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手游同人)【双龙组】乍暖还寒+番外》 第1页 【双龙组】乍暖还寒 作者:土间冬眠 第一章 - “大新闻!重磅新闻!帝国首席哨兵向导夫夫形婚曝光!” 网路上消息疯了似的传开,比瘟疫来得还要快。 “皇室担心军部权高篡位,试图用联姻绑定荒元帅,连上将或成皇室联姻最大牺牲品!” “听说了吗,荒元帅并没有死!昨天圣路酒店发生的匪徒挟持案就是元帅亲自带领军队解决的!最搞笑的是,一目连上将身为荒元帅的向导,竟然对其生死状况毫不知情,在场不少人向导感受到了上将的内心波动,他根本没有想到荒元帅还活着!” “不是说哨兵向导结合后思绪都能共通吗?难道首席夫夫结婚一年都还没有在白塔结合过吗!” 荒元帅并未丧命在半年前内阁叛乱事件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各行政区纷纷发来贺电,也无非大多是些嘘寒问暖的官腔。反倒是网络上已经炸开了锅,有人指责这半年内乱期间身为帝国首席哨兵,元帅却像个缩头乌龟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更多的人都将矛头对准了第二位当事人——公认的首席向导一目连上将。 一目连上将出身贵族,于帝国军校中以极其优秀的成绩毕业,毕业后也谨遵父母意愿参军,没几年就爬到了上将的位置,以一位向导的身份能有如此成绩,被人暗地里叫“首席向导”也不奇怪……只要再发展几年,或许真的会被帝国赐予此等殊荣。 可是就在这时候,帝国刚刚平定了边境战乱,就面临着又一轮考验——内乱。军部与皇室的争权夺利终于还是开始了,战乱中皇室给予军部的权力过多,导致整个国家控制中枢往军部倾斜,战乱妥善解决后,皇室再想要收回这些权力就开始变得困难了。军部认为己方平定战乱有功应当奖励,代表皇室的贵族则是又拿着那些血统之说硬是拒绝退居到军部后面去。 贵族和军部的纷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打从上辈人那儿就开始了,理论上是暂时止不住的,可正巧军部内部一人独大,这人坐上了帝国元帅的位子,各个竞争对手又被打压得很死……最重要的是,元帅还没有伴侣。这便是前几年才开始崭露头角的荒元帅。 这样一个好机会,帝国怎么会放过?一旦贵族与军部联姻成功,军部也就不敢把地位苟延残喘的贵族往死里逼了。 皇室很快就利用新闻舆论为元帅“提前”打点好了婚礼,元帅结婚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元帅不情愿地捏着手中的钻戒,确实无路可退了。 那是荒与一目连的第一次相遇,大概。 堂堂帝国元帅竟连自己的婚礼都无法一手掌控,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直到身处婚礼现场,才第一次真正见到自己所谓的“未婚夫”向导。 一目连穿着整洁的西装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寻常向导那般的胆怯,眼神如同湖泊一样宁静,站得笔直,像是在行军礼。向导温和的信息素悄声无息地将他包裹,有些狂躁起来的哨兵基因终于悄悄又平静下去。 荒只是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一目连的精神体——那竟是一条金龙。 龙体散发着威武的金光,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荒,好像在试探哨兵的态度。 荒有些惊讶,不过这惊讶又转瞬即逝地不见了,他一向不希望自己过多的情绪暴露在向导面前,有种被偷窥的错觉。他的精神体也是一条龙,一条白龙,给人的威压感更强一些,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快要发飙的时候。 龙形精神体很少,但并不是没有,荒就知道自己的导师晴明、自己,还有一个比自己大了两届的哨兵学长有……毕业了这几年,学长成绩那么优秀,应该也已经与向导结合了吧? 荒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思已经藏得很好了,他一直以来习惯用心墙将向导的精神触手隔绝开来,几乎没有向导能通过这屏障。他并没有想过一目连上将有多么优秀,上将本想上前搭话,无论如何今后都是名义上的夫夫了,起码在大众眼前一切已经一锤定音——要知道哨兵向导是没有离婚这一说的。一目连刚走近一步,却像是被人狠狠用针戳了一下,脸肿得很疼很疼,再没了主动交谈的念头。 一目连读懂了荒元帅的信息素,知道了他心中装着另一个人,还是一个哨兵。 这大约也是前几次荒元帅都拒绝了白塔相亲请求的原因……若不是这次是皇室先斩后奏,或许也不会有这场婚礼,一辈子也不会有。 一目连并非有意窥探荒的心思,只是没有管住自己试图关心他的潜意识。 哨兵爱上哨兵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毕竟哨兵的数量可比向导要多了好几倍,娶不到向导的哨兵大有人在,如果荒并不是帝国首席哨兵,也不是一国元帅,与不与向导结合白塔也不会管……可是一个背负着“首席”二字的哨兵不可能一辈子没有向导,巅峰期过后没有向导照看的哨兵体能、五感极速退化,帝国不会容忍一国之帅如此堕落的。 一目连喜欢往好处想:若是没有自己,也会有别人坐上这个位置的吧。想着想着,他就没有那么多负罪感了。 二人婚后相敬如宾,谁也没有提过去白塔接受正式结合的计划,每日固定的一个萍水相逢一般的浅吻就是绑定二人关系的临时结合,精神结合不同于绑定哨兵向导一生的枢纽,一天不补,就会自动松动开去……虽然也能起到正式结合的大部分作用,却无法真正实现二人心意相通。 不过,除了他们本人,是不会有人知道的。 婚后生活过得和在军校时差不多,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可这却是真的。就像担心触碰到雷区,互相都不会问敏感的话题,饭前饭后聊聊天也绝不会进入到谈心的部分。 贵族皇室皆大欢喜,军部暗自调查过一目连,自然也知道这向导的资质没得挑剔,也就没有怨言,在媒体夸大其词与卖弄风骚的宣传下,大家都将二人当作了帝国模范夫夫,却没想到他们其实连哨兵向导最基本的联系都没有。 一目连乐观地想,时间总会感化一切,哪怕这就是一辈子,他也不吃亏。 直到半年前内阁叛乱,议会大堂被炮火轰了个稀巴烂,若不是自己紧急上了前线顶着压力开启了防护网,或许来自宇宙的导弹都可以把整个帝都炸成一片废墟。 死了很多人,一目连数都数不清,空气中全是人们哭泣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哀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为了后续指挥工作不被影响,只好强行打开了自己的精神屏障,却也因此错过了或许是与荒元帅的最后一次见面。 荒元帅自那日起开始失踪,废墟中被炸得dna都检测不出来的尸体也有很多,所有的事实都在向他证明荒已经死了,他却无法通过浅浅一条临时结合的神经感知到他的哨兵的状况。 帝国为荒办的葬礼很隆重,像是在彰显帝国的慷慨,实际上也是在借此招揽名士投奔。哨兵皇帝那点见不得光的小伎俩都被一目连看在眼里,可又无可奈何。在白塔高层工作的桃花妖作为少有的知情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一目连跪在仅仅放有衣冠的棺材前,木然地点起一盏长明灯,半天都没有动静。 她试过,一目连的精神屏障无人能穿过,谁也不知道这位可怜的刚刚失去哨兵的向导正在面临着什么。 寻常向导有不少会在结合的哨兵死后精神枯竭而亡,也有些侥幸没死的,会在休息一段时间、走出阴霾后,会因为“物尽其用”原则,被白塔重新分配到其他哨兵那儿去……一目连并未与荒正式结合,不存在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可桃花妖心惊胆战地盯着一目连看了好一会,忽然有一种直觉——一目连一点也不比任何一个经历苦痛的向导好过。 第2页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的,一目连为荒元帅守了七七四十九日灵,她都没好意思和一目连聊聊未来可能要再婚的事情。 她没关心太多。一目连自己就是向导,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不需要她教。 一目连一向行事低调,可无奈这年头的记者实在见缝插针,守灵的事情也被记者抓拍了去。按理来说逝者已矣,桃花妖起初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一则小小的不占多少版面的八卦消息险些为一目连带来了前半生的转折。 一目连的神情很复杂。 兵荒马乱之间,荒无法确认那一瞬一目连究竟是什么反应——或许有惊异,有难以置信,有欣喜……但他觉得自己也看到了惶恐,手足无措,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哨兵的直觉该是准的,但他突然拿不稳自己的判断了。 一目连从没想过还会再见到荒,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在历史上整整死了半年的“帝国首席哨兵”刚刚击杀了那批不要命、企图绑架皇室的叛逆匪徒首领,意气扬扬地挥着一把狙击枪,还是“生前”那般英姿潇洒,和属下透过对讲机吩咐了什么,似乎对刚才那一狙十分满意。 一目连不是哨兵,看不见他们对话的内容,但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曾经是他哨兵的男人的办事效率他当然知道,一枪崩了头子,抓一两个留着审,剩下的赶尽杀绝就行。一目连挪了挪,稍微把刚才整理起来准备入侵几位匪徒意识云的思维触手放了回去——那几乎是有去无回的行为,毕竟匪徒军队关于哨兵向导数目的编制有条有理,哪怕有那么一瞬间攻陷了哨兵的意识,也会被敌军向导趁虚而入。 宴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皇室宗亲,要么军二三代官二三代……一旦这些人生命陷入危险,帝国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哪怕防范做得再好,也没能成功阻拦动乱发生,若不是救兵火速赶到,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 受邀请的虽然有不少普通人,但大多数也都是哨兵向导的后代,也属哨向居多,这会儿自然也都敏锐地注意到了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的身份——自半年前内阁叛乱事件到现在,这还是首席哨兵荒元帅第一次出现在人前。 大家都以为荒元帅在战役中牺牲了……一目连也是。 说来也搞笑,身为元帅的向导,一目连竟然不能感知自己哨兵的死活。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到一目连身上,还同他开玩笑“怎么连你也骗我们”,但向导们都能注意到一目连的情绪不太对劲,分明像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一目连表面上很平淡,心底却早已炸成一团。 心底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欢呼雀跃着,却有一根筋在牵着他,拼命把他往回跩。 完了,要被他知道了。 一目连顿时像是被人踩到尾巴的猫,炸开的毛竖了一身,活生生成了刺猬。 tbc 预告: 他突然有点儿庆幸自己才是那个向导,身为哨兵的荒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第二章 - 宴会正中央本来用来播放贵族旧照的屏幕上亮起了荒明亮的笑脸——更像是冷笑,元帅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全帝国的人悼念得有多惨,眉宇间还是原来的那份胸有成竹。他声音比往常要冷冽:“无人指挥的乌合之众,首领已死,我建议你们缴械投降。” 可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发展顺利,这支不知为了今日秘密筹划了多久的军队十分成熟,已经在事前就准备好了针对意外情况的解决方案。一目连背后一僵,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但他并没有挣扎的余地——双手被反绑,门口还围着士兵,跑也跑不远。 贵族中虽有太多贪生怕死的人,但也不乏众多军校毕业生,纷纷在伴侣的陪同下开始了反抗,却很快又被井井有条地压制了回去。为了防止意外,宴会入场时要经过搜身检查,禁止任何人将任何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带入,能打得赢就见鬼了。援军被堵在酒店门外,已经展开了枪战,暂时进不来。 一目连一时想不通控制这些徒有虚名的怠惰贵族们有什么意义,但很快他就看到一排对着自己的枪口。 他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显然已经死绝了的匪徒首领,似懂非懂。 “收回你的精神触手,敢动一下就有人往你身上开一枪。”他听不太清声音,但能看清楚威胁他的人说话的口型,“首领已经死了,就别以为我不敢。” 他背后抵着一把枪,大约5.8mm左右,是小口径的。但枪口直对着他的心脏,近距离接一发子弹,就算是哨兵也逃不过一死。 一目连挺直了腰杆,什么也没做。 威胁他的人对他并未肃起反抗的反应很满意,朗声道:“荒元帅,我觉得你或许要再考虑考虑……都说模范哨向夫夫关系极好,元帅我们是伤不到了,但若挨刀的是一目连上将,又会如何呢?一定是身心都如被刀割吧!” 一目连听着这话一阵反胃,却并不觉得说这话的人语气中带着恶意。 他有种直觉,哪怕自己转身就和对方扭打起来,对方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屏幕的画面中,荒依然站在原地,背景还是某栋高楼上的狙击点。荒对自己的作战安排总是很有自信,甚至没有亲临现场——一目连能感受到秘书官烟烟罗小姐的信息素就在百米之内,但她并没有冲进来,外面的战况或许一样危险。 一目连自知自己同荒并没有正式结合,所谓同生共死也自然不存在。荒大可无视这条微不足道的威胁,只需拖延一段时间等待援军从外边冲进来就大功告成。 荒的笑脸逐渐凝固了:“你想要什么?” 一目连闻到了暴怒的味道,自己并不依赖向导的能力去理解荒的一举一动,哪怕唯一的“联系”断了也没有关系。哨兵元帅平时经常闹脾气,但若是真正动怒,怒火都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写在脸上的。上一次一目连看到他这表情时,荒足足宣泄了一下午的购物欲才把怒火发泄掉,一目连看着一屋子新家具,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 荒总是克制着自己的破坏欲——那种写在哨兵dna基因上的暴躁并不是那么好克制的,此时一目连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 虽然形势危急,但一目连脑中还是不断浮现出荒把对方吊起来打的滑稽画面。 匪徒头头二号见威胁有点用,气势瞬间足了:“都说死了向导的哨兵就是待死之人,死了哨兵的向导却还可以改嫁,真不明白这年头到底是谁的身份更高贵……呵呵!为表诚心,元帅还是先退兵吧。” “退兵?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到哪去?”荒嗤笑一声,视线从未放到一目连身上。 一目连了然,突然仰了仰脖子。 这一举动引起了荒的注意,荒看懂了暗号,眼神又坚毅起来:“不过一个普通向导,就别忍着刚失去哨兵的痛苦这么拼命了,不过也是插翅难逃而已。” 凡是帝国军校出来的学生都知道,每支部队中都有特定的暗号——比方说哨兵是低头,向导是抬头,用于将敌人身份信息传达给信息素感知范围外的同伴,以寻找最好的突破、谈判方式。“嫁入”军部之后,无论二人私底下关系如何,身为元帅的向导都是要如影随形的,自然知道特别的规矩,早已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不过荒判断得很准确,能够在头领死亡后第一时间站起来的,一定不是一般人。如果一目连的提示是:这是一个向导,那很有可能就是刚刚身亡的哨兵的向导。 这向导也非泛泛之辈,与荒对话期间还能分神监视好一目连的动态,不让他有机可乘,闻言高声一笑:“荒元帅,你是否忘了你那举足轻重的向导先生还在我手中作人质?” 第3页 荒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 这真是个太糟的重逢了,一目连想。 一目连将背向后顶了顶,隔着薄薄一层衬衣衣料,他能感觉到枪口的冰冷,这有助于他思考。若是能有什么足以震撼这位向导的东西,让其走神那么一瞬…… 一目连突然看向屏幕中的荒。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是,荒不再顶着一张骤然冷下来,像是进了冰库一般的脸,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浮上嘴角。荒轻蔑地睹了一眼:“心思既是这么缜密,你又为什么会产生我会给自己留下一个弱点的错觉?” 向导立即收敛了得意:“什么意思……你!” 还能是什么意思,向导在体能方面比起哨兵要差得太远了,离了哨兵的保护,就算说向导会成为哨兵的弱点也不过分——荒能如此放心地把一目连一个人丢在外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装死”那么久,难道还能是普通的哨兵向导关系? 你们根本没有结合! 向导一时有些慌乱,因为荒的表情看起来真的是毫不在乎的那样。 戏而已,两人演得还嫌少么? 一目连心道是时候了,一直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突然有了动作。他猛地将手腕一扭,一个收手,很快就摸到了抵在他背后的枪,那枪为了方便携带,造型很迷你,他一把用掌心紧紧包裹住了枪口,把掌骨堵在随时有可能迸出一枪的道口前,最差情况也就是用掌骨接一枪罢了,不会受到除此以外的重伤。 他的精神触手动作更快,向导被“真相”震惊的一刹那,他就重新展开了精神屏障,先是将自己的思绪隔绝开、避免被窥探,再是向向导袭击过去,时间可贵,哪怕能在对方思维力炸出一小片空隙都好! 向导被震得恍惚,很快又反应过来,但是没有开枪——人在情绪极其紧张的情况下,受到应激反应影响,总会优先保护自己,向导立刻调动精神力去试图维护自己的大脑。 不过这都是徒用功,向导刚刚死了配对的哨兵,信息素紊乱,还要忍受着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痛,精神力都很难能凝聚起来,如今手枪的威胁已经被消除,自然就是…… 胜负已定! 一目连矫健地侵入向导的精神屏障,利用对方抵御自己入侵的一瞬间,绑在一起的双手狠狠向前一推,用掌骨活活把那脆弱的手腕折了去。 ——失去了哨兵护佑的向导就是这样,在近距离作战中毫无挣扎空间,哪怕对手也只是一个向导。 “啊!”向导吃痛地哀嚎一声,很快就在痛感的辅助下被一目连攻陷了精神屏障,倒地直接昏死了过去。 一目连喘着气,再回头,荒已经不在屏幕上了。他感觉得到荒在哪里——哪怕精神连接断了半年之多,他依然记得很清楚荒的信息素气味。荒并不在某座高楼的狙击位上,而是就在酒店门外,并且正在接近。 他担心向导发现自己反抗的意图,自动屏蔽了这条信息素,一直到刚才。 压制着其他贵族的人立马过来了好几个重新将他拿下,救兵即将临近,一目连并不挣扎,那只会徒增伤口,毕竟谁也不能肯定破釜沉舟的匪徒们究竟会做什么。意外的是,就像刚才那个向导一样,并没有人作出要伤害他的举动……哪怕知道这个向导只要醒着就是一个会捣乱的祸害,也没有硬着头皮一巴掌把他拍晕,生怕拍出了毛病。 门外响起枪战的声音,一目连听得小心翼翼,很怕有自己熟识的哨兵信息素弥漫着血腥味炸裂在空气之中。很幸运,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荒带着一队身着特殊部队制服的反恐精英冲了进来,先是投掷了屏蔽哨兵信息素感知的特制烟雾弹,随后便是戴着红外检测目镜的狙击手,潇潇洒洒开了几枪,宴会大厅之中的匪徒们便在垂死挣扎中应声倒地。 一目连的精神防护网告诉他,周围已经没了威胁,但他还是不放心,从一具匪徒尸体中摸出一把枪,指着昏阙过去的向导,这才放心了些。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一向敏感的自己脑中竟然只是空白一片。 烟雾逐渐散开,荒仍然穿着半年前消失在议会大堂里那套为元帅特制的军服,手里很随便地拎着一把m416,枪口还冒着硝烟。半年不见,荒依然是那样容光泛发,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头发被蓄了起来,扎成了一条麻花辫,还有点儿俏皮的喜感,只是有点儿陌生。 不过元帅的威严并不受发型影响,荒锁紧剑眉,一声令下:“抓活的,再救人质。” 人质指的是那些贵族,因为一目连已经脱离了控制。荒朝着一目连看来,一目连正好也在看他,二人四目相对,竟然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也只是一瞬的,在大众面前,无论如何还得做做样子。荒走过来,身后紧紧跟着秘书官烟烟罗,烟烟罗迅速地将昏死的向导扣押起来,她动作很干练,也很粗暴,一管子抑制剂戳下去,那向导手都青了。她示意一目连可以放松了,一目连才收起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荒吩咐了一句:“务必确保这人活着,醒了我要亲自审问。” 烟烟罗回答:“是。”说完就扛着人退了出去。 一目连睁大眼睛,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多的荒,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中满是感慨——你还没死,太好了。想着想着又对自己唏嘘了起来:那我那些感伤难过又算什么呢?是徒劳?还有那盏至今仍未熄灭的长明灯,那难道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吗? 为什么你没死,却没有告诉我? 他突然有点儿庆幸自己才是一对情侣中的那个向导,身为哨兵的荒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tbc 预告: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并没有夹杂着太多信息素的味道,精神光链却在久别重逢时凑到了一块,最后缠在一起如胶如漆。 第三章 荒从后腰皮带上抽出一把军刀,走过来帮一目连划开了绳子,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一切都还好?” 一目连咬着牙关想了想,把“不太好”三个字吞回了肚子里,说:“还行吧。” 荒轻轻地“哦”了一声,朝着他挥挥手,转身就走。 有什么话总不能在人前说。一目连跟上,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那群窝囊的贵族,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是否有熟悉的面孔——虽然只是在白塔给的文件上看过,但理论上来说他毕竟放了那人鸽子。 答案是没有。他没再犹豫,重新快步跟上了荒的脚步。二人回到车上,一目连马上就发现了真相——原来荒刚才“闪现”秀了一波操作的真相是这个:一辆卡车内部竟然被改造成了一个迷你的办公室,装潢很用心,也很眼熟,墙上挂着精密的3d投影设备,方才那个大厦的背景就是从这里映出来的,以假乱真,肉眼难以发觉。 车上还放着一把m82a1。 荒狙击了一枪后就回到了车上,在车上进行“谈判”,看似胸有成竹地留在了现场,其实早已暗地里到了酒店外面,随时准备发号施令冲进来。想方设法让对手轻敌一直是荒的拿手好戏。 荒信任一目连能制造出“不平衡点”,创造出一个足以让军队冲进去的契机。 一目连深呼几口气,却是盯着办公室看了一圈,突然说:“和家里的一样?” “和军部的也一样。”荒回答。 他们说的是卡车内小型移动办公室的装潢,三个地方的办公室都是一样的。荒习惯了这格局,也不喜新厌旧,就一直照搬着设计。可这在一目连眼里看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他本往好处想,或许是荒受了伤到哪儿疗伤去了,最近才回来,还没来得及通知自己,却好似不是这么一回事……荒这移动办公室显然不是一两个月内的手笔了,或许半年前失踪时就已经竣工。 荒元帅显然对这儿很上心,不止装潢,整个后车厢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这也是为什么一目连在车外感受不到车内人信息素的原因——有点像白塔的静音室,那个只有白噪音的地方,里外完全隔绝,可以有效防止哨兵窃听。 第4页 一目连一时有些语塞,找了个位置坐下,离荒有点远:“是军部的要求?” 他马上又补了一句:“如果不能说,也别勉强……” 倒不是不能说,而是荒也不知从何说起。军部高层讨论的结果是让荒去边境处理一下几起大型军火走私案,这事牵扯到了隔壁联邦大国,他也就走得没太兴师动众。内阁叛乱也是事发突然,若不是身手敏捷,荒恐怕也要被炸碎在那火场里了。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到了军部的秘密基地,哨兵血统让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但立刻就有一事引起了他的怀疑——负责他精神疏导的向导并不是一目连。他没有答应,而是又捡起了许久未用的向导素。精神连结断得很快,他感觉不到另一头的一目连,但不管怎样荒还是寄了一封信回去,他不知道一目连有没有看到——这年头,信件这种最原始的联系方式反而最不容易被监听。 不过很显然一目连并没有收到,也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烟烟罗说把信投到了元帅府中,之后就未再确认了。 边疆确实是边疆,在这种离了现代科技就活不下去的年代,那破地方竟然可以没有网络。虽然后来证实是信号屏蔽器所致,可是寻常联邦的走私犯哪有这样阔绰的手笔?追查下去才发现,这竟然牵扯到了联邦军的势力,甚至和内阁叛乱都有点儿关系。 准确地说,他并不是特地挑在这个时间点回来的。 荒想了想说:“军部的决定。还记得一年前的绑架案么?” 一目连点头,那场案子谁忘了他都不会忘。荒和一目连公开婚约的第二天,王都发生了一起连环绑架案,对象主要针对的对象是出身贵族的学生,绑架犯要求了一大笔赎金,还点名要一目连去送——不过后来那事被荒妥善解决了,一目连还以为这事完了,却没想到还有后续。 荒便解释说:“出于怀疑,我让烟烟罗去查了查。这伙人行事诡异低调,落网的仅是最外层的人,向导逼供不出什么东西。况且留下的痕迹很少,难以追查。深入调查半个月后才发现,那伙人里竟然有个熟面孔。” 一目连抬眼看他,似乎对这事并不是很感兴趣。这和一目连想要的解释不太一样,不过他还是点头表示理解,大家都懂得一个道理,事业才是男人的归宿,他也不例外。 一目连是有权知道这些机密的,不过他从来不过问,了然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不过荒并没打算瞒他。 “联邦的雪女指挥官,可还记得?” 噢,那个一头冰蓝色秀发的女人,是个哨兵,妆容冷艳别致,见过一面的人都不会忘。一目连“嗯”一声,回忆了有一会儿,在联邦还不是联邦的时候,各国交际舞会上他们曾见过一面,明明他是一个向导,那个女性哨兵却对他敌意很深。 荒迅速打断了他的回忆:“那伙人曾和雪女碰过头,也就是说,这事还牵扯到了联邦。” 一目连顿了顿:“我早说了联邦还未彻底放手,和平条约不过是签署来给平民百姓看的,暗箭终究难防。” “是。军部的意思是由我亲自去解决这桩事,一去就是大半年。” 荒刚说完,就感觉到了一目连诡异的眼光。 难道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假死”了?金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空气中,盘旋在一目连身侧,看着荒的眼神有些哀怨。 “怎么?”荒浑身不自在地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龙盯的。 “没事。”一目连很快说。 怎么可能没事?精神向导出现,这意味着一目连情绪有些激动,可他却不说。 荒不说话了,坐到一堆文件面前,只觉得一阵头大。这时墙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荒接通了内线,烟烟罗的3d投射映像出现在车内,她已经迅速完成了秘书官所有该完成的事:“犯人已经被分别关押进囚车的牢笼内,派了三辆车押解,直接送到阿瑟港监狱吗?” 一目连静静地看着荒,荒感受到他的视线,有点儿不自在:“三辆不够,小心劫车,五辆吧,再准备一辆假的走在前面开路。” 烟烟罗一声应下,通话就结束了。荒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报告上,好不容易过了半年不用审批文件的美好生活,这下子又过完了。虽然新闻缄默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普遍默认的,但自从帝国通过了言论自由的法案,总有些不喜欢根据约定俗成做事的报社出现——明天的新闻指不定又要怎么写。 报告上写的是他这一趟回帝都的理由。 在成功将卧底潜伏进走私团伙里一网打尽之后,他们查到底,竟然看到了一条来自皇室的邀请函——像是贵族之间的交际舞会,贵族们总是喜欢搞这些虚的东西。起初荒并没太在意,难得回帝都一趟,烟烟罗却不允许他乱跑,一直待机着,直到那帮匪徒冲进了圣路酒店,将在场所有人挟持为了人质。 荒本来还想再观望看看情况,等待匪徒打电话明确目的后再采取行动,直到他通过狙击目镜看到那头领始终望着的一个人。 是一目连。向导上将憔悴了许多,混在人群中,荒一眼就看到了他,一目连少有地穿上了肃穆的黑西装,反抗压制的过程中西装外套掉在了地上,薄薄一层衬衫下略显消瘦的骨骼框架异常清晰。 荒开了枪,12.7mm的大口径子弹脱膛而出,一枪把那哨兵头头给崩了。血花炸裂在m3狙击目镜彼端,他看得莫名解气。 荒突然招招手:“来。” “嗯?”一目连一会儿才看明白。他长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情。但金龙却藏不住激动,围绕着他转了两圈。 他走到办公桌前,俯下身,苦涩和委屈很快都被忘到了脑后。荒仰头迎合着这个吻,却谁也没有试图去加深。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并没有夹杂着太多信息素的味道,精神光链却在久别重逢时凑到了一块,最后缠在一起如胶如漆。 还真像对情侣似的,有模有样。 虽很恋恋不舍,但在结束短暂的精神连结后,一目连本想率先一步撤退,却不知一眨眼,看见一双瞪得浑圆的眼睛就近在鼻子对鼻子的距离看着自己! 一目连直接向后跳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荒那头白龙:“……” 白龙目不斜视地瞪着他,分明应该很吓人,却莫名有些滑稽。 荒捅了那白龙一肘子,白龙咆哮一声,却没有消失。 说来也挺有意思,一目连同金龙的关系更像挚友,可荒和白龙的关系更独特一点——一目连有时会看到一人一龙装腔作势地扭打起来,大概是因为白龙的表情总是太欠揍了。 一目连听到荒在心里骂:出来干嘛呢,滚滚滚,看什么看? 能和自己的精神向导吵架倒也侧面反映了荒元帅异于常人,一目连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总算松动了,咯咯笑起来。 白龙斗不过主儿,很快就溜了,化作一串信息素消失在空气中。 空气中一时只剩下了笑声,一目连如梦初醒,立刻又收敛了笑容:“我不是有意的。” 他从不窥视荒心中的想法,可是半年不见,熟悉的哨兵信息素充斥在他精神屏障之中,潜意识便放任了那信息素将哨兵的所思所想展露在他面前。一目连一直对雷池很敏感,尽管荒想张口说无所谓,平稳行进的车辆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一目连没站稳,一个趔趄,直接撞进荒怀里。 荒接住他,迅速拨通了烟烟罗的通讯。通讯被接在军部内部频道,烟烟罗的gps显示她所在的那辆车就在卡车前方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为了保证押送囚犯的安全性,理应走的是军部高速通道,怎么可能刹车呢? 烟烟罗的目光有点怪:“元帅,出事了。” 她并非有意卖关子,而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停顿:“那个向导……身上突然爆发了共鸣炸弹,他被炸死了。” 第5页 对此荒却并不觉得奇怪,他只是问了一句:“还有伤亡吗?” “没有,为了避免意外,车上除了我都是向导。”她说。这个安排是合理的,向导们之间可没那么容易相互影响,除非实力差距悬殊。 一目连不该插嘴,只是在荒怀中扭了下头,似乎想说话,荒便知道自己和一目连想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你们没检测出他身上携带着共鸣炸弹?” 这事烟烟罗也觉得奇怪:“检测过了,他甚至是被扒光了上的车。别说什么炸弹了,就算藏在○○里,也能被翻出来。连上将那巴掌打得倒是挺重的,爆炸前半分钟他才刚醒来,愣了一会,发现被拷在了囚车上,还试图挣扎,谁知道一站起来就爆炸了。” 荒直接无视了某个污秽的词,说知道了,交代了后续工作,吩咐秘书官烟烟罗好好休息,然后便挂了电话。 谁动谁死?荒有了点头绪——联邦有位女性向导,她被联邦像个宝贝似的揣在兜里保护得很好,甚至新闻媒体都从未报导过此人的存在。可是联邦军中一直有传言,任何俘虏、背叛者都活不过三天,他们会被这位女性向导的共鸣炸弹炸死,炸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拦也拦不住。 联邦终于还是下杀手了。 荒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一直到一目连拉了拉他的手,他才注意到自己居然从方才开始就将一目连摁在了怀里……一目连脸色绯红,神色有些埋怨。荒后知后觉地想着,难怪刚才烟烟罗的眼神那么古怪。 哪怕这并不是什么充满粉红浪漫气息的拥抱,一目连鼻梁撞在荒胸前,热乎乎的,随时有要流鼻血的征兆。 二人猛地同时松了手,一目连脑中轰地一下,还以为鼻血会喷涌而出,迅速捂住了鼻子——倒不是因为撞了一下,他远没那么娇贵…… 只是他惊讶地发现,荒的心扑通扑通直蹦,跳得远比自己快多了。 tbc 预告: 一目连递过来一只手机,上面放着几张截图,内容是网路论坛上全国人民举国哀悼荒元帅死讯的帖子,字里行间都是真情流露,若不是知道这悼念的主角是自己,荒几乎都要被感动了。 *注1:精神向导是更高一维度的生物,拥有自我意识。情绪激动时不受原主控制。 *注2:新闻缄默,国家大众媒体会一致对高位哨兵向导们的新闻有所保留,尽可能保护这部分人群的私生活与利益。 *注3:算是个私设,理论上精神连结并不需要接吻,可是……!!!我们就当它必须要接吻吧,正如正式结合一定要啪啪啪【 *注4:共鸣炸弹,出自《维多利亚时期伦敦哨兵和向导观察报告》,是针对哨兵向导精神的武器……个人觉得理解成精神震荡就好了 第四章 - 一目连脸色苍白,他被记者群紧紧围绕着,从未直面过这样的阵仗。 “一目连上将,请问您与荒元帅形婚的消息是否属实?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吗?这事牵扯到皇室与军部吗?皇室和军部又是否知情呢?” 一个贼眉鼠脸的记者胡乱将录音笔递过来,仗着一目连看起来很温和,甚至有点“软弱”,绝对不会当众斥责自己,手里的录音笔几乎都要戳到他脸上:“是因为私人感情,还是因为适配度太低?是荒元帅的意见还是您的意见?请务必要给大众一个解释!” 好不容易这么近距离逮到了一目连,记者们哪管什么“新闻缄默”,看到他就跟看到一大笔钞票光着两条腿在满大街跑一样,顿时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元帅府自然不可能在一个很容易就被找到的地方,这是一个远离市区、通常只有权贵居住的别墅小区,位置僻静,守卫森严,记者们却居然成功绕开了小区门口看守的哨兵们潜入了进来。 一目连只是出门倒个垃圾,完全没想到眨眼间第二天,记者们都已经激动得险些直接在元帅家门口开直播了! 他并不知道,记者们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那是一封邮件,发给了全帝国最知名的几个新闻平台,有点爆料人的口气。追着ip查下去,只能查到一家网络代理公司,发了这封邮件的人早已明哲保身地不知逃到了哪里去。 一目连心中乱糟糟的,将自己的精神屏障更牢固地立好,丢了垃圾袋转身就想跑。 都说向导为人圆滑,他就是例外。记者们围着他不让走,他煞白了脸色,半晌才磨出一句:“无可奉告。”却怎么听怎么像欲盖弥彰。记者们总不可能无功而返,目标一致地将一目连里一层外一层包围起来。一目连的脑中充斥着记者们各自心怀鬼胎的自言自语,虽然那些话里都没什么恶意,但还是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没办法,只好对记者们强行灌注了精神暗示,趁着他们梦游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撒腿就跑,一直到跑回元帅府的院子里才敢停歇下来。 荒失踪期间家里的佣人都被他遣散了,否则也不至于凄惨到亲自出门倒垃圾。 一目连气喘吁吁地关上门,正赶上荒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的蛋羹已经吃完了。荒的手僵在半空中,显然刚接完一通电话,表情凝重:“你都知道了。” 哨兵的五感十分出色,一目连方才被记者围堵的说话声都传进了荒的耳朵里。他甚至还可以一心三用,一边吃饭一边接电话,反正也不需要考虑到什么给通话对象留点面子的问题,因为来电的正是他的秘书官烟烟罗小姐。 一目连做贼心虚地“嗯”一声,拿出平板想看看网上的讨论都变成什么样了——他起床后只来得及做了一锅蛋羹,根本没去看那些本就很少注意的社交平台。 荒却先他一步将平板从桌上抽走:“不用看了,我的秘书官会处理好的。” 一目连摸了个空,焦急道:“你不必这样……” 荒很执着:“新闻缄默是定下的规矩,违反的人自然会有违反的下场。皇室这两天会派人过来拜访一趟,他们才是需要应付的对象。” 说完,荒走出别墅,那群吵闹的记者已经被门卫赶走,他坐进车里,重新接起烟烟罗的电话。 烟烟罗犹豫不决,生怕把上司给惹毛了:“是白塔那儿的命令。” 荒启动了车,无所事事地在等油预热,闻言一阵狐疑:“跟白塔又有什么关系?” “一目连上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可能浪费。”烟烟罗委婉地说。 “什么意思。” “上将他……应该是去见白塔安排的新哨兵的。” 荒脚一滑,踩着油门就冲了出去。 这事还得从昨天说起。 前往阿瑟港监狱的行程取消之后,荒接到了来自军部待机的指示。虽然关键人物已经被炸了个粉身碎骨,但落网的共犯也仍然不在少数。军部将人全部扣押下来,叫了几个向导去连夜加班“逼供”,这些向导都是军校特务科出来的,在利用精神力方面尤其擅长。荒问了确切的时间,军部回应说会在隔天中午结束拷问。 “嚯,还是大工程。”荒颇为风凉地感叹道,为军队卖命真是没人权。 一目连苦涩地笑了笑,军部对向导就是这么没人权地利用。向导因为数量稀缺,一旦觉醒后被带到了白塔登记,一辈子就属于国家了。先是不由分说地强行将你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哨兵配对,交代了你的一生,再是将你分配进一个残忍的部门——比方说特务科、调查科,让你直面军事上最黑暗的一面,最大限度地压榨你的才能,最后还要因为操控、俘获人心被全世界的普通人骂。 比起其他向导的婚姻,一目连觉得自己算是很幸运的了。 有了军部的命令,荒也就能心安理得地下班了。他让司机把卡车停在了军部车库里,亲自开着那辆半年没人动过的劳斯莱斯回了家。 第6页 一目连拼命拦着,不过这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荒倔得很,只要一目连不擅自施加精神暗示,没有什么能够撼动荒的决定。 一到家,荒立刻就明白了一路上都没搞懂的一目连阻拦他回家的理由。 “这就是所谓的‘还行吧’?” 荒怒气冲冲,颇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倒不怪他脾气暴,谁愿意时隔半年回家就看到摆了一客厅的花圈?一幅幅挽联还挂在花圈上,被人细心地整齐放置,一眼望过去别提有多阴森。看清上面的名字都是自己之后,荒不禁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地想问个究竟。 一目连感受到了哨兵克制下来的暴躁,举手作出投降状:“他们送得太多了,陵园里没地方放。” 荒诧异地止住了脚步:“陵园?” 他转头去看一目连,一目连双瞳中倒映着自己,平静得像一泊死水。 一目连递过来一只手机,上面放着几张截图,内容是网络论坛上全国人民举国哀悼荒元帅的帖子,字里行间都是真情流露,若不是知道这悼念的对象是自己,荒几乎都要被感动了。 荒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两句,觉得挺搞笑,但他很快就发现,一目连的脸色并不好。 说出来有些可耻,但哨兵的五感实在太强了。他只要站在那儿,一目连的呼吸声、咽口水的声音、甚至还有心跳声都近得像在耳边。更何况那是他的向导,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了好几倍。他能清晰地察觉到一目连状态的低迷,从重逢到现在,这个状态已经起起伏伏不下数十次了。 这下荒确定了,一目连是真的没有收到自己的信。 他难以置信道:“我死了?” 一目连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最先想到的是要好好找假报消息的人理论,最好是个哨兵,这样他能光明正大地以决斗之名对方拖出去揍一顿。竟然说他死了!自己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吗?! 但很快他的眼中就又浮现出一目连眼底的哀伤。荒冷静下来,他并不擅长交际,想不通是不是应该先从道歉说起。不过哨兵犹豫的心境向导又怎会体会不到?比起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目连其实更想知道荒这半年是怎样的,哨兵定期的精神辅助和感官清理有没有向导帮他好好完成,不能只是像婚前那样依赖药物了。一目连想了又想,觉得有点老妈子气,还是不问了。 荒难堪道:“你……信了?” 难怪他通过狙击目镜在一目连的眼睛里看到了惶恐和手足无措,还以为是一目连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他发现,原来是被他“诈尸”给吓的。 一目连并没有直接回答:“是皇室亲自发布的消息。”换句话说,又有什么理由不信呢? 荒皱眉,皇室并没有隐瞒的必要,难道是军部私自下的决定,并未告知皇室? 刻意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们……是怎么说的?” “荒元帅不幸在内阁叛乱中丧生,由元帅的向导一目连上将主持葬礼和后事。”一目连的声音抖了又抖,始终平复不过来。他对自己进行了精神暗示,脑海里自己的声音在拼命对自己说:过去了,过去了,这一切只是个误会,你的哨兵并没有死。他突然想起了那些报道,双肩一震,心道那些东西千万不能被发现才行。 他不希望那些参杂了太多个人情感的报道影响了荒,更不希望自己暴露。 荒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没回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是吗?” 荒突然大步向他走来,一目连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最后跌坐在餐椅上。哨兵突然靠近的信息素气味迅速地平复了他心中的不安,可他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在精神连结以外的场合避免与荒近距离接触。 一目连咽了咽口水,后背撞在了金龙龙腹上。 荒看都没看一眼精神向导:“你有事情瞒着我。”这次荒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一目连被逼到了椅背上,退无可退,只能被迫直视着荒的眼睛:“没,你别多想。” 荒显然是不信这话的,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指若有似无地在一目连右手无名指的钻戒上刮了那么一下。一目连倒抽一口冷气,狠狠颤抖了,慌乱的表情就像一头迷了路的小鹿,四处乱撞却找不着出路。 “不要逾矩,一目连上将。”他低声说,恍若情人间的呢喃。 一目连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推开荒,一溜烟跑上了楼。 荒望着消失在回转楼梯上的背影,拨通了一个电话。 烟烟罗对于接到加班的电话一点也不意外,十分平静:“元帅,什么事?” “帮我查查,上将今天是去宴会见谁的。” tbc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话要说清楚,不然对方可能真的不会想到你在撩他…… *这时候连连视力还是正常的 第五章 - 桃花妖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 她从军校毕业后就开始为白塔工作,白塔里什么事她没见过,因为政策要求,她徒手拆散的小情侣也不在少数……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 哨兵向导的结合该是一辈子的,没什么比最熟悉的陌生人要来得可怕。 身为一目连婚姻关系的唯三知情人,桃花妖觉得良心一直在受谴责。她比一目连大一届,是看着这个寡言少语的学弟一步步成长到了如今的。 一目连觉醒得比较晚,刚入学的时候也才刚刚走出白塔,白塔生怕他跑了,还安排了人24小时盯梢。学会如何适应、使用向导的力量,是一个向导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正如哨兵觉醒后五感难以调节,向导也很难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屏障,他能清晰感受到周围人的好奇、恶意,还有哨兵们下流的对向导特有的欲望。 一目连活像一只小刺猬,从最初不让任何人接触他的精神屏障,到后来可以大大方方喷上中和剂与哨兵们走在一块,足足花了他一年的时间。 桃花妖本来选的是前哨科,她知道樱花妖也会选这门学科——入学后樱花妖立刻就迷恋上了一位哨兵,二人约定好了毕业之后就去白塔登记结合。大部分哨兵都是要上前线的,樱花妖为了同丈夫一起,自然也会选能够上前线的专业。这专业里大部分都是男性向导,女性向导通常都在特务科,桃花妖却想也没想就跟了过来。 然后她遇到了一目连,这位小学弟天资聪颖,在大一上学期就完成了下学期的理论课,跳了一级,后来她就发现自己的理论课班上多出了这么一位小小的新同学。 二人相谈甚欢,这朋友也就一直交到了桃花妖毕业。她阴差阳错进了白塔向导管理部,亲手签下了同意樱花妖与她的哨兵呈交上来的结合申请表,那晚她把一目连叫了出来,两个人趴在军校食堂的酒馆里喝了个烂醉,理论上向导是不能这样喝酒的,尤其还是在哨兵信息素集聚的地方——隔天她才知道一目连昨晚在赶论文,强行冒着迟交作业的风险陪她喝酒,心中自知欠了个人情,却一直没机会还。 一个小小的白塔向导管理部部长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她一直到今天为止,都没能还上这个人情。 一目连毕业后没有进入白塔,而是进了军部,她说不上话;一目连被皇室指婚首席哨兵荒元帅,她插不上话;一目连与荒的具体关系如何,她是局外人;甚至是荒“假死”后,一目连并未同普通向导那般结合断裂历尽折磨,很快又要被白塔指派往其他哨兵那儿,就连这个,她也无法干预。 桃花妖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帝国皇室和军部决定一切,白塔无法反驳,却要白塔背黑锅。荒元帅未死就另行指派婚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白塔就又要平白无故挨骂了。 她没脸主动去拜访一目连,也想不明白假死的内幕,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不过她并没有等多久,很快就有人找上了门——只不过这人并不是一目连,而是故事的另一位主角荒元帅。 第7页 白塔因建筑外观被命名为白塔,它原本是第四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瞭望塔,后来翻修了一遍,保留了当年的防护科技,如今成了哨兵向导的工作枢纽。塔足足有二十层之高,每层分工清晰,为了尽可能保护向导的合法权益,向导相关的部门被分在了十层以上,桃花妖所在的管理部就在十五层。 荒的秘书官烟烟罗来了通电话,通知桃花妖提前开启隔离通道,避免其他向导误闯。 桃花妖没忘了荒是个未结合哨兵,自然不会大意。 荒大约是来兴师问罪的,坐着电梯径直上了十五楼。桃花妖紧张地端坐在办公桌前,心中祈祷着一目连也同行了。 真相显然让她失望了,荒是一个人来的,甚至秘书官烟烟罗都没有随行。 荒来势汹汹,开门见山道:“是谁的主意?” 什么,是为了这事?这出乎桃花妖的意料,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荒的情报网动作比她想象中还要迅速,这么快就得知了被白塔封锁的消息。桃花妖决定以静制动,她尽可能地挺直腰板:“元帅说什么呢,不要冲动,进来喝口茶吧。”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想试图用精神触手安抚对方的情绪,却被牢牢挡在了心墙之外。 荒刻意地拒绝了向导善意的入侵,他同寻常渴求向导安抚的哨兵不同,对任何向导的接触都有抗拒心理——除了一目连,那毕竟是他法定伴侣。 他听着桃花妖的心跳声逐渐加快,冷峻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松动:“别装傻,身为知情人,我还真当你们的友谊是发自内心的。原来是我想多了。” 桃花妖心中有愧,勉强鼓起的气势又衰弱下去:“我……” 不是的!她的良心在尖叫!她知道一目连的婚姻状况十分特殊,可是她知道一目连对现状还是很满意的,她可以对天发誓,她绝对没有想把这样知足常乐的一目连推进另一段痛苦的失败婚姻中!证据就是,身为一目连最能说上话的向导朋友,她自然是看得出来一目连其实对荒……如果可以,她会同一目连一样,会将那个秘密保守一辈子,更不会作出不顾个人意愿为其牵线拉皮条的行为! 可是她不能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辩解,那大约是一目连最后的秘密了。 军部为了确保核心成员的忠诚,自然早就挨个催眠了一遍让向导逼问出秘密,一目连替她保守了她那永不见天日的秘密,她又怎么可能背叛他呢? 荒突然察觉到了脚边温柔的触感,他低头一看,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委屈地耷拉着耳朵在他身边不住打转。 那是桃花妖的精神向导。他退了一步,尽管它很可爱,他仍不想离它太近。 “命令不是我下的,元帅您爱信不信吧。恕我直言,是您无故失踪在先,既然您知道精神连结不足以支撑到连上将对您的生死存亡有共感,为什么不早早通知他,免得他伤……”桃花妖说得底气十足,语速加快,险些说漏了嘴:“免得他……误会!” 有了精神向导的安抚,桃花妖冷静下来,直视着荒的双眼:“军部向来如此残酷,我还以为元帅您对此是最清楚的。在战争中失去了哨兵的向导若是没有精神崩溃而死,恢复期过后就会被白塔重新指派哨兵,很少有意外。如果您真的像自己表现的一样在乎连上将,又怎么会在半年之后才有消息?” 说完她才想起来,荒兴许还对那些报道并不知情,立刻噤了声。 可是这话仍是说到了荒的心坎上,他的呼吸滞了有近十秒。 是的,他完全没有理由比一目连还要激动。 他很快就把原因归结到了哨兵天生对向导的依赖性上,那种归属感很微妙,离得越近越清晰。没有一个哨兵能够接受自己的向导被其他人夺走的危险,那足以使一个哨兵狂躁症病发。传闻在向导数量最为紧缺的时期,哨兵们会暴露出最野蛮返祖的一面,像动物一样,为了争夺向导而互相残杀。 他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是动了怒的。 他瞥了一眼桃花妖用来存放档案的柜子——哨兵的直觉惊人的可怕,从刚才起,桃花妖每隔几秒就会下意识地朝那柜子的方向看一眼,他丝毫不怀疑柜子里存放着那些企图争夺一目连的哨兵的资料。 荒想,这不对,你该是很有自制力的,而不是现在这样。 荒缓缓开口:“那你该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桃花妖睁大了眼睛,些许亮光在她眼中闪动:“我知道,我知道。” 一目连选择了你,没有放弃过你。她还记得一目连参加葬礼时候的神情,她很想带他出去喝喝酒,不过一目连拒绝了她,他说他要保持清醒。一目连婉拒白塔的邀请很多次了,可是这次将通知书递给他的却是桃花妖本人,一目连犹豫了很久,幽幽冒出一句“那好吧”,她听得出来他的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 很多事情她说不了。 比如一目连其实有抽烟的坏习惯,她最喜欢看他站在窗边云雾缭绕的样子。但是结婚后一目连就改掉了这个习惯,再也没有摸过烟……要知道哨兵对烟雾的敏感程度可丝毫不亚于疼痛。 荒走了,二人仿佛在短短几句话间达成了共识,桃花妖从抽屉里拿出那叠由哨兵们自主提交的结合申请表,数量远比她想象中的多,一位能打善战的向导对任何哨兵而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气鼓鼓地一把撕碎了那些申请表,丢进碎纸机,看着纸片碎屑在机器中翻滚,心中满是拍手叫好。 既然是一目连选择的路,她就会帮着他走下去。 她没忘了自己试图递给一目连一支烟的时候,一目连摆摆手说:“戒了。再抽就戒不掉了。” 她发誓,向白塔妥协,这会是最后一次了。 tbc 自欺欺人是不好的。 *中和剂:不同于abo设定,哨向的中和剂仅仅只是用于自身需要,不会混淆一个人的信息素种类,该是哨兵的还是哨兵,该是向导的还是向导。只有一种可能有例外:就是向导对你进行了精神暗示,让你感觉到他是一个哨兵 第六章 一个普通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懂,对于一个向导来说,连结那头是无尽空洞的感觉有多么难受。 对于向导而言,哨兵不仅仅是伴侣,更像是灵魂的支柱。他们能感受到的情绪太多,善意的、恶意的、有意的、无意的,这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排江倒海地涌入脑海之中,有些爆发出负能量,有些沉寂在梦里……有一个人在连结那头,静静地传递出抚慰他们心灵创伤的安全感,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一目连像只刺猬,又把自己吓醒了。 自从那日起,他的梦就被一件事物占领了——精神领域。 精神领域通常是与精神向导的生存环境相匹配的,或许很多人要奇怪了: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龙这种生物,一目连的精神领域是什么样的呢?答案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残酷许多。 那是一片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荒芜之地——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萧瑟凄冷的寒风,烈日高高挂起,烧灼着远方破败的鸟居、残垣断壁的庙宇。一目连站在沙漠中央,这个场景很喧嚣,却又很寂寥。 他的龙在空中盘旋,这里寸草不生,以至于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 金龙咆哮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哀嚎,它在云梢里翻滚,融入一大片迷雾,再也不见了踪影。 一目连醒来,第一时间想去连结那头寻求安全感——这是每个向导与生俱来的天性,只是很可惜,精神连结终究是与连结大有不同,那端并没有人,空荡荡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半。他九点半上床睡觉,已经睡了半宿了。 他起身出了房门,惯例去了地下室,那儿有许多荒留下的健身器材,身体的锻炼往往能缓解那种不平衡,这也是他打从入了军校起就一直保持的习惯。路上他经过荒的房间,里面没有声音,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回来,他感受不到。 第8页 荒确实还没回来,这时候正坐在后座上,太阳穴隐隐作痛。 秘书官烟烟罗坐在副驾驶座上。 劳斯莱斯里不应景地放着《country road》,荒听了半天,“take me home”沧桑的调调让他有点膈应,便问,你能不能换一首。 烟烟罗点点头,转头放起了《pump it》。 然后她被赶下了车。 走前她没忘把正事交代了:“新闻势头消不住,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不妥善解决,我大概会第四次被解雇。我只好捅了个别的八卦出去,如果有人打电话查我水表,告诉她我休假去了。” 荒挑着眉要求司机将音响关了,考虑起要不要把青行灯的手机号码暂时拉黑。 帝国既然是帝国,办事效率自然会比强行捆绑在一起、宣扬所谓自由民主的联邦高,很快就严刑逼供加拷问出了结果。遗憾的是,剩下来的都是些杂兵,知道的果然不多,只了解到今天的计划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因为一场“变故”临时决定的——有一位哨兵无意中听见了长官通讯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正在安排任务,显然是临时起意。 荒后来把那哨兵专门提了出来,亲自拷问了一番,可惜那哨兵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为什么要对贵族下手?又或者说,是为了宴会中的什么人? ——如果自己没有到场,事情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荒想不通,有太多疑点值得他去思考。 司机换了一首抒情的轻音乐,尽管这对于一个感知过度的哨兵而言仍然刺耳,但好歹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荒被司机送到门口,在屋外踱了一会才进去。 还没有走进家门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向导熟悉的信息素气味并不在楼上,而是在地下室,他甚至闻得到一目连那微甜的信息素与汗流浃背氤氲在一起的味道。 一目连在健身。 其实这习惯打从一目连还在军校时就开始了,他是前哨科出身,命运就是要同未来的哨兵一起上战场,为了不成为负担,他可没少下功夫。 荒下楼的时候一目连正背对着他,坐在坐姿下拉机前,大约是想事情想得出神,就连有人站在背后都没有发现。这是在自己家里,一目连只穿着薄薄一件t恤衫,这件衣服还是荒购物欲爆发的时候买的,结果发现自己穿不了,一目连就拿了去。t恤衫被汗水浸湿,衣料下活动的肩胛骨尤为显眼。 在荒的印象里一目连是很瘦弱的,起码和哨兵们站在一块儿是小了整整一圈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要拿一个向导和哨兵们比,只是潜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他脑中浮现出桃花妖的那番话,想了一天正事的脑子有点乱。 他轻咳一声,递过去一瓶能量补充剂:“军部发的。” 一目连的思绪飘回来,像是被吓了一跳,忽地松了手。被他往下拉的横杆弹了回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目连显然是没想到荒这么快就回来了,眼中闪过一丝不起眼的慌乱:“如何?” 荒没有直接回答一目连的问题,而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来试试?” “什么?”一目连没有反应过来。 “比划比划。”荒把军服外套脱下来,随意地甩到一边,摆出一个应战的姿势。 一目连呼出一口气,像是突然发现了他调皮的一面,欣喜不已:“元帅说笑了,向导的体能怎么能和哨兵比?” 荒笑了笑:“你可以。” 一目连身为一个向导,能够坐到上将的高位自然是事出有因的。且不说出众的精神力,寻常向导所弱势的格斗术也算是他的强项。 早在军校时期,学校为了鼓励向导们多学习防身技巧,还举办过一个向导体能比赛。虽然大多数向导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又不会加学分,而且向导们也更依赖于他们通过心理暗示打败对手的方式。并非全部的向导都参加了比赛,不过不管怎样,一目连还是稳拿了个第一。 哨兵们总是对向导的事情有更高的热情,荒还记得自己那群舍友们胡乱围在电视前,簇拥着看学校新闻社团的实况转播。一目连利用对面向导解决自己精神暗示的空隙扭身,轻巧地提腿,一个回旋踢在向导胸前的护甲上。整套动作衔接得当,力度到位,叫人赞不绝口。向导很快作出反抗,精神暗示却被挡在一目连的精神屏障之外,一目连巧妙地躲过了袭击,全程并未受到一次伤害。 哨兵们只觉得很神奇,两边分明都是同样的对战技巧,打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理解不了向导的精神世界内战,只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后,军校不得不特地为向导们建了个新的健身房。 一目连黯淡的眸子逐渐亮了起来,不再纠结:“好。” 荒不像向导一样拥有精神屏障,但向导的精神暗示一向对他不怎么管用。不为人知的是,荒其实是哨兵特务科出身的,不受向导影响的能力,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反暗示的科目他一向拿高分,也是借此跳板到了军部的高层,一直到如今元帅的位置。 荒不喜欢在约架时放水。面对力量压倒性的差距,一目连自然不可能硬着头皮去接。二人从未交过手,他小心翼翼地测试着,试图通过暗示把自己的位置做成一个盲点,几次惊险地与拳脚擦肩而过。 可是五感的敏锐程度依然差距甚远,一目连的一举一动在荒看来就像是慢镜头播放,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被尽收眼底。 不过他至今都没有接触到一目连。 一目连精瘦娇小的身形发挥了作用——虽然每每与拳风擦肩而过,但他躲闪的弧度恰到好处,能够更快归位、作出下一轮反应,快攻从未成功过。他总算等到了反击的机会,利用哨兵过于敏感的五感作出佯攻,哨兵都是暴躁的,长时间麻木的快攻累积下来,足以让对方对佯攻深信不疑! 一目连撤了半步回去,跺在地上,哪怕隔着一层瑜伽垫,这一声也依然洪亮,一道精神暗示应声而出。 ——停止进攻! 向导的精神暗示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人的大脑很脆弱,哪怕荒有再如何超乎寻常的控制力,在如此极端紧张的情况下也会有片刻失神。 要的就是这不足半秒的时间。 一目连总是在战斗开始的一刹那就做好了规划,面对那个向导时也是,现在也一样。他站定了身子,脑中迅速计算着拳脚适合的弧度,然后扭身,右腿绷紧一拧,毫不手软地使出一个后旋踢。 可是“啪”的一声命中并未如他所愿地传来。他真的低估了荒的反应速度,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完全暴露在荒的眼里……也或许荒根本没有被佯攻迷惑。面对一记突袭,荒没有反射性地去格挡——他挥出去的拳头根本没有收回来,身体前倾也没有影响全身平衡,几乎是放弃了防御。 一切都在慢动作播放着。 一帧,一帧,一帧。 一目连强而有力的一踢、抑在嗓子里的一声喝、爆出的青筋、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掀起的运动背心、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荒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威胁,本来架好姿势放在一边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挥出去的本该是个拳头,却有一根筋将它又拉回了原样——荒竟然一把接住了那一脚。 一目连是绝对不可能没尽全力的,可哪怕是这样充满力道的一招都没能击破荒的防线。 “不行……”一目连感叹道。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要论单兵作战,向导本就敌不过同等水平以上的哨兵,更何况是首席哨兵。 一目连这话听起来像是认输了,但荒却不知被什么催使着,恶作剧般往回拉了拉一目连的腿。“什……”一目连根本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发展,重心不稳,再加上方才刚刚在跑步机上蹿了一会儿,实在有些腿软,踉跄一下便背朝地摔在了地上。 第9页 好在瑜伽垫铺满了大半个地下室,这一摔一点不疼,但把一目连摔愣了。 一目连“气急败坏”地笑了:“我认输,我认输……今天怎么了,拿我寻开心?”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仰卧在地上的样子有多么耐人寻味,脸颊因为情绪激动与激烈运动泛了一圈薄薄的红晕,额发像被汗水泡着,歪歪扭扭地撇在一边淌水。他只能察觉到荒的情绪一瞬闪过了剧烈波动。 荒像被刺了一下,松了手,开始为方才的两个“一时冲动”后悔。 ——就该直接上楼睡觉。 tbc *精神领域:也称精神图景,是精神向导的领域,并不是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地方,也会有很多不可能的情况发生,一般出现在共感时和梦里 *好孩子不要听 第七章 - 一目连换掉湿漉漉的t恤衫,整理好报告来到书房里。 他还带来了削好的梨子,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捧着整理好的报告,对半夜加班居然没什么怨言。 荒还在接电话,正襟危坐,嘴上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在讨价还价:“青大记者真会开玩笑,你说的那个烟什么已经早就不在我这儿工作了,你们记者消息不该很灵通吗?” 一目连知道电话里那人是谁——应该是帝国最出名的战地记者青行灯了。青行灯一年前刚从前线上撤下来,没活找活,硬生生当起了帝国电视台主播,现在也算得上是帝国的大红人……她大约是一目连见过的最勇猛的向导了,扛着相机满世界飞,冲进哨兵队里嚷嚷着让开让开挡着姐姐财路了,身后跟着她的哨兵,她的哨兵是从联邦叛变过来的,扛着比人还高的长刀,有谁胆敢多看青大记者一眼,她就磨刀霍霍向流氓。 想到这里一目连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传到荒耳朵里,荒一时有点儿没听进去青行灯那儿说了什么。 他干脆开了免提,青行灯在电话那头算总帐:“我怎么可能信,荒元帅您是不是都解雇她三次了?隔着个电话接收不到精神暗示就以为我好糊弄了,也太小瞧我了吧?” 荒坦白道:“不是,就算没隔着手机我也不会收到的。” 青行灯:“……” 青行灯后来的语速太快,一目连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只知道荒这么冷言冷语的人居然能和青行灯互相挤兑吵上一架,他简直像是见了新天地。一目连干瞪眼站在一旁,听到青行灯最后犹如反派boss一样大喊一声:“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荒不以为意,把通讯器丢到一旁,看到那一大盘梨子:“嗯?” “你上火了。”一目连没追问发生了什么,递了根牙签过来:“梨子降火。” 荒接过,尝了一口。梨是一目连精心挑的,鲜甜香脆,切成恰能入口的小块,泡了冰糖融的水,格外滋润。他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并不想在此着太多笔墨:“烟烟罗秘书官又被辞退了,老规矩你知道吧。” 一目连悬着的一颗心又掉了回去,他确实感觉不到荒的心境有任何起伏:“知道。” 根据军部的规矩,上校以上职位的哨兵在职期间秘书官因为某些原因被辞退、牺牲了,则由哨兵绑定的向导暂时接任秘书官的工作。算上这次,烟烟罗已经被辞退了四次,但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这还是一目连头一回真正接手这个任务。 “这是元帅要的资料,情报科刚刚传送过来。”一目连将报告书递过去,纸还热乎乎的。他已经光速浏览过一遍:“已经查过各户贵族的‘家族成分’,大多历史悠久,自联邦建国以来并未有与联邦牵连的痕迹。包括私底下的黑生意,也一致避开了与联邦亲近的势力。” 他虽然出身贵族,但也绝不会昧着良心帮那群老古董说好话。 荒略一思忖,道:“知道了。还有一件事……” 一目连见他微微停顿,知道是自己反问的时候了:“请说。”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帝国是否发生了什么算得上‘变故’的事情?” 荒干净利落地把梨子消灭了——当然,还留了一半。他随口一提:“我听见你咳嗽了,这些你吃。” 这是祈使句,没什么好商量的。 一目连有些意外,想起自己只拿了一根牙签过来。 不过这还算在工作时间内,身为下属他自然不能当着上司的面吃东西。一目连虽然应下,却没打算吃。他略加思索,实在没什么线索,只好实话实说:“我想没有。” “这原句我也问过别人,但她说有。”荒脑中浮现出某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哨兵小姑娘的样子,那小姑娘险些用语音留言占满了他通讯器的缓存,“猜猜看?” 一目连弯弯嘴角——今天的荒元帅怎么这么爱玩? 他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没有吧。” 荒点点头:“你察觉不到很正常,毕竟这事和你有关。” 果然一目连睁大了眼睛,脸上显而易见写着疑惑二字。荒也无意吊人胃口,说道:“她的回答是‘一目连上将竟然被白塔安排相亲去了。’”虽然荒指责过很多次白塔不该聘用童工,但金鱼姬仍在白塔哨兵部工作,知道这事也不奇怪。今晚他才与她通过电话,确认了这件事。 一目连呼吸顿住了,那种被人捉到把柄的恶心感又不住地涌了上来:“我……” “别误会,我并没有找麻烦的意思。”荒说。 如果这是在拷问战俘,这短短一句话就足以判处死刑了。荒心中冷哼一声,心说你居然还想瞒过我,以为我死了就背着我去见其他哨兵了吗?他心中满是愤懑,但又已经和桃花妖达成了共识,这页算是揭过去了,他不该咄咄逼人的。 这话在一目连听来就是另一番意思了,单单感知荒的情绪走向可以,但毕竟不能读心啊。 就算是根本不在乎,那又有什么呢? 自己分明也是不想他知道的啊。 一目连并没有留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感慨便恢复了状态,心中已经有了准备:“是我考虑不周,可变故又是怎么回事?” 荒就把从那哨兵那里拷问出来的消息转达了一遍,一目连听了之后只觉匪夷所思:“元帅的意思是,所谓的‘变故’是指白塔帮我重新安排了哨兵?这……” 这显然不符合逻辑。 一目连和联邦一点关系也没有,且不说家庭背景是帝国扎根了几代的贵族,自从觉醒成为向导以后就一直接受着军校与白塔的“半监视”,这也是为什么与首席哨兵结合的任务会降到他头上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绝对忠诚于帝国皇室,绝对不可能叛变。 “我知道。”荒简短地说:“这事会交给特务科去处理,是时候让安插在联邦的卧底做点贡献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中仍然浮现出一种可能性。那可能性极小,可一旦代入进去,许多疑点竟然都是说得通的——当时那个哨兵头子一直盯着一目连的方向看、一目连与哨兵相亲是足以让他们临时更改作战计划的“变故”、那位被炸死了的向导无论情况再危急也没真正下手伤害一目连…… 这些事情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事实。 他们的目标,就是一目连。 察觉到荒反常的反应,一目连适时地问了一句:“今天份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委屈?“嗯,差点忘了。”荒没把他的想法告诉一目连,只是勾勾手指。 荒的口腔里还有刚吃的梨味,泛着糖水甜腻的香味,沁人心脾。一目连琢磨着糖的份量对于哨兵的感官来说似乎有点多了,下次该加得更少一些…… “你换漱口水牌子了?”荒突然道。 一目连心中猛地一跳——那是他睡前漱的,那味道居然到现在还能尝得出来吗! 他老脸一红:“嗯,高○洁前天超市打折……” 第10页 “换回去吧,这个味道有点刺鼻。”荒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简单交代了一下就过去了,也假装没注意到一目连逐渐红起来的耳朵。 一目连心说漱口水不都一个味么,无奈心中还有点小小的欣喜,还是答应了:“好。” 他心潮澎湃了一会儿,也就没注意到荒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了,荒忽然说:“我今天去见了桃花妖,那个白塔管理处的向导。” 一目连心惊肉跳:“找她做什么?” 既然真话不能说,荒就只能睁眼说瞎话:“她照顾你,去谢谢她怎么了?” 一目连的表情登时像见了鬼一样,好在他并没有感受到精神连结那头的人有生气的意思。 荒并未细思话里的内容,在略显昏暗的书房里,他那对璀璨的眸子格格不入,一目连想逃避又挪不开眼。他停顿了片刻才说:“她墙上挂了23届全体哨兵向导的合照,你怎么在那上面?” 一目连应该是24届的,身为校里的红人之一,出现在校报上许多次,想知道这个并不是难事。 两个分院两不相通,甚至在大部分系别中,两边的课也都是分开上的。哨兵向导与生俱来的吸引太过强大,军校创办十多年后不得不作出了这样的改动。军校报社为了卖出更多的校报,在向导院夸隔壁的优秀哨兵,在哨兵院夸优秀向导,这样促进哨向友好互惠互利互相幻想的行为也是被校方默认的,以至于最后这类没营养的东西干脆占了两大版面。 一目连就荣登了几次哨兵院的校报,这他本人是知道的。且不说后来校园网论坛有多火爆,他甚至就硬着头皮去过一趟哨兵院,深刻体会过哨兵们日常的消遣话题有多么接地气、哨兵院版本的校报上所谓的交流版面有多么低俗。 荒早在一年前就特地查过一目连的资料,也知晓了这件事。可他却出现在了桃花妖的毕业照里……也没听说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啊。 一目连暗叫不好,连忙推出一道“安心”的精神暗示,一边磕磕绊绊企图蒙混过去:“不记得了。当时应该是在帮忙跑腿吧,被误拍了。”他去过桃花妖的办公室,对那照片有点印象。照片上有许多人走了神,就算被误会成是抓拍也不奇怪。 “这样。”荒若有所思:“回去休息吧,明天皇室要来人,别忘了。” “好。” 一目连道了晚安,没忘了拿走那半碟梨子和牙签,心里祈祷着荒不要再对那张毕业照起疑——那并不是什么毕业照,而是23届理论课班上成员的合照,那门课他跳了一级,自然会出现在“毕业照”上。 当年那班上被怀疑有个向导潜入了哨兵院,虽未被抓现行发现身份,但也确实从哨兵院叫回了樱花妖的哨兵——樱花妖因为一场意外,险些被大量复杂的情感淹没而坠入“井”中,桃花妖哭着来求他帮忙,他不得不在三更半夜去一趟哨兵院寻求支援。 违反军校的校规,轻则降职,重则从军中除名,他不敢冒这个险。 这个秘密应当一辈子沉没在他的精神屏障里的,哪怕是荒也不能知道。 tbc 预告: 忽然一根神经揪住了他,一股不寒而栗的不安涌入心头。他连脱下的外套都忘了穿走,抢过雨女的望远镜——那座偌大城市里他唯一熟悉的建筑物正置身在滔天火海之中。 *井:(这段是复制的)被称为灵魂黑洞,陷入神游的哨兵或者被情绪淹没的向导意识最终消失的地方。从肉体上来说没有死亡,但是已经几乎不可能再被唤醒。 *(补充说明)混沌:当向导被大量复杂的情感淹没或精神屏障被强行粉碎的时候可能发生的状况,会产生昏迷或情感紊乱。经过训练的向导大多都能将自己从混沌状态中解脱出来,未经过训练的向导则可以在己身哨兵的安抚下解脱出来,所以并没有“神游”那般危险。 第八章 * 那什么……患难见真情? - 皇室派来的人是雨女,这并不是个什么好差事,但她似乎是自愿来的。 她已经算不上年轻了,精致的妆容盖住了她眼边蜷起细纹的脸,平淡的遮掩下是岁月刻下的饱经沧桑。她的故事军中许多人都知道,挺惨的。早年因为帝国分裂分子的冒死突袭,她的哨兵就死在了她眼前,连结当着她的面断裂,她说那比扒骨抽筋还疼。她总是随手带着一把伞,伞其实是坏了的,伞面上沾着黑色的污渍——那大约是血干涸的颜色,应该就是她哨兵的。 因为连结断裂的方式过于残忍,她一直被诊断有精神障碍,也就没有再度结合。 她进来的时候眼眶深处还有湿润的痕迹,环顾了一圈包厢,有些意外:“连上将呢?” 向导素的气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却并未对荒起什么作用。他仍然不太耐烦地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吃着桌上放的开胃小菜。一目连下车回去拿东西已经过了快半小时,他还派了司机去接,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应该快到了。” 雨女愁眉苦脸地坐在了荒对面,将随身携带的一大堆东西放到了边上——都是些哨兵的东西,军用防风镜、军用望远镜、军用金属探测器……显然雨女带着只是自欺欺人地图个心安,毕竟心理医生总是这么建议的。她神经兮兮地放好了东西,才松口气说:“唉,当时他们就不该强行联姻,可怜你们两个年轻人……” 她端茶抿了一小口,端庄得活像个上个世纪的大家闺秀,无名指上有个不太明显的印,不久前才刚刚摘下了戒指,是太阳晒出来的。 荒的笑容有些僵硬:“怎么了?” 他没来由地想起一目连那双算不上骨节分明的手。和长相同样的,一目连的手也有些婴儿肥。那只手在大冷天里替他围上围巾,知道哨兵挨不得冻,总能把围巾围得好看又暖和。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雨女,像是怕这个皇室的“间谍”向导听去什么秘密。 “别担心,我已经没有向导的能力了。”她说。 这倒是出乎荒的意料。 “空有向导素,却不具备向导的能力,失感……或许这是老天对我没能保护好夫君的惩罚吧……”她低头呢喃道,眼底是一片对未来的迷茫。 难怪哪怕随着科技发展生存率一直在提升,绑定伴侣的死亡仍被视为命悬一线的灾难。 对于一大部分人来说,伴侣死亡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死了。 “哨兵虽然体会不到连结那头的情绪,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的‘直觉’会消失。帝国几年前曾经做过调查,哨兵对向导的直觉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四,若是你们真的已经进行了结合,此时此刻又如何会对对方的处境毫无察觉呢?”雨女想起了陈年往事,口气哀怨。 荒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自顾自唠叨了下去:“荒元帅的命运是和帝国盛衰绑定的,我和他们也不一样,有些事情不必瞒着我。我也想竭尽全力帮帮你们……” 最后一句话她只是做了个口型喃喃自语,但是荒看懂了——她说,可怜的孩子们啊,你们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老实说,荒并没有幻想过怎样的生活对自己而言是完美的。 他倒是认为现在就挺好。 荒婉拒了雨女的好意:“雨女夫人,并不全是您想的那样。” 雨女突然又呜呜哭了起来:“多少人为了国家,忍痛割爱过着不幸福的生活……呜呜。” 荒不知怎么安慰她,对眼下的状况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坐端正了,活像在被什么人以严厉的口气拷问。 “荒元帅,我并无意冒犯,可我第一件需要知道的事……你们正式结合了吗?”雨女又抽泣两声,擦掉了眼泪,正经问道:“帝国也不想被记恨,当初只是因为军校体检,连上将是在册军籍所有未结合向导中与你适配度最高的,又因为自身优秀……当然也有出身成分的原因,才被指派给了你。适配度这东西,也是玄乎得很。如果你有心仪的向导,连上将也同意的话,我认为是可以同皇室好好谈谈的……” 第11页 荒听得头疼,锁紧眉关,脸色像吃坏了肚子一样不好:“不不,夫人您误会了。” 雨女怔了怔,压低了声音:“难道是原因出在连上将那儿?是他拒绝了结合?不像啊,连上将应该很爱你才是……” 荒十分诧异:“此话怎讲?” “元帅不知道吗?你失踪期间……” 她说到一半,就有通讯器默认的铃声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对话不得不中止。荒看了一眼对方的名字,接起来:“在哪呢?” 那边没有回应,像是主人按错了一样根本没人在听,然后啪的一声就被掐断了。 雨女很聪明,知道荒这口气应该是对着一目连说的。她长了个心眼,觉得这二人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连上将这是按错了吧,许多人把通讯器挂在小臂内侧,确实很容易刮到……夫君也喜欢这样呢,呜呜。” 荒连忙递过去一杯热茶,希望她别再哭了:“或许是吧。你刚才说的什么?” 雨女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告诉他:“或许这事还是你问连上将比较好……” 事到如今,荒想到一目连一直以来的态度,心中竟然有了个大概轮廓:“你说吧。” 雨女见他坚持,态度坚定得像在签署手术同意书,自己也猜不透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她是真心想帮这个忙,所以心中倍感折磨,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作出决定:“不是什么大报社报道的新闻,就是个抢不到大头条的杂志社。起因是杂志社的编辑是从你军校时期就开始粉你的忠实粉丝,想为你四十九日忌送一束花,想到第49天可能人很多,第48天就去了,结果看到连上将靠在灵堂前睡着了。” “……什么意思?” “其实没什么,就是守灵。” 对于普通伴侣间守灵的行为其实并不奇怪,但是你们并没有结合啊。当然,她这话没说出去。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诡异,荒几乎想拿出手机查查这其中有什么深意——他突然想起来,前年他一位哨兵朋友的葬礼上就有位向导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他们感情并不算太好,生前也并未正式结合,守灵也就象征性地守了七天而已。 守灵48天是什么概念? 一个半月,成日与一樽棺材作伴,为一个死人添饭,为一缕亡魂烧纸,想着那人生前的事情入眠,醒来继续面对他的骨灰盒。 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一目连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使得他也就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如果实际上一目连对他的死很难过伤痛呢?做戏做了48天,这显然不是一位前途大好风光无限的“未结合”向导上将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做戏这个可能性一开始就排除在外了——谁做戏会找这样一家杂志社合作,嫌事情炒得太大了吗?而且那个编辑荒认识,自己的朋友怎么会配合做这样一出戏,他不信。 也就是说,一目连…… 警钟在荒心头敲响,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就连太阳穴阵阵发疼都感受不到了。他没什么去细思其中背后深意的闲暇,忽然一根神经揪住了他,一股不寒而栗的不安涌入心头。 他对危险的直觉一向很准,这种无名的不安从方才接到无人应答的电话时就一直颤动到了现在。 他起身,连脱下的外套都忘了穿走,一把抢过雨女放在空凳上的望远镜。 “荒元帅!”雨女不明所以地叫道,他却连回应的工夫都没有,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半天打不到的士,直接抢了辆别人的车,踩着油门就冲了出去。那司机吓得连挣扎都忘记了,只顾着拍照发微博。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那偌大城市里他最熟悉的建筑物正置身在滔天火海之中。 是他的家。 他拼命地打着一目连的电话,足足闯了三个红灯,回去大概驾照都要被吊销了。他没想那么多,他大多时候都不会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太阳穴突突在跳,他敏锐的五感几乎要变得尖锐起来,听到有人朝他鸣喇叭的声音都会暴躁得想要踩着油门撞过去。 电话那头不出意料是无人接听,女人空洞的声音念着一成不变的对白,把他逼得焦头烂额。 就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荒这样站在高位上的人并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个给自己拖后腿的弱点,至今为止他都还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 他是个被周围环境逼到活得麻木不仁的人,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通讯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进入了语音留言功能,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目连的声音。 “你好,找元帅请按1,找我请按2,真有什么想说的,我很快就能接电话了吧,再打打看。多按几次没关系,反正我收不到。” 寡言的一目连难得在留言录了这么长一段笑话,若是在平时,荒绝对能笑出来。 他按了个2,又拨了一次,还是冗长的嘟嘟嘟。 堵车几乎是每段狗血剧情都必备的桥段,但它之所以那么好用,就是因为它确实无处不在。正值中午南区与北区车流量最拥堵的时间,跨海大桥上果不其然寸步难行。他给烟烟罗打了电话,烟烟罗那边也是语音留言,估计躲青大记者的电话趁机度假去了。 他再一抬头,以哨兵的肉眼都能看到北区远处那翻滚在空中的滚滚浓烟。 他把平生听过最恶毒的话语都骂了一遍,跳下了车。 tbc 预告: 一目连并没有再瞻前顾后,而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失感:就像人老了会退化一样,没能和自己的伴侣在一起的哨兵or向导都会面临的东西。哨兵而言是五感退化,甚至会比正常人还迟钝,向导而言就是沦为普通人。 第九章 一目连对眼前的女人没有印象。 墨色飘逸的长发,火焰一般红艳的唇,女人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慵懒性感地靠在墙上。她双唇轻启,若不是眼中太过明显的杀意,几乎会让人以为她在调情。 她还特地高声嘲讽道:“一目连先生,你家守卫质量不太好啊。” 她的声调很有特点,阴阳怪气的,听了就不会忘,不太像这个时代的人。她进门的声音很轻,那时候一目连在忙着翻箱倒柜,根本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有不速之客,但他反应很快,随手抓起床头灯,毫不怜香惜玉地砸了过去。 ——虽然只是第一次相见,但有本事打败或者绕过门口卫兵就进来的人可绝非常人。这与记者偷偷摸摸潜进来的概念可截然不同,这女人的反应如此自信,一定是昂首挺胸走进来的。 女人泰然自若地闪开,鲜红的指甲在空气中划出一条长得吓人的痕迹。要价昂贵的床头灯在她身后砸了个粉碎,灯泡一闪一闪,炸出一丝电光。 一目连想起那个炸死在囚车里的向导,警觉起来:“联邦的人?” “连先生,明知故问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她并未有多作解释的意思,从大红衣兜里掏出一样物件,朝他抛掷过来。那东西刚接触到空气就开始散发出浑浊气体,一目连心中一凛,他可没有小心翼翼到在卧室里放一个防毒面具的程度。 丢出来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催泪瓦斯,而是一种对向导专用的军用人造信息素,这样填满一颗弹药的计量已经足够麻死一个甚至嗑了药的向导! ——放弃抵抗吧! 一条精神暗示被输入他的脑海之中,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但他很快就挣脱开了那条束缚,争分夺秒去推开唯一通风的窗户。女人并未让他的挣扎得逞,又是一道霹雳雷鸣的暗示拍过来——你现在很安全,放松,放松。 一目连快速从床头柜最底下的暗格里摸出备用手枪,他想要朝着女人开枪,可女人的身影已经隐在了那浑浊烟雾之中,他朝着可疑的方向连射几枪,并没有中。 第12页 女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一目连之所以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丝毫不受对方控制,有一大原因是女人朝他脑海中灌输的那句话,用的是荒元帅的声音。 前哨科出身的向导都接受过特训,对来自熟悉之人的暗示会有更高抗性。 “传言竟是属实的,你们真的没有结合。”她间歇性丢了几个炸弹过来,好好一个卧室已经快成了洞窟:“年轻人们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忠心耿耿。不过也倒好,省了一桩事。” 什么事? 一目连暗叫不好,只觉得荒那头可能也会有危险。 女人知道自己不能让一目连有展开精神屏障的喘息机会,那势必会是迎头反击的开端——她深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她仍然没有心慈手软,颇有一种带着一大包炸药同归于尽的架势。她大可以将一目连引到窗边狙击位上,轻松解决,但她要的是活捉。 这可不容易。 她带了不少炸弹,尽管她的能力并不依赖于此。这次她摸出了货真价实的手雷,一把投掷出去,真诚哀悼了一秒这一房间的奢侈饰品。 一目连很难在已经看到手雷落到自己脚边的情况下作出更好的反应,“嘀嘀嘀”的死亡催告声震耳欲聋,他冒着脚被炸成烤翅的风险将雷一脚踹开,雷刚离了脚,就在他脚边炸了开,险些真成了烈焰烤翅。 手雷威力大,但是范围不广,是战场上最流行的那种暗杀用的光子雷,无声无息就能在墙上剖出一个大坑。 他劫后余生地大喘两口,朝着女人的方向又开了一枪。 向导内战其实很难拼刺刀,大多数敌人都不会让你接近到一定的范围。层层浓烟之后,女人不得不对他的瞄准作出回避,借着她躲闪的间隙,一目连终于抓住片刻的喘息机会,展开精神屏障,将那些混乱的精神暗示都抵挡在障壁之外,短时间内是影响不了他了。 他对自己的屏障有信心。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形势转变,他又问了一遍。 女人很聪明,知道谈话也是可以利用的机会——等待一目连放松了警惕,就是她的宝贝炸弹登场的时机。 她喉咙干渴,又想涂那人体油脂做的口红了:“呵呵……你已经猜到了,为什么我留你这么久,要的是活捉你。” “联邦在计划什么?” “嘻,我怎么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好好看看你身处的位置吧,连先生。” 一目连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地上什么也没有。正当他以为她只是危言耸听,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证实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一股呛人的浓烟混进了女人丢出的人造信息素里,两种烟的颜色太像,他几乎都无视了这个变化! “嘻,你发现了。进门的时候我就点着了地毯,结果现在才烧上来,已经很慢啦。”那女人数着他手枪里的子弹:“最后一发了,对吧?好好瞄,瞄准我的头呀。直升机已经来了,就在你头顶上,好好努力,别功亏一篑啊。” 一目连不理会她的挑衅,愈发镇定了:“你们活捉我有什么目的?” 女人冷笑一声:“话这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 精神屏障已然建立,两个向导僵持不下,就按照热兵器数量而言,她绝对是占优势的。但她不敢贸然冲上去,一目连又怪矫健的,离太远了光子雷又实在炸不到人。 ——那就更近一点,近到能用自己的炸弹为止! 一目连握紧手中的枪,直觉告诉他,这将会是背水一战。 他突然很想打荒的电话,明明那女人已经离他很近了,他仍然想。他用枪托狠砸了一下那女人——很搞笑的一件事,他只是想按电话号码,那女人却以为他在摁哪块砖下面的地雷密码,吓得愣了好一会儿。这机会他不要白不要,一托子砸下去,那女人却更古怪地痴笑起来:“死亡的炸弹,你也逃不过……” 她尖锐的笑声弥漫在整栋楼里,电话接通了,他立刻点了话筒静音,那头传来一声平淡得再平淡不过的“在哪呢”,他听完就挂上了电话。 荒那头安全得很。 他没工夫再浪费时间了,因为那女人轻轻一扬手,一排光子雷又向他飞来,他向后一跃,足足在床上滚了一圈,才恰恰好避开那雷爆的范围,险险与死亡擦肩而过。 直升机的噪音越来越近,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傻大个。” 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荒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金鱼姬。那小女孩断断续续地朝他喊叫:“别忘了你是谁!” 她是从井盖里钻出来的,突然悄声无息出现在荒脚边,冒出一个头颅,活像惊悚小说里穿越了过来。她拉住荒的脚,声音哆嗦着:“傻大个,别再误事了!快想起你是谁吧,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你也会死!” 这一路跑过来,荒大汗淋漓,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好在她很快就松了手,又钻回到那下水道中去了,只剩下那句“他要死了”在空气中凝固。 “他”是谁?显然只有一个答案。 荒知道自己沿途狂奔过来的样子与平时塑造的形象相差甚远,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死都死过一次了,更何况比起从军部再调一架直升飞机过来,还是跑着去比较快!特种部队已经出动了,这会儿应该正在通过海底通道往北区赶来。时间不多,自己必须先一步到达。 小区门口站着一群避难的人,这些达官贵人看到隔壁着了火,第一时间逃出来避难,甚至没想过去帮忙救援。荒推开他们,警务室里躺着好几具尸体,无一不是被炸得同那囚车里的向导一样惨。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叫嚣。 一直以来都是他站在更危险的那个位置,他丝毫没想过那人出了事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他看到了盘旋的直升机,直升机中有人放下了绳索,像是要把人接上去。他随身带了枪,一把有些复古的p1911,防身用够了。他瞄准绳索,两枪就将那绳索打了下来,正舒一口气的同时,就看到了衬衣都被血色染红的一目连。 他的心揪起来。整栋别墅已经陷在了火海之中,进去和出来都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出路应该只有直升机那一条道了。 子弹已经用完了,一目连退无可退,强行粉碎女人的精神屏障是不现实的——自己已经用光了气力,错过了最好的一击必杀的机会……而那女人的炸弹像是异次元世界里摸来的,那件军大衣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顶楼,一目连只觉得浑身都被灼烧了,浓烟呛鼻,他却不能像哨兵一样调节五感的控制。 “你的宝贝情郎来了,嘻嘻,可他把我们唯一的出路给断了,怎么办呢?”女人恶狠狠地嬉笑,丝毫没有面对死亡威胁的恐惧。 “他不会的,断的是你的后路。”一目连挺直腰杆,慢慢退到天台边缘。 任何军用直升机上都带着rpg与机枪,一旦联邦的人发现山穷水尽,拿机枪扫射怎么办? 好在荒并没有给直升机上的人思考下一步怎么做的机会。p1911弹匣一共有15发子弹,方才用了2枚,剩下的13发全打在了停在空中的直升机主螺旋桨上。螺旋桨着火,趁着机上的人自顾不暇,荒高喊道:“下来!” 面对一个站在四楼的人,而楼下没有任何掉落保护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是什么含义? 可是一目连并没有再瞻前顾后,而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哪怕不是四楼,就算是一片万丈深渊,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看吧,断的是你的后路。 他看着女人扭曲的面庞消失在视线彼端,下落的暖风鼓舞着他。他甚至是背对着地面下落的,他不需要看。 明明只有精神连结,可那种刻进骨子里的信任是绝对不会被抹消的。 第13页 一双大手接住了他,四楼的高度、人类体重以重力加速度下坠,到达地面时的速度与冲力一目连已经不忍心去数。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接大概率不会成功,摔下的人很可能会砸断对方的手臂,更可能双双摔在地面上粉身碎骨……可这是他的哨兵。 强大的哨兵! 他听到耳边响起骨骼错位的声音,熟悉的闷哼声,熟悉的怀抱。 他停止了坠落。 tbc *说一下反派们的角度吧,因为不少大家熟悉的人都是站在联邦那边的。 战争是以国家为中心,以国家利益为最高,虽然同上篇文一样,有名有姓的人都不会死,但反派(联邦的人)做出的事情一定是以联邦利益为中心,这不是黑他们的意思,他们只是在做他们角度最正确的事情。 这篇的女人就是红叶啦,大家都能猜到吧,别恨她,反派们都是有苦衷的,真正要背锅的人只有一个! 第十章 “元帅,我认为您对军部的工作效率产生了不信任。”姑获鸟上将站在病床边,锁紧眉关言简意赅:“出了这么大事,应该第一时间通知军部,军部不可能坐视不管,您也无需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一旦出了差错,帝国将损失一名哨兵元帅与一名向导上将,后果不容设想!” 荒一动不动坐在看护椅上:“南区重军驻守,北区防范不力,这本就该是你们的职责。” “荒元帅可别闹脾气了吧,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军部敏感得很,”姑获鸟道:“南区最近动乱多,又是帝国皇宫与军部总部所在处,自然要多加防备。军部已经商讨一致,今后会派侦察科的哨兵24小时暗卫连上将,请不用担心。” 荒立刻严厉拒绝道:“这就不用了,守好你们的皇宫去吧。” 自己的向导还得靠其他哨兵护卫,听起来也太窝囊了。 “这事您自己去和军部高层们说吧。为了不被弹劾,今后元帅还是多依赖军部比较好。哎呦,那帮老古董总是担惊受怕,安抚好他们没坏处。”姑获鸟简单转达了军部的意思,也不想因此与荒产生冲突,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一目连,声音柔和了许多:“连上将的伤没什么大问题吧?” 她提起一目连,荒沉了沉脸色,说:“皮肉伤,无大碍。” 将一目连逼近绝境的那名女向导并未落网,特种部队赶到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不像是死在了火海里,但在无人接应的情况下从四层的别墅上跳下去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既然人不见了,就算不死也得半残,荒安排了人员去搜捕,她逃不了多远。 意料之内,直升机因主螺旋桨起火,坠落在小区主干道上,待特种部队上前抓捕时,发现驾驶员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驾驶舱里。 ——死因同样是因为共鸣炸弹。 “姑获鸟上将……还是根据军部的命令行事吧。”床上的人有了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二人一同朝床上看去,一目连动了动手脚,确认一切正常:“军部的命令是最高指令,任何决定自有它的……” “闭嘴。”荒冷声打断他,道:“这事没商量,住到军部里去也没可能,回去告诉那帮老古董,省省那些瞎操的心,真当我不知道军部几乎所有房间都有监控?有问题让他们直接问我,不要拐弯抹角。” 论谁看到自己向导醒来喊的第一个名字是其他哨兵都会不爽,这好像没什么毛病。 姑获鸟怪好笑地看了一眼荒:“您就气着吧,我也不当出气筒了,先走一步。”她柔声向一目连道别:“连上将好好休息,这事军部会调查清楚,请你放心。” 姑获鸟走了,偌大的病房又只剩下两个人。 一目连率先开了口,他撑着自己坐起来,随手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缓解气氛:“没事吧?” “有事,当然有事。”荒厉声说,边说边把双手举起来,双臂上打了石膏,挂在脖子上,有点傻。白龙在他身后打了个转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尾巴拍着荒的后背。荒没搭理它:“回去写篇减肥的检讨吧。” 一目连哭笑不得,仔细观察了荒的神情,才得出结论:“怎么,你有心事?” 荒很快道:“没有。倒是你,都是怎么一回事?” 一目连就把自那女人出现后的事同他讲了一遍。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同时也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一目连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坏消息是,正如自己所想,无论目的是什么,联邦真的对一目连打起了主意。 “暂时不要乱跑了,跟着我,他们绑不走你。”荒放松下来,靠到椅背上。 明明换个说法就能变成非常温柔的话,某元帅却非得这样公事公办…… 一目连是中午出的事,昏睡到了晚上,倒是幸福了,他却要时刻守在边上。一目连的睡颜很安静,他们一直是分房睡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一目连的睡颜。一目连眼睛闭得紧,让人感觉他随时都有要从梦中惊醒、蹦起来的可能。 荒想着,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听了自己的话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 要是自己没接稳呢?一目连难道没有想过吗? 但那也确实是一目连唯一的生路了,是不得不信。 那守灵的事呢…… 一目连觉得这番话有好几个意思,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特别无辜:“行。” 电视的声音有点吵,荒以为是一目连想看,就没要求他关上。他调节了听力的感知幅度,稍微又犹豫了会:“认识金鱼姬么?” 一目连说:“不认识。” “来找你的路上我遇到了她。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叫我快想起来我是谁,你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她的口气很急切,不像在开玩笑。”荒一阵恶寒:“她钻出来的下水道我派人调查了,通往一座废弃工厂。” 一目连显然有些意外,公事上只要自己不问,荒就一定不会主动说,如今却这么坦诚,他很不适应。一目连低声提示:“元帅……” “你知道,北区多为住宅区,鲜有工厂,有也大多是手工制品厂,不过这厂可不一般,是以前生产军用化学武器用的。签署《2098条约》后帝国明面上停止了军用禁药的生产,那就是因为条约被废弃的工厂之一。”荒说:“这些事情本该是秘书官处理的。” 红晕浮上一目连的脸,他支吾着想要道歉,又被荒打断道:“这次就算了。不过……” 荒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口袋:“通讯器在里面,侦察科刚把资料发过来。你看看,看完总结一下告诉我。” 一目连:“……” 还不是要我来! 好在一目连上将身为病号还是很有军人风范的,深知甘于奉献也是一种美德。他认命地从荒口袋里拿出通讯器,通讯器一般是指纹解锁,而荒的手却被严实裹在石膏里。这就有点尴尬了,一目连长长地“呃”一声。 “密码0107。”荒坦然道。 一目连并未对这个数字产生太多疑惑,密码是对的,打开第一封邮件就是荒说的调查报告。他大致扫了一眼,朝荒报告:“好了。” “这么快……”荒可怜兮兮地在喝军部发的能量饮料——只有这个是用吸管的,他没手拿汤勺,可能要受会儿折磨了。新任秘书官办事效率这么高,他该高兴。于是他也认命道:“你说吧。” 到底是谁委屈? 一目连清清嗓子,正经说:“工厂废弃后一直被放置,直到一年前才被人买下。签下名字的是一位东区富商,初步调查后侦察科认为此人留下的身份信息存在作假嫌疑,此人现名黑川主,初步认为其与联邦将领荒川之主为同一人。” 这事终究还是和联邦扯上关系了。 不过荒并没有把金鱼姬的事情告知军部,否则军部就会一同传来另一个消息——在白塔工作的金鱼姬小姐自从昨晚起就失踪了。她半夜离开了白塔宿舍,彻夜未归,今天旷工了一整天,直到傍晚还没有下落。 第14页 荒面色不太好,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目连也知道。他客观地说:“初步推测罢了。况且南北区隔海相望,地下通道复杂,九曲十八弯,那也不一定是唯一出口。” “平时怎么就没见你话这么多?”荒嘲笑一声,眼中却是高兴的。他眼中的光闪动片刻,突然靠紧了椅背,侧过身去:“好了,我睡会。” 他是从跨海大桥上一路跑过来的,听从医生的建议还动了接骨手术,早已疲惫得不行,如果不是刚才姑获鸟将他气醒,估计都等不来一目连睡醒。可真到闭上眼睛的时候,又满脑子是那灼热的火海和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他纯粹脑补了一下,越想越不对劲。能和一目连打成平手的向导应该很强壮吧?长了满身肌肉,面露凶光,形象极其凶悍…… 他一个哆嗦。 “……元帅,你似乎很清醒。”精神波动都快溢到我这来了。 “没有。” 一目连看他捧着两块巨大的石膏侧身睡非常不方便,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你睡床上来吧……” 荒狐疑地睁开左眼:“啊?” 一目连顿时红了脸,又白了脸,强作镇定地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睡够了。”可以坐椅子上看新闻。 荒不太在乎似的,又重新眯上眼睛,懒洋洋“哦”了声,又没了动静。 他心思很乱,眼前的漆黑之中又晃起了金鱼姬惊叫的模样。“你快想起你是谁吧”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金鱼姬目前分明有与联邦暗地里联系的重大嫌疑,她的语气为什么那么紧张?可是“他要死了,你也会死”这话倒像是在为他担心…… 雨女那边啜泣边说的“其实没什么,就是守灵”浮在他耳畔,摇摇晃晃,渐渐散去。 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脑中只剩下了混沌,所有人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吵闹得像是在逛庙会。 一目连细心地把电视调到了静音,一骨碌跳下病床:“元帅?” 荒像在做噩梦,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一目连便走过去,伏在他身边,将自己冰凉的额头对上去。哨兵的意识云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早已密密麻麻堆砌在一块儿乱成一团。一目连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用精神触手为其梳理,一件十分令人意外的事情就发生了。 意识云移动了起来,尽管速度很慢,可它确实在动。它缓缓分解成了许多部分,重新组合,最后并列到一起,掉落了一部分不再需要的思维垃圾,有条有序地正常运行。 一目连愣了愣——荒今天吃过小白素了? 或许是吧。荒的呼吸逐渐平稳,一目连起身坐回床上,闲着没事便削了个苹果,眼睛随意扫到电视上,正好看到一条新闻。 他已经开了静音,但字幕还看得到。 ——帝国首席哨兵荒元帅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车,究竟是伤天害理,还是另有隐情?!请关注cjtv官方微信mydaobaby,前方记者青行灯将后续为您报道。 他险些笑出声。这不,报复不就来了么? tbc *《2098协定》:关于五大国今后20年和平共处的诸项原则 *小白素:俗称向导素提取剂,因药片形状如此获名。用于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安抚情绪,只能起短期作用,并且有副作用,一般只有军方使用。 第十一章 荒很久没做梦了。 梦里那个小女孩抱着个流光溢彩的匣子,在屋顶上蹦蹦跳跳,动作好似鬼魅一般伶俐矫健,步伐摆动的弧度几乎到了人类不可能达到的程度。她那稚嫩的嗓音十分空灵,听起来竟有些吓人:“想起你是谁了吗?快醒醒,来不及了。他要死了,你也会死!” 一目连不是已经被他救下来了吗?荒能感觉到自己是在梦中,可他阻止不了自己内心的隐忧和试图探寻真相的冲动。 金鱼姬见他迟疑,匆忙道:“快跟我来,来不及了。她要来了!” 谁要来? 他正要跟上去,却看到她突然脚一滑,从那屋顶上摔落下来,在地上砸成一团黑色的泥。黑泥中长出了几朵血红色的花,她手中的匣子摔在地上,里面接连不断地传出惊悚的嘻嘻声。那泥里还有好多眼睛,哀怨愤恨地瞪着他,像是在最惊恐的时候被挖掉的——他想起那些无故被炸死的哨兵向导,心中不禁一凉。 他脑中忽然响起一目连向他叙述时,模仿那女人绘声绘色说的那句话:“死亡的炸弹,你也逃不过……” “嘻嘻嘻,嘻嘻嘻嘻……”一目连学得很像,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荒醒了。 滴答,滴答。点滴瓶还挂在那里,药水还在流,病床上却没有人。 时间是半夜,病房里的灯已经关了,十分昏暗。他冷汗流了一背,都是被吓出来的。他正想深吸两口气缓缓那诡异到极点的梦境所带来的不适,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一目连。 一目连望着窗外,手中紧紧扣着什么东西。月光温和地倾洒在他身上,窗外分明只有医院的人造绿化带,他却看得出神,眼神飘得很远很远,像是在看什么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金龙就伏在一目连肩上,一人一龙倚墙而立,风徐徐吹过,仿佛只要无人打破这静谧,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荒收了气,不想破坏这个画面。 一目连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呢? 自己且已经心乱如麻,一目连可是面对了远比他更多的东西,无论是舆论的压力还是守灵的痛苦,内心究竟要有多强大才能这样坚强地继续站在他身边呢? 那层云淡风轻的外壳下会不会也是伤痕累累呢。 “啊,你醒了。”一目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了神,二人视线恰好对上,一目连微微停顿:“吃橘子?” 桌上放着一袋新鲜的橘子,空气中有他人的味道,不过周围没有信息素,可以确定是普通人。不该再睡这么沉了,他想,有人进门他都没能察觉到,可不能让人钻了空子。他摇头说:“不了。谁来过?” “皇室的人来看望,顺带传话说辉夜姬公主亲自会接我们出院。”一目连没关窗,凉风吹进来很舒服,说着他坐回病床上,而金龙则是飞出了窗外,一目连没拦它。 这在荒意料之中,冷哼一声:“皇室真沉不住气。” 联邦愈发明确的战争意图让帝国皇室坐立难安,倒不是国储空虚,只是帝国并不想背起破坏和平的黑锅——说到底,这些明面下的交火很难拿到台面上说。联邦宣扬的是自由与民主,又怎么会甘愿充当无端挑起战争的角色?最后还不得是帝国被骚扰得沉不住气了,向联邦发动战争,皇室的心急如焚也并非全无道理。 不同于联邦,帝国皇室血统若是被斩断,结局不言而喻。自贵族绑架案未遂起,皇宫的警备就一直是最高级别,因此北区的防范才会稍有松懈。 这部分责任军部是逃不了的。 这种时候把自己和一目连捆到皇宫里去,不是图个安心那还能是图什么? 一目连对此不作评价,转而道:“别想了,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比起这个……有件事。” 荒竟然骇人听闻地扭捏起来:“我想洗个澡。” 他举起自己蟹钳模样的两只石膏手,表情窘迫得像要钻进地里。 哪怕是豪华病房里的浴室也并不大,但也聊胜于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说不到7平,好歹浴缸和淋浴喷头都备齐了。荒的手臂打了石膏,拆掉之前都沾不了水,用淋浴显然不太现实。 衣服黏在身上恶心坏了,荒快速脱光,举着手臂坐进早已放好热水的浴缸里。 一目连连脖子都红成了番茄色,手里还拎着某人的西装裤和四角内裤:“你……” “我什么我,看什么这么好看目不斜视的?”荒背对着他,满含“恶意”地挑衅,好像这样才能掩盖住什么尴尬的事实:“水温很合适,身为秘书官你做得很好。” 第15页 一目连内心唉声叹气了一会,还好自己的伤口都不在手上,不然这工作量又要爆表。他把衣服在洗手台上放好,差点儿把这当成了出差时住的星级旅馆——在这里打电话找前台帮忙买新的内衣裤一定非常刺激。 一目连卷好袖子,手臂在宽大的病号服里一晃一晃难受极了。他对着荒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心说是该洗了,仔细看了头发里还有烧焦和硝烟的残渣碎屑呢。 他刚刚临时查了正确的洗头方法,给自己洗头一般一挠就过去了,可现在……他回忆着刚才网上看到的步骤,专心致志地拿最缓的水流冲洗着荒的头发。荒平时总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沾了许多发胶,冲了好久才冲掉。他抹上洗发水,一面用指腹在头皮上轻轻按摩起来,一面还没忘了提醒荒千万别把手放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荒靠在浴缸上惬意得很。 “秘书官真难啊。”一目连感叹道。 荒嗤笑道:“你信了?” 一目连想起烟烟罗风风火火随时随地像是要举着圣火奔上喜马拉雅的工作热情,深刻认识到自己肯定想多了。他失笑说:“没。” 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了,他又恢复成了认真工作的一目连上将。 一目连的按摩其实很到位,虽然他对穴位一无所知,但整张头皮都被拿捏得当地按摩一遍,要论细致程度,恐怕比专业理发店都有敬业精神。一目连工作的时候几乎不废话,只知道一味埋头苦干,荒足足“喂”了两声他都没理,估计又把这当成工作了…… 事实上,一目连只是在想事情。 “元帅。”他试探道。 “嗯……”荒觉得自己舒服得都快睡着了,下一秒就几乎跳了起来——一目连的手指从他耳垂边上刮过,把他激出一个激灵,血液涌上脑门:“怎么?” 一目连实属无心,听着觉得荒心情挺好,便开口问了:“小白片还是少吃为好,那篇《向导素隐藏副作用的猜测剖析》……” “我知道。”荒打断说,那篇文章还是他导师写的:“吃那个做什么,你不是在么。” “没有。”一目连连忙含糊过去,疑惑的同时竟是有点高兴。 时光能改变很多东西,一目连对此深信不疑。 这不就有点用了? 二人又没了话,荒也没了动静,一目连以为他是在听外面电视里播放的狗血偶像剧,就没再没话找话。直到感觉有东西戳了他一下,他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荒在拿肘关节戳他的手臂。他叫了两声荒元帅,对方都没有理会,竟是在浴缸里睡着了。可这卡在半空中的姿势又是怎么回事?一目连拿着喷头的手更小心了些,站远了点儿一看…… 那动作有点儿像是想转过身来拉他的手。 该是错觉吧? 坊间传闻大约是“因祸得福”,次日出院时荒元帅与一目连上将便收到了皇室的邀请。 辉夜姬小公主作为皇室代表亲自来接他们出院,兴许是为了噱头,皇室还特地派了辆复古的加长林肯过来。记者围了里里外外好些层,全被辉夜姬的护卫拦在了半圆之外。荒想起自己此刻“身负重伤”的模样,大概可以好好打打青大记者的脸,就干脆提着两只被石膏裹得像个蟹钳的手出来了。然后他开启了听觉屏蔽,世界顿时清静了。 一目连同辉夜姬互相说了些什么台面上假惺惺的话他也不管,不过比起已经对镜头适应了的自己,一目连果然面对公众媒体久了就会开始不自在。他换了一件厚实的针织毛衣,但略显急促的呼吸频率仍被荒看在眼里。 他适时提醒了辉夜姬一句:“有什么话公主还是回去再说吧。” 辉夜姬是个未觉醒的普通人,被他这话里威压的语气吓了一跳,小小声叫:“喔喔!” 她年纪还小,事情却交代得井井有条。二人住进皇宫对外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宫殿,是最富丽堂皇的那一座,像是在向世界宣告着帝国将领的地位与待遇有多么优渥。荒和一目连都不在意他们皇室搞这一套套有的没的,但表面功夫总要做好,必然不能让百姓看了笑话。 火场里终究没救下来什么东西。 那些充满了记忆的东西都被掩埋在了黑灰成焦的废墟底下,一目连恋旧,很多军校时期的东西他到现在还在用,就这么烧掉了还挺可惜的。他安慰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转头就看到荒生无可恋的表情。 哨兵元帅表面上淡定得没朋友,心底不知道已经为那些刚买回家还没来得及用的东西惋惜了多久。一目连心中暗自数了数,吊灯是新的,被自己砸了的床头灯也是新的,还有……当然这都是相对于半年前荒失踪时而言,这半年他就没怎么注意过那些身外之物。一目连掰着手指头数,心想着就以荒元帅这尿性,回头估计又要让自己写份财产损失报告拿去找保险局的人要赔偿。 正当他也在肉痛昂贵的新家具,荒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目连想着大约是青大记者打过来掐架的,却见荒表情开始不对。 通讯器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是一个小女孩有些急促的求救声,他没听过,不过未成年哨兵可不多,他猜那是金鱼姬。 “帕特尼路12-19号,有人在追杀我!” tbc 第十二章 帕特尼路是什么地方?这并不是一个很耳熟的地名。电话里就这样一句,说完金鱼姬就挂断了电话,荒转头看向一目连,一目连立刻调出地图查看。 图上显示的是北区西边的一条街道——照片上看,几十年前那里也曾经是辉煌的,如今却因为市中心向南区偏移,转型成了工业区。之后生活环境相对变了些,有钱人就搬走了,只剩下几栋有年代的居民楼。 金鱼姬怎么会在那里? 一目连用眼神询问荒,荒只说了一个字“去”。 “你的手……”一目连担忧道。 “这不还有你嘛。”荒快步走出门外,滥用职权叫了辆车来。 一目连苦笑两声,心说还真把我当哨兵使唤了,一时又很庆幸,军部领导们一代接一代的家传陋习——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恐怕也就自己招架得住了。他为自己这样矛盾的心思感到愧疚。 车上还配了个司机。 山兔乐呵呵地发动了车子,这辆喷上了原谅色车漆的小轿车是唯一一辆被军部闲置了不太用的,当年是为了拿去游行上活跃气氛,后来都走黑色严肃风了就没再用过。她在屁股底下垫了好几块垫子,否则根本碰不到油门,回过头来问:“长官去哪儿噻?” 这是什么鬼口音,还是个这么小的姑娘!天知道成年了没有。荒鄙夷地转头用眼神询问一目连,一目连摇摇头对他做口型:别这样,我不会开车。 万能的现任秘书官先生原来也有不会的事,荒哦了一声说:“帕特尼路。” “吼啊吼啊,坐稳哈!”山兔的兴趣并不在目的地上,她一脚油门车便冲了出去,以几乎是野外公路飚车的速度冲出了皇宫。她显然对帝国的路线分布很熟悉,导航都不用看,就知道要走哪条路能最快抵达目的地。 出了那么大事,跨海大桥正戒严着,为了赶时间她只能走军方通道。帕特尼路位置很偏远,就连山兔都说她只在飙车比赛时来过一次,那块地区比较冷清,姑且是帝都范围内最后一块适合飚车地。 是很冷清,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会相信繁华的帝都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占地庞大的工厂与老旧居民楼将整条街分隔开,一目连很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帝国所谓的全市公共区域24小时监控。他和荒一同下了车,山兔说她会在外面等哒,他们便放心地找起了地图上所谓的12-19号。 ——那是一座纸厂,可里面分明还有工人的身影,哪有什么追杀的踪迹。 第16页 金鱼姬的电话没人接,不知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走,进去看看。”荒想拍拍一目连的肩膀,无奈没有手,只好拿胳膊肘。哨兵的第六感使他脊背发凉,不知道一步之外的一目连通过精神连结感觉到没有。 纸厂必然是很吵的,单是机器运作时的轰隆声就可以把哨兵的脑门震碎,这种时候哨兵通常只能在向导的帮助下尽力调节听觉频道,靠眼睛和鼻子去察觉危险,但是…… “嗤!”荒猛打一个喷嚏,似乎是感冒了。 就是感冒了。荒挡住鼻子:“完了,打出来就停不住了。” 换作是别人,此时说的可能就是风凉话了,诸如叫你昨天在浴室里睡着了什么的,感冒了也不奇怪。可一目连只是通过暗示替他调节好适合现在环境的五感强度,然后拉住他,迟疑道:“我先进去看看。” “不行。”荒俨然又是那副“这事没商量”的口气。 要是能带一大帮人过来就好了,可这事偏偏又和金鱼姬扯上关系。如果被军部发现金鱼姬同联邦有可能有瓜葛,免不了要上军事法庭,特务科向导的逼供手段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哪里受得住? 假设追杀金鱼姬的是那个袭击了一目连的女人,除了那女人为何没死一事,其他恰巧都说得通。 荒性子比较执拗,决定了的事就要做到。纸厂门大开着,里边十分空旷,站在门外都能看清最远墙壁上的涂鸦,哪见金鱼姬的身影?他走在前头进了工厂,心想里头的人都还在工作,这还能怎样。 “哪里不对。”他忽然停住脚步。 他甫一进门,方才那些工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作业用的工具放在地上,像是人凭空消失了。 一目连摸出枪:“我在。” 那绝不是被向导暗示所产生的幻觉,早在下车之前一目连便提前展开了精神屏障,他们今天精神结合过,保护荒不受其他向导的影响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荒本身就很难受影响。就连他都暗示不了抗拒状态时的荒,那还有谁能? “不是,我是说……”荒还没说完,地下忽地传来少女撕心裂肺尖叫声,他难以置信地说:“这破纸厂还有地下室?” “几十年前偷税漏税兴盛的证据吧。”一目连随口回道,突然一声风响呼啸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荒一脚绊到了地上。 子弹刻入墙内,发出一声闷响。刚才尖叫传来的一瞬间竟然有人朝他开了一枪!被消音的枪声混杂在尖叫声中,一目连知道自己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算是明白了,这纸厂就是个绝佳的陷阱——工厂机器工作时能掩盖许多声音,枪声、脚步声……位置偏僻,守株待兔最完美的选址。要伤害一个哨兵,若是不能从精神方面下手,就只能硬碰硬或是削弱对方的五感。这就是削弱的一环。 不过这也侧面暴露了对方的身份——一定是个向导。 一目连还未站起来,荒突然没头没尾一句:“二点钟方向。” 那是很远的距离了,寻常人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但他能看到一个长发飘飘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柱子后,那应该就是突袭他们的人。他迅速端起枪,时间并未给他太多空余去瞄准,只能凭着感觉扣下扳机,确实没有命中。 对方逃进阴影里之后,不再能看得到位置。 好吧,他枪法确实不太好,不然昨天也不会那么多枪都没打着那女人。二人正欲追上去,突然看见一人站在柱后的拐角处,脸都没来得及看清,注意力就全被他手里提着的一件二人绝不愿意见的东西吸引走了。 ——pecheneg通用机枪。 “闪!”不用荒说,一目连也知道要朝着掩体逃去。 和机枪硬碰硬那是傻子做的事! 工厂里重型机器就有许多,找掩体并不是什么难事,起码在机枪哒哒哒哒的响声铺天盖地砸下来之前,二人就有惊无险地闪到了掩体之后。子弹卡进机器厚重的铁皮里,最终还是没有穿过来。 “上将,我认为你的枪法需要恶补。”身旁这台机器过了一会就嘎达一声不响了,荒努力听着手提机枪那人的动静,一边严肃认真地吐槽道。他现在特别想秀一波甩狙的操作,可是狙击枪没有,手也“没有”,惨绝人寰,难过极了。转念一想又咬着牙说不行,转头在身后的工作台上搜寻着什么,说:“桌上有把大剪,你拿来。” 一目连很听话地拿起剪刀,这才突然想起有什么不对劲:“你做什么?” 荒把右手递过来:“剪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最浅显易懂的那一个,总不可能是剁手。一目连不自觉地把剪刀往回收了点:“开什么玩笑……” 昨天才刚刚固定好的石膏,今天就想要拆!普通人伤筋动骨三个月,哨兵得到恢复力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在一周内恢复,且不说会不会对骨骼产生永久性的影响,单单是骨骼还未完全固定到原来位置一条就可以秒杀一切妄想。 更何况开枪?骨头都得被震碎了! 荒对他的拒绝无动于衷:“听我的。” 身后的机枪声已经停了,但二人都心知肚明,一旦贸然冒出头去,一定会被打成筛子。那人并不打算过来,哪怕机枪准心差一点也无妨,接近和自杀没什么区别。尽管如此,一目连头回反抗荒的要求如此激烈,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执着:“不可能!” “不这样我们出不去,一目连上将。”荒咬牙说。别提什么营救金鱼姬了,自身都难保。 “交给我。”一目连说着,直接把那剪刀扔到老远,用实际行动让荒死了这条心:“你说的,别反悔。” 这一举动令荒倒抽一口气:“你……”可是你枪法太菜了啊! 一目连别过头去,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荒闻言愣了愣。这样的一目连令他感觉十分陌生,分明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的眸子仍然清澈见底。 和自己昨天趁着一目连睡着时在剪报里看到的眼神一模一样。 荒不再反驳了。 一目连托好自己的手,心中数着缓解压力的数,底气倒是充足,却没有支撑底气的实力。要站在荒身边果然还是太难了。 “如果你相信……”正当他惆怅着,荒突然道:“十点钟方向,俯角……十二度?” 为什么是疑问句? 一目连长舒一口气,握紧枪。向导院的格斗课程全是选修,不过一目连为了拿绩点还是选了这门课,除了射击是刚好踩线通过以外,其他成绩都还算得上入眼,总算是没挂科,身体大约还算灵活吧。他向前飞扑,护着头在地上几乎滚了一圈——这是离开枪口所对范围最好的方法。 但这也意味着,他没有退路。 他的视野从未这么清晰过——就连这守门枪兵的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赶在枪口转过来朝向他之前,他扣动了扳机。 正中红心! 那台pecheneg轰隆一声掉落在地上,为了防止意外再度发生,一目连第一时间就把pecheneg拿了回来,揣在兜里都有安全感。 “走。”刚才那声尖叫从地下室传来,既然荒没有提出疑问,那应该就是金鱼姬的声音。此时情况很复杂,到底是金鱼姬将他们坑过来关门放狗,还是确实遭遇了联邦的人追杀?其实荒更偏向于后者,毕竟在他梦里金鱼姬可是摔下来成了一坨泥。 他们追到女人背影消失的柱后,确实有一条曲折蜿蜒、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大门敞开。 ——那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意思。 tbc 第十三章 - 试问,花多大的手笔葬送帝国首席哨兵与其向导算得上合算? 联邦军人会很负责任地回答: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地面塌下来的一瞬间一目连脑中是一片空白,那种无处可逃的恐惧硬生生敲在他脑门上,不同于先前的破釜沉舟,这次是真的退无可退。女人狰狞的嬉笑声犹在耳畔,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和当时看到自己脱离火海时女人的表情一模一样。 第17页 事情要从十分钟前说起。 地下室没开灯,大暑天依然散发着寒气。出于谨慎,荒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下去,一直到他这台“人形雷达”摸清了地底下的情况才继续前进——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夹杂在机器工作的噪音中,险些就被他忽略过去。 一目连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许久不用的打火机,丢了进去。打火机掉在地上正常燃烧,也没触发什么机关,不似有蹊跷。 荒对一目连随身携带打火机的行为有些意外,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下了楼。 “金鱼姬?”荒的声音在整个楼层回荡,无人回应。 一目连又拨了一次电话过去,本想着如果金鱼姬已经落网,这一通电话打过去让联邦的人接起来也是可以的。金鱼姬如果被联邦的人追杀,那就很有可能是无辜的,将她救下来问个明白,百利而无一害。但是这次他连电话里的清冷女音都没听到,仔细一看,通讯器上就三个字:无信号。 这可是繁华的帝都,怎么可能没有信号! “屏蔽器。”荒判断道,环顾四周:“把我通讯器的手电筒打开吧。” 信号屏蔽器近几年被明令禁止使用,数据化时代接受不了这东西的存在,可若是有意要收购,黑市上也绝不是没有。 一目连照做了,于是雷达荒又多了一项功能——打灯,一目连提着捡来的机枪跟在他身后。 地下室比一层大了不少,但却像被搬空了一样什么东西也没有剩下。“谁?”荒敏锐的听觉发挥了作用,他将灯指过去,十几米开外有一只黑猫。猫踮着脚尖走路,悄无声息,但又似乎并没有恶意。 这地方怎么会有黑猫?荒正古怪着,就听一目连说:“是精神向导。”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猫身旁还有一个黑色匣子。 ——正是荒在梦里看到金鱼姬捧着的那一个! 猫并没有看着他们,而是看着那匣子。过了一会,匣子便毫无征兆地动起来,还发出窸窣的声响,打开之后一目连原以为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跑出来,可匣子里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出场阵仗这么大,该不会真只是个普通匣子吧?一目连这么想着,匣子突然发出声音。 “帕特尼路12-19号,有人在追杀我!” 那赫然是金鱼姬的声音! 荒与一目连面面相觑,这竟然是个录音盒?放完那段语音,匣子里又传来另一个没听过的女声:“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这就是我的宝贝匣子,嗯……真想把你们也一起装进我的匣子里。” 荒挑眉:“开火。” 一目连二话没说就把那匣子打成了筛子,不过匣子在地上跳了两下,并没有坏:“哎呀,这就是个复制品,你们随便打随便打,反正~你们也离不开这里了。” 一目连回头看一眼下来的通道,还好好的在那,也没人从身后偷袭。 “金鱼姬呢?”荒打断她。 “当然是在我的匣子里……” “少废话。” 那匣子冷哼:“在她该在的地方,总之不是这里。辛苦你们二位白跑一趟……真是可惜,我倒也想把你们收进匣子里。本来是可以的,你却偏偏忘记了,那我只好服从命令解决掉你了。残念~” 荒没把金鱼姬那句“快想起来”告诉一目连,一目连听了只觉得头大:这什么跟什么? 连结那头的情感是疑惑与不安,他知道荒有事瞒着自己。不过荒也没打算继续瞒他,当着他的面就问:“慢着,‘忘记’是什么意思?” 那匣子显然意犹未尽还想闲聊,正要解释,旁边那黑猫突然开了口。 是一个清冷威严的女声。黑猫淡淡地打断了匣子:“废话够了就办正事吧。”它长着红色的眼珠,不由得让人脊背发凉——黑猫本就不吉利,现在还和血的颜色融合在了一起,见到它就有种在出席葬礼的错觉。 普通的子弹对精神向导并不会发挥作用,一目连没有浪费子弹。 “哦。”那匣子话锋一转,笑了两声:“你们俩都是,眼睛鼻子真漂亮,可惜了,可惜了,嘿嘿。” 它话音刚落,荒突然回拉一把一目连:“不好!” 一目连脑中嗡嗡作响,就连他也可以听到空气中那错杂的鸣响——滴滴,滴滴,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声音他认识,昨天才听得不想再听……是那女人的光子雷,不需要引线,也不需要倒计时,纯粹由向导的意志控制。 这也是为什么他昨天能躲开绝大多数光子雷的原因,尽可能隔断女人的精神触手对雷体的控制,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逃离时间。 该死,他就不该那么信任24h监控力度的。天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被安上,无色无味,哨兵根本察觉不到,只有经验老道的拆雷手能够发现。 炸弹被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地面剧烈地震动着,这座本就年代悠久的厂房根本不堪承受,甚至都没有摇摇欲坠的时间,就这么塌了下来。一目连仿佛还在梦里,对此没什么实感,一向反应迅速的他几乎发起怔来。 他几乎能听见那女人在空气中嘲笑他:“嘻嘻嘻嘻,后路?你说谁的?” 断的是你的后路呀! 绝望还远远没有停止,爆炸声不断,这座二层楼高的纸厂怕是要被整座炸塌。 这周围空无一物,更别提什么遮挡物。无处躲藏,地面成块地塌陷下来,碎石砸得他脑门生疼,也不知出没出血。 他脑中一阵轰鸣,发现自己那赖以生存的精神屏障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竟然派不上用场。他闪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那荒呢?哨兵的体能能够逃出去吗?他在脑中计算起来,然后被人狠推一把,踉跄地跌在地上。 “你是傻子吗!” 天花板坠下来,一向直面困难的他闭上了眼睛。 暴雨般的轰隆巨响劈落下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原来人是这样弱小,后天选择的基因变化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一目连只是觉得自己这几年也挺唏嘘的,没有战死在战场上,而是要死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就更令人唏嘘了。他却并不后悔。有炸弹甚至几乎就炸在他头顶,石块迸开飞溅在他脸上,也没想象中那么疼。 四肢发麻,但是不疼,痛感就仿佛被他潜意识地抽了出去,他竟是释然的。 他追求本心活着,无怨无悔。 ……不过是死亡而已。 重物将会碾碎他,就在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间,无足轻重的一瞬间。哪怕站在多高的地方,历史的长河也不会因此记住他。认识的人的笑脸一一在他眼前晃了一遍,最后停留在荒那张笃定地说着“这不是还有你么”的脸上,他以为这是走马灯。时光像是回溯到了一个小时以前,他忽然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吻他。 但我更希望你不在这里。 他们没有结合,荒元帅还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再找一个比他优秀的向导怎会不容易? 可是他算着算着,突然无望地发现就算从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开始逃,以军校短跑第一的成绩都无法从这里逃出去……他无助地抽噎起来,比在葬礼上还要难过。 “毛病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一目连猛地睁开眼睛,一滴水正好滴在他眼睑上,滑落下来,视野一片通红。 荒笑得很狼狈,从未如此狼狈。神他妈豆腐渣工程,墙壁建得这么厚还这么不结实,压在他身上简直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摆出这样一张释然的笑,笑着笑着又哭了,给谁看呢!荒腹诽。 一目连瞪大了眼,漆黑一片的密闭空间里他看不清荒的表情,荒离他很近,近在咫尺,粗喘的呼吸就吐在他脸颊上,吹得他满脸的泪有些痒痒。他也没看到荒半张脸浸在血里,眼神迷离,疼得已经没了边。 第18页 “元帅?”一目连惊喜地发现二人还活着,除了荒的腿压在他腿上动弹不得以外,竟然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然后他的笑容凝固了。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漆黑的环境,他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砸下来的天花板就离自己不到一条胳膊的距离,随着荒大喘气的幅度,竟然还一上一下在抖。 那块石板就压在荒身上,原来刚才滴落的既不是水也不是汗,而是鲜红的血。 荒的手没有撑在地上,也没法撑在地上,他的两条手臂还在坚硬的石膏管里,更何况距离地面还隔着个一目连的距离。 粗重的呼吸声很快就逐渐衰弱,微弱得令人心慌。 什么……? 一目连停止了抽噎,惊恐万分地伸手试图去帮忙托那石板,石板沉得无法想象,还好另一头支在地上,否则能直接将他们压扁成肉泥。 这、这不是真的。 一目连撑了一会,他本就没什么肌肉,耐力更是有限,酸胀的小臂不由得让他慌乱:“你为什么……别这样。” 他是元帅,一目连是上将,从军部的角度来说一个元帅的价值自然比上将要高。 可他是盾,他挡在最外面,有什么问题? 哨兵护着向导,有什么问题? 荒干哑地咳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仍然跳得厉害,铿锵有力地拍在他胸口上,这股不知发自哪里的燃劲支撑着他,他觉得还能再撑会儿。 这是什么破地方,他还不想死…… 荒并不认同外面认为流血会使身体变冷的说法,他现在浑身都是滚烫的。他的代谢系统贴心地为他作出这些变化,就好像这样才会有一种还活着的真实感。 一目连的力气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脑中的混沌还没完全消散去,他细细数着荒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拼命地朝着荒的意识云里灌输活下去的意志。人总是贪婪的,方才他还能坦率地面对死亡,现在又说什么都不肯死了。虚弱的荒元帅放弃了对任何精神暗示的抵抗,苟延残喘地努力吸了两口气。 尽管一目连尽可能引导荒去忽视痛觉,但那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石板砸下来显然让荒的后背受了不小的伤,充满哨兵信息素的血液顺着肩膀流下来,淌了一地。 一目连心如刀割,战栗着,不抱任何希望地瞅了一眼通讯器——上面仍是无信号三个字。 现在只能指望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的山兔看到爆炸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去找救援来——又免不了挨军部和皇室联名一顿臭骂,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 还能回去的话…… 他很冷,由内到外冷得令人发指。 好疼啊。 荒一声抽气,地下室氧气本就稀薄,在这狭小的缝隙间更是骇人的有限。他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任何活跃于战场上的士兵都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是轰轰烈烈地牺牲在战场上,或许是作为卧底潜入悄声无息地死去,或许是为了大计咬着牙关舍生取义……却绝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见天日地埋葬在一座无人知晓的工厂里。 不过这并不冤枉,好歹是为了保护他的向导而死。 “剧烈运动后尸体会立即僵硬,应该能撑到救援来。” “你神经病啊!” 这是他认识一目连一年多以来真正意义上听到一目连唯一的一句脏话,在外头呛熟人时他总是在说“你要是涵养有一目连一半好,这元帅的位置绝对是你坐”,可真当听到一目连爆粗时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不要爆粗,上将,那不适合你。 荒在心里说,已经没了发出声音的力气。 他好累。 他的灵魂像是被从身体里抽出来了一样,身体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动弹不得,一点知觉也没有。 也好,总比一目连以为的那样,比他半年前就死在万众瞩目的议会大堂里要好得多。 荒言辞功底不好,甚至连道歉都不知道怎么说,可他知道自己要给一目连一个交代。 这就是交代。 ——比起我活着,我更希望你活着。 死都死过了,四十九天丧期也过了,棺材也下葬了,挽联都贴家里来了,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的…… 天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事就是保护你,或许那是哨兵的本能,大约是吧。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一目连将额头靠上来,拼命冲他摇头:不,不,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区区一块石板,怎么能要了这堂堂一国元帅的命! 他再一次往荒的意识云中灌输活下去的意志——荒站在受封典礼上神采奕奕的样子,平定边疆叛乱时斗志昂扬的样子,甚至是从军校毕业时代表同级生发表演讲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他相信荒看到这些东西也会坚强地挺过去。 荒是真的累了,就连浮动的意识云也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并未受到暗示的影响。 荒眼眶中是湿润的,不知是在为什么感伤,也可能只是生理上的平衡。 空气中的氧气更少了,一目连有些窒息,二人连话都不敢再说,生怕因此浪费宝贵的氧气。 一目连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一样呜咽一声,也仅仅是呜咽一声,哭同样会使情绪剧烈波动,增加吸入的氧气量。这位一直尽力保持着理性的向导上将终于也陷入了短暂的崩溃,那股用意念支撑的信心也正一点一点地被压垮。 明明不该是这样…… 荒的感冒还在作乱,从刚才起他就没用鼻子呼吸过,嘴巴一张一张。可现在就连嘴也放弃了呼吸,一头血冲在脑门上,他有些缺氧。 一目连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妄图着绝处逢生,他扭动着身子,试图去搬动最近的几块石块,或许石头的挪动可以开出一条、小小一条足以使空气流通的通道。 石头纹丝不动。 面对一块巨石,他那些对付人用的技巧都没了用处,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最后一条生路竟然就这样被断了去,想来也十分滑稽。一目连放弃了无用的努力,后知后觉地发现荒已经有许多秒没再进气。 他脑中的弦崩了,也不管空气还剩下多少,深吸一口含在嘴里,通过一个绵长的吻递过去。 他舔舔荒干涩的嘴唇,无声地说:求求你,求求你…… 仿佛是世界末日。 荒仍支撑着,终究没有倒下来。 他指尖搭在荒肩上,唇瓣感受到荒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回应,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就是世界末日。 这个过程很漫长,他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在缺氧的窒息中他没有办法精打细算地思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一阵带风的微凉。 ——那是氧气的气味。 这么说一定很奇怪,因为氧气没有味道,可他感觉得到,那清新的气息他再也不会忘。 “nya哈哈哈哈,镰鼬三兄弟特别搜救队到齐!今天的目标也是提前下班哟哈哈哈!” 头顶上传来陌生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像是世界另一头的事情了。 他抱紧荒那只石膏手,意识逐渐远去。 tbc 第十四章 “调整靶距,更换实弹。” “不同型号的枪散布面也不同,比如这把92,精度就数手枪中的上等。保险操作简单,射击手感对新手而言相对算是好的。当然缺点也有,后坐力大,但面对突发事件时速射要求比较平易近人,是最标准的警用手枪。” 荒意外的有耐心,将一目连手中那把54抽出来:“所以……上将,你到底是怎么通过军校的毕业考核的?” 一目连一本正经地换上实弹弹匣,装作没听到他那句嘲讽:“想不到元帅的配枪习惯这么朴素。”一直到走进军部射击训练房之前自己都以为荒会给他安利什么骚得不得了的沙漠之鹰或者m460xvr,结果面对一目连的疑问,荒的解释居然是郑重其事的四个字“支持国产”。 第19页 只见荒元帅假作正经地清嗓两声:“实力是花哨的前提。” 意思就是我可以,但你不行。 一目连转头不理荒了。92式的手感确实好,虽然9mm的口径小,但是比起大多数转轮手枪的6枚,15发的载弹量已经属于上等……准心不足数量来凑,多打几发总是会中的嘛。 他拉开保险,实弹上膛,捏在手里对准15m外的靶子看了一眼:“你还是歇会吧,忘了医生怎么说的?” “哦,小事。”荒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听出画外音的真相。 一目连的意思其实是叫他别看了,万一结果非常惨不忍睹,又要在他面前落了笑话。 ……算了。 一目连简单扫了一眼荒那目不转睛盯着靶子看的眼神,重新端起了枪。 纸厂爆炸案事发到如今已经过了有半个多月,这事隔日就被传得满城人尽皆知,一目连身为二人中更清醒的那一个,不得不面对记者见缝插针的采访。亏得他除了脸上被碎石划了一道痕以外并无大碍,否则连逃离记者的“抓捕”都做不到。 救援队来得及时,很快就在他们头顶上砸出一条道来通气,否则在石块被起重机拖走之前他们就要死于缺氧。镰鼬救援队一目连听说过,这样一支游走于整个帝都的救援队竟然正巧就在距离帕特尼路不远的地方,一路飚车赶来总算是没有让他们太过武断的行为酿成大祸。 军部的人不知道这事的真相,评价了五个字:阴沟里翻船。 可不是吗?一目连想,他并无意推卸责任,可在接到金鱼姬求救的电话之后他就决定无条件听从荒的安排。荒与金鱼姬来往一直密切,又怎么会放手不管? 不过事后他也了解到一些情况。 荒说的“忘记”、荒对金鱼姬执着的理由、哪怕明知会有危险也不得不要去直面的理由。荒到底还是哨兵那打不死的小强身板,动了手术两天后就恢复了正常意识。荒对他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一目连觉得有点道理。 那个梦、那个“快想起来吧”的说法确实让人很在意。 一切真的像金鱼姬所说的那样,荒忘记了什么与联邦密切相关的事情吗? 考虑到根据荒的想法,自己可能也和联邦隐隐约约有点关系。先是贵族绑架未遂一案,再是元帅府被烧一案,一目连自知清白,却还是被联邦盯上,金鱼姬和荒的处境也同样有这种可能,并不能一棒子打死。 一目连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姑且放到一边不再去想,他觉得荒同自己一样,应该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再加上那匣子说的话,一切就更意味不明了起来——什么叫做本来可以,现在却不行了?难道荒和那匣子曾经认识,只要那匣子想,随时都可以“把他装进匣子里”? 这种想法令他自己都感到诡异,于是很快就扔到了脑后。 他要面对的还不止这些。 皇室和军部的质疑令他惭愧——为什么二人要孤身前往这样一个没有安全保障的地方?有什么事情还要瞒着不成!雨女又成了皇室派过来诉苦的那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他抱怨二人的地位在帝国有多高、多接受不了意外状况、帝国有多需要他们两个人,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却只能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毕竟谁能想到帝国帝都的安保居然还有如此大的漏洞? 理论上帕特尼路也是属于帝都24小时监控范围内的,所以荒眼睛眨也没眨就说要去,真的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这事还得轮到帝国背锅。监控出了差错却没及时发现,竟然还让对方在监控之下在厂里埋下了大量的光子雷,险些造成不可逆转的灾祸!监控部门的叛徒很快就被军方抓了起来,却又如之前一样,一个个在二日内便爆炸身亡。 一切没有任何进展。 这也侧面说明了联邦的势力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就渗透了进来——偷渡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卧底潜入了这么多个,远比他想象中的早。掐指一算,时间上来看应该从半年多前就已经开始了。他和荒都没有料到敌人数目之多,也算是轻敌埋下的祸根。 金鱼姬持续失踪,那座工厂的主人黑川主一目连也叫人调查过,军部派了特哨科的人24小时盯梢,然而黑川主近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迹象,看似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不过这人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无辜,一目连亲自调查过,黑川主确实是与金鱼姬熟识的,甚至还偷偷赞助了金鱼姬的学费。 一切印证了荒的想法:金鱼姬和黑川主确实与联邦有关,但又不完全是“卧底”这样最简单粗暴的理由,否则金鱼姬怎么会与他们同一时间被联邦的人追杀? 一目连决定找个时间去会会黑川主,在荒康复之后。 荒在床上休息的时间远远没有医生推定的那样久,第七天拆了石膏,第十二天就活蹦乱跳地下了地。下地之后他大张旗鼓先后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他咬牙切齿地提交了关于设立专案组的方案,严厉收缴黑市里所有漏网的信号屏蔽器;第二件,全城搜捕精神向导为黑猫的女性向导;第三件…… 一目连看他目光深邃,心中一动。 一目连他情不自禁地放出精神触手去感受荒意识云中的情绪,这点儿应该不过分吧…… 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去越那雷池,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天吗?他还记得当初自己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心态有多伟大,脱离了危险之后又怎么可能像圣人一样说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让就让? 荒正色道:“一目连,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一目连根本拦不住自己的心跳变得飞快,强装镇定的行为在荒眼里可能就是一块遮羞布:“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他们来到了军部的射击训练房。 一目连:“……” “想什么呢。分神是射击的大忌,上将应该很清楚。”荒打断他的回想,似乎对一目连这疑似临阵脱逃的行为有所不满。 一目连叹口气,心说好吧好吧,重新端好了枪。他确认自己的动作到位,92式后坐力大,他右手拿枪,左手顺势托着右手,手臂绷成一条直线,眼睛透过瞄准器,将瞄准器、枪口、靶心尽可能重叠…… 应该差不多了,他正要扣下扳机,荒突然伸了只手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荒轻弹一下他额头:“射击老师是谁?” 一目连有点儿想不起来了:“源……源教官?” “他教的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射击?”荒拍拍他的肩膀,耐心程度令人发指,一目连几乎怀疑荒是不是刚从病床上爬起来,好战好动的哨兵基因在暗自作祟:“闭眼射击会使面部肌肉感到疲劳,从而造成呼吸心跳上的偏差,影响最终结果。哨兵院的做法是尽可能屏蔽左眼视觉,在必要时关闭听觉,这也是为什么射击在向导院只作选修要求。” 自己的枪法真有差到荒如此呕心沥血地教他吗?一目连难过地回答说:“好的。” “还有,你……” 荒放下手中的东西,站到他身后,沉思着调节一目连拿枪的姿势:“身体与右臂成45度角,这样受到后坐力冲击会小些。”他说着又盯着一目连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贴在一目连脑后再次检查一遍瞄、枪口、靶三个同心圆,仍然觉得哪里很怪,便伸腿顶了一下一目连的后膝盖:“双膝微曲会使你重心扎得更稳,这也别忘……你心跳那么快干什么?” 一目连张张嘴,半天憋出一句话:“斗志昂扬?”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欲盖弥彰,荒退了一步,拍拍他的肩:“试试。” 射击最讲究的就是心态了,他心跳跳成这样怎么可能还能正中靶心!射击要求人摒除一切杂念,心平气和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地用食指均匀缓慢向后击发、扣动扳机,能清楚自己的心跳稳定几拍一秒是最好的,可是他的心脏现在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活脱脱要飞出去来个舞动青春。 第20页 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一目连上将艰难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最后命中了靶子最边缘的那一圈,两个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一目连甚至想要解释自己当年真的没有找人代考,只是考试那天恰好走了狗屎运而已…… 他原以为荒还会说点什么,比如多打趣打趣他之类的,却没想到荒简单说道:“再加把劲吧。”说完拍拍他的背,一边凉快去了。 一目连无奈地叹一声,安慰自己好歹当初至关重要的那一枪打准了,虽然功劳并不在自己身上——那天他飞扑出去准备开枪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清晰的,清晰到他难以置信的地步,可是事后又恢复了正常,还是那个200度的有些模糊的世界。 他反应过来,原来那就是“共感”。 他那一枪之所以打得那么准,不只是因为破釜沉舟,还有借用了荒的视力的缘故。 ——可谓是昙花一现,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目连捏稳手中这把荒“借来”的92式,在手机里翻找着当年的同学录——他应该有记当年导师源博雅的通讯号码……他知道自己恶补一阵是少不了了。他需要这项技能,为了更好地站在荒元帅身边。 有且只有他一个人。 电话那头源博雅教官爽快地接了电话,得知来电的是当年对射击提不起什么兴趣的一目连时,连声惊叫:“连同学也有如此改头换面的一天啊!实在难得,可是军校在你毕业后就取消了向导院这门选修课程,我数数……就是25届。” 也就是说荒那一届的向导院其实已经没有射击这门课了。一目连暗自欣喜:“是的,教官,靶场还在吧?” “靶场倒是没拆。我教别的课去了,不过如果你需要,我认识哨兵院的射击辅导,需要我帮你联系他吗?”源博雅倒是好心,要不是好心,一目连当初估计就挂科了。 一目连感激地应下,记下了源博雅给的通讯号码。 荒这一腔教他射击的鸡血根据以往的经验恐怕撑不了几天,更何况荒在身边时他根本无法做到安心练习,谈何进步? 源博雅那边很快就谈好了,告诉他今天下午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正好有个补习班。 一目连将荒给的那把92谨慎收好,回答说行。 明知最近风头太盛,荒元帅却仍然大摇大摆地开着那辆耀眼的劳斯莱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搞得一目连坐上车就紧张。直到车开出军部,荒才一边将车内音乐调到最大声,一边说:“那匣子有消息了。” 一目连竖起耳朵。 纸厂塌的时候那所谓匣子的复制品也一起被埋在了废墟之下,一目连醒后就亲自带了一帮人去将匣子挖了出来。这小玩意倒是精致,被机枪打成筛子又被巨石埋在地下封了一天,竟然还没有完全压坏。盒子里的东西正如一目连所想,是个录音盒,可录音盒中还放着另外两样东西。 ——两根头发。 根据颜色判断,其中一根应该出自金鱼姬,调查了白塔工作档案之后也证实了他这个想法。另一根头发的dna在帝国数据库中则搜索不到,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出自联邦军人。 一目连表情顿时凝重了许多:“怎样?” “技术部判断那通语音是制作的。”荒说。大概是因为他音乐开得太大了,前车的人还回过头来冲他比了个中指。 “……用dna?” “大约是。” 这话里的意味就不简单了。金鱼姬没真的落网固然是好事,但也是真的失踪了。不仅如此,仅仅凭借一根头发的dna信息就可以制作出语音又是什么概念?联邦的技术什么时候已经高超到这样的地步了? 不,或许科技领先才是正常的。 联邦吞并了那么多国家,为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一目连陷入了沉默,知道最近又要因为联邦的事儿忙起来了——虽然联邦这半个月来没有任何动静,但谁知道会不会又在暗地里捅刀子?不过不管怎样,正事可少不了。 “我想去趟军校,到中转站下车就好。”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送你去。”荒倒是很爽快,并没有多问。 车开到军校门前,保安比路人要识眼色得多,看出是元帅的车,直接就放行了。 车最后停在哨兵院与向导院的分界线上,这儿便是当年最热闹的运动场。 一目连没好意思说我其实是来找教练的,直说了那荒不得气死?他只好说:“到这就行,晚点我会跟军部的车回去。” 荒却执意要跟着:“怎么,有见不得人的事?” 一目连当时就没话了,走进去一看,确实有个哨兵带着一帮年轻人在靶场训练。荒的表情当时就不太好,也多亏只是不太好。他走上前去想和那教官打招呼,那声“你好”还没说出口,他的脸就青了。 荒的脸色和他一样青,青得都快黑了。 ——这教官根本就是他宴会那天的相亲对象! tbc 源博雅教官真的不是故意的啦哈哈哈哈哈人家不在白塔工作根本不知道这茬 *共感:精神结合程度以上的哨兵与向导,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情绪甚至生理感觉。程度由双方的距离、配适度与能力决定。甚至有一定概率可以听到对方所听见的声音,看到对方所看见的场景。 第十五章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一目连还抱着那么点儿荒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期望,可转头一看荒元帅的表情,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不需要用精神触手去探知意识云就能感受到哨兵的暴怒。 没有野兽喜欢自己的领地被侵占的感觉。 尤其是在这位哨兵还有些“特别”的情况下…… 哨兵教官的穿衣打扮无处不散发着风骚,大片精瘦胸膛裸露在外,像是在炫耀自己结实的胸肌,勾引一个不谙世事的向导回家,丝毫没有半点为人师表的自觉。荒两眼一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也躲不过狂躁症的命运了。 虽然问题全数出在白塔,眼前这位哨兵也只是服从命令,理性而谈荒并不应该归罪于哨兵本人身上,可荒就是收不起敌意。他对眼前这位名为夜叉的哨兵有点印象,当年军方拉拢过此人,但由于这人私生活作风有违军纪,最终未被军部收录。 ——一目连险些就要嫁到这种哨兵家里去了。 要是他没赶回来…… 荒上前一步,将一目连严实地挡在身后,皮笑肉不笑说:“夜先生你好。” 不过他心中的万马奔腾可没那么简单就被糊弄过去,因为主人的精神状态萎靡而已经好多天没有出现的白龙终于找到个由头蹿出来,像个黑社会老大一般,不太友善地绕着夜叉教官转了一圈。 夜叉也没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自己只因精神体与源博雅品种类似,二人才结识,心想着帮个忙也不会缺胳膊少腿,就应了下来,谁能想到那个毕业了之后还执意要学射击的向导竟然是差点成了自己向导的一目连上将?同行的居然还有……上将的正牌哨兵? 源博雅你玩我呢! 是个脑子正常的人此时都知道不能跟元帅硬碰硬,可夜叉偏不干。 夜叉个人对这门亲事是很无所谓的,有和没有都没区别,也不会有什么吃醋的想法……可在看到荒元帅几乎炸毛的反应之后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得了的念头。 嘿嘿嘿……他在心中邪笑着。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荒元帅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约的不是连先生吗?”夜叉装作不在意地扬扬手中的教鞭,还不忘添油加醋地唤出自己的精神向导花豹。花豹与白龙视如寇仇,对上眼的一瞬间几乎就要扭打在一起。 花豹嘶吼,白龙咆哮,谁也不甘示弱。 夜叉明摆着要挑衅,荒又哪会退缩:“我送他来。” 可他依旧头皮发麻,怎么听起来夜叉和一目连还挺熟的?什么连先生连先生,这样一个甚至连军籍都没入的人,没大没小,应该用敬称连上将来称呼一目连才是! 第21页 “那您可以回去了,新闻我看到了,元帅您的伤还没好吧,不然连先生又怎会来找我补习射击?可别累坏了自己,到时候倒霉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夜叉随性地倚在柱上,绕过荒朝一目连看去:“连先生,别来无恙啊。” 一目连:“……” 等等,他们真的认识? 才没有!一目连对天发誓,这明明就是第一次与夜叉先生正式见面。上回夜叉在宴会开始后才姗姗来迟,二人还没来得及在白塔的安排下碰头就被联邦的人入侵了……夜叉的意识云中飘散着幸灾乐祸,一目连心中暗叫不好。 这摆明了是要搞事情。 哨兵说白了就是将人性中参杂的那点野性提纯到人格最表面的野兽,说他们是狂躁神经病也不为过,平时看起来挺正常的,可在没有向导素中和的情况下,一个一个翻脸不认人起来比谁都冲动。 一目连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知道夜叉是有意在挑衅,但人家说的也没什么错,这要怎么反驳?他磕磕绊绊道:“夜先生你好。” “才多久没见,怎么又这么生疏啦?”夜叉甩了甩教鞭,身边那群等着听课的学生们个个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过来一眼,他很满意这个结果,回过头来对一目连说:“其实我的枪法也没多好,是绝对比不上荒元帅了。不过我比他闲,找我还是没错的。” 一目连欲哭无泪,自己找源博雅帮忙的原因根本不是这个……怎么越抹越黑呢? 视线边缘那白龙和花豹都快用秦王绕柱跑的方式厮打起来了,那条只会和荒吵吵架闹闹别扭的怂龙竟然也有这样暴跳如雷的一天——它瞪圆了铜铃般的大眼,无声地仰天长啸,终究还是碍于自己高冷的设定没有扑上去。 “不,我……”一目连明知夜叉是故意捣乱,竟也没个办法。他虽然对这位哨兵教官随心所欲的性情早有耳闻,却也没想到所谓随心所欲居然是这个随法。 荒骤然打断他们叙旧:“夜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无论白塔自作主张作了什么决定,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还没死,连依然是我的向导。” 这宣示主权的话已经够直白的了,夜叉险些破功笑出声,连忙憋了回去。 一目连光速忘掉了自己方才想要解释什么。 刚才荒叫他什么? “我们的来意并非如你所想,也请不要有任何无稽的妄想。我们是来收回委托的,我会亲自负责上将今后的射击训练,不劳烦夜先生操心。我说得对吧,连?”荒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字字铿锵有力,也不知其中暗藏了多少句无声的咒骂。 一目连话都没听清,心情就和当时荒找他切磋时听到那句“你可以”时一模一样,忽地一下明亮起来,几乎都要一面频频点头一面拍手叫好了。 夜叉出声打断这对没事来自己面前秀恩爱的狗男男,心中暗骂娱乐版的八卦新闻果然都在放他娘的骡子拐弯屁,什么夫夫关系不好的传闻都是假的:“连先生,随随便便放鸽子可不是那么礼貌的行为。” 荒对他的穿着意见非常大:“夜先生,我倒觉得你要好好复习复习《军校师生行为准则》。” 一目连居然还想瞒着自己来见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哨兵,换作是别人恐怕早已气得意识云不能自理。刚巧荒先生十多天没怼人,兴致特别高昂,正打算约一波架,突然一通电话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僵局,荒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峰。 那不是荒常用的铃音。所有经常联系的人都被荒放进了一个分组,铃音有所不同,来电的应该不是荒的熟人。 一目连从荒的意识云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一目连向他投去担忧的目光,荒神色凝重,刚刚还充血好战的意识云沉寂下来,他招呼也没打就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夜叉和一目连大眼瞪小眼。 一目连想起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不知是否真的应了验。 不过气氛根本没办法严肃起来,很快夜叉就打岔说:“你男人不行啊。” 一目连站得笔直:“多谢夜先生好意,不过……” 夜叉连忙打断,谁知道荒元帅在门外接电话还会不会有闲工夫一边听里边说话呢:“是恶意谢谢。”说完他又觉得背后隐隐一股杀气,花豹正在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可能是觉得自己方才作过头了有些良心不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你家这口子的反应我觉得你以后也来不了了。” 一目连十分羞愧,也不知该不该应。 荒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赴宴真相?他居然都没看出来,最难得的是荒居然没来找他麻烦,这不是荒惯有的风格。源教官也没把话说清楚,差点儿把事情弄得尴尬不可收拾。 总之夜叉和荒这仇大概算是结下了,不过夜叉也不太在意是否得罪了元帅,眼睛一亮,注意到他枪套中那把92:“这什么?” “92式?” “我看看。” 夜叉擅自把那小手枪掏出来,盯着看了会,高挑了眉阴笑:“哦……是改造过的,你家那口子技术还可以。”说完就迅速把枪塞回一目连手里,生怕自己的哨兵信息素沾在上面。 他不管一目连有没有听懂,自顾自说:“不过啊,上将,哨兵是一种敏锐过度、很没安全感的生物。简单点来说你就把他们当作狂躁神经病就好了,注意点吧,狂躁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摆摆手,丝毫不觉得自己在骂自己,又雷厉风行地甩着那口味很迷的教鞭回到了那帮学生中间。鞭声啪啪作响,那转瞬即逝的感慨又不见了踪迹。 一目连捧着那把92追了出去。 荒靠在车门上接电话,意识云的攻击型已经平息,见他出来眉头却丝毫没舒展。 一目连将手抚上荒的后颈,悄悄替他梳理最外层的意识云,荒没有拒绝,哪怕这样一目连就站在通讯器旁边,能将电话里对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出事了。 他用眼神询问荒,荒摇摇头。 “……炸了,炸得好干净。我闻不到味道了,我闻不到爆炸的浓烟了……” “我好怕,连结那头没有回应了。空荡荡的,好可怕……现在才几点,怎么天这么早就黑了,帝国什么时候这么穷了?” 这还是下午。 电话那头是一人的喃喃自语,语气像是得了疯病,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一目连稍微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联邦。 荒已经不知道从何开始安慰:“你别急,救援队快到了。很快了。” 那边却响起令人绝望的声音:“喂?你在听吗?别不理我啊,我随便在通讯录里按的一个电话,如果打错了不要怪我,我就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喂?喂?有人在听吗?” 难怪荒的表情看起来那么怪,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可能会给他打电话的人,接到这么一通电话当然诧异。 荒没话了。 电话那头逐渐变成了一团杂音,夹杂着火焰燃烧的滋滋声,硝烟燃烧的臭味仿佛能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一目连有些反胃。 两分钟后帝国日报刷出了一条最新的新闻:帝国边境城市弗兰瓦尔因军用加油站泄漏引起巨大爆炸,目前当地救援队已经展开救援,真实爆炸原因正在排查中。 “那是我出差的地方。”荒攥紧通讯器,一直隐忍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是联邦。” 什么加油站泄漏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也就是拿来骗骗不知情的平民百姓而已,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联邦一定逃不了干系。 联邦将魔爪伸向帝国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荒并没有想到联邦的下一个目标竟然不是帝都,而是这样一座偏远落后的普通小镇。打电话来的是在弗兰瓦尔迎接过他们的向导,这样八辈子没有交集的人却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给自己打来了个电话。 这两句话毫无逻辑可言,一目连轻轻拍着他背上还未好全的伤,问:“你恨他们吗?” 第22页 “恨。” 荒未加思考便回答,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 国仇家恨,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不知怎的一目连总对这个答案有所怀疑。 就在这时候,又一通电话拨了过来,只不过这次有点不同,军部的电话打到了一目连的通讯器上。 接电话的是一目连:“你好,姑获鸟上将。” 那头姑获鸟声音清冷:“要开战了,皇室与军部下了最终通知书——” “你们必须在战前完成结合。” tbc 为什么某句话浓浓一股朕还没死你就永远是太子的即视感…… *《军校师生行为准则》:请为人师长的自觉保持良好形象! *狂躁症:每个哨兵都有的坏毛病 第十六章 “帝国的人民们,我觉得是我们站出来的时候了。” “联邦再三对我们发动偷袭,哪怕是违背所谓的《2098协定》,我们也不得不站出来了。如今我们举国人民都处于随时可能死亡的危险之中,为什么我们生活在自己的国土上,却要容忍被这样地践踏?” “我们同样有生活,我们同样是生命,我们同样有尊严。帝国的荣耀神圣不可侵犯,我们不该容许联邦打着自由民主的旗号骑到我们头上来!” “我凭什么说这段话?呵……帝国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如今我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站出来,我的哨兵,刚刚死在了弗兰瓦尔的防守阵线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最后的意识——他在怨恨!怨恨我们为什么没有早早地就站出来,守护我们的国家!” “贵族绑架未遂案、元帅府纵火案、纸厂爆炸案,再到弗兰瓦尔爆炸案,为什么我们要甘愿忍受这样的侮辱!我并不认为就此宣布开战的行为是违反国际条例,而这是我们在受尽压迫、侮辱后名正言顺的反抗!” “我爱我的哨兵。我的连结至今还在作痛,他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战争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但是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曲折!为什么我没能保护好我的哨兵?因为我们羸弱!为什么我们的祖国正在接受被侵犯?因为我们羸弱!为什么我们不能站起来反抗回去,告诉他们我们的头是铁的,心是钢的,身体是不容侵犯的!” “站起来吧,为了守护国家,守护我们最重要的人,守护我们自己!” “我是白塔向导部的一员,但我谨以我失去哨兵的向导身份说话,我恳求你们坚强起来,将侵犯我们祖国大好河山的犯人们打回去!帝国,我不怕你,你敢应吗?” 樱花妖身着一袭惨白的丧服,站在帝都人民广场的高台上。 她的眼中噙着泪,话语却是那么绝对。 她强忍着刚刚失去哨兵的浑身疼痛、顶着连结强行断裂灵魂分崩离析的痛苦,站在了这最受全国瞩目的地方。 “我的哨兵,是为了守护帝国而死的,我需要帝国给我一个答复!” “告诉我,我的哨兵不是枉死的,他是为帝国作出了贡献的,帝国会替他复仇!” 她的精神体爱斯基摩犬已经没了生机,甚至连隐藏自己都办不到,趴在一旁奄奄一息,她却仍坚定地站着,哪怕双腿发抖,哪怕声音嘶哑,哪怕在广场上饱受着人群投来的同情目光的煎熬,她依然站着,不等到一个回复就不罢休。 电视台实时转播了她的那番演讲,网络上顿时也闹得沸沸扬扬,“奋起反抗”的tag被刷到了榜首,人民的斗志顿时激昂起来。 一目连和荒一同赶到广场上,桃花妖扑进他怀里,热泪盈眶。 哪怕就是在樱花妖结合那天她也没有哭得这么惨,她提不起劲帮自己疏导意识云,一目连就只好帮她。 他们二人事先就得知了帝国准备开战的决定,再听到樱花妖这番话也深受触动。 ——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使那样一个羞怯的向导姑娘站在这里呢? 帝国很快就作出答复。联邦为了赚全世界百姓的口碑,打着民主自由的旗号逐步将各国政权收入囊中,这招阴霸却管用,海对岸的其他国家都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会是帝国先挑起战争。帝国确实早就想宣战,只是在等待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 而现在时机到了。 帝国公主辉夜姬脸色绯红,略带胆怯地站在镜头前——由尚还年幼的小公主来宣战,没什么比这更能打压联邦刻意制造的舆论了。她将稿子熟记在心,情真意切地对着镜头宣布道:“樱花妖小姐,我对你的事深表痛心……愿你节哀顺变。你的哨兵是为了帝国的辉煌,光荣地牺牲的,我们将会铭记他的一切。” 光芒在她眼中闪烁,她有些慌乱,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的印章,颤抖着将印盖在战书上:“帝国……正式向联邦宣布开战!” 这一切被实时转播到了人民广场的大屏幕上,樱花妖哭着哭着就昏倒了,在台下随时等候救援的白塔医护人员一窝蜂冲上去将她接住。 桃花妖从一目连怀中钻出来,一目连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连连点头:“谢谢,谢谢……”说完就朝着救护车跑去。 他顿时五味杂陈。 “别想了,比起悼念,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让敌人付出更大的代价。” 荒只是瞥了一眼桃花妖的背影便钻进了车里,仿佛这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他从车座底下摸出一台老式录音机,也不管一目连是不是还要再多看会儿,插上耳机,对外界不感兴趣。 一目连忍不住笑了——荒元帅哪有表面上这么淡定,那盘带子他见过,那是哨兵专门用来调节自身情绪用的白噪音带。明明就在向导身边,却不让向导来安抚情绪,偏要用这种古早的方法…… 分明也是极惆怅的。 随着救护车远去,广场上的群众也渐渐散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停在树荫下的这辆车。 残阳如血,白塔上鸣响了长钟,哀悼着一缕缕消逝的英魂。 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大多数士兵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这样大规模的战役,一目连最近经历了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险逃生,却依然一点实感也没有,直到他又看到荒的那辆小卡车。 小卡车停在皇室安排给他们暂住的那座宫殿前,不同于以往,那些花哨的饰品都被人卸下,贴上了各个战区的战术地图,见过的、没见过的中将上将人来人往,一目连只是站在一旁听着顺便给荒端茶倒水都看得累了。 一目连从不知道荒认真工作起来是这样的。 荒正和轰炸部队的上将因为轰炸地点的问题发生争执,军人吵架哪有高大上的,一句一个脏,一目连听得很想笑,碍于身边还站着一大排认真听骂的中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荒突然向他扫过来一眼,一目连背后一僵。 ——呀,出糗了!一目连的表情还是方才尽力憋笑的样子,可能很滑稽吧,他涨红了脸努力装作喝水的样子转移了视线。 谁知荒并没有什么反应,好似什么也没看见,回过头去又和那上将劈头盖脸各抒己见。 “敌人很聪明,知道要趁我们反应过来前先对向导下手,现状远没有你们想象的轻松。虽然现下只有针对弗兰瓦尔的突袭是得逞的,但交上来的伤亡统计仍然不容乐观。” 荒把一沓报告拍在白板上:“上将。” 这里上将这么多,可谁都知道他喊的是谁。一目连心说他果然还是看到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杯,捧起那堆卷宗临时扫了几眼:“截止目前报上来的数据,一共有12名向导、2名哨兵在爆炸案中牺牲,还有5名向导正在抢救中且尚未脱离危险,可以初步推断是蓄意针对向导所实施的谋杀。” “是。几次爆炸敌人都是针对向导而来,想让帝国弹尽粮绝。一场战争无论何处都少不了向导,哨兵是利刃,向导是灵魂。若是不狠下心一网打尽,只有可能使更多同胞遭受灾难。” 第23页 说完,荒点出几个地方:“我建议将导弹投在这里。” 一目连心颤了颤,他所指的方向赫然是联邦的首都与通商港口! 这是要鱼死网破,而不仅仅是镇压、试图终止这场战争了。 “恕我直言,元帅,出于人道主义,无论如何炸在这样人口密集的城市都是帝国理亏,为了长久的发展,适当威慑联邦,劝退他们才应该是我们发动战争的目的。”一位中将忽然发了话,顶着被元帅过于强势的哨兵信息素震慑的压力提议。 荒一拍白板,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对敌人的温柔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四年的军校生活没教会你们这个道理吗?” 在场没人答话了,荒元帅心意已决的时候是很难辩回来的。 “元帅。” 有人忽地插了话,所有人不禁投去了看勇士的目光。 “你说。”荒望着一目连,神色阴晴不定,但并未见怒色。 “我问过你,恨不恨联邦军人,你的回答是‘恨’。那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条军令是包含着主观感情的呢?”一目连深呼吸,面对荒气势汹汹的直视,他其实真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下达军令时,不得以公徇私是最根本的要求,可是通常来说,哪个不要命的下属会给自己的长官安上这种罪名?找死不成!可是一目连偏偏就敢,这话他不得不说。 “人民总是无辜的,我同意方才那位中将关于只炸几个兵营的方案。”他字字恳切,还不忘给荒留个台阶下:“我相信元帅能理解我的想法。” 在场的将士懵了一半——原来首席夫夫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原本以为荒会大发雷霆,许多哨兵都忍不住做好了再被训一顿的准备,却听荒沉默了许久道:“那就投票吧。” 那个执拗的荒元帅居然会作出让步?! 剩下的一半也懵了,张大了嘴,顿时一大片精神向导在车厢里群魔乱舞上蹿下跳。 ——真不愧是荒元帅的向导,恐怕元帅也只听一目连上将一人的劝了,他们在心中想着。 投票采取匿名的形式,荒全程围观,也没有投上自己决定的一票,由一目连主持了投票。 最终结果果然不是荒的理念。 不过荒说到做到,没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作好了战略部署,只是在最后众人离去时说了一句:“希望你们不会有一日为今日的懦弱而后悔。” 这句话印在一目连心上,可他依然没有哪怕一瞬间对自己的提议后悔。 他们三两步回到殿里,一目连关上门,迅速开口道:“抱歉。”他无措,心想着今晚恐怕又泡汤了。 “不,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荒想泡杯咖啡,对今晚要加班的事实深信不疑。 “我来吧。”一目连上前抢过那袋咖啡豆,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姑获鸟上将说的结合……”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踏进雷池。 帝国至高无上的命令在前,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并不过分。 荒替他把咖啡机从上层柜子里拿下来,咖啡机咚的一声像是被用力地敲在桌上。 “上将怎么想?” 天哪,这句话根本就是在调戏他!一目连却煞白了脸:“听你的。” 荒闻言就放心了,开诚布公道:“我没有现在就结合的打算。” “……是吗。” 老实说,一目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是因为那个哨兵吗?哦,他不敢问,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说到底,不过是吊桥效应。 在危难关头人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他们会把此时此刻的心情误认为是自己的心动,以为是自己对对方产生爱情而出现的生理反应,所以患难见真情的说法其实有两种意思。 只不过是第二种罢了…… 一目连手没捏紧,研磨咖啡豆用的圆盘从他手中滑落,咖啡沫撒了一桌,他连忙拿抹布擦拭,一只手却冷不防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荒按住他的手,似乎是在叫他不要胡思乱想。荒神色真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火花:“上将,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相信我。”我有我这么做的理由。 简简单单三个字,便瓦解掉了一目连心中那些长吁短叹。 tbc 或许让各位失望了,荒有他自己的考量,请大家相信他吧~ *白噪音:哨兵的五感大多时候处于混乱的状态,过于敏锐的五感会使他们了解到很多不必要的情报,为了隔绝这种混乱,就有了白噪音带这样商品。大多是风声、海浪声、脚步声等,用于在身边没有向导时安抚自己的情绪。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哨兵都更愿意自己录一盘,因为他们喜欢的白噪音有可能是更有象征意义的东西……也说不定。 第十七章 - 黑川主早就想到了一目连上将会上门拜访,只是他没想到同行的竟还有荒元帅。 开战了,全军的人都穿得无比正式,戴上肩章和军徽,个个身姿挺拔,一排人整整齐齐站好军姿守在门口,待机等候的同时也有包围的意思。 他是个纵横商场很多年的老油条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睁眼说瞎话:“荒元帅、一目连上将,久候多时,我泡好了茶,还热乎着。” 在他的认知里,这二位一个惹不起,一个软柿子,原以为这软柿子好捏,谁知道居然还陪同了个惹不起的!黑川主脸上摆着行内最标准的职业化笑容,将二位来客迎进屋里。 黑川主是个单身哨兵,五感是否开始退化没人知道,但该有的谨慎还是不能少。这偌大的别墅里谁知道有没有机关陷阱,荒在一目连的帮助下足足调高了三倍嗅觉围度才敢肯定,没有火药与稀有金属的气味,楼内姑且是安全的。 客厅里放置联络器的木桌上放着个精致相框,上面是黑川主与金鱼姬的合照。 黑川主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与金鱼姬有关联的事实。 “反正你们也会查出来的,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说罢,你们想问什么?”黑川主引着二人围着茶几坐下,自己则是悠哉地沏起茶来。 按规矩应是长官入座,属下站在后面,可荒推了一目连一把,一目连坐到椅子上的时候还傻了半秒,下一秒看到荒贴着自己坐下,总算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根据《哨兵行为调查与最大化理性分析》,这大约叫作占地行为,爱情电影里哨兵总会用各种奇特的方式将信息素抹在向导身上,从而用自己的信息素震慑其他哨兵的接近…… 荒并不知道他心中那些小九九,开口道:“你听过‘荒川之主’这个名字么?” 黑川主将茶递过来:“没听过。” “你的心跳方才延迟了0.21秒,黑川主先生。”荒没伸手去接,而是集中注意力观察着这位哨兵的反应:“或许我该称呼你为荒川先生?” 是时候了。一目连伸出精神触手,递了个“请不要撒谎”的暗示过去,黑川主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在抵抗这条暗示。茶杯从黑川主手中滑落,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他一边拿起抹布擦拭,一边逐渐定下心神:“虽然不知道元帅在说什么,但如果是和金鱼姬相关的事情……我不会拒绝回答。” 这也算是一种让步。 说着他又重新倒了两杯,这回荒接过了,先抿了一口才将另一杯接过来递给一目连。 一目连面色如常,知道只要荒川咬紧牙关,就可以顶着那横行商海练就出来的厚脸皮死活不承认,这时候应该适时给对方一口糖吃:“荒川先生,你有金鱼姬的下落吗?” 荒川看得出荒的防备,不以为意道:“没有。自那日起她便失踪了,失踪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应该就是荒元帅你了吧。” 荒冷下脸——这是糟糕的情况,他表面上是云淡风轻,心底还是担心那小姑娘的安危:“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第24页 他这话是笃定的,压根没留给荒川反驳的机会。 “大约知道一些。”荒川道。 “你认识我。” 荒川乐了:“当然认识,帝国大名鼎鼎的首席哨兵荒元帅不是么。” 又乱打岔。荒皱眉:“不我是说……“ 一目连插嘴道:“元帅,我来问吧。” 不同于荒的犹豫不决,他神色坚毅。他想起匣子那番话,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匣子是笃定他们会死在爆炸之中,才无所谓地说了那么多。换作是他人,那话分明就是挑拨离间,可放在匣子身上,却起了相反的作用——她实在不像是在乱说话。 因为对一个“死人”说谎是没有意义的。 荒没反驳,意识云那儿传来的是毋庸置疑的信任感。 一目连感受到精神连结那儿传来的温度,缓了缓心神,说:“金鱼姬小姐……不是在帝国出生的吧。她是联邦人。” “……哼。”荒川没有否认。 这软柿子怎么看起来并不软?根据他原本的想法,如果来的人只有一目连上将一个人,他应该连金鱼姬的情报都不需要供出去,随便侃侃这向导就该退缩了——这茶水里掺了一点针对向导的药剂,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危害,但足以让对方在新陈代谢一遍之前控制不了精神触手。 说白了就是疲软。 药剂的原料只是一种氨基酸的变异,尝起来便是一股甜味,荒虽然试过毒,但那毕竟是针对向导的药物,哨兵又如何能试探出来? 这行为算不上过分,任何一个哨兵面对向导的时候都会有所戒备。 难不成真等着对方侵入自己的意识云逼自己供出秘密? 可是……一目连完全没有要喝的趋势啊! 一目连将茶杯捧在手中,像是完全忘了那这杯茶的存在。他察觉到了荒川意识云中的躁动,不过并没想到这层,便说:“如何混到帝国来的且不谈,她……隶属于联邦军方吗?” 荒川被荒盯得死死的,一股恶寒:“曾经是。她加入了白塔不是吗?” “她进入了白塔做卧底,荒川先生是这个意思吧。” “呵,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又怎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做商人的讲话行事都有几分狡猾,更何况还是爬到了今天如此地位的荒川之主。用疑问句只会被无限打岔,只有用肯定句才能通过他的反应看出一二。一目连并不意外,但也没跟他瞎扯淡的耐心,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她叛变了。” 荒川左眼一跳,这反应被荒看在眼里。 是了,若是站在联邦的立场,金鱼姬完全没有必要特地来找荒说这样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她可能是想提示荒什么,但是时间不够,没能说清楚……或许,也有什么条件在限制她不能说清楚。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终究作出了对荒好的决定。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叛变了。 可她如今不知所踪,如果连荒川都对她的现状不知情,想要问清来龙去脉又从何谈起? 荒川冷笑一声:“我是哨兵,又不是向导,对她的私事并不知情。你们要找她,可以,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可是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套到除此之外的半点消息。” “那座工厂是你们的接头地点。”一目连肯定道。 他这语气是故意的。 荒川本来什么也不想说,可是一目连确定他一定会反驳的口气实在太令人焦躁:“修正一下,是以前的。” 什么软柿子,和新闻报道上那怯生生的模样根本截然相反!荒川之主下定了决心,迟早有一天要把那帝都日报收购过来,看看那帮记者一个个不好好写稿子净是在瞎编! 其实他这句话给足了信息量,虽然帝国三年前才在帝都实装了全方位监控,但无论大街小巷上发生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被错过——若是要在监控中寻找在这期间任何去过工厂的人的蛛丝马迹……并非全然不可能。 荒把自己的通讯器丢给一目连:“去查一下。” 一目连同荒想的一样,当然清楚荒指的什么,只是有些困惑为什么荒不自己去打。 笨,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向导丢在一条老狐狸那里。 “你们不抓我?” “你没被抓比被抓有用。” 好在一目连很快就回来了,荒川之主忍受荒“和善的眼神”煎熬的时间不算太长,他凑到荒身边说了句什么,荒起身就要走:“打扰荒川先生,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荒川总算松一口气,舒心地打算礼节性地送一送“二位贵客”,转头就发现一目连打电话打得口干舌燥,已经一口将那杯已经凉了的茶闷了:“……” 一目连这行为对招待自己的人而言其实是很礼貌的,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荒川就用见鬼了的眼神看自己。 ——原来方才他不是猜到有问题,只是根本就忘记喝了! 荒川心虚地摆手:“没什么。” 直到二人走出门,荒川才良心不安地冲着他俩喊了一声:“连上将,我建议你……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那群负责站岗的士兵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这可才大早上呢,还有整整一天要过。 荒嚷回去:“不劳你操心。” 荒川冷哼一声,心道元帅还是心高气傲,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也省得他两面难做人——金鱼姬潜入帝国的理由。这样一个小姑娘,难道联邦还指望她有所作为吗?不,因为她根本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隐藏起来,监视一个人。 “皇室又来电话了?”荒用指纹解锁了车门,仓促问道。 一目连小心翼翼地坐上副驾驶座:“不是,是白塔。”准确地说,是桃花妖打来了电话。 所谓急事不过是个借口,没必要与荒川久坐,省得夜长梦多。 桃花妖已经替他们拟好了结合报告,内容都是瞎掰的,但按照正常程序,结合就该是在白塔的监视下进行的。分明就是涉及侵犯个人隐私,军部却总把这事宣扬得正义凛然。结合报告包含了日期、过程、结果、适配度等数据,一目连看她传过来的文件跟看小黄文似的,要不是坐在车上,两腿一蹬就想呜呼上天。 “报告写好了?我看看。”荒发动了车,耐心地等油热起来,伸手就要过来拿。 “我已经交了。”一目连情急之下忙说。桃花妖在这事上偏偏特别敬业,写得太到位了,他根本没眼看! 荒听着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半信半疑地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上午九点,你发得有点早。” 一目连:“你的思想很危险。” 在特务科调查这几年的监控录像结果出来之前,还是有很多事要忙的,哪怕具体的作战计划通常是由负责各个分队的上将去部署,最终结果还是要元帅签字。荒将车开回了军部,昨晚通宵制定计划的几位上将仍在那儿争执不休,荒在自己的计划被否决之后就索性放手不管了,像是已然能猜到结局一样。 他靠在椅背上准备打个盹儿,昨天忙着画陆军进攻路线图也是一夜未闭眼,一目连替他把收音机关上,突然扫到放在扶手下的那卷录音带。 要不要……听听看? tbc *嗅觉围度:同理五感。部分比较强大的哨兵有能力在向导的帮助下对五感的强度进行切换,可以短暂地牺牲其中几种感官去加强其中一种。不过这样对自己的精神负荷很大,一般来说只有紧急情况下才会调用。 *《哨兵行为调查与最大化理性分析》:关于哨兵一些类动物行为的合理分析,包括但不仅限于占地行为(也称领域行为)、节律行为、攻击行为等。是军校向导安倍晴明在校期间发表的论文。 第十八章 - 荒的白噪音会是什么呢?一目连脑中已然先一步产生了联想。海浪声?风声?或者最近突然莫名在网络上火起来的脚步声? 第25页 荒歪歪扭扭地靠在一旁的椅背上,根据呼吸频率判断应该睡得很沉,不太像会被小动作吵醒。 见状,一目连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壮着胆子伸手去拿那卷录音带,却因为太过紧张撞到了扶手,边上靠着的荒就这么倒下来靠在他肩上。 “嘶!”一目连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乱动了,生怕把荒吵醒。 动静挺大,但荒依旧呼吸平缓,全然没有要醒的意思。这么大个人压在他肩上,一目连的手根本动弹不得。偷听的计划泡汤了,他慢慢地收回手,心猿意马地掏出手机看新闻。 距离上回看新闻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自荒回归起,新闻媒体的舆论一直将炮口朝向他,他自然不会想不开自己往枪口上撞,虽然事后军方动用了手段把话题掩盖过去,但人们私底下总还是忍不住对风云人物议论纷纷。 《帝国日报御用记者青行灯和她的哨兵那些不得不说的秘密!》、《帅妞哨兵俏向导,深扒为爱叛变的哨兵背后那些‘风流韵事’!》,除了开战消息以外最火爆的两条热门标题高高挂在搜索榜上,一目连傻眼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爆料人的名字赫然写着“烟小姐”,这该不会就是前任秘书官烟烟罗辞职失踪、青行灯找荒麻烦的理由吧? 一目连打了个寒颤。 用一个更有爆点的新闻来强行淡去另一条新闻,这是军方惯用的手法。 也难怪青大记者上次那么来势汹汹地要找荒兴师问罪…… 一目连对了解别人私事的兴趣不大,随便翻了翻,只看到网路对宣战的消息上一片高歌,举国上下气势恢宏,虽然不乏有许多人主张和平谈判,但大多数人仍然为开战点了无以计数的赞。 不做军人哪里知道战争的痛苦?一目连不再想了,刚想放下手机就收到桃花妖一条短信。桃花妖向白塔请了两天假,这会儿估计正坐在樱花妖的病房里无所事事,才想起要给他发短信:怎么样,我写得好不好? 一目连回了个[/汗],突然想起什么,打开了桃花妖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里大多都是和樱花妖相关的照片,这习惯似乎从进入军校前就开始了。一目连一条一条翻下去,心中很不是滋味——桃花妖明知两个向导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无论是樱花妖本人心有所念,还是剥削每一个向导从而获取最大价值的白塔,都不会同意她们俩的事,可她依然没有放弃过。 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毅力的,哪怕是混得风生水起的荒元帅也选择了妥协。 他的戒指还戴在无名指上,去年最流行的简约款,不知道哪个艺术大师设计的,就小小一个指环,上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刻。 那就是妥协的证据。 比起桃花妖那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的爱情,他算幸运的,他只需要等。 一目连久违地想抽烟,不过他忍住了,他给几张与樱花妖无关的照片点了赞,最后手在一张图上停下。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发布照片的日期上。 1月7日。 ——那是荒手机屏保的密码,这到底是什么日子?屏幕上只显示着缩略图,画面有点暗,不是在白天拍的照片,他忽然有点不敢点开看。 如果…… 倒也没什么如果,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还是点开了,照片上是樱花妖躺在病床上,她的哨兵握着她的手在同她说话,二人你侬我侬,旁若无人,不知桃花妖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 当时一目连也在场,是他为了找樱花妖的哨兵大晚上偷偷潜入哨兵院的那一天…… 荒醒时已经是中午,被大老远会议厅里那帮老爷们一嗓子吼醒的。部下们争执不休,一直没个统一的意见,又觉得上将和中将无法一比一等同地位地投票,最后一个个被激得狂躁症都犯了,吵得太大声,硬是把休眠的荒给闹起来了。 一目连的肩膀已经被压得没知觉了,他见荒醒了,连忙抽出手来。 荒皱皱眉,没有说什么,开了车门准备去教训一下那些没个主见的家伙们。 一目连本打算跟过去,可姑获鸟一通催命电话又像是掐好了时间打过来的,虽然他很不想接,但这通电话大概是来汇报录像调查情况的,他不得不接。 不同于下命令时的冷淡,姑获鸟还不忘寒暄几句:“结合报告书已经收到了。哎呀你们年轻人呀,就是一个个都太腼腆,缺了那么点动力……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结合而已,没必要那么害臊。你看,我昨天给你点拨一下,不就很主动……” 一目连压根没认真看桃花妖那篇报告,怕露陷,只好“嗯”了一下就又不说话了。 “你看,元帅也一点都不清心寡欲,连上将不要太自卑了,你们的适配度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你看昨晚不就……” 报告是经过白塔盖过章的,姑获鸟自然不会怀疑真伪性。 一目连闻言险些昏倒:“姑获鸟上将……” 姑获鸟一腔母爱的热血无处可发,继续喋喋不休:“连上将文武双全,实在……就连写这么一份记录报告居然也有这么好的文采……我真是,我真是……喜出望外!我都这把年纪了,也就指望你们年轻人……” 一目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赶紧转移话题:“上将,监控调查结果出来了?” 姑获鸟这才想起正事:“差点忘了。技术部门调取了半年到一年前的监控录像,经过排查,确有二位女子频繁出入那座工厂。虽然工厂里已经搜查过一遍,并没多少线索可以用来追踪,因此已经在全城范围内进行搜索。” “结果出来还请立刻给我答复,谢谢了。”有就好,他想。 “那当然。不过啊,真看不出来荒元帅竟然是这么有情趣的人,未来连上将一定……” 一目连装作没听到回复一样,轰地一下把电话挂了。 元帅不愧有元帅的威慑力,进去才五分钟就三下五除二把这群上将犹豫不决的计划定下来。不过事情还没完,不仅是陆军,还有空军。先行轰炸部队的动作很快,并没有给联邦留下太多反应的时间,在规划好作战计划后便已经全队出击,军部控制中心24台高清3d投影都打开了,准备实时直播各地的轰炸情况。 利用卫星发射导弹是最快的,这个选项也在备用措施里,一旦出了意外情况,指挥中心就会朝着卫星发出信号。提前潜伏到联邦的卧底也无时不刻在传回情报,联邦已经宣布了应战,但还没有太大动静,像是运筹帷幄,一切皆在他们控制之中。 比起硬碰硬的实战,间谍与情报在战争中的地位从很早开始就逐渐占据了更大比例,考虑到帝都如今处境危险,荒并没有前往前线。 经过初步推测,已知潜入帝都的联邦间谍一共有四名——金鱼姬,荒川之主,这两位是已经有倒戈倾向的,还有两位,就是那匣子,还有和那个精神向导黑猫的拥有者。 以现场留下的dna结果来看,黑猫的主人应该就是前往元帅府偷袭一目连的女人,如今已经在军部的通缉名单上。 秘书官的工作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目连本打算就站在一旁端茶倒水,结果荒丢过来一叠文件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他疑惑道:“烟烟罗小姐也有这么大的工作量吗?” 荒觉得他在问一道送分题:“当然不了。” 天知道为什么元帅先生可以把压榨劳动力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一目连好气又好笑地认真看起文件,顿时收敛了笑容——这分明是那个昨日在临死前给荒打了电话的向导的死因调查报告。 死者先是失去了嗅觉,再依次是视觉、听觉、触觉,由于情报有限,味觉是在哪一个环节失去的无法完全确定,这仅仅是根据荒的证言作出的结论。当然一目连是不会怀疑这件事的,他自己也听到了这通电话。 第26页 确切原因未知,六个字,完美诠释了人类对未知的恐惧。 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荒给他一个放心啦的眼神,他继续翻向下一份,紧接着他就怔住了。 下一份文件很厚,前面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学术知识,一目连只是看了一眼这份文件的作者就大致确认了不用仔细看内容——安倍晴明,军校里最出名的向导老师,几乎每门课都略懂一二,导致全校师生都知道他。 文件的标题是《共鸣炸弹作用于人体的反应机理推测》。 当初死在那囚车上的向导、死于监牢里的哨兵向导们都被列入了样本列表,反正都是战俘,就算要拿来解剖研究也无人能追究帝国的责任。 过程很长,论述了安倍晴明的假说的验证与实验过程与推导出的结论,结果很体贴地只有短短几句话:共鸣炸弹作用于人体的反应过程推测与《弗兰瓦尔向导死因调查报告》中的死因极为相似,先是五感失调,从而引发信息素崩坏,直接导致人体平衡失调死亡。 仅仅是推测,但安倍晴明在学术界的权威一向都是为世人所认可的,他作出的推断很大可能与真相相近。 这时候荒的手机震了震,收到一条简讯。 荒简单扫了一眼,右眼跳了跳:“感想如何?” 一目连并不觉得这是个坏消息。控制中心还有很多人站岗,他犹豫了一下说:“这提供了一个思路。” “你说。” “媒介。信息素失调需要一个契机,那可以是人为接触、信息素接触,甚至是体液接触……我不认为能通过空气传播。”一目连把报告书塞回荒手里,老觉得安倍晴明随时都要推门冲进来反驳自己的观点。 “嗯,和我想的一样。”荒随手又把报告书丢到了桌上,拎起军服外套就要走。 个鬼的一样,这也太标准的过河拆桥了吧! 可偏偏某人脸不红心不跳,一目连腹诽着,连忙追上去:“去哪?” “报仇。” 简讯上是一个地址,发件人是姑获鸟上将。 ——帝都中央歌剧院。 tbc 第十九章 - 平日里常年歌舞升平的歌剧院中是一片可怖的寂静,这座足以容纳六千人的地标建筑物无论白日黑夜几乎演出就没停歇过,而如今却连一丝细微的响动都能在整座馆内幽然回响。 这次荒元帅学得很乖,足足叫了上百号人持枪包围了中央歌剧院。 这要还能翻车,可就不仅仅是身败名裂那么简单了。 上百号人,其中哨兵占了半数,而这过半百的“兽群”冷静地在公共向导的协调下搜索着歌剧院中的动静。里面的人不出来,自然就得冲进去,军队在前方开路,他俩就站在外边等着人汇报情况。 倒不是因为怂,只是再莽撞地冲进去怕是要被人联名提交弹劾信骂死了。 荒的右眼皮还在跳,那意味着有凶兆——不过那都是封建迷信的说法,谁也不能确定真假。 通讯器连接正常,正当荒几乎要以为这一趟白跑了的时候,通讯器那端忽然传出一阵难以理解的嘈杂声。 绝了,这都能翻车!“走了。”荒掏出枪冲进去,一目连还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宣布着这次行动终于获得了在歌剧院中开枪的许可。他嗤笑一声,这新任秘书官还真是做事周到、无微不至,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那样琐碎的事情! 歌剧院为了保证密闭效果,屋顶采用了不透光的设计,也不知为何没人开灯,四周漆黑一片,方才门外还是一片艳阳高照,令人的视觉一时难以适应。 扑面而来的不止是黑暗,还有大计量的向导素。 荒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古怪,任何一个哨兵接触到这样浓度的向导素都不会太好过。一目连本想帮他调节,避免行动状态被这浓度过高的信息素影响——少量的向导素对于哨兵而言是调节,可一旦太多了,反而会变成引发哨兵狂躁症的危险因素。 一目连和荒身高差了很多,他不得不跳起来才能接触到荒的意识云。 意识云中仍是一片宁静,丝毫没有受到外界干扰。 ——和之前病房里那次一样。 一目连还来不及怀疑,就有更紧急的事情发生了。歌剧院深处忽然闪起刺眼的亮光,他来不及反应。这才刚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遇上这么强的亮光哪敢再睁眼! 这是什么意思? 前方有不少哨兵惨叫起来,大约都是将视觉围度调到了最大的,猛地碰见这光亮,就和冲上去同太阳来个猛烈的深情对视没什么区别……一目连了捂住眼睛,强光却还是透过手指照过来,他只能听到许多人在往回跑,像是要逃避那刺眼强光的照射。 哨兵最怕对五感的刺激了,通常情况下向导能解决问题,可在这信息素四溢的环境下,他们连稍微的自我调节都做不到。 他听到有人在自戳双目,那并不夸张,被强光灼烧的痛苦并不比拿刀捅自己一下要好,更何况这些哨兵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狂躁症。 一目连想去拉荒的衣袖,一阵人流冲过来,竟是将他撞到了一边去! 强光突然消失了,歌剧院又恢复了漆黑,这么一看,一目连突然明白那强光的意义为何了。 人眼被迫适应了强光,却又重新被丢到黑暗里时,视力无论再好也什么都看不到,而在这短小的一至两分钟内,足够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做很多事情了。 他有些慌乱,四周一片昏暗,简单的精神连结并不能支撑他在这一片信息素鱼龙混杂的地方找到他的哨兵。他四处摸索,撞到了很多人。 “连。” 一个声音在叫他,是那个他做梦都心心念念的声音。 是荒。 他伸出精神触手,他需要尽快帮荒解控,这样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他回过头去,却心中一凉——身后哪有那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身影? 不……那不是。 黑暗之中他也看不清楚,但他有一种直觉,那儿有个抱着流光四溢的匣子的姑娘坐着,像是在看笑话。她没有出声,可是笑得非常温柔,温柔得像是要用炽热的心融化什么。 是那仅仅用dna就可以伪造出人声的匣子! 荒在那纸厂中流了那么多血,要获得他的dna简直不能更容易! ——声音是伪造的。 一目连作出判断,瞪大了眼睛。可是刹不住车了,二人的精神触手在空气中交接,他想起自己关于安倍晴明那篇论文的猜测,惊恐地一把将那精神触手拍开。两位向导进入了无声无息的交战,那姑娘企图再尝试一下,还是被他甩开,那泛着银光的精神触手在空中被拍散,很快又被收了回去。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瞎跑什么!”一目连听到身后传来荒的声音,这次总没错了吧,他想,没有犹豫就递上了强迫哨兵适应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的暗示。 这暗示是有效的,荒开了一枪,那匣子尖叫一声,空气中便散开了扑鼻的血腥味。 荒握住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连我的声音都会认错?” 荒暂时性地牺牲了嗅觉和味觉以换取适应黑暗的能力——对抗那道闪瞎狗眼的白光实在至关重要,否则哨兵们也不可能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视觉围度开得越高,受的视觉创伤就越多,荒已经算好的了。 一目连顿时很不好意思,他紧紧回握,方才那一瞬间的信息素交流把他足足吓了一大跳,所幸他的安全感随着哨兵如影随形地跟来,瓦解了那片刻的惊慌。 不……哪儿有点怪。 为什么他的精神触手少了那么多?那匣子的精神触手并不强,可他却连彻底击溃那些精神触手都做不到,直到刚才为止,使用向导能力时都有种顶着大姨父痛强撑着出门上课的谜之厌恶感。 难道是这空气中有问题吗?他不安地想。 第27页 直觉告诉荒,队里从方才暗灯之后就多出了不少人,在一目连的帮助下他的听觉并不受向导素的刺激影响,他能听到许多隐匿到在杂音中的刀进、刀出、血液喷涌的声音。 这歌剧院内能活动的空间本就狭小,挤不进太多人,荒虽然预料到了意外,但是无法避免强行冲进来,以至于被敌人反将一军。这样下去别说抓到那个女人,说不定还会被她趁乱搞出什么幺蛾子。能从那火海里逃出去还毫发无伤的向导,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向导素炸弹、超强led灯,目标的都只有一个——暂时性地击溃在场的哨兵。 荒算是搞清楚了,这根本就是场瓮中捉鳖! 包括方才捉住那个手持匣子的向导,全部的发展都在那联邦女向导的计划之内——联邦毫无疑问是下了血本,将国内最顶尖的向导派遣过来,为的就是在间谍战中将帝国打得落花流水。 由于浓稠向导素的干扰,在场的哨兵哪怕接受过军校最严格的培训,也无法完全不受控制。 他能感觉到隔着手套,一目连的手逐渐冰凉,哨兵躁动的情绪刺激着在场每一位向导,互相影响、恶性循环。就连一目连也不例外,何况这位上将拜他所赐,至今仍是最易受影响的未结合。 一目连双肩幅度微弱地在颤抖。 荒突然知道了该怎么做,咬紧牙关:“全体听令!” 一目连被他骤然调高的音量惊到,正想说什么时却被旁边的人险些挤到了边上。 在短短几秒内将讯息传递出去的方法,除了赖以生存的现代科技,还有最原始的那种,最远古的野兽用以群聚的本能。 ——呐喊。 荒用力将他拉回来,然后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人类智化后用语言交流和信息传递代替了这项最原始的技能,可它从未离开过。 就像这样…… 荒爆发出为数不多的怒吼:“重新列队!” 违者直接枪毙。后半句他没能说出口,鲜血不断地从他耳朵里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肩膀上重硕的肩章与璀璨的绶带。他不得不牺牲了听觉上的感知去等价交换,这叫破了喉咙的声响响彻了整座歌剧院,摇摇晃晃地传递到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这是在科技尚未发达时期,军队利用哨兵特殊的听力水平创造的通讯手段——哨兵们在塔上呼唤远处另一座塔的同伴,从而传递消息。单纯的呼喊,最野蛮,可在这杂乱无章之中却也是此时此刻最适合的方法。 像是被从睡梦中唤醒,本就训练有素的军队齐刷刷动起来,一片混乱的形势逐渐恢复了正常。而没能自然回到列队里的,自然是…… 军人们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会检查身边的人是否还是原来那一个,如果不是就直接开枪打死,这是军校生存演习时的一项考核,没人会不记得。 可是一目连看到那血的时候都懵了,活像被抽了筋扒了皮:“元帅!” 一目连难得生气,不过荒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军队的人很快就把电闸重新打开,他贴心地想帮荒把视觉围度调回来,这次却失败了。 不到十米的观众席上躺着一位银发的姑娘,腹部是大片染红了雪白短裙的深红,她手中确实抱着一个黑色匣子,同荒梦中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她还在不断抽搐着,嘴边飘散着支离破碎的咯咯笑声。 “叛徒,叛徒——” 帝国的军人们迅速将她包围起来,不由分说地先用抑制信息素扩散的刑具将她扣押起来。 她没有反抗,只是一直在嘶哑地用尖锐的嗓音尖叫:“叛徒,嘻嘻……” 这歌剧院中为何只有她一人?方才打开超强led投光灯的又是谁?一目连脑中闪过那只语气清冷的黑猫,还有那个尖锐笑着站在滔天火海中红眸黑发的女人。 她的精神力应该很强大,混迹在这片人海中,一目连竟然无法搜寻到她。 荒也不行。准确地说是人太多了,各类人聚焦在一起,若是那女人趁着方才爆灯时一片混乱混迹进来也并非不可能。 该死,还不如不叫这么多人来,净添乱! 就在他以为那女人或许跑了的时候,回头一看,那女人竟然就站在散去的人群正中央,身着混淆视听的军装,也不知是刚从哪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她似乎对事情的发展感到了意外,却分毫没有被逼到绝境的忐忑,甚至还有些从容。 “久闻大名,不愧是帝国一国之帅。”那女人鼓掌道。 她还有话要说,不过荒并没留给她说话的机会,举起了枪。 他是来报仇的。 一目连忙拦住他:“元帅,不可以。”这或许是对共鸣炸弹情况的唯一知情人。 女人对枪口只剩下一片坦然:“荒元帅要杀要剐随便吧,爱人受到生命威胁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是呀,是呀,当时我也是这样,在那一片红枫下遇到了他。他救了我,教我饮血、噬肉,告诉我那样便再也不会遇到危险……” “同样是为了爱情呀,我从不后悔。开枪吧,为了帮您的爱人报仇,来吧。” 她乐呵呵地笑着,谁也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是报仇,可一目连如今毕竟性命无忧,她为什么要特地这样说? 最后荒放下了枪,干涩地命令道:“抓起来。” 女人没有反抗,任由哨兵大军将她围起来,她在哨兵凶狠的控制下摇摇晃晃,一目连这才发现她仍是一个未结合向导。 或许是察觉到了来自这位敌人的同情,她诡异地笑起来:“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同情我。 她投来一个哀悼的眼神,那时候一目连还没弄懂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荒随意地擦掉了淌了一脖子的血,过来拍拍他肩膀,他心中的阴霾不动声色地就散了。 “回去了,**,又要加班。” “嗯……” 荒元帅骂骂咧咧,脸上却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他看得着迷,以至于那一瞬间谁也没料到。 他看到歌剧院舞台中央长着一簇花,血红色的,挺好看,旁边站着一只黑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那女人不是被抓走了? 冷汗蓦然浸湿他的背脊,然后他才想起来,那是不是叫彼岸花? 金鱼姬“摔成一滩”的黑泥中长满了狰狞的眼珠,那上面盛开着妖艳的彼岸花。那是荒的梦。 他忽然有一种猜测——万一那共鸣炸弹是一个人负责“接线”,一个人负责引爆呢?那匣子像是出来送人头的,与他信息素交流过,荒也通过他间接交流过,如果真的按照他的假设…… 万一,那黑发红瞳的联邦女向导有两个? “荒……” 来不及了,他承受不了万一的风险,正想展开精神屏障加以抵挡,心中却咯噔一声。 他的精神触手确实少了,比方才更少了,寥寥一撮已经很难再筑成精神屏障,更别提是足以笼罩二人的量。 一目连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将那罩子甩到了身旁那人身上。 一刹那间他眼前好一片光怪陆离,扭曲的色彩妖艳绚烂,可却像是有尖刀正在逐渐将他绞碎,他变得汗水涔涔。 “我好怕,连结那头没有回应了。空荡荡的,好可怕……现在才几点,怎么天这么早就黑了,帝国什么时候这么穷了?”他耳边响起那个向导在荒电话里自言自语的声音。 有什么正从他眼眶中脱落。 tbc 第二十章 - 他忽然看不见了。 这没什么实感,就和刚才那无名的黑暗一样,反正都是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比谁。荒的那抹笑意裂成了一块块手指头大小的碎片,最后小到他看不清,眼前就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仿佛所及之处均是一场白雪,遥遥无尽。 他的脊骨冰凉,耳边只有嗡嗡作响。 这个过程并没有疼痛,大约是痛觉神经已经不再正常工作。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就好像那会把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呛出去。 第28页 ……那到底是什么? 都说一个杀人犯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在杀人过程中仍保持清醒,同样的,对于一个正在面临极大恐惧的人而言,最残忍的也莫过于保持清醒。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正在经历什么——共鸣炸弹,他早该意识到的。 要是那个闯到自己家来的黑发女人拥有引发共鸣炸弹的能力,他早就活不到现在了。比起引爆装置,她更像那个负责埋地雷的人。他直到最后一刻看到那丛象征着死亡的彼岸花才想到这种可能,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可他没有过犹豫。 精神力受限,他把唯一的精神屏障丢给了同样也有被袭击可能的荒,他想,精神屏障大约是有用的吧,否则联邦为什么会那么忌惮自己?稍微是个干活的间谍都能知道,他是军校中历届以来精神屏障评分最高的向导,如果联邦对他感兴趣,他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接下来的就和他假设的一样。 失去嗅觉,失去视觉,失去…… 一目连很庆幸自己还有触觉,他很清楚这点,因为他还能感受到右眼眶里是空落落的,很奇怪。共鸣炸弹发作后便是慢慢死亡的过程,失去五感,信息素紊乱,再到身体失衡发生崩坏,死者案例中不乏有五官突出掉落的例子,这算不上意外。 有人在摇晃他,他实在听不清。 大约是荒吧,荒用力地摇晃自己,那说明荒还好好的,精神屏障确实有效。连结那头他早已感觉不到,精神连结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和平时那种信息素随着新陈代谢逐步消失的方式不同,更像是腐烂掉的。 一点一点融化,一点一点蒸发。 至今为止中了共鸣炸弹的人都只有一条路——死,他也不例外。 死吗?他想过很多次了,一点也不怕。 不怕……吧。 他全身不听使唤,徒有空转的大脑,却没了垂死挣扎的能力。 不,不对。一个念头涌上来——他怎么可以死!明明好不容易才弄明白那件事情,他如何能甘愿去死!误会了这么多年,他总算熬到头了,桃花妖那么绝望都能坚持下来,他又怎么可能甘愿死在这里! 哪有什么破哨兵,那个人根本就是—— 一目连的呼吸逐渐变得艰难,他试图运转意识云中仅存的精神力去平衡已然紊乱到一定境界的信息素,这并不是很容易,自从从荒川之主那儿回来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保持在相对低迷的程度,可是他脑子还清醒着,他不能由着自己软弱下去。 一次不行,就试到行为止! 最先涌回来的是痛感,活生生被人剥去了眼睛的剧痛折而复返,一目连仿佛溺水一般大口呼吸,这场酷刑怕是要持续很久。他浑身痉挛,双手抱紧自己,克制不住地呻吟,却连呻吟都无法完整地呼出口,只能卡在嗓子里不住地颤抖。 血流了满脸,顺着他的衣领滚落,黏腻地沾在胸口。 痛是好事,说明他还活着。 疼痛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这是唯一还能证明他信息素并未完全崩坏的证据。 共鸣炸弹并非不可解,只是从未有过生还的例子罢了,如果真的没有,他不介意就在这里创造一个。 他向自己发出了屏蔽痛感的精神暗示,很可惜,并没有产生作用,他依然没有从失衡中挣扎出来,五感也始终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几乎快要放弃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能朦朦胧胧地看清东西的轮廓。 准确地说,是用左眼。 无尽的白雾散去,一目连发现自己正坐在军区医院走廊的座椅上,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在争执。 左边那个他单是看了一眼轮廓就认出来了——荒元帅那么具有代表性的身材鲜有人能认错。荒一身风尘仆仆,了无平日里的光鲜亮丽,甚至耳朵上还可怜兮兮地捂着块纱布。他拎着右边那人的领带,几乎将人提起来,态度并不是那么好:“转移?你们经过我同意了么就转移,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元帅了?想造反么!” 右边那人穿着白大褂,十成是个大夫。大夫性情软弱,被他凶得差点失声大叫:“这是规定,元帅!我们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偷偷摸摸送走我的向导,谁给你们的这个权利?” “是经过了军部首肯的,为了您不受您向导的影响,距离必须拉得越远越好。他在井里,离得太近可能会把您也一起带进去的!这和混沌不一样,进去了的向导很少有能出来的,您不要太激动太难过,这也是没办……” 要不是惦记着眼前这人还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荒都能把人直接给丢到地上去:“帝国法律规定,任何情况下要对已结合向导进行处置,都要经过哨兵的同意,军部疯了,你们军医院也开始跟着发疯?” 他怒不可遏地环顾了一圈战战兢兢围观的护士:“他人呢?” 一目连看得发愣,什么井,我不就在这么。 现场没人敢开口,没人敢主动往疑似狂躁症病发作的哨兵脸上撞。没人回答,荒就继续逼问:“这是法律,无人可以撼动的法律。你们要是不想上军事法庭……别以为我不敢,我一向说到做到。” 一目连挺想上去跟他打声招呼,说哎我熬过来了,可是他发现自己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动弹不得,甚至连句话都说不出口。感情这是做梦呢?一目连这么想着,却又觉得眼前发生的事都非同一般的真实。 “元帅,不要意气用事!他出不来了的,你们已经结合,距离太近的话会被他一起拖到井里,军方不可能同意的!”那大夫壮着胆子大声说。 比起元帅的向导,当然还是元帅最重要。 没人承担得起元帅出事的后果——这在之前爆炸案发生后军部的态度就极其明显了,要求一目连和荒结合也不过是为了提升荒的安全系数,其次当然也有私心用贵族绑定元帅的意图。 可若是向导反而成了负担,那自然另当别论了。 好好一件“喜事”,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军医院就是被你们这些乌鸦嘴带得道德败坏的。屁话那么多,人到底在哪?”荒伸手想去摸裤袋里的枪,想了又想还是忍下来了。 没有任何一个哨兵的脾气是好的,尤其还是在自己向导出了事的时候。荒这态度已经非常深明大义,可是军医院却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肯透露一丝情报:“元帅,放过我们吧,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连上将的事我们感到十分抱歉,共鸣炸弹这东西,没直接被炸死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井’实在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 一目连睁大眼睛——是那个井。 俗称灵魂黑洞,被情绪淹没的向导和陷入神游的哨兵最终会去的地方……和普通人所说的植物人有点类似,一旦进入了这种状态,就很难再被唤醒。 他……进入了井? 可是他分明就在这里,瞪大眼睛看着荒的一举一动,这可不能简简单单被定义为走马灯。 荒终于还是没忍住,拔出枪对着那医生的脑门,他没有拉掉保险,生怕自己一激动走了火:“我再问一次。他,去,了,哪?” 医生粗喘着气,知道没拉保险,可是首席哨兵信息素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不要欺负他了,到底也是个老实人。” 一目连看去,走廊尽头缓步走来的是一个老熟人。 这可不就是那个被辞退以后自由自在度假去了的烟烟罗前秘书官么?她的皮肤在海滩上晒黑了半个度,不知何时又在军部找了份工作,居然还穿着军装:“都是军方的安排,元帅也晓得何为大局吧?” “你们的所谓大局就是把人当道具用完就丢了?”荒放下枪,枪口的朝向本来就不该对着帝国的人民,他这么做已经是失职了。 “那当然不是了。” 第29页 “有话快说,青大记者就在楼下,我随时可以叫她上来。” 把青行灯卖了的烟烟罗忍不住打个寒颤,仍是没屈服在某人淫威之下:“元帅您自己应该很清楚,‘井’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荒冷冷地盯着她,像是半个多月不见就已经不认识她了一样:“一目连是怎样一个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一目连的心顿时揪到了一块,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旁观的角度听起荒与他人论及自己。可是他对内容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满脑子都是“井”。去过井又回来的人少得可怜,呆得越久越出不来,听着跟宣布死讯差不多。 可他又忍不住有那么点高兴,哪怕此时此刻听起来惨得要命。 就好像这人都死了又要被人拿出来鞭尸似的。 一目连看着自己撑在椅子上的手,右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左眼的视野明亮又模糊,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不像是在做梦。 他努力了那么多……却还是“死了”? 烟烟罗听到荒这话失语了好一会儿,眼神中充满了犹豫与彷徨。她没忘过一目连上将以为荒死了之后的一系列做法——他很坚强,坚强到就连她一介哨兵都无法想象。 ——分明向导还是那样多愁善感的生物。 她的牙在颤:“呵,阿瑟港监狱的疗养院,你就猜吧,一辈子也不会猜到的。” 医生瞪大了眼睛:“你……!” 荒一句话也没多说,杀气腾腾地转身就走,一目连嘴唇翕动,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模糊,陷入好一阵波光粼粼,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了。他伸手一摸,脸上已是一片湿润的痕迹。 tbc *井:(这段是复制的,虽然07的时候提过了姑且再复制一遍)被称为灵魂黑洞,陷入神游的哨兵或者被情绪淹没的向导意识最终消失的地方。从肉体上来说没有死亡,但是已经几乎不可能再被唤醒。类似植物人状态。 第二十一章 - 事情并未朝向他的想象发展,还没有结束。 一目连看着走廊上的人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远离了争执之后这层楼又恢复了以往的忙碌,这里大约是急诊科,人来人往急匆匆,空气中凝结着绝望。 他对这气氛有点熟悉,和陵墓中那死一样的寂静很像。 井到底是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去过那的人几乎都死了,意识走了,身体在仪器的维持下终究也只是在几十年的逐渐衰老中走向终结。当然也有活着回来的,疯了一半,没疯的都被国家带走做研究去了。可是至今都没有找到应对井的有效办法,由此可见研究并没有实质效果。 “井”并不常见,他身边也从未有人遇到过进入井的情况,他万万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身体验。 真是讽刺。 ——原来井并非人们所理解的“灵魂黑洞”,而是就在他们身边,从未离开。对于一个名义上已经意识死亡的人而言,或许最痛苦的事便是灵魂出窍,看着身边的人不得不面对自己无法活过来的事实、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死亡、看着自己在乎的人经历痛彻心扉的震惊与悲伤。 还不如就那样昏过去算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快点醒来。 可是怎么醒?一目连毫无头绪。向导落入井是因为被情绪淹没,他当时为了不被共鸣炸弹炸死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却没想到因此落入了井。换个人或许就要唉声叹气、感叹世道无常,而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脱困。 正当他再一次想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蓦地有阵风将他吹起来。他失去重心向前扑倒,结果撞在了椅背上。 他面前哪来的椅子? 一目连盯着眼前模糊的光晕看了半天,他的眼眶里盈着泪水,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哭。他猜他的右眼这时候其实疼得要命,泪水只是生理所致。运输的时候为了方便,医生护士会为他打一剂麻醉剂,他现在浑身麻木,多半拜那所赐。 眼前是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的后座,他的意识竟不知何时跟着飘了过来。 “别说了,我替他感到不值。” 这话不是和他说的。荒坐在驾驶座上,车里接通了无线通讯器,烟烟罗的声音从一目连身后的音响中放出来。她还是刚才那副秉公办事的腔调:“这事不是由您说了算,元帅,您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现在是战时,军方怎么可能同意看着您陷入危机?他们不能接受哪怕是1%的风险。” 荒皱眉:“谁把你聘回来的?” 烟烟罗冷静道:“连上将出事之后秘书官的职位必须有人填上,军部一通电话就把我叫回来了。您以为我想?” “哦,不需要。那你回去继续度假吧。”荒把电话切断了。 一目连哭笑不得,果然听到电话在不到五秒钟后又拨了过来,烟烟罗趁着荒还没挂断电话连忙说:“道理别和我讲,我也不想插足你们俩那点破事。理性来说军部这么做是很没人情味儿的,你们昨天才刚结合,今天就遇到这种事情……” 荒听得心烦意乱。 要是真结合了,他现在恐怕已经把那军医院拆了半个了。没有任何一个哨兵能够接受自己的向导被带离身边,假死那事是个意外,如果可以,他绝不想经历第二次。 况且还是这样的理由……他不能接受。一目连真的掉进井里了?那么无坚不摧的护盾,竟然会败在偷袭上。对方在他心中已然定格在了最美好的瞬间,他仿佛忘了一目连在面对塌方时也曾是脆弱的模样。 他并不知道自己也被列在偷袭名单里,也不知道共鸣炸弹被那精神向导为黑猫的人引发时,一目连情急之下做了怎样的判断和抉择。 但他知道绝不能就这样完了。 他握紧方向盘:“我要见他。” 烟烟罗那儿安静了半晌:“这不是你说要见就见的。阿瑟港疗养院是什么安保措施你也知道,军方不放行,难道你还能冲进去?就算你冲进去了,他还能从井里爬出来跟你说哈喽吗?” 一目连搓手,手凉得吓人,心想着应该是不行了。 他就在这,和肉身像是被斩断成了两半,另一半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更别提什么从井中醒来。他体会不到肉身的痛苦,心却如被刀割一样疼。 他该高兴荒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期望,支撑自己的动力,唯独这条就够了。 “他会的。”绿灯亮了,荒一踩油门飞驰而去。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坚毅,语气还是那样毋庸置疑,没人反驳他,他说的就是真理。这本是个令一目连感动得无话可说的大场面,可那条在一旁拼命扭动、像在挥舞荧光棒加油助威的白龙实在太破坏气氛了,它发出了足足百米内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龙啸,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一目连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低头看着在泪光中放大了好几倍的戒指,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坚强到自己一直以为的程度。 有了这句话,他连地狱都能闯,可首先地狱得有个门啊。 烟烟罗沉默了很久:“回答我,你们到底结合了没有?” “你的敬称呢?烟烟罗女士。” “是小姐。回答我。” 女人的直觉真是准得可怕,荒顿时心凉了一半:“没。” 烟烟罗果然立马就跳了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你们已经结合,你的一生就是绑定的。说句难听的,连上将得一辈子受军部看管,在你退役之前军部不会容许他出任何会影响你状态的差错……你们若是还未结合,帝国那么多向导还不够你再挑一个么?” “不。我们结合了。”荒改口道,他并没有给烟烟罗反驳的机会,猛地一扭方向盘,劳斯莱斯便呼啸着开上了唯一一条通往岛上的官道。 任何不在计划之中的“访问”都会被岛拒绝,隧道的天花板上是整齐的一排m249,这款老式的机枪具有不亚于大多数现代机枪的弹道与准度,不只如此,它甚至在持久连射火力方面也名列前茅。 第30页 最重要的是,它便宜,可以插满整条隧道。 “警告,警告,入侵者请迅速停车,否则将直接开火。”隧道提示音冰冷地说。 烟烟罗没有劝阻荒这样冒险的做法,注意力仍在方才荒改口的那句话上:“不要自欺欺人了,元帅,明明是你想要保持精神结合的状态,如今却又后悔了扒着人家不放……” 荒没说话。 第一波扫射来了,荒开始庆幸自己开出门的是机动性无与伦比的劳斯莱斯,而不是那辆开出去像要去野餐的大卡车。他猛踩油门,一波加速骗了机枪的计算量,子弹只打在了无人坐着的后座上。扫射还没停,隧道里恐怕布满了这不值钱的老式机枪,他把紧方向盘愣是秀了一把蛇皮走位,不得不把速度越提越高,论谁都知道,稍微慢下来就只有一条路—— 死。 这个字眼对军人而言并不陌生。好在5.56毫米的子弹口径无法完全击穿经过改造的劳斯莱斯的外壳,荒并不敢放松警惕,毕竟数量一旦多起来,什么都不是事——就这么想着,这个想法便应验了。 一目连看着子弹穿过自己的身体扎进座椅之中,这实在是惊悚,想不明白荒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疯狂的处境里还能保证稳当地飚车。电话那头烟烟罗听到接连不断的扫射枪声都有点语气不稳了:“元帅!何必呢……按理说共鸣炸弹爆发后精神连结就被强行断开了,你根本不需要这样。” 在军方眼里,这些执着都是一国之帅的恃宠而骄,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哨兵对其向导那种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执着。 哨兵条件优良,有向导的辅佐当然是锦上添花,结合后哨兵精神力增强,能力大幅度提升,这也是军方的目的所在。可是谁也没有要求那个向导一定要是某个人,帝国上下优秀的向导那么多,自然不缺替代品。 真是讽刺,讽刺极了。 他们只是把一目连当作了政治婚姻的工具,只是恰巧一目连太优秀,家庭出身刚好符合贵族们的条件,否则被推上这个位置的还会另有其人。军部也默认了贵族的示好,荒对他们这比交易万分反感。 他不希望二人在这样的处境下结合,那对一目连太不公平了。 “病房是哪一个?”荒没空搭理她,第二波扫射接踵而至,那帮疯子根本不懂什么叫作节约用弹,每把枪配的弹链都长得要命,平均一分钟1000发的射速竟然到现在都还没用光! 烟烟罗不太想回答:“元帅,您好自为之。” “回答我。” “……西栋三楼,剩下的我不知道。” “好的,你被开除了。” “???”荒再次挂上电话,自动屏蔽了烟烟罗气到昏迷的谩骂,拧眉观察着枪口朝向的方向,精确地避开,这次他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将未算及提前量的ai瞄准一路甩在车尾。子弹只来得及落到后车厢上,发出叮呤哐啷的响动被弹在了反弹层之外。 隧道口围上了护栏,比起追踪狙击而言这都是小事,荒也不心疼劳斯莱斯就这么毁在这破地方,就保持着方才的时速撞开护栏,护栏被车头顶着没掉下来,一路开到了岛上唯一的那幢建筑的大门口。 这种跟着别人一起来救自己的感觉太微妙了,一目连舒了口气,还好荒不知道。 竟然又一次为了他以身犯险,哪有这样的元帅? 这要是真在自己人手上出了事,可不正好顺了联邦军的心,那怎么可以。 这里很陌生,但他猜得出来是哪,墙壁上因为犯人企图越狱而留下的凿洞清晰可见,这是帝国大名鼎鼎的阿瑟港监狱。监狱建在与北区隔海相望的一座小岛上,传闻这里除了收押犯人还有一处特别的设施…… 疗养院。 专门用于“处理”出了问题却不能直接抛弃的那些有头有脸的哨兵向导。 原来都是真的。烟烟罗没必要撒谎,他的肉身应该是被转移到了这个鬼地方。岛上守卫森严,全自动化管理,荒无人烟,只有定时几辆运输卡车出入。 荒是带着浑身杀气来的,握得最顺手的那把92在他手中如鱼得水,随手两枪崩掉了大门上的红外线扫描装置,这种发出滴滴声响的警报声吵得要命,哨兵想不发现都不行。他随身带的弹药不多,节省着用,一枪一个守卫机器人,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门口的守卫倒得差不多了,荒突然停止了“杀戮”,他钻回车里,从放cd的小抽屉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一目连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自己手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荒元帅常年戴着手套,握枪的时候戴着戒指十分不方便,他原以为这东西已经毁在那座沦为火海的别墅里了,结果竟然根本不在家里!亏得他还是半路跑回去找的,生怕皇室派来的人看到他俩没戴着婚戒一个劲儿挑刺…… 不对,现在不是感慨这一切的时候。荒这是要做什么? 一目连见他脱下手套,一板一眼地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戒指毕竟是一年多前的了,他这趟外出瘦了不少,戴起来不再勒肉,刚刚好。 一目连的精神触手毁得差不多了,他突然很想感受一下荒此时此刻的意识云,可他做不到。他猜哨兵这时候在想,究竟什么东西能够把一个掉进井里的向导从井里带出来?感化吗?劝说吗?还是漫长的等待? 荒盯着看,只觉得怎么都别扭,但没再摘下来,去后车厢摸了把rpg-7,光明正大地劫狱来了。 如果是感化,现在荒已经成功了。一目连可高兴了,能把他哄高兴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怎么自己就这么容易满足,随便塞口糖儿也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能吃得特别开心。 他动弹不得,没法跟出去,只听到建筑物里传来不少枪响,像是正在进行激烈的交战。 再一眨眼,他的意识便来到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里。一目连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浑身接满了各式各样的输液管,右眼上盖着一块染血的纱布,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浅得要命。 但到底还是活着的,一目连不想再放弃希望。 他的哨兵也不会。 不愧是在监狱里的疗养院,“看护”安全系数自是到位。病房被铁门牢牢锁着,只留了一条呼吸口,厚度不像常人能够撞开。 不过荒元帅可不是常人,上次因为没带大型武器吃了瘪,这次荒元帅好好地吃一堑长一智,扛了一把火箭筒过来。 面前轰隆一阵巨响,一目连感觉就连地面都在颤动。 “我的天哪!元帅你是疯了吗!”烟烟罗在通讯器里大呼小叫:“我都说了三楼具体哪一间我不确定,你仔细看看,不是叫你直接轰啊!” “老子赔得起,要你管?” 墙壁碎成块倒塌下来,那人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缭绕的硝烟之后,可这烟太熏,帅不到几秒钟就呛得那人浑身不舒服。 紧接着,那人就看到了病床上了无生机的他:“一目连?” 病床上的人当然是不会回答的,他明明就站在那里,挥挥手说“哈喽”。 可是那人看不到。 tbc 第二十二章 不过现实发生的事并没有那么浪漫,轰然倒塌的围墙之外还是一片刚刚经历过战火的滚滚硝烟,一目连虽然听不到,荒却可以把自动防卫机器人的重启声效听得很清晰。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躺在病床上的人死气沉沉,且不说因为身上插满输液管导致的轻微浮肿,双眼阖得紧紧的,底下晕了一层病怏怏的青灰,与白得骇人的脸色对比鲜明,那一剂麻醉真是十分有效,能把这样一个疼得半昏半醒的人迷得毫无知觉。 军方给的待遇很好了,舒适安静的病房、种类齐全的营养液、上好的药剂,唯独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哨兵的安抚。 没人接触过井,也没人知道井是否同“混沌”一样可以在绑定哨兵的安抚下解脱出来-——他们大多都没有这个机会,要知道向导的精神力会极大幅度地影响哨兵的情绪稳定,没有人会愿意在向导被情绪淹没的时候站出来坦然面对,这几乎意味着寻死。 第31页 枪声未停,这儿绝不是什么可以静下来谈谈的地方。 荒快步走进病房,拍拍一目连苍白的脸颊:“喂,听得见吗?” 一目连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心说听得见啊当然听得见,可是听见的是出了窍的灵魂,根本无法回应。要是这时候一目连醒着,估计能现场表演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可是他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荒无果地提着火箭筒出去和检测到外人入侵的机器人再来个大战三百回合。 他想追出去,却有个人从天而降,挡在了墙缝中间。 “连先生,久违了啊。”那女人还是当初满元帅府追杀自己的模样,她漫不经心地勾着如瀑长发,平淡的语气像是已经守株待兔多时了。 一目连第一反应不是为什么这女人明明被捉住了却还能出现在这里,而是她为什么能看到自己?他反射性地想要作出反抗,意识云中却依然没有精神触手支持他提供反抗的力量。 女人竟然没有敌意:“别误会,今天我可不是来打架的。我想和你聊聊。” “不必了。”不抱任何目的与敌方聊天是很愚蠢的行为。 “大体上,你可以叫我红叶,你可以把它当成我的名字,也可以当成我的代号,我不介意。”那女人并不听话,自顾自地介绍:“我们也算有缘分,相见这么多次都没争出个你死我活……连先生,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向导。” 这话听起来很讽刺,一目连才刚刚被她和那黑猫的主人阴了一把,就被她这样夸奖,想也知道这话意味深长。不过红叶并不像在说笑,她对墙外的纷乱充耳不闻:“我认为我们很像,你爱他,他不爱你,我爱一个人,那个人也不爱我。不过你很幸福,起码他愿意与你结合,你们会生死与共。而我呢?终究要先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他。” 一目连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来这做什么?” “我说了,和你聊聊。既然你不希望我闲聊,那我还是带着目的聊吧——你是否在怀疑荒元帅与联邦的关系?” 红叶满意地看到了他的错愕,也不屑于吊人胃口,径自就说:“如果我说……他是联邦十多年前派来的最早的一批卧底,你会相信么?” 一目连仿佛没听清:“什么?” 虽然他早就对荒与联邦的关系有过猜测,可也绝对没想过这种可能。不可能,他没有理由听信一个联邦人的片面之词。一目连毕竟也是前哨科出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红叶没有多解释:“连先生很聪明,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一目连犹豫了。他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公事私事一向分得很开,可还没到能够完全相信自己直觉与判断的地步。 然而这话他是不信的。首先荒元帅在公事上并未有过污点,其次,在做决策时,荒也绝不会为联邦留下信号或是网开一面,甚至采取的手段比其他人都要狠,这样一个人,有可能是卧底吗? “够了,不要混淆视听。”他说。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荒元帅不想与你结合,难道就仅仅是因为他暗恋着一个哨兵吗?连先生,你早该想到这种可能。为什么他不愿给自己留下把柄,为什么他不愿与帝国的向导结合,因为他真正隶属的是联邦军方,又如何会把自己的一生绑定在帝国呢?” 红叶面带绯色轻轻笑着,一目连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爆炸了。 顺便把他的脑子都炸了个稀巴烂。 一目连想去摸配枪,手在裤腰上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时候现在自己还是个灵体状态呢,那把改造过的92也还好好地在荒手上。他并不想知道在这个状态下是否能和人打一架,只好后退一步:“你不是她,你是谁?” 红叶怎么可能知道他和荒没有结合?又怎么可能知道荒的秘密? 红叶收了笑:“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敏锐的向导。” 顷刻间她便换了张脸,这张脸一目连很熟悉,准确地说是“他”。他不再惺惺作态地扮成红叶的模样说话,而是走到窗前,施施然点起一支烟,眼中是和红叶同样的淡漠:“不累吗?”他对着一屋狼籍重重叹息。 这话突如其来,一目连却听懂了他在问什么。 四十九天守灵,不累吗?辛苦维系了一年的婚姻,不累吗?将这些虚假隐藏起来,不累吗? 累,当然累。 灵堂在地下,常年阴湿令人毛骨悚然。一目连还没忘记冬日里灌进来的寒风,好几次险些吹灭挂在衣冠冢上的那盏油灯,他还记得自己半夜不睡披着大衣,神经兮兮地护着那盏摇曳的灯火,封建迷信得一塌糊涂。 在那灵堂中,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不过还好,他是向导,一旦情感出现偏激,他还能用精神暗示将自己救回来。实在不行还有桃花妖,她隔三差五来一次,随便同他聊聊最近外边的新鲜事,他就又有了仍活在这世界上的实感。 可是能催眠自己不代表就不累了,那段日子无疑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灰暗萎靡的时光。 那是他的坚强第一次被命运击垮,虽然他最后还是埋头咬牙忍了过来。 那人叼着烟,一向隐忍的表情在缭绕的烟雾中逐渐凝固,他好像一直是这样在他人面前伪装自己的,不哭也不笑,可是单单就是站在那儿就能感觉到他背上刻下的浓重忧伤,厚重而又真实。 才这么几天,竟又把那段日子给忘了。 眼前站着的,赫然是他自己。 一目连不想否认自己心中的黑暗面,很小一块,可是人人都有。 一目连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你自己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这儿是你的‘井’,你被什么困在这里,摸摸良心难道猜不到吗?” 抽着烟的他并没有给出好脸色,似是对这样强行逼迫自己挺起身板的自己不屑一顾。他顿了会,缓缓又说:“我知道你不会在这停留太久,但我是为你好才会挽留你。这里无忧无虑,你会喜欢这的。是,又是这么俗套的对话,可它既然能蛊惑那么多人,就意味着它值得。” “你还挺社会。”一目连评价道。 “……有人在乎过你的感受么?自作主张将你嫁出去,擅自决定绑定你一生的婚姻,结婚一年至今仍未结合,你对现在的生活怎么可能满意。你胆战心惊,明明是在家里,却处处需要小心翼翼,累吧,累了吧。相敬如宾并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可是那是你唯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你不说,但我都知道,因为我就是你。” 那人呼出好大一口云烟,袅袅上升,那是尼古丁最沁人的味道。 香烟一向是缓解压力的消遣品,一目连强行戒了它,这念头却总还是有那么一瞬间会死灰复燃,想把一支来抽个过瘾。 比如现在。 外边那些战乱纷争离他渐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短短一席话,竟然开始动摇了。这不对,他现在应该撞开“自己”冲出去,只要他想,这井应该拦不住他…… 如果不行,就试到行,他不会容忍自己堕落在这里。 真的吗?可是他累了。真的累了。 墙外的枪战声总算告一段落,荒把子弹用完了,一直习惯了挥霍,如今却有一天能如此节约子弹,国家都在流泪。荒把空了的rpg-7随手丢在门口,语气十分仓促:“上将,醒醒,该走了。” 那人哑声笑起来:“看啊,他到这时候还在喊你上将。” 一目连瞪过去一眼。 “别自欺欺人了,0107不过就是个密码,未必是你想的那样。何必自命不凡,到头来发现是一厢情愿不是更伤人?”那人继续笑,可那就是他,那些都是一目连压抑在心底最深处谁也发现不了的话。 他心中那片黑暗面竟然是想留下来的。 第32页 井中无忧无虑,没有生老病死,可以平淡地以旁观的视角看身边的人,就好像上帝,难怪那么多人选择了留下。 一目连想冷声说不,想借题发挥砸点什么东西壮壮胆子,可是什么也摸不到。 那人的笑容很刺眼,他自己分明就没这样笑过。 不……那不是他,他不会这么想的。 就在他还在对自己做思想工作时,旁边的荒却突然又有了想法。荒元帅幼稚得像个小孩,翻出百科搜清楚了“井”的资料——那是陷入神游的哨兵与被情绪淹没的向导意识消失的地方。 “哦。”荒似懂非懂。 一目连没有精神触手了,可他却看懂了荒在想什么——嗨,神游而已,相比起向导那苛刻的条件,哨兵甚至可以主动选择进入井。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到一定境界,沉浸在精神图景之中陷入神游,就可以进入井了,这么简单。 疯子! 元帅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盯着怒骂,神色真挚得像在真情告白:“你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了。” 站在窗边那人手中的烟瞬间短了一大截。 一目连发自内心地笑了,荒根本不是那么复杂的人,那直球思维还是不要用阴险狡诈的想法去曲解比较好。 他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了,回头和窗边的自己说:“我要走了,有人在等我。” 那人熄灭了手里的烟,最后关头却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tbc 预告: 他咬着嘴唇,声音不住颤抖,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我的……精神连结呢?” 第二十三章 - 尽管已经对眼眶的空洞做足了心理准备,一目连在回到现实中的那一瞬间仍然被那空虚的感觉吓得一背凉汗。与在井中时不一样,麻醉的药效早就过了,熟悉的痛感扑面袭来,他不禁惊呼一声,险些从空中掉下来。 空中?! “别乱动!”荒重新揽住他的腰:“想和机器人来场亲密肉搏吗?” 如果不考虑此时此刻他俩的姿势,一切都该是很浪漫的——多美好啊,哨兵揽着向导的细腰,他那件病号服恰巧有些短,荒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就印在他皮肤上,滚烫得好像要把他的脑子给烧掉了。 如果不考虑这姿势的话…… 这位前哨科出身的向导实在娇小,荒把他拦腰提在手里,这时候正鬼鬼祟祟地绕过疗养院中的巡逻机器人而行,他们没子弹了,肯定不能正面硬扛。阿瑟港监狱曾经因为发生过惨案而荒废了多年,重新被军方征用之后就没再聘用过典狱长,自然不存在有什么人能把巡逻兵的开关给拔了。 尽管一目连醒了,荒也没决定把人放下来,就这么一路拎着,直到把他丢进车里。 “死而复生”,一目连远远地看着仍在冒黑烟的疗养院,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准确地说,车窗都被机枪扫射打碎了,就算他不想多吸几口美滋滋,也不得不被夏季夜晚的冷风吹吹。 “你旷工了7个小时,一目连上将。”趁着身后那些机器人还没听到汽车发动声追来,荒狠狠一踩油门,先把仍卡在车头的栏杆给撞飞出去,然后来了个180度光速掉头。劳斯莱斯坚强地发出轰鸣,油量有些危急,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往常听到荒元帅这类调侃的时候,一目连一般都会战战兢兢回答一句“抱歉”,可他此时正心情大好,竟然弯弯嘴角:“要扣工资吗?” 再怎么说要扣工资扣的也是夫夫共同财产啊! 荒果然对他这反应有些诧异:“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一目连当然不可能回答自己其实站在上帝视角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只好立刻装傻:“意外?发生了什么?” 荒回忆起眼睁睁目睹那颗眼球滚落在自己脚边的画面,连头皮都在发麻:“没什么。” 他当时被吓坏了。不夸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哨兵元帅被吓到了。那颗眼球像是“自然”从眼眶中滑落的,上面甚至没有带着多少血迹,他早看习惯了鲜血,也亲眼见证了太多死亡,可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他头一回发觉一目连的眼眸颜色是这样明亮,飘着金光,只是不再温柔。 它就滚落在那里,一目连抽了一口气就没了反应。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冲上去无论如何摇晃一目连的肩膀,对方都没有回应,像是魔怔了,剩下的一只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一个地方,嘴唇微翕,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疼痛…… 精神连结忽地就断了,一目连那儿一丝丝的情感他都察觉不到。 荒后来才知道有颗共鸣炸弹在自己身边爆炸了——哨兵是感受不到的,医疗兵安全起见一直在圈外等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向导会从自己身边被载走。 保护向导天经地义,可他这次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目连就与他失去了联系。 再后来…… 荒突然踩了刹车,一目连被安全带拉得往椅背上一靠,投来询问的眼神。 冷风呼呼地刮进来,荒只觉得耳朵有点刺痛。他想问又不敢问地欲言又止:“疼吗?” 指的当然是一目连的眼睛。“疼,有点。”一目连说。 但是值得。比起在井里无忧无虑地苟且过活,重新闯进现实之中更令人心动。他并不后悔自己保险起见选择把精神屏障套在荒身上,况且,他还有没打完的仗,未报的国仇家恨,没完成的使命,未互通心意的哨兵。这里的诱惑对他来说太大了,他走不掉,也不想走。 荒不准备把太多“营救”的细节告诉一目连,但是想了半天又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并没有让一目连知道的必要。 “醒了就好。”他小声说。 一目连一阵耳鸣,没听清。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听清了,冷不防地开口打断这温馨得犹如久别重逢的场面:“元帅,虽然我很没有存在感,但您也不能就这样闪瞎我的狗眼吧。” 荒:“……”是狗耳。 一目连轻轻“啊”一声,好像小偷小摸的勾当被人当面拆穿一样羞愧难当,他没想到烟烟罗的通讯竟然还接着。烟烟罗一直没说话,就连荒也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怎么还没挂电话,脸皮也太厚了吧。”荒呛回去。 烟烟罗不理他,对得罪上司已经习以为常,转而对着一目连道:“上将,恭喜您。您总是在让我意外,我由衷地为您绝处逢生感到高兴。元帅已经为了您几天未合眼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并不是很想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什么几天未合眼,这一天都还没过去呢!一目连又不是傻的,这种刷好感的客套话看看日历就可以拆穿了! 荒万分想将她的工资扣到负数:“烟烟罗小姐,我记得你在一个小时前就被我解雇了。” 烟烟罗很快道:“十分钟前姑获鸟上将又将我聘回来了。军部对您莽撞的行为深感痛心!您不该违背军部的命令,这阵子您怕是要收到弹劾书了。不过我已经将连上将清醒的消息告知军方,军方见状便委托我发来贺电,随手甩给我一个岗位。连上将,秘书官的工作可还行?元帅那挑剔又难搞的性子真的让人很头疼,如果您感到棘手,可以找我帮忙。” 一目连呆滞片刻,想起荒那充分压榨劳动力的官方作派,竟然“嗯”了回去。 荒挺想把方向盘敲到电话那头:“我说你……” 烟烟罗猜到了自己又要被好一通针对,语速快起来:“我还顺手帮你们把隧道的追踪装置关了。怎样,还赶我走吗?” “是吗,那真是谢谢,你下班了。”荒迅速地挂上电话,狐疑地看向一目连:“你笑什么?” 一目连垂下头,面带腼腆:“烟烟罗小姐性格很可爱。” 荒刀削的脸庞像被暴风雪冻住:“……你这样当着我的面夸别的哨兵真的好么?” 第33页 哦对。一目连都快忘了烟烟罗前秘书官是位哨兵,秘书官的职务大多由向导担任,可也不知怎么的,当初荒就是这样在军部给上来的一沓档案中选择了哨兵烟烟罗。他不会知道那一沓档案里只有烟烟罗一个哨兵,反正荒也不会特地说。 “烟烟罗小姐秘书官做得很好。”他忐忑道。 荒重新发动了车,这次总算不用边开边躲子弹了:“不要太谦卑,你做的很好。” 方才被烟烟罗霍然打断的思绪又蠢蠢欲动地冒了出来,它很胆怯,甚至不敢将自己暴露得太明显。它知道自己卑微,只是有些藏不太住了。一目连忽地彷徨起来,甚至不敢直视荒认真开车的侧颜,只敢偷偷瞄两下子,又觉得都到这种节骨眼上了,临阵脱逃的自己滑稽又可笑。 “连上将。”荒突然腾出一只手。 一目连肃然扭过头去看他,却被轻轻捏住了下巴。 瞪大了眼睛,一目连没能反应过来,上次接吻似乎是在一个世纪之前了,唇瓣相接,温润的触感有点儿陌生。他本能地要躲闪,可是哨兵的信息素是那样令人着迷,他想,大概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这吻来得如同暴风骤雨,他的呼吸凝固在了原点,全数被人夺了去。 荒松开了捏住他下巴的手,转而放在了他后颈上,若有似无地想把他拉过来靠得更紧密一些,尽管那其中并没有令人贪恋的向导信息素。 一目连那小身板轻轻拉一下就过来了,也不懂得反抗,荒很满意地在他喉咙深处听见了短暂而细小的呜咽。那低哑的呻吟根本逃不过哨兵敏锐的听觉,仿佛放大了几十倍,就在耳边,轻易地燃起了荒那点侵略的哨兵本性。荒对他放任自己肆意在他唇上驰骋的行为很是满意,这样一个强大又无可挑剔的向导就在这咫尺之近…… 一目连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没再扭扭捏捏,玲珑的舌迎上去,很快便交缠到了一起,现在有的是机会胡作非为,他甚至都要反客为主地勾着荒在自己口腔中肆意妄为地肆虐——难以言喻的情热在躁动,他们接吻那么多次,从未有过这样难以自已的冲动。 这是他的哨兵,这个哨兵是他的。 他们有朝一日终将结合,谁也不能再把荒带离他身边,他也会永远属于对方! 美好的臆想几乎填满了一目连心中那块隐约的空缺,哨兵的信息素令他安心,他忘记了眼眶里的空洞,忘记了曾经对那“哨兵”的羡慕与嫉妒,忘记了魂牵梦萦的患得患失。 他想,自己是爱他的。 爱是那么沉重一个的字眼,可他还是要举重若轻地把这字轻易就给出去。 荒已经无心驾驶,渐渐松了踩着油门的力道,一目连暗叫一声大事不妙,虽然他一点也不在意结合的地点,哪怕就算是所谓的“bonding-on-site”也没有关系,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情到深处,就连剧本也这么完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讲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万事俱备,就差结合热了,他丝毫不介意采取暗示强迫自己进入结合热的手段。 可是就当他这么打算着,突然惊恐地将逐渐环上荒的肩膀的手臂收回来。 荒被打断,脸上写满了不高兴,是一点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 一目连开始怕了。 他脸色惨白,咬着嘴唇,声音不住地颤抖,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我的……精神连结呢?” 那儿分明是空无一物,哪有那结熟悉的影子。 tbc *bonding-on-site:按字面翻译两种解释:一,因为战地突发情况导致的仓促的结合,一般特指并未经过白塔批准的哨向结合;二,俗称野战…… 第二十四章 - “上将,回回神。” 一目连手中的文件差点掉了一地,他并不是有意窃听荒与医生的对话,但他身为秘书官,就算荒有意将他支走,也是要敬业地把事儿办完就回来的…… 被点名批评,一目连恍惚地回过神来,果不其然全车的哨兵向导都在看着自己,他自觉难为情,连忙低头:“抱歉。” 医生一个小时前就走了,现在还留在小卡车里的这批是来汇报实时战况的。他们大多是负责不同区域联同作战的指挥官,个个急得火烧眉头,都管不上要多关心关心这位状态异常的向导上将。 “b24轰炸中队传来捷报,在联邦16军区的轰炸成功了。”一名中将念出了刚刚收到的讯息,众人却丝毫没有舒一口气的意思——这是刚才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 一名中将立刻说:“元帅,特务科的向导已经查过一次了,起初我并不认为我们军方中仍有叛徒和卧底,但是我们不得不这么怀疑,毕竟,作战计划全被联邦摸得一清二楚,敌人又不开天眼,怎么可能……您懂我的意思,虽然我也不想猜疑自己人,高层里出叛徒也太夸张了。可是事实如此,不得不承认。” 荒瞥了一目连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中将的话听进去:“嗯。” “我们是否能合理怀疑,这个军方的叛徒拥有反向导‘监控’的能力?”中将又说。 一目连很不安,没有回应荒元帅的目光。好在中将的话令他转移了注意力,他想起自己在井中听到自己阴暗面假扮的红叶作出的那些猜测——荒是来自联邦的卧底?真的吗?他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是这么想的?一目连不敢完全肯定,他并未发现过异常,但是以荒的抗干扰能力,要强行屏蔽自己的暗示也不在话下。 二人并未正式结合,互相有所隐瞒也不足为奇。 但无论情感上还是理智上他都不愿意抱有这样的怀疑,至始至终没再开口。 反向导意识云监控,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意志力足够强大的哨兵,就像荒这样;第二种,有一定能力的向导,他们能将秘密藏在精神屏障里,哨兵的精神连结与特务科向导的精神扫描都无法发现它们。 第一种可能的条件在军中十分苛刻,没几位哨兵能完全做到不受控制——这也是近年来特务科在军中称霸横行的原因。没有人把矛头指向第一种,嫌疑也就逐渐落在了第二种可能上。 一目连在进入军中时为桃花妖保守过秘密,已经是有了“作案条件”的人,一旦桃花妖的事情败露,他也会马上被列到嫌疑人名单上。 如果房间里有个初生牛犊,那就完全可以在这时候吼一嗓门儿“你们夫夫俩好像都是嫌疑人耶”。 可惜没有。 “b18中队遭到伏击,敌人早在兵营准备好了防空准备,bofors 40mm四连装机枪还是太强,轰炸机被打下了一半以上,现在已经撤退了。”一名中将打破了这迷人的尴尬气氛:“先不说是否问题出在军方内部,敌人预料到我们会率先对兵营进行轰炸是事实。” 荒收回目光,语气有些冲:“炸兵营和兵工厂的想法本就不是只有你们才能想到。相对的,帝国也在每个大型兵营布下了防范措施,联邦不是傻子,坐在那儿给你炸不成?” 众人想起那日荒说过的话,一时有些犹豫。 往人口密集的地方轰炸虽然太残忍,也会让帝国背上极为不好的名声,但总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但是还不至于到后悔的程度,毕竟伤亡在所难免。 一名中将反驳:“我们将轰炸时间定在了比较刁钻的晚间十一点,是早班晚班巡逻兵交替换班前的最后一小时。通常这时候瞭望台的哨兵已经进入倦怠期,并且能够确认的是,我们优秀的飞行员都没有被瞭望塔上的哨兵发现。” “发现了还能真的鸣钟告诉你们?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荒对此不以为意,几乎都要笑出声:“没有动静并非意味着没有发觉,帝国等不及,一定会在这几天展开轰炸,这些联邦都知道。24小时做足精力高度集中的准备,在脱下联邦军装去休息之前永远是警备时间。中将,我开始怀疑你是如何从军校毕业的,上班难道是来划水的?” 第34页 中将碰了一脸灰,当即就不说话了。 荒倒不是故意刁难他,只是荒怼谁都会说同样的话。 同样被说过这样的话的一目连这时候就应该站出来做老好人,像往常一样,把两边都安抚一下,可是他没有,站在一旁看着,没什么精神。 荒没再点他名,自己把话就说了:“联邦的狡诈在座各位都清楚,比起找叛徒,不如考虑考虑是否有被窃听的可能。‘黑猫’还在帝都兴风作浪,至今未被捕,不可能没有同伙,先别急着内讧,内讧是联邦最想看的结果。” 重新部署了事宜后荒很随便地打发走了这帮将士,一阵头大。 他的直觉又在作祟,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一目连泡好一杯新磨的咖啡,主动开口:“元帅,我都……” “你都听到了。那又如何呢?”荒心不在焉,仍对自己的提案被全场人乃至一目连反对的事情耿耿于怀——若不是自己一时心软,帝国现在怎么可能处于下风?轰炸中队怎么又可能牺牲那么多人?战争无仁慈,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何忽然就松口了。 “我……” 一目连失语,无措地蜷起手指。 医生分明是自己偷偷去找的,结果却是来找荒报告的。这点他虽然不太满意但也无话可说,毕竟向导就是这样没有人权——由白塔决定命运,嫁出去之后决策权力全都归属到了哨兵身上。这私人医生受到过一目连暗示,忘记了自己一年前就发现一目连与荒并未正式结合,来报告情况时还安慰了荒元帅一把:不要着急,连上将虽然失感,但您们已经结合,他仍能为您提供慰藉,您只要定期摄入向导素,未来是不会遇到失感危险的。 走的时候医生还不忘提醒一句:“意识云疏导可以找塔里的公共向导,绝对不需要逞强,也绝对不要把找公共向导当成出轨。” 不少哨兵有这样思想落后的想法,军中也一直为此担忧。 荒迅速地把他赶走,医生是个向导,当然没有发现门外早已站了一个人。 一目连明白医生的意思。 “失感”二字其实并没有大家认为的那样沉重,哨兵失去敏锐的五感,向导沦为普通人,那位来自皇室的向导夫人雨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失感通常只是短暂的,但也不知是那医生不太会说话,还是阐述了事实——医生的意思分明是,未来可能永远都不能恢复了。 一目连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当初自己觉醒的时候还难过得想要轻生,毕竟向导的地位是那样尴尬,贵族出身的自己当时根本无法接受嫁作人妇的可能,可如今他却已经离不开向导这个身份。 他……可能要一辈子变成普通人了?他难以想象。 井毕竟是个只有岌岌可危的人数能够做到去过又回来的地方,就算后遗症不可估量也丝毫不令人意外。 就是运气差了点。 这听起来很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还是个向导,未来总有一天能与荒结合。比起桃花妖,他幸运太多了,他只需要等……等…… 可如今他不是向导了,又会如何呢? 他等不到了。 那些美好的想象,终究还是…… 白龙孤单地在空中打转,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那金龙的影子了,竟然有点不习惯。 一目连甚至不敢去看荒的眼睛,那双无论有什么心情变化都会如实展现给别人看的眼睛,此时会是什么样的?他为了保证至少能够相敬如宾,平时都会刻意扼制自己去查看荒的意识云的念头,可现在就算他想看,也看不到了。 还不如当时就多看看……说不定还能早点发现那龙形精神向导的“哨兵”的线索。 太晚了。 他们根本没有结合,根本没有医生想的那么乐观——荒是帝国的元帅,帝国不会容忍元帅因为没有向导而走向失感的那一天,一目连也不会容忍。 太晚了…… 他的难过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荒面前,荒没见过一目连如此脆弱的模样,手足无措:“没必要这么难过。” 你不懂。一目连闷闷地想。 荒抿了一口咖啡,皱皱眉,把“今天的怎么这么甜、你是不是倒了半壶糖”的吐槽吞了回去:“一目连上将,你的那些坚强呢?” “啊?” “怎么,失感对你来说比我死了还难受?” “当然不……” “那么能接受我的死亡、能面对失去右眼的痛苦、能从井底爬回来的你,为什么会露出这副表情。” 荒放弃了那杯咖啡,推到一目连跟前:“看看,你泡的咖啡都成了什么样子?” 一目连神情略微松动了些,指尖颤抖着接过,抿了一口,分明觉得还是太苦了。 他竟还想再去加一勺糖,荒赶紧拉住他:“连结而已,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会好的。” 可要是不会好呢? 这是维系二人羁绊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这个,任何未结合向导都能替代他。他会像被推上结婚典礼一样,被军方和皇室逼迫着签下那纸离婚协议书,原因非常光明正大,只是为了国家更好的发展。没有人会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又要背负一次骂名,再一次离爱人而去,而这次会比之前更惨,会是“永别”。 与现在仍有展望机会的等待不一样,会一步步走向陌路。 他的金瞳黯淡下来,沉入一片空寂。右眼灼灼发疼,这一次他甚至无法暗示自己要高兴一点。 ——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我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情。” 荒垂眸,他郑重其事地摘掉厚实的战术手套,在一目连面前晃了晃那枚在昏暗光线下投射着剔透光芒的指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 一目连当然没忘过,几乎是脱口而出:“‘无论光明亦或黑暗,荣耀亦或耻辱,辉煌亦或没落,我们将彼此信任,永不背弃,直至生命尽头。’” “我希望你做到。” 荒说。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小到难以发觉的倨傲的光。 你会好的,而那时候,我的心将对你敞开,想看就来看吧。 tbc 第二十五章 - 无论光明亦或黑暗,荣耀亦或耻辱,辉煌亦或没落,我们将彼此信任,永不背弃,直至生命尽头。 他的梦里全是这句话。 自从失感到今天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做梦。他都快忘了一个月前自己还天天被荒漠的精神图景折磨,连觉也睡不踏实,如今却居然开始怀念了。 一目连还记得那殿堂上的场景。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帝国皇室一手承办的婚礼怎能不华贵?单是那碧瓦朱甍的选址就已经足够上档次,琳琅满目、雍容华贵,那该是多少年轻女孩子的梦境——或者说,不只是青春期的少女,向导们也是多多少少幻想过嫁入豪门的。 一目连在觉醒后、进入向导院之前,没有一天不在做这样的噩梦。 对,是噩梦。 出身贵族,被家里人当宝贝宠着养大,哪怕是个普通人都好,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觉醒成为向导——一个未来会嫁给一个哨兵,附庸成为一个哨兵所有物的向导。帝国毕竟是帝国,皇权高度集中,对于向导的管理制度自然也比隔壁联邦要严厉得多,在这样一个哨兵当道、向导附庸的国度里,向导自然是没有太多人权的。 他被逼迫着来到了白塔,在那张人性冷漠的白纸上印下血手印,从那一日起,他就不再拥有完全的自由之身。他属于帝国,属于白塔,未来会被分配给一个哨兵,那就是他的一生。 一目连倒是没有想过要逃走,他更偏向于顺应。一切顺应着顺应着,就过去了。 他来到帝国军校,抱着那么点儿贵族的傲气选择了一旦发生战争就会走上前线的前哨科。身为贵族,他不畏惧战争,甚至更想用那点儿勇猛证明什么。 第35页 ——大约是证明自己不会成为一介附属品吧。 一目连就像一只刺猬,拒绝任何人的亲近,直到他在军校遇到了桃花妖,她大约是一目连枯燥乏味的军校生活中第一剂软化剂。她做什么事都带着笑意,将如沐春风的暖意带给了身边的所有人,把她自己也伪装得好像表面上那样幸福美满。 后来一目连知道了她的秘密,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军校并没有能改变他太多,他还是那样寡言,只是不再刻意抗拒他人的亲近。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改变对哨兵的看法,一直到他认识了一个人。 ——如今的首席哨兵。 荒元帅那时也只不过是一介普通哨兵,因为成绩优秀、样貌出众而备受向导院校报青睐,几乎每一期周刊上都有荒的身影,大至整个版面,小至一张被偷拍的插图。用夸张一点的方式来形容,没有一个向导会反感这样出色的哨兵。 哪怕是一目连。 哨兵院会对向导“斗殴”进行直播,向导院自然也会派人前往哨兵院进行拍摄。不同于一年四季闲大于忙的向导院,哨兵院的活动层出不穷,这周来个小组3v3对决,下周来个模拟大逃杀,搞得跟真人秀似的,但既能锻炼哨兵的素质,又能满足对虚荣心的需求。 于是每周末向导院的宿舍里播放比赛录播变成了定番。 他对这位哨兵的印象最初真的一点也不多:挺帅的、好高啊、很强。三个词便囊括完了。 身为一个对心理变化格外敏感的向导,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把一切归结为追星心理,然后半个月后他就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是传说中的“大姨夫”,结合热。 桃花妖拍着大腿过来笑他:“就你!还嘴硬,想人家想到结合热了都!” 樱花妖则腼腆多了,娇羞了两颊:“别害羞,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一目连哭笑不得。 结合热并没有确切的触发时间,它们的出现随时可能要走向导的命,不少未结合向导会吃这亏,好在向导院的防范一向做得到位,无意中触发结合热的向导会在药剂与精神暗示的双重压力下强行恢复正常,但是…… 它的出现,往往也意味着向导对结合的渴求。 很多时候感情不能用理性的标准去思考,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源于荷尔蒙的冲动,来得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就这么步入你的生活里,再也没离去。 一目连从未放弃过上进,虽然没有过对未来哨兵的幻想,但他知道,军中一向有一条不明文规定——白塔在分配向导时,从来只会把更好的向导分给更好的哨兵,任何血统条件都不能打破这项规定。 他以优秀的成绩从军校毕业,在圣所等待分配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大约是阴差阳错战术性地等了三年。 在接到白塔的分配结合书时,他心中却是平静的。 结合书上不仅盖了圣所、白塔的章,还盖了皇室的——一切都是在宣召,这是皇室的赐婚,一切不容反驳,而新郎那一栏填着的名字终究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心头一暖。 “荒”一个大字写在那,那时候他几乎想连抽三根烟冷静一下。 然后他就把烟戒了,没有哨兵会喜欢一个吸烟的向导。 他们向对方说出哨兵与向导的结婚誓词,这短短一句话铭记在他心中,转眼就是一年,或许还是一生。 好在一目连开始就不敢对这场婚姻抱有多大期望,否则他在一年前就将会面临情感紊乱的危机。 再后来…… “醒醒。”八百比丘尼拍醒他。 一目连睁开左眼,长出一口气,想起他还在治疗室里。 八百比丘尼,白塔第一向导心理治疗师。荒特地抽空带他来白塔一趟,为的就是来见见这位分明“声名”不太好,但治疗技术仍然一流的辅导医生。 她先是问了自己几个有趣的问题,然后引他进入梦境,稍微为他梳理了一遍空无一物的意识云,又说了一串意味深长很难懂的话。约莫都是诸如“连接不稳固易碎肯定是因为没有啪啪啪”、“你是不是被喂了什么咳咳咳的药”、“不是我说你们不啪还吃这些药真的是”此类…… 反正一目连没听懂。 “上将,虽说正式结合对每个向导而言都不是必须的,但长期不结合一定会有后遗症。比如帝国学术界最有名的安倍晴明先生,他这么多年未结合,学术知识再充沛,不也还是会遇上病痛么?病痛都是短暂的,但对精神上的压力是很大的,长期累积下来,不好说。” “是。” “有时候我也挺想不通,他明明最清楚不结合的风险,为什么就是不结合呢?难道是在等什么人吗?奇了怪了,是多强大的哨兵会让他这种人心甘情愿地等。” 他一头雾水地打断八百的自言自语,八百清清嗓,突然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趣,转而一本正经地说:“上将,永久性失感的例子并不多,只要你努力、有信心、坚持,每天做康复训练,还是有机会痊愈的。” “哦……好的。要怎么做?”她语气怎么这么怪? 八百凑过来,在他耳边咕噜一通,果然收到了一目连诧异的目光:“上将别是不相信我吧?好歹我也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向导医师,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走。” 一目连眨眨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吧。” 结束了问诊,八百比丘尼很快又迎来了她下一位病患,一目连走出房间,正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按八百说的做,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两个人鬼鬼祟祟,凑得很近像在咬耳朵说悄悄话。 他不是个八卦的人,除非八卦的主人是…… 荒听得认真,竟然没有发现他从门诊里出来了。边上那人很高,但并没有哨兵健壮的身板,一目连也不知为何自己能如此确定那是一个向导,并且还有点熟悉。 ——这可不就是八百比丘尼提到的安倍晴明吗! 安倍晴明手捂着嘴,稍微昂着头在荒耳边悠然地说着话,神情柔和,脸上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绯红,似乎在说的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东西。一目连脑中砰的一下有什么炸了,八百刚才那句意味不明的自言自语突然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强大、哨兵,那除了帝国首席哨兵还能是谁! “安倍晴明至今未结合的理由……”八百的话萦绕在他耳际,他开始不安。 荒身边从未有过其他亲近的向导,烟烟罗、金鱼姬、姑获鸟……清一色的哨兵。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冲动,这不是你,一目连,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激动的想法?他试图扪心自问,身体却快脑子一步地向前走去。 这回荒要是还没发现一目连,可就算不上一个哨兵了。他像被捉奸似的猛地从安倍晴明边上撤开,还好没忘了道谢:“多谢,下回说。”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关心一下对方的情况还怕被对方知道,真是……”安倍晴明无奈地被自己的学生一巴掌推走,还以为这愣头青终于开窍了,结果好像也没有。走之前还不忘戏谑一番,心想着年轻人的世界果然还是不属于我,又怕被一目连问个正着,摇摇头走了。 荒咳了一声摆脱尴尬,没事一样对一目连说:“这么快?”八百比丘尼真的有好好看病吗? 可是直到一目连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有哪里似乎不大对劲。 失感的向导眼圈微红,大步流星走到自己面前,那表情好像在指责他偷了自己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目连甚至蹦了一下,手扒在他后颈上,要把他拉下水一样拼命拉扯,主动将一个颤抖的吻送上来。 荒肩背紧绷,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竭力想遏止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目连着迷地舔舐他的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生怕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引起他的反感,温润的触感令他想起险些在车上擦枪走火的癫狂。他的灵魂开始躁动,发热,根本不由自主。他们分明每天都会接吻,为了保持精神连结,这无可厚非,可是最近这导火索像是一触即发,根本经不起半分挑衅。 第36页 他环住一目连的脊背,不想让对方掉下去,他摸到了一目连线条优美的蝴蝶骨,沿着那脊柱往下,便是血脉喷张的腰窝…… 一目连索吻的情绪从未如此热切,连换气都忘了,他喘着粗气在他牙关中摩擦,这吹得人牙痒的清风把他吹进一片失神,有根弦悄然断了。 一目连早忘了这是哪儿,难得一次理智休了假,疯就疯吧,反正八百也说了与哨兵的亲密行为是一定对恢复有好处的,他可以抱着这么个正儿八经的理由胡作非为,这次荒可不会有什么话能拿来反驳他…… 他知道这可能是嫉妒,向导应该是理智的生物,可他就是嫉妒。 他紧紧闭着左眼,喘息混乱,这一吻热火朝天,谁也没想要停下,可是一目连换气笨拙,不一会喉咙里便沉积了不适的咕哝。 荒不得不把他扒开,数着他的心跳,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要把自己给活活憋死:“够了……” 可这句话的嗓音低哑得要命,就连荒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目连大口喘气,好像险些在深海里溺死,又像是吃了一嘴的风沙火辣火辣,脸已经红成一个番茄,咕噜咕噜圆溜溜的,可爱得令人发指。 真是疯魔了,荒诧异地想。 他小手小脚地凑过来,大概是要把这么多年积攒的脸皮一口气给撕了,说道:“可以……预支一下吗?” 荒心中一声咯噔。 这他妈还是在白塔啊! “你也知道是在白塔!”一个黑发女人跳出来,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差点把一目连吓得腿一软跌在地上:“你们是想在白塔里搞破坏,把向导们一个个吓出结合热吗!滚滚滚——” tbc 预告:抓叛徒 *圣所:等待被分配的哨兵/向导在的一个部门,与哨兵院、向导院有类似教学功能,同时也需要在互相帮助下完成任务。如果你想等一个人,留在这里是最合适的。 第二十六章 - 来人并不陌生,正是先前还因为贵族绑架案联系过荒的凤凰火。身为特务科科长,凤凰火并没有军衔,但是军中谁都知道,轻视这位窈窕性感的女向导,将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原来元帅也有这么不知分寸的时候,这里是白塔,未结合向导最多的地方,您应该明白自己的信息素在这里有多么可口。”她冷静的声音将一目连打回原型,这话明明是对荒说的,闻言背后一阵恶寒的却是他自己。 哨兵可没有结合热的说法,荒很快就把自己调节到了平常的状态:“有事?” 这里是白塔,特务科没事到这来做什么? 读懂了二人的疑惑,凤凰火向前一步:“我是来找元帅您的。” 特务科不愧是特务科,永远知道上哪找人。这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白塔自备了静音室,大多数秘密谈话就在那儿进行。 一目连半张脸缩在衣领底下,大约在为自己方才不过脑子的行为感到懊悔。 不过他仍然履行了自己的职责——秘书官的职务并未撤销,大约是荒强烈要求的,军方就连前任秘书官烟烟罗也塞不进来。他迅速拨打了塔管理中枢的电话,预定到了静音室的使用权。 凤凰火带着三名向导,应该都是军校出来的,一目连只觉得有点儿眼熟。 来到静音室,她便开门见山:“我今日找上元帅,是为了调查军中隐藏的叛徒一事。” “无论是半年前的内阁叛乱,还是最近发生的这几起针对性连环案件——贵族绑架未遂案、纸厂爆炸案,还有前几日刚发生的中央歌剧院围剿一案,这些案件背后的线索都指向军方内部出现了叛徒。且不说半个多月前就失踪的白塔哨兵金鱼姬,军中、算上白塔,高层值得怀疑的人就有十多个。” 她挥挥手,身后一名向导就把报告递上来,她推到荒面前:“对于这份名单,不知元帅有何头绪?” 报告很简洁,确实只是一份名单,根本不需要交给一目连总结查看,上面一连串都是赫赫有名的名字。 荒和一目连两个人的名字就排在最前面。 荒一拧眉,想起金鱼姬和那两位联邦向导明里暗里的暗示,心中不太安宁:“那两名俘虏呢?经过拷问有什么说法?” 凤凰火仔细观察着荒元帅与一目连上将的表情变化,眼神犀利得堪比一头随时准备追捕猎物的狮子:“经过连上将抵抗共鸣炸弹一事后,军方科技院终于对如何抵御共鸣炸弹有了头绪。同以往落网的联邦军人一样,她们二人随时可能被引爆身上埋藏的导火索,根据连上将的推测,导火索应该是一分子来自他人的信息素。她们二人至今仍处于军方监控下,在信息素完全排出之前只能被完全禁锢于静室内,还未问出消息。” “那你这份名单从何得知?”荒将名单推回去。 “既然元帅要我摊开了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军中所有人在入军籍时,就都经过了特务科的排查,想要隐瞒的自己叛徒身份并不是容易的事,我也不愿这么想。军中保守估计,只有名单上的这些人可能拥有反监控的能力,当然只是初步推测,并无法证实。”凤凰火并未接过,冷冷地说道。 这件事荒与一目连提过,二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荒直视她的眼睛:“叛徒如果出在特务科,那你也做好卸任的准备。” 凤凰火讨厌哨兵的注视:“我知道。不可能。特务科只有最忠于帝国的人才能进入,元帅是在怀疑特务科对帝国的忠诚吗?” “……不敢。”荒绕开这个话题:“这份名单的由来呢?” “哨兵只有您一位,元帅。您该清楚哨兵要无视向导的暗示是多么难一件事。而向导则是根据精神屏障的强度排名,您的向导一目连上将排在第一位,若不是在这节骨眼上,您应该感到荣幸。” 凤凰火这话凉飕飕的,不知是否有意挑起二人的互相猜疑。 “连上将,你觉得呢?”荒收回目光,突然道。 一目连就坐在荒身后的椅子上,考虑到还是个病号,也就无人要求他站着,听到这番话才猛地回过神:“我认为这份名单还可以缩小。” “哦?”这倒是出乎了凤凰火的意料。 “替身。”一目连道。 “什么意思?” 荒听懂了:“既然凤凰火小姐认为入军检测绝无意外,那也应该一视同仁到其他军人身上。联邦向导成双入对地出没,样貌相似,黑猫与红叶就是例子。黑猫才是共鸣炸弹的操控者,却需要红叶帮她接上‘引线’。联邦乐于在模样上做手脚——若是在通过军方检测之后,有人冒名顶替军中向导呢?” 凤凰火愣了愣。 “这种可能性,你能否认么?所以名单还可以再缩小——未结合向导。” 凤凰火凛了神色,收起那张名单,快速道一句“打扰了”便走出静室。她知道为什么荒和一目连会这样判断,已结合向导突然变成了他人,哨兵不可能不发现。但是如果被冒名顶替的是一位未结合向导…… 只要联邦想,并不是没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 缩小名单并不是绝对的,但这能优化调查顺序,如果调查仍然没有结果,最终还是要回到原先的名单上来的。 正因为她出自特务科,她本能地想要相信帝国军人的忠诚,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怀疑到自己人头上,怀疑错一个人,根本就是反而在帮联邦做事。 她似乎相信了这个说法。 凤凰火走了,一目连总算松了口气。 他料到二人都会被列在怀疑名单上,却没想到凤凰火会如此开诚布公,直接就找上门来谈。他必须把注意力先引到他人身上,哪怕用的是一个伪逻辑。 是的,他只是利用了凤凰火试图相信所有帝国军人的心理,提供的思路也是单边思路,只要一细想就可以拆穿,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按照名单上的顺序,最先被查到的人…… 第37页 是荒。 一目连想到自己在井中的猜测,只觉得有话说不出。他想问清楚,但都被自己的理性强行憋了回去。 静音室里的人走光了,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一目连硬着头皮提议道:“顺便去看看桃花妖?” 自樱花妖一事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不知现在过得如何? “嗯。” 荒简短地应了,心中却是好一片杂念:为什么一目连要故意转移调查方向?他虽然一时没有头绪,却还是选择了帮对方说上两句,心中又忍不住浮出疑问,难道一目连与联邦真的有什么关系?否则联邦又有什么必要对一名向导如此执着? 他没有多问。 正如自己……一目连应该也有自己的理由吧。 桃花妖的办公室就在白塔楼上,二人难得来白塔一趟,过来看看老友也不奇怪。 只是桃花妖并不在她的办公室里。看时间应该是去吃午饭了,一目连就想着干脆等等,恰好看到墙上那张“23届毕业照”,有些无奈,自己似乎已经不需要去撕掉这张照片了。结果他刚坐下,门口就又来了人。 ——正是刚刚离去的凤凰火。 “元帅,上将,这逻辑怕是不对头吧。”也不知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进来的时候胸有成竹:“你来说吧。” 她推出身后一位向导。 那向导一目连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看肩章只是一名中尉。 “一目连上将,还记得我吗?”那向导笑眯眯,很肯定自己会得到一个否定答案。 果然一目连被他和凤凰火这一套弄得晕头转向:“不好意思……” “那就对了。你看,哪怕是上将也可以接受精神暗示,被强迫遗忘一件事情,向导存在的地方必然存在这种假说。你可以说他们的背叛并非本意,但要全然归结于冒名顶替……上将是不是好莱坞电影看太多了?” 那向导走过来,站定在一目连面前:“我可以帮你回忆起来。” 一目连失感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向导阴险地想着,看着眼前的向导上将露出平日里绝不会有的为难神情。 一目连很肯定自己应该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并非遗忘。如果放在平时,他完全可以动用精神力在自己的精神领域中搜索一遍,可是他现在不行。 “谢谢好意,不过……” 他绝没想到这向导会突然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仗着身高优势将他的脑门按住,姿势暧昧得令人迟疑,他本能地要躲闪,动作却慢了一步,被限制住动弹不得! 好在下一秒荒就把那向导撵走,扔得老远:“凤凰火,你的属下都这么粗暴?” 他心中无名火起。一切都该是他们占理,特务科就算是特务科,也必须遵守军中应有的礼节——最最起码,成文的那条尊敬军衔更高的长官是绝对少不得的,更何况这样冲上来就对着长官非礼?! 荒极为不满地打算继续喝斥,却听那向导突然怪叫起来。 “桃花妖那么喜欢樱花妖,能幸福就好了?” 这话有些突兀,众人怪异地投去疑惑的目光,唯有一目连心脏足足停跳了几秒钟——有什么正在崩塌,他像是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落地摔得粉碎之前只来得及在脑内空想应该怎么办,更多的却是彷徨与迷茫。 他本能地想喝斥他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地扫描自己的精神领域,让他住嘴! 可是来不及了。 那向导聪明得很,立刻看懂了这名上将突如其来的恐惧:“什么,难道白塔向导管理部的部长桃花妖是因为喜欢上一名向导才迟迟没有与哨兵结合?还是那位在人民广场上为自己哨兵发表演讲的‘已结合向导’?” 一目连反射性地想暗示他闭嘴:“你住口!” “上将这是失感了,别说暗示我了,就连用精神屏障再帮人保守秘密也做不到了吧!哈哈哈哈哈上将您真是太善良了!自己那么重要的秘密竟然摆在了这条的外面,她还真是您的好友,挚友呢!若不是我机巧地翻开一看,或许还真不会发觉它竟在精神领域最深处!已经瞒不住了,您就承认吧,其实您和荒元帅根本……” 那向导脸上划过一丝狰狞,盲目地只想要毁掉他的一切——这个在军校时期就占尽了向导院风头的懦弱男人,终于要面临垮台的这一天! 他在欢呼!在雀跃!他终于能为自己当年被毫不留情地打败而颜面尽失报仇雪恨了! 都是因为被一目连占尽了风头,如今攀着高枝爬到了上将的位置,而他呢?他还是一名小小的可怜的在特务科里都抬不起头,更别说会有什么上镜机会的中尉!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毁了这一切,他不甘心! 他情绪激动,那句又要使全帝国震撼一次的话才刚飘到他嘴边,“啪”的一声响,他便感觉到后脑勺受到重击,一个趔趄向前一扑,继而昏倒在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凤凰火也没想到怎么自己的属下就突然发疯,这么失了规矩,分明是来向元帅寻求意见的,怎么反而把人家得罪了! 荒一个手刀,那向导直接昏了过去,他冷静地宣布:“医疗兵,他需要镇定剂。” “慢着!” 可是已经有人警觉了起来——特务科中人人皆知,军中无秘密。就算是元帅的秘密,只要牵涉到了帝国的利益,自然也不能被放过。 荒侧回身来,将一目连挡在身后:“怎么?” 凤凰火丝毫不畏惧眼前哨兵为了震慑人而特地释放的信息素,身为特务科的最高长官,她自然是对此有所准备的:“这位中尉冒犯了连上将,我深感歉意。但我想知道,中尉方才所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没有精神屏障守护的一目连就这样暴露在向导们的视线下,脸色煞白,唇色都青了。 “凤凰火,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荒厉声打断。 “元帅,并非我不给面子,事关重大,一切以帝国利益优先。”凤凰火提高了音调:“连上将,请问关于桃花妖小姐一事,刚刚陈述的内容是否属实?” 一目连从没想过会这样被暴露。 桃花妖的秘密他会保守一辈子,他尊敬这位坚强的女向导,甚至把这个秘密放在了比自己尚未结合的事还深的地方——他对自己引以为豪的精神屏障有信心,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因为曾经的自己对自己太过信任,而将这个深藏在精神领域的消息暴露在明面上…… 他慌了,他是那样无助,无助的同时还心怀愧疚,不自觉地想向自己的哨兵寻求帮助。 荒正好也在看他。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眼神,他看得出来荒在叫他把未结合的事情藏到最里边,那样还留有一丝余地,桃花妖的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了,再在上面下功夫也根本是白费! 他现在无法展开精神屏障,只要向导动了探清他精神领域的念头,一切就真的完了。 一目连拼命摇头,他不能那么做! 他答应好的! 桃花妖抱着酒瓶在他面前呜咽,和她那一句一直到完全喝醉后才愿意说出口的话一直都藏在一目连心底,最深处。 “要幸福啊……” ——樱,你要幸福。 ——你会挽着他人的手,露出发自真心的幸福笑容,我会祝福你,哪怕这意味着,我将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着无疾而终。 一目连想好了要将它带进坟墓,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理解,甚至不会有人赞同,可是他明白,他会懂。 哪怕……哪怕自己为了藏起秘密的微不足道的挣扎就要从此作废,他会同他所想的一样,被帝国权力的那双手强行掰开,面对生离,看着这位曾经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哨兵被推上另一场陌生的婚礼。他的哨兵会暴怒,会挣扎,会最终在帝国至高无上的一声令下妥协。而他会埋葬自己卑微的南柯一梦,自此萧郎陌路。 第38页 他很庆幸自己没在荒的眼里看到失望——没人会对一个对朋友真诚的人失望。 那就够了。 “元帅,请不要妨碍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凤凰火几次欲图绕开荒而走,都失败了,那条白龙威风凛凛地挡在她面前,她那只弱小的凤凰甚至不敢在龙面前展翅。 “我没有拦你。”荒冷冷道。 “这是特务科的本分,希望您谅解,我虽无意冒犯,但指不定会作出什么举动。” 荒最后看了一目连一眼,一目连垂下了头。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 会议室中的气氛剑拔弩张,人人都绷紧了神经,却无人敢发出稍微大点的声响。 其实桃花妖的事并不是重点,到底也就是一介向导为了一己私欲逃避白塔的结合安排,再恶劣也就是上一趟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而已。可另一件由此暴露的事就大有不同,它正是特务科近期最头疼的问题——内鬼。 “我记得,这件事并不在连上将入军籍的‘检测结果’里吧?樱花妖结合,桃花妖提交延期结合申请,好像都是在您入军籍之前?看来连上将确实曾经拥有屏蔽意识云扫描的能力呢,似乎正好……” 荒打断她:“先别急着下定论。” 门外传来一大一小的脚步声,桃花妖那踩高跷一般的声音太好认了。不,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来!一目连握住荒的手,手心里只剩下了颤抖与冷汗。 荒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拉住一目连,生怕他忍不住情绪。 荒相信桃花妖都听到了,那脚步声在几十秒前就停在了走廊尽头,他知道她明白该怎么做。 ——“那你该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 这是她的承诺。 桃花妖揽着一个白发大汉出现在门口,笑靥如花:“呀,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未来的哨兵。” tbc 抓叛徒。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说一下向导脑构造:由外到内:(意识云)→(精神屏障)→(精神领域/松果*) *精神“松果”:向导俚语。有一定能力的向导,通常会将需要保守的秘密或者个人隐私,在精神领域包裹、隐藏起来。由于精神屏障的存在,哨兵的精神连结与一般的精神攻击或者扫描都无法发现它们,除非屏障受到摧毁性的攻击。 *还记得这位向导吗?荒看的比赛里被毫无保留打倒的那个。 *这两句话出自05章荒与桃花妖的对话。 第二十七章 - 荒以帝国元帅的身份带着一目连参加了桃花妖的婚礼。 婚礼办得仓促,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这场举办在战时的突兀婚礼终究没有引起太大反响,只有寥寥几家小众日报用半个版面简单报道了这场竟然能请到元帅出席的婚礼,便就此落下帷幕。 谁也没有注意到婚礼的新娘是那个说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嫁人的白塔向导,她就像世界上所有待嫁新娘一样,饱含着期待站在牧师面前,绽放着动人的微笑。 一目连环顾四周,樱花妖没有出席。 荒轻拍他的背,想起那天桃花妖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他……” “这一次……这一次终于轮到我了。” 她没有违背承诺,为了替他们保守秘密,穿上了礼服,打扮成了新娘幸福的模样。她换掉那些少女俏皮可爱的衣服,端坐在化妆镜前,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语:“我没哭,要结婚了,怎么可能哭呢!” 说着说着泪便流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袖,在珠光宝气的礼服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事到如今荒再看不出来桃花妖与樱花妖的关系就太迟钝了。可是平心而论,这事一旦追究下来,她也逃不了责任。是她亲手签下的结合报告书,败露的话,她只会被当作二人的同伙处置,或许这样嫁作人妇已经是她在那境遇下最好的抉择,荒并不为她感到惋惜。 可是他忽然明白了一目连如此视在意她,她为知己好友的理由,犹豫半天,只能沉声一句:“谢谢。” 她又呜呜地哭了,哭着哭着泪中还带着笑,滑稽得吓人。 在那之后凤凰火没了能够光明正大扫描一目连的由头——桃花妖那话一出,那挨了手刀昏倒的向导的一番话也就自然被认定为是栽赃陷害,荒面不改色地拦着,凤凰火确实没办法再硬着头皮上来要求检查。 事后桃花妖亲自以白塔探视慰问的名义潜入那向导的病房,在元帅口谕的遮掩下完成了“忘记”的精神暗示。 这仇恨的导火索埋了这么多年,荒没能发现也实在情有可原。 婚宴的暖光灯下桃花妖与她的新郎一桌桌敬酒,荒回过头看一目连,想安慰一句“别难过”,却没想到,这位向导并不需要人安慰,眼底的光芒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会恢复的,对吗?”一目连摇晃着手里那杯要等着桃花妖来敬的红酒,慢慢道。 “为什么这么问?” 面对他的反问,一目连抿抿干涩的唇:“只是想确认。” “你接受不了否定的答案吧,上将?” “……是。” “那无论如何,答案就是肯定的。没有如果。” 一目连看过来。 荒顿了顿,垂下头:“我保证。” 一目连微微笑了。他站在昏暗处,面向大屏幕上被装模作样地剪成幻灯片的结婚照,屏幕灯光的照耀下,他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脸色白得可怕。大厅里播放着几十年前的流行金曲,悠扬又销魂的调子衬得他面色格外憔悴,他昨晚没能睡好,辗转反侧间,思绪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遗憾。 其实他已经想明白了,早该明白了。 他本就不是一个会消沉太久的人,那波在他心上泛起的涟漪终于还是打着转儿沉淀到了海底。跌倒了,爬起来,再跌,顶多也就是哭会儿,迟早还是要挣扎着站稳的。 自怨自艾才不是他的风格。井都可以爬,地狱都敢闯,凭什么区区一个失感就能让他如此伤心费神。柔弱只会增添麻烦,什么人都敢跳到他脸上踩一脚,就因为他的能力不再足以守护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 桃花妖他没能守护好,那他自己呢? 为了能够不被白塔随随便便嫁到乱七八糟的哨兵人家,他选择了变强;为了能站在荒身边,他握起了曾经就不怎么上手的枪……他不可能就这样懦弱地坐下去,这样短暂的懦弱只会让自己更加如坐针毡。 他把止痛剂一并戒了,感受着右眼的空洞,他心中莫名踏实。 ——那是他守护过,守护住的证据。 荒元帅站在他身边,单单就是站在那边儿,他就能对哨兵给予的安全感心领神会。他知道荒的背上还有被那石板压过的疤痕,手臂上动过手术的缝针印记也还没完全消除,那是他被守护过的证据。 一目连端起酒杯:“知道了。荒……我想敬你一杯。” 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数据库里,一目连几乎没有不带敬称地喊他过。可是哨兵的听觉那么敏锐,向导站得这么近,连今天用了什么牌子漱口水的味道都闻得到,他又怎么可能漏掉“元帅”那两个字眼呢? 他总觉得记忆深处有哪个人和眼前的一目连有点儿像,可他想不起来了。那个人的容貌早已模糊得只剩一团人影,像是时空的轨迹刻意要把那人的存在抹去一样。他只记得那天是一月七日,很普通,对平常人来说什么也不会发生。 这样的熟悉感只会让一个居安思危的哨兵陷入不安,可他却被什么东西安抚了。 他拿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回想着半年前一目连教给他的社交技巧——如果想要赢得对方的好感,碰杯时要将自己的杯沿放低,这样是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尊敬:“嗯。” 第39页 他的杯沿已经压得很低,一目连却仍神乎其神地将酒杯降到了更低的角度。 两杯相碰发出“砰”的一声响,荒头皮发麻地抿了一口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桃花妖便迎了上来:“哎呀,明明是我的婚宴,你们怎么比我还其乐融融呀!秀得我眼睛都要瞎了!”然后她便拉着一目连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一直到有其他敬酒的客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 “我要先行一步。”一目连在她侧脸印上一个礼貌的吻,像是在告别。 “去忙吧,别小瞧你师姐,料理一场婚礼而已,没问题的。”桃花妖问也不问,冲他摆摆手。 荒将杯子递给服务生,快步追上去:“我送你。” 今天他并未亲自开车,司机就在停车场里等着,根本没有送的意义,他们走到车门口的时候司机还在欢声笑语中看综艺节目,看到二人提前出来才重重咳嗽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发动了汽车。荒心情正好,没查水表,替司机问道:“去哪?” “阿瑟港监狱。” 注意到荒诧异的眼神,一目连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泛起微妙的红润:“我预约了。” 那确实是个熟悉又奇特的地方,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东区的疗养院,而是西区监狱中24小时监控最严密的西北重刑犯关押区。要见的是谁答案显而易见,荒想拒绝,可看到他不含杂质的清澈眼神时还是斟酌着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二人并肩坐在后排,一目连不太习惯,荒难得没把秘书官赶到副驾驶座上去。 烟烟罗是没这待遇的,身份不同,无可厚非。 “一会你别乱跑,跟着我走。”荒元帅简单吩咐道。那西北区可不是什么善茬们能被关的地方,天知道里边关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要是又被阴险小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一目连忍住笑,诚恳地回答:“可是我只预约了一个位。” 元帅:“……” 为了打消荒的疑虑,一目连不得不补充道:“我有我的打算,相信我吧?” 他的眼神是那样热诚,直勾勾地看进荒的眸子里,正因为失去了向导的能力,更想从人的眼睛里读出一些难以察觉的情绪变化。 这根本是耍赖皮!他都这么说了荒难道还能死咬着不放不成?简直是翅膀硬了迫不及待就要飞,荒恨得牙痒痒,但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默认了。 之前那部劳斯莱斯已经被荒撞得快烂了,现在换上了另一部全新的,和先前那部一模一样。汽车平缓地驶入隧道之中,司机开起了示廓灯,车内昏暗下来。 这好歹也是海底隧道,耳鸣嗡嗡作响,令人感到不适。 尤其是对于哨兵来说。 “今天……” 一目连谨慎小心地凑过来,以为他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荒都不需要调节视力围度就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那必然是面色通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耳根都像被火烧了一样滚烫,眼睛里自是也分不清是否算是逾矩的期待。 荒突然恶劣地想起先前他那句丢脸丢到家的话,嘲笑说:“又没预支成功。” 刚正不阿如荒元帅,竟然也会有如此恶劣的一天! 一目连笑骂一声。 “嗯?”荒提高了音调,一目连会说不文明的话这事根本和太阳打西边出来没什么区别,不过比起多嘲讽一句,更希望的是…… 很可惜黑暗之中二人并没有做好协调,牙齿磕在一起,痛得一目连差点闷哼出声。 一吻点到为止,在驶出隧道前二人就像约好一样闪电般地分开。司机也不知道是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全程专心致志地开车,甚至中途还面不改色地问了一句要从哪个出口离开隧道,只不过那时候一目连正忙,胡乱唔唔了两句也不知道司机听懂没有。 看样子是听懂了,司机淡定地把车开到西区,最后在机器人的注视下停车。一目连背对着荒的目光下车,头顶灼热的阳光像要将他烤化。 荒其实不需要担心,探视全程有机器人陪伴,那两位联邦向导已经被机器强行“借走”了向导能力,很难对一目连造成威胁。 他目送着一目连消失在建筑物内,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担心太久,军部那边麻烦事多得要命,一目连前脚刚消失,后脚就有一通通电话将他的注意力一并转移走,精准的掐表时间让荒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在被监视。 重刑犯监所每间都用特殊的材质隔开,这是帝国在重新启用阿瑟港监狱后唯一所做的修缮工作。任何信息素都不能隔着房间传播,甚至连爆炸都不会影响到隔壁的囚犯,监牢内大多还有禁锢设备,不肯服从的囚犯会被24小时固定在电击椅上,直到“乖”了为止。 红叶显然不是会对不起自己的那类人,她看起来过得悠哉,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窗外。 一目连有些意外:“他们说你还在昏睡。” 红叶回过神来,释然地笑了,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前来拜访:“睡到昨天。怎么,想从我口中撬出点情报来么?” “不……这里会被监控吧。” “是吗?” 一目连忽地一脚将看门的机器人踹进牢房里,他迅速地关上牢房的大门,这扇大门会帮他们隔绝一切“外援”。机器人迅速反应过来这位向导上将的“叛乱”,可是还未等它发出信号传送这个消息,就被一目连一头摁在水泥地上破坏掉了信号发送中枢。 红叶吹了声口哨:“还挺娴熟!” 不好意思,这是军校特别行动课的选修内容,你们联邦一定不会这么严厉地要求向导。 一目连举起机器人的右手,借着它自带的子弹发射功能击毁了牢房中的两个监控摄像头。 “你不怕我?”红叶还没忘了自己当初是有多么想要击溃一目连。 “你不怕我?”一目连反问,果然看到了红叶吃瘪的表情:“我有事……想问你。” 红叶大概猜得到是什么了:“你说荒先生?” 一目连惊叹于她的直觉:“是的。” 红叶拍拍手坐回板凳上,久未梳妆的她竟然比化妆之后还要漂亮,比起化妆之后的人模鬼样,她现在脸庞剔透得不像个普通女性,反而绝尘得犹如沦落凡间,正如一目连先前所想,反而像是个穿越来的——大约真的是他小说看太多了。 “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会告诉你,还特地闯一趟,就不怕被帝国趁机弹劾?”红叶意味深长地笑着,已经做好准备等着看别人家的笑话。 “你会的。”一目连笃定。 红叶被抓之前那番话他记得很清楚,他相信这个残忍的联邦向导在最后也有那么一丝于心不忍。 若不是她拐弯抹角的提醒,或许他真的不会在共鸣炸弹爆炸前反应过来。 红叶乐了,铃铛般的笑声在狭小的牢房中回响,然后她收起了笑容。 “听说过黑暗哨兵么?” tbc 厦门的入岛隧道,贼浪漫——(没有蟹蟹。 *黑暗哨兵:这个在不同作品中的设定都略有不同,大众印象是这样:“哨兵中最为强大的一种,出现的概率极低,有着极端的自控能力,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理论上不存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不需要向导的辅助。”根据不同作品的需要,一般会有不同的私设,比方说形成的原因,是否天生,具体的表现,等等……我会慢慢补充,如果需要的话! *有个字眼我想掐一下:“他总觉得记忆深处有哪个人和眼前的一目连有点儿像,可他想不起来了”这句话,避免戳人雷点,请注意主宾关系 第二十八章 - “您好,这里是白塔婚介售后部……呀!是、是……总之是来自白塔的婚后幸福度调查!匿名通讯,语音通话将不会被记录。这位哨兵您好,请问能打扰您几分钟时间吗?” 荒刚挂掉无数个来自军部各型各色人士打来尬聊的电话,看到通讯器上显示的竟是个五位数固定号码,犹犹豫豫地接起来。通讯那头是个年轻少女,羞怯得显然不太适合做电话客服这个行业:“那个,是哨兵先生没错吧?” 第40页 比起那些明知故问要来找存在感的烦人精,小姑娘的声音实在比较温柔可人。 荒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你好。” 那小姑娘显然被他的冷漠震慑住了,磕磕绊绊地问:“请问你们结婚几年了呀?” “……一年吧。” 虽然中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居”了半年,按时长来看姑且仍是一年。 那小姑娘手边响起打字的声音,估计是在记录结果:“你们经常吵架吗?” 这是个荒都不需要仔细回想就能够回答的问题。他不太希望被司机听到对话的内容,尽管车内开了冷气,他依然选择下了车走到一旁树荫底下乘凉:“从没有。” 那边愣了愣,清爽地笑了:“那您一定很爱您的向导。” “啊?” “我听说过哨兵的狂躁症,也见过不少。他们很没有安全感,大多都对绑定的向导有极其强烈的控制欲,稍微没能达到他们的期待就会爆发狂躁症,白塔每天都能接到好多这样的求救电话,这不是什么秘密啦。” 那小姑娘灵巧地一边敲字一边说:“对大多数情侣而言,经常小打小闹才是常态,哪怕不爱对方也会因为信息素的影响而对对方有占有欲。所以如果你们结婚一年都没吵过架,那您一定很爱您的向导,能为他忍住难以克制的狂躁症吧!” 说来有些惭愧,脸皮比天厚的荒元帅总不能反悔说“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吵过”吧? 那是唯一一次一目连与荒发生激烈的冲突,在内阁叛乱发生的前一天。 那差点成为他们的“永别”。 内阁准备发动叛乱的事在军中其实已然有了风声,通过各种途径,荒得知了隔天议会上必然会有试图发起反动进攻的人出现,三思过后决定采取最具争议的手段——放长线,钓大鱼。他正想把这个想法转达给自己当时的秘书官,一目连就推开门冲进来:“不可以!” 他神色慌张。身为贵族的傀儡向导,一目连就算是位上将,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荒打电话打到一半,就没有搭理他。 谁知他却飞快地摁掉了家中的无线网络,动作快到像是根本没有经过脑子思考。电话被切断,荒很不满地怒视道:“上将,你应该知道要恪守本分。” “反动派很危险,元帅还请斟酌后再下定论。”一目连艰难地直面哨兵信息素给予他的过重压力,这强压令他有些直不起腰来:“绝对有更妥善的做法。” “行动计划由我定,结果也会由我承担。”荒试图从一目连手中夺过控制器,却被敏捷地躲了开。 “放长线的风险很大,你无法预料到他们的行为!” “但可以引出幕后黑手,最有效率的方法仅此一种。”荒暗叹一声麻烦,平时一目连动静不大,怎么到了要紧关头却想起和自己作对来了? 这回一目连没能拦住,他被压在墙上,手里的控制器被强行抢走,心急火燎地还未放弃挣扎,呼吸却已经完全乱了。他急道:“元帅!” 荒恢复了家中的网络,冷冷说:“想改变这一切么,那就爬到比我还高的地方,这样下命令的就是你了。” 这句话很讽刺,对于一个向导而言要爬到元帅的位置可比顶了天还难。一目连眼眶红了一圈,脸色却是铁青。 后来的事就人尽皆知了,议会炸了,这些争执险些成为了他们永别的悼语。一目连一直有一种错觉,荒是不是从说出这话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什么?可是他没敢说,坐在灵堂里的时候他觉着什么都结束了。 不过好在,那也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争执。 各种意义上可能都是最后一次。 “哨兵先生,那您对现状满意吗?”少女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满意?说实话怎么也谈不上,可也远远算不上不满意。他自己也拿捏不准,随口道:“应该吧。” “如果结婚并非终身制,您会有可能放弃这段婚姻吗?” “……” “我知道这很难回答,大多数人都没有想过,不过……” “不会。”荒打断她。 那少女闻言总算松口气,抛开与陌生人谈话的紧张,开口笑道:“先生,我是在白塔工作的椒图,平时在白塔十二层,专门负责哨向婚姻修复工作……如果有问题请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找我帮忙哦!” 荒随口应了,正打算挂电话,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椒图?” 少女一愣:“您认识我吗?” “没有。”荒记得这是安倍晴明与他提到过的名字。 去白塔的那天安倍晴明带去了一些关于向导失感的研究成果,大多数据表明向导失感的恢复都是在情感创伤得到修复后,也有一部分则需要实质性的刺激……安倍晴明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了,在收到荒鄙夷的眼神后才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宣布:“竟然没能骗到你,不愧是我的学生。我初步推测,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失感都和精神图景有很大的关系。” 然后他提到了一个向导,说那是他唯一知道的一个“共感者”。 ——类似黑暗哨兵这种亚种,共感者也是向导的一种变化体,比寻常向导多了一项技能——精神图景的强制连结,她可以把两个人拉起来,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强行达成共感。 难怪会在婚姻修复部工作,感情是个拉皮条的。 荒暗自记下了十二楼的地址,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车里。 恼人的电话没再响,又像是约好了时间一同绝迹一般,他百无聊赖地盯着监狱大门看了又看,开始思考未经允许擅自闯入的可行性。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从座位底下又摸出那卷录音带,插上了耳机。 能让一个哨兵强行静下心来的只有向导与白噪音,可这盘意义非凡的白噪音也只不过是元帅随手录下的。 售价昂贵的耳机里传来的是翻书时频率稳定的“刷刷”声,这是他自个儿录的,音质其实并不高,但他听得很自在。 录的时候一目连并不知情,面对自家哨兵压榨劳动力让他看材料的要求,他一向尽心尽力。 一目连无论看材料还是看报纸时都是一个频率,比常人偏快,全程保持一个速度,不会令人急也不会令人恼,声量正好是书页翻动时令人听得最舒心的大小。一声声清响,其中还伴随着指腹刮过页面的细小摩擦,沙沙的声响一点一点撩拨听觉神经,几分钟的音频来回播放,听得人很快心思就被架空了,外界的喧嚣都被隔在车窗之外,像是另一个世界。 荒靠在椅背上,大摇大摆地翘着二郎腿,心中默念了几遍不要再有电话响。 他久违地松懈了对外界的感知,这几日来一直莫名地感到精神紧绷,一目连每晚都没忘了在他床头放几颗向导素,他总是一忙就忘了,也不知道现在意识云是不是堵塞得跟下班高峰似的。 他脑中尽是某人坐在床边翻材料的模样,有些灼人的日光倾洒下来,那人还眯了眯眼,动了动肩膀,试图用自己的影子挡住照在纸上的阳光。 但也因为太过放松,他几乎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在一步步接近自己。 放松对于一个哨兵而言是大忌。司机没有提醒他,他反应过来时再一转头,右手边上已经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黑暗哨兵? 这个听着有些中二的词汇在一目连脑中却引起了很大一片震撼。那并不算完全陌生,理论课以高分拿了hd毕业的一目连很清楚,那是一类特别的哨兵,而且并非谣传,自几百年前就存在过,只是历史课上不考,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印象。 那是哨兵中最为强大的一种,出现的原因至今仍未调查清楚——当然也或许是各国高层掌控的秘密,因为什么缘由不能透露给外人。黑暗哨兵有着极端的自控能力,他们能在没有向导辅助的情况下控制好情绪,甚至能不使用向导素就…… 第41页 一目连的呼吸凝滞了。 黑暗哨兵可以在零向导素环境下梳理好意识云。 他想起住院那日看到的一切。当初他还以为那是误会,荒或许服用过小白片只是自己不记得,现在再仔细一想…… 唯一值得肯定的是,荒恐怕自己也不知道,否则怎会把足以暴露身份的秘密如此轻易地告诉自己,简简单单的“信任”二字是绝对支撑不了这个事实的。 他几乎要完全信了,理智支撑着他作出怀疑:“你怎么知道?” 红叶扬起柳眉:“你说呢?我们联邦的事情我自是清楚的。” 她已经是俘虏了,除非帝国战败,一辈子是回不去联邦了,自暴自弃地说什么都不奇怪。完全相信一个联邦士兵说的话不是一目连会做的事,可是有太多疑点将荒指为了众矢之的。荒川既然来自联邦,金鱼姬必然逃不了干系,那个看似纯真的小女孩也会满嘴谎言吗?一目连不这么觉得,可是如果否定她,荒的身份就必然…… 红叶注意到他神色变化:“你怕了?” 一目连一口咬定:“没有。” 红叶压根不信:“你就是怕了。只不过你害怕的东西不太一样,你没在担心卧底的事情,而是在担心如果他是个黑暗哨兵,那你就不再被需要了是吗?” 一目连不动声色:“反了。” “噢,那你们帝国军人真无私。”红叶戏谑道:“难道你真没想过,如果你们举足轻重的荒元帅是来自联邦,一切会怎么样?” “那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一目连早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红叶给出的答案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残酷。 ——黑暗哨兵因为特性的关系,理论上应该是最适合成为内奸的种类。一,他们不受大多数向导控制,也不需要一个会和自己生死绑定在一起的向导破坏计划;二,他们很难失控,也很难被意识云扫描探出情报……根本就是为成为间谍而量身打造的。 一目连脑中划过一丝怀疑——黑暗哨兵究竟是不是天生的?这么适合成为间谍的物种,真的会被各大国放过吗? “你枪法变好了。”临走前,她忽然说。 一目连回敬她一句:“不用再闭眼了。” 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经过漫长的走廊,又回到了现实。他看到那位司机惶恐地站在监狱铁门之外,心急如焚地上蹿下跳:“不好了!” 一目连心中重重一跳,好似有什么被砸碎在了心头。 “军事法庭的人把荒元帅带走了!” tbc 第二十九章 - 荒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一目连没有连结支撑,感应不到他在哪,跑了大半个帝都,最终在南区一个中型规模的拘留所找到了他。堂堂元帅,竟然也会落得这幅下场。一目连吹了半天风,风尘仆仆地面对森严的门禁,手中高举的通讯器上还亮着一篇密密麻麻的文档。 一目连声音嘹亮:“根据《帝国监狱法》第一百三十一条,已结合哨兵向导有权在任何时候要求探视被监禁或拘留的伴侣。我要求见我的哨兵,这不过分吧。” 拘留所的头头阴阳怪气地瞪他一眼:“十分钟,不能多。” “你……” “谁知道时间长了你们会策划什么,十分钟,够人性了,从现在开始计时。” 一目连咬紧牙关。他不是傻白甜,自然知道军方内部不少人对一国元帅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这要放在平日里,能力的差距摆在那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如今特务科将嫌疑和矛头对准了荒元帅,如此天赐良机,怎会被让那些一直被打压得很惨的敌对党派放过?自然是趁机再踩上一脚,别说现在是与联邦开战的特殊时期,正因为是这样的特殊时刻,一切风起云涌才来得更加顺理成章。 一句简简单单的“工作调动”就可以向大众解释清楚军部的做法。 荒一向不喜处理人际关系,被人合伙惦记恐怕也早已在其预料之中了。 一目连跟着工作人员走在走廊里。带路的人走得特别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饶是耐性极好的一目连几乎都想一拳糊上去逼对方跑着走——可这不同于袭击机器人,袭警可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没了精神触手,真是走到哪都得活活受人欺负。 他们来到会见室,隔着一道防弹玻璃,荒坐在房间另一头,言行举止里全然没有被刑事拘留的紧张感。 一目连想嘲笑一句,叫你平时气焰太嚣张,果然被人记恨了吧,可当他看到荒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嗤笑,心情忽地就沉重了起来——荒果然是预料到了的,准确来说,之前被凤凰火找上门时就该料想到了。 一目连有意为其隐瞒、拖延时间,不过没有起到作用,来得比想象中的还快了不少,叫人猝不及防。 这可是刑事拘留,况且面临的还是全国人民最抵触的“叛国罪”的指控,一目连不得不正视这艰难的处境。军部动作这么快,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偷偷做了手脚,呈上的证据并不一定完全真实,就算是真实的,他也得想办法“不得不”让它们变成假的。 还有人在监听,一目连不敢说得太露骨:“你不可能认罪吧?” 说完他才发现,这会见室中竟然未留通话口,玻璃两边各自密不透风,荒在那儿张嘴说了什么,他一概听不到。那帮人一定是受了指使才特地带他们来这一间会见室,一目连此时毫无办法,他也不是万能的,看不懂唇语,只好几乎贴到那玻璃上,才能听见一丝丝声音。 他还以为荒要叫他去找哪个辩护律师,或者是提点他找谁做证人,却没想到荒只重复了一句话:“白塔十二楼,找椒图。” 这是个一目连没听过的名字,白塔十楼以上都是向导的部门,也没见荒平时和她有瓜葛,这紧要关头找她做什么? 他没放在心上。 “相信我,绝对不要认罪。我可以。”他说得迫切,时间不多了,最最起码也要对好口供:“你熬得过去,千万等我……” 荒显然是听得清他说的话的,摇摇头,也不知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又重复:“带她来见我。” 荒不像在开玩笑,一目连只好应了:“我会找辩护律师,你别松口,意识云扫描不出结果,就都是‘栽赃陷害’,元……荒,你懂我的意思。” 分明都是为了脱困,会见室内的气氛却凝重而又针锋相对,荒眨眨眼,似乎对一目连说的方案并不感兴趣。门外的看守很不给面子地重重咳两声,两个人都没当回事儿,荒皱起眉:“我不需要辩护律师。这是最后的机会,明天就要庭审,你记得把她带来。” 一目连将手撑在玻璃上,喉咙有点哑。 难道是证人? “我……” 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想说的太多了。如果能越狱就好了,只要递给荒一把枪,从这小破地方杀出去根本不是什么事。可这想法太叛逆了,根本不是他那纯良本性会冒出来的想法,果然还是被荒带坏了吧。虽然这想法叛逆,但也总比被扣上罪名后被秘密处决要好上几百倍。 一目连是真的想问问“是你吗”,可是他问不出口。 荒一定知道什么,但不会告诉他真相。 不愿与他结合,到底是黑暗哨兵的关系,还是怀疑自己是联邦军军籍的关系? 二人的手隔着那层厚玻璃,掌心相对了那么一刹那。 也就是那么一刹那,一目连就被看守粗暴地拽走了:“时间到了!再不走就算你擅闯了!” 荒的手僵在那里,迟迟没有落下。 有一瞬间一目连觉得,他或许也已经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甚至作好了心理准备。他那句别有深意的“相信我”,是否自那时候起,就已经因为金鱼姬的话陷入了迟疑? 一目连气愤地甩开看守的压制,作势要将其扳倒:“望你们记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一名上将胆大妄为,我不介意警局见。” 第42页 那人果然松手了,冷声一哼,继续督促他往前走。 一目连走了两步又回头,荒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是脸上的表情绝不是方才展现在他人面前的淡漠。他就这么注视着他一步步离开,那绝不是期待,可他实在看不出什么,那条白龙在空中盘旋一圈,最后孤单地一头扎进一抹云雾里。 手掌在玻璃上留下一个雾气腾腾的印子,慢慢消失了。 一目连回到车里,司机慌乱地问他情况如何,他叹了口气,拨通了白塔的电话。 晚上九点多,白塔只剩下了值班的工作人员,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那位名叫椒图的向导今晚正好值班。一目连把需要她到军事法庭走一趟的请求说了,她竟然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前,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口一问:“上将,那个……你们是不是正好结婚一年了?” 一目连都不需要算:“是吧。怎么?” “没、没什么!”小姑娘急匆匆挂了电话,仓促得令一目连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直接去白塔把人绑过来来得安心些。他想想还是算了,那似乎是大刀阔斧的荒元帅的一贯作风,他还是别入乡随俗比较好。 一目连没有回去住,就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凑合。 司机临走前把一样东西递给他,他仔细一看,是那台专门用来放白噪音的录音机。啊,那时候他还想过要在荒眼皮子底下拿来偷听,如今却已经完全提不起好奇心了。 里边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将录音机小心收好,这可是要还回去的东西,然后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宿裁睡过去。 帝国元帅被军事法院提起公审的消息可以算是帝国数一数二的丑闻,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胆敢报道这件事,行事作风再如何不羁的青大记者也只是装作不知道。知情的人心惊胆战,生怕哪个不长心眼的家伙把这事透露出去,就把自己也给牵连进去了——大战当头,还出了这样的内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军部内部出生分歧,假借查叛徒一事想要元帅一职的位置更新换代。 那样一个甚至提议要直接炸联邦人口密集区的荒元帅,怎么可能会是联邦的人? 和自己国家过不去,心得多大! 一目连还是带着自己利用贵族人脉请来的辩护律师来了,无论这事荒要怎么任性,他们仍然在开庭前有三个小时时间为辩护作准备,比起孤军奋战,拉拢帮收自然会是更好的选择。这三小时对荒来说很重要,是拘留到上法庭之前唯一能够与外界交流沟通的机会。 椒图小姐来得比他还要早,背着洋溢着少女气息的双肩包,脸色红彤彤得像是要去相亲。 他礼貌地问了好,总觉得心情不太踏实。 请来的律师老实跟在他们身后,已经提前开始考虑应该如何理正言顺地输掉官司又不破坏自己的名声。律师资质其实一点儿也不差,但要和军部作对还能赢官司,那太难了。律师这么想着,跟着进了房间,这才发现这三小时的安排好像没自己什么事。 荒元帅手上还戴着铬做的铐,礼节地寒暄:“椒图小姐你好。” 这个声音她认识,椒图怔了怔:“呀,您果然就是昨天那……” 荒无意叙旧,打断她:“你是共感者,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是自然。”她忙点头,昨天就答应好的。白塔要求他们能在任何时候为哨兵向导提供帮助,哪怕是一对“亡命夫夫”。 一目连云里雾里,心中只有一根弦牵着他思考:“这位是请来的律师……” “听着,这是安倍晴明的点子。与哨兵强行共感或许能激活你意识云的活性,没机会了,无论是否有效都要试试。”荒没等他说完,俯身将他摁在塑料椅背上:“上将,我知道你比谁都想恢复。” “回头再说吧,现在还是……”一目连心中一凛,想起荒昨天说过不需要找辩护律师。 ——什么叫作没机会,难道你觉得不再能以自由身走出这个法庭了吗?!他想这么吼回去,却觉得浑身没劲。 没有倒在联邦的敌人手中,而是败在自己人的内讧之下,何其悲哀,一介元帅,不该这样被对待。 可是荒的口气不容置疑:“不行,只有这个机会了。” 或许这就是自由的最后三小时。 他根本没想把这三小时留给自己。 一目连使出浑身解数想挣脱控制,他从未这样奋力说话:“还有三个小时,律师还来得及准备,这个可以回去再……” “椒图小姐。” 椒图犹豫再三,最后选择了听从哨兵的命令。 “白塔的魔法,祝有情人终成眷属……”椒图小姐无视了一目连抵抗的挣扎,深情地拥抱他们。她总是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帮人挽回一段破碎的婚姻,却没想到有天这个能力会用来救人。那如同一汪清泉的精神触手流进他空旷一片的意识云里,艰难地激起一片涟漪,触感冰凉。他再一睁眼,眼前竟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是那片荒漠。 他的精神图景。 八荒大海流进沙漠里,淹没了灼热阳光下滚烫的黄沙,而这寸草不生的地方竟然逐渐有了一丝生机。 tbc 刑事案件貌似是这样的顺序!拘留在审判前 【立案】→【侦查】→【刑事拘留】→【逮捕】→【移送审查起诉】→【提起公诉】→【开庭审判】→【判决】→【不服一审结果可以提起上诉】→【二审】→【移送执行】 第三十章 -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小时候父亲书架上摆的那些科幻小说中的画面,其中不乏有许多给未成年人看的。主角站在客观的观测点,看着一个时代覆灭,另一个时代冉冉升起,星月汇聚成瀑,从高挂的银河中坠落下来,一片皎洁洒到凹凸不平的沙面上,覆盖上来滩成一汪清泉。 一条小河来自宇宙,披星戴月地牵引着水泊流入这荒芜之地。这画面是那样美,炽热黄沙灼得海水直冒青烟,水蒸气发散出一片氤氲薄雾,摄人心魄。原本被黄沙覆盖的地平线在雾后失去了踪影,一目连看不到尽头,只能看见流水上因为地面振动而泛起大片涟漪的细微拂动。 这儿他认得,分明是他的精神图景,可是这海是哪来的? 很快他心中就有了答案。他身上的所有感官,视觉、听觉、触觉、味觉还有嗅觉,全都不是来自于他自己——他站得更高了,看得更远了,一切曾经对他来说模糊不清的都像是被人工加了一层锐化,就连风声也在耳边触手可及。 一目连曾经也这样“借用”过荒的视觉,在击杀那位提着机枪袭来的枪兵时,就已经作弊过了。 有别人的精神图景融合进来了。 他们交换了感官。 在别人的视野里看见自己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他能看到一目连就站在不远处,盯着那条星河直勾勾地看。他也想看那条从天边滑落的溪流,可是自己无论怎么转头也看不到那条星河,视野里只有一片交织的云雾、一潭湖水、一个一目连。 “上将。” 他听到那声音,颇有磁性,惹得他一阵战栗。是荒在叫他,可这声音很近,近得像是从他嗓门里发出来的。 声带微振,喉结滚动,一切都是那么清晰而真实,仿佛发出声音的人就是自己。声音萦绕在他耳后,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短短几分钟前的那些微词都踩在了脚下。一目连觉得心中似有寒风凛冽刮过,强迫自己将眼前震撼的场景放下——三个小时,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荒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面临着什么! 是叛国罪的指控!是无力辩驳的声名狼藉!是永不见天日的囚禁! 整个帝国都会唾弃这位忘恩负义的叛徒元帅,明明身居高位,掌握着全帝国最重要的军事权力,却在这节骨眼上背弃了培养他长大的帝国! 第43页 是…… 一目连忽然词穷了,想不出来还能评价什么。那对他而言就是天都要塌下来了。哪怕帝国会看在他的份上留下哨兵一条性命,他也不可能允许这个结果发生。肚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通说辞,他不可能认同荒舍弃最后与辩护律师谈话的时间来做这种……完全可以推迟到未来再解决的事情。 如果早知道椒图小姐不是证人,他还不如索性一开始就断了后路。 他听见站在远处的一目连对着一片大海嘟囔:“荒,你听我说。你不是叛徒,不可能被判刑,这种事大可以回头再……”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想说:还来得及,回去和律师说清楚,我们虽然不知道军部到底都调查到了什么“证据”,但是提前做好反驳的准备,天平也并不一定肯定会向军方那边倒! 可这话说的实在站不住脚。 ——明事理的人都知道,由军部直接提起的刑事诉讼,被告方胜诉的概率就已经被人为地降到了最低。 军方顶着的是帝国的面子,没有人希望国家出糗。 如果一目连有那个时间去调查法院积灰的卷宗就会发现,被告的胜诉率仅仅只有7%。更可怕的不是这7%,而是0%的上诉率。 ——他们最后都认罪了,无一上诉。 这意味着什么? 荒干笑两声:“连上将,你是位乐观主义者。” 是吗?好像是的。一目连总是从乐观的角度想事情,失感大约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态崩塌地处世。但是这和乐观没有关系。 一目连不知道荒为了帝国涉险了几次,虽然签订了《2098条约》,但这些年来联邦对帝国的骚扰从未消停过,边疆战乱的几个月里少说也卖了几次命,更何况还有后来的一系列走私案、绑架案——而那些从前线捡回来的命,绝对不是给自己人争权夺利用的! 这不还有7%么? 他的情绪不由得激动了,荒和他不一样,是为帝国流血流汗的哨兵,间谍战要面对暗杀,前哨战要防着明杀,别说什么长官不会亲自上前线,边疆战乱的时候谁还管你是不是个长官。 哨兵信息素有多强,受到的针对也就有多强。同样扛起一把枪,往人堆里一站,敌人被信息素压制的同时,也会高度紧张,更会情不自禁地一炮就往这活靶子上轰!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忘记那些抛洒过的鲜血,相信卑贱小人的片面之词?! 一目连眼中短暂地飘过一丝难堪:“我不是,回去吧。” “来了。”荒没理他。 什么东西要来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却本能地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伪性。通过荒的眼睛,果然看到薄雾后呼啸着翻滚而来的东西——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之前在梦中也见过一回。 沙尘暴。 沙漠之中出现沙尘暴再正常不过,没能被海面覆盖的沙土被卷在风里,扑散了晨光之中的旖旎迷雾,一点一点扑面而来!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上回他遇到沙尘暴是在荒“死后”第二天,躺在元帅换上后还没来得及睡过几次的新床上,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肝肠寸断的疼,他不得不用精神暗示强行让自己醒了过来,大汗淋漓得像是军校时经历的那次结合热。 一目连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大约是混沌,喧嚣着要淹没他,像是井的第二次索命。 可是这次他不再具有通过暗示逃出去的能力了。 他脑中霍地一片空白,沙尘暴移动得极快,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一把卷走—— 他眼前的自己几乎要被强风刮走,踉跄几下仍旧站在那里,回过头来:“一目连,这是你躲不掉的,你必须面对它。” 这难道也是安倍晴明的主意吗? 一目连感觉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是荒的意识,荒的意识拉过远处那个傻愣愣站着不动的一目连,拉着他顺着沙尘暴行进的方向跑去,他能看见自己被牵着跑得磕磕绊绊,而荒还在催促他:“连上将,你不会连自己精神领域里的灾害也解决不掉吧。” 一目连心想:这很奇怪吗? “那不是混沌,是你感情的集合,你必须面对它。”他跑太慢了,荒又推了他一把。 看着自己矮小却跑得飞快的身影,一目连一阵唏嘘,原来在荒的视角里自己是这般渺小,瘦弱得像根筷子:“什么意思?” “那是你最怕面对的东西。” 那些一目连不敢直面的情绪都郁结到了一起,它们没有在意识云的自我疏导中被直接抹去,因为一目连的潜意识是希望它们存在的。这很矛盾,最怕面对,但又不能否认它们的存在。 最怕面对?一目连不觉得有什么会使自己为之恐惧的东西,硬要说的话…… 他对荒喊,风声呜呜吵闹至极,不用喊的已经听不见声音了:“我不希望你出事!” 风暴还在刮,一点儿也没停的迹象。 他再次陷入思考,有什么是他不敢面对的东西吗?真的存在这样的事物吗? 有,是有的。 要面对自己的软弱并不容易,可他已经早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为什么当时你没死,却没有告诉我?” 荒愣了好一会,很想回答,但是嚣张的沙尘暴依然没有停下。 根本没有解释的空余,也亏得这时候荒还笑得出来:“上将,你不是很万能吗!” “我就没万能过!” 荒觉得挺新奇,以一目连的视角看到这样愁眉苦脸的自己,这么一大高个儿还露出这么幼稚的表情:“谁说的,你就是无所不能。”说完觉得好不浪漫,把后半句“元帅秘书官个个都无所不能”咽了回去——某位前任就特别不靠谱! 这本该是个笑话,可是一目连的苦笑戛然而止。 他忽地停下脚步,逃也懒得逃了,表情壮烈得像是要去战场上送死。 “荒元帅,我对你一直……” 一目连话没说完。他看到荒回过头来,嘴角带着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转瞬即逝,他根本来不及确认,意识在他身体里的荒刹住脚步,快步走回来,用了全身的劲一把扯住他的领带,整个将他拽下去——沙尘暴就在他们身后不到几十米的地方。 军部果然他妈没几个正常人!也不知是不是哪国大片看多了,什么跳高楼炸大桥信手拈来多了去了,迎面冲过来的沙尘暴又有什么? 他们在接吻。别说什么狗屁军事法庭,就算外面天塌了也不值一提。 ——这就是他最怕的东西。 他曾经是那样卑微,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荒发现,活活缩成一只刺猬,连架都不敢和对方吵。他害怕被荒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从订婚仪式见面之前就喜欢他,甚至为了他在圣所里等了三年。 一目连不想因此被疏远,相敬如宾一直是他们最合适的距离,任何改变都有可能打破这苦心维持的平衡。 他将这秘密保守到了现在。 沙尘暴停了,黄沙散在空气中,落了他一脑袋,呛得他一阵咳嗽。他慌乱地从那怀抱中钻出来,发现自己的感官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回过头去看那一片被沙尘暴搅得一团乱的湖水。果然这强行灌溉沙漠的方法不对头,经过这么一通搅和,只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痕迹,和一片绿洲。新生的绿洲。 荒拿胳膊肘戳他,他才发现,云雾里有一条浑身金鳞的生物穿梭着。一目连惊喜地睁大眼,他很久没见过金龙了,一日如隔三秋,金龙的身影修长而又伟岸,却好像一点也不想念主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却没有下来的意思。 这龙怎么这么眼熟? 是该眼熟的,这可是一目连的龙,他见到的机会有很多,可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说出来不怕一目连生气,金龙远看确实比近看要好看太多。它不像近看时那样威武,被日光晒黑了好几个度,镀了一层金属的光泽。他站得远,看得不全,远远眺望着,忽然觉得这条金龙他绝对在别处见过。 第44页 见过?在哪? 他见过的龙形精神体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如果不是一目连,那只能是…… 金龙龙首一昂,尾巴在空中抽搐起来——一块金色的东西掉了下来,上面沾着大片龙鳞。龙身旧皮刚掉,新皮还未长,这时候龙体都是粉嫩的,白里透红的稚嫩粉色。 一目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便霎地一黑,像是电视机忽然被人拔掉了插头。身后的荒也一并不见了,他揪心了一瞬,还以为又来到了幻境里,心想三个小时怕是不够了。一句“这是哪”刚飘到嘴边,停电又忽然恢复了,眼前的法庭庄严肃穆,他连忙止住了嘴。 还好反应及时! “被告人,荒,作为当今帝国的元帅,面对军部证据确凿的指控,你还有什么话想讲?” 荒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 法官拿着法槌,冷静而严肃地宣读着:“你被指控犯有叛国罪、通敌罪、信息外泄罪,你,是否认罪?” 一目连能清晰地感受到哨兵强烈的不满。 换做是任何一个哨兵,此时都应该狂躁症病发,在法院上上蹿下跳,可是荒没有。 他将手铐搁置在那木栅栏上,冷静道:“我不认罪。” 白龙围绕着他周身转了一圈,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其中愤怒的情绪占了绝大多数,而剩下的是悲戚。 精神连结那儿传来的是熟悉的信赖,一目连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如果你想要杀掉一头野兽,那就只能在你拥有绝对的把握时候干掉它,绝对不能让它活下去,否则你会死得比它还难看。 tbc 第三十一章 - 大约没有人会想到,面对记者追问除了无可奉告一句话都答不出来的一目连站到了证人席上,对着全世界的人宣布道:我的哨兵是无罪的。 他是真的坐不住了。 军部派来坐在公诉人席上的人他没见过,根本不知道是哪根葱,军装上的肩章显示那人是少校军衔,可是一目连从来没见过。他大约猜到了缘由——少校是被军方临时封了军衔受命来的,就连这代表军方的“公诉人”也只是个冒牌货,真正想下杀手的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呢? 当然是坐收渔翁之利。 那名少校朗声宣读证词:“首先,是荒元帅的身份。我一直心存疑惑,自帝国建国以来,历代元帅没有不是出自大家族的。为什么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人能顺水推舟地坐上元帅的位置,难道仅仅是依靠实力吗?二年前军方内部在特务科的帮助下进行了一场大清洗,许多‘成分’不好、有可能存在联邦血统的军人都被开除军籍,这事想必各位还记得吧?” 什么跟什么,这种都能成为罪证吗!一目连愤愤不平地在心中骂了一句卑鄙无耻,骂完之后又怔住了——他竟然察觉不到荒那儿有任何波动。 荒就是站在那儿,甚至是轻蔑地斜视那少校,丝毫不为所动。 “我们怀疑到这些被除去军籍的人头上,经过调查,他们之中有76%在元帅更新换代的选举中站在了这位荒元帅这边,然后荒元帅上位不到三个月,就像是要斩草除根一般将那些人从军中赶了出去。荒元帅,这您难道问心无愧?” 法庭之上,任何人发言时他人都是不得插嘴的,这一句反问更像是刁难:嘿嘿反正你反驳不了我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振振有词,可是面对元帅的怒目而视,还是不禁流了一身冷汗:“联邦多年纠缠不休的骚扰导致联邦血统在帝国不受待见,这些人死了……” 一目连看准时机,甩给身旁一名坐着打哈欠的哨兵一个精神暗示,那哨兵忽然一个鱼打挺坐直了身体,比上课时踊跃举手发言的学生还要积极!那哨兵义愤填膺地打断了少校的喋喋不休:“法官先生,我认为少校陈述述与本案无关!” 正常来说,旁听人员是不能打断庭审进程的,这很不正常。周围所有人都诧异地看过来,被精神暗示的哨兵丝毫不觉得羞耻,又像机械一样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法官神色凝重地扫过来一眼,慢吞吞地说:“……反对有效。” 这位少校显然没有主次之分,在一件事上过多地阐述,虽然表面上可以把这一个观点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赘述过多,不仅无法形成证据链,为了印证观点而东拉西扯的叙述反而更容易暴露逻辑上的不足。 一目连大概能猜到少校在这句话之后要说什么——这些人死了不少,帝国完全可以合理怀疑为元帅上位后担心哪一天老账本被翻出来一通血洗,为此杀人灭口,那正好是些被查出有联邦血统的可疑分子,政治因素太敏感,帝国有一百种方法能把事情掩盖过去。 至于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真的死了,那些片面之词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反对也好,赞同也罢,终究都是“死”的了。 “哼,军部还找到一位幸免于难的向导,她希望为此作证。”少校瞪了那哨兵一眼,那哨兵才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顶撞了军方!他手忙脚乱地连忙摇着头,想说这不是他自己干的,有向导在暗示他!趁着他打哈欠精力最不集中的时候暗示了他,不过已经没人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证人被带进来,那是一位女向导,比起“被带”更像是“被押”进来。 她眼角泛着水光,看到荒带着手铐站在被告人的位置上,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我……被开除军籍前,一直跟着试图拥护元帅上位的激进派走。” 少校的语气特地柔和下来,问她:“因为你是个联邦人吗?” 她陷入犹豫,手指发凉,不住地颤抖。 她想起自己那还被军方强行扣押在管教所里的哨兵,有些心寒。荒并没有在看着她,她却能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她知道那是天生对哨兵信息素的臣服,哨兵是野兽,当它们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更多情况下会选择不战而走,这是天性。 还得亏她是个向导。 可是她还是想逃,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我……” 少校平静地往她软肋上踩了一脚:“我建议你实话实说,这可是帝国军事法庭。” 她只得一咬牙:“是的,我曾经是个联邦人。” “你是服从命令,将选票投给了荒元帅?” “是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句威胁,可这毕竟是公堂之上!只要她说出口的话,就是她所认可的事实,说假话、作伪证,那就是另外一条罪名了。一目连想跳出来怒斥他:你敢摸着良心说自己问心无愧吗?敢接受特务科的意识云扫描吗?哦不,开什么玩笑呢,特务科也属于军部,怎么可能逆着军部的意思来! 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军部突然放弃了荒。 还是军方内部出现分歧,想要推翻帝国现任元帅的人忽然占据优势? “是因为,你的荒元帅,来自联邦吗?”那少校缓缓说道。 空气陷入了恐怖的寂静。 一目连又将精神触手对准刚才那位哨兵,哨兵再次站起:“反对,这是证人发言时间,请让她自己说!” 这次法官漠视了他:“反对无效。” 女向导急得额上三把火,她多想在法庭上遵从自我意识地大喊一句“这都是他们逼我的”,可是她的命、她哨兵的命此时此刻都不在自己手中,他们分明已经逃到了城市边缘里隐姓埋名地生活,却还是被军部揪了出来。她没有办法,她还没有大公无私到自愿放弃自己生命的地步——况且只要她有意反抗,她的哨兵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某处:“……是的。” 少校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气势汹汹地一把将手里的文件拍在案桌上:“我这是特务科对荒元帅身份检验的报告书。” 那这一拍案声极响,他高傲地用审视的目光看了荒一眼:“荒元帅不是因能力出众,不受向导干扰而自恃吗?是的,您可以通过特务科的扫描而不露马脚,如此了不起,却没想到留了条漏网之鱼以至于‘晚节不保’吧!” 第45页 荒冷哼道:“呵。” 一目连的指甲在木制围栏上刮过,那刺耳又聒噪的尖锐声响引起了军事法庭上所有人的注意,他不畏惧那些目光,但又实在碍于不得在法庭上发飙。 “抱歉。”他没诚意地说。埋怨、可怜、怪罪的眼光如同一道道激光要将他射穿,没什么好怕的,这阵仗他早就见过了。 “一目连上将,我奉劝您稍安勿躁。我记得您还是荒元帅的现任秘书官吧,情报泄漏这么大的事您身为元帅的向导不可能不知道,您也逃不了同伙的嫌疑。”少校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的意思:“元帅不服我可以理解,当然,军部不可能仅凭一人的说辞将罪名扣在您头上……” “其次,我便要提一提一目连上将的‘伤心事’了。” 一目连攥紧拳头,眼底浮上一层戒备。 “半年前,元帅因为一道军部高层的密令,在内阁叛乱中脱身后离开了帝都,连上将那片死心塌地的伤痛总不是装出来的吧!可那时候您们二位根本没有结合,帝国赐婚,结婚半年都没有结合,必有难言之隐。” 少校心情高亢,一路高歌猛进到现在除了被莫名其妙的路人打断过两次以外顺利无阻,一时兴起地随手拿过一份文件,看了一眼又怪笑一声:“哦!结合报告是没有备份的,存档在白塔那边。不过调查档案就能知道,一周前元帅与上将才迫于军方压力,提交了结合报告。我想问问荒元帅,在白塔登记了一年后才结合,理由总不会是阳○——” 一目连身旁那哨兵抽搐两下,以一个极为独特的姿势站了起来:“少校,您的素质呢?” 知道这是一目连搞的鬼,荒还饶有兴致地呛出声来。 分明连结那头的哨兵只将这些陈述当作消遣,一目连却一点也不能平静下来。 ——少校提供的这两条“罪证”,都正好踩在了他们最不能解释的地方。荒被过度捧到这个位置的原因,就算和联邦军没有关系,也一定和黑暗哨兵的身份有关。 一目连记得书上是这么写的。“黑暗哨兵总是会成为一个时代的王者,首席哨兵的位置总会像命中注定一般落到黑暗哨兵手中,百年以来就有多个案例过证明这一点”,他后来又去翻书确认了一遍,最终还是信了红叶的鬼话。 他觉得她没必要骗自己。 这般轻易地相信人,被荒知道了估计又要挨一阵怼。 可是应该怎么回应?他想不到,难道把真相全盘托出?可是所谓的“真相”真的如同自己所想一样简单吗?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完全可以作出假设,荒元帅是因为怕自己是联邦卧底的秘密通过正式结合被连上将发觉,所以半年前二人才迟迟没有结合。如今被军方盯上,再不结合只会招惹嫌疑,才迫不得已。” 少校很想请法官将被一目连暗示了的哨兵从旁听席上赶下去,可惜法官不为所动,只好继续说道:“连上将这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难道还想为元帅作证不成?醒醒吧,您自己也在怀疑名单上,有亲属关系的证人证言根本不具有证明效力。” 一目连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是又如何,大可以来扫描我。” “肃静!”法官提醒。 “哦,是呢,我都忘记了。连上将被联邦的共鸣炸弹炸得失感了,没了精神屏障,现在要是接受意识云扫描,或许还有点儿可信度。”少校激昂地自言自语起来。 一目连终于听不下去了,起身矫捷地翻身越过听审席的栏杆,轻盈地落在法庭之上。他装作没听见法官的严厉喝止,强忍着在众目睽睽下发言的手足无措,向法官请求:“如前所述,法官先生,我认为我在还原事实真相方面能起很大的作用。我失感了,没有屏障,特务科随便哪一位向导都可以从我精神领域中探知真实。” 法官是个老头,不喜欢发生在法庭上的一切意外,但或许是什么感化了他,竟然没有敲响法槌,叫法警把一目连赶出去。 一目连觉得现在简直浪漫极了,如果真的能有自己想的那样乐观的话。 “我不介意接受扫描,只为了证明一点——我的哨兵是无罪的。” 他很紧张,额间直冒热汗,贪恋地感受着精神连结那头传来的哨兵信息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真是有点儿“久违”了。他解下肩头垂挂的象征着荣誉的绶带,他把身为一名军人、一位上将的荣誉都押在这里了,他不怕被扫描。 他恢复了,在一个小时不到前恢复了,在荒的帮助下。 他果然还是乐观主义者,哪怕站在这旁听席上,也仍然能面带微笑。 紧接着他听到有人开口。说话的居然不是那鸡飞狗跳的少校,而是一直站在被告人席位上对一系列指控熟视无睹的荒。 “慢着。” 一目连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眼神一定怪极了。 “回去吧,上将,我不需要辩护。” 荒举着铬制手铐,神情庄重肃穆,像是在参拜耶稣。一目连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跳动着、跳动着,一下一下挤压着喉咙口,整个身体像被丢进冰河里,骨头缝里溢出的都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那气势,浑然像是随时要说“我认罪”三个大字。 tbc 第三十二章 - 那少校目瞪口呆:“元帅这是要认罪了?” 他不住腹诽:我罪证都还没列完呢,你就认罪了! 注意到一目连错愕到直接呆住的举动,荒象征性地挥挥镣铐:“我不认罪,你们爱怎么判怎么判。” “放弃挣扎了?哦,我明白了,是担心越描越黑吧。”少校转眼便眉开眼笑,十分同情地看向刚刚还轰轰烈烈地大肆剖白了一番的一目连上将:“上将,您的荒元帅可一点都不信任您。搞清楚,您现在没有精神力,只会将他卖得更彻底,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一目连面上带着难以遮掩的诧异,半晌才小心地问:“为什么?” 整个军事法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静观其变,就连法官也一声不吭。 哈,什么首席夫夫一等一的恩爱,果然都是骗人的。元帅失踪之前皇室为了鼓吹这对金玉良缘真是煞费了苦心,将二人关系塑造得那样好,结果连正式结合都没有,怕是私底下上不了床,床下也吵得不可开交! “不如少说点,现在的你只会帮倒忙。”可是他的示弱并没有让荒退让,荒头也不抬,无视自己听到的心脏停跳,诚恳地望着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真相是什么,法官先生自己心里清楚,我没必要说太多。” 法官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 ——就算法官知道那又如何?在法庭上开诚布公地互相展示证据,客观地辩论,才是证明有罪无罪的正确方式。你想要诬陷一个孩子杀了人,你这边准备了足以混淆视听的证据,孩子那边什么都没准备,指定辩护律师又浑水摸鱼,最后还不得判那个孩子有罪? 帝国又不是自由心证,你不认罪可以,但你要拿证据来说话啊! 站在这儿不认罪也拒绝辩护是什么意思?元帅就那么相信自己不会出事吗? 少校特想要冲上去翻白眼说:“元帅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将希望放在军部回心转意上实在太可笑了!别想了,不会有人来救你,捧你坐上元帅宝座的人不会,更别说那些成日想着踩你下去的人了!” 天赐良机,您是命定要倒台! 呵呵,您一定猜不到在二年前第一次展开清洗之后,保守派就逐渐开始将势力往军中延伸。为了防止被察觉,这一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二年,每次征兵都塞一点人,然后把上面的人踹下去,下面的人自然就上位了。 连上将,您不也是一样的么?您大约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家族,其实是站在保守派那一边的吧!您分明也是保守派塞过来为了压制荒元帅代表的激进派的人,却对此毫无自觉,真是可怜透顶! 第46页 少校已经在心中幻想起了自己代表军方胜诉后会有如何优渥的待遇,乐不可支,直到他忽然感受到脑后一阵凉意。 ——有向导在入侵他的精神领域! 是谁!他咬牙切齿地环顾四周,法庭之上的向导只有那名泣不成声的证人……和备受打击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的一目连,他看向旁听席,席上确实有好多位向导,可是他猜不出来是谁。 竟然趁着他心中大悦的时候入侵自己,这向导未免太刁钻! 他重新鼓足气势:“呵呵,别以为这就完了,荒元帅。您拒绝了一目连上将的出庭作证,您的律师方才在开庭前被您请出去了吧?别以为这样自暴自弃军方就会放您一条生路,证据……我还没有列完!” 一目连手中的绶带掉了一地。 还能有什么……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了。 “这是一份,由您的‘战友’提供的口供,荒元帅。” 少校从身边向导副官手上接过一份文件,用力拍在桌上,那力道像是在意淫着直接拍在荒脸上的滋味:“由您亲手抓到的‘联邦间谍’倾情提供。” 说罢还不等众人回应,自我陶醉地对着文档念起来,声情并茂:“……是的,我受联邦要求,潜入帝国帝都监视荒。我很小,所以他对我很好……嘶!这也算题外话?!他……成功进入了帝国军校,以优异成绩毕业后进入军队,被激进派拉拢,在联邦暗地里的支持下,他成为了帝国新一代的元帅……” 一目连心中一凛,忍不住要去看荒的表情。 可那人就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儿,对所有的指控一概充耳不闻。可只要是个细心的人就能发现,元帅攥紧了拳头,力度大到到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很愤怒,可是他忍住了,没有在外人面前将这情绪表现出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荒真正生气的时候表面上都是看不出来的。 “联邦丢失了他的……”那少校还没有念完,却像被人掐断一样突然消声,像是看到了不利的东西。他面带微笑地转过来向着法官道:“哦,后面都不重要了。就是这样,法官先生。这段口供由联邦派来的间谍哨兵——如今在白塔工作,前段时间却无故失踪的金鱼姬提供。” 那文档上画了押,通红的手印盖在那儿,旁边还有一串个人信息素代码。 ——金鱼姬被帝国抓回来了。 且不说她的生命健康问题,帝国特务科的拷问手段一目连也知道,可怜一个这样的小女孩会有这样的经历,就单从会对荒不利来看,这一招确实也是…… “哦,如果您要反驳,您与她并不认识,不急,那二名联邦间谍的口供也在这里了,您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再念念。况且嘛,还有个黑川主,黑川主毕竟是帝国当今数一数二的商界大佬,军方不方便轻易动手,但若是元帅垂死挣扎……” “够了。” 荒骤然打断他,挺直了腰杆,像是刚才听了一通废话一样百无聊赖:“我说过了,我不会反驳,也不需要辩护,说完了就闭嘴吧。” 少校差点跳起来:“你……!” 法官敲响法槌:“肃静。荒元帅,我最后一次询问您的意见,您确定要放弃作为被告的辩护权吗?” 荒平静道:“是的。” 法官问:“您是要认罪吗?” 荒平静道:“不,我不认罪。” 法官眯眯眼,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您在指望军部撤诉吗?还是在等待一个能为您作证的人?” 荒不答言,眼底好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看到一目连的心哗啦一片碎在地上,那少校都快笑出声来了! 法官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好吧。” 他敲响法槌:“全体起立。” “本庭审理被告人荒叛国罪、通敌罪、信息外泄罪一案,经法庭调查,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罪名成立,应处死刑,但考虑其仍有已结合向导在世,根据《帝国哨兵向导保护法》法案第三百二十六条项规定,一审判决如下:有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终生不得减刑。” “如不服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向本庭提出上诉,现在休庭。” 法官铿锵有力的宣判一字字打在一目连心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荒的背影,如同敞开了胸怀被人用手术刀剖开了心,心脏被挖出来之后就被随随便便地丢弃到一边,而自己胸前的裂口还在不住淌血,瞬间疼得抽搐了下。 你怎么能…… 少校的嘲讽萦绕在他耳边,“看吧,他根本不信您”,“您身为他的向导,却不被他信任着,感觉如何呀”,“哦,这很正常,因为他根本就是叛徒呀,谁会相信敌对阵营的人呢”。 一阵无休止的轰鸣逐渐覆盖了这些恶言恶语,他的脑中归于空洞。 荒被带走了,至始至终没有回头。这位为了帝国也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元帅就这样要被自己人扒掉一身的辉煌和勋章,努力全都被否定,还要被进入军校的后辈把这段历史背下来引以为戒,更要被不知珍惜的世人骂得头破血流…… 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可是他的哨兵啊! 荒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他没忘了自己当时因为落入井中被军部带走时荒有多么冲动——荒或许在他人眼里是高傲了,可绝对没到会滥用职权用枪指着人的地步。他知道这事不对头,可还是免不了地怦然心动。 荒说:“你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了。” 这次轮到他在外边,荒在里边出不来,他猜也不用猜就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举动。 “等我。” 他在心中说。 法庭上的人都走了,留下一片诡异噬人的寂静。那法官站在门口,看他情绪萎靡不振,像是在等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一目连上将。” 一目连将绶带从地上捡起,强装镇定道:“您好。” “别别,别用您,太客气了。”法官很有分寸:“劝劝元帅,还有机会。” 他们非亲非故,也素不相识,在这样情势一边倒的情况下,反而是一位公正的法官过来安慰他几句。一目连心中一暖,有些惊异:“谢谢。” 法官摆摆手走了,身为普通人,法官也不能涉足哨兵与向导过多的事情。 一目连望着那背影,一时说不出什么话。他从台阶上走下,还能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只好继续装作痛不欲生的模样,一直到钻进小卡车后车厢,关上那扇能隔绝窃听与哨兵信息素的门后,才哆嗦着拨出一个号码。 等候音从未如此漫长,他甚至怀疑那头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特意不接。 他打了两次,对面才磨蹭地接通,他没有过多地客气:“青行灯小姐你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这是下午,可是青大记者显然才刚刚睡醒。她不知是不是又在打盹,好一会儿没说话:“啊……上将你可还好吗?我听说了元帅……” 一目连没闲工夫听她八卦,径自把请求说了,青行灯听着听着也终于醒过来,只觉得颇感兴趣,一拍大腿说“哦这事啊包在我身上,回头记得请客啊”,就美滋滋地挂了电话。 一目连听着忙音,坐到荒的座椅上,斗志又被勾了回来。 他回忆着荒刚回来的那天就坐在这里,他恭敬地俯下身来,他们接吻。虽然那是为了精神连结,可他当时就是发自内心地那么高兴——精神连结在跃动,他的哨兵回来了,那一丝温存断然没有走远。精神连结会把一切告诉他,只要他想。 入夜之后晚报会在通讯器上例行推送,青大记者办事效率很高,在报纸的角落里放上了一小块看似微不足道的新闻,却能让人一眼望上去就被吸走眼球。 ——《军方无故扣押百姓究竟为哪般?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第47页 她根据一目连的提示胡乱编造了一通“据知情人爆料,军方在帝都某一小区秘密扣押了一位于二年前退役的哨兵,军队守卫森严,小编目前正在火速前往”,当然了她是不可能冒这个风险去的,发布用的id也是个小号,只是需要制造一个舆论点。 再打开网络,果然论坛上议论纷纷。 时值战争期间,人民异常关注军部与帝国动向,但绝对不是为了看自相残杀。 一目连心想是时候了,反击就从这里开始。 他与荒在法庭上的表现一一被那少校,尤其是那少校的向导副官看在眼里,他们不得不做戏,不过他们做得很好,并没有把仍有战斗欲望的举动表现出来。他们是那样无奈、固执而又脆弱,恐怕庭审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背后的密谋。 他用上将权限的终端打开军部信息库,果然看到军用车库里有两辆车不约而同地被调往一个地址,开往的方向他甚至都能猜到。他通过传呼机联系上前座早已时刻准备出发的司机,平淡的表面下是海啸般的澎湃:“走吧,北区,帕特尼路。” ——荒在法庭上能通过精神连结传达给他的并不多,甚至只有两个字。 二审。 与其在一审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被军方打压个彻底,那还不如把赌注全都放到二审上。 救出证人,推翻证言,制造伪证。 如果她们真的是联邦的军人,在没有人身威胁的情况下,一定会主动为联邦间谍作伪证。 “相信我。”他耳边飘过荒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只觉得耳边有点痒。 等我。 tbc 妈的戏精夫夫 第三十三章 - 青行灯接过妖刀姬递过来的一包乐○薯片,一脸愁容地调节微型望远镜——虽然破却好用的小玩意是她可爱又迷人的哨兵用狙击目镜改来的,在她战地记者转型媒体记者的路上添上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她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坐在人家民用公寓天台上就该低调点的自觉,迎着风边嗑薯片边偷窥:“赌赌看,多久会放人?” 妖刀姬一声不吭捧着刀坐在一旁随时准备充当搬运工,半晌才道:“……半小时?” “哈,怎么可能,那帮无耻老贼脸皮一个比一个厚。”青行灯趁着她开口一把将薯片塞进她嘴里,得逞了就得意洋洋地咯咯直笑:“不急,才过了两天,还有八天慢慢耗。” 望远镜那端是帕特尼路上一座普通公寓楼,楼里只有一户人紧拉窗帘,不亮灯火。这年头窃听设备已经很先进了,但军方防范一丝不苟,青行灯一边研究代码一边埋怨:“要是真能换到元帅一个人情也不错,但我怎么就是觉得有点亏呢……” 妖刀姬嚼着薯片。 笨蛋,一个反应敏捷的哨兵怎么可能会被向导“偷袭”呢? 她收好刀,紧绷的皮裙让她感到不自在,不太高兴地皱皱眉:“我出去一趟。” 青行灯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冲她挥手:“早去早回。”向导与哨兵之间有太多无需语言表达的东西,比如情绪,比如信任。 “嗯。”她顺着排水管滑下,钻进阴森湿滑的小巷,蹬着恨天高的高跟鞋穿梭于屋檐下——青行灯总喜欢看她那么行动。她快步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目的地很明确。虽然停在距离那座公寓楼很远的地方,但直接将小卡车开过来,未免也太明目张胆。 “噔”的一声,高跟鞋踹门的轰隆巨响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一目连显然前一秒还在接电话,手里掐着一支烟,那烟没着,却已经被捏得乱七八糟,像是犹豫过好多次要不要抽,最后还是掐掉了。他摆摆手,很抱歉地示意,继续朝电话那头说:“是的,希望上将能提供一份口供……麻烦了。” 他的通话对象不止一位,妖刀姬强忍着打断的冲动听他说完。 最后一目连挂上电话,彬彬有礼道:“久仰大名,妖刀姬小姐。” 他对眼前女哨兵的来访并不感到意外,妖刀姬那千里来相见的杀气根本逃不过向导的信息素感知屏障。妖刀姬一向直来直往,没有像寻常哨兵那样特地隐藏自己的信息素气味。 妖刀姬坦然地比划两下子,道:“灯灯既然要卖你们个人情,那我就帮到底。走吧。” 她气势汹汹,似乎等着这“尽兴”的一天很久了。准确地说,她甚至只是来和一目连报备一声,根本没有与对方同行的打算。她蒙上面,抽出那比人还高的尖锋长刃,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迈着大白长腿一步步逼近那座正因为外界舆论而处于一级警备中的民用公寓楼。 ——十天半个月?她可等不及。 两天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与其让青行灯天天在这种破烂地方候着,还不如自己去杀一趟来个“促进消化”。 她是个已结合哨兵,短暂的战斗并不需要向导辅佐。一目连不需要跟进楼里,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着公寓中最后一户灯亮起,一条简讯便传了出去。那是一个匿名的军方内线求救信号,在帕特尼路寻求支援,要求特大武装部队。 楼里的人肯定也会发消息,但按照军部的惯例,一定会照更严重的那条派遣援兵。 这曾经是为了帝国人民安全而制定的规则,如今将被他利用,成为“罪证”……这是否有点本末倒置呢?一目连难堪地想。 难堪归难堪,孰轻孰重他仍然分得清。 妖刀姬动作很快,消息发出后不出十分钟就单手将那成年男性哨兵从楼上拎下来,没好气地直接甩在车门上:“你要的人。” 一目连良心不安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废弃的路灯下要看清楚东西很不容易——还好,妖刀姬的刀上没有血迹,她虽然出身联邦,但忠于恋人,没有对帝国人下杀手。 “别忘了还人情。” 她丢下一句话便走了,“杀”了一通后心情舒畅极了,细高跟蹬得咚咚作响,如同跳舞的女郎,曾经也沾染了无数鲜血的长刀在水泥地上刮出细碎的声响,听起来像生锈雪橇在砥砺前行。 一目连冲她道谢,她头也不回,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再无瓜葛一般。 一目连带着那哨兵小心藏好,他本想等待军方自己耐不住舆论压力放人,结果妖刀姬来了这么一手——她的dna代码可不在帝国信息库里头,要论冲进去救人,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不到五分钟军队的支援便到齐,轰轰烈烈在居民区里整捣一番,见事态发展如自己所想,一目连缩进小车里,功成身退。 荒元帅于一审判决后一周后提出了上诉。 他先前过于消极的态度果然对军方造成了极大的误导,军方虽然做好了随时应对元帅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的准备,但也绝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帮老古董正忙于妥善解决舆论带来的后续影响,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只好再赶鸭子上架一次,把那少校又叫了回来应付一下垂死挣扎的二审。 军事法庭上可从未有过胆敢上诉、面对二审的人,他们大多被军方提供的消息惊吓到,为了不连累亲友家属、或是败坏名声,最后都选择了妥协。可是这在一审上一句话都不曾为自己辩护过的元帅竟然选择了上诉! 少校既生气又觉可笑,直到他看清楚法庭上站着的都是些谁。 ——是那位因为哨兵被军方压制而被威胁着走上证人席的女向导。 “我不需要律师,我自己就可以为自己辩护。”荒元帅并没有在一周的牢狱生活中受到打击,背脊还是那样挺得笔直,这次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懒,最后才迫不得已面朝向他,极其嫌弃:“少校,几日不见你真是丰腴许多。” 少校勃然大怒,将文件再一次拍出来:“二审?那又如何!元帅,您该有的罪,还是逃不掉的!” 真不知是谁恬不知耻,竟还教唆你起了上诉的心思!少校恶狠狠地看向站在一旁的一目连上将。这位连上将显然极其无辜,什么也没说就被人恶狠狠地怒视着,睁大了眼只准备看好戏。 第48页 “少校,您的证据确实不少,但这些证据,我并不认为具有合法性。” 话这么说着,荒的双眼却直视着法官,那无名小卒并非自己怄气的对象:“听说过这个吗?《非法证据排除规定》。” 少校并非法学出身,闻言才向副官要了个眼神暗示。 “采用刑讯逼供等非法手段取得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胁等非法手段取得的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应当予以排除,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吧?”一目连适时插话。 “不愧是连上将,和某人就是不一样。”荒夸奖一句,精神连结断开,现在只能全凭默契配合:“是的,法官,我认为少校提供的证据属于非法证据,我方亦有证人出庭作证。” 法官扫一眼站在证人席上的那位女向导,眼神示意她开口。 她摇摇头,身后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位哨兵在法警的护送下进入了证人席。 少校一看,眼珠子顿时被气绿了! 这不就是女向导那位被军部绑架控制、还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哨兵吗!? “法官先生,前几日一审时,我受到了军方的人身侵害。他们软禁我,威胁我的向导,如果不为他们作证,就会送我上路,然后我的向导会和我一起一命呜呼。身为哨兵,我认为我有保护我向导的权利,她不该因为被胁迫作伪证而心惊胆战,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那哨兵手臂上还有清晰的镣印,少校看了一眼,鼻子都气红了——根本没有人用镣铐控制你!当时我们因为怕留下痕迹,用的还是束缚带! 他的副官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的意识云状态不被其他向导侵扰,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断了守护层,他吓得回头一看,他的向导分明就是受到了他人暗示,直接在法庭上睁着眼睛睡死了!催眠?一个具有精神屏障的向导忽然被人毫无反抗之力地压制住了? 少校急得眉毛倒竖,那个女向导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能力,屁大个小孩也能看出来,在这审判席上只有一目连上将才做得出这样的举动! 他看向一目连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但很快又被荒一眼瞪了回来。 女向导看时机差不多了,连忙开口道:“法官先生,我很抱歉在一审上作了伪证……他们威胁我!哨兵的人身安全也是我的人身安全,只要我不根据他们的要求说话,面临的就是死!法官先生……我要重新作证,我确有联邦血统,这也是我最痛恨自己的地方,但我心向帝国,当初为荒元帅献上选票仅仅是因为个人崇拜的关系!” 她生怕供词不够令人信服,又添了一句:“这次,我将用信仰担保,愿意用dna代码画押、接受特务科意识云扫描,保证证言的真实性。” 法官欣然点点头。 “被军部软禁一事还上了报纸,法官先生也看到了吧。”荒吐了一口恶气,心中忽然畅快许多——卧底的锅他才不背:“不说伪证的事,仅凭人身胁迫,就已经在《非法证据排除规定》范围内了吧。” “反对!证据,证据呢!”少校拍响桌子。 “哦,是我疏忽。”荒像是故意的。 一目连递上来一份文件,上面全是军方部队进入帕特尼路的照片——青行灯办事效率他一向放心,回到车上屁股还没坐热,照片就已经通过软件实时发送过来了。 女向导惊叫一声:“呀,那是我家!” 少校大为不满:“血口喷人,就算军队进入帕特尼路又如何?因为纸厂爆炸案一事,帕特尼路到如今都还处于戒备之中,进点人算什么!” “少校这次是想找一条街的居民串口供吗?”荒嗤笑说。 “你……!”少校想找副官寻求帮助,这位副官是特务科出身,虽然如今不在特务科工作,但扫描意识云的基本功还是有的。可是他的副官面色呆滞,哪里是正常工作中的状态?他大喝:“我要求休庭!” 法官摇摇头:“军事法庭不接受休庭,这是明文规定。” 不然哪来那么高的一审胜诉率? 没想到吧,军方这条用来限制人的霸道规则,竟然有一天会对自己生效。 提出第二条辩护意见的是一目连上将,他全无几日前被荒当庭打击的沮丧,嗓音苍劲有力:“其次,与少校你只找一两位证人截然相反的是,我方证人有很多。他们见证了荒元帅起初直接轰炸联邦首都、港口的想法。元帅并不苟同我们不愿撕开脸皮的做法,他认为只炸军事基地和兵工厂是敌人也会想到的计谋,敌人会对此提前准备对策——这样一个更愿意对联邦下狠手的荒元帅,会来自联邦吗?” 一目连拿出昨天连打了三十通电话要来的口供,厚厚一沓,放在桌上,那些前线战士们根本无暇去管后方这些勾心斗角,到现在还不知道元帅竟然被人猜疑到了军事法庭上:“三十份口供,部分有dna代码盖章。” “这根本不算有效!” “少校你不也都拿鸡毛蒜皮的事来说话?” 最后这句是荒接的,指的显然是少校指证他未结合的理由与“叛徒”身份有关一事。 一目连很赞同:“毕竟少校也没什么能提供的了。” 荒冷哼:“用伪证打官司,不容易了。” 这夫夫俩一唱一和,真是烦人透了!少校恨得牙痒痒:“什么伪证,呵呵,这联邦间谍的证言你们也敢信?没经过精神扫瞄,一切证言都不能采信吧!” 这话有些赖皮,毕竟少校在一审提供证言时,也未曾提供经过精神扫瞄的结果报告书,不过荒很开明,赞同了他这番话:“是的,既然如此那就现场扫描吧。” 法官做了个请的姿势,法警便护拥着一位向导自观众席上走下。 凤凰火身为特务科的人,本不该出席这样半摆在明面上的活动,可是她收到了军部的通知,希望她能在二审时帮忙证明“己方”言论。这话她权当自己没有听懂,军方是什么意思她也明白,特务科虽在军部,但地位特殊,不站保守激进两派的边,完全没必要帮任何一边的忙。 她是很公正的。 她对那名女向导进行了扫描,如实地告知了法官结果:“法官先生,她今日说的话都属实。” “你是哪根葱?”那少校新兵上路,显然不认得她。 凤凰火瞥他一眼,已然觉得胜负已定,甚至都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少校还当她这是心虚的举动,忙道:“反对,这人是元帅请来的,说的话不能信!” 法官甩过来一句:“反对无效。” 这可是风云帝国军部的特务科科长凤凰火,为人法官是知道的,更何况这并非是元帅请来的人,而是军方自己塞进来的…… 少校走投无路,只好拿出杀手锏:“金鱼姬、金鱼姬的供词怎么说?她自己承认了自己联邦军人的身份,然后……” 荒冷冷道:“你最好再看看口供。” 什么意思? “有哪句话提到我是联邦人了?” 少校暗自一惊,狐疑着打开文档,心中城墙纷纷开始崩塌——这阴险狡诈的小姑娘,竟然真的把话说得直白,却又没有丝毫提及荒的身份!“我受联邦要求,潜入帝国帝都监视荒”这话就能理解成两种意思,一是去监督荒的反叛行为,二是知己知彼地观察这联邦未来的敌人! 一目连丝毫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少校当时还有话没念完吧?不妨念念看。” 少校头皮发麻。 那后文对自己有大为不利——联邦丢失了他的联系方式,他没有和联邦联系过。 他无法想象事情是如何从一边倒的局势变成如今这地步!或许是两名证人被救出后对自己的打击太大?那两个可恶的联邦的奸夫淫妇,竟然要为了一个联邦间谍作假证、打掩护!不对,这不是很正常吗?太正常不过了,这是在为他们自己的祖国效力啊! 第49页 可是……意识云扫描的结果又是怎么回事? 他趾高气昂了那么久,终于开始慌了,那三份证据,荒元帅分明看出来了不对,却没有在一审上时反对!害他白高兴了那么久,以为自己前途一片光芒万丈,怎能想到几天之后就落到如此田地! “呵呵,一目连上将,那您所说的‘为了证明您的元帅无辜’的扫描呢?还愿意做吗?不过这次,绝对不能叫刚才那个黑发女向导了,她分明就是你们请来的!”少校的喊声在军事法庭中回荡,中气十足。 “怎么,你在怀疑我比我的下属们不靠谱?”凤凰火不乐意了。 她听到现在,甚至开始觉得荒元帅或许真的不是那个所谓的叛徒嫌疑人,她看人很准,虽然最开始她非常怀疑,但如今也已经逐渐放下了。 下属?这下少校脑中总算人名和长相对上号了。 难怪法官刚才那么严厉地说反对无效,原来这位黑发女向导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凰火! 凤凰火走来,几日不见,一目连的眼神已经比先前清澈多了,她很欣慰:“上将,我要扫描你意识云了。” “辛苦了。”一目连莞尔一笑,眼底是一片淡然。 其实在这时候凤凰火就能猜到他扫描下来的结果了,但她仍然选择了秉公执法,并且将结果也一并告知了法官:“是的,法官先生,在一目连上将的视角里,荒元帅无罪。” “这不可能!”少校大惊失色。 一目连的失望、荒的执拗,难道都是假的?! 荒元帅难道不是担心一目连精神扫瞄暴露了自己,越抹越黑,才制止他作证的吗! 少校退无可退地辩驳道:“法官先生,他们是直系亲属关系,怎么能互相作证!” “少校没读过法学,为什么要替军方出头?”荒看向他,这是今日惟一一次正视,却是完全的讽刺:“亲属关系的证人证言只是证明力较低,并非一概不可采用。少校没读完书,就还是别勉强毕业了吧。” 都说荒元帅私底下嘴毒,果然还真是这样。 他脑中忽然灵光乍现,原来是这样……一审时证人还都在军方手中,荒元帅不得不隐忍下来为了二审作准备,原因只有一个——一目连上将根本没有失感,他们能通过连结传递消息,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能够如此一唱一和的原因! 他自然是不会知道二人之间的连结根本不存在,方才的辩护全凭默契,只在心中怒吼、咆哮:可恶的狗男男! 可是法官并不听他这些模糊不清的狡辩,只是严明公正地询问:“少校,您还有新证据要提供吗?” 少校脸色煞白,梦里那些大白腿的小姑娘们都在一点点离他而去。 “那就只好这样了。全体起立,二审判……” 法官心中尘埃落定,长舒一口气。 就在他决定宣布那最光荣神圣的“无罪”二字时,有个不速之客推开了法庭的大门:“慢着!” tbc 这个荒元帅动不动就嘲别人没毕业 *8+2=10,十天,一审到二审之间有个上诉期(民法刑法各自不同,每个国家也不同,这里既然是架空就也架空设定了) *《非法证据排除规定》:感谢gn提醒!这个是真实存在的,不过在每个国家的表现也有些不同,同理架空国家就不再多说了! 第三十四章 - 敢打断军事法庭的人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来的人二人都认识,正是军部的人——记录员书翁中校。他匆忙赶来,只来得及揣了一本用于大小会议记录的笔记本,一句“慢着”出口之后他自觉不礼貌,立刻冲着审判席鞠了个躬:“抱歉打断,只是这判决不能太轻易下吧。” 法官举着正准备敲下的法槌:“中校,鉴于审判权是独立的,判决不能随意因为外界影响而更改,希望你知道。” “叛徒一事事关重大,军部的意思是,不能仅凭侧面证据就轻易判‘无罪’,否则后果可能不堪设想,希望法官先生再权衡一下。”书翁中校尽可能冠冕堂皇道。 “疑罪从无,没有证据,不能判有罪。”法官态度坚决。 “我知道。军部的意思是……判决的事可以先放一边。”书翁中校只觉得自己现在是众矢之的,呼吸困难得倒抽一口气:“与其在有罪无罪中抉择,不如停职检查。” 旁听席上不知是谁惊愕地“啊”了一声,气氛猝然凝重起来。 停职检查? 这个词对于上尉以下的人而言并不陌生,官职小的人说停职就停职,反正能够顶替上来的人一抓一大把,稍微私生活作风上被人说上几句坏话,隔天就有人闲得没事来给你盖个章停职检查回家重新做人。 一目连如鲠在喉。他不敢看荒此时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荒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男人,工作虽然算不上面面俱到,但也绝对是尽心尽力——因为在名单上,被合理怀疑是叛徒也就算了,竟然连工作成果都要被否认,撤销元帅这个职务? 法官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军部要撤诉?”在这种时候? 书翁中校再次翻出军部的笔录,很肯定道:“是的。他们更偏向于妥协,对荒元帅采取停职检查的处分方式。” 旁听席上坐满了军队中大大小小官职的士兵,闻言一反方才的寂静,哄堂一片惊乱。 这哪里是妥协,分明是死缠烂打。在座的人纷纷心照不宣,可碍于军部淫威,终究没人愿意起身对法官施压,判决几乎都要下来了,在这种时间点上撤诉,未免也显得太做作了。 一目连想跨两步去握荒的手,他一直是对军部的规则与要求逆来顺受的类型,直到他那渺小到卑微的雷池也被军部狠狠踩在脚下。他忠于帝国,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军部的做法确实一次次让他失望…… 他对自己此时的想法很愧疚,他竟然为了是否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迟疑了一瞬。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步——那女向导站出来,对着书翁中校掏心掏肺:“中校,我谨代表一位平民百姓,对军方这样‘钓鱼执法’的行为深深谴责!我不懂军方为何要对这样忠心耿耿的元帅抱有那么多猜疑,难道真的那样刻薄无情吗?” 也不负自己用精神触手亲自为她洗一遍脑了,一目连想。 她忘记了过去关于联邦的一切,无论她曾经是不是联邦人,从今日起就不再是了。她会作为一个帝国人活下去,坚信着荒元帅的无辜,为他出庭作证。 一目连昨晚捏得都要没个形了的那支烟还放在他口袋里,他有些手痒地想去摸,满脑子都是烟草清新又迷幻的味道。 这儿是军事法庭,法官怎么也得给军方一个面子——在帝国,军部的权力就是那样至高无上。法官左右为难,最后决定起码酌情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意见:“荒元帅,您认为如何呢?” 边上那少校立刻又要跳起来:“不能无罪,不可能无罪!” 一目连忍住将精神触手拍到那少校脸上的想法,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荒。 荒正巧也在看他,面无表情的面具之下藏着很多种情绪,他不确定,但那其中必定有怨恨和不平,因为他在荒眼中看到了微小的火光。那火光令人难以令人察觉,可荒毕竟无法把自己假装得毫无波澜,眼睫不住颤动,他再站近一点就能看清楚了。 他想,荒是不是也同自己一般失望呢? 灵魂深处有什么在叫嚣,荒收敛了即将水满则溢的情绪,简短地对法官说道:“我想和上将聊聊。” 法官与书翁中校都没有异议,荒急切到有些粗暴地拽过一目连的手,将他拉到法庭之外空无一人的大厅里。 荒还什么都没有说,一目连就心领神会地伸手抱住了对方。他并不确定荒是否需要这个拥抱,但肯定需要安慰,这只如同被从自小长大的领地驱逐的野兽的反应过于平静了,平静到惹人担忧。 第50页 荒没有拒绝这个拥抱。 这么大个人把脸埋在他肩头,他艰难地用臂膀环住对方的肩膀,心跳扑通蹦到了一百八十迈,肩头一阵滚烫。 这位元帅平时太过雷厉风行,他几乎都快忘了他还是自己的学弟——前线经验比他丰富了十倍不止的学弟。军校向来对哨兵院要求甚高,学校排名上纷争不断,一朝荣一朝辱其实都该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这不一样,荒并没有挫败地问他“是我错了吗”,只是低头沉浸在可以安抚自己情绪的向导素里,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停职调查,意味着调查结束之前就永远是停职。这由头冠冕堂皇,也比因为被怀疑是叛徒而上过军事法庭好听得多了。无论这么想要坐上元帅位置的人是谁,那人无疑已经成功了——荒已经作出了退让,竟然没有当场死咬着坚决反抗。 一目连探出精神触手,哪怕知道荒并不需要他来疏导意识云,却仍是这么做了。 荒的意识云中并没有过多的低落,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夹杂在愤怒与失望之中的情绪。一目连试探着说:“你早就料到了?” 荒没有直接回答,像是故意打岔:“你身上有烟味。” 一目连心跳一停,准备好的一席话被打断,瞬间忘得没了影:“有吗?” 那支烟自己分明没有点上! “有。”荒从他怀抱里钻出来,那表情把一目连吓了一跳。他俩一起被埋在废墟下的时候荒也是这表情,有点狼狈,有点欲哭无泪。荒最讨厌在他人面前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知是因为不把他当外人,还是荒真的没忍住。 一目连大概能理解荒的心境,就跟他要是在结婚前一天又被通知要跟世界上任何一个除了荒以外的哨兵结婚一样,欲哭无泪到触目惊心。 他装作没看到荒反常的表情,看着荒毛躁地捏住他的手皱紧眉关闻了闻。 一目连猛地抽回手:“我洗了好多次了!” 看他反应过度地脸颊绯红,荒紧绷的情绪总算放松了许多,抱着逗弄对方一番的心情,荒歪过头微微眯眼:“哦?别人身上渡过来的?” “你闻错了。” “还真的。” 荒总算想明白了。他对那哨兵学长最深的印象其实也没有多夸张,那是他记忆中唯一一个会抽烟的哨兵,年轻时候人人都叛逆过,抽烟很帅,觉醒成哨兵之前身边的人都会装模作样地抽一口,就好像这样就会有女孩喜欢他们一样。 荒试过烟的味道,说得难听点,嗅觉太敏感的哨兵闻到烟味就蔫了,所以非常想不通一个哨兵是如何能完全屏蔽那气味享受尼古丁的熏陶的。那“哨兵”就可以,他站在医务室外一株植物边上,身边跟着条瘦到只剩下细细一长条、不认真看还以为是条蛇的粉龙,盯着通讯器微弱的亮光,眼前雾锁烟迷。 ——结果并不是哨兵啊……不过早就无所谓了。 一目连摸摸嘴唇,有些出神:“别开这种玩笑吧……” 荒不答,只是心平气和地笑。 笑得一目连怪毛骨悚然的,他压低了声音转移话题:“别答应吧,可以无罪的。会的。” “怎么,元帅这个位置很重要?” “当然重要了。” “如果我不是元帅,你还会喜欢我?” 荒不怀好意地问,果然惹得一目连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起来:“那当然不……不是,是。”说完他又觉得一阵头疼,解释不通,耳朵都红透了:“呀……” 荒不逗他了,说:“这么想我做元帅吗?” 一目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只好说:“很合适。”他想不出其他任何人坐在元帅位子上的样子。 “不是还说我决断时太暴戾果断,不适合做元帅嘛。” “啊?没有吧。”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荒心想。一目连的表情并不多,但时常能把他的心思卖个干净,熟悉他的人看着都能猜出来,直白得不行。 荒刮过他泛红的眼角:“那就把你的想法坚持到最后吧。” 一目连预感不太好:“什么意思?” 荒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没有回答,径自转身回到了法庭之中——一干众人等得焦急万分,尤其是那少校,几乎都快气得蹦到桌子上去了,见到元帅进来才怒气冲冲地瞪过来,但只得到了荒一个爱与和平的白眼。 书翁中校知道这时候自己是理屈词穷的,打从法官决定要询问荒元帅的意见时,自己基本就没戏了。荒元帅根本没必要答应自己的请求,毕竟这场二审谁也没有想过荒会胜诉。 可是荒却坦然道:“我答应停职检查。” 书翁瞪大眼睛,元帅这是傻的不成? “什……”追进来的一目连上将险些一个趔趄。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能坐代理元帅这位置的,只能是一个人,一目连上将。” 一目连脑中飘过很久以前荒说过的一句话——想改变这一切,那就爬到比我还高的地方,这样下命令的人就是你了。当时他没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却恍然大悟。 可怎么是这样的意味……这分明不是自己想要的! 书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荒又说:“外面正舆论纷飞,没人想要听到这种容易让军心动摇的消息吧?你说是不是,连……元帅。” 大家都觉得他疯了,一目连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他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来自哪里。 tbc 第三十五章 - 前任元帅的前任秘书官烟烟罗小姐艰难地踩着平底军靴,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位于军部的元帅办公室门口。因为受到风纪整顿要求,她不得不放弃了心爱的高跟鞋,不然就是和刚到手的少将职衔过不去!她敲响门,明知元帅换了人,却仍很习以为常地在两秒后主动推开了门,探头探脑道:“连元帅,没打扰你们吧?” 新官上任的一目连元帅坐在前任元帅留下的“财产”上——豪华到爆表的特别订制元帅椅,由帝国最出名的设计师玉藻前出品,贵得烟烟罗每每看到都要直咂嘴。 一目连正锁眉盯着另一边摆满了地图的虚拟屏幕,分外投入,一直到她进门出声才反应过来:“烟烟罗少将。” 一目连没听清她的话,可他边上大摇大摆半倚在办公桌上的人可听得一清二楚:“成了少将,胆子大了不少啊。” “呀,荒先生,我记得先生当初还嫌弃做元帅太忙,恨不得卸任吧?现在感觉如何?”烟烟罗高兴地呛回去,难得荒元帅不再是元帅,她也不用随时准备着卷铺盖被这任性妄为的前任元帅解雇了。 她跟在荒身边办公才两年,一共被解雇了六次! 荒已然将那一身累赘又严谨的军装换下,怪轻松的,这时候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肩上也没有了肩章——停职调查将他肩负的一切任务都卸掉了,别说元帅的军衔易手,战术规划的工作也不再负责了。 荒打了个哈欠:“连元帅,你办公室应该不是员工休息室吧。” 听着这俩人日常互呛,一目连抿唇笑了:“烟烟罗少将有事找我?” 烟烟罗顶着前任上司恶意满满的目光三两步走进来,递交一份文件给他:“这是先行轰炸部队与弗兰瓦尔陆战前线的损失报告,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字——惨。军方需要一个改进方案。” “嗤。”荒在一旁冷哼,像是在嘲笑当初的愚蠢。 对敌人的温柔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也不知一目连元帅何时才会明白这个道理……算了,一目连的处世风格从来和他不一样。 “轰炸部队受到激烈抵抗,损失惨重,第二轮轰炸已经准备完毕,姑获鸟上将的建议是与陆战队配合逐个突破。陆战前线倒还好,弗兰瓦尔派了两波新兵驻守,尤其加强了对军队内部向导的保护,敌人几次突袭并未得逞。”她简单介绍道,在汇报正事时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细致:“好在并非没有捷报,帝国在联邦潜伏了许多年的间谍总算趁着战争时期传递回了消息——我方内乱,联邦也在内乱,国内四处散布着对联邦元首几种身份的猜疑。” 第51页 联邦元首同那运用共鸣炸弹的向导一样,在联邦内部就是个秘密。 哪有元首这样贪生怕死地隐在幕后的?帝国皇帝每天都要人前人后地跑,以此在民众面前塑造形象,联邦国的元首却怂着,联邦军人连每天被谁指挥都不知道,指不定还在街上买菜的时候遇到过。 也难怪民众要骚乱了。 一目连接过报告,问:“间谍忠诚有保障么?”一目连说着,亲力亲为研究起文件上的内容来。 “我觉得有。传闻他与帝国公主幼年时关系甚好……这是机密了,不该说。” “嗯。” 烟烟罗见他话少,就起了坏心思,特地古怪地问:“连元帅,我提醒您一句,这种闲杂工作可以学某人那样,交给别人去写一份报告总结了交上来,不用自己看的。” “啊?你什么意思?” 傻子都听得出来她是在吐槽荒的作派,荒本来只打算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戏,一听,险些气笑了。 烟烟罗假装没听到:“对了,连元帅,昨天您解决了两通荒先生留下的烂摊子吧?军部说对您的上任很满意,特地让我提醒您一句,说您缺个秘书官。” 一目连显然都忘了这回事:“这个啊……” 烟烟罗还在惋惜她那领了军衔就不能再穿的高跟鞋,盘算着还不如干回老本行:“我毛遂自荐!” “滚滚滚。”荒用对待白龙那般将她赶了出去,顿时解决一件大型垃圾一般松了口气:“联邦作好了长久战线的准备,这不是好消息,两国卫星互相牵制,没人敢用,这场战争只会长不会短。早像我说的那样炸了联邦国都就没这些破事了。” 一目连不敢苟同,微怔:“这算是马后炮了?” 毕竟炸之前谁知道事情会是什么发展,炸得联邦头破血流,帝国背负千古骂名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荒自己倒是无所谓:“随便你怎么想。” 一目连顿了顿:“抱歉。” “你什么道歉?” “我该尊重你的决定。” 荒回过头来看他:“后悔了?” 一目连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说不准:“有点吧。甚至可以说他们都是因为我……” “少狂妄了。”荒快速打断他:“他们是为帝国捐躯的,别玷污了他们牺牲的高度。” 这是句很隐晦的安慰,虽然听起来一点也不好听。一目连情商不低,自然听得出来。他盯着手中的文件看了很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半晌才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过了,与其悼念,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让敌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荒看到他的咖啡杯已经见底,也不知怎么的就脑子一抽,擅自端走那陶瓷小杯,准备再去煮杯新的。一目连在担任自己秘书官那短短几天也是这样,喝完一杯就重新帮他倒一杯,喝到最后都腻味得这辈子再也不想闻到拿铁的味道了。 气氛有点低迷,可是荒的心情却忽地好转起来,破天荒地试图缓解气氛,问:“喝点什么?连大元帅。” “……意式浓缩。”一目连眨眨眼,说。 好不争气啊,一目连,怎么这样简单就能把你的心跳逼飞到高速公路上了! 荒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是爱喝甜的?” “是啊。” “espresso很苦。” “是啊,那就加三份糖吧。”他要的只是那个提神效果而已。 “……” 发觉了一目连元帅身上新大陆的荒先生将那杯泡好的咖啡递过来:“就一个杯底,加不了。” 一目连不挑剔,趁还烫着,苦味没那么重,抿着喝完了。他什么也没说,但荒从他那难产一般的表情中看到了“真他妈苦”四个字——好吧或许没有中间那两个字。 这就十分令人匪夷所思了,不过荒的字典里可没有挫败二字:“这么夸张?” 一目连瞅了一眼杯子,里边还有一个底:“你可以试试……” 这话大约是有点歧义的。 他一抬眼,看到忽然凑近的哨兵,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掉了。杯子掉在地毯上的声音掩盖住他那一瞬倒吸的抽气声,荒一手撑在豪华元帅椅上,把他逼到椅背上吻他。那是一个就连呼吸都要融合在一起的距离,最令一目连最胆颤的是,他猜不出来荒究竟只是想要试试那咖啡的味道,还是单纯地想要吻他。 他羞愧难当地闭上左眼,无论初衷是什么,这一触即发的接触还是变成了深情的热吻,在黑暗中体会着唇枪舌战自味蕾上碾过的刺激快感,就连呼吸都有点不畅。 荒的手指插进他头发里,大力到将他的呜咽都要逼出来了,他蹙着眉尽数全收,实在耐不住喉咙的干涸,面红耳赤地“唔”了一声……这大约算是擦枪走火,分明他本意也没有撩拨的意思,不过误会就误会了吧,只是在这元帅办公室里颇有种偷情的错觉…… 乱讲,这咖啡分明甜得要死。 “连元帅!刚才我话没……” 突然有人推门回来,都怪军部办公室的隔音实在太好了,烟烟罗居然没能发现办公室里诡异到极点的静谧,她大惊从早到晚失色地含笑半步颠出办公室,拉上门前甚至体贴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你们计时吗?” “我可去你的!” 要是荒还是元帅,现在烟烟罗估计要被满军部追杀,不过这个假设并不成立,烟烟罗乖巧地冒了回来,正好看到荒伸手遮住殷红的嘴唇说:“咬那么用力做什么?” 她想给两个人比个中指,然后潇洒地退出去。 还好她够敬业。 一目连元帅无辜地摇摇头,欲盖弥彰地问她:“怎么了?” 烟烟罗钦佩自己的敬业,说:“我刚才还没说完,你拜托我去阿瑟港监狱见见金鱼姬,我昨天去了,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看不出她在审讯中受了什么创伤……大约是又被洗脑洗回去了吧,特务科擅长这个。” 现在实在不是救金鱼姬出来的时候,她毕竟顶着联邦间谍的嫌疑。 “实在麻烦你了。”一目连向她道谢。 “您都当元帅了还这么客气,和某人真是……”她话讲到一半,身后的精神向导白鹤就和她一起被黑恶势力吓了出去。 白龙绕着荒转了个圈,得意洋洋。 和失势的主人不同,它带着威严的目光审视了一圈——那条金龙呢,好久不见还怪想念的,这条粉的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龙并不能和人说话,否则只要它问,一目连就会告诉它:别急过段时间金鳞长出来就回来了。 荒弯腰将掉在地上的咖啡杯捡起来,敏锐地捕捉到烟烟罗未关紧的门外有人正大步流星地走来的脚步声,那人与烟烟罗擦肩而过,烟烟罗恭敬鞠躬时衣料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情绪激动的时候,哪怕是平日冷静如荒也无法遏止感官打开到最敏锐的强度。 4.82秒后门外响起敲门声。 距离上一次见到姑获鸟上将已经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前线与帝都之间奔波,舟车劳顿,为了省事她甚至连长发都剪短了。她带来了两个消息。 “运用共鸣炸弹杀人的向导逃回去了,她出现在了弗兰瓦尔,长得确实与红叶很像。” 她急得焦头烂额。。 “还有一个……联邦这次是想把手伸出去了。 “密探线报。他们要在国都办个‘国际交际舞会’,并会签署保证来宾人身安全的协议,面向世界各国,任何国家都有资格到访……这摆明了是军事拉拢!” tbc 第三十六章 - 帝国的专机在黄昏时降落于联邦厄里亚斯机场,机上带了不少哨兵保镖,生怕联邦的人随时变卦,在机场就兵戎相见。不过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联邦指挥官雪女上将亲自带了一帮礼仪兵迎接。 不同于帝都的炎热,联邦国都位于大陆西岸,纬度偏高,这个季节还吹着刺骨的寒风。机舱门打开,已经有人提前准备了铺好红毯的阶梯,列队整齐恭迎,一目连将憋了半天的窘迫堵回肚子里,披着一件“借来”的披风款步走下来,落落大方地摘下手套与雪女握手:“雪女小姐你好,久仰大名。” 第52页 雪女擅长隐藏情绪,将手递过来:“你好,一目连先生。” 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冰凉的手却把一目连给冻清醒了——他本来有点儿晕机,拼命给自己意识云里塞精神暗示,才没难受到失态。 “荒先生,是吧。先生的名字在联邦也一样如雷贯耳。”她将目光转向跟在一目连身后出来的荒,虽然提到如雷贯耳四字时的声调毫无起伏,但荒一样能从中领略到深深的恶意。 什么如雷贯耳,敌国将领的名字个个都该是臭名昭著。 荒笑都不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雪女并不执着于他,对一目连清冷的说道:“连先生这披风是荒先生的吧,怎么,接手元帅一职后帝国没钱给你量身定制一件了?” 现代社会消息真灵通。一目连皮笑肉不笑地打官腔:“是感情好。” 荒闻言伸手替他整理好衣领,就像半年前在帝国人民面前伪装的那样,所有人都知道帝国首席夫夫感情好,要不是碍于新闻缄默,估计能把他俩请上《模范夫妻》节目组。 长时间未在人前做戏,荒并没有忘了应该怎么做。 雪女重重地“哦”了一声,带着礼仪兵一起鞠躬:“总之,联邦欢迎您的到来。” 一目连回敬。 帝国联邦如今关系剑拔弩张,但这场打着交际旗号的宴会帝国不得不参加,总不能由着联邦拉拢其他三国,那只会让此时本就复杂的处境变得更糟糕。经过一系列讨论,一目连拍了拍肩章,站出来做和事佬:“那就我去吧。” 战时去联邦,还是走在明面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能被暗杀。且不说占了半数的人都反对走这一趟鸿门宴,就算同意赴宴的,也都不愿意自己站出来。他新官上任,位子还没坐热,这时候要去主动“送死”,高兴的人也不少。 旁人丑恶的情绪涌入一目连脑中,他明知道,仍什么也没说。 当然,一目连是做好了后续战术规划工作后才走的,同行的也不止荒一个人。毕竟还在停职检查期间,帝国特意派来了一位哨兵同行,还美其名曰“护航”。 上飞机见着人后,荒差点没掀了驾驶舱。 夜叉的穿着打扮依然风流倜傥,完全没有军人该有的样子,萎靡地瘫在vip座上冲他们招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一目连仅剩下的眼睛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拉住身旁已经发出“嘶”的一声的哨兵。 荒对夜叉总有一种莫名的敌视,这冲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强大的自制力将他适时地拉了回来,却没能改变他言语上的咄咄逼人:“因为骚扰学生被军校解雇了?” 夜叉都快被这俩口子逗傻了:“是啊,好在你们军方慧眼识珠。” 花豹和白龙在狭窄的机舱里施展不开,只好干瞪眼,互相谁也不肯作出退让。 好在夜叉很快就找到了岔开话题的方法,他几天前因为紧急征兵被军方从军校强行调走,在那时候就该想到这么心急火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差事的……开不起荒的玩笑,就开一目连的,这位新晋元帅一点架子也没有,大约是唯一值得人欣慰的地方了:“连先生,你这礼服似曾相识啊。” 一目连突然开始认同荒将夜叉从飞机上丢下去的做法:“……” 讲真,上流社会确实没人会在重要场合重复穿一件礼服,一目连也不想的,可是荒停职检查后银行卡就被冻了。所谓夫夫共同财产,有乐同享有难同当,月例军饷还没发,要穷一起穷,每天跑去辉夜姬小公主那蹭吃蹭喝,凄凉到连新衣服都买不起。 荒倒好了,火灾之后刚添了一橱的新衣服,多得是没穿过的,一向勤俭节约的连元帅就只好委屈一下了。 这套黑色的西装他在“相亲”那天穿过了,夜叉当晚果然是看到了自己的。他绝望地从衣柜里翻出这件当时被送去干洗才幸而得救的正装,掐了自己一把,发现衣服紧了,甚至可以偷懒不扎皮带。 ……又被喂胖了,这半年里他体重掉个不停,现在终于又恢复到了半年前的水准。 当然,最后他还是管桃花妖借了点钱,帝国的面子他还是丢不起的。 “有这回事?”一目连绕开夜叉,径自走向了经济舱。 白龙潇洒地一甩头,无视花豹看弱智一般的目光跟了上去。 荒:“……” 比起打夜叉,当时他更想给白龙来一掌。 联邦派了专车接送,一位黑发男士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目连还以为是派来监视的,结果这男人半路忽然开始为他们介绍:“宴会的地点是全联邦最高档的酒店,联邦为了这场国际舞会下了不少功夫,希望三位不要带着偏见看待这次宴会。” 一目连不由得看那男人一眼。 男人显然是个哨兵,品味独特,一身青葱的绿,很好认,方才并未站在礼仪兵队伍中。 那男人丝毫不介意他的注视:“我只是报备一声,一会进酒店之前会搜身。” 这提醒对联邦而言毫无意义,他们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为什么要帮自己?一目连不动声色地道了句谢谢提醒。现状明了,为了不被绿衣哨兵发现,他仗着有披风遮掩,把手伸到荒腰后一摸——那儿果然有一把随身配枪,荒一般都把枪套别在腰后,这次也不例外。配枪手感很熟悉,就是那把改造过的92式。 难怪网上总有谣传说前元帅荒虎背熊腰,原来是因为荒老在腰后藏武器……之前是军刀,这次是真枪。 一目连想着,打算慢慢将手抽回来……虽然是早就猜到的答案,他正这么想着,荒却如同炸毛一般忽然抓住他的手。 一目连吓了一跳,荒立马松了手,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想质问对方“你做什么”。 ——你带枪好歹也通知我一下啊! ——你突然摸我干啥! 好在夜叉就坐边上呢,为了不引起绿衣哨兵的怀疑,夜叉硬着头皮又做了一回“坏人”:“你们小情侣当着别人面酱酱酿酿什么呢,别太过分了啊!” “抱歉。”一目连连忙踩着台阶下。 他匆忙别过头,一瞬间又好像看到了什么,未及细想,猛地转回去一看,竟然是真的…… 在接吻时候面不红心不跳的老司机荒先生,脸颊上竟然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短短不到半小时的车程一目连实际上如坐针毡,车子一停,他就三两下将夜叉推下车,自己也跟着蹦了下去。 夜叉直嚷嚷:“急什么急,你家那位都还没急呢!” 一目连没搭理夜叉,心中惶惶地——他理解荒冒险的做法,他们不可能真的在联邦的土地上不携带任何武器防身,联邦办宴会的初衷就居心叵测,一纸保证生命安全的协议并不能真的维护什么……起码对于帝国人来说,真要相信那东西未免也太傻了。 一把用于面对突发情况的配枪绝对不能少。 可是能不能躲过这检查就是问题了。 先行一步的雪女指挥官站在门口,她盯紧了一目连,向导无疑是哨兵检查时的重点关照对象,也是三人之中携带武器概率最高的人。哨兵的直觉使她绷紧了神经,不惜亲自代替普通哨兵门卫充当“搜身员”。 夜叉穿得实在太少了,实在看不出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她嫌弃地扫了几眼就放行了,对一目连道:“连先生,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没事。” 一目连张开双臂,雪女拿着红外扫描仪顺着他的脊梁骨刮下来,一直检查到脚踝,警报都没有响,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又扫了一次,警报器还是一片寂静。 “能快点吗?”荒不耐烦道。 雪女翻了个白眼,已结合哨兵的占有欲真是烦人,无论哪国的都这样。 “我看看。”绿衣哨兵也下车了,走过来对雪女提议道。 雪女点点头,她记得他入军籍时机械s的评分,指不定上面被人动过什么手脚,当着人家哨兵的面,她也不好检查得太细。 第53页 绿衣哨兵在一目连的注视下摆弄了一会:“没什么问题。” 雪女拿回来又不死心地对着一目连扫了一遍,警报器还是没有响:“连先生好自觉,是我多虑了。” “应该的。”一目连平静道。 她放弃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荒那件长及脚踝的军大衣上:“荒先生,请。” 荒与一目连对视一眼,得到了安心的眼神:“嗯。” 他没有多此一举地脱掉毛呢大衣,反正一切伪装在红外扫描仪面前都是无用功——如今只能相信一目连。 雪女对自己的抗向导干扰能力还是比较自信的,但面对一目连,她心里也没有底。这个被帝国民众私下捧为“首席向导”能力到底如何,他真的对得起这个称号吗?可一目连如今已经是元帅了,实力必然不容小觑。 警报没有响。 雪女如法炮制地又试了一遍,得到的仍是同一个结果,她不得不罢休:“看来真是我过于敏感,二位请不要介意。联邦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时光。” 她快步走了,恨不得马上就给她那位大人打电话说:您的剧本一定是给错了! 她还幻想着能搜查出什么来,好随便给二人安上一个罪名就地正法,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天时地利的机会……可那二人居然这么自觉,和她的大人预计的完全不一样! 一目连长叹一口气,竟然真的躲过去了。雪女大概率会有所防备,对雪女下手难度太高,还不如将矛头转向车里这绿衣哨兵。他动用了精神暗示,命令对方找个机会出来破坏扫描仪,起码就结果而言,他们成功了。 只是他不知道,就算他不如此命令,绿衣哨兵也会这么做。 毕竟他们为的是同一个目的。 前台服务生将他们带到被安排的房间,荒要了份地图,提前勘测地形去了。一目连没有阻拦,心里了然那是为了避免尴尬——房间里理所当然只有一张大床,他们“分居”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要被迫躺一块了……一目连竟然不知该不该高兴,哭笑不得地趁着荒还没回来,准备提前把酒店例行放置的一些特殊用品统统扔掉。 晕机的后遗症在强行被抑制一小时后又反噬回来,他有些头疼地丢掉了几盒套子、几瓶古怪液体,拿了酒店备好的浴袍准备冲个澡就去歇会,刚在喷头下站了一会,门铃却突然响了。 荒回来得这么快?! 一目连尴尬极了,浑身湿漉漉的来不及擦干,只好火速裹好浴袍,谨慎地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并不是荒。 他松了一口气,还是开了门,隔着一条安全链。再不济……警报就在门边,真有问题他随时可以按。 “你好。”一个妆容诡异的男人站在门外,是一个哨兵。这哨兵审美很“特别”,涂着紫色的唇膏,一目连没来由地想到了红叶,和红叶身上被搜出来的那瓶用人体油脂做的唇膏。你们联邦人品味都这样独特吗?他很难不用奇怪的眼光去打量对方,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尽可能友好地微笑,虽然这联邦哨兵意料之外的到访令他有些不安,但他依然礼节性地放出使人安心的精神触手、回应一句“你好”……直到他看到那哨兵身后,一条遍身紫黑鳞片的龙。 他的笑容僵住了。 tbc 第三十七章 - 哨兵、龙。 不速之客将这两个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汇集于一身,在一目连脑中炸出好一片疮痍,他呼吸一滞,根本阻拦不住那个滑稽到根本不可能的可能性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不可能这么巧吧……他想着。 他并无意在眼下这种冲澡冲到一半的状态下与人闲聊,更何况还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并且大概率来自联邦。他的发梢还在淌水,被他随手撩到脑后,不安分地一直要歪回来。他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脸上一片被腾腾热气蒸出来的红晕,只敢露出半张脸:“你好,请问有事?” 这可是个联邦人,荒不可能认识。理智这么对他说。 ——不,荒可是已经被怀疑是联邦间谍而停职检查了的,如果他真的来自联邦…… 不就是个有龙形精神体的哨兵? ——不,龙并不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生物,就以帝国仅有的三个样本来看,他自己、荒、安倍晴明,并非自吹自擂,三个人都算是各行上的拔尖人物了,世界上若有其他有龙形精神向导的哨兵向导,想必也不会差距太大,若是真都这么优秀,那世界上有龙形精神体的哨兵必然是少之又少…… 想什么呢,不是还有个一月七号嘛? ——不,那一天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就是期末测验结束,全校都在狂欢而已。 还好他是个向导,不会把心烦意乱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眼前这位除了审美独特以外倒还挺风度翩翩的哨兵皮笑肉不笑地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本来有事,不过他似乎并不在。” 一目连像被人拿铁槌砸了一下,有点儿抽筋:“不好意思,先生找谁来着?” 不可能,他们不该认识的。 “荒先生不在吧,房间里可没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你们联邦人似乎不怎么懂礼貌。” 他不太高兴,这哨兵知道住在这屋里的是谁、叫什么,甚至知道荒。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没有追随理智当即甩上门。 哨兵冷笑一声,好似方才的文质彬彬都只是假象,令人不寒而栗:“抱歉,职业病了。” 职业病?这难道还能是联邦特务科的哨兵?或者大概率是前哨科?一目连猜不到,小心谨慎地收回想要尽快结束对话的念头,试图套出一点情报来:“先生你是?” 哨兵笑笑,虽然有妆面遮盖,却掩盖不了自己脸庞的轮廓,那令一目连想起一个人。 “我有一个连先生也很熟悉的名字——安倍晴明。” 一目连当即就想把门摔上,不过他又忍住了:“你到底是谁?” ——他知道安倍晴明,那是帝国学术界最出名的向导,也是荒的导师,精神向导是一条青蓝色的龙。眼前的哨兵即使在诡异的妆容下长相也确实与安倍晴明相似,就连龙的外形也很相像。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安倍晴明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 “一目连元帅,你觉得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哨兵并未正面回答他。 “……恕我难以回答。” “哦?我还以为以连先生你的性格,会不假思索给我一个性本善的答复。” 换作以前,他确实会这样。 一目连顿了顿:“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这关系到我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黑晴明说着,敏锐地察觉到一目连的防备,不以为意道:“算了,那不重……” “你们在做什么?” 黑晴明一席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忽然打断。一目连看着他脸上洋溢着的笑意,知道他早已听到了有人接近的脚步声。黑晴明一点也不惊讶地惊讶道:“荒先生。” 荒逛了一圈回来,恰好看到自家向导和一个陌生哨兵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一个风生水起人神共嫉!天知道这种浓浓的捉奸感到底是什么在作祟!一目连看到荒眼中净是寒霜地快步走来,恨不得凿个窟窿跳下去。 可荒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暴跳如雷,而是看着黑晴明一愣:“你是……” 他们认识,果然是认识的。 他不是没想过荒确实出身联邦,只是没想到荒本身没有在联邦时期的记忆,却还能记得这位哨兵。 他几乎都能听到电台女主播声情并茂的背景音:什么都忘了,唯独没有忘了你。 一目连顿时气息不稳,盯着那条紫黑色的龙竟然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在井底时“自己”就曾对自己说过那番话,他当时满脑子只有荒根本没有听进去,此时此刻却觉得浑身发凉。 第54页 ——何必自命不凡,到头来发现是一厢情愿不是更伤人? 失败总和过度自信密切相关,没什么值得意外。 荒绕过这位不速之客,将军大衣披在一目连身上,用厚外套将一目连裹了个严实,冷冰冰地说:“联邦元帅在这里做什么,夜访帝国向导,传出去不太好吧。” 黑晴明只是阴冷地笑:“是礼貌的拜访。” 他这么说还是有诚意的,因为他确实并非独自前来。刚才在酒店门口消失不见的雪女指挥官就站在走廊尽头待机,她时不时地往这里看两眼,目光满是猜疑,现在特别想举着把大砍刀冲过来,把对黑晴明不敬的人统统拍死。 黑晴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再久留的意思,更何况荒把自己盯得那么死,想要再见缝插针地挑拨离间也并不容易:“那便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荒冷声道:“不送。” 一目连更希望是后会无期,连带着荒也一起后会无期了最好。 荒推门进来:“离他远点。” 天知道这个审美浮夸得像是活在上世纪的联邦哨兵在想什么,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元帅的,联邦真是不知廉耻……还趁着他不在来找一目连,礼貌的拜访这种说出去傻子才会信的三脚猫理由也好意思拿出来,真不把他当回事! 可这话到了一目连耳朵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嗯。”一目连将大衣挂起来,喉咙里堵得像被灌了两斤沙,为了避免更多对话,他钻进浴室,暗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是警钟长鸣,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拼命把他随着波浪起伏的心向下拖拽,几乎要沉到那海底下去。 他安静得有点异常,荒催促他:“洗完澡不擦干,湿漉漉地跑出来给谁看?” 荒生起气来口气一向不怎么好,他该知道的。 一目连看见自己的发尾还沾着一星子泡沫,忽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挫败。他什么也没说,拉紧浴袍宽大的领子溜回浴室里,直到冷水再度冲到他身上,这不由分说的一阵猛冲确实管用,直接就把晕乎乎的脑子冲清醒了,连觉都不想睡了。 通讯器没有征兆地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按掉了视频on的选项,接通了语音。 “一目连,你听我说。” 他特地没关掉淋浴,有水声打掩护,还隔着道门,荒应该听不见。 樱花妖和他的关系可远没有他和桃花妖那样好,平时没事是不会打电话的。看到电话时他也很意外,樱花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院了,语调如同发表开战演讲时那样郑重:“如果你相信我,就对那夜叉多防着点。” 一目连古怪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如果你没发觉,就当我没说。另外,早上你们的飞机一走,军部保守派和激进派就吵起来了。没有名义上的元帅坐镇,一帮上将坐在那儿一点秩序都没有。激进派还指望让荒先生戴罪立功,保守派更巴不得让他干脆‘回不来’。” “然后呢?” “场面僵持不下,没个准儿,直到你走后他们才敢打开天窗说亮话。但有件事我必须问问你,你对结合的稳定程度有几成把握?” “……这很重要吗?” “是的。他们至今仍不能确定排除他的嫌疑。如果荒先生真的是联邦派来的卧底,与你结合之后,他是否还能在你对他的影响下,保证在联邦方面的事情上仍有独立的决策能力。怎么了?” 一目连的通讯器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说:“没有,你继续。” “你懂我的意思,卧底哨兵最忌与敌国向导结合,就是这个原因。向导对哨兵的影响是很大的,这样的哨兵大多会叛变,例子你就认识一个——妖刀姬,还不就是因为战场上那么点儿‘小意外’,直接叛变过来了。” “嗯。” 这事烟烟罗都卖到娱乐板块上去了,什么浪漫爱情故事“为你叛变”都是不存在的,原罪也不过就是结合热这三个交织着性欲望的字眼。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如此努力地为荒先生证明清白,但我希望在结合一事里,受到影响比较小的那个人是你。” 哨兵与向导,总有一个人要作出更多妥协。 责任、事业、理想、信念。正式结合会让他们的想法趋向于同步,如果两个人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话,总有一个人会逐渐放下最初的执着——所以一目连坐在这把元帅椅上,对军方而言也绝不是长久之计。 精神连结并不算是一种稳固的连结方式,但仅仅是精神连结,也已经很大程度地改变了一目连的想法。 人性本善,起码军校时期他还坚定地这么觉得。怎么如今经过了军部的一系列事件,他已经心寒到连自己的立场都不能肯定了?难道是被连结另一头的人影响了…… 他忽然有点明白了“相信我”背后的意思,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们都需要独立思考的权力,这确实不是个最适合结合的时机……军部赶鸭子上架要求荒尽快结合的理由也不过就是指望单兵作战能力能提高而已,可荒是个黑暗哨兵,根本不需要管那些条条框框。 向导是哨兵的防护网,也是哨兵的弱点,尤其是在战场上,随便一颗呼啸而来的子弹都能现场表演两尸两命。 ——众所周知的是,荒并不喜欢给自己留下弱点。 比起一个自身难保的向导,身为黑暗哨兵的他,大约会更信任具有单兵作战能力的哨兵,而不是一个会影响他思考的向导。 樱花妖却并未接下这句感谢,语气突兀地森然起来:“别误会,倘若让我知道你有一天投奔了联邦,我的枪会永远对准你。我没忘了我的哨兵是怎么死的,希望你也不要忘。” 说完,她又支吾道:“答应我,好吗?” 一目连心说,结合还八字没一撇呢,况且到底谁会妥协,他也不知道啊。 但他还是答应了:“好。” 他心情复杂地挂掉了樱花妖假公济私的电话,在泛着水雾的模糊镜面里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胸口起伏得厉害,不知是不是被冻的。他穿上浴袍,想也不敢多想。 tbc 第三十八章 - 一目连走出浴室的时候荒已经把两个行李箱摊开丢在了地上,坐在一旁正在研究几支钢笔。看到一目连出来,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一目连这才发现他一边还在接电话,荒却没有欲盖弥彰地挂掉电话,只是小心地将投影关闭了。 “反间谍处处长是死了吗,情报怎么还在被泄漏?”他骂骂咧咧,暴躁地旋转着手里的钢笔,恨不得能转出火花来。那些钢笔是被塞在行李箱暗格里带进来的,还没钥匙刀大,正好卡着会被当做违规品的线看起来,实在算不上一把“兵器”,一目连似有所悟,心中一凛。 带这么多笔做什么? 荒收敛了怒意,好笑地丢给他其中一支:“自己看。” 一目连旋开一看,钢笔经过改造,只剩下了笔身的那一截,原本放置笔芯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凹槽。是暗器,大约同那把92一般,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叫不出名字。 电话那头的声音他还是能听清的,他听不出是谁,不过根据对方已知的情报量,估摸着怎么也得是个在西线前线司令部工作的军官:“是的,我本以为元……荒先生您停职后,消息泄漏能够停止,可是并没有,我最初相信您的想法是对的。我觉得这事还是得问问您的意思,便自作主张打了过来。” 范围缩小,看来还是个在法庭上帮自己画过押的士兵,应该值得信赖。 一目连没有打断这次对话。 “连元帅在您身边么?”那头问。 荒看了一目连一眼,回说:“不在。”然后压底了声音向眼中闪着困惑的一目连解释道:“氰化物发射枪,元帅你是没……” 你是没读过书吗?! 第55页 面对这似曾相识的挑衅,一目连也压低了声音快速打断道:“向导院没教过那些东西。” 倒也是,荒挑挑眉。同样是特务科,向导院和哨兵院的教学内容就完全不一样,哨兵院学潜伏与暗杀,向导院学拷问与罪证调查。很显然,向导并不是最适合上前线实战的人选,不过考虑到荒还把自己当成普通哨兵那般说约架就约架,这点小误会似乎不足为奇…… 好在通讯器那头的人确实没听到这小偷小摸的对话:“这事绕过元帅问您确实不太好……不过,帝国的陆战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联邦毕竟是本土作战,耗得起,我们要想速战速决,单纯靠陆军是不够的。我现在已经对当初炸兵工厂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在战争中追求人性显然不现实,最终受到伤害的只会是帝国忠诚的士兵。” 荒不答。 “荒先生,您考虑过……核武器吗?” 一目连算是猜到这位疑似上将绕过自己询问荒这前任元帅意见的理由了。 可是荒厉声反对了那上将的想法:“没有。” “核武器无疑是能够速战速决最效率的方法,就算不直接使用,拿来威慑也是……” “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东西,起得到什么威慑效果?” 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黑晴明的拜访影响,荒此时还有点儿毛躁,一目连拉紧衣袍,蹲在旁边研究暗器,默不作声地伸出精神触手为他梳理意识云。 那上将试图说服他:“可是……” 荒出乎一目连意料地果断:“没有可是,上将。核武器联邦也有,我们开战要得不是同归于尽的结果,不该本末倒置。” 空气诡异地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才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放弃了坚持:“好吧,是我想得太过简单。根据先前连上将……元帅的部署,水下部队已经配合第三轮轰炸部队秘密出港,全面性地针对联邦海上贸易的船只以及海防舰进行轰炸,希望通过最稳定、代价最小的方式给联邦带来资源短缺的影响。” “嗯。” ——无论在什么时代,只要任意门这种东西还不存在,放弃制海权,就等于满盘皆输。首先是通商被全面限制,其次是石油这样不可或缺的资源命脉被控制,这就相当于慢性死亡。帝国海军的发展比空军陆军更纯熟,联邦与帝国同在一片大陆,两岸分别临海,帝国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上将又说:“我很意外您会同意这个做法。把战线拉得过长,只会给帝国经济带来更大的压力,非我危言耸听,如果联邦到时候联合他国倒打一耙,可能……” 荒打断他:“我明白。这也并非我本意,给联邦喘息空间并不是好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不过……” “我认为那是错的,帝国为何要低人一等地如此被动?联邦因为这几年的频繁出兵,一直处于‘裁军、减军费、减少执勤武力’的恶性循环之中,谁都知道……战争是百分百赔钱的。根据先前间谍带回的情报,议会上联邦各成员国一直在试图降低分摊的国防预算,gdp应该不会超过……” “上将,你是军人,应该知晓长官命令不可违抗。” “谁都知道您更适合元帅这个职位,哪怕您的决策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荒皱眉,他根本没想到话题会往这个方向发展:“我不需要你表忠心。”一目连下达那条决策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虽然颇有微词,但转念一想,并非没有道理——帝国刚刚在轰炸计划中吃了大亏,军心波动,受到剧烈影响,短期之内受不起大挫折,一目连求稳的做法或许比硬碰硬地拿头去闯更适合当前的局势。 他说完就不留一丝余地地愤恨地挂了电话,顺手将人拉进了黑名单,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看向一目连。一目连仿佛没听到,正在往衣柜里挂衣服,贤惠得不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元帅。 可是他有种直觉,一目连不可能没听到。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一目连拿着衣架掀起一件外套,外套里掉出来一管浅橙色的试剂。一目连显然没想到叠好的衣服里还塞了东西,眯眼一瞅,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 荒的脑中闪过一丝空白:“连……” ——那是一支仅在军中供应的信息素抑制剂。 一目连却像是没看到似的,或许是因为那东西掉在他右手边视线死角处,他真没看到。他将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好,还没忘了把明天要穿的挂到最外面:“什么?” 被吊起来的一颗心仿佛重新安置回胸腔摆好,荒长吁:“没,就叫叫。” 他用捡手榴弹又丢回去的速度将那支抑制剂踹到床底下,飞快地转移话题:“你就不问问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军部的命令?” “不是。” “给联邦捅刀子用的?” “……算是吧。” “嗯。” 一目连轻哼,暖黄的灯光却将他脸色映得毫无血色,眼睫阴影倒垂下来半张脸陷入漆黑里:“那就够了。” 荒一时有点心不在焉:“早点睡吧,你昨天熬夜了。” 一目连张张嘴,没出声,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他顿了顿,彻底地将刚才那一口没喘上来的气呼出:“我睡沙发。” 荒心中一沉——无论他听没听到,反正都看到了。 哨兵的信息素调节只能依靠向导和向导素,抑制剂也就纯粹是为了向导准备的——更确切地说,是专门为了抑制向导结合热准备的。同床这个话题其实两个人都不太愿意面对,旧家里分居最初是因为混乱的生物钟,不定期加班是罪魁祸首。后来分居也分习惯了,一时间把他俩再安到一张床上,说不出来究竟哪里怪。 分明出门办公携带抑制剂很正常,分明结婚都结一年了…… 可怎么就是这么怪呢? 双人床上只有一条被子,一目连起身去衣橱里翻出了另一条备用的,抱着在躺椅上比划来比划去,大小折叠一下似乎勉强放得下。他刻意地别开了视线,也就没看到荒那一瞬间仿佛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好家伙,元帅居然在赌气。 荒其实不太确定,一目连鲜有这样不成熟的一面暴露出来,虽然向导胡思乱想一直是通病,未结合向导也是出了名的容易心烦意乱,怄怄气才是正常的。 他那眼神,荒是绝对不想看到的。 沙发的长度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腿都不用缩就能躺上去。一目连想到隔天还要硬着头皮面对社交活动就脑仁发疼,这次面对的还不只是帝国,还有联邦与其他三大国的人……他倒是希望把元帅这个名头重新安回荒身上,起码荒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他强了不止一百倍。 荒远比自己适合这个位置,他自然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什么“把你的想法坚持到最后吧”…… ——不要太信任我啊,我办不到的。 房里的冷气开太足了,对着沙发直吹,他裹着厚厚一层被子,仍旧脊背发凉。 他没说,也不会埋怨,不过他那点哆嗦的小动作可瞒不过哨兵的眼。荒起身将那些暗器收好,大步走过来,对着那一坨蜷缩成白花花一团的被子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束手无策——当然了,这在首席哨兵眼里都不是事儿。荒琢磨了一会,横着将人连带被子一把抱起,无视一目连的失声惊叫,一股脑儿把人丢回了主卧的大床上。 “你……!” 太没出息了,一目连居然开始后悔自己盖了那么厚的被子,而活活将这一副浪漫场景变成了绑架现场! 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荒深邃的眼神,那眸子深处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那眼神深深地灼了他一下。 荒平静地给出了相当正直的理由:“哪有让元帅睡沙发的道理。” 他被烫得挣扎了下,荒“嘘”一声,将他又按回去。 第56页 于是一目连不动了,荒捧起另一床被子,已然做好了决定——那沙发小归小,窄归窄,可是前任元帅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最困难的时候在前线打仗连床都没得睡,更何况现在睡个沙发! 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在一目连脑中撞了个来回,把他撞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那条黑龙仿佛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个曾经被他掐灭了无数次的念头又骚动着冒了出来。这可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向来一条路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就怂到退缩,在干什么呢?他早就不是那只刺猬了。 他挣开那条厚重的羽绒被,翻身一个趔趄一下抱住了荒的腰。 荒被一目连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唬住了,分明躲得开,却没有躲。他一个重心不稳就倒回了软绵绵的床铺上,上面还散着高星级酒店特地喷洒过的淡雅花香,薰得人舒心而混沌,而一目连将脸埋在他背后,气息凌乱又急促。 “反正有抑制剂……不必分床了吧?” tbc *抑制剂:和前文提到的中和剂有点类似,抑制剂内用,中和剂外用,不同于abo,没有信息素抑制剂这种说法,中和剂是防止自身信息素对他人造成影响,抑制剂仅用于抑制向导已经触发的结合热,前文提到过结合热出发后若未妥善解决,会有很严重的后果(私设如山)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 这几日赴宴的达官贵人不少,美女如云,门卫小哥一饱眼福,深夜还能美滋滋地捧着联邦军方补贴配送的夜宵,坐在酒店大厅的暖气里——都这个时间点了,也不会有什么人进出,要开房的都开好了,有约的都出去了,夜班门卫这会儿正闲得长草。 他几乎都要开始打盹了,被一起值班的同事戳醒的时候还骂了几句,然后他就看到一位穿着长毛呢风衣的黑发女子提着毛绒手袋急匆匆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身材曲线很好,风衣长至脚踝,虽然被衣领遮挡看不清胸前是否有料,但后翘绝对是有的——他几乎能透过厚实的毛呢布料看到裙摆下浑圆的翘臀。 女子戴着纱帽,黑纱下半张脸被刘海盖着,唇色殷红,他几乎要在鞋跟与地面的哒哒碰撞声中看呆了! ……而且还是一位向导! 门卫小哥舔舔嘴唇,不由得对这位准备夜不归宿的貌美向导产生了好奇,主动迎上去:“小姐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很危险吧。” “……你好。”貌美的向导脸上泛着腼腆的局促,怯生生地指了指:“守卫先生……我想麻烦你上去看看,我觉得我住的楼层有可疑人物……我好怕。” 咦,怎么是个男声……不,不对,是女声,对,是女声。 门卫小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暗示,女性、向导,这两个词语搭配在一起,很容易激起哨兵的保护欲,她又不在联邦发下来的“高度警戒”名单上!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很有男子、哦不哨兵气概,他看了自己的同事一眼,得到了一个大约算是肯定的眼神:“几楼?你在这里等等吧,我去看看!” 女子胆怯道:“二十一层。” 门卫小哥给她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我去去就回,稍微等一下就好!” 女子只是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进了电梯,十分钟后都没有回来。 那同事开始觉得有问题了:“我去调监控。” 那女子的手毫无征兆地抚上来,她平静地说:“你不会想去的,上去看看就好。” “好……好的。” 他上了楼,也没再回来。 女子闲来无事,在口袋里摸了摸——这件借来的女性风衣里还塞了根烟,他有点手痒,想了想还是把烟掐断了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不过原因不是不想抽,只是嫌弃放在口袋里的烟太脏了。 “来一根?”有人递了包烟给他。 他猛地往后一跳,有点不太习惯带跟的皮靴,险些绊了一跤。 眼前的是他白天见过的那位黑发绿衣哨兵。哨兵方才目睹了联邦门卫被帝国向导“魅惑”现场,却没有跳出来打断,只是缓缓说:“一目连……现在是元帅对吧?” “女子”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器。 “不用担心,它们‘坏了’,听不见声音。”绿衣哨兵环顾四周,深夜里大厅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坐在前台坐班的普通人值班人员,那么远的距离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伪装很到位,我想不会有人认出来。来一根?” 一目连半信半疑,锁眉道:“你是谁?” “公主她……还好吗?”哨兵见他不接,自己倒是点着一根自顾自抽了起来,装作没看到前台小姐瞪过来“禁止吸烟”的眼神:“我看她作宣战演讲,到底还是没长大啊。” 竟然会有抽烟的哨兵。 不过那并不是重点,一目连脑中忽地灵光一现。 ——那个与辉夜姬公主青梅竹马的间谍……代号“竹”。 他当然不会蠢到把猜测的结果说出来,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伸手从那烟盒里摸出来一根来,叼在嘴里。 “她啊……”他想了想思考了一下措辞:“还挺幸福吧。” 一目连骗人了。他和荒跑去她那儿蹭饭的时候,她总是对着初升的明月露出一种他也看不懂的神情,那才多小一个孩子,眼里就只剩下落寞了。金鱼姬落网、烟烟罗公事繁忙、荒自身难保、她的青梅竹马深入敌国……她身边的人都渐渐离她而去,她一个人坐在那偌大摇椅上,晃着小脚丫,哼着陌生的曲调,偶尔参杂着复习皇室要求她背诵的台词,手里紧紧捏着支竹笛。 她怎么可能是幸福的呢? 哨兵读不到他心中所想,闻言放心地笑了:“嗯。”说着把打火机递过来,他连忙摆手。 一目连压底了纱帽帽檐:“就这样过来搭话没问题?” 竹坦然道:“向一位美丽的向导女性搭讪很奇怪吗?” 一目连了然,听见电梯“叮”的一声,把烟捏进手心里,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忙去了。” 竹摆摆手。 那两名“守卫”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冲着一目连招招手,装模作样地比划着“屁事都没有,放心吧”的动作,作出一副要送她出去的样子,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地一同离开了大厅。 正值深夜,负责查看监控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很轻易就把其中一位守卫裤脚略短的异常给忽略了过去。 还未走出大厅多久,其中一名守卫就憋不下去了:“都怪你太高,还非得搞套什么守卫的衣服,不得不处理一下,要不然大大方方走出来不就得了!” 荒压根不搭理他,转头看向一目连:“刚才那哨兵什么来头?” 一目连挺不愿意被荒看到现在这幅模样,他顶着黑长直的假发,身上穿的是裙摆飘飘的风衣,就连脚上的高跟靴也是女式的——亏得还不是小细跟。他也很无可奈何,可是夜叉用来乔装打扮的那个箱子里就这么一套衣服,夜叉当时还一脸理直气壮:“女装咋了!姑获鸟还特地提醒我女装更能混淆视听,再说这衣服也挺正常的啊!” 他不太舒服地垫垫脚尖:“是‘竹’。” 荒闷闷地“哦”了一声。 乔装打扮无疑是从联邦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最好方法,就算联邦不会监视每一位来宾,但对帝国访客的谨慎绝对不会少——这点一目连方才在入侵那门卫的意识云时就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有“高度警戒名单”这一说。 他们不可能当着联邦的面去谈判,情急之下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事要追溯到一个小时前。 荒的精神连结那头终于传来趋于平稳的信号,一目连仍维持着方才环抱的姿势,许久以后才想起来要把荒额间的冷汗擦掉。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神情那样慌张? 第57页 精神连结动荡不安,一目连能清晰体会到那一瞬间荒感知上触目惊心的痛楚,连带着他自己也疼得撕心裂肺的。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厕所解决一下生理需要,“叮呤——叮呤”的来电铃声就把他吓了一跳。他下床摸了摸自己上衣口袋,响声不是从那传来的,而是来自荒丢在一旁的通讯器。 他指尖颤抖,险些把解锁密码按错,看到来电名字时还愣了一会:“……你好。” “呀,怎么是连元帅,荒先生呢?”姑获鸟上将讶异道。 “他……” “啊,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她不由分说地给一目连扣上了帽子,心中微叹年轻真好:“他不方便接电话的话,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等等。”一目连退到浴室里:“你说吧。” “明面上军部是决定不给荒先生职位了,不过……西线反间谍处刚刚接到一条密报,联邦利用宴会的名义请来了黑帮的人,已经在今晚秘密接头,应是针对军火买卖的事情。在弗兰瓦尔的走私失败之后,他们又找好了下家。不过目前最该担心的是,交易的军火种类……” 一目连打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冷水:“上将在担心是违禁武器?” 姑获鸟大约是听到了泼水的声音,道:“呀,我这是打断了什么?一个国家还要特地找黑帮做交易,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一目连登时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的情势很难说,战报并不是秘密,现在联邦占上风也不是秘密,联邦根本不需要特地去拉拢可能会带来坏名声的黑帮,也一样可以得到其他国家暗地里的协助——费尽心思向名声狼籍的黑帮抛出橄榄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懂你的顾虑,可是我们承担不起那个风险。这场交易我们必须制止。” “……” “那可是个生化大国,我们不能预测违禁武器是否会给帝国带来怎样的灾难。现在是我们先一步宣战,理亏在先,他们要做什么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帝国皇室的意思是,尽量用谈判、武力解决。如果行不通,不惜支付联邦两倍的数额,也一定要终止这次交易。” 姑获鸟收起了平时那些对年轻一辈的调侃和戏谑,语气肃然郑重。一目连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她已经为了帝国来回奔波了半个多月,当时荒上军事法庭时她还说过要特地从弗兰瓦尔赶回来一趟,即使可能做不到什么。 但一目连拒绝了。 正如大多数军事评论家在杂志上夸夸其谈的那样,姑获鸟上将并不是一个完全秉公执法的军人,她假公济私的例子很多,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在军中的风评。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荒是有点像的。 任性地根据自己的想法做事,外界的批评也不放在眼里,或许外人会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可是只要是熟悉他们的人都能了解、理解他们所作所为的意义,他们也无一不是一心向着帝国,不该被那般轻易地否定。 姑获鸟短暂地叹息一声:“又要麻烦你们走一趟了,光明正大地留在联邦境内的帝国军人只有你们了。” 一目连扫了镜中熟睡的人一眼,问道:“他们是在哪会面的?” “一座私人度假山庄,离宴会会场并不远,大约也就一个小时车程,我会把地址传给你。” “好。” 姑获鸟叫住他:“等等,别让夜叉和你们一起进去,让他在外面等着。” 她没有说得太明白,不过稍微有点危机意识的人都能听懂——让夜叉留在外面,随时准备寻求救援,这场谈判一定是秘密进行的,但万一出了事,联邦也不得不履行关于人身安全保障的条约。 一目连“嗯”了一声,想说点让她也别太操劳了的话,就听她有点出戏地打断了目前为止颇为肃穆的气氛:“打扰你们两个……我也很不好意思,不得不说,连元帅是位非常出色的向导呢。” “什么意思?” 一目连忽然惊骇地注意到虚拟光屏上的对话状态——单向视频on。 他在姑获鸟怜爱的目光下整理好散乱的衣袍,开始腹诽为什么隔着虚拟光屏无法使用精神暗示:“我……” 他面红耳赤,姑获鸟却只是说说笑,乐呵呵地打趣道:“我怎么也算是个哨兵呢,荒先生会不会吃醋?” 一目连尴尬地冲她笑,并不答言。 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体贴地道了晚安,她今天还睡不了,要赶凌晨飞往弗兰瓦尔的飞机,那儿还有太多事等着她去解决——比如联邦驻弗兰瓦尔前线军区新来了一位善于鼓舞军心的参谋长;联邦几次主要袭击针对的都是帝国向导,形势不容乐观;还有弗兰瓦尔恶劣的天气,易守难攻…… 她并非有意只给荒打电话,她只是不好意思再麻烦繁忙的元帅再亲自奔波。 她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从新兵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各自带着各自的倔强,分明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看着他们被国仇家恨逼迫着成长,她只想看他俩好好的。 “小心啊。” 一目连对着挂断的电话怔了好一会,很快便收到了姑获鸟发来的地址。他点开一看,那地儿确实不远,可是这类山脚别墅通常是有钱人家包养小三小四的地方,足够偏僻,给人不好的预感。 他随手将擦脸的毛巾重新挂好,正想着要怎么把荒叫醒,就看到卫生间门外站着个人。 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步履蹒跚地推开他,将脸埋进冷水里。他一时有些失语。 啊,没什么比勾引不成急刹车更尴尬的了。 “你还……” “我回想起了点事。” 二人同时开口,气氛顿时又寂静了。 一目连猝然有点怕,那条黑龙还在他眼前阴魂不散,他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说:“哦。电话你听到了?” 他竟然没有追问。荒的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冷水并没有浇走它:“嗯。” “有工作了。”一目连道。 还好有工作了,他开始感谢这从天而降的工作,哪怕它打断了自己的睡眠计划——其实无所谓的,几分钟前他也还抱着干脆今天就不睡了吧的心态,只是现在“打扰”自己睡眠的理由换了一个而已。 ——你可真是毫无自觉。 荒在心中愤恨道,看了一眼通讯器上的时间,朝他摆摆手。 一目连不解。 “过十二点了,元帅。”荒自顾自说完,决定不再等对方后知后觉地理解话里的意思,一把搂过他的后脑勺,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充满掠夺意味的吻。 还有正事要做,二人都很克制,并没有太过激,舌尖的触感却还是把一目连酥得腿软。 末了荒主动放开他,一脸痛心疾首:“连元帅,希望您下次给人调节双倍触感调情,能记得在我头疼的时候取消回来。”不然自己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惨到被自己向导害到活活疼死的哨兵。 “啊。” 一目连睁大眼睛,这次他绝不认账——他确实忘了,可是你怎么不早说,非要等亲完才说?! tbc 第四十一章 - 一目连元帅铁着一张脸,终于在这三更半夜中拦到了一辆车。 ——而且还不是出租车,只是一个普通的被美色诱惑的无辜哨兵。他刚毫无防备地降下车窗,就被精神触手一巴掌拍晕过去,夜叉从善如流地把他从车里拖出来,象征性地在他脑门上贴了一张借条。 荒恶意满满地催促:“去开车。” 夜叉怪叫起来:“距离本大爷上回开车都五年了,你确定吗!” 荒没有办法,坐到驾驶座上,骤然冷下脸:“妈的,我不会开手动档啊!” 一目连笑得喘不过气。夜叉无可奈何:“没经验的年轻人,看我给你露两手!” 夜叉乐呵呵地坐到驾驶位上,哼着小曲儿,发动了车子,还真打算露个两手,抬头一看后视镜却发现前后排的防护隔断被拉了起来,完全没人看他秀一秀那两把刷子:“靠啊!” 第58页 荒靠着休憩,眉间酸疼,那张老照片的影子还在他面前游来飘去。 他真的来自联邦,那些所谓“被逼迫”的呈堂证供才是真的,一目连替他去找二审的人证物证时其实就已经猜到他身份了吗?具体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他觉得不可思议,以一目连的为人处事,他还以为他一定会大公无私地站回到帝国那边,间谍与叛徒一向是每个民族最痛恨的两种人,他知道的。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金鱼姬与红叶看自己的眼神那么怪,就连荒川之主也是一脸鄙夷。 虽然想不起来细节,但他可以肯定,当初潜入的时候为了不被意识云检测发现端倪,他被人用精神触手洗了脑,否则也不会有认定自己在帝国长大成人的错觉。 选择自己的立场是一种本能,荒却不能轻易地断定自己究竟属于哪里了。 嘿,一个人拿着枪指着你告诉你:屁啦你这几年来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信仰出了问题,你该是属于联邦的,不信我给你看看证据!然后呢?所以呢?他是个粗鄙的人,感受不到什么所谓祖国的“灵魂牵引”——就算他真的来自联邦,现在和他有感情的也是帝国,怎么可能是说站回去就站回去的。 他努力说服自己:更何况…… 他正越想越烦,手上忽然又有了触感。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隔着黑手套正温柔地抚平他的青筋。 荒转头看一目连,沿途路灯并不亮,黑纱下雪白的面颊、殷红的唇色尤为显眼,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嘴。一目连大约是有些困了,眼神惺忪,无神地盯着前座的椅背,对车窗之外联邦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更何况他的向导是这样信任他。 ——以至于在他自己都还没有看明白情况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哪怕是保护一个敌国叛徒的准备。 这样真的是对的吗?荒不敢保证自己身上是否还被下了什么精神暗示,他只能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看着一目连敏感地抖了一下,心中竟是雀跃的。 “连。”他道。 一目连转过头来,被黑纱遮挡的那只黄金瞳好似有一刹那波光粼粼的闪动,这个细节转瞬即逝,身为视力极好的哨兵,他都没能完全捕捉到那个定格的画面。 他想说什么,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 他也没机会说了。前座的司机恶意满满地报复着打开了后座的车窗,寒风因为高速行驶猛地灌进来,将一目连一头黑发吹得群魔乱舞,脸上瞬间糊满了头发。 一目连:“……” 荒恨不得去把前座幸灾乐祸大笑着的某人亲手撕了。 假发质量自然没有真发好,一目连的脑袋顿时有些毛躁凌乱,荒摆摆手:“转过去。” 他伸手挽过一目连颈侧的头发,随意拢了拢,解下自己辫子上其中一条皮筋就要束上去,看了又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了?” 一目连背朝着他问,他没理,只看到一缕青丝由耳际垂落,忽然眼前一亮。 他用手指悉心理顺了那一缕缕墨发的末梢,将风吹散的凌乱抚平,一不小心扯了两下,一目连有些吃痛,却忍着没抖。发丝绕指温顺地卷了一圈,没再在风中作妖。 他绑了个麻花辫。 果然还是有点奇怪吧?一目连元帅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多么惨无人道的事,屏住呼吸想,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荒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目光,“贵妇”形象顿时稳不住了,脸颊泛起一片可疑的潮红。 他总觉得自己哪儿怪怪的,起码最近怪怪的。掐指一算,距离上次一年一度的“大姨夫”——结合热到来已经一年两个月有余了…… 荒左思右想,觉得大麻花果然还是挺适合的,很符合自己的审美,点点头,然后猝不及防地在一目连眼中看到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与他离得这样近。 荒有点怕一目连这样的眼神,太多隐忍,瞳孔的黑暗要将自己吞噬。 单纯的亲吻过程中摄入的向导信息素或许已经不够他维持哨兵机能正常运行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服用向导素了,他不可控地要将一目连整个收入眼底。一目连的眉头微抬,像是堵住了鼻子呼不出气,两瓣红唇微翕,张合的弧度像是要说“还好吗”。 他撩起一目连过长的刘海,那只右眼眶下是空无一物的干瘪,一目连下意识地拍开他,又道了声抱歉。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像以前一样露出那半张脸会更好看而已。 可那也是他没保护好向导的罪证。 一目连无声地对他说:请别这样。他随口说哦。他凝视着一目连嗫嚅着的唇,平日里它该是微微泛白的,此时却被一层陌生的绛红代替。一目连并不适合这样鲜艳的颜色。大红太过沉重,与他细腻的心思格格不入。 哨兵的野兽基因又开始狂乱、躁动,他倾身上去胡乱地吮吻,唇舌相融,硬生生把那口红舔掉了。 前座传来一声“艹你妈”,一个大秀操作的漂移险些将他俩从车窗中甩出去。 夜叉猛翻三个白眼:“到了。我真希望这年头的小情侣们能有点自觉,不然也不会有fff团的诞生了。” 一目连噗嗤一声,荒用指节抹去一目连嘴角像是画歪的口红印,坦然面对夜叉的中指:“不是小情侣,谢谢。”他俩都结婚了。 夜叉气鼓鼓地被留在了车里,他俩摸清了周围环境,准备从侧门潜入——不愧是山脚下的别墅,被小树林层层包围,也不知夜叉是怎么在这穷乡僻壤中找到这条小山路的。别墅门口站着门卫,那并不在一目连精神暗示的范围内,他们只能绕路。 荒简单交代道:“你在外面等着。” 一目连拿出了元帅的气势,瞪回去:“你在小瞧我?” “……” 不同于在自己家时,这座别墅对他来说很陌生。哪怕是哨兵的五感全开,他也不能感受到屋里有任何人的信息素——很显然,别墅采取了模仿“静室”的结构,和那辆小卡车同理,应该是将特制的隔断材料铺在墙面里了。 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荒揣好了92,丢给一目连一把氰化物发射枪:“关键时候,还是我来。” 一目连却摇摇头,还是求稳的作派:“不如我先去打听打听。” “打草惊蛇吗?” “有变装应该……” 一目连话还未说完,门口那门卫便对着树林外一片黑暗径自鞠躬道:“帮主已经久等三位贵客多时了,他想见你们。” 那并不是他们所在的方向。一目连决定不等荒作决断了,收好那支小型发射枪,从树丛后钻出来,蹑手蹑脚地学烟烟罗走路,举着双手道:“哨兵先生,我很抱歉打扰,我不是你说的什么贵客,只是想要上山却迷了路……” 他缓缓走近,可那门卫却在他快要进入精神暗示范围前猛地跳开:“不用打趣了,帮主知道你们要来,而且是为了解除我们与联邦的交易来的,对吧?” 一目连停住脚步。 怎么,他走得有那么别扭嘛?! 那门卫简短说道:“千米内的公路都在我们监控范围内,你的哨兵也躲不了的,让他出来吧。” 一目连暗道不好,在外边“站岗”的夜叉肯定也被发现了。 伪装已经没了用处,荒只好跳出来,并不隐藏自己手里的武器:“你最好别耍花样。” 门卫又鞠了个躬:“不敢,请。” 他带着二人进了别墅,没有拐弯抹角,径直推开了大堂的门。 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总裁椅上,高傲地头也没有回一下:“帝国消息还挺灵通,今晚刚定下来的交易,现在就采取行动了,老朽深感佩服。你们一定非常好奇这笔交易的具体内容。” 和身份未知的人谈话总是让人不放心,荒用枪远远指着那帮主的后脑勺:“如你所想。” 第59页 “哈啊,真失礼,帝国这么没有诚意的吗?算了,就告诉你们也无妨。联邦打算用‘攻陷帝国后1/3的国土’换取合众国‘最新研发的生物武器’,听起来很划算吧?” 果然是生物武器! 荒冷笑道:“攻陷帝国?笑话。” 政权转移是现代战争中最不现实的结果,联邦在成为联邦之前攻陷的那些合众国,最后也只是联名了而已——起码要在广大民众面前表现出最冠冕堂皇的一面。要想帝国完全倒台,除非王室全灭,否则绝不可能。 “投放到皇宫里一定很刺激。”那帮主竟能猜到他的所思所想,意犹未尽道。 一目连适时阻止了这场口舌之争,深吸一口气说:“联邦许诺的,帝国同样能许诺给你,甚至还不止这些。” “nonono,威逼利诱是老朽的权利,不能让给你,一目连元帅。我们的谈判可能要破裂了哦。”那帮主摇头:“顺带一提,把你女装的照片发到互联网上会不会很刺激?” “砰——” 一目连的精神触手撞在一堵透明的墙上,他难以置信道:“什……” 大堂两边的走道里瞬间涌出训练有素的两排人,不愧是黑帮,不比军队要差。人群包围他们的速度极快,荒眼睛眨也不眨,谁都知道擒贼先擒王,冲着总裁椅上坐着的那人开了几枪。理论上瞄准没问题,还是经过改造后的92,弹速准星都被加强了,可依然没有命中目标。 一目连瞳孔紧缩——那些子弹就和精神触手一样,撞在了一层隔空玻璃上,如蛛丝般的裂痕蔓延开来,只发出三声哑炮一般的闷响。 眼前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块素色屏幕。 ——这不就是荒当时诓骗那绑架他的向导时,用的那招3d投影! “我是守信用的人。放下你的枪,否则你的向导五秒后就死。” “联邦有协议,任何外宾不能死。” “五,四……” 荒咬牙,对方三都还没喊,就把枪丢下了。 显示屏上重新出现了那帮主的影响,这回他转过头来了,脸上洋溢着热情似火的笑容:“真乖。不过,老朽这人呢……为人非常友善,你们来都来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不给的。人生在世,为的不就是一个字‘乐’么?我喜欢游戏,就来玩个游戏好了。” 荒在心中暗骂,真不愧是黑帮的神经病,一目连难得没反对他。 tbc 第四十二章 - 旁边有人端上来一个铜盘,上边放着六枚子弹。 和两把枪。 这是什么意思? “老朽是一个庸俗的人,最喜欢电影小说里那些俗套的情节。可是俄罗斯轮盘赌未免也太简单了一些吧?对于哨兵而言,那是一项再简单不过的消遣了,毕竟他们总是可以从转轮中听出子弹细微的转动……那太简单了,我们来换个规则。” 合众国黑帮不少,虽然未被合法化,也依然能横行于世,甚至出了几个国际规模的黑帮,青蛙瓷器所在的就是其中之一。说来也怪可笑的,当年他高歌着“救赎”进了组,受尽了黑恶势力的欺压与侮辱,他仍然备受指责,什么所谓救赎带来的只是更多的灾难——放走的叛徒被抓,少收的保护费需要加倍交还…… 他深刻体会到了人性的残酷。 真是奇怪,活着不就是图个乐么,为什么要对他人这样残酷。曾经的他也有这样天真的念头,多年后他爬到了分帮帮主这个位置,早就不记得当年是怎么想的了。 他喜欢赌博,尤其是这样把性命都押在赌桌上的瞬间,没什么比这更刺激了! 荒沉声道:“够了,我们是来谈交易的,并没有义务陪你玩乐。” “啊,可别这么说,老朽是个有原则的人。与联邦的交易已经事先约定好了,现在你们给出的条件又不太合我的意,讲道理,要给出足以让我反悔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吧?我喜欢打赌,所以还有什么话就等赌赢我再说吧!” “条件你可以再提。” “不好意思,赌博才是人生真谛。” 换言之,就是他瞧不起其他条件,哪怕是联邦给出的报酬翻个倍都不放在眼里。 荒评价道:“真没有原则。” “不不,老朽很有原则的。”青蛙瓷器即刻反驳:“你们一定没有赌上过性命,那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此生难忘!” 一目连难掩面上的忧虑,他看着那两把平行放置的左轮手枪——那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已经2116年了,左轮手枪早就成为了过去式,就连电影里耍帅的高科技镜头也绝对不会用到,它们至今仍未完全停产的理由只有一个。 ——俄罗斯轮盘赌。 为了一个“游戏”,这很可笑,可是这项“运动”在黑帮之间从未停止过。一把能装六枚子弹的左轮手枪、一个人、一颗子弹,什么排场都不需要准备,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后续收尸。以前旧时代是怎么玩的,一目连不知道,现在大多用于折磨叛徒,为的就是想要你死,但又给你留点儿生存希望,挣扎在恐惧中猜猜看对着脑门扣下扳机之后迎来的是残尸败蜕、腐化为泥,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目连在军校里听说过一点,虽然哨兵出色的听力可以让他们从轮盘赌中幸免于难,但在向导与普通人之中,这仍是一项关乎生死、令人心中一寒的运动。 不过他不知道,也是有专门针对哨兵的游戏规则的。 一颗子弹尚且还可以从细小的触感上感觉出轻重,可要是子弹多起来呢? 青蛙瓷器拍拍手,语气骤然阴沉下来:“当当当,新的规则——给你们两把枪,六颗子弹,要怎么放随你们挑!” 一枚子弹,一把枪,16.67%的概率。六枚子弹,两把枪,50%的概率,可是对于哨兵向导而言,一人死,另一人必然殉葬。 ……不,不是。一目连脸色惨白如纸。他们没有结合,并不会有连带的死亡。 可这消息一点都不能让人高兴起来。 他们是背着联邦跑出来的,一旦出了事,联邦大可以以不知情为由推卸责任——况且还是会被法医诊断为“开枪自杀”的死法。也难怪合众国的人一点都不担心东窗事发,再不济,黑帮也是对毁尸灭迹最有研究的犯罪组织。 他并不觉得夜叉的处境就比他们现在好多少,门口那门卫原话可是“三位”,这些人知道车上坐着三个人。 一目连环顾周围一圈,黑色的枪口多得他数不清,只觉得头晕眼花。 荒没有任何表态,他们都知道生物武器是多么恐怖的东西,一旦落入联邦手里,战事走向显而易见。合众国自身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对外扩张的国家,他们忙着自己的内乱都不可开交,此时竟然会对联邦示好,这本身就出乎人意料。 如果能早点预料到,根本就…… 如果现在不阻止,这样的合作今后只会更多,全世界的豪门权贵都聚集在了这里,联邦有得是机会到处寻找目标。 “气氛很沉闷啊,那先来个开胃菜好了。”青蛙瓷器见他俩没什么动静,不太乐意地拍拍手:“今晚泄密的那两个人呢?带上来。” 他并未明说,答案却已经很明显——大晚上的还能有什么秘密?自然是向帝国、向姑获鸟那边透露交易情况的内奸,也就是……帝国人。 一目连抓紧荒的袖管。 荒对他摇摇头:元帅,牺牲在所难免。 哨兵信息素无疑是对向导最好的安抚剂,一目连无声地呼吸两口,脑子里一片雪花闪屏终于被其他东西覆盖——荒的拥抱、指尖的热度、唇瓣的触感,他知道他不该在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可他需要一个坚强的推动力,以支撑他再次挺直腰杆。 两名疑似帝国军人的所谓“叛徒”被带了上来,他们没受什么外伤,可是眼神里已经没有太多希望了,甚至对他们来说,俄罗斯轮盘赌更像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不铤而走险,等待他们的便只有一个更彻底的“死”字。 第60页 那两个人为了尽可能把更多的子弹塞给对方还险些打了一架,作为喧闹的代价,他们各自获得了第四枚子弹。 66.67%。 只有“砰”的一声巨响。那并不是空弹。 鲜红的血溅在一目连脸上,他反胃地伸手去抹,那腥臭的液体里还混着黄白色的脑浆,那是军人最熟悉的味道。 是死亡。 在光鲜亮丽的地方呆得太久,他都快忘了这种恐惧。 左轮显然被改造过,毕竟几百年前的那种小破枪已经很难再对哨兵造成生命威胁了,只要没有百分百对准脑门和心脏,他们依然有可能活下来。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它的火力被大幅度调高,一目连看着那半个脑袋飞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为这一屋的富丽堂皇增添了更为高调的色彩。 另一个人狠狠哆嗦了两下,无处可逃,只能咬紧牙关跟着扣下扳机,又是“砰”的一声。 一目连的呼吸停顿了好几秒,直到荒拍拍他,他才想起来继续呼吸。他安慰自己,这两个都是普通人,他们不能像哨兵那样听风辨音,只能全凭运气…… 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并未被抬走,青蛙瓷器招招手:“到你们了。” 那语气不像是能拒绝。银盘上重新被放置好了子弹递上来,一目连看着那两把刚刚杀了两个人的手枪,强迫自己逐渐镇定下来。 哪种子弹分配方式能够换来提供最高的生存概率?他不知道,他头很乱,他想不通。 荒寒声问道:“你的赌约呢?” 青蛙瓷器眨眨眼:“你们输了……就是一起死咯,你们赢了,那我就撤销与联邦的交易。” “附加条件,从此不再与联邦合作。” “很自信啊,不愧是刚刚下台的帝国前任元帅。不过老朽确实很喜欢打赌,当然也很喜欢看到充满自信的人,那会让老朽感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如果你能活下来,那就是天命,老朽很看好你的表现。” 青蛙瓷器居然欣然同意了。 起码局势更明朗了,这是好事。一目连想,这可真荒谬,一国兴衰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战争就是这样滑稽、令人费解。 荒投来一个眼神,一目连搞不清那是在传递暗号还是聊胜于无的安慰。 荒伸手要去抓盘子里的子弹,那青蛙瓷器又打断他:“老朽这人呢,其实很好心。姑且提醒你一句吧,你猜猜看这些子弹的重量是否完全相同?” 荒的手顿住了。 他确实动摇了,放在托盘里的子弹虽然口径相同,可是色泽参差不齐,很有可能不是同一批次生产的,哪怕是0.1g的轻微偏差也足够造成一个哨兵的判断失误。 哨兵院里有人玩过这样的游戏,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用的不是实弹,只是忘了是哪个老师设计的臭屁彩蛋,砸到脑门上会炸出一团又黄又红的粘稠浆糊,单纯恶心恶心人,绝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种状况下再次遇见。 那时候一帮人围在一起,弹巢里只有一发子弹,六个人轮流开枪,谁中谁负责这周的打扫卫生。他还记得左轮手枪的转轮翻滚的手感,子弹有点重量,在转轮中旋转时他们是能感觉得到的,手会因为提供惯性向心力晃动,稍微借以外力就能使转轮停止的位置出现偏差。 他就是用这种方法作弊,以逃脱打扫卫生的麻烦事……这算是报应吗? 一目连急得都快冒烟了,他居然还有点想笑。 荒将枪丢给一目连:“有自信吗?” 一目连黑纱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才说:“有。” 他知道青蛙瓷器想考验他们的是什么。青蛙瓷器在合众国是出了名的,他知道一些,能够冠冕堂皇地用“运气”二字压人,却又说运气其实一点也不重要的黑帮分帮帮主——可是除了天命的“运气”以外,还有一种东西也必不可少。 那便是抱有付出生命代价的信任。 他从托盘上拿走了自己那把枪,还是笑出来了,荒很少这么笑,不免令人呼吸一滞。 然后他取走了五颗子弹。 tbc 关于结合热(有位gn问我就姑且写一下吧!): bonding heat :每个要经历结合的哨兵跟向导都会面对的东西。对于未结合的哨兵或向导来说尤其危险。他们会在结合热的影响下失去思考能力,欲望与冲动会高过一切。主要表现为体温上升和性(么么哒)欲增强,缺乏自控能力,双方的感知能力都会有小幅度下滑,持续时间不定。(这段是copy的,理论上是公共设定) 本篇私设里是大姨夫一样一年一度的东西,并且由向导发起,相当于abo里面omega的发(么么哒)情期吧。 还有一条应该算是比较公共的设定:引发了结合热却没有妥善解决(例如没有结合、或者没有打抑制剂)的向导很大可能会面临死亡(或者其他比较严重的后果) 第四十三章 - 83.33%的死亡率,16.67%的生存率。 这是一个很触目惊心的数字,一目连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你……!”紧接着他就看到荒将那五颗子弹随意地塞入弹巢之中,每一下咯噔咯噔,都重重砸在他胸口。他几乎想冲上去将人一把撂倒,斥责对方:不可以! 荒抛过来最后那颗子弹,他心乱如麻地接住,子弹的金属外壳落在他手心里,那股彻骨的冰凉仿佛直戳到了他心底。 16.67%的死亡率,83.33%的生存率。 青蛙瓷器的“新规则”很有趣,你不需要将每一颗子弹都打出,可是你即将面对的对死亡的恐惧并不比原来要小——那是一种很矛盾的体验,看着别人也面临死亡,幸灾乐祸与兔死狐悲并行,而不是这样你死我亡地殉情。 可这根本不是殉情。 子弹上了膛,一目连只觉得心都被封在寒冰底,荒还在催促他:“不是有自信吗,快点,还来得及天亮之前回去。” “我……” 一目连失语,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两步,对着荒的后背抡了一下:“毛病吧!” 他伸手就要去抢那把小小的左轮手枪:“别逼我,拿过来。” 荒有些粗鲁地推开他:“别闹。” “你才是别胡闹!”一目连噎了一下,脸上肌肉紧绷,挣扎起来,这颇像一场闹剧,可他却严肃无比:“拿过来。” “就凭你?” “就凭我,我以元帅的身份命令你。” 一目连向前微倾,碍事的衣袖下略显纤弱的手拽住荒的领子,几乎是恶狠狠地威胁道。 荒却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开,一并甩开那道扑面而来的精神暗示:“得了吧,这种时候才拿军衔压我。” 一目连定定地看着那支近乎满载的左轮手枪被荒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头摇得像拨浪鼓,却像是在赌气,什么也没说。 荒看懂了那眼神——你是我见过最过分的人。 是挺过分的。他想。他听着子弹在转轮中细微到难以入耳的咯咯声响,逐渐收起了从方才持续到现在的飞扬跋扈的笑意,白龙在他身后狞髯张目地咆哮,仿佛能带来滚滚天雷,就连高挂在天花板中央的吊灯都在晃动。 咯咯声未停,好似响了半个世纪之久。 转轮声戛然而止。 身后有人来拉扯一目连,一目连用精神触手拍回去一个,一脚高跟踹回去一个,可是数量太多了,他反抗不过来,拉拉扯扯,黑纱帽滑下来落在他脸上,左眼陷入一片漆黑。 “不……”他害怕这种黑暗。 那种落在井里,谁也看不见他,被万丈深渊吞噬的恐惧。 一目连被推了一把,手里那颗子弹被人强制塞进弹巢之中,他捧着那把只有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手足无措。他趔趄一下,还没有来得及确认精神连结那头的情况,他试图一个手刀将摁住他肩膀的哨兵劈昏过去,可是失败了。 “举起你的枪,轮到你了。”青蛙瓷器提示道。 第61页 一目连能感受到荒扣动扳机的力度,那直面死亡的坦荡,他大约一辈子也学不会。他有些牙酸,仿佛听到了那种被人在耳旁用指甲刮玻璃的尖利声响,还有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可以! 他又一拳将身后的哨兵打在地上,猛地将帽子扔在地上—— 荒正扬着眉冲他笑,左手举着那把左轮手枪,对准着自己的太阳穴,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长得好看的人就是这么犯规,直到这时候都依然能这样摄人心魄。 那个口型是——相信我。 除了这句你还会别的吗?他痴痴地笑了,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一目连元帅,你难道在怕死?你的哨兵可是背负了最大的压力,你是跑不掉的……你没用枪指过别人吗?还是你不敢将枪口指向自己?”青蛙瓷器的声音冷不防插进来,又有几个哨兵走上前来,想逼迫一目连举枪。 回答青蛙瓷器的是一声龙啸。 荒透过屏幕盯着他,眉宇之间充满暴戾:“离我的向导远点,杂碎。” 原来哨兵信息素的等级威慑性是真的,一目连呆滞了片刻。青蛙瓷器隔着屏幕跳了一下,没答话。 “他会的。”荒缓缓说。 一目连好似没听到青蛙瓷器在说什么,分明还未结束,心中就已然尘埃落地。这个心理变化不存在过程,只是一瞬,他就做足了准备。 他睁大眼睛,想要将荒容纳进整只眼睛里。 他用口型回答:去你的。 荒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然后脖子一歪闭上了眼睛。 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一目连心中突然又慌了,为什么要闭上眼睛?你那眼神不该是非常坚定地告诉我你手中的枪此时此刻并没有一发子弹是对着你的么?!你骗我?竟然骗我! 与此同时他也扣下了扳机。短促的呼气声戛然而止,哪怕真的下一秒就会有一大泼血从太阳穴里爆出来他也不怕。他一瞬间觉得耳朵失灵了,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嗡嗡作响,握枪还算稳的他,就连食指都在发颤。 刚才有“砰”的一声吗?有吗?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了。没有血喷到他身上,荒会是那么贴心,特地背过身去开枪、为了不让喷出来的脑浆溅在他身上的那种人吗? 大概是吧,又大概不是。 那个就连出差整整半年都没能好好知会他的前元帅·荒,能有那么贴心吗? 不能吧,肯定不能。他更希望是不能。 耳边是弹簧“嗒”的声响。 ——空弹。 他一口气还没有松下来,毕竟那是16.67%,用荒的83.33%换来的,他怎么能够辜负! 荒正看着他,像是死亡的凝视。一目连在纸厂废墟里就见过这眼神,那是所有士兵面对死亡时都体会过的——视死如归,可却又对人间充满了眷恋,疯了一样的想活下来。是啊,谁愿意丢下向导赴死呢,更不愿意带着向导一起去死。 荒还活着。 83.33%,荒还是从转轮微妙的滚动声中觅到了一丝生的希望,一目连慌忙间递上来的三倍听觉围度暗示当然也功不可没。 他还活着,他们都活着。 他说得那么肯定,其实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真的是那一面没有子弹的转轮朝上吗?他这一枪下去真的不会开到实弹吗?他不知道。闭上眼睛开枪之前,他真的不知道。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可是一目连却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不是一个,是一排。 一排枪口对了过来。 “哎呀。”青蛙瓷器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似是失望。 荒晃晃手中那把枪:“剩下的是5/5,你要不要来试试?” 青蛙瓷器淡定地拍了拍手:“很出乎老朽的意料!不过这可不行,不过就是一时运气好,这不能算,我们再来……” “砰——” 一声枪响,又一股硝烟弥漫在腥污尚未散尽的空气中,子弹射进门把手里,发出一声闷响。 “4/4,先生,我建议你履行诺言。” “哼,怎么可……” “3/3。或者你想赌一赌,我抱着一换一的心态冲进那扇门和你同归于尽,你胜算有多少?” 那扇门的把手被子弹炸开了,房门内与屏幕上顿时响起了二重音:“做梦呢吧!” 黑帮打手们素质很高,反应极快,一排手枪开始朝着他射击,荒主动接过一目连递上来的双倍视力围度暗示,把之前趁着开枪时扒下来的耳钉往地上一砸,那耳钉如烟饼一样散发出浓烟,他矫捷地钻进了烟雾之中。 一目连用精神触手拖延了身边哨兵的动作,枪托砸飞身边一哨兵的脑门,又一个回旋踢踹飞了另一个哨兵手中的枪,拎着裙子潜进那片烟里。有人扶住他的肩膀,他想也没想就丢过去一个嗅觉围度削弱的暗示。 面对一大群哨兵,一目连自然是寡不敌众,但面对眼前区区这几个哨兵……绰绰有余! 他最大程度地对眼前的哨兵们进行了精神暗示,他们的行动缓慢下来,哨兵与哨兵间的战斗,哪怕是半秒也足以造成巨大的影响——荒一肘子抽晕一个,弯腰闪过一颗席卷着风声划过耳际的子弹,一手扶上敌人的肩膀,鼓足劲,拍了一把脑袋就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高负荷的工作使一目连有些昏了头,不知是不是失感的后遗症,他的精神力时不时会变得难以集中。 他皱着眉头,烟雾缩小得很快,他正打算再往后退一步,借着荒的视角,突然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 不是对准荒的,而是他。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战场上的向导,是哨兵的左膀右臂,也最容易拖哨兵的后腿。 “砰”的一声枪响了,向导的反应速度根本来不及让他逃过这颗子弹,他能来得及做的只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有过那么0.01秒脑补了自己眉心多出一个血窟窿的样子,可是一秒,两秒过去了,他没死。他没明白那是为什么,意识云潜意识的欢呼已经将他淹没,可是他闻到空气中最熟悉的哨兵信息素味道,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感应到精神连结终端那头传来钻心的疼——来自手心,右手掌心,不是他的右手掌心。子弹并未经过改良,只是最普通的尖头弹,它险些穿过荒的掌心,卡在哨兵坚硬的骨骼里,血喷了他半张脸。 ——是血,荒的血。充满了哨兵如火如荼的信息素气味。他的哨兵又一次替他拦截了死亡。 荒没有为那痛楚眨眼,一记甩狙:“2/2。” 一枪爆头,高速旋转的特制子弹钻进颅骨,将喷涌而出的血液又堵了回去,几乎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直到数秒后脑袋轰然掉下了半个。 斗争是野兽的本能,哨兵血液里的好战因子一旦被激起来,就很难再平静下来。荒砸晕两个被吓到腿软的哨兵,犹如凶神恶煞般冲进那用来“直播”的小房间。青蛙瓷器已然缩在了角落里,失势带走了他的全部傲气,不得不仓皇失措地面对着眼前疯了一样闯进来的哨兵。 荒用那把左轮手枪指着他的脑袋,声音凉飕飕的:“1/1。” 青蛙瓷器哆嗦一下:“老朽错了!是老朽错了!不就是答应……我这就取消这笔交易!” 荒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股诡异又勾人的信息素气味便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扑来,那味道和鲜血有点相似,谜一样的腥甜,分明味道很熟悉,可就是让人想不起那是什么。 不对……荒险些走火扣了扳机,吓得青蛙瓷器一声声惊声尖叫。 他大概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向导的结合热。 第四十四章 结合热?向导在结合热时释放出的信息素与平时小白片里提炼的那种可全然不同,就像光着两条腿在狂奔的春药,叫嚣着“来与我结合啊!”。哨兵的嗅觉是多么的灵敏,向导小小的挣扎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向导院与哨兵院分得那么开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第62页 荒一脚将青蛙瓷器吓到没魂缩着的那张椅子踹翻,忍着那股不可言喻的狂乱回到大厅,他看到一目连瘫坐在还未完全散去的烟雾中央,眼里水光盈盈,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急促呼吸在他三倍的听力围度下根本无处遁形。 “啊啊啊啊!”一个哨兵忽然暴跳起来,眼白通红,向着那困乏无力的向导扑过去。 结合热的信息素告诉他们,这位向导仅有精神结合!还是未结合的状态? !他们仍有争夺对方的权利!那是什么,那可是向导!哨兵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向导! 哨兵张牙舞爪地冲上去,觉得向导脖颈上细密剔透的汗珠都是那样令人血脉喷张! 被结合热引诱的哨兵会变成一头狂暴的走兽,结合热当前,他们甚至不会发现已经近在咫尺的生命危险。 一枚子 弹呼啸而过,他的脑仁綻裂开来,半个头颅残破不堪地滚落在地上,染了一地腥污。 1/1,不过没人说了。 荒并不是第一回见到结合热爆发的向导。 战场上意外很多,毕业后便加入军队的他少不了要上前线。虽然大多数上前线的哨兵向导都已结合,也不乏有被赶鸭子,上架的未结合向导。战场上血腥味纷飞,哨兵信息素无处不在,长期被这种环境影响,向导被触发结合热并不是怪事。 他只是觉得可笑,冷嘲热讽:这些哨兵丢失理智飞扑上去的样子真是狼狈。 他可以无视结合热的信息素冷静地在狙击位上一连击杀十几个发了疯的哨兵——如果抛弃人伦纲常,他甚至可能会觉得结合热时期的向导比炸弹还能带来更大的战术收益。 ——一个向导换多到数不清的哨兵,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稳赚不赔。不过那还是算了。 荒快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一目连整个包裹起来。他的向导,一目连比他印象中要更娇小一点,蜷缩起来更是只有小小一团。他将人整个橫抱起,心里默念着挡我者死,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再没人敢拦他。 一目连缩在他怀里,像刚从深海里被捞出来,冻得直发抖,浑身却是滚烫得好像烧到了四十度。 荒一脚踹开钢制大门,看见夜叉被铐在门外的栏杆上:“嗨,这小破车的防盗系统真是他妈绝了,把车门锁了就跟铁处女似的,把我自己锁里边了!” 他骂骂咧咧地大喊着,却见荒直接无视了他,从他身旁路过:“喂,去哪!兄弟!” 荒就穿着薄薄一件黑衬衫,怀里抱着那件大外套,上车之前他总算听见夜叉孤苦怜仃的悲声哀嚎,掏出一根中指,抛过来一个怜悯的眼神。 “喂,你什么意思!”夜叉看荒一-险欠揍,特别想蹦起来揍人,他满肚子的脏话,然后突然顿住了。 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信息素成分有所异常——这向导素浓度未免也太高了吧! 夜叉看着大外套被荒丢进车后座,车被发动起来,忍不住骂娘:“你他妈的不是不会开手动档吗?!” 没人回应他,车子光速开远,留下他一人在原地怒吼。 荒强压着自己也想不通的燥热,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他的向导等不起,他也等不起。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发展,自然不可能手忙脚乱,可是想到一目连最近的状态,他又实在是……一个小时路程,要回到酒店里几乎不可能,一目连压抑的喘息声把他脑子里的弦挨个拨了一遍,他将车子开到四下无人的小树林里,思索起了应该怎么做。 一目连整个人都蒙在一层模糊的水雾里,大汗淋漓,高浓度的向导信息素蒸腾而上。 荒抽了口气,自己也浑身是汗,他将大衣拿回来,一时不知道究竟要开暖气还是冷气。 一目连缩在后座里,全无今晚那番“勾引”的气势。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抱歉,抱歉……” 荒伸进大衣里拿东西的手顿住了,看到一目连这副模样,心中一阵绞痛。 你可是元帅啊,怎么会露出这种过分卑微的表情?难道是为结合热感到自责吗?他将外套丢在前座,一步跨到了后座去。“闭嘴。” 哨兵炽热的呼吸喷在一目连被衣领遮盖的颈间,一路忍受着满车的向导信息素踩油门,他早就已经憋得燥热得不行,额角阵阵抽动。一目连的眼神瞬间就亮了,他明知道这结合热来得实在有违初衷,可又死活拦不住。一年零二个月,已经推迟很久了,他只能崩溃地面对黑云压城的欲念与渴求——呀,这可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可他更希望是情爱触发结合热,而不是结合热引发的意乱情迷。 这不重要了。 一目连凑过去吻荒额角沁出的汗珠,哨兵信息素是那样令他欲罢不能,就连理智也完全背弃了他。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最低俗下流的想法。结合,结合,结合。 他竟然会这样崩溃地渴望交媾,只要闭上眼睛,他就满脑子都是自己光裸的大腿内侧在荒结实的腰肌上摩擦的快感。才没过几个小时,他记得很清楚,形状姣好的八块腹肌在他身下起伏,来自下身另一个部位的隐秘冲动激得他头皮发麻。 天哪,他不该是这样的…… 一目连的吻忽然发了狠,顺着下颌一路连吻带舔,舌尖小心翼翼地绕着凸起的喉结舐了一圈,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舌头竟也能这样灵活。 “一目连。” “……?” 他用更热切的吻作出了回应,急不可耐地伸手去解荒的衣领。 大冬天的,荒从那守卫身上打劫来的衣服看似厚实却并不多, 那件大衣已经出于本能被他用来“占地”了,现在只剩薄薄一件衬衫,质量不好,他急促地用力一拉,扣子崩开几颗,露出大片算不上壮硕的胸膛。 胸口那层薄汗被一目连的指尖刮落,浸润在汗里有些黏腻的触感令他走火入魔。一目连迷迷糊糊地吻上去,执拗得不行。这是他的哨兵啊,他们一年前就该结合!荒只能试图将他推开:“一目连,你听我说。” 荒的右手还在淌血,子弹没有拔出来,卡在骨头里。出血量不多,可是其中蕴合的哨兵信息素在一目连眼里就和春药一样,被直接注入了主动脉里。他半梦半醒,恍惚间晕头转向,一心只想找个热源扑上去,比如眼前他的哨兵。他口干舌燥,下半身一阵焦渴的痉挛将他逼得头昏脑胀,仅剩的尊严令他痛苦地凝噎。 他没有把话听进去,舌尖血液的腥甜仿佛渗透了他的全部意识,他面泛桃花,朦胧之中只有欲仙欲死的情热在操纵着他。舌尖碾过被子弹钻开、翻开的皮肉,往更深处还能舔舐到子弹坚硬的外壳,冰冷的触感激得他一抖。 荒的声音都带上了破音:“啧!” 荒搞不清这到底算是情趣还是卑微,耐心被消磨殆尽的他将一目连摁在车门上。他的力度很大,一目连的肩膀硬生生被膈了一下,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被限制在如此狭小的范围内,一目连本能地挣扎一下,又蓦地顿住了,荒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凑上来一个吻。 他们吻过很多次,太多次了,可是这次的吻迥然不同——在向导素的催化下,舌尖勾起纠缠在一起,火热到颤栗。 他们吻得愈发熟练,荒甚至学会了偶尔吊人胃口地若即若离,因为一目连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想起来还要换口气……狂乱过了头,车内昏暗的环境之下,啧啧水声显得格外撩人。 色欲能使鬼推磨,一目连的手不自觉向荒下身摸去,可还什么都没碰到,荒便抓紧他的手拦住他,居然还有些用力,足足把人掐出了气音,一目连顿时瞪大了无辜的左眼。就……就那么不想被他触碰吗? 第63页 “你不想的话,我…………” 他的每个字都在发抖,声线已然溃散,额上一片大汗淋漓,假发将他勒得有些痛苦,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它掀下来丢在一旁,湿透散乱的发丝黏在鬓上,有些痒。可有什么地方比那更痒,他不禁为自己下流的想法感到可耻。 不同于平时的从容,此时此刻他柔弱得困苦又不堪。他其实很脆弱的,向导本就都是相对脆弱的,结合热中的向导更是如此。 他的手没了力气,任由对方捏着,也不再挣扎。荒重新堵住他的嘴:“嘘。” 荒摸进他背后与车门的夹缝之中,在紧贴着皮肤到可以触摸到脊椎形状的绒裙,上摸索着拉链,那东西对荒来说很陌生,他硬扯了两下,竟是扯到一半就把拉头给蛮横地扯了下来。 一目连背上都是湿淋淋的汗,结合热已经快要杀了他,欲火焚身,又像是在深海中沉浮,喘不过气要溺毙。 荒从他身上退开,恶趣味地戏谑道:“现在就叫得这么放荡,等会可怎么办啊?” 他闻言敏感地猛颤一下,紧接着就感觉到绒裙被人一把掀起,内裤也一并被扒了下去,嘴里抑制不住一声惊喘。 他半挺的下身被一阵温热包裹, 浑浑噩噩之中一目连一时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可是那湿滑紧致的触感几乎令他汗毛倒竖,一言难尽的羞耻和喜悦涌入他意识云之中,惊异很快就被令人发指的酥爽掩盖——那是完全陌生的触感和快感,他的感官被彻底地打开!他整个背脊都绷直了。 荒居然……?! 一阵血气又涌上一目连本就涨红了的脸颊:“你……” 荒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似懂非懂地尝试着吞吐了几下,那炙热的口腔完全包裹住他,灵活的舌尖反复在前端挑逗,惹得一目连难耐地“嘶!”声咬紧了唇,倏忽一个激灵又猛地向后一缩,那个地方……!荒却像是故意要折腾他,看他这个反应,便了然地转移了目标,换着角度自下而上地舔弄,细细密密刮过柱身上凹陷的沟壑,用温润的舌濡湿黏膜,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触碰那敏感柔软的头部。 他难耐地锁紧眉关,想从那儿挣扎些主动权回来,但是没有成功。 外面天很冷,荒的嘴唇有些干涩,不知是否别有用心地用些许起皮摩擦到他的敏感处,酥麻得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又骤然疲软下去。他逐渐柔然下来靠在车门上,羞得面红耳赤,他不敢睁开眼睛去看,意识却不由自主地牵引着他,牵着他移不开视线……他的身体已经抛弃了理智,意识在欲海里沉沦,他的心也开始自暴自弃,想把一切交付给本能。 一目连难耐地闷哼,荒还挑起眉来看他,微挑的眼角写着露骨的挑衅。 这一眼把他完全看硬了,胀痛的折磨迫使他放弃了尊严,臣服于夺人心魄的快感。他不再压抑本性,彻底地扔掉了那点儿拘谨,发出节节溃败的呻吟——低沉而又绵长,随着某人临时起意恶意的逗弄,猝然拉高了调子化为一声惊喘。 荒刻意绕过的前端随着吞咽的逐步深入触碰到了嗓子眼,一目连被折磨得剧烈翕动,他无声地啜泣,蜷缩起的手指在皮座.上毫章法地抠动,面颊上布满了潮红,激动又沮丧。 他就是这么没出息,这么容易满足。情欲的燥热将他淹没,他脑中被烧得没剩下什么别的,空白得只剩下最粗俗的渴望。他眼角溢出几不可见的泪光,双腿僵硬地要企图并找,被荒又重新按回去:“现在才羞吗?” 一目连将脸撒到一边,胸口起伏的弧度出卖了他强装的镇定,他在支离破碎的喘息中挣扎起来:“别、 别弄了……” 荒担心咬到他,抛弃了牙齿咬合的功能,唾液从嘴角一点点溢出来,顺着茎体流淌,又因为吞入而重新回到嘴里。荒高傲地昂首,幼稚得仿佛在得瑟自己更技高一筹,观察一目连灭顶一般的表情变化已经足够荒找出他的敏感点,垂眸轻舐铃口,满意地看着他如触电般被激得一阵粗喘,双腿在自己腰际收紧了直磨蹭。 “进来吧,别弄了……” 一目连不自觉地扭动着腰,想要从那恶意慢下来的撩拨中逃走,有些语无伦次。 荒顿了一下。 抬眼看着一目连因为充斥着情欲而显得颇为无助的脸,荒一肚子的冤屈。他埋头更卖力地舔弄着撩拨一目连分身上最敏感的几个点,看着一目连一次次因为欢愉而痉挛,阵阵酣畅淋滴地喘息。 一目连的双腿不住地顫抖,半身被人如此强硬蛮橫地吞吐,手法不精还有点粗暴,本就不高的承受能力终于走到了极限,重重呜咽一声便带着哭腔缴械投降。 结合热还未结束。 荒平淡地吐出白浊,哑着声音道:“爽到没?” 一目连红着眼,羞愧得想要钻进地底下去:“你倒是……”他喃喃道,剩下那几个字尤其挑战他的羞耻心,半天才嘶声力竭地说出来:“干我啊!” 荒顿时说不出荤话了。 我他妈又不是性冷淡,你天天撩我,真以为我不想干你吗?! 可是他没办法。 他厌恶不公正的婚姻是小,担心结合后的互相影响也是小,可是…… 对于一个叛徒而言,他的死是迟早的事。 帝国不信任他,联邦不可能放过试图反水的他,他终究难逃一死。他不愿意带着自己的向导一起去死。 “……抱歉。”他看着一目连的眼睛道。 一目连痛苦地摇摇头,却一点也不意外,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他知道荒的下身也硬得爆炸,而他不堪重负的深处也在饥渴地狂啸。手臂上一阵刺痛,他失魂落魄地瞪大眼睛,很想选择性地遗忘,遗忘那支刚才他在荒外套中就摸到的试剂。然而他失败了,眼睁睁地看着那管橙色药剂被扎进自己的血管里。 第四十五章 - 夜叉换好礼服暴跳如雷地杀过来的时候一目连正好刚醒。 结合热会将向导的热量消耗殆尽,一目连甚至是被饿醒的。他捂着空虚的胃,在一团被人贴心换过的干爽羽绒被中坐起来,浑身上下还有种脱水后的乏力,正好对上夜叉兴师问罪的眼神。 夜叉憋了一肚子火:“怎么样?好啊你们,丢下本大爷就跑了,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里边那群哨兵一个个跟几百年没见过向导一样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眼睛都在冒金光,还好本大爷是哨兵……” 见一目连没什么反应,夜叉气鼓鼓地继续口无遮拦:“是不是干得很爽啊!啊?都不记得同胞情谊了,连元帅你也有这么失职的时候,是先xx再xx再再xx了,浑身乏力到无暇管我了吗?” 他这一嗓门吼出去,把荒从浴室里逼了出来,对着他就抬起一脚:“是是是,你有多远滚多远。”说完又一脚把他踹出门去,大手一扬重重砰上门,十分解气。 “……几点了?”一目连拉开被子,手猛然顿了顿,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 “下午五点,要准备一下舞会了。”荒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你流的汗很多,我就……” “嗯。” 一目连打断他,从床上跳下来,旁若无人地光着身子走到浴室,此时此刻他只想冲个澡。 不过冷水澡就算了,一目连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 甚至没有羞耻心。 荒为这份坦然诧异了一瞬,他跟了上来,在一目连略带惊异的目光里迈着长腿跻身进了浴室——不过并不是色令智昏,而是他要用来解决右手枪伤的药箱还放在洗手台上。那颗还带着血的子弹正躺在水池里,为了将那子弹取出,他甚至还用小刀切除了一部分坏死组织,已然将洗手台染成一片猩红。 第64页 荒当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自己取子弹了,但没有专业的镊子肯定不行。 他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找前台要药箱,没有向导的精神暗示,他不得不拐弯抹角地多费了一波周折,于是那颗倒霉催的子弹就在他手上卡了整整一天,没多久前才刚取下,还没来得及包扎。 一目连打开喷头,在“大雨倾盆”中看着荒在药箱中翻出医用酒精,胡乱往手上和镊子上泼了一把,拿着镊子继续在那团触目惊心的血肉模糊中翻找。 一目连看着荒细密的额汗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还好吧?” “没事。”荒只是在找碎弹片,连止痛剂都不能打。 他很幸运,这段时间里子弹并未发生二次爆炸,可他手掌里还是被炸出不少弹片——他是哨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异物,还有疼痛,疼痛会告诉他那些可恶的、绞碎他血肉的异物藏在哪。 一目连自然是知道的,不会傻到试图帮他将痛感调低,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精神连结对岸传来的细小疼痛,半仰着脑袋。 一目连也没有为此道歉,那不会是一个正沉浸于保护了自己向导的荣誉感中的哨兵想听到的。 “你有喜欢的人……是吗?” 一目连缓缓问,这大约算是明知故问了。 荒愣了一下,手里的镊子差点把肉扎穿:“嗯。” 一目连拢了一把头发,转过身去。荒并没有在看他,而是低头研究着弹片的位置,半晌才挑出那么一小片来,不可避免地有点暴躁,将镊子丢到了一边。 一目连漫不经心地将泡沫冲掉,轻轻“哦”一声。 他沾着一身水汽围上毛巾走过来,看着荒将止血的药粉洒到伤口上,从药箱里翻出一卷密封的绷带:“我帮你吧。” 荒没有拒绝,只是说:“包得薄一点。” “好。” 他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绕上去,打好结,最后指尖停在大鱼际。他摸到了荒因为常年随身携枪的茧,那块老茧就在虎口边上,不算太粗糙,可是很硬,用文艺一点的方式来形容,大概就是“哨兵的浪漫”。 在荒作出反应、反握住他的手之前他就抽回了手,低头将剩余的绷带收好:“我去吹头。” 荒没有说话。 ——一目连总是这样自觉,不会过于深入,不会给他人带来困扰。有时候荒忍不住会想,你怎么就是不多问点呢?搞得好像笃定我不会回答一样…… 二人打理好仪容步出房间时,夜叉正坐在每层楼的小型厅堂中无所事事地跟他人搭话。 “妈的,你们俩是又搞了一发吗,这么慢!”夜叉在门外急得都要升天了,对着衣冠楚楚的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三四遍,似乎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想不到啊,很节制嘛,我还以为你们会搞到宴会开始了再出来。” 荒险些给他一拳,想了想又突然冒出个鬼点子,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套裙装哪买的?” “干啥,你好这口?” “没,就想知道价格。” 夜叉也不知道,那又不是他买的,顺口编了个惊天数字:“你不是破产了吗,要做啥?” 荒一本正经道:“有朝一日得把钱赔你。” “啊?你想自留?你还真好这口啊!” “没,就是拉链被扯坏了。”还不了了。 “…………” 夜叉背后升起一股细思恐极的恶寒,连忙转移了话题:“快走,造型师在等了,联邦真是屁事多,虚情假意还要搞这么多花样。” 一目连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好意思说其实帝国的破事更多,更别提联邦这次举办的是面向世界的大型舞会——目的既然是社交,自然要摆出联邦最奢华的派头,否则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宴请宾客,拉帮结派了。 宴会一共有两天,第一天联邦为来宾准备了造型设计,装模作样走一遍红毯,装模作样举行开幕仪式,还要装模作样接受采访、拍照,全世界都能看直播,不明真相的群众肯定会大呼小叫地褒奖联邦的大气与阔绰,各国来宾都成了联邦免费的宣传,却又不能拒绝……真是令人生厌。 结束了只需要负责全程发呆的造型设计,一目连顶着一头发胶跟随着一对对嘉宾依次走到红毯上,有点想不通荒为什么会有每天睡醒就往自己脑门上糊发胶的习惯。他快被镁光灯闪瞎了,荒一路挽着他的手,对着采访的国际媒体“无可奉告”。 一目连并不是擅长社交的,荒也不是,他俩不认得别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别人认得他们。一目连起初还在担心荒是否会像在帝国时一样摆着一张臭脸,此时一看,似乎是他想多了。 无论如何,碍于帝国联邦如今尴尬的关系,上来搭话的人并不是很多,可是作为帝国唯三的宾客,不打招呼又说不过去,互相堪堪友好地问候几句便足以。谈话间,荒请服务生倒了名贵又度数适中的红酒,既不失体面又不显太高调——这毕竟不是他们的主场。 一目连放心了,站在一旁只是礼貌地笑笑。 今日的重头戏其实并不是舞,只会由联邦作为东道主先行邀请嘉宾领舞第一首曲,作为开幕式吸引镁光灯的焦点,宾客们则不用做什么,静静地欣赏完主人家的领舞,等待结束后的演讲。 “在想什么?”荒忽然道。 一目连有点不确定自己的褒奖有没有被对方察觉,暗自思索了一会:“没有。就是觉得……你变了不少。” 荒大约没有误会,只是“哼”了一声默认了。 明明在毕业典礼上还初生牛犊不畏虎,因为桀骜不驯而四处招惹了不少仇恨,如今竟然也能这么社会了! 一目连正感慨着,看到荒的眼角忽地抽了一下,古怪地回过头去,那位身后嚣张地跟着黑龙的哨兵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他脑中空白了一瞬。 “尊敬的帝国向导连元帅,我有幸请你跳支舞吗?”黑晴明提起掌心,彬彬有礼地站到他面前行了个绅士礼:“作为开启整场宴会的第一首舞曲。” 荒的眼皮猛然跳了一下。 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公然当着人家哨兵的面邀请一位已结合向导,这事其实本身并不奇怪,可这是第一首舞曲——那意味着什么?通常舞会的领舞应是由男主人与“女主人”发起的,第二首开始才是主客之间相互邀请,更何况…… 更何况这两国的关系如今嗨这样水深火热! 也正因为这两国的关系还这样尴尬着,本也可以委婉拒绝,可这是全球直播的舞会,这样做多少又令人难堪。 很明显,联邦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帝国为难。 一目连可以说是绝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甚至在黑晴明向他们走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黑晴明是来找荒“叙旧”的,根本没想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他一时没有想明白,可是受到从小接受的贵族礼仪教育影响,并没有在表面上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精神连结对面传来的不满。 黑晴明穿着一身精致华贵的晚礼服,脸上怪异的妆容也在设计师的细化下显得不那么古怪突兀了,礼节这样到位,又是主人的身份,叫人就算想拒绝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要是答应了那还好,顶多就是会被人随口议论几句……可要是拒绝了,很有可能被人将问题上纲上线到国际政治关系的高度,而且依然会是帝国吃哑巴亏。 ——当着全世界的面。 荒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下来了,手中的郁金香杯像是随时都要被捏碎。一目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偷偷伸出精神触手给予了一点安抚,微微欠身,将手递到黑晴明掌中:“很荣幸。” 黑晴明得逞地笑笑,将他牵到舞池中。 一目连实际上胆战心惊,联邦既然有胆子将枝头伸到帝国,自然也就知道在帝国帝都的军校,交谊舞不是任何一个哨兵向导的必修课,他当时就没有选修这门课——学分加太少了,他没也没什么兴趣。 第65页 联邦这么做只是想让他难堪而已,不过他们漏算了一点,一目连出身贵族,就算不善社交,在最基本的贵族礼仪课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学过华尔兹? 一曲音乐奏起,他认得出来,是《蓝色多瑙河》,经典的宫廷舞。 黑晴明刻意亲密地搂着他的背,作出一副友善而热情的表象,他的手攀在对方肩上,还能在旋转的间歇中瞟到荒喜怒不形于色的视线。他也不是很舒服,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只摄像头正盯着他,他精神绷得很紧,在这种场合,哪怕踩了对方的脚都会成为一大笑料。 黑晴明有些意外:“连元帅真是多才多艺,什么都会啊。” 一目连并不想与对方多说,只是道:“懂个大概而已。” “你知道,我之前是想找你说什么吗?”黑晴明丝毫不在意他微妙的冷漠,牵着他的手在舞池中央旋转,快三步的舞步会让体力欠佳的向导有些喘不过气,但一目连看起来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是打算要当着全世界哨兵的面宣布吗?” “那你可就低估联邦的立体音响了。”黑晴明莞尔道:“你的理论和历史课成绩很好,应该知道联邦在几年前就忍不住对帝国开始蚕食起来。” 一目连迟疑道:“2104年。”十二年前。 “是的,那起军火走私案……那是联邦当年故意卖给你们的‘替死鬼’,为的是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将真正的目的藏到幕后,好让另一笔‘走私’成功抵达你们的帝都。”黑晴明笑吟吟地说着,抬手一挥,一目连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 “……你突然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他’注定会成为帝国的一颗终极定时炸弹,毕竟他是联邦专门为了将眼线埋在帝国高层而制造出来的生物。” 一目连假装自己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说:“什么意思?” “那是一项联邦从十八年前就开始的研究——你听说过人造黑暗哨兵吗?” “……” “继百年前那几个例子之后,黑暗哨兵就一直如同绝了种。这项研究持续到了第六年才有所成就,我们成功用基因改造的方式人工造就出了黑暗哨兵。那将会是最适合成为担任卧底的生物,我们将‘他’送到了帝都,还分批派遣了不少研究人员的子女去监督……” 舞曲逐渐迎来高潮,转圈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目连强忍着不适,眼前一阵晕乎:“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工基因改造? 一目连虽然假想过黑暗哨兵形成的原因,但绝对没想到是这样反人道主义的人体试验造就的。每个国家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都会在私底下研究些什么,联邦研究的东西可不仅仅是‘dna序列匣子’和‘共鸣炸弹’之流,还有黑暗哨兵。 那荒岂不是…… 他心中一阵不可避免的绞痛,难怪荒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那是他在那之前都不曾见过的,哪怕是荒被压在石板下的时候,神情也不曾那样痛苦。 黑晴明脸上仍然敬业地带着礼貌的笑容,慢悠悠道:“这个人呢……现在就在你身边,要不要猜一猜是谁?” 舞曲骤然停止,一目连喘着气停下。 向导的体力终究还是不敌哨兵,他感到了疲倦,可也算是了解黑晴明的意图了——这根本就是要挑拨离间,包括昨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恐怕为的也是这个目的。 他没有给出回答。 “帝国的首席向导不愧盛名,我对连元帅的舞技深感佩服。”黑晴明不再多说,只是礼节性地鞠躬。 一目连看着眼前紫黑色的龙形精神体,撤回了攀在对方身上的手,欠身道:“不敢当,圆舞曲……还是邀请适合身着长裙的女性作为舞伴比较合适。” 不,这不会是荒喜欢的类型。一目连从未如此确定。 荒喜欢的人,绝不会是这个哨兵! 黑晴明还想多礼尚往来两句,就有人上前一步打断了他。 荒皮笑肉不笑,虚情假意地欠身:“抱歉,一目连元帅身体欠佳,他需要透透气,我看要失陪一阵了。”说完也不等黑晴明回应,拽着一目连的手就往回走。 一目连在脑中快速思考了一遍,这大约算不上出糗,只是哨兵出于“占地行为”的本能作出的举动,是可以被理解的。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出言阻拦,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暴怒的哨兵一同离开了。 舞厅的外围有一个天台,不大也不小,摆着几张水晶质地的大桌,上面摆着甜点。宴会开始前不少人还拿着酒杯在外边谈天,现在都进到里边去了,露天之下空无一人。 “你饿了。”荒简短地说。 一目连心中一暖,特别意外,他今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荒却记得比他还清楚。 可是荒无疑还在生气,精神连结清楚地告知了他这一点,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去为荒梳理意识云,让荒的情绪平稳下来,可这回精神触手刚伸出去,就被哨兵拒绝在了墙外。 只要荒不愿意,他就无法接触到对方的意识云。 其实相比起犯狂躁症上蹿下跳的普通哨兵,荒的态度已经非常缓和了,他放开了一目连的手,只是靠着栏杆站着,傻愣愣地吹着冷风,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他的哨兵需要他的抚慰,如果意识云不行,那就通过言语交流。 他站到荒身边,卯足了劲:“我之前还有话没问完。” 荒看过来,神情很复杂。 “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荒的表情软化了:“……像个傻逼。” “……” “头铁得很,固执得我都懒得骂。” “你在说你自己吗?” “偶尔也会有温柔内敛的一面,吧?” “吧?” 荒墨蓝的眼睛转过来:“你说呢?” 一目连顿时没话了,半天才说:“他……喜欢你吗?” 荒很轻地笑了一声,总算是没再生气了,眸子里的光在夜空中澹然闪动,夜色太深,叫人看不清那到底是波动的涟漪,还是燎原的火光。 “不,他爱我。” 第四十六章 - 一目连的眼中失了聚焦。 他哆嗦着从服务生手上接过一杯不知名的冰镇酒水,一直到手心又重新凉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喔”了一声。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两年前帝国军部的征兵誓师大会,荒当时就是带着这样的眼神,站在陆军新兵代表的队列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对着稿子念台词。而他作为圣所派来的“工作人员”,站在后台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翻看诗集,然后看着看着就被荒吸走了目光。 荒在台上说着说着,忍无可忍地把稿撕了,眼中燃起了无名的火花。 ——那些虚伪的辞藻并不能吸引到任何一个人。 “每个人参军都有不同的理由。出人头地、荣华富贵、或者是什么报效祖国——这些都不重要,我也需要知道。而这次征兵的理由只有一个,联邦已经在帝国西部引发了四次骚乱,这些动乱需要镇压。” 荒顿了顿,那坚毅的光骤然变冷了:“对于这些将帝国尊严踩在脚下的联邦人,我们需要做什么?我想答案很简单。” 场上一片寂静。 “送他们下地狱。” 一目连当时被那眼神迷得天花乱坠。由于这位争做独狼、一向独来独往的哨兵对外界时刻抱有警惕,那并不是一个荒平时会摆在脸上的表情,像这样真情流露的表情放在荒脸上的羞耻度就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手中那本诗集正好翻到某一页,他低头瞧了一眼。 murmur,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旁边标注着一行他之前读到时记的笔记:如果你不接受,我会把自己藏起来,隐在星里云里,平静地涣散。 第66页 现在一想真是唏嘘。 他也没想到时隔两年还能再见到这样的眼神,两年后的今天还是这样没出息,被一个绝对算不上是调情的眼神撩成这样。 你在安慰我吗?他想。 荒并不是没有说过是暂时不想结合,是他自己太过焦急,不理会对方的意愿就强行把结合提上了日程。他不知道理由,好在荒没怨他……他只是隐隐还有点失落,他以为自己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却还是没有逃过对方敏锐的感官。 一目连小心翼翼地直视荒,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声荒都能听见,不再需要一层遮羞布了:“听起来真浪漫。是一位向导吧?” 荒只是眨眨眼:“你猜呢?” 荒本来没想现在坦白的。 他大约只是被一目连昏过去那刻的眼神震住了,一目连看起来是那样无助和绝望,他无法感同身受,却依然能感知到对方欲哭无泪的心碎。 他的向导……他不知道一目连到底都背负了什么,一目连从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会特地问。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他的向导就这样把黯然神伤都藏在了心脏的角落,一点儿也不愿表露,以至于他直到看到对方眼里那一瞬间痛苦又复杂的无奈才忽地有所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改善一目连的处境,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坦诚能让对方开心一点。 一目连缩了缩肩膀:“我看不是,我不认为会有几个向导拒绝帝国元帅的求爱。” “该是前任元帅。” “再加上……我不认为有什么向导能承担得起你秘书官的职责。” 荒被他这个说法逗乐了:“谁说的,他无所不能可是外边公认的。” “……” “不过你说得对,他不适合做秘书官。” 一目连一时没想明白,困惑道:“为什么?” 他分明兢兢业业,小至泡咖啡,大至整理资料、安排行程,秘书官该干的事情他都干了,荒当时也没发表过什么怨言,怎么到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句不适合! 荒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会,说:“考虑到工作效率,我更希望他能去外边站着。” “……哎?” “能有效降低我分心的频率。” 一目连憋了半天,摸了一把尚在发烫的脸颊,有些恍惚,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通讯器猝不及防地响起来,一目连呼吸停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铃声吓的,还是被这串话撩的。这次是他自己的通讯,他犹豫了片刻,将通讯器交给了荒。 非常时期,荒甚至怀疑过通讯器被安装了监听,特地分别拆开过二人的通讯器确认过后才敢继续使用。 荒听到了监控摄像头被调转过来的声音,他能感觉到,那些在大堂内假装听黑晴明演讲、实则正在监视自己的哨兵都纷纷竖起了耳朵,这些人为的、非人为的声音在耳鼓处汇集,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通讯器上是个陌生的号码,声音也是陌生的:“先生您好!我是太阳花国际保险有限公司的顾问,您的匿名好友烈焰红唇是我们公司的忠实客户,请问您……” 是个保险推销广告,就连开场白也是最经典的。 “没空,不需要。”荒快速地打断,并挂了电话。 一目连将酒杯放回了桌上,担忧地看过来。 荒漫不经心地将通讯器切到静音:“没什么,推销广告。” 一目连笑他:“你又在哪填了联系方式?” “不知道,x宝吧。” 荒听着那些仿佛被定格的摄像头又恢复了正常运转,随口胡诌道。 这些打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句提前设计好的暗号,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运输公司的来电意味着撤退,快递公司意味着紧急撤退,保险公司意味着仍有危险。 他还打算说些什么,余光瞄到黑晴明又与哪国军事大臣攀谈了起来,拍拍一目连的肩膀:“干正事去了。” 他有意无意地打断黑晴明与其他两国武装组织的对话,掐指一算也有七八个,几乎从头到尾黏着黑晴明在走,一目连在心中傻笑,不禁心想,如果没有把事情问清楚,只怕自己现在还会是那般患得患失了…… 一目连悄悄捂住胸口,那颗跃动的小东西连蹦带跳地嗨了一晚上,竟然丝毫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 那则推销电话带来的预警在隔天就应验了。 她出现的时候,夜叉正因为连续两天穿得太多而浑身难受,满肚子牢骚地在一目连耳边抱怨,而他刚在心里拟好了一通象征性安慰对方的说辞,余光一转,就看到一席红得鲜艳如血的大蓬裙向他走来。来人分明是位向导,他却能清晰地从夜叉情绪里感觉到转瞬即逝的嫌恶。 那是位极为貌美的女性向导,一双红瞳摄人心魄,嘴角非但不带笑,还刻意地撇着。如此一位清冷的美人却涂着正红色的口红,不禁让人一眼就能想起千里之外另一位被关在牢狱里的向导。 她与红叶其实完全不像,可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将二人联系起来。 难道她们真的是“替身”的关系?一目连感到了不安,如果当时他对红叶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会不会就是那位引爆人? ——联邦护在手心里的宝贝、传闻中如彼岸花般艳丽的黑发女向导。然而样貌再如何标致,她依然是那样杀人不眨眼,几乎没有叛徒能逃过她的手,甚至包括倒戈的,一旦落入敌人之手,也会被她亲手解决。 她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出场的一瞬间就谋杀了无数菲林,惹得全场瞩目。大厅里放着轻曼的古典乐,她就在这氛围中款步走来,如赐天命一般地提起右手:“先生,请你赏光。” 夜叉的表情瞬间很糟糕,比当事人还要糟糕。 一目连的表情也挺难看的。夜叉还拿手肘拼命戳他胳膊,冲他做口型:“我靠!” 夜叉当然不会被一个女人的外貌吓成这副德行,只是昨天刚刚经历过联邦元帅当着哨兵的面邀请向导共舞,今天又来这么一出…… 他紧张地看过去,当事人却还硬着头皮和合众国的人谈天,闻言挑挑眉,不以为意,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的对象居然是自己:“嗯?” “希望我能有幸请你跳一曲。”她仪态高贵地昂首。 这又算什么,当着向导的面邀请哨兵共舞? 这种时候接近荒又是什么用意?尽管知道荒几乎不受影响,一目连还是立刻在荒面前建起一堵精神屏障。 舞会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来自女士的邀请,男士不能拒绝——这无关哨兵与向导身份,只是一种自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礼仪。正因如此,她有信心,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荒歉意地冲身旁的人一笑,有点摸不清状况,试图从一目连眼里寻找答案:“向导小姐你好。” 一目连却是盯着那红裙向导,根本没有在看他。 靠啊,你看看我! 这声呐喊并没有传到一目连那里,一目连神情严肃,无视了身边夜叉的浮夸演技,直勾勾地瞪着女人看。 这是……又吃醋了? “荒先生,我很期待你的舞技。”她欠身,眼底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芒。 这个哨兵半个月前就该死了,却被向导的精神屏障强行护下,这是第一个她没能说杀就杀的哨兵——第一个向导是那匣子,被联邦发现精神屏障的能力之后,那匣子就成为了联邦军方的一员,而那该死的一目连本该也是这样的。 她一向不会对叛徒手下留情,妖刀姬是她故意放过的,除此之外,没有例外。她是曾想把这位已经被帝国向导牵着鼻子走的“卧底”提前灭口,可他也确实是联邦那么多年秘密研究出来的唯一成果。她的顶头上司更希望她能通过意识云暗示的方式,再次把对方的记忆洗回来。 第67页 彼岸花眨眨眼,深层暗示可不同,没有直接接触是做不到的。 她需要这个直接接触的机会。 “喵!”她被脚边的猫叫吓了一跳,这只黑猫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浑身的毛都倒竖着,像是被惹毛了,两只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它在瞪一目连。 一目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哪怕没能看到对方精神触手的影子,她也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敌意。 ——黑猫是被精神暗示逼出来的。 一目连不是失感了?怎么又恢复了!她狐疑着,不愧是帝国传闻中的“首席向导”,这么快就从失感中恢复过来,还能透过她的精神屏障偷偷对她的精神向导动手! 她心中一阵讽刺,敌意再重又如何?这可是打从几个世纪前就定好的规矩! 她正得意洋洋地想着,就见荒深深一个鞠躬:“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个粗人,并不会跳舞。” 她有点意外,饶有兴致道:“哦?” 当众不赏脸,这可绝不会落个好名声。更何况这还涉及到两国外交!虽然碍于当事哨兵的听觉,场面上无人敢窃窃私语,可背地里议论纷纷的小眼神就挡不住了。她能通过精神触手体会到身边这些人的情绪动向,无一不在谴责这位不识风情的哨兵。 不,与哨兵无关,这甚至不是一位绅士! 然而同时,不少看她不顺眼的人也在正幸灾乐祸地偷笑。 荒迟迟没有接过她手的意思,她一直举着显得更为尴尬。她收回手,不满道:“我还以为这是基本礼仪,哪怕是帝都军校也会教呢。” “那不至于,基本礼仪不会少,花拳绣腿是另一回事。” 荒眨也不眨地呛回来。 彼岸花不怒反笑,上前一步:“那封信……你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情。”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完便拖着大蓬裙走了,荒心中一沉。 信?他这辈子就写过一次信,还能是哪封,只有一个可能——他“失踪”前给一目连的那封信。 没能送达的信。 tbc 荒酱怎么可能真的不会跳!明天就来表演一个—— *出自叶芝的《when you are old》,网络释义(侵删):忧戚沉思,喃喃而语,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第四十七章 - 彼岸花像是在宣泄不满,她没有选择继续参加宴会,被拒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玛瑙色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哒哒作响,大蓬裙背后的红色薄纱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像一道狰狞的血迹。 一目连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确认她走远后才撤回精神屏障。 夜叉几乎要跳起来拍手叫好:“本大爷服你,真爷们!” 这种歧义深重的发言很快就令他成为了现场女性的眼中钉,不过夜叉并不在意,甚至一点也没有请谁跳舞的意思。 这到底不是贵族聚会,否则拒绝女性的邀舞放在旧社会里可是会受尽谴责目光的,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位样貌身姿都出众的女性向导!她都直接羞愧而逃了——虽然表情一点也没有羞愧的样子。荒迅速收获了一堆各自心怀鬼胎的目光,转头把夜叉幸灾乐祸的嚎叫瞪了回去。 荒到底还是没搭理夜叉,想起一目连方才的反应又有些不安,一不做二不休,用单膝跪地的方式打断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某人:“这位先生,那我有幸请你跳一曲吗?” 一目连的视线总算从彼岸花那里收回来了,他万分诧异:“啊?你不是不……” 荒没给他犹豫的机会,抢在他说完之前,上前一把牵住他的手:“我一分钟前学会了。” “……” 荒对交际舞的认知很局限,他没有接受过贵族教育,跳舞也是在加封元帅前的那晚被军部强行逼迫着学习的——他还记得那位名叫什么乐的小个子女哨兵牵着他的手,连夜手把手带他舞步时全程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一目连比她要高不少,可在他怀里还是显得过于娇小。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胸膛相对,低头抬头间,呼吸都能触到对方脸上。他的掌心抚在一目连脊骨凹凸有致的深陷上,左手隔着手套与对方十指相扣。 感受到了他掌心的力度,一目连向后微倾,喉结在他眼底下滚动。 新的舞曲开始播放,他们混迹在不少刚刚加入舞池的伴侣们之中,偌大的盛宴上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也不会想起这位哨兵刚刚以“不会跳舞”为由拒绝了一位向其邀舞的女士。 他的方步走得娴熟,腿绷得笔直,康德拉交换与滑步的衔接也非常稳当,就连普普通通的左转步右转步都能钩起一目连心中悸动。 在华尔兹中男步女步差得非常多,尤其是在难度上。荒说不会跳,一目连分明是信了的,本身帝国军方就不太喜欢搞贵族那些大肆铺张的一套一套,就算是元帅,不会跳交谊舞也不是怪事……所以荒邀舞的那一瞬间,一目连竟然还考虑过要不要请对方勉为其难地跳一首女步——相对来说女步只需要旋转进退,起码可以少出一点糗。 随着荒转圈,用一个拂步接上了旋律的变换,一目连深感自己想多了。 “一分钟学会这么多?” 他微微踮起脚尖,逐渐放松了因为紧张绷紧的肩膀,情难自禁地打趣道。 荒哼一声,借着音乐正好抵达的鼓点,稍微一使劲将他整个提起来,然后一个反身,轻巧地避开了身旁一对转得太快的伴侣的冲撞:“原来我学过,自己都忘了,这还不是连元帅的功劳才激起了我的本能?” 这才社交了一天,就这么睁眼说瞎话了吗! 一目连也跳不惯女步,一个换步安稳落地,不可置否地收敛了礼貌的笑容。 他有种自己也想不通的危机感——一直隐藏在联邦幕后的“国宝”级向导这时候为什么要特地走到人前?隐在人后不好吗?她不惜走到聚光灯下的理由,总不可能只有找荒聊聊天、跳跳舞那么简单。 荒新奇道:“你在吃醋?” “啊?” 一目连险些没踩对节奏,猛地一缩肩,背胛骨撞在荒的右手上,有点儿跟不上前任元帅的脑回路。 荒的神情瞬间狰狞了一下。 荒装得太像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荒的手上还有枪伤! 他慌忙道:“抱……” “果然还是晚礼服裙更适合跳华尔兹,之类的。” 荒打断他。受了伤的事不能让任何外人发现,他们解释不了这个枪伤到底是哪里来的,出了岔子要负责任的不会是签订合约的联邦,只会是他们自己! 一目连明白过来,说:“为什么我要这么想?”虽然这确实是事实。 他不否认,飘逸的长裙在空中旋转几个八度,转出最优雅的弧度,那向来是能让不少男士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利器。放在旧社会里两名男性跳华尔兹别提有多恐怖了,一直到现代社会哨兵向导的分化改变了格局,男女搭配才终于从交际舞最基本的几大规则上撤下来。 他猜荒是从精神连结上感觉到自己的不安,只不过理由并不是同一个…… 旋律逐渐和缓,荒拉着他兜圈的速度慢下来,不讲道理地说:“难道没有吗?” “没有。” “哦。” 面对荒刻意平淡的反应,一目连眉眼不禁弯了弯。 过场伴奏并不长,很快就要结束,一目连正想着该怎么把他对彼岸花的猜测跟荒说清楚——当然不可能是在这种场合说。他终归有心事,踌躇步结束后他刚抬起眼睛,就见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他们正好兜兜转转了一圈,转进最初那个舞的角落里,没人在注意他们,荒便低头将一个吻印在他嘴角。 他一个恍惚。 这还是公共场合,这一吻也就仅仅是到唇边而已了,一目连很快就被迫“离去”——那是一个重倾斜,整个上半身都倚靠在荒手上,荒撑着他,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很少跳女步,自然也没体验过这种下腰的姿势。 第68页 奇怪归奇怪,他却没觉得有多别扭,身边人人都沉浸在舞曲之中,根本没人会注意他们。 舞曲重新热烈起来,将灌入耳中那些他人的甜言蜜语都掩盖过去,一目连攀着荒强而有力的臂膀,心中翻腾着难以言说的热浪。 他问了一句换做是在以前,他绝对羞得难以启齿的话。 “我能再问问……有多喜欢他吗?” 荒搂着他背的手紧了一下,故作为难,却掩不住语调突然变得轻快:“谁知道呢,自己来看吧。” 一目连的眼睛大力眨了一下。 荒的意识云不再有防备,一目连知道这是哨兵信息素对自己示好的信号,这位“百毒不侵”的黑暗哨兵对自己开放了最高的权限。这是荒的承诺,他没有食言——他说过,你会好的,而那时候,我的心将对你敞开,想看就来看吧。 ——大约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一目连哽咽了。 “我……” “啧!” 一目连连忙低头一看,自己果然还是没能实现“全程不踩到对方的脚”的梦想。荒的皮鞋顿时凹了一个角,他怪不好意思的,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刚才分明在荒脚踝处踹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是枪?! “嘘。”荒捏捏他的手背。 居然把这种一旦搜到就会牵扯到整个帝国的热兵器带到这会场来!一目连忍着不敢抽气,生怕被谁发现了哪儿不对,可荒的眼神是那样信誓旦旦,他相信对方有必须这样冒险的理由,最终还是把说教变成了呢喃一般的埋怨。 “别让我担心。” 荒一挑眉,正打算开句“这句话原话奉还给你”的玩笑,身后却被人撞了一下。 那服务生还端着贵重的银盘,看见盘里的酒杯一个没刹住就飞了出来,顿时吓得魂掉了一半! 那杯红酒顷刻间往地上掉,无论站在那个位置的是荒还是一目连,至少有一人要遭殃——荒眼疾手快,松开搂着一目连的右手,反手用两指夹住了下落中的杯颈,带色的酒水总算堪堪在泼出来之前止住,却还是洒了一半在他手上。 酒精的刺激很快透过手套浸到他绷带里,伤口顿时火辣辣地疼。 ——那红酒里除了酒,很可能还有别的东西! 一目连接收到来自荒脑内的提示讯号,还算体面地站稳了脚。 那服务生飞快地上前,鞠躬道歉:“实在是万分抱歉,这位先生!”他拿起盘子上干净的帕子,想要来给荒擦手。 荒皱皱眉,只是将杯子递回去。 好端端的,服务生怎么会端着酒撞过来?这高端酒店难道还能给服务生装滑轮不成? “呀,真不好意思,是我的错。”黑晴明正挽着一名陌生的女性共舞,也不知道是哪国的皇室宗亲,听见这片不对才转过身来,说:“是我撞到了服务员,否则他也不会撞上你们,幸好没出什么大问题。” 荒冷眼看他:“哦,是么?” 黑晴明微微笑,歉意装得还挺像。 他俩针锋相对得厉害,一目连通过精神连结感受到了荒伤口阵阵的刺痛,这绝不是个找黑晴明算账的好时机,他并不意外黑晴明会做什么手脚,可如今已然发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善后处理。 他不安地锁紧眉关说:“失礼了。” 他拽着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怼回去的荒离开了舞池,急得比当事人还六神无主:“我回去拿药和纱布!” 荒点点头,钻进洗手间,解开绷带对着伤口就是一顿猛冲。 那酒里果然有东西,荒一时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这会儿伤口比子弹卡在里边时都疼,脖颈上暴起青筋,硬是把一肚子暴躁都咽了回去。 一目连不到一分钟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消毒药水和一卷新的纱布,已经冷静了下来:“大厅里正好放着紧急备用的医药箱,我直接拿了过来。” 荒想也没想就将放在洗手台上作装饰用的一株盆栽砸了过去。 他眼里的“一目连”分明是一目连的样子,可他清晰地意识到—— 那绝不是他熟知的那个一目连。 tbc 第四十八章 - 这个“一目连”显然没有正主的反应那么快,那棵可怜的小植物就这么砸在他胸口,掉下来像撞在了无形的裙摆上,就这么浮在了空气中,那人失声尖叫起来。 ——那措手不及的惊叫未来得及经过过滤,分明就是女声! 真要细说起来,荒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如此确定这个“一目连”是他人冒充的。他分明不会轻易被向导精神暗示成功,自然也不会像寻常哨兵那样随时做好被暗示后奋起反抗的准备……可他就是能笃定,这绝非一目连本人,精神暗示也好、混进血里的是致幻剂也好、就算是整容也好。绝不是。 他不信一目连上一秒还慌得焦头烂额,下一秒就能平静如初。 那怎么可能? 只有一目连会为他急得那样魂不附体,那是其他人装都装不出来的沉重。 荒一步上前掐住“一目连”的脖子,她知道暴露了,张张嘴发现声带无法正常发声,便迅速展开了精神触手的攻击。她比荒想象中的要更强一些,看似柔弱的触手拍到他脑门上,却完全不似他以为的那般不痛不痒! 她以为她很快就能从那钳制中逃离出去,可对方足够难缠,精神暗示与精神触手的连番轰炸,荒居然愣是没有松手。 用脱缰的野马这词形容黑暗哨兵再也合适不过,分明刚刚还被注入了针对黑暗哨兵基因的dna分解剂,他居然还能这样抵抗自己的入侵!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双手放弃了阻拦对方勒紧脖子的举动,意图抚上荒的太阳穴,无论荒的反抗现下如何激烈,联邦特制的dna分解剂会迅速渗透全身血液,快速破坏黑暗哨兵基因,虽然被杀死的细胞还会再快速分裂,不可能一网打尽,但如果只是坚持短短几分钟…… 足以! 任何一个哨兵都知道太阳穴是最脆弱的部位,尤其是面对向导的时候——向导可以控制他们的思想,甚至摧毁他们的神经。 荒一把将她甩出去,不如一目连那般矫健,女向导被狼狈地摔在地面上,大蓬裙为她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却还是没能少让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 “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不是你该做的,你的本分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她谴责道,挣扎着要坐起来,全然没想到自己精湛的精神暗示会如此轻易被识破。荒能抵御向导的精神攻击全凭黑暗哨兵的基因,基因暂时被分解之后他应该就像所有败在她石榴裙下的普通哨兵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才对! 可是怎么?!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精神暗示出了问题,大约绝不会想到她直至现在,在荒眼里也确实仍是一目连的样子。 荒从洗手台下端撕下提前用胶布贴在那儿的氰化物发射枪,旋开笔盖对准趴在地面上苟延残喘的“一目连”:“所以呢?” 她深知自己危险的处境,急忙说道:“难道你就不想变回‘真正的自己’?” 荒想也没想就说:“不想。” “在这里解决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快速道。 “就算我不解决掉你,你们联邦也不会让我们全身而退。” 荒冷眼俯视她:“我有三个问题,建议你别动什么歪脑筋。第一,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呵呵,你觉得我会……啊!” 她的右脚踝被狠狠踩了一脚,皮鞋鞋跟的质地很硬,踩在她骨头上疼得直冒冷汗!她有些喘不上气,女性向导的体力并不好,她不得不选择撤回对自己形象改变的精神暗示。 该死的黑晴明,居然欺骗她! 荒对她的真实身份并不意外:“他们叫你彼岸花?” 彼岸花的大蓬裙散乱在地面上,颇为窘迫:“你知道么,我们还叫你……” 第69页 “不要打岔,回答问题。” “十七号。” 她坐起来,恶狠狠道:“你的代号叫十七号,十岁觉醒为哨兵,在胶囊皿中度过了两年。十二岁接受潜入计划被送到帝国,离开前因为基因不稳定,接受向导洗脑以逃过帝国的入境检测。” 若不是顶头上司的阻拦,她早就准备对荒下杀手了。还有那个碍事的一目连,她的共鸣炸弹竟然无法彻底炸穿他的精神屏障,就连那天显然并非最佳状态时的一目连也可以严实地挡住一颗她的炸弹…… 也难怪那位大人会对一目连如此感兴趣。 一年前、公开婚约第二天的连环贵族绑架案——原本以为可以用那次事件威慑帝国、阻止荒与一目连的婚姻,很可惜,竟被联邦自己的人妥善解决了;还有那次在贵族宴会中强行抢人,也是生怕一目连落入哪个其他哨兵的手里;还有元帅府纵火案、纸厂爆炸案…… 甚至那封被她中途拦截的信。 荒应该想不通为何自己是联邦的卧底,联邦却要这样对他下狠手,因为这一切都是冲着一目连去的。 “得不到的就毁掉吧。”这是那位大人的原话。 她能理解为何自己会有同行竞争的危机感,她难以接受这个世界上会存在对自己地位有如此大威胁的人。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这是联邦派去的黑暗哨兵,联邦现在要要让他回来也该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他想不起来不要紧,那就用一点特殊手段……她相信他一旦回想起来,身为军人的荣誉感一定会将他拉回来,而不是愚昧地继续为那帝国卖命。 他会带回帝国最机密的情报,协助联邦控制如今的帝国元帅一目连,再配合合众国的武器投放……联邦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帝国一击毙命。 联邦不惜骚扰帝国这么多年,不仅仅是因为研发高科技带来的经济负担,还有正一点点出现短缺危机的能源资源问题,以及价格愈发高昂的进出口税收。帝国地广物博,还就在联邦相近的大陆上,会是联邦的救命稻草。 研究了那么多军事武器,怎么能不找个试验品来开刀? 彼岸花满意地看到荒僵了一瞬,殷红的唇瓣轻启:“你很幸运,一共十八名试验品,只有你成功了,你是十七号。不好奇吗?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当年你可是自愿签下的改造合约,自愿为联邦献上一份力呢……” 她的精神触手再次蔓延上来,她猜得没错,药物的生效时间比她原计划要慢。这一回,黑暗哨兵就不再能抵抗她的暗示了。 她的声音虚伪又柔和:“你一定会更喜欢真正的自己,来吧,让我帮你恢复记忆。” 荒皱眉,发现自己甚至无法按下扳机。 “骄傲是原罪。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敌人,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抵御得了共鸣炸弹?你怕是连你的向导在二选一之间把屏障留给了你都不知道吧。”彼岸花愉悦地看着哨兵的眼神一点一点狰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趁着荒正动弹不得,正视着荒那双露骨地写满杀意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支发射枪夺走,确认对方确实难以反抗后一双手便伸了上来,深情款款道:“切记,你流着联邦的血,你是联邦人。” 荒的面色瞬间黑了,眼底之下像是浸了浓墨,阴沉到看不见一丝光。 他还记得那只金灿灿的眼球滚落到地面上时陷入的黯淡,一目连嘶声力竭的惨叫犹在耳畔,在一片混乱之中弥漫进他脑海里的,甚至还有阿瑟港监狱那台呼吸机上规律到可怖的滴答声响。 他还以为一目连只是猝不及防,却没想到对方是将生的希望…… 留给了他。 他想无视彼岸花,冲出去对着一目连破口大骂,可是…… 她的手指还只来得及在皮肤上接触了不到一秒,卫生间的门就忽然开了,她虽不甘心,但还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一记飞踢。 “豁哦,是正主来了啊。” 她刹那间明白了荒一眼就识破她假扮的理由——一目连额上还带着薄汗,气息不稳,显然是一路飞奔来的。 她来得太平静,全然没想到那个平时心思冷静缜密的一目连在这种境遇下是这样的反应。 一目连用一个回旋踢回答了她,她措手不及,只能频频后退:“元帅还真不绅士。” 她胳膊挨了一腿,踉跄地撞在洗手台上,连忙举起抢来的发射枪:“氰化物中毒后立即用二巯基丙醇解毒,却不洗胃,不知能不能保你不死,还是让你生不如死呢?” 两位精神力相近的向导对战拼的绝不是精神力,而是兵器,这点一目连早在与红叶的对阵中就切身体会过。他盯着那支笔状的枪,如果他没记错,一支笔里只有一颗子弹,这不同于真枪,如果有哨兵的反应速度,躲过子弹并不是没可能的…… 荒在一目连精神屏障的保护下总算脱离了控制,一个健步挡在他身前,用小拇指勾出脚踝处那把92,悍然威胁道:“实弹和氰化物发作,哪一个更快?” 他巴不得现在就开枪,可是卫生间外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在这里开枪,没有一个哨兵会漏过那阵巨响。 “你!” 彼岸花得意的笑容僵了一瞬,那该死的雪女,怎么连一把枪都没有搜出来?!荒将一目连完整地护在身后,她找不到半丝射击的空隙,只好悻悻作罢。“洗脑”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深层暗示是否被荒接受,但她也不急于一时,便赶在更多人注意到自己潜入了男厕所之前,快速地贴着墙面逃离了现场。 荒乏力地靠在墙上,知道冲洗伤口已经来不及,那古怪的药物肯定已经混到他血液里去了。 他脑子有点混乱。 一目连还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拿着酒精细细为他擦拭,嘴里念叨着什么,他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没听进去。他倒下去的时候一目连刚拿出纱布,正准备着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裹得严密一些,懵懂地接住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这次他把实验器皿看得清楚了些,仿佛还能看见试管中灵动活泼的脱氧核苷酸,它们刚刚见证了第十五号实验体的灭亡,心情没由来地激昂。 还有那个蛇眼睛的男人,和他黑头发的情妇。 ——只不过又是一个噩梦。 荒醒来时身边就是最想看到的人。 一目连没能通过精神连结感知到荒在做什么梦,正急得焦头烂额,看到荒终于睁开了眼,舒了一口气。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你没事吧,却连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就被荒反扣着双手一把摁在了墙上! “老实点,我不想伤害你,一目连元帅。”一目连能感觉到后颈上平缓的呼吸,那股温热就这么冲上他的脑门,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站不住脚,随时都要被人一把推搡下去。 一目连什么也没听进去,耳边只剩下了长鸣。 “哎我说你们,搞什么啊在卫生间呆这么久都不出来,不会又他妈在里面○○xx吧!”夜叉终于忍受不了舞会上只有自己一个帝国人的诡异气氛,浑身鸡皮疙瘩地蹿进来:“哇哦你们这个姿势……” 夜叉很快就消了声,举起两只手。 荒的那把92他认得,他还摸过一次。而那黑漆漆的枪口,此时却正直直对着他。 tbc 第四十九章 - 十六号是一个性情直爽的小姑娘。 她能把发下来的药剂和营养剂当零食一样嚼得呱脆呱脆,然后看他一脸饿到生无可恋的样子,把借着减肥的借口不知道哪天省下来的一管营养剂塞到他手里,大大咧咧说:“咋了这是,真看不惯你们这些小男生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我怎么没这福气?” 他心说,哦,原来女生比较早熟是真的。 第70页 可十八号年纪比他还小,你怎么不说他? “好啊你,嫌弃你就还我!呀,还说还就还?不要,你快拿走,我嫌弃死了!”她刻意夸张地将他塞回去的营养剂又丢回来:“长得比一个女孩子还矮,小朋友你还行不行啊?” ……十八号明明比他矮。 她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不过她也跺不了几下,还带着脚铐呢没必要浪费力气:“跟他比?你也太想不开了,他才多大!先说好,回头要是因为营养不良没觉醒成哨兵,长得比我还矮,那你就继续像个女孩子一样蓄长发,然后我去剃个半边。” 她对着仿佛蒙着一层雾气的毛玻璃指手画脚,哪怕那上面其实并没有她的影子:“哇,那样好帅啊!” …… 女孩子总是爱幻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十八号,十八号大约是这里年纪最小的,脑子都不知道长好没,晃着两条腿坐在塑料椅上瞪大了眼睛,估计也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那些大人为了检测样本最合适的年龄,将他们根据年龄从大到小编号,还没觉醒的就只剩下他和十八号了。照理来说她是最适合的样本,刚刚觉醒不出一周,精神都还毛躁着,这种情形下面对实验应该很慌乱吧? 她对他的关心嗤之以鼻:“吃不完的零食,花不完的钱,还有什么……呃,男朋友也能随便挑?就算是个哨兵,黑暗哨兵也能打爆他狗头,打到他从了,嘿嘿嘿!” 女孩子总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再一次确认了。 某一天——他记不住日期的某一天,她被那个蛇眼睛男人的情妇带走了,走前还在埋怨肚子饿,已经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她没再回来。 “儿童房”里从此少了一个人,十八号忽然啼哭起来,他听得脊背发凉。 他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了,也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回来,他的年龄也不小了,很多大人遮遮掩掩的东西他都懂,比如情妇,比如编号,比如死亡。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面无表情地被那情妇带走,然后听天由命地躺上手术台…… 可是他没有,他挣扎了一下,也为那挣扎付出了代价。 那个情妇很会哄孩子。 她用温柔的双手拂过他的脸颊,看着身边的哨兵医生忍受不了小孩蛮不讲理的挣扎,在他手臂上刻下三道抓痕。她的语气是那样温和:“笼子缝,笼子缝,笼中的鸟儿……”后面是什么来着?她唱的童谣很难懂,他也早过了愿意聆听童谣的年龄,飞到耳边就仿佛讲的是鸟语,叽里呱啦一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大人们通常会安慰一个孩子说:“打针不会痛的,不痛的。”可他没有听到任何一句甚至是欺骗性质的安慰。 冰凉的利器刻进他的皮肤,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被插满了输液管,试管中那些雀跃沸腾的液体一窝蜂钻进他身体里。有人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叫出声干扰手术的进行,可他觉得好疼,就连大人们讨论“刺激感知应该可以提高成功率吧”的声音都模糊不清。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脑门,身体冰凉,只有脑袋滚烫,浑浑噩噩——这是好事,起码不会被针戳一下就疼得跳起来。 他浑身乏力,心想着十六号那样一个小女孩……呃,就算再怎么比自己大也是小女孩,都能熬过去,他怎么会不行! 动手术会这么疼吗? 如果十多年后想起这场如同噩梦一般的回忆,他大约会笑一句吧。 ——原来世界上还存在一种名为麻醉剂的东西。 夜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通讯器还在他手上,在他被吓醒的一瞬间啪唧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是被定时闹钟震醒的。 哪个混蛋干的! “哎哟本大爷的老腰……”他嗷呜一声从马桶盖上坐起来,后脑勺磕在冰凉的瓷砖上痛得仿佛刚刚经历了车祸,他几乎怀疑自己被撞到失忆了。 等等,我他妈是不是被我前任顶头上司一哐啷砸晕丢在厕所隔间里了?! 夜叉被军队紧急招募后隐隐约约听说过荒被怀疑是联邦卧底的消息,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派来当所谓的“监督员”,但看到那枪口笔直地对着自己脑门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一目连元帅扭过头来拼命给他递眼神,他接着那逃跑的精神暗示就要溜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荒没有开枪,但一枪托砸下来,他也没有反应和反抗的空间。 夜叉心疼地揉揉自己的腰,自从二十七岁拒绝了又一波白塔的拉皮条后他的身体机能就一直在稳步下滑。他艰难地摸出掉在一边的手机,这个闹钟显然不是他设定的,只见上面写着偌大两个字。 ——楼顶。 这对戏精又要干啥子?夜叉大致算了一下,自己昏倒了不到半小时,这时候宴会应该还在进行中,外边歌舞升平,就算自己偷偷溜走也没人会注意到。 他钻出隔间,正好撞上一哥们诧异的眼神,愤愤不平地瞪回去:“干啥,是没见过便秘吗?” 比起那两位“万众瞩目”的人,夜叉要溜走就方便多了,他顺水推舟地把便秘的戏演到了底表示要回房间休息,礼仪小姐甚至还贴心地为他递上一杯香蕉奶昔。 他回到房间,又以吐了一地为由叫来了房间清洁工,那哥们毫无防备就被拍晕在地上,夜叉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把人扒了个精光锁进衣柜里,换上清洁工的衣服就推着推车上了楼。 那丫不会想叫本大爷上天台跳楼自杀吧?夜叉迟疑了一下。 一目连元帅更像是被自己的哨兵“挟持”了,这种情况按理来说应该被他记在黑名单本本上,找个机会就活捉以示对组织的尊敬的…… 夜叉用清洁工口袋里的身份牌打开了安全门,楼顶上没人。 这儿平时是权贵们开露天派对的地方,宴会清场了外人,这里自然也就空了出来。 元帅和元帅他前任人呢?哦不是,元帅和前任元帅人呢? 很快他就听到了风送过来的声音。 “帝国现任元帅已经被捕,你们的目的……为的就是把我骗回联邦,让我恢复记忆吧?” 那是荒的声音,说话的对象显然另有其人,夜叉大气都不敢出。 那声音并不是在这楼顶上的,他大约知道声音来自哪里——联邦这酒店高端奢侈,高层还搞出了“空中花园”的花样,大楼呈同心圆柱状,中间环着的就是所谓的温室花园。 夜叉担心暴露自己的位置,没有贸然钻出头去,只是一点点靠近内环,那声音果然越来越近。 “哦?看来你终于恢复了记忆。要是早恢复了,哪有这么多麻烦事呢?” 回答荒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并不陌生,夜叉记得自己刚刚就在宴会上听到过。 是彼岸花,那个隐在台面下的联邦女向导。 夜叉顿时额上倒下三道黑线——荒真的叛变了?怎么私底下来找联邦的人秘密谈话!正当他疑惑着,转头便看到栏杆下方藏了一样东西。 一把ssg3000。 荒反驳她:“随随便便就能接近的哨兵对你们而言又有什么利用价值?” 彼岸花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无论如何,欢迎你回到联邦的怀抱……真是可惜,我对你脑门上绽开共鸣炸弹的样子还挺感兴趣,毕竟……还没有人有荣幸炸过黑暗哨兵呢。” “……” “如果你不介意,我自然是很乐意成为那第一人的。你赶紧背叛吧,我迫不及待想要尝试一下……不,恕我冒昧,我需要检查你的意识云。” 或许你根本就未归顺联邦。彼岸花警觉地想。 荒没有拒绝,高跟鞋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又停了下来,空气凝固了一会儿,很快夜叉又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十七号,你的意识云太过宁静,我不能排除你在骗我的可能。” “宁静?不是你们教的?” 第71页 彼岸花的笑声逐渐冷冽,没了刚才那种调笑的味道:“十七号,你似乎对联邦的指示很有意见。” “我对帝国更有意见。” “呵,战争总会揭发一个国家丑恶的一面,”女人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打了个响指,夜叉听到花园中有不少人退出去的脚步声,“帝国很敏锐,将你的元帅职衔提前撤销了……不过落到一目连手中,倒也只是多了一层不方便。如何,他‘服从’了么?” “……” “十七号,别告诉我,你身为联邦唯一的黑暗哨兵,会被一介普通的向导带跑。为了你的忠诚,联邦不会介意在关键时刻对你的向导动刀子。” 夜叉所不知道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只象征着死亡的黑猫在夜色中亮起摄人的红瞳,它满怀恶意地盯着被五花大绑在一边疑似昏迷的一目连,像是随时要变成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囫囵吞枣地咽下。 荒冷哼一声:“别惺惺作态了,联邦甚至不惜在洗手台上放了监视器,发生了什么你最清楚。” 说完他就将92一把丢在了草坪上,荒不知道那监视器究竟安在什么地方,但可以通过黑暗哨兵最引以为傲的听力听到那可能不到针孔大小的摄像头内部机械运转的微小声响。 彼岸花瞧了那把92式一眼,并未急着去捡:“确实是你的品味,当年在射击训练房时你一眼挑中的也是它。” “是本能。” 这话大约取悦到了彼岸花,嘴上说得轻巧,心里还是很满意联邦费尽心血的研究成果重新回归联邦的怀抱。她点点头说:“把你知道的情报告诉我。” “根据条例,这事我该直接告诉蛇眼男。” “哈哈,你对他的称呼果然还是没变……儿时也就算了,现在称呼他为八歧大蛇元首比较好吧?” 她的口气令人分不清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试探,夜叉听得一背冷汗,只觉得这女人实在阴森森,分明穿着大红蓬裙,语气却好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不朽僵尸,令人不寒而栗。她点点头默许了:“元首此时并不在国都,你们需要通过3d投影通话。新任cia局长会负责接待你的任务,也会为你安排通讯。” 换言之,也就是她不会为荒提供联邦的身份证明,也不会轻易告知他八歧大蛇的情报了。 彼岸花确实凡事留鸽底线,她终究没完全信任荒。 “随你。不过我劝你不要对我的向导动歪脑筋。那没好处。” “我倒也挺想试试黑暗哨兵如果死了绑定的向导会不会如同普通哨兵那样在悲声哀嚎中丧命呢?在战场上无论再骁勇的哨兵都会死于这样卑微的原因,真是可悲。” 荒的面色差极了,冷声说:“你一定没……” “我没经历过爱情?怎么可能。” 彼岸花打断他,开了头,却并不想多说:“‘她’早死了,追逐她所谓的正义和权力去死了,死就死了,还是被她那倒霉催的向导带死的。没什么好说的,爱她就不要和她结合,这才是哨兵与向导。你以为元首为什么至今没有和络新妇结合?” “……” 彼岸花竟也是个傻姑娘,居然分不清男人眼里情妇与爱人的区别。 络新妇终归是情妇,荒还记得在手术室里闻到她身上常年使用的抑制剂味道,刺鼻又难闻,可她只能把那当香水用。八歧大蛇不同意与她结合,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寻觅一个合适的向导,放不下哨兵对向导的渴望,却又担心向导有一天会害死站在高位上的自己——自私自利,用这个词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 八歧大蛇曾经选中过一目连,一目连大约是荒认知中最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向导了,体能优秀,精神力出众,还有坚固的精神屏障……也难怪八歧大蛇会选中他。 荒感慨着,忽地想起来:“等等,联邦唯一的黑暗哨兵?” 那十八号他…… “别误会,十八号的实验其实成功了。” 彼岸花整理好情绪,向导们总是这样敏锐又小心翼翼:“他太小了,没能熬过第一轮发热,络新妇最后将他放回了冰柜里。” 也就是说,他是十八个实验品中唯一的幸存者。 一目连听得一清二楚,教科书上划过重点的知识点竟然是真的——每个时代只会有一个黑暗哨兵,时代不会选择第二个人成为焦点。 “真可惜。我还当联邦派到帝国的间谍是他。”荒缓缓说:“藏得挺深,连我都没发觉。” “他真要是间谍,帝国还能有今天?真要说起间谍,你们明明还见过一面。” “黑川主?” “他早就退役了。荒川归顺联邦不到两年就转行做生意去了,去帝国也只是作为金鱼姬的监护人去的。” 荒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突然弯下了腰,伸手要去捡地上那把92。他一直在等的时机到了。 ——他们很幸运,一切都如他的计划一样分毫不差地发展。 他藏在一目连手中的那块瓷瓶碎片会刮开捆绑对方的绳索,一目连能很快地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他为了让彼岸花放下戒心,边说边踱步,这时候已经走得有了段距离,正好能趁着彼岸花注意力转移的时候确认一眼时间——夜叉差不多该到达楼顶了。 夜叉很快就能看到一把狙击枪,ssg3000,那是“竹”专门准备的,它被藏在水箱顶盖内侧,一目连在荒主动联系彼岸花的时候找到了它。 哪里不幸了?分明就很走运。 “夜叉先生也太倒霉了吧。”离开摄像头的监视后,一目连不忍道。先是被他俩丢在联邦的荒郊野岭吹了半宿冷风,然后又被荒闷头打晕在男厕所里……樱花妖还要自己小心点夜叉来着,谁知道这夜叉就顾着逗了,还真没什么能让他注意的地方。 “那他就快要走大运了,听说过幸运守恒定律没?”荒将狙击枪安放到狙击位上,心想着狙杀联邦疑似首席向导彼岸花的殊荣就要拱手让给夜叉了,心中有点儿波动。 “你信那个?” “你呢。” “大体上……信的吧。”一目连犹豫道。 荒趴在栏杆上俯视空中花园的分布,幽幽飘过来一句:“元帅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倒霉一下以示孝敬了。” “啊?” “毕竟最近都这么走运。” 不仅仅是1/6的走运,没什么比互通心意更幸运的事情了,他几乎觉得自己将毕生的幸运都透支在了这里。 一目连红着脸呆了一会,喃喃说:“原来你这么感性。” 荒只是笑笑,没告诉他这“厄运”早就已经开始了——到联邦来,这本身就是厄运。 彼岸花一心想着防备黑暗哨兵的倒戈,很快就忽视了躺在地上像是被打晕过去的一介“柔弱”向导。 如同温室里长大的昙花,她果然在体能方面没有优势。 一目连的瓷片在她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她失声尖叫着向后踉跄了一大步,精神触手飞扑上来,全数被挡在严实的精神屏障之外。一目连没忘了随时注意着自己不能接触到彼岸花,共鸣炸弹的亏他已经吃了一次,并且吃不起第二次了。 “十七号——!” 你竟然敢背叛联邦! 彼岸花摸出通讯器,她的0键拨号早就设定成了警卫的电话,为了商谈“机密”将警卫遣走得那么泰然,自然是因为她随时都可以将他们叫回来。 一目连一脚踹飞那通讯器的数位面板,按照计划,他应该抢到那把92,可是如今那把92掉落在二人正中间,谁也碰不着它。 好在荒制定的计划一向有备用方案,计划a失败了,后面还有计划b在等着。 一目连马上就看到了印在彼岸花眉心的红外瞄准线——是夜叉在使用荒准备好的狙击枪。夜叉完全没必要开瞄准,这只是为了提醒在瞄准线上的他才特地开起来的。他了然地一个侧翻避开瞄准线,夜叉的枪声响起。然而开启瞄准线毕竟是打草惊蛇的举动——彼岸花看到了它,反射性地侧头后仰,子弹没能钻进她的眉心,而是从她额头边上擦过,蹭掉好一层皮,血洒了一地。 第72页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吵得他几乎都要错过另一个更值得人注意的事实。 枪响有两声。 tbc *服从:这里的服从指的是前文提到过的已结合哨向思想会逐步调和,比如连连被荒影响,已经无法直接回答黑晴明人性本善或恶的问题。 第五十章 - 真要说起那个蛇眼男,荒是认识的。 十多年前的元首与今日的联邦元首有些不同,虽然八歧大蛇侵略他国的计划从起码二十年前就开始了。联邦一步步吞并了周边几个小国,表面上是和平组成联邦,谁知道背后是不是像骚扰帝国一样威逼利诱?并不是每一个“黑幕”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起码八歧大蛇不需要,这位主动接受了代号为海德拉的人体改造实验的哨兵只是想要变得更强而已。 其中就包括了蛇的义眼移植,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器官,反正更多的荒就不知道了。 蛇的视力并不好,这义眼自然也不是从蛇身上挖下来的——是人工仿制。最重要的是,它保留了颊窝上的感热膜设计,可以看见热线,相当于自走热定位器。再加上哨兵本身的感官敏感度,单纯在确认目标方面,哪怕是黑暗哨兵也超越不了他。 夜叉没有辜负荒的信任,既没有溜号也没有失踪,这一枪虽然并未直接狙杀,但在一目连的配合压制下,彼岸花必然是跑不掉的,第二枪、第三枪,有得是机会。 可荒到底还是大意了。 他居然相信了彼岸花的鬼话,什么“元首此时并不在国都”,一国元首的行踪能是那么轻易告诉别人的吗? “嗖”的声音确实很小,在彼岸花的惊叫声中更是微乎其微。一目连差点错过第二声枪响,荒可不会,他感受到了神经末梢发来的警报——第二声枪响,子弹的目标正是他,因为风声在接近。 死亡是很抽象的。 彼岸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一切无关的事物都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空中花园里,楼下晚宴的花天酒地也都和他没了关系,脑子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子弹在风中穿梭的声音,他认得,是尖头弹。比起停止作用起效、卡在他脑浆内翻滚,子弹会直接穿过他的太阳穴,左边进,右边出。 他还不忘作出判断,这颗子弹正从他七点半钟仰角18度的方向飞来,今夜的风是顺风,会将它更快地带到自己脑门上来,他几乎可以看到0.64秒后自己脑浆绽开的画面。 子弹发射的位置是酒店正在盖的新楼,还没完工,混凝水泥堆砌,他甚至看不清站在楼里朝他狙击的人。可他第一时间就能想到是八歧大蛇。 普通哨兵在这夜色下只能借助红外瞄准镜进行射击,瞄准镜的范围可没这么大……不过那可是“蛇眼”啊,荒在那蛇眼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张红橙黄相间的热成像图。 八歧大蛇大约是他短暂的童年记忆里最不愿接近的人了,而这个谜团重重的男人不仅就在国都,还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击杀他这位“背叛者”。 他回头,那颗子弹就仿佛凝固在空气中,停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轻柔的夜风拥抱了他。 时间、空间,一切都冻结了。只有一目连丢下手中的瓷片,连92都忘了捡就冲过来,把他从那滩血泊里捞出来,眼底一片死寂。 哇,连你都不为我难过了。他在心里闷闷地想,却并未感觉到被子弹穿过了太阳穴有多疼,痛觉神经不是长在那里的吧? 一目连将他的额发拨到一边,静静问他:“怕死吗?” 荒枕在对方的膝盖上,心想着你的白裤子要变成红的了……唉算了,反正他以后也就看不到他了,红就红吧:“你懂什么,这叫哨兵的浪漫。” “浪漫没有,烂和漫倒是都有了。” 烂也烂得很彻底,回过头还能数数地上有几滩脑浆。 “这好像是连元帅头一回说冷笑话。”荒乐了,自言自语道:“哦,你的手机彩铃也是。那就是第二次。” 一目连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逝去的长者,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这样的死亡很平淡,最让人发表不了感言:“原来你听过。” “我记得是……找你请按1,找元帅请按2?好大的胆子,我按了几十次1你都没接。” “记反了,找元帅请按1。” “那不重要。我……是不是很少打你电话?” “只有那么一次吧。”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目连打过去的,一目连眨眨眼:“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这可不就是生离死别? 唉真别说,也死得挺不容易的,人家国家元首亲自出马,龟缩在那破得连钢筋都还没完全铺上的大楼里暗搓搓才把我弄死,想想之前都在鬼门关蹦跶多少次了,没有主角光环蹦多了可不就是这个下场。 荒想了想,说:“棺材就不用换了,之前那个挺好,洗一洗擦一擦还能接着用……” 一目连捂住他被洞穿了的太阳穴:“不不,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荒打断道:“一目连,你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你难道就没怀疑过我?我是联邦人,出身特务科,甚至还不是寻常哨兵,美其名曰黑暗哨兵,实际上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好家伙,再怎样那也是教科书上描述得天花乱坠、惊天地泣鬼神的物种,却被你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是我的哨兵啊。” “我们没有结合。” “精神结合就不算结合了吗?我好受伤啊。” 荒诧异:“……连元帅你怎么了?”被我的死打击到性情大变了吗? “来算算你救了我几次吧。贵族绑架未遂案一次,纵火案一次,纸厂爆炸案一次,‘井’一次,轮盘赌两次。一共六次。”一目连掰着指头数:“我欠你六条命,你可以趁现在想想要我怎么还。” “你有病吗?” 荒不满地动了一下,只觉得脑门里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液体流出来,估计能把一目连恶心坏:“干什么,这是要清算?你有种,反正这些都比不过一只眼睛。” 空气凝固了一瞬。 “……你知道了。” “你还想瞒我多久?担心我跟你上床的时候会有心理障碍吗?” “不是……” “仗着自己还没有结合,就对自己的安危如此不上心?上将你好大胆。” 不,你没必要知道。我对你好,你没必要知道——这点小心思要是被荒知道了,估计又要甩过来一句我可去你妈的。 冤枉啊,这是本能。就和你会在第一时间为我挡下子弹一样,保护对方已经成为了应激反应中序列第一的本能。一目连张张嘴,欲言又止。荒的呼吸声愈发微弱了,鲜血沿着他后脑勺一路淌下来,将自己的礼服裤浸得一塌糊涂,就这出血量,就算被击穿的不是太阳穴,恐怕也已经没救了。 黑暗哨兵又不是超人。 “都这时候了。”一目连无奈,都这时候了,怎么这人还是这样咄咄逼人? “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荒突然收起了方才那颇为玩世不恭的一面,庄严得像是要去参加哪位战友的葬礼:“你一定对我的不告而别心存不满吧?” 一目连没有回答。 荒便自顾自说下去:“烟烟罗该亲手把那封信交给你的,不然也不会被彼岸花中途打劫了。” “信?” “公事需要,我要离开一趟,此去少说也要半年,好好照顾自己,适当休息,可以丢给别人的工作就不要亲力亲为了。保重,勿念。” “这不是你写的吧,你说话哪有这么文绉绉……” “那当然,你还指望一个特务科出身的哨兵多有文学素养?”荒心中发凉,一时间就像是即将背井离乡的青年,明知道迈过这个坎对自己好,却还是举步维艰:“彼岸花说这信很深情,哪里深情了。” 第73页 “谁知道呢。” “所以说了这么多……” “嗯?” “你能不改嫁吗?” “……” “这样很自私吧。”荒艰难地抬起眼皮,像是在期待从一目连那儿得到什么不切合实际的承诺。 一目连眼底的流沙翻滚起来,仿佛能掀起惊涛骇浪,那意味暧昧不清,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而他只是顿了顿,那声“好”简直呼之欲出。 荒迅速打断了他的承诺,那个好字甚至连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荒认得那个口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什么?我可从没想过要去死。” 一目连登时不见了,洒了一地的血与脑浆也一并消失,荒也没有顶着太阳穴上两个空洞瘫倒在地上,一切复位,那颗子弹依稀还停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精神连结那儿传来对方一声慢条斯理的“那就好”,荒不禁咬咬唇,那颗子弹开始细微到几乎要被忽略地旋转起来,他甚至能看到子弹高速旋转时形成的细小移动轨迹,一环又一环的,和好莱坞电影里夸大其词的特效一模一样——百闻不如一见,这可是他强行将感知频率放大到二十倍的结果。 所有哨兵都知道挑战人体极限是一件近乎自杀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二十倍这样触目惊心的数字! 可是他要活下去,他不想,也不能死在这里。 他侧头躲开呼啸着几乎要将他周身的空气摩擦出火花的子弹,这本该做不到、超现实的事在哨兵高达二十倍的感知频率中完成得几乎是轻而易举,然而这样的轻而易举必然不可能没有代价,他不再听得见风声,也不再看得清子弹的旋转,甚至感受不到脑仁因为强迫自己而导致的阵阵发疼。 子弹划过,钉进温室花园另一头的玻璃里,玻璃应声碎裂,可是他也听不见了。 他知道自己在面对着什么,和“井”对向导的影响有点儿相似,那也是能直接害死哨兵的东西。 ——神游。 tbc *神游:前文提到过。(当哨兵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五感中的其中一个上时,他们就没办法再关注周围除去目标以外的一切,并且有可能永久陷入自己的精神图景,与外界失去联系。这种时候他们无法感知危险,大量哨兵因此死亡。)←这段是纯copy的,补充一个说明吧,相对“井”来说,井是直接将向导困在其中,前面似乎也用植物人来形容“井”中的向导,神游症对哨兵来说并不是绝症,一部分高龄未结合哨兵时不时地都会因为调控不当经历一次,没有“井”那么危险,至于为什么被人认为危险度极高,因为无法感知危险的时候容易被偷袭啊~ 第五十一章 - “哎哟本大爷我要草您妈的!”夜叉从栏杆上跃起,他虽然警觉地在登上顶楼之后就锁上了大门,可是外边人要闯进来他根本拦不住。好你个保障人身安全的条约,净tm扯淡,不不不,兄弟们有话好好说,别拿着枪刚我行不行! 夜叉趔趄地躲闪着发自消音器的流弹,一边掂量着手中这把曾经的王者——ssg3000确实准得不行,可是射速不行啊!抱着一把狙击枪被追杀很慌的好吗,兄弟们,有话好好说啊! 他都被追着绕了天台一圈了!不愧是联邦主场,彼岸花一声尖叫足足召唤出来十多个便装持枪的哨兵,夜叉并未提前找好掩体,险些吃了被暗狙的亏横尸月色之下。他鼠窜着隐到水箱背后,一时还没想到要怎么脱身,却还是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空中花园里是什么情况。 玻璃渣碎了一地,他刚才为了躲突袭,只能暂时将空中花园的一切屏蔽在感知范围外,再瞧一眼,事情却并未像他先前想象的那般发展。 一目连没有抢到那把92。 原因很简单,它掉落在地上,本身就离彼岸花比较近,其次…… 空中花园里也有不少联邦便服哨兵,一目连举起双臂,面对枪口,除了投降已经没有第二个选项。 靠,怎么能输?!夜叉几乎要跳起来——前任元帅人呢?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向导暴露在敌人的刀尖上任人宰割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在空中花园里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并且很快就找到了。 距离彼岸花最近的那个护卫哨兵突然浑身痉挛着倒地,那是氰化物中毒最显著的症状,夜叉选修过化学,对这中毒的临床反应是很熟悉的。 一抹黑色的身影趁着月色钻入哨兵群中,顿时枪响一片嘈杂,夜叉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知道那是某位前任元帅准备大开杀戒了。他甚至还朝天开了一枪助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二人的状态不大对。 两个哨兵察觉到异常,率先护在联邦首席向导身前,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他接着就看到荒一把抓住那两个脑袋闷头拍在一块,那两块头盖骨在强压下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脆响。 老哥,帅爆了! 毫不夸张地说,那声响绝对把周围哨兵都震出了寒颤,人类可以对开枪与中弹麻木,但绝对不会对这种最原始的暴力无动于衷——荒没有浪费这个机会,趁着对于哨兵而言已经足够漫长的半秒,从那脑壳已经凹陷了一大块的哨兵手中夺过手枪,随手对着那个最快作出反应的哨兵就是一枪。 射击手感不陌生,装有双排弹匣的勃朗宁mk3成为联邦标配军用枪并不奇怪。 那哨兵的反应显然没荒快,手枪刚举到足以射击的高度就被直接击飞出去,子弹钻进手心里,那哨兵撞开了身后涌上来的其他人,看到手心上的溃烂,就和看到了世界末日一样。 子弹里含有有毒物质! ——这意味着哪怕仅仅是擦伤,都可以造成致命一击。 战争不是儿戏,联邦可以狠,帝国当然也可以。另一具“尸体”荒并没有松手,它还有更大的用处——从百米外那座高楼上射来的第二发子弹,准心骇人的精准,直奔着他后脑勺而来,荒无法听清那声响,他的五感如同向导一样迟钝,一切全凭一腔无名执着牵引。 他霍地回头,摁着那“尸体”的脑门就往子弹飞来的方向撞去! 现在是不是尸体其实不重要,反正马上就要成为尸体了。他根本无心细看,子弹高速飞行的冲力将他的手直接冲软,那尸体脱离他的控制直接撞向人群。如果他特地去瞧上一眼就会发现,那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尖头弹被卡进了人类体内最坚固的牙齿里。 八歧大蛇的第二枪落空。 这本该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可是他的烟雾弹耳钉已经用完了,毫不遮掩地混迹在哨兵群里逃不过被打成筛子的结局……mk3的弹量足足有14发,相对大多数手枪而言已经算充足了。 可是就在刚才短短不到两秒间,包围圈已然形成,再如何勇猛的士兵被四面八方的枪械直指着都不可能有生存空间,更何况…… “十七号,你是联邦的叛徒,是耻辱。既然你回来了,情报也就同时被带到了……我们会剖析你的大脑,提取记忆并不是难事。”彼岸花被哨兵们严实地护在身后,捂着浸在鲜血中的左脸,没了似有若无的笑容,凶恶得宛若发了疯的妒妇:“联邦并非没有给过你机会。” 荒的神情很冷漠。 彼岸花甚至不用伸出精神触手就能感觉到他的杀意,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早就和他们说过,黑暗哨兵这种怪物一旦有了自我意识就不再会受控制,他们却无动于衷。” 她又说了几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荒显然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 他提着mk3一路走来,仿佛根本没看见冰冷的枪口,她的脸色也骤然冷下来,轻声下令:“开枪。” 子弹上膛,下一秒便应该是闭着眼都能看到的枪林弹雨,和一具浑身血窟窿重重摔倒在地的尸体…… 第74页 背叛了祖国的信任,去死吧,帝国的走狗! 一位哨兵恶狠狠地咬紧了牙关,睁大了眼睛扣下扳机——叛徒被众志成城地集火射杀,还有什么比这更振奋刺激的事情?!然而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仅是自己,就连身边的哨兵也都没能成功扣动扳机! 他像是被向导的信息素缠住了食指,怎么也扣不下扳机,甚至失去了知觉,就好像那儿本来就没有食指存在。 怎么一回事! 他手里的枪角度一点一点发生变化,最后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自己,大多数哨兵都选择了立刻将手枪丢弃。 彼岸花来不及管一步步走近的荒了,她松开捂住满脸鲜血的左手,指着伏在不远处的独眼向导:“更改作战目标,先解决向导!” 她没有留意过为什么那位独眼向导突然就倒下了,更不会想到他是被哨兵借走了五感才会这样筋疲力尽。 哨兵之间的战争,任何一个向导都可能成为那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而这句话竟然是褒义的。她咬牙切齿地想着。 她对自己的精神力一直很有自信,并且纵观整个联邦,丝毫不怀疑有哪个向导会是她的对手,也绝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出现一位向导比她更胜一筹。她大可以为自己辩解说是为自己失血过多导致的暂时虚弱,可是她没有,因为…… 她的精神触手甚至刚刚从自己身边展开,就被一道屏障全数堵了回来! 她显然更希望这是个意外,便又推了一把,果然又被那屏障挡了回来。她不禁有点儿恼怒,也有点急迫,一个精神暗示便拍了上去——她能抵挡这屏障,身边那帮哨兵可没这本事,不尽快解决掉一目连,谁知道那个没人拦得住的黑暗哨兵会做什么。 可这一拍上去她就后悔了,精神触手刚刚接触到一目连,她才注意到一目连身上竟还有另一层精神屏障,触手顿时像被怪物吞咽消化了,所有接触到盾面的部分都开始溃烂、融化,最后在空气中化作一滩无形的向导信息素。 “什么东西!”彼岸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连忙后退,她的裙摆都快被她自己踩烂了,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摇头。 不可能! 我接触过你的精神屏障,当时绝对不是这样的! 那个在共鸣炸弹的爆发中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向导,精神力弱到她可以一脚碾碎——她觉得那挺可笑的,比起用精神屏障保护更为脆弱的自己,竟然选择把屏障留给了哨兵! 难怪之前荒尽管中了黑晴明那招所谓的黑哨dna分解剂,却还能不受她心理暗示的影响,原来就是因为一目连还有一层近乎密不透风的精神屏障,这层屏障一直护着那个肆意妄为的哨兵,她的精神暗示能成功才有鬼! 她没什么机会再沉浸在回忆里了,一具哨兵的尸体从她身旁飞过,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血液中联邦特制毒药的气味刺鼻呛人。她觉得是时候该逃了,八歧大蛇怎么还不来救她?难道是放弃她了吗?! 她握紧刚才抢到的那把92式,拼命拉保险,保险却毫无动静,这要么是把假枪,要么……就是一把经过改造,只有通过信息素或指纹检验的人才能够使用的枪。 “十七号,你儿时的同伴都还在这里,联邦是你的家!”她试图向荒直接输入精神暗示无果后,只能抛下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他高声打起了感情牌:“十七号,你是有名字的,还有你的朋友,十六号、十八号,他们都是有名字的,难道你不想……” 荒还是没有理她。 这并不意味着十六号和十八号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只是他现在并不想管这些。 他的右手上还有枪伤,可是他似乎并不觉得痛,用铁钳一般的力度掐进了一个试图垂死挣扎的哨兵下颌处,硬生生掐着对方往地上一甩,砸在了草地间唯一一块砖地上。她看到什么圆溜溜的东西还向上弹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她的冷汗已经从脊背一直流到了股缝里。 这是单方面的杀戮,毫无意义,荒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只会遵循擒贼先擒王的原则冲着她来,起码根据数据库里几次“前科”来说是这样的,可是怎么?!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她身边没少出现过狂化的哨兵,那些因为向导被她的共鸣炸弹炸死的哨兵在临死前都是这个状态——心中只有一个要将她杀死的念头,无法思考,也听不进任何话。 那些狂化的哨兵都很好解决,没了向导,他们已经是待宰的羔羊,她只需要轻轻用精神暗示辅助一下,这些羔羊就会被送上“剁头台”,身体像断了线一样垂直倒下去,再没了生机。可这次不一样,这是一位有着比自己更强的向导辅佐的黑暗哨兵,她束手无策,已经逃不掉了。 但她是联邦的首席向导,没有人会愿意她死——哪怕军中厌恶、反感她的人数也数不清,依然会有忠诚的联邦军人愿意为了保护她而战死。几个哨兵扑过来挡在她跟前,和凶神恶煞的黑暗哨兵扭打在一块,却被轻易地凌空掐着胳膊摔了出去,然后又是两声清脆的枪响。 “十八号还没有死,他在冰窖里,我相信你会想见见他。”她露齿而笑:“比起怀疑你、伤害你的帝国,联邦会是更适合你的地方。” 荒像是没有听到,直接将枪口对准了她的脑门。 他面无表情,她却毫不怀疑自己正被憎恨。 “……算了。”彼岸花大红裙摆铺了一地,一眼望去依稀还是那片盛开在帝都中央歌剧院的彼岸花海,她并不畏惧死亡,朱唇轻启,眼神中甚至还有点儿迷恋:“坠入地狱的绝不会只有我一人。” 你们也会陪我一起下地狱。 “……” 荒的神情出现一丝波动,她等来了时机,一把将那抹满自己血液的92丢回荒的怀里——你不可能不接的吧,这可是你最宝贝的配枪,独一无二,只有你的指纹能够打开的配枪,你一定会接下! 血液是什么,那可是满满的信息素!离开了负责播种“火种”的红叶,她引爆共鸣炸弹的条件变得苛刻,但唯独信息素直接接触这一条绝没有改变。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确实迷惑住了暴躁的哨兵,荒接住了92,又立刻丢了出去,手套上全是鲜血,一目连和他总结过安倍晴明关于共鸣炸弹通过信息素传播的推论,他没有忘。 彼岸花扬起手,已然看到了又一个死于共鸣炸弹的哨兵,但她很快就“啧”了一声放弃了——精神屏障将荒完好地护在盾内,她不敢贸然尝试,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那个将自己精神触手粉碎的护盾…… 等等? 狂化的哨兵什么时候还会思考了?不,这根本不是狂化!杀戮本就是一个暴怒的哨兵克制不住的本能。 她直勾勾地盯着荒无神的双眼:“你在神游?” 神游的哨兵能够正常思考,只是失去了一切对外界的感知……那如今这五感是哪里来的? 彼岸花不会将这样愚蠢的问题问出口,答案很显然只有一个——通过共感,从向导那儿“借”来的。这也能解释那特殊的护盾是哪来的,共感时向导精神力释放的功率会达到平时的三倍,精神屏障必然会受此影响出现变化! 那只不过是杀意与守护融合在一起的产物罢了。彼岸花嗤笑着,还以为帝国也像联邦一样做了什么人体试验,搞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原来只是一介平凡向导为了保护而举起死亡镰刀的意念。 而她呢?她还远远没到要死的时候! 三倍的输出功率不仅意味着高负荷,还有精神力更快地耗尽。 她笑起来,对下一瞬间就要对她扣下扳机的荒朗声说道:“如果你愿意让你的向导精神力枯竭而亡,那你就继续啊!” 又是一群哨兵扑上来,荒腾出从里到外都泡在血水里的右手一拳将他们揍飞,一时没有想明白彼岸花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第75页 只是分散他注意力的胡言乱语吗? “你以为一边维持范围这样大的精神屏障,一边维系共感对向导的消耗有多少?一旦我下定决心用精神力拼个你死我活,依你看,是我先死还是他先死?” 仅仅是这种大范围内“不能开枪”的一条指令就足够一目连累死半条命了,就算用精神触手去自杀性攻击又如何,最先耗尽的一定不是她! 她这话到底还是提醒到荒了。荒太依赖于哨兵敏锐的五感,他不会去留意份外的事情,更没有想到一目连短促过头的呼吸声有多么恐怖。 他在破坏与理智之间作出了抉择,借着拧断又一个上来为彼岸花挡子弹的哨兵脖子的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目连早就不是刚才那没抢到枪时举起双手假作投降时的样子了,他倒在无形的屏障外,像被丢进冰窖里一样蜷缩起来,脊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发抖。 那帮哨兵开不了枪又打不过他,就选择人海战术,像一堵堵墙一样挡在他们的首席向导身前,随时等待着死亡的钟声将他们从这战场上解救出去。 荒甚至看不见彼岸花了。 他退了几步,那些哨兵终于意识到他们正在逐渐占上风,立刻就要追上来,这时一声枪响,追上来的第一个哨兵脑门就开了花——开枪的人似乎终于脱了困,有余力来支援了。 他没有恋战,扛起一目连迅速就走。 两天前他借着散步的名义在几处楼顶都放了救生绳索,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他连安全绳都来不及扣,牵着绳子就从空中花园纵身跃下,绳索不够长,他觉得左肩脱臼了,却也感觉不到疼痛,一个摇晃,撞开一扇未关紧的窗便荡进走廊里。 军队没敢在客房楼层扫荡,他想也没想直接绕进紧急逃生楼梯,身后就有追兵,他直奔地下停车库,老天有眼,这种时间都会有一个迟到的倒霉蛋正巧在停车,他本想将那司机直接拖出来打晕,那司机突然对他说了一句“竹”便佯装被胁迫一般主动举着双手从车里跳了出来。 荒还是把司机打晕了,省得这倒霉蛋还要被联邦抓着问东问西。他钻进车里,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撞开正在逐渐关闭的停车场大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没人追出来,联邦可不敢在有外人的公开场合对外宾动手。 “把屏障关了!”他脱下手套,可惜就连手背上都沾满了血,他没办法,只能拍拍一目连的脸。 一目连动了一下,却没有撤回屏障。 车头被撞了个稀巴烂的车在国道上奔驰,他们必须离开这个大概率同帝都一样全方位被24小时监控的地方。荒催促道:“我叫你关了!” 如果一目连现在有精力,他们大概会吵一架,这会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二次吵架。 可是很显然,一目连没精力吵架了。就连共感也被强行终止,更别说关闭屏障了,荒再一次回到了神游的小黑屋,脚也没力气再踩油门…… 车从国道上翻了下去。 tbc *狂化:(哨兵暴怒或战斗时进入的一种极端状态,五感达到最强水准,完全失去理智的控制。这样的哨兵是攻击力最强也最危险的,往往发生在他们的向导受伤或被杀害的时候。)←copy的 第五十二章 - 说来这辆宾利也挺可怜,还没见过几天日光就被摔成破铜烂铁……其实并没有,它很幸运地被卡在了树枝上,没有摔成废铁也没有爆炸,本就破烂的车头被撞得更烂了些。 联邦通过监控准确定位到车飞出国道的地点,很快就派来了搜捕队。 万年竹打了个哈欠。 “长官昨天没睡好?”身旁的士兵关心道。 “值夜班。”万年竹顿了顿:“屁话这么多。听见没,那儿有声音。” 士兵摇摇头:“没有,长官。” 万年竹悄悄摸了一把口袋里的紧急联络器,踹他一脚:“还不快去?” “是!”士兵们相继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等士兵们走远,他赶紧揣着联络器,一边快走一边在上面按了一串代码“trace removing”,收件人是“幼儿园园长”。这是条匿名消息,只能通过两台特殊机型的联络器传播,一旦cia查下来也只会查到匿名讯号。而他之所以特地支开身旁的联邦军,只有一个原因——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那辆联邦军正在私下搜索的银色宾利正卡在大树正上方,摔得比他想的还要惨绝人寰。 万年竹觉得心好疼,联邦可不是帝国,哪怕是上将也不会配这种好车。天还没完全亮,模模糊糊一片霞色,他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车内只有沾了血的安全气囊,没有人的踪影,好歹是先一步逃离现场了。 他安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用手套擦去指纹,点开就往树底下一扔。 “谁在那里!”他自导自演起来,甚至往地上有血迹的地方开了一枪。 大火很快就蔓延到整片树林,士兵们闻讯赶来,只看到隐没在火海之中的一辆宾利,而车里的留下的痕迹也会一并被消除,无论是车主的信息,还是信息素的踪迹。 昨日八歧大蛇元首亲自带人“邀请”走了帝国的第三位宾客夜叉,他心中颇为忐忑。 逃远点吧,然后……再想办法。万年竹低下头,一步步远离了火海。 一目连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坐在礁石上,双腿泡在冬季冰冷彻骨的海水里,看着海浪一次又一次将它们淹没,略显呆滞地平复了许久心情。 我不是该在……楼顶? 一目连对这片海域没有印象,记忆最后定格的画面还是彼岸花讥讽的微笑,而他仍在为没有抢到那把92式深深自责——那本是荒交给他最基本的任务,他却没能完成。 后来怎么了?他想不起来,似乎对自己和荒命悬一线的事情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之中都作了哪些本能的决断。 荒如何了,夜叉如何了,彼岸花又如何了? 没有答案。 他想,这大概是梦吧。周围寂寥无人,更没有荒的踪影,通常他难得偷懒的时候荒就会若无其事地一样丢一份文件过来,俨然一副我忙你也要陪着忙的架势,那样他短暂的休息时间也就宣告结束了。而现在,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就坐在那,吹着凉风时间也就过去了,涨潮涨得飞快,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双腿都浸在了海面之下。 海岸还有段距离,走估计要一段时间,不过想想也罢,反正这是梦,可以肆意挥霍任性。他随意地躺倒,居然没有沉到水底下去,很享受这种平和。 海底世界有很多东西,比方说鱼群的旋律,鲸的歌唱,不闻外界战争纷乱的喧嚣,这里是那样宁静,他喜欢这份宁静。 甚至有一头虎鲸从他身旁游过,发出一阵悲鸣,他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连忙坐起来。 这里太真实了,根本不是梦。 梦里不会有海洋生物惆怅的啼哭,更别提其他什么……因为他从没听过,意识中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又怎么会梦到? 除了梦,便只有一个答案——精神图景。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图景里的沙漠会突然有活水灌溉了,因为这片大海是荒的精神图景。 可是荒却不在这里,只有一条白龙在空中盘旋,无处落脚。很快它身边又出现了一条金龙,那条金龙的金鳞还是刚刚长出来的,底下粉色的身躯还是肉眼可见,两条龙结伴而行,自天际飞下,拂过水面刮起片片涟漪。 原来桃花妖偷偷告诉自己他和荒的适配度非常高的事情是真的,他能在未经主人同意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溜进来,还能拐骗走对方的精神向导! 一目连曾有一段时间每晚都会到精神图景里走一遭,遨游在自己的图景里正常得很。龙在这,荒理论上也会在这里。 他站起来,这才注意到涨潮得太快,四面八方的地平线上已经看不到海岸,这里只有一条分离蓝天碧海的地平线,海面开阔而平坦,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头,可是海面上却没有第二个人,只有虎鲸翻滚的肚皮,和寥寥几只偶尔停驻在水上捕食的海鸥。 第76页 荒是真的不在这里。 正当他要作出这个推论时,他看到了地平线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漩涡。 一目连不会游泳,金龙便飞回来用爪子拎着他的衣领一路到了漩涡上方,他揉揉眼睛,漩涡中心确实有一个人,他看不清,但是答案显而易见。金龙将他丢进了漩涡中央,他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担心被水淹没口鼻,却发现漩涡反而是在将他往海面上甩。 漩涡中心的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远,他呼喊着:“荒!”却无人应答。 荒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连头也没回。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目连不断被漩涡推到海面上,金龙又将他丢了进去,他还是一样被冲了回来。 现在的情况大约很危急,他们二人的意识都在精神图景里,那外面的事情谁在管?难道还能是夜叉?那也仅仅只比他俩谁都没在管好一点点! 一目连再次唤来金龙,金龙带着他一路飞进了漩涡最深处,海水不断抗拒着将他推开,就连金龙也越不过呼啸的浪涛。他抬头朝着天空望了一眼,白龙只是停在云端,看着一人一龙在作无用功,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白龙拒绝帮忙,海浪将他推走,荒是在抗拒他的。 ——只不过并不是那一个“抗拒”。 漩涡无疑是这片精神图景中最危险的地方,除了这里,他爱去哪去哪,可是荒却不会同意他钻进这漩涡底下,哪怕荒自己就在那。 醒醒,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外面的世界可怎么办! 他的呼喊并未传达过去。海浪汹涌地拍上来,他和金龙都掉进了水里,很快就被逆流的漩涡摔回到海面上,事不过三,他应该要放弃了,就连他自己也这么想。可是下一秒,他又再次钻进了水里,金龙拽着他绕过漩涡的范围向前游,越接近海底越艰难,但也总算滴答了漩涡的深处。 荒就站在那里,没有穿着军装,而是军校的制服。 那是他爱上荒时荒的模样,还没有现在这么高,脸型轮廓也还没完全长开,眼底少了一丝经历过战争的坚毅,多了一份对未来还心存幻想的天真。 一目连试图呼唤:“醒醒,要走了!” 荒终于朝一目连看来,眼神很清澈,却无动于衷地摇摇头。 荒走到哪,哪里就会成为漩涡,这一整个精神图景都是以他为中心的牢笼。 他被困在了这里。 不过他并无不满。海底的声音令他很有安全感,他只要站在这里,世界就是绕着他转的。海水轻抚过他的脸颊,细细密密的触感仿佛在舔舐他的伤口,他不禁觉得有点痒,他听着浪涛的旋律与鲸歌曼妙的结合,心中便只剩下了惬意。 他想不出要离开这里的理由,精神图景分明就是个和平的好地方。 他看到那个有点眼熟的向导潜入水中拼命向他招手,只觉得奇怪:这不是那个频繁出现在校报上的向导?怎么会在这里? 那向导显然不会游泳,在水里呛了好几下,十分难受。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那分明是个陌生人,他的心却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产生剧烈的波动。 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忘了。 这位独眼向导在诱惑他从这里出去,他开始心痒,并对一件事情深信不疑——如果这位向导呆得更久一些,他就算找不着理由也会跟着对方从这里出去。 不……!他不想走。 一目连又招招手,却只招来了海浪。 这回的海浪汹涌无比,金龙招架不住,他被海浪直接冲回到了现实。 一目连狠狠抽搐了一下,连喘了几口粗气,险些在精神图景中被淹死。他发现自己正以奇妙的姿势俯卧在一个人的大腿上——想也不用想,这人肯定是荒,而他的后脑勺正枕着气垫。他艰难地爬起来,整辆车又往下滑了一段,他脸色煞白不敢再动,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枕在他后脑勺上的是安全气囊,他们被困在车内,车子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倾斜着,树枝卡在车窗玻璃上,他甚至打不开车门。 “荒!”他推开安全气囊,拍拍荒的脸颊,却只摸到一手湿润和温热。 这年头的气囊已经做得相当高级,很少再会有人在车祸中受重伤丧生了,一目连想了一秒为什么荒会受伤,然后他很快得出了结论:荒太高了。 安全气囊无法完全将荒挡住,这估计是一头撞到玻璃上了…… 这大约是荒受过的伤中最不冤枉的一个。 一目连唏嘘着,总算想起自己用共感借给荒五感的事,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因为使用过度而短暂地虚弱,但还是选择凑上去在荒唇边落下一个吻,希望能通过加固精神连结的方式再次展开共感——他确实成功了,只不过…… 这次是他借走了荒的感知。 而且只有一小部分,他仍有视觉和听觉。 他吃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大约是车祸过程中发生的事故,他只觉得额头上血液不断汩汩流出,不间断的尖锐疼痛像是要在他脊椎上刻字一样深刻,肋骨也断了几根,浑身无力,就连腰都直不起来,更别提手心上还有被子弹绞碎的肉沫,不知被泼了什么药剂,那疼痛的程度估计是已经化脓了。 比钻心的疼痛更可怖的是失望——如果荒无法借用他的五感清醒过来,那要怎么从神游症中解脱出去? “联邦要追来了,快醒醒……”一目连推推他,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卡在半空中的车子就这样从树上掉下去。 荒没有回应。 这倒也是,对方连听觉都没有了,又怎么能听到他的劝? “我没法……带着你跑。” 荒依然没有回应。 一目连才昏睡了一小会,精神力并没有恢复多少,很快就又要见底了,他疼得眼眶湿润,却舍不得放开共感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看了一眼天色,如果他们要躲开联邦的追捕,黑夜是绝佳的掩护,天转眼就要亮了,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夜叉不在车里,没有和他们一起,恐怕也凶多吉少,如果他们再碰上什么意外…… “不想让我痛死的话就赶紧醒过来啊!” 他近乎歇斯底里,绝望总能将人逼成陌生的模样。树干摇晃,撞得稀巴烂的车子随时都可能从树梢滑落下去,这里并不高,但也足以被车内狭小的空间挤成一滩肉泥! 他一反常态地不冷静,急得魂不附体。 只有一点一目连异常确定——他绝不会丢下荒独自逃走。 引擎熄火了,他忍着剧痛开始在车内寻找能砸开车窗玻璃的东西,然后他看到视线边缘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是荒的小指。 tbc 第五十三章 - 其实荒并没有听到一目连的呼喊。 哨兵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哪怕丢失了五感,刻在基因里的直觉也能为他们指引方向——尤其是与他们向导有关的事。 当然也有浪漫主义者更愿意用心灵感应解释这种现象,不过那都是少数派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先闭嘴,晚点说。” 大梦醒来的场景并不浪漫,反正起码不是荒想的那样。一目连并不想自虐,第一时间解除了共感状态,在荒意识到头痛之前帮他调节了痛觉感知。哨兵就这点好,浑身是伤还能接着上战场,靠的就是这一招。 一目连正忙着“翻箱倒柜”,车内几个可以放东西的地方里确实存放了物品,只不过并不是他们要的武器,只是几包超市里就有卖的能量饮料和一把雨伞,他找了半天半天,看确实是没什么收获了,才低语道:“没事就好。” 这回荒却没有回应。 他回过身来,以为对方闹脾气了。车内的重心倾斜,他不得不半倚在荒身上,顺手抚过对方的太阳穴:“疼不疼?” 断裂的肋骨、几处皮肉伤、右手几乎钻进手骨里的弹坑,还有额头撞到玻璃的外伤…… 第77页 听着就疼,一目连想。 哨兵们普遍不喜欢痛觉被抹去,因为痛觉与触觉密切相关,这会使他们失去对外界的大半感知,不过现在……一目连很难想象刚才自己体会到的那些疼痛在荒身上体验会是如何,他自作主张地就将对方的痛觉淡化了。 荒没回答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问:“啧,这是在哪?” “不知道。”一目连坦然道。现在天色很暗,分辨不出位置,只知道是一片树林,他也没有这辆车一路从停车场开出来的记忆。 “一目连?”荒叫他。 “我在。” “别不说话。” 这回一目连真的说不出话了。他张张嘴,忘了自己具体想说什么,什么诸如你的精神图景很美之类的发自真心的恭维话他都说不动了。 你的五感呢? 果然是神游症——那个不知道在战场上间接夺走了多少优秀未结合哨兵性命的罪魁祸首。 ——也是哨兵拥有过人体能、无法无天的代价。 “连?” 他一把拉住荒的手,谁知道就连这样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荒皱紧眉头,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我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 不止呢,你就连触觉都还没回来呢。一目连唏嘘着。 精神图景里那个漩涡应该就是神游症,荒的五感被封在神游症里出不来,但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荒的意识回来了,起码意识回来了,那就是好消息。 一目连开始思考有没有把车当成着地缓冲工具的可能,荒如果没有五感,必然无法从这里下去,而他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走。 答案是否定的,他随便瞧了一眼,十多米高的大树,哨兵的体能跳下去可能就是个骨折,但在车里基本就是一片肉饼了。 他很焦虑,冷汗直流。 荒却突然笑了,用力回捏了一把他的手:“骗你的。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还会开这种玩笑了! 别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可以性格恶劣! “……下次别吓我了。”一目连哆嗦一下抽回手,说是这么说,一颗心却放了下来。他翻了翻方向盘正下方的小箱,里面没放有用的东西,这辆车大约也是别人新买的。 荒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并没有骗他。 听觉确实是刚刚恢复的,荒早在昏过去之前就知道自己进入了神游症的状态,哨兵本不会在这种状态下醒来,起码不可能一项感官都没恢复就醒过来,可是他醒来的时候确实五感都不在自己身上。 受了多重的伤荒心里有数,疼痛没有回来,触觉也就没有回来;眼前一片漆黑,视觉没有回来;周围没有声音,听觉也没有回来……嗅觉和味觉大概也没有,这很难判断。 他大概是幸运的,这种恍若在虚空里的缥缈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最先回到他身上的是触觉,他能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 这是一道送分题,如果不是联邦验尸官,那眼前这人只可能是一目连。更何况一目连的手保养得很好,还有一点婴儿肥,一摸就能摸出来。 然后才是听觉。 “车卡在树上,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掉下去,最好尽快撤离。”一目连简单向他汇报道。 “车门……” “车门卡住了,打不开,你那边呢?” 漆黑中,荒在身侧摸索了一圈,试着拉了一下门,车门确实可以拉开,但是外面堵了什么东西,如果车在树上,那大约就是树干。荒不敢贸然推开,车掉下去砸成肉饼可就白费了这掉在树上的好运。 他不能问太多,没必要徒增一目连的担心:“不行。找找东西砸开车窗。”这年头车里总该人人备一把安全锤了吧? 一目连回答:“只有一把雨伞。” “啧……得了吧。” 荒想了想,一阵摸索,碰到了窗子,万幸的是那并不是防弹玻璃的厚度,于是便抬起就是一脚。 车窗应声碎裂,玻璃哗啦啦掉出了窗外,伴随着一目连一声惊呼,车重重地晃了两下,所幸只是又往下滑了一点,终究还是没掉下去。 “嘘,鞋跟特制的。”注铅的。 “谢谢你没踩到我。” 但你踩到我了啊!荒不动声色,隔着手套清理掉边缘上的碎玻璃,问道:“离地面多远?” 一目连目测道:“10.3米?” “靠,这么高?”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数字看似不大,却肯定是能摔死人的高度,一目连找过了,车里没有救生绳索,离主树干也有一点距离,不过应该够得着,以荒的身手,直接荡过去就行了,然后顺着树干滑下,难度就大大降低。 十米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没有做过direct surveying训练的人是很难判断出来的。 下落时间是1.4498秒。 荒又问了一遍:“10.3?” “嗯。” 一目连想提醒他小心点,想了想干脆还是自己拉着,那比什么都有用——反正荒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还能怎么小心,难道拉着不存在的空气绳跳下去吗? 荒点点头,再一次确认了车窗的大小和位置,纵身跃了出去。 “我……你等等!” 卧槽,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一目连没能拉住他,两米开外就是主树干,你没事不顺着主树干向下滑,直接从十米高的地方跳下去是嫌自己骨头断得不够多吗?! 等等,难道…… 难道荒并没有“看到”主树干? 不过确实没必要质疑帝国首席哨兵的体能,荒也没辜负这期望,他受过训练,自然不是双脚跟落地,前脚落地后便在草丛中一个前侧翻滚,帮助人体卸力是一门学问,而这就是所谓最安全的落地方式——受身。 一目连舒一口气,荒看起来没事。 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是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往下跳……未免也太冒险了一点!先不说无法目测出地面与自己的距离,提前做好变更受力点的准备,下落的位置会不会有障碍物也不能确定,荒究竟是怎么?! 更何况10.3本来就只是…… 你也未免太信任我了吧!一目连挣扎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能荡到主树干上。 “分明是10.2!”荒抖抖右手,一目连把他的痛觉感知暂时关闭了,他却还能明显察觉到右手小臂以下的位置软弱无力。 一目连“噢”了一声,不置可否,车子是倾斜的,他在的位置还比荒高点儿。 荒循着声音走回车正下方:“下来吧。” 不,我觉得我自己可以……一目连心想。 “我不想写减肥检讨了。”一目连一手扶在车窗上,环顾四周,竟然只有车门两侧的后视镜可以作为荡到树干上的借力点。 荒还有心情跟他说笑:“啊?还有人敢逼连元帅写减肥检讨?下来吧,我接着。” “……” “蹦歪了我没接住你自己背锅。” 一目连愣了愣,长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原本的目标主树干。理智说现在有更好的方法从这里下去,荒的状态也不太好,看不见他,很大可能接不住他。可一目连自知他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冷静理智的人,他很感性,现在又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反正也不是没跳过,上次还比这次更高点。 “哦。” 他调整了一下角度,跳出窗外。 1.4498秒相当短,甚至只够人眨没两下眼睛。他瞪大眼睛,心率甚至都没有加快,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最后直接撞进荒的怀里。 荒确实没接稳,二人踉跄一下跌进草丛里:“我后悔了,元帅你还是减肥吧。” 一目连迅速爬起来,装作没听到:“高架桥上有亮光,这么晚了,可能是联邦的人,快点走吧。” “嗯。” 两人很快离开了翻车下来的地方,一目连在前面带路,荒便循着声音跟在一目连身后,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丝毫没有要恢复的迹象。 第78页 他没想过如果部分五感就这样丢失在精神图景里会怎样,他醒来的时间点本身就很古怪,从没听说有哨兵从精神图景里回来的时候是先有意识再有五感的,顺序反过来的倒是有不少。 荒揉揉后背,刚才那一下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他已经听到骨头隐隐约约的咯咯声了,刚才接一目连那一下绝对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没说:“查查这是在哪,开5g,别接官方网络。” “嗯。”接联邦的官方网络无疑是送人头的行为。一目连边打着手电筒前行边打开了通讯器光屏——这玩意居然还没在一系列兵荒马乱中摔坏,而且还能正常工作,帝国扛打抗摔的黑科技是真的好:“国都锦江区,距离市区20分钟的车程,正好是国道2410下面这块……奥林匹克园林?” 荒点点头:“锦江区是旧城区,空气质量不好才加盖的园林,老城区藏身地多,不过以防万一还是……” “嗯,打辆uber往远了走吧。” uber是全大陆通用的无人驾驶的士,只走专门的立交桥,只去大地方,但是依然很方便,可以作为误导联邦军搜索方向的诱饵。 荒拍拍他:“是,连元帅做得很好。” 一目连没有打搅他嘚瑟,也没有多问为什么你对联邦的情况这么了解。 “联邦不像帝国,帝国常年活在为敌侵扰的环境下,不得不居安思危,在安保方面自然比联邦做得更好,这里应该不可能像帝国一样全方位监控,尤其是老城区。” “帝国的监控也没多……” “一目连,你是元帅了,要社会一点。”换句话说就是要学会睁眼说瞎话。 一目连抿抿唇,心想着你这话要是被记者听见了肯定能被大作一篇文章,比方说青大记者,她一定特别乐意听见。 园林占地相当大一块,他们走了十几分钟都没从这里走出去,忽然荒也不说笑了,突然冒出一句:“我听到枪声了。” 这种时候来人只可能是联邦。一目连绕到荒身后,推了荒一把:“别管,快走!” 荒的脚步顿了顿,一目连眨眨眼,了然地上前拉住了荒的手。 这算半个噩耗,荒的视觉到现在还没回来…… 十指相扣,二人并肩同行,这样稍微能比刚才行动得快点——联邦随时有可能追上来,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开的枪,无论是内讧还是什么别的,总之这给予了他们尽快离开的提醒。 “我听得……” “什么?” “没,就这样吧。” 一目连扫了一眼光屏上显示的地图,园林旁边是一小块住宅区,如果运气好正好有废弃老宅,那就是一个最合适的落脚处了。 荒咳嗽两声,肋骨断裂的疼痛感受不到,但并不影响他喘不上气:“倒还真的像在逃命,啧……” “要不还是慢点吧。”一目连拍拍他的背,回头一看却只看到烧红了的半边天。 “几根肋骨,好说。”荒显然没有察觉到那片火灾:“怎么了?” 一目连想了想还是揭穿了他:“刚才车所在的位置着火了。” “……” “有人在帮我们拖延时间。” 是谁很明显,要么是夜叉,要么是“竹”。前者显然并不可能,否则他早就冲上来找他们邀功了。那辆车本来就是竹找人准备好的,上面偷偷装了gps找到他们并不奇怪。荒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看不见的?” 一目连也没说实话:“没,就刚才。” 荒陷入了沉默,算是达成了共识,二人快步离开的步伐又大了些。 半晌他才说:“抱歉,让你看到了那种东西。” “什么?” 一目连没反应过来,思绪还沉浸在如何逃回帝国的思考中。 荒没有直接说明白:“我知道你不喜欢看打打杀杀。”他指的是自己知道自己陷入神游后为了尽快脱身离开而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他是通过一目连的五感看到的,那些血腥的画面一目连自然也会一一看在眼里,这对他来说或许有些过于残忍了。 坐在指挥台上用一言一语决定他人的生死,和真正用手去了结那些人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一目连不太高兴,说:“我是军人。” “您还是元帅呢,那又如何。” “……这是战争,荒,我并不幼稚,这些都是战场上必不可少的东西。” 荒看不到一目连此时的表情,但语气无疑是带了点脾气的。一目连不喜屠戮,所以才会屡次在军事会议中建议他更改作战计划,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一目连惧怕杀戮——战争可不就是这东西? 他讪讪勾唇,想拿笔在一目连脸上写上几个大字:连天真。 一目连蹦上一块高地,他提了一脚就站上去,最后还是没忍住那点儿小冲动,将一目连拉到怀里,全凭记忆地摸到了对方的下巴,埋头吻上那因为脱水而干裂的嘴唇,怀着满腔的火在一目连口腔中扫荡了一遍。 一目连怪慌乱的:“怎么突然?” “没,就试试味觉回来没。” “所以回来没?” “薄荷味的。”* tbc *direct surveying:军校实战课上一项训练项目,内容是精准目测(仅仅凭借看或听的测量)距离与时间。 *薄荷味的漱口水!=口=在联邦宴会上这种哨兵满地跑的地方~每次出门前当然都要为了帝国的面子做好一切清洁啦~比方说还有樱桃味的香水之类的 第五十四章 - 货架上的药品很多,一目连细细翻找着,这一排只有外用药,而且大多已经过期了。一目连随手拿了几捆绷带和消毒剂,转而去翻了下一个药柜,在这么一个小破药房要找些能用的正规内服药实在困难,接骨片是不指望了,分散片不知道有没有。 旧城区毕竟也还在国都,不可能没有大药房,但这年头没id都买不了药了,更何况是两个没有护照的外邦“通缉犯”。 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个落脚处,一间塞满了账单信封的空屋子。 荒再一次利用共感借来了视觉,坐在一旁钻研发讯器——那是药房里留下来没带走的老货了,也不知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他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得在机械方面加技能点,毕竟……帝国号称全世界信号满格的金鼠电信他妈是搞笑的吧,联邦首都都能没信号的?! 一目连的推断是联邦临时拆了金鼠电信的发信塔,荒认为有道理,不过可能不是拆,只是“技术中断”。 “你好,这里是慈乌幼儿园,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荒整捣发讯器无果之后终于放弃了治疗,黑掉了附近一座民房的私用网络,然后打开虚拟定位拨打了网络电话。 那个声音一目连没听过,荒却认得,那是姑获鸟上将的副官鸩中校:“是我。” “没懂,明白点。”鸩又问到。 这是帝国捉住抱着匣子的向导后做的第一件事——帝国弄不明白dna拟声盒子的原理,只能尽可能避免意外,再一次制订了暗号,中将以上军衔的每个人都有单独暗号,比方说一目连的是……是什么来着?欧培拉?欧拉培? “布朗尼。”荒翻了个白眼:“a类情况,4类事件。” “收到。特别加密模式,十秒钟。”鸩很干练,通话断了,马上又重新接通,来电显示只有一串乱码,荒接起来,顺手按了免提,通话的人就已经变成了姑获鸟。姑获鸟开门见山道:“我联系不上夜叉先生,4类事件,最糟的情况,他落入联邦手里了,你们……” “彼岸花没杀掉,结果可想而知。”荒用眼神询问从又一列货柜上跳下来的一目连。 一目连冲他摇摇头。 “竹那边我会负责联系,你们打过照面了?” “嗯。” “他会负责接应你们乘坐三天后的九号航线回帝国,回头我会把接应的时间地点发给你。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姑获鸟那边是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她和她的副官还在忙着弗兰瓦尔的攻防战,战力有限,联邦好不容易进入疲软期,上头又拨下来一个上将作了战时动员演讲,整个驻弗兰瓦尔军又一次被鼓舞了士气。 第79页 荒正打算接口,转头听到椅子摇晃的声音,连忙站起来伸手往边上一捞。 一目连正好掉在他臂弯里:“……唔,谢谢。” 劣质木椅最经不起岁月的检验,踩了几脚居然就断了。一目连这一趟爬高还是有收获的——小药箱,里边有一小盒快要过期的消炎药。荒将一目连放回地上:“不愧还是这老城区。” 姑获鸟估计没听见这动静:“什么?” “没什么。你说吧。” “帝国军方派出了导弹核潜艇强行拦截了联邦的海上运输,本来打算派遣到帝国南边通商港口附近的五艘航母也被拦截在了半路上。这是好事,不过……联邦擅长间谍战,你也看到了……啊,我似乎没有通知你。”姑获鸟顿了顿:“昨天帝国终于通过秘密手段将联邦派到帝国高层的叛徒抓获,她的身份你一定想不到。” 荒靠在书架上,拼命将一目连找来的酒精往右手上泼:“上将什么时候也学会吊胃口了?” 姑获鸟自顾自地降下去:“是八百比丘尼。我记得你还……” “白塔第一心理治疗医生。”荒接口说。 一目连将创伤药粉洒在他手上,然后用纱布重新包扎好,闻言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不就是荒带他去见的那个心理医生?! “是的。情报并非是帝国士兵泄露,而是她利用心理治疗的机会理正言顺地对帝国士兵进行意识云扫描,从而获得的。统计从上个月到昨天,一共有248名军方士兵在她那里挂过号,她已经泄漏了足够多的帝国机密,我们很难想象如果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间谍潜伏在帝国内部的话,后果会有多严重。嗤,不排除外敌就先怀疑自己人,竟然还搞出那样严重的乌龙来……” 一目连和荒都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军事法庭那场“乌龙”,甚至这元帅的宝座都不会易主。 姑获鸟语气严肃:“以她的精神力,特务科果然无法得到更多情报。我们只能往最差的方向考虑,她获得了大多数军中人人皆知的情报,比方说,明天的联络基站轰炸计划。” 荒将话题抛给一目连:“元帅,问你话呢。” 一目连有些站不稳,大约是精神力使用过度的后果。他扶着荒重新站住脚,说:“联邦情报网很广,我建议行动取消。” “可是帝国这都策划了小半个月了……”姑获鸟权衡着利弊,还有各地集中起来的几架超音速轰炸机,如果说前面炸兵工厂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回可就是动真格的了。临时取消计划不仅对物资浪费巨大,还会打击士气。 “如果还来得及重新规划航线,可以更改轰炸目标。” “我倒是有另一个提议。” 荒轻声打断一目连的话,在确认对方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后说道:“无论联邦是否调兵加强对通讯基站的补控,有一个地方绝对是轰炸的好去处。” “民用机场?”姑获鸟可不太同意。 “不是。”荒在虚拟光屏上划出一个圈:“业原火。” 那是联邦周边一座岛国,近些年来联邦除了帝国以外另一个吞并目标,岛上各类资源丰富,这也是为什么联邦磕破头都要将它收入囊中的理由之一。业原火目前不属于任何一个国际型组织,几次想加入合众国都被联邦采取手段阻拦了,现在可以说是整片东部海域国际地位最尴尬的国家了。 姑获鸟想了想,很快就明白过来:“拉拢业原火?” 荒却断然反驳她:“不,是奇袭业原火岛。” “奇袭?你该不会是……”一目连难以置信。 “就是你想的那样。帝国已经拦截了联邦的商船,联邦无法在制海权上夺得优势,要么就只能耗费重金用飞机运送货物,要么就是将希望寄托在业原火岛充沛的物资上。” 荒作死动动右手,吃痛地“嘶”了一声,在一目连失神的目光下继续说道:“联邦那么久都没能直接搞定的地方,帝国也不可能那么快摸清楚底细,比起不切实际的拉拢,直接毁掉更能挫败联邦的野心。” 姑获鸟一惊:“这恐怕!” “你可以报告军部,他们会自己作出决断的。” “我反对,这和他们无关……”一目连恍惚过来,拽住他的衣领:“你怎么炸联邦是一回事,业原火本身就和这场战争没关系!” 联邦擅长的是高新技术与软情报战,帝国无法正面硬扛,正如联邦也无法正面扛帝国无尽的轰炸与炮火一样。无非比的是谁耗得过谁,可是如今帝国无法预估有多少情报流入联邦囊中的情况下,必须作出最坏的考量。 那就是打破业原火这个平衡点。 荒用手覆上一目连的,像是在安抚,缓缓说:“这是对帝国而言最好的解决方案。” “姑获鸟上将,这件事还请你斟酌,这影响的不仅是帝国的口碑,还有一整座岛上所有人的性命!” 一目连还没有放弃,手却无法强行从荒那里抽回来——哨兵用的是受伤的右手,他知道自己不会伤害他:“不可能没有其他法子,联邦国土广阔,能炸的地方也多,比方说……” “比方说石油资源丰富的?那不就是弗兰瓦尔。”荒提醒他。 “……” 姑获鸟想了许久,倒没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只是秉公办事:“这恐怕……情况紧迫,我还是会把这个想法告知军方。军方会不会同意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顿了顿,大约是不想听小两口吵架,尤其还是在这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于是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竹办事很效率,我会联系他试试看能不能明天就将你们……轰炸过后联邦更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不用了,这点上……”荒与一目连对视着,一目连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还没有到回帝国的时候。” “傻孩子,不要做傻事!这一趟去联邦本来就是帝国强硬要求的,你们没必要……”姑获鸟背后一凉,就连边上的鸩副官也投来了迟疑的眼神。 荒简短地告别:“保持联系,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下次我会再换一个ip。” 他挂上电话,在这方面他与一目连是达成了共识的。 ——处理掉蛇眼男。 这是帝国最后的备用方案。 如果他们失败了,弗兰瓦尔战役也失败了,轰炸也失败了,动用卫星导弹会是最坏的结果。 “连。” “我没有生气。” 一目连迅速地回了话。起码没有对你生气,我不满的是我自己,同样是元帅,我却不能想到更多的对策,考虑的也没有你那么周全——向导前哨科从不会教他们如何支配一场战争,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向导成为元帅指挥战局的先例。 如果是在考量人心方面,一目连倒是有点儿自信。 比方说,启用一位向导元帅,远远不止是前任元帅要求、或者是保守派势力那么简单。他毕竟出身贵族,一直视贵族为眼中钉的军部怎么会突然同意自己上位?因为联邦当时率先对帝国向导下手,为了稳固向导士兵的军心,一位向导元帅上位就是最便宜的法子。这些他都能通过意识云有意无意地发现,最初的时候险些没能在会议桌上一脸无所谓地坐稳。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军方肯定会在一顿改进后动用荒的提案。 上一次对联邦心软,结果是什么呢? 可是这一次心软的对象并非是联邦,难道也会走向一样的结果吗? “连。” 一目连的心无端地跳得快了起来,不知何时又是满头晶莹的水珠,他颤抖着拿纸拭去,可是汗珠却马不停蹄地又冒出来,脊椎上仿佛刻着一道咒文,它一会烫得像是要活活灼死人,一会又冰冷得像是有人在拿针戳他——它的名字叫向导素,一目连该知道的。 他匆忙断掉了共感,哆嗦着推开荒:“我出去一趟。” 第80页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有。” 他挣脱开荒的束缚,手足无措地快步走远。 他回到了那间小破药房,这家曾经的“黑店”里什么东西都有,正规药品反而不太多,先前翻找时他还看到了许多违禁品,他还能抱一丝希望。 他在找一管橙色的药剂。 一目连的额发都被汗水浸湿,他急躁地推倒几个药柜,那上面只有早就被人剖空的大麻烟盒和一看就知道是用来装粉末的塑料袋。连这类违禁品都有,抑制剂应该也不在话下吧?吧? 结合热之所以没有被有效抑制就会害死向导命,不为别的,就因为它足够让向导里里外外累死三次,脱水是小事,意识云受到侵蚀是大事……结合热在没有被抑制的情况下会持续整整一周,全程处于高负荷的状态,像一台无限生产向导信息素的机器,不按暂停键就不会停下来。 他的结合热期还没有过。 一管抑制剂确实够了,但那是在向导精神力正常的情况下。 ——精神力负荷过重、枯竭导致的体内信息素不平衡,抑制剂这样“死”的激素会被无限产生的“活”的激素逐渐掩盖,然后一步步失去效用…… 一目连推翻货柜,终于在最后一列的最上层找到了那支橙色药剂。 这黑店总算没白开,到底还是有能用的东西。 他艰难地站到椅子上将其取下,双腿已经不太站得住了,不过还好,他手中捏着一株救命稻草,情况还不算太糟。 可他只是细看了一眼,呼吸就滞住了。 ——保质期是去年,它已经整整过期一年了。 “一目连?难道要因为一帮子不认识的人和我闹翻吗?……嗯?”他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失明”的哨兵一瘸一拐地循着他的脚步声跟到了这里,谁知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就是…… 向导素。 荒捂住口鼻,心中暗叫不好。 “……” “抱歉,抱歉……” 多大事啊,怎么急得跟要哭出来似的。他带上房门,不愿去看一目连因为羞愧而涨红的面颊:“笨死了。” tbc 第五十五章 黑暗里复古的留声机正在播放着不知道几年前的世界和平宣言,一位学者复述着爱因斯坦的言论,恢宏响亮的声音在破旧的小药房里一圈又一圈地打转:“我不知道第六次世界大战用什么武器,但是第五次世界大战人们将只会用木棒和石头互殴。” 这话早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就被人拿出来议论过,到头来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这种心灵鸡汤没人爱听,而屋子里的人显然更没工夫去关心。 门外艳阳高照,在这间被关得严实而密不透风的漆黑屋子里,那点儿被人刻意压抑住的响动被听得一清二楚。 衣料被粗暴地扯下,随手丢弃,没人分神去管它,于是便散乱地堆了一地。 一目连撑在那破旧的案桌上,面色是病态的潮红,听着这陈年古董发出的咿呀轻响,仿佛反而比身后那人的逗弄更令人羞愧难当。 明明是他先引诱的。 利用结合热去引诱一名并不想与自己结合的哨兵,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这很不道德吧? “唔……呃!”一目连怀揣着这种愧疚,难堪地将险埋进肘窝里——这可是他情难自禁,足足念想了好几年了的事情!他想极了,明知这不对,可是后腰却不由自主地要往身后那炙热的东西上靠,他控制不住肮脏的欲念,这是肖想!它很丑陋,但是随着尾骨与穴口间那狭小的缝隙被恶意地来回摩挲,他丰润的臀翹得老高,一点点接近诱人堕落的热源。 “这么快?”荒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他小腹间刮擦,沿着他的肚脐勾勒了一圈,又坏心眼地在前端上弹了一下,惹得他忍不住夹起双股。 一目连将脸埋得更深了。这具身体仿佛不是他的,就算是他单方面勾引,哪有这么主动往别人身上吸的道理!这不是他,不是他,荒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常年刻意禁欲的肉根就挺翘起来染上耻辱的颜色,就连后颈也涨红得像是在宣扬隐忍已久的渴望。 用肉体去征服哨兵,这绝对算不上道德。 这帮忠实于欲望的野兽,没有哪个能经得住结合热期间向导信息素的诱惑……它们的味道香甜又可口,会令人食髓知味,没有人不会心动。 更何况是像他这样“以死相逼”呢。 他的腰几乎贴在桌面上,他能感觉到自己抵在桌面上的欲望逐渐坚硬起来,它被使劲压在桌上,疼得叫人脑子无法思考:“别,别这样……” “嗯?”荒的脸就埋在他脖颈之间,他别扭地想将脸扭向另一边,却又在内心狂躁的挣扎中贴合过来。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接近荒热到黏糊的吐息,他像疯了一样渴求着荒的哨兵信息素,脑中竟然只有一个念头:给我,给我,你是我的哨兵,就该是我的...什么狗屁“哨兵”,看看我啊,比起那个远在天边的人,我离你更近,永远在你想碰就碰的范围内,这个向导他爱着你,他的精神与肉体都在渴求着你,他愿意放弃男人的尊严,用那最私密的部位接受你的入侵…… “没有……”一目连痛苦地呼吸着凝结成块的空气,有什么地方异常瘙痒,他用尾椎磨蹭着荒的下体,仅仅只是这样就足够他满足地发出卡在噪眼里的叹息:“啊……” 在他丰臀间勾画了半天的修长手指总算探进了那紧密的小穴之中,烫得他腰肢猛地发颤,脑中只剩下了一片茫然。一目连手足无措地叫着爱人的名字,硬扛着羞耻心将后穴放松顶起,喃喃道:“荒,荒……” “嗯。”荒的右手食指用力一挤,尽根没入他如同伤口被辣酒泼洒的灼热后穴,他的视线忽然开始模糊起来,腰软得一塌糊涂,举高的臀吃力地往回缩了缩,又被人重新顶回了高位。荒右手上的绷带蹭过一目连的大腿根部,绷带粗糙的布面将他的腿根磨蹭得通红,手指在那未经开发过的紧致小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那并不是亵弄,可传来的嗞嗞水声还是令人忍不住面红心跳,“夹紧点,别滴下来。” 令人垂涎欲滴的水渍顺着他的肠壁涌下来,堵在皱褶堆砌的穴口,仿佛随时都要滴落下来坠落到被酒精刺痛的掌心。 一目连倒抽半口气,媚肉缩紧,又将黏腻的液体吞咽回去:“毛病啊……” “嘘——” 它很快就熟悉了莫名入侵的异物,内壁将手指吸得很紧,可又若有似无地一松一松,几乎是直白地出卖了他心底最为难以启齿的渴望,在讲述一件羞耻的事实——我还装得下更多,来吧,占据我,占有我,在它深处还有我的连结,随着结合热的爆发,它会持续地祈求你的接近,为你炽热,为你燃烧…… 他的欲望很快就被满足了,又一根手指贴着他内壁挤进来,指腹在那要命的地方打着转,他一阵瑟缩,眼角都开始湿润,却毫无征兆地挣扎起来。 等等,有哪里不对…… “这不对,你不是……”你不是不愿意和我结合吗? 一年,甚至超过了一年——无论你怎么想,你所想的那个“他”确实爱你,想被你操干,想极了你,乃至于你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引起他的悸动,就算是这么微不足道。这与向导的身份无关,每个人都是这样,从付出真心的时候开始就输了,他输得也确实很彻底,哪怕时隔一年之后,他总算等来了那句隐晦的间接告白…… ——为什么会突然想明白了?是因为他的引诱吗? 这对荒来说不太公平!荒向他明示暗示了那么多次,相信我、暂时不想结合、晚安,他听了太多太多,他明明知道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出自荒的本愿!可是被烧断了的理智仍是这样纵容他逾矩撒野。 第81页 荒会恨他吗?这样表面上冷静自持为他人着想,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自私自利的他。 荒还是那样“无辜”,在他耳骨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那些暗地里见不着光的小伎俩:“帝国元帅投怀送抱,忍得住还是人吗?” “你都不是人多少……啊……呜……” “在怨我?” 指尖一阵翻搅,一目连合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 他其实很想问:你真的想好了吗?可是他不敢,他生怕自己一旦问出口,荒就改变了主意。也并非没有先例了,他还记得那管橙色的抑制剂被扎进体内时自己强忍在胸腔里压抑的崩溃与啜泣,像是那根针反反复复将他穿刺得千疮百孔。 可是他更不想被荒憎恨。 “那就,不做人了吧……” 一目连闻言慌乱地挣扎了一下,又被荒重新摁回桌面上,挑战哨兵的控制欲本来就是极其作死的行为,他的反抗果然遭到了尖锐的报复——对一目连而言的。在手指的开耕下,嫩红的穴口已被濡湿得不成样子,一翕一合地渴求着要把异物往深处吞咽,可那几只根手指却只是在浅浅的褶皱间细细碾磨,偏不往里边钻。 一目连认命地用手背拭去唇边溢出的津液,咬紧牙关:“别捉弄我了!” “嗯?” 荒却像是没有听见,又一根手指探进去,那细缝紧得只能勉强倒弄两下,惹得一目连又爽又疼地挺起腰肢,眉头痛苦地揪在一块:“没有……够了,进来吧……够了……” 不,他说了什么?身体的诚实一点也不让他的内心好过,情不自禁地感到愧疚,你的良心要哭了吧,一目连,他难过地想。 荒将他的脸掰回来,粗暴地用唇枪舌战将那句“求求你”的呜咽堵了回去。 你可是元帅,以后不能这么卑微知道吗?啊!? 哨兵的基因被向导懦弱的妥协激怒了,这他妈是你的向导啊!他甜腻的结合热向导素在勾引你,结合热的热潮已经将他的理智烧成一团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理智矜持的向导,他在渴望与你结合,绑定共享一生。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卑微?你不能这样卑微,不能!不 …… 荒松开他打颤的下巴,缓缓道:“你这种卑微的样子,只在我面前露出来就够了。” 只有我。 一目连眯着眼,一副沉溺于欲望萎靡被情欲折磨到懵懂的样子,荒又捏了捏他下颌:“知道不?”他才缩缩后颈点了头。 去他妈的联邦,去他妈的黑暗哨兵,去他妈的要死一起死。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那些曾经让他止步不前的道德操守都他妈统统喂狗去吧,他这元帅的位置坐得也不长,怎么就变得这样敛手屏足了?这是他的向导,他凭什么要为了两个丑陋自私的国家让两个人一起忍受这样禁欲的生活! 以前倒还好,可是最近一目连每天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再禁欲也太他妈反人类了吧!更何况他的向导并不痛恨这场政治婚姻,甚至还刻骨铭心地爱着他,长时间的过分隐忍将一目连硬生生逼成了他极为陌生的模样——他痛恨这个环境,痛恨他自己。 荒的手指愤恨地在里边捅了两下,本想一把抽出来,谁知道却被内壁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咬住不放,甚至翻开些许不舍地追了上来,他右手本就没什么劲,一下没能抽出,只带出了湿答答的欲液水渍,顺着指蹼滑落下来浸湿了刚换上的干净细带。荒扫了一眼,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不适,只是噪眼发疼,口干舌燥,声线一点点嘶哑下去:“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他又抽了一把,这次一目连放松了双腿,回过头,温热的吐息往他脸上凑,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呜咽着说不下去了:“唔……” 一目连感觉到一个硬到烫人的东西隔着布料烙在他尾椎上,随后是解皮带的声音,他听得头皮发麻,好似被人掐着心脏般急不可耐,忍无可忍地从荒的钳制里挣脱出来,转身去帮对方解——荒的视觉还没有恢复,要在一片漆黑里摸索着解开那军部定制、宛如贞操带一样难解的皮带可不简单。荒轻哼一声埋头啃上他的锁骨,他心中一跳,皮带就应声开了,可他又不敢去看刚才顶在自己后腰上那巨物的尺寸大小,心惊肉跳地别开羞窘的脸,手背却忍不住在挺立的柱身上轻抚:“哪样……比较轻松点?” “我怎么会知道。” 荒轻轻落在那翘臀上,激得一目连顿时腰肢软了一半:“我是说,对你来说……你受伤了。” “去你妈的。” 受伤了就干不死你了吗!? 荒一把将那瘫软下来的腰一手揽起, 不理会一目连困苦溺水般的轻声惊喘,硕大的龟头抵在张开又闭合的湿润穴口,一点点撑开交织层叠的皱褶,在一片狼籍不堪的湿濡中渐渐没入那柔软的蚌肉,暴躁又克制地慢慢向前推进。一目连反射性地夹紧了腿,却被他残忍地掰开,白哲的双腿上被掐出了深痕,惹眼得不行。 就这样直接贯穿他,直到最深处!那头名为哨兵信息素的野兽在咆哮,他早该宣誓主权了,这样任何一个哨兵都不再能拥有这项特权,一目连将永远是他一个人的!可这甬道太紧了,汹涌的快感涌上来,肉刃忍不住在温软湿润的小穴里胀大,它欲迎还拒还欲拒还迎地含住那硬得可怖的肉棒,收缩着小口吞咽,死死地绞紧,却不让他更加深入。 “啊啊……”一目连失神地僵直了脊背——没有润滑,肠壁与硬物摩擦显得更加猛烈,尖锐的触感令一目连的鸣咽不由自主地染上哭腔,身体中漾开的敏感让他溃不成军。“荒,荒……”他并没有特地去自暴自弃地不再去克制示弱的悲鸣,尽管他完全可以确定,比起令人羞耻的欢愉,绝对是痛楚占了上风。 这就是他引诱的结果,可不是吗。 “咬得这么紧,丢不丢人?” 一目连的神情出现片刻恍惚:“不是……啊!” 他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堪,可这强行逼迫自己放松的一瞬间也没有被轻易放过,肉瓣紧绷的肌肉只是稍微松开,那硬挺便直对着他身体的最深处长驱直入,像是身体被强行撕裂了一部分,活生生被捅穿,分成了两半。 火辣辣的交購自然有它吸引人的理由,甬道里一片热火朝天,伴随着剧烈的刺激,产生了令人羞恼的痉挛颤动……一目连那般纵容入侵的态度,可没什么比这还更能激起人征服欲的东西了!荒扶着他的右腿,揽住他不给他移动的空间,又死死将他往前顶。 “哈啊……” 一目连的腰侧被勒出一道浅淡的淤青,腰肢无力地垂下来贴在荒的小腹上,他的声音这会儿轻得几乎断了气,就连呻吟声与鼻音也逐渐支离破碎地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痛苦的口型。 “爽不爽?” “嗯……”肠壁吸附着他缠上来,舔吮着为他带来情热的异物,他艰难地在被荒反复顶弄带来的疼痛中寻找着一丝快感——大约是有的吧,他的身体竟是这样迎合那只凶兽,甚至会在它往外退、寻找蓄意下一次进攻的时候自发地绞咬上去,热情地蠕动以应填满磨人的空虚。 抽送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一目连眼圈发红,却努力地挺起腰, 情难自禁地配合着那开始在他股间深入浅出的滚烫性器一前一后地摇动,迷迷糊糊地叫唤:“元帅……” 他像是听不见冲撞时黏腻的水声,哪怕内壁正大张大合地来回吞吐,对凶暴的入侵十分依依不舍。薄薄的汗水在他身皮肤上染上勾勒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淫靡,这撩人的色彩写涂写在他平日里并不带太多感情的脸上,沾染浸满了情欲的眼底却还是那样清澈。荒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破坏欲。 第82页 他就该染上这颜色!皮肤泛起这样透亮的水光,就该这样!让那向导信息素满到溢出来,一步步勾人深入…… 荒身为黑暗哨兵一向引以为豪的克制力头回没能战胜对眼前向导的渴求,那股狠劲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下手狠得像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一目连的呻吟破碎到濒临崩溃,哪怕一小点风吹草动的逗弄也会带来十恶不赦的剧痛,他只能浑浑噩噩地低声哀求:“元帅,元帅……” “叫谁呢。” 一目连也不知听没听清荒的调侃,被顶得稀里糊涂,右腿在荒手里一晃一晃,却仍然谨慎地控制住自己不去挣扎,摇摇头叫道:“荒……” 他的背弓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竟是在特意避开荒伤口的位置,看到荒额间细密的薄汗,还不忘伸手抚上来要帮他调节痛感,就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他的愧疚。 很差劲吧,甚至不惜用肉体去留住荒的自己。 不要恨我……哪怕是这样手段“残忍”的我,求你了。 荒却昂头避开,报复式地朝着一目连喘息声最敏感的那几个点竭力地冲撞,然后听着对方堵在噪眼的抽泣悍然问道:“痛感屏蔽,那还怎么好好干你?” 一目连惊呼喘着,又听荒伏在他耳边调笑一句:“连元帅夹得太紧的疼,可也算是疼啊。” 他的手僵在空中,下身又被研磨得腰际- -阵酸软,肉穴湿热软烂,快感在他体内狂乱地燃烧着,没了力的支点,挺直的腰又瘫软下来:“别……!” “哪里舒服,这里?还是……这里?” “呜……够了……”一目连将脸埋进荒的锁骨之中。他脸皮薄,哪受得了这种挑衅,眼中雾蒙蒙地沾满了水汽,就连荒的表情都看不清,却还是执拗地目不斜视。 “还是说,都?” 面对荒把握了主导权的撩拨,一目连羞恼得面红耳赤,终于忍无可忍,松开护在荒肋骨附近的双手,一把将人推翻在地,他跨在荒腰上,听荒重重“嘶”了一声,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下,扶着坚硬充血的柱身,小心翼翼地咬紧牙关坐了上去,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悔得脸色发青。 恨就恨吧,结合后荒拿不了他怎样的,他的脑海中竟还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一目连,你真的很过分,你变了,甚至不惜被憎恨也要用肉体将对方留下,进入军校前无比厌恶哨兵的你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吧。 他确实脸色发青,可那不是悔的,是疼的。 他并不知道换了个角度原来会是这般截然不同的感受,他甚至没能一坐到底,被强行撕扯开的那片领域接受不了那样的大小仅仅只是做到这一步,异物没入进他体内的胀痛感已经几乎要将他击垮,生理上的刺激逼得他眼角都渗出了晶莹水光。 “……你能不能行?”荒咬牙忍着助骨移位带来的钝痛问。 “闭嘴躺好。” 一目连和其他向导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健身。削瘦而精悍,算不上健美但也足够结实,肌肉的线条非常浅,乍看之下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可是真摸上去,可不比浑身肌肉的家伙们要没劲。 他心有余悸地撑着荒的腰上下移动,他动得相当慢条斯理,劲瘦挺翹的臀将异物紧紧钳在滚烫的深沟里来回磨动,沟壑贪婪地反复吞咽着那器物,接连不断发出噗滋的水渍声,每一寸恰到好处的摩擦都能激起他极度兴奋的哆嗦。一目连 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细胞都被点着了火,电流奔腾在他的血管里,快感与痛楚一同向他袭来,他已经很难分辨得清这二者的区别,穴口只剩下密不透风的酥麻。 他一点一点地深入,龟头在那最隐秘窄小的地方探了探,那儿正渴望渴求着被触碰,被玷污,他无法阻拦自己的向导信息素出卖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身上就贴着这么个标签,那标签上写着“快来占有我!玷污我!”,任何装模作样的清高摆在结合热面前都没有用…… 他款款摆着腰,并不隐瞒自己的渴望,嘴里溢出破碎的胡乱哼哼,完全不着调,却能听得人心头痒得仿佛有猫在抓,想把他狠狠摁回地上干。 荒这点心痒痒其实他都能从精神连结里感受到,他知道自己起码取悦到了哨兵,还是以节制著称的黑暗哨兵。荒摁着他的腰臀,假作托力,实则是在拼命将他往下拽,还以为他又会因此大惊失色,却没料到他只是骤然间呼吸变得粗重,嘶哑着嗓子喃喃一句:“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 还好你看不见,不然他能羞得从这里直接钻进地里去……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这意乱情迷的样子,一半归功于折磨死人的结合热,另一半来自于他那些曾经不见天日的念想,甚至是一个哪怕在他死后都不会被公之于众的秘密…… 是爱。 荒忽然猛地一拍他的臀肉,他惊得夹紧了括约肌,也不知道这些对情爱的羞赧什么时候会逼死他,结果倒是险些让荒窒息了一把,睁眼说起瞎话来:“啧……谁说我看不见了?我看得到;处事不惊的连元帅……如此荡漾不堪的一面。” “嗯……” “迷乱的眼神、黏腻的……啧。” 一目连俯下身来,像是要凑过来一个吻,却够不着,有些扭捏地来回磨蹭,说的话却直白得可爱,一点也没有扭捏的意思:“射进来,给我……” “……” 他垂眸正好瞄到荒汗湿的胸腔上一道新刀痕,它已经停止了出血,表层却还蒙着一层凝固的血迹。那仅仅只是一处,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哨兵身上还不知有多少道这样的痕迹……一目连低头用舌尖勾弄过那一块向外翻出的脆弱皮肉,灵活的小舌沿着血色来回舔舐,有意无意地将外皮舔到翘起来,又一点一点重新碾磨回去,难耐地抚平,湿濡的触感像摄人的电流勾得荒一阵冲顶的快慰。 如果荒现在有视觉,大概还能看到他顺从地向上勾起的眼神,而不是在黑暗里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触觉与听觉诱奸。 换作是他人估计就真缴械投降了,荒用力往那深穴中一顶,直接撞进最私密的部位,被四面八方严密包合的快感一目连显然感受不到,只是空虚被填满的满足感惹得他万分荡漾在他的身体里漾开阵阵欢愉,脑髓里也被轰炸得狼藉一片,闷哼连绵。 荒又在那片湿润中操干了半晌,一手钳着一目连被汗水浸透的滑腻腰肢终于射了出来,一目连被这炙热的高潮冲刷着,长久等待的苦涩和迭起的满足一起冲上脑髓顶端将他淹没,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痉挛着,精神力却早已支撑不起他的任性,伏在荒胸口迷迷糊糊地就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的最后他看到了一个结,那是马上就要顶替那层薄弱的精神连结成为维系二人最直接关系的东西。 它是永远的,绝对的,除了死亡,没什么能再将他们分离。 “我不会让你死。”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在那没有边际的浪潮声中,有人轻轻吻着他的耳廓,静悄悄呢喃地在对他说话。 然后他看到了一直以来最让他掏心挠肺的东西…… ——1月7日,昏暗的医务室走廊里,身后紧随着一条粉色的龙,那“哨兵”靠在墙上,还回头往急诊室里瞄了一眼,重度昏迷的樱花妖还没醒,他焦急地吐出一缕青烟。那是他自己。 第五十六章 - 抽烟的哨兵? 这事听起来本就挺惊悚的,在遇到“竹”之前他可从没见过。 更何况那人一头珍珠色长发束在脑后,聊有几根毛躁地翘起来,一副刚刚经历过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熟得不能更熟了。他频繁看向走廊里的时钟,时间已经很晚了,全校都已经熄灯,只剩下医务室门口亮着的红色光晕一明一晃。 今天是期末测验结束的日子,军校官方举办了例行的庆祝晚会,三条禁令解除,哨兵院和向导院分别在一白一黑的教学楼里发疯。哨兵院的庆祝方式一目连并不知情,但最起码向导院已经喝得快上天下地、千奇百怪的精神暗示满地跑,一个没注意就要躺枪。看到身边一个个喝上头的向导中了什么“冲到哨兵院楼下跟xx告白”之类的暗示,一目连偷偷提前用果汁替换了酒精,并且为自己的明智感到庆幸。 第83页 樱花妖大约是那天晚会中最不幸的一个。 她对酒精过敏,本想学着一目连偷喝果汁,却没想到被人没有坏心地塞了一瓶含酒精的亮色饮料……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她的结合热时间本来就快到了,被酒精影响提前来了“大姨夫”,半路发了疯,被一群人摁着一支抑制剂扎下去,还以为这就结束了,走了没几步又踉跄跌倒,一阵情绪波动后再没了意识,浑浑噩噩得几乎像是要掉到了井里。 他本来已经回宿舍休息了,桃花妖却踩着高跷一般的高跟踹开他的门,在他诧异的注视下哭着求他,让他跑一趟哨兵院,将樱花妖的老相好找过来。 那时候一目连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比方说桃花妖的心意,“井”对他来说也仍然是个陌生未知的地方。教科书和各路实验报告都还没来得及教会他那是多么恐怖的地方,但他仍然在桃花妖脸上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哪怕被隔壁特务科向导欺负的时候都没有半点儿悲伤的小姑娘竟然会有这样眼泪汪汪的一面…… “一目连,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你救救她!” 也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她能打的电话都打了,老师们没有一个接起她的电话,向导院值班的医护师也仅仅是对她摇摇头:“至今我们未能找到井的破解方法……” 她挣扎道:“她还没完全坠入井里!她还是有反应的!” 医护师露出不愿招惹麻烦的表情:“她绑定了没?” 桃花妖愣了愣,然后郑重垂头道:“……我不知道。” “如果有,把他带过来,私自结合的帐以后再算,如果没有,以现代科技而言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会尽快……” 桃花妖没听完她的废话就跑了,找上了他,热泪盈眶,好似他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了。 或许他真的是最后一棵了。 哨兵院真正的熄灯时间比他们以为的要晚一些,一目连照脸给自己喷了一管中和剂,壮着胆子随时准备着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哨兵,急匆匆地绕过监视摄像头翻过了栏杆。 哨兵院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向导是不会来这儿串门的,对哨兵院唯一的了解也仅仅是通过校报得知——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向导把哨兵院当作神圣的地方,但他还是吓了一跳。宿舍门口被人“不怀好意”张贴的海报上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向导,就校报宣传的那些…… 好在那时候他才是二年级,因为搏斗课出名是三年级之后的事情了,那上面并没有他自己,但却有桃花妖。那小姑娘正因为上个月刚刚跟着教授出外勤中救了一位濒死的哨兵而被全校狂热宣传着,比较气人的是这帮傻逼哨兵竟然不懂得贴一张她化过妆的照片! 倒不是完全因为桃花妖只信任他的精神力强度,向导院已经熄灯就寝,她自己辨识度太高,只能找上他这低调的好友,毕竟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不熟的人犯险,私自破坏校规一旦被抓到现行或者证据,最轻的是开除学籍,最重的…… 终生废除军籍。 拜托,这可是军校,离开了军校之后他们除了参军还能做什么?执教吗?军校这严格的风纪管理很难聘用一个有过在身的人执教吧? ……当然,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错的,夜叉都能担任射击教师呢!那都是后话了。 他尽可能自然地进入了哨兵院的宿舍楼,不少夜不归宿的哨兵与他擦肩而过,他本还想托人带话进去找人,大致看了一眼情况,总算明白过来今天哨兵院与向导院一定要明令完全隔离的原因——这帮哨兵基本都喝多了在发疯,鬼知道他们在这种因酒精迷失、回归兽性的状态下,看到一个孤零零的未结合向导会做什么! 他警醒着拼命输出着精神暗示:不要管我,我是哨兵!在这种强压下持续释放精神暗示对精神力的要求也不小,他有惊无险地在一片混乱的休息室里找到神智还算清楚的樱花妖的哨兵,也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眼光,顶着对方一脸震惊的表情直接将人拖到了位于两院交界处主大道上的中央医务室,樱花妖就奄奄一息地躺在那。 站在昏暗的走廊里,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医务室里的状况,想起桃花妖隐忍难堪的表情,突然很想抽烟。 不会吧,樱花妖是向导,桃花妖也是,她……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迫切地想要求证,手臂上每人绑定的通讯器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在军校的要求下,在校内时,它都是无时不刻强制关机的。 桃花妖现在在哪呢?为了她的挚友跑遍向导院每一处教师执勤室吗? 他宁愿是他想多了。 火光在他手中闪烁,照亮了半个走廊。 “谁在那?”一目连的烟才抽到一半,烟雾缭绕之中的走廊尽头忽地出现了一个身影,他再度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其实已经算是公共区域了,如果不是正处狂欢之夜的深夜,他甚至不需要继续伪装成一个哨兵,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闻到了酒气。 他想起来刚才半路上被一个哨兵重重摸了下后背,还以为暗示失效了,有点不寒而栗。他已经没有一年级时对哨兵那样反感,军校里时不时组织的搭档活动成功让他对哨兵这类生物有所改观,但刚才那下还是把他吓到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停止警惕。 走廊里只有零星光线,一目连并不能完全看清那人影,对方没有搭理他,他就又问了一遍:“谁?值班的老师?” 这个可能性很快被否决了。那个哨兵犹豫了一下问他:“大门在哪边?” “……一年级生?” “不关你的事。” 一个学期结束了,没有从正门进出过的也就只有新生了。这么晚了,去学校大门做什么?一目连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应该招惹份外之事,却一时没忍住要去管:“你……要逃学?” 用“逃学”这个说法有点难听了,毕竟各科都已经结课,考试也全面结束了,这时候要离开学校什么课都不会少上。只是……等等,那有什么要逃课的理由?明明再等三天就可以放假回家迎来时长一月的春假了! 哈哈,总不可能是嫌毕业典礼太啰嗦吧。 当时的他没有多想,思绪也没有往哨兵的真实身份上拐——谁能想到一个各项体能方面都优秀的哨兵会想要逃避两天后的联谊会呢? 当然,更没有人会想到,为了监督这位暂时选择遗忘、背井离乡潜入帝国军校的哨兵,有两位一大一小的哨兵在两天后也迁入了帝都,而他这一趟逃校的另一个目的,为的就是去迎接这二位不请自来的宾客。 “不要动。” 那哨兵活像个特工,把自己裹成了半个粽子。 无论再怎么怕冷,这举动未免也显得太过反常,一目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大约被误会成是巡逻的教师或者助教了,哨兵也很警惕他。 “我说了,不要动。转过去。” “……” “如果你不照做,我就把你打晕。” 不是吧,这年头还有这么可爱的人的吗。一目连并不清楚自己卷进了什么麻烦里,但他并不想招惹意外,老实地叼着烟转向墙。他时刻警惕着不要松懈自己的精神暗示,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疯,他有点儿八婆地问:“逃校,有点危险哎。” 那哨兵:“……” 他继续:“虽然吧,铁门上那排狙击枪平时是向外的,但是它们会转过来啊。” “……” “热感瞄准诶。” 那哨兵拿什么沉重的东西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大约是哨兵部狙击课用的模拟枪,这玩意对准了人就会自动上保险,但一目连也听说过有技术宅能把它改装回寻常枪支的例子。一目连并没有从那哨兵的意识云里感觉出杀意,却还是象征性地举好了双手。 第84页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暗示成功了,砸的这一下绝对是哨兵和哨兵互殴时才会用的力道!那哨兵刻意压下声线对他说:“别废话。” 哨兵往他刚才面向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你还没回答我。大门在哪?” 一目连垂下眼,眼睁睁地看着烟上一条长灰掉落:“在……你的反方向。” “……” 那哨兵身上的酒味并不重,却好像真的信了,说着就要往反方向走。一目连该逗的逗完了,忙说:“没有,就是你走的方向。”那哨兵脚步果然顿了顿,怒气冲冲地又走回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瞪了他一眼,正打算快步走远,一眼扫到了亮着红灯的急诊室。 不同于一目连,哨兵能隔着一道门将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门内有两个人,呼吸声却只有一个,另一人正面临死亡。 原来还真的不是执勤助教。 屋里的哨兵他有点印象,大三的,但这位……难道也是位大三的学长? 或许是对“同类”产生了兴趣,哨兵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他又隔着那片缭绕的云海看了“哨兵”一眼,最后视线停留在“哨兵”身后那条粉色的龙身上。一目连正为樱桃二人担心着,他骗得了他人,却骗不了自己的精神向导,粉龙在强压下顶着还未褪去的旧伤钻出来,抚慰似的绕着他打转。 哨兵盯着它看了好久,这还是哨兵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以外拥有龙形精神向导的人。它通体肉粉,像极了刚受伤后新肉鲜嫩的颜色,目光冷漠又温顺,与自己那条白龙截然不同。 “楼道里有监控。”一目连仍保持着面对墙的姿势提醒道。 “黑掉了。” “那排枪呢?” “……” “黑不动?黑不动就对了。那对反间谍科的兄妹俩收费帮黑电脑的时候总这么说。” 当年刚入学时他天天都想跑,向导院里也不乏有和他相同想法的人在,可是至今成功“逃校”的人仍寥寥无几,甚至有人猜测阴谋论——那对兄妹是不是和学校串通好了的。 一目连挑动了话题,却没有再深入探讨的想法了。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探明对方身份的意思,一手掐灭了火光,自顾自说:“每五分钟一轮逆时针巡逻,西面黑哨雕塑朝向的位置有一处电网断裂。” 哨兵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点古怪。 一目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热心了,他平时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最后那哨兵选择了接受他的好意,他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通过精神暗示让对方放下戒心,也或许那对他的戒心本就浅得一戳就破:“哦……” 绕开那片烟雾走的时候哨兵都憋足了气,如今松懈下来走出那片范围,却依然被呛得不行,这烟帅是很帅,可是未免也太呛人了,那人究竟是怎么能忍得下来的?!哨兵百思不得其解,更不会想到那竟然不是一个哨兵,而是一个向导……而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抗精神暗示能力也因为酒精的影响,暂时地沦为了一个笑话。 而这个笑话,差点引发了一场误会,带来令他悔之莫及的后果。 tbc 第五十七章 - 一目连看着走廊里消失的背影,陷入沉默。 原来他和荒这么早就见过面……? 甚至比他一直以来以为的都还要早,他已经记不清荒第一回出现在军校校报上是何时,或许更早,当然,也或许是不久之后的未来。 那个哨兵,龙形精神向导的哨兵,难道指的就是……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他却不敢细想,那是一根扎在他身上、扎进他肉里的刺,他刻意回避那个事实太久了,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他并非没有过猜测过,只是那已经被“井”里的自己否认掉了,如今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还难以置信吧。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确认——那哨兵果然就是我吧,是我吧!那么你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会是我吗?! 他难以控制自己扑腾躁动起来的心,胸腔里充斥了昙花初放时那般的悸动。 一月七日、龙形精神向导、因为樱花妖的关系将他误认成了大三的学长,所有的线索都对得上。他很难用言语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能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攥紧对方的领子,问清楚究竟是不是。 而这次与以往不同。 他拥有得到肯定回答的自信。 随着“小学弟”的离开,记忆到这里就断开了,这并不是在最深处的记忆,却是最令他魂牵梦萦的,因此也就成了他通过连结看到的第一件事,什么狗屁联邦,都靠边站,他才不是那么伟大的人。之后还会有很多,向导哨兵结合后这些不必要的信息交流也会成为一项日常,他能看到,荒当然也能看到…… 荒很快就会知道守灵的事,他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心思也会被看得一干二净。 一目连摇摇头,根据他的记忆,之后不到三分钟,桃花妖就会姗姗来迟,与他“交接班”,蹲守在病房门口扣着双手为挚友祈祷。他看到自己又找那不靠谱的医务师问了问情况,在确定樱花妖状态稍微稳定之后才顶着两道黑眼圈离开,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桃花妖落寞的背影,突然摸不清自己应不应该上去给她一个拥抱。 一目连忘记到底有没有了,反正结果就是他在桃花妖朋友圈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如果真是这样…… 她大约还目睹了自己一直暗恋的挚友与哨兵的结合。 他其实比桃花妖幸运多了,是他自己忘不了订婚仪式上得知所谓“真相”时一瞬间的落魄,他对这件事执着了太久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他沿着小学弟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远,天色一点一点明亮起来,不再是军校那片死寂又压抑的白色天花板,他看见一整片星光灿烂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在头顶,将周围的道路点亮。 这是哪?他只花了不到半秒钟思考,很快就认了出来。 ——荒的精神图景。 他来过这里,自然记得。他的脚下尽是蔚蓝海洋,涟漪随着他的步伐漫开,在月亮的倒影上划出些许个圆弧,美得摄人心魄。 准确来说,一目连并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海洋,但他仍然相信这会是所有海洋中最美的地方。如果这里是真实的该有多好,他可以在这里撑一把太阳伞,哦不,现在应该是月亮伞,铺一张沙滩椅,就如旅游广告里宣传的那样,一天就可以简单地过去了,没有什么明争暗斗,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 “咳咳咳!” 身后突然有人重重拍了他一把,一目连被自己的想法呛得吓了一跳,当然也可能是被自己雷的。他回头一看,荒也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想什么呢?笑容这么邪恶。” 一目连为自己申辩:“没有。” 荒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居然没有发觉! “这是我的精神图景,我想去哪就去哪。”荒扬起眉,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也不知道在他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什么,不过荒并没有提起的意思:“刚才去哪了?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十五分钟。” 难道荒什么也没看? 不应该啊,一目连看到荒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显然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怎么可能就在这图景里等他! 一目连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视线:“我……看了你的记忆。” 荒非但没有不乐意,对内容还挺感兴趣:“哦?” “0107,你的通讯器解锁密码。”一目连提醒道。 “那是什么?” “……” 这浓浓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图是什么! 正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荒要找借口开脱的时候,荒像是总算想起来一月七日代表的意思,眨眨眼:“啊?原来你才知道。” 荒捏了他后颈一把:“都22世纪了,一目连你也太迟钝了。” 第85页 “……这跟几世纪什么关系?”一目连也不挣扎,任凭对方捏着开心玩:“那、那个哨兵,其实是……” 荒却倏地松开他,猛拍他的后背:“看,鲸跃出水面了!” “那是海豚。” “……后面还跟着一只小的!” “那是鲨鱼。” 一目连转过来攥住荒的领子,不让对方再伺机转移话题,不得不用正脸对上自己的目光:“订婚宴上你念想的那个哨兵……是我吗?” 荒却没有回答他。 荒埋下头来一口衔住他激动得打颤的唇瓣,将他的反抗都吞没在炙热浓烈的吻里,一目连方才还条理清晰的神智忽地陷入一片缠绵悱恻的昏沉,唇舌纠缠将他的意识连根拔起,除了舌根遭到的舔弄以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心中那片柔软塌陷下来,他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去加深这个吻,甚至将荒堵了回去,自己将舌伸到对方口腔中翻腾。 那哨兵的存在几乎将他逼疯,他明明知道答案了,却还固执地想要从荒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假想敌是他自己,真还挺可笑的。 一目连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轻轻推开荒,用手背抹去滑落下来挂在唇边的一道银丝:“回答我。” 荒眯起眼,不回答,饶有趣味地舔舔嘴唇,将方才他慌乱印上去的水渍吞了回去,然后打了个响指。这“恶意”的行为让一目连一阵脸红——现实中他们可才刚刚办完事!天啦!这厚脸皮的哨兵仗着在精神图景里身上没有伤,又想乱来吗?! 不过他很快就没那么多怨言了,随着响指发出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他身后,他回头一看,那是一把沙滩椅:“……” 这可是在荒的精神图景里,还有什么能瞒得过荒的? “先生,需要我为您涂防晒油吗?”荒向他鞠躬,唇边依稀还噙着恶趣味的笑。 “别扯淡,回答我。”一目连少有的没什么耐心,一脚踹翻那把躺椅。躺椅掉进海里,很快又可怜兮兮地浮上来。 荒没救了似的看他,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连元帅,为什么你总会有一种‘0107’很重要的错觉?”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的误会是从哪里开始的,但你一定弄错了什么。” 一目连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荒走过去将躺椅捞起来,无名指上的银环在月色下熠熠发光:“我没有爱过那个哨兵。” 顶多就是觉得他很帅。 一目连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古怪,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被当事人一口否定,没什么比这来得更震撼:“啊?”他很快又恍惚过来起来,左眼皮跳个不停,总不会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哨兵吧:“我说的是那个……” “管你哪个,我没事去爱一个哨兵干什么,有毛病吗?” “呃……” 一目连想想,似乎也有点道理,哨兵与哨兵之间确实是有排斥的,可是同理,桃花妖不也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樱花妖吗?爱情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东西,如果用寻常的眼光来看待,他也不必为此伤神一年半载了。但真细说起来,这一年也确实没什么能让他联想起那哨兵的东西,荒的生活很正常,除了顶着个元帅的头衔做什么都尴尬以外,对身边哨兵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性向”看起来也没有大问题—— “笨!”荒伸手大力搓他脑袋,将他揉得晕头转向:“不是说了想看就来看吗,看也不看就胡思乱想,一点也没有军校实事求是的精神。” 一目连没搭理他的骚话,眼前的波浪在打转:“可你不是……”在订婚宴上他清楚地从意识云中感觉到了荒那一瞬间的想法,捏着一枚订婚戒指想起的人,还可能是什么人?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说:“不,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随意查看你的意识云。” 荒又将他的手拉过来,主动贴在自己脑门上:“别说话,看就是了。” 这里是精神图景,我看不到你的思想的。一目连想着,却还是放心地将手放在荒手心里——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不可能。他们结婚了一年,直到前段时间为止都还保持着完全相敬如宾的距离,或许更像是貌合神离的夫妇一样的生活,分居、对私生活互不干涉,却能在公众面前装出幸福和睦,还有比这还要貌合神离的吗?没有吧。 而且,明明……明明一年了都没碰他。 还能有比心另有所属更合适的解释吗? “你手上有烟味,连元帅。”荒突然打破了沉默。 一目连反射性地抽回手,半晌才反应过来荒说的不是现在:“啊,你从那时候就……” 这句话早在军事法庭时荒就说过,当时他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来荒并不是闻到他口袋里那支没点燃的烟,而是通过他的精神图景,发现了他其实会抽烟的吗? “什么时候戒的?” “结婚前。” “这么拼啊。”荒惊异地说。 一目连并不否认,只说:“哨兵对烟味还挺敏感,挺厌恶的吧。” 虽然一直到完婚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戒没戒烟对这场婚姻并没有什么影响——它还是那样失败,他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荒的机会,就连例行的“精神连结”接吻,时不时也会因为某一方公务繁忙而停止……就算他私下偷偷抽烟恐怕都不会被发现。 真可悲啊。 “是这样没错。”荒勾勾自己的鼻尖,居然有点害臊了:“但是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咳咳咳!!!”一目连重重呛道。 “订婚宴时你身上有烟味。” “那不是我……” 等等,什么,原来荒记住那个“哨兵”竟然是因为这个?!在订婚宴上想起那个抽烟的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么个傻不拉唧的理由,他吃了自己足足一年的醋?! 一目连心中炸成一团,倒是没觉得自己可笑,但感慨还是少不了。 ——太好了。 ——那真的不是别人,是我。 ——我爱的人,他喜欢我。 荒故作深沉,一把揽过他:“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 “嗯?” 一目连细想了想,才说:“很早。很早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他很难不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个词去形容自己的爱情,低声补充道:“这不重要。” 荒却反驳:“这很重要。这关系到我究竟单恋了多久。” 一目连颇想甩给他一句“你在梦里吧”,就你还想单恋我?抱歉晚了,绝对比我喜欢上你要晚个七八十年吧。最初或许是什么哨兵与向导本能的吸引,但很快就变味了,他并不在意过程,反正感性而言,那本就是说不太清楚的东西。 “不,那不重要。” 璀璨的波光在一目连眼中转了一圈,最后凝聚在眼角触景生情为绵薄的一层湿润。 谁先喜欢上谁并不重要,哨兵与向导的绑定会是终生的,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互相那点卑微和妥协都会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 这份爱终会是平等的。 荒看着他的侧脸,失神了半晌,总算没憋住在心口呼之欲出的那句。 “我没有爱过你以外的人。一目连。” 一目连回首深深凝视着他的黑暗哨兵,想在其中找到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虚情假意,可是他失败了,荒说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以往睁眼说瞎话时惯性的小动作,仿佛之前那些骚言骚语都只是在为此作深情的铺垫罢了。他顿时有点不自在,浑身的尖刺掉了一地,有千万句话想要说,以至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嗯……” 至于为什么我迟迟不愿与你结合,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需要知道,正如你为我付出了什么你也不会特地告诉我。但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那片记忆。 荒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第86页 我不会死的,也不会让你死。 相信我吧。 一目连脚底的泊面忽然没了力,二人一同坠入水面之下,海水招呼着将他吞没,他用尽全力搂紧荒的脖颈,再一次在灼热的吻中陷入了窒息。 第五十八章 - 帝国历2116年11月25日,帝国对业原火岛突发猛攻,超音速战机用帝国最新研制的等离子射线将资源富足的业原火岛扫成了一片废墟,这一举动几乎是在往这片大陆上其他国家脑门上敲闷钟——凡是与联邦利益密切相关的,都是在和帝国过不去。 当然也有不少反对帝国此番残酷做法的学者,可是战争本就是一门流血的政治,在这条路上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一说,反正大家都是在撕破脸皮做亏本买卖,比的不过是谁亏得更多而已。 帝国在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发起了进攻。强风、大雾、多云,一切坏条件都到齐了,谁也没有想到进攻会在这样的条件下发起,业原火与联邦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奇袭二字要的就是“奇”,业原火岛没有防备,等离子扫射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业原火便宣告了投降。 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业原火岛上并没有空降部队降落,帝国本身要的也不是收服业原火这一块区域,帝国要的只是联邦的倒台,毕竟…… 这也意味着联邦的后续储备资源宣告破产。 联邦并非没有阻拦帝国的轰炸,但是那苟延残喘的做法并未被帝国放在眼里,这还要多亏帝国现任元帅及其哨兵在联邦境内为帝国奠定的坚实基础。 ——牵制八歧大蛇。 不过在那之前,要面临的危险还远远不止这些。 时间回到两天前。 一目连醒来,并未急着寻找外物遮掩自己不着寸缕的身躯,他转身拂去荒额上的汗珠,哆嗦着呼出一口热气。白色的水雾很快就消失了,这天真不是一般的冷,废弃的小屋里也没有供暖一说,荒倒是冒了很多汗,看起来一点也不冷,他自己却要冻死了。 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在连结中逐渐恢复,少量哨兵信息素混在他血管中流动,意识云中传来舒服的信号,他的身体明明还未完全停止发热,可这烧灼感却好似让他在这冰冷刺骨的环境中觉得更哆嗦了。 “荒?”他推推荒,哨兵却睡得很熟,一点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荒很虚弱,之前受的伤直到现在都还在出血。绷带都在“激烈运动”中被挣掉了,伤口上泛着一层血雾,一目连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究竟应该怨谁。他艰难地爬起来,忍着浑身的疲惫,简单拾落起散了一地的衣物,迅速穿戴整齐。 黑暗哨兵复原能力再如何惊人,失血过多造成的短暂虚弱也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和另一场“大战”,就算按照机器人的生物钟,也应该休眠一会了。 荒仍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个人倒好,竟然反倒还衣冠楚楚的!他红着脸为其扣上裤腰带,滚烫的手背贴在荒脸上,荒汗湿的面颊显得尤为冰凉。一目连将荒扶到了被他们霸占的小屋里,简单擦拭了血迹,在自己搜刮来的小药箱中翻了一圈,绷带又不够用了。他不得不返回小药房一趟,在药柜上寻找有没有先前自己捡剩下的绷带,毋庸置疑,荒需要重新包扎一下…… 通讯器忽然响起来,是打给荒的,一目连犹豫了一下接起。 姑获鸟的声音传来:“线路2048,双重加密通道……呀,元帅怎么是你?” “你好,姑获鸟上将。有事可以和我说。” “您别误会,我是来商量之前说的奇袭业原火一事的,所以没想着找您商量。” 姑获鸟很体贴,一目连听着并没有感觉心里哪里不舒服,但也难免抽了一下:“上将的意思是……帝国决定采用奇袭、轰炸的法子了?” “是的,关于这其中的战术安排我还想问问荒先生的意见,你们遭袭了?他怎么了?” “没有……他在休息。” 一目连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但姑获鸟显然还是明白了隐晦的意思——这次她终于不是自己想多误会了,甚至还在为他们着急:“元帅啊,你们这可还是在联邦境内!” 是啊他也知道,他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啊! “我同意转移轰炸目标的观点,可是真的没有……” “连元帅,我知道您心善,但所谓善良的后果你也看到了,帝国第一批先行轰炸部队的战报有多么惨淡,多少士兵因为‘心慈手软’的作战安排失去了生命……我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只是,战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业原火与帝国联邦的战争毫无瓜葛。” 他们甚至本来就是受害者。 姑获鸟若有所思:“正因如此,在联邦的殖民下日积月累的痛苦,还不如一朝间了断了。” “……” “荒先生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不,一个士兵。我从未怀疑过他对帝国的忠诚,哪怕帝国对他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剥削。他总能摒除一切杂念,为军部谋划好下一步战略,年纪轻轻就坐上这德高望重的位置绝非是没有理由的。” 姑获鸟没打算遮遮掩掩,谁都知道,荒比一目连更适合元帅的位置。 一目连也知道。 “……嗯。” “荒先生醒了请立即回电,可怜的孩子们,我为你们进退两难的处境感到十分抱歉。” 一目连正打算挂上电话,又听她说:“别太勉强自己,有些事情帝国能扛,无计可施的时候,记得早点回来。” 他心中一暖,却没有回答。 他挂了电话,回到药房里,面对满屋子暧昧的气味,他咬牙冷下脸,顶着羞耻的压力开始在药柜上翻找起来。留声机这会儿还在放着正义的演讲,哦,或许不是演讲,是一部古早的战争纪录片,一名长官在和降落伞兵开玩笑:“落叶将和你们一起被吹落。” “落到哪?”“女修道院的院子里!” 留声机里回荡着演员意味深长的大笑,一目连半天才听懂其中的荤味,这并没有影响他颇好的心情,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正打算走过去关掉它,忽地看见窗帘外一抹转瞬即逝的身影。 有人在外面! 他警觉地摸了一把,口袋里没有枪,那把92估计还在彼岸花手里,但情况也没有那么糟——荒带了那么多支氰化物发射枪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掏出一支握在手里,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边。 窗边有一名向导。 向导的精神屏障时刻张开着,这样的警备绝非偶然路过。一目连故意打翻桌上的药瓶,听见那向导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砸开窗子将手中的武器指了过来:“谁在那!” 这向导也不是吃素的,精神触手潮涌一般扑上来,每一根触手末梢的精神暗示都无比恶毒,一目连没心情知道,他张开屏障,将触手全数牢牢挡在壁垒之外,丝毫不畏惧对方手中的大型武器,掐住对方脖子拼命将人扯进屋里,在向导发出求救信号前便干脆利落地一个手刀劈昏了他。 直到看清对方手里的武器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向导没有开枪。 好家伙,这是一把榴弹枪,近距离发射就是你死我亡——除了联邦军方估计也没人能有这样的手笔了! 联邦追上来了?! 确实在这里停留过久了,一目连判断道。他从向导手中夺过榴弹枪,捧起枪支、弯腰起身的一瞬间忽地觉得下身一阵酸痛。 他痛吟一声,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双腿之间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滑落下来,可怜了一条大约还算得上干净的裤子……可是没有时间给他缓冲了,他顺上两盒榴弹转身就跑,身后的追兵很快就会到。 “药房里有人!我就说,留声机开着有古怪,你们还不信!”他听到门外哨兵的大呼小叫,抬手就往有人的方向开了一枪。隔着墙壁,这一枪仅仅也只是作威慑用的,榴弹在门框内侧炸开,将笨重的铁门也一并炸得扭曲。他咬着牙踮脚借力,一把推翻了几个药柜。 第87页 药柜轰然倒下,过期药瓶叮呤哐啷地砸了一地,冒出形状诡异的烟雾,遮挡住了门与这块角落之间的视野。 一目连向里室退去,拉上一扇门,尽可能地平稳自己的呼吸。 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还是这只是联邦一次例行的地毯式搜索?uber应该已经将联邦引到了一个错误的位置,联邦不该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落脚处,一路上也并未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身上如果有发信装置,荒一定不可能不发觉。 他听到有几个人冲进来,不只是哨兵,还有辅助的向导,搭配得有模有样,他很难占上风。 “十七号的信息素在登记册里,快检测空气成分!” “是他的信息素代码!他还未结合,信息素只可能从他身上来——他就在这里!” “不要留活口!” 一目连心中抖了三抖。 联邦的目标竟然不是他,而是荒?甚至不是活口,而是要灭口,难道他们那么快就放弃从这个十多年前派出的卧底手中探出更多帝国的情报了?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荒未结合的?连帝国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清楚?还好这条情报是过期的……说得直白露骨一些,他的腿间可就夹着荒的信息素呢。 一目连心凉了半截,对着烟云背后几个人影,毅然决然地扣下了扳机。 他被榴弹枪强烈的后座力震了两下,腰被手牵连着震动,还留在他体内没清理掉的体液就像滚烫的烙铁让他无法忽略。“啧……”他皱眉将羞耻的声音憋回去,然后蹲下,娴熟地拎起一枚榴弹装填上,重新拉好保险,仅凭着向导的听觉实在难以判断目标的位置,他只能冲着浓烟还没有散开的地方又补了一枪。 “当心!”那些人手里也有不得了的武器,很快就对着他扫射过来,一目连绕到门后,扫了一圈屋子,这里并不大,没有什么掩体,一旦联邦军追进来便是死路一条。 他只能祈祷刚才那一枪成功打死了敌方的向导,这样他还能通过精神暗示……他忽然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一枚子弹擦过他的额间,刮出长长一道血迹! 门外的追兵还有余力威胁,刚才那一枪确实造成了伤亡,但也无关痛痒:“十七号,发现我们了就不用躲了,出来,不然就开足火力轰炸了!” tbc *向《the longest day》致敬 第五十九章 - 试问,花多大的手笔葬送帝国的首席走狗最合算? 联邦军人会很负责任地回答: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一目连抛开手里笨重的榴弹枪,借着墙上衣架勾的支点矫健地蹿上衣柜,浩浩荡荡一大排光子雷在他身后险险炸开,发出刺眼的闪光,却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出,这玩意有多牛逼他早就见识过了。衣柜差点侧翻,他重新站稳后回头确认了一下情况——大致情况就是,他这个月不需要再去一趟理发店了,发尾被削了好一大截。 这还要多亏红叶先前的“突击训练”,这排雷的阵仗可比之前要豪华多了,一大排炸过来跟不要钱似的,随便被爆炸范围蹭一下,估计现在半条胳膊早没了,人活不活着都不好说。 联邦的人显然对“带着尸体回去”十分执着,先是冲锋枪扫射,再是光子雷突击,一目连到现在为止还能平安无事,运气的成分占一半,还要多亏找到了合适的掩体,只怕接下来要直接上榴弹了。 没有退路了。 他们不留活口,他退无可退。 一目连跳下来拾回滚落到墙边险些爆炸的榴弹枪,马上又蹿回了柜上,抬手朝着光子雷飞来的方向开了一枪。 榴弹的后坐力将他的后背撞在墙上,背夹骨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仔细聆听声响,却实在无法像哨兵那样准确判断出门外还有多少个敌人。 远距离的枪战本就是向导的弱项,精神暗示达不到,哨兵的反应速度又极快,大多数哨兵在他抬起枪口的一瞬间就会开始对子弹进行规避,子弹飞得再快都没有用……那颗榴弹炸在门外不远处,这次他甚至无法从空气里闻到有任何人员伤亡的绝望。 空气中只有一种情绪。 ——为即将剿灭曾经的联邦卧底、如今的叛徒而感到骄傲。 ……先不说他们是否认错人的问题,他现在要是死了,估计还倒着闷头大睡的荒也会被连带着一起死,本来击杀黑暗哨兵的地狱难度忽然就这么降了,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荒”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被打趴下! 双方都没有出声,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如果可以,那他现在和裸奔没什么区别。 他乌鸦嘴不幸言中的榴弹马上就来了,而这发子弹一定非常准确地瞄准了自己的心脏。 他有这个“信心”。 榴弹会引发接连的爆炸,这座小破屋很快就会被炸毁,可是在那之前……榴弹毕竟是从枪中发射的,上弹时间虽然长,可是短距离弹速和威力绝对不容小觑。对一个向导而言,在听到榴弹枪扳机被扣下的时候一般已经没救了,仅凭他们的反应速度很难逃出榴弹的爆炸范围。 仅凭反应速度的话…… 一目连骤然松开了支撑在衣柜顶上的力道,在重力加速度的吸引下他很快摔出了榴弹的爆炸范围,他从没觉得大地母亲的拥抱这么令人着迷,在他着地的一瞬间,衣柜被炸了个粉碎,烧焦的小碎块被掀飞了砸在他身上,还有点刺痛。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这面墙显然是豆腐渣工程中的先锋,一枚榴弹就足以让它不堪重负地被炸出一个大洞,他推开烧着的衣柜,想也没想就钻进那洞后边。 追兵果然趁着榴弹的爆炸冲了进来,他身后响起穷追猛打的冲锋枪子弹陷入墙体的嘈杂声,墙面大概已经坑坑洼洼了,他大致环顾四周,隔壁是个小杂货店的储物间,他抱着榴弹枪缩进了一处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保险柜后边。 通常来说,军人们面对围剿时总会在绝路上留下最后一颗子弹。 ——那是赏给他们自己的。 但对于已结合的哨兵向导来说,他们肩上背负的生命往往不止一条,即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这个选择也是会被深思熟虑的。 一目连觉得荒说的那个什么“幸运守恒定律”大概是真的,而自己的好运估计也走到头了,免费捡来一把榴弹枪,却没能用仅存的三枚子弹打出什么爆炸效果,这枪法估计又要被荒笑掉大牙了吧…… 连结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上一秒你还在感叹它的美妙,下一秒就开始咒骂它存在的意义。 通讯器上荒那一栏一直亮着,不过也没差,反正荒也没有关掉的习惯,除了荒失踪期间,它一直都亮着,总会让人有一种只要按下去就会有人接起来的错觉。 联邦军很快就循着信息素的气味赶来,没有给一目连任何挣扎的余地:“不要靠近!直接轰烂!” 榴弹上膛,一目连开始思考冲出去谈判的可能性……不行,一旦落入联邦手中,就什么都泡汤了,而且有了连结,荒也很难跑掉,这样做无非就是自投罗网让联邦杀鸡儆猴,死前说不定还能榨出点帝国情报,从帝国利益的角度出发,他们理应在这里殉国。 可是…… 去你的奉献精神! 一目连正打算双手举过头顶从保险柜后方钻出来,精神连结的那一头倏而有了动静。 就两个字——“别动”。 他耳所能及的脚步声突然多了一处,联邦军的反应显然比他更快一步,枪战应声即发,冲锋枪的空弹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如雷霆般震耳欲聋的枪响离他非常近,仿佛这一枪枪都是抵着他的太阳穴开的,令人脊背发凉。 回应他们的是简洁利落的一枪。 一目连的意识云很快就充斥了哨兵令人安心的温和信息素,这种感觉和方才冥冥之中推了自己一把,而使他闪避开子弹的力量很像,就在灵魂深处躁动。 第88页 “十七……怎么可能!” 十七号不是还贪生怕死地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吗!?怎么突然从这里冒出来! 不对,十七号,怎么有两个?! 他们的表情就凝固在最惊恐的瞬间,这些哨兵们死前一定没有想到,那淡到几乎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实际上是一个已结合向导的味道。 并且从此那个气味,全世界只有一个哨兵能感受得到。 “放下武……啊!”向导的声音被死死扼在喉咙里,情急之下所有人都忘记了,精神暗示对黑暗哨兵几乎不起作用,他被摔出十几米,撞开小杂货店的防盗玻璃,像一块块抹布直统统落在公路上,任人宰割,倒地后就自此了无生机。 剩下那些手里扛着冲锋枪与榴弹枪的哨兵下场大约更惨,一目连没有听到惨叫声,所有声音都在榴弹的爆炸声中被吞噬了,空气中很快就没了第三个人的呼吸。 这是“已结合”哨兵的第一战,五感在神游症因结合而痊愈之后再度回归,并未引起太多不适,甚至发挥得很好,颇像打了鸡血,力道强劲到可怕,杀起人来干脆利落。 这就是力量的悬殊。 这场对联邦追兵的“肃清”只维持了不到五秒钟,在一目连听来就是一片轰隆轰隆,眨眨眼一切就都结束了。如果让哨向心理学家来分析这场战斗,他们会很容易地把单兵作战的巅峰、战斗的高效归结于五个字——哨兵的愤怒。 一目连抱着榴弹枪坐在原地愣了愣,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 荒大力拍掉他身上落满的灰尘,一把将他手中的榴弹枪拔走,注意力集中到他额间的新伤上:“疼吗?” 一目连摇摇头。 “枪法不行,还得再练。” “……两枪没中而已。” 荒翻了翻,自己衣服上似乎也没什么干净的地方了,干脆一吻落在他额间,用舌尖轻轻舔舐藏在血迹之下红肿外翻的外皮表层:“干啥,最后一枪留给自己?元帅您果然是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吧。” 一目连张张嘴,觉得心中有什么融化了,可其实早就没什么能融的了,该融的早全融了,他欲言又止:“他们……”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荒捂着满嘴铁锈味退回去,将两把捡来的榴弹枪丢回小药房的火海里:“追兵这么少,应该是地毯式搜索,手笔不小。我们要动身了。” 联邦的消息一定是保持时刻畅通的,这里很快就会被联邦追兵挤满,绝对不再适合久留。 “你……” “你怎么连话都说不清了?支支吾吾干什么,有那么羞吗?” “你倒是别抢着说啊。” 一目连打断明显表现欲强烈的哨兵,顿了顿,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他转身抱紧了那个给予了自己未来的人,仿佛这就是一生。 反正早就还不清了。 尖锐已被磨平的哨兵信息素无声地涌入他的意识云,安抚着他每一根神经触梢,他全身都放松下来,好像回到了帝国,躺回到军校时期宿舍里那张平坦安稳的硬板床上,不谙世事,仍然有希望。 荒毫不给面子地催促他:“……别扭捏了,赶紧赶路。” 一目连松开双手,拢了拢略显凌乱的长发:“那你脸红什么?” “就红了,怎样?” 荒选择了避而不谈,到公路上张望了一圈,决定重操旧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借车”了,希望能不被追杀,给车主留个全尸回头再报失吧。荒径直掀开一辆路边停靠的车的车前盖,像模像样地学着好莱坞大片接起了电源线,成功把车发动了起来。 然后他顶着一目连鄙夷的眼神将车门也一并卸了下来。 说好的全尸呢? 一目连管不了那么多了,钻进副驾驶座,忍着某个地方的阵阵抽痛,一本正经说:“……我有件事要郑重通知你,荒先生。” “啊?”荒悲伤地发现这还是一辆手动档,他说自己不太会开手动档并不是假的,天知道联邦软科技那么发达,怎么一来就要连开两辆手动档! “下次赶路之前能不能不要射里面?” “……” 荒还没来得及说话,通讯器就再一次响了起来,虚拟光屏上仍然是三个大字“姑获鸟”。 头回觉得鸟上将这么烦。 “线路1024,双重加密通道。荒先生你终于……终于休息起来了。”姑获鸟的声音里透出浓浓一股“孩子们这回是真真真长大了”的欣慰:“虽然刚和元帅通过电话……还是请帮我转达慰问。你们还好吗?” “不太好。”荒调整了后视镜,一脚油门踩出去,不太巧地上来就遇上一个红灯。 “……年轻人啊,还是要节制一点。” “上将误会了,我们刚解决一批联邦追兵,现在正打算转移阵地。” 姑获鸟擦了一把汗,眼底的关心并不虚假:“一切安好?” 红灯过了,荒从座椅边上摸出一瓶没开过的水,丢给一目连:“除了连元帅累垮了以外一切都好。” 一目连:“……” “所以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呀!元帅不在你身边?也好。之前你说的业原火奇袭计划,军部上层初步同意了,现在已经将请求提交到皇室那里,一旦通过就立即执行,轰炸初步定在明天。”姑获鸟听得羞红了脸,想多八卦几句,却只能强行板着脸说正事:“荒先生认为如何?” 荒扫了一眼边上,一目连摇摇头,无声地对他说:你喝。 他把水强行塞进一目连怀里,仔细想了想:“把近几日业原火岛的天气条件报告发给我。” 鸩副官就在边上听着,她的动作很快,话音刚落不出五秒新邮件就到了,他大致扫了一眼:“明天不行,后天吧。” “为何?” “明天天气太好,后天显示浓雾暴雨,那当然是后天。” “不愧是荒先生,确实够‘奇’!我这就去向军部通报您的意见。”姑获鸟都忘了现在荒只是一个没有军衔的“自由人士”,忍不住又冒出了敬语,语气里有些激动:“可是这样绕过连元帅提交给皇室,会不会太……” 元帅在军部“议会”的决策权高达40%,换言之,只要高层中有与一目连想法相同的军官,议案就很容易会被废止。 荒转头问:“听见没,问你呢元帅。” 姑获鸟的脸又红了点:“啊!元帅在边上吗?” 一目连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噜咕噜灌下去几口,又盖紧了瓶盖丢回荒大腿上:“上将你好。” “我并非有意,只是……” 姑获鸟认为这项决策势在必行,这也确实是对帝国而言最好的选择,所以实在有些心急,再说放到军部的圆桌上,只要稍微提一提计划提供者是前任元帅荒,超过半数的人就会出于对以往圆满完成计划的信任举手赞成。 一目连敛了下巴,低声说:“上将不用担心,这次投票表决我会弃权。” 姑获鸟睁大眼:“元帅您……” “这并非依附于我的哨兵的做法,抛开人性而谈,这确实是很好的决策。” 他并不是要抛弃他人眼里所谓的“优柔寡断”,哪怕这份“优柔寡断”确实带来过了战术性失败,他也依旧认为自己的决策并没有错误。一目连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被连结影响,他没有向荒的思维靠拢,荒也没有向他靠拢,他们各自冷静地思考着,未来也一样会因为意见不合而争执。 他尊重但是不认同荒的想法,可是他给不出更好的方案,他知道自己不能仅凭一己决断影响一整个军部,一整个帝国。 所以他选择了弃权。 荒的意识云并没有对他这个选择意外。 荒空出右手递过来,他扫了一眼,那手心的绷带上仍沾着晦气的血污,但他并没有在意,伸手接过,十指相扣。 tbc 第六十章 - “元首,您的茶。” 第89页 “放着。” 八歧大蛇靠在绒皮座椅上,敲敲扶手:“战报。” “大天狗上将在弗兰瓦尔的战前宣讲果然效果不凡,我方成功使用先前研制的向导信息素屏蔽炸弹,逼退了已经压境的帝国军队,顺利等到了支援。另外……”花鸟卷扫了一眼沉默着坐在元首对面的“小秘”,只觉得自己被盯得不太自在,“帝国的哨兵嘴很严,雪女没有拷问出什么东西。” 络新妇将那杯滚烫到冒水汽的茶端走,小心翼翼地对着杯口吹气,没有插话。 花鸟卷也不明白为何络新妇总是视她为眼中钉,分明自己只是个恪尽职守的副官而已,身为秘书官兼“情妇”的络新妇明明完全没有针对自己的必要…… 难道是自己与八歧大蛇走太近了?冤枉啊,她这么敬业只是不想被降职而已! “嗯。”八歧大蛇简短地回应,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两位女性之间擦出的小火花。 “还有一件事。”花鸟卷的神情显得有点焦急。 “说。” “我们已经18小时没能联系上彼岸花小姐了。” 八歧大蛇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准确来说,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什么都不能令这位万人之上的联邦元首表现出分毫的情绪波动——无论是帝国终于忍无可忍地宣战还是所谓的轰炸计划,很多事花鸟卷并不敢擅自猜测,比如说联邦究竟有多少人潜入到在帝国境内…… 当然不止帝国,之前合众国也因为发现了间谍而上门会谈过。 这个男人,很可怕。 花鸟卷沉默了片刻又说:“我们已经派人去她的住处寻找,她并不在那座公寓楼里,邻居也没有听到古怪的动静,可是她前日与指挥官雪女一起审问完帝国哨兵后回家就再没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她就发现自己被那倒竖的蛇眼紧盯着,顿时不寒而栗。 八歧大蛇敲了敲扶手:“知道了。” “需不需要派遣……” “不需要。” 他冰冷的声音令花鸟卷不太舒服,立刻噤了声。 彼岸花住的公寓楼是全联邦保安系统最完善、号称最安全的公寓,别说一般的小偷跟踪狂,就算是影视作品里那些神乎其神的江洋大盗穿越过来都能被挡在防火防弹防炸弹的玻璃外,更别提还有多重生物锁和完备的警报装置……既然彼岸花回了家,又怎么会莫名消失在家中?至今为止也没有情报说帝国研发出了瞬移装置啊! 这其中明显有猫腻,为什么八歧大蛇却不追究?难道彼岸花就像大部分联邦士兵一样也是被利用完就扔的傀儡道具吗? 花鸟卷有些心寒,收好了手中的文件,稳妥地交给络新妇就退出了前舱。 这趟飞行是全线保密的,也是八歧大蛇这两天才临时定下来的计划——联邦需要尽快完成对业原火岛的攻陷作战,国内大量的研究消耗迫使他们不得不将手伸向外援,海上航线被帝国几乎完全锁死,他们能抱有希望的地方没几个了。 帝国的消耗绝不比他们少,可是幅员辽阔的帝国耗得起,他们却不行。 这场仗只会更难打,帝国一旦开始察觉到隐藏在帝国内部的联邦眼线,联邦很快也就无法在软情报战中发挥优势。 幸好至今为止联邦都还是绝对占上风的,帝国的伤亡和损失远比他们惨重,国际关系如此紧张之际,没人愿意向联邦伸橄榄枝,也没有人回应帝国的拉拢,这就是好消息。 络新妇起身将温度适宜的茶递到八歧大蛇手中:“元首,茶可以喝了。” 八歧大蛇接过,神情缓和了许多:“还是你省心。” “跟了您这么多年了……”络新妇试图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手僵在空中,多少有点尴尬,她装作不在意地向机窗外看去:“今日天气不错,应该会是最适合战术部署的天气吧。” “女人还是肤浅。”八歧大蛇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有时候天气恶劣才更能打出出其不意的效果,自古至今都是这样。” 络新妇一腔热情被冷水浇灭了一半,她并没有很在意,毕竟这是全世界她唯一不厌恶的男人,他时不时会因为烦心对身为情妇的自己态度很差,但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试图将注意力放到窗外若隐若现的彩虹上。 她知道自己身上常年不散的抑制剂味道越闻越恶臭,很难让人有好心情,她理解。 “秘书官”的工资很高,但她并没有太多打扮自己的意思,反正再昂贵的香水也遮盖不掉抑制剂的味道,她干脆把钱全都花在了聘请护卫上——首先她要活下来,等到有一天这个男人不再担心自己没有良好的自保能力,他们才有可能正式结合。 尤其是在前线时。 八歧大蛇可没心思在前线管她,她既要强行跟着,带来的麻烦就绝对不能比她的作用要多——在夜晚张大双腿迎合哨兵积攒了一天的暴怒,说到底这是只可有可无的工作,因此她必须小心谨慎地做好自保,否则下一回她肯定就没有跟着的资格了。 有时候她还是很羡慕花鸟卷的。 哨兵眼里到底也就是看战力论排名而已,她至今也不明白为何是自己成为了联邦元首的情妇,而不是联邦的其他向导……大约是那些向导都太心高气傲了吧,比如那彼岸花,趾高气昂的气势她看不惯极了。 快到午餐时间了,她很自觉地去小厨房将饭菜取来,刚端到八歧大蛇面前就收获了他鄙夷的目光:“怎么了?” “叫你的两个护卫来。” 八歧大蛇盯着她的眼神有种说不清的凶狠,她和花鸟卷一样,也不敢胡乱猜测,只能随他的愿,按下了通讯器上的快捷通话键,马上就有两个护卫从后舱赶来。她一阵古怪,却只能硬着头皮问:“元首,怎么了?” 八歧大蛇用鞋尖将加热过的饭盒踹过来:“请他们吃的。” 这潜台词络新妇听懂了。 ——是要求试毒。 “这是联邦的专机,饮食问题……”她多嘴了一句,马上被瞪到不敢发声,只能给那两个倒霉护卫使眼色。 很显然,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也没人会当作是联邦元首大人忽然赐福,两名护卫都看出了猫腻,迟疑了片刻,这年头不能用银检验的毒物太多了,没什么比“用人来试”更靠谱的选择。 反正这年头当护卫的也都没什么人权了,她并不为他们感到惋惜。 其中一个护卫硬着头皮捧起了饭盒,盖浇饭的香味扑鼻而来,在场除了她都是哨兵,就这反应看来应该是没有闻到饭中有毒物的味道。 等等,都是哨兵? 为什么她会产生这种直觉?她并不是盲目相信力量的人,请的护卫之中明明也不乏有向导啊? 在八歧大蛇身边太久,她已经养成了居安思危的好习惯,立刻下意识就要张开精神屏障,那一瞬间却好像有人用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别说运用精神力了,她就连气都喘不过来! 那是一条精神暗示——“不要挣扎”。 这里有向导! 傻子都知道没有护卫胆敢这么戏弄自己的雇主,会这么做的理由也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一盒带毒的盒饭! 她像是挨了一记闷棍,长期依赖抑制剂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对抗这样悬殊的能力,来不及反应就倒了下去。捧起盒饭的哨兵已然模糊,她的眼前只剩下了对方压低的帽檐,还有对方帽檐下隐隐约约那条还未痊愈的伤痕。 就在同一瞬间,那个“护卫”手中的盒饭被倏地甩出,香喷喷的酱汁泼在刚刚还坐着一个人的座椅上,皮绒做的精致椅背立即像被腐蚀一样发出嗞嗞响声,融化得只剩下了烧焦的黑色植物纤维,冷冻过的米饭砸在一旁,十分可怜。 本该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不过显然“护卫”也没打算就依靠这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是嗤了一声。 第90页 “你总不可能指望这样就除掉我吧,十七号。”八歧大蛇的声音冷冷地飘在前舱里,他绝对还在前舱之中,但却没人能看到他究竟处在哪个位置,他似乎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刚才发生的那么一点“小意外”他仿佛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新名字了,不叫你的新名字也不太礼貌,是吧,帝国的荒元帅。” 他甚至像是为了嘲讽,才故意说了这么多话,一点也不担心被联邦自己改造出来的黑暗哨兵听清楚自己的位置,而且他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荒的确无法确认八歧大蛇的位置,经过机内广播的过滤,那声音明明很近,却来自四面八方,原声混在那其中,无从辨认。 “啊,还有一位是大名鼎鼎的一目连元帅吧,幸会。” 不同于方才对荒的嘲讽,八歧大蛇竟然还算礼貌地向另一位“不速之客”问了好。 一目连十分诧异。 一目连甚至还沉浸于方才的惊讶之中,为何行踪诡秘的八歧大蛇身边带着的向导会是这样弱不禁风?如此轻易就被打倒以至于他都有些难以置信…… 他环视一圈,座椅之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不过他并没有时间思前想后了,后知后觉发现雇主出事的一帮雇佣兵从后舱鱼涌而入,络新妇倒是有钱,雇了十多号人,本就不算宽敞的前舱顷刻间拥挤起来。这可是扣下扳机不到0.001秒就会吃枪子的距离! 好在情势并不那么残酷,八歧大蛇贪生怕死,怎么会容得下所谓的“雇佣兵”带着武器上自己的飞机? 他们手中的枪械都被暂时没收了,包括荒之前那些氰化物发射枪,为了避免搜身时被发现“有点眼熟”,提早就扔了个干净,光着两手上的飞机。他们这样,其他人必然也不会例外,好些离了武器就不知所措的哨兵还积在后舱,这会儿涌上来的大多是向导。 黑暗哨兵能屏蔽大多数向导的暗示,可数量一旦多起来,行动的流畅度一定也会受影响,一目连的屏障很快配合着展开,将一概张牙舞爪的精神触手完全阻绝在墙外。 荒从不因为对手是向导就心慈手软,拎起座椅边上一个女士行李箱就朝着人流最密集的方向用力砸去。行李箱在半空中弹开,一堆零碎的女士用品掉落出来,隐约是些所谓易燃易爆的化妆品…… 荒眼尖,一丝银光反射着舱外光线狠狠闪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把折叠水果刀。 这情妇还真是居家! 那水果刀落入了一名好运的哨兵手中,那哨兵嚎叫着冲上来,颇有气势,一目连还没来得及递上去一个精神暗示,荒就已经巧妙地一个后仰闪过了对方的三连砍、借着对方凶暴攻击的硬直反手糊上去一个利落的手刀,把对方劈翻在地。 水果刀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荒手里。 不用荒说什么,一目连努力地维系着屏障的强度,同时丢来一条精神暗示,那赫然是用味觉与嗅觉替换三倍视觉的指令! 雇佣兵们的动作被放慢了数倍,就连鼻翼翕动呼吸的弧度都是那样清晰,荒将一目连护在身后,一肘子抽翻了一个试图先从向导下手的哨兵,那哨兵口吐白沫地撞回人群之中,像是轻度脑震荡了。 当平衡被武器打破,结局就已经基本被奠定了。 就在这时,八歧大蛇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够了,对方已经获得了武器,你们呢,排队挨个送吗?退下去。” “元首对自己请来的雇佣兵真没有信心。”荒看着雇佣兵退出前舱,舱门重新关上,寒暄道。 “荒元帅,你似乎有所误解。”八歧大蛇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就算是黑暗哨兵,也别想在我的眼皮底下惹出什么火花……你们的潜入行动,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 “别说是联邦境内,就算在帝国……我都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十七号。” 八歧大蛇还不忘嘲讽几句:“金鱼姬这个眼线,以前还是很管用的,几日见了什么人,上升到了什么关系,在什么活动上又做了什么,十七号,你从未摆脱过联邦的眼睛。不信?连元帅一直好奇的一月七日发生了什么,黑暗哨兵研究记录可比你们都清楚。” 荒的嘴角一抽:“……什么意思。” “‘竹’是吧。” 荒的眼底并没有任何波澜。 “不用装了,你们帝国这点儿破事还指望我不知道?潜伏到联邦的眼线……呵呵,帝国也学会了这一套,只是还不太熟练,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帮你们铺好后路准备逃跑的事我也都知道。甚至不需要八百比丘尼出动,情报就会自己往我这里送。荒元帅,你那么聪明,不如猜猜这是为什么?” 八歧大蛇傲慢地笑起来,一目连知道那是对自己的必胜坚信不移的笑意。 荒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在短暂思忖后,从左手上扒下那只从出生起就陪伴他到现在的通讯器——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身份证明,是永远与自己生命体征绑定的东西。荒直接将它丢在地上一脚踩碎,毫不留情。 “真聪明,我还当你对弗兰瓦尔的情报究竟是如何泄漏的一无所知呢。”八歧大蛇鼓起了掌,笑说:“你们帝国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就比如将错误全都归结于一个八百比丘尼身上,她就算可以借工作机会扫描哨兵的意识云,那些机密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军方高等级机密的管理其实很森严,s级机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比方说“竹”的存在,他们大多自己有绑定的哨兵或向导,如果没有特殊意外不会去找八百比丘尼……这意味着什么一目连明白。 原来军事法庭并没有告错。 “……是我。”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荒将整个通讯器拆开过,确实没有外接的设备,可是…… “联邦的软情报战,无论哪个方面帝国都是远远比不上的,比方说特有的病毒软件,一旦植入通讯器后就能不被发现地实时运转,并将通话转播到联邦本部。帝国到底也还算有点脑子,在发现八百之前就怀疑到了你头上……不过你很走运,遇到了这么忠贞的向导,竟然还能为你一个奸细作假证。” 八歧大蛇满意地看着这位黑暗哨兵因为强忍暴怒而引发的颤抖,虽然这在他眼里就已经是一种对强大力量的恐惧与妥协了。 “你很搞笑,当初还怀疑过一目连元帅是否才是联邦的间谍,所以特地去查了他的资料吧?研究会对你的事很上心,单是你其实并未结合的调查报告书就上交了十多份,我还以为是你依稀记得联邦才不愿结合呢。” 墙面上忽然出现了八歧大蛇的3d投影,那只蛇眼近距离看起来果真是令人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你离开联邦之前还宣过誓,然后才接受了记忆清除手术,现在联邦对你很失望,竟然就这样被帝国用一个向导轻易收买。不过那并不重要,联邦能造出第一个黑暗哨兵,第二个自然也不在话下。我不介意推翻重来。” 他并不理会二人的反应,而是径自说:“不过她赌的确实没错,黑暗哨兵很难杀死。” 他有些话并未直接说明白。 比方说,彼岸花与鬼女红叶那么自信地炸纸厂的理由并不仅仅只是想让一目连死,在确认荒是否有回归联邦的意图之前她们不可能让荒陪葬——还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黑暗哨兵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 坚韧的骨骼会保护他们不被砸成肉饼,在得到救援之后就会以超常的速度“死而复生”。 当然结果还是出乎八歧大蛇意料的:一目连并没有死,哪怕是亲身经历过彼岸花的共鸣炸弹之后也没有死,甚至还从“井”中爬出来了。他深刻地认识到了一件事,这大约会是全世界最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向导——他从军校毕业,格斗术甚至在一部分哨兵之上,不像那个没用的络新妇,他还对哨兵忠贞不二,他的精神屏障强大到可以抵御彼岸花的共鸣炸弹…… 第91页 “你是否有过疑问,过去那些黑暗哨兵都是怎么死的?”他自顾自说着,但对象并非是荒,而是站在荒身后的那位向导。 “一目连元帅,不知你看清楚没有。你的哨兵很软弱,却也很聪明……”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告诉你答案吧,‘他们都是被向导连坐死的’。人总是会无意识地对‘生’产生渴望,他没有做错,只要不与你结合,他就不会轻易死去。” 八歧大蛇话锋一转,忽然没来由地信誓旦旦:“一目连元帅,你一定也早已对这样干涉自己婚姻自由的帝国不抱任何希望了吧——擅自决定你的婚姻,不顾你的个人意愿将你嫁给一个哨兵,而且是完完全全的政治婚姻。婚后的你并不幸福,也没有得到向导应该得到的东西……甚至帝国还对你们的忠诚产生了质疑,简简单单就否决你们为帝国所做的一切。你只是个平凡人,也该累了吧?” 一目连直视着投影上那只倒竖的蛇眼,竟然对八歧大蛇即将说什么有了一个猜测。 他突然有种呕吐的冲动。 “你会是最适合我的向导。” tbc 第六十一章(完结) - 根据八歧大蛇对荒的了解,荒应该会当即倾情演绎一个暴跳如雷,他不是没见识过黑暗哨兵的占有欲,这在荒与烟烟罗通话的细枝末节中已经展现过很多次了,这也称为占地行为,姑且算是哨兵基因中继承了最多兽性的一项本能。 就算是黑暗哨兵,也并非不会被狂躁症侵蚀。 他这番举动无非是两个目的,其一,借此引发荒的狂躁症,其二,也给一目连一个投诚的机会。 不过是个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失败品”,怎能争得过他? 他错过了改造成为黑暗哨兵的最佳年纪,特地准备的三个与他同年龄的哨兵都在试验中死亡,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才接受了那么多边边角角的人造器官移植,还有联邦最新的dna迭代手术,五感维持到现在,自认不会输给荒这样一个“怪物”太多。 更何况这怪物还是联邦亲手创造出来的。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理念——人类会进化成为哨兵与向导,无非都是出自本能对“强大”的渴望,任何哨兵向导都渴求着力量,没有例外。本就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依附,络新妇不也是一样的么。 结果一目连对这话没什么反应,倒是荒的反应让八歧大蛇有些意外。 他深信不疑的想法居然落空了。 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露出他感兴趣的表情,只是回头看了看驾驶舱的方向,大约是在寻找他的位置:“那很遗憾,我们已经‘结合’了。” “哦?那又如何。”他回答。 早在一年多前荒和一目连就宣布“结合”了,结果呢?到现在都还没有。骗得了姑获鸟,骗得了白塔,骗得了帝国群众,唯独骗不过他——他一直都“看着”这位被洗脑后派去帝国的卧底,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底,还指望着未来有一天他能混入帝国高层,将帝国最机密的情报送回来。包括加入军校断网期间,他不得不增派了金鱼姬去监视,军校毕业之后,最基本的通讯也一直被他监听至今…… 这位黑暗哨兵至今没有结合,他可以断定。 荒与一目连之间的距离向来暧昧,不远不近,更像是强绑在一起的陌生人。 占有欲与爱没有关系,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这也和爱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正因为没有爱,这占有欲才会更加强烈。 八歧大蛇并没有把荒的话放心上。 然而荒并没有对他公然的挑衅有所反应,起码看起来没有。 或者说,是已经气到了极点。 起码一目连是这么判断的:荒最暴怒的时候,往往面上是看不到怒意的。 荒确实火冒三丈。 理性而言,八歧大蛇这话信息量很足——最近三次与姑获鸟上将的通话都是用荒的通讯器接通的,照理来说帝国准备轰炸业原火的消息也会被八歧大蛇监听到,这趟航线约莫也就是因此临时决定的……可八歧大蛇却并未从电话中提取出二人已结合的信息,是姑获鸟的话太像调侃了?还是业原火一行仅仅只是赶了个巧,通讯器的监听病毒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漏掉了消息? 答案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八歧大蛇坚信自己与一目连未结合,他也不感兴趣、不想知道。可是吧,有些事情不太一样…… 去你妈的理性讨论! 八歧大蛇这一招真是贱坏了,荒一脚踹开驾驶舱的大门,这年头无人机已经广泛投入使用,果然里面什么人也没有:“我们一年前就宣布结合了。” 八歧大蛇嗤笑一声:“你是黑暗哨兵,你不需要向导。” 向导会成为黑暗哨兵战败的唯一理由,智商正常点的人都不会在这项上选错。八歧大蛇对此深信不疑。 一目连却后知后觉地抽了一口气。 大约是他当局者迷了,他只将八歧大蛇的一系列作为当成了攻陷帝国的一步步攻陷帝国的行动,活捉自己背后的意图却是他始料未及的。难怪一年多前那场贵族绑架案会要求他单独去送赎款,联邦本来想趁此机会绑架他,却没料到被联邦的“自己人”荒拦截下来,后来通过监听确认二人关系没有进展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一直到他又要被白塔安排嫁到另一个哨兵那里才再次行动起来。 一切都是有根有据的,难怪他当初就觉得绑架自己的向导对自己毫无敌意,就连红叶也指望要将他活捉…… 竟然是这个理由。 虽然后来联邦下了几次狠手要将自己灭口,但都被荒护下来了,他还想过为什么联邦要对身为卧底的荒这么“不友好”,原来对方的目标都是他。想想被凤凰火审问时,荒还怀疑过他与联邦的关系,这么看来他确实和联邦有那么点儿关联,只不过跟预想的完全不是同一种。 一目连有些反胃,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上食道,像是被人活体解剖了一样。 等等,那荒……知道吗? 一目连脸色煞白,看着荒将前舱各个角落检查了一遍,脸色臭得很。哪儿也没有八歧大蛇的踪影,这个男人就像是开了任意门跑路了一样,只剩下明显是3d投影的映像站在走廊中央,面目可憎,还带着讽刺的笑意。 其实荒并不是在找八歧大蛇,而是在找刚才在后舱里隐隐约约听到的“第三个声音”。 八歧大蛇将他的无用功看在眼里,忍不住开了嘲讽:“黑暗哨兵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进化,哨兵不再需要依赖向导的感官清理,不再需要向向导低头,也不会被所谓的‘同化效应’牵着鼻子走……可惜了,你终归是个失败品,联邦不再需要你。” 八歧大蛇顿了顿,像是在审时度势,然后冷冷道:“你可以死了。” 话音刚落,后舱的门再一次应声打开,一个身着白色军装的靓丽身影从门中鱼跃而出,她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直指向荒:“不准动!” 花鸟卷的墨发慌张间缠在了她脸上,她气鼓鼓地伸手揭开,刚才的气势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只能再一次捏紧了枪:“别以为在机舱里我就不会开枪,9mm的空尖弹,在不破坏舱内气压的前提下废掉一个哨兵的行动能力足够了!” 她的精神屏障赶在一目连的暗示到达前成功张开,还算严实,毕竟是八歧大蛇的副官,直接用精神暗示碾压这个厚度是不可能了。 一目连一个箭步挡在荒面前,紧张得冷汗直冒——其实他对联邦是否会对他下杀手并不自信:“慢着,不要开枪。” 花鸟卷为难的情绪就写在脸上:“一个向导替哨兵挡什么枪啊!” “我的副官,你何时这样多愁善感了?”八歧大蛇冷不防道。 “我……” 花鸟卷自己也纳闷,她身为一个向导却实在是看不懂自己这位顶头哨兵上司的心情,她还能怎样,这个向导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呢,她也摸不准啊!况且更难以启齿的是……她毕竟是个向导,别以为她曾经提着机枪哒哒哒哒打死过一帮反叛军,现在拿起手枪就能像哨兵一样杀人了,她枪法真的算不上好啊! 第92页 八歧大蛇不满地催促:“你怎么还在犹豫不决,有必要对杀害你向导同事的人心软吗?” “呀!” 杀害?彼岸花出事了! 花鸟卷醍醐灌顶一般地拉下了保险,瞬间红了眼。她脱去了刚才清纯少女的假象,一只游隼从她身后飞出,扑腾着翅膀发出长鸣:“你们……” 八歧大蛇耍诈,一目连暗道不好。 这倒真是冤枉他们俩了。荒在帝国反间谍科傀儡师兄妹的远程协助下黑掉了公寓大楼的安保系统,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烟烟罗申得军部同意后,用了鬼女红叶的dna和那枚dna匣子制作了一段内容相当匪夷所思的语音,成功将大战一场后以为终于可以休息的彼岸花诈了出来,然后…… 绑到了衣柜里锁着。 堪称业界良心。 她的反抗空前激烈,一目连的屏障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共鸣炸弹的轰炸,整个人累成了一滩,荒说要绑回去作俘虏,他也赞同,于是就只在彼岸花咬着胶布“禽兽、禽兽!”的奋力挣扎中借用她家浴室冲了个澡。 要把残留的那什么清理掉可不是简单的工作,他为自己的羞耻心悼念了三秒,后来估计是磨蹭得太久了,荒还一脸狐疑地推门进来:“我还以为你摔晕了?” 他气鼓鼓地拉上浴帘,荒就冷不防一句:“你就拉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一目连:“……” 门外响起彼岸花禽兽禽兽的嘶喊,荒不满地关上浴室的门:“那个减肥报告……” 一目连:“……”他掐了自己一把,没捏到软的肉,感情这在荒先生眼里就叫胖了吗? 这回确实是他误会荒了,荒只是道:“不用写了,写个增肥报告吧。” “你怕是病得不轻。” 又过了十分钟,荒已经用通讯器打听好了络新妇的消息——比起八歧大蛇难以预测的行踪,小小的一名普通向导就简单多了。荒回来时见浴室的门还是关着,就问:“需要我帮忙吗连元帅?” 一目连不搭理他,心说这一帮怕是要越洗越多。 后来他们从“竹”那儿得知了夜叉被扣押的消息,同时还有络新妇临时招募雇佣兵的消息,在哨兵们赶飞机前往的途中来了个偷梁换柱。他就枕在荒膝上,听着荒用通讯器将这一切协调好,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就连这些刚发生在昨天的事情都能被八歧大蛇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八歧大蛇没有事先阻拦,这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强行粉碎精神屏障以外没有办法了,前舱一共也就这么丁点大,这么近的距离,子弹怎么躲?好莱坞电影看多了吧! 一目连咬牙,他也不想这样硬来,可是没有办法。他将精神触手狠狠砸在那护盾上,屏障应声粉碎,花鸟卷的精神因为受到冲击开始错乱,失声尖叫着,看上去随时都要扣下扳机。 一目连比她还迟钝,慢慢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已结合向导的力量。 她很快就要迎来混沌,那并不危害性命,但神智会变得不清明。这位看起来十分娇弱的联邦元首副官将唇都咬出血来了,拼了命将手中的枪甩了出去! 枪越过了八歧大蛇的3d投影,掉进了一片透明的空气中,忽地消失了。 就这么消失在了空气中,然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那里有人? 不,不对,他对之前的细节记得很清楚,却一直遗漏了一个问题——花鸟卷是什么时候从前舱去的后舱,他和荒怎么都没注意到?难道还能裹着变色龙皮飞过去吗? 等等……变色龙当然不科学,但如果是…… 一目连挣开荒从刚才起就牢牢抓紧他的右手:“荒!” “我知道。” 荒在精神连结里已经听明白了,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把枪消失的方向划了一刀,这画面十分诡异,若不是看到有血飞溅出来,都不知道这块分明只有空气的地方竟然还有人! 这就是花鸟卷无故失踪的原因,开后舱门让雇佣兵们离开的那一次是为了让她潜入后舱去取空警专用配枪,她就是这样利用投影钻入了人群。难怪八歧大蛇不愿让后舱的人挤到前舱折腾,怎么可能是因为怕他们送死,那些人的生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八歧大蛇自己就优哉游哉地坐在这儿,头顶着3d投影假造的空气,“空白”覆盖了人的存在,看热闹倒是看得很尽兴! 八歧大蛇的身影凭空出现,踉跄后退,脸上的刀痕看起来却并没有造成疼痛。他举起手枪,咧嘴道:“这下就很有意思了,不如再好好想想。” 事态正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一目连不太抱希望地使出精神暗示,果然行不通。 八歧大蛇戏谑说:“犯不着执迷不悟,一目连元帅,要看清形势,联邦远比你们帝国想象中要实力雄厚得多。帝国很多事情我也清楚,比如从小的军事教育就是帝国必胜思想,说得难听一些,那也叫洗脑,提前想好退路,那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 他还不忘摇摇手中的枪,神态轻松:“你的哨兵很聪明,你应该更聪明才是。” 一目连没有答话,听到了荒拧拳头的声音,连忙把身边的人又按了回去。 “他骂过你头铁,你还真的是。” “……” 八歧大蛇的每个字无一不透露着对联邦情报网的信心:“不用妄想了,轰炸业原火的事我都知道,帝国不可能成功。你们去找合众国谈判的事我也猜得到,毕竟那可是‘竹’送回帝国的情报,你们不可能放过。” 他没有在意荒骤然降温的面色,自言自语地解释着,仿佛解释清楚了就能吸引眼前的向导投诚:“不过合众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能在联邦境内下手……送他们回去再解决也无妨。到底是些贪生怕死的家伙,稍加威胁就会松口,一旦联邦攻下业原火,他们就会再次投靠联邦,动身在帝国皇宫投下生化导弹,那么帝国就……” “玩完了。” 荒忍下怒火扫他一眼:“看来你对你的盟友有足够的信心。” 八歧大蛇摇摇头:“如果你是联邦人,你也会对软情报战有这样的自信。” 荒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很可惜,已经不是了。” 曾经是,不过不会再是了。 说到底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荒都没什么感情,联邦在幼小无知的自己身上所做的冰冷的人体实验,荒不会忘,帝国也令他心寒了很多次,哪怕接受了再多军队的洗脑式灌输,准确来说,联邦与帝国他都恨。 ——但是帝国有一目连,这就够了。 令他忠诚的对象就只有这么一个。 八歧大蛇笑笑,嘲笑他的天真无知:“联邦能在这样艰难的资源环境下与资材充沛的帝国打个平手,这过程中从帝国、合众国、列岛小国、共和国中获取了多少消息情报,你应该心中有数。帝国迟早有一天会落入联邦囊中,它被侵蚀得太久了,合众国也无非就是下一个,一旦这些富饶的国土落入联邦手中,全世界统一将不再是假说。不过……如果即使如此你也要为帝国卖命,你可确实是难倒我了。” “就没想过他们联手对付你?”荒挑眉。 “被掌控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机密,他们怎么可能敢。你真以为帝国没有什么能动荡政权的秘密?要不是帝国开战,这些秘密早就该被揭晓了——比方说,帝国公主根本不是哨兵皇帝亲生的。” “这与我无关。” “那么内阁叛乱呢,你猜是谁牵动的?” “……” “早在弗兰瓦尔运输军火时就应该处理掉你,络新妇却总还说你有救。” 那个可笑的女人! 八歧大蛇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向导,觉得很可笑:“十七号,洗脑之后你确实变了,彻头彻尾地变了。难道仅凭精神连结就能同化你?黑暗哨兵怕不是一个笑话。” 第93页 这不是同化。 荒没有回答他,只是找准时机一个拳头招呼上去。 八歧大蛇反应很快,立刻就躲闪了开,随即以牙还牙。 哨兵近距离搏斗的时候很难有机会开枪,于是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哨兵就这样像发疯的野兽一般厮打在一块,虽然没有什么鲜血四溅的场面,但蛮力相搏的撞击声已经足够毛骨悚然。听着骨骼错位与肌肉绷紧的咯咯声响,一目连心中凉飕飕的,这么近的距离,他竟然还是无法感受到八歧大蛇意识云中的情绪。 ——就仿佛根本没有“意识云”一样。 荒又一拳砸上去,被八歧大蛇用小臂拦下:“你彻头彻尾地错了,‘害怕拖累’与‘害怕被拖累’是完全不同的,我永远不会认同你。” 八歧大蛇发出冷哼:“我不需要你的认同,失败品。” 荒吃痛地皱眉,那小臂竟然也接受了人体改造,摸上去还有密密麻麻的鳞片,也不知是什么生物身上移植过来的,打上去就跟打在一块钢板上似的,只剩下了爆炸般的疼。 这下好了,右手的伤还没好,左手又撞南墙了,里头两根肋骨也不知修复没,说不定马上又要多折几根。 ——应该是历届之中最倒霉的帝国元帅了。 八歧大蛇用枪格挡,荒却根本找不到将枪从对方手中夺走的机会,刀刃与枪管撞上,尖锐地发出令人作呕的摩擦声,一目连调低他听觉敏感程度的指令很快就到了,他拧过八歧大蛇的脑袋就要折断颈椎,八歧大蛇忍受着摩擦声激烈挣扎,刀刃划在他手臂上,枪口却指向着一个无法射击荒的角度。 八歧大蛇最终还是龇牙咧嘴地挣开了,趔趄了几步,一脚落在椅后,正好踩碎了什么东西。 他这举动不管有意无意,总之十分凑巧,一目连很熟悉那个气味,军校时期他天天在喷。 ——中和剂。 除了中和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以外,它还有一种特别的作用——融化精神连结的光链。这也是军部要求他们二人上前线前一定要完成最终结合的原因,小小一瓶药店里随便能买到的中和剂就能切断的羁绊,那并不是军方所允许的。 八歧大蛇古怪地笑了:“天不遂人愿?” 八歧大蛇直到现在还坚信着他们没有结合,看着这样沉溺在对力量的渴望中的哨兵,一目连竟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荒紧锁眉关,一副天塌了半边的样子:“拖累与否,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懂吧,八歧大蛇。” 还有生死相托的哨兵向导,究竟有多强大。 仅仅只在一念之间,一目连就感觉到了荒的指示,重新将调节听力围度的指示递上去,一切都变得那样清晰。扣得过紧的腰带,除了手中的枪,枪套里还有一把,浑身上下机械器官运行的细微响动,还有……手里那把从花鸟卷手中得来的所谓空警用手枪。 哪里怪怪的。 这是一场哨兵与哨兵之间的搏斗,向导并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仿佛点了二倍速播放的厮打也难以插手。枪械与刀具的加入并没有给这场回归兽性的搏斗带来多少变化,你淤青我挂彩,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想在对方脑门上开一个大洞。 “嘀嘀嘀!!” 就在这时,机舱内的警报突然震耳欲聋地鸣响起来,一目连被狠狠晃了一下,一个没站稳便倒在了座椅边上。他瞪大眼睛,看到骇人的鲜血从荒耳垂上滴下,却来不及给对方一个降低感官敏感度的精神暗示。 荒倒抽一口冷气,这意外太过突然,对他和八歧大蛇来说都是个绝佳的偷袭机会,好在八歧大蛇眼下也无暇自顾。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后舱传来如同火星撞地球般的轰鸣,他几乎真的要以为是流星砸下来,正好一把将飞机砸扁了——可是并不是,机体剧烈地晃动着,花鸟卷瘫倒在地上的身体都快被甩到一旁撞墙去了。 一目连只是懵了一瞬就反应了过来,因为传出那巨响的地方正是前舱与后舱连接的位置,机翼两侧。 也就是发动机的位置。 卧槽,不会吧,鸟击? 甚至还不止一下,咚咚咚好几声,坐在前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趟出行比较突然,没能规划好完美无缺的飞行路线,他们也是不太凑巧,很可能遇上了不止一群春归的候鸟,这意味着撞上发动机的鸟不止在一侧,两边的发动机多半是都遭了殃。 早在一个世纪前飞机制造商就已经开始针对鸟击进行系统优化,一般只要两侧发动机不是同时发生严重的损坏,基本不至于发生可怖的事故。可若是两侧发动机同时出现了停滞性的故障,在这无人机之上也指望不了飞行员优秀了,烧柱香保平安吧。 坠机?! 一目连出生到现在都没听说过这类事故,全世界都没有,这也太赶巧了,这些鸟是不是感受到某人的愤怒才冲过来英勇献身的?! 早在一两个世纪前飞鸟被卷入发动机导致的一系列毁损就是紧急迫降的最常见的原因之一,这种意外大多出现在起降时,可是现在飞机正处于高空飞行的平稳状态,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哪有鸟没事飞这么高的,不会冻死嘛! 机身抖得比椭圆机还要恐怖,一目连抓紧座位上的扶手,保持着精神力高度集中运转的他一时间陷入了懵然。 精神连结终端传来很短两个字,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该做什么。 先前和荒约过一架,他尝试过用精神暗示拖延荒的反应速度,虽然对黑暗哨兵来说没什么作用,但在这种情形下对没有向导单兵作战的八歧大蛇而言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一目连将掉落在地的水果刀一脚踹回去,荒忍着晕眩用双指夹起,一个甩手攥紧刀柄,然后怒喝一声把那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水果刀投掷出去! 这整个过程只耗费了不到一秒,八歧大蛇刚刚还处在半起不起的姿势,勉强扶着扶手才站稳,飞刀的速度远没有子弹快,但也绝对不低,八歧大蛇一把掀起专座隔绝外界用的窗帘,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动作正在不由自主地趋于缓慢。 这是精神暗示! 不可能,前舱现在应该满是络新妇那洒了一地的中和剂气味,在这高浓度大范围的覆盖之下精神连结一定会因为向导素浓度降低而消失,怎么可能这样毫无征兆地作出几乎没有沟通的配合?更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对他造成精神力攻击! 八歧大蛇睁大了狰狞的蛇眼,那半颗机械脑已经帮他计算出了水果刀的飞行时间——他的手受到精神暗示影响,降低了78.2%的速度,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意味着这把刀根据飞行轨迹,会一路扎进他的喉咙深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八歧大蛇猛地低头,将脸凑上去,宁愿用破相来换自己一条命。 他是要统率这个世界的哨兵,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不可以! 一个人影扑上来,他被狠狠撞向身后的座椅,脸上贴着两块软白的肉,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不属于他的血腥味,这血液里甚至已经快没有了向导信息素的味道,与空气中抑制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仿佛本就是一体。 他摸了一把对方的后背,果然掌中一片温热。八歧大蛇没有拔掉扎在络新妇后背上的刀,看着她颤颤巍巍地倒在一旁,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那么点清醒。 “你们……怎么可能!” 原来荒高傲的似笑非笑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自古到今黑暗哨兵都会愿意去和向导结合?单兵作战的他们分明才是最强的,最没有弱点,最不可战胜,向导会成为导致他们死亡最简单的原因,为什么即使如此,他们也要选择和向导结合?! 计划落空,八歧大蛇勃然大怒,再也没有废话的心情,直接开了枪。 荒没有躲。 “啪”的一声,弹壳滚落在地毯上,八歧大蛇神色有些凝重——他没有听到枪响。 第94页 花鸟卷只是想要救长官,她不是来杀人的,用一支手枪作为威慑就够了,就算已经发现子弹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空包弹,她也不能自乱阵脚,也不能真的开枪。她已经很努力地将这信息传达给哨兵长官,长官却一直回避来自任何人的信息素,包括他的副官。 八歧大蛇的手经过改造,本身重量就与人类大有不同,掂量重量的能力自然也就下降了。这支枪在他手里晃悠了那么久,被人轮流拉下了保险、上了膛,结果竟是空的。 这就是荒隐约听出来的“怪”,过轻的弹匣,不自然的握枪姿势。 没有人有心情回答他的惊愕。 飞机双侧发动机出现故障,系统已经提示开始迫降。无人机指挥中心的通讯提示在驾驶室里嗡嗡作响,广播中的女音清冷又僵硬,听久了就跟在放送殡仪馆火化的顺序似的,a先来,b再来,然后是c,毫无感情色彩,冰冷得令人发指。 “发动机发生故障,机翼发生故障,重新调节机内气压平衡,发动机停止工作。” “警告,警告,请于三秒内……警告,迫降系统自动开启,开始为您定位最近的迫降……” “嘀嘀嘀——” 通讯忽然断了。 这比需要迫降更恐怖,无人机的飞行靠的就是远程控制,现在通讯居然断了!机舱内的灯光忽然全暗了,烦人的自动广播终于消停下来,失重的影响很快就波及到了这整架飞机上的人,一目连拉开遮光板,飞机正沿着摇摇晃晃的曲线失重下坠,而肉眼所及的范围内竟然只有一片内海。 这显然不是紧急迫降的飞行路径,哪有迫降是半直线下坠的?! 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尤其还是哨兵寻求安全感的本能。荒紧紧盯着八歧大蛇,跟随他本能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扇紧急逃生的舱门,这个判断是对的——迫降系统出现故障,飞机大概率会直接坠毁在内海上,是否会发生爆炸还是未知数,能从舱门逃生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水压和气压一个道理,当舱内外压强差达到一定数值,舱门就很难打开,那时候再逃就已经迟了,距离水面太远,还很容易被水压的变化挤扁,或是半途中被憋死。 这一整架飞机的人都要完蛋! 八歧大蛇装模作样地迅速收回了视线,慢慢向后退去,荒只觉得蹊跷,目光一偏,这才看到舱门正对面挂着的一个背包。 ——等等,不,那绝不是普通背包,否则怎么会放在这种位置? 那是机上唯一的降落伞包! 八歧大蛇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也干脆不遮遮掩掩了,他掏出枪套里的配枪:“十七号,不要逼我。”在飞机里开枪作死又如何,反正拿不到降落伞包也要死,无非就是早晚问题。 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你不敢。”荒直白地说。 很简单一个理由,八歧大蛇怕死——这样一个执着于力量的人,必然怕死极了。 荒拖着不知何时又多折的几根肋骨向前一步,血腥味已经把偌大的机舱变成一块浑浊气味的大染缸了,他并不介意这味道再浓重一点。他的眼白中充盈着金光,这是血液流失过多,哨兵信息素在体内浓度过高的标志,白龙已经自动跳了出来,在他周身发出势如破竹的嘶吼,看到眼前忽然出现的一条黑色太攀蛇,竟然直接一口咬上去,几乎将其咬碎在了嘴里。 八歧大蛇顿时瞪红了眼。 就算不挨枪子,被枪械这类金属砸的滋味也不怎样,肉搏上八歧大蛇真是一点也不吃亏,浑身上下都是经过改造的器官,就算硬挨那么一下,挥出那一拳的人也绝对比他疼。 这一场打得好一个腥风血雨,消耗战的胜利无疑会是八歧大蛇的,解决掉黑暗哨兵之后再解决孤立无援的向导,到时候肯定不堪一击,他眼中写满了自信,直到他看到一目连突然朝着他们丢过来的一样东西。 一条电缆,准确来说,是通讯器的充电线。 八歧大蛇难掩慌乱地抬脚就是一蹬,他快速地要逃,精神体太攀蛇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不过那无所谓,它的蛇头已经被咬掉了半个,这会对八歧大蛇的身体造成同等的床上。 荒顺势接过电缆,粗暴地撕开绝缘头,将触手般张牙舞爪的线头往他身上接去! 茶几上那杯八歧大蛇没有喝完的茶还放在那里,天旋地转并没有将它震下来,一目连快速捡起,直接朝着两人斗殴的方向一泼! 八歧大蛇面色苍白地抽搐了半分钟,已然没了知觉反应。 联邦的元首就这么狼狈地倒在地毯中央犯抽,并且很可能短时间内都爬不起来了。 那降落伞包还是落到了荒手里,他掂量掂量其中的重量,直接把一目连拽过来,不留任何余裕地强行将包打开背到他身上:“跳伞课,上过没?” 一目连将茶杯丢到一旁,挣扎了一下:“你干什么?” “我很自私的,一目连。”荒将他重新按好,直接带到了舱门边上:“上过没?”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危急关头说什么呢!一目连脑中情不自禁地冒出很多不太好的遐想,他觉得自己大约也是惊慌失措了,竟然会有这样一种错觉:难道荒……以前就猜到过八歧大蛇妄图活捉自己的意图?所以才临时和他…… 精神连结里传来某人的嘲讽:想什么呢? 一目连小声道:“……上过。” 上过才有鬼,向导院没事学这个干什么,难道还指望他们能空降到地面作战吗?那是哨兵的工作,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是桃花妖就爱玩这一套,拖着他蹦了两次极跳了一回伞,拉一拉降落伞包之类的他应该还是会的吧…… 一目连还想再说点什么:“你……” “你不是不会游泳吗?”荒只觉得他的脑子卡在了一道送分题上:“祈祷好运一点不要一头撞水里淹死了吧。” 一目连挣扎不动了,老实地背紧了包:“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哨兵。” “哈。” 荒轻哼一声,大力打开了舱门:“偷听过我的白噪音吗?” 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怎么跟离别感言似的……他们二人现在可是一条命,谁都死不得,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还非要现在弄清楚? 舱外高空如冰雪一般刺骨的空气灌入他的脊骨,他本能地恐惧着身后的深渊,哪怕自己身上正背着这惟一一条生路。 荒回头看了一眼,事情果然没那么容易解决,八歧大蛇又有了动静。毕竟全身上下都是移植来的器官,怎么说也不会太容易死,能把脑子电到晕晕乎乎就不错了,但如果连脑子都是半机械的呢?对方手里还有把枪,枪在谁手上都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开了,大家都会死。 一目连老实回答:“没听过。” “建议你回去听一听。” 荒大力地冲他勾起唇角,然后用了更大的力气将他狠狠踹下飞机。这个举动并没有让荒迟疑多久,他只是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即将消失在蔚蓝大海中央的时候,空中绽开了一朵白色的保护伞,它在一片宁静中飘远,荒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话,再次走向机舱里那个目标——自己这一趟行程需要亲手解决的目标。 八歧大蛇直到现在都不肯向随时要停止呼吸的女向导低头,而他呢? 他心想,他果然无法认同八歧大蛇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甚至是厌恶的。 “我为我的爱毫无虚假而自豪。” 尾声 内海上是一片死一般的宁静,大约谁也想不到,刚刚有一架联邦元首名下的私人用机直线降落在这里。 飞机冒着浓烟一头扎进海底里,还是很幸运的,至今都没有爆炸。 有时候一目连还真希望荒能说点什么插旗的话,比如这仗打完我们就回老家结婚吧,虽然他们已经结婚了……荒坚信着幸运守恒定律,遇上鸟击大约已经足够不幸了,他总该可以幸运地活下来吧! 第95页 现实中肯定不会存在互相帮助逃生的剧情,你死我活,能从海底里爬出来的只会有一个人。 一目连像是受到了风的眷顾,降落到了内海的一片沙滩上。 大清晨的海滩上可没几个人,只有闲着没事干撑了把阳伞在沙滩椅上调情的情侣,还有几个支了网打沙滩排球的。这帮人对他的降落就已经十分诧异,飞机从天而降落进海里的时候估计眼睛都快从眶里掉出来了。 一目连成功把自己暗示得很轻松,甚至还有心情对一旁上来搭讪说“小帅哥留个电话不哇”的年轻女性开玩笑:“那可不行,嫁了很多年了。” 少女的眼中非但没有怪异,反而还更提起了兴趣。 咦,这个人怎么有那么点眼熟? 可是无论她再说什么一目连都没再看她,仅剩的左眼目不斜视地盯着海面上飞机消失的方向。大片机油浮上水面,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如果被淹没在大海之下的只有八歧大蛇,他说不定还会赞叹一下这幅美丽的画面的。 可是随着飞机沉入大海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悬着的一颗心也仿佛跟着石沉大海。 就算成功脱出怕是也要淹死了吧。 他甚至开始觉得缺氧窒息的那个人是自己,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过远的距离让他无法从精神连结那儿感觉到任何东西,哪怕他们才刚刚结合,光链本该是最光鲜的时期。平心而论,他一点也不怕被带死,他更怕的是自己没有死。 这种想法一定很作践荒的心意吧,但他不想管那么多了。 求求你回来……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心存着无私久了以至于觉得自己有点自私的念想,伞包在他手里仿佛一捧石碑上的鲜花,少女绕道去打了报警电话,再回过头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红了眼眶:“哇,你一个大男人,你、你干嘛!” 为什么一个哨兵要担心拖累自己的伴侣一起死而拒绝结合呢?他也不知道。 现在想起来真是觉得可笑,如果结婚当天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不就完了么,哪来这么多事,结合之后还有什么说不通的。 可是没有如果。 他偷偷摸摸看过几次了,自从把他从井里救出来荒戴上的婚戒就再也没摘下来过,那个闷骚家伙还喜欢戴手套,遮遮掩掩的生怕他看见。 八歧大蛇说黑暗哨兵不容易死,可是如果沉在海底缺氧窒息呢?要一遍又一遍吗?听起来有点凄凉啊荒元帅,快些醒醒吧。 一目连摸摸口袋:“有烟吗?” 少女扫了一眼自己的比基尼:“看起来像是有的样子吗?” “那就这样吧。” 他站着,太阳在他头顶上暴晒,少女好心地拉拉他:“哎,去遮阳伞下等吧。” 他没搭理,仿佛一具已经凝固在那的雕塑,手中环抱着的降落伞包上还有那个人最后遗留下来的温度。 啊,那人的白噪音是什么呢? 他之前就该偷偷听一下的,这趟回去之后还会不会有那个心情拿起来听呢。 他正惆怅着,却看到海面上突然浮起一个人,他想,这如果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就拿伞包冲上去砸爆对方脑袋瓜。他的视力确实变差了,看一个人都看不清楚,要盯着看好多次,确认好多次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人沾着一身藻气,自己都非常嫌恶,骂骂咧咧地将额发拢到脑后,说了什么其实一目连一概都没听清楚。 他冲上去直接将人扑倒在沙滩上,时涨时落的浪潮浸润着他的肩膀,荒被海水泡得有些冷,可他仍觉得怀里的拥抱是那样温暖。 “欢迎回来。” 那人顿时笑得咳了起来。 少女的惊呼声中,荒拍拍他的背。 “我回来了。” fin. *藻气:礁石缝中的藻类生物能提供少量氧气,避免人在浮上水面的时候缺氧而死哦~向《夺命深渊》致敬,是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 番外7 * 荒x一目连,哨兵向导au,樱桃he番外 - 七、 按照荒的想法,战争结束后,他们想再举办一次答谢宴——不需要任何排场,只邀请亲朋好友的那种,顺便补张劫后余生的结婚照。 毕竟上一回也太可笑了,身为宴会的二位主人,他们甚至没能说上几句话,仅有的几句还是在媒体面前曲意奉承的商业互吹。 一目连对他这个决定十分意外:“要在哪里办?酒店的话……太容易让媒体捕风捉影了。” 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阿瑟港监狱如何?” “……” “据说疗养院东边有个咖啡厅,上个世纪留下来的遗迹。” “……” “烟烟罗推荐的,我的第一反应同你一样,直到她说了一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 一目连的兴趣被吊起来了,可是目光还是没有从那叠材料上移开:“什么?” 荒干脆直接将材料抽走:“婚姻是爱情的监狱,自愿无期徒刑。” 后来一目连偷偷摸摸缩在角落里盯着荒看了很久,可惜荒没有时间再来吊他胃口了,接了个姑获鸟的电话,就坐在书桌前草拟了新的作战计划,就算意识到了他热切的目光也没再回头。 直到昨日联邦提出了休战和谈,荒又跟他提起了这茬,讲真,荒的坚持令他有些意外。 “昨晚太累了?” 一目连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都睡着了…… 荒就站在他面前,穿着他最中意的那套黑红色订制军装礼服,鬓发刘海梳得一丝不苟,一点不亚于受封元帅时那般正式。昨晚他也不知走了多少关系才申请到了带着这么一大帮人来“监狱”举行宴会的特批,这种时候万一西北重监哪个疯子又暴走越狱了,一定会非常热闹。 旁边有女声响起,一目连迷迷糊糊地想起来,那大概是被请来负责后勤的烟烟罗:“哎哟喂,昨晚!恋爱的酸臭味,呕!吐!” 荒一脚将她踢回去:“昨晚前哨科全体加班,想什么呢!” 一目连连忙站起来:“桃花妖来了?” “没有。”荒的心情不太好。先前桃花妖与一目连约好要来当伴娘,理论上还会把她那位哨兵丈夫也请来,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桃花妖却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甚至连电话都不接。桃花妖从不乱放鸽子,他也挺意外。 一目连决定为好友说话:“大约有急事耽搁了吧,别急……”他伸出精神触手,试图抚平哨兵暴躁的情绪。 荒是急性子,能坐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不等他们了。” 青行灯跳出来:“终于可以开始了?姐姐等得花都谢了,再不开始姐姐就要丢下相机回家睡觉了!” 烟烟罗忍不住呛她:“你早谢了。” “小娘们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有这回事吗?” 烟烟罗惊讶地张望,一把将金鱼姬拉过来作挡箭牌:“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可爱的金鱼姬妹妹,来,这是你绿灯停姐姐……” “焉焉罗你给我等着——” 女人们一旦吵起来就没个停,妖刀姬适时打断了她们:“有人来了。” 她的反应还挺快,就连荒也是刚刚才听见,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荒脑中一瞬间冒出妖刀姬是彼岸花特地“放”来帝国的事,还未来得及多想,下一秒桃花妖便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入,额上一大层薄汗,一张精心妆扮过的玲珑小脸上却没有太多血色,不自然地煞白着。 她气喘得厉害,又迫切地想要说话,把自己狠狠呛了一下:“抱歉,有事耽搁了……” 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我……”桃花妖并不悲伤,只是有些愧疚:“‘他’走了,昨晚走的,我……今天才发现。” 在场只有金鱼姬不知道她的事了,两眼冒着好奇的光:“哨兵叔叔吗?” 全场的人都噤了声。 第96页 ——桃花妖是假结婚。 甚至比一目连和荒当时还假一些,他俩好歹还有精神连结,桃花妖他们就是什么都没有。当初为了帮一目连将凤凰火的盘查蒙混过去,她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身旁的哨兵——那个白发大汉,当年军校时期她与导师出外勤时顺手救下来的断臂男人,为人豪爽仗义,也一直想还她人情,一定不会拒绝的。 他确实没有拒绝,但他迟早有一天会走——因为他是个联邦人。不只是个联邦人,还是十二年前护送着“十七号”前来帝国的第一批联邦军人……金鱼姬是第二批来的,自然不会认出他来,但曾经是联邦高层的妖刀姬就不一样了。 妖刀姬没这闲工夫来揭穿桃花妖,可青行灯自然通过连结知道了这事,青行灯斟酌再三,决定卖给元帅第三个人情,没有选择告发。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结果可能不堪设想,这次肯定没有停职那么简单了。 一目连最先作出了反应:“是因为休战?” 他们之所以放心那哨兵留在桃花妖身边也并非没有理由,最早来的那一批联邦士兵,绝大部分像荒川之主一样被时光磨平了棱角,他们在帝国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并不会主动将消息传回联邦去。 “我想是的,昨天得知休战后他的情绪就平静得异常。”桃花妖扒拉着长发,避免它们因为奔跑显得太过凌乱:“其实……走了也好,只是最近出境可能比较困难,而且……” 烟烟罗拍拍她:“晚点喝一杯去?” “行啊。” 她又愧疚了起来,嘴角挂着难堪的笑:“只是这样我们就缺伴郎了。” “啊。”青行灯后知后觉地掏出自己提前画好的分镜:“唔呣,是有点难办,如果直接去掉伴郎伴娘的陪衬,会显得你们身高差有点大,就算现在流行最萌身高差,摄影的黄金比例构图还是要遵守的。要不然焉焉罗小姐你踩个高跟来客串一下?” 烟烟罗:“干什么,不要,我今天没穿那件dior的外套!”自打她领了少将的军衔后就没穿过几次高跟鞋了,她也很绝望啊! 荒:“不要让这个女人出现在我的结婚照上!” 青行灯:“这场讨论只坚持了不到两秒我非常意外呢!刀刀你觉得呢?”总不能让她的刀刀来,她可没那么大度! 妖刀姬将视线从窗外挪回来,漫不经心道:“啊?要不你们跪着拍?” 青行灯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荒先生你委屈一下。” 荒嫌恶地瞥她一眼:“是元帅,青行灯小姐。刚才你那些身为摄影师的职业素养呢?” “不存在的。” 青行灯已经很努力地将气氛活跃了起来,对于青大记者而言,这绝对算是给足了面子,桃花妖给自己施加了精神暗示,她不能再消沉下去了:“抱歉,添了这么多麻烦……” 她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无怨无悔,也已经作好了一直维持这段婚姻的准备——哪怕只是假结婚。这世上不存在哪一个哨兵能走进她心里,那么嫁谁不是嫁?她的借口再多,白塔也不可能同意她身为“向导”这样珍稀的资源单身一辈子。 那本来就不对…… 哨兵的不告而别她并没有觉得太意外,可就算知道没有爱,她的心里仍是空了一块。 那是向导基因里的本能,渴望哨兵的本能,过去她对樱花妖的感情足以把这种本能打飞出十万八千里,可如今,那种灵魂缺失了一半的念头又纠缠不休地冒了出来…… 是爱淡了吗? 是爱淡了吧。 可是并没有,桃花妖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樱花妖和她的哨兵恩爱的样子——中学的时候她就听着樱花妖幻想未来哨兵的模样,暑假时听樱花妖花痴那几个出名的哨兵明星,军校时她又看着樱花妖偷偷摸摸往哨兵院那儿递情书,再后来…… 她看着樱花妖步上婚姻的殿堂,她身为对方最好的姐妹,就跟在身后,穿着同样的白纱,却只是对方的伴娘。 酸楚涌上心头,她又连忙给了自己一个平静下来的暗示,生怕精心化的妆因此花了,几秒后她微微地笑起来:“我把高跟鞋脱给你吧,麻烦你了烟烟罗小姐。” 烟烟罗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大可不必!” 一个女孩子闯了进来,高跟鞋蹬在地面上的声音铿锵有力:“缺伴郎?我加上高跟鞋够么。” 樱花妖已经很久没见过桃花妖了,上一次见面还是迎接荒与一目连归国的时候,这名开朗的小向导自婚后就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了,在白塔工作的时候也不再各个楼层乱跑了,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她的小办公室里,下班了就径直回家,像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两点一线。 白塔里的人议论纷纷:到底是结了婚的,真是不一样了…… 就连气质都变了,樱花妖都要认不出来了。几次试图偶遇都惨遭失败后,樱花妖便发现了,自己正被人躲着。 桃花妖当场冷下了脸:“你来这里做什么?” 樱花妖不答反问:“你男人呢?” 这个称呼狠狠刺了桃花妖一下,她别开了视线:“不关你的事。” 樱花妖嗤笑一声:“我最好的姐妹,喜欢一个男人,就算是联邦的人,别说是联邦了,就算是天涯海角也可以追过去,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这样怨天尤人了?” 她闻言顿时又满心的委屈,说不出的委屈,还有些愤怒,道不明的愤怒,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都快要抠破手心:“她堕落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确实堕落了,竟然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坚持。你自己数数看,几年了?” “……” 桃花妖像是被雷劈中了,险些站不稳跌倒:“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不是……当着大家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樱花妖灼热的目光却像是要将她逼入绝境里:“从你没有邀请我当伴娘开始。” “我那是……考虑到你还在服丧期……” “那你急着结婚做什么?” “……” 桃花妖不住地颤抖,烟烟罗想要来扶她,却被樱花妖一个眼刀逼退。樱花妖沉默了很久,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狼狈地试图藏起眼角的泪光,小脸涨得通红,然后才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出席婚礼吗?” 桃花妖的唇都要咬出血了:“你在服丧。” “因为我很生气。”樱花妖突然高声笑了:“这太可笑了,没几天前我还在全国人民面前信誓旦旦地宣布,我爱我的哨兵,然而在他去世的几天后我就干起了女人最擅长的争风吃醋!” 这话要是提早一年传到她耳朵里,桃花妖能笑得直接从床上摔下去,可她现在只能一边着急又得浪费时间补妆了,一边泣不成声:“抱歉……” 樱花妖走过来拥住她,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前,恨不得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究竟有多快。 “你是该道歉。” “呜呜……” “可是我也该。” 上帝啊,她究竟忽略了自己的好友多久,秀恩爱秀得狼心狗肺,她竟然真的曾因为眼里心里都装满了一个男人,而冷落了那个从小陪在她身边的女孩,让那个娇小的身影一个人暗自神伤。再一想想,小学时她们就睡在同一张床上,手挽着手的样子依稀就在昨日。 她蹬着小腿,高呼着:桃桃,以后你觉醒成向导,我觉醒成哨兵,我就来娶你! 那时候桃花妖还傻乎乎地笑:樱花你这么温柔体贴的人,肯定会觉醒成向导的啦…… 却没想到,两个都是向导。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嫁人了。”樱花妖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明明喜欢我还嫁人,这不是耍流氓吗?” 桃花妖胡乱点头,心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先说好,我没心没肺的,你再一声不吭地离开我,我就会很快忘记你的。” 第97页 两个姑娘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睫毛膏和眼线都花得一塌糊涂,脸上一块块黑色。 荒也难免有些感慨,他低头看向一目连,一目连此时却仿佛比两个当事人还要激动,眼眶里一片湿润,他能听见一目连强行抑制情绪的短促呼吸声,还有浓重的鼻音。荒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从未看到一目连真正意义上的哭过。 真要说谁最能理解桃花妖的隐忍与艰苦,那就是一目连。 在他自己的漫长等待中,桃花妖就是他的风向标,是他怀着信念走下去的动力。他懂她所有的苦,也深深明白这一刻对她来说有多惊喜和来之不易,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荒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慰点什么,精神连结终端就传来了他的窃窃私语。 ——我好高兴,我没有害她抱憾终生。 ——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怎么不是我的错?她险些嫁给一个不爱的哨兵,如果不是正好遇上联邦的哨兵,她现在就…… 荒停顿了一会没回话。他们都知道那后果会是什么,桃花妖若是真的与其他哨兵结合了,樱花妖这番坦白就完全成了笑话,她们也就真只能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了。 ——别想了,这不是和好了? ——她单恋的时间远比我要久,要苦。当时如果没有皇室赐婚,或是赐婚给了你和另一个向导,我大概也会是她这样。 ——没有如果。 ——嗯,没有。 一目连终于破涕为笑,荒拉过他的手,他很快反应过来,十指相扣,全身都暖了过来。 确实没有如果,为此他大约已经预支了一辈子的运气——他不再是单恋,他们已经走到了一起,两情相悦,而且是一辈子的。 可惜他们都不信轮回转世,否则相约的恐怕还会是生生世世。 end. 特典小册内容 - 一目连没学过游泳。 这不是重点,荒将降落伞包塞到他怀里时他心中就有一种很坏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的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可荒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跳伞课,上过没?” 他将手里用来泼八歧大蛇的茶杯扔到一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荒的劲很大,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将伞包安在他背上,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就被荒连人带包扯到了舱门边上:“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不走。”一目连难得凶狠地瞪了回去。 “我管你走不走。” 一目连看向紧闭的舱门,安全阀就在边上,随手就能打开,于是他挤过去挡住阀门,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伞包就一个,那你呢?” 荒回头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不断抽搐的八歧大蛇,那个蛇眼男怎么说也是浑身经过数次人体改造的,真这么简单就死了反而令人难以置信。荒心说怎么也得处理掉那无恶不作的联邦地头蛇,但当务之急并不是解决八歧大蛇,而是一目连的安全问题,便伸手又要过来拉他:“我不会有事。” “你还更高贵了不成?” “是更高贵没错啊,我会游泳,你不会。” 荒看到了他眼白上的血丝,一目连似乎生气了,气极反笑,嘴唇动了几下,喃喃了几句后才说:“不急,先处理八歧大蛇。” 说罢他就径自绕开荒,在飞机的剧烈颠簸中朝着八歧大蛇一步步走去,他抓过座椅上的安全带,试图要将八歧大蛇五花大绑:“快,他要醒了!” 荒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他:“不关你的事,我会处理。你先……” 就在这时候,八歧大蛇突然发了疯一样挣扎起来,一腿蹬在了一目连身上,饶是一目连再如何有心理准备,这一下也确实疼得要命。他褪下了平日里处变不惊的模样,咬着牙关又将安全带扣到最紧:“快点!” 荒从络新妇背上拔出那把水果刀,刀上沾满了未结合向导的血与信息素,八歧大蛇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来,你先下去,你不会游泳。” “我也不会跳伞!” 他居然也有撒谎不眨眼的一天! 一目连已经放出了精神暗示,试图尽可能减少这位联邦元首的挣扎,荒采取的措施就比他要心狠手辣多了,一把将水果刀狠狠刺进八歧大蛇的咽喉,果不其然扎在了硬邦邦的金属上,只有丁点儿的血液流出,荒的力气一点也没有减小的意思,竟是要硬生生将金属脖颈切断! 安全带并不能限制住八歧大蛇的挣扎,他的手臂开始分解,一目连就压在他双腿上,甚至能非常清晰地看到从他手心中冒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目连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12.7mm的口径,和机枪相差无几,挨一下就凉了! 一目连捡起八歧大蛇掉在一旁的配枪,枪里子弹不少,沉甸甸的,他奋力用枪托砸开了那枪口,枪口已经冒出了火星,总算还是在最后一瞬间偏离了方向——一颗子弹从八歧大蛇的手心中射出,直接洞穿了飞机的舱壁,刺骨的冷空气瞬间灌进来,一目连几乎被气压摁在了地面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这不是好消息,他们没被气压直接压扁,说明飞机已经降得很低,距离坠入海中没剩下几秒了。 “十、七、号!” 八歧大蛇怒不可遏的声音近在咫尺,将他吓得一个激灵,又挺直了腰举起枪,一个枪托砸在八歧大蛇脑门上。 “嘁!”荒怒喝一声。 水果刀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然后一下断在了八歧大蛇的喉咙里,那半个脑袋还没掉下来,但已经能看到里面像芯片一样密集的金属纹路,荒伸手:“给我!” 一目连当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迅速将枪递到荒手上,荒顾不得太多,拉开保险,朝着八歧大蛇的脑袋猛地开了两枪,飞机颠簸得太厉害,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压着自己开枪的手尽量瞄准。鲜血在前舱里飞溅,又被气压直接拍散在地毯上,这场面壮观得丝毫不亚于被斩首时的狗血喷头,荒没被这表象迷惑,哪怕现场轰隆隆的风声再响,他也不会错过子弹卡在钢板上的声音。 他回过头就看到那条掉了头的太攀蛇又在蠢蠢欲动——它的武器远不止蛇头和尖牙,还有满肚子的毒液! 毒蛇扑向白龙,似乎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但它没有成功,半空中又冒出一条半粉不金的龙来,一爪子扯住了群魔乱舞的蛇尾,直接将它甩飞撞在连接后舱的舱门上。 可是根本没有来得及高兴的余裕,飞机已经一头扎进水里,颠得他们眼前一阵昏天暗地,一道水柱从机顶上直冲下来,哗哗作响,荒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搜他脚踝!” 一目连听见了,大约是通过精神连结听见的,他动作迅速,很快就在八歧大蛇脚踝中摸出一把军刀。荒抽掉保护套,一刀又刺进了八歧大蛇喉咙里闪着火光的芯片上,那把水果刀残留的刀片被扎得更深了些,很快就要直接将喉咙戳穿。 黑暗中,荒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了八颗白牙,若不是情势紧张,一目连定会多看几眼:“真的不会?” 是在说跳伞吧。一目连拼命按着八歧大蛇的枪管手,提防着他任何可能的垂死挣扎:“会。” “再这么调皮,我弄不死你。” 一目连傻笑一下,没应。 军刀显然比水果刀好用多了,荒咬紧牙关卯足了劲,终于将八歧大蛇的脊椎切断。 飞机又猛地震动一下,然后渐渐平稳下来,大约是触底了。荒自己都有些站不稳,硬着头皮将一目连拉起来:“真的不会游?” 一目连被扯得一个趔趄,将伞包解下丢到一边,再低头一看,满地的血混进了海水里,染出一片鲜红,有络新妇的,还有八歧大蛇的,未结合哨兵向导的血在死后就这么混到了一起,他只是想想就有点儿心寒。 第98页 “问你话呢,看什么?” “真的不会。” 他耸耸肩,说:“她有点惨。” 荒看都没看络新妇一眼:“同情她了?” 一目连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们现在还是同情一下自己比较靠谱。”那么一小个弹坑漏的水都能喷出水柱,游出去会不会淹死、会不会被水压拍死都是问题…… “那就是感同身受了?” “……” 荒握紧了他的手,用的力大到惊人,一目连有些吃痛,但还是用力回握了。 机舱里非常昏暗,方才那些嗡嗡的风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海死一般的寂静。他看不见荒的表情,只能听对方压底了声音说:“你和她不一样,她只是个情妇,而你有一个爱你的哨兵。” 荒拉开了阀门,黑暗中冰冷的海水汹涌而至,险些将一目连冲得撞向舱壁,他的帽子被水卷走,露出额头上那道新鲜的伤痕。它刚结了痂,被水冲得泛起了红,荒一时间连自己断了几根肋骨都没感觉了,拼命拉住他,生怕海水把他们俩冲散了。 大冬天的,海水冷得令人发指,水很快灌满了整个前舱,荒心道时机到了,猛地将一目连拉出机舱。 ——害怕吗? 精神连结彼端传来荒的声音,这是一片漆黑之中唯一叫人心安的东西。 ——不怕。 ——胡说。 如果他真的害怕,就不会固执地跟着荒一起沉到这海底来了,自己背着降落伞先行一步,不是省事多了吗?可他就是不愿意,不想丢下对方自己一个人跑。这其实是有些自私的行为,因为他如果不在这里,会给荒少很多麻烦事。 ——不要紧张! ——我没有…… ——你在往下沉,放松,我来拉你。 一目连屏好气,将这些混乱的思绪赶出自己的脑子,真的只是握紧了荒的手,就不会胡乱挣扎了。 他不敢向上看,不敢知道距离水面还有多远,只觉得浑身冰凉。他没有专门练过屏气,不出二十秒就感觉到了乏力,缺氧的恐惧会将人困住,出于对氧气本能的渴望,他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吸了一口气,马上被水狠狠地呛住了,他被涌入的海水激得咳了起来,水声却渐渐离他远去,他喧嚣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一目连? ——堂堂一国元帅因为不会游泳被淹死,太滑稽了吧? ——…… ——连? 荒的视线从礁石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海底崎岖的岩石柱上,准确来说,是石柱上不断冒出的气泡。精神连结那头的反应渐渐慢了,就连荒的脑海里也出现了窒息的痛感,那不是他从自己身上感觉到的,而是通过精神连结传过来的。 一目连在他怀里猛地抽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 ——快到了? ——快到了。 恍惚之中,一目连感觉到有人揽住他,用同样凉得可怕的嘴唇渡过来充满藻气的氧气,他只觉得脑髓都在发疼,可这熟悉的气息是那样安心与信赖。眼皮被海水浸得难受,又沉重得睁不开眼,幸好脑海中一直有一根弦紧绷着拼命拽着他往回拉。 ——快到了? “嗯,到了。” 荒的声音离得很近,像是带着几分不由自主的温柔。一目连从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这样声音微微颤抖的时候,心底一片悸动。 他终于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光明。 end 荒元帅的日常 - 06:00-06:15am 天才蒙蒙亮,如果是冬季,这时候天多半还是黑的,而这时候在外公事诸多的荒元帅就不得不顶着一头炸毛,在富有情调的古典乐闹铃中起床了。 一目连上将多次想提醒,其实不用这么有情调,有活力有激情能把人的脑子一巴掌拍醒就行,比如《the mass》……就算真要放重金属摇滚乐他也一定不会说什么——可他的哨兵先生特别要面子,在对象面前打死也要保持逼格,尽管这会导致元帅自己在醒来时半睡不醒的眼神跟要杀人一样。 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这时候有哪个不要命的下属打电话过来,这位倒霉人在一个小时以内就会收到一封被开除的邮件。 至于为什么是0-15分,这要取决于前一天元帅的心情如何。 心情差,二话不说就会蹦起来,心情好,指不定就会像一块巨型抱枕搂着连上将的腰再多赖床个几分钟。 ※连上将备注:如非要事,请在6:30过后再联系荒元帅。 06:30am 在15分钟光速洗漱冲澡之后,接下来的半小时会过得很忙。 吹干头发、视心情决定是否扎成辫,用卷发棒和定型喷雾凹好造型,结束这些拿枪威胁也打死不能少的例行步骤之后,荒元帅会转头回到卧室,一边没心没肺地喊“太阳晒屁股了上将”,一边从衣柜里拿出当日场合需要的衣服,再翻出一目连的那一套,随手甩到床上。 会不会直接甩到连上将脸上,这要看造化。 一目连通常不赖床,很快就会醒,如果时间还有余裕,他会静静地躺在床上,先盯着琥珀色的天花板发呆一会儿,这似乎是他独居期间养成的习惯,彻底放空之后他会听到空间里第二个人的动静,然后侧头看向对着镜子扣纽扣、打领带的荒的背影,一直等到荒又扯着嗓子问“怎么,还没看够?真当镜子不反光啊”,才一骨碌爬起来,装作无事发生。 6:59am 在下楼享用早餐前,荒元帅往往会停在一节台阶下轻咳两声,骄傲地稍稍抬起下巴。 一目连上将了然地笑笑。 然后他们会交换一个吻,不带情欲,很干净的吻。 “早安。” 7:00am 元帅府的资金冻结终于在不久前解除,别墅里重新增添了佣人们的身影。 清晨佣人们会提前做好早餐,一般来说都是贵族喜欢的那一套,少到不够吃饱的肉料理,一片敷着黄油的吐司,还有苦到见鬼的黑咖啡。 和贵族出身的一目连不同,一开始荒挺不习惯,无法像一目连那样吃得面不改色,只能嘴角一抽,坐在餐桌前持续低气压。 且不说能量足不足量的问题…… 蜗牛它怎么能吃的怎么能吃的!!! ※连上将备注:……其实我也觉得一般般,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的。 7:30am 司机准时等在门口,车里放着的是半个小时前刚播过的早七点晨间新闻录播。 一目连随着荒坐到后座,心中疑惑:早餐时间听不就完了,还得麻烦人家司机帮忙录下来再看是吃饱了撑的么…… 荒元帅闭眼休息,很难说是不是还没睡醒在补眠。 不过精神连结那一头情绪平和,一目连思索再三还是敲敲司机椅背,用手势示意对方将新闻调到静音。 “……你调到静音我还怎么听?” 一目连猛地回头:“我以为你睡了……” 荒气笑了:“刚起床又睡,你是皮痒了把我想得这么弱不禁风?嗯?昨晚没……” 一目连捂住他的嘴,这辆新车没有将前座与后座隔离开,还没当着司机面秀恩爱的思想觉悟,就听见荒通过精神连结说: ——你是不是笨啊,拿二人世界时间看公事是多想不开? ——……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9:00am 新家就是荒川之主友情赠送的那一幢,位于南区西边,虽然与军部总部同在南区,总还算有些距离,就算走军方专用通道可以避开上班高峰期、无需堵车,但少说也要开上一个小时。 抵达军部的时间通常是九点整,这个时间换作其他职务的人早就已经到位投入工作了,可以记一笔迟到,不过身为元帅,也不会有人专门秋后算账,顶多就是接受点某些上将的怨言。 烟烟罗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趾高气昂道:“哎哟,元帅精神不错啊?睡到这个点,真是一点与民众同甘共苦的心都没有……” 第99页 荒只想叫她有屁快放:“你是民众?” 烟烟罗回答:“我很想点头,不过考虑到我是军籍,我只能说不是,太可惜了。” 荒点点头,绕开她用虹膜开了门锁:“那你报告完民情可以滚了。” 一目连就跟在他身后,但没有急着进门,看出烟烟罗是有公事在身才特地如此等门,无奈地冲着烟烟罗上将笑了笑,伸出精神触手安抚了她情绪中气得上蹿下跳的那部分,在荒不满的催促声中点头示意,请她于自己先一步进去。 烟烟罗百感交集,心想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气呼呼地将普通厚底军靴活活踩成了13cm高跟鞋气势地冲进门,这次不再瞎哔哔,直接开门见山地交代了自己的来意。 帝国最近正为边境城市的驻军问题烦恼,有案底在前,所有与联邦接壤的城市都要有驻军把守,而为了避免里应外合,带领驻军的人员名单中更是半点联邦血统都不得有。这条方案是军部高层共同通过的,不仅要防止联邦再度骚扰,也要防止有激进的战争主义者搞出什么游行革命的幺蛾子来。 到底是樱花妖当初那番宣讲引起了全国人的共鸣,哪怕已经宣布停战,渴望战争继续的人依然不少。 合众国马上就要派使者前来签署重要条约,这时候全帝国内容不得一丝变数。 烟烟罗走时,一目连正在操控终端整理着各个部门递交上来的汇报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被人蹬着。 猜到是因为刚才自己擅自抚平其他哨兵情绪的行为令哨兵的占有欲又双叒叕犯了,一目连回头对上荒和善的眼神,二话不说精神触手就摸索上去,将对方不满的情绪掐灭在摇篮里,然后装作无事发生:“材料马上就好,再等等。” 荒凝视着他,并未多说:“这又不是战时,哪来那么多消息?” 一目连低头一看:“情报科和……特务科。” 算旧账期间,也就这两个地方最忙,涉及到政治问题,凡事都还得上报。 荒说:“哦。” 一目连又埋头工作,装作没看到元帅大人有大量地直抒“屁事真多”胸臆的白眼。 ※连上将备注:。 10:00am 不打仗就意味着军部大多数武官都要坐文职的板凳,元帅本人也不例外。所谓皇帝治理国家靠一张嘴,元帅统帅三军可能也只需要一个眼神。 一目连虽然够敬业,但文职工作做多了总会感到无趣,闲下来时如果看到微信群亮了亮图标,也不会特地放到下班以后再去看。 桃桃~: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呀!怎么做婚姻情感咨询的人这么多! 樱花妖:很忙?前哨科有一半的人在坐冷板凳,要不我请假去找你? 桃桃~:不行qaq 樱花妖:怎么了?上次那个王八蛋又来纠缠你了?他怎么脸皮那么厚?你不是告诉他你有对象了么? 桃桃~:……不是,我想说,樱樱你再请假要被扣工资了,连连下个月才能还我钱,你再被扣工资咱们这个月就只能吃方便面了! 樱花妖:…… 一目连:…… “咳!” 一目连猛地将视线从屏幕上收回,以为公正的荒元帅要强力谴责他摸鱼的行为,却只看见荒敲敲桌面说:“来杯咖啡。” 他连忙关闭光屏,起身去捣鼓咖啡机,一如既往小心地计算了白糖与伴侣的量,泡在冷水里等到稍微不那么烫了才递过去。 荒从他手中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皱皱眉。 一目连也察觉到了异常:“太甜了?” 荒将杯子放到桌上:“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一目连虽然认为自己放的量没有问题,但也不排除是荒口味变了,不疑有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咖啡还带着点苦味,恰到好处,正好是荒近期喜欢的味道。 “有什么问题吗?”他不明白。 “可能是我弄错了,”荒拿回咖啡杯,对着他刚刚碰过的地方又喝了一口,“没事了,你回去工作吧。” 一目连:“……” 这人怎么就越来越闷骚了呢? ※连上将备注:口味没变。 11:45am 元帅特权一,比寻常人迟15分钟下班。 元帅特权二,在一群中午回不了家、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吃食堂的人中间,厨师会专门根据根据元帅的要求特制一份午餐。 哦,以前是一份,现在是两份。 不过不存在一条元帅特权三“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吃饭”,这就意味着荒和一目连依然要去食堂报道,途径一楼去二楼小包厢进餐。 偶尔他们会在途径一楼时见到些平时见不到的人。 比方说姑获鸟上将。 姑获鸟上将很快就要被派遣到边境担任驻军总统帅了,她年纪不小了,也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向导结合,或许“养老”更适合她,反正服役时间超过一定年份,带着上将头衔“养老”也完全可以领一份不小的军饷……她却并未这么做,至今仍在全国上下奔走。 她见到一目连和荒就跟见到亲儿子一样,会凑上来以老母亲的口吻问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小摩擦可以找我谈谈心……你们年轻人呀,目光要长远,一起过日子的人有什么小事千万不要放心上,如果放心上了,一定不要瞒着对方……连上将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一目连的笑容都快僵了:“没事,谢谢上将关心。” 谁知道身边的人却丝毫没有加快步伐、绕开她啰嗦的意思。 ——反而是住了脚步,说:“我们会的。” 一目连看着荒和颜悦色地与姑获鸟唠嗑起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露出见鬼的表情。 ……………………………………… 有没有对象真的差很多。 ※荒元帅备注:你有意见? 12:30pm 元帅办公室有一张长椅。 有时候一目连精神状态不太好,会赶在午休时间结束前躺在长椅上歇一会。 醒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外套。 阳光的折射下,肩上的肩章还在闪着金光,熠熠生辉。 1:50pm 午休结束前十分钟,荒会把一目连叫醒。 然后在接一个缠绵的吻。 不要问为什么是十分钟。 1:55pm 下午是来事的时候。 有时候烟烟罗也不是故意的,她毕竟以前担任过荒的秘书官,部门里一旦发生了什么需要汇报的事,如果无法在通讯中说明白,亲自跑一趟的人基本都是她。 不过她不敲门就开门确实是故意的。 “元帅!” 她捧着一叠资料冲进来。 然后被人拎起来重新丢回门外,门被人一脚踹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滚!” ※连上将备注:……没有要事别提前上班? 2:00pm 这次门口站着的不止一个人。 烟烟罗和夜叉神色复杂,两条单身狗看进来的目光像要杀人一样。 荒元帅神色肃穆:“说吧什么事?” 烟烟罗客气:“夜叉先生你先吧。” 夜叉客气:“烟烟罗女士你先吧。” 荒打断他们明显你来我往要他难堪的废话:“你们最好有事,不然明天不用上班了。” 夜叉高兴坏了:“太棒了,本大爷早就想退役了,快放我走,军校里还有不少新鲜肉体在等待着我……” 一目连:“……” 这算是什么什么的实锤吗? 荒爱与和平地笑了:“知道了,服役时间延长五年。” 夜叉沉思两秒后说:“你让本大爷想想,现编点屁事不是很容易。” 荒:“滚吧你。” 3:00pm 赶走夜叉和烟烟罗之后,办公室很快又会被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光顾。 有时候还会在办公室里召开小型会议,十多位上将中将聚在一起,讨论出一个结论,最后的结果通常会由一目连上将整理,如果是军部改革问题,整理完还要递交给内阁,皇帝也会亲自检查,如果是军部内部安排,他整理完就会直接通过了。 第100页 小型会议往往不会太平。 虽然一目连的家族是支持保守派的,荒是被激进派扶植上来的,他们都不会毫无理由地支持任何一派的决断,至今为止两派依然打得火热,一个驻军问题都能吵得不可开交,搞得办公室里乌烟瘴气,精神向导满天飞满地跑。 一目连坐在一旁记录,笔还未停,一只大白鹅从他面前一跃而过:“……” 荒一言不发,就听着其他人你一言我一句,表面上平静得不行。 只有一目连知道,公正的荒元帅此时此刻特别暴躁,想要掀桌把这一帮乌合之众挨个从办公室里打出去。 ※连上将备注:做领导是真不容易。 4:00pm 下午同早上不一样,早上是忙完了就会稍微闲下来,下午只会越来越忙。 每天拜访的人都在变化,甚至会有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曾经载着他们满帝都飚车的小姑娘都能敲门拜访,悲痛欲绝,比起汇报更像是来撒娇的:“元帅元帅,他们要把我的小绿车重新喷成黑色呜呜呜呜,可是我喜欢绿色!可不可以不改颜色呀!” 一目连的笔险些折了。 荒显然还记得她,好歹也是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你叫海兔是吧。” 山兔咬牙切齿:“是山兔!兔!” “……这不重要,”荒面不改色,“怎么回事?” 山兔难过得落下了眼泪:“现在流行红色,开始抵制各种绿色了,说是不吉利,就算游行也用不上小绿车了,就想着把车喷会黑色,配备给别人开……” 荒依旧面不改色:“然后?” “然、然后,只有这辆车经过兔兔改造,只有这辆车我的脚够得着!” “然后?” “然、然后……我对这车有感情了!绿色多好看呀,我想继续开它……” “你成年没有?” “…………能不能不要改成黑色呀,就算配给别人开,就让它绿着行不行?” 荒和一目连远远对视一眼,都挺无奈的——这绿车配给别人当公车开多不像话啊,小孩子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荒元帅冷眼看着戴着兔耳朵的矮个子小姑娘抱着头天塌了一样地嘤嘤嘤,叹了口气:“你长官谁?” 山兔的眼泪立刻就停了:“是傀儡师姐姐和傀儡师哥哥!” 荒诧异道:“她不是搞黑客的么,怎么还管交通了?” 还在联邦时,为了入侵敌军将领彼岸花的公寓,他们还找了这对兄妹帮忙,这对反间谍科出身的兄妹并未让他们失望。 “哥哥管黑客,妹妹同时兼职管军中的未成年人啦——” 山兔转转眼球,随时都又要嘤嘤嘤地哭起来,“兔兔想要开小绿车!我有驾驶证的!” 一目连看荒在小姑娘面前放不下面子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荒的态度其实挺明显,不像是会拒绝的样子,这种小事,还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情也没什么,可又兜着、硬要装得很威严,这会儿估计在想要怎么答应比较不掉逼格。 他主动开口给荒台阶下:“放心吧,我会找傀儡师中将聊聊的。” 山兔立刻喜笑颜开,蹦过来大喊:“兔兔就知道连连最好了!” 元帅嘴角一抽:“你叫谁呢?” 山兔装作没听见,用力抱了一把一目连,赶在荒元帅发飙之前屁颠屁颠地溜了出去。 ※荒元帅备注:以后把这人记黑名单。 ※连上将再备注:就是个小孩子…… ※荒元帅再再备注:所以呢? 5:30pm 元帅特权三,(如果不忙)可以提前下班。 帝国天亮晚,天黑早,五点多已经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尤其是作为一座沿海城市,无论夏季还是冬季,这个点都少不了的风大。 荒将元帅的大披风翻出来,犹豫了一会,将其盖到了一目连身上。 一目连挣扎得用力:“这是元帅披风,我穿不合适……” 荒把他摁住:“不会有哪个傻逼说你不是的。” 这不是重点啊! 一目连还是想把披风解下来,但要比力气他是不可能比得过哨兵的,只好讲理:“你可能在屋里不觉得,出去就要冷的……哨兵很怕冷,这个你别跟我争。” “胆子越来越肥了?叫你穿就穿,废话那么多。” “……” 两个人要拗起来是谁也拗不过谁的,所以结局由力量差距直接决定。 结果就是坐到车上时一目连吐着白气钻进车后座,礼貌地同司机点点头,转头正好撞见他家哨兵站在寒风中哆嗦,注意到他的视线,还嘴角一抽严肃地说:“看什么?” 一目连:“……没什么。” 你说人死要面子是不是有毒? ※连上将备注:出门一定要多带一件外套。 5:45pm 回程路上,为了解压,司机往往会放一点舒缓的歌,比如《take me home》,事实证明元帅对这首歌有好感,紧绷的表情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常。 过了一会,荒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事到如今,荒也不会再责怪哪个不长眼的刚下班又要找事——他已经习惯了,一群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他麻烦,越下班越喜欢。 不过来电的不是什么“不长眼”的下属。 甜甜的女声响起:“您好!这里是白塔婚介售后部!总、总之是婚姻幸福度后续调查,匿名通讯,语音通话将不会被记录。这位哨兵您好,请问能打扰您几分钟时间吗?” “……”这熟悉的开场白令荒想起那个背着双肩包、面色红彤的少女,“你好。” “记录显示去年我们曾致电过您,因为我们并未记录您的回答,所以想问问您在这一年期间婚姻状态是否有所改善?白塔是否帮到了您?” 椒图的声音具有辨识性,某种意义上对他们来说也是大恩人,就算荒心情奇差无比也不会挂上电话,更何况现在心情着实不错。 他说:“是的,你做得很不错。” 椒图一愣:“我?当时是我负责为您提供帮助的吗?” “是,你们不搞个满意度调查?我可以给你满分。” “……其实是有的!今年刚出的功能!在通话结束后会有提示,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给我打分,”椒图显然没想起他来,她每天要接触的哨兵向导实在太多了,他们有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也有的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而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为前者提供帮助,“不过在那之前……如果让您对婚姻满意度进行评分,0到10分,您会选几分呢?” “9分。” “为什么会少1分呢?” “怕他骄傲。” 荒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一目连,一目连显然听得到语音里的声音,脸皮薄得不行,听到这里已经羞红了脸。 7:00pm 回到家中之后,如果晚上不再有行程,佣人会准备好烛光晚餐,随时准备着二位主人享用。 一份牛排,一份意面,一碗奶油蘑菇汤,一碗什锦沙拉,看心情再加点别的—— 还有一杯红酒。 ……最初是这样的。 后来荒经常刚到家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被一通电话叫出去,烛光晚餐就只剩下一周一顿了,毕竟一个人的烛光晚餐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就算一目连不会提意见,荒自己也很不乐意。 结果最近闲下来之后这个好习惯也没有改回来。 家常菜随便吃吃,晚餐这顿本该最讲究的反而成了最随便的,边上还放着新闻联播,如果有事到家晚了只能吃八点那一顿,那就会变成一边看八点档狗血电视剧一边进餐。 “这些霸道总裁哪有那么好?被这么逼着,这帮女的不生气的?” “……” “还有这种操作,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 “……” “这真的是今年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看的都是什么神人,这都看得下去?” “……” 一目连闭目沉思,最开始看电视的明明是他,结果却如此令人匪夷所思。 第101页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顺便一提,若是又出了什么好*坞大片,一目连想看的话也基本都是在这个时间看。 9:30pm 健身的时间。 今天一目连给自己的计划是荒元帅训练量的80%。 昨天是90%。 前天是100%。 为什么在减少,这要问元帅了。 晚上不能太过分知道吗。 ※荒元帅备注:所以明天是70%? 10:30pm过后 ? 不可言说。 才怪。 荒平静地看着一目连脸上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的睡颜,在被窝里翻找一番,将一目连的右手握在手心里。 黑暗之中那枚环状对戒上的那串刻字清晰可见。 h to l。 那是一年前补上的。 荒虔诚地在那枚戒指上落下一个吻。 “晚安。” 0:00am 新的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