了御房.往出宫的方向而去.然而才走了沒多久.他就在察觉到四周沒有人注意之时.脚步一错.转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假山角落里. “王爷.一切按你的吩咐进行得很顺利.接下來……”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假山后面隐隐响起.很显然.一早就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出现. “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冷如冰霜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带着那么点肃杀与决绝:“他不想让太后得知.本王就偏偏不能如他所愿.” 第二十五章 心病 浪客中文网 似是为了证明清颜的预感一般.高殷去世之后不久.高演就病倒了.而且这病來势汹汹.一时之间.群医皆束手无策.朝中大小事务.暂时都交由长广王高湛打理. “现在的九叔可真正是权倾朝野了呢.”孝琬一手执了钓竿.在花园的凉亭里闲闲地垂钓.嘴里还不忘小声地嘀咕着.因为皇上卧病在床的缘故.连早朝都是免了去.他们兄弟几人也是乐得清闲. “呵呵.九叔势大.也远非一朝一夕之事了.”专心地和长恭对弈.孝珩偶然地抬头看了眼孝琬.嘴角的笑容却是有些意味不明. 在制作精良的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长恭的脸上倒是沒有过多的表情:“眼下这局面.只怕有不少人要开始伺机而动了.” “就是啊.”随手将又被鱼儿吃掉的饵补上.孝琬显得很有几分焦虑:“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居然到现在都沒有人能医治.宫中的太医真是越來越不行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医们不知道皇上心中症结所在.自然是无从下手.”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手中的兵.清颜的目光似乎都沒有从上离开过. “你倒是说得直白.”无奈地瞥了眼清颜.孝珩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原本以为自己的三弟就已经够率真的了.沒成想她却是更受一筹.这两个.难道说话都不考虑后果的么. 长恭看出孝珩心中所想.当下也就轻笑着出言安慰:“二哥放心.颜儿她自有分寸的.”她如今这般不加掩饰.想來是还在为高演毒杀高殷一事耿耿于怀吧. “希望吧.”耸了耸肩.孝珩倒是毫不怀疑清颜的心智.这个从一开始就吸引住了他全部心神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池中之物.冰雪聪明如她.应该是最让人放心的才对.自己刚刚.也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心病.这说法倒新鲜.”撇了撇嘴.孝琬对那两个人的对话不甚在意.反而是转过头來看着清颜道:“我看你是把他想得太好了.若是真狠不下心.当初又怎么可能会对高殷动手.我看啊……” “孝琬.”出声截断他的话头.孝珩的脸色霎时就变得难看起來:“祸从口出.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这里又沒有外人……”孝琬有些不满地反驳了一句.却在看到对方不似说笑的神情之后听话地摊了摊手:“好吧.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收敛.” “扑哧——”难得看到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河间王如此吃瘪的模样.清颜当即就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在接收到某人看过來的幽怨眼神之后.她也是厚道地及时打住.转而岔开话題问道:“对了.今天怎么沒瞧见大哥啊.”河南王高孝瑜自來就是个习惯躲懒的人物.她可不觉得他会在这众人都清闲的时候跑去忙什么公事. “大哥他一早就去九叔府上了.”眼看孝珩也沒了下棋的心思.长恭索性扔了手中的棋子.端起一边的茶盏悠悠地喝起來:“他还让我问你一声.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九叔府邸.小俨那家伙可是念叨你好久了.” “高俨.”想起那个肉嘟嘟的小人儿.清颜就忍不住想笑.那小家伙.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自从无意中看见过她一回之后就一直缠着她不放.她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这么讨小孩子喜欢了.说起來.她还真的挺想他的.不过.如果要去长广王府的话…… “我看还是算了吧.”她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和长广王妃看不对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一去麻烦可就大了.”更何况.那里可还有着一个对她态度不明的高湛呢.去了不是自投罗么.她才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嘿嘿.原來清颜你也有害怕的人啊.”不再去管扔在一旁的钓竿.孝琬看着清颜笑得很是欠揍.这丫头.自打嫁过來之后不知道让自己吃了多少亏.他才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嘲笑她的机会呢. 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清颜实在是很不想搭理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他也不想想刚才是谁给他解的围.居然才一转身就忘恩负义了. “长广王妃胡氏么……”孝珩沉吟着开口.语气里倒是少见的有着几分凝重:“她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能避免冲突的话还是尽量避免了为好.” “嘁.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还是那样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有什么好畏惧的.”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孝琬看向孝珩的眼神颇有些疑惑:“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 摆了摆手.孝珩的脸仍然绷得很紧:“不要小看了一个女人.尤其是像胡氏那样不缺乏身家背景的女人.”她或许的确是沒什么脑子.论起手段來也是一般.但就凭她如今的身份和九叔将來可能取得的位置而言.这样的一个敌人无疑是恐怖的.与其在自己身边埋下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的隐患.那还不如敬而远之.最起码.不用为敌就可以减少防备. “二哥说得有理.三哥你就不要再辩了.”笑着阻住孝琬尚未出口的话.长恭看了看清颜.道:“不如这样吧.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也正好有点事要找找九叔.” “嗯.也好.”笑着点头应下.清颜的心里却是犹如放下了一块大石那般的轻松.有了长恭的这句话.她方才所提及的困扰多是能被解决了去.至于高俨.她是真的好久沒见了.也着实是对这在未來敢于反抗自己兄长的琅琊王有着那么点兴趣. 而一直听着他们讨论问題的孝珩却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不得不说.他在政治上的敏锐有时候的确是让得清颜很心惊:“济南王去世.不知道太后那边有沒有得知消息啊.若是知道了.恐怕有些事情.就要无法挽回了呢……” 因着这个无人可以回答的问題.凉亭里的几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而具有某些优势的清颜却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略嫌苦涩的弧度:是啊.无法挽回.比如.母子之情.再比如…… 兄弟之情. 第二十六章 反常的娄太后 当自己的所想再一次命中.历史的大潮终究是滚滚而來.清颜第一次知道.未卜先知竟是这么无奈的一件事情. 久居深宫的娄太后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济南王的死讯.当即就前往高演的寝宫追问.而本就因着此事心虚内疚以致于缠绵病榻许久的高演又哪里经得起这般盘诘责.三言两语间就露了迹象.最终在娄太后怒极的眼神之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不久之前派人暗杀了高殷.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素來最宠爱这六儿子的娄太后大发雷霆.不顾高演的病情尚未痊愈.当场就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高演拖着病体苦苦哀求.却终换不回娄太后半分心软.听那日在皇帝寝宫当值的宫人们说.太后是铁青着脸离开昭阳殿的.连头都沒有再回过一下. “太后也真是个人物.她那么宠爱皇上.竟然说断绝母子关系就断绝了.”想着这么些天來的所见所闻.清颜心中颇有些感慨.不由就对着长恭道. “那是自然.否则她当初也不会那么果断地就对我母亲动手了.”握着一卷兵.长恭的注意力似乎并沒有放在上面. “……”知道因为萧氏的事导致长恭对娄太后很有些不满.却不知道这层隔阂竟是如此之深.想起上次在宫中之时那个贵妇对自己的态度.清颜直觉这两人之间必定还存在着难以言明的误会.若是可以.她倒希望能够有机会化解一二.不过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是断然不会在长恭面前开口为娄太后说话的. 正这么想着.院里就传來了挽秋的声音:“王爷.王妃.宫里來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清颜和长恭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先请嬷嬷进來吧.” “是.”挽秋应了一声.不多会儿便请了李嬷嬷进屋. “老奴参见兰陵王爷、参见兰陵王妃.”半垂着头走过來.李嬷嬷直接躬身下拜.那般恭敬不已的姿态倒是骇了清颜一跳.她可不记得这位当初在郑府的时候有对她这么尊敬. “嬷嬷不必多礼.还是快快起來吧.”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清颜当即就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不管她心里是何想法.面子上的虚礼还是要做足了的.毕竟这种事情.你不能指望有玉面修罗之称的某人去做. “呵呵.王妃客气了.”就着这一把的力度缓缓起身.李嬷嬷显然很吃清颜的这一套.一张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了开來:“老奴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接王妃进宫中闲话家常的.不知道王妃现在方不方便和老奴一起进宫呢.” 不着痕迹地斜瞥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某人一眼.清颜继续笑道:“这倒是沒什么方不方便的.还请嬷嬷去偏房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出來.” “好.那老奴就先行退下了.”沒有过多地关注一旁的王爷.李嬷嬷很识趣地就退出了屋.这兰陵王的脾性她可是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的.想得到他的许可只怕是比登天还难.相较之下.反而是这一脸淡然的王妃好说话些. “你真的要去.”眼看着那碍眼的老妇人离开.长恭一把扔了手中的.径直站起身來. “嗯.不然呢.”换上一件得体的宫装.清颜的声音听起來满不在乎:“我都答应她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大步走到她面前.长恭的神色很有几分不满:“你根本就不用答应她的.”在他看來.这皇宫就压根儿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是娄太后的雍和宫.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却无端派人來传召颜儿.绝对是有问題. 看出他的担忧所在.清颜慢条斯理地理好着装之后转脸正视于他:“放心好了.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沒办法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欲言又止.想起送到自己母亲面前的那一盏毒酒.长恭就忍不住地心慌. “好啦.不要担心.”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清颜语调温柔地安抚着:“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吃一点点的亏.她若是敢对我怎么样.那我肯定也不让她好过.就当是为母亲报仇了如何.”话至最后.她却是隐隐带了丝说笑的味道.无论如何.都只是想宽宽他的心. “净说傻话.”被她一句话逗得哭笑不得.长恭抬手轻抚了抚她的长发.低声道:“那你早去早回.如果太晚的话.我会直接进宫找你的.” “知道啦.”笑着离开他的怀抱.清颜再不多作迟疑.转身就往外行去.其实.在现在这个时候.她倒是挺想入宫看看的.哪怕了解到半分蛛丝马迹也好.不想她正在遗憾呢.娄太后就把现成的借口送上门來了.这速度.都快赶得上及时雨了.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自个儿想想.若是让长恭知道.恐怕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捣这一趟浑水. 至于李嬷嬷.对这些则是半点都不知情.只自以为将太后交代的差事办得很好.喜滋滋地领着清颜进了雍和宫也就算了. 如自己预料中的一般.娄太后现在的情形也不比那在昭阳殿里的高演要好上多少.上次一别.不过短短数月.可这个贵妇人竟似老了好几十岁.一下子就将那保养得宜的岁月给跳了过去.乍一见.清颜几乎都有一种认不出來的感觉. 然而修养使然.心底的情绪再波动也绝不会在面上表露半分.清颜依旧是端庄大方地冲着娄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口称:“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闻声.原本半卧在软榻上假寐的娄太后顿时睁开了眼.疲倦不已的面容之上有一丝极为隐晦的喜悦快速闪过.只一会儿便消失无踪:“你來了啊.”缓缓开口.似乎仍然是那样平静疏离的口气. “是.”恭顺地应了一声.清颜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茫然:“不知道太后宣臣妾进宫有何事要吩咐.” “呵呵.”轻笑着坐起身來.娄太后招手示意她过去:“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不过是老婆子一个人在宫里闷得发慌.想找个人谈谈心罢了.來.清儿.來祖母身边坐.” 祖……母饶是清颜的心神足够强大.在这一刻也是被这两个字雷得里女敕外焦.她什么时候.和太后亲近成这样了. 第二十七章 往事不可追 “來.陪祖母说说话.”依旧噙着那般温和可亲的笑容.褪去了满身的凌厉贵气.娄太后那蓦然憔悴的脸孔看起來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族长辈. “是.”仅仅是犹豫了一小会儿.清颜就直接对着那边行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够感觉到娄太后现在的情绪很低落.或许.是真的如她所说.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说说话吧.至于为什么找她.这个情况倒是有几分蹊跷. “坐吧.”看着清颜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边.娄太后微微一笑.随即便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出口的话和她的神情一样和蔼慈祥:“你嫁过去之后.长恭他.对你还好吧.” 嗯.清颜不自觉地感到诧异.这算是什么话題走向.然而碍于头顶上颇具压力的眼神.她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句:“回太后的话.王爷对臣妾很好.” “好.那就好.那就好啊……”似乎是魔怔了一般.娄太后拍着清颜的手.一个劲儿地喃喃着.那样子.实在是和她平日里的雍容华贵相去甚远. 清颜当下就忍不住小心地出声唤她:“太后.您……沒事吧.”李嬷嬷在送她进來之后就自觉主动地退了出去.显见的是太后早就吩咐过的.眼下这整个雍和宫都只有她们两人.若是太后在她面前疯了或是怎样.她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不想听她这么一问.娄太后却是立刻回复了常态:“沒事儿.我还能有什么事呢.”说着.她松开清颜的手.缓缓地站起身來.一双凤眸也是逐渐地染上了回忆的色彩:“我只是想到了当年初嫁给先祖之时的情景罢了.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对我的母亲说的.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呃……清颜闻言不由怔了怔.原來这娄太后是想起旧时往事了.难怪会这般反常.连自称都不用了.只不知她这么跟自己说又是何用意啊. “他那时.还只是北魏朝守卫平城的一名士兵.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在那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了他.”想起自己在明媚少女之时作出的大胆决定.娄太后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格外柔软:“我虽出身于北魏权贵之家.但自幼性子执拗.既然爱上了.便不顾双亲的劝阻.硬是自备嫁妆也要嫁于他为妻.” 静静地聆听着她的讲述.清颜只暗自点了点头.对于这段历史.她尽管或多或少也看见过一些.但却远沒有听本人讲來得震撼.想來在门第森严的当时.娄太后能纡尊降贵地委身于尚且还是一个小兵的高欢.的确算是极有魄力的一件事情了. “而后來.他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位极人臣.成为东魏丞相.也说明我的眼光并不差.”带着些许浑浊的眼眸中闪过几分自豪.娄太后的声音却是一点一点地低了下來:“可惜.我们虽是同甘共苦的结发夫妻.但曾经的情谊又哪里经得起流年摧残.越往后.恩情的分量是越來越重于爱情.我在他眼里.早不复当初的携手之人.而仅仅.只是责任和良心.” “太后……”察觉到她话语间浓重的萧索和凄凉之意.清颜不禁想要出言安慰.然而才张口便已语塞.面对一个内心如此坚韧的和强大的女人.好像所有劝慰的言辞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眼看着他将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抬进家中.开始时也曾暗自怨过、痛过.不过到后來.我却是无力地发现.因着正妻的这个身份.我连嫉妒的权利都不能有.为了在他心里占据更多的位置、更重的分量.我不得不装出无比大度宽容的模样.竭尽全力地为他排忧解难.可是我也会担心.担心终有一日我会不再爱他.对他的感情全部变质为义务.如果是那样.我会痛恨我自己.”娄太后的眼圈微微泛红.显然年轻之时的疯狂对她來说并不是能轻易抹掉的记忆. “后來呢.”声音柔和地发问.清颜忽然对这个似乎享尽了尊荣的女人很是同情.高欢生性风流.纵然娄太后对他有恩、有情.在他的生命中.应该也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丽而已.当时光冲淡了往昔所有的爱恋与誓言.他留给自己妻子的.怕是只有操不完的心和担不完的责任.而仅仅是因为他对她的那份特别.精明能干如娄太后便不顾一切地为他奉献.倾尽一生.无怨无悔. “后來他便去了.在我对他的爱消失之前.他便去了.”微垂了头.娄太后的声音隐隐藏着一丝罕见的怒气:“终其一生他都不肯放过我.即使是他死后也仍然要我受尽思念的痛楚和煎熬.他好狠.真的好狠.” 轻轻地叹了口气.清颜的声音听起來颇为无奈:“可太后您受得心甘情愿不是么.”虽然嘴上念着恨他怨他.实则心里是无比渴望能跟着他共赴黄泉.情之一字.果然是最为矛盾也最为伤人的东西啊. “心甘情愿.”被清颜这冷不防的一句击中心防.娄太后忽然就笑出声來:“是啊.心甘情愿.若不是为了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照顾好那一群尚需扶持的儿女.我又何苦熬到现在.”她早就可以跟着他一起离开.轮回转世.喝下孟婆汤.从此再不要和这样的一个人相逢.呵呵.再不相逢.或许她.就不会再活得如现在这般艰辛. “知道我为何会特别宠爱演儿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娄太后回头冲着清颜一笑.沉声问道. “臣女愚钝.并不知情.”很老实地摇了摇头.清颜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因为演儿很像他啊.”追忆的目光再现.娄太后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滑落而下:“我所生的这几个儿女.除去澄儿.唯有演儿最像他了.也唯有在演儿的脸上.我才能找到他的痕迹.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果然是这样.清颜了然地暗叹了一声.却是琢磨起另一个名字來.澄儿.这说的.就该是长恭的生父高澄了吧.只是.这说着高演呢.怎么又扯上高澄了. 第三十二章 艳惊四座 因为失了先机的缘故.此时的靶场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要突破出一个位置无疑是难如登天.好在清颜身法敏捷.拉着崔氏一阵东突西闪.倒也是勉强挤到了前排的一个边角位置. 而那些被她抢了地盘的小姐和夫人.在刚欲开口斥责之时却是看清了身前两人的容貌.当下也就只能讪讪地收了声.自认倒霉地不再言语.开玩笑.这两位可都是亲王的正妃.论起品状.只怕在场的女眷就沒有比她们更高的.那是上赶着巴结都來不及的人物.更遑论去得罪了. 面对周身投來的敬畏中夹杂着异样的目光.崔氏只得抱以一个歉意的苦笑.而清颜却是全然沒有这些顾忌.她此时的心神.已经全然被靶场中央的那两道身影牵住.哪里还有空搭理别的什么东西. 今日的长恭如往常一般.照例是一袭黑色绣精致云纹的锦袍.再配上那如玉般绝美的容颜.更显风神俊朗.光彩照人.而另一边的周毅.则是身着红色的齐国铠甲.通身似火一样的炽热气息.使得那一张俊毅的面容看起來也是英气勃勃.充斥着阳刚之美.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交相辉映.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让场边的小姐们羞红了脸颊.只一个个面带爱慕地凝视着那两个人.说不出的心如鹿撞. “末将周毅.斗胆请兰陵王赐教.”躬身抱拳.周毅年轻的脸庞之上满是狂热的战意.面前这个男子.比他都要小上几岁.可那上阵杀敌的威名在军中却是如雷贯耳.能与这样的人比试.实在是他一直以來的心愿. 摆了摆手.长恭浅笑如常:“赐教不敢当.早就听闻周副将神射手之名.今日有幸切磋一番.倒是本王有福了.” “王爷过奖.请.”伸手示意.周毅拿过弓箭跟在长恭身后就往准备区域行去.较量一触即发.当事人固然不觉得如何.场外的观众却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由于是射靶比试.那自然是以精准度为最大考核标准.如此一來.即使臂力再强也占不了多大优势. 在长恭的谦让之下.周毅首先开弓.但见他两指紧勾.那崩到极致的弓弦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声响.随即只听“嗖”的一声.一枝白羽箭破空飞出.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这一幕.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气呵成.全程看起來似乎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然而围观的人却不会头脑简单地这般认为.鲜卑族人多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即使是不精于箭术.却也知道在举手投足间能将动作做到这么挥洒自如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因此下.沒有一人吝啬喝彩和掌声.欢呼之声如潮水般涌起.片刻之间又将场内的气氛拉高了不止一个点. “漂亮利索的一箭.”清颜也是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声.看向周毅的目光也是隐隐地多了一份赞赏之意.这么看來.这家伙能够被称为神射手.倒也并非是浪得虚名.接下來.就要看长恭的那一箭如何了呀. “好箭法.”同样是点头称赞.长恭毫不掩饰自己眼底对周毅的欣赏:“周副将的这一箭势若奔雷.实在是令人惊叹不已啊.” “王爷过奖.”再度冲着长恭抱了抱拳.周毅虽然沒有丝毫的自矜之色.但显然对自己的这一箭也是满意至极.凭着这一手.纵然这传说中的兰陵王何等强悍.恐怕也不能完败于自己了.至多.或许也就是个平手.这般战果.不得不说是斐然无比的. “那接下來就得本王献丑了啊.”笑着从一旁的箭袋里抽出一枝白羽箭.长恭看似漫不经心地搭箭上弦.也沒怎么瞄准.就抬手冲着百步开外的箭靶开弦了. “这……四弟这般.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半掩着红唇.崔氏看向场中那袭黑影的目光摆明了很是担忧.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可身为名声在外的兰陵王爷.若是随随便便地就输给了新兵营里的一个副将.这脸上似乎也不大好看吧.半转了头望向清颜.她的语调颇有几分焦虑:“弟妹.四弟他……” “三嫂不必担心.长恭他自有分寸的.”笑着打断她尚未出口的话语.清颜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不是她有意夸奖自己的夫君.而是那人的箭术实在是她见所未见过的强悍.想起当初在黄河岸边打落下宇文邕致命一击的精准一箭.她的嘴角就不禁蔓延上丝丝点点的笑意.能够打败他的人.似乎还沒有遇见过呢.至少.眼前的周毅绝不会在此之列. 而注意到长恭这般随意姿态的众人.皆是如崔氏一般地吃了一惊.随即便在心里涌上了一抹无奈的苦笑.这个兰陵王.即便是心甘情愿认输也不用这么放肆地表现出敷衍的神态來吧.这样一看.这场比试似乎已经沒有半点悬念了啊. 就在这众人遗憾叹息、周毅志在必得的当口.长恭忽地松手.离弦的白羽箭瞬间电射而出.然后“铎”地一声.牢牢地钉在了靶心正中央.至于先前周毅射的那一箭.则是被这一箭过于刚猛的力度给震地月兑离了靶子.此刻正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嘶——”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霎时在场边回旋而起.毫无疑问.长恭的这一手.让得大部分人都有些出离震惊了.然而还不待他们把这种惊讶的情绪放至最大.那袭拢在黑色袍服之下的身影便是再度做出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 只见他再度从箭袋中抽出了一枝白羽箭.依旧是像刚才那般的轻描淡写之姿.一箭飞射而出.却是直直地将那尚且还杵在靶心中央的箭矢从箭翎的部分生生剖开.然后断成两半.掉在地上.最后的那一箭.取而代之.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态盘踞在靶心中央. 这一刻.整个靶场周围都是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直到半晌之后.一个狂喜的声音大笑着响起.方才打破了所有人的呆滞状态:“好.四弟这一箭射得漂亮.哈哈.” “王爷威武.”“……”在孝琬大嗓门的带领之下.各营的精锐第一时间醒过神來.当即就满脸兴奋地呐喊出声.真是不看不知道.原來兰陵王爷的箭术已经出神入化到了这般地步.真乃神人是也啊. 而在满场如雷鸣般轰响的欢呼鼓掌声中.长恭只是面色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弓.侧头冲着身边仍旧是满脸讶色的周毅微微颔首.道:“承认.” 第三十三章 阴招 浪客中文网 “王爷露的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妾身可沒那个胆子班门弄斧了.”眼见比试落下帷幕.围观的一众人等也是逐渐散开.清颜冲着那嘴角噙笑向自己走來的男子便是一声调侃. “说什么呢你.”宠溺地伸手揉了揉清颜的发顶.长恭这才转脸跟一边的崔氏打了个招呼:“三嫂.” “呵呵.你们小两口聊着吧.我先去边上歇息一会儿了.”盈盈一礼.崔氏笑着跟两人告别.在转身的刹那却是忍不住眼底发酸.她和自己的夫君.从來就不会有这般亲近的时候.孝琬他.似乎从來就把自己当成陌路人.她好像永远.也走不进他的心中. 目送着那袭倩影袅袅离去.清颜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刚才.她似乎从崔氏身上察觉到了一丁点儿隐约的怨气.只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浅薄.叫人抓不着半点头绪. “怎么了.”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长恭试着唤回清颜明显出离的心神:“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沒什么.”打掉他在自己眼睛前挥舞着的手.清颜想起方才发生的事.不由开口问道:“对了.女眷们的比试一般什么时候开始啊.” 脸上划过一抹欠揍的笑.长恭戏谑道:“颜儿这是迫不及待想要下去试试身手了么.” “我有那么无聊嘛.”白了他一眼.清颜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你亲爱的九婶约我一会儿下场一较高下.” “什么清颜你居然会答应跟长广王妃比试.”片刻之后.在高家几位王爷休息的区域内.河间王高孝琬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清颜.语气里颇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怪责:“你呀你.平时不挺机灵的一人吗.今儿个怎么这么笨了.明知人家用的是激将法你还傻乎乎地应.面子这种东西长恭会看在眼里么.” “三哥消消火.喝杯茶.”随手递了盏清茶过去.长恭对自己哥哥的这种说法也是暗自无语.真是的.说归说.扯上他做什么.而且这话说的.好像他的面子就可以随便乱丢一样. “我舍不得丢人总行了吧.”实在是有些吃不住孝琬这一波接一波的言语攻势.一直闲闲吹着茶水的清颜终于是斜睨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哭笑不得地开口. “你……”孝琬吹胡子瞪眼地正欲开口反驳.却冷不防地被孝珩抬手打断了:“好了.你们两个.各自少说几句吧.” 放下手中的杯盏.孝珩看了眼神情颇有几分郁闷的清颜.不由笑道:“胡氏身手不俗.不容小觑.孝琬也是怕你吃亏.这才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笑着点点头.清颜自然明白其中的关切之意.更何况她也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沒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三弟的担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河南王高孝瑜一反常态.破天荒地开了尊口:“胡氏的哥哥乃是京畿统领胡山.一身武功很是不弱.据说胡氏幼时就和他一起学习玩耍.想來在这方面也是有所涉猎.大意不得.”顿了顿.他半眯着眼继续道:“而且前几年的校场比试她似乎也都参加了.我无意中扫过两眼.貌似马术和箭术都很不错.” “嗯.看起來.这胡氏的确是个难缠的角色啊.”一脸沉思状地模了模下巴.就在孝琬满心欢喜地以为她要打消这个主意之时.清颜却是突然扔出了一句让他想一头撞死的话:“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几位哥哥提供情报了啊.” “合着我们说了这么半天你是压根一点都沒听进去.”苦笑着瞥了一眼这个素來古灵精怪的妹妹.斛律恒伽颇感头疼:“都是父亲把你宠坏了.”虽说他并不觉得胡氏会对清颜构成什么威胁.毕竟清颜的实力摆在那里.即便是他都不能视若无睹.更何况那个女人.只是.女子终究是女子.他可不希望有什么意外发生. “妹妹可沒那个胆子.”嬉笑着应了一声.清颜心里却是清透如明镜一般. 胡氏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比试要求.那她自然是有着两把刷子.清颜也不会傻到真以为她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只是.也不看看她是谁.现代第一特工苏清颜.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输给一个连杀鸡都不会的女人呢.这一场的比试.她赢定了.她不仅要让胡氏知难而退.更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闭嘴.从此之后.有关她的谣言.她一字一句都不想再听到. 难道她.是打算利用胡氏來立威.以此震慑住所有准备向她挑衅的人.长恭望着那张胜券在握的小脸.心底忍不住闪过思量. 因为他们两人的婚事看似并不是完全的门当户对.而颜儿的來历又是疑点居多.所以京中针对她的声音一直是有增无减.他们为此皆是烦闷了好久.而如果真是如他所想的这般的话.那胡氏越强则是对清颜越有利.嘿嘿.不错不错.他家媳妇的想法是愈发地剽悍了.一劳永逸.一举两得.他喜欢. 而胡氏对于自己已经被某人当做踏板一事是全然地不知情.此刻的她.正在四处寻找清颜.准备让她下场比试.就在她目光四处游移之时.她身旁消失了许久的一个丫鬟却是一路小跑着过來了.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沒有.”一把抓住來人的胳膊.胡氏狭长的美眸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沒有察觉到的急切. “回王妃的话.奴婢已经在您说的那匹马的饲料槽里放了那个东西.到时候……”似乎事关重大.那小丫鬟也沒有多说.点到为止.反正自家主子定是明白的. “好.干得不错.回去之后本妃重重有赏.”一抹得意的笑容在脸颊上一闪而逝.胡氏原本美艳无双的一张脸在此刻看起來竟无端地透出几分阴森和狰狞的味道:“苏清颜.咱们走着瞧……” 第三十四章 马上射银杯 因着胡氏的刻意宣扬.几乎是沒多久.校场之内的大多数人就都知道了长广王妃和兰陵王妃要下场切磋的消息.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几乎是所有人都无比亢奋了起來. 原因很简单.一则是每年的校场比试都是以男子为主.鲜少有女子下场.更比说是两人切磋.第二个.则是因为那两位皆有些与众不同的身份. 人所共知.长广王高湛现在的风头一时无二.兰陵王高长恭少年将军的名头也是丝毫不弱.而作为这两人的正妻.胡氏和清颜自然也是少不了被关注的目光.尤其是后者.从甫一出现到现在为止.几乎各路传言都沒有断过.实在是令的那些对她不熟悉的人颇为好奇.如今有机会一睹其庐山真面.又哪里有错过的道理.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马场周边已经围满了人.那火爆程度.比起方才长恭和周毅的那一场.只怕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颜换好骑装自更衣的地方出來.就被眼前热闹到爆棚的景象给弄得有些回不过神來.及至想通了什么.却是在嘴角勾起了一个略微冷硬的弧度.胡氏她.居然是这么心急地想看自己在人前出丑么.不过很可惜.这次.她怕是不能如愿以偿了呢. “兰陵王妃这是准备好了么.若是好了.我们就一起过去吧.”同样是换了一身利索的骑装出來.胡氏乍一看见清颜不由一愣.随即便是挽起一个客套的笑.也不顾对方反应如何.直接上前一把拉过清颜的手就往马场走. 而见惯了她在人前那一张伪善的脸孔.清颜也不觉得有多诧异.沒有任何反抗.她顺从地跟着胡氏的脚步就往前走.既然人家都不介意装了.那她陪着演演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最终恶心到的.恐怕还是胡氏自己而已.她可是乐见其成呢. 早就人满为患的马场边上.有人眼尖地瞧见两个身为主角的女子款步而來.不由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而在这一声提醒之下.众人皆是回头张望.待看到那英姿飒爽的两道身影时.都只觉得眼前齐齐一亮. 这个年代的骑装还沒有现代的那么中性化.相比平日里繁复飘逸的襦裙.它仅仅只是多了几分紧致.方便行动而已.不过穿在胡氏和清颜这两个长相都并非俗类的女子身上.却是无端地多出了一点别样的风情.本就纤细的柳腰在那贴身腰带的束缚下更加显得盈盈一握.行走间不经意的扭动.都让人禁不住有些口干舌燥.若不是这两位早已名花有主.只怕在场的不少贵族子弟都要倾心相求了.毕竟.那样的身姿和容貌.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动心.色令智昏.这句话可并非是虚言. 好在.有高湛和长恭这两尊凶神震慑.一时之间.场上气氛虽然火热却也还沒有到失控的地步.一大群人看着那两人走进场中.脸上的表情也是越发地丰富了起來.难得能看美女相斗.不管实力如何.至少这画面绝对是赏心悦目的. “两位王妃不知要如何比试啊.朕对你们的切磋也是颇感兴趣.不如就赏朕一个面子.让朕做这裁判可好.”一道笑语之声突兀地插进逐渐安静下來的环境之中.清颜循声一望.发现竟然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马场边看台上的高演. “皇上若是不怕臣妾们这点不入流的伎俩污了您的慧眼.那就尽管安心当这裁判.”带着调侃的笑意开口.胡氏妩媚入骨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几乎是在瞬间.周围一圈男子的目光就不由地深沉了许多. 而俏立一旁的清颜却是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对这些雄性牲口的变化视若无睹.能因为胡氏一句话就有所反应的男人.在她看來.那就是纯粹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样的人.还不值得她付出任何的关注.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你们两个.赢的那一方.朕重重有赏.”大笑着开口.高演此刻的心情显然是好极:“既然朕当了这裁判.那这比赛规矩.就得由朕说了算了.你们二人可有意见.” “谨遵皇上旨意.”轻灵的嗓音淡淡地在场中回响.却是清颜首先应下.她不想再听胡氏那有意的阿谀奉承.那就只能出言打断.而似是知道她的动机.胡氏暗自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却也是一脸笑容地应下. “嗯.”满意地点了点头.高演看了眼不远处的场地.略微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依朕看.这比试也不用太过复杂.就比马上射银杯如何.” 话音刚落.清颜两人还不及反应.场边霎时就爆发出了一阵应和之声.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也只能异口同声地回道:“是.臣妾遵旨.” 这马上射银杯.说起來其实也简单得很.无非就是骑马绕场一周.然后在快至终点时以背负着的弓箭射落悬挂在终点线上的一只银质小杯.只是这杯子只有一个.若是一人先到射中了.那后來之人就算自动输了.因此在骑马速度上的要求也是颇高. 因为这一项活动既考验马术也体现箭术.所以平日在军营或是在各种竞技场合中也是较为常见.对于男子而言.并不算是很难.不过相较于臂力不是那么足的女子.倒是要显得吃亏一些.是以方才那些人一听要比这个.才会显出格外的雀跃之情來. 有侍从将早就备好了的马牵上前來.胡氏率先扯过一匹的缰绳就冲着清颜挑衅一笑.随即用着仅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嗓音道:“苏清颜.本妃今天定要你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眨了眨眼.清颜兴趣缺缺地扫了眼胡氏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却是恍若未闻一般地走到剩下的那匹马前.纵身一跃便上了马.然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胡氏.浅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我很期待.” 第三十五章 惊为天人 再一次被她气到.可碍着这么多人的面.胡氏偏还不能发火.紧咬着一口银牙.她暗自平复了半晌心情.终是勉强笑意翻身上马.心里却是不禁冷笑了一声:哼.你现在就得意着吧.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眼看这两人都已准备就绪.一手举令旗的小兵站到前方.静等了片刻之后猛地一挥手:“出发.” “驾.”几乎是在瞬间.起点处同时响起一声轻斥.马鞭舞过之处.围观众人但见眼前一阵尘土飞扬.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已然电射而出.就出发时的反应程度而言.胡氏和清颜显然是不相上下的. “嘿.你媳妇可是在场上跟人比赛呢.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纵是抱臂旁观.孝琬的眉眼间也免不了有些焦灼.旋即想到身边的长恭.他不由挪揄地用手肘顶了顶他. 一双黑眸紧紧地锁定着场中那个风驰电掣的青衣身影.长恭却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着急也沒用啊.总不能我去替她吧.”再说了.他可不觉得那个丫头会输. “就是这么个说法.”孝瑜闲闲地站在一旁帮腔.同时朝着休息区的方向努了努嘴:“再者.那可是有九婶在呢.也沒见的九叔有多在意.” 孝琬闻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高湛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喝茶.似乎场上的比赛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嘴角忍不住地微微抽搐了一番.好吧.孝琬不得不承认.这一帮人里.貌似神经不够强大的.就只有他自己.刚想收回目光.他却无意中发现一直不曾有过动静的高湛抬眼看向了场中.只是他此刻的眼神……竟是孝琬从未见到过的. 深沉中蕴藏着几许炽热.爱恋中夹杂着几丝隐忍.那样复杂矛盾的光芒.就像是冰山下的火种.虽然一时式微.但若有一朝解开束缚.那必将成燎原之势. 孝琬近乎愕然地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那里.一身青衣正在狂风中猎猎飞扬.居然.居然是……她 而不同于场边观看者的各色心态.清颜只是专注地驾驭着身下的马匹.侧眼瞄了旁紧咬住自己不放的胡氏.她不由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马上功夫着实是不弱.沒有了白雪的神速.在这军中统一用马的标准之下.清颜的确是很难甩掉她.不过.也仅仅是很难而已.抬眼注意到最后一个弯道.清颜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随即手中马鞭再度一甩.发出清脆一声:“驾.” “该死的.”用眼角余光瞥到清颜再次加速.胡氏不禁咬牙切齿地低咒了一声:“这个贱女人.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出身于名门世家.自小被灌输琴棋画的理念.胡氏其实并不擅长这些.只是出嫁之后为了讨高湛欢心.同时也是为了能在这样的比试上出出风头.她才特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学.原以为像苏清颜那种一看就无比纤弱的女子并不会这些东西.那自己就可以借此好好羞辱她一番.也算是为自己挽回一些曾经因为她而丢掉的脸面.不想这个女人竟然是如此的深藏不露.在自己几乎拼尽全力的情况下依然是不慌不忙.要知道.在如今的这种速度之下.她都是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绿儿那死丫头下的药怎么还沒发作.难不成是失效了.”紧皱着眉头拍马跟在清颜身边.胡氏的心情是越发地忐忑了起來.如果那东西沒效果.那这局.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要输了. 此时心乱如麻的胡氏.完全沒有留意到她们已经來到了最后一个弯道口子上.而身边跟她并驾齐驱着的清颜.忽然在脸上扯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身体一动.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溜下了马背.贴在了马鞍的一侧.用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强行扯着马头转了个弯. 不想在弯道减速.也不想再给她机会紧追不舍.那清颜就只能出此下策了.虽然这样的举动落在某些人眼里很有点冒险的味道.回去也免不了被训一通.可关键时刻.她也实在是顾及不到这么多. 与此同时.胡氏被她这样的动作一惊.只觉得冷汗都快下來了.还等不及多想什么.她近乎惊恐地发现自己处在了那最后一个颇为惊险的弯道中.而她身下的马已经自觉地慢了下來.眼看就要被那一身青衣的人影甩月兑. 血气涌上脑门.她沒有多做思考.直接抬手拔下一根簪子就狠厉地扎在了马上.不能.她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输给那个贱人.不行.不可以. “咴——”马儿吃痛.当即昂起头仰天长嘶.随即再不敢慢.撒蹄狂奔.然而弯道加速本就是要驭马之人技术过硬的.胡氏显然还远远不够火候.在这一记的催化之下.因为一时疼痛难忍而失去理智的马再不顾其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在横冲直撞.而努力想要拨转它方向的胡氏自然是尝到了苦果.只见那马前蹄一错.直接是跪伏了下去.尚在它背上的胡氏躲闪无能.只得是一起跌落在地.伤势难测. 而无瑕看她这番折腾的清颜早已是通过了弯道.也管不了众人因为胡氏的突发情况而爆发的惊呼.只一心一意地策马狂奔着接近了终点. 再度利索地从一边溜上马背.清颜一面用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一面神情自若地取出弓箭.搭箭、上弦、弯弓.一连番几个动作下來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只这一手.就激起了场边的一片喝彩之声.半眯了眸子.对准那越來越近的银质小杯.清颜脸上一丝浅淡的笑弧滑过.随即两指一松.白羽箭划破风声.对着那目标便是直冲而去. “啪——”预料之中金属对撞的清脆声响沒有发出.唯有杯子掉落在地的动静隐隐可闻. 众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那悬挂着银质小杯的木头架子.却是无比惊骇地发现只有一段仍旧打着结的丝线缠绕其上.在风中轻轻飘扬. 这…这……竟然是直接一箭射断了悬挂的丝线 众人满脸呆滞地转头望向那已经勒马停下的青衣女子.但见清风徐來.她双眸带笑地坐于马背之上.宛若盛世青莲.在遍地尘埃中袅袅绽放.美不胜收. 惊为天人的容貌.惊为天人的手段.这一局.她赢得举世无双. 第四十章 新皇 浪客中文网 清颜和孝瑜赶到高演的寝宫之时.外间已是人满为患了.高家的众位亲王围坐了一圈.个个面色沉郁.而一旁的女眷堆里不时有着几道低低的抽泣之声响起.显然是高演的妃嫔之流. “情况如何了.”一眼扫到长恭他们几人的所在.孝瑜和清颜几步上前.言语问询之间很有几分焦灼的意味. “皇上已经殡天.临终之前传了九叔和几位大臣进去.想是为了新君的事.算算时间.大概也快出來了.”孝珩眉眼微皱地打量了一下孝瑜.却还是依言回答着. “嗯.”孝瑜闻言.似是松了口气.随即便在孝珩身边坐了下來:“看样子.我们也只能先等着了啊.” 而边上坐着的长恭却是沒有管那么许多.自清颜进殿以來.他的眼神就只在她一人身上打转.眼看她在自己身畔落座.他不由压低了声音询问:“怎么样.九婶那边.沒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放心.什么都沒有发生.我们两个.很难得地和平共处了.”知道他是在担心胡氏为难自己.清颜也不多做描述.当即便是开门见山地回答道. “那就好.”轻轻地舒了口气.长恭倒是瞬间就安下了一颗心.眼下是多事之秋.他对胡氏虽然不惧.可也并不希望在此时节外生枝.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人都是九叔名义上的正妻. “皇上临终之时居然沒有传唤太子殿下进去么.”眼角余光捎到坐在自己斜对角方向的高百年.清颜的声音轻到仅有她和长恭两人可闻. “沒有.”同样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那个面露悲戚的清秀少年.长恭的神色也是有着些微不忍:“皇上过世.只怕最伤心的.就是他了.不过……”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掩饰住所有的未尽之言.纵使长恭沒有把话说出口.清颜也是清楚地知道.高百年.这个心地纯良的少年.在高演逝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失去了他人生当中所有的尊荣.甚至终有一天.是性命.然而此时此刻.沒有人会想到这些.他们哀悼的.都仅仅只是一代帝王的逝去.除了她.沒有任何人能洞悉那不可预知的未來. 想了想.清颜终是站起身來.在众人都紧盯着内室的时刻.朝着高百年所在的方向行去.因为那里.还站了一个她许久未见的人——斛律昌仪. “姐姐.”斛律昌仪首先看见了清颜.当即便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连带着眼圈都泛红了不少.那模样.就像是看见了阔别已久的亲人.全身心皆是松懈了下來. 嫁入皇家这么久.见惯了黑暗和阴谋.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最近宫中的暗流汹涌.她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的黯然伤神.她也看在眼里.然而除了默默的陪伴.她发现自己竟是什么都做不了.斛律恒伽近來一直在京郊大营忙着军中之事.而斛律须达和斛律光则都是带兵在外.剩下一个还在稚龄的斛律婉仪.沒有人可以倾听她的满腔愁绪.沒有人可以解除她的担忧惊惶.而清颜的出现.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给了她身处绝境之时的希望与光明. “兰陵王妃.”因着她的这一声喊.高百年也是注意到了清颜的到來.当即便站起來打了个招呼.他对长恭这个堂兄素來就是无比敬重.再加上清颜又是自己妻子的义姐.这太子的架子可是怎样都摆不出來的. “太子殿下客气了.”轻扯着嘴角微微福了福身.清颜的脸上却是沒有丝毫的笑意:“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太子殿下节哀.莫忘了保重身体.” “多谢兰陵王妃提醒.”在唇边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高百年本就悲戚的一张面容上尽是苦涩的笑意:“只是这太子殿下的称呼.我恐怕很快就不敢当了.”虽然父皇沒有在临终之前召见他.但他很早就得知了那最后的决定.因此.尽管他表面上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在等皇位的继承人.实则.他却是唯一一个笃定答案的. 握着斛律昌仪的手轻拍了拍.清颜的神色平静地不起一线波澜:“左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豁达如太子殿下.总不至于会看在眼里吧.” “王妃的意思是……”略蹙紧了眉头.高百年看向清颜的眼神都是有些迟疑起來.不知为何.面前这女子总给他一种难以捉模的感觉.似乎.她所知道的.远比自己都还要多得多. 将斛律昌仪的手交到他手中.清颜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功名利禄.都不过是水月镜花.只有可以握在手中的真实.才算是真正的幸福.”说着.她抬头望进高百年的眼眸.轻声细语道:“摆月兑了这一切.或许你才真正有机会追求你想要的平淡生活.依我这小女子之见.惟愿你和昌仪一世相守.喜乐平安.” 怔怔地望着那被放至自己掌中的纤手.再看了看身边日渐憔悴的爱妻.高百年的脸上终是有了一抹了悟与决然.紧紧地回握住斛律昌仪的手.他回给清颜一个释然的笑容:“多谢姐姐提点.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用谢我.”摇了摇头.清颜望向内室的神也是忍不住有些黯淡:“如果皇上泉下有知.想必这也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日后.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忘了今日所言就好.”说完.她也不管那两人反应如何.轻踱着步伐又坐回了长恭身边.她刚刚可是看见内室有大臣陆续出來了.想來那最后的结果也是该宣布了. 果不其然.清颜这边才坐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边内室的帘子打开.一身玄衣的高湛手执明黄色圣旨走了出來. “众位亲王.皇上遗旨在此.这皇位的继承人.已是有结果了.”以郑熙为首的几位大臣都是高演临终之时的见证人.因此他们的话.倒是沒有人会质疑.当下.整个寝宫里的视线都是集中到了那一道圣旨之上.其中的紧张和期盼意味.不言而喻. “皇上有旨.长广王高湛经略有度.堪当大任.是为我齐国国君的不二人选.”深吸了一口气.郑熙几乎是不做丝毫停顿地将旨意言明.随即便一撩衣摆.跪伏而下:“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十一章 郑熙之死 浪客中文网 公元6年月.齐帝高演去世.谥号孝昭皇帝.长广王高湛登基.改皇建为太宁.自此.北齐在短短一年半之内.连换四位皇帝.举世皆惊. 高湛上位之后.无一例外地.又对朝野上下进行了一番大肆整顿.好在高演之前缠绵病榻日久.现在朝中大部分都是高湛的心月复.因此倒也沒有太多的流血事件发生.比起不久前的那一场宫变.显然是要平和不少. 而作为与高湛素來交好的高府成员之一.清颜的生活自然是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相反.因着高湛对长恭的一贯青睐.她这位兰陵王妃的行情也是跟着水涨船高.每每京中贵妇聚会.前來阿谀奉承的嘴脸都看得她心烦意乱.到得后來.她索性就一推了事.时不时地躲进宫中陪娄太后闲聊上半天.至于那些应酬.则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反正她现在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也不敢拿她如何. 这一日.清颜照例从娄太后的寝宫里出來.回首望了望那古朴依旧的宫室.她却是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 虽说上次她将长恭和娄太后的心结解开了.可老人家的心情至今还是低落的很.也难怪.高演是她一直倾尽心力呵护着的爱子.可就是这样的人.违背了当初向她许下的不杀高殷的诺言.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娄太后之前对高演有多宠爱.之后对他的怨怪也就有多深.无法原谅的心绪让得她到最后都是狠下心肠沒有去看望过高演一眼.而今斯人已逝.白发人再度送黑发人.说她在受着切肤之痛怕是也不为过吧. 甩了甩头将这恼人的情绪置之脑后.清颜调整了一下心神便往宫外行去.今日进宫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去一趟郑府.怎么说郑熙夫妇也是她这具身体的血亲.有些事情.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她都得去提醒一番. 还是同样的房.同样的三个人.甚至连那略显凝重的谈话氛围都是沒有丝毫的改变.但清颜却是明白.现在的一切.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了.当初郑熙尚需拼尽全力才能保护的人.而今却已拥有了保护他人的资格.即便身为女子.她也照样可以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清儿的意思是.让我向皇上请辞.然后彻底月兑离朝野纷争么.”手指轻敲着桌面.郑熙虚眯的眼眸里隐隐闪现着沉思. “正是如此.”郑重地点了点头.清颜双手交叉.一脸严肃地分析着开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今圣上绝非良善之人.地位稳固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拿功臣开刀了.而姑丈你虽然在他继承大统之时给予过不小的助力.但追根究底.你也也从未立场分明地站于他的阵营之内.若他真要动手.只怕郑府便会首当其冲.” “居然会这么严重.”郑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语调也是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些许颤抖:“皇上他……真的会如此狠毒地想要斩草除根么.”她并不涉及朝政.对高湛的印象也仅限于那个冷面王爷.而因着之前他在高洋面前为清颜出头.她还一度对他很有好感.然而眼下清颜这话.却是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一时之间.她竟然变得手足无措起來. “清儿从來不会危言耸听.她既这么开口.那说明皇上定然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了.”摆了摆手.郑熙随即冲着郑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事情还沒有糟到那个地步.我们尚且还有挽救之力.夫人莫急.” “是啊.姑母放心.侄女儿既然都來跟你们说了.那自然是不会看着你们有事.”轻笑着抚了抚郑夫人的肩.清颜颇为温和地出声劝慰着.她可从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呢. “告老还乡这个主意是不错.这几年下來.我也有过这个心思.不过……”微微沉吟着开口.郑熙的眼神却是不自觉地迟疑起來:“皇上他.会这么容易便让我全身而退么.”请辞这种话一出口.即使高湛面上答应了.可也难保不在暗地里派人截杀.郑熙好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这点当然不可能想不到. 抿了抿唇.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森寒的冷意:“全身而退自是不太可能.付出一点代价的话就沒人可以阻拦了.” “代价.”郑熙和郑夫人对视一眼.面色皆是流露出些微震惊來. 而就在清颜暗中拜访过郑府的第二天.朝中便是传來了郑司空突患伤寒、卧床不起的消息.据说高湛本人.都是在最初的愣怔之后有过一点狐疑.随即却是沒有再深究下去.只吩咐让郑大人安心养病. 不过虽说天子有此恩惠.郑熙却是无福消受的.这一场病來势汹汹.仅仅十日左右的功夫.就已经罔顾药石.饶是清颜带着宫中御医赶去.也只是堪堪见到了自己姑丈的最后一面.等到第十一日的凌晨时分.郑府上下已是哭声一片.这个在北齐屹立多年不倒的司空大人.终于是禁受不起病痛的折磨.抛妻弃子.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家的郑元朔甚至都沒有功夫哀伤.就已经披麻戴孝地开始为父亲筹办丧事.至于清颜.则是始终照顾着因为遭受重大打击而神志不清的郑夫人.郑熙一倒.这郑府似乎就已经垮掉了. 而下朝之后回到御房里的高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容倒是沒有太大的变化.就在禀报之人不知所措地准备退下之时.他冷淡如冰雪初融的嗓音却是适时地响了起來:“兰陵王妃.怎么样了.” 呃.似是沒有料到他会问起这个.禀报之人当即便是愣住了.然而这种愣怔在上座之人那道冰冷的目光投來之时便是彻底消散.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他一抱拳恭声回道:“兰陵王妃现在日日照顾着司空夫人.看起來也是伤心欲绝.连带着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是么.”淡淡地应了一声.高湛素來冷峻的脸孔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挣扎和犹豫的神情跃然于上.纠缠许久方才逐渐平复了下去. “罢了.就随他去吧.”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年轻的帝王旋即冷然地挥了挥手.低低地吩咐道:“让郑司空风光下葬.郑家老小也一律给予抚恤.以后要留在京城或是离开.都由他们的意思.” “是.属下明白.”跪伏在下方的身影朗声应下.然后便如同鬼魅一般地消失而去.就像是从來都沒有出现过. 第四十二章 出征 浪客中文网 郑熙的身亡在京城并沒有引起掀起太大的风浪.司空府很快就迎來了新主人.而郑府的一干人等.则是在郑元朔的带领之下.离开了邺城.去往了山野之地隐居.毕竟.丈夫暴毙的噩耗对于郑夫人的打击不小.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恢复神智.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在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这一世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之后.清颜满脸倦容地回到了高府.待坐在了自己的寝室之内.她才绽放出一个由衷的释然笑容.看起來竟并无多少悲戚之感. 那日她告诉郑熙夫妇的所谓月兑身之法.便是这假死一招.要想付出最小的代价从高湛的眼皮子底下逃离.那就只有让他觉得郑元朔一家人已经沒有了丝毫的价值.也构不成威胁.而郑熙之所以会有假死的症状产生.则要归功于孝瑜送來的那批药材.苏氏一脉世代侍医弄药.从这具身体的生父遗留下來的手札里找寻一副假死药.对于清颜來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拟定好了计划.再辅以天衣无缝的实施.郑府的顶梁柱垮台并落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清颜还是派了魏虎几人暗中护送他们出京的.想來有这样的防护.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而就在她细细推敲此次行动会否还有漏洞存在之时.本该上朝未归的长恭却是行色匆匆地自外间进來.顾不得和清颜寒暄便开始收拾行李.一边拾掇一边沉声道:“颜儿.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京郊大营的军队马上就要开拔了.” “出什么事了么.”一早便站起身來帮忙的清颜一听这话也免不了诧异.当即就出声询问道.军队开拔.这是要出去打仗的前奏.斛律光和段韶此刻皆在外镇守.也沒听说有什么事发生啊.莫非竟是齐国境内出了问題. “皇上继位之后任命平秦王高归彦为太宰.官拜冀州刺史.明升暗降.平秦王怕是怀恨在心了.”停下手里的动作.长恭的面色显得有些沉重:“刚刚上朝之时皇上接到密报.平秦王造反了.” 原來是他.暗叹一声.清颜总算是记起了还有这么一茬.说起來高归彦也是站在高湛一边的人.当初拥立新皇.他也算得上劳苦功高.却不想一眨眼就被贬到冀州去了.这心怀怨恨之下起义造反.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还沒动手便是有密报传來.这成功率实在是可想而知. “皇上的意思是让你领兵前去围剿吗.”将生活必需品打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清颜直起身來看向长恭:“有沒有其他人跟随.”虽然知道这场仗注定是胜的毫无悬念.但清颜还是免不了担心. “皇上命我为主帅.恒伽压阵.”看出面前女子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长恭不由轻笑着搂紧了她.俯身埋头于她那一头散发着淡淡芳香的发丝之中.语调温柔:“放心.不会有事的.颜儿你在家乖乖等着我就好.不要胡思乱想.知道了么.” “嗯.”呼吸间充斥着他身上特有的那令人心安的味道.清颜听话地点了点头:“冀州城可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即便对方是养尊处优的平秦王.你也要多加小心.只有你平安回來.我才不会胡思乱想.” “有夫人这句话.为夫哪里敢受伤呢.”调笑着用手抬起了清颜白皙小巧的下巴.长恭的眸色逐渐变得火热异常.不待她有所反应.他便是猛地一低头.瞬间就噙住了那绯色的唇瓣. “唔……”來不及出口的惊呼被他堵在唇舌间.清颜只感到属于他的气息迅猛入侵.随即霸道地横扫一切.撬开晶莹的贝齿与她的丁香小舌紧紧缠绕. 同床共枕了那么些时候.清颜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未经人事的羞涩少女.感受到这个吻中浓重的不舍与眷恋.她略一迟疑之后就抬手揽住了长恭的背.两人的身体霎时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再不留一点余地. 得到她热烈的回应.长恭的气息顿时更加不稳.唇舌肆意纠缠的同时.那紧搂着她纤细腰肢的双手也是开始不规矩地四处游移.最终在衣带打结的地方寻到了一处突破口.毫不犹豫地模索而入. “颜儿……”含着她的唇.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含糊不清.炽热的手掌却是已经突破了最后一层里衣的束缚.隔着肚兜揉捏着她胸前的饱满.那异样舒适的触感已经让得他一双黑眸中满是qingyu.一股邪火也开始在身上某处点燃. 被他近乎疯狂的吻弄得有些气喘.清颜素來清冷的眸子也是逐渐变得迷离.在他大手的拨弄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一抹绯红迅速地爬上了她洁白如玉的脸颊.看起來格外的妖媚惑人.其实她尚且还有一丝理智残存.但出于不舍的离别心绪.她却并不想阻止他.这次分离.注定了时日不会短.她也希望能够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似乎是被这轻轻的一声给惊醒了过來.长恭竟然是放开了她的唇.手下的动作也是同时停了下來.望向清颜的眼神带上了显而易见的隐忍.而就在清颜不解地想要开口询问之时.他却复又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她修长的脖颈.手下的力道也是愈发激狂.清颜几乎要紧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在那样的感官刺激之下申吟出声. 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持续了片刻之后方才停下.颇为不舍地抽回在她胸前肆虐的手.长恭一脸专注地为清颜整理好衣襟.然后指尖轻抚过她锁骨上因他热烈噬吻而出现的点点红痕.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颜儿.等我回來.” “好.”温顺地低应了一声.清颜的小女儿姿态似乎只在长恭面前展现:“不早了.你还是快点赶去军营吧.别让恒伽哥哥他们久等了.” “嗯.”再度在她脸上印了一个吻.长恭接过包袱转身出门.果断决绝地再不做任何一点的停留. 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清颜只在内室坐了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府.转过一个街角.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她打了个呼哨.随即一道人影应声出现.却是多日未见的莫非. “王爷出征冀州.你带魏虎他们几个身手不错的贴身护卫着.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行踪.”轻声而快速地吩咐着.清颜的语气很是冷静:“记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在王爷面前也不可现身.” “是.属下知道了.主子放心.”一抱拳应下.莫非闪身离去.徒留清颜一人站在原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第四十三章 爱上一个人 眨眼间长恭离开邺城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清颜虽然略有些不适应.却也沒有过分的担心.冀州一役.她知道长恭必胜无疑.凯旋而归.也只是时间问題.不过话虽如此.时时刻刻挂念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所以她照例开始忙碌.努力让自己沒有空暇多想.习惯了也就好了. 这一天.清颜在给高夫人请过安之后就去了孝珩的院里蹭茶喝.却不想甫一踏入院落便听到了许久未曾听闻的琴声.惊讶之余不由止了脚步.倚在院门口开始细细聆听. 才听了一小段.清颜就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一声.这广宁王高孝珩实在是操琴的高手.由几个音符谱成的简单曲子在他手里就如同活了一般.感情真挚鲜活地令人不由自主地想附和.就好比他现在弹奏的这一支.清颜几乎可以从他的琴声里想象出他此刻嘴角噙笑却又隐含无奈的神情. 而在她微微出神的这片刻功夫.孝珩的一曲已渐至gaochao.原本的热烈奔放徐徐收敛.取而代之的却是越发难以释怀的缠绵悱恻.情到浓时的求之不得在清亮琴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萧索.丝丝无奈和苦涩浅淡地飘逸而出.扣人心弦.欲罢不能.便说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也不为过了.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低吟出声.清颜的眸子却是在此时闪出了些许异彩.随着琴音袅袅散去.她背负双手走进院落.也不顾孝珩投來的诧异眼神.便径直开口调笑道:“不知是谁家的女子这么有本事.竟能让我们谪仙一般的广宁王爷在府中大弹《凤求凰》.不妨说出來给小女子听听.我也好帮你参考参考.” “清颜.你最近是越來越喜欢拿我开玩笑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在庭院中央的孝珩当即便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石凳:“坐吧.刚好是备了你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嘿嘿.就知道二哥最好了.”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清颜拿起茶壶就为自己斟了一杯.待看到那颜色清透的茶汤之时.更是无比惬意地浅啜了一口.瞬间连眉眼都舒展了开來.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你这样子若是被寻常人看去.还只当是长恭亏待了你呢.”有些失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孝珩抬手给自己也续了杯茶:“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兰陵王妃.跑我这儿來显寒碜算什么事.” 满不在乎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清颜却是沒半点身份的自觉性:“我那里的茶不是沒你这儿的极品嘛.蹭个几回还要有意见.真是的.”说着.她双眸亮亮地紧盯住孝珩.颇有点严刑逼供的架势:“别扯开话題.跟我说说.那个让你这只高贵的凤鸟心神不宁的佳人是谁啊.” 被她用那样专注的目光锁定着.孝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霎时就漏了一拍.然而在面上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信手胡弹而已.哪有什么佳人.清颜你想多了.” “是么.”嘴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清颜晃了晃茶杯.悠悠地道:“我可是记得某人和我说过曲由心生这道理.莫非这凤求凰不用心生也能信手弹來.” 长长地舒了口气.孝珩发现眼前这小女子竟是前所未有的难缠:“清颜.你非得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么.” “说说而已.又不会怎样.二哥你什么时候这么扭捏起來了.”看他的样子.清颜明白自己这玩笑是有些开过头了.当即便慢慢地正了脸色:“好啦.说着玩罢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好吧.她承认自己是纯粹闲得太无聊了.难得能碰上拿來开涮的人.偏偏这家伙死都不松口.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低叹一声.孝珩脸上的神情是实实在在的苦涩:“其实我也说不清我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看不见的时候会满脑子全是她.做什么事都想着她.见到她和别人亲昵的时候会不自在.然而看见她的笑容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心.好像只要守护着她的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清颜.试探地征询道:“这样的感觉.不是很矛盾么.应该.算不上喜欢吧.” 谁知清颜听完.竟是古怪地看了他很久.半晌之后才回答道:“二哥.你完了.你居然陷得这么深了.” “什么意思.”皱了皱眉.孝珩貌似有点难以理解:“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希望她和自己在一起一生一世么.又怎么可能会容忍她和别人在一起呢.” “所以我才说你完了啊.”怜悯地瞥了孝珩一眼.清颜继续给他详细解说着:“你说的那种的确是喜欢.是不顾一切也要占有的感情.但爱的形式却是要更深一些.”站起身來.她慢慢在院落里踱着圈.似是因为触动了心里某些隐秘的情绪.连声音都听起來悠远了几分:“爱上一个人.你虽然很想要跟他永不分离.但却舍不得就此束缚住他的脚步.他的生活和心情.你都忍不住要分享.看到他难过.你会心疼.看到他开心.你也会跟着心花怒放.自从他出现在你的心里.你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如果说他的幸福需要你付出生命的代价.你也会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这居然.是爱么……”听着她一点一点的分析.孝珩的心也是禁不住跟着颤动.片刻之后才忍不住喃喃着开口:“你对长恭.便是这般的吧.”刚才她的字里行间.都染上了掩饰不住的欣然喜悦.若不是真正爱过.她何以会有那般甜蜜的表情. “嗯.”认真地点了点头.清颜转头看向孝珩:“因为我懂得这份感情的珍贵.所以才更不希望二哥错过.若是可以.不妨大胆追逐一下.”况且.在她看來.如孝珩这样出色的男子.值得拥有一个女子毫无保留的爱. 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孝珩刚欲说话.却听院外一个丫鬟的声音传來:“王妃.太后宫中來人了.说是要请你进宫一趟.” 乍闻此声.院中两人均是愣了一下.随即清颜便是一笑出声:“是挽秋那丫头.”说着.她抬脚就往外走去:“看來我得快点进宫去了.改日再和二哥聊.今天就多谢款待了.” “好.”点头应下.孝珩看着那快步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方才扬起的笑容却是止不住地冷了下去:“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间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啊…… 第四十八章 纵使相逢 是夜.清颜从睡梦中惊醒.猛地自床榻之上坐起身來.剧烈的喘息中夹杂着冷汗连连.心悸的感觉让她的眉头都是紧紧地皱了起來. 方才.她居然梦见宇文邕了.梦见齐国和周国开战.长恭和宇文邕在军前对峙.双方交手之间.宇文邕一枝白羽箭直接贯穿了长恭的胸膛.而她在一旁.看的目眦尽裂却无能为力. 抬手抚上心口.清颜的呼吸逐渐均匀.然而脸色却依旧显得有些苍白.那种在梦中心痛到骇然惊醒的感觉.自从穿越以來.她已经好久未曾有过了.而穿越之前.那每每缭绕不散的噩梦.都是危险的预兆和示警.只是如今.在亲身经历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她也不敢那么肯定了. 心烦意乱地想了很久.依旧是沒有半点头绪.反倒是连最后一点睡意都消磨了去.清颜索性披衣而起.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清茶.坐在窗前的月光里静静地发呆. 在北齐这么多年.她对自己所处的时代也是有了更具化的认识.而非是以往从史文字间感受到的冰冷事实.现在的中原地区.虽然仍有突厥作乱.但真要论起來.国力雄厚到足以一统天下的.唯有周齐两国.既然实力相当.那这两方巨擘.就终有交锋的时候.而届时.长恭和宇文邕对上.也是在情理之中. 握着杯盏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清颜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难以抉择的无力之感.重生至今.长恭是她心之所系.这自然毋庸置疑.然而宇文邕.却也是她倾心相交的挚友.虽说当年在离开北周军营之时.她曾暗许过要和他相逢陌路.势不两立.可当现实真正摆在她眼前.人的理性又怎可能是这么容易就被控制的. 想起大雪纷飞中他的相护之情.想起那些不眠之夜彼此给予的温暖.想起曾经真心以对的笑容.她似乎.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來对他出手.那个同样出身皇家却身世凄苦的男子.深深地让她怜惜和心疼.若是可以.她只想看到他美如昙花的笑. “如果真的避免不了.那就只能想办法解决了啊.”默然良久.清颜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敲了敲了窗棂.站起身來.看向窗外已经发白的天空.不知不觉.她居然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 “二者择其一.我也只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啊……” “小姐.你今天怎么想起來要这么早出门了.”邺城人流如织的主街道上.尚还有些困的挽秋揉了揉眼睛.对着身前不远的清颜小声嘀咕着:“以前可是奴婢说破了嘴皮子你也不愿出來的.” “出门总得有意义啊.沒事儿干谁愿意浪费时间.”把玩着刚刚从兵器铺中取出的袖箭.清颜的嘴角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她前几日送了图纸过來让这家店订做.沒成想今天居然就好了.还做的完全符合她心意.真是不错的效率. 挽秋自是不知道那灰不溜秋的玩意儿有什么玄妙.还在一个劲地抱怨着:“那以前你想买药材的时候还不是让河南王爷出來采办的.也沒见你什么时候自己动过手.” “啧啧.”停下脚步.清颜收好袖箭.随即有些失笑地看向自己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鬟:“你不就是嫌弃你家主子我一大早拖着你跑东跑西的嘛.这样.我们去天香酒楼用了午膳再回去如何.我请客就是了.” “这可是小姐你自己说的哦.不许耍赖.”嘻嘻一笑.挽秋的眉眼都弯成了一轮月牙.说不尽的讨喜. “是是是.我说的.不反悔.”“……” 主仆二人在嬉笑间就朝天香酒楼的方向行去.逛了一上午.也的确是累了.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不远处.一道清冷中却蕴含着异样炽热的眼眸正默默地关注着她们.剧烈的情绪翻涌过后又逐渐地归于平静无声. “小二.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來.我家小姐饿了.”甫一进门.挽秋的声音就脆生生地响了起來.倒是又叫清颜摇头取笑了一番. “好嘞.两位请稍等.菜一会儿就來.”看出这一主一仆身份非富即贵.小二也不敢怠慢.当下麻溜地应了一声就开始忙碌起來.反正此刻也不是饭点.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也用不着他引位之类. “就坐这儿吧.”清颜领着挽秋在一处视野极好的窗前坐下.也顾不上那小丫头好奇的东张西望.只细细琢磨起她刚买的一些药材來.她最近在那本手札上又发现了几个实用的药方.若是能配出几服药來倒也有用得紧. “丽颜坊的胭脂水粉大降价啦.各位有兴趣的可以來看看啊.无论是送给夫人还是小姐.都是上上之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才坐了沒多久.楼下的一处商铺就响起了一阵吆喝之声.清颜皱眉看了两眼.却原來是京中极受欢迎的胭脂铺. 挽秋闻声却是连眼眸都亮了起來:“小姐.居然是丽颜坊在减价啊.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要知道.这家的胭脂水粉可是贵上了天去的.即便是官家小姐.买得起的也是屈指可数.现在难得降价.真可谓是千载难逢啊.她记得自家小姐貌似对这个也是极有兴趣的.这也是她觉得清颜唯一一点像正常大家闺秀的地方. 不料.她家主子却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道:“你去看看就行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那些个药方.她还有几处沒弄明白呢.得认真想想才行.哪有心思管什么胭脂水粉. “哦.”有些讶异地应了一声.挽秋倒是兴致不减.当即就朝对面的那家铺子跑去.于是这天香酒楼的靠窗位置.顿时便只剩下了清颜一人. “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么.”一道阴影好巧不巧地挡住了清颜眼前的光亮.她刚欲抬头查看却被这突如其來响起的熟悉嗓音给怔在了原地. 这般清冷的语调……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清颜.”白衣男子俊美无铸的脸庞上闪过丝丝点点的怀念:“我们.又见面了.” 第四十九章 决断 “宇文邕……”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清颜恍惚得竟然有些回不过神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这一袭白衣.清冷如月的俊美男子.正是周国而今的皇帝宇文邕.原本该身处长安皇宫之中的人物.此刻却出现在了齐国都城的一家酒楼之内.说出去.怕是谁都不敢相信吧. “有哪条明文规定.我不能够出现在这里么.”深深地望着她.望着这一别经年却让他思之入骨、痛彻心扉的女子.宇文邕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言明. 几许欣喜.几许愠怒.几许惆怅.几许痴狂……诸多情绪交杂着蜂拥而至.堵在心口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來.只是一味死死地盯住她不放.生怕一眨眼.这面前的人影便又会如镜花水月一般的消失不见.徒留他一人空对满室寂寥. “你疯了这里是邺城啊.你知不知道跑这儿來有多危险”最初的错愕慢慢消散.纷沓而至的危机感让清颜忍不住低喝出声.在她的印象里.宇文邕绝对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眼下两国关系日趋紧张.边疆战事一触即发.作为周国皇帝.他居然还敢深入到敌国都城里來.这不明摆着是送死么. 想到这儿.她也不等宇文邕回答.扫了一眼周围尚且还沒有注意到这边的众人.直接是在小二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拽了他就往外走:“跟我來.” 宇文邕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反抗.只听任着她将自己带离.不过那看向她背影的目光.却是深沉到暗黑而不见底. “说吧.你來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带着他直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河岸边.清颜才逐渐停下了脚步.松开拉着他的手.眉眼沉沉. 宇文邕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撤离.心头有着明显的失落滑过.但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清颜.你在担心我.” “是.我在担心你.担心你被齐国的人发现.担心你的身份暴露.更担心.”顿了顿.清颜的嘴角扯起了一丝残忍的弧度:“你会连累我.” 宇文邕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知道.这人此行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从他方才的言行举止当中.清颜也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一些在意.或许.不得不承认.他來到邺城.与她.也是有着一点关系.是的.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只是如今.各自的立场不同.前尘往事都注定只能遗忘.他既然狠不下心來了断.那这份感情.就让她亲自出手终结吧.即便他恨她怨她也好.总胜过一时冲动而丢了性命. “呵呵.连累你……”宇文邕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加得浓郁起來:“清颜.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沒打算对我说过实话.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么.”他素來谨慎.眼里不揉沙子.鲜少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唯有眼前的女子.从甫一出现开始.就让他卸下了所有的心防.然后留下无数烙印.扬长而去.这一次.他岂会这么轻易再受她的骗呢. 几不可见地微蹙了黛眉.清颜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我何曾敢对周国的皇帝陛下不说实话了.初见面时.我说我是斛律恒伽的义妹.可有半点骗你.你若不想相信.那我也无话可说.”一语既毕.她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面.似是叹息:“邺城乃是齐国皇室集聚之地.少留一刻好一刻.你如果事情办完了.那就尽早离开吧.”说完.她竟是再不停留.脚步微抬间就要离开. “你是斛律恒伽的义妹.不过那时.你想去齐国营地找的人.其实是高长恭吧.”见她毫不犹豫地就要转身离去.宇文邕心口一滞.竟是沒有顾忌地直接开口道:“苏清颜.或者.我还是该叫你郑元柔.” 身形瞬间凝顿.清颜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回头.只是那双淡然的琥珀色眸子.已全沒有了往日的平和浅笑.充斥其中的.是浓浓的疏离与冰寒:“你既把我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就该明白现在的我已是兰陵王妃.和我多做纠缠对你毫无益处.看在以往的情意份上.我不会把你的消息走漏出去.但你若执意继续下去.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被她这一番话彻底噎住.再瞧见她眼神中分明的敌意和排斥.宇文邕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举动可笑之极.他此番來齐国确是有所图谋.但那事的重要性.尚且还不需要他亲自出马.沒有人知道.他冒着无数风险潜进邺城.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为了眼前之人.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曾经让他在噩梦一般的黑暗中感觉到温暖的女子.正毫不留情地说着最伤人的话语.誓要将他彻底驱逐于她的记忆之外. “你当真……就如此绝情么.”无声的静默在两人之前盘旋许久.宇文邕终是苦笑着再度开口.不过那声音.嘶哑地让人心疼.仿佛面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就老去了几岁.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 不由自主地避过他的眼神.清颜并不敢直面此时咄咄逼人的宇文邕.几年不见而已.他再不复当年黄河岸边那个清冷孤绝的深沉少年.一言一行间.都开始逐渐染上了一国霸主的尊贵与倨傲.心思越发难以捉模.外表越发清俊消瘦.不难想象.这些年.为了他当初所追求的简单美好生活.他默默地付出了多少.那些心酸苦楚.不为人知.也无人可诉.而现在的她.仅仅能做的.便是远离他的生活.远远地.再不去影响他的任何情绪.他是未來的中原霸主.她绝不能牵绊住他一丝一毫.此时的任何心软都只是对他的伤害.她不能.也不该和他有一点交集. 作出了决定.清颜也就不再优柔寡断.转身而走.她的声音就像寒冬时节的凛冽狂风.冷得如同刀子一般生生地剐着皮肉:“我本就是这般冷心冷情之人.皇帝陛下从一开始就该明白.不能和我有任何的牵扯.而今.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也就这般吧.”慢慢走远.她的嗓音在清风的吹拂下显得颇有几分飘渺而不真实:“后会无期.再相逢.就是陌路了.” 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开.就像是走出了他的世界.再沒有回头之时.宇文邕心底的绝望一分分地加深.想伸手挽留.却发现自己连手脚都动弹不了.似乎从她那般决绝话语出口的一瞬间.他浑身的力气就都被抽走了. “四哥……”一抹蓝衣身影乍然出现.却是陪同宇文邕一起前來齐国的宇文宪.刚才的一幕他都看在眼中.清颜她.怕是真正伤了四哥的心了. “我沒事.今晚我们就启程离开齐国.”摆了摆手.宇文邕的神色如常.全然看不出有何异样.那清冷的面容.正是周国帝王常年不变的标志神情:“走吧.” 第五十章 小人作祟 和宇文邕作别之后.清颜近乎失神地回到高府.也顾不上理会已经提前回來的挽秋喋喋不休的追问.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有些东西.也必须要理出个头绪來了. “真是的.今天府里的人都怪怪的.小姐之前莫名其妙地先走也就算了.偏偏刚刚看见河南王爷也是一脸怒色……”注意到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挽秋也不敢去捋虎须.只自顾自地小声嘟囔着.却沒注意到清颜在听到她这话之后瞬间停滞下來的脚步. “你说什么.河南王爷一脸怒色地回來.”下意识地追问.清颜直觉有什么情况不对了. “是啊.”见到她有些异样的神情.挽秋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奴婢刚回府就在门口遇上了河南王爷.本想问问他有沒有看见小姐您的.谁知王爷他竟是十分生气的模样.连理都沒有理奴婢.一甩袖就进去了.”现在想起來.挽秋都觉得高孝瑜方才的表情很是吓人.一张脸阴沉地跟锅底一样.哪里还是她平日所熟悉的一脸温和笑意的河南王爷. “有沒有注意王爷是从哪个方向回府的.”眉头忍不住地紧皱而起.清颜越发地感觉不对劲.也不管挽秋是何反应.只沉着声继续问道. “应该……应该是从宫里回來的吧.”忐忑不安地打量了一下清颜的神色.挽秋努力地想了想.这才道:“奴婢看见那犊车的方向.好像是从宫里出來的……诶.小姐.您去哪儿啊……” 无瑕搭理身后传來的呼喊.清颜转身疾走.心下却是敲起了警钟.是了.自从高湛登基称帝之后.孝瑜便隔三差五地在宫中盘桓.想來.他今天的异常.大抵是和宫中的某些事情有关了.该死的.她这几日一直在胡思乱想.差点把大事给忘记了. 马不停蹄地赶到孝瑜居住的院子.却在院门口碰上了一脸诧异的蓝氏.清颜当下也只得敛了脸上的急色.浅笑着打了个招呼:“不知王爷可在屋里.” “见过兰陵王妃.”盈盈一礼.蓝氏清艳月兑俗的容颜之上也是浮现出点点笑意:“王妃來得巧了.王爷刚才外面回來不久.怕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正待在屋里呢.”她知道眼前之人和府里几位王爷皆是关系非凡.因此下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倒也沒有太多的情绪外露. “多谢告知了.”清颜虽说和蓝氏相处不多.但对其性子却是相当欣赏.当下也不多过客套.直接就进屋去找高孝瑜. “本王说过.无事不要來打扰本王.”才走到屋门口.高孝瑜沒有压制的声音便是传了出來.倒是让清颜无意中放下了一颗心.还好.还能这么发脾气.看來目前还沒有什么特别严重的情况发生. “大哥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就发这么大的火.可是谁惹你了.”斜倚在门边.清颜看着面容格外阴沉的孝瑜.不禁轻笑着调侃道. “清颜.”一看是她.孝瑜的脸色下意识地就缓了几分:“你今天怎么有空來我这儿坐坐了.” “呵呵.若不是我來这里.大哥的火要发到几时啊.”一步跨进门.清颜毫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随即略正了脸色.道:“一回來就听说你似乎心情不大好.所以特地來看看.怎么了.可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揉了揉眼角.孝瑜的神态看起來很有些疲惫:“宫中最近來了一个胡人.很受九叔宠爱.清颜你可听说过.” “大哥是在说和士开么.”沒有多做思索.这个名字就径直从清颜嘴里蹦出.这个人.才真正是北齐霍乱的开始. “嗯.”提起此人.孝瑜的眼神无端的阴霾:“不知道九叔最近是怎么了.对于这种阿谀奉承的小人不以予惩戒不说.还偏偏对他信任得紧.明明就是一个只会弹琵琶取悦他人的家伙.居然还因此身居高位.那副嘴脸.真是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也许……皇上有别的考虑也不一定呢.”斟酌着用词.尽管这种说法连清颜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但她还是得努力尝试打消孝瑜心中的一些想法.否则就真正是无可挽回了. 孝瑜猛地站起身來.原本就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出现了裂痕:“别的考虑我是看不出來.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yinluan后宫是早晚的事.” “yinluan后宫.”清颜的眉头霎时皱成了一团.果然.胡皇后还是掺和进來了么. “和士开早年便投靠了九叔.不过也一直沒见九叔对他有何特别.后來他被文宣皇帝放逐至马城.更是无人理睬.也不知道他在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九叔登基之后居然又想到了他.还召他回來做了给事黄门侍郎.”定了定心神.孝瑜强压住心中涌动的怒火.一字一句地给清颜解释着:“他本就是西域胡商出身.惯于溜须拍马.靠着一手弹琵琶和玩铁槊的本领.在宫中左右逢源.这本也就算了.可昨日我在宫中.竟看见他在教胡皇后握槊.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简直是岂有此理.置君臣礼法于何地.我一时气愤之下.将之告诉了九叔.可孰料他竟是全无反应.还让我不要小題大做.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帝王的心思本就不可揣测.加上高湛心性远非常人.那就更加不可以常理相推断了.清颜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道:“大哥.我想此事.你还是不要再插手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和士开和胡皇后.虽然不足为惧.但终究也是最棘手啊.” 挑了挑眉.孝瑜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清颜一眼:“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他可记得面前这小女子是有仇必报之人.那地步.简直是锱铢必较.任谁都自愧弗如.现在居然会劝他打退堂鼓.这还真是蹊跷. “难道要我劝你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么.”清颜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旋即便是一脸郑重地继续道:“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你只需记得.权力和yuwang是世间最容易改变一个人的东西.自从坐上那个位置.皇上便再不是曾经的那个九叔了.” 被她这番话不经意地触动了心神.孝瑜当即便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或许清颜说得对.他貌似.还沒有从九叔成为皇上的转变中习惯过來.君臣有别.别之一字.本就是鸿沟万丈了.是他大意了. “好了.既然大哥的气平了.那我也该回去了.今儿个出门逛了一上午.可实在是累坏我了.”得到他的允诺.清颜也算是送了口气.当下便站起身來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去. “呵呵.算算日子.长恭也该从冀州凯旋了.你的清闲日子啊.恐怕是快到头了.”看着她的这副疲懒模样.孝瑜也不由笑着打趣:“对了.上次答应你的那批药材我已经料理好了.一会儿就让几个小厮给你抬回去.还有.”他转身从一旁的桌上拿起几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这是我刚刚托人买來的极品雪参.等长恭回來.就麻烦你给他好好补补了.” “好.”接过锦盒.清颜也不跟他客气.挥了挥手就出了门:“先谢过大哥啦.” 第五十一章 和士开 给过孝瑜警告.清颜总算是安下了一颗心.加之这天太后宣她入宫.听闻长恭大破冀州城.现在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她更是由衷的高兴.连带着出宫之时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因着时间尚早.清颜也不急着回府.干脆就在宫里绕了一点路.边赏景边慢慢踱出去.她实在是抱了一些偶遇高纬的心思.总想着能扭转一下他的世界观也好.毕竟.陆令萱对她而言.是个心病. 不想.才转过一片花丛.不远处就传來了铮铮的琵琶声.中间夹杂着一男一女轻轻的笑语.在这男女大防甚为严谨的皇宫大院中显得格外突兀. 清颜下意识地停了脚步.望着那并无太多遮拦的凉亭中相对而坐的一双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孝瑜所说的话.当下就对那两人的身份有所了解.然而正面撞上.她避无可避.对方也已经看到了她.停下了弹奏.所以即使有心回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沒有丝毫疏忽地行了一礼.清颜眼观鼻鼻观心.对面前这看起來颇不正常的场景视若无睹. 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眼.一身明黄色凤袍的胡氏语气轻慢:“本宫当是谁呢.原來是兰陵王妃.起身吧.你的礼.本宫可受不起.”她对眼前女子的敌意并非一朝一夕.想消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高湛有言在先.她又自恃身份在后.倒也不怎么好当面为难.至于这出言讥讽嘛.却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一桩了. “谢皇后娘娘.”清颜唇角微勾.不动声色地抬起头來.却正好对上了一旁那陌生男子棕褐色的眼眸. “臣和士开.见过兰陵王妃.”上前一步.男子彬彬有礼的嗓音响起.看起來谦恭而温和.若非清颜知晓他的一切.恐怕免不了要对此人心生好感. “和大人不必多礼.”微微颔首.清颜面上依旧是那副清浅平和的模样.虽然连多余的眼角都沒有留给身前之人.实则却是将一切都尽收入眼底.说起來这和士开的长相还真不错.出身西域不仅沒有一般胡人的粗犷.反而在俊秀之余多了一份深邃.给那本就出彩的五官平添了几许魅力.也难怪胡皇后会和他纠缠不清. 与此同时.那外表儒雅的和士开也在私下打量着清颜.这个女子.他从高湛口中听说了无数次.但真正见面.这还是第一回. 并不是那种艳惊天下的妖娇女子.甚至连身旁胡氏一半的妩媚都沒有.但却高贵优雅得叫人见之忘俗.那种清美绝伦的风华气度.就如同是渗进了骨子里.顾盼之间光彩无限.纵然只是浅浅的一颦一笑.也足以牵动住任何人的心神.这样的女子.已非是人间的国色天香.而是高属云端的绝尘仙子.钟天地之灵气而生.沐日月之精华方诞.太过世俗之物.让人感觉即便出现在她眼前都是玷污. 难怪啊.难怪高湛.和士开暗自感慨的同时也不禁更为那个帝王掬上一捧同情之泪.恋慕上这样世间少有的女子.可却偏偏碍于身份.只能强自压抑.确实是世间少有的为难之事.求之不得.不得求之.即使权势滔天如一国之君.也只得时时黯然.夜夜望月长叹啊. “臣妾鲁莽.似是打扰了皇后娘娘的雅兴.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察觉到某人隐晦投來的关注目光.清颜皱了皱眉.却仍是教养良好地向胡氏请罪:“若是娘娘沒什么要吩咐的话.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嗯.”傲慢地点了点下巴.胡氏对清颜今天的表现倒是颇有几分满意之色:“本宫听闻兰陵王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了.到时庆功宴上见吧.”作为东宫的实权人物.她的消息自是不会比娄太后慢.高长恭凯旋而归.确乎是大功一件.摆宴庆功.理所应当. “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低垂首.清颜一礼行罢便再不停留.转身就离开了此处. 一时之间.重归寂静的此方天地又只剩下了胡皇后与和士开两人. “看得怎么样了.不知那么美得好似画中仙的王妃.可还入得了和大人的眼.”冷哼了一声.胡氏的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醋意.方才和士开的举动虽微.可身为对这种事情极其敏感的女人.胡氏自认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从清颜消失的背影中回过神來.和士开闻言当下一愣.随即便是在唇角挑起了一个温柔多情的笑:“皇后娘娘明鉴.微臣的心里可从來都只有您一个.” “哼.谅你也不敢.”嘴上不饶人.胡氏妖媚无双的一张脸却是漾开了由衷的甜腻笑意.半边身子好像一滩春水般软软地倚靠在身旁男子的怀里.她的手也是极具挑逗性地在他胸膛之上划起了圆圈:“本宫就知道你和皇上不一样.不会一见到那小妖精就对本宫摆脸色……真不清楚那女人到底好在哪里.高家的男人一个个都宠着她.皇上是这样.高府的几个王爷也全是那副德行……” 说到这里.胡氏就恨得牙痒痒.那河南王高孝瑜哪一次不是看到她都一脸笑.然而几天前.她不过随口抱怨了苏清颜几句.竟惹得他一通说辞.虽然言语之间仍不忘记作为臣子的恭敬.可那意思.听着就让她不爽.真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娘娘跟她计较什么.不过是个沒长开的小丫头.哪里比得上娘娘这般倾国倾城.叫人心猿意马……”面对着如斯显而易见的勾引.和士开一手搂着怀里那浑如无骨的身子.一边埋首在胡氏耳边吐气低语.另一手更是毫不客气地攀上了胡氏那高耸的浑圆.隔着质地轻薄的衣物重重地揉搓.苏清颜如何他管不着.那样的女子他也亵渎不起.不过眼前这送上门來的性感尤物.他倒是却之不恭. “唔……”不加掩饰的一声低吟当即便从胡氏那殷红的双唇间逸出.抬手环住男子的颈项.她媚眼如丝地仰头送上自己的唇瓣.唇舌交缠间.丝丝火热的qingyu气息便就此蔓延开來. 夏日的午后.齐国皇宫僻静无人的这一处凉亭之内.一地春色无遮无拦地流泻而出.大胆而r缠绵至极. 而不远处的一繁密花丛后面.本该走远了的清颜却是神色淡漠地望着这激情飞扬的一幕.半晌之后才冷冷地一笑.拂袖转身. 哼.和士开.胡氏……这自在逍遥的生活过久了.竟是嚣张到沒有边际了啊.但愿你们不要留下任何可抓的把柄.否则.这死无葬身之地的日子.可是在后头等着呢. 第五十六章 直白的威胁 得益于孝瑜等人在宫中的眼线密布.很快.清颜就有了与和士开正面相交的机会. 这一日.清颜照旧是从娄太后的宫中出來.脚步不经意地一转.却是径直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那人在御花园.这消息是刚才娄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悄悄告诉她的.如果沒猜错.这人大概是孝珩安排的.高府这几位王爷.明面上闲云野鹤.实则也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一路赏景一般地缓步踱去.在绕过一丛繁密的蔷薇之后.清颜便瞧见了那一袭蓝色衣衫的颀长人影.独坐亭中.低首弄着琵琶.不是那和士开却又还会是谁呢. “和大人当真是好兴致.每每遇见.总是这副悠闲模样.实在是让人羡慕.”脚步微动.身形恍若鬼魅般悄然展开.待和士开闻声抬头.原本尚在十丈开外的清颜已是浅笑着出现在了凉亭之内. “微臣参见兰陵王妃.王妃万安.”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和士开当即便是恭敬一礼.眼前这女子实非寻常人物.于公于私他都怠慢不起. “嗯.”淡然地颔首应下.清颜并沒有叫他起身的打算.仍由他跪于亭中.自己却是反身在一旁坐下.玉手托腮.语带懒散地开口道:“本王妃正好也有事要找和大人.既然今日遇见了.也就索性开口问了.不知道和大人能否猜到我要说的是什么.” 中规中矩地跪着不动.和士开只能用眼角扫到面前之人那白色裙摆上的精致绣纹.不知为何.这个女子甫一出现.就带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之感.纵然只是如此平静的交谈.可隐约间透出的惊人气势却让他连腰都直不起來:“王妃要说的.可是王爷出使突厥一事.” 他虽然能力一般.但察言观色的水平还是一流的.这兰陵王妃一看就是有备而來.用不着多想他也清楚大抵是为了他向高湛建议让高长恭去突厥一事.也亏得这女子与众不同.就连兴师问罪这种活干起來都是优雅有余.倒叫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哀怨. “聪明.”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清颜的眸子危险地半眯起來:“王爷才从冀州归來.你便向皇上如此谏言.本王妃倒想问问.和大人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听出她语气之间淡淡的威胁意味.和士开一张英俊的脸不由皱成一团.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王妃言重了.微臣哪敢如此擅做主张.若非皇上有这等意思.微臣也开不了这个口啊.” “哦.”挑了挑眉毛.清颜的神情并沒有太大的变化:“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这……”和士开顿时语塞.这话要叫他如何接口呢.若说是.那就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高湛身上.若说不是.那眼前这一看就不好惹的主铁定是不会放过他.这兰陵王妃.摆明了是挖了个坑让他跳啊. 满怀兴味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半晌.清颜也不催他.只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等他出声.她自然知道派长恭去突厥是高湛的意思.询问一说.也不过是个借口.她今天就是存了故意找茬的心思.倒要看看这和士开怎么应对她的胡搅蛮缠. “王妃也不用存心戏弄微臣了.”苦笑着摇了摇头.和士开毕竟也非常人.才一犹豫.很快就从言语中回过神來.朝着清颜拱了拱手:“有事便请直说吧.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大人果然是爽快人.”满意地抬了抬手.清颜示意他起身:“既如此.我也就不再转弯抹角.”站起身.她负手看向凉亭之外.神情自若:“皇上似乎很不想让我和和大人有所接触.不知道和大人可明白个中缘由么.” “皇上.”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窈窕身影.和士开略微错愕:“王妃所说可是真的.” “本王妃莫非还有欺骗你的必要么.”斜瞥了他一眼.清颜倒是不介意将高湛的原话告诉他:“听皇上那日的口气.他好像是跟和大人说过一些东西.而这些.如果我沒猜错的话.他并不想让我知道.介于好奇心.我自然是只能问你了.” 大胆地直视于她.和士开试探着开口:“皇上既然不想让王妃知道.那微臣自是不好开口.更何况.微臣不信.王妃就会一点都不自知.” “和大人这是在试探我么.”原本平和的眼神迸射出凌厉的杀气.清颜周身的气息都是在瞬间变得莫测起來.本來她还不确定高湛的意思.现在听和士开所言.倒确实是和她自己相关了.只不知道高湛到底是因何对和士开这么信任.居然连自己那么隐秘的心思都告知于他了. “微臣不敢.”连忙躬身行礼.和士开惊惧地向后退了几步.以避开身前那迎面欺來的骇人杀气:“只是皇上的心思并不难猜.微臣只能说.王妃心知肚明就好.并沒有什么其他事情隐瞒于您.” 细细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后者都有些毛骨悚然起來.清颜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难得和大人这么配合.本王妃也就不为难于你了.起來吧.” “谢王妃.”战战兢兢地直起身.和士开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不说他本就不想隐瞒什么.就说迫于眼前女子的气势.他也不敢不从实招來.果然不愧是玉面修罗的王妃.这通身的杀气.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 “好了.既然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了.那本王妃就先告辞了.”再不看他.清颜背负双手.悠悠地就往外行:“不打扰和大人的雅兴了.” “王妃慢走.”目送着她离开.和士开紧提起的一颗心还未落地.就看见前方的那个身影又再度转了过來:“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事沒提醒和大人.” “王妃请说.微臣洗耳恭听.”又是一掬到底.和士开的额头都已经开始有冷汗渗出.他收回最初对面前女子的评价.什么凡尘仙子.她根本就是个煞星.和她一比.只怕那号称玉面修罗的兰陵王都算不得什么.起码那位王爷不会一边温柔地笑着一边致你于死地. “和大人不必这么紧张.小事而已.你能够做到的.”摆了摆手.清颜又恢复了以往浅淡如风的清雅笑容:“不要妄想对高府的几位王爷有别的心思.否则.我绝对会让你知道后果.”顿了顿.她带笑的眼神竟无端地显得嗜血:“到时.不要指望皇上能够保住你.” 第五十七章 突如其来 似乎是那日对和士开的警告起到了作用.之后的几天.清颜很少再听到孝瑜等人抱怨和士开的小人嘴脸.相反.他们好像还联手让他吃了瘪.大出了之前的怨气.对此.她也仅仅只是抱以一笑.便不再多过问询.崔氏临盆在即.高夫人又卧病在床.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得很. 这一日.清颜刚安排好家里一干老弱人员.便接到了斛律府上送來的信帖.斛律昌仪和高百年回娘家小聚.斛律恒伽怕她一人在家无聊.也是特意把她给叫上了. 说起來也确实是好久未见着那让她颇为挂心的一对小夫妻了.因此下.清颜很快就收拾好了往斛律府去.至于挽秋和迎春则是被她留在了府中.万一有事也方便照应. 太子殿下降为乐陵王之后的生活好像并沒有给这一对小夫妻带來多少磨难.初一见面.清颜就被斛律昌仪那红润白皙的面颊给吸引住了心神.这个温婉若水的女子.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是美丽的.然而此时.说不清为什么.清颜只觉得她周身流转的气息都和以往不同.丝丝缕缕间透露着无比的圣洁和光辉.看起來格外得耀目. “昌仪.你这是……”有些讶异地上下打量着她.清颜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碍于情况不明.不敢太过外露.所以只是面带迟疑地出声问道. “清颜.别愣着了.你就要当姨母了.”难得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斛律恒伽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好心地开口提醒.而在他身边.高百年俊秀的一张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看向斛律昌仪的眼神更是温柔地可以滴出水來. “姨母.真的么.”一把握住斛律昌仪的手.清颜的眼睛亮亮的:“昌仪.你要做母亲了.” “嗯.”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斛律昌仪吹弹可破的肌肤之上也是随之染上点点红晕:“昨天大夫才诊断出來的.已经有一个月了.刚才四哥就是在传信给父亲和二哥他们的.” “太好了昌仪.”喜不自胜地轻抱了抱她.清颜转头便冲着一边尚还有些懵懂的斛律婉仪笑道:“婉仪.你也要当姨母了呢.” 犹豫着探手.斛律婉仪小心翼翼地抚上斛律昌仪那尚还平坦的小月复.神情欣喜而好奇:“姐姐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是啊.以后婉仪可要多來我们府上陪你姐姐解闷呢.”高百年笑着揉了揉斛律婉仪的发顶.对于这个年方十岁左右的小姨子.他向來是当自己妹妹一样地宠着的. “呵呵.倒是忘记恭喜乐陵王爷了.”面带柔和的笑意.清颜当即退后几步.一脸庄重地朝高百年行了个礼:“以后还要拜托王爷照顾好昌仪.” “兰陵王妃不必如此.”高百年赶忙虚扶了一把.让清颜起身.面上的神情真挚无比:“你是昌仪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长姐有命.岂敢不从.更何况.”他回眸看向自己的爱妻.眸光专注.几乎让人有种屏息的心动:“身为昌仪的丈夫.护她一生一世.是我的责任所在.即便不吩咐.我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听出高百年语气里隐含的深情不悔.清颜和斛律恒伽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满意之色.当下.身为主人的斛律恒伽就招呼几人进屋:“好了.都少有机会过來.先进去坐.今天就都用了晚膳再走吧.” “好.”如此喜事临门.直把多日來笼罩人心的乌云都给驱散了个一干二净.一行人都沒有反对.彼此间笑语着就进了屋.一时之间气氛融洽不已. 而与此同时.孝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宫人.眉头却是不自觉地皱了起來:“姚内侍.你说皇上让我入宫赴宴.”奇怪了.他方才还在宫中.怎么沒听到九叔有说起这事.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那内侍一脸谄笑地开口解释:“河南王不必多心.近來公事繁忙.皇上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所以特意让奴才出宫來传话.” “这样的么.”站起身來.孝瑜随口问了句:“广宁王和河间王已经去了.” “皇上并沒有传召那两位王爷.想來是因为和河南王您关系亲厚的原因.”连连躬身.姚内侍毫不吝啬地送上并不需要成本的奉承话.实则自己心中也是一头雾水.高湛确是安排了晚宴.也确实邀请了河南王.至于为什么这高府王爷只找一个.他实在也不清楚. “好吧.本王随你去就是.前面带路.”挥了挥手.孝瑜也沒有多说.抬脚就跟着姚内侍出了府. 眨眼已是华灯初上.走出屋子的清颜听着内里不时飘飞而出的喜悦欢笑.再抬头看着深色天幕上璀璨的繁星.此刻心情好得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孩子气地大叫出声. “这么快就吃好了.”一道柔和的笑语声响起.清颜回头.不由对着來人嫣然一笑:“恒伽哥哥.” 淡笑着点了点下巴.斛律恒伽走近清颜.细细地打量半晌.这才皱着眉头开口:“刚才光顾着昌仪.倒沒仔细看你.不过一段时间沒见.怎么就憔悴成了这样.”从冀州回來之后.两人皆是在为了各自的事情忙碌.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本想着在高府她应该过得不错.沒料到她还是一日日地消瘦了下去. “是为了长恭的事在担心么.”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能. “也许吧.”隐约的忧色笼上脸颊.在恒伽这半个亲人面前.清颜倒也沒打算遮掩:“总是聚少离多.总是身临险境.我哪里还能悠然度日呢.” 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肩.恒伽也不禁叹息:“长恭能力出众.能者多劳也是难免.你总不能时时如此吧.”说着.他应该是想起了斛律昌仪的事.无意中感慨了句:“若你二人早日诞下麟儿.兴许你的心思也会跟着转移一些.这日子就好过了.” “孩子……”眼中迸发出罕见的夺目光彩.抚着自己毫无动静的小月复.清颜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她也不是不清楚古代女子生育年龄很早.可一旦让她自己亲身实践.这个难度就高了去了.不说前生的嗜血生涯.就是而今这般暂时的安逸.她也沒想过这么快就要孩子. 斛律恒伽挑唇轻笑.刚欲说什么.却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急急地从院门方向奔跑而进.一看到己方二人.那眼神就如同看到了救星.当即冲着清颜便是“扑通”一声跪下:“王妃救命啊.河南王出事了.” 第五十八章 心急如焚 浪客中文网 清颜已听不清那被蓝氏派來的丫鬟随后所说的话.耳边一阵轰鸣.她甚至不知道恒伽拉住自己说了些什么.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出了斛律府.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夜风呼啸.夹杂着夏日特有的炽热气息.但却怎么也温暖不了清颜已经开始发冷的身躯. 孝瑜被高湛召进皇宫赴宴到现在未归.据说还因行为失当被高湛当众罚了酒……这一幕场景.多么的熟悉.若她沒记错.这不正是史所载的河南王的死因么. 不.她不能让孝瑜出事.她不能让长恭归來.看见的只是兄长冰冷的墓碑.她发过誓要守护好他们共同的家人.所以.不能有事.不许有事.不可以有事. “高孝瑜.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坚持住.等着我……”咬着牙低吼出声.清颜反手一鞭狠狠地摔在马臀之上:“驾.” 一路夺命狂奔.直到在宫门前被侍卫拦下.清颜才纵身跃下马背.而此时.孝珩与孝琬也恰好赶到.三人碰面.脸色都是前所未有的冷峻.河南王酒量不佳是人所共知.高湛当众罚酒不算.竟还特意动用了地方进贡的海碗.这种惩罚措施.摆明了是要孝瑜的命啊.虽然并不清楚为何一贯对孝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高湛突然如此翻脸无情.但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本王有事要进宫面圣.都给本王让开.”來不及多做寒暄.阴沉着脸的孝琬直接对着守门侍卫咆哮而开. “河间王恕罪.今日皇上在宫中设宴.特意吩咐沒有手谕的.不可入内.”垂首抱拳.那侍卫虽然惧于孝琬气势.但仍旧是硬着头皮死死拦住.开玩笑.这话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和士开大人亲口所说.他们打死也不敢违背圣意啊. “事出紧急.实在是迫于无奈.若有罪责.本王一力承担便是.”冷声开口.素來淡然如风的孝珩此时看起來寒意逼人.显然.这次的事已经触犯到他的底线了. 很少看见这两位王爷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领头的侍卫总管愣了一下.却还是只能苦笑着摇头:“广宁王爷就不要再为难小人了.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谁” 告罪的话还沒有说完.侍卫总管眼风扫过之处.只觉一道黑影鬼魅般的电闪而过.下意识地厉喝出声.却发现那道身影瞬间已经了然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这……究竟是人是鬼啊.”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门口的一干侍卫面面相觑.这才发觉原本还在一旁站着的兰陵王妃此刻已消失不见.登时.一个直叫他们无法接受的猜测缓缓成形:方才进去的神秘人影.居然是……兰陵王妃. 有些惊悚地吞咽着口水.负责拦截的侍卫再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随后的两位王爷各自展开身形.向着深宫急速掠去. 而此时设宴的长乐宫中.奉命前來的大臣们基本上都已散去.月光从雕刻精美的窗棂中照射而进.洒下一地的清冷寂寥.和士开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坐在上首自斟自饮的绝世男子.神情复杂. “哎哟.兰陵王妃您慢点.皇上还在里面休息呢.您别惊扰了圣驾……”姚内侍奸细的嗓音突兀地在宫门口响起.和士开眼尖地注意到.在那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那高座上恍若雕塑般俊美的人影都是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臣妾参加皇上.皇上万岁.”到底是一掌扇开了那碍事的太监总管.清颜一脸镇定地跨进宫门.向着高湛遥遥一礼.然而眼角扫到那明显是宴席已散的场景.她的心都是忍不住往下沉了沉.还是來晚了么. “免礼吧.”抬眸看向那似是遥不可及的纤细身影.高湛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你急急忙忙地闯进宫中可是有事么.” “母亲听闻河南王被宣进宫中赴宴.似乎还饮了很多酒.心中很是记挂.所以特意让臣妾进宫來看看.不知皇上能否告知臣妾大哥去向.”极力压制着心底暴涌的焦躁情绪.清颜几乎是咬着唇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平稳如昔.既然闯了进來.那她便沒有了反身即走的道理.纵然知道沒有时间跟面前之人干耗.她也只得硬撑过去. 高湛定定地凝视了她一会儿.反常地沒有开口.然而眼底的暗芒却是愈发地耀眼起來. “兰陵王妃可是來得不巧.河南王方才已经出宫了.想是走岔了宫门.沒有遇上吧.”面对着两人无声的对峙.和士开也只得笑着出來打圆场.不是他为人圆滑.而是实在承受不了如此低气压的压迫.再这样下去.恐怕高孝瑜沒出什么事.他就得提前窒息身亡了. “是吗.”冷冷地挑唇.清颜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扫向和士开:“那便多谢和大人告知了.”一语罢.她再不停留.脚步微动.身形便是再度如同鬼影一般消散而开.让得殿中两人都在顷刻之间错愕出神. 一刻不停地朝着皇宫北门而去.清颜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焦灼到了极点.她记得历史上的高孝瑜是投水而死.纵观邺城皇宫的几道宫门.唯有北门最接近护城河.若她所料不错.肯定就是这个方向. “清颜……”随后赶來的孝珩和孝琬见到她在夜色中狂奔.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她是为了救孝瑜.当即也不多问.修为全施之下便是紧紧跟上.生怕错过了一寸一里. 三道身影交错而开.黑发飞扬.几乎在风中逼成了一条直线.这般速度之下.一行三人很快便出了北门.一路沿着护城河迅疾奔跑.出了宫门五里左右.便是听得不远处隐隐有人声传來. “高孝瑜.”低吼出声.清颜身形再快.一个眨眼间便已出现在了那动静分明之处.只是一眼望去.入目的.只有一辆装饰古朴的犊车.车边.站着满脸惶恐的一个女子和一个车夫. “卢芷月.我大哥人呢”狂吼着扑上前去.孝琬的一双眼睛几成赤色.揪着那女子的衣领将她生生提起.周身的戾气恍如野兽. “在……在那里……”被他疯狂如斯的模样吓到.又苦于咽喉被制.气息不匀.胡氏表妹的声音几乎都抖成了筛子.指向护城河水面的手也是战栗个不停. “什么”孝珩和孝琬同时惊叫出声.还沒來得及反应.便瞥见身边一道人影已然迅捷如电地跃入了护城河中. “清颜.” 第五十九章 孝瑜之死 夜晚的护城河水显得凉飕飕的.只是此刻清颜的一颗心已经落到了谷底.完全无瑕顾及这个.潜进水底细细地搜寻.她努力睁大了眼.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形.如果是刚落水不久.那她还有救下他的机会.然而清澈的水底一览无余.却是连一处衣角都见之不着. 肺部的空气已快全部用完.清颜不得已返身冲出水面.猛换了口气.顾不上岸边孝珩的呼唤.便是再次潜了下去.而与此同时.跑去寻人帮忙的孝琬也是带了人过來.霎时.一众侍卫在护城河边排开.持火把的持火把.跳下去救人的救人.此起彼伏的喊声响彻这方天地:“河南王——河南王爷——” “清颜呢.还沒上來.”抬手抹去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水.孝琬看向水面的眼神变得焦灼:“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长恭回來……” “刚刚潜上來换过气.不过随即又下去了.”紧紧地盯住那波光粼粼的幽暗河面.孝珩收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和孝琬并不精通水性.此时下水救援.恐怕也只能添乱.至于清颜.他们也唯有相信她了. “扑——”在这一地纷乱中.一个并不明显的出水声就近响起.但见那人满头青丝凌乱铺陈.一张清美容颜之上尽是绝望和疯狂.正是方才换过气又潜下去的清颜. “孝瑜.高孝瑜.”浮在水面上.清颜目眦尽裂.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她找不到他.找不到他.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清颜你快上來.我去找大哥.”看到她从未流露出的惊惶表情.孝琬也是心下一痛.衣摆一撩就要下水替她. “不要冲动.”死死地拽住他.孝珩的一双眼眸也是逐渐变得通红:“你不擅水性.不要做蠢事.”说着.他看向清颜.眼中的疼惜浓得几乎化不开:“你快上來吧.不要让长恭担心.” “不.我要找到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美目中有决绝之色一闪而过.清颜再不停留.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头扎了下去. “大哥.大哥你在哪儿.听到就回答我一声啊.”嘶吼着开口.孝琬从來沒有像现在这般无助.他好恨.好恨.恨自己居然这么的无能为力.眼看着家人出事却只能站在一边.甚至连像清颜那样跳下水的勇气都沒有. “你们几个.去那边.加大搜寻力度.务必给本王尽快找到河南王.”血红着眼睛下令.孝珩以往的淡定从容几乎荡然无存.事关亲人兄长.他纵然再不问俗事也无法袖手旁观.那是他的血亲啊.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他怎么可能就这么不管不顾. “是.”知道事态紧急.被点名的几个侍卫也是丝毫不敢怠慢.朗声应下的同时就欲四散开來. “找到啦——”一个欣喜至极的声音猛然响起.几乎是在夜幕下的这方天地炸开了一个惊雷.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刚出水的女子正费力地拖着一个男子向岸边游來.那模样.正是第一个下水的兰陵王妃. “快过去帮忙.”孝琬迫切出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两个紧靠在一起的身影.屏息地望着两个侍卫自清颜手中接过孝瑜.快速地向岸边靠拢. “咳咳……”甫一上岸.清颜便抑制不住地剧咳出声.一张精致的脸庞在月色上都是显得无比苍白.在水里耗费了太久.纵然是以她的体力都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刚刚托着孝瑜出水又太过勉强.因此下也是呛了好多口水.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长袍无声飞來.恰好遮住了清颜因为衣衫湿透而无意中勾勒出來的动人曲线.孝珩扶住脚步不稳差点跪倒的纤弱女子.有些沙哑地开口询问:“沒事吧.” “我沒事.快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摇了摇头.清颜就着孝珩的搀扶急急地朝着安置孝瑜的地方而去.几步之外孝琬静默的背影已经让她心底的绝望一点一点地加深. 人群纷纷散开.为清颜两人让开一条路.注视着那静静躺在黝黑地面上的锦衣男子.清颜只用力地攥紧了孝珩扶着自己的手. 月光下.孝瑜那浸了水的衣袍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银光.映衬着那俊美的一张脸都是格外的静谧安详.可就是这种诡异的美感.让清颜的心都开始隐隐作痛.她看得清楚.那曾经结实温暖的胸膛连细微的起伏都不曾有过.那个男子.完完全全.毫无防备地安睡在那里.而早探过他脉息也尝试过各种努力的孝琬已是扭过了头.微微颤动的双肩流露出他此时无法压抑的悲恸. 脚步像灌了铅块一般的沉重.清颜挣月兑开孝珩的手.缓缓走近.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孝瑜身边:“大哥.对不起.我还是來晚了……”还是.沒能让你逃月兑历史的宿命. 一步之差.就已经隔绝了生死.她若是再快一点.或者不去斛律府.说不定今天的这场悲剧就可以避免了.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心中的悲痛几欲绝提.可清颜的眼窝却是干涸得好似枯竭.半点泪水都不曾滑落.那般深重却不形于外的哀恸.直让在场的许多侍卫都红了眼眶. “清颜……”徒劳地伸手想要扶她起來.孝珩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沙哑起來.如浪潮般席卷而來的悲伤让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是不经意地对上了缩在一旁的卢芷月的眼眸.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见他血色未退的双眼朝自己望來.这几乎快被人遗忘的娇小姐直接是吓得连连摆手.甚至惊惧地退后了几步:“我只是听表姐的话将河南王送回府而已……我.我沒想过会这样啊……”话至最后.已是带上了啜泣之声.显然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是吓到了她. “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害死了我大哥.”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悲痛已极的孝琬猛地站起身來.看样子.竟是想要直扑卢芷月.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骤然闪掠而过.后发而先至.在孝琬出手之前已是干脆利落地扼住了卢芷月的咽喉.这般变故.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快得让所有人都沒有缓过神來. “给我说清楚.方才出宫的路上都发生了些什么.”阴冷而森寒的平淡嗓音恍如自九幽之底传來.冰凉的不带半分情感.一如清颜此时那张平静却杀意满满的脸.放在卢芷月颈间的手掌还是那么的优美修长.然而沒有人怀疑它会瞬间变成修罗的利爪.生生拧断那白皙的脖颈. 第六十四章 表白 突厥.漫天繁星的夜晚.长恭头枕着胳膊.静静地躺在草地之上.那看着天空出神的模样.就好似一个温和无害的少年.无端得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原來你在这儿啊.难怪到处都见不着你.”一个清脆如黄莺啼鸣的女声乍然响起.那语气间的欣喜格外明显.令得长恭都是诧异地侧过了头. “阿史那公主.”快速地坐起身來.长恭着实是有些意外.刚才他想事情想得走了神.竟连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过來的都不知道.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叫我灵儿就好.”阿史那灵撇了撇嘴.旋即便是一在长恭身边坐了下來.也学着他的样子抬头望天:“这天空有这么好看吗.让你连宴会都不來参加.” 面对这么自來熟的小姑娘.长恭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复又望向天空.语调轻柔:“塞外的星空.很美.就这么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所以你甘愿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也不去父汗的金帐赴宴.”转头看向他精致如刻的侧脸.阿史那灵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眸中便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丝丝无奈:“有时候我还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來求亲的.” “嗯.”下意识地低头与她对视.长恭感兴趣地扬了扬眉:“怎么.我看着就那么不像吗.”和这位突厥小公主接触的不多.但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胸有城府之人.长恭自是不介意和她聊聊. “当然不像了.”俏脸上的不屑表现的极为明显.阿史那灵一本正经地扳着手指开始数落:“不主动参加宴会、不到必要关头绝不开口、不在能当众露脸的场合一展身手.你说说看.有哪家求亲的像你这样.”依她这么多天的观察來看.人家都是想越出风头越好.可偏偏就眼前这家伙.低调到恨不能消失了去.真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她这么一说.长恭不禁也是愕然.默默思索了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真有这么明显.”他可是记得昨天的狩猎大会上他还下场和宇文宪比试了的.虽不算太过张扬.但好歹也是赢得了满堂彩的.怎么一到这小丫头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阿史那灵忽然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題.当下便是把头转向一边.干脆不理会他. 而看到她这么显而易见的赌气行为.长恭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轻咳出声.他稍稍正了正脸色.却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題:“灵儿公主可还沒有说來找我有什么事呢.”能让这个爱热闹的突厥公主抛下一众人來寻他.想必也应该不是什么小事吧. 听得他这般提醒.阿史那灵才算是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蔚蓝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的声音却是忽然轻了下去:“你既然是來求亲的.那我选你好不好.” “呃……”被她这么沒头沒脑的一句扔下.长恭愣了一下倒也领悟得飞快:“公主的意思是.要与我齐国联姻.”她居然这般轻易地就答应嫁给九叔了. “嗯.”声音低得如蚊蚋一般.纵然阿史那灵素日里大胆坦率.一谈到终身大事.还是如普通小女儿家一样羞红了脸.因为眼前这个人.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嫁人的愿望.就连原本抵触的联姻.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起來. 见到她几乎是顷刻之间转变的小女儿情态.长恭也是有所理解.当下便笑着出言安慰:“灵儿公主放心.我齐国皇帝陛下乃是人中龙凤.你若嫁了过去.自然是不必太过忧虑的.” “什么”谁知此言一出.那本來低首含羞的女子却是瞬间抬起了头.一双水样的美眸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要我嫁给齐国皇帝” 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但长恭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不然她以为是要她与跟谁联姻.他此行本就是九叔的全权代表.他都还沒嫌弃这么小的丫头要去当他的九婶呢. “为什么我不能嫁给你.”出离惊讶与愤怒之间.几乎是不假思索一般.藏在心底的话便是直接月兑口而出.即便是阿史那灵本人.都是被自己的直白给吓了一跳.不过既然都说了.也就无谓收回.她随即强自镇定下來.美丽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住跟前那满脸惊异的俊美男子.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的希冀和迫切. “公主.我已经娶过亲了.”虽然不忍心打碎她清澈纯净眸子中的希望.但长恭还是不得不做出残忍的选择.如果此刻不说清楚.说不定便是会造成永久的误会.他并不想因为一时的怜悯而毁了一个纯真少女一辈子的幸福. “我知道.你的王妃叫郑元柔.”依然沒有移开视线.阿史那灵娇俏的小脸之上布满倔强的神情:“可是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你现在就一个妻子.娶了我又能如何.再说.这样你也能顺利完成求亲任务.突厥和齐国.从此便是坚不可摧的盟友关系了.”顿了顿.她的语气坚定而不退缩:“这样.你还要把我往外推吗.” 她清楚地知道.这次的求亲.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场政治交易.那么多求亲使者蜂拥着前來巴结她.想破了脑子地讨好奉承她.所图的.不就是想要和现在风头渐盛的突厥联合么.她虽然为人直率.却也不是傻子.她很明白自己身处其中.充其量就是一枚颇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她不怪她父汗.她明白他的无奈.她也心甘情愿地扮演着自己这一天真公主的角色.可这并不表示她就不渴望一份真正的幸福.而齐国兰陵王的出现.就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线光明.让她在那么多人里.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而且再也不愿移开视线.即便是飞蛾扑火.那她也认了.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她发誓不要放手.哪怕是抛弃女儿家的矜持.她也要尝试去抓住他. 定定地凝视着身边之人许久.长恭确定她是认真的.于是连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是敛去.面色沉静地开口:“抱歉公主.即使求亲任务失败.我也不能答应娶你.” “为什么”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却也不想他会这么干脆地就出言拒绝.阿史那灵的眸子瞪得老大.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沒有人.会在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抉择时.还像他那般轻易决绝而不留丝毫的余地.她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 看到她那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长恭倒是有些忍俊不禁.将视线移向远处.他不答反问:“那公主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喜欢我、想要嫁给我的.” 因为什么.阿史那灵以手托腮.下意识地开始思索起这个问題來. 她也说不清因为什么.只知道兰陵王高长恭的名字她早已如雷贯耳.在前些年他镇守边关之时.她便多次听族中的勇士们用一种满怀敬畏的语气提起这个名字.突厥人尚武.对武功卓绝之人.即便是对手.也会给予相当的尊重.所以从那个时候起.那个人在她心中就成了无所不能的战神.沒有任何人.可以打败他. 少女的芳心总是容易迷恋传说中的英雄.特别是当这个英雄.还长了一张颠倒众生、几乎令天地都为之倾倒的绝美容颜之时.那种迷恋与爱慕便更加不可收拾.因此当长恭第一次以真容出现在可汗金帐.阿史那灵便深深地陷进去了.她的眼泪耳里再看不到听不到其他.她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他的存在.如果非要说为什么.那这.便算是理由了吧. 等了好一会儿.长恭也沒听到她回话.好在他也并不感到意外.当下便是继续说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仅仅凭着直觉.你就那么坚信我会是你的良人.会是你一生幸福的归属么.” “我……”阿史那灵不服地刚要回答.却见长恭忽然站起了身.远眺邺城的方向.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变得温柔起來:“何况.我已经有了所爱之人.纵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我也无法容忍自己在拥有了她之后还娶别的女人.” “我可以做你的妾.”“唰”地站起身來.阿史那灵毫不犹豫地道:“我可以不跟她争抢名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让我跟在你身边.” “可是那样对你不公平.”沒有回头.长恭的声音忽而沉重地似是一声叹息:“就算你不在意.我也不能干这样的事情.我和她之间.容不下任何人的插足.我允诺要给她独一无二的爱情.所以.再也给不了别人.” “那如果我不奢求你的爱呢.”眼眸中的希望支离破碎.可阿史那灵还是放下了尊严.苦苦哀求:“只是让我去爱你.难道也不可以么.”她不信.难道就真的沒有两全之法了. 摇了摇头.长恭的语调坚定地沒有丝毫转寰的余地:“不可以.得她为妻.是三生有幸.爱她护她.是责任所在.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承诺.我只许她一个.也只为她一个人办到.”缓缓回眸.他静静地看着她:“其余的.再多.我也只能辜负.” “一生一世.一双人……”被那样美好的誓言震住.阿史那灵许久才回过神來.慢慢抬头.她看着他.眼底有泪.但面上.却是带了笑:“我好羡慕你妻子.” “你也会找到那样一个人的.”长恭面露浅笑.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近乎失魂落魄地喃喃出声.阿史那灵转身离开.连背后的月光都显得凉薄.终其一生.也再不可能了啊. 第六十五章 京都夜谈 一夜无语.因着心里有事.长恭早早地就起了身.本來便对邺城的事很是记挂.再加上眼前还出了阿史那灵这一档子事.他几乎是辗转反侧了一宿.便再也等不下去地唤來了莫非. “让你打探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站在远离营帐的一片浅湖边上.长恭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莫非. 从胸口取出一封信递给长恭.莫非恭声回禀:“王爷.这是京中的探子今早秘密传过來的.属下也是刚刚才收到.” “嗯.”接过信.带了些许迫切地展开.长恭忽然竟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信很短.不过一行字左右.却看得他瞬间都产生了一种气血上头的眩晕之感. “王爷您怎么了.”赶忙伸手扶了脚步有些踉跄的长恭一把.莫非下意识地出声询问.他还从未见过素來冷静自持的王爷会这般失态.难道是京中出事了. “传令下去.收拾收拾.我们即刻回京.”一把甩月兑他的搀扶.长恭厉声吩咐完毕.随即抬脚就朝木杆可汗的金帐而去.他要回邺城.现在就必须要回. “可是王爷……”困惑的话语才出口一半.莫非便是眼尖地瞥到了那在长恭手中随风翻飞的信笺:河南王意外身亡.当下到嘴的话一转.直接是面色肃穆地朗声应下:“是.属下遵命.” 虽然很意外长恭在求亲结果尚未出來的时候就打算离开.但看其面色匆匆的模样.木杆可汗倒也不好多留他.当即便是笑着应允.而近乎五内俱焚的长恭也是不和他多作客套.三言两语过后便是急忙离开.那样子.让在场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是吃了一惊.这兰陵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风火火了. “看样子.是齐国内部出问題了呀.”笑容收敛.木杆可汗精明的眉眼看着长恭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既如此.那此次结亲的对象就用不着考虑了啊.” “你说什么兰陵王走了”正在自己帐中梳妆的阿史那灵听到侍卫的回禀.猛地站起身來.而正替她梳理长发的丫鬟一个沒留神.直接是扯痛了她的头皮. “公主恕罪.”那丫鬟急忙跪伏而下.诚惶诚恐地讨饶.然而眼前瞬间一花.阿史那灵居然是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跑出了营帐. “高长恭.”才跑出不远.阿史那灵便看见了已经整装待发的齐国使者团.而领头的一人.玄衣黑马.英气勃发.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灵儿公主.”一把扣住缰绳.长恭颇为诧异地看着拦在马前的小女子.随即眼神沉郁地开口:“本王有事回国.还请公主不要阻挠.” “有事.”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阿史那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昨天所说的话才要走的.” “嗯.”沒有料到她会这么想.长恭着实是愣怔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一边的莫非吩咐道:“你带着人先走.本王随后赶來.” “是.”眼神不着痕迹地在这两人之间扫了一个來回.莫非也不多言语.直接纵马向前:“走.” 眼看着队伍离开.长恭一跃下马.看向阿史那灵.语气极为恳切:“公主切勿多心.只是因为邺城出了点事.我才不得不赶回去处理而已.昨日之事.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咬了咬唇.阿史那灵紧盯住长恭.一双美眸中再度蓄上了泪:“你当真.非走不可么.就不能等到求亲之事结束.”甚至于.连目送她归属何处都办不到. “非走不可.”尽管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惹人怜惜.但长恭还是硬着心肠径直开口:“事关重大.还望灵儿公主见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史那灵也已经是知道多说无益了.当即红着眼眸点了点头.轻声喃喃:“那好吧.我也不再拦你.你快回邺城办事要紧.我……”她定了定神.眼中的泪水终是滚滚而下:“祝你一路顺风.” 看着这个从头至尾都是对他满怀善意的女子.长恭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劝慰道:“好了.不哭了.我们总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真的么.”被他突如其來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阿史那灵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了头.当下连哭泣都忘了.直接是抓着他的衣袖满眼希冀:“长恭哥哥.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么.” “真的.”长恭嘴角含着一丝清浅笑意.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小丫头是一点办法都沒有:“灵儿.相信我.幸福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终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许你一生的良人的.”说罢.他也是不再停留.一个翻身上马便欲快速离开. “长恭哥哥.替我向你妻子问好.”将双手拢在唇边.阿史那灵忽地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声便对着长恭远去的身影喊道. 挥了挥手.长恭沒有回头:“一定.” 余音还飘散在空气中.但那黑衣黑马之人已是绝尘而去.那样决然的姿态.就像是冲出了视野从此再也不会归來.阿史那灵放下手.笑意渐敛的同时却在眼中换上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是的.我一定会找到只属于我的良人.哪怕他现在还不是.我也会让他变得是.” 言罢.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身影.转过身再不留恋地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现在.是该她接受命运的时候了.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原本回京的时间被长恭生生缩短了一半.但饶是如此.他回到邺城之时也已经深秋.满城鲜红欲滴的枫叶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不过凭它如何热烈明艳也温暖不了长恭从内至外的彻骨冰寒. 跪在孝瑜的灵前.他不声不响地一跪便是三日.到得最后.连原本听凭他发泄情绪的清颜都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却也不好太过劝慰.于是索性跟着他一起跪. 而就在孝珩等一干人都百般无奈.以为这两人要一直跪下去之时.那自从回來后便沒发过一言的长恭终是开了口. “颜儿.你知道自幼教我写字念的人是谁么.”因为多日水米未进.长恭的声音听起來沙哑不堪. “是大哥么.”看着灵牌上那个熟悉至灵魂深处的名字.清颜的声音也是极轻.那样子.就像是怕惊醒了那些沉睡的亡灵. “嗯.”低低地应声.长恭犹如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连嘴角都是不自觉地扬起了柔和的弧度:“父亲和母亲都去世得很早.大哥虽然为人看來风流不羁.但对我却是自幼疼爱异常.我天性不喜画.很多时候都被大哥责怪.当初一直觉得是他在故意为难我.后來想想.他却是始终为我好的.”顿了顿.他的语调之中逐渐渗入了丝丝点点的痛意:“大哥是我兄.如我师.更胜我父.可我居然就这样让他孤独死去.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沒能参加……颜儿.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他……” 侧身环抱住他.清颜只觉得满腔的痛意几乎都快将她淹沒:“长恭.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事发的时候你在突厥.就算真要责怪.也该怪我.是我.沒有护住大哥.是我.沒有守护好家人……” “颜儿……”伸手揽住她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长恭埋首在她的发间.语气之中的温柔和疼惜分外明显:“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呢.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这些事.从头至尾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早日为大哥报仇.”只要有他在身边.清颜就感觉到无比的安心:“皇上护着和士开.我不能取他的性命.但我相信.总会有机会的.”她已经把孝瑜中了梦靥之事告诉于长恭.虽沒有切实的证据.但和士开绝对逃月兑不了干系. “和士开是么.”略带寒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清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长恭周身缭绕的阴寒杀气:“或许.我是该进宫找九叔谈谈了……” 是夜.皇帝寝宫之中.一身便服的高湛坐在桌边.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眼神沉黯. “突厥那边的事已经结束了么.”无声的静谧持续了半晌.高湛终于是沉声开口. “是.木杆可汗最终决定将阿史那公主嫁入周国.微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垂首回禀着相关事宜.长恭的面容沒有丝毫波动.在回邺城的路上.他就得知了最后的联姻结果.虽然遗憾周国最终得利.但是他也无可奈何. “起來吧.这求亲一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成与不成.都在意料之中.”抬手倒了一盏清茶.高湛径直将杯盏推向自己对面:“坐吧.咱们叔侄.似乎也很久沒有好好聊过了.” 定定地凝视着面前如冰玉一般的男子.长恭依言坐來.接过茶盏在指间细细把玩:“不知九叔要和我说些什么.”他明白高湛的意思.这是要抛开君臣身份谈心.因此下他倒也不和他太过客气.正好.他也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清楚. “孝瑜的事.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吧.”低头轻抿下一口茶水.高湛的脸隐在灯光的阴影之下.看不清楚表情. “我刚刚才祭拜完大哥的灵位过來.”目光紧紧地锁住对座之人.长恭似乎是想从他的神态之中看出些什么东西來:“九叔.你能否告诉我.大哥的死.是不是你授意的.”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沒有回答.高湛毫不示弱地回视于他.半点波澜也无的眼眸就如同沉静的夜空.让人捉模不透. 第六十六章 阴影 “我不认为你有杀大哥的必要.”如实回答着.长恭毫不掩饰自己对高湛的怒意:“可是.你却纵容了和士开的行为.九叔.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待.” 轻叹了口气.高湛站起身來.负手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语调低沉:“孝瑜的死.确非我本意.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抱歉.不过.和士开此人.我却是不能将他交给你.” 他已经暗中彻查过此事.知道在他惩戒过孝瑜之后.和士开又与胡氏联手.在卢芷月喂给孝瑜的那一碗醒酒汤之中下了毒.因此出宫途中孝瑜才会不堪忍受而导致投水身亡.可这一切.都是由蛛丝马迹推断而出.第一手的人证物证.早已被销毁了个干净.他无法凭此就给那两人定罪.更何况.他与和士开之间.有着常人难及的默契与交流.在这点上.即便是自**心的长恭都比不上.他又怎么能把和士开置于死地. “一个只会取悦君主的小人罢了.居然也敌不过大哥和你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听到他如此坚决的话语.长恭却是直接扬起了一抹讽刺而凉薄的笑意:“九叔.我看错你了.” “长恭……”听出他话语间浓浓的失望.高湛不由回头看他.这个他一直以來都呵护备至的侄儿.这个在他最脆弱孤寂之时曾给予过他温暖关心的侄儿.这个他在高家亲族里唯一在乎的侄儿.他似乎.就快要失去他了. “天色已晚.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休息了.微臣告退.”沒有等他再说什么.长恭毅然起身.拱手一礼便径直离开.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就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虽孤傲不可一世.却带着让人不得不重视的毁灭力量. 他以那样一种利落的方式走开.一如当年尚还是小男孩的他毫不犹豫地扑进兀自悲伤的高湛怀中.抬起小手.笨拙而果断地擦去冰冷少年眼角的泪花:“九叔不哭.长恭以后陪着你……” 不知不觉.当年那笑容灿烂而温暖人心的小家伙也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高湛的一双手也是下意识地紧紧攥起.连他.都是迫不及待地要远离自己的生命了么.难道他所犯下的.当真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也罢.如果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便是业障的开始.那我甘愿坠入地狱.永世沉沦……”喃喃出声.皎洁的月光将那一道落寞的身影拉地很长:“已经沒有什么.可以阻挡了……” 自从那夜短暂的谈话之后.长恭和高湛两人便是陷入了持久的冷战之中.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沒有丝毫表情的变化.像是从那天以后.这原本感情甚笃的两个人便成了陌路.开始时尚且只有孝珩等人有所察觉.时间久了.几乎是朝野上下都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微妙的气氛变化.北齐的朝堂之上越发波澜诡谲.和士开一党则更是猖獗万分. 而与此同时.周国和突厥的联姻事宜已定.齐国公宇文宪代表周帝宇文邕亲迎突厥公主阿史那灵至周.在都城长安大婚.是为周国皇后.自此.周国与突厥成为了名义上的联盟.不间断地对齐国发动大小战事.好在有斛律光和段韶两员大将的极力镇压.齐国边境虽则动荡.但境内却依旧是一片祥和太平. 然而身处风口浪尖.尽管在邺城这等繁华之地.清颜依旧是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只是还不待她研究出个所以然來.死亡的阴影已是再度笼罩在了众人头上. 这一日.清颜照常在府里陪着崔氏带正礼.至于长恭和孝珩孝琬.则是趁着难得的休沐日.协同恒伽等一众贵族子弟前往郊外围场行猎.倒是少有的闲散时光. “正礼长得可真快.越來越有三哥的模样了.”看着当初那玉雪可爱的小婴孩一天天地变大.清颜的嘴角就止不住地涌上浓厚的笑意.纵然此刻那小女圭女圭只是赖在崔氏怀里一个劲儿地啃着自己的拇指.她也觉得有趣异常.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与那乌溜溜如小鹿般纯澈无瑕的黑葡萄眼紧紧相对着.这画面着实喜感. “呵呵.看不出來弟妹对小孩子也是喜欢得紧呢.”轻笑地看着清颜罕见的孩子气举动.崔氏的眼眸里不禁闪过一抹促狭的暗光:“不如.你和长恭二人加把劲.早日自己生一个.” “三嫂就知道取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清颜对这种调笑倒也是习以为常.当下只站起身來.走到一边为自己倒了杯茶.姿态悠闲地喝着. 崔氏见状笑了笑.正欲再度开口.却见管家手持一物.急匆匆地走了过來.当即也只得敛了神色.沉声开口:“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除去孝瑜那一回.她可是好久沒见过自家沉稳如山的管家会露出如斯神情了. “回两位王妃的话.刚刚有一个自称是乐陵王府的丫鬟拿着这个过來.说让老奴务必要将它交到兰陵王妃手中.”管家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枚玉玦高高举起.递于清颜. 那个小丫头看起來很是焦虑不安的样子.言语间又涉及了乐陵王府.因此下他也是不敢怠慢.拿着东西便一路赶过來了. “乐陵王府.”心突地一跳.清颜放下手中的茶杯.直接走到管家面前接过玉玦一看.脸色便是骤然变了:这是她送予斛律昌仪的大婚贺礼.那对龙形玉玦中女子佩戴的那一枚. “弟妹.发生什么事了么.”有些不解地看向清颜.崔氏并不明白其中的出入:“不过是一枚普通的玉玦而已啊.可是乐陵王妃让人送來的.” 來不及多做考虑.更不來及解释什么.清颜的神情已是带上了些许狂乱与紧张:“三嫂.我去乐陵王府一趟.你派人通知长恭他们也快些赶去.”说完.她便再不顾诸多人惊诧莫名的目光.一把攥紧了手中的玉玦就冲出了府邸. 该死的.他居然又出手了.他居然这么快就对高百年出手了.昌仪.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骑着白雪一路风驰电掣.饶是清颜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乐陵王府的境况之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王府之中仿佛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扫荡.原本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花木被践踏地不成形状.各式籍字画之类的东西也是尽数被清扫而出.七零八落地散在庭院里.更有甚者.连家丁仆役都是被打伤了去.淤痕满布的脸简直触目惊心.墙角地面.都还时不时地能看到一滩滩的血迹. “昌仪.”越看越胆战心惊.清颜不由放声喊道:“昌仪.”老天保佑.她希望此时的历史沒有出错.只是高百年被抓走了.斛律昌仪还好好地待在府中.否则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自己看见斛律昌仪的尸体之时该如何面对. “清颜姐姐.”好在.她的呼唤沒过多久便是有了回应.一个发丝略微凌乱的青衣女子自内室跌跌撞撞而出.满带哭腔的嗓音显示出她此时的无助和惊恐.正是清颜满心记挂着的斛律昌仪. “昌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赶上前一把扶住她.清颜的嗓音也是不自觉地染上了丝丝的颤抖:“乐陵王爷呢.” “他……他被皇上派人抓走了……”斛律昌仪伏在清颜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然后在清颜的安抚之下.才抽抽噎噎地说清了事情的由來. 经过并沒有出乎清颜的想象.无非就是今日宫中有禁卫军前來.说是有人告发高百年密谋造反.皇上大怒之上宣他进宫.而府中的这一片狼藉之相.也是因了百般搜寻之故. “姐姐.夫君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的呀.”牢牢地捉着清颜的手.斛律昌仪的眼眸之中显出急切与哀求:“昌仪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了.可是这一番变故.措手不及.像她这种自幼养在深闺的弱质女子又怎会有应对之法.情急之下.她派人分别去了斛律府和高府传信.可除此以外.她竟是连半点方法都沒有了.而眼前之人.虽然同为女子.在她心中.却一直是无所不能般的存在.直觉告诉她.或许只有清颜姐姐.方才能帮她救出所爱之人.所以当下也是顾不得许多.直接便是苦苦地恳求起來. “好好.我知道了.”连连应声.看着面前这个孱弱无助地好似一朵娇花一样的女子.清颜的心也是忍不住揪成了一团:“我即刻进宫去见皇上.我答应你.我会想办法救你夫君.可是你也得答应我.在我回來之前.千万不要做任何的傻事.可以么.”算算时间.恒伽他们也该赶回來了.虽说把她一人抛在这儿她有些放心不下.可宫里高百年的处境怕是更加危险.她实在是等不到他们回來. “嗯.我答应姐姐.”重重地点了点头.得到清颜的承诺.斛律昌仪的面容显然要比刚才好看许多.清颜见状.却也是只得苦笑一声.然后转身便是飞速离去.面对高湛的独断冷血.她其实并沒有多少的信心能够将高百年成功救出.可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她必须一试.哪怕最后的结果依旧让人无法接受. 乐陵王意图造反一事似乎闹得很大.甫一进宫.清颜便是听到了不少风声.在跟一个小太监探听之后.得知乐陵王被带去了御房问话.她也來不及多说什么.身形一展便是直奔御房而去. 第六十七章 无能为力 “皇上人呢”看着空无一人的御房.清颜的眸子骤然卷起风暴无数.一把揪住姚内侍的衣领便是厉吼出声.好.好你个高湛.居然给她來声东击西这一套. “回……回王妃的话.皇上他……在……在玄都苑凉风堂……”有心想要替主子隐瞒一二.然而身前女子的气场太过骇人.上次被她一剑划伤颈部的惊恐场景还历历在目.姚内侍实在是禁受不住此等煎熬.战战兢兢地便将高湛的所在地给说了出來. “算你识相.”随手将他甩于一边.清颜不及多做考虑.脚步一错.便如鬼魅一般飘然远去.玄都苑凉风堂.那里离御房可是不近啊. 而就在她匆匆赶來的当口.凉风堂里.刚受过杖责的高百年正满身鲜血地趴在地上.离他不远处.几张洁白的宣纸上赫然是几个“赦”字.此时沾染了血迹.看上去无端的狰狞. “还不从实招來么.”高湛居高临下地坐着.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却带着致命的阴寒与森然:“这几个字.可是你的老师贾德胄亲手交予朕的.经过鉴定.与你的笔迹一般无二.这样的话.你还是不打算承认么.” 赦之一字.天下可写者.唯有一国之君.若然承认.那便是说明他早有谋逆之心.高百年费力地抬起那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孔.低哑的声音却是无比坚定:“皇上……皇上明鉴.这确不是微臣手笔.微臣……绝不敢……不敢有不臣之心……” “那乐陵王的意思是说皇上想要污蔑你了.”站于高湛身边的和士开适时地开口.一句看似浑然无力的话却是让得高湛眉梢微挑.随即眼底的杀意大盛. 死死地盯了他一眼.想起家里还在等他回去的斛律昌仪.高百年只抬头朝高湛求饶:“九叔……九叔开恩.百年愿为九叔当牛做马.只求……只求九叔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饶我性命.” 一声九叔出口.高湛眼中的煞气顿时便有所消弭.半眯着眼.他却是想起了高演在临终之时跟自己说过的话. “小九.我这一生.或许是罪孽深重.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杀了高殷.现在死期将至.大概是二哥來向我索命了.”说着这话时.高演浑浊的双眼竟是闪过解月兑.倒让得他颇为诧异. “我知道你对皇位觊觎已久.之前与我联手毒死二哥.也不过是为了方便你最终得利.”高演面带微笑地看他.眼底的慈和宠溺.一如小时候被他抢了玩具一般的宽容:“你是我的亲弟弟.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我只希望.在你成为了皇帝之后.能够放百年一条生路.不要再犯像我一样的错误.” 得兄长关爱如此.说不感动.只怕也是假的.所以他当时很痛快地便应下了高演.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高百年一命.但此一时彼一时.而今的他……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和士开看着高湛陷入沉思.便知道他心下难以抉择.当即便开始煽风点火:“前不久彗星出世.可是天下易主之相.而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档子事.您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一些.” 听得他这般劝说.高湛那一双黑眸不由微微闪烁.片刻之后便是再度恢复了一贯的深不可测.难以捉模.慢慢站起身來.他缓步朝着高百年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九叔……九叔饶命……”看他前后分明的变化.高百年心中已是逐渐地陷入绝望.然而思及家中的爱妻和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股强烈的求生yuwang便是在他心头熊熊燃烧.苦苦挣扎着以手撑地抬起身來.他重重地一头叩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砰然有声:“求九叔放我一条生路……” 低头毫不怜悯地看着他.高湛面容冰冷地自一旁的禁卫军手中接过刀.眼一闭便是毫不留情地送进了他的胸口.同时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低沉叹息:“六哥.对不起了.你若在天有灵.便也寻我來偿命吧……” 贯穿胸腔的痛楚令高百年当即便是瞪大了双眼.体内的生机迅速流逝.他直接是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意识开始模糊.他却仍然还惦念着那恐怕再也等不到他归去的妻子:“昌仪……昌仪……” “把他给我扔池子里喂鱼.”不想再对他出手.可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高湛实在是心有不耐.索性扔了刀对着禁卫军们冷喝出声. “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应下.两个人高马大的禁卫军走过來.一前一后地将高百年抬起就往凉风堂外面的荷花池里扔. “噗通——”沉重的落水之声响起.已成血人模样的高百年落入池中.瞬间池水尽赤.连周围的一群鲤鱼都是受到了惊吓.纷纷惊慌地游开. 强睁着不肯闭上的双眼中神采已然开始涣散.高百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远去.果然.还是沒有办法了啊.嘴角牵强地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慢慢地向着水底沉去.昌仪.对不起.我要抛下你和孩子先走一步了. 正在内心无力地想要放弃之时.一道黑影凌空闪过.高百年抽离的意识只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竟是被从水中拖了出來.到了岸边. “乐陵王.你怎么样了.”焦急的询问声响起在耳畔.那浓重的担忧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了眼去看.一张万分熟悉的清美容颜便在顷刻之间映入眼帘. “姐姐……”气若游丝地一声出口.高百年苍白失血的脸孔居然在此刻都是有了笑意闪现:“太好了.你來了……” “不要说话了.我会救你.”看着他胸口上那刺穿身体的一刀.清颜的面色冷得几乎可以凝出冰來.该死的.她还是來晚了. “沒……沒事的.我知道……我命不久矣……”虚弱不堪的声音越來越低.清颜不得不俯子贴在他唇边才听得清他的话:“姐姐.帮我照顾好昌仪.说她一声.我……对不起她.不能够……看着孩子出世了……” “不要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回去见昌仪.你还要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长大.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沒有做.你不可以死的.”咬着牙.清颜眼底的酸楚越來越浓.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一颗泪水溅落而下.在地面上晕开一点小小的水渍. “这些……我可能都办不到了……”轻轻的嗓音带着深深的遗憾.盘旋在四周悲伤而寂寥的空气里.高百年勉力抬手.将一物放在了清颜掌中:“这个.还请姐姐……替我交给昌仪.告诉她.我……爱她……” “我会的.我一定为你把话带到.”清颜红着眼眶答应.看着手心里拿一枚熟悉的龙形玉玦.心里的悲痛快要决堤. 然而还不待她有进一步的反应.覆在她掌心上的那一只手便是缓缓地无力垂落.凭着一股求生yuwang硬是支撑到现在的高百年在这一刻彻底地闭上了双眼.至死.他的嘴角都是含着浅淡的笑意.就像是当年清颜在昌仪婚礼上初见他时一般.那么青涩而单纯.毫无心机的简单少年. “高百年……”感受着怀里年轻的躯体逐渐地冷却僵硬.清颜再度低低地唤了一声.随后便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都赶之不及.为什么每次都要让她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在她面前死去.为什么每次连半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她.难道命运的更改当真是如此的困难么.如果是这样.又到底是为何要让她穿越过而來.给了她预知未來的能力却不给她改写未來的手段.上天对她是何其的残忍.而对这个惨死的少年又是何其的不公.他还沒有过上他渴望的幸福生活.他还沒有看到他的孩子出生.他甚至沒有时间跟心爱的人说上一句珍重. 冷眼望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的身影.高湛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看起來.他的计划是成功了.他成功地避开了苏清颜解决了高百年.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么.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此时隐隐颤抖的身躯之时他的心底竟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感呢.会忍不住想要把她搂在怀中好好安慰.哪怕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本就是他. “兰陵王妃.在皇上处置谋逆之人时擅自闯入这里.您可是逾矩了啊.”在一地静默中.和士开忽然上前一步.柔声地出言提醒道.他虽然惧怕这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可这一次的事.主谋却并非是他.纵然她想报仇.那对象也不会是自己. “逾矩.”冷如修罗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响起.清颜放下怀中的尸体.徐徐地站起了身:“本王妃若是怕皇上治罪的话.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和大人实在是说了句废话.” “你……”一时语塞.再加上也实在是不敢触怒这明显处于盛怒之下的女人.和士开张了张嘴.倒是老实地沒有再吭声. 冰冷的眼风扫过在场的一众人等.清颜出人意料地不发一言.转身离开.高百年死状极惨.她并不能把他的尸身带回去.不然恐怕会惊吓到斛律昌仪.只是.这些血债.她会一笔笔地都记着.总有一天要让人全部还回來.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高湛莫名地觉得她离自己的世界已是越來越远.那些鲜血和仇恨.似乎已注定了她从此就要和他势不两立了吧.自嘲地牵起唇角.他转身声冷如冰:“把叛贼高百年的尸体给朕埋了.” 第七十二章 偷袭 破晓时分.正是常人最为困倦之时.邙山山脊.齐国营地也是一片寂静.除了偶尔巡逻经过的人影之外.只余火把的噼啪作响之声.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即便是再机警的士兵.在此刻也是忍不住泛上一点困意.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道黑影悄然从山脚下模上來.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其余几人霎时四散而开.借着暗影和周边稀疏草木的掩护.迅捷而寂然无声地从各处包抄而上. 來者似乎武功都不弱.偷偷行进间竟然沒有惊动一兵一卒.很快就接近了位于营地中央的主帐.成包围之状在帐边埋伏好.五个偷袭者两两对视.随即一人拔剑出鞘.一剑划裂帐篷便是猛地攻入. 好在主帐中人也是极为警醒.在长剑刺入的瞬间便已从榻上一跃而起.“叮”的一声金属相碰.在暗夜冲擦出火花点点.却是两人已然交上手了. “动手.”领先之人一声断喝.其余四人连忙跟上.四道凌厉无比的剑芒挥出.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杀气腾腾.狰狞无比. 主帐中人倒是不急不缓.一剑在手.舞得密不透风.直将五道攻击悉数接下.端的是轻松无比. “高长恭拿命來.”手下剑招愈急.黑衣人似乎也是被那人给激发出了骨子里的凶戾.招招致命地便冲那人招呼而去.初步暗杀失败.加上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整个营地都亮起了火光.人声喧嚣.已经开始有士兵向这边集结而來.若是再不令的高长恭出现伤势.只怕他们此行就要无功而返了. “想要我的命.哪有这么简单.”主帐中人轻笑出声.话语间傲气昂扬.手下招式不变.却是一个转身.将五人分隔而开.两个暴露在火光之下.另外三个.却是被逼进了帐篷的阴影之中. “王爷.”长恭手下一副将擎着火把率兵赶來.眼见长恭仍是甲胄在身.遭五人围攻而不落下风这才安下了一颗心.大战还未开始.若是此刻兰陵王爷就有所折损.那军中必定士气大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边这般想着.他也不敢且慢.正欲遣人上前帮忙.就听耳边响起几声低低的闷哼.急忙转头.却是那在帐篷暗处的三人已被接连逐出战圈.嘴角溢血.死不瞑目.那模样.就好似是在交战之时被人给予致命一击.然后一脚给踢了出來.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长恭手臂翻转.一朵凛冽的剑花舞出.横切那余下两人腰月复.剑势之急.避无可避.那两人惊恐中招.旋即重伤倒地.不过片刻功夫.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把这两个活的捆起來.带下去好好伺候着.”收起手中银剑.长恭面色平淡地转身.甚至再沒有过多言语就入了帐中.而从头至尾.斛律光和段韶等人就沒有露过脸.仿佛这些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对几位主将的从容淡然有些无语.一众士兵却也仅在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常态.那副将领命将人绑下.再度开始有条不紊的巡逻.恍若刚才的事都沒有发生过一般.真是的.有兰陵王爷等人镇守.哪里需要他们瞎惊慌.做好本职工作也就是了.看看他们那两位大将军.一个个多冷静啊.倒显得他们这些人太小家子气了. “这么快就解决了.”见他入的帐來.本在擦拭着手中短匕的清颜转头.露出一个波澜不惊的笑容. “比起你那一招致命的速度.我算是慢的了.”浅笑着在她身边坐下.长恭禁不住起意调侃:“颜儿你现在是越來越狠了.居然连活口都不给我留一个.” 收好匕首.仰头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重躺回榻上.清颜微阖了双眸.语调慵懒:“反正都知道他们定是周国派來的.也沒什么好审问的.杀了一了百了.省的心烦啊.” “你倒是干脆.”无奈地笑着捏了捏清颜挺翘的鼻子.长恭跟着躺下.望着帐顶却是沒有半分睡意:“我总觉得此次周军的部署太过明朗.不符合他们的一贯作风.实在有些古怪.” “哦.”清颜闻言不禁睁开眼.转头盯住身边眉头紧锁的男子:“你是在担心他们虚晃一枪.实则还有杀招在后.” 沉吟了好一会儿.长恭却是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回道:“不好说.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免而已.”以宇文护那阴晴难测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将所有部署都放在明面上.直觉告诉他.就连此次暗杀.恐怕都沒那么简单. 点了点头.清颜却是也陷入了沉思.其实她也有这种预感.这次战事.周军的阵容只怕并不会如表面上的这么容易攻破.就如他们一样.连斛律光和段韶出战都不为人知.刚刚的偷袭.一则是为了削弱他们这方的士气.二则.应该就是探查虚实.好在斛律光和段韶都是年老成精.早就心知肚明.索性连面都沒露.否则谁知道周军方面是否立刻就得知消息了呢. “好了.多想无益.还是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儿吧.天一亮.只怕就要开战了.”收回发散的思绪.长恭一手揽过清颜.两人相对而眠.无论千难万险.总有他们两个一起面对. 彼时.周国营地.王雄看着面前跪伏在地上的属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居然一个都沒回來.” “是.属下谨遵将军的吩咐.沒有靠近.只远远地监视.亲眼看见那高长恭斩杀了三人.另外两人.则重伤被捉.”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那探子模样的人却沒有心思去擦.说起來复杂.其实那场面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而已.他虽然离得远.但高长恭那轻描淡写的杀人方式却叫他印象极深.由不得不恐惧骇然. “那高长恭的武功竟是这般厉害么.”一旁的达奚武听了.原本略显困顿的面容也是逐渐变得凝重.虽说此次派去的不是顶尖高手.但好歹也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他自信对上这五人.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将他们制服.何况三死二伤.这等战绩.有些触到他的底线了. 宇文宪手支着下巴.看起來倒是帐中最漫不经心的一个:“怎么样.可有探到其他什么情况.”说实在的.这等结果.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兰陵王高长恭要是那么好对付.估计宇文护老贼早派人暗杀过几回了.又何必几次三番与他在黄河边上对峙.因此.他之所以之前会支持王雄的偷袭计划.其实志不在取高长恭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希望能查探出齐国兵力的虚实.不过看这样子.好像也沒什么指望啊. “回齐国公.属下并沒有发现任何异样.发现高长恭被刺之后.齐**营里的人迅速赶來救援.但其中.并未见到斛律光或是段韶等人.”据实以答.探子的心却开始变得不安起來.此次行动一无所获.至此.甚至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可不想眼前的大贵人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他头上. 所幸宇文宪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挥了挥手也便让他退下了.至于他自己.却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半天都沒有吭声. “齐国公.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开展.”咽了口唾沫.王雄自知失策.也不敢再有所建议.直接是向宇文宪虚心求教.而达奚武一介莽夫.素來也沒什么计谋可言.一听这话也是将目光投诸了过去. “下一步……”宇文宪轻笑着站起身來.却是举步往外行去:“自然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的大战了.” 听出他话里的挪揄.王雄和达奚武对视一眼.也只得苦笑着点头应下:“是.” 难得看到他二人如此听话.已走出营帐的宇文宪不由冷哼一声.然后便朝着营地之外的一处小密林走去.密林里.一道人影长身玉立.还未走近他周遭百步.那重重的清冷气息便已扑面而來. “四哥.”宇文宪低唤出声.看向那个身影的眼神却是无端的担忧. “你來了啊.”闻声转头.那人露出一张皓美似月的脸孔.眼神疏离.笑容清浅.正是本该在都城长安的周国皇帝宇文邕. “臣弟无能.此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还请四哥责罚.”宇文宪低着头.脸上的神情莫名的复杂.他曾经是喊他皇兄的.可因着面前之人不喜.他仍旧是如以往那样称呼.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还是在逐渐疏远.一道君臣的沟壑.已将他们生生隔开.哪怕再用心维护以前的痕迹.也再不复当初的情景和人心了. “你我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么.”摇了摇头.宇文邕的神情少有的柔和了几分:“再说.这次的事情也难怪你.高长恭他.”他抬眼望向齐国营地所在的方向.眼神黯沉:“从來就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沒想过要让他死在别人的手里.” 猛然抬头.宇文宪似是被海了一跳:“四哥的意思是……” “明日他若出战.那我也自当奉陪.”脑海中不期然地掠过一抹倩影.宇文宪忽的一甩袖.颇为怒气难平:“我要让她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我还要让她后悔.后悔她曾经那样地想要远离我.”言罢.他再不停留.衣袂飘飞间便已去得远了. 徒留宇文宪一个.愣怔当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酸涩难当的笑意:“四哥.你当真觉得.她会后悔么.”同样是转头望了眼齐国营地.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清颜也在这里.那这局面.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七十三章 大战 翌日.介于三军已经会师.斛律光等主帅三人便开始具体部署.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由段韶居左.斛律光居右.长恭控中军.而斛律恒伽和清颜.则留守营地.以策万全. 用兵之道.重在兵贵神速.既已商定好一切.斛律光等人也就迅速集结.然后在山头上和周军对峙. 周军沒有料到齐兵会如此急速攻來.单看那阵势严整的模样.再一眼望见斛律光和段韶.皆不由面色惊惶.还未开战.怯意已生.士气瞬间便是削弱了一半. 段韶横刀立马于前.放眼而望周国阵营.正对上达奚武惊疑不定的眼神.当即便朗喝出声:“达奚武.我齐国已按约归还你护国公之亲母.现在是因何缘故又举兵來犯.” 作为周国高层将领.达奚武对个中缘由自是心知肚明.然而却不能将理亏表现在面上.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吼回去:“我周国顺应天意.誓要灭你齐国.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顺应天意.”段韶威严英武的脸孔之上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意.即使隔着老远.也让达奚武忍不住心头一颤:“本将看你们是顺应天意來送死.既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说罢.大手一挥.身后士兵武器齐齐抽出.明晃晃的一片.蒸腾的杀气霎时弥漫开來. “给我上.”达奚武也不想再说废话.长剑出鞘.划出一个冷厉的弧度.接着一夹马月复.身先士卒地杀出.而他身后.由王雄压阵.服色尚黑的周军齐声呐喊着便往山上冲.一时之间.两方皆是声势惊人.还未交手.大战的氛围已是有了个十足十. 狰狞的面具已是再度遮掩住那张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脸孔.长恭虚眯着眼.手中长枪划空.看着周军的士兵鱼贯着冲上山來.却仍旧策马立在一旁.连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沒有. 周国的军队多为步兵.加之甲胄颇重.这种地形对他们而言并无优势.而他和斛律光等人商量好的对策.便是令齐军仅着一般盔甲.轻装上阵.引诱周军逐渐深入.以敏捷对笨重.杀他个措手不及.届时周军大乱.他则趁乱杀出.带领中军赶往洛阳.势必要将铁桶一般的包围圈撕出个口子. 段韶和斛律光按计划行事.将冲上來的周军逐渐引离长恭周围.且战且退.一路直将达奚武等人引至一深谷.方才下马与之一战.齐军养精蓄锐已久.又有三大主帅压阵.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气势.直如苍龙出海.一发而不可收.反观周军.那作为防御的甲胄实在是太过沉重.在山路上奔劳这么长时间.大部分人早已是气喘吁吁.不复初始的锐气勃发.此时面对猛虎出笼一般的齐国士兵.哪里还有一战之力.当下只能提着兵器勉力相抗.不过短短数息时间.便已是伤亡惨重.整个深谷在这一刻.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周军攻势在顷刻之间被瓦解大半.混乱中.坠崖的坠崖.投溪的投溪.就连余下來的幸存者.也是抵挡不了心头对死亡的恐惧.当即便开始狼狈地奔逃躲避. 达奚武见状.面色灰败不堪.随手将齐国的一员小将斩于马下.便是直接放开嗓子大吼出声:“撤.都给我往回撤.” 先锋部队所剩无几的人员闻言顿时欣喜若狂.再也不顾其他.掉头就往回跑.而段韶和斛律光既然负责牵制主力.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虎归山.手势一打.那左右中军便是全线压上.死死地咬住了达奚武的队伍就是不肯松口. 而因着己方战线的延长.负责压阵的王雄此时尚还在谷口处.嘈杂的人声马嘶掩盖了一切.在听不清、看不明的情况之下.他依旧是指挥着大部队紧跟而上.这就导致前方的人几乎完全是被后面的冲锋部队推搡着往前去.全然沒有退回的余地.而齐**士已经杀红了眼.染血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就往敌人的要害部位送.不过片刻功夫.这处战场就成了黑暗的修罗地狱.皮开肉绽的声响.凄厉入骨的嘶嚎.恐怕胆小的人看见的话都得当场尿了裤子去. 一直静观其变的长恭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当下手一扬.领着五百重装甲胄的勇士便是直冲而下.瞬时犹如虎入羊群.但凡纵马所过之处都激起血色杀伐一片. 并肩负手而立.遥望着那一股在周军重阵铺天盖地的黑色乌云中势不可挡的红色怒潮.清颜和恒伽的脸色皆是肃穆而谨然.周国此次大军压阵.手笔不可谓不大.要想牵制住他们.斛律光和段韶的人手必不能少.而此消彼长之下.那就只能压缩长恭这边了.虽说对长恭的能力极有信心.可行军打仗并非儿戏.一个细微的疏漏便可决定生死.作为旁观者.说不紧张担心也是假的. “你千方百计要跟了來.难道便甘心只是在这儿遥遥望着.”视线不离长恭左右.恒伽却是对着身边之人开口.对于这个素來韬光养晦的女子颇为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如此甘愿听从指挥的人. “我想來.不过是想亲眼看着他胜利.总好过虚无缥缈的枯等.”一贯难以捉模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深刻入灵魂的身影.清颜眼中的专注足以令的认识她的人动容不已:“我在.他会心安.我若出手.才会让他有所顾虑.”她相信长恭.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相信.不管多困难的处境.她坚信她眼中的那个男子都会顺利渡过.而她要做的.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和他并肩作战.在他光芒无人可抵的时候静静守望.其余的.干涉的多了也只是负担. 闻言.斛律恒伽不由转头看她.眼眸深处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归于淡然的微笑:“得妻如此.长恭那家伙果然是有福气.” 就在这两人低语之时.跟着一起出征的莫非却是忽然面带忧虑地掠了过來.冲着清颜一礼便是急急地开口:“王妃.属下有紧要军情回禀.” “哦.”下意识地和恒伽对视了一眼.清颜也不多磨蹭.直接低头看他:“说.”莫非和魏虎这几天听从她的吩咐正暗中在周营附近查探.依莫非的性子.他此刻赶來.若不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情况也不可能. “属下和魏虎谨遵王妃吩咐监视敌人一举一动.就在方才.我和魏虎在周国营地边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看见了周国的齐国公.另一人.看不大清脸容.不过.却和齐国公有着三分相似.”如实禀告着.莫非的声音也是抑制不住地透出紧张之感來.他跟在长恭身边多年.当年在黄河边时也曾和那齐国公有过几面之缘.因此方能认出.这几年周国齐国公骁勇善战之名愈发盛扬.此次隐忍不发.只怕会对王爷不利. “宇文宪.”清颜还未表态.恒伽却已是先一步惊异出声:“他居然已经在这里了.那宇文护岂不是……”沒想到周国和他们一样也是虚晃一枪.宇文宪早早到达竟然沒有一点风声传出.摆明了是有杀招在后.这个情报.可着实是有些骇人啊. 摆了摆手.清颜却依旧是一派冷静.尽管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那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变得呼之欲出:“宇文护一动牵连甚广.自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传出.且那老贼素來谨慎.想必不会亲下战场.倒是那和宇文宪有着三分相似之人……”脑海中闪过那张清冷的脸孔.清颜猛地怔在当地.连自己要说的话都是忘记了. “清颜.怎么了.”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的模样.恒伽心下焦急.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还不待他继续追问.那原本呆若木鸡的女子已是瞬间跳了起來.转身就朝马厩而去.只在风声中还隐隐传來她的叮嘱之声:“莫非.带上人跟我走.恒伽哥哥.你继续留守.千万不要大意.” “好……”哑然地张了张口.最终却只剩这低低的应声.恒伽望着那如风一般疾驰而去的身影.眼底的困惑和担心已是越來越深:究竟是出什么事了.那个和宇文宪莫名相似的人.到底.是谁. 而此时另一边.一身黑色重甲.显得越发清冷不可接近的宇文邕骑在马上.远眺着那在周军重重围困之下迅速厮杀而來的一对人影.眸色深深.他在等.等那人前來.等这千年难寻的交手机会.为了这一天.他甚至不惜躲过宇文护老贼的眼线.偷偷潜伏进前线指挥.高长恭.为了与你一战.我可是筹谋了太久.你万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四哥.你当真要出手么.”紧紧盯住那道纵然身处包围之下依旧从容不迫的杀伐身影.饶是善战如宇文宪者.也禁不住为那人暗中喝彩.这高长恭果然是人中龙凤.这等拼杀的速度.恐怕放眼周国.也是无人能及.只不知道四哥出手拦截他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啊.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宇文邕薄唇紧抿.握着缰绳的手也是逐渐收紧.今日.他必要狠狠地挫掉那高长恭的锐气.即便杀不了他.他也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洛阳在他面前沦陷.这整个齐国.都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逃不了的.沒有谁.可以逃得了. 第七十四章 刀剑相向 “王妃.王爷还在前方.我们可是要跟上前去.”带着日常训练有素的暗杀小队.莫非一路跟着清颜纵马而來.却并沒有杀入周国阵营.反而是左突右闪.不时解决掉注意到这边而过來拦截的零散兵勇.极其快速地向着战场深处挺进. “不用.注意身边就好.跟着我.无需多言.”简短利落地吩咐完毕.清颜长剑在手.每一次划过的弧度都带起血色的莲花.饶是戴着战盔.也难以避免那暴露在外的一小部分莹白肌肤溅上血污.只是她此刻的心神完全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琥珀色的眸子罕见地犀利.她于黑压压的周军队伍中搜寻着那一抹熟悉入骨的身影.宇文邕.你竟是真的要出手了么. 再度扫了一眼斜前方正奋勇搏杀而出的长恭的队伍.清颜一咬牙.手下马鞭一甩.原本狂飙的速度愈发加快.以宇文邕的性格.能让他亲自动手的.只有他认为堪做自己对手之人.而很显然.这个人.只会是长恭无疑.那她要阻止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接近长恭.在他出手之前拦截.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清颜和长恭的直线距离已是越來越短.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敏锐搜索的眼眸猛地凝顿.她下意识地一握手中长剑.看向不远处那道英挺人影的眼神开始变得幽深. “四哥……”与此同时.策马紧跟在宇文邕身后的宇文宪.看着身着那火一般鲜艳夺目战甲的队伍越发接近.近到他几乎可以透过那张狰狞的玄铁面具看清那张绝代风华的脸.心底的不安也是不断地加深. 不知何故.在现在的这个时刻.一个极为古怪的念头正牢牢地盘踞在他的脑海.而且挥之不去.让他烦乱不堪.他忽然是那么不希望四哥和高长恭为敌.依稀觉得若真的闹到了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恐怕有些东西就再也无法挽回了.然而想法归想法.他却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言干扰宇文邕的心神.因此下.唇瓣几度张合.却终是沒能开得了口. 一双星目牢牢地锁定住那道快速逼近的身影.宇文邕此时却是无瑕顾及身后之人的诸多想法.徐徐地抬手.他面色平静地取下背负着的弓箭.拉弓上弦.以一种极缓却极坚定的速度瞄准了那手执银枪的面具将军. 他本是想要公平地策马上前与之一战的.可不知为何.在看见高长恭在他眼前彻底暴露出身形之时.他就突然改变了主意.对他而言.其实什么样的死法都并不重要.只要死的那个人.是他高长恭就行了.至于其他.他是真的都沒有放在眼里.或许在很久之前.黄河岸边的时候.他还把高长恭当成是惺惺相惜的对手.不屑于会用这般近乎暗算的手段.但自从遇见了她.从她口中吐出那般伤人的话语.他和高长恭就彻底成为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只有他死了.清颜的眼里才会有自己的存在.只有他不在了.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掠夺清颜的心.是的.只要高长恭死.他的一切有关光明与美好的愿望就都能达成了.只要他死.只需他射出手中的一箭. 心底疯狂占有的想法如同夏日的野草一般滋长.宇文邕的呼吸渐重.黑色的眼眸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拉着弓弦的手便是下意识地一颤—— “嗖——”锋利的破空声响起.白羽箭就像是长了眼睛.对着那预定的目标便是飞射而去. “四哥.”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用了这样的手段.宇文宪眼瞳一缩.一声惊呼便是月兑口而出.下一秒.他情不自禁地扭过了头.不想看到高长恭受伤甚至坠马而亡的惨烈场景.清颜她.如果看到这一幕.只怕会要疯狂吧. “叮——”预料中鲜血飞溅的场面并沒有出现.那支直冲长恭心口而去的白羽箭仅仅只是飞射出去了不远的距离.就被一柄斜刺里穿插出來的长剑给打落.那等变故发生的速度.简直让人诧异地回不过神來. “你……”宇文邕脸上的期盼和焦虑还來不及完全展开便在瞬间僵硬了下來.急速冷却下來的眉眼淡漠如冰地看向那个半路杀出的长剑的主人.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他浑身原本疯狂叫嚣的血液彻底冻结了下來.那感觉.就如同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扔进了冰窖.那种寒意.渗透心肺.冰透肌骨. 同一时刻.原本转过头去的宇文宪也察觉到了异样.回眸一看.视线触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霎时整个身子都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清……颜.” 保持着长剑横拦的姿势.看着那无力落地的白羽箭.清颜只觉得那快要跳出喉咙的一颗心才算是回到了原位.侧头望了眼毫无察觉、仍然高歌猛进的长恭.她如释重负地安心一笑.同时手中剑势一变.毫不留情地刺穿身后一个正欲突袭的周军兵士的胸膛.这才缓缓抬眼.对上那手持弓箭的黑甲男子极度震惊的眼眸. 这一刻.连时间都恍若陷入了诡异的静止.漫天的厮杀呼喊.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视中虚化为背景.两人于千军万马中隔着三两个身位的距离相望.洪荒流年.相思入骨.心魔缠绕.欲语还休.不知是谁应了谁的劫.也不知是谁成了谁的执念.只这一眼.便是黯然xiaohun已极.更别提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作为旁观者的宇文宪自是第一个醒过神來.來不及思虑边上几个周国将领不解的神情.他策马自宇文邕身前经过.直朝齐军的突围部队而去:“她交给你了.我去对付高长恭.” 看的分明的清颜也沒有出手阻拦.一个眼色抛出.莫非等人已经了然地朝宇文宪带领的队伍追击了过去.到最后.在一地纷乱中剩下的.依旧只是清颜和宇文邕两人. 因着她周身的气息太过骇人.兼之出手狠戾非常.这片刻功夫.又是四五个周军身首异处.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身手不凡的将领.所以一时之间竟再无人敢近其身.清颜就这样轻松异常地纵马小跑到了宇文邕跟前.两人摆明了是决斗的架势.锋芒四溢间逼得众人顿时让开一些空白.硬生生地在战场中开辟出了一个小战圈. 宇文邕依旧沉默.手中弓箭垂下.幽深的眼瞳却是紧盯住一身战甲、看起來格外英姿飒爽的清颜.半晌之后才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低低嗓音轻喃出一句:“他何德何能.竟能值得你为他付出如此.”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但在他眼中.她便该是一身华贵、雍容天下.在盈盈浅笑间指点江山.在素手轻挥下攻城略地.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女扮男装.一身杀伐.混在男人堆里铁血狰狞.放任那脏污的血渍沾染上她精致无匹的容颜.高长恭.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抛下他们之间的情谊不管.先是暗夜偷袭.再又战场敌对.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作为.能够让他五内俱焚.连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么. 即便人声嘈杂.杀声震天.清颜依旧是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低语.和他相对的眼神坚决地沒有一丝一毫退让的余地.她只是神情漠然地扬起了手中的长剑:“我说过.再见陌路.所以.出手吧.” 既然早知道彼此敌对.沒有一丝转寰的可能.那也就不必优柔寡断.更何况他方才那一箭.着实是让她介怀不已.若说她穿越至此.生命中唯一重要和想要守护的.那便是她心中所爱之人.至亲的家人是这样.而今的长恭更是这样.那一箭射中的后果.她无法想象.失去挚爱的苦痛.她也不堪承受.所以.不必多言.不要多语.她在出剑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准了现在拔刀相向的局面.虽说非她所愿.但真要打起來.她也无所畏惧. 被她冷如冰霜的语气刺到.宇文邕感觉自己的心在此刻都是变得微微发疼了起來.随手扔掉弓箭.他拔出佩刀.眼底的幽暗光芒如黑洞一般绽现而出.似是要吞噬掉他生命中所有的光亮:“既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刀剑已然相互撞击.在摩擦的瞬间绽出火花无数.清颜眼眸眯起.感受着自剑身上传递过來的强大力量.不由上身一个后仰.随即一剑横扫他腰月复之间. 并沒有料到她变招如此之快.宇文邕眉梢上扬然后迅速回刀.宽阔的刀面将剑锋阻截而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只是虽然将攻势轻易地拦下.但剑尖上的攻击力道却是令得他心寒无比.她居然.是真的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么. 眼看一击并未奏效.清颜不由剑势回收.随后再度变招.而宇文邕也是有所察觉.刀锋过处竟将招式一一化解.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舞作一团.交织成一片直叫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很明显.在短短的片刻之内.两人已成胶着之势.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分出胜负. 而另一边.宇文宪虽说追击长恭.实则却心不在焉地和莫非等人缠斗在了一起.他并非是不能摆月兑清颜的暗卫.只是刚才宇文邕的作为和清颜的出现.让得他莫名地生出不想和高长恭为敌之感.因此也就索性任由莫非他们将自己死死缠住.却眼看着高长恭率领着那如狼似虎的五百人队伍.一路朝洛阳直冲而去. 想起在突厥草原上和那个绝世男子简单的几句对话.他也只得在心里对着宇文邕暗自歉疚:对不起了四哥.这一次.我或许.是得站在清颜这边了. 第七十五章 一剑断情 而对身后一系列的变故一无所知.狰狞的面具遮掩住所有的表情.一杆长枪舞成一团密不透风的光影.长恭现在满心满眼皆是前方尽在咫尺的洛阳城.快了.还有最后一重包围.他就能够赶到洛阳城下了. 一眼瞥到身后已经略微有所损失的队伍.长恭眸底的寒意渐深.手中长枪破空横扫.但凡所过之处.无不见血封喉.不断有周国士兵涌上前來.又不断有人染着血色倒在铁蹄之下.杀到后來.连最英勇的周国士兵都开始忍不住心底的怯意而逐渐退缩. 这个带着狰狞面具的齐国将领.就像是握着镰刀的死神.每一次面无表情的挥动都收割走一大片人命.那种绝对的冷血肃杀.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生生地将他们仅有的斗志碾碎.若不是战场上军令如山.只怕当场就会有人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转身逃跑. “高长恭……兰陵王高长恭.”终于有人认出那张面具所代表的含义.当即便是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原來.这个胆敢带着这么点人马闯进重阵之内的齐国将领.便是素來威慑四方的兰陵王高长恭.而他们.居然从一开始就沒有认出來.这个如地狱修罗一般的男人.一直以來都是周遭各国士兵的噩梦.和斛律光、段韶等名将不同.高长恭或许资历尚浅、年纪尚轻.可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手段却从來沒有人敢于小觑.那种冰冷彻骨的通天杀气.惊绝骇世.若定力不强之人.恐怕光面对那种气势都会被吓得心胆俱裂.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好像是为了杀戮而生的. 在这等士气全消、仅靠军令硬着头皮迎战的情况之下.长恭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剩下的最后一重包围.率领着剩余的队伍向洛阳城直奔而去.那鲜艳的红色甲胄沾染上血色.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之下显得格外妖冶夺目. 因被围多日而得疲累交加的洛阳守军自然早早地便发现了那一支红色怒潮一般的队伍.此刻见它以锐不可当之势席卷而來.不堪重负的神经几乎无法应对.方才隔得太远.他们并沒能看清那一路厮杀突破而來的艰辛与不易.更何况.被敌军围困了太久.他们早已是草木皆兵.虽说知道本**队服色尚红.但却唯恐是周国为了攻城而想出的诡计.一时之间.竟是任凭城楼之下长恭的人马喊破了嗓子也不肯打开城门. 挺枪立马于洛阳城门之前.长恭转头瞥了眼再度振奋、重整旗鼓围杀过來的周军.玄铁面具之下的剑眉忍不住微微皱起.现在的形势已是十分明朗.若洛阳守军打开城门.那他们便可和斛律光、段韶的队伍对周军形成内外夹击的局面.但如果洛阳方面抵死了不开.那他即使是带领着五百精锐一路冲杀出來也难以避免最后被围攻绞杀的结局.毕竟.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只是夸大其词.他们再强大也是人.方才的一阵冲锋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再來一遍绝对是不可能的了. 成与败.生与死.忽然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王爷.他们还是不打算开城门.”轮番吼了一阵.洛阳守军依旧是半信半疑.那扇城门丝毫不见得有动静.看着逐渐逼近的周军.就算是跟着长恭征战多年的精兵都不禁开始生出了绝望的情绪.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手里不算什么.可如果是死在自己人手中.那就未免太冤、也太不值得了. 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长恭静静抬头.清冽如泉的声音随着风声清晰地传入城楼上众位洛阳守军的耳中:“本王高长恭.奉皇上之命特來解洛阳之围.”同时.他缓缓抬手.第一次于战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取下了那一直覆在脸上的狰狞面具.洛阳此方情况危急.连洛阳太守都在城楼上.如果是他们的话.应该能够认出自己的这张脸. 玄铁的冷硬一点点地移开.随之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姿容绝世、足可让世间所有美丽女子都为之汗颜的脸容.那般样貌.就恍若是集日月的纯粹之态.张扬而热烈.柔美而皎洁.所有矛盾的元素在这里得到最完美的诠释与融合.就连技艺最高超的画师.恐怕也难以描摹全其之一二.直叫人感叹上天造物不公.才会有这般风华盖世的人物出现.把芸芸众生都比落进尘埃.连嫉妒之心都难以生出. 这一刻.风过无声.这方天地似乎都因着这张绝色的脸孔而沉寂了下來.城楼之上.洛阳守军看得瞠目结舌.城楼之下.周国士兵惊得目瞪口呆.甚至是原本打斗正酣的清颜和宇文邕都因着这番异常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攻击.下意识地齐齐转头寻找这变故的根源. 视线触及那张连棱角线条都记得分明的脸.清颜略一愣怔之后便不禁莞尔.都说美丽的女子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却不想她的长恭竟也有这等世所不及的能力.早知如此.又何须大动干戈.只让他置身战乱中心.展颜一笑也就罢了.须知.有时候绝美的容颜也是见血封喉的利器.是杀人如麻还是任凭老去.便全看这副皮囊的主人如何利用了. 而另一边.宇文邕望着那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容颜.却仅仅只是在最初晃了一下神便恢复如常.仿佛在他的想象中.兰陵王高长恭便该是这般模样.也只有这样惊才绝艳之人.才配做他宇文邕的对手.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忽然很庆幸刚才清颜一剑拦下了他的攻击.否则错过了这样的一幕.或许他会抱憾终身. 高长恭.朕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地记住你了.你该荣幸.有朕这样的敌人. “快快快.快开城门.”在这一地纷乱中.洛阳太守却是第一个回过神來的人.第一时间便是冲着周遭之人惊喜地大吼出声:“是兰陵王爷.真的是兰陵王爷.我们有救了.洛阳有救了.” 他每年都要进京述职.也曾远远地看过这位传说中铁血无情却又容颜绝世的王爷一眼.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仅仅只是那一眼的风华气度.便让他经年难忘.此刻再见.又哪有不认得的道理.忆起自己方才的犹豫怀疑.他简直是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天哪.他干了什么.居然把兰陵王爷给拦在了城外.若是那位贵人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整个齐国的军民都不会放过他.只因为兰陵王高长恭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不败的荣耀.在北齐所有百姓的眼中.他就是战神.是救世主.有他在.北齐就永远都不会倒下. “弓箭手放箭.”洛阳此方的守城将领在这时也是确认了來人的身份.当下喜色上脸.便是士气大振地冲着一旁的手下吩咐.兰陵王爷來了.他们有救了.再坚持这么一会儿半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跟这群欺人太甚的周军拼了. “杀啊——”就在城楼之上箭雨纷纷射向周国大军之时.洛阳城紧闭多日的城门在这一刻彻底打开.憋屈了多时的守军部队呐喊着冲出.手中武器更是毫不犹豫地砍向在一番箭攻之后变得有些混乱起來的周**队.娘的.缩在城里窝囊地让这群龟儿子打了这么久.现在该是还回來的时候了. “弟兄们给我上.”长枪横于身前.长恭也是被这般情状激的有些热血沸腾.仰头发出一声清啸.他一夹胯下黑风便如利箭一般疾射而出.带领着守军和原本的精锐部队再度杀回了周国阵营之中.扬起一片血色如荼. 醒过神來继续和宇文邕缠斗的清颜见此不由轻笑出声.手中的长剑也是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宇文邕.你趁早认输吧.这一场.我们是赢定了.” “哼.凭着区区几个守军和那么点精锐就想破我周国大军.”冷冷地开口.宇文邕手中的大刀毫不示弱地回敬给清颜.眼神中的战意也是越來越浓:“是我小看了他高长恭还是你太有自信.” “你大可以等着看我所说是真是假.”毫不介怀地一笑.清颜手腕微动.剑尖便是顺势一抖.将宇文邕震退几步.稍一停顿.两人便是再不手软地互相扬起了兵器.而就在这时.邙山方向却是传來了惊天动地的嘶吼之声:“剿灭周军.救我洛阳.” “怎么回事”达奚武等人.竟是沒能打败齐**队么.惊怒之下回头.宇文邕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对敌.又或者说.他从來就沒有把清颜作为敌人的考虑.然而不过下一秒.他就猛地醒悟过來.只是看到的.却是刺向自己心口的剑尖. 清颜早已注意到他的失误.但出于某种自私的考虑.她是打算斩草除根的.因此根本也就沒打算收手.瞄准了要害.那一剑.誓要取宇文邕之性命. “清颜.”相隔不远.宇文宪看着这一幕.几乎是目眦尽裂.不管不顾地便是大吼出声.不行.她不可以杀四哥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而就是这突兀灌进耳里的一声.让得清颜即便是生死之间都不会动摇的双手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颤抖.微阖了眼帘.她的剑尖指向便是略微偏移. 剑锋入肉.鲜血淋漓.宇文邕看向她的眼神俱是震惊和失落.却在发现她手下松懈的同时忍痛拔出长剑.一个转身便是纵马逃离.这一次.他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从身到心.体无.完肤. 而他身后.清颜看着委落于地的长剑.在这个时候.心头却是有什么彻底地空了…… 第八十章 豁然开朗 “杀破狼格局已成.三星聚合.王妃你.如今可知该何去何从.”坐在禅房的蒲团上.法顺禅师苍老的面容之上带着慈善的笑意.看着清颜的眼神也是温和无比. 注意到一旁孝琬毫不惊讶的神态.清颜便知是这二人或许早有沟通.当下也是迅速地平复了心情.复又镇定地在一旁坐好.双眸澄净地看向法顺:“大师原來也是熟知星象命理之人么.” 紫薇命格.杀破狼局.这种听起來近乎天马行空的东西.自从來到这里以后便只有姜季一人跟她提起过.而现在.听着眼前这老僧的口气.似乎也是知道不少.难不成.这两人之间还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吗. “呵呵.兰陵王妃不必多想.贫僧虽然对星象之说略懂一些.但具体的命理讲解学问.却是來自一位忘年之交.”法顺禅师说着.脸上的神情也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怀念与追忆:“那位朋友.即使贫僧不说.王妃应该也猜到了吧.” “果然是他么……”清颜心下了然.对于那个缘悭一面却给她留下了至深印象的豁达男子倒也是十分地挂怀:“既如此.那不知大师以为小女子应当何去何从.” 三星聚合.说明拥有七杀、破军、贪狼命相的人皆已现世.破军乃是长恭.贪狼大抵便是和士开之流.至于七杀.她却是沒有什么猜测的人选.问她何去何从.那她又该去问谁呢. 法顺禅师但笑不语.却是转头看向了一旁沉默着的孝琬:“河间王爷.不知可否请您暂且回避一时.有些话.我想和兰陵王妃单独聊聊.” 如果他不提.清颜真是差点要把孝琬的存在给忘记了.目光追随着那含笑点头离开的身影.她忽然意识到.自从孝瑜和高百年的事情之后.原本大大咧咧的孝琬真的改变了很多.现在的他.虽然言语之间一如往昔.但骨子里透出的沉稳之气.却是叫她都不得不为之侧目. “人总是会在世事的磨砺之中一点点长大的.虽说河间王爷生性率真.可再怎么样也是皇室之人.磨难于他.不过是激发潜能的催化剂而已.”似是看出清颜的想法.法顺禅师不由语带感慨地出言解释:“我和已故的文襄皇帝乃是知交好友.所以河间王爷每有烦心之事也都会來找我排解一二.方才所言.我也大致跟他提起过一些.毕竟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多一个多一份建议也总是好的.” 点了点头.清颜对于孝琬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也不介意他知晓这些.反而是方才法顺所言令她不能释怀.当即便是带了几许迫切地开口询问:“大师究竟有何事要向小女子言明.还请直示.” 知她心急.法顺禅师也就不再兜圈子.一出言便是开门见山:“兰陵王命属破军.这一点.想必姜季小友早已告知过王妃了吧.” “是.”毫不犹豫地应下.清颜也是快人快语:“依我猜测.贪狼之星似乎便是和士开.只是这七杀命相.我却是无从着眼.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姜季小友所言不虚.王妃不擅观星却擅观人.实在是难得.”对着清颜满意地一颔首.法顺禅师继续道:“不错.和士开正是贪狼之相.至于这七杀.虽说是搅乱天下之贼.却也位及至尊.王妃只要定心思虑一番.必然知道贫僧所说为谁.” “位及至尊……”细细地咀嚼着几个字.清颜脸上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飘忽不定.至尊之位.普天之下.莫非君王.这杀破狼局面形成.定然是三星相照.息息相关.而她所能接触或是熟悉的君王.只有北齐和北周两国.这么说起來……联系之后南北朝风云变幻并渐至统一的历史.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清颜的眸光闪了闪.心头却是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意味.竟然是他.竟然…… “王妃看來已是有了答案了啊.”依旧是那般笑容可掬.即便所讲所述乃是天下大局.可法顺禅师却仍然淡定从容地恍若小孩子猜谜一般自若:“你的出现.本就是一解破军之相.并非能改天下之势.其余二者几乎不受影响.无关逆天.却只是破一人厄难.贫僧这么说.王妃可明白了.” 双手不经意地紧握成拳.清颜咬着唇.眸底有倔强的光芒闪现.沉默了半晌.方才低声回道:“难道就真的沒有一点办法了么.”什么破一人厄难.不能改天下之势.说穿了就是明摆着告诉她.她苏清颜的出现.注定只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除了兰陵王高长恭.她谁也不能救.也谁也救不了.这本是当初姜季在颇为隐晦的情况下告诉她的意思.而眼前这法顺禅师不过是更加直截了当罢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到的现在.法顺的脸庞之上方才有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哀戚之感:“天命不可违.大势不可改.以一己之力对抗命数实在是个笑话.”他自小遁入空门.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但从儿时至今.他修炼入骨.实则早已无情无欲.跳月兑红尘苦海.不问人世饥贫.对他而言.天意就决定了一切.纵然他有未卜先知之能.也只点拨天定之人.余者.即便其行可悯、其情可矜.他也绝不会再过问一分一毫. 猛地抬头看他.清颜却是忽然一笑.那一瞬的妖冶妍丽就如同暗夜绽放的优昙花.无形无相.勾魂摄魄:“如果说.我不相信呢.” 是的.不相信.她一点一滴都不相信.生在人定胜天的二十一世纪.她从來就不知命数为何物.她所得到的别人梦寐以求的所有.无一不是她凭借着自身的实力赚取而來.金钱也好.地位也好.别人的尊重也好.都不是她与生俱來的.她所想要的东西.都只有靠她自己去争取.如果像她这种人也相信命数.那她恐怕早在少年时的残酷训练中便已葬身在冰冷无情的雨林里.成为沼泽地中的一具森森白骨.又何谈能拥有后來的一切.在她的字典里.从來就沒有命中注定这种说法.除非她自己放弃.否则谁也不能让她低头. 法顺盯着她的眼眸看进去.似乎是想要把面前的女子给彻底看穿.然而那原本澄澈见底的琥珀色瞳仁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波澜起伏.竟让他本來笃定的心态都趋向不安.对视良久.他终于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意间平添了几分惋惜:“王妃冰雪聪明.本是福泽深厚之人.又何苦一意孤行.到头來受难的还是自己.” 徐徐地站起身來.清颜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置之:“众生皆苦.遑论我这一个汲汲于世的小女子.天意如何我管不着.但如果有能够解救他人之法却不施以援手.就是我这一辈子的罪孽.今日之事.多谢大师指点了.”说罢.她朝法顺深深一揖到底.再不过多停留就欲开门走出. “王妃.”在她手指搁上门扇的瞬间.法顺略带急促的呼喊声响起.停顿片刻.却是沾了三分苦笑之意:“天意如何.想必你早就已经领略过了.如若可以.还是听贫僧一言.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徒惹伤悲而已.” 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清颜推开门.煦暖的阳光顿时洒照而进.将一屋子的阴霾与晦暗都驱散开來.缓步而出.她的声音坚定而决绝:“我只喜欢尽人事.听天命这种活儿.还是留给大师比较好.” 而站于屋外不远处正在观景的孝琬乍闻动静.却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來.即使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他也能够从法顺禅师稍显苦涩的脸庞上猜测出这次谈话并不愉快.走近清颜身边.他先是抱歉地冲禅房里的老者微微颔首.然后便是对着清颜灿烂一笑:“走吧.我们一起回府.”刚才清颜对他所说他可沒有忘记.想來她也是有事要告诉自己才会特意跑來这玄都寺.只是好巧不巧地被法顺禅师给抓了包. “嗯.”随手招來挽秋.清颜再不回头.跟着孝琬就朝庙外行去.虽然她此行只是來知会孝琬一声的.但刚刚那番谈话却属意外收获.那法顺沒有顺利劝服她.倒叫她心中明朗.算是彻底抛开了以往的那些死亡阴影.现在的她.已能够真正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今后的日子.她不会再多愁善感.回归本性.她依然是杀伐果断、一往无前的苏清颜. 所以.在回程的犊车上.她对孝琬的探问沒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是更加的犀利与直接.一针见血到令人发指:“你最近在玄都寺可有收到什么特别的礼物.比如.佛珠或者舍利之类的.”经过孝瑜的事.她知道仅靠模糊的暗示并不能够避免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事情的严重程度给一点一点地分析出來.只要当事人自己清楚了后果.也就不会再犯致死的错误.这可比她忙死忙活地操心要有效得多. 熟料孝琬一听这话却是哭笑不得:“清颜.这种东西法顺禅师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就送给我呢.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开玩笑吧.就算佛珠不珍贵.但那佛骨舍利却往往可以是一个寺庙的镇寺之宝.送给他.除非那庙里的主持疯了. “沒有么.”稍稍愣怔了一下.清颜随即便是恢复了常态:“沒有就好.三哥.若是有.你可千万不能收.如今虽然皇上年幼.可太上皇还尚在.我们高家.绝对不能再给任何人抓到把柄了.”还沒有这东西.莫非是法顺还沒送出去.这个时间点.也实在是太难卡了吧. “放心.你三哥我可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随意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孝琬笑着应下.不过那潜藏的内心想法.却是再无一人可知. 第八十一章 彻谈 自打那日从玄都寺回來.孝琬便收了心.再不往外跑.偶尔还领着正礼來找清颜玩.只是清颜却注意到.崔氏的面容依旧是一天天地沉了下去.好像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在他们彼此之间酝酿.压抑得让她心惊. “三哥.你和三嫂两个人.可是闹矛盾了.”一日.孝琬又來院里喝茶.犹豫了许久.清颜终于是斟酌着用词开了口.她虽然对崔氏并无甚特殊的好感.但那个女人毕竟是正礼的亲生母亲.若是可以在悲剧发生之前就阻止掉一切可能.那她自然是乐于促成的. 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孝琬不禁在脸上扯起了一个略带嫌恶的笑:“她又來找你诉苦了.” “这倒沒有.”笑着摇了摇头.清颜把玩着手中碧绿晶莹的玉质杯盏.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解释:“我跟三嫂的私交算不上太好.她也不会跟我聊起这么贴心的话題.只是我看你们两个这几日好像都心情欠佳.所以才有此一问.” “别把我跟那个女人扯在一块.听着恶心.”烦躁地挥了挥手.孝琬的眼底竟是有着些许的暴虐闪过. “出什么事了么.”诧异地看向面前俊朗男子瞬间阴沉的脸.清颜的心里着实不解.高孝琬此人不解风情.对于男女之事或许浑不在意.但从來也不会对崔氏如此态度.这么看來.这两个之间.果然还是有事情发生了啊. 猛地站起身來.孝琬在院里狠踱了几圈.这才算是勉强平复了自己胸中的怒火.转头对上清颜关切的眼神.他竭力使声音听起來冷静如昔:“大哥出事之后.她就一直颇为不安.生怕我们也会受到牵连.前段时间.我因为心里不舒服而频繁去玄都寺.顺便也替大哥祈福.熟料她知道以后竟是和我大吵了一通.说什么大哥的死是罪有应得.我有空替个死人操心还不如多想想法子讨好皇上保全一家老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孝琬此时的怒气再难抑制:“清颜.你听听她说的还是人话吗.大哥的死究竟内因如何.外人不知难道我们自家人还不清楚.明明就是那人……” “三哥.”赶忙出声截断他的话.清颜目光一扫周围.却是暗含了警告之意:“小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不得不防啊.” 被她一言惊醒.孝琬当即住了口.却仍是气愤难当地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有了正礼.我是非得休了她不可.” 抬手替他将茶杯斟满.清颜的神色却是若有所思:“三嫂她.果真是这么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崔氏的人品也确属下乘.会做出后來那样的事也算是符合了她的脾性. “难不成我还要诬陷于她.”愤愤地坐下.孝琬直接是将杯里的冷茶给一口灌了下去:“都说娶妻娶贤.我这娶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句话出口.原本面色严峻的清颜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地揉着额角.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劝慰于他:“三哥.她纵然有千般不对也终究是正礼的生母.你这么说话.可是有些不对了啊.” 孝琬轻嗤了一声随即默然.半晌之后却是语带苦涩地对着清颜出声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长恭.虽然他自幼沒有双亲的庇佑.但至少.他拥有了自由选择所爱之人的权利.”半抬了头认真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孝琬的声音满是真挚:“真的.清颜.你们两个能够在一起.我很替你们高兴.” “三哥……”清颜强笑着应了一声.却是不知该如何接口.她和长恭的这段姻缘.便说是历尽千辛万苦也不为过.可即便是这样.也依然有人发自心底地羡慕.比如崔氏.比如孝琬.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还是该感叹自己无奈之下才落到了这个时代. “我从小所见.便是爹爹与娘亲这种为外人所称道的绝配夫妻.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只是我始终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少了点什么.但具体如何.我却是说不清楚的.”嘴角上带着几许浅淡的笑意.孝琬的嗓音出人意料地柔和.陷入往昔的回忆中.他想起了很多遗失的美好.现在的烦恼.也是能够暂时地抛开. “后來.我在无意中跟随爹爹去了别院.在那里见到了长恭的生母.我才明白他们之间缺的是什么.”抬头望天.孝琬的眼眸中浮现些许迷离之意:“她长得极美.即便我那时少不更事.但也觉得那种美丽大抵只有天上的仙子才具备.所以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我便傻了.直到听见爹爹唤她意如.那种温柔而疼惜入骨的嗓音.我这一辈子也只听过那一回.” 清颜出神地听着.一颗心竟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遗落在了孝琬所说的那个天仙一般的女子身上.萧意如.这大概便是长恭生母的闺名了吧.能让当时尚且还是稚子的高孝琬看到之后愣在原地.想必她的美.应该是绝世倾城、惊艳无双的.不然又何以能让身边美女环绕的公子高澄一见倾心并为之沦陷呢.这么说來.恐怕长恭那张美到惨绝人寰的脸孔也是要更像她一些.养儿肖母这种话果然不是空穴來风的. “她对爹爹的出现似乎很不以为然.不仅沒有像娘亲一般走出來迎接伺候.就连一声问候都极为吝啬给予.一个轻巧的眼色也就过去了.”细细地回想着当时的那一幕场景.孝琬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本以为她会被爹爹责怪.至少也会摔个脸子什么的.可谁知素來骄傲无伦的爹爹竟是主动上前.赔着小心一个劲儿地道歉.甚至不惜用地方进贡來的奇珍异宝取悦于她.哄了好久才换來她一个浅浅的笑靥.” 从來不知自己那位高权重、平日里威严无限的父亲也有那么耐心柔情的时候.他当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那时候的高府上下.除却他母亲这一个正妻.侍妾宠姬数不胜数.可即便是最美艳、最受宠的.他也从沒见过父亲这么上心.及至后來.他看着那玉人模样的一对携手进屋.他方才明白.原來夫妻之间.最好的绝配并非是相敬如宾.而是相伴如友.至情至性.亲密无间.这才是夫妻间最纯粹的真谛. “从那时候起.我就立志.以后我的妻子.或许容貌家世无须有多上乘.但至少.得是我心甘情愿为她做小伏低.而且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人.只娶她一人.”说到这儿.孝琬不由自嘲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讽刺而孤绝:“只可惜.我好像永远都做不到了.”作为高府的嫡长子.他肩负着这一脉的荣耀与责任.从一出生起.他就注定了这一世都沒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崔氏非他心头所爱.而他也不像长恭那般好运.能够遇到清颜那样的命定之人.一直以來.不过是他自己看不清楚.他的婚姻.他的一切.都只有被牺牲.永远不可能.被成全. 而听到这里.清颜才算是明白.为何从一开始.孝琬就对崔氏表现得不冷不热.不是他不懂情爱.不解温柔.而是从一开始起.崔氏就并非是他甘愿为之袒露心扉的人.连对象都是错误.往后的日子又怎能希望他付出真心呢. “大哥虽有姬妾.但一直空悬着正妃之位.二哥更不消说.至今都是孤身一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跟我一样去过别院.但我明白.爹爹在世时的风流无情给我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我们每一个的母亲都深受其害.终日陷于争风吃醋的勾心斗角之中.直到他去世才得到解月兑.”哑声说完这最后一段话.孝琬看向清颜的眼神也是逐渐变得清明了起來:“清颜.长恭有你.我们都很欣慰.” 内心最柔软的一根弦被拨动.清颜不由伸出手拍了拍孝琬的手背:“三哥.相信我.终有一天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幸福的.”真的.如果可以.她会倾尽所有去帮他实现. 对此.孝琬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呵呵.我现在希望的.无非就是能够放下手头的一切.放舟四海也好.山林隐居也好.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辈子.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个世外高人之类的.” 被他的豁达所感染.清颜原本略带沉重的心也是逐渐地放松了下來.轻笑出声.她的眼眸亮亮的:“那我就以茶代酒.祝愿三哥早日心想事成.” “哈哈.好.你这话我喜欢.”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满上.孝琬爽朗一笑.诸多阴郁都被抛之脑后.扬手便是和清颜手中的杯子重重相撞:“干杯.” 眨眼.便是夕阳西下.孝琬踏着满院的橘红色余晖走出.去时的心情已比來时轻了太多太多.而他身后.那**于一地光影中的女子却是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已告知孝琬无须再和崔氏起任何冲突.但是怨恨的种子既已埋下.破土而出不过是时间问題.沒有催化并不代表不会生长.无爱的夫妻生活.崔氏怎么可能会真正放开心胸.唯一的办法.便是消灭孝琬那两样在将來必定会成为攻讦把柄的东西.只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沒有半点头绪啊. “看來.想要救苦救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呢.”喃喃的低语之声响起.女子精致绝美的容颜在这一刻显得无奈却坚决. 第八十二章 阴谋的味道 事情的发展并沒有出乎清颜的意料.孝琬和崔氏的关系显然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为了避免家宅不宁.孝琬一气之下索性跟着长恭去了军营.反正河间王豪放大气的名声在外.士兵们无一不对他的到來表示欢迎.整日里一起切磋训练.倒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只是这下却苦了清颜.不仅要忙着宽高夫人的心.还有抽出时间來理会崔氏的哀怨哭诉.若非有孝珩这尊大神时不时地出來圆个场.恐怕她都是要忍不住发疯了. “二哥.这几日还要多谢你从中周旋呢.”这一天.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崔氏.清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男子.脸上感激的神情表露无遗. 随意地挥了挥手.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广宁王高孝珩永远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四弟忙于外事.不在府中.家里就我这闲人一个.不帮你又去帮谁呢.”说着.他定睛细细打量了清颜一番.待看到她略微削尖的下巴时却是不禁半皱了眉头:“怎么又清减了几分.挽秋她们沒有给你好好调离身体吗.” “呃.”清颜下意识地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脸.却是有些心虚地干笑了两声:“怎么可能呢.我这一向的胃口可是好得很.不胖起來就算不错的了.” 放眼整个高府.若说有谁是让她都心生忌惮的.只怕就得非面前之人莫属了.更何况.上次她明面上说去别院修养.实则跟着长恭上阵杀敌一事不知怎地竟被孝珩知晓了.事后他虽然沒说什么.但偶尔抛來的严厉眼神总让她不自觉地畏缩.理亏就心虚.这话还真沒说错. “你和四弟都是一般心性.什么时候可以多顾虑一下自己就好了.”叹了口气.孝珩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也不出言点破.话语之间拿她沒办法的无奈意味尤其明显:“事情总是操劳不完的.身子却是自己的.不要任何事都亲力亲为.” “嘿嘿.我知道了二哥.”讨巧卖乖地一笑.清颜心中还记挂着孝琬的事.当即便是扯开话題:“对了.二哥近來可发觉三哥有何异样么.” 私藏舍利和兵器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无论是孝琬真这么做了还是有人诬陷.总是有迹可循的.她一定得在事发之前把问題都搞定了才行. “异样么.”知道她向來都是有的放矢.孝珩也不会把这句话当做一般的闲话家常.当下便是认真地思索开了:“大哥去世之后.他虽然一如既往的喜怒皆形于色.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性子改了很多.至少不像以往那般鲁莽了.”说到这.他不由微顿了一下.然后才抵着下巴继续道:“在府中具体如何我不算清楚.但在朝中.我感觉到他很明显地开始针对和士开一党.就在昨日.他甚至当众斥责了皇上的乳娘陆令萱.虽说句句在理.朝中应和的大臣也不少.可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太好.” “三哥他这是想要为大哥报仇啊.”面色沉郁.清颜是懂得孝琬的心思的.不过.“和士开一党如今已是根深蒂固.想要对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三哥这般直接对上.恐怕胜算很小呢.” “是啊.”点了点头.孝珩显然也是深有同感:“小人便是小人.孝琬的这种方法对付大恶之人还行.对付和士开.估计只能惹來对方的软刀子啊.”他不是沒想过要阻拦.可孝琬那脾气.一旦作出决定就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來.又怎么可能听他一言之劝呢. 纤长的十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清颜一脸沉思的表情:“虽说而今是皇上在位.可实际的权力操纵大半还在太上皇手中.如果和士开等人想要在暗地里给三哥下绊子.那住在栖月宫里的那位便是重中之重.” “哦.”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孝珩心里忽然有了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清颜.你莫不是要……” “对.我要去找他.”言笑自若地对上孝珩不甚赞同的眼色.清颜的声音却是坚持地沒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二哥.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你得信我可以全身而退.” 而此时的栖月宫中.高湛正在桌前提笔作画.手腕高悬.笔走龙蛇.一幅卷轴几乎是一气呵成.沒有半分犹豫的闲暇.端的是干脆利落至极. 待到他放下笔净手.侍立一旁的和士开这才小心翼翼地一眼瞥去.然后便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他所熟悉的人跃然于纸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画中之人容颜清美.身姿窈窕.眉眼之间的绝世风华纤毫毕现.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下凡.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让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魅力. “和士开.我这幅画画得如何.”在洁净的巾帕上拭干手上的水渍.高湛头也不回地问道.那语气里的随意姿态.就好似是在谈论天气如何一般的自然. “太上皇妙笔生花.连纸上的人都如同活了一样.当然是极好的.”微笑以对.和士开这话说的也并不违心.高湛于丹青一道本來就极有天赋.更何况现在所画之人乃是他心中所想.每一笔都是加诸了灵气与心思.纵是想不生动也难. 听到他这般所言.高湛放下巾帕的手霎时一顿.再开口.言语间已是带上了三分叹息:“画终究是画.再如何活灵活现也只是废纸一张.”说罢.他转身抬手.沒有一丁点的犹豫.那幅墨迹未干的美人图便是被放置在了一边的火盆之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在升腾的火焰中袅袅消逝.化为了零星的飞灰. 而从始至终.和士开只是安静地垂手立于桌边.连半点开口阻止的意思都沒有.这已经是他第五次看到高湛如此作为了.见怪不怪.索性也就不言不语. 烧完了画.高湛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重新坐回桌之后时竟是沉默着失了神.素來深不见底的黑眸波光流转.迷离中带着一种魅惑天成的妖异. 和士开默然旁观着.看见他这么心神恍惚的模样.似乎也是有些不忍.张了张嘴.最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劝慰出声:“太上皇.如果您真的那么舍不得放开她.为何不干脆让她进宫來呢.” 他是胡人出身.对于亲情伦理观念并沒有深受汉人文化影响的鲜卑族人那么入骨.在他眼里.喜欢就是喜欢.爱上一个人当然也是不顾一切地也要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哪怕手段再低劣、再卑鄙也无妨.就像他对胡皇后.虽说明知她只是长得像自己心中曾经的那个人.但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什么都无所谓.被千夫所指也好.死后遗臭万年也罢.他只知道他现在能够拥着心爱之人.高官厚禄.无忧无虑.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所追求的幸福.而相比之下.苦苦压抑着刻骨相思还要将所爱之人推进别人怀中的高湛无疑是要可怜得多. “让她进宫.”闻言.高湛漆黑无比的眸中顿时有光亮掠起.然而不过短短一瞬.便是再度沉寂了下去:“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她怕是会恨我一生一世吧……”她已是别人的妻.是他当初亲自求高洋将她赐婚给了他最亲近的侄儿.如今他又怎么能够将她拉回來.更何况.他知道她的心中从來就沒有过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又有何立场.将她拉回來. “再恨又如何.至少曾经拥有过.那便是人生死而无憾的乐事了.”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和士开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何高湛会喜欢上一个像苏清颜那样的女人.美则美矣.但却像是吞噬生机的罂粟花.那致命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人都无福消受. 每每忆起高孝瑜去世那夜她执剑而立.杀意凛然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都会忍不住浑身战栗.那样一个死神一般的女子.真不知她柔情似水之时会是哪般模样.所以.他对高湛的出言相劝.第一是出于对高湛的同病相怜.第二.则是出于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心了.他很想知道.一身傲骨如苏清颜.如果磨掉了她的锐气.拭去了她的锋芒.甚至折断了她的翅膀.她又会是一副怎样的面貌. “曾经拥有……”心底死死抑制的yuwang被这四个字猛然惊醒.高湛一时之间就犹如受了蛊惑.脑海中除了她的音容笑貌竟是再想不起其他任何东西.他真的.可以拥有她么. 见状.和士开明白高湛已经有所动摇了.当下也是见好就收.再不多言.只冲着门边的一个内侍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而那内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也是立刻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和士开再度垂下头去.只是那眼底叵测的笑意几乎遮掩不了.嘿嘿.只要高湛松口.那就万事好办.任凭那苏清颜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只要是个女人.他总是能有对付的法子. 正在殿内两人都各怀心思地相对无言之时.殿外的一声通传顿时让他们迅捷无比地同时自彼此的思绪中醒过了神:“兰陵王妃求见太上皇.” 猛地站起身來.高湛刚欲开口.却是强自稳了稳心神.然后用与以往无异的冰冷嗓音缓缓地道:“请兰陵王妃偏殿稍候.” “是.”殿外传令之人的声音慢慢远去.想必是前去回禀了.和士开不禁唇角微勾.躬身一礼便道:“既如此.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第八十三章 自投罗网 光线略显暗淡的偏殿之中.清颜一身玉色的雅致宫装.手捧着一盏清茶正静静地发呆.而不远处.一个面容尚显稚女敕的小宫女虽然手里不停地在给鎏金的香炉添着香料.但那眼神.却是不时地溜向这近在咫尺的高贵女子.听说她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爷的正妃呢.沒想到居然是个这么美的女子.也难怪王爷为了她连个侍妾都沒有收. “这香味闻着有些熏人.不必再加了.”冷不防地.那女子忽然微抬了头.嗓音清冷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着实让小宫女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來.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看一个女人而看得入了迷.连香料的添加量都沒了数. “奴婢该死.求王妃恕罪.”直接是双膝跪地.小宫女的脸色在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是前几天才入宫的新人.虽说对宫中规矩尚且还不算完全了解.但也知道得罪贵人是多么的不可饶恕.别说她刚刚一直在窥视王妃了.和她一起入宫的小莲.昨日不过是因为无意中偷看了一眼静嫔娘娘卸过妆的脸.当即就被责令拖下去杖毙.她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实在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不过据说兰陵王爷冷面铁血.素來是混迹杀伐场上的人.杀个人比杀只鸡还利索.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作为妻子的兰陵王妃是否也是这般性格. 看着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而吓得浑身颤抖、跪地求饶的宫女.清颜下意识地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这是怎么了.她难道真就长了一张格外凶神恶煞的脸么.又或者说.她看起來像是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变态女人. “得罪了王妃.哪还有求饶之理.來人.把她拖下去杖毙.”才踏进偏殿.映入高湛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神色不变.他声冷如冰地开口.在他看來.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而已.胆敢让她不快的人.通通只有一死. “太上皇饶命.太上皇饶命啊.”小宫女顿时被这恶魔般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大大的眼眸蓄满了泪水.透露着无比的惊惶和恐惧.只是.任凭她如何哀求.跟前那锦袍加身的俊美男子都是面沉如水.随意地一挥手.门口侍立的禁卫军便是毫不犹豫地涌进來.不顾她的苦苦挣扎.抓了她的两条胳膊就要往外拖. 在察觉到禁卫军手上大的惊人的力度之时.小宫女的心便已全然绝望.她怎么忘了.太上皇从來就不是一个心软之人.这栖月宫中.连犯了错的娘娘都不知死了几许.又遑论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呢.想着.她不由放弃了反抗.沉默不语.心如死灰.只剩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滚落而下.沾湿了冰冷的地面.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一眼扫到那原本坐着的女子站了起來.目视着站在门口的英挺男子.用依旧那样清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臣妾不过是看这小丫头有趣.想着逗弄她一番.不想她这般胆小.直接就求饶了.九叔你又何必当真呢.” 众所周知.太上皇对兰陵王一家向來是亲厚无比.况且这兰陵王妃话里话外都是解释的意味.正准备拖着人出门的两个禁卫军当下便是刻意缓了脚下的步伐.等着主子的进一步吩咐. 缓缓走近几步.高湛居高临下地望着直面自己的清颜.眼瞳幽深:“你喜欢这个宫女.” 似是明白自己有了活路.那本已垂下头颅的小宫女眼眸中乍然迸发出希冀的火花.紧紧地盯住清颜.她很害怕那殷红的唇瓣中会吐出令她致命的话语. 幸好.清颜终究不是无情之人.但见她毫无畏惧地与高湛对视.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之上甚至还挂着点点清淡如风的笑意.恍若她并不是在从虎口夺食.而是在会晤知己好友一般的自然:“喜欢谈不上.不过若是能收用这么个乖巧听话的.好像也不错.九叔觉得呢.” “清颜是这么想的么.”被她的自如所感染.高湛如冰玉般的面容也是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沒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在面前的女子脸上流连.语调却是松快了不少:“來人.把这个宫女送去兰陵王府上.就说是送给兰陵王妃的婢女.” “是.属下遵旨.”两个禁卫军闻言.手下的动作立时改拖为拉.态度明显客气了许多地就将那感激涕零的小宫女给带了下去.一时之间.整个偏殿里就剩下了高湛和清颜两个. “那就多谢九叔了.”微微地躬身福了福.清颜的尾音上挑.带着一种说不出是挑衅还是讥讽的意味.却听得高湛若有似无地牵动了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再进宫來见我了.”他稍稍俯下了身子.一张俊脸霎时无限接近清颜的脸颊.让周遭的空气都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种耳鬓厮磨的暧昧. 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清颜下意识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高湛有种说不上來的不对劲:“其实我今日进宫找九叔是有一事相求.” “呵呵.你什么时候会不这么直接呢.”抬手撩起她的一缕青丝.高湛的眼眸忽而跳动起两抹炽热的光芒.太久沒有见到她.以致于心底想靠近她的渴望在血液里疯狂叫嚣.然而越是接近她.他就越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常年冰凉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一点一点地火热起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因为过度的克制.他的声音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些低哑.再配上那冰玉般的冷质.于不经意间便透露出勾魂摄魄的性感和魅惑. 见状.清颜便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今天的高湛.似乎是出人意料的不正常.往日里.不管他对自己有何想法.碍于身份地位.也总是冷静而自持的.不过现在.他却是有些过于放纵了.这种状态……清颜挑了挑眉.如果能利用的话.似乎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这么想着.她便索性任由高湛接近.反正这种程度在她这现代人眼里看來根本就是无伤大雅.遥想她当年做特工之时.连**的手段都很常见.更何况是眼下的小儿科呢. “九叔.我來向你.要一个承诺.”面不改色心不跳.清颜恍如无察地回答着他的问題:“只是不知道.九叔愿不愿意答应.” “什么承诺.”尽管控制力不俗.但高湛的双眼依旧是不断地在变得迷离.他和清颜的距离已是被他缩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要他一低头.便能随时吻上那绯色的双唇. “我知道九叔不会让我杀了和士开.但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将來和士开或者其他相关的人说什么涉及到高府之人的言论.请九叔务必在调查清楚之后再下结论.”笼统却颇为狡黠地提出心中所想的要求.清颜望着那和自己不过相距咫尺的俊美脸容.心头的无奈霎时便如潮水一般地涌來. 本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可以一如既往的单纯而美好的.他仍然是长恭敬爱的叔叔.是她可以放心依赖和仰仗的靠山.是他们即便费尽心思也要守护的人.然而不知命运究竟是打算和他们开什么玩笑.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而已.他和他们便已渐行渐远.背离了原本的初衷和方向.然后.变得形同陌路.遥不可及.现在.她居然是要卑鄙地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來达到某些目的.若不是形势所逼.她真的是不想.很不想. “只是这样么.”半眯了眸子.高湛似乎是把她的要求给听进了耳里:“清颜.为什么你总是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來找我、來求我.”高孝瑜是这样.方才的那个宫女是这样.而今.为了高府的众人也是这样.难道.我在你眼中.竟是连这些人都比不上么. 琥珀色的眼瞳骤缩.清颜面上的镇静不变:“对我而言.高府的人从來就不是不相干的.”他们是家人.是亲人.是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人.至于他.高湛.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他就只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其他的.她再不多想.也再不奢求.毕竟.爱人的心只有一颗.而她的.早已给了长恭.收不回.也不能收. “不是……不相干的……”听得这话.高湛眼底的最后一丝克制和忍耐也是消失不见.漆黑的瞳仁在此刻忽然就像是有了灼伤人的力量.他再不犹豫地低头.竟是直接便吻上了那朝思暮想的双唇. “唔……”如遭雷击一般.清颜的大脑在顷刻之间短路.虽然早有准备.可她也并沒料到高湛的动作会如此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然而高湛压抑许久的情感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拒绝的.抢占着先发制人的优势.高湛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身.略带凉意的双唇近乎疯狂地在她的唇瓣之上肆虐. 那是和想象之中一样的柔软香甜.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黯然xiaohun.他放纵自己尽情地汲取着她的甜美.第一次全然抛却了所有顾忌.只听凭内心最原始的悸动.如果这是个梦境.那他甘愿在其中沉沦.永世不醒. 他的吻愈发如暴风骤雨般的侵袭而來.清颜的耐心被磨尽.正欲一记手刀将他击昏.却无意中触碰到了他炽热到不正常的身体.这是…… 眼神急剧变化.清颜冷不防被高湛用力地揽近.霎时便闻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的龙涎香.那在四周浓烈的香氛中突围而出的浅淡清香.在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显出意外的搭调.她忽然就明白了. 第八十八章 三日期限 “这么快就來了.”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高湛随即笑着瞥了眼面色瞬间苍白的崔氏.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也好.你们夫妻俩当面对质.什么话都讲得清楚.”说完.他直接便是冲着殿外扬声应道:“把人带进來吧.” “是.”赫连辅玄应声入殿.身后还紧紧跟着孝琬、孝珩和清颜.而看到这几人.高湛和崔氏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变了. “微臣(臣妾)参见太上皇.”齐齐行礼.三人自主自动地忽略加诸于身上的的诧异目光.那般镇定自若的模样.好像只是來这栖月宫中给高湛请安.全然沒有谋逆造反嫌疑人的自觉性. “免礼.”淡淡地开口.高湛的视线追随着那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两道身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并沒有传召你们入宫.” “启禀太上皇.臣弟孝琬被指谋逆大罪.身为兄长.微臣理应进宫辅助调查.”起身抱拳.孝珩一脸肃然地回话.义正言辞的神情叫人无法生出怀疑之心. “哦.是这样的么.”语调上扬.高湛却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另一个人:“那兰陵王妃來此又是所为何事呢.” 这还是他自上次偏殿事件之后第一回见到她.不知为何.虽然内心深处无比渴望着能够见到她.但当她真的俏生生地立于自己面前之时.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慌之感.有孝琬在前.他自是知道她來的目的.可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希望她向自己开这个口. “夫君不在府中.作为妻子.臣妾自当替他关怀兄长.”不卑不亢地回答.清颜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是飘向了一旁仍旧跪伏在那里的崔氏. 这个女人.果然是在这里.看來这一步棋.终究又是她下晚了啊. 闻言.高湛不怒反笑:“好.好.沒想到高府的几位王爷竟是如此的兄弟情深.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音一转.却是径直朝着孝琬厉喝出声:“河间王高孝琬.你可知罪.” 目光坦荡地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孝琬复又默默地跪下.话语之间干脆之至:“回太上皇.微臣不知.” “你不知.”转身在大殿的主位之上坐下.高湛居高临下.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便是将矛头转向那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河间王妃崔氏.你状告你夫君高孝琬一心谋逆.现在我问你.此话可当真.” 此话一出.殿内的几道目光霎时便如利刃一般.齐刷刷地甩了过去.若是目光也能于无形之中伤人的话.恐怕崔氏此时已被凌迟处死. 而顶着这一众几乎是快要把自己戳个洞出來的的冷冽眼神.崔氏都感觉自己就要昏厥当场.然而一想起某些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她眼眸微闪.随即便是硬着头皮出声:“回太上皇的话.臣妾不敢有任何欺瞒.之前所说一切.俱是属实.若太上皇不信.大可以向前去高府搜查的赫连统领查证.” 眉头紧锁.孝琬三人看向崔氏的神情尽是冷沉.但因着并不清楚她在高湛面前究竟说了些什么.倒也不好在这种紧要关头抓住她不放.当下便只能跟随着高湛一齐望向赫连辅玄. 而接受到这些眼神的质疑.赫连辅玄自然也是不敢且慢.单膝跪地.他一字一句地将自己在高府的搜查所得如实讲來:“属下在河间王居住的院子里搜出了长矛和旗帜数百件.现已拿到了殿外.太上皇随时可以查看.除此之外.还寻得草人若干和佛骨舍利一枚.请太上皇定夺.” “什么”一听得这般情况.孝琬和孝珩倒还好一些.清颜却是直接惊呼出了声.怎么可能呢.草人是孝琬早先当做和士开來发泄的.这不难理解.长矛和旗帜也摆明了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可佛骨舍利.这东西是怎么到府中的.她可还从來沒听说过朝野上下谁的手中有这东西啊.莫非…… 一念及此.她不由不着痕迹地扫了孝琬一眼.却发现他在触及自己目光之时的无奈一笑.当即便也是明白了几分.想必这东西本就是在他手中的吧.他当初并沒有告诉自己.应该也是有着难言之隐.却沒想到会惹出眼下的这档子事來. “佛骨舍利.”低声重复了一遍.高湛无瑕顾及清颜的反应.看向孝琬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肃杀无比:“河间王.看來你的野心真是不小呢.” 先前崔氏向他告发说高孝琬私藏兵器并扎了形似他模样的草人用以泄愤.还夜夜对着他的画像低泣咒他早死.他都不以为意.可这佛骨舍利向來贵重之极.非得道高僧或是真命天子不得拥有.高孝琬暗中扣着这等有着特殊用意的物品.便说他沒有造反之心恐怕也无人会信.更何况.他的身份放眼整个高氏宗族都是无比显赫尊贵的.若说沒有半点异心也绝不可能. 这一番思索下來.高湛第一次正视了面前这个一直以來都是冲动莽撞的侄儿.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极为深重的威胁.幽黑的眼瞳愈发深沉.他的心思也是随之叵测起來. “太上皇若真要信这妇人所言.那微臣也无话可说.不过微臣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我高家列祖列宗.要杀要剐.随意便是.”冷哼一声.孝琬一如既往的牛脾气.只要他沒做过的事情.便是打死也不认.当即就梗着脖子朗声应道. “三哥.”清颜赶忙一喝出声.不待高湛反应过來便是径直跪下告罪:“还请太上皇息怒.河间王爷素來耿直.无意冒犯.”说着.她便抬眼示意孝珩.也不顾孝琬的意思.一把按住了就跟着一起跪倒. 方才她从高湛的眼神里便已看出他是真正对孝琬有了怀疑.也动了杀心.若是此时服个软.或许她曾要求高湛许下的承诺还有那么点用处.熟料孝琬这家伙偏偏还要去捋虎须.什么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高家列祖列宗.这不是讽刺高湛为了权势谋害兄弟、坑杀子侄么.这种话也亏得他说得出口.倒是把她给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原本怒极要爆发的情绪在她跪倒的瞬间生生被压抑而下.高湛铁青着脸色看她.语气也是变得冷硬之至:“兰陵王妃.你可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吗.”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要护着高孝琬.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对她狠下心來么. “臣妾知道.”清颜一脸正色地点头.继而便是抬眸向着高湛谏言:“只是臣妾觉得此次事发突然.还有诸多疑点并未查明.太上皇您何不高抬贵手.待一切明朗化之后再做决定不迟.”说完.她就那般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中的坚持和恳切容不得他有半分调整心绪的时间.似是要逼他立刻给出个满意的答复來. 就像是被她那样的神情所蛊惑.高湛的一双黑眸霎时失了焦距.在顷刻之间便被那恍若醉人的琥珀色给牵扯住了所有的心神.待得他于半晌之后清醒过來.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日在偏殿之中曾答应过她的话.只是稍加考虑.他便不假思索地回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许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的现在.你必须给出足够的证据.证明高孝琬并无谋逆之心.否则的话……”连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高孝琬分毫. “微臣谢太上皇.三日之后.微臣和清颜必定会给太上皇一个满意的答复.”一叩首到底.孝珩也沒有想到清颜的三言两语竟然会对向來说一不二的高湛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当下便是强忍下心头的喜悦.满目郑重地给出自己的承诺. “好.我便给你们这一次机会.但是这三日.河间王高孝琬须得暂时关押在天牢之中.”面无表情地颔首.高湛却是忽而想起了长恭那日冰冷陌生的嗓音.于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补上一句:“不过你们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们.便不会让任何人伤他一根寒毛.” 孝瑜的死.他无能为力.也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但至少.孝琬现在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中.也许.这一次.他还能够挽回一些东西. “那臣妾便代王爷谢过太上皇了.”也是语带欣喜.清颜心中压着的一方巨石总算是短暂地移了开去.还好.还好她和长恭在高湛心中的地位尚且不低.不然的话.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这般想着.她不禁再度看了一眼此时正神情复杂的崔氏.眼中的厌恶近乎实质.就算是再不得丈夫的宠爱.也不能用这般阴损下贱的手段來对付自己的亲人啊.她可不信若是孝琬出了什么意外导致身死.崔氏这个寡妇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被那样冰冷刺骨的目光注视着.崔氏自然也是下意识地转过头來寻找源头.待看到清颜满面冰霜却又毫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之时.她只觉得浑身都止不住颤栗起來.张了张口.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说些什么來澄清自己.然而还不等她发出声音.那边孝珩和清颜已是依次站起了身.跟着赫连辅玄一起.将孝琬送往天牢. 从头至尾.她的夫君就沒正眼瞧过她一回.仿佛她这个人从未在世上存活过一般. 眼神空洞地跪坐在原地.此时的崔氏活像是被人丢弃在角落的废物傀儡.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回过味來.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便错了. 第八十九章 调查 及至长恭得到消息自军营匆匆赶回.也已是华灯初上.摒退了所有的下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高府几位主子无一不是神情凝重. “崔氏呢.她怎么沒有回來.莫不是有胆量诬陷自己的夫君却还沒胆量來见我这母亲.”在家中坐立不安了一下午.高夫人早已将事情给模得七七八八.眼见这个媳妇并不在场.那出口的话语就愈发地冰冷带刺. “她被太上皇拘在了宫中.在三哥的事弄清楚之前恐怕都不会回府呢.”揉了揉额角.清颜的神情也是有点恹恹的.她在玄都寺本就沒有休息好.偏生一回來就碰上这么让人不省心的事儿.实在也是累得慌. “呵.我看他是担心我们会杀人灭口吧.”风尘仆仆的眉眼间尽是阴戾.长恭绝美的脸庞上杀机四伏.孝琬为人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而作为他的妻子.崔氏不好好相夫教子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着实是可恶又可恨. “好在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总能寻出点蛛丝马迹來的.”孝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乐观.实则心里也是沒什么底气.崔氏如何他已经不想再管了.那种女人.即便出手诛杀了.也不过是脏了自己的手.毫无意义可言.放眼当下.还是考虑怎么样救出孝琬比较实际. “大哥所言甚是.”点了点头.清颜却是忽然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面色沉郁的高夫人.语带关切:“母亲.今日才刚从玄都寺回來.想必您也是累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三哥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是啊.母亲.我们一定不会让三哥有事的.”随声附和着.长恭和孝珩对于高夫人的身体状况也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自从孝瑜过世之后.这偌大的高府便无端地开始显出冷清.身边的亲人.他们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能一家人好好的.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沒有想到他们在此时都还顾念着自己.高夫人清瘦了不少的面孔之上现出动容.明白自己便是在场也帮不了太多的忙.她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站起了身:“好.那我便将孝琬交给你们了.”说着.她还不忘目带怜惜地看了清颜一眼.柔声道:“好孩子.跟着我那么久你也受累了.你三哥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今晚便好生歇着吧.” 女儿家本就身子孱弱.在玄都寺苦修的这几日.清颜却是一声不响地应承了下來.还把她给照顾得无微不至.便这一点.就是极其难得的.而孝琬出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光看着.正牌的妻子还倒戈相向.到头來.反倒是清颜这个弟妹拖着疲累的身子忙进忙出.甚至不惜和太上皇争锋相对.人心都是肉长的.到这份上.她又怎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是.清颜知道了.”乖巧地笑着应下.清颜目送高夫人离开.转过头來便是一脸的严峻:“未免夜长梦多.我觉得.我们还是今夜就着手调查比较稳妥.” “你是在担心太上皇会忍不住对孝琬出手.”微皱了眉头.孝珩虽然对高湛并沒有太多的好感.但至少认为他的为人还是值得信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身为天子.出口的话怎可轻易违背. 清颜尚且沒來得及回话.一旁的长恭却是冷笑出了声:“九叔他未必会食言.可二哥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和士开呢.那个胡人素來视三哥为眼中钉肉中刺.难得有这种送上门來的机会.他又怎么会甘心袖手旁观.” 而且除了和士开.朝中还有着陆令萱、穆提婆等奸佞小人.孝琬向來是眼中容不下半粒沙的.只怕他谋逆的消息一出.这些人马上便会蜂拥而至地对他不利.高纬耳根子软.高湛却是疑心病重.再加上有心人的火上浇油.孝琬到时怕是想不死都难. “果然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孝珩显然也是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棘手性.摆了摆手.他也只能认命地苦笑着开口:“好吧.那我们商量好对策就行动.”最差不过是三日三夜不睡.他就不信还真的什么都查不出來. “恩.”齐齐地出声应下.清颜和长恭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开始逐条地分析起來:“我觉得.我们现在唯一能入手调查的.便是禁卫军自三哥院里搜出來的东西.虽说人证物证俱在.但如果我们利用得当.翻盘的机会就会很大.” 高孝琬为人简单热忱.绝不可能有图谋造反之心.便是有.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将物证藏入自己的院落中.关于这一点.清颜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下來.而前些日子她又一直盯着那一块地方.库里的长矛和旗帜并不是那时多出來的.想必也是最近才动的手脚.至于那佛骨舍利么…… “我今日私下里问过三弟有关那佛骨舍利的事情.他说是当年父亲的私藏.因为不想献给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孝琬的舅舅.这才留在了府中.他想着是父亲的珍爱之物.所以也就一直藏着沒动过.不想这次搜出來却成了罪证.”孝珩恰好是跟清颜想到了一块.一出口便将清颜心底最大的疑惑给打消了去. “原來是这样.”了然地点头.清颜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河间王高孝琬是出了名的孝子.便是如今.他的房中也是挂着高澄的遗像的.这样的解释合乎情理而又无懈可击.她沒理由不相信.这么说起來.他前段时间总是跑去玄都寺找法顺.想來也是因为生活不顺而越发思念仙逝的生父了吧. “那这么算起來.眼下唯一可追查的线索便是那批武器了.”以手撑着下颚.长恭沉吟着开口.稍稍思索了一番.一个分工明确的计划便是自脑海中跃出:“这样吧.我和二哥分头去调查那些长矛和旗帜的來源.颜儿你就想办法把三哥被人诬陷谋逆的消息隐晦地透露给那些平日交好的大人.有了他们的支持和暗中施压.和士开那里应该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说到这.他不由停顿了一下.眼中闪出一丝冷芒:“再者.你也可以待在府中照顾一下母亲和正礼.我担心崔氏并不会这么安稳地待在宫里.指不定还会闹出点更大的事端來.” 这一番安排和调度合情合理.因此清颜和孝珩仅仅只是在心中过了一遍便是立即接受任务.当下.高府除了高夫人以外的主子都动了起來.一连串的指令发布下去.无数人在暗夜中奔波.紧锣密鼓却又悄然无声的救援行动就这样秘密地开展起來.性命攸关.生死时速.此时此刻.他们最不能浪费的.便是时间. 而与此同时.身处栖月宫中的高湛的内心其实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平静. 静静地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个如冰雕玉刻一般的俊美男子周身都萦绕着皎洁的月光.就好比是那踏月而來的谪仙人.美得不带一点凡尘俗世的烟火气息. 踏进殿中的和士开入眼所见的.便是这样绝美而令人心醉的一幕.然而了解高湛的他却是十分明白.这个男子.并不如他外表所展现出來的这般纯洁无害.就如同西域那漫漫黄沙地里偶然可见的稀有蛇类.美丽地让人惊叹.却也危险地叫人敬畏.如若可以.他也只愿做个远远的观望者.负手欣赏便可.而不是明知这美丽可致命.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踏足上前. “这么晚了.你过來可是有什么事么.”沒有回头.便听那细细的脚步声.高湛也足够知道來者何人.这个栖月宫中.可以不经通传且不限时间进入的人.恐怕也就只有和士开一个了. 被他一言从早已飘远的思绪中抽回心神.和士开一抱拳.也不管背对着自己的高湛是否看得见.便是直接一个大礼行下:“微臣听说太上皇将河间王关押进了天牢.一时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过來看看.”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嘴角扯起一个弧度.高湛的语气微微带笑.却也听不出是责怪还是嘲讽:“放心不下.我却不知你是为何放心不下的.” “微臣听闻河间王爷密谋造反.如今皇上年幼.而他又身份特殊.这事想必一定是得由太上皇您亲自出面的.微臣不过是担心太上皇操劳过度.才好的身体又败落下去.这可怎么了得.”在别人耳中听起來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从他嘴里这么直白地吐出.竟莫名地多了几许关切的味道.然而若是清颜在此.只怕当场便会忍不住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去. 不为别的.只因这和士开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在关心着高湛的身体.但实则却是绵里藏针.在状似不经意间便将高湛最忌惮孝琬的几点突显出來.这样一來.便是高湛对孝琬并无怀疑也得生出警惕之心來.杀人于无形.这一记背后的软刀子.不可谓不毒辣. 果不其然.才听完他这番话.高湛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更沉了.不过思及今日清颜的当面直谏.他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摆了摆手.他看似毫无兴趣地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題:“昭信宫那里.怎么样了.”李祖娥她.算算日子.大概也快生了吧. “回太上皇的话.太医前些日子刚去请过脉.说是生产的日期左不过就是这几天呢.”见他无心之前的交谈.和士开也是见好就收.当即顺着话就接了茬. “嗯.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半阖了眼.高湛的心情因着这个消息忽然就明朗了那么几分.是男是女.不久就可以知道了呢. 因着心里某些不为人知的期许.高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有了无比的期待. 第九十章 头绪 时间如飞.真正要到用时才发觉它如指间流水.根本连握都握不住.眨眼三日之期已去了三分之二.可孝琬的事依旧是毫无头绪可言.令得在经过两日奔波劳累之后才重又聚首的长恭三人更是面色沉冷似冰. “调查的结果很不好么.”工作任务相对轻松的清颜看着两人的脸色.黛眉也是情不自禁地紧皱而起.她要做的基本上就是属于制造舆论的范畴.对于前世做惯了这种东西的人而言.无疑是小菜一碟.再加上有斛律恒伽在身后鼎力相助.她纵是想不圆满完成都不可能. “很不好.”灌了自己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水.向來注重仪表的孝珩罕见地有些神情颓废:“我和长恭分别去调查了邺城所有可能制造长矛和旗帜的作坊.甚至还去了军营探问.但结果都是一个样.从來就沒有一个铺子私下售出过这些东西.” 因为担心有人造反乱上.所以自古以來兵器的制作和售卖就一直都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大多数兵器铺子都是在靠军队的军需养活着.其余时候.就算是将兵器卖给了私人.也不过是一两件的物什.从來就沒有大规模批量售出的情况.按理來说.从孝琬库中搜出如此多数量的兵器.出去一问相关坊市的老板有无这样的记录便可.然而现实就好像偏偏在和他们开一个偌大的玩笑.纵是他们绞尽了脑汁也不得其门路. “居然是沒有么.”清颜顿觉狐疑.不是孝琬亲自去购买.也不是有其他人购买诬陷.竟然会是沒有购买的记录.这算是个什么样的古怪情况.这么一琢磨.她就忍不住继续追问:“一般交易.店铺和作坊里不是都会有账目的么.难道沒有查.”那可是白纸黑字的凭据來着的.一旦确定下來必会是铁证如山. “怎么可能会沒查.”长恭以手抵着额角.一副极为疲惫却又无奈的模样:“可偏生我和二哥翻遍了所有账本也是一无所获.真不知道这批东西究竟是从何而來的.”不是买來的.不是军营里私运出來的.难不成还真是从天上掉下來的. “所有店铺的账本么……”眼眸微闪.清颜却是想起了斛律恒伽昨日才跟自己提到过的一件事:“听恒伽哥哥说.邺城最有名的李氏兵器铺好像不久前才换了老板.会不会……” 古代的店铺经营不比现代.往往都是手艺相传.世代沿袭.诸如兵器打造之类的纯手工活更是需要长久的名声和人气积累.这李氏兵器铺既然在邺城扬名已久.老板沒有特殊原因定不会突然更替.原本她对于这种事情并不会上心.只是刚刚的一番话下來.却是由不得她不多疑了. “换老板了.这我倒是不曾注意过.”孝琬微微愣怔.却也有些意外.他虽然会武.但并非嗜好.对兵器之类的也从不苛求.区区一个店铺的人事变迁.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倒是长恭.在听了清颜的话之后一脸的若有所思:“说起來.恒伽的兵器一直都是在那一家定制的.他跟老板熟识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混迹军营或是外出征战的时间远比斛律恒伽要久.这家兵器铺的名字他也时常听恒伽说起.不过一直沒有给予太多的关注.现在想來.恐怕问題就出在这里了. 而得到他的肯定.清颜就愈发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东西.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剔透.直叫屋内的两人都看得失了心神:“如果店铺易主.那账本在从前的生意往來交接完毕之后就一定会更换.所以说……” “我们那日看到的李氏兵器铺的账本其实是最新的.”猛地一合掌.孝珩也是陡然明白了过來.那感觉.就如同拨云见日.心底的阴霾都在瞬间消散了开去:“我马上派人去店铺里寻找以前的旧账.” “既如此.那寻找前任老板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唇角微勾.长恭沉郁多时的脸孔到得此时方才有了一丝浅淡的笑意:“账本这种东西.要销毁什么的简直再容易不过.若是能找到那个老板.想必才是事半功倍.” 眼看这两人一拍即合、雷厉风行.清颜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其实她已经帮不上太大的忙了.现在.只希望他们两个能够在三日期限到來之前把人证物证都带回來吧. 转头望了望窗外渐黑的天色.她却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这里的事已经有了眉目.那她也时候进宫去问候一下崔氏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女人应该还有事情瞒着大家.为绝后患.还是先下手为强.如今的高家.可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意外了. 是夜.风声渐起.树影重重.本还明亮的月光被一块不知从哪儿飘來的乌云遮掩.华光微敛之下更显晦暗.当真是月黑风也高. 被高湛随意安置在一处僻静宫殿里的崔氏此时正瞪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床幔出神.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的第几个不眠之夜了.好像.自从见过和士开之后.她那一颗不安的心就再也沒有恢复过平静.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她忽然开始怀念起那名为一梦沉珂的毒药.或许.有时候能昏睡不醒也是件不错的事吧. “三嫂可真是好兴致.这大晚上的不睡.难不成还在赏月么.”一个轻柔带笑的嗓音冷不防地在房间里响起.恍若魔音贯耳.直接是骇得躺在床上的人跳将了起來. “你……你……你你是怎么进來的”望着那一袭黑色夜行衣、正翘着腿好整以暇坐在窗边看着自己的女子.崔氏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连短短的一句话都说得哆嗦不已.这明明是皇宫内院.是天底下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为何她还能这么悠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进來的.”似是被她这一句话给逗笑了.清颜难得好脾气地出声解释:“还能怎么进來.门开在那儿.窗摆在那儿.又不是摆设.当然是用两腿走进來的.” 借着朦胧的月光.崔氏可以将清颜此时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題.她面色微讪.随即却是鼓足了勇气质问面前这个犹如勾魂使者一样的女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见她如此迫切地想要进入主題.清颜自然也不就再兜圈子.继续保持着那慵懒随意的坐姿.她的眼眸却是在暗夜中虚眯了起來.如同伺机而动的猎豹.随时都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这个问題.或许由我來问三嫂才比较合适吧.能够毫不留情地将结发夫君送进天牢.而自己在这里高床软枕.敢问嫂嫂.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在心底盘绕纠结许久的事情被她如此直白平淡地说破.崔氏的眸中瞬间浮现出痛苦和悔恨.然而不过短短几息之间.那样的神情便已悄然逝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全然无法撼动的坚定和决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孝琬的事早晚会东窗事发.与其牵连高府上下还不如大义灭亲.我这是为了大家好.” 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清颜的身形几如鬼魅.崔氏还沒來得及看清发生了些什么.就已惊恐地感受到了自己脖颈上那一只不容忽视力度的纤纤素手. “天底下竟然会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放你一条生路.”心中的怒火因着她那一席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谎言而不断翻涌.清颜逐渐加大了手下的力道. 这一切她原本早该阻止.却偏偏还预想着最好的结局.希望这个女人能不被无來由的仇恨给蒙了心肠.安安稳稳地做她的河间王妃.沒想到…… “咳……咳咳……你居然早就……早就知道了.”被她死死扼住.崔氏的脸早已经憋得通红.然而还是睁着慌乱的大眼费力地出口询问.难道自己的不甘心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么.苏清颜她.居然能够一早就得知了. 沒有理会她的疑惑.清颜单手收紧.眼神则是愈发地凶光毕露:“三哥纵然对你无情却也曾一心一意地照拂于你.不然你以为为何这府中侍妾不少.偏就只你一人生了正礼.只可惜他的一片好心都被你生生践踏了去.在太上皇面前告发他谋逆.然后呢.等着他被下令处死.你做寡妇.正礼做沒爹的孩子.”越说越火大.若不是还顾忌着外面巡逻的禁卫军.清颜只怕当场就要抑制不住地对她嘶吼出声:“崔云锦.你醒醒吧.害了三哥你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耳畔响彻的话语宛若阵阵惊雷.崔氏一时之间连挣扎都忘了.竟任由清颜将自己一把掼在了地上.然后剧烈地咳嗽着.直到缓过來之后才声音嘶哑地低低询问:“他.真的会被处死么.” “谋逆是大罪.这样的名头压下來.你以为有几人可以活而不死.”眼中浓烈的杀气未褪.清颜将头扭向一旁再不看她.该死的.她是真怕自己再对着这个女人下去会忍不住拧断她的脖子.虽说她的罪行不可饶恕.可她毕竟是正礼的生母.自己如果下了这个手怕是连高夫人那里都不好交代.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想要他死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近乎失控地摇着头.崔氏现在的样子看起來几近癫狂:“他明明告诉我只要按着他说的去做就不会有事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骗我……” “他.”清颜乍一听到这个关键词.连眼眸都骤然冷了下來:“告诉我.他是谁.” 第九十一章 拦截 马车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悠悠地行驶着.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暗夜的寂静.是一如既往的轻快节奏.然而和士开却从來沒有一刻比现在更渴望快些回府.此时的他.身心皆是疲惫.只想回到府中好好地泡个热水澡.休息一会儿. 刚刚在宫中.他陪着高湛去了昭信宫看望文宣皇后李祖娥.却不料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文宣皇帝的儿子高绍德. 高绍德一直以來便不满自己的母亲和高湛暧昧不清.曾多次來昭信宫和李祖娥理论.而今日.他偶然之下竟听说自己寡居的母亲分娩在即.一时气怒攻心之下便跑來斥责. 也不知是那李祖娥羞愤难当亦或是如何.在高绍德被拦在宫外之时.她竟然意外地早产了.而且不顾生产之后虚弱不堪的身体.直接将那刚产下的女婴活活溺死.待他和高湛进屋之时.看到的.便只是那冰冷的小尸体和神情慌乱的李祖娥. 高湛几乎是在瞬间便化身为那阴冷嗜血的地域阎罗.沒有听李祖娥的半点说辞.他径直打发了侍卫将李祖娥剥光了衣服装进绢袋.在杖责之后扔入御河.至于那高绍德.也是被高湛亲自出手打了个半死才被拖了下去.纵然他自认为对高湛了解至深.也从來不曾见过那样冰寒的男子在顷刻之间四溢而出的凶狠与暴虐. 想起他在发泄完回宫之后颓然歪倒在榻上的模样.和士开便莫名地觉得忧伤与凄凉.现在想來.高湛他.怕是一直都在盼着那个孩子吧.那个有可能神似于苏清颜的女孩.原本可以成为他心中唯一的慰藉.却在甫一出生便被那自以为是的狠毒女人给扼杀了.哼.可怜那李祖娥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恐怕还在指望借着高湛的宠爱生个儿子便能和当今的皇上分庭抗礼了呢.真正是幼稚可笑至极. 而想起高纬.和士开的眼神就不由再度黯淡了几分.胡太后她.不管和自己有多么亲密无间.所想所图的.也只不过是利用自己巩固好她儿子的地位吧.在高纬成为皇帝之前.她认为高孝瑜太过锋芒毕露.很有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然后就挑唆他借着高湛的手除了这个心月复大患.反正那时他对高孝瑜也无甚好感.杀了也就杀了.左不过依着高湛这个靠山就好. 但而今.高纬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她却依旧放心不下高府的几位王爷.高孝琬也好.高长恭也罢.他能察觉到她想要步步铲除他们的野心.这完全已经不是出于自保的心理了.而是怀着满腔的仇恨与怨毒在报复.他不是傻子.自然也调查过其中的一些缘由.可到头來却发现她从头至尾针对的只是苏清颜一个.从那时.他便知晓.胡氏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高湛一个.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女人天生的嫉妒心在作怪.而自己.充其量也只是她手里头比较好用的一样工具. 有时候.每每想到这些.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他和士开.究竟爱的胡氏这个人还是在她身上所看见的他昔年爱人的影子.如若是前者.那他心里偶尔飘过的不甘和厌恶是为了什么.而如若是后者.那他又何以会纵容她手段暴戾如斯. 他自认从來只是个卑鄙小人.但也绝不会做与自己利益相违背之事.更别说无缘无故地跟一群亲王针锋相对了.可以说.为了胡氏.他根本已经放弃了为人处世的所有准则.只要她好.只要这是她想要的.他就绝对不遗余力地为她办到.都说情之一字最伤人.不提冷酷绝情如高湛.就连视情爱如浮云的他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沦至此.呵.也难怪他对高湛越來越上心.同病相怜这玩意儿.有时还真是控制不了. 就在他在车里思绪万千之时.车外忽然就传來了一声闷哼.在惶惶的暗夜之中.听得人心生寒意. “出什么事了.”感觉到了异样.和士开当即就坐起了身.谨慎地靠向外侧.抬手就欲掀开车帘.然而眼前寒光一闪.他的手指尚未碰到帘子.那层布料便已在他面前破成了碎片.若是他的动作再快上那么一点.恐怕这成碎片的.便会是他自己了. 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车外.和士开的声音都是不自觉地开始打颤:“阁下何人.为何要拦我车架.”因着今日高湛心情不好.他才在宫里耽搁到这么晚回來.不想还能碰上这等意外.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和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么.”讥诮的冷哼声响起.和士开这才发现那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女子正单手执剑地立于自己车前.清美绝丽的容颜在朦胧的月光下恍若披了一层薄纱.再配上眉眼间隐约的阴戾之气.竟是无端地透出三分妖娆七分美艳來. “你……”这摆明了就是刺客的装扮啊.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和士开怎么也想不到这苏清颜竟敢在皇城之内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杀之事.当下便是强自稳了心神.故作镇定地朝她拱了拱手道:“原來是兰陵王妃.不知这更深露重的.缘何不在府中安寝却來阻在下的车架、杀在下的仆从呢.”刚刚钻出车厢之时.他便注意到自己的车夫歪着头倒在了地上.再联系那之前的一声闷哼.想必人都早已经死透了. 听着他三言两语都离不开控诉自己的恶行.清颜当即便是挑了挑眉:“听和大人的意思.是在怪本王妃了.难不成本王妃的身份竟是如此的不值钱.连处置个把奴才的资格都沒有.” 闻言.和士开的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这女人.果然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缠得多.自己列数她的罪状.指责她为非作歹.就是要让自己占了理这一条.这样纵使她巧舌如簧也难以辩解.可孰料人家根本就懒得接招.直接是避重就轻.以身份和武力压制.不仅将自己夜游的情状给忽略了去.还间接地骂他只是个奴才.就算打杀了也说不得是什么过分的事.这样一來的话.他却是不太好接口了. “怎么了和大人.为何不回答本王妃的问題.莫不是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跟太上皇告状.”清颜自然是知道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可她并不想在这种小人身上多花心思.而这种时候.以暴易暴.往往会是最有效的做法.想着不久之前才从崔氏那里得來的消息.她就有一种生撕了面前之人的冲动.当真是狗胆包天.竟然连正礼那样的孩子都下的了手. 在高湛面前告苏清颜的状.和士开想找死才会做出这样的事.知道面前的女子虽然看似柔柔弱弱.但杀人的手法恐怕比杀只鸡都要利索.他也不敢再多耍弄什么心眼.当下便是无奈一笑.恭声回道:“王妃若找在下有什么事的话还请直言吧.和某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和大人果然爽快.”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清颜走近几步.脸上原本尚算柔顺的表情却是在顷刻之间就变得狰狞了起來:“一梦沉珂的药效还真是不错呢.敢问和大人什么时候也打算给本王妃或是王爷用上那么点.那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忘记和大人的恩德的.” 面色一僵.和士开似乎根本就沒想到清颜会知晓这样的内幕.当即就忍不住想要扯谎:“王妃这是说什么呢.什么一梦沉珂.在下可是连听都沒有听说过.更别提……” “和士开.本王妃劝你还是莫要给脸不要脸.”沉声打断他.清颜步步紧逼.手中长剑收起.却是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不是她对付每个人都非得用同样的一招.而是那种窒息前的痛苦才最能令人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崔氏跟和士开从骨子里來讲都应该是怕死的人.她又怎么会用一时的疼痛來让他们好过.就算不死.也得要他们一辈子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别以为勾搭上胡氏抑或是太上皇就能保你一世无虞.我若是要杀你.我看谁敢吭个一字半句.”看着和士开在自己力道施加下陡然涨红起來的脸庞.清颜的眸色越发深不见底:“说.一梦沉珂的解药在哪里.如果正礼活不成.那我一定拿你给他陪葬.” 一口气上不來堵在胸口.和士开从來沒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感觉到恐惧.此时的苏清颜在他眼中.已经全然成为了死亡的代名词.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纤长的手掌.然而那硬如钢铁一般不可撼动的力量却不是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妄想摆月兑的.窒息加上慌乱.一时之间.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恐怕眨眼功夫就要一命归西. “哼.想不到素來贪生怕死的和大人也终有硬气的一天.好.等我拧断你的脖子.也算是成全了你这忠臣的名头.”眼神一变.清颜脸上的杀意更甚.那制住和士开的手慢慢上移.看样子竟是想要一把绞碎他的颈骨. “解……解药……给……给你.放……放我……”终究是抵挡不了内心的极度恐慌.和士开几乎是拼着命才憋出了这几个字.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真的不希望因为一时疏忽就让面前这个杀神一样的女人给索了命去. 眼瞳微缩.清颜及时地收手.看着捂着脖子不住咳嗽的男人就带了些嘲讽的笑意:“和大人果然识时务.倒叫本王妃钦佩不已啊.” 也顾不上她的奚落.和士开自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朝着清颜就扔了过去:“一天一粒.五天过后就可无恙了.” 准确地将那小瓶子握入掌心.掂了掂分量.清颜的嘴角就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既如此.那便多谢了.”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借着月光看了一下方才掐着和士开脖子的那只手.眼角的冰寒之气几如实质. 从來沒有人.能够在暗算了她身边的人之后还全身而退.敢犯她.拿命來偿.以前如此.以后.也只能如此. 第九十六章 尘埃落定 浪客中文网 翌日.原本告假在家的兰陵王高长恭罕见地上朝觐见.并以一种几乎是骇人眼球的淡定姿态向小皇帝高纬奏请前往突厥边关镇守.一语既出.满朝皆惊. 众所周知.突厥边境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兼之时有突厥人大举來犯.混乱之极.若非戍边需要.恐怕沒有一个人会愿意长年留在那里.而今.这个自幼生在邺城的兰陵王爷.竟是打算放弃在京的富贵悠闲日子.转而主动要求去往边关.这着实是令人费解啊. 不过这也只是少数人心中的疑惑.但凡在朝为官者.有哪几个不是精明赛狐的.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稍加联系便能瞧出一些端倪來.这大部分人的心里头.可还是都跟明镜一样的. 兰陵王爷他.只怕是彻底对太上皇的举动寒了心了.想想也是啊.人家孤身一人在外征战.尚不及弱冠便已杀敌无数.军功赫赫.威震四方.换做哪个君主.碰上这样的武将恐怕都是拉拢还來不及吧.可自家的太上皇倒好.嘉奖一般也就不说了.偏生还专门盯着人家的亲兄弟下刀.先是敢于直谏的河南王.再是言谈爽利的河间王.这么一连番的动作下來.再赤诚的爱国热血都是得冷却下來.这玉面修罗能不起兵造反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并不太知晓内里详情的高纬看了看奏章.却是沒有立马答应.他虽然于国计民生都无甚了解.但突厥的苦寒他自來便是清楚的.若眼前之人是别人倒也罢了.他从小最喜爱的堂哥要去受苦.他怎么想都有些舍不得.当下那清秀的眉头便是忍不住微微皱起.颇带了几分为难地看向殿前单膝点地的男子. 长恭自然也是看懂了他眼中的犹豫.冲着他浅浅一笑便是开了口:“皇上.斛律家的二公子须达将军在突厥边关驻守也是很有些年月了.微臣此去.算是为他暂时分担一段时间.也好让他有暇回京与家人团聚.更何况.微臣早前也曾在那里待过.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还请皇上放心.” 小纬虽然登基也有段日子了.可心性简单的.还是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他自他眼里看到了担心与关切.心下便是禁不住一软.下意识地.竟是连说话的语调都再不如之前强硬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当然也就沒有了阻止的理由.高纬又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允了:“既然兰陵王爷心意已决.那朕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至于去往突厥一事.你就自行安排择日启程吧.” “是.微臣谢主隆恩.”微微躬身.长恭垂首行礼.掩盖住这一刻的所有表情.然而站在他斜后方不远处的恒伽仍然是看清了他嘴角那一抹苦涩却又解月兑的笑容. 早朝既毕.众位大人自是三五成群地离开大殿.恒伽跟着长恭一起缓步踱出.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眼神就有些怅惘:“一眨眼.我们好像已经距那些在突厥的日子很久了呢.”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两个不想被家族所束缚的孩子.一心想在军营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位置.想着要出人头地.想着要保家卫国.年少轻狂.信马由缰.虽然天真无知.但至少有着奋斗和前进的目标.单纯而快乐.而今想來.却是已经恍若隔世.连记忆都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支离破碎. 以同样的姿态仰首望天.长恭的眼中也是浮现出怀念和追忆:“是啊.很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记塞外的狂风刮在脸上所带來的刺痛.忘记那方土地上的星空是何等的璀璨.忘记曾经的梦想是多么的热血沸腾.引人遐想.难道在邺城的这几年.竟是生生地磨掉了他所有的棱角和激情.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已老去了么. “还好.你马上就能回去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恒伽努力收起脸上的感伤.摆出一脸的灿烂:“还能带着我那宝贝妹妹一起.远离京中的是是非非.其实也挺不错的.” 至少他.就做不出这么果敢的决定.他还不能.放纵自己跳出现在的这个圈子.不管他有多不喜.他都得硬生生地承受着.因为婉仪还需要他的守护.尚在京中的整个斛律家.还需要他來维系.他无法.抛弃所有.随心所欲. “嗯.我和颜儿也都是这么想的.”轻轻地挥拳打了打他的胸口.长恭也明白他深埋心中的无奈.当下也只能轻声劝慰:“以后.若是有机会.就來塞外找我吧.我和颜儿的家门.都随时为你敞开.” “好.”爽快地点头应下.恒伽却是忽然从他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出了一点意思:“你们.这是不打算回來了.”他们两个.竟然是要决绝到这般地步了么. “也许吧.”叹了口气.长恭慢慢朝着宫外走:“这个皇宫.这个邺城.对我而言都沒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在我眼里.它们都已经失去了让我留下的价值了.” 现在的他.只想带着所爱之人.离开一切纷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纵然塞外凄苦艰辛.拥有彼此.相信他们也能甘之如饴的. “那孝珩呢.他打算如何.”想起这个多日不曾见到的昔年对头.恒伽的眼神却早不似当初的犀利暗恨.反而是透露着说不清的担忧与关切.时过境迁.年少时的一切纠缠过节在如今看來都是想要珍藏一辈子的美好.现在的邺城.能得他真心以对的人不多.仅此几个而已. “二哥向來便无意世事.这次之后.恐怕是要淡然归隐了吧.”摇了摇头.长恭对于孝珩的决定也是颇为无奈.不过好在他平素便是淡泊名利、來去如风的自在闲人.即便今后在朝中谋个闲散职位.高湛或是高纬也再不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这样看來.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呢. “各有归属.也算是情理应当.只希望.以后你们都能好好的吧.” 微风过耳.恒伽的祝福徐徐飘散.往昔的一切都似过眼云烟.从今以后.就真的不在了. 第一章 为欢几何 浪客中文网 天空蔚蓝.绿草如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清颜已经习惯了这样躺在草原上看天空的感觉.好像只有在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才能真正得到祥和与安宁.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感觉到世间的一切纷扰都离她远去. 而今的她.早已退出了邺城的阴谋圈.置身于血雨腥风之外.塞外的日子虽然清苦艰辛.但至少崇尚武力的突厥人再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诡诈之术.屡屡犯境也不过是落荒而逃.能够拥有这样的生活.她心满意足. “吁——”一人一马远远飞驰而來.在快到她面前之时才将将停下.而且好死不死地挡住了煦暖的阳光.洒下一大片阴影.使得她享受日光浴的心思霎时便去了一半. 不满地半眯了眼.她凝神望去.只见那人正从马背上俯身看着自己.一脸的居高临下:“我就猜到你一准在这儿偷懒呢.怎么着.刚想出个训练方法就撒手不管了.魏虎那几个可都急着四处在找你呢.” “哼.哪有我天天陪着训练的道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枕着双臂.清颜这次是索性连眼都闭上了. 她一直觉得那群暗卫武功底子不弱.但是速度太差.所以前些日子特意安排了一个相关的训练流程.可谁知道那群家伙一时來劲.只是新鲜得紧.还非得拉着她当陪练.这么些时候下來她可真心是烦了.干脆躲个清静. “倒是你.堂堂一军主帅.不好好在营里待着.反而跑出來四处逛荡……”感觉到他一跃下马.在自己身边坐好.清颜的唇角便是忍不住微微翘起:“这似乎比我更加说不过去吧.” “呵.本王出來寻自己的王妃.这难道还需要向谁请示么.”忍俊不禁地斜睨了她一眼.长恭绝美的容颜之上显出几分无奈:“颜儿.你最近可是越來越难以管束了.” 分明是一句玩笑话.可从他嘴里说出來.就莫名地多了一点暧昧的味道.三年的塞外生活磨尽了他脸庞之上的最后一点少年气息.就像是经过了精心打磨的璞玉.非但沒有在边关的风霜雨雪中变得潦倒落魄.反而是增添了几许成熟男人的魅力.举手投足间的果敢和坚毅让他的黑眸愈发璀璨生辉.恍若暗夜中凛然出鞘的宝剑.于无形间便可致命.当年姿容绝世的兰陵王爷.而今是容光更盛.只是多了岁月的沉淀.变得内敛起來.可饶是如此.边关府邸中仅有的几个丫鬟还是犹如中了蛊.一看到他的影子就走不动路.被清颜接连训了好几次才算是好了一些. “王爷到现在才发现啊.”懒懒地舒展了一体.清颜的语调却是戏谑地流露出惋叹:“可惜啊.纵然您如今起意要休妻也是晚了.这边塞之地怕是找不到配得上王爷的大家闺秀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她还憋着一肚子气呢.以前在邺城的时候他长年在外.兼之出门便是寒霜覆脸.所以即便他身份显赫、容颜极美.京中贵族圈里敢打他主意的女子也是少之又少.可谁料一到这边陲之地.这厮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不常出门不说.还往往看见谁都是一脸温和的笑.搞得现在府里的侍女们一个个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这里人手不多.加之那几个人还算本分.做事勤快.她一个不耐烦起來还真是想把她们都打发了去.省的在眼前杵着碍眼. 他自己招桃花不说.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她难以管束.真是的.那他娶个好管束的回家好了.她还不待见他呢.不过就是个兰陵王妃的身份.本小姐还不伺候了. 清楚地感觉到她话语间隐藏的怒气.长恭面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妖娆了起來:“唔.这个问題本王倒是要好好地考虑下.都说娶妻娶贤.可为什么我的夫人竟是个爱吃醋的呢.善妒什么的.可真不是个好习惯.犯了七出之条.休妻都有理由了啊.” 猛地睁开眼.清颜的眼神瞬间凌厉如刀锋般扫向跟前这个兀自笑得灿烂的男人.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温柔地好似能滴出水來:“原來夫君大人竟是连休妻的理由都想好了啊.既然如此.清颜自是得退位让贤.我看这样吧.院子里负责洒扫的那个绿儿就挺好的.夫君不如就将她扶了正.” “咳咳……”长恭这下是彻底忍不住了.自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瞬间便剧烈地咳嗽了起來.好半晌之后才算是恢复正常:“我说颜儿.”他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家的小媳妇.眼神哀怨而可怜:“你也太狠心了些.不是你自己建议让我休了你的么.” 也亏她想得出來.这个绿儿是什么人.他可是比谁都清楚的.面黄肌瘦不说.小时候还烧坏了脑子.二八年华却还只有八岁孩童的心智.他那时候也是看她身世凄苦才让她留在府中做些轻松的活计.沒成想到头來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她拿來说嘴了. “我让你休就休啊.”坐起身用手肘狠狠地给了他一下.清颜这才觉得心口的闷气解了不少.这家伙.她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摆明了是來气她的.过分啊. “嘿嘿.夫人打也打过了.这下该息怒了吧.”小意地讨饶.长恭见她心情好了许多.这才逐渐地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转而说起了正題:“颜儿.今早刚刚收到的消息.突厥和周国又有异动了.” “哦.”一谈到正事.清颜也是肃了脸色.颇有些凝重的模样:“具体情况如何.” 当年这两国的一个大动作之下便是引起了邙山之战.而今再度起复却又不知要搞出点什么花样來. “据说周国有意和突厥进一步联姻.以巩固联盟关系.”眉头紧皱.这个消息却是长恭不太想告诉清颜的:“周国方面已由周帝宇文邕亲自带了皇后阿史那灵回來.说是要和木杆可汗当面商议将清河公主嫁于其太子一事.一行人似乎在昨晚夜半时分便已进驻可汗金帐了.” 洛阳城下一战.清颜替他挡下宇文邕暗箭并与之拼杀一事.他很早之前就从恒伽处得知了.而当初宇文邕冒险潜进邺城.私下约见清颜.他也在自己特意安插在清颜身边的暗卫处有所耳闻.两事相加.纵然他是傻子也明白宇文邕对自己的妻子有意思了.而今情敌不过咫尺之遥.他还真是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复杂心境. 然而心境复杂的也并不止他一个.听他说完.清颜便是陷入了一片默然之中.转头望向突厥的方向.她的眼神陡然深沉起來. 宇文邕.他居然亲自來了.那这一次.是不是相见的局面在所难免了呢.看來兜兜转转.命运终究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的啊. 第二章 边塞相思 不管清颜和长恭对宇文邕的到來究竟作何感想.现实摆在眼前.这位本该待在长安享清福的年轻帝王确实已经到了突厥地界.此刻.他刚和木杆可汗商量好清河公主下嫁一事.正面带疲惫地回到自己的住地. 跟随他一到前來的周国皇后阿史那灵明白自己的夫君操劳日久.早已准备好了一应吃食物品.眼见他这时归帐.忙不迭地赶上來伺候.端的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宇文邕习以为常地享受着她的照顾.一眼瞥到她略显清瘦的脸庞.当下心底一颤便是柔声开口:“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周国和突厥的距离算不得太近.这一路他为了不耽误时间.一直是紧赶慢赶.那般行程作息时间.就连寻常男子也有些吃不消.阿史那灵虽然出生突厥.自幼能骑善射.但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娇生惯养自不消说.让她如此辛劳.是他疏忽了. 为他整理胸前衣襟的手不由微微一顿.阿史那灵俏美的容颜之上却是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皇上客气了.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再说.突厥乃是臣妾的家乡.难得能回來一趟.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你若思念家乡.那以后朕每年都陪你回來省亲.”看着她那双湛蓝如深海般的眼眸.宇文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如斯承诺.再怎么样.她也是他明媒正娶求來的皇后.作为丈夫.他自然是有必要满足她的正当要求.更何况.这些年來.他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臣妾便先行谢过皇上体恤之心了.”福身一礼.阿史那灵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似乎并沒有把他的话给放在心上.转身接过侍女刚斟满的茶杯递给他.她不着痕迹地便是转移了话題:“对了.父汗对于清河下嫁一事可有什么看法么.” 说起來.联姻加固联盟虽是宇文邕的主意.可这婚假的具体人选却是她的点子.清河公主为人端方有礼.温柔谦逊.虽说相貌只算的上清秀之流.但身份的高贵毋庸置疑.用來匹配她那豪放不羁的太子哥哥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眼神微顿.宇文邕却只是一言带过.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可汗为人处事素來谨慎想必多考虑一段时间也是有的.” 而这话一出.阿史那灵又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想來是自己那老狐狸父亲还在纠结于上次邙山之役的结果.对于周国输给齐国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以至于下不了决心和周国彻底拧成一股. 可他也不想想.那次若非是他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秉着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想法迟迟不肯出兵援助的话.周国又怎么可能会败的那么惨.眼下宇文邕不计前嫌还肯拉拢于他本已是难能可贵了.可他偏偏还揣着些不该有的多余心思.只怕到头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么一想.阿史那灵不由更加埋怨自己那父亲是越老越糊涂.精明了一辈子.到现在居然是连这点子得失都算计不出來了.齐国而今虽然看起來强势.但就算他们贴上去.人家看在以往的旧仇上也未必会接受他们的善意.还不如紧紧地靠着周国.万事也能分一杯羹. 心中念头既定.她索性站起身來就朝外行去:“皇上忙碌多时.还是好好休息一番吧.臣妾去父汗那里坐坐.” “好.”宇文邕微微颔首.望着阿史那灵消失在帐帘之后的身影.一丝满意不由自眼底轻巧滑过. 她自來就是聪明的.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尽管外表看起來温顺乖巧.但骨子里的那份慧黠和跳月兑总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來.抛却原本娶她时候的功利目的不提.她的确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如果当初.他最先遇见的人是阿史那灵.在那些暗无天日的苦难日子里给予他陪伴和温暖的人是她.那他现在的生活.该是无比幸福和满足的吧. 掀帐而出.他望向齐国边境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苦涩无伦.在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这本來就是世间最容不下的爱恋.可他偏偏还割舍不下、忘却不了.一心一意甘愿沉沦其中.永不超生. 清颜.你在漠北经年.塞外飞雪.边朔风沙.苦寒如此的时候.你可有想起我哪怕一分一毫.你可有.后悔当初弃我而去.选择了那样一个注定会让你奔波劳累的男人.待在他的身边.就真的.能够让你感觉到幸福么. 其实这次联姻之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可得知她跟着高长恭在漠北驻守之时.他想见她的心情居然是那样的迫切.摆月兑掉宫中所有宇文护的眼线.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直奔突厥而來.在别人眼中.他是勤于国事.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所为的.仅仅是能够远远地看她一眼. 或许.再亲自问上一句.当年在洛阳城下.她是一时失手.还是压根儿就不忍心致他于死地.那距离心脏几寸的微妙.是他这么些年來一直怀有的希冀与渴望.希冀她对自己还有几分与众不同的情愫.渴望自己还有那样一个渺茫的机会能够将她揽入怀中. 清颜.如今我和你的距离那么近.就算是我贪心也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呢. 而此刻漠北小城里庄严矗立的将军府中.清颜皱眉看着摊在面前的地图.眼神就变得浓烈. “怎么了.”先一步看过那张图的长恭眉眼微动.却是有些诧异.莫非这小妮子跟自己打的是一个主意. “长恭.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应该夜探一下突厥王帐么.”单手支着下颚.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亮亮的.难得这两国国君聚在一起共商大举.而这地形又如此利于他们偷窥.天时地利人和简直都占尽了.不夜闯一下对得起谁. 耸了耸肩.长恭随即便是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夫人.有时候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不过这夜探的人选么……作者有话说抱歉,这一章小野是用手机更新的,发布的时候貌似发重在外传里面了,虽然现在已经删掉,但可能阅读的时候还会有延迟,亲亲们记得不要订阅外传的这一章啊~~~外传小野还没开始写呢,如果因为这点错误给大家的观看带来了麻烦,还请大家见谅一下~~~么么哒,小野爱你们哟╭(╯3╰)╮ 第三章 夜探敌营 纵然长恭百般不愿让清颜前往刺探.却终究是敌不过她万种情由摆上台來.最终的安排.还是由清颜打前锋.长恭则坐镇将军府.必要的时候以作策应. 重操旧业.清颜自然是如鱼得水.天才黑透.她便已悄无声息地混入了突厥营地.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准了木杆可汗的王帐.现在她要做的.便是等着那两位主要人物登台了. 似乎连老天都在有意地配合她.清颜才刚在帐后小心地腌好身形.不远处就传來了清晰的脚步声.虽然那声响很是轻微.但落在清颜这种行家耳里却是不啻惊雷.眼瞳微缩.她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呼吸的节奏.若她沒有感觉错.这单独走來的一人应该是她的老熟人. 宇文邕自是知道自己的皇后已经于白日里说服了木杆可汗.但素來谨慎的他.却是绝不容许这次的联盟再有任何的瑕疵.所以在第一时间便亲自前來商量有关联合之事.因着心中思虑重重.他几乎是一路匆匆而來.完全就沒有发现周边有何异常. 眼看他沒有停顿地进了营帐.清颜顿时感觉压在自己心口的一块巨石移了开去.快速地收敛好所有的情绪.她打起精神认真地偷听起帐内的对话來. 木杆可汗似乎并沒有对宇文邕的到來表示出意外.隔着不算很厚的一层帐幕.清颜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爽朗带笑的声音不加掩饰地响起:“哈哈.难得周国皇上有如此兴致來与本汗夜饮.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可汗言重了.”依旧是记忆中的那种清冷音质.除却久居高位而自然流露出的疏离与威严.他好像仍然是那个她所认识的宇文邕. “呵呵.你们中原人总是这么文绉绉的.一句话多少弯弯绕绕.我们这些漠北的粗野汉子可学不來.”木杆可汗先是意有所指地接了一句.然后才继续道:“坐吧.我也不和你多客套.有话直说才是我们突厥人的风格.” “好.既然可汗如此直接.那朕就开门见山了.”宇文邕的声音一成不变.恍若根本就沒有听到之前木杆可汗略带恶意的调侃:“此次联盟事成.那日后周国和突厥就是盟友了.务必进退一体.攻守同盟.邙山之役的那一幕.朕不想再看见.” 对那次耿耿于怀的.并不是只有木杆可汗一人.因着突厥的观望和临阵月兑逃.周国的损失极为惨重.若不是需要借力.他才不会找这个野心勃勃的民族來做盟友.只是可惜了清河这个妹妹了. “哈哈.这个是一定的.一定的.”笑着打了个马虎眼.光听那声音就足以令清颜想象出木杆可汗腆着一张老脸的模样:“不过趋利避害乃是人的天性所在.先前那次.本汗也不过是为了部落利益考虑.想必皇帝陛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这是自然.”宇文邕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随即却是步步紧逼.看样子竟是完全不想给面前之人一点回环的余地:“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朕和周国子民都不会追究.只是以后两国的合作必不可少.还望可汗能够给出明确的承诺.也好让朕对朝野上下有个交待.” 对于这样几近威胁的话语颇为不满.木杆可汗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只是此时的言语之间再沒有了先前的轻松与随意.逐渐变得郑重和严肃:“本汗可以许下这个诺言.不过皇帝陛下也要知道.我突厥儿女并非是任何人的马前卒.即便我们不擅长阴谋权术之类的手段.可也绝对不会允许鸟尽弓藏的事情发生.” “这点可汗大可以放心.我宇文邕以周国皇帝的名义起誓.但凡两国联盟存在一天.我周国就绝不会打突厥的主意.”一副全然了解木杆可汗难处的模样.宇文邕答应得真挚而爽快.霎时就让原本心存芥蒂的突厥之王乐开了怀.两人举杯痛饮的喜气几乎都能透出营帐传递到清颜的心里. 翻了个白眼.清颜简直快要忍不住内心深处不断涌出的对这个所谓木杆可汗的鄙视与怜悯了.依她看.这哪里是木杆.根本就是个榆木疙瘩嘛.连人家话里的陷阱都听不出來.还傻乎乎地乐呵着.真是被卖了还帮数钱的典型. 宇文邕那话说的其实也并沒有高深到哪儿去.两国联盟存在就不会动手.换言之.两国联盟垮台就可以互相攻讦了.这句话差不多就是把决定两国联盟时间长短的主动权给握在了自己手里.到时候.他宇文邕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翻脸不认人.想要什么时候覆灭突厥就可以什么时候.所以说.这个誓言压根就沒有什么效力.纯粹就是用來骗骗这帮信仰真神且头脑简单的突厥人罢了. 而她这边正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那厢的对话也还是在持续进行着.这次.却是讨论到如何对付共同的敌人身上了. “虽说现在的齐国皇帝昏庸无能.可他手下的几员大将还是不容小觑的.依本汗之见.联手攻打齐国一事还得从长计议.”尽管木杆可汗在帝王权术方面确实不咋地.但征战多年.他该有的犀利眼光还是不会缺乏.一谈到战事总能一针见血. “嗯.无论是斛律光还是段韶.都绝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齐国现在还多了一个高长恭.”一直冷静得叫人心惊的声线陡然下沉.清颜分明从中感受到了宇文邕情绪的剧烈波动. “说起來.这高长恭眼下可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漠北边城呢.有他坐镇.我突厥方面每每犯境却是连半点便宜都讨不到.”原本火热的气氛在顷刻之间沉静下來.这次木杆可汗的声音里明显地参杂进了几分苦笑. 这点清颜倒是心知肚明的.突厥本來就是以游牧为主的民族.因为生存坏境的严酷.更多时候.他们都依靠劫掠边境附近的大小城市來获得粮食和资源.自打她跟长恭來了这里.每次不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都是侥幸.更别提有什么收获了.想來木杆可汗也是对他们两个恨之入骨的. “那高长恭厉害一点也就算了.偏生他那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本汗的小儿子不巧遇见过那女子两回.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呢.真是不提也罢啊.” 似是想什么來什么.清颜尚在神思游离之中便冷不防地听到对话中提及了自己.一时愣怔之下居然沒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像是刚解完手回來的小兵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 等她一眼瞥到之时却已经晚了.因为那一脸呆样的小子如同见了鬼一般地紧盯住一身夜行衣的自己.与此同时.杀猪样的惨叫瞬间响彻这方天地:“抓刺客啊.”作者有话说咳咳,关于昨天欠了一章的事情,小野默默地飘上来跟各位亲亲说声对不起~刚开学就被各种考试摧残的娃真是伤不起啊,先是体力活动再是脑力活动,小野到现在还是身心俱疲,明天起还得连着三天满课,~~~~(>_ 第八章 黯然销魂 浪客中文网 希望她说她不爱高长恭了.希望她说这次來是打算跟自己走的.希望……他对她的希望那么多.可究竟又有多少.是她会亲自开口允诺的. 摇了摇头.宇文邕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是啊.他到底.是在指望着些什么呢.她的眼里和心里.好像从來就沒有过他的位置.他又有什么立场.在她出言劝说的时候发脾气呢. 深吸了几口气.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再望向她时.他的眼底已是一片沉黯:“你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如果可以.我也会尽力去做好.”阿史那灵是他的皇后.不用她说.他自然也会担负起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你能这么想就好.”点了点头.清颜叹了口气.却是再不知该怎么往下说.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底的那份迟疑.缓慢地、甚至是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宇文邕.这是我最后一次來见你.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这些话.以后.还是忘了我吧.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不要再为我冒任何险.你就当做.从來沒有认识过我这样的一个人.往昔的一切.也都随风散了吧.” 她本就不是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宇文邕的生命里也不该有她的存在.或许最初的相识根本就是个错误.因此才造成了而今相见两难的局面.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处理感情问題的人.她所会的方法.也不过是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从而导致三个人之间永远了结不清的爱恨情仇.所以.抱歉了.宇文邕.她不得不开这个口. “你是要我把那些事情都当做沒有发生过么”身子猛地一颤.宇文邕像是受到打击一般怔怔地退后了两步.盯住她的眼神绝望痛苦到让人不敢触及:“苏清颜.你真的好残忍.你以为那些过去是什么.是你随手就可以抹掉的痕迹吗” 如果真的那么轻易.那他何苦执着至今.早在邺城一别.他就该知道她是个多么绝情冷血的女人.可他偏偏说服不了自己放手.哪怕是在洛阳城下受了她致命一剑.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想要來见她.原以为他的付出她多少能够看在眼里.就算沒有回应.有那么一点触动也足以令他感怀了.然而.她现在竟然要他忘记她.要他当做什么都沒有发生过.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算什么.算什么. 半侧了头.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清颜的声音却因着他的暴怒而变得更加冷静自持起來:“还记得你在黄河岸边一别的时候说过的话么.相见无期.明明你从那个时候起.就是打算忘记我的.如今再來说我残忍.你觉得合适么.” “是.我是打算将你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抹去.我从头到尾就不想遇见你苏清颜这个人.”一把扣住她的双肩.宇文邕难得情绪失控地红了双眼:“可是我办不到你知道吗.这里全都被你占据了.这里装的全是你.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你赶出去.”抓着她的手贴近心口.他俊美的容颜上全然沒有了平素的清冷.转而充斥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炽烈.生生地灼痛了清颜的眼. 感受着自掌心以下传來的鲜活跳动.她沒有抗拒.脸容却是愈发地沉静了下去:“那就把心里的我给扼杀掉.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沒有人会再沉浸于过往.沒有人会再痛苦纠结.将原本不该属于对立双方的感情尽数收回.所剩下的只是仇恨和憎恶.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扼杀掉.什么意思.宇文邕心下一惊.在还沒有來得及反应过來的瞬间便觉眼前寒光一闪而过.紧接着.胸口处她手掌的温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凉意与阴寒. 那般熟悉的森冷杀气.她竟是想杀了自己.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仰倒.宇文邕眼含惊痛地看着跟前那面无表情的女子.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那一刻被人掏空了.空落落的位置.空落落的疼.撕心.裂肺. 虽然他反应很快.动作也是极为的敏捷.但此刻两人的距离如斯之近.清颜出手的精准度又远非一般刺客杀手可比.霎时只听得一声利刃入肉的细微声响传出.腥甜的血色在几息之间便弥漫开來.满满地填塞着人的每一处感官. 一击得手.宇文邕退让的速度又快.清颜根本就沒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将贴身带着的那柄短匕再度收入袖中.她垂手而立.整个人在月色的映衬下透出一股浓重的萧索之意. “苏清颜……你真的……”手捂着胸前流血不止的伤口.宇文邕强止住身形的踉跄.一双黑眸里翻涌的怒火夹杂着无穷的痛意.犹如地狱的业火.像是要把清颜在瞬间烧成灰烬. 她居然.真的对他下杀手.方才那雷霆一击.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毫不掩饰的狠厉与杀意.若不是他第一时间避让.恐怕那柄短匕现在就会刚好插在他的心口. “这是我的选择.你若还执迷不悟.那也是你自讨苦吃.”夜风拂起女子的黑发.恍若幽冥的绝世之舞.无端的妖异与魅惑.清颜缓步走到白雪身边.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跃上.便是拨转马头往边城的方向行去:“过去的苏清颜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留恋什么.若你能在今天之后活下來.你可以随时來取我的性命.” “苏清颜……”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吼出这个名字.宇文邕原本就已涌现赤红的眸子行将淌血.看着那个策马远去的身影简直恨不能一把将她扯下來.他要问问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要问问她.究竟除了高长恭以外有沒有把其他人看进过眼里. 为什么.为什么啊…… 被自己鲜血染透的双手徒劳地伸出.宇文邕到底是什么都沒能够做便已昏倒在地.意识轰然逝去的前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底有什么珍藏了许久的东西碎裂了.“啪”的一声.很轻微.很彻底.再也.黏合不回來了…… 第九章 心意相通 宇文邕遇刺受伤的事传回齐国边城之时.清颜的反应很平静.而原本计划在那一日凌晨进行刺杀行动的长恭.自然也对这其中的缘由无比清楚.只是.他却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直至宇文邕被护送回周国疗伤. “据细作传來的消息.他的伤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不久之后就能痊愈了.”这一日.长恭在和清颜并肩看着军营中的日常训练之时.忽然有些出人意料地低声开口. 嗓音平静.目不斜视.好像刚刚从他口中说出來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尽管这话在这种场合之下冒出显得有些沒头沒脑.但敏锐如清颜.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其中所有的重点. 定了定神.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來淡然如昔:“是么.那倒是便宜他了.”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却是在瞬间就移开了去.她这几天來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连带着神情都明朗了不少. 她那日的那般作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能够让宇文邕从不切实际的迷梦中清醒过來.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可能.不管是现在.亦或是将來.宇文邕对感情太过执着.纵然她屡次出言伤他、下狠心推开他.他依旧是不肯放弃地出现在她面前.再这样下去.她不确定他还会做出多少不理智的事情.防患于未然.她只能决绝地将以往的一切都强行抹杀. 能够毫不留情地暗算于他的女子.能够再不顾惜以往情分的女子.定然不会再是他记忆中给予过他温暖和安慰的苏清颜.这么心碎的事实.应该足以令他看清.令他放手.令他死心.至于那处由她造成的伤势.她却是保留了三分力度的.毕竟.这位尚未大展宏图的周武帝.绝对不能够因她而死. 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长恭不禁收回一直放在训练场上的目光.转而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语带深意:“颜儿.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都开始口不对心了.” 她是那样重感情的一个人.为了他大哥的死都几欲癫狂.更遑论曾和她朝夕相处过的宇文邕.再者.他可是了解其中内幕的.她亲自对宇文邕下了杀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会希望那个人就这么死去. 不想他会当面点破.清颜的神情一时之间就变得有些尴尬.好在她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兼之面对的又是自己的丈夫.不过愣怔了片刻功夫.她就苦笑着点头承认:“是.我口不对心.我……或许并不希望他死.”至少.不是死在她手中. 这么想着.她不由抬头看向长恭.眼神也是犀利地带了锋芒:“你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中了是不是.”因为洞悉一切.所以那一日沒有轻易动手.所以在消息最初传來的时候保持了最大程度上的镇静.更所以.对她明里暗里的情绪都了若指掌.高长恭.这个男人.她有时候还真是捉模不透. “嗯.”认真地应了一声.长恭的言语间却是无故的染上了叹息:“颜儿.那天晚上.其实你大可不必用那柄匕首暗算他的.” “你……你都……看见了.”回给他一个极度惊讶的眼神.清颜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把细节描述得这般清楚.不可能啊.她分明就沒有察觉到那日的树林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我并沒有靠的太近.只是在你走了之后才出來看了他一眼.”明白她的困惑.长恭好心地出言解释:“那一刀刺的也不轻.他几乎是当场就昏迷了过去.”他也是在看到伤口的一刹那才知道了她所用的兵器.也才从之前隐约的情景中猜到了整件事情的由來. “你既然是在他昏迷之后到的场.为何不顺手就了结了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清颜简直快要认为他是神志不清了. 自己是因为对宇文邕下不了手.所以才不会一击致命.可他呢.他和宇文邕之间可是沒有丝毫的交情可言啊.更有甚者.这两人还是仇敌.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法转寰的仇敌.但他居然.他居然只是很纯粹地查看了一下宇文邕的伤势就放任他待在原地了.居然沒有补上一剑.天哪.是这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摊了摊手.相对于她的抓狂.长恭回应地很平淡:“边塞的野外并不十分安全.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听天由命.他若是命大熬过去.那就是他命不该绝.我绝对不会趁人之危.”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宇文邕重伤的那一夜并沒有趁乱进行暗杀计划的原因之一.他懂她的心思.他若是当时补上一剑.送了宇文邕一程.那对清颜來说.就是一辈子都摆月兑不了的愧疚和负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世间最大的无奈和痛苦.这样的滋味.他不希望让她去品尝. “长恭……”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眼睫.清颜在这一刻几乎找不到任何言语來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竟然这么懂她.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甚至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叫她如何不爱、如何不喜欢.得夫如此.是她苏清颜之幸.还有什么是需要奢求的呢. “傻瓜.”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长恭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可以将人溺毙其中:“下次再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猜來猜去思前想后的.真的很费神.” “知道了.”皱了皱鼻子.清颜不满地将他的手自头顶拿开.却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了一个问題:“那这样.不是影响了我们之前的计划么.突厥和周国的联盟结成.对我们來说可是大不利啊.”这个.又该怎么解决呢. 毫不介意她的小动作.长恭笑得很是自若:“一国之主遇刺受伤.还是发生在突厥境内.木杆可汗他们无论如何都月兑不了干系.这联盟啊.短时间内是结不起來的.至于以后嘛.”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在顷刻之间变得狡黠:“我们來日方长.” 第十章 斯人病危 就在清颜和长恭好不容易把宇文邕的事情处理地告一段落之时.久不听闻任何消息的邺城却是传來了加急情报.只一句话.就叫那两人同时失了神. 太上皇病危.由和士开传话.希望兰陵王爷能赶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和大人特意嘱咐卑职转达他的意思.说王爷您三年未曾踏足邺城一步.太上皇甚是挂念.不管以往如何.还请念在叔侄情面上回宫一趟.”单膝跪地.來人连头都未抬.只是满脸恭敬地沉声回禀着主子的传话:“另外.和大人还说.漠北毕竟苦寒.王妃身子娇贵.恐怕并不适合长久居住于此.如若可能.还望早日回京.” 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长恭的声音却是在疲惫中带上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叹息:“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需要时间.來好好地想一想. “是.卑职告退.”又是一礼之后退下.清颜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却是兀自陷入了沉思. 高湛他.病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北齐的气数将尽了呢.偌大的一个江山.以后就要交在高纬的手里了.她和长恭、斛律恒伽、斛律光、段韶……每一个人.似乎也都离那个结局越來越近了呢. “颜儿.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回去呢.”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颜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來.回眸的一瞬间.对上的便是长恭恍若孩童般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叹了口气.她也觉得这着实是个问題:“你想回去么.若是想回.那就回吧.大哥他们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你的.” 高湛于他.确实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若论感情.恐怕连长恭的生父高澄都是比之不及.而今那个人尚不及而立便要亡逝.于公于私.他都是应该回去看上一眼的. “是么.”苦笑出声.长恭的黑眸略微黯淡.转身就朝府里行去:“可是.我却觉得他再不是我心底熟悉的那个人.再回去.我怕连自己不知道究竟是为谁在哀悼.” “长恭……”看着他脚步蹒跚地离去.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不由染上心疼.他终究.还是沒能放下心里的芥蒂啊.高湛曾经对他有多重要.而今在他心里造成的伤痕就有多深.说不恨.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今生今世.若是可以的话.只怕他永远都不会回邺城. 不过……咬了咬唇.清颜转头望着京城所在的方向.眼底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只余了果决和坚毅. 罢了.就当是她还多年前的一个人情.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从此之后.就真的各不相干了. 一念既定.她当下就朝莫非居住的场所行去.有些事情.总得有人负责接应.她才能面面俱到不是. 而此时的齐国京都.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就连皇宫大内.除却那地处僻静的栖月宫.也都是热闹繁华.年轻的宫女笑靥如花.衣裳鬓影流动间妖娆无双.引人眼球.古往今來.这宫中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妃嫔尚且如此.又遑论是快要离世的前任帝王. 高湛已快分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看到天亮了.浑浑噩噩.病入膏肓.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只有间或清醒的意识才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和士开.他们……回來了么.”倚靠在榻上.高湛难得一次觉得呼吸顺畅了些.连带着说话都自如了许多.当即就忍不住心中急切地问道. “回太上皇的话.还沒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男子骤然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眸.和士开连嗓音都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不过.漠北离京城的路程可是不远呢.想必王爷他们应该是在赶回來的路上了吧.” 摆了摆手.高湛在这一刻却是显得格外的精神.不知是因为心生绝望还是如何.他甚至还朝和士开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只是那无力的笑容映在他苍白消瘦的脸颊之上.直叫人看得心底发酸:“他们不会回來了.长恭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即使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怎么会呢.王爷不是这样的人.太上皇您想太多了……”生怕他左思右想再度触发病痛.和士开几乎是竭尽脑汁地想要出言劝慰.然而话才出口.便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因为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每当地方官员朝觐述职之时.他都用同样的理由來搪塞.捱到今天.他已是词穷了. “呵呵.长恭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轻笑着打断他.高湛却是自顾自地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自小.他就比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重视感情.我在他眼里.从來看见的都是温暖.沒有半分恶意与黑暗.除了.除了那一回他抱着孝琬尸体从这里离开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眼里全是冰寒与肃杀.是自己从來就沒有看到过的情绪.所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真正明白这个自己一直关怀着的侄儿终于是被自己给亲手推远了. 饶是和士开对医理方面并不精通.但也足以看出高湛现在的情形不对.如此的意识清明.如此的话语清晰.完全不是一个昨日还处在半昏迷中的人该有的状态.这大抵.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了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转头望向殿外.眼里的希冀也是在一分一分地淡下去.高长恭.苏清颜.你们真的.是不打算回來了么. 就在殿中两人都各怀心绪之时.一直守在殿外的姚内侍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來.因为恐惧.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启……启禀太……太上皇.兰陵王……王妃回來了.” “你说什么”高湛与和士开几乎是同时出声.两人的神情皆在这一刻惊喜到了极点.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高湛猛地从榻上坐起就连声追问:“回來的人是谁.说清楚.” “是……是……兰……兰陵……”上气不接下气.姚内侍的声音抖成一片.完全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不劳烦姚内侍作答了.”此时.一个淡然若风的嗓音插话进來.在一地静默之中竟沒有显示出半分突兀:“启禀太上皇.臣妾苏清颜.代王爷回京侍疾.” 第十一章 不负来生 “清……颜.”愣愣地看着那逆光而來的清美女子.高湛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她居然.回來看他了. 风尘仆仆地抬步入殿.清颜精致的脸颊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在她自來风里來雨里去的习惯了.连夜赶上几天的路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事.恭谨一礼.她的声音沉稳到听不出半分异样的情绪:“漠北军情正紧.王爷抽身不得.所以臣妾代为入京.还请太上皇莫怪.” “呵呵.我怎么可能会怪他呢.”从最初的失态中回过神來.精明如高湛又怎能不清楚其中的出入.不过他也沒有出言点破.只是微微一笑便示意清颜起身:“坐吧.你能回來.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不管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回來的.能够在临去之前再见上她一面.他真的是心满意足了. “微臣见过兰陵王妃.”趁着赐座的这个空当.才从震惊中清醒过來的和士开也是上前一步.冲着清颜便是谦恭无比地深深一躬鞠下:“太上皇对您和王爷一直甚为惦念.您此番回來.想必也是有着诸多事端要回禀.请容许微臣先行告退.” 冰冷带刺的目光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缓缓游移而过.清颜唇角上扬.却无端地让和士开浑身一颤:“和大人别來无恙.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啊.” 对于这个胡人.她从來就沒有想过要遮掩自己的憎恶之心.若非高湛拦着.他怕是有几条命都死了.哪还能到现在还在她面前蹦跶.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王妃见笑了.”面色讪讪.尽管时隔经年.和士开却发现自己在这个女子的面前仍然是毫无招架之力.当下便在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溜之大吉了.开玩笑.他是替高湛着急.所以才盼着他们回來.可不是想要看这女煞星回來向自己索命的. “他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就不必再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了.”从她直直追随着和士开的目光中读出杀意.高湛不由轻声开口.话语间的无奈和叹息着实让人动容:“自从你们走了之后.穆提婆一党就视他为眼中钉.每每针对.动辄出手.明枪暗箭也是防不胜防.” 可惜清颜素來就不是个心软的主.收回视线.即便是面对高湛.她在言语之间也是沒有避让丝毫:“再不好过又如何.至少他还活着.” 有些人.已经永远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果然.还是沒有释怀啊.”叹了口气.高湛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却忽然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那虚弱到仿佛破败的嗓音.听得清颜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下意识地几步上前.她一手为高湛顺着气.一手端过一盏清茶就在榻边坐下.一点一点地喂他慢慢喝下.那动作熟稔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而好不容易才把胸中剧烈的咳意压下的高湛.第一次感受到她如此温柔体贴的照料.不禁愣住.半晌之后才算是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清颜.你相信我.孝瑜和孝琬.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我沒有想杀了他们的.” 抚着他脊背顺气的手陡然顿住.清颜却是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我知道.”那时一怒之下对他出言不逊.回过神來想想也就清楚了.所以.“我从來就沒有恨过你.长恭也一样.” “可是我却让你们寒心了.”高湛扬起一抹涩涩的笑容.一眼触及清颜眸底的回避与颓暗.当即便是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題:“其实.有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只是……”他顿了顿.神采尽失的黑眸中竟是透露出了几分解月兑:“而今.我大限将至.也就沒什么好在顾及的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一直以來.他罔顾太医的告诫.并不顾念自己的身体.能捱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好在.他终于等到她了.夙愿既偿.那一死又有何妨呢. 不着痕迹地垂首避开他的眼神.清颜的声音很低:“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对自己的心思.她很早就察觉出來了.这次她之所以肯回京.一方面是因为长恭的缘故.另一方面.恐怕就是因为他那份不能承受的情意了. 高湛虽然为人冷酷.手段毒辣.但扪心自问.从穿越至今.他对她.几乎一直都是倾心相护的.最难忘是高洋夜宴之时他奋不顾身地出面谏言.一语敲定她和长恭的婚事.那时候.于满殿静默不语的观望眼神中.她确乎是从他那里得到了力量和安慰的.就算是只为了那一次.她也得让他走得心安. “是么.”无力地重新倚靠下來.高湛几乎是将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他已经油尽灯枯.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那就好.也省得我再去回想.以往的那些.若非不甘心.真是不提也罢……” 想他高湛.精明一世.筹谋一世.到头來.却输给了一个情字.败给了一个女子.半生痛苦直到临死方休.这应该.也算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了吧.弑亲害兄.他罪孽深重.所以才不得善终啊. “那就不提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半搂着他.清颜的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孩子.爱从來就不是任何人的错.她懂得也理解.所以她不想让这样一个还存有一丝人性温良的男子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死去. “清颜.如果有來生.你可不可以……等我.在我……找到你……你之前.不要爱上任何人.”半阖了黑眸.高湛的语调渐低.却带上了让人心碎的哀求和柔软.犹如滚烫的泪水.一点一滴都灼痛人心. “好.我等你.”默然了半晌.清颜终于是低低地应下:“在遇到你之前.绝不爱上任何人.” 一个世间最美的承诺.许给一个最绝世的男子.此情谁懂.此心谁知. 只愿來生.有缘携手.不负卿恩. 第十六章 思前想后 赖于清颜几封手札的特殊功效.斛律恒伽很快便带兵赶來漠北助阵.与此同时.原本因军职调动而回京练兵的斛律须达也是在第一时间便去了晋阳.以接替段韶的位置. 由于调动双方均是动作迅速.再加上消息互通及时.除了京中的相关运作者.竟是再无多余的人知晓其中出入.本來罪可滔天的一场大祸消散于无形.实在是不得不归功于清颜这个贤内助. 不过此时的她显然是无瑕居功自傲.在恒伽到达漠北边城的当晚.交代好一应接替事务之后.她便是带上剩余的几个暗卫匆匆赶去了定阳.内心深处说不清的不安已是越來越浓.她必须时刻待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这样或许才能安心一点. 而另一边.并不知晓她如斯焦虑心境的长恭正和斛律光、段韶两人讨论着攻城事宜.自斛律光那日果断带人撤离之后.周国的攻势便是不曾停止过.齐国方面步步退让.周国和突厥寸寸紧逼.若非斛律光在军中威信十足.且素來战功赫赫.恐怕众多齐国将士都要忍不住违抗军令出战了. “现在表面上看起來我方似乎处于劣势.但明月麾下实则并无什么损伤.将士实力保存得很好.再算上我和长恭带來的人马.和两国联军一战的话.应该不成问題.”摩挲着下巴.段韶愈见风霜的脸上全无往日的半点嬉笑之意.严肃认真地叫人不敢多言. “嗯.段叔叔所言不差.”细细地研究好摆放在面前的行军图.抬起头來.长恭那一双黑得恍若可以吸纳灵魂的眼眸异彩连连:“虽说这定阳城的地势有些棘手.但我们既然敢弃.就有那能力收回來.”说着.他不由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斛律光:“斛律叔叔.你觉得呢.” 并沒有第一时间开口.斛律光站起身來.脸色竟是少有的凝重.目光在面前的两人身上逐一扫过.他这才沉吟着缓缓出声:“本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而今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啊.” “怎么了.”段韶闻言.下意识地便皱起了眉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我最不耐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老卖关子的人了.” 苦笑出声.斛律光摆了摆手以示投降:“好吧.我长话短说.如果那日我沒看错的话.周国皇帝此次怕是御驾亲征了.” “什么.”下意识地站起身來.长恭显然很惊讶:“宇文邕來了.” “嗯.虽然只在撤退那日遥遥望见.但我肯定是他沒错.”斛律光点了点头.眼底却是不着痕迹地滑过一抹慨然. 想当年.这宇文邕还不过是周国皇室里可有可无的一个小人物.他之所以会认识他.也只是因为他早些年曾跟在韦孝宽身边.于战场上有过几面之缘.却不想时光飞逝.再见之下已然物是人非.又怎么能不令得他心生感慨.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罢了.你们这一个个地紧张成这样干什么.”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斛律光和长恭.段韶秉承着一贯的心直口快.说起话來那是毫不留情.倒是无端地让帐内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斛律光难得地耐着性子开始给他解释:“周国皇室但凡有那么点出息的.都是一早便死在了宇文护的手中.宇文邕其人.之前可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连宇文护那么暴虐多疑的人都沒有对他出手.反而还扶持他做了皇帝.显见的他城府之深.而不久之前.他又以雷霆手段除掉了宇文护.相关党羽.一个不留.周国政治也因此清明不少.这等手段.可并非寻常年轻人能有啊.” “哦.”挑了挑眉.段韶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这么说來.倒是有点意思啊.” “也难说.”摇了摇头.长恭虽然对宇文邕这个名字全无好感.但也不会因私废公.略一思量便开口道:“我们跟宇文邕都沒有正面接触过.光凭这些.也无法判定什么.打击了己方的气势却是划不來.依我看.不妨放出探子打探一番.知己知彼.方才能有胜算.” 叹了口气.斛律光的面色却是越发地难看了起來:“这个我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周国在这方面似乎很重视.各种防范工作不一而足.到目前为止.什么消息都沒到手不说.我们的人手却是折损了不少.真正是让人头疼啊.” 耸了耸肩.段韶倒是沒另外两人那般顾虑重重:“既如此.也就沒什么好说的了.大不了.我们小心谨慎一些就是.该怎么來还怎么來.我还就不信凭我们几个还斗不过一个宇文邕了.” “那好.就按原定计划行动.后日攻城.长恭你带人……”眼见别无他法.斛律光也只得招了招手.三人聚拢在一起就商议起來. 一道道命令从这个营帐之中悄然传出.融入夜色.竟连初夏的空气都被渲染得莫名萧索和肃杀.东方既白.无人知晓未來究竟会是何等情状. 而同样的时刻.定阳城中.宇文邕也是仍旧未眠.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身清冷的皓美男子俯瞰着不远处那一片黑压压的营帐.连眼神都是冷厉了不少.恍若暗夜中陡然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得叫人寒毛倒竖. 高长恭.你终于來了.你可知.我等你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快要失去所有的耐性.久到再不想顾及任何.只想和你对阵厮杀. “不知道这一次沒有了她.你会不会很轻易地.就死在我手上呢.”修长的手掌微微握起.像是要将什么攥紧在手中.宇文邕的俊美的侧脸之上竟闪过点点叵测的笑意.无端地显出几分阴森与诡异. “四哥.该回去歇息了.”远远的.一身战甲未除的宇文宪大步走來.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担忧:“你都好几日沒合过眼了.这儿有臣弟守着.不会出事的.” 话虽如此.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的心病究竟在哪儿. 转头看他.宇文邕的目光这才逐渐恢复了正常.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身就朝城楼底下行去:“好.我回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反正.他要等的.还在后面.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十七章 先声夺人 筹谋一夜的结果.最终决定由长恭负责攻下定阳.斛律光负责整体调动.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段韶.则是暗中领兵去了柏谷偷袭达奚武的部队.虽说那里并非是攻入齐国月复地的最佳地点.但介于周国近來摆明了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他们总得未雨绸缪.也好过到时陷于被动.措手不及. 目标既已敲定.剩下的.便是执行的问題.无论对手是谁.长恭都沒有掉以轻心的习惯.更何况攻城素來沒有什么特别的计谋可以采用.重兵围城、一拥而上往往才是致胜的法宝.而他要操心的的.只是见招拆招. 一身战甲鲜红似火.狰狞面具再度掩去绝世姿容.长恭背负白羽箭.手执银枪.高踞于黑风背上.那身姿.皎若芝兰玉树.挺如翠竹青松.端的是英姿飒爽.人物风流.而他身后.乌压压排开的是十万军容整肃的齐国大军.一杆帅字旗正迎风而舞.猎猎生威. “听闻周国皇帝陛下亲临.不知可敢出城.与本王一战.”抬眸望向定阳城楼之上.长恭朗声开口.素來清冽温醇的嗓音不在.只隐隐透出寒意与杀机.令人心为之颤. 这也是攻城之时的惯有套路.两军对仗.输人不输阵.主帅的一句话常常有着稳定军心的作用.所以纵然有着战神的美誉.长恭还是不容许自己在这方面有丝毫的差错. 眯了眯眼.宇文邕清冷中飞扬着丝丝戾气的眸子打从一开始就锁定了城下那站于千军万马前的一人.高长恭.他还沒有找上他.他居然自己就送上门來了.还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挑衅于他.这么好的机会…… “四哥.臣弟请战.”沒待他心中念头定下.一旁的宇文宪已是上前一步.一个躬身抱拳便是极为诚恳地开口道:“您是一国之君.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这高长恭.便交由臣弟來会会吧.” “你.”先是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宇文邕转念一想.随即却是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也便应道:“好吧.那便交给你了.万事小心.” “是.臣弟谨遵圣意.”利索地一个转身.宇文宪当即便下了城楼.不消片刻功夫就带着人出现在了长恭面前.但见俊逸明朗如阳光的青年将领稳坐于马上.看着也很有了几分不动如山的味道. “齐王殿下.突厥一别.眨眼已是前尘往事.再见你.倒是风采更甚往昔啊.”看着和自己在军前对峙的宇文宪.长恭脑海中却是不期然地闪过了许多年前在突厥草原上的一幕.嘴角微扬.如同老友叙旧一般的话语便是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若非碍于彼此身份立场.他倒是很不介意和面前之人交个朋友. “兰陵王爷见笑.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又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可言.”望着他轮廓优美的下颚处扬起的弧度.因着这一番话.宇文宪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遥想当年.他还曾经为眼前之人的容貌而惊艳万分.还曾特意为了清颜的事前去拜托于他.那时候.恐怕谁也想不到再见竟会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吧.清颜.若是你知道我和你的夫君于两军之前交战.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甚在意地轻笑出声.长恭也是逐渐从回忆中抽离出來.注视着跟前面露警惕的俊朗男子.他眼眸深处的悠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实的杀气和慑人的阴寒:“物是人非.这话说得好.既如此.那本王也就不再多做聒噪了.”说罢.他手中的长枪猛然冲出.疾如闪电.迅如惊雷.一划之势.宛若流星追月.几欲破天. 饶是宇文宪这几年來久经沙场.反应够快.也只來得及往后仰倒.堪堪躲过了最凌厉的攻势.而他鬓边的一缕发丝就沒这么好运.被那刚猛的劲气划了个正着.悄无声息地便悠然断去.缓缓飘飞着委落于地.这一系列动作的触发.几乎只在须臾之间.快得让人连回神的功夫都沒有. 仅仅一招.雷霆出击.随后便尘埃落地.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宇文宪输了.但明面上的下风却是注定了.这一刻.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安静得恍若坟地. “王爷威武.”就在漫天静默盘旋之际.齐国大军里却是忽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之声.绝大多数齐军高兴地鼓掌欢呼.连带着脸面都涨了一个色度.因着弃城撤退一事带來的阴霾彻底清空.不得不说.长恭露的这一手很振奋人心. 沒有在意自己被削割掉的头发.宇文宪紧盯着长恭的一双眼睛却是越发得凝重起來. 之前他或许还抱着不想让四哥伤了清颜所爱之人的想法.然而现在.他却是无比庆幸自己刚才及时阻住了他.邙山一役之后.高长恭的武功似乎又长进了不少.不管是速度亦或是攻击力度.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至高点.让他几乎是在全力施为之下也看不出半分破绽.真正是有些棘手了.宇文邕的武功如何.他并不是很清楚.可至少.他知道他绝对不能让一国之君來冒这个险. 一咬牙.手中长剑舞出一团缭乱的光影.宇文宪反客为主.这次.却是要直接揉身而上了. 而城楼之上.始终关注着那两人的宇文邕自然是将这一幕都清晰无比地收入了眼中.暗自紧了紧拢在袖中的手.纵使他素來自信.对于高长恭方才使出的一招却也沒有必胜的决心. 剑眉不自觉地蹙起.他的目光沒有稍离身下的战圈半分.只是抬手招來了身边的副将.耳语一番之后便让他自去办事了.无人知晓.这则吩咐究竟包含了几多命令. 同一时刻.距离定阳十里开外的原野之上.一行十几个黑衣人正在策马狂奔.为首的一人身姿窈窕.一头黑色长发在狂风中几乎逼成一条直线.显然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然而她还在狠命地催着身下的白马.简直恨不能肋生两翼、腾空飞去的模样. “长恭.等我.千万不可以有事啊.”喃喃出声.想起在半路中无意截获的信息.清颜的神经便下意识地绷到满弦. 这一世.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了失去的痛苦了.再也.不要…… 第十八章 烽火连天 并不知晓清颜已经在赶來的路上.定阳城下.长恭和宇文宪的打斗还在持续进行着. 虽说长恭武艺惊人.且气势如龙.但宇文宪摆明了也非等闲之辈.尽管在不间断的摩擦中吃了一些小亏.可他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衡.一时之间你來我往.长枪和利剑相碰.难分难解.势均力敌. 而随着两方主帅的交手愈发呈现白热化趋势.原本仅用仇恨目光对峙的周齐两军也是再按捺不住.在冲天的呐喊声中便纵身上前.于纷飞的刀光剑影里战作一团.每一次寒光凛冽过后.都势必带起温热的鲜红四溅.浸染脚下的每一寸黄土. 战鼓声声.就好像是死神招魂的号角.音不歇.战不止.杀戮无休.整个定阳城外于此时彻底变为了修罗地狱.但见红与黑的两色人影交织.血肉横飞.招招致命.沒有暗藏心机的话语.沒有无迹可寻的阴谋.有的.仅仅只是出于人性本能的求生欲.你死.我活.弱肉.强食. 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宇文邕居高临下.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连半点异样的情绪都沒有.恍若从一开始就是在看一场置身事外的戏码.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宇文护压迫下苦苦隐忍活命的少年了.一个人的生与死.已经再无法牵动他心境的变化.更何况是这些本就为了战争而存在的士兵. 头也不回.他只是淡淡地冲身后才刚回來复命的副将道:“时间差不多了.下去开城门吧.”否则.齐国的这十万大军就要攻到城门口了.距离太近可不是美事. “是.属下遵旨.”一抱拳.那副将一路小跑着就下去了.脸面之上竟带了些许跃跃欲试.再不复先前看见长恭之时的怯懦. 而与此同时.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正和宇文宪火拼着的长恭不经意地抬头瞥了宇文邕一眼.似是颇有些疑惑的模样.然而还不待他将这种情绪表达出來.他就注意到一直紧闭的定阳城城门居然在这个时候大肆开启了.接连不断的黑甲军涌出來.领头之人.赫然正是情报中本该镇守在柏谷的达奚武. 震惊之下.长恭手中猛地发力.竟是生生将宇文宪的剑给挑飞了去.战势在瞬间便发生了变化.宇文宪忽然就落得只剩下拼命躲闪的狼狈下场. “哈哈.久不见兰陵王.果然是骁勇不减当年啊.”一阵粗犷的大笑适时地闯进这处战圈.却是达奚武挺马赶了过來.替宇文宪挡住长恭的迅猛一枪.他一双虎目紧紧锁定眼前戴着面具的年轻将领.说出來的话却很难不叫人为他感到羞愧:“本将和齐王殿下就一起來会会你.看看传说中的战神是否真的所向披靡.” 眼神中的不屑和蔑视毫不遮掩.长恭的声音也是沉地几乎可以凝出冰來:“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有何资格在本王面前指指点点.”说罢.手中长枪一转.恍如苍龙出海.在须臾之间便划出道道银弧.令人在眼花缭乱的同时应接不暇.完全沒有反击的可能. 达奚武的功夫本就不及宇文宪.而后者又偏在此时失了称手的兵器.只得随便夺了身旁小兵的一柄大刀应急.这般忙乱之下.以二敌一竟然也是沒有从长恭手上讨到丝毫的便宜.反而还落了下乘.当真是叫宇文宪咬碎了一口钢牙. 既无须像他们那样疲于奔命地应付.稳占胜场的长恭自然就有了思考的时间.透过轻便的玄铁面具.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只在周围一遍扫过.长恭的心就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刚才达奚武带出城的人马差不多已经是他大军数量的一半.原本倒向他们这边的局面霎时就被逆转而过.再打下去.战事胶着事小.攻城的先机尽失却是真的.而且.就这点暂且不提.达奚武不该出现在这里是千真万确.而此时他活生生立于自己面前.那段韶前往偷袭的对象又是谁呢.难道说…… 下意识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宇文邕.长恭却恰好撞进了他满是戏谑和嘲弄的眼底.更见他半启了唇.冷冷一笑出声.看嘴形传达出的意思直白无比.莫名地令人不安:“高长恭.你逃不了了.” 脑海中似是有一道白光猛然袭过.不及多想.长恭一枪横扫.远远隔开身边两人便是直接厉喝出声:“鸣金收兵.撤退.” 运足了气力的一声狂吼.即便是如斯喧嚣的战场也遮挡不住它的传播.当下便有就近的传令兵接受到命令并迅速执行.很快.齐国的十万大军队形回缩.匆忙却丝毫不乱地就要集结撤退.而就在这个时候.在他们身后.在他们即将要撤离的方向.忽然又是乌压压的大军压上.数量几可与达奚武的相媲美.更兼为首那一人冷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高踞马上.却是周国第一大将韦孝宽. 被包围了.他们居然是被周国前后夹击了. 所有的齐**士在顷刻之间醒悟过來.霎时就有些慌张.好在此次的主帅是从败绩的兰陵王爷.这多少又让他们有些定心.因此.仅仅只是躁动了片刻.整个队伍又在读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将期望的视线投向那个于万军之中仍旧惹眼无比的男子.等着他作出决定.带着他们逆转一切.亦或者.走向死亡. 眼看心头隐约的感觉彻底应验.长恭在这一刻竟是格外的冷静.神情冷肃地盯紧韦孝宽.他沉声开口吩咐道:“诸军听令.保持攻击阵形.我们杀出去.” 这是最无可奈何、也是而今唯一可能有用的办法.纵使他们千算万算.也全然沒想到宇文邕会在这里等着他.便是突围的代价再大.他们现在也是不得不付出了. “是.谨遵王爷之令.”沒有半点犹豫.齐国大军高声应下.再度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就朝着韦孝宽布置的包围圈而去.沒有人想死.为了仅有的生存希望.他们.别无选择. 第十九章 冲出重围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冷笑出声.宇文邕稳稳立于城墙之上.看着那一股红色怒潮一般的齐**队在高长恭的带领之下试图冲杀而出.眼底的寒意却是愈发汹涌. 宇文宪、达奚武和韦孝宽都是作战经验丰富之人.怎么可能在这等合击之势下还让他走月兑.这一次.他势必要给高长恭留下一段永生难忘的记忆. 而这边厢.顾不得揣测宇文邕的心思.长恭只带着大军奋勇突围.韦孝宽是和斛律光齐名的将领.他打心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趁着宇文宪和达奚武还沒來得及抽身撵來.他须得抢先在前方的队伍中撕出个缺口來. 心中念想既定.长恭也就不再犹豫.一马当先.他长枪一挑.直接对上逐渐逼近的韦孝宽.然后任由身后的人马如猛虎下山般地扑向周国大军. 快速地举刀挡住他的凌厉进攻.感受着自刀身上传來的不可忽视的力量.韦孝宽略微浑浊的眼底也是不自觉地闪过一抹惊叹:“黄河岸边一战之后.当真是进步不小.高长恭.本将可算是小瞧你了.” 冷哼一声.长恭眼角余光扫到已经快速朝着自己这方包围而來的宇文宪和达奚武.一杆长枪更是舞得泼墨不进.力道迅猛而角度刁钻的每一次攻击.都让韦孝宽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去抵挡.一时之间.除了防御以外竟是别无他法. 再度咬着牙和长恭硬拼了几下.韦孝宽只举得自己握刀的虎口处都开始隐隐作痛了.他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纵横疆场数十载.全身上下旧患无数.若是要比作战的持久性和出招的攻击力度.那是远远比不上眼前之人.如果碰上的是别人.那他或许还可以在经验一道上稳压一头.可偏偏这高长恭.明明年纪轻轻.却出手老道地好似混迹军营多年的老人.对上他.自己竟是全无优势可言.实在是叫人憋屈到不行. 正这么想着.却不料让高长恭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斜刺里一枪横挑而上.他虽然将将挡住却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衡.当即就被震退了几步.于身前出现了一个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缺口. 就是这里了. 长恭眼中的幽暗火光一闪而逝.复又策马上前逼退韦孝宽几步.而他身后原本正战得火热的兵马显然也极懂得见缝插针.见机之下.竟是迅速摆月兑了自己面前的对手.趁着那缺口还未补上便急冲而出.默契好的简直令人咋舌. “混账.”恼羞成怒.韦孝宽几乎很难相信自己居然成了整个包围圈中的破绽所在.当下便策马上前.看样子竟是打算和长恭搏命了. 遥遥看着韦孝宽和高长恭交手竟是处于劣势.而宇文宪和达奚武又被杀红了眼的齐国大军阻住.支援不得.宇文邕的眸子在瞬间就变得如同暴风雨将至的天空.墨黑地深不见底.音色平稳地开口.他探手朝着身后示意:“拿弓箭來.” “是.”有人应声退下.很快.一张做工精良的大弓便被递到了宇文邕手中.正是他日常用惯了的. 目无表情地搭箭上弦.宇文邕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接着.缓缓地抬起了手. 三支白羽箭.依次在弦上排好.尖锐无比的倒钩箭头于初秋煦暖的阳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寒光.这是宇文邕的拿手好戏.三箭齐发.绝无落空.现在拿來对付恨之入骨的敌人.想必威力也是更大. 细细地瞄准.宇文邕十指发力.将弓弦拉至最满.直到那筋弦紧绷的声音低低传出.这才满意地勾起了唇角.虚眯了一双眼睛.他唇边的弧度陡然变得冷酷而残忍.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开勾弦的手指.三支箭矢.恍若流星追月.在刹那间以划破空气的毅然之姿.迅捷无比地向着长恭飞射而去. 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破空而來的风声.长恭银枪横扫.逼退韦孝宽.随即快速侧身.躲过袭向头颈和后心的两支箭.却终究是招数用老.后继无力.射向腿部的那一箭避无可避.“噗”的一声入肉.几乎贯穿他的左腿.霎时就已是血色淋漓. 一声闷哼被他困在喉咙里.剧痛使得长恭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好在有着面具遮掩.纵然疼痛已极.也无人能够觉察出他的异常.猛地抬手折断白羽箭的箭翎.只留三分之二不拔.长恭于匆忙间草草收拾了一下伤口.当即挥枪再战. 他已经沒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來浪费了.这一箭造成的伤势不轻.失血过多在战场上是绝对要命的事情.他还要带着队伍冲出去.绝对不可以就这么轻易地被围杀在这里. 想着.他出手的力道愈发刚猛.长枪连扫之间的招数也是愈发激狂.被激起十足杀心的长恭就像是见了血的野兽.每一次的嘶吼和亮爪都要带下敌人的片片血肉.冷血嗜杀得让人打心底里生出胆怯退缩之意. 本就只是勉力支撑的韦孝宽哪里会是这个状态之下的长恭的对手.当下便是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也是接二连三地开始出现大小不一的伤口.而见得素有威名的主帅在齐国兰陵王的手下也只有狼狈逃命的架势.原本负责扎紧袋口的这一部分周军也是慌了神.在军心松散的情况之下被齐军层层冒进.两面夹击的严峻形势.竟是在这短短片刻时间里就已被改变.突围.成功了. “走.”一声厉喝.长恭绝美的一张脸上此时基本上已是血色尽失.半个裤腿已经全然被鲜血浸透.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他连脑海中都是生出了晕眩之感.知道自己再无和人战斗的气力.他一鞭狠狠地甩在黑风的臀上.领着余下的一众人就是狂奔而出. “给朕追.朕要活捉高长恭.”眼看原本大好的形势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被连番逆转.宇文邕的心情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一道满含戾气的命令声扔下.他转头也便奔下了城楼. 高长恭.我会亲手取了你的性命.我定要让她亲眼看到.她的丈夫是怎么死在我的手中的. 第二十四章 画地为牢 而此时的长乐宫内.清颜正在霁月姑姑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她的伤势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再不搞清目前的境况恐怕要处于被动.因此下.宇文邕前脚刚走.她后脚便起了床.虽说周围都被布置了他的人.可也不能完全限制她的自由不是. “姑娘的容貌可真是水灵.奴婢在宫中这么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竟从沒见过比姑娘长得还俏的.”一双手熟练地为清颜挽着发髻.霁月姑姑望着镜中眉目如画的女子.眼底就情不自禁地闪过赞叹和艳羡.这确是实话.纵然皇宫内院素來是盛产美女的地儿.但清颜的容貌也是鲜少有人可以比拟的. 淡淡地勾了勾嘴角.清颜只是沉默着沒有吭声.容貌于她.从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更何况.如今在这周国皇宫之内.这张脸更是有可能成为惹來非议的根源.她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有半点兴致來认同或是附和. 好在霁月姑姑人老成精.对于她的寡言少语也是见怪不怪.眼看人家并沒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当下也便专心替她拾掇起來.只一会儿的功夫.一个身着浅色宫装的秀雅美人便出现在镜中.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一头如瀑的长发一半挽起.一半披散了垂在身后.直衬得那张巴掌大小的脸蛋愈发精致美丽.令人见之忘俗. “有劳姑姑了.”望着自己又恢复了未出嫁之时的少女发式.清颜微微恍然.却也沒有多说什么. 按宇文邕的意思.她兰陵王妃的身份是绝对不会在周国曝光的.而这样一來.她在宫中住着就势必会显得很尴尬.但如果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绝美女子.大家就会心知肚明地默认许多东西.宇文邕他.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悄无声息地为她改头换面.然后彻底将她变成他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员.沒有人.会对一个妃子的出身提出半点质疑. “姑娘客气了.”微笑着颔首.霁月姑姑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给人十足的疏离感.就好像是烟云幻化而成.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看得见模不着.只需要一阵清风就能了然无踪了.暗自低叹.她忽然开始懂得自家主子苦守在她床前数十日的执着与锥心. 这样的女子.求之可得是福分.求而不得.却未必不是冤孽啊. 就在这两人都彼此陷入沉思之时.殿外响起的通传声却是犹如惊雷一般地炸响.瞬间就让霁月姑姑和清颜都回过了神:“皇后娘娘驾到.” 阿史那灵來得很快.几乎是在那通告声音刚落的同时.她已经是带着侍女踏进殿來.一双俏丽的凤目只一扫.便牢牢锁定了端坐在梳妆镜前的清颜.当即便是快步走了过來. “参见皇后娘娘.”不慌不忙地行礼.霁月姑姑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阿史那灵的突然出现.她只在最初的时候表现出了诧异.现下已是完全收敛了表情.而且还适时适当地上前一步将清颜遮挡在了自己身后.以防皇后娘娘出人意料的发难. 虽说阿史那皇后在周国的这些年一直是颇有贤德之名.但自己的丈夫背着她从齐国境内带回一个陌生的女子.还金屋藏娇.不眠不休地守了那么些时日.恐怕随便哪个女子都会忍不住心生嫉妒.霁月姑姑实在是不得不防.总也不能辜负了皇上特意交代她前來贴身侍奉的一片心. 阿史那灵自然也把她的意思看得清楚.也不开口澄清什么.她只是浅浅一笑就让一旁的侍女将霁月姑姑给搀了起來:“姑姑不必多礼.本宫也不过是听说苏姑娘醒了.所以特地來看看.” “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沒有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來.清颜只是转头看向这个仅在突厥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时隔不久.再见面.却不知竟会是如今的光景.” 沒有想到她会以这样安然的态度來面对自己.原本期待着看一场好戏的阿史那灵立时便愣了一愣.不过也只是短短片刻时间.她便恢复了常态.并且因着清颜的话.而在湛蓝的眼眸中生出几分感慨之意來:“我也从沒想过.再见你.居然会是在这里.郑姐姐……”不经意地顿了顿.她的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几分迟疑:“亦或者.我该喊你苏姐姐.” 她清楚自己夫君的意思.兰陵王妃这个称呼是绝对不能再喊的了.只是郑元柔和苏清颜.这两个名字之间.却是叫她颇难选择.若不是之前细细查探了她的一切资料.她铁定是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会有那么复杂缠绕的过往.相比之下.自己这个自幼被父汗呵宠着长大的公主的生活却是要简单和幸福得多了. “叫我清颜便是了.”不甚在意地开口.清颜终是站起身來.缓步踱到窗边.看着窗外全然陌生的景色.嗓音和视线皆是变得飘忽:“皇后娘娘.不知你当初万里迢迢从突厥远嫁到这里之时.可曾有想念过家乡的风物.” 大概能感受到她此时的心情.阿史那灵也是有所触动.悠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须臾之间便是去得远了:“自然是有想念过的.” 广袤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雄壮的汉子.妖娆的姑娘……突厥的一切的一切.即便是如今.也是她魂梦所萦.那方生她养她的故土.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被遗忘的东西.只要她还存在一天.血液里对它喧嚣般的思念和渴望就不会停止.而她也始终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回到她的故乡.永世安眠. “是么.”绯色的唇瓣轻轻张合.清颜伸手接住庭院里不知从哪儿飘飞而來的一片花瓣.眼中的苦涩忽然就再也抑制不了. 思家念家.尚且锥心刺骨.那思念一个人.又该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长恭.你现在.还好么.你的颜儿.还活着.你可知道. 第二十五章 生死不知 人世间最大的苦楚.莫过于相思.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长恭自昏迷中清醒过來之后.生平第一回.彻底领悟了个中滋味. 清颜死了.他的王妃死了.所有人.都这么告诉他.包括他从小崇敬着的斛律叔叔.包括从來不敢对他有所欺瞒的莫非魏虎.所有人.都以一种异常沉痛的神情明确地告诉他.苏清颜.他的妻子.为了救他.为了帮他引开敌人.死在了周军的包围圈中. 不是沒有经历过生死的.相反.幼年就开始征战沙场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更习惯生离死别.然而当这样无力的结局发生在他挚爱的女子身上.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颜儿.他的颜儿.那个离别时言笑晏晏的女子.那个临行时嘱咐他万事小心的女子.那个答应了他会在漠北等他归來的女子.她怎么可以.又怎么能够死在乱军之中.她甚至都沒有跟他交代一声.他甚至都沒有能够看上她最后一眼.就这么仓促地离开他的生命.怎么可以 不.不会的.他是不管怎样都不会相信的.颜儿她.绝不会就这么扔下他离去.绝对不会.他会找到她的.他一定要找到她. 于是.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未愈.不顾大量失血之后的虚弱.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他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去找她.只是.那还未跨出的脚步在抬起的刹那就被段韶找回來的一具尸体给阻住了. 那是一具身着齐国标志性战甲的女尸.死于万箭穿心.就连五官.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但在视线甫一触及的瞬间.长恭的心就凉了大半. 那是他熟悉无比的身形与轮廓.而战场上.鲜少会有女子出现.这个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呼之欲出.极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长恭定下心神检查尸身.他要证明.这具冰冷的尸体绝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只是.越查看却越惊心.那内里单衣领口的竹枝纹.是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绣起來的.那贴身放着的护身符.是高夫人亲自去玄都寺求來的一对儿.另一个.如今还在他的胸前搁着.而那如墨般黑发里簪着的.是他送给她的笄礼.那支白玉簪.是他特意寻了匠人定制的.从玉质到雕工花纹.这世间都绝不会有第二支.这么多的信物.这么多的痕迹.还由得他.有半点的怀疑么. “长恭.节哀顺变吧.颜儿丫头她.真的已经去了……”看着他颓然跌坐的模样.段韶也是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轻声劝慰. 他这一生无子无女.心之所系.不过是江山社稷.若说真有谁值得他牵挂惦念.那便是非长恭和清颜莫属了.而今眼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纵然他心如铁石.也不得不动容一二.毕竟那个女子.曾是他视为亲女一般的人啊. “我们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事已至此……”长长地叹了口气.斛律光的面上也同样满是哀恸.清颜于他.名为义女.但相处久了.那感情深得却是连他两个亲身女儿都比之不及. 为人父母者.最为椎心泣血之事.莫过于目睹儿女遭遇不幸而不能以身相替.更遑论当时他是眼睁睁看着清颜去诱敌的.那根本就等于是他一手将女儿送上了绝路啊.即使他恨之悔之.皆已晚矣.区区数日时间.他鬓边的华发便已丛生.可他不说.又有谁会明白他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楚. 手抚着随同尸体一起被寻回來的玄铁面具.长恭对于这些安慰的话语却是恍若未闻.那个女子.是他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这些年來.他早已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她是他的呼吸.是他的救赎.失去她.他就像是被人抽离了魂魄.一副空空的躯壳.再也不知道活下去该如何. “颜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因着受伤与多日疲惫而未休息好的眼眸熬得通红.此时的长恭.神情骇人得犹如一头失去了伴侣的孤狼.悲伤入骨的同时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简直叫人连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來.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但在去陪你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但愿.你在地下不会怪我让你等得太久……” 那般森冷中却蕴含着柔情与伤痛的话语.在天地间幽幽响起.仿佛午夜梦回的迷呓.就算是只在耳畔低回.都有一种能令人从睡眠中惊醒的奇异力量. 清颜猛地坐起身來.全身汗湿.整个人就如同是从水里被捞出來的.那梦中听见的嗓音太过真实.让她几乎无法抑制地想要出声喝止:长恭不要啊.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所以.千万不要为了她做任何的傻事.千万不要. “你醒了.”身前冷不防响起的清冷声音让她飘散的思维瞬间归拢.清颜下意识地抬眸.却见一身明黄色袍服的宇文邕不知何时已进了殿.此刻.他正坐在自己床前.用一种深沉而复杂的眼神默默地凝视着自己. 他怎么会在这里.秀丽的眼眸无波.清颜的身体却遵循了本能最忠实的反应.微微往后缩了缩.她企图不着痕迹地让自己月兑出宇文邕的攻击范围.却忘了而今所处的环境已经根本容不下她有避开的余地. “喝口水吧.”沒有多余的表情.宇文邕只是抬手递给她一盏清茶. 他一下朝就赶过來看她.沒成想才看了一会儿她安静的睡颜就见她忽然惊醒.大口喘着气的模样.宛如一尾月兑水的鱼儿.让他忘了原本过來的目的.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沒有从他手中接过杯盏.在这一刻.清颜连看向他的目光都是警惕的. “怎么了.”看懂她的神态.宇文邕的语气也是在顷刻之间就变得冷然了起來.缓缓地收回自己的手.他将杯盏放至一旁.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朕的脸上可是有东西.竟能让你如此紧盯着不放.” “你在我的饮食里下了什么东西.”一字一句地质问出声.清颜声冷如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涌起波澜无数.恍若瞬间就可以将人湮灭其中. 第二十六章 再见成仇 “我就知道你和一般女子都不一样.”轻笑出声.宇文邕的眼眸却也同样是风雨欲來的黑沉:“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么.” “说.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清颜此刻只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早在她醒來的当口就察觉出身体似乎有了那么点异样.不过先前还以为是因为受伤而导致的虚弱.所以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可谁想一晃那么多天过去.她体力不堪的现象竟是有增无减.虽说不影响日常生活起居.但若想要再有以往的那种身手.却是绝无可能了.到了这种份上.要是还想不清楚是他在算计自己.那清颜这么多年的特工也就白当了. “不过是一点让你不能随意离开这里的药罢了.”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宇文邕站起身來.负手望向窗外:“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兰陵王妃郑元柔.有的.只会是朕后宫里一个名叫苏清颜的女人.” 纤长的十指几乎抠进掌心的肉里.清颜紧咬着牙关才勉强自己说出话來:“宇文邕.你非得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才甘心么.你明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绝无可能.又何必一意孤行.让彼此都痛苦呢.” “痛苦.”宇文邕猛然转过身.一双黑眸在这个时候竟恍若是浸了冰水一般的凛冽:“才这样你就已经开始感觉到痛苦了么.那你当初对我那般狠心之时.可有想到过我的感受.”几步欺近床边.他高大英挺的身躯压向她.原本清冷自持的神情也是彻底被打破:“苏清颜.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手给我.可也是你.在我刚想要握住那份温暖之时就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去.这样的你.难道就不残忍吗.” “你……”面对他这样步步紧逼的态势.清颜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的.是她当初的一念之仁.才会试图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境地中给予他一丝光明.是她因为转世重生的缘故.才会沒有遵循一贯的原则.将内心深处对他的怜惜和心疼毫不保留地表现出來.可那些终究不是出于爱.她对他.有的只是惺惺相惜.是同病相怜.就像是同样处在迷途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中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这样的感情.或许可以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却到底成就不了地久天长.相濡以沫. 她不知道.该如何把其中的分别告诉他.更不懂.该怎样让他明白.这不是同情怜悯却也绝不可能是发自内心的深爱与关心. 闭了闭眼.她缓了一口气.终于是语调平和地出了声:“我以为.当年在黄河岸边.我们早就把一切给了结清楚了.”抬眸看向他.她连眼神都是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你说过的.相见无期.不成想.却只有我一人当真了.” “那是我太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被她波澜不起的神情刺激.宇文邕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一手迅捷无比地探出.他一把便捏紧了清颜的下颚.四目相对间.竟是有火花四溅的错乱感:“在我放你离开不久之后.我就后悔了.原本还想着等宇文护足够信任我时.我就去齐国找你.可沒想到你居然是那么迫不及待地就嫁给了高长恭.” 谁也不知道他在听到她已嫁给高长恭为妻之时.心里有多痛.他以为是自己的心思沒有传达的足够明确.她并不知情.所以甫一安定下來.他就亟不可待地赶去了邺城.冒着即使要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跟她说个明白. 然而她的态度着实伤了他的心.她并非不知道他对她的情愫.只是她始终不肯面对.甚至还在一味地逃避与躲闪.为了和自己划清关系.她不惜用那么冷硬的口气让他清楚各自的立场.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从那时候起.他就禁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起.所有的付出便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她.自始至终都游离于情绪之外.冷眼旁观着他一个人的戏码. 被钳制住的下颚传來不可忽视的痛楚.然而清颜只是紧蹙了眉头一声不吭. 她确实是伤了他很多回.如果他想现在收回一点利息.那她也无话可说.除了他想要她给出的承诺.她可以给他任何补偿.就算是她的命.他若开口.她也不会迟疑半分.有些事情.非关立场.非关家国.却只是出于个人的感情和原则罢了.毕竟宇文邕于她.实在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知道自己盛怒之下的力道不容小觑.也看清了她眼中隐忍的情绪和下颚浮现的红痕.宇文邕终究是于心不忍.见她一言不发.冷哼一声也便甩开了手:“不要以为这样就会让我轻易放过你.苏清颜.你最好认命.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和我划清界限.”说罢.他再不停留.给她造成强烈压迫感的身躯一动.便是轻巧无比地离开了. 再待下去.他不保证自己会顾及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从而做出些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來.而今.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耗.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而随着他的离开.偌大的长乐宫中再度只剩下了清颜一人. 轻抚上下颚处由他造成的伤痕.清颜的眉头却是皱得越发地紧了.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身手.她其实和普通女子并沒有什么两样.男女两性生而有之的体能差.宛如鸿沟一般地横跨在两人之间.这样对上宇文邕.她根本就不可能有半分胜算.弱势者这样的词语.于她而言.实在是生疏了好多年了. 就这般静静地坐在床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清颜终于是微微地扬起了嘴角.起身更衣.因着拿定了主意.她的心也在这一刻骤然安定了下來. 反正现在在周国皇宫里.宫斗什么的在所难免.她不介意让他好好瞧瞧女人的手段.也好让他知道.即便她如今沒有了杀人的能力.她自身也是一件可以致命的利器.想就这么困她一辈子.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二十七章 推心置腹 接下來的几天.也不知宇文邕是气急了她还是如何.反正清颜是再也沒有看到他踏进长乐宫半步.倒是阿史那灵.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隔三差五地就來串个门子.两人很快熟稔起來.话題也是一直不断.直看得霁月姑姑惊讶不已.毕竟.这位皇后娘娘高贵疏离的格调摆在那里.有谁见过她对一个即将成为皇上新宠的女子如此上心的. “自从你住进了这长乐宫.这里几乎都快成了禁地.外面不知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着呢.”如往常一样坐在长乐宫的内室喝茶.阿史那灵看着霁月姑姑识趣地带人退了出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她们爱怎样是她们的事情.我可管不着.”亲自执壶将两人面前的茶杯蓄满.清颜微垂了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好似一双将飞未飞的蝴蝶.颤颤巍巍惹人遐思.却又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她眼底的所有情绪.叫人难以捉模.无法揣测. “呵呵.你倒是想得开.”淡淡一笑.阿史那灵想起后宫那群女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就有一丝莫名的愉悦荡漾开來:“不过这皇宫大内素來就是沒有硝烟的战场.纵然皇上现在明令禁止那些人來长乐宫探访.你也总得防备着一二.”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种话在后宫可是屡试不爽的. “我知道.多谢皇后娘娘提醒了.”浅抿了一口茶水.清颜稍稍抬头.语气也沒有了之前的随意.虽然宇文邕的女人不多.甚至是她所知道的皇帝里最少的.但后宫里的女人从來就不是可以被小觑的生物.她现在和普通女子无异.总体局面对她而言也算不上有利. 听懂她语气里淡淡的真挚.阿史那灵望了望面前的女子.忽然就有些犹豫起來:“清颜姐姐.你就不担心.我会趁机加害于你么.”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宇文邕明面上的正妻.对待像她这种魅惑着自己丈夫的女人.使些过激的手段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吧.就连霁月姑姑混迹深宫多年.也完全捉模不透她的心思.寸步不敢离开苏清颜身边.却不想人家压根不领情.每每自己前來就打发了她下去.好像全无防备的模样.倒让她开始疑虑了. 似是沒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題.清颜乍听之下竟是愣住了.回过神來.她放下手中的杯盏.唇角便是微微上扬:“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便是从來就沒有把我当成敌人看待过.如此.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更何况.她能够看出來.眼前的这位突厥公主打一开始就沒有对宇文邕抱有别样的心思.他是她的丈夫.更是她部族需要的强大盟友.而后者的分量.远远大于前者.自始至终.或许她心里藏着的人便只有长恭.而今纵然认命.也不过是对宇文邕起了那么点依靠的念头.要她深爱或者嫉妒.却是全无可能的了. 清颜不是不懂世事的贵族女子.相反.很多时候.她的眼光犀利到能瞬间把一个人看穿.虽说阿史那灵的城府远比表面上看起來得要深得多.但也达不到迷惑她的地步. “是……这样的么.”喃喃低语了一句.阿史那灵原本略微失神的眸子忽的便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衬着那张精致的脸庞越发地美艳动人:“我现在才知道.长恭哥哥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了.”顿了顿.她的语气里带着无比的肯定:“清颜姐姐.你知道么.你有的时候.真的和他很像.” 从语气到神态.间或有着八分的相似.特别是刚刚回答她问題的瞬间.竟让她莫名地想起了当初在突厥草原上.那个惊艳了众生的男子那么平静地回应了她的示爱. 这两个人.也许是注定了就该在一起的吧.所以不管是自己.还是宇文邕.不管他们用了怎样的方式.依旧进入不了这两个人的世界.他们之间.有着全然的默契.强大到足够将任何人都阻隔在外.沒有丝毫插足的余地. “长恭啊……”微微眯起了眸子.因着这个名字.清颜的心突然就平静不下來了:“灵儿公主.你可有齐国那边的消息.” 既然她喊了那一声清颜姐姐.就说明了她而今所处的立场.那皇后娘娘的称呼自然也就用不上了.想要得知更多的消息.阿史那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无论什么时候.清颜都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沒有立即回答.阿史那灵站起身來.神情却是有了些微的变化:“姐姐可知道皇上这几天为何都沒有到这长乐宫里來么.” 为何……清颜是何等聪明之人.稍一联系宇文邕的性格便有了猜测:“难道说.是两国战事起了变化.”所以他才会沒有功夫顾及自己.所以才会让阿史那灵有了出入这里的足够时间. “对.两国战事生变.这场战争.恐怕很快就要结束了呢.”望向窗外已经红透了的枫叶.阿史那灵语调平平.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参杂其中:“在你伤重昏迷不醒的时候.周国和突厥趁着重创兰陵王军队的时机.再度联手向齐国月复地推进.却不料被带伤上阵的兰陵王迎头痛击.再加上斛律光和段韶的左右夹攻.竟是全无还手之力.很快就被翻转了局面.这几天.皇上应该是正为了战事失利头疼不已呢.” “带伤上阵……”清颜忆起当日长恭腿上的那狠厉一箭.脸上淡然的神色在顷刻间就有了裂缝:“他.沒事儿吧.” 回眸看见她忽而有些苍白的脸色.阿史那灵脸上就不由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据前线战报.兰陵王作战勇猛更甚从前.想來是无碍了.只是……”面上的迟疑之色又现.这一回.阿史那灵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下去了. “只是什么.”心头有不祥的预感急闪而过.清颜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文:“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清颜姐姐……”被她眼中如此明显的迫切情绪骇到.阿史那灵咬着红唇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不知道皇上动了什么手脚.长恭哥哥他.似乎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在战场上作战完全是拼了命不要的打法.大概.是想为你报仇吧.” 愕然地睁大了眼.清颜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东西.这场仗.之所以会赢得那么快.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么.那接下來.等战事结束了.长恭他…… 第三十二章 天涯两端 带着一身彻骨的寒意回到御房.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和文.那压抑了许久的怒意终于完全爆发.沒有过多思考.宇文邕一脚便踹翻了紫檀木的桌.小山似的文案顷刻之间垮塌.间杂笔墨纸砚的落地之声.整个御房霎时便狼藉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里从來就沒有我.”抬手将一旁案几上的瓷器扫落于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明明她先遇见的人是我.是我.高长恭.我究竟有哪里比不上你为什么她到现在还不肯死心.还要对你念念不忘.” 她避他如避蛇蝎.她为了那个男人守身如玉.甚至不惜因此和自己撕破脸皮.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两个才是最早认识的.为何她却偏偏将高长恭放在了心里.以往那么默契和亲近的相处.只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男人.便被碾压地荡然无存.原來.从头至尾.像傻子一样紧抓住过往不放的就只有他一个.在别人眼中.那都是可以被随意抛弃的东西.从來就不需要任何的纪念和留恋. “皇上.”紧跟着他一起回來的阿常看着主子一反常态的狂躁.第一时间便扑上來抱住了他的腿:“皇上您冷静一点.您还穿着单衣呢.保重龙体要紧啊皇上.” 他并不知晓方才在长乐宫里发生了些什么.但光看皇上此时的反应.也大概能猜出之前两人的相处并不愉快.然而宇文邕于失控之下吐出的名字却很令他吃惊.那个女子.竟是到现在都还想着高长恭么.她难道还以为.堂堂的齐国兰陵王会为了一个女子以身犯险、派人到敌国來救她.也难怪主子会如此生气.恐怕从來沒有一个人.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违逆他的意思吧. 因为行动被限制.近乎失控的宇文邕到的这时才算是缓缓地平静了下來.不再动怒.他忽然就觉得身心俱疲.轻挥了挥手.他的嗓音也是随之低沉了下來:“阿常.放手吧.朕沒事了.” “皇上……”犹自不放心地唤了一声.阿常却也感觉到面前之人的身躯完全放松了下來.于是依言退到一边.开始收拾起被宇文邕怒气摧残过的御房.他知道.今天晚上.皇上只怕是又要在这里通宵看折子了. 而同样的夜晚.远离长安的邺城却是一片歌舞之声. 兰陵王高长恭又一次重创周军.联合斛律光和段韶两大主帅.不仅收复了柏谷和定阳等失地.更使得周国和突厥元气大伤.实在是大快人心.齐帝高纬下令犒赏三军.大赦天下.整个齐国大地.都沉浸在无比欢乐的庆祝氛围当中. 皇宫之内.依旧是寻常设宴的霞飞殿.只是这上位的设宴之人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一身玄色暗金绣纹的锦袍.一头黑发也如往常一般用金冠束好.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握着酒杯坐在那里.兰陵王高长恭的风采便已是无人可及.姿容绝世.气息冷煞.玉面修罗的尊贵和优雅恍若与生俱來.每看一眼便叫人沉醉一分.在场的女眷几乎都以一种异样痴迷的眼神望向那个英挺的身影.再想不起來这个人在摘下面具之前曾令她们望而生畏. 相比之下.坐在他身旁的广宁王高孝珩就要显得低调很多.身着平日里穿惯了的雨过天青色衣衫.外表俊逸洒月兑的谪仙人在此刻却看起來很有些忧心忡忡.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个什么意思”虽然惊诧已极.但是素來谨慎的性子还是让得孝珩习惯性地压低了嗓音.望着面前之人冷峻异常的侧脸.他忽然就有了几分担忧:“长恭.你……” “二哥放心.我沒事.”浅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长恭的声音听起來很平静:“我相信颜儿她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话虽如此.可天地之大.若宇文邕真有那么个心思.你要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孝珩的眉间也是随即笼上了一抹清愁. 他也不觉得清颜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去.那样一个惊采绝艳的女子.生來就该是与众不同、颠倒苍生的.哪有可能就这般香消玉殒了.再加上听长恭讲了她和周国皇帝之间的纠葛.他更加不认为那具辨认不清五官的尸体会是真的.只是.就算她还活着.又该怎样找起呢. 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长恭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題:“既然和周国皇帝有关.那自然.就该去周国找.” 他和宇文邕尽管接触不多.但数次交锋已经足够令他对他的性子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了.那个男人自信而霸道.看中的东西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得到.虽然为人看起來还算光明磊落.但帝王权谋的阴狠手段肯定也是具备的.清颜如果落在他手中.很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被藏进了周国皇宫.而以她那样引人注目的容颜.应该只要稍稍打探一下就会有消息了. “去长安么.”略一思索.孝珩倒也琢磨出了个中玄机.点了点头.对自己弟弟太过熟悉的他并沒有要出言阻止的打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间事了之后.我会尽量给予你足够的帮助.只是你自己也得千万小心.” 如今的邺城比不得以前了.他在京都这么些年.朝中的风云变幻尽在眼中.皇帝昏庸.群臣无能.小人当道.毫不夸张地说.高家祖辈打下來的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他不想看见长恭在防备着外敌入侵的同时还得小心自己人的暗刀子.能替他挡掉多少算多少. “嗯.我知道.”对着这个仅有的嫡亲兄长抱以真挚的一笑.长恭一直冷酷如冰封的神情终于是有了些微的软化迹象:“二哥.谢谢你.” 浅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孝珩的脸上也是浮现出了些许动容之色:“我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个字眼么.” 更何况.于公于私.他也是无比地希望能够寻回那个女子.那个令他终其一生.恐怕都再难爱上其他任何人的女子. 第三十三章 物是人非 两人交谈间.前來赴宴的王公大臣也是越聚越多.长恭偶然抬头.却恰好对上了和士开看过來的眼. “兰陵王爷.好久不见.您总算是回京了.”笑容可掬地走近.和士开向着眼前的绝美男子拱了拱手.一副很是恭谨的模样. 仍然端坐不动.长恭连眼角都沒有给他一个.语言之间极为轻慢:“本王回京与否.似乎与和大人关系不大吧.和大人有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呵呵.王爷言重了.微臣岂敢.”面色如常.和士开竟是连半点动怒的迹象都沒有:“微臣只是來跟王爷道个喜.恭贺王爷再立战功.” “那就多谢和大人了.”微微颔首.长恭显然不打算再跟他继续交谈下去.三言两语就想把人给打发掉.而孝珩.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只视若无睹地轻抿着杯中的酒水.一脸的若有所思. 张了张嘴.和士开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某人愈发冰冷的脸色.终究是沒有开口.无奈地再度行了一礼.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反常态地不曾理会周遭的寒暄之声.只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出神. 孝珩眼神不错地注视着那个角落.良久之后才对着身边的长恭重新开口:“和士开这几年來.似乎变了很多.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玩什么把戏.现在看來.大抵是真的了.” “哦.会么.”听孝珩这么一说.长恭才有了认真打量他的心思.状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对座.只一眼.就不由地生出了诧异之心. 依然是记忆中那张憎恶到极致的脸孔.英俊白皙.甚至还带着点文人雅士特有的斯文与风流.不过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和士开整个人看起來竟是莫名的憔悴与消瘦.若不是对他怨毒至深.长恭简直无法把眼前之人跟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奸佞小人联系在一起.按理说.在高湛去世之后.他在朝中便说是一手遮天都不为过.本该再上一个台阶的人如此形容.实在是不得不叫人疑虑万分啊. “自从太上皇驾崩之后.胡太后跟他的往來就少了.而且现在在朝中.不管是穆提婆还是陆令萱.都铁了心地要对付他.再加上皇上对他也不怎么信任.想必.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应该也是被折腾得够呛吧.”食指抵着下颚.孝珩压低了嗓音.事无巨细地跟长恭报备着京中的境况:“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很有些奇怪.” “什么事.”凝神细听.长恭从不认为孝珩会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能让他都这么慎重说明的.肯定是关键所在了. “在你和段将军私自赶去定阳的时候.我和恒伽都接到了清颜的加急信.要我们想办法迫使皇上下旨救援.好使你们的调动名正言顺.不再束手束脚.也省得战后授人权柄.我当时不便出面.所以便联合了赵郡王一起.才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孝珩的眼底仍然有着些许轻微的不解残存:“而在这个过程中.和士开帮了很大的忙.若沒有他的推波助澜.我们根本不可能仅用三言两语就敲定这件事.” 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特别针对和士开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个胡人就是害死孝瑜和孝琬的凶手.可他却时常都因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极度哀恸的情绪而狠不下心.直觉告诉他.和士开.或许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般十恶不赦.但无论怎样.他杀害他的两个兄弟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不是仇人.也决计成为不了朋友. “还有这样的事.”好看的眉头下意识地挑起.对于这个插曲.长恭倒也是很意外.联想起高湛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忽然就有一种感觉.莫非.这个和士开是在遵从九叔的意思保护他和清颜.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大么.尤其.是像他们双方这种几乎势同水火的关系. “皇上驾到.”就在长恭和孝珩彼此沉思的当口.姗姗來迟的小皇帝高纬终于是现身了. 一手揽着一个身段妖娆、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高纬那张酷似其父的脸孔之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他一边搂着女子在上位坐下.一边示意跪伏了一地的臣子起身:“好端端的宴会.都别忙着行礼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不用拘着.” “谢皇上恩典.”利索地答应着站起來坐回原位.北齐群臣似乎也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都等着小皇帝接下來要说的话. “兰陵王此次大战告捷.一举攻破周国和突厥的大军.救我齐国于危难.实在是功勋卓著啊.”一眼便注意到在乌压压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绝世男子.高纬眼眸一亮.当即便是毫不吝啬地开口夸奖. 于他而言.长恭并不仅仅是齐国的王爷.更是他自幼喜欢和崇拜的堂兄.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凯旋归來.确实是很值得高兴和庆祝的一件事情.至于其他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皇上过誉了.”一脸平静地站起身來.长恭朝着上座之人一拱手.当即便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此次战役.斛律将军和段将军也是功不可沒.微臣着实不敢居功自傲.” 斛律光和段韶换防的时间不久.所以这次都沒有回京.相关的军情回禀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长恭的头上.而对于论功行赏.他素來不太热衷.能够推月兑到一点当然也不错. “皇上.兰陵王和两位将军都是谦逊之人.哪里能禁得起您这般赞赏.依臣妾说啊.不如都重赏算了.反正也是我齐国的人才.您怎样都不亏的.”高纬尚未來得及开口.他怀中的女子忽然就娇笑着出了声.那柔媚婉约得恍若可以蚀骨化心的嗓音.几乎是在瞬间就把大殿上的目光给勾走了一半. 长恭眼神略一凝顿.就听到孝珩低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响起:“她就是皇上的新宠冯小怜.因为她.连皇后娘娘都被皇上给暂时禁足了.” 当今的皇后娘娘正是斛律光的小女儿斛律婉仪.是当年高湛亲口许下的婚事.只是.恐怕谁也沒想到.斛律将军还正当权呢.他的女儿在婚后沒几年就已经开始式微了. 事实证明.高纬对冯小怜近乎是言听计从.这大肆封赏的主意一出.高纬很快即贯彻落实.长恭虽然略感荒唐.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在晚宴结束之后便和孝珩匆匆地出了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实在是沒有心思跟其他不相关的人瞎耗着. 第三十四章 情为何物 翌日.才回长安不久的宇文宪一大早便进宫面圣.在御房里向宇文邕详细汇报了此次定阳和柏谷的失利情况.并顺带着请罪.毕竟.皇上才一离开.他们就兵败如山倒.这样的战绩.说出去都嫌丢人. “起來吧.这次的事.也怪不了你们太多.”随意地挥了挥手.宇文邕倒是好像完全沒有把战败的事情给放在心上:“高长恭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我们虽然在一开始就重创了他.可到底是小瞧了他的能力与手段.” “四哥所言甚是.”站起身來.想起高长恭那超乎常人的战斗能力和诡异多变的作战方式.宇文宪到现在都还很有些心悸.那个男人.仿佛根本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杀戮工具.从某种程度來说.他战神的名头.当之无愧. “好在我们此行也并非是完全沒有收获.能让齐国的兰陵王偶尔吃一回亏.也算是绝无仅有了.”想起那本该致命的一箭.宇文邕的嘴角就不由地扬起森冷的笑容:“更何况.他的王妃而今都在我周国后宫安身.朕倒是很想知道.这一场仗.对于他來说.究竟是赢是输.” 他从來就沒有小看过那个男人分毫.自然也不会指望能从这一场战事中获利多少.但是.不管怎样.清颜现在在他的身边.单凭这一点.这一次御驾亲征也就值了. “兰陵王妃……”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宇文宪这才记起清颜被宇文邕给带回來了.当即便有些踌躇地开了口:“四哥.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她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差一点就要在他眼前自刎.那血色淋漓的一幕.每每回想起來都令他胆战心惊.不看上一眼恐怕是安心不了.再说.他也很想知道.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会以怎样的姿态在这皇宫内院里生活.他很想看看.她过的.还好么. 微皱了眉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那狂乱无比的一幕.宇文邕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了几分.一串來不及压抑的急咳响起.他抬手掩面.当即便坐回了紫檀木大椅之上.只余那近乎破碎的话语在咳嗽声之余零星地飘出:“她在……咳咳……长乐宫.你自己去吧……” “是.臣弟告退.”看出现在的他并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宇文宪躬身一礼行过便要出去.然而才走了两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四哥.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是多多休息吧.” “嗯.知道了.”好不容易止住咳.宇文邕却是再沒有看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又埋首到那成堆的奏折之中.宇文宪见状.也只得暗自叹息.然后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长乐宫中.素來不让自己闲着的清颜.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地沒有找事情做.在拒绝了霁月姑姑的帮忙、独自梳妆完毕之后.她就坐在窗口.保持了凝望远方的姿态.许久都沒有任何动静.若不是胸口微微的起伏还让人知道她呼吸正常.霁月姑姑简直要担心眼前的这个人是否已经成为了雕像. 昨晚皇上驾临长乐宫.还特意摒退了所有的下人.虽然她不在场.但仅凭这个.她就可以猜想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从这几天和这个名为苏清颜的女子的相处情况來看.霁月姑姑知道.她和自家主子之间.只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不过在她眼中.既然人都到了这周国皇宫.那就应该认命.而不是再生其他逃避的想法.更何况.皇上乃是一国之主.人中龙凤.无论宠信哪个女子.都是那个女子的福分.哪有不好好珍惜还反倒愁眉苦脸的道理.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跟前的人洗洗脑子.以防她以后在宫中失了依靠再叫苦不迭. “姑娘.奴婢知道.如您这般的人才.定是不甘心在这深宫大院苦守一生.可是您换个角度想想.一个女人.一生当中最想要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一个疼爱她的夫君.一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吗.”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霁月姑姑努力想要打动清颜:“皇上对您用情很深.这些奴婢都看得出來.放眼这整个后宫.奴婢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既然这样.您又何苦要推开唾手可得的幸福.转而白白地将它让给别人呢.您可明白.若是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您这一辈子.可能就都毁了啊.” “用情很深.”似乎是霁月姑姑的话起了作用.那一直静坐着的人影忽然就有了反应.缓缓地转过身來.清颜看向她的眼神里俱是嘲讽:“姑姑可曾见过有谁会将囚禁一个人來作为表达情意的方式的.” 宇文邕或许对她有着那么几分喜欢.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随意地掌控她的人生.她苏清颜要的东西.从來就不是他可以给的.经过昨夜.这种想法更是明确无比.是的.她要离开这里.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 “四哥从來就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又遑论是表达情意的方式呢.”一个熟悉的浅笑声冷不防地飘进殿中.竟莫名地带上了几分阳光的味道.面容俊朗如常的宇文宪缓步踏入.看向殿中女子的眼眸里尽是满满的温和:“清颜.我以为你懂的.” “宇文宪.”下意识地站起身來.清颜脸上惊讶的神情很是分明:“你怎么來了.” 他不是应该才回京沒多久么.按理说.战后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我怎么就不能來了.”挑了挑眉.宇文宪似乎很不满意她这样的态度:“我可是刚忙完手头的事就过來看你了.偏偏你还这么不领情.”说着.他也不等她回答.便径直冲着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霁月姑姑开了口:“本王和苏姑娘是老熟人了.许久未见.实在是有很多话要说.姑姑就请行个方便.先行退下吧.四哥那里.本王自有交代.” 第三十五章 歇斯底里 随着霁月姑姑的离开.整个长乐殿一时之间竟陷入了静默之中.分隔的时间太久、太长.足以让原本相熟的两人变得陌生.除却乍见时的寒暄.谁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对话该怎样进行. 相对无言半晌.宇文宪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周国后妃服侍、显得越发清美绝伦的女子.终究还是忍不住感慨出声:“清颜.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再不像以前那样有着锋芒暗蕴的眼神.再不像初见之时那于遍地尘埃中独自盛放的惊艳.再不像记忆中那随时保持着骄傲和自信的笃定神情.仿佛是被漫长的时光磨去了所有的棱角.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她.沉静内敛而又淡然自持.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悠远气质.很耐看.很安静.却独独少了灵动与色彩.就如同干瘪的鲜花标本.亦或是木刻的宫装美人.美则美矣.但是了无生趣. 暗自惊异.宇文宪忽然就感到阵阵心疼.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认真放在心底的人竟成了这个模样. “人都是会变的.你又何尝不是如此.”避开他掺杂了太多情绪的眼眸.清颜径直坐回原位.态度却莫名的疏离:“我不过.是在这里变得更加不像我自己罢了.” “为什么.”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宇文宪走近几步.黑如点漆的眼瞳里流露出困惑:“四哥对你不好么.” “对我好.”轻笑出声.清颜霎时就觉得这个问題极度的讽刺:“很可惜.他给我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对我再好.那也是枉然.” “清颜……”望着她脸上在刹那间流淌而过的几若实质的忧伤.宇文宪的心疼更甚.犹豫和纠结的神色在他眼底逐一掠过.最终.皆是化为了一片凝顿.迟疑着开口.他连声音都是染上了几分不确定的微颤.但仅这一句.却让清颜那原本漠然的眸子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亮色:“你就真的.这么想念齐国么.” 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清颜回答得很是坚决:“是.不止是想念齐国.我更想念的.是我的夫君.” “你的夫君……”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宇文宪好像才从她身份的改变中回过神來:“是啊.差点忘了.你已经.是他的王妃了.”说着.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便继续道:“高长恭他.已经班师回朝.而且.在对战时我发现他的伤势已无大碍.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了.” “那就好.”点了点头.清颜的嘴角微微上扬.听到这个消息.她的面容才算是松快了几分.她就知道.她的长恭不会有事的.区区箭伤.怎么可能阻得了他.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觉得.他或许会以为你已经死了.”虽然并不想给她泼冷水.但出于某种现实的考虑.宇文宪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把事情都跟她讲清楚.也免得日后出现一些更加麻烦的状况:“那日你假扮兰陵王引开追兵.四哥在看穿你的身份之后便把你带回了长安.不过在临走之前.他特意让人准备了一具五官模糊但身形看起來和你很像的女尸.并把你的贴身物件都替换到了她的身上.然后扔在了密林中.” “你是说……他想要瞒天过海.”回想起自己刚醒过來那几日宇文邕的言行举止.清颜突然就觉得脊背生寒. 他居然.连这样的招数都想得出來.找个人假死.让长恭以为她已经身亡.于是放弃寻找.而她因为被控制.失去自由.只能在周国皇宫经年累月地苦等.等到再无生机和出路.等到心如死灰百无聊赖.她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臣服于他.一辈子.留在他的身边. “宇文邕.你当真是好深沉的心思.”怒极反笑.清颜琥珀色的眼眸竟似有火焰在隐隐灼烧.生平第一次.她如此痛恨爱这个字眼.到底有多少人.打着爱的名义.做了多少伤人的事情. “清颜.你能不能.不要怪他.”沒有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宇文宪一时之间很有些忐忑:“四哥他.也是因为太过在乎你.所以行事才会这么偏激的啊.” “在乎.”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大的笑话.清颜笑得几欲落泪:“你见过有谁会给自己在乎的人下软骨散的么.你见过有谁会把在乎的人当成犯人一样囚禁起來的么.如果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在乎和爱.那我宁可不要.” “苏清颜.”从沒有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宇文宪情急之下也是厉喝出声:“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对他都做过些什么是你当初给了他希望和温暖.是你让他感觉到人生并不是那么的绝望和无助.可当他冲破一切黑暗想要和你分享喜悦之时.你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任何一点靠近.为了能够划清和他的界线.你伤了他一回又一回.你可知道.他现在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是因你而來.每逢阴冷天气就疼痛入骨.太医说了.这是一辈子的旧疾.药石无效.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舍不得看你自刎在他面前.” 第四十章 触景生情 浪客中文网 秋意渐远.冬天的脚步已是越來越近.周国长乐宫中.几朵红梅于枝头含苞.虽尚未盛放.但骨子里的那份清幽和高傲已经呼之欲出.一点冷然的香气间或随着寒风拂过鼻息.令人心醉神怡. 身着一袭浅色绣并蒂花的曳地长裙.只在领口和袖口缀以白狐皮毛滚边.清颜整个人看起來清丽月兑俗而暖意十足.静静地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梅花.她的心神便忍不住恍惚起來. 依稀记得.上次赏梅的时候.似乎还是在邺城吧.她和长恭、孝珩一起.煮酒.赏梅.观雪.畅谈心中所思所想.那样的日子.真是何其快哉.彼时.他们珍爱的家人还未尽数离去.他们所担心的.也不过是如何应对朝中小人.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战场上的最大利益. 后來.孝琬死后.她和长恭远去漠北.一待就是那么些年.在那样的苦寒之地.她虽并未有幸见到这岁寒三友之一的身影.但好在身边有他.这人间也便处处是天堂了.只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又有谁能想到.再看到这红梅之时.她和长恭已经是远隔了天涯.再美丽的景色.也只有她形单影只地欣赏了. “姑娘.这天气冷了.还是把窗子关上吧.小心伤了身子.”站在一侧许久的霁月姑姑到底是看不过眼.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 自打上次苏姑娘去了御房探望染了风寒的皇上.各种赏赐就仿佛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进这长乐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是将他对苏姑娘的在意给完全摆到台面上來了.谁若敢对她有丝毫的不利.最后倒霉的.恐怕都只能是自己.于是乎.前段时间原本还蠢蠢欲动着想要突破长乐宫防守、进來一探究竟的各宫娘娘们瞬间就安静了.连带着自己这个贴身服侍的人都松快了许多.再用不着提心吊胆.说实话.她还真是很好奇.这苏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为何能将前一天还被气得拂袖离开的皇上这么快就拉拢回來. “不碍事的.”依旧立在窗口沒有动弹.清颜眼神不变.话语间却是不经意地带上了几分怀念的味道:“姑姑.麻烦拿把琴來吧.”此情此景之下.她忽然.就很想抚琴高歌一曲.虽然.可能这个时间不对.这个地点和聆听的对象也很有问題. “是.奴婢马上就去.”虽然惊讶于清颜竟有这般的闲情雅致.但霁月姑姑还是很快地就依令执行了.将琴案和一应用具皆细心地备好.她又在桌案旁焚了一柱清香.这才转身退至一旁恭敬地站好. “有劳了.”看着她将一切布置妥当.清颜微微一笑.一拂袖在案边盘腿坐好.指尖轻挑.试了几个音之后便有流畅的乐声徐徐淌出.恍若山间溪水.潺潺奔涌.空灵而唯美缠绵.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同样是一曲《凤求凰》.但由身为女子的清颜信手弹來.竟是完全不同于当初孝珩弹奏的萧索和落寞.相反.这首曲子因为多出了几分相思不得、望眼欲穿的失落与无奈.婉约悲叹之意更浓.缠绵悱恻之情更深.兼之清颜将其稍稍改动之后还附上了哀歌之声.直欲令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一时之间.长乐宫上下竟是鸦雀不闻.几乎是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而望向了那歌声乐声飘來的地方.那里.住着一个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沒有见到过的美丽女子.一个深受他们国君宠爱.却从來沒见她有过半点欢颜的女子.沒有人知道.究竟要怎样的累世深情.才能有这样一曲《凤求凰》的诞生. 而碰巧走到长乐宫门口的阿史那灵也是情不自禁地因着这歌声而停下了脚步.细细地分辨着那可以说是字字都浸透着思念的华美词藻.她随手制止了一旁想要通传的宫人.只是半阖了眼眸.认真地感受着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这么美的诗句.只有爱一个人足够深.才会这么公然地宣之于口吧.她竟然.如此无畏地表达着对他的想念.一如当初.他在突厥草原上.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向他示爱的女子.这两个人.原來都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一旦为一个人付出了爱.那就注定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阿史那灵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为何自己和宇文邕都会那般执着.明知那个人不爱自己.却偏偏还要一头撞上去.直到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只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缺爱之人.直觉地遇上了那有着炽热爱情的另一方就倔强地不肯松手.生怕失去了那唯一的温暖.自己便会再度坠回那暗无天日的冰冷深渊. 然而.他们却都忘了.相爱.从來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管是苏清颜.亦或是高长恭.他们那灼热得可以融化世间所有冰寒的爱情.早在相逢的那一刻就给了对方.又哪里.还会有多余的留给别人.错了啊.她和宇文邕.或许都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一辈子.恐怕都注定会是个悲剧. 挑唇一笑.睁开眼.阿史那灵那双湛蓝如幽深大海般的美丽眸子似有若无地飘过几缕苦涩与忧伤.虽则浅淡.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宇文邕.或许我.终究还是比你幸运得多呢.” 至少.她沒有在一开始就投入全身心的热爱与渴求.至少.她爱着的那个人从來都不会厌恶她.至少.她还有能力让自己在他心中保有一个特殊的位置.只是这样.哪怕只有这样.她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走吧.我们回宫.”缓缓地转过身去.她踏着初冬的寒意一步步地走远.就好像.她从來.都沒有來过. 第四十一章 心思各异 刚下朝不久的宇文邕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那空灵悠长的琴声.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的一双剑眉微微皱起.紧抿的唇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主人此时并不怎么愉快的心情. 《凤求凰》……她这是在思念着和高长恭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么.为何.这偌大的周国皇宫.从來就困不住她的心.而即使深爱着她的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从來.不肯用目光眷恋上一眼.清颜.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你从來.都看不见么. “皇上.要移驾长乐宫吗.”打量着自己主子那变化莫测的神情.随身侍奉的阿常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虽然他打心底里对长乐宫的那个女子生不出半点好感.但也只有她.能够随时左右皇上的心绪.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把自己的敌意表现出來的. 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宇文邕迟迟沒有出声.只眼带复杂地望着她所在的那个方向.心神恍惚.直到想起那日和她提起过的废除道佛二教之事.他才总算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迈步向前:“走吧.去看看也好.” 而就这么会儿功夫.琴声和歌声都已止歇.清颜的手指离开尚在抖动的琴弦.面上的 迷离之色更甚.眼眸中却有几不可见的锋芒稍纵即逝. 她虽然被阻绝在这深宫之中.和外界不通音讯.也无从知晓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有一点她是可以完全肯定的.长恭他.应该很快就会來找她了. 被动等待从來就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即使如今的处境对她极为不利.她也必须得从绝境里寻觅出一线生机.不是说一个女人的最大武器便是她自身么.那好.从现在起.她定然会好好利用这个武器.哪怕出逃的路再艰难险阻.她也不愿回头.至于今天的一曲.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皇上驾到.”一阵熟悉的通传声打乱她的思绪.清颜自窗前徐徐站起.看向在那一众跪伏着的人影衬托下显得更加高大英挺的男子.琥珀色的眼眸中便悄悄地掠过了一丝警惕. “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静静地看着她.宇文邕却是以一种异样平静的口吻吩咐着周身之人:“阿常.你也下去吧.”他不喜欢.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存在. “是.”齐齐地恭声应下.原本殿内的一大拨人在瞬间消失一空.宇文邕这才缓步上前.冲着清颜露出一个温和无比的笑意:“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说起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你抚琴唱歌呢.” 不去提及这首曲子所带给他的异样感觉.更不想询问这首曲子背后可能隐藏的任何故事.他仿佛无所察觉.只浅笑着.说起一个最轻松的话題.一如当年彼此之间毫无嫌隙的相处. “只是闲來无事.信手胡弹罢了.哪有什么兴致可言.”回了一个同样的笑容.清颜又何尝不是在避重就轻:“听说这周国后宫里的娘娘可都是才貌双全.莫非竟沒有一个人的琴音歌声入得了你的耳朵.” 这后半句话却是带了戏谑的意思了.她压根就不知道宇文邕身边的女人在何种水平之上.就算是住在宫中这么些日子.她能够见到的.也不过就是阿史那灵一个.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不想让他觉得她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宇文邕从來就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对上他.她需要的是绝对的谨慎. 谁知.宇文邕的回答竟是相当的出人意料.微勾了唇角.他笑得很是清浅:“我后宫里的嫔妃.一只手都可以数的清.而且自登基以來.我烦心的事就沒断过.就算才貌双全.我又哪來的时间去一一鉴别呢.” 闻言.清颜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却在想起历史上周武帝的为人之时又很快地释然一笑:“那倒也是.皇上您日理万机.无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自然是忙得很.” 这却是连半点奉承的意思都沒有.撇开私人感情不提.其实她还真挺佩服宇文邕的.一个身在豺狼堆里的少年.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能够凭借着毅力隐忍心狠手辣的宇文护那么多年.在最后的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同时还勤政爱民.身先士卒.光靠这些.他也注定是能够统一天下的一代明君.只可惜……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沒有理会她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挪揄.宇文邕一脸正色地接口.倒让清颜再沒有了嘲笑的余地.顿了顿.他忽然压低了嗓音.以一种清颜从未听过的沉静语调道:“清颜.你以后.可以每天都抚琴给我听么.” 明明知道她的琴音和歌声里都只有那一个男人的存在.可他偏偏就像是中了毒.发疯似的想了解她和高长恭的过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高长恭在她心里的位置到底有多重要.明明那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入肉般锥心的疼.可他就是想去感受.或许.早在她选择推开自己的刹那.宇文邕这个人就已经变得不正常了.不想再折磨她.那剩下的.唯有折磨自己. 沒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不得不说.正中清颜下怀.几乎是沒有半点犹豫.她笑着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也许.对付宇文邕.來硬的并不如软的那么奏效.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者.她以后的计划会进行地更加顺利.努力压下自己心头那不断翻涌而上的负罪感.她告诉自己.只要可以离开这里.一切都是值得的.长恭他.还在等着她回去.他还需要她.为了能够陪在他身边.就算让她背负再多的罪孽也沒关系.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回去了.”不知为何.在面对着她如此坦然的笑意之时.他霎时就沒有了再待下去的兴致.沒有再按照原本想的那样.和她讨论下废除二教的具体实行办法.他强自一笑就转身离开.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有她在身边.他会被柔软的情绪干扰到无法思考. 苏清颜.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第四十二章 宫中惊变 长恭到底还是沒能按照既定的行程前往周国.因着那日高俨突如其來的请求.他并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沒有发生过地离开邺城.虽说他最终还是沒有答应高俨出手相助.但他却向高俨推荐了一个可以帮忙的人.也就是当今胡太后的妹夫——尚右仆射冯子琮. “长恭.其实我很好奇.你给他推荐这么个人.究竟是何用意.”看着最近一直赖在自己府上的某人.孝珩不由眼带兴味地开口. 长恭不想帮这个忙.他多多少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无论高俨还是高纬.都是高湛的亲生骨肉.伤了哪一方.长恭都不会心安.更何况.纵然高纬行事再荒唐.也终究是齐国的皇上.以下犯上.那就是谋逆.自己这个弟弟.或许在战场上冷酷嗜血.却到底.沒有那样的野心.他所求的.不过是保一方百姓平安喜乐.守一处疆土再无硝烟.仅此而已. “二哥你明明都猜到了.又何苦來问我.”摇头苦笑.长恭却还是认命地乖乖回答:“冯子琮为人正直.行事素有分寸.而且又是小俨的姨丈.如此一來.就算他们真的要起事.也不会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也算是.给皇上一个教训.让他看看形势.清醒一下吧.” 高纬的荒婬无道.他不是不清楚的.即便是当日他凯旋回朝.那人.也还在宫里像个孩子似的玩着扮乞丐的游戏.堂堂的一国之君.不顾念长年征战在外的辛劳将士.却让一众朝臣都跟着他瞎胡闹.真正是成何体统.从那一刻起.他就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莫名地凉了下來.然后.慢慢地冷冻成冰.再也回复不了当初的模样. “呵呵.若能这么容易就清醒.那他也不会被穆提婆等人教唆成如今的样子.”冷笑出声.孝珩的话语之间却是带上了一种置身事外的凉薄:“赵郡王看不惯那群阿谀奉承的小人.接连几次在朝堂之上和他们争论.现在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左不过是称病回家安养罢了.如果少了斛律将军、段将军和你.我是真不知道.这外强中干的齐王朝还能支撑多久.” 他素來就不是那种心忧天下苍生之人.他的胸怀很小.只容得下自己在乎和挚爱的人.然而.就是这个由高氏宗族一手建立起來的政权.先后夺走了他的亲人和朋友.就连他心爱的女子.也是被牵连其中.至今还下落不明.可以说.早在当年孝瑜和孝琬去世之时.他就对齐国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了.这样的一个王朝.不管是沒落还是衰败.都和他再无关系.他只是一个挂名的闲散王爷.到齐国不在了.他也就可以离开了. “二哥……”多少能感觉到他翻腾的心绪.长恭无奈地低喊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索性也就叹了口气.不再吭声. 而孝珩.自然也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一笑带过就转换了话題:“既然你现在还不能走.那清颜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是了解长恭的.虽然他面上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静.可内心深处.一定是火一样地在煎熬着.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妻子啊.在周国长安.宇文邕的手里.谁又知晓.清颜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我已经让莫非和魏虎他们先行一步去往长安.在那边见机行事.等此间事了.我立刻就赶过去.应该.也耽搁不了太久的.”语调沉静地把话说完.只是那双幽黑如深渊的眼眸却泄露了主人并不轻松的内心.他的确.有想要不顾一切就离开的疯狂念头.然而.他现在的身份.还不允许他那么做.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清颜既然还沒死.那老天势必不会让你们两个沒有相见之期.”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孝珩也只能如斯安抚. 就在这兄弟二人相对着陷入沉默之时.忽见管家风一样地跑过來.眉眼间的惊惶与急迫.远非高俨那日到访时可以比拟. 对视一眼.长恭和孝珩的心头皆是掠过了一丝不祥之感.齐齐地站起身來.两道犀利至极的目光锁定住面前之人.耐心地等他说明情况. “两位王爷.出……出大事了……琅琊王带兵闯入皇城.当场斩杀了淮阳王.还……还将整个皇宫都包围了起來.说……说是要逼皇上退位呢.”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管家直觉得自己的一条老命都快要送掉了:“赵郡王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宫中.让两位王爷也尽快赶过去.” “怎么会弄成这样.”眼见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原本的想象.孝珩的脸也是皱成了一团.随手挥退管家.他不由转头看向长恭:“现在怎么办.” 难不成.还真要进宫么.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高纬坐在那皇位之上.如果趁此机会能让他下台.指不定也是美事一桩.一直以來他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才不想无缘无故地去趟这趟浑水. 而显然.长恭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多.紧蹙着眉头在原地踱了几圈.他这才开口道:“事出紧急.我们出面多有不便.还是派人去京郊大营通知斛律叔叔吧.他是历经多朝的老将了.说话总比我们有分量.”而他.实在也是出于私心.不想太过干预. “好.我这就去通知.”转身快步离去.孝珩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也沒有吩咐别人.自去备马就朝着京郊大营的方向一路狂奔. 目送着孝珩离开的身影.长恭的眉头依然沒有舒展开來的架势.想了又想.他终究还是招手唤來了一个下人:“去.备马.本王要进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既在京中.当然也就沒有回避的道理.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了.他才能尽快赶去长安寻找清颜.至于二哥他.能躲开还是躲开吧. 第四十三章 喜从天降 等长恭到达皇宫之时.一身戎装的斛律光业已赶來.他今日本就是要进宫述职的.却不想在半道上碰见了前去传信的孝珩.得知琅琊王率兵逼宫.当即便是一路打马狂奔了过來.连回府换衣服的时间都沒有.这才显得如此行色匆匆. “长恭.你怎么还沒离开邺城.”浓眉皱起.斛律光一把勒了马缰.看向面前之人的神情就很是不解:“清颜丫头那里……” “斛律叔叔.此事说來话长了.”苦涩一笑.长恭也是随即策马靠近了几步.一眼瞥见四周都是心月复之人.他便低声将事情的來龙去脉给说了一遍.脸上的无奈与焦虑.分明地呼之欲出. “原來是这样.”大体明白了些东西.斛律光细细思量了一番.却是很快就朝长恭摆了摆手:“既如此.你就更要先行离去了.快走吧.京中的事有我在呢.用不着担心.倒是长安那边.宇文邕可不是个良善之人.光凭莫非他们.绝对应付不过來.” “斛律叔叔……”剑眉微拧.长恭显然也知晓其中的出入.只是.小俨和皇上如此明目张胆地撕破了脸皮.这事.到底要如何收场呢.还有和士开.想不到那样一个见风使舵惯了的人.到最后也是落得个身首异地的下场.竟是沒等得及当年清颜给他下的毒发作便去了.世事无常.老天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拿人开玩笑啊. “不会有事的.都交给我.你快去吧.”面容慈和地看着那马背之上恍若玉树临风的绝美男子.斛律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丝丝感慨:“长恭.高家再也禁受不起半点打击了.你和清颜丫头.斛律叔叔更是哪个都不想失去.所以此行.务必要小心谨慎啊.” 郑重地点了点头.回望着这个亦师亦父的忠厚长者.长恭的心底也是有着十分的触动:“我知道.斛律叔叔放心.”说罢.他也不再犹豫迟疑.抱拳行过一礼.手中马鞭一扬.座下黑风就如同狂风一般呼啸着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身影远到再也看不见.斛律光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定了定心神.他沉肃了面容.一夹马月复就朝内宫行去:“走吧.我们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要惹出逼宫这样的大事來.” 而此时的周国皇城长乐宫中.清颜照常一曲抚罢便坐在窗前沉思不语. 半个月了.她每日抚琴高歌.已然有了那么久的时间.就连这皇城中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说她这新入宫的美人是为了借此勾住皇上的心.好独占皇上的宠爱.这样高调的红颜祸水.想必.民间也该有所风传了才是.可为何.宫外到现在都迟迟沒有任何动静传來.难道说.是她想错了.长恭他.其实并沒有來长安. 随侍一旁的霁月姑姑自然是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的.此时的她.看着清颜似乎单薄纤弱地能被一阵风吹走的身形.一双温和的眼眸中就忍不住闪过疼惜:“姑娘.再怎么喜欢抚琴.也不能不顾念自己的身体啊.若是让皇上看见了.只怕又要心疼了.” 这些日子.虽然日日进补.但姑娘的身子却是仍旧沒有任何起色.其实她也清楚.这事是皇上做得有些过分了.给好好的一个女子下软骨散不说.还变相地把她囚禁在这长乐宫之内.从不允许踏出.更不允许有除他批准之外的人进入.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人品.即便放眼天下.又有哪个人.会容忍得了这些.姑娘一直郁郁寡欢.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只是她不明白.这两个人近段时间明显相处得很是融洽.为何皇上对姑娘的防备还是不肯有半点的松懈.而且软骨散这种重药.真的有必要用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么.她始终觉得.苏清颜纤弱无害.根本就是个养在深闺、水一样柔和、云一般清淡的美人.不晓得她究竟有何胆量.能几次三番将皇上惹得暴怒不堪. “心疼.”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清颜的嘴角微微翘起.显示出一个轻讽的弧度:“他若是真懂得什么叫心疼.那他也就不会困我在这深宫之中了.” 这后半句话.她说得很轻.轻到除了她自己.谁也沒有听见. “对了姑娘.宫里的人都在传.说是你的琴音与歌声吸引了皇上.所以他才会天天來长乐宫看你.连其他地方都很少去呢.”眼看自己似乎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霁月姑姑很有眼力见地就换了话題:“所以啊.现在各宫的主子.无论以前受不受宠.如今可都在学着你弹琴唱歌.连曲子什么的.都一字不改地照搬过去.真正是好笑极了.” 西施蹙眉捧心是美.可东施效颦就不伦不类了.也亏得那些女人挖空了心思.竟连这样的馊主意都想得出來. “哦.竟有这样的事.”黛眉轻挑.清颜不经意地抚了抚琴弦.看似只是有些怀疑:“我的曲子.能受欢迎到这种地步.” 难得看见清颜会对一件事情表现出格外的好奇心.霁月姑姑自是乐得继续往下说:“奴婢可不敢有半点夸大的地方.听说啊.姑娘的曲子都盛行到宫外去了.有不少乐师都说曲子新颖雅致.叹息着说可惜不能拜姑娘为师呢.” 罕见地展露出一个由衷的笑靥.清颜眸底的情绪看起來却还是淡淡的:“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终究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新颖雅致么.除了那首《凤求凰》.她这几天唱的很多都是前世会的曲子.來自超前时代的东西.忽悠忽悠这些古代人还不是小菜一碟.重要的是.她的目的能达到就好.居然能在宫外风行到那般地步.倒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呢. “扑啦啦——”窗外.忽而响起一阵拍打翅膀的轻微响声.清颜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是一只雪白的鸽子正在低空盘旋.莫名地.她就打心底里产生了一丝熟悉之感. “姑姑.我想喝你煮的鸡汤了.”似乎是心情极好一般.她像个小女孩似的主动开口要求.而巴不得她能把身体养好的霁月姑姑又哪有不肯之理.当即就笑逐颜开地出去下厨了. 整个长乐宫内室.一时之间.便只剩下了她一个. 轻轻打了个呼哨.清颜缓缓地伸出手.果不其然.那鸽子很自來熟地便落了下來.两颗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起來极为的可爱. “小家伙.果然是你啊.”喜不自胜地抚了抚鸽子的脊背.清颜轻车熟路地自它脚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拿出里面的一张空白字条展开.并放在茶杯里浸湿.看着其上逐渐显露出來的东西.她脸上的笑意便不可抑制地发散了出來. 第四十八章 走漏风声 而此时的清颜恐怕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因着长乐宫守卫的特殊.再加上宇文邕的严令.整个皇城上下竟是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露出半点口风.就连素來对她直言不讳的宇文宪.都是屡次欲言又止.每每只在长乐宫逗留了很短的时间就急急离开.那般心有隐忧的模样.纵然清颜再迟钝.也足够嗅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來了. 知道身边的霁月姑姑绝不会在这方便给予自己任何的便利.清颜也是打从一开始就沒指望.好在无论如何.长乐宫的固定访客总是雷打不动的.有阿史那灵这么个大人物在.她并不愁自己的情报会彻底断了去.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这位特立独行的周国皇后会是她在这深宫之中仅有的希望. 就比如现在.平日里再寸步不离的霁月姑姑在面对言语间俱是威严的皇后娘娘之时也唯有识趣地退避.虽说这样的小动作似乎并无伤大雅.却是难得地令清颜拥有了一点私人的空间. 看着一众婢女的身影远远地退出殿外.清颜几乎是不自觉地就笑出了声.只是那笑.落在阿史那灵的耳中.便仅剩了无奈和苦涩.听着竟是无端的刺耳:“我倒是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给看得牢牢的.” “清颜姐姐……”微皱了眉头.阿史那灵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神倒是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 她也并非是地道的大家闺秀.身为突厥最受宠的小公主.她自幼就是在马背上无忧无虑地肆意惯了的.因此.她比任何人都能明白.一直展翅翱翔的雄鹰忽然被人剪去羽翼关在华丽的囚笼里是何等样的心境.或者.从某种意义上來说.她和苏清颜根本就是同类人.都被囚在这一方富丽堂皇的天地之间.渴求自由与幸福.却终究一墙之隔.求而不得. “我沒事.”摆了摆手.清颜唇角的笑容渐收.却是慢慢地流露出了一点感慨的意味:“我不过是在想.他打算用这样的手段困我多久.难不成.还能让我一辈子都离不开这软骨散么.” “这个……可就真不好说了.”缓缓地端起面前斟满茶水的杯盏.阿史那灵轻轻吹开面上的浮沫.一脸的若有所思:“不过.我倒是听说他似乎特意吩咐减轻了药量.对身体无什么大碍.纯粹就是限制住你的行动罢了.”说着.她瞥了眼清颜.一张雍容美丽的脸庞之上竟是罕见地沾染了一点娇俏跳月兑:“不调查还真不知道.原來清颜姐姐的身手居然那么好.我若是皇上.只怕不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你都不放心呢.” 她原以为.中原的女子若有草原女子一半的大胆泼辣就够了.可却从來沒想过.眼前这个看似糅合了所有中原女子高贵骄矜、端方雅致外表的人.竟然曾屡次陪着兰陵王上阵杀敌.这样美丽月兑俗的一朵花.沐浴着鲜血的艳光绽放.肯定是别有一番风情.也难怪她身边的男子不管是宇文邕亦或是高长恭.都为之倾倒.如果她是男儿身.应该.也会为她动心的吧. “身手再好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照样被困得死死的.”轻笑着摇头.清颜静静地望着阿史那灵的眼睛.似是想透过那一双湛蓝色的瞳孔.直看到她内心深处:“倒是你.今儿个又特意把霁月姑姑给支开.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告诉我么.” 她一直都知道.阿史那灵这位突厥公主其实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來长乐宫的次数不少.除了最初的日子.她并不是每一次都会遣散伺候的宫人.现在时隔那么久又來这一招.定是有事要告诉自己了.而且.她几乎可以预感.她要说的.跟自己想要了解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清颜姐姐果然是冰雪聪明.”浅浅一笑.阿史那灵举目望了望四周.忽然就刻意地把嗓音给压低了:“你可知道.皇上对外宣布要封你为妃.并许诺会亲自带你去城郊的朝云庵上香祈福.时间就定在明天.” “什么.明天”努力不让自己惊讶地低呼出声.清颜紧盯住阿史那灵.眼中的不敢置信几如实质.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情.为什么之前宇文邕來了那么多回都沒有跟她提起过.为什么…… 心里的疑问在瞬间戛然而止.胸口不期然地一阵悸动.清颜霎时就意识到了某些东西. 信鸽.莫非和魏虎.明天.城郊朝云庵.宇文邕……天啊.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如果我所料不错.大抵是有齐人潜进长安城救你了吧.”语调沉沉地开口.尽管阿史那灵的眼中闪烁着淡淡的艳羡.不过那副面容的平静倒还是一如既往:“我从五弟那里听说他找了一个极其神似你的女子.估模着是想要鱼目混珠.好让前來寻你的人彻底死了心去.这样一來.纵使你有朝一日恢复体力.也终究是孤掌难鸣.再想离开就不可能了.” 纤长的十指死死攥紧.冷不防就抠进了掌心.点点鲜血伴随着刺痛溢出.却仿佛完全吸引不了清颜的注意.她根本就沒想到.宇文邕为了留下她居然会这般的煞费苦心.连替身都早早就准备下了.明日朝云庵一行.莫非和魏虎要么就是劫个冒牌货回去.要么.就是把命给交代在这儿.可是无论哪一种.都绝对不是她想看见的. “怎么.难道说.连长恭哥哥都來了.”意外地看见她如此暗恨的样子.阿史那灵心下一惊.当即就把自己的猜测给说了出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哪怕她要为此开罪她的夫君.开罪一国的主宰. 应该.是沒有來吧.微微地摇了摇头.清颜突然就感觉身心俱疲.抬头直视着一身皇后帏服、看起來很是华贵端庄的女子.她简直连委婉询问的心思都生不起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要把这些都告诉我.” 第四十九章 各自为战 “因为什么.”浅笑着扯动了下嘴角.阿史那灵的眼神飘向窗外.话语之间却是多了几分飘渺:“或许.是我压根就不想你留在皇上身边吧.”所以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想要帮她.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她.只是因为.自己其实并不希望她留在宇文邕的身边. “你难道……是爱上他了.”有些讶异于面前女子的直白.清颜显然对这个理由深感意外.不过也只是稍稍一想.她就随即释然了. 也对.像宇文邕这般出色的男人.世上有几个女人不会轻易动心呢.身为一国之君还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兼之长相俊美温润无双.真正是所有怀春女子的梦中情人.若不是自己穿越而來.从一开始就以局外人的身份在自处.面对他这样的攻势.恐怕也会一早就沦陷.更别说是阿史那灵这种天之娇女了. 然而.某人接下來的回答依旧是超出清颜的预料.缓缓站起身來.阿史那灵娇美的面容之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迷离.就像是草原上盛开在清晨的野花.沾染着隔夜的露水.看起來格外的灵动逼人:“虽然你可能会介意.但清颜姐姐.我还是不得不说.我爱的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只有那一个.” 她自幼向往的爱情.就是那草原上比翼齐飞的雪雕.由生至死.一辈子就只有一个爱侣.一旦一方死去.另一方也绝不会独活.往往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而在她的观念里.她以后的夫君便也该如此对她.否则她宁愿终身不嫁、孤独到老.直到他的出现.她纯真的少女世界才有了新的变化. 尽管她自诩生在地位尊崇的突厥皇室.从小就见过无数的美人.但初见到他的那一晚.只一眼.她就被剥夺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当父王向她介绍说他就是齐国鼎鼎有名的战神兰陵王时.她忽然下意识地觉得.他可能便是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美的人了.比草原上的星辰更璀璨.比军营里的勇士更矫健.所以.她在看见他悄然离席时就立刻跟了上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想要接近他、了解他. 只是.她沒想到他对她的出现却是那么的毫不在意.高长恭.他似乎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不像一般求亲使节似的对她恭敬谄媚.却总在温和有礼的对话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仿佛她是个闹脾气的孩子.他只是在一味地迁就和包容.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剩了.就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他诉说衷肠之时.他在最初的惊诧过后仍是回以一成不变的笑容.顺带着告诉她.他已经有了自己挚爱的妻子.而她.注定插足不了. 看着他那样满含柔情蜜意的深邃眼眸.在那一刻.她忽而就忘记了自己的骄傲与理想.退而求其次地问他若是自己不计较身份地位可不可以.只是.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她霎时就明白.原來.这世间憧憬那样纯粹爱情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但肯成全她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是他高长恭而已. “他于我.是最初的心动.而我和皇上.却命定了要携手同老.”素來挂在唇畔的优雅笑容逐渐变得讥讽.阿史那灵的眼中也是隐隐透出黯淡的色彩:“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的无常.互相深爱的人渴望着能够相濡以沫.但真正相濡以沫的两个人却并非彼此相爱.”说着.她不由地转头看向清颜.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萧索的意味:“你若不在.长恭哥哥的心就死了.也再不会.是我心中的那个人.我这么做.充其量也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让他即使不爱我也要永远记得我.这样.或者我在他心里还会是特别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问之下居然会逼出她的真心话.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清颜才终于是嫣然一笑:“会的.他一定会记得你的.你在我们心里.都会是最特别的.”就算是为了那一颗真诚的爱恋之心.她和长恭也都不会忘了她的.阿史那灵.实在是一个令人生不起半点厌恶之念的女子. 许是被她的笑弄的有些窘迫.阿史那灵到底还是不好意思了.当即就掩饰着背过身去.连带着语调都是回复了当年的小女儿味道:“你可别想歪了.我并不是全为了你们.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是我如今的夫君.我还不希望他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 “好好好……我知道的.皇后娘娘是为了大局考虑.我懂的……”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清颜却也不好再调侃人家.当下轻咳了一声就努力正了脸色.继续起之前未完的话題.道:“朝云庵一行.他可是彻底安排好了.他就那么确定会有人來救我.”按理说应该不会那么准确吧.她都是不久前才知道莫非他们來了.宇文邕这消息是不是也撒的太广了些. “大抵是都布置好了.”想起宇文宪所说的话.阿史那灵的眉头就忍不住微微皱起:“至于來救你的人.应当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确定吧.你也知道的.他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來救你是最好.不來救也损失不了什么.” “倒是难为他如此大费周章了.”冷哼一声.清颜的眼眸清冷似冰.直看得一旁的阿史那灵都不禁打了个哆嗦:“清颜姐姐.我说你.不会又要跟他闹掰了吧.”她可是怕极了宇文邕受情伤时候的样子.让人心疼的同时却又恨着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求面前之人能够多少念着一点旧情.不要下手太狠就是了. “暂且不会.”摇了摇头.清颜虚眯了一双美眸.琥珀色的瞳孔中却是突然添出几分猫一样的狡黠光芒:“我可还指望着他能给我把软骨散解了呢.”至于他一手策划着的大戏最终能不能成.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第五十章 示敌以弱 及至宇文邕來到长乐宫之时.暮色都已经开始四合.愈发寒冷的天气夹杂着阴沉的气息.看起來竟是有着下雪的预兆. 拢了拢身上的玄毛皮大氅.宇文邕看着那渐次亮起來的暖黄色宫灯.内心深处就不由自主地涌上一抹异样的柔软.那是属于她的色彩.也是她独有的温度.在他眼中.纵然整个皇城的夜晚都由这样的灯火点缀.长乐宫的这一处也终究是不一样的.抬手挥退阿常等人.他缓缓提步.朝着内殿就悄然行去.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就是舍不得打破眼前的这份静谧.哪怕是因为自己的到來也不可以. 走进内室.意外地发现伊人早已安寝.只是似乎忘了吹熄烛火.满室的灯火通明将床上的那个人影映衬得越发纤弱.看得宇文邕当场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小心地走近.他轻轻抽走她握在手中的那卷医.脸上的神色就在不经意间带出了几分温柔.一瞬之间.他竟恍惚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一切都还依稀停在原点.他们仍旧是在黄河岸边的周军大营.她在每天晚上看着等他归來.然后嘘寒问暖.适时地端上一碗暖透人心的羹汤直到他一滴不剩地喝下. 那时候的日子多美好啊.虽然还有宇文护.虽然他还得处处忍让.但至少.她的生命中还沒有那个叫高长恭的男人.她的眼里.还看得见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熟睡中女子的脸颊.他忽然就很想问问她.清颜.为何明明什么都沒有变.可我们却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当初了呢. 睡梦中的人儿自然是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她还是全无知觉地皱起了一双秀丽的眉峰.似乎她在梦中也过的并不开心.甚至无意识地有着微微的挣扎. “清颜……”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宇文邕在床前半跪了下來.一边握了她的手.一边俯身轻抵着她的额头.眼神是说不尽的缱绻和温存:“清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薛太医曾一再地提醒过他.说软骨散的药效过于伤人.长时间的施用可能会导致使用者骨节疼痛.甚至落下病根.但他明知如此却还是无法停下.因为他不知道一旦失去了软骨散的控制.这个女人还会不会认命地留在他身边.他冒不起这个险.也更加不想冒.所以即使眼见她现在疼痛缠身.他也得狠下心來不给她解药.他说过的.就算是折断她的翅膀.他也一定要把她留下來. 不知是不是他的低语声惊扰到了她.原本只是安静睡着的人忽然就开始呓语.话语虽然轻得几不可闻.但以目前两人之间的亲密姿态.宇文邕要辨认个中内容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要……不要再这么对我了……我真的很累……” 这话说得有些沒头沒脑了.宇文邕听得莫名其妙.遂将耳朵附在她的唇边.同时轻声诱导:“清颜.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呢.”或者.这会是他获悉她心里话的唯一途径.毕竟.她如此刻这般不设防的模样委实是太少了些. “宇文邕……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做朋友不好么.为什么……非得这样对我……”话音里隐隐带出了哭腔.直令得宇文邕当即便是心头一震:“我真的好累也好痛……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呓语声再度低了下去.她不受控制地将脸埋在他的掌心.竟是又睡熟了. 而慢慢地直起身來.宇文邕凝视着此时全身心都依靠着他的清颜.却是露出了一个艰涩无比的微笑.平日里的她总是用一张冷静淡然的面具阻绝掉所有目光的窥探.他也压根无从得知她的感受和想法.却原來.自己不顾一切的占有欲对她而言居然已经成为了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情.他将她逼迫地快要窒息.他是她噩梦的根源.他更是所有孽障的罪魁祸首.然而他却一点都不自知.只觉得自己才是被命运辜负了的那一个.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无声的静默在这一片天地久久盘旋.直跪到自己的双膝都已麻木.宇文邕才终于是缓缓地站起了身.动作轻柔地替她将被角细细掖好.他的嗓音柔和而坚定.连字里行间都满是抉择之后的果敢与勇毅:“亏欠你的.我会用行动一点点补偿回來.可是清颜.要我放弃你.我真的做不到.” 殿外的风声渐紧.听着他掩门而出的脚步声越來越远.床榻之上的人才终于是徐徐地睁开了双眼.仰头望着暗夜中的一片虚无.清颜的嘴角稍稍上扬.却是显出了几分无力的嘲笑:纵使她对他手段用尽.连示弱一招都已使出.他却还是不肯放手么.补偿是吧.她倒的确很想知道.他会给予自己怎样的补偿. 至于明天.她已尽过人事.剩下的.便只能看天命了.但愿莫非和魏虎不会让她失望.但愿宇文邕找到的人不是天衣无缝.但愿长恭他.不管是來了亦或是沒來.都能够认出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被一张皮相所惑.现在的她.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而此时距长乐宫不远的一处回廊中.浑身上下均裹在雪白狐裘里的阿史那灵远远目送着神色不明的宇文邕快步离去.湛蓝色的眼眸中就隐约透出了一点叹息.看样子.清颜姐姐的计策终究还是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啊.原本.她只是來长乐宫送个信的.却沒料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 “皇后娘娘.皇上他指不定就是图个新鲜罢了.区区一个新人又如何能撼动得了您的地位.还请您千万放宽心哪.”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明显.身后跟着的一个掌事姑姑竟是领会错了意思.当下便是忐忑着一张老脸出言安慰. 不由地有些失笑.阿史那灵只摇了摇头也就继续前行了:“本宫沒事.继续走你的路就是了.”不过在宇文邕心中真正拥有无人可以撼动地位的.却永远都不会是她. 第五十一章 演技绝佳 仿佛是天公不做美.翌日.原本晴好了许久的天气居然一反常态地下起了雪.黎明之时还只是飘洒的小雪花.待到宇文邕和着一众御林军出宫的时候.那飞旋的雪片简直如同鹅毛一般的声势浩大.唯一庆幸的只是昨夜的大风歇止了.否则在这种时节出行根本就是要人老命的事情. 因着不放心今日之事.宇文宪也在随行伴驾之列.此时.他于马背之上回头.望着身后那在一片苍茫白雪中显得轮廓隐约的华贵马车.眼神里就带出了几分担忧:“四哥.你确定她真的可以吗.” 缓缓抖落厚实斗篷上的积雪.宇文邕策马徐行.竟是连头都懒得转一下:“薛太医已经帮她进一步处理过了.沒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是辨别不出來的.”昨夜他曾最后召见了她一次.当看到那张淡然从容的脸孔之时.他几乎都要以为是清颜站在了他眼前.而竟然连他都差点信以为真.那瞒过区区几个属下想來是不成问題的. “可是她要面对的人是高长恭啊.”犹自有着些许不安.宇文宪始终觉得这个计划不是那么的稳妥.而更多的.则是出于歉疚之心.毕竟.若是让清颜知道他们背着她玩了这么一手.恐怕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原谅他们了吧. 闻言.宇文邕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瞬间就变得冷沉:“五弟.你什么时候会这么看重高长恭了.” “我……”一时语塞.宇文宪自然明白自己在无意中触到了面前之人的逆鳞.当下就不由自主地解释起來:“四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防范高长恭.但更多的.却还是在乎清颜啊.只是.这些话要怎样才能对四哥开口.他现在.已经是陷入某种偏执里无法自拔了.自己压根儿就沒有任何劝阻的能力.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生硬地截断他的话头.宇文邕夹了夹马月复.开始逐渐加快速度:“灵霄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要怎么做才能使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即使是为了她的下半辈子.她也不会让高长恭看出分毫的.” “是.臣弟知道了.”看着他难得在自己面前摆出九五至尊的架势.宇文宪就明白他是真的动怒了.于是索性也退了一步.不再多言.只恭谨地跟在他身后保持沉默.有时候.帝王的底线是容不得任何人触犯的.哪怕.眼前之人是他曾经最最亲密无间的兄长. 一路无话.全副仪仗的一干人等只顾埋头赶路.很快就來到了位于长安城郊一处小山山脚下的朝云庵.宇文邕一跃下马.环顾着四周的景象就忍不住挑高了眉头.这里还真是适合埋伏人手.如果今天全无动静.那高长恭的手下也未免太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而就在他兀自思索的当口.那边厢的马车之上.阿常也已经小心翼翼地扶下了一个浑身皆是包裹在宽大白色狐裘斗篷里的窈窕身影.朝云庵里前來迎接的一众女尼眼观鼻鼻观心.虽然都沒有敢于直视.但也彼此心知肚明.这个女子.必定就是如今在宫里受尽宠爱的那位贵人了. “皇上一路辛苦.这么冷的天气.还是先进禅房和几口热茶去去寒气再行礼佛吧.”上前一步.朝云庵的净明师太双手合十.不仅脸上沒有太多的神情变化.就连语气都是不卑不亢的.之前.当今圣上想要废除佛道二教的风声甫一传出.她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现在一看到宇文邕本人.她反而是镇定了不少.甚至还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几分怨气. 这些上位者.在嫌弃他们的时候恨不得一朝之内赶尽杀绝.寸瓦不留.而一旦需要用到他们了.便开始各种虔诚与祈祷.尽管她看得出面前这个年轻的君王并不像是骄奢婬逸之人.但潜意识里.她实在是很难让自己不抵触他. 看她的表情才猛然想起自己最近在筹谋进行着的事情.宇文邕微一愣怔之后也就恢复了常态:“这样的天气还來给庵里添麻烦.是朕唐突了.师太不怪罪就好.”他终究也不是不讲人情之人.若不是他心中的志向过于宏伟.他也用不着做出这般决绝的举措.來朝云庵原本就是他的临时起意.现在倒让自己的境地变得有些尴尬.罢了.还是事后多给她们一些补偿吧. 这么想着.他也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转而一手牵了那女子就跟着净明师太拾级而上.直走到禅房外才逐渐慢下了脚步. “手这么冷.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半皱了眉头.宇文邕看着握在自己掌心的柔荑.话语之间就带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温柔缱绻.抬手摘下遮住女子脸庞的硕大斗篷.他慢慢将手覆上她的额头.像是要查探体温是否正常.然而那女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就扭过了头去.直接避开了他的触碰. 被她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到.饶是素來见惯大场面的净明都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在视线触及那张清美绝俗的容颜之时忘记了呼吸. 那是一张有着灵魂的脸孔.美固然是美的.但却绝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词藻可以形容.比之寻常的美人.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要更多一些生气与灵动.就像是在百花齐放的春天开至最后的荼蘼.纵然色泽并不浓郁.却有着别人赶之不及的艳光.更有甚者.她竟似全然感觉不到自己的美丽.所以才会在每一次的漫不经心里夹杂勾魂摄魄的风采.叫人无法不为之惊叹与动容. 难怪.难怪当今圣上会在此时此刻驾临她这朝云庵.净明师太霎时就心中了然了. 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地收回手.宇文邕宠溺一笑.却是沒有再说什么.领着那一脸清冷的女子就进了禅房.只在心里暗赞着这灵霄的演技绝佳.差一点.就让他以为是假戏真做了. 倒是一旁的宇文宪.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就发了许久的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灵霄.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如果说刚刚的这一幕是演的.那似乎.也太真实了些吧. 第五十六章 雪夜伏击 这场纷飞的大雪一下就是三天.到的后來.纵使清颜用尽百般手段.路途也依旧是变得寸步难行.好在此时已近齐国边境.就算周国的搜捕令已然下达.也妨碍不了太多.所以谨慎了多日的一干人等都开始隐隐雀跃起來.唯有清颜.虽说这一路行來都安全无恙.但不知何故.她心底的那种不祥却是与日俱增.或许.不到邺城.她始终都安不下那一颗心吧. “王爷.前面就是黄河岸边.过了这里.我们就进入齐国境内了.”这一日.临近黄昏.魏虎去前方察看了路况回來.一张硬朗的脸孔之上尽是喜悦:“这下子.甭管周国那群崽子怎么蹦哒.也休想撵得上咱们了.” 这句话一出.就像是在一直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霎时之间.一股透露着欣喜的躁动在队伍里蔓延而开.哪怕沉稳如长恭.也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释然的浅笑:“是么.居然已经到黄河岸边了.” “是.最多明早.我们就可以完全月兑离周国范围了.”抬手抱拳.魏虎喜滋滋地看向清颜.却意外地发现后者正黛眉轻蹙.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怎么了.”长恭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身边女子的异常.笑意敛去便是恢复如常.伸手揽过她的肩.他专注的眼神透出关心的问询:“哪里不舒服了还是……” “别担心.我沒事.”握住他的手.清颜看着因为自己的表现而瞬间沉寂下來的队伍.却是只能颇带歉意地笑:“既然快到齐国了.那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就出发吧.争取今晚渡过黄河.” “是.谨遵王妃吩咐.”异口同声地应下.在场之人也都是从修罗战场上下來的.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自家王妃能在这样的情境之中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相比之下.倒是他们太过掉以轻心了. “好.那就再歇息一盏茶吧.”多少看出点她心里的不安.长恭拍了拍怀中人儿的肩膀.却是沒有再多说什么.其实.他隐约和清颜有着相同的情绪.不过不是出于直觉.而是凭他对宇文邕的了解. 那个男人.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变数.按照他的性格.纵然沒有发现颜儿掉包的事.也断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放过自己吧.按捺到现在还沒有出手.宇文邕.你究竟.又是在谋划着些什么呢. 且不说两位主子的诸多思量.一行人按计划行事.终于是在入夜时分赶到了黄河岸边.这个时节.黄河的部分流域早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要借由这个渡河.倒也是十分便利.以往.无论是周国來犯亦或是齐国偷袭.通常都是采用这样的方法.所以在场的人对踏冰过河都是熟悉的很.然而今天.还未曾踏上冰面.清颜已然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冲着第一个策马向前的莫非便是一声喝止:“站住.不要过河.” 而与此同时.她身边的长恭也是朝着某个方向冷喝出声.那肃杀的音调.在冰冷的雪夜里.像是有着刺透肌骨的实际质感:“出來吧.鬼鬼祟祟的也不怕丢了周**队的脸.” 无比简单的两句话.却已经足够令得魏虎等人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利索地从冰层边缘退回.莫非闪身入到队伍里.一众暗卫成圆形将清颜和长恭护卫其中.长剑出鞘.虽尚未饮血.但却足以令人的鼻翼之间产生铁锈味弥漫的错觉. 暗夜无边.周遭仍然是静悄悄的一片.那两句喝声的尾音落下之后许久.想像中的厮杀场面也还是沒有出现.长恭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一处黑暗的角落.神情越发地严峻沉肃.而清颜在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之后却是不由自主地轻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担心了太久的事终于发生.连着字里行间都展现出一种破釜沉舟的释然与放松:“你到底.还是跟來了.” 依然是不变的沉静.又过了很久.那个被凝望的方向才终于是传出了零星的脚步声.随即.“嚓”的一声.一点火光亮起.然后.就好像是起了连锁反应.四周的黑暗被接二连三亮起的火光打散.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周军擎着火把出现在了长恭等人的眼前. “妈的.竟然被人包了饺子.”除了火把燃烧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此时有着这么多人存在的这方天地仍然是安静无比的.所以魏虎这一声骂就显得格外突兀.如果在平时.清颜肯定会忍不住挤兑他几句.但在这个时候.望着那在一片火光中逐渐清晰起來的英挺人影.她发现自己连唇角的弧度都是苦涩的. “我说过.我不会放你走的.”一身黑色大氅.俊美的男子依然清冷如月.只是而今.那份清冷凝了冰霜.光是远远看着.就叫人打心眼儿里生出寒意來. 不过短短数日不见.他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至少.再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宇文邕了.相处月余.她记得盛怒的他、黯然的他、残忍的他、伤人的他、温柔的他……那么多那么多的他.却沒有一个.抵得上面前的可怕.看來.她不顾一切的逃离.终究还是触到了他的底线.或许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背水一战才会有一线生机. “我也说过.我要走.你总是拦不住的.”毫不示弱地回话.清颜甚至还在脸上带出了一抹轻笑:“是我低估你了.沒想到就算利用了你特意准备的替身.还是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他既然能在这最后一处地方提前设下埋伏.那就意味着他一早便发现了留在长乐宫里的是个冒牌货.虽然她并不指望那个女子可以给自己争取太多时间.可如现在这般.也未免太少了些. “是么.那我们不妨來试一试.”薄唇紧抿着.宇文邕少有地笑得冷酷:“高长恭.朕会让你知道.就算你亲自來了.你也救不回你想要的人.你不是号称战神么.朕今日.就要让你陨落于此.” 和清颜十指交握.长恭绝美的脸庞之上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笑意:“我拭目以待.” 第五十七章 人质意外 看着那两只紧紧相扣的手掌.似乎是宁死也不愿分开的模样.宇文邕容色冰寒.广袖之下的十指不由自主地便是紧握成拳.连青筋都根根迸出.几乎有着掩饰不住的狰狞:“把人给朕带过來.”他倒要看看.以她的性子.在见到助自己逃离的人处境堪忧之时.是否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人质.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清颜望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周国士兵自乌压压的大军背后拖出一人放倒在地.眼角就忍不住轻跳了跳.难道说.他居然把她给带过來了.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明明…… “那个人……是阿史那灵.”长恭不确定的嗓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却是瞬间就敲碎了清颜心底那最后的一丝幻想.半眯了眸子.她试图透过错落站立的士兵分辨出记忆中女子熟悉的样貌.然而此时那萎顿在皑皑雪地中的人影.除了满身的狼狈以外.又哪里还能看出更多呢.只是.长恭的眼光素來都是错不了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一跃而下马背.清颜快步朝包围圈走近.眼神却是片刻都不离开地上那个看似已经了无生机的人.她无法在这样的场合喊她.却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几乎是怒不可遏地低吼出声.这个一向冷静淡然的女子.此时此刻的情绪竟是少有的剧烈波动:“宇文邕.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走之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是周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啊.是他的结发之妻.为什么.他能够狠下心來这般对她. “我对她做了什么.”双手拢在袖子里.宇文邕冷冷地看着清颜.语调中竟是带了点讽刺的笑:“清颜.你怎么不问问.她对我做了些什么.”几步走至阿史那灵面前.他蹲.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让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孔暴露在人前.嗓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暗哑:“背叛朕的人.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你放手.”似乎是被头皮上的疼痛感给刺激到了.阿史那灵原本紧闭着的双眼不由睁开.尽管竭力地想要挣月兑.却是连叱喝的声音都显得无比虚弱.她被宇文邕从宫中带出來.到现在已经连续奔波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再加上不眠不休.纵然她并不像中原女子那般娇弱.可也依然是承受不起. “是我逼她帮我逃出去的.不关她的事.你要杀要剐.冲我來就是了.这么折磨她算什么”望着宇文邕的眼神近乎要冒出火來.清颜的目光在触及阿史那灵视线的瞬间却又变得无比自责和哀痛:“为什么会这样.你明明告诉过我不会有事的……灵儿.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如果知道自己的逃离会给她带來这样的痛苦.那她…… “如果我跟你讲了.你还会走么.”小巧的脸孔掩映在凌乱的乌发之间.越发显现出瘦弱可怜.阿史那灵挤出一个柔柔的笑.眼眶处却是有泪珠滚落:“清颜姐姐.你用不着歉疚的.我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你.或许.说穿了.你也只是被我利用的一件工具而已.” “哼.你还有脸说.”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宇文邕眸色一深.嫌恶似的一手就甩开了阿史那灵:“朕记得很早之前就警告过你.一旦嫁进了我周国皇室.就必须牢记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只是我周国的皇后.而非突厥的公主.别尽干些胳膊肘朝外拐的事情.” 犹如一个破败的女圭女圭一样摔倒在地.阿史那灵的脸孔贴着冰冷的雪地.面上的笑容却是更加地深了:“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你既然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灭我部族.那我如今的下场.也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你要覆灭突厥.”翻身下马.长恭走到清颜身边.原本是打算安慰她的.却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就抬眼看向了宇文邕.他的野心居然如斯之大么.在兵动四方的同时竟然已经决定要对自己的盟友下手了. 眼神冷厉如鹰隼般地看着和清颜并肩的男子.宇文邕扯了扯嘴角.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欠奉:“高长恭.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有空担心突厥.你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今天要怎么样才能逃出生天吧.” “呵呵.就凭你么.”毫不示弱地顶回去.长恭虽然笑得温和.但那一双黑眸中的锐利光芒却是不容忽视.他是了自己的妻子而來.又怎可能空手而归.对于一个男人來说.夺妻之恨是最不能忍的.即便对手是周国皇帝也一样. 沒有在意身边两个男人的你來我往.清颜的眼睛.仍然凝视着趴在地上的阿史那灵:“这就是你所说的利用.”不顾莫非等人的阻拦.她执意走出齐国暗卫形成的保护圈.慢慢來到阿史那灵的面前.然后.蹲了下來:“你帮我.仅仅只是因为他要动突厥.” “沒错.”虽然连说话都已经开始逐渐地气喘.但阿史那灵还是倔强地抬头直视向她:“因为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你.他要对我的部族出手.我沒有反抗的能力.但是我可以选择用我的方式來报复他.放你走.让你离开.这绝对是最好的方法.我要让他和我一样.尝尝心如刀绞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蚀骨穿肠.” 并不响亮的声音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在冰冷的空气中轻轻回旋.一众肃然而立的兵士因着这番话而变得愈加安静.宇文邕的神情也是随之而显得更加莫测.只有长恭.静静地望着那个半蹲着的女子.眼中有着理解的了然. “你这又是何苦呢.”沒有如众人预想中的那般冷怒.清颜叹了口气.只是浅笑着抬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花:“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來报复他.真的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