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宋》 不得不看的引子 公元1911年10月9日,武汉的天气已经很凉了。 在汉口俄租界宝善里十四号,一群年轻人正在热火忙碌着。他们在配置**,一周后,只待同盟会的重要领导人黄兴、宋教仁赶到,革命军就将在湘鄂两省同时向满清政府发难,届时需要大量的弹药。 革命军的火药专家陈炎正在窗户边用一个洗脸盆配置着**,他的旁边是十五天前被推举为武昌起义指挥部参谋长的孙武。孙武兴致盎然地凑上脸,检查着黑火药的颗粒大小。 正在此时,不知哪里飘来的一星点香烟灰掉进了洗脸盆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炎一把推开孙武,紧紧抱过了洗脸盆。那洗脸盆里的半成品**就在他的胸口爆炸了,瞬时间玻璃碎裂、火光四起,屋里一片狼藉。陈炎当场牺牲,熊熊的烈火还在他的胸口燃烧。孙武的头部和脸部都受了伤,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 这场意外的爆炸事件泄露了革命军起义的秘密,逼迫着起义在第二天提前举行,这就是震惊世界的武昌首义。 此后不久,在“驱逐鞑虏,还我中华”的旗帜统帅下,武昌首义掀起的惊涛骇浪推翻了满清二百六十多年的**统治,也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制度。而在那晚浴火牺牲的火药专家陈炎却重生在六百多年前宋朝,开始了自己的“还我山河,再造华夏”之旅。 …… 001、浴火得重生1 有宋一代,自从温州被朝廷劈为通商口岸,瓯江上便熙熙攘攘都是来往的海船,官府为方便夜晚时船只出入,在江中的江心孤屿上建了两座宝塔,名为东塔和西塔。 每当夜幕降落,值守的人就会在二塔里面燃起了篝火。那火光透过塔壁的拱形窗口,映照在宝塔的飞檐翘角上,远远看去,就像两擎律动巨大的火焰,无论狂风还是暴雨的夜晚,这炎炎火焰一直没有熄灭过。 在两朵火焰的中间,坐落着一座古刹,名为江心寺。 此时,在寺内一间狭促的禅房内,佛烛高照,香烟缭绕。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紫色官袍,神色落寞又拘谨、双眉紧蹙望着自己身前的一张禅床。 禅床上躺着一位弱冠少年,少年全身盖着厚厚的被絮,双眼紧闭,鼻息均匀,还在熟睡中。 旁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着中年男子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安慰道:“陈丞相,我看小施主吉人天相,已经挨过了这一劫!” 原来,这位一脸倦容的男子正是南宋左丞相兼枢密使陈宜中,那禅床上躺的是他的独子陈炎。陈炎因为不满陈宜中在蒙古军队兵临城下之际,不加抵抗星夜从都城临安出逃,下午在江心寺前的瓯江上愤而投水求死,为僧众所救,现在仍然昏睡不醒。 陈宜中惨淡一笑:“多谢觉远住持妙手回春,再造之恩不敢言谢。炎儿性命已是无虞,弟子怕的是炎儿醒来,再也不认我这个阿大(父亲)了,哎,弟子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陈宜中所说的做错了,就是指十二天前他离开临安的事,也是儿子陈炎负气投水的原因。 那一天,蒙古大军压境,宋帝赵显(宋恭宗)才六岁,掌权的太皇太后谢道清和大臣们商定向蒙古统帅伯颜献地乞降,派使者向元军送去了传国玉玺和降表,但是伯颜斥退了使者,指名要左丞相陈宜中来才能来洽谈投降的事。 正在举国上下都盼着陈宜中赴蒙古大营谈判之时,没料到他连夜出走离开了临安。那一天和陈宜中一样离开的,还有多位重要的宋臣,其中有检校少保张世杰、江淮讨贼使苏刘义、和州防御使刘师勇。这三人皆为武将,原本都是带兵奔赴临安勤王的,眼见太皇太后谢道清铁了心要投降,他们不愿做降将,就带着各自的军队离开了临安(杭州),准备到南方再图发展。 和他们一样,陈宜中的离开也是不甘心成为降臣,但是和张世杰三人完全出于公心不同,陈宜中不愿做降臣有他自己的考量。 在这赵宋朝廷风雨飘摇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陈宜中个人的职位可谓扶摇而上,他先是被提拔为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不久特进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旋而又擢升为左丞相,连升三级,成为朝廷中最核心人物之一。 但是文人出身在军中毫无根基,身为枢密使的陈宜中手下却没有可供差遣的大将,为此他打起了南宋最精锐的部队殿前禁军的主意,想把殿前禁军的指挥权握在自己手里,哪知道引起了几位禁军将领的坚决反对。 正在他满以为会获得太皇太后谢道清的支持的时候,谢道清却请来了原礼部尚书江万载,让他摄行军中事务。江万载的到来,完全架空了陈宜中的军事权,也让陈宜中发现谢道清并不信任自己的能力,这让本来志得意满的他格外心灰意冷,情绪完全跌倒了冰点。 当得知伯颜指名道姓要自己去谈判的时候,意气消沉的陈宜中思忖道:“我这一去元营,签下降表,恐怕只会背负后世的留骂,既然已经无法扶大厦于将倾,何不泛舟江湖图快活,不再理睬这是是非非了呢!” 那一夜,陈宜中摘下自己的乌纱帽,高悬官印,携带家少从临安城东门出去,登上了航向家乡温州的海船。 海上十来天,最让陈宜中头痛的就是他的独子,今年十九岁的陈炎。因为不满陈宜中临阵月兑逃,陈炎几次威胁他要回船临安抗击元军,不然就跳海轻生。陈宜中只好叫随扈加紧了对陈炎的监护。 到了瓯江,家乡就在眼前,一船人这才放松了警惕,未料陈炎趁大家不注意跃出船舷,跌落在寒冷冬天的江水中。幸亏是江心寺几位善水的寺僧听到呼救声,不畏冰寒,在刺骨的江水中救起了陈炎。 住持觉远和尚更是精通岐黄,巧施妙手,终于让陈炎转危为安。 也不知道陈炎醒来还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自己选择了逃避离开难道真的是错了,陈宜中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阿弥陀佛,”觉远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道:“凡事无绝对,这对中有错,错中有对,又是谁能真正理个清楚明白?” “不,弟子还是错了!”陈宜中转过头来,看着北方的那堵墙上的工笔线描观世音画像,脸上的表情益加苦楚了,“弟子既然同意太皇太后降元,又不愿成为降臣,为皇上去承受屈辱和痛苦,我是有罪之人啊!” 听了陈宜中的自责,觉远神情肃穆地说道:“出家人本应该四大皆空,不过我还是要劝上丞相一句,这是非成败皆在一念间,何道何从,还请丞相好自为之!” 觉远住持话里的意思含有对陈宜中的规劝。 原来宋高宗赵构在靖康之难后,南逃时曾经短暂驻晔于江心寺,就在赵构惶惶不可终日,准备南逃福州时,传来了岳飞等人击退金兵的捷报,赵构高兴的回銮临安,心里把江心寺看做了福地,以后每年都派大臣到江心寺做道场感谢菩萨对大宋江山的庇佑,这江心寺也被称作高宗道场,寺内一直供奉有赵构的御座。 此后,朝廷对寺院和僧众一直恩宠有加,赏赐的香火田也是越来越多。觉远作为住持,对赵宋朝廷自然是感恩戴德,对陈宜中的选择心中颇有不满。 陈宜中怎会听不出觉远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心中思虑道:“我既已离开,哪能再回去,朝堂上下有几个能理解我内心的苦闷,现在谁不耻笑我陈宜中胆小怕事,以后还有几人肯听命于我。可是炎儿醒来还是要劝我回去,我回去有能于事何益,只能徒增自个烦恼罢了!” 想到了陈炎,陈宜中把视线收回到了禅床上,只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直溜溜的盯着自己—— 注: 枢密院,宋朝时类似于现在国家军委这样的机构,正职为枢密使,副职为知枢密事。 参知政事,宋朝时的丞相助理,往往在政事管理上有自己的自留地,与左右丞相合称“宰执”。 002、浴火得重生2 陈炎睁开眼睛,转侧着脖子,打量着眼前的一僧一俗。 这出家人的装束倒是中规中矩,那位中年男子的服饰就只能用奇异这个词语来描述了,只见他上身是紫色的圆领大袖,横襕下裳,腰间束以革带,脚登革履,这分明是唐宋时期三品以上大员的公服。 就在陈炎满脸狐疑的时候,陈宜中凑过脸来,关切的问道:“炎儿,你醒了,身体可好?” “这是何处?”陈炎没有回答陈宜中的问题,他习惯性的模了模自己的鼻子,发现鼻梁上竟没有了近视眼镜。 他细细观察着禅房四周的环境,回忆起自己配置火药意外爆炸的情景,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冰凉冰凉,心口却是炽热,仿佛有朵火焰在心室里跳动。心里想道:“我难道是牺牲了,这又是哪里,不像是冥界,又不像是天庭?” “炎儿,这里是温州江心寺,这位是住持觉远大师,正是他巧施妙手,帮你延寿续命!”陈宜中急忙解释道。 “炎儿,你又是谁,我不认识你?”陈炎看着陈宜中头上高高的发髻,心里很是奇怪。 他用手指暗暗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果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又用手掌模了模自己的胸口,光滑一片,根本没有伤疤,他继续思忖道:“这位中年男子是谁,为何一个劲唤我炎儿。我在汉口受伤,怎会在温州获救,这汉口和温州想去何止千里,我又是如何到的温州,说是这位和尚救了我,难道我真的还活着,难道这位大师真的是神仙圣手,有起死回生,肉骨生肌之功。” “炎儿,你还是不愿认我这个阿大,你真的不愿再认我这个阿大了吗?”陈宜中以为陈炎是怨恨自己,不愿与自己相认,一手遮脸,心里愈加悲切。 看着陈宜中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和痛苦的表情,陈炎又是低眉凝思:“阿大?这位服饰奇异官人模样的人为何自称是我父亲,我可是父母早亡?” 觉远看见陈炎久久沉吟不语,轻颂佛号劝慰道:“陈小施主,难得你一片赤胆忠心,可是百善孝为先,即使你心中有诸多埋怨,也不能对陈丞相有忤逆之心呀!” “陈丞相?”陈炎心道:“我何时有了位丞相父亲,而且还一身唐衣宋裳,难道是一夜时间已经完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人民又恢复了唐装汉服,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怪不了炎儿,是我不好,是为父不该临阵月兑逃,可是炎儿,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记注,想要重振大宋雄风,就不能再自寻短见了!”陈宜中用谆谆善诱的语气说道,他可不想陈炎再去投江跳海,哪知道此陈炎已非彼陈炎,这火里死水里生的是另一位陈炎了。 “大宋,现在是炎宋一代?”陈炎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满心忧虑地小声问道:“不知今夕是何年?” “哎,如今是大宋德祐二年,岁在丙子,只怕今后再没有德祐这个年号了!”说罢,陈宜中又长叹一声,他以为是儿子故意问他年号,是气他在蒙古大军压境之际,身为左丞相,同意太皇太后不战而降,致使大宋皇帝的年号就要成为绝唱。 陈炎搜索脑海里宋朝的知识,继续思忖:“真的是宋朝?小时候读《三字经》,里面有‘炎宋兴,受周禅。十八传,南北混’的句子,说的是两宋一共传了十八位皇帝,后来为蒙古人所灭。两宋说是十八朝,其实应该是十六朝,因为后两位皇帝只是流亡小政府,在第十六任皇帝宋恭宗赵显开门揖敌,向蒙古大军乞降,被贬为瀛国公时,实际上宋朝就已经灭亡了,而那亡国之君赵显的年号似乎就是德祐,还有南宋亡国时的丞相是叫陈宜中,眼前这位中年汉子被唤作陈丞相,难道他就是陈宜中?” 那一旁的住持觉远,听到陈宜中提起宋帝的年号,心里也是有些惆怅,他双手合十,面北而拜,嘴上喃喃道:“不知临安现在的情形如何,希望菩萨能佑我大宋,护我中国。” 觉远的话让陈宜中更是消沉,他悲伤说道:“今天是二月初一,弟子是上月十八出的临安,这已过了一旬,只怕现在临安早已经易色,那鞑靼(蒙古人)的蓝色旗帜已经插遍临安府的大街小巷。” 这下,陈炎全明白了,自己汉口那一夜配置火药爆炸后是真的牺牲了,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又能转世为人,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重生在了六百年多年前的宋朝,而且前世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看来是没喝下那能让人忘掉前尘往事的孟婆汤。他支撑着坐起身来,心里已是百分之一百肯定眼前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宋末丞相陈宜中,因为史书上记载在南宋降元之际,身为左丞相的陈宜中就是撂下了担子,只身逃回了家乡温州。 想不到自己重生竟是成了这样一位贪生怕死、畏葸不前之徒的儿子,陈炎心中难免有些气愤和不满,他脸带愠色道:“临安倒是没有易色,鞑靼大军也没进城,那伯颜只是叫吕文焕一人进城维护秩序和办理受降事宜,只是皇上恐怕很快就要被押解北上,临安也要变回杭州,吕文焕很快就要被任命为元朝的两浙总督府总督……” 陈炎说着说着,突然发现气氛有些异样,那陈宜中和觉远两人都瞪着眼睛看着他,好像是要质问他,你怎会知道这些。 陈炎这才发现自己失口了,这些自己前世在历史书上读到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呢,也不知道这些书上记载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他连忙改口道:“大师,阿大!这些都是我适才梦到的,不过也是近来苦思冥想料到的,你想那忽必烈和伯颜是何等人物,骨子里瞧不起我们宋人,外表却最是愿意笼络人心。伯颜既然用吕文焕为先锋,肯定会利用吕文焕来收买人心,想我临安府上百万百姓,鞑靼大军也就十来万人,要是他处理不当,百姓们每人在地上踹上一脚,就可以把他给活埋了!” 陈宜中听了,连连点头,赞道:“难得炎儿剖析如此精辟入里,为父也曾想发动百姓,誓死抵抗鞑靼,但是又恐生灵涂炭呀!” 觉远更是赞赏有加:“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小施主忧国忧民,一片赤心尤为可嘉,真是后生可畏呀!” “阿大料到誓死抵抗会生灵涂炭,难道没有料到日后在鞑靼的血腥统治下,百姓们更会是苦不堪言!”陈炎想起史书上记载元朝把百姓分为四等,宋人被定为第四等,称为南人,并且受尽蒙古人欺压的事情。 “是呀,丞相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呀!”觉远在一旁趁热打铁说道,他心里希望陈宜中能站出来收拾残局,扭转乾坤。 “我又何曾不想为官家(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我志大才疏,又生不逢时,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陈宜中哀伤说道,他心里知道从他出了临安那一刻起,就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觉远还想劝上几句,这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小沙弥,慌慌张张说道:“住持,住持师父,大事不妙了,那祖杰恶人包围了寺院,说是讨要他的娘子。他,他说我们藏匿了他的娘子……” 003、还我娘子来 妙龄女子在一干人的注视下,袅袅娉娉向圆通殿过来。 等她走近,陈炎看清了她的身姿容颜。她一身绿色罗衫,外披一兽毛冬衣,显然是一富贵家的小娘子。虽是冬天,这女子穿的却不臃肿,翘臀丰胸妙态毕露,还有那精致的柳眉桃腮,无处不散发着蛊惑人的魅力。这圆通殿前虽然站的多半是修炼的僧人,但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被这绿衫女子的一举一动所牵引。 那绿衫女子用手轻抚胸口,待心情稍稍平复,只见她朱口轻启:“小女子本是安丰(今安徽寿县)人氏,姓李名嫣,因鞑靼入侵无奈流离他乡,路上与家人走散,本欲到温州投靠亲戚,不料今日清晨路过乐清县佛岭的时候,遇上了那泼皮祖杰。那祖杰见小女子长有几分姿色,旁边又无人伺候,竟起了歹心,意欲强迫小女子随他回家。我自不从与他发生争执,危难之际,幸亏是智云等诸位师父路见不平,挺身相助,小女子这才化险为夷。几位师父大恩大义,怕小女子路上再受骚扰,一路护送小女子到了江心寺,说是待明日天亮就送我过江到温州城寻亲,真没想到那泼皮祖杰贼心不死,竟然纠结人等尾随到江心寺,搅扰了菩萨安宁和各位师父的清修,这皆是我一人之过,请住持大师不要责怪诸位师父!” 说罢,那李嫣膝盖一曲,跪下了身子。 陈炎在一旁看见李嫣落落大方、娓娓道来,心里暗暗思忖:“这李嫣的靓丽容颜分明就是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不过分,她却自谦说是只有几分姿色,看她的服饰装扮和言行举止,一定是个大家闺秀,不知怎地,竟然会在这兵荒马乱之际,一个人在路上行走,只是她衣冠还算整齐,料想应是和家人分开不久。” 那觉远大师看到李嫣跪了下来,急忙道:“女施主,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可折煞老衲了!” 觉远旁边的陈宜中也说道:“小娘子何罪之有,分明是那泼皮,目无王法图谋不轨,待我前去斥责一番,逐他离去便是。” 说完,迈前一步,扶起了李嫣,饶是陈宜中这一生阅过的粉黛无数,但是就在近距离看到李嫣那张毫无瑕疵的娇媚脸蛋,还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陈宜中和觉远住持带着十几个精壮的和尚和陈家的二十位护卫出了侧门,陈炎也跟在他们身后出来,只见江心寺的山门前面竟是聚集了一百来号人,显然是来者不善,个个手执武器和照明用的火把。那些火把猎猎作响,把寺院前的两只花岗岩白狮子映照的血红血红的。 大伙儿都没有想到这祖杰有如此大的声势,不觉都愣了。陈宜中原以为祖杰来的就几个人,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江面上还停靠着两首大渔船,也不知道那船上还有没有人,他虽是见惯了千军万马,今个儿还是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 那祖杰显然也是没有料到江心寺里会走出一个大官模样的男子,身后还带着二十多名看样子训练有素的护卫,也是愣了一下,但是他自恃人多,还是大声的叫嚷了一句:“觉远秃驴,快还我娘子来,还有那千亩良田,也一并还我!” 008、火树银花开2 这晚没有月亮,那一束束的烟花在江心寺的上空,美丽绽放,把这个漆黑的夜晚映照得格外明亮。 阿叶喇嘛正想叫喝陈炎出来,忽然看到夜空中那些色彩缤纷的烟花,急忙下令手下强攻江心寺。 嘴里连道:“大事不好,我恐怕是要被那小子耍弄了!” 那一队队喇嘛和蒙古军的先头探子抬起大大的树桩,放在三角木架上,就要撞击江心寺的厚实木门。 墙头的护卫早有准备,依照陈炎的叮嘱,稍稍撕开“火药包”向那些手擎火把的攻击者抛了下去。只见那些洒落的黑火药,遇到明火迅速被点燃,发出一阵阵轻微的爆炸声。 一片片火云骤然下降,将那些山门前的蒙古僧人和探子一个个都包裹成了火人,有几个没有戴帽子的更是被点了“天灯”,苦不堪言。那些不能忍受烈火之痛的,在地上翻滚着,惨叫着。 寺院里的一些年长的和尚,听到外面这无比凄厉的尖叫声,一个个手指念珠,低眉垂眼念起了超度咒文。墙头上的护卫却要狠打落水狗,遵照陈炎的部署,捡起“火药包”专门往那些身上有火种的蒙古人身上扔。 这种油纸包见火就燃,像是一个个花骨朵儿,在那些蒙古人的身上,如鲜艳的夏花开放。一时间血肉横飞,自有一种残酷的绚烂。 阿叶喇嘛看见这幅情景,急忙吩咐手下一干人熄灭了火炬。怕火势蔓延,他竟把近旁的几个身上着火严重,无法扑灭的手下,驱赶到了瓯江里。 那些蒙古人刚在烈火中煅烧,现在又在这寒冬的江水里浸泡,这血肉之躯那里能经受这般折磨,只见他们在江面上浮沉了几下,就消失在了滔滔江水中。 阿叶喇嘛再次纠集自己最是精干的手下,一群人全部黑灯瞎火,模到江心寺的西边一处围墙处,准备搭起梯子强攻。哪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在陈宜中那些随扈的注视下,还没等他们完全搭好梯子,围墙里扔出了一串串鞭炮,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着实把这群蒙古人吓了一顿。 阿叶喇嘛见这些鞭炮虽是响亮,却不具杀伤力,就大胆地命令手下继续向前。哪知道,等这群蒙古人越聚越多的时候,那墙头的陈家护卫们又开始抛扔“火药包”,这油纸包里的黑火药经鞭炮的火光一点,顷刻间,那江心寺西边的围墙外又是一片火海。 阿叶喇嘛见了,惊魂未定,一时之间竟忘了叫手下撤退。 这时候,忽见江心寺山门旁的西侧门洞口,从里面杀出一队人马来,领头的正是一身白衣的陈炎,手里正握着一个缠上厚厚布条的花炮筒子。 阿叶喇嘛看见陈炎出来,又气又急,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耍出如此毒辣的诡计来,误了我的好事?” 陈炎听了阿叶的问话,笑笑道:“和尚真是愚钝,到现在还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陈炎左边一名护卫也大声笑道:“番僧听好了,这是我们陈丞相家的公子陈炎之,你真是笨到家了!” 那护卫说到“陈炎之”三个字的时候,一字一顿,显得无比的尊敬。 这些陈家护卫,原来都是陈宜中利用自己的枢密使职权,从各路厢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以往沙场拼杀早就对蒙古人恨之入骨,这回从跟随陈宜中从临安退出,一路到了温州,可以说憋了一肚子的气。今天在陈炎的带领下,这样解气的杀了蒙古人一阵,一个个对陈炎可以说都是敬佩到了骨髓里。 “陈炎之。”陈炎心想,这护卫嘴里喊的应该是自己的表字了,没想到自己前世和今生,除了姓名相同,连表字也是一模一样。 “你是陈宜中的儿子?”阿叶喇嘛惊道。 其实阿叶曾经怀疑过陈炎就是陈宜中的儿子,只是他一心想着拿下陈宜中邀功请赏,反倒是蒙蔽了自己的心智。后来见到陈炎对着陈宜中颐指气使,又觉得陈宜中贪生怕死,不会有这样盛气凌人的儿子,心里的疑虑更是烟消云散了,哪知道陈炎真的是陈宜中的儿子,再看看周围手下的惨状,整个人就像是被雷电劈了一样的难受。 “和尚现在变聪明了,可惜太迟了!”陈炎冷笑道。 “你真的是陈宜中的儿子!”阿叶喇嘛叫嚷道,把自己心中的悔恨全部聚成怒气,举起手里的大刀向陈炎猛冲过来。 陈炎燃着了自己手中花炮筒子,朝着阿叶喇嘛的脸上喷去,只见碎石四飞,把这番僧的脸变成了马蜂窝。 阿叶喇嘛双眼被碎石击中,只见他双手抚脸,尖厉的叫道:“我的眸子,我的眸子!” 陈炎扔下震得自己虎口发痛的花炮筒子,冷冷的道:“和尚,我说过要留下你的眸子的!” 陈炎身边的那些护卫那肯错过这样的绝好机会,几个人箭步上前,手起刀落把那番僧阿叶砍成了肉酱。其他的蒙古僧人和探子看见头领已死,哪里还有心思恋战,一群人向着停靠在岸边的两艘渔船蜂拥而退。 那陈家的精壮护卫个个杀红了眼睛,哪里肯放过,一路追杀到岸边,把一群来不及上渔船的蒙古人全都逼得无路可退,只能一个个跳进了瓯江里,拼命向渔船所在的方位划水而去。 这些蒙古人本来就不善游泳,更何况这冬天夜晚的江水水温低到了冰点,还没扑腾几下,就一命呜呼了。 两艘渔船看到大势已去,急忙扯起风帆,向着东海驶去。陈炎一看,现在正是退潮时分,加入西风劲吹,那两艘渔船像箭般离去,就叫住了几个准备解开舢板追击的几个护卫。 觉远住持和江心寺的僧众们出来,看到这残酷的战场景象,一个个高声颂起佛经来。陈宜中则是消除了最近一个月来的阴郁脸色,难得的露出了喜悦的表情,那模样仿佛今天战胜的不是几个蒙古喇嘛和先头探子,而是胜了伯颜的主力大军。 陈炎扫描了一下周遭,没有看到李嫣出来,心里猜想是她肯定看到外面的惨象,不敢出来了。 想着李嫣,陈炎又想起了那个四肢被阿叶喇嘛打断的祖杰。心道:“这厮早早被搬上了渔船,却因此逃过了一命。看来这祸福之间的转换还真是无常,只是那天给自己遇上了,一定要取了他的命。” 不知为什么,陈炎对这个祖杰格外的憎恶。 009、风雨龙抬头 温州知州衙门内,灯火通明,警备森严。 六十六岁的知州张祥云,身材精瘦,两鬓霜白,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在大堂里焦虑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回头向衙门外张望,刚刚他得到呈报,说是江心孤屿上烟花突放,杀声四起,有人正在攻击江心寺。 最近一段日子,这位张知州的心情原本就异常烦躁不安。那来自北方的消息和快报像雪片般飞来,让他真假莫辨:有说大元左丞相兼枢密使陈宜中突然失踪,估计是回了原籍温州的;有说右丞相兼枢密使留炎梦也突然失踪,听说是往蒙古大军军营里跑了;还有说不仅仅是留炎梦降了,连太皇太后和宋帝赵显都已经投降元国,宋国已经灭亡的;也有说宋帝赵显在已经南下了,不日就要到温州了,准备迁都温州与元兵作最后一搏;也有说南下的不是赵显,而是赵显的哥哥益王赵昰和弟弟广王赵昺,他们已经坐海船南下,不是来温州,就是去往泉州。 最让人烦恼的是这些消息往往自相矛盾,上午刚刚说赵显降了,下午又说赵显逃了,上午说陈宜中到温州了,下午有是陈宜中在临安。 这些烦人的信息把本来就年老失眠的张祥云,弄得更是神经衰弱。这些日子,他经常某明奇妙就发火,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就拿起房间里的家什器具往地上摔,使得探马们回来都不敢把消息直接向他呈报,而是先向他最信任的幕僚司功参军尹阳禀告,再让尹阳确认筛选一些重要的信息向张祥云禀报。 又矮又胖的尹阳现在就站在门口,目光注视着在他面前来来回回的张祥云。 张祥云突然停住了身子,转头向尹阳问道:“赤客(尹阳的字),那江心屿的事,你怎么看?不会是现在谣诼四起,人心惶惶,盗贼借机滋事吧?” 尹阳皱了下眉头,摇摇头道:“应该不是,我倒觉得是蒙古人所为?” “蒙古人,不会这么快吧?”张祥云愕然道。 “张知州,我已听说处州(今丽水市)知州梁椅、台州知州杨必大正在暗通消息,准备一起开城投降,看来临安真的早已经沦落了。”尹阳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张祥云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此二人要降元的消息可确切?” “还不确切,因此下官没有禀报张知州,但是无风不起浪,我看这十有**是真的。只是这台、处二地一降元,温州必将处在抗击元兵的风口浪尖,不知张知州下步作何打算!” “要是这二地真的已经降元,我就玉碎以报皇恩!”张祥云斩钉截铁的说道,抓起来了手中的一个杯子,作势要扔却没有扔下。 “哎!难得张知州一片赤胆忠心,可是要是官家(皇上)都已经降元了,张知州又将如何计划?”尹阳的叹息声变得更重了。 “这!”张祥云顿时口讷。 此时,外面一位探马大声叫着“报”,飞快进了屋。 “可探得什么消息?”两人急忙发问。 “报知州大人,今日江心屿一事为蒙古人纠集僧人探马,意图强占我江心寺,已被我朝左丞相兼枢密使陈宜中丞相所击退,据说带头击退蒙古人的正是陈丞相的公子陈炎之。” “什么,”张祥云和尹阳异口同声的说道:“陈丞相真的来温州了?”—— 第二天是农历二月初二。 这民间一直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也巧,这天瓯江的江面上忽然刮起了呼啸大风,下起了倾盆大雨。 陈炎手举油纸伞站在船头,看着那江水撞击着江心屿南岸,翻起了高高的白浪。远远望去,那江心屿和江心寺就像是一艘巨大的航船,在惊涛浊浪里起起落落,像是随时有沉没的可能。 看着眼前的景象,陈炎心道:“我来的真不是时间,这炎宋的大船早已经处处破漏,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补好这艘眼看就要沉没的大船,让它能重新云帆高挂,乘风波浪!不过要是这船真要沉了,即使我随它一起沉入海底,也不要苟活在世上成为元朝的第四等人。” 就在陈炎心里暗暗起誓的时候,船舱里响起智云和尚的叫喊声:“炎之公子,炎之公子,外面雨大,快到里面避避雨吧!” 陈炎应了声“诺”,转身进了船舱,看到李嫣浅浅的酒窝里全是笑意,他也礼貌性的点了点头,报以微笑。 陈炎是和智云和尚一起送李嫣到温州城里省亲的,当陈炎向陈宜中提出送李嫣进城的时候,陈宜中高兴的答应了。 他知道昨天夜里的扬眉吐气已经完全的改变了儿子陈炎的精气神,他不在是海上十天的那位厌世青年了。更让他高兴是,他看出儿子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李嫣姑娘很有好感,他知道一个人只要心有所系,心有所属就不会再自寻短见了。 “炎之公子,你刚才在念着我们江心寺吗,你知道吗,我可动了凡心,今早恳请住持师父要还俗了?”智云和尚样子兴奋地说道。 “你要还俗,不会是看上了那位小娘子吧?”陈炎模模鼻梁笑道。 “小娘子,这个和尚真的没想过,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杀蒙古人!这国家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江心寺?”智云表情憨憨的说道。 “是呀,国将不存,何以为家,何以为寺?”李嫣轻叹一声道。 “和尚想过了,即使抛头颅,洒热血,我也跟定炎之公子了!”智云模模自己的满脸胡茬说。 陈炎看了看智云,嘴里长叹了口气,心想:“这抗击元兵谈何容易。” 嘴里不自觉吟诵起明朝爱国诗人于谦悼念南宋名将岳飞的诗作来: “匹马南来渡浙河,汴城宫阙远嵯峨。 中兴诸将谁降敌,负国奸臣主议和。 黄叶古祠寒雨积,青山荒冢白云多。 如何一别朱仙镇,不见将军奏凯歌。” 吟诵到最后一句,不自觉掉下来眼泪来,心道:“要是自己早上百年到宋朝,重生为岳武穆王,定会不理睬那十二道金牌,驾起战车长驱直入,踏破雄关险塞,实现那‘还我河山’的梦想。” 那智云听了陈炎的吟诵,鼓掌道:“好诗是好诗,只是未免意气消沉了些!” 李嫣别过头去,眼眶里竟也有泪光闪烁,心道:“这位陈丞相的公子不仅是一脑子的奇思妙想,连诗文也如此精工,只是诗里那悲怆的情绪似乎不该是一个少年郎该有的。” 陈炎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笑道:“智云和尚批评的是,终有一天我们会‘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 010、知州俏孙媳 渡船靠上麻行浦口,雨已小了很多。 这时,李嫣才告知陈炎和智云二人,她要探看的亲戚竟是温州知州张祥云。 这温州城里水网纵横,河道密布,三人换乘舢板,经信河绕蝉河上岸,没走几步,就到了温州衙门。只见那衙门的外墙巍峨耸立,好不气派。 原来宋高宗赵构在靖康之难南逃温州时,曾经把温州衙门改为行宫,一时之间赵宋的王孙贵族、妃嫔公主云集在温州衙门里,为了确保安全,宋高宗加固了温州衙门,使得这州衙门看上去格外的气势磅礴。 知州张祥云虽是一宿未睡,但是听衙役报说陈宜中的公子陈炎来访,非常高兴。昨晚刚刚听探子说起陈炎的英勇事迹,正想见识下这位丞相公子、少年才俊,没想到今天就来了,竟急匆匆的穿上官服出门来迎接。 张祥云出了内院,远远的看到陈炎一行三人,当他看到陈炎身后的李嫣时,觉得有些脸熟,仔细一想,不觉愣了一下,脚步一停,唤来一个衙役,附耳吩咐了几句,才又整了整衣冠,出了衙门。 双手抱拳,向着陈炎问道:“这位可是陈炎之公子,没料到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陈炎连忙拱手作揖,答道:“小可正是陈炎,见过张知州!” 身后的李嫣也是低头曲身拱手道:“张知州,万福!” 那张祥云消瘦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嫣儿,你怎么来了,快快到里面说话?” 一行人到了张祥云的书房,张祥云甫一坐定,就向陈炎问道:“陈丞相可好,现在何处?” 陈炎一拱手,回答道:“回张知州,家父安好,上午在江心屿拜过高宗御座,已经回城西老家探视太婆(祖母)了!” 张祥云一正衣襟,说道:“陈丞相他大驾光临,怎么不知会一声,也好让本州派人迎接护卫?” 陈炎连忙答道:“这时局不利,家父此次前来温州,却是不愿大张旗鼓,引人瞩目。”说罢心里暗道:“这陈宜中他仓皇出临安,可谓落荒而逃,哪有心思和时间知会官府。” 张祥云徐徐站起身来,面北而揖拜,问道:“陈贤侄从临安而来,皇上可是安好?” 陈炎也向北方拱手,长叹一声道:“皇上已降,此刻恐怕是正在北上元都的途中!” 张祥云一听大宋皇帝果然像传言所说,已经投了元国,不由得悲愤难抑,一只手掌背乌筋毕露,紧紧地握着身后那张红木椅子的扶手,人却始终没有坐下来。 “嫣儿,真的是你来了,”正在此时,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从门外进来,拉着李嫣,上下观察道:“几年不见,嫣儿越发标致了!” 李嫣连忙万福道:“老夫人可好?” 那老妇人牵起李嫣的手,笑道:“嫣儿怎么如此见外,老身可是期望着你早日唤我太婆!” “太婆?李嫣怎会唤他太婆?”陈炎身子一震,一些不好的念头像水银般往他心里浇注,整个人瞬间凝固了。 只见那老妇人向智云和陈炎一行礼,客套说道:“感谢这位师父和少年郎千辛万苦,护送我家未过门的孙媳回来。” 说罢,那老妇人牵着李嫣的手,就要往内院里去。 此时的李嫣倒是显得有些忸怩不安,她回过头来,看了看陈炎,脸上似笑非笑,眼睛里似乎有些不舍,身子却跟着老妇人到了书房外。 “对了,陈贤侄,你还是详细跟老夫说说昨晚的事情吧!”张祥云饶有兴趣的说道,他听说陈炎昨晚以少胜多,击溃了蒙古人,很是好奇。 陈炎绘声绘色将昨晚的事情,前前后后粗略地向张祥云做了介绍,但是那里还敢提自己昨晚称呼李嫣为自家娘子的事情。 听完了陈炎的介绍和智云和尚的补充,张祥云苦笑道:“原来昨晚的事情皆是因我那未过门的孙媳而起,这个祖杰,我以前倒是见过,没想到这般流氓下作,待我下次逮到,非重重处罚他不可!说来二位对我孙媳有活命解厄之恩,请受老夫一拜。” 说完要起身向陈炎和智云一一作揖。 陈炎和智云哪里肯受,急忙起身避开。 这一路过来,那李嫣对自己的身世一直讳莫如深。陈炎心中原来对李嫣对身世有诸多揣测,但是未料到她会是温州知州张祥云的孙媳。 陈炎抿了口茶,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宁,向张祥云问道:“这温州为花炮之乡,不知城里城外有哪几个知名的花炮作坊?” “贤侄为何问及花炮作坊,难道是昨晚燃放了谁家的花炮,需购些过来赔偿。这就不必了吧,只需我和那些乡绅劝上一句,免掉就是!” 张祥云又习惯性的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不为赔偿,小可只是想收集一些火药过来作为御敌之用。”陈炎用手比划着火统的模样。 “贤侄能制作火器,只是可惜温州城没有火药作,你就是收集到那些火药,又有何用?”张祥云停住脚步,看了看陈炎,见他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他会制作火器。 “小可仔细研读过《武经总要》,发现了许多制作火器的秘密,现急着想尝试尝试,看看能不能制作出威力要大上十倍的铁火炮来。”陈炎满是信心的回答道,他知道,只要稍稍调整这花炮的黑火药里木炭和硫磺、硝石的比列,特别是去掉杂质,提高硝酸钾的含量,这黑火药的威力将会提高十倍不止。 “贤侄真的能改良铁火炮,把那威力提高十倍?”张祥云以前见识过铁火炮的威力,现在听说威力要大上十倍,他兴奋地握起右手的拳头,重重的击打在身旁的书架上。 那书架摇晃了一下,从上面掉下一个钧窑的青瓷瓶子。只听到一声脆响,瓷片横飞,差点划伤了张祥云自己。 张祥云也不介意,踢开脚步的一块碎片,继续在房间里踱起步来,那门口的几个卫士听到响声,急忙进来查看,却被张祥云斥退了。 陈炎看见那些青瓷碎片,心里却是有些惋惜。这宋代的陶瓷工艺是历代中最精湛的,后来明代的青花瓷虽是雅致,但是在制作工艺上却和宋代青瓷相距较远,他想:“这个青瓷花瓶要是放在有清一朝,少说也能值上百两银子。” 他看到张祥云如此兴奋,连忙趁热打铁,说道:“我不仅能将它威力提高十倍,而且能把它的射程提高三倍,准星提高三倍。”陈炎知道,这宋朝的火器最终没有代替冷兵器,就是因为在射程和准星上存在短板,远距离无法和强弓比拼,近距离显然更不是刀枪的对手,准星太差杀伤力自然不足,所以只是造了一些铜炮,用来攻城,其他的比如火统、火药铁蒺藜等火器多数没能推广开来。 “贤侄真有如此能力?”虽是又停了陈炎的一番豪语,但是渐渐冷静下来的张祥云还是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怀疑,他说道:“要是贤侄真有如此夺天工、比造化的能耐,我愿意即刻查没这城内城外的十八家大的花炮作坊。” “查没就不必了,只会惹起民怨沸腾,我只要知州大人花些库银,去收购火药,我想这兵荒马乱之际,许多作坊正处在半歇业之状,定会舍得低价出售库房里囤积的火药。” 两人聊着,聊着,那张祥云竟移来椅子,坐在陈炎跟前,和陈炎攀谈起火药和火器的事情来…… 011、何处无芳草 这次和张祥云的见面商洽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张祥云在听了陈炎对火器和火药的翔实介绍后,答应陈炎把温州市的所有的花炮作坊里的存货和火药原料全部盘下,他还答应选址建造火药作,这本来是需要兵部军器监同意的,但是山河破碎、形势危急,张祥云并不是死脑筋的人,他不仅揽下私建火药作的责任,还建议陈炎把火药作选址在瓯江上游邻近临江驿站的地方,有个叫西洲的孤屿上,理由是哪里像江心屿一样四面环水,容易防守,而且又临近临江驿站交通来往便利。 初次见面就能收获张祥云的信任支持,这本来是很开心的事情,但是陈炎在离开知州府那一刹那,心里却无比的惆怅失落,这当然是因为李嫣的缘故,因为李嫣是张祥云的孙媳的缘故。瞧那张祥云一口一个贤侄,倒是把自己捧成了李嫣的叔辈,自己和李嫣的距离仿佛又远了些。 走出知州府的大门时,陈炎老是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回头一看,只见两位卫士手握刀柄,虎目圆睁,却没有看见其他什么人。 那智云和尚看见陈炎一步一回头的样子,猜透了他的心思,劝慰道:“那什么何处无芳草,陈公子俊朗勇武,还怕什么找不到好娘子?” 陈炎看着智云憨态可掬的笑容,还有略显笨拙的肢体和语言,不禁莞尔一笑道:“是苏东坡的诗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对、对,就是那苏学士的,不过在和尚眼里,公子比那苏学士强上百倍!”智云模模自己光溜溜的的脑袋,还是那样憨憨的说道。 “智云和尚这就说错了,你瞧人家苏学士风流倜傥,诗琴书画无所不精,文章策论更是无人能及,哪里是我能比的!”陈炎摇了摇头道。 “反正苏学士不会杀鞑靼,我就认为公子好!”智云用手做了个切西瓜的动作。 两人欢畅聊着,还没到蝉河,就见路口过来一个陈家的护卫,向陈炎一作揖道:“丞相吩咐我在此守候公子,他现在城西老家,让你马上过去。” 陈炎拍了拍智云宽厚的肩膀,告别道:“智云和尚,那就就此别过,希望下次见面,我身边有很多芳草!” 智云双手合十,微微叩首道:“公子可不要老是牵挂着找芳草,记得要多杀鞑靼,我这就回江心寺,找主持师父,销了我的度牒,还俗和你一起杀鞑靼去。” 两个人就此别过了—— 黑瓦青砖,绿树环绕。墙角数梅,暗香浮动。 陈炎在护卫的带领下到了陈宜中城西附郭相儒坊的老宅,只见几间低矮的瓦房,也没围墙,只有几棵梅树和桃树围在房屋四周,那梅花还在怒放,桃花却也是满枝的花骨朵儿,眼看就要来争艳了。 原来陈宜中先辈并不富裕,到了父亲这代,好善乐施家境更是每况愈下。 陈宜中父亲到了二十好几还没娶到媳妇,那城中一家姓杨的富豪看中了他的人品才干,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宜中父亲成亲后,日子虽然宽裕了很多,但是他不置家产,再加上好武恶文,始终没有考取功名,只是靠丈人的关系在地方任过小吏,家业还是没有根本改色。 陈宜中出生后,在她母亲杨氏的一再支持下,才能够舞文弄墨,他倒是天资聪颖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年纪不大就殿试第二,中了榜眼,成为乡邑的美谈。只是他的弟弟陈自中就没那些幸运,在他父亲的坚决反对下,没能习文,跟着南拳老师吴金明学习了一身的拳脚功夫,但是朝廷抑武扬文,他现在还只是在福建路作了名小小的昭武校尉。 陈宜中做了大官后,母亲不适应临安的气候,不肯去临安,要一个人留在了温州。陈宜中拗不过,就给母亲加派了几个下人,照顾老人的起居。但是毕竟是年岁大了,杨老夫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好几次下人捎信来说杨老夫人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这也是十多天前陈宜中离开临安后,决定回到家乡的重要原因之一。 到了老宅,护卫守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只是让陈炎一个人进了中堂。 陈炎绕过中堂,向东走了几步,就是陈宜中母亲杨老夫人的卧室。还没进屋,就听到一阵训斥声和剧烈的咳嗽声。推门进去,看见杨老夫人正坐在床上咳得前俯后仰,那陈宜中就跪在杨老夫人脚下,想要起身搀扶杨老夫人,却被杨老夫人用手中的拐杖点在了地上,不知刚才杨老夫人训斥什么,估计和陈宜中离开临安的事情有关。 陈炎喊了声“太婆”,急忙快步上前,扶着杨老夫人的身子。 那杨老夫人看见陈炎进来,人也不咳了,脸上一片绯红,像是被涂了朝霞,一下子显得精神了很多,她抚着陈炎的双手,连声道:“好孙儿,好孙儿!” 陈宜中也借机起身,向着陈炎问道:“炎儿可是回来了,见着张知州了,还有那李嫣小娘子可好?” 陈炎尴尬一笑,轻轻拍拍杨老夫人的背部道:“见着了,那李嫣原来是张知州的孙媳,我们解救了她,张知州他还亲自向我道谢呢。” 陈宜中似乎也有些失望,看了看陈炎的脸,说道:“哦,不说那李嫣了。你要张知州帮你建火药作的事情谈得怎样,这私建火药作是杀头的事情,但是现在朝纲破碎,也不知道那军器监刘庭瑞现在何处,非常时期当以非常之策,要是张知州他不同意,为父就帮你去趟知州府,让我来承担罪责。” “这个,张知州倒是完全同意了。”道罢,陈炎在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展示给陈宜中看看。 “这我就放心了,炎儿,你认定的事情你就大胆去做吧,能帮你的,为父肯定会帮你!”陈宜中上前一步,也握住了杨老夫人的双手。 这次,杨老夫人倒是没有拒绝,她看了看陈宜中说:“宜中呀,为娘让你读书识字,就是为了让你明是非、懂大义,可不想你会成了一个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之人。” 陈宜中两眼红红,握紧了杨老夫人的手道:“孩儿怎会忘了母亲的教诲,只是这朝堂之上,多的是明哲保身之徒,少的是慷慨赴义之士。我一年三迁,欲速而不达。只因根基太浅,虽空有爱国之心,却无可使唤之臂,想成事又力有不逮。” 杨老夫人从陈宜中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说道:“宜中,你好糊涂,你以为退避江湖,就能保得名节吗?” 陈宜中蹲子,用手轻抚杨老夫人的双腿道:“孩儿现在是进退失据,孩儿累了,且让孩儿歇上一段时间,再图大计吧!” 杨老夫人盯着陈宜中的脸,眉头越来越紧,冷冷的道:“你让娘越来越生厌了,宜中,你还是当年那‘六君子’吗?” 原来,陈宜中年少时进入太学学习,不仅文采斐然,而且为人正直,关心时政。 宝祐年间,奸臣丁大全专权,横行霸道。陈宜中联合同学黄镛、林则祖等六人联名上书攻击丁大全。被丁大全知道后,加以陷害取消了太学生的资格,并发配到地方。时人感念他们的义行,把陈宜中等六位上书的学生誉为“六君子”。 “六君子!”陈宜中暗暗思忖:“正是这三个字给了自己无限的荣光,使得自己仕途平坦,但是不知为何,很多时候,自己却觉得这三个字就像三座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看着陈宜中低头沉吟的样子,杨老夫人不再理睬他,她拉过陈炎的身子,说道:“听说乖孙儿昨晚痛杀了鞑靼人,你且说来让太婆听听。” 陈炎握着杨老夫人的双手,把昨晚江心屿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那杨老夫人却总是听不过瘾,听了一遍,又要陈炎说另一遍,听到精彩处,竟抚掌而笑,仿佛是自己也是身处那江心屿上一般。 016、最爱花间眠 一群人沿着小径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辰,只见眼前两峰相峙如门,峰上树木参天,那峰下一眼望去全是悬崖峭壁,似乎已是无路可攀。陈轩却没有打住脚步的意思,又带领大家继续前行了几步。 那峰下的小路一转,前面陡然出现一块光滑如镜的石壁,上面刻有“石门洞天”四个大字。这四个字的笔画刚直,入石很深,倒不像是普通刀斧凿出,而是用什么神兵利器刻画出来一般,只是那笔画里的石痕崭新,油漆鲜艳,应该是刚刻出不久。 走过石壁旁深远幽邃的石门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陈炎发现里面环山里许,俨然如城郭,自己刚刚走过的峡口就是它唯一的出入门户了,他暗暗思忖:“真是一个好去处,难怪这里被阅尽千山万水的谢灵运誉为东南第一形胜,也不知道这陈轩要造访的亲戚是谁,那洞口的四个大字是否为他所刻。” 穿过一片缀满花骨朵儿的桃林,来到洞北的一排茅屋前,只见一个虎背熊腰、身材壮实的老汉站在茅屋前,那汉子一见陈轩,展眉大笑,拱手道:“我知道这惊蛰一过,那徐来的春风就会把陈教授送来,只是没料到今天还渡得这么多的贵客一道光临寒舍!” 陈炎没想到这个粗壮老汉出口雅驯,不自觉多看了几眼,只见这他年近六旬,一张黝黑的脸闪烁着暗暗地金属的光泽,让人想起平戏(京剧)里猛张飞的形象,那张口大笑时露出的洁净皓齿又让人想到了非洲黑奴,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海盐刷牙的,竟然能把一副牙齿保护的这样好。 陈轩还礼道:“日华(欧阳晔表字)兄,这桃花眼看就要开了,我怎能不来看你呢,这位是陈炎之公子,我路上偶遇的,这位小郎君是……” 陈轩正想要介绍锦袍男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男童的姓名。 锦袍男童抱拳环视左右,又指指担架上的少女道:“在下姓阳名正,这是家姊阳文,我们是临安人士!” 智云一时改不了旧习,也上前双手合十而拜道:“洒家陈智云,表字慕炎。”他又指指身后的两位护卫道:“这两位皆是我们炎之公子的随扈,我们可是无事那个不登三宝殿!” 欧阳晔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漠然一笑道:“哦,不知几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陈炎怕智云说错话,急忙上前,深深作了一揖道:“也无甚要事,小可等人巧遇陈教授,听教授说起欧阳先生铸剑技艺精湛,想请先生指教一两个问题。” 欧阳晔一听陈炎的话,脸色骤变,左手一举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陈轩抢了个先:“日华兄还不请我进去,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这位炎之公子,倒是我请他来授我回春妙手的,还有这位阳文小娘子,刚刚落水获救,亟待调养理气。” 欧阳晔看看担架上的少女,哈哈一笑,道:“陈教授倒是把医馆开到我这陋室里来了,那就请各位贵客嘉朋进来吧。” 说完把一干人领进了客厅。 陈炎进了客厅,发现北面挂着一副写意画,画面上一个袒胸露背的汉子,倚着一棵树,在一片桃林中酣睡。 陈轩也看到了这幅画,仔细辨认了一下画上的落款红章,惊讶道:“这竟是郑思箫的墨宝,他何时为日华兄所画。” 欧阳晔得意的指指一边的架子,道:“就是去年夏天的事,我赠予他自己刻的几枚闲章,他就赐了这幅大作给我。” 陈炎顺着欧阳晔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印章钤记,看来这位铸剑大师封手不再铸剑之后,倒是专攻起金石篆刻来,而且还附庸起风雅向人索要画作来,也不知道这位郑思箫是何许人,让陈轩这样羡慕。 陈轩笑笑道:“思箫先生最是擅长画兰花,你却要他画起桃花来,真是为难他了。” 欧阳晔也笑道:“谁不知道我欧阳晔最爱花间眠了,思箫先生深知我心呀。” 陈轩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匣子里,拿出了一些膏药,摆在茶几上,满满一大堆,他语重心长的对欧阳晔说道:“日华兄呀,这些都是我给你准备的膏药,够你用上半年了,不过我还是要劝上一句,你的鼻疾、哮症应该是花粉诱发的,以后日华兄还是远离百花为上。” 欧阳晔模了一下下颚的胡子,叹声道:“我平生就是喜爱那姹紫嫣红,宁可居无竹食无肉,也不能远离百花呀。” 陈炎听了,知道这欧阳晔患的是花粉症。 这病说轻也轻,说重也重,轻的可能只是引起轻度鼻炎或者皮肤湿疹,重的会诱发哮喘肺痨,那可是在自己那个年代也是绝症呀。 这个欧阳晔既然有哮症,应该病得不轻,是碰不得花粉的,他却依然我行我素,喜欢袒胸露背在花丛中酣眠,真是个不要命的怪人。 陈轩对这几间茅房很是熟悉,和阳正一起搀扶着阳文进了膳房,说是煎药给两人除湿御寒。 两名护卫陈炎派到门外守护,客厅里只留下陈炎、智云和欧阳晔三人。 陈炎向欧阳晔拿出了几张自己画的铁炮草图,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欧阳晔拿着草图,一个大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道:“炎之公子所画的铁炮,我见所未见。我朝的霹雳炮、震天雷也只是用投石器,把燃着火药信子的铁球抛出,待铁球里的硫磺碳石之物被点燃后,引发铁球爆破。那鞑靼的回回炮更是只能抛扔大石头罢了,像炎之公子这种要借火药之力,在筒中把铅子射出实在是匪夷所思呀!” 宋朝的火炮只是用投石器把填满火药的铁球投出,陈炎是知道的,但是他一心想提高火炮的射程和精确度,打起了铸造明朝时代的红衣大炮的注意来。 听了欧阳晔的话,陈炎暗暗思忖:“自己确实是心急了,如果没有足够坚固的炮筒,弄不好火药一炸膛,伤不了敌人不说,只怕自己人要遭殃。看来还是只能先多造一些手榴弹那样的投掷性爆炸物,当务之急还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提纯火药成分,尽可能去掉里面竹茹、沥青等杂物,提高火药爆炸时的杀伤力。” 这样想着,陈炎连忙道:“老先生不愧是见多识广,居然见过我朝的震天雷和鞑靼的回回炮,我这个铁衣火炮正是想把把那震天雷的威力和我们自己的手持火统的巧妙装置结合起来,造出更具威力更精准的火器来。” “炎之公子年纪轻轻,却又爱国之心,而且心思奇巧,老夫甚是钦佩,只是这铸造大炮的事情甚是精细,出不的半点差错,老夫恐怕也无能为力呀。” 说完,欧阳晔摇头不止。 017、一心中国梦 两人一攀谈,陈炎惊喜地发现欧阳晔对铸铁和火器都很是精通。 原来欧阳晔年轻时曾经在健康城等地的火药作里当过差,更难得的是他还和为蒙古人制作回回炮的尼可罗兄弟有过一段难忘的邂逅,三人早年还一起探讨过投石器的机械设计问题。 欧阳晔向陈炎所说的,都是自己实际工作中的经验和感悟,很多东西是陈炎在两辈子的书籍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让陈炎心里更是希望欧阳晔能出山相助。 但是欧阳晔就是不为所动,无论怎样陈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说歹说,欧阳晔也只是答应帮助陈炎找几位铁匠,随陈炎回去。 正在陈炎一筹莫展之际,看见陈轩提着药匣子,从膳房过来,身后却不见阳文、阳正姊弟。 也不知道陈轩刚才煎了什么药,只是他身上的一身药味,闻来却让人心旷神怡。 陈炎猛吸了口药味,对着陈轩问道:“那阳氏姊弟可好,是否把落水的原因告知于教授?” 陈轩摇摇头道:“他们喝下我煎的药,气色好多了,我适才带他们到客舍休憩了。落水的原因我倒是问过他们,但是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我也不便相强。” 陈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老是觉得那阳正在掩饰什么,觉得阳正和阳文不是这姊弟的真实名字,但是实在想不出这阳正为什么要骗人,小小年纪又是怎么学会骗人的。 也许是在兵荒马乱之际,家里人怕他们出事情,教他们要掩瞒自己身份的吧。 这样一想,陈炎心里就释然了,他思忖道:“都是这乱世惹的祸,让这小小年纪的孩童竟然学会了机巧欺诈。也不知道凭一己之力能否驱逐鞑虏,扭转乾坤,匡复宋室,甚至缔造共和。” 想到驱逐蒙古人,陈炎总觉得体内血液滚沸,蒸腾得自己豪气干天,兴奋不已。 他抬起头,直截了当问陈轩:“现在山河破碎,我欲组织义军起兵抗击鞑靼,陈教授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陈轩愕然望着陈炎道:“真看不出来炎之公子有如此豪情壮志,可是老夫就一山野村夫,又年岁日大,恐怕今日是不能遂炎之公子之愿了。前些日子听说梁知州有降元之心,我已经辞去了医学教授一职,余生只愿悬壶济世,凭我双手之力,为更多人免除病痛之苦。” “教授觉得医一人重要,还是医十人、百人重要?”陈炎并不气馁。 “当然是医百人重要,只是这一人都救不了,还能空谈什么救百人,千人?”陈轩拿出药匣子的一册书籍说道,“老夫现在只想有些时间,可以撰完我的著作《三因极一证方论》,留给后人。” “如果不能抗击鞑靼军队,那鞑靼人的铁骑南下,不知要有多少人像阳正姊弟那样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试问陈教授,届时你能凭什么药石帮他忙驱除痛苦,寻得福祉。”陈炎继续劝说道。 “炎之公子不要相劝了,我听说鞑靼占据了临安时秋毫无犯,我只是一平头百姓,只要还能过日子,管他是谁做皇帝。”陈轩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药匣子,一边说道。 “两位老先生一定听说过常州屠城,那鞑靼人骄横跋扈哪里看得起我们汉人,不要看他们现在占领临安秋毫无犯,其实这只是暂时为了收买人心罢了,他们的贪婪趋利很快就会显露出来的。” 陈炎恨不得把元朝是统治者的种种暴行向两位老人全部说个明白。 “陈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老朽和陈教授铁定心要退隐江湖了,公子就别再相劝了!”说完,欧阳晔径直拿起了一把刻刀,在一块青田石上细心雕刻着。 陈炎拱手:“陈教授!” 陈轩扭过头来不理睬。 陈炎拱手:“欧阳先生!” 欧阳晔埋下头来也是不理睬。 陈炎看见两位老先生如此执拗,心里有些气恼,那一旁的智云更是火冒三丈,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这时候,门外突然想起来一阵笑语声:“退隐江湖,敢问哪里才是无择和日华老先生的江湖呀?” 话音未落,有人推门进来。 陈轩和欧阳晔看见那人进来,连忙起身作揖道:“思箫先生是何时到的处州?” 原来是客厅里这幅画作的作者,陈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来人,只见那人三旬出头,浓浓的眉毛下是炯炯有神的双眼,头上包裹着一条浩然巾,一副儒生的打扮。 儒生模样的人向屋里的人一一拱手,道:“以后还是叫我所南吧!” “所南?”陈轩和欧阳晔互相对视了一眼。 “是的,这是我给自己新取的字。这北方的大好河山也被鞑靼人占领,哪里还有我栖居的所在,或许只有那永远的南方才是我最终的归所。现在临安已经陷落,我只能到处州来,哪天处州再陷落,我就到福州,到广州,总之,哪里是还是我大宋地界,我就居住在那里,如果这江山全部鞑靼人占领了,我就泛舟海上。对了,这位少年郎是何人?”儒生模样的人向陈炎拱了拱手道。 “在下温州陈炎之,思箫先生高义,请受炎之一拜。”陈炎说完,起身向这个充满爱国情怀的儒生回礼。 “哦,这个思箫的名字也不要了,以后就叫郑思肖吧?” “郑思肖?” 陈炎听了这儒生报出名字,人还没坐定,又站起了身子,向郑思肖深深鞠了个躬。 郑思肖,这个名字陈炎再熟悉不过了,宋末的著名爱国诗人,书画家。 陈炎上辈子在私塾里,那位思想进步的教书先生,指导他读过很多郑思肖的诗作,听说他把自己一生的作品编成五卷《心史》,因为憎恶元朝,一直不愿公开示人,死后更是吩咐人把自己的著作锁在铁盒子里,放在枯井中,到明朝才得见天日。 所以一见郑思肖,陈炎就觉得他是自己在南宋时见到的最亲切的人。 “炎之公子何须如此多礼?”郑思肖连忙上前把陈炎扶起。 “小可日前刚刚有幸得阅先生的一篇诗作,正念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先生见面,好聆听先生的教诲。未曾料到今日在处州石门洞天这秀山丽水之间,得见先生尊荣,真是三生有幸。”陈炎就要掏心掏肺了。 “你读过我的诗作,说来听听?”郑思肖也很是好奇。 不知眼前这位官少爷模样的人会看过自己什么作品。 “力不胜于胆,逢人空泪垂。 一心中国梦,万古下泉诗。 日近望犹见,天高问岂知。 朝朝向南拜,愿睹汉旌旗。” 陈炎背起了这首自己最为熟练的诗句来,很多诗作陈炎也会背,却不知道写作时间,不知道是郑思肖早年还是晚年的作品,这首诗陈炎是知道写作时间的,因为题目就是《德祐二年岁旦》,也就是说就是写在陈炎与郑思肖相遇前的一个多月前。 郑思肖看见陈炎真的背出自己最新的诗作来,心里很是好奇。自己这诗作还没有公开示人,他是如何得知的。就问道:“炎之公子是如何获悉我的新作的?” “先生大作早已不胫而走了,小可是旬余前离开临安的,在一个教坊里获悉先生大作。”陈炎答道,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能否让郑思肖满意。 郑思肖想想,自己离开临安前,曾叫书童誊抄作品,应该是他流传出去吧,心里就不再怀疑了。 “好一句‘一心中国梦,万古泉下诗’,这是先生的作品吗,请受我姊弟俩一拜!” 就在陈炎背诵这首诗歌的时候,阳文、阳正姊弟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客厅,听了这首诗,他们竟是眼泪汪汪的要向郑思肖跪拜。 018、初论中兴策 郑思肖连忙扶起两位姊弟,道:“二位为何要施如此大礼?” 阳文起身,整整自己的衣袖说道:“我们姊弟深受鞑靼戕害,家破人亡,流落他乡,更是能希望能有汉家旌旗挥师北上驱逐鞑靼人。因此听了先生的诗作,心里感慨颇多。” 阳正也道:“希望先生诗作能化为千军万马,庇佑天下像先生和我姊弟这样流离失所的人回到故里,寻回曾经的幸福快乐。” 陈炎一听这阳正小小年纪,却能心怀天下,心里好奇,就问道:“二位既为临安人士,不知为何流落到处州来,现在可有亲戚在这处州境内,也好让我等护送二位回去?” 阳文刚刚听弟弟说起陈炎救自己的情形,心里很是害臊,一到客厅连正眼也不敢看陈炎,虽是听到陈炎发问,就是不敢抬头作答。 旁边的阳正回答道:“我随娘亲和舅舅南下,前些日子失散了,也不知他们现在在何处。感谢少年郎对我大姊的救命之恩,方才听你说要组织义军,抗击鞑靼,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心里更是把少年郎视为亲人了,我想我大姊也是一样。” 阳文听着听着头埋得更低了。 陈炎还没作答,智云抢先一步道:“当然千真万确,洒家与炎之公子千里迢迢来到处州,就是希望召集一些能工巧匠回温州,到张知州新建的火药作去,制作火器消灭鞑靼人。炎之公子一直想请欧阳老先生出山,可是老先生一再拒绝,洒家正气恼着呢,心里盘算把欧阳老先生劫持到温州算了。” 智云知道陈炎是不会同意自己做劫人回去的事,但是他刚才在一旁听到欧阳晔和陈轩一再拒绝,心里很是气愤,所以口无遮拦,也不管那两人听了,心里是何感受了。 陈炎急忙站起,向欧阳晔和陈轩施礼道:“我这位兄长就是这个脾气,不过他倒是说出我的心声来,小可真的希望两位老先生能鼎力相助,帮我兴兵北上,共图大业。” 郑思肖看看欧阳晔和陈轩说道:“难得炎之公子有如此大志,只是不知炎之公子如何谋划大事。” 郑思肖心想,这陈炎之小小年纪,虽然胸有大志,但是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别说自己两位友人不允,自己虽然有心抗击蒙古人,但是也不会轻易答应呀。 陈炎见客厅里所有的人都盯着自己,笑笑道:“小可才疏学浅,心里没有完整的中兴之策,但是现在却已有了几点打算,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向几位一起探讨请教,我就大胆说说了。” 接着,陈炎就把自己决定重立新帝,定都温州,积聚力量,逐个歼灭江南的蒙古人势力,然后联合乃颜等蒙古人中反对忽必烈的力量,前后夹击忽必烈的计划向大家详细做了介绍。最后还特别指出,江南水网纵横,蒙古铁骑发挥不了优势,必将依靠船只和宋朝的投降的水军南下,自己正准备冶炼火药,派遣小分队奇袭元军后方,烧毁蒙古人造船厂。只要蒙古军队没了水军,届时大计可成,中兴有望。 郑思肖听了,练练点头,这道:“炎之公子能想到联系蒙古人中反对忽必烈的力量牵制忽必烈,这实在是卓见远识,我听说这忽必烈是拖雷的儿子,而这拖雷又是铁木真的小儿子,在蒙古内部,铁木真的其他儿子的后代对拖雷一族多有不服。只是这火药之计确实需要商榷,我朝的火器虽然在克敌制胜上立过功勋,但是威力好像不足以只要一支小分队就能毁灭鞑靼人的造船厂的。” 陈炎听了郑思肖的赞扬和质疑,点点头道:“现在的火器或许不可,但是我已经想到了提高火器威力的方法,只要新火器一成,可以派几对死士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鞑靼人船厂,届时只需引发火器爆炸,一定会让鞑靼的船厂成为一片火海。” 屋里一群人听了火器的事情,除了智云,多是半信半疑。 那阳正刚才听到陈炎说要重立新帝,眼睛亮了一下。 听到陈炎说起火药,他张大嘴巴问道:“这新火器真有如此奇效?” 听了陈炎的一番高谈阔论,或许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原因吧,阳文心里倒是有些相信陈炎所说的。见到自己弟弟发话问陈炎,她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向陈炎看去,想听听陈炎会作何回答。 谁知道陈炎这时候也正把头转向他们姊弟,在目光相接的一刻,陈炎向着阳文微微翘起了嘴角。 就在这一刹那,阳文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粉脸绯红,又埋下了螓首。 只听见陈炎道:“其实我朝的震天雷如果使用得当,威力也是惊人,只是这震天雷过于庞大,不便运输携带,我正在设计一种石榴弹,大小类似石榴一般,威力虽然略小于震天雷,但是三五颗石榴弹就有一颗震天雷的威力。最重要的,震天雷适用于攻城,而我的石榴弹也可用于防御守城中。” 欧阳晔听了,问道:“炎之公子所说的榴弹,是否就是我们的火蒺藜?” 陈炎点点头道:“和火蒺藜大小相仿,只是威力要大上好几倍,所以我给他取了个新名字石榴弹。” 陈轩看看自己的药箱,那里面就有硫磺之物,当然只是药用,他问道:“老夫平时也曾经见过这硝石、硫磺、木炭之物,不知炎之公子有何妙策,可以让他们威力倍增。” 陈炎答道:“古人云‘药不精专,虽多亦少;药能精制,以少胜多’……” 话没说完,陈炎发现自己说的这句古人云好像是明朝的火药专家唐顺之的话,对于眼前这群听众可是后人云,心里哑然,连忙开口把自己在唐顺之那本《武编》和宋应星那本《天工开物》里面关于火药制作中硝石、硫磺提纯的办法详细向一群人做了说明,并且把如何调整硝石、硫磺和木炭的比例,提高火药的威力更是神乎其神的半实在半吹嘘的说了一番。 一伙儿听得都是云里雾里,半信半疑。 只有那陈轩平时却是接触过硝石、硫磺之物,平素也曾试着提纯过硝石、硫磺,发现陈炎说的法子里似乎有着诸多妙处,就连连点头赞叹道:“老夫没有料到炎之公子对这硝石、硫磺之物的提纯配置,如此精通,看来炎之公子真的是位火药奇才。” 欧阳晔听见陈轩称赞陈炎,也点点头道:“炎之公子如果只是制作榴弹,我倒可以助上微薄之力。只是要造那神机大炮,里面的玄机太多了,老夫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郑思肖一听,知道是鼓励两位忘年交的老友出山帮助陈炎的好机会,就笑道:“难得炎之公子有如此抱负,我虽无缚鸡之力,但愿帮炎之公子画图出策,以供驱使。希望无择、日华两位兄长也能鼎力支持,共助炎之公子完成中兴大计。” 陈轩和欧阳晔见到老朋友发话,不好拒绝,再说刚才听了陈炎制作火器的事情,自己确实能帮上点忙,两人一起点了点头。 这位阳正还真是人小鬼大,也不知什么时候从膳房里取来两大碗的白酒,说道:“我见各位英雄聊得这样欢畅,就请大家饮上一杯,一起祝贺一下吧。” 大伙儿回头一看,只见他颤巍巍的举着两个大碗,那碗里的酒水只剩了一半,一半被溅出,打湿了他的一身锦袍,不由得都开怀大笑起来。 阳正看着大家,露出孩童本色,讪讪然道:“我、我搬不动那个酒坛子。” 019、谁家疯婆子 处州城南接闽中,北界台婺,东引瓯越,西交三衢,交通往来便利。 这万山丛林中又只有这么一个大都会,再加上处州气候温和,物产丰盛,因此从古到今,城外的草市一直繁荣热闹。 这些日子,鞑靼大军南下的消息甚嚣尘上。草市里的大户免不了有几家关门大吉,收拾细软,携老带幼逃到南方去了。 但是处州城附近的百姓们毕竟离不开吃喝拉撒。正月一过,眼看去冬屯的年货就要吃光用罄,那城外的几个草市里又开始人头攒动起来。 前些日子,城东草市不知从哪里来了位三十来岁的疯婆子。蓬头垢面,一件肮脏的粗布衣衫,全是补丁。 这个疯婆子端着个破碗,在人群里穿梭游荡。 见到有谁抱着孩童,或者手里挈领着孩童路过,她就会上前阻拦乞讨。 每每还会用手抚模着孩童的小手,口里絮絮叨叨说道:“小郎君,小郎君,福寿多,福寿多!” 大人们想斥责,但是碍于孩童的在旁,都会情愿或者不情愿给她一些施舍。 那疯婆子也是来者不拒,不管碎银铜子,白米黑谷,她都会双手奉碗去接,待碗里盛满施舍之物,她就兴高采烈地把碗里的东西往背上的一条袋子里装。 那条脏兮兮的袋子下面有个破洞,这个疯婆子却是没有发觉。 她颤颤巍巍走了一路,那袋子里的东西也会洒满一路。引来了一些顽劣的孩童在她身后边跟边检。 疯婆子发现了,会暴怒地回过身和顽童们争抢,但是却终是抢不过顽童。 于是她用地上拣来的绳子,在袋子后面简单扎一下了,又开始到处乞讨起来,可是那本来不大的袋子,又总是不知觉中被里面装的东西撑破了。 每回累了的时候,疯婆子会就地坐在那家铺子前,拿出乞讨来的又硬又黄的干粮啃啮起来。 这时,她的眼神会变得浑浊,有谁家的儿童从铺子前经过,她就会摇摇坠坠站起身子,抱住那儿童说道:“儿呀,你一定饿了吧,你一定饿坏了吧,为娘喂你吃一点。” 说罢,就把自己手中的干粮硬是往那儿童的嘴上塞。那些儿童哪里肯吃,一个个被吓得大哭了起来。 这时候,儿童的父亲母亲往往会疾步上来,对疯婆子又是推搡又是责骂。 前天下了阵大雨,城东草市许多铺子都没有开张,显得有些冷清。 今天雨停日出,天气格外晴好,草市里又是人潮涌动,可是那疯婆子竟不知去了哪里,就好像阳光下的露珠,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过有些眼尖的,说那疯婆子是进了处州城了。 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这城门口最近盘查的很紧,如果疯婆子真的进城里了,不知道她是怎样绕过了城门外的一个个哨卡的—— 处州城坐落在绵延挺峻的括苍山脉上,所以一直古称括州。 唐、宋两朝道教兴起,观天象测兴衰的方士道人得宠。 他们自由出没皇宫,影响皇朝和一些帝王的个人命运,也不经意间改变了一些州府的地名。正是在他们的怂恿下,朝廷喜欢用天上的星宿来命名自己疆域内的城池关隘。 括州因为地理位置与少微处士星相对应,被改成了这个让人费解的名字——处州。类似的还有,台州因为对应三台星而定名,婺州因为对应婺女星而定名。 朝廷以星宿来命名城池,当然是希望这些城池能金汤永固,就像那天上的星宿一样永远璀璨,但是往往事与愿违。 德祐二年二月。 蒙古人正忙着把宋朝降帝及皇家宗室押解北上,还来不及组织铁骑南下。 婺州、台州、处州三的位知州互通了书信,就一起在自己的城门上高高悬挂蒙古人的蓝色旗帜,三颗星星就这样自行陨落了。 这天,处州知州梁椅就站谯楼旁边那面猎猎作响的蓝色旗帜下面,身旁是从蒙古大军来的使者。 使者给梁椅带来了处州将改为处州府,他也将从知州官升半级,变成知府的消息。 梁椅客气地接过了使者手里的知府官印,但是他那鹰隼般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枚官印上,他仰起头远眺那些形状如走兽飞鸟的山峦叠嶂,嘴角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梁椅刚刚得到探马来报,宋帝赵显的两个兄弟,九岁的哥哥益王赵昰和三岁的弟弟广王赵昺已经潜入处州地界,就藏身在自己眼前这片莽莽苍苍的山岭中。现在陪同两位小王爷的只有赵昰的母亲杨妃和小舅舅杨亮节等几位皇亲国戚,保护他们的军队已经全部被宋朝降元的大将范文虎在婺州所灭,连宋朝的猛将和州防御使刘师勇,也为了保护两位小王爷已经殉难了。 消息还说,赵昰的大舅舅驸马都尉杨镇亲自带着两位小孩,假冒二王到范文虎营帐投降,这才拖住了元兵,使得两位小王爷有时间逃离婺州地界,进入处州。婺州知州刘怡为了向大元军的伯颜元帅邀功,正暗地里派人乔装进入处州地界搜寻两位小王爷。 梁椅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内,就派人在山野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 梁椅搜索的第一目标不是两位小王爷,而是刘怡派来的士兵,他们既然乔装而来,梁椅自然可以给他们戴上个细作的帽子,全部予以正法。 当处州团练副使,梁椅的小舅子尹剑派人告诉他,婺州的细作已经全部被拘捕时,他显得非常的高兴,他觉得那赵昰、赵昺已经就在自己的手掌心了,只要自己五指一紧,他们就那也走不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梁椅朗声一笑道:“使节远来辛苦,请随我到府上小憩。” 那蒙古使者也不客气,笑道:“这处州山清水秀,我正想见识这里的醇酒美人。” 两人携手下了城楼,在侍卫的簇拥下向着城东的莲花里的知州衙门的方向前进。 到了莲花里巷口,梁椅看到一个年轻妇人,疯疯癫癫的,正在和一群儿童嬉闹,只见她一下子抱着这个叫心肝,一下子抱着那个叫宝贝。 梁椅的目光本来犀利,这疯女人虽是衣衫褴褛,污垢满身,但是他还是看到她脖子和手背上的细女敕肌肤,还有那件脏衣裳里面包裹的躯体,前凸后翘的。 他摇摇头暗道:“不知是谁家的娘子,定是因为什么大变故,受到大刺激,人变得疯疯癫癫的了,看模样原本应该是个大美女,真是可惜了。” 第024章 、知州风流事 樊同一声令下。浪客中文网 一个持矛的士兵仗着自己的武器长,向站在最前面的陈炎狠刺过来。 陈炎连忙抽回那只准备在怀里取书信的手,一个闪身避过,嘴里连吸了几口冷气。 身旁的智云见到陈炎受到攻击,勃然大怒,疾步上前,高举着大刀向那持戟士兵砍去。智云虽是剃度多年,但是平时最爱舞刀弄枪,再加上他天生蛮力,这一刀可是挟裹着千钧之势。 这位持矛士兵刚才用力过猛,一击落空,收不住身子,那颗圆圆的脑袋竟迎着智云的刀送了上来。智云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右手顺势下去,猛然一抖,圆脑袋就像颗西瓜一样掉下了一半。 这是智云平身第一次杀人,他一心想杀鞑靼人,没想到杀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宋兵。望着地上的半个脑袋他自己也有些恍惚,不由自主举起左手,轻诵了一声佛号。 尹剑带来的这些处州兵,虽然人多,但是很多都是役兵,做些后勤服务工作,战斗力低下,所以方才禁军出身骁勇善战的蓝海洋,才能凭着一把佩刀,就可以随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前面的几个处州兵见到智云如此勇武,个个呆如木鸡,他们刚刚被蓝海洋吓破了胆,正想在陈炎几个人身上找到些便宜,谁知道对方一出手,就要了自己的同伴的一条命。 樊同抬头,刚好目光与满脸鲜血的智云相遇,膝盖一软,连退后了好几步。 这时候,尹剑已经上来,他满脸怒气,手中的红缨枪一指持刀挺立的智云道:“大胆逆贼,竟敢出手伤人!” 陈炎急忙掏出怀里的书信,挥舞道:“尹将军,我这有封给梁知州的信函!” 尹剑怒气正盛,斥责道:“逆贼,你们束手就擒,我再阅信不迟!” 樊同一心挂念着自己升官发财的事,躲在一个士兵后面大声嚷道:“尹将军,快快斩了这几个逆贼,擒下益王就是。” 尹剑听到樊同发话,心里却是颇有不快。 他想,我一个堂堂五品指挥使,岂容你一个从八品的僚属在我背后指手画脚。 原来这个樊同身为处州节度掌书记,负责襄助梁椅处理军事和民政方面的事情,他虽然品级不高,但是自恃是梁椅的亲信,平时虽然对梁椅的小舅子尹剑毕恭毕敬,但是难免会对一些处州将士恶声恶气。 那些将士心里多有不服,多次到尹剑那里告状,说什么那个“饭桶”掌书记,随意责罚我们,分明瞧不起将军你。 尹剑听后,也是觉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心里对樊同的厌烦逐日倍增。今天见到樊同一味贪功,连自己的亲戚头颅在地上被人当做蹴鞠,随意乱踢,也都不管,心里更是憎恶,他恶声恶气对樊同说道:“樊掌书记还是先帮你那亲戚收殓尸体吧,这里本指挥使自会部署。” 樊同听出尹剑话里的不满,连忙道:“尹指挥使息怒,一切皆为拿下逆贼,完成梁知府所交代的任务。” 尹剑听到樊同又是拿出梁椅的命令来做尚方宝剑,冷哼一声,不在理睬樊同,转身对陈炎说道:“有什么书信,快快呈上来!” 陈炎急忙把手中的手信递给了近旁的一位士兵。 尹剑看了士兵递过来的信函,还没开封,见到函上的落款,皱皱眉道:“是陈宜中丞相的来函,不知公子是那陈丞相的什么人?” 智云又是抢先回答,他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迹道:“陈丞相是我们炎之公子的家父,呸,呸,是慈父,反正我们炎之公子是陈丞相的大公子。” 智云从小在寺院长大,平时“施主”、“檀越”叫多了,其他的称呼有些生疏,情急之下竟然说错了话。 不过智云的这句错话倒像是一个舒压阀门,把本来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刹那间开了个口子,一些士兵竟咧开口笑出声来。最后,连智云自己也笑了。 尹剑一听陈炎是陈宜中的儿子,脸上的戾气消退了很多。陈宜中曾经三番五次出手,搭救过梁椅,身为小舅子的尹剑怎能不知,而且有一次本来就和尹剑有关,甚至可以说陈宜中也出手救了尹剑的命。 原来尹剑有位姐姐,颇有点姿色,年纪不大死了丈夫,一只守寡在家。大前年处州知州梁椅丧妻,家里虽是有多位小妾,却没有一个能让梁椅上心。梁知州竟暗暗和尹剑的姐姐好上了,两人暗度陈仓,把尹剑也蒙在了鼓里。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梁椅的好事还是让处州通判给发觉了。 南宋后期,理学大盛,崇奉“存天理、灭人欲”的通判大人,哪里容得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狠狠的向当时的宋度宗参了一本,本里除了痛陈桃色事件,还重重的加了一笔,说是一州的知州本就不能和军队的指挥使有血缘或者姻亲关系,梁椅、尹剑明知故犯,隐瞒了两者间的婚姻关系,不予回避,有谋反嫌疑,按律当斩。 这最后一句本来就有逻辑问题,前面既然说是通奸关系,这里又怎能说是婚姻关系呢。但是通判大人为了达到一招致命的效果,那管什么逻辑不逻辑。 通判大人一出手,招招锁喉,真的是让梁椅和尹剑受惊不小、 梁椅急忙向平时交情不错陈宜中求救,陈宜中时任刑部尚书兼给事中,他感念“六君子”事件中,梁椅对自己的大力支持,就利用自己和权相贾似道良好的私人关系,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告诉了贾似道。 这个贾似道口里虽是每句离不开理学,实际上却是为风流宰相,听了梁椅的风流韵事,倒是没多大在意,但是对他隐瞒这层暧昧关系,还是心有不满。 幸亏陈宜中揽下了责任,说是梁椅已经早早将要和尹剑做亲家的事呈报门下省,自己觉此时有伤风化,因此把他压下了。 这大大减轻了梁、尹二人的罪责,贾似道最后决定让年纪本来就大的通判致仕回家养老,再准备迁梁椅为泉州知州平息此事,哪知道诏书未下,就逢蒙古人大举来进攻,贾似道忙着筹划他的退敌大计,这件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一往情深的梁椅后来就借机明媒正娶,把尹剑的姐姐娶回家奉为了正室。 尹剑没有拆看信函,多年在军营里模爬滚打的他,当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看着陈炎,和陈炎身后的赵昰,说道:“炎之公子既然是陈丞相的公子,那就是我们梁知府的座上宾,这益王更是梁知府要邀请的客人,不如你们弃了武器,随我一起早回处州城。” 陈炎见尹剑的语气变得和顺,知道陈宜中的信函发挥了作用,他虽然不知道陈宜中到底和梁椅是什么交情,这交情有多少深,但是他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个尹剑拿着信函毕恭毕敬的样子,连信件什么内容也没看,光看落款上署名的陈宜中名字,就对自己态度前倨后恭,完全判如两人,足见陈宜中定时和梁椅关系不一般。陈炎大声道:“小可正要拜会梁知州,只是这益王他已经和家父约好,在温州相聚,还请尹将军容小可排侍卫护送他早日奔赴温州。” 第025章 、美女救英雄 赵昰听说陈炎是陈宜中的儿子,心中暗道:“人说陈丞相贪生怕死,临阵月兑逃,可能此言不实,你看这炎之公子却如此忠勇可嘉,难道陈丞相只是忍辱负重,以退为进,出奔温州只是为了更好地实施宏图大业。” 赵昰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尹剑听了陈炎刚才那番话,笑道:“炎之公子有心留下做客,那是最好,不过益王也必须留下,这个梁知府早有交代,今晚就是陈丞相在此,我也要带益王回去。” 樊同这回倒是卖起乖来,一句话也不说,站在后面,死死盯着赵昰,那样子好像是深怕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一样。 郑思肖整整自己的浩然巾,正想上去发话,却被陈炎拦下了。 陈炎怕这个充满正义感和爱国心的诗人说出什么斥责尹剑的话,刺激了他,反而于事无补,他大喊一声:“尹将军这样强留硬执,哪里是什么待客之道,这今日留给别人一条路,来人自己多条路,还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尹剑笑笑道:“多谢炎之贤侄为本指挥使考虑计划,只是梁知府对益王思念心切,急于一见,还请贤侄行个方便,日后我禀告梁知府,必当予以重谢。” 陈炎无奈地摊摊手道:“家父欲与益王商议中兴大计,所以派我前往处州迎人,这父命不可违,将军如果真要留下益王,那炎之只能以死相抗!” 尹剑看到陈炎虽然语气平和,但是态度果决,心想,难道陈宜中真的要积聚力量抗击蒙古人,真是这样,自己拿下益王和陈宜中的儿子献给蒙古人倒是大功一件,要是能以他的儿子,使得陈宜中降元,那是更好不过。 这样拿定主意,尹剑逼前几步,说道:“贤侄快快闪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拿下。” 陈炎见尹剑步步紧逼,喟然长叹道:“将军若是再向前迈上半步,炎之必当血溅当场,就请将军从我尸体上跨过去吧!” 说完,拔出腰间的至柔宝剑,猛然一抖,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智云和两位陈家的侍卫等几个人,一见这情形,个个焚心似火,却又无可奈何。 尹剑看到那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就要陷进陈炎白皙的脖子中,连忙示意手下停止逼近,道:“炎之公子何须如此,梁知府和我只是诚心留你们做客,何须拼个你死我活。” 他心里有些犯难,没想到陈宜中的儿子如此刚烈,陈宜中毕竟对自己和梁椅有恩,自己逼死他的独子,外面传出去自己面子上是有些挂不住,可是益王赵昰是非抓不可的,这可如何是好。 樊同看见尹剑犹豫不决的样子,作为心月复他也是知道梁椅和陈宜中的特殊关系的,但是他一心想立功,心想:“虽说陈宜中往日有恩于梁知府,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梁知府已经投靠大元国,陈宜中如果要兴兵作乱,那就是大元国的敌人,相信梁知府也会明辨时务,分清事情的轻重的。” 他招来左右几位自己的心月复士兵,咬着耳朵吩咐了几句,然后大声嚷道:“弃暗投明者生,顽固抵抗者死,你们还是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此时,赵昰走上前去,拉着陈炎的衣袖,凄然说道:“炎之公子大义,本王心领,还是让我一人随他们去吧,你们速回温州,与陈丞相一起举义兵,战鞑靼,定乾坤,本王在元大都等你们的好消息。” 赵旻在一旁看到九岁的弟弟如此淡定从容,想起两人最近十多天来的磨难,不由得潸然泪下。 尹剑看见这幅情形,心里对赵昰的临危不惧很是佩服,心想:“不愧是帝王之子,这个赵昰倒是个料子,可惜大宋已灭,不然自己倒是真的愿意结交他。” 想完尹剑看看赵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那就请益王随我回去吧!” 陈炎哪里肯放赵昰过去,一手持剑,一手抓着赵昰,说道:“梁知州太热情了,如此兴师动众过来,请我们做客,尹将军,劳烦你先回去禀报一声,益王和小可随后就到知州府上报到。” 樊同有些忍耐不住了,上前几步,道:“尹将军不需和这些叛逆之人多费口舌,我们一鼓作气拿下他们便是!”说完向手持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陈炎步步逼近。 尹剑一看,心想,方正自己处理起来左右为难,还是先让樊同先斡旋下,即使伤着了陈炎,自己在梁椅面前也好交代一些。就接连退后了好几步。 樊同看到尹剑退后,心里大喜,向左右一使眼色。 那几个士兵早就获得樊同的部署,丢掉手中的武器,徒手上前,想要夺下陈炎手里的宝剑,再拿下陈炎。 陈炎无奈举剑指着身前的几个士兵道:“快给我退后,不然本公子引刃自刎,误伤了你们可不好!” 几个士兵哪会理睬陈炎,他们觉得陈炎就是一个文弱书生,那会什么力气,就猛然纵身向陈炎扑身过来,陈炎急忙一缩头,剑锋一转,向几位士兵横削过去。 几位士兵猝不及防,手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连连后退。 樊同见了,又急又气,自己拔出佩剑,说道:“大家一起上去,擒下这个逆贼。” 说完亲自举剑向陈炎砍去,他也以为陈炎手无缚鸡之力,自己身高马大,还会怕他不成。 哪知道陈炎轻松避过樊同的剑招,右腿一伸,踢在樊同腰上,把樊同一脚踹倒在地。 士兵们急忙上前相救,智云几个也上前保护陈炎,几个人混战了一起。 尹剑看到,急忙道:“梁知府要活的,大家不要伤了他们性命!” 混乱中,有人一脚踹在陈炎肚子上,把陈炎摔了个四脚朝天。 樊同这时刚好已经起身,手握宝剑,心里正恼怒,看到陈炎摔倒在自己身前,不由得大喜,他双手握剑,下肢略屈,就要向陈炎狠刺下来。 眼看到这一剑就要刺到陈炎了,尹剑急忙高呼:“不要伤人。” 樊同假装没听见,依旧刺剑下来。陈炎躺在地上,哪里能躲避,眼睁睁看着那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这时候,只听到一声惊呼,一道绿色的身影化成一片云烟,飞速飘来,覆盖在陈炎身上。 陈炎闻到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定睛一看,正是赵旻双手环抱,俯在自己身上,翼护着自己。 陈炎急忙抱着赵旻,顺势一滚,把赵旻压在自己身底下。 樊同初时见了赵旻跑来,不觉一愣,但是他马上又稍稍移步,调整动作,向那陈炎露出来的后背靠左的心脏部位狠刺下来。 五吋……三吋……两吋…… 眼看樊同的剑就要刺到陈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