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学徒同人)【海恩】今夜我与你共眠【CP完结+番外】》 第1页 《(魔法学徒同人)【海恩】今夜我与你共眠》 作者:修十六/春色如刀 文案:时间回溯后,恩莱科遇见了海格埃洛。 魔法学徒 - 海格埃洛x恩莱科 我爱你,我将永远爱你,直至我的灵魂消散,血脉断绝。 请你与我共眠,请你同我共舞,请你嫁给我。 我与你再相见。 ———————————— cp:海格埃洛x恩莱科/费纳希雅 unluck and hugeerror, 不幸与致命错误。 文前导读:1.本文为蓝晶《魔法学徒》中男主角·恩莱科与卡奥奇公爵海格埃洛的同人向二次创作。 『对的,就是那个男装日天日地、女装倾国倾城的倒霉蛋恩莱科,与爱上女装大佬→然大佬卸了妆之后认不得人→把大佬当情敌追杀的重度眼盲患者海格埃洛(此作男性大多都需要去看看眼科,毕竟瞎的不止一个人)』 2.时间回溯设定。 恩莱科的内壳大战结束的数十年后,人的性格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是思想作风对比少年时期必定发生改变,总不可能重来一次还是那么过分软弱。(毕竟阵营属混乱中立) 何况原著进展到故事的最后,已经没有人能够作为恩莱科前路的指引人,他所能倚靠的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他已经难以再继续逃避了。 3.感情问题 虽说加上了时间回溯这个设定,但原作哪怕进展到最后,恩莱科最多对海格埃洛是愧疚同可怜,感情这种事……像恩莱科的性格,总是没办法一步到位,一步到胃也是不可能的……嗯。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海格埃洛,恩莱科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part.1 『我爱你,我将永远爱你,直至我的灵魂消散,血脉断绝。』 『费纳希雅小姐。』 太阳之子英俊而充满忧郁的脸,真挚而悲伤的告白,以及临终时那一支绝美却无比遗憾的宫廷舞……在那之后的数十年里,这种种场面始终充斥在恩莱科的脑海中,哪怕太阳之子早已随着那场大战没入历史的尘灰之中,可对方那种深沉而浓烈的感情始终纠缠着他。每当他将将遗忘,就会不合时宜地再次出现,不论是记忆还是梦境。 有时恩莱科也会想,这其中是否有暗含着他的女性人格费纳希雅的所思所想呢? 而这其中是否又存在着什么意义? 他质问着自己的内心。 但可惜的是,意义存在本身,时常并没有意义。 何况,逝者已矣。 而又一次的,在恩莱科陷入短暂睡眠后。 日月颠倒,天地回旋,事与物的交界都变得模糊。 恩莱科知道,他又陷入梦境之中。 颠倒梦想,回溯时光。不知究竟是谁的执念造生,这梦境是如此清晰而还原,他又回到了订婚典礼那天,穿着那身华贵而美丽的礼服,一步一步,向着那个男人走去。 ——海格埃洛。 这究竟是为什么? 恩莱科的思绪无比清晰而流畅。 不知道为何,身处这梦境之中,哪怕是已经精通所有精法的他,此时此刻却无法控制这小小梦境的主动权,只能被迫一步一步,看着这梦境流逝,将海格埃洛临死前的虚幻的一切重演。 在宫廷乐队优美的奏乐中,一支又一支的舞蹈,落在每个该落的舞步上,而每一个舞步也落在……每一个结束的时刻。 当舞曲结束,他又一次看见太阳之子用他那一如既往地、深深烙印在自己记忆中的优美动作行礼个吻手礼。 眷恋而深情。 然后再一次……走到梦境尽头。 当海格埃洛再一次化作烟雾化散开,恩莱科的梦境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冷静地在沉静而似乎没有边际的黑暗中徒步行走,行走,一直行走。 恩莱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持续做着这样毫无意义的梦境。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梦境终有尽头。 可他却没想到,这梦境竟然持续了这样长的时间。 长到……他清醒后,整个人恍若浸泡在冰水之中,沁出的冷汗冰凉,湿透衣衫。这长时间的梦境极大地耗消着他的精神力,让他感到疲惫、以及说不出的空虚。 ——我这是怎么了? 他低垂着眼睑,眼睛还是合着的,对男孩儿来说过度浓密的睫毛覆在纤细的眉眼上,脸色苍白,竟然有些脆弱的美感。恩莱科的大脑依旧无比清晰,可他明白他已经从梦境中彻底醒转过来。 当他睁开瞳孔时,万事万物便当落到掌握了真知的他眼里,一切当如常态。 ——理论上是这样的。 理论上。 恩莱科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房间,突然感到了一阵头痛。他身下的大床柔软而舒适,而房间却不是他熟悉而习以为常的那个房间了。 是克丽丝老师在他沉眠的时期又做了些什么吗? 恩莱科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与他沉眠前截然不同却又不失陌生的环境,一边在脑海里翻找着相关的记忆。这房间装潢端庄又带着秘而不宣的低调奢华,当他看见东面墙壁的那一排陈列柜上排列的一列画板时,又陷入了沉思起来。 这室内装修像是卡敖奇帝国的建筑风格。 随着岁月流逝,帝国已经湮灭,过往显赫的贵族们都渐渐没落。可这房间却与他当初所暂住的、海格埃洛的公爵府邸的房间别无二致。 他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这房间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记性竟然这样好。 恩莱科一边感叹,正想从这软绵绵的大床上起来。可这一动便让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他的身体缺乏气力,挣扎了好一会才从床上爬起来,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手上,不禁皱起眉头。 ——他的身体有这么瘦弱吗?不同往常的强壮,反而格外纤细瘦削,像个少年模样。 摸了摸胸口。 很好,这依旧是一副男性的身体。 但是他身上这身染血的长裙…… 突然,恩莱科略微迟疑,已经做到不喜形于色的脸上充满僵硬,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顾不得穿上鞋子,赤脚跌跌撞撞地就往房间里那道雕花木门处跑去。 他实在高估了自己对这幅身体的控制能力,这虚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他这显得过分猛烈的操作,手还没触到那门把手,膝盖却一个失力,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猛地向门扑去。 恩莱科下意识地闭上眼,在这瞬间里做好脸先着地的准备。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就如同深刻在少年时的记忆那般,他的腰身被强有力的手臂一勾,稳稳当当地落到一个宽厚强壮的胸膛当中。 “费妮……” 恩莱科听见这熟悉的一声叫唤,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他这到底是又进入了什么极端危险的实验当中吗?倘若是连环梦境,那这梦境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恩莱科眼皮一阵神经性的抽搐,脑海一片混乱,还不及思考,便似案上鱼肉,只能任由刀俎。 他肩上便深深陷进了一个头颅,恩莱科垂下头,他清晰地嗅到上面好闻的味道,瞳孔里倒影着那飘散的灿金色长发,耳边回荡着对方颤抖的声音。 “噢……费妮……我亲爱的费妮……” 他被牢牢地锁在这阔别已久的怀抱当中,恩莱科完全可以预见任何一丝一毫的挣扎,都会得到对方无情的镇压。他甚至感受到自己肩上的布料有了点点泪湿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试图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意外:“……海格埃洛公爵阁下?” 回应他的,是对方更加强烈的拥抱、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血里、肉里、骨髓中——永永远远地再不分离。 这意外的重逢仿若一场极其奢侈的天赐美梦,海格埃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气力,他克制地恢复了一些情绪,略微放松了对心上人的钳制,手却仍旧扣在费纳希雅的腰身上,防止他逃脱,太阳之子深深凝视着心上人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容颜。 第2页 “费妮,你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以猜测,你跟我的情况,是一样的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连给人一点缓冲的机会都不给。眼前这个海格埃洛显然同他在受困于公爵府邸时的海格埃洛截然不同——他自己也坦诚了这一点,而在恩莱科自己身处的时间点,这位太阳之子也早已是仅存在他往昔记忆中的人了。 好在恩莱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碰见不利情势都首选逃避的软蛋。 ——性格决定命运。恩莱科性格之中软弱的一面决定他对待一切的态度,但他的命运又反向影响他的性格。 在恩莱科经历了血与泪的洗礼,得到绝对的力量与永生之后,他的性格也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改变。哪怕微小,但绝对与少年时代的他截然不同。 人少年时,绝对无法假装出自我将来的模样,反向亦然,当自我的灵魂加载了过多的记忆,恩莱科哪怕回忆起往昔的记忆,却也无法再将如今的自己带入到从前的模样了。 他们仍旧是同一个灵魂,但又不再是相同的灵魂。 不论是恩莱科,还是费纳希雅。 如果眼前的装在海格埃洛壳子里的家伙当真与他同样来自与这个时间点截然不同的往后,那不管是任何时间点之一的往后(不论是胜利庆典、他接受对方的订婚戒指还是大战之后),任何的伪装与隐瞒,都无济于事。 ——但他也的确对现今的情形摸不清头绪。 恩莱科僵直了一会,他清晰地感受到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有多大的力量,这触感令他既不安又不悦,还是尽量平静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海格埃洛湛蓝的眼眸紧紧锁着恩莱科的脸,锐利璀璨而极具侵略性,他微微垂下眼睫,空闲的右手优雅地撩起眼前人垂在耳畔的一缕长发,放至唇边轻吻:“你希望我告诉你哪一个答案?是我同你相遇的第二天?还是我们久违相逢的第一天?” 显然,装傻是行不通了。 恩莱科沉默。 这无声的抵抗并没有持续很久。 良久,他纠结地抢回自己那一缕头发,说道:“我想,我们需要交换一些情报。” 虽然公爵大人十分想将这个姿势维持到天荒地老,但显然眼前小美人的身体情况实在无法支持他长久的站立。虽然他这娇弱的模样别具风情,但他可没忘了,这个时间点,他这可怜的小羔羊才刚从地狱之门边走了一遭,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 他体贴地将心上人送回床上,好整以暇地同他交谈起来。 诚如恩莱科所料想的那样。 眼前的海格埃洛,确实是来自很久之后的往后。具体是哪个时间点,他并没有透露出来。 海格埃洛:“费妮,对上你,我总要保留一张底牌。” 恩莱科一向不明白对方这种过度狂妄的自信心所从何来:“你难道仍想重蹈覆辙?” “可命运的轨迹从不反复。不论对你,还是对我。”他坐在床边,牵起对方无力的手轻吻,可惜马上就被对方无情的甩开,极其具有压迫力的湛蓝碧蓝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我既然得知往了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自然有更好的方法去规避。费妮,难道不觉得这很棒吗?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唯独你我回溯了时间,说是神的旨意也不为过。” 恩莱科苦笑:“神的旨意?神对我一向可没有什么好意。说是恶作剧还差不多。” 实际上,海格埃洛这场足以致命的爱情,也的确算得上是恶作剧了。 ——这个来自魔法皇帝的席卷了太阳之子家族无数世代、不幸而又悲剧的诅咒。 恩莱科深吸一口气,决定破罐子破摔,速战速决,“公爵大人,不论是从前,还是往后,我都无意卷入你的这场爱情游戏当中,做你家族诅咒的牺牲品。你应当知道,我从不爱你。” 这番话由现今的他说来,实在坚决不留余地。 海格埃洛眼中不掩黯淡,但他还是轻笑:“这不是你我的共识吗?自从你撕毁我们的婚约开始,我就已决定,哪怕只能得到你的人,那也已经是得到了。” 偏执而狂妄,向来是他们家族的固有性格,也是造就这么多悲剧的诱因。不论是那位最为传奇的弓箭手,还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夺爱者、作为海格埃洛生父的萨洛迪公爵,从来只得到最为悲惨的收场。 “你明白,我从不懂得放弃。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重来一次的机会,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恩莱科紧皱着眉头:“你——” 海格埃洛不留痕迹地掩去那一瞬的哽咽,神情虔诚而肃穆:“我甘之如饴。” 恩莱科冷声说道:“这样的重来一次,只是重蹈覆辙!” “假如您愿意爱我,它就不是重蹈覆辙。” 恩莱科忍无可忍:“海格埃洛公爵阁下,既然你这样还不愿死心!那我只能将我最不愿说的真相向你阐明!”他捉着对方的手抵着自己的心口,眼中仿佛烧燃着一团烈火,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我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命运重来,我实在不愿你再深陷这泥潭之中。费纳希雅只不过是我的假身份,我真正是恩莱科·普罗斯·罗兰,你一直恨之入骨、深恶痛绝的男人!” 他眼中有一团烈火,誓要将彼此这不幸而倒错的命运烧燃殆尽。 恩莱科闭上眼,实在不忍看这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松开手,低声说道:“……从你遇见我的那一刻开始,你那家族诅咒……恐怕就已经应验了。” ——用最真挚最美丽的字眼,宣布最悲惨最绝望的判决,用全身心的爱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活著承受身败名裂的痛苦,死后为世人所遗弃,世世代代,传承相继。 无论是在卡敖奇还是索菲恩,同性相恋都不为世俗所容忍,何况海格埃洛出身这样显赫,注定了他要为名声所累。 何况海格埃洛一直所追逐着的、不也是世俗的婚姻吗?恩莱科只能寄望他趁早醒悟——在悲惨的宿命方方揭开序幕之时,终结这不幸又可悲的诅咒。 如果这真正是重来,那他还有机会。 空气中唯剩死般的寂静。 唯独彼此微弱的呼吸声还能清晰可闻。 ‘怦怦、怦怦。’ 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恩莱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紊乱而不安的心音。 这是理所应当的。 爱恋多年的心上人不但是个男人,还是自己多年来只想置之死地的情敌这种险恶的双重身份,对高高在上的公爵阁下该是多么重大的打击,可想而知。 何况单这一点,未必是最致命的伤痛。 最致命的一点……恐怕是、对方口口声声说着爱着自己,却连费纳希雅同恩莱科之间那种隐秘的联系都看不出来。(或许,这才是命运最捉弄人的地方。) ——我爱你,可我却认不出你的真容,分不清你的真性。 多么傲慢而讽刺。 可岁月不能回头,唯剩缄默之中一声叹息。 第二章 part.2 海格埃洛所有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恩莱科好整以暇。现在只等海格埃洛消化了这个现实,然后自己重获自由。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都愉悦不少。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的灵魂会重回少年时光,但恩莱科适应力一向极佳,这并不妨碍他什么。 诚然,在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情势下,恩莱科反而更加如鱼得水。 既然已经跟海格埃洛坦诚,那无论他接受不接受,费纳希雅这个身份暴露与否,都只能顺其自然的走下去了。 结合他从前的经历,在这个时期舍弃费纳希雅的身份其实也无关痛痒。 他这个时候已经是小有名声的能够抵消‘末日浩劫’的禁咒法师(虽然是靠着莫斯特作的弊),又是索菲恩使团的一员。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现在这种洽谈的关键时候,只要那位公爵大人没被愤怒冲昏头脑,都不会傻到对他不利。 第3页 虽然暂时可能摸不到海格埃洛家那把神器,但过几日的胜利日庆典,也不能算是毫无希望。 况且,他已经获得过最为强大的力量,现在回到少年时,也不过重头再来。恩莱科求知欲旺盛,但在追逐力量这一途上,一向并不那么热衷。 而这也是后话了。除开遇见海格埃洛意料之外,但重回这个时间点,他还有很多遗憾可以挽回。比如老爹,比如那对情侣,比如许许多多。 最重要的是,舍弃费纳希雅这个身份,代表着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些眼盲心瞎的狂蜂浪蝶,不用再被迫享受女装扮演费纳希雅时被男人追逐,恢复真身时又要被男子们追杀的感觉了。 时时刻刻担心着被自己追求者砍成肉泥这种感觉这实在不好受。 ——费纳希雅的那些个追求者,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说到这个,实在后怕。 在同海格埃洛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恩莱科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至少不再小心翼翼地担心露出马脚,但他本身(从前)已经接受过非常严苛的礼仪训练,如今哪怕只是随意地搭着腿在那里坐着,哪怕脸庞青涩,神态气质也已臻完美,另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岁月予你非难,未必予你辉煌,然非难过后,必有遗存。 可饶是如此,那位并不知晓他们之间情况的那位尊贵的夫人、海格埃洛的母亲仍旧向大魔导士科比李奥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了胜利庆典前的五日时光。 让恩莱科意外的是,海格埃洛竟然也默许了。 ‘我还以为他会宁愿早点让我走呢,毕竟这样难堪的事情。’ ‘不过突然之间……但也很难接受吧。’ 他设身处地地假设了一下假如克丽丝老师是个男人他会怎么样——嗯……与其说无法想象,不如说不论性别如何,都无所谓吧。性别这种事情,对于已然永生的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像换衣服一样容易。 恩莱科也不是没有真正当过女孩子。以女性的人格,拥有一副女性的身躯。 像……当年大战过后,他见海格埃洛的最后一面时,当时可是表里如一的费纳希雅。 实在是并不能设身处地地去理解海格埃洛的痛苦。 何况无论是他、还是他从前的妻子们,其实都并不太具备产生这样热烈情感的本能。他们光是应付命运之神的非难,都已经耗尽了气力了。 与其说他们之间是爱情,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因为被命运捉弄时的革命战友、又因为共同的追求而产生的多重复杂的、纠结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世俗的许多定论已经不能套用在自己身上了,但还是大概能套用海格埃洛身上的吧? 毕竟他的情感是那样的热烈。甚至于到了燃烧自己,灼伤别人的程度。 而也像从前记忆中的那样,同因为‘侄女’夜不归宿前来公爵府邸进行洽谈(做样子)的科比李奥碰了面。毫无疑问的,迥然于他真正所处的时间点的,眼前仍中气十足甚至活蹦乱跳的好友虽然让恩莱科感到欣慰,但一想到他到底是为何而来、又不禁感到万分头痛。 如果科比李奥当初稍微强硬一点,将他从这个麻烦地方带走,也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他绝对会让费纳希雅就此成为一段只存在海格埃洛记忆当中的历史。 可最后……谁又知道呢。 科比李奥就像记忆里一样,先是把恩莱科从床上叫起来,再将他与海格埃洛母亲协商所决定的事情一一对恩莱科复述了一年,临末又与记忆里如出一辙地,补了一句:“费纳希雅,我亲爱的乖侄女,你还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这个当伯伯的肯定给你办到。” 命运重来一次,这一点居然仍旧毫无改变。恩莱科深吸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颜:“我想回家。” 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拒绝。 科比李奥马上说道:“那可不行!” 他这想要看好戏的反应太过明显,哪怕是如今已经稳重许多的恩莱科听了,也仍旧觉得十分生气。 只不过恩莱科被蹂躏来蹂躏去的情况实在太多了,眼下只是恹恹地瞟了这头愚蠢的胖狗熊一眼,冷哼一声,又将头埋进被褥当中去。 “两天不见,费纳希雅,我亲爱的小侄女,你文静不少啊。”毫无疑问的,科比李奥感受到了眼前少年的不对劲。 比起之前那小禁咒法师,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改变。 恩莱科自然知道是为什么,毕竟多了几十年的经历,再怎样相同的面孔与身体,所展现出的、都是不一样的人了。可他心中的苦闷实在无法同这时的科比李奥谈论,也懒得管一旁萨洛迪公爵夫人对他会有什么看法,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亲爱的伯伯,倘若你不想被我剥了你的熊皮做褥子,剁了你的熊掌做午餐,那你还是赶紧滚吧,我现在只想自己呆着。请你立刻!马上!” 科比李奥可不在乎他这点挣扎,在如今他看来,恩莱科这几句嘲弄实在理所当然,任何一个正常的男性,在遭到现今的这种处境时,反应可都不会小。 等到要离开恩莱科房间时,科比李奥冲着依旧生无可恋般的恩莱科说道:“费纳希雅,我亲爱的乖侄女,等会儿,我让家里面的女仆过来伺候你,再给你另外买一件长裙,保证让你满意。” 回应他这句话的,是恩莱科愤怒的一记枕头飞击。 这该死的旧景重现! 等到这天晚上,恩莱科房间里再度迎来了房间原有的主人,一个醉汉。 恩莱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酒气冲天的公爵阁下,他倚着沙发,手指抵着下颌,思考着是否需要避避风头。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想到海格埃洛竟然会这么快出现。 他走神走得实在严重,连海格埃洛走到他面前都毫无所觉。 那浓重的酒气一近身,恩莱科下意识皱了皱眉,他的目光与对方交缠了一瞬,便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 这是一场胜负已知的博弈,一方稳操胜券,一方溃不成军。选择权只掌握在一人手上。 海格埃洛单膝在他面前跪下,从恩莱科的角度看过去,那无疑是英俊而棱角分明的一张脸,那双湛蓝的眼眸依旧锐利,并不为那酒精所迷醉。 这实在是过了分的清醒。 他们需要一个开头。 “深夜来访实在抱歉,我实在想见您。”海格埃洛惯例强硬地行了个吻手礼,他沉默了一会,用一种格外凝滞而低缓的声音说道,“我该称呼你为费纳希雅,或是恩莱科?” “您不回答也没有关系,那就听我说吧。” “你始终这样抗拒着我,想必至始至终觉得如此愚笨的我相当可笑吧,那些我亲口说出的爱语,我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太过荒谬,毕竟是连心爱之人都无法认出的、这样的我……抱歉。” 这剖白对向来高高在上的太阳之子而言显然太过难堪,说到个别字句,他甚至连单音都难以发出口。 恩莱科叹息:“这一声抱歉,理应由当初无法把控自我命运的我来说才对。” 倘若当初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坚持,他们这双方的关系又何至于沦落到最后的局面呢。 可命运之轮转动至此,却是无论如何都覆水难收了。 海格埃洛:“我知道我已经全然地没有希望了。那么费妮——不,恩莱科阁下,您愿意接受我这份歉意吗?” 恩莱科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美丽双眼,他微微失神。 又似乎为了掩饰这一份失态,缓慢地垂下了眼睑:“当然。” 恩莱科原本以为这场旷日持久的误会终于划上了据点。 ——但显然,这似乎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从睡梦中醒来后,原本空无一物的手腕上多了一个式样精美金丝编制手带,以极为高妙的手法锁在他的手腕上。 第4页 恩莱科的视线凝滞。 他抬起手腕,果然在将这条精致的手带子连接在一起的环扣处找到了两处以墨绿色的翡翠雕刻而成魔法阵。 ——封魔带。 这跟当初订婚典礼上,米琳达亲手给他系上的那条封魔带绝对是师出一门。 换而言之,被这种东西锁住,魔法师们都别想轻易的施展任何魔法。 当初已经长成了许多的自己都会被这样东西限制住行动,如今这个稚嫩的、还没有得到任何魔法宝具的自己,岂不是就是活生生的笼中之鸟、砧上鱼肉了? 一时之间,恩莱科感到深深的恐惧以及不安。 当听见门扉的响动声,他以一种极为冰冷的视线望着踏进房门的海格埃洛。 “你这是什么意思?” 海格埃洛不紧不慢地将房门关好。步伐稳重而不失优雅地朝着恩莱科走来。 他看上去状态好极了,简直容光焕发。看向恩莱科的湛蓝色眼眸依旧情深一片,深海中暗藏的执念与疯狂,却让人见即生畏。 ——这可不是什么将要放弃这段感情的预兆。 恩莱科暗暗心惊,他越是靠近自己,便越是警惕。 他现在可还不是日后那位近神般无所不能的超级魔法师,此刻的自己,连禁咒法师这个称号也都还是误打误撞靠着莫斯特的帮助得来的。 哪怕并不羸弱,但直面上已经是圣骑士的海格埃洛,依旧是毫无胜算,否则当初的自己又何至于被他强留在这里? 海格埃洛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罔顾恩莱科的意愿,强硬地执起他那只被戴上了封魔带的手,两方角力,恩莱科毛骨悚然地发现,他无力反抗。 海格埃洛在他手背上印下一吻。 “他们——我说您的祖国,他们无视你的意愿、戏弄你,让你穿上——哪怕我极其爱您,也极其感激这一点,毕竟这样我们才得以相遇。但不得不说,那一身装束实在品味糟糕且可笑至极。” 海格埃洛轻描淡写道:“而现在,他们仍未看清您的价值。您还是个才声名鹊起的小魔法师,您还没得到您将来应有的一切荣光,将来任何一个将会成你的妻子的女人都还没有出现——或许你的老师、那位索菲恩长公主殿下已经出现,但一切还没有发生不是?我却已经拥有了在现阶段对你而言绝对的实力,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机会。” 恩莱科紧紧盯着他,视线是那么的冰冷。对方只稍微松开对他手上的禁锢,便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来扇了对方一个耳光,用力之大,甚至把海格埃洛的脸都扇到了一边,在这安静得几近可怕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嘴唇边上甚至隐隐有鲜血沁出。 恩莱科的胸脯剧烈地几个起伏,仿佛在强自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冷冷地说道:“您这一厢情愿的痴情,可真是只会让人生厌。” “费妮,”他苦涩地低声说道,“对上你,我一直是个卑劣的男人。我知道你从前对着皇太后是怎么形容我的:无赖、无耻、卑鄙、下流,不但是个花花公子,而且是个残酷的暴君、可恶的人渣……没想到我的小费妮,竟然也这么了解我。” “我有说错吗?”恩莱科迅速地回道,他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羞辱的神情,“你现在这根本就是重蹈覆辙!” 对一向温和得甚至软弱的小魔法师来说,这愤怒来得实在太过溢于言表了。 在心上人面前坦诚自己的短板并遭到心上人痛斥无疑叫人沮丧,海格埃洛的眸光有一瞬黯淡,但很快,他又坚定起来。 “当然,你可真是温柔。可是费妮,她们——那些你的女人们,对你的追逐都掺插了太多因素。费妮,她们都不及我爱你,我这样真挚的爱着你。” 海格埃洛自嘲道:“——虽然、由这个根本无法辨别出你的真身的我如今来说爱你……你恐怕也不会相信吧。” “你爱的只是幻影,是你想象中的费纳希雅。除去这幅皮囊,你根本对我既无兴趣、更无了解!” 海格埃洛步步紧逼,他步步倒退,很快就被逼到床边。 “或许是吧,毕竟我就是这样一个肤浅的人。可倘若我能同你在一起,我哪怕不折手段……也愿你为我笼中鸟。” “你无法永远困得住我。终有一日,我会远走高飞。” 海格埃洛将他拥入怀中,镇压住小魔法师的挣扎,极力让自己压抑住内心的悲怆与不甘:“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我永远不可能放弃你。” 他苦笑道:“这或许就是我从前、辜负了那么多人的责罚。” 语气中,带着可能终生都无法得偿所愿的悲伤。 第三章 patr.3 这一夜过后,恩莱科更加体会到了什么叫变本加厉,什么叫水深火热。 如果说从前的海格埃洛还顾及着最后那一点绅士风度而迟迟不敢对费纳希雅下手,那现在的海格埃洛已百无禁忌、疲于遮掩他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的大尾巴狼本性。 撕开最后的那点矜持的脸面,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 海格埃洛搬回了他原本的的房间。 恩莱科对此并不意外。 他早不是那个对世界懵懵懂懂的少年,猜测这间房间的主人是谁对他而言并不困难——或者说,在经历了之后的那么多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这个房间属于海格埃洛、并且萨洛迪公爵夫人将‘费纳希雅’安排在这个房间里到底代表什么目的,他当然一清二楚。 ——公爵府邸的主人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住得起的。 这可是极为私人的空间。对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这样的空间无疑带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像从前萨洛迪公爵夫人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借助上流社会圈更好的撮合费纳希雅跟海格埃洛。 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 现在这种受制于人的状态…… ——任何一分一秒的、与这位公爵阁下共处一室,都令恩莱科如坐针毡。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条封魔带,垂着眼睑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海格埃洛绝无可能让他再接触到外界。实际上,不论是萨洛迪公爵夫人安排的礼仪课程还是科比李奥安排的为遮掩他身份而来的侍女通通无一例外被这位偏执成狂的公爵阁下拒之门外。 恩莱科可以猜测得到,这个时间点上,与他完全断开联络后的索菲恩使团绝对会陷入小时间范围内的混乱。 而自己——依照那位足智多谋、并且携带着使命而来惯会博弈的公主殿下的性格,只要海格埃洛的筹码足够,她绝对毫不犹豫地会将自己就这么卖掉。 ——他现在可还不是什么大人物,只不过区区长公主的私人财产。公主殿下可是为了索菲恩是哪怕连自己的终生幸福都能牺牲的,没有共同患难经历的现状、不能展现出价值的自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恩莱科非常的冷静与清醒。 他已经做好了被舍弃的最终打算。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当真是命运重来,他也实在是疲于应对那些权贵斗争了。如果能借此机会摆脱他过往遭遇的许多麻烦事,未必尽是坏事。 如果处于这个考虑,别说他有没有意愿做那个笼中鸟,现在哪怕就是给他插上翅膀,他也不飞。 而在经历那么多往事之后,当他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如今单纯的落在海格埃洛手中,其实并不足以让他太过担忧。正如自己对公爵所说的:他终有一日,会远走高飞。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海格埃洛终究是困不住他的。而他对费纳希雅那深沉的爱意,决定了他对上自己就失了先机。 但恩莱科实在无意利用他这已然十分可怜且可悲的爱情。 伤害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并不会让他产生愉悦感。 恩莱科并不是个正直而勇敢的人,他那对灵魂之神的信仰注定了他行走在灰色地带,但同时,他也还不至于成为一个以恶意戏弄他人为乐的恶徒,否则也不会常年被人拿捏在手中玩弄了。 第5页 虽然现在他被封魔带一定程度的限制了行动,但实际上,他身上还有先前会面时科比李奥乘机塞给他的理智之心…… “费妮,你在想些什么?” 恩莱科的沉思被打断,他不解地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思考。 ——这可真是有恃无恐。 海格埃洛一阵苦笑。 事到如今,哪怕是知道了眼前人的真实身份,可他仍旧是无药可救地觉得对方任何一举一动可爱迷人得无懈可击。 “不理我?没有关系。”他弯下腰,挽着对方的腰肢,在对方还不及反应过来前中将他腾空抱起,几个跨歩一举将人从沙发移动到足够五六人翻滚的大床上。“是时候该睡觉了,适当的睡眠有助于长高。” 恩莱科:“……”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你要和我睡一张床?” 海格埃洛将解下的外衣随意地放到一旁,理所应当地回道:“这里只有一张床。” ——这原本就是理所应当。 “还有沙发。”恩莱科视线落在他前不久所落座的沙发上。他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封魔带,不动声色地向外界探出精神触肢,凭借着理智之心,他可以清楚地看清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 恩莱科非常谨慎,只是探查了一瞬,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后,便将精神力收回。 海格埃洛背对着少年,将他搂入怀中,将下颌深埋进他的肩窝,从他的视角看去,余光甚至可以窥见少年藏在宽大祭祀袍下若隐若现的瘦削身形。 ——难怪他从前觉得费纳希雅作为女性来说,身材实在发育得过于寡淡。 他呢喃道:“早知道这沉沦的感觉这样好……我就不去挣扎了。” 恩莱科皱着眉,感受到肩上这过了度的亲昵,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肩。想把这块牛皮糖甩下来,却又实在难以反抗对方的蛮力。 “阁下跟我睡在同一间房,是笃定了我不会乘机对你下手吗?”恩莱科疑惑道:“这房间内可不缺少利器。” “我的小费妮,你这可并算不上威胁。”海格埃洛低声道。他松开这太易令人沉湎的温柔乡,从陈列柜中找出一把匕首,放到恩莱科手中。 他望着恩莱科,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用最温柔刻意的声音说道:“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如果你想离开,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他将这机会明晃晃地摆在恩莱科面前。 恩莱科把玩着这把匕首。他将那显得过于奢华的宝石外鞘放到一边。指尖轻点着刃尖,仿佛蝴蝶轻吻,只是轻轻一点,便轻易地划出了血痕,这匕首有多锋利,自然不必说。 “一旦我将你杀死,我将面对的,就是整个卡敖奇的疯狂报复。”指尖的那一点痛觉,让他更为清醒,“我还未必踏得出这座府邸。” 杀死一个爱自己的人,哪怕对已经见识过太多人间悲剧的恩莱科而言,也实在太过残忍。海格埃洛的所作所为,虽然令他厌恶,却并不比他从前在别人那里遭受过的过分。 ——至少他并未亲手伤害过自己。 倘若他真的单纯身为费纳希雅,那海格埃洛这份真诚的对费纳希雅的深沉爱意,的确是值得珍惜的。长久下来,拥有完美女性特质的费纳希雅甚至可能不吝于去回应,毕竟他那份优柔寡断得几近懦弱的性格特征放到费纳希雅身上的确完美无缺,何况费纳希雅也的确容易被感动。 可在命运捉弄之下,这份爱意却落在作为男性的他身上。 他恐怕永远不会忘记,最后见到临死的海格埃洛时的费纳希雅心中的那份迷惘、黯然与动摇。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曾经最大限度地接触过海格埃洛的灵魂,甚至可以说他清楚明白地知道海格埃洛所一直追逐着的爱情的真正模样。 ——并非是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激情,而是那种平和的、恬静而温馨的感觉。 旧时的那一份迷惘与遗憾,是他如今始终难以对海格埃洛下狠手的重要因素。 海格埃洛神情中充满了心碎的忧伤:“可是费妮,”他将那把匕首收走,用手帕将恩莱科手指上的伤处包裹起来,低声道,“哪怕你手中并无匕首,也已经可以置我于死地。” 他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恩莱科心中那一根特殊的丝弦,他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金发男人,最终收起了将要出口的伤人话语,沉默地背对着对方,躺到床上。 他们相对和平地渡过了共眠的第一个夜晚。 相安无事。 第四章 part.4 他们之间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氛围毫无疑问地惊动了府邸中的那位尊贵的夫人,她敏感而又直觉地察觉到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位声名显赫的军中战神挡得住千军万马,却唯独难敌他这位母亲,当即败下阵来。而他也的确需要他那位深具手腕的母亲大人在这他与小魔法师之间充当一下润滑剂。 哪怕他如今已经犯了小魔法师的大忌,可海格埃洛依旧渴望能够得对方的爱。无论说他是徐徐图之也好,不折手段也罢。可这不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吗? 他看得出来,小魔法师的态度有所软化。而从从前费纳希雅在他家中暂居的经历来看,小魔法师其实也非常吃不消萨洛迪公爵夫人。 虽然不能完全寄望在这点上,但过度地拘束恩莱科,显然并不能达到他的目的。 『你无法永远困得住我。终有一日,我会远走高飞。』 当日小魔法师说出这话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的确无法永久地困住对方。他的心上人,可是那位以少年之躯便能施展平常人所无法想象禁咒的超级魔法师,区区一根封魔带,并不能能捆住他多久。 如果封魔带当真那么好用,当初又如何会让他逃脱? 海格埃洛清醒而苦涩地认识到,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重来一次,如果对方仍旧无法爱上自己,那他离自己而去,那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届时,他可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阻止。所以他只能选择在对方羽翼未丰的时候,将他强留在身侧。 ‘快些爱上我吧。哪怕一点,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点。’ 他在内心乞求道。 而实际上,恩莱科实在是疲于应对海格埃洛那位多谋擅划的母亲大人。 她无疑是一位合格的母亲,端庄温柔,谆谆善诱,哪怕连残忍的时候也显得格外温柔慈爱,哪怕她的内心同样遭受着煎熬,却仍旧能够坚韧地、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假使她那份残酷的对象不是自己,那这位夫人,无疑是一位极为令人钦佩的女士。 恩莱科发自内心的钦佩她。 不论是她那高尚的人格,或是那对命运的不屈抗争,还是她那如今看来也极为高妙的种种手段。 作为对手,这位夫人显然是极为可怕的。 从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比海格埃洛更令恩莱科避之唯恐不及。在对待女性时,他显然是有优待的。更何况萨洛迪公爵夫人还兼带了女性及母亲这两个身份。 ——‘母亲’。 恩莱科幼年丧母,对这个在他生命中始终缺席着的角色,实在难以不去向往。 哪怕这是别人的母亲,但至少,有那么一点,真正令他感受到了仿若母亲般的慈爱。不论其出于什么目的,可那一点爱意,终究还是具有温度的。 千方百计地躲避过萨洛迪公爵夫人的探问后。恩莱科照旧避过海格埃洛派遣来看守着他的侍女同卫兵,独自一人来到了公爵府邸的花园内。 虽然暂时无法使用魔法,但恩莱科却也因此并没有受到过多的限制。 退一步说,虽然他此刻受到了魔禁,但除了魔法师这个身份外,他还是个超一流的武者。 当然,暂时来说,现今的身体素质还跟不上他往后的水平,对于个别高深的武技的掌握自然受限,但拿来对付公爵府邸里这些等级绝对无法同海格埃洛相比的护卫们还是相当够用的。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恩莱科呢? 第6页 过度的限制只能激起对方反抗的决心。 那位公爵大人或许也考虑到了这点,只要恩莱科不过度地超过他最后的底线——这底线究竟在哪,他们彼此间心知肚明。 ——可没有人会是终身的傀儡,也不可能会是。 - 公爵府邸占地面积广大,庭院也带着卡敖奇固有的风格,精致而大气。 午后的阳光微醺,恩莱科沿着鹅卵石子铺成的小路,穿过层层树影,叠叠花海,最后极幽深处停留。 这有一颗特别高大的树,枝干攀枝错节,郁郁苍苍,从树下往上望去,竟有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庭院外围的矮小可爱的灌木丛们自然无法同它相比较。 恩莱科小心地撩起祭祀袍,挨着树干就坐了下来。风中的精灵们跳跃着,拂动树枝,带来阵阵草木的香气,在这午后的休闲时光里,显得格外温柔惬意。 ——虽然他已对海格埃洛坦诚身份,但处于各层面的考虑,这个小秘密暂时还没有对外揭开。无论在索菲恩还是卡敖奇,男扮女装都不是什么风雅的爱好,恩莱科可不想当个笑话。 但那些束缚至极的长裙们,已经半彻底地消失在他的衣柜里,转而换成了更为便捷舒适的祭祀袍或法师袍。 恩莱科想到这点,倒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海格埃洛的细心了。 这可真是矛盾。 他思绪漫无目的的放空,挨着树干,眼角不经意又掠见了一道白影。 在非战争时期,海格埃洛一般来说总是清闲的时间多于忙碌,但饶是如此,连日堆积下来的公务仍旧是花费去他一些时间。 海格埃洛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便动身去寻找他的小魔法师。 ——他知道他会在哪里。 而迥与往常的,他心中暗自认定的那一小块秘密基地,此时此刻却聚集起了不少人。 “费纳希雅小姐!您这是在干什么!?太危险了,您快下来!” 侍女们攥着裙角,踮着脚尖,三三两两围在树荫底下,不时交头低声私语,神色是不约而同的焦虑担忧。 其中有一名棕发侍女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见正往着这边走过来的海格埃洛。不禁松了口气,犹如碰见了救世主,慌慌张张提起裙角快步迎过去。 “主人!” “发生了什么?” 侍女显然也有些慌了神。她指了指树上,结结巴巴地开口:“费、费纳希雅小姐她——” 见到主人到场,其他人也都微微安下心,都站到一侧,给海格埃洛让出一条道来。 海格埃洛顺着方向看了一眼,挥手让她不必说了。只是看了那一眼,海格埃洛就觉得自己不但手痒,眼角都抽了抽。 瞧瞧他的小魔法师在做些什么? ——他竟然在爬树。 从前的时候,海格埃洛也曾疑惑过明明费纳希雅气质高雅华贵,一看就身出名门,却为什么能够飞快爬栏杆,勇敢撞玻璃。终于,他算是深入了解到从前的费纳希雅为何身上总带着迥于寻常贵族小姐们、高华气质外那些野性不驯、还有那仿若佣兵一般精准而强悍的时局判断以及身体素质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绝对接受过最精良的佣兵训练,又或者说,从前索菲恩人就是将小魔法师当成佣兵训练的? 就像现今—— 海格埃洛看着越爬越高的心上人,也不知道是该先感叹他这灵活至极的攀爬能力,还是要先为这感到头痛。但那种恨得牙痒痒偏偏还打不得骂不得的感觉还真是…… 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爬到四五米高的地方,眼看着他的祭祀袍越撩越高,连那两条细白的腿都若隐若现裸露出来,海格埃洛瞥了一眼四周,看到没有什么可疑人物稍微放心,深吸一口气,低吼道:“费妮,你在上面干什么!” 恩莱科原本在足有两足宽的树枝上站得好好的,冷不丁听到这么道声音,吓得脸色一白,攀着树枝的手都有点不稳,抖了抖,赶紧稳了稳平衡,抱住了树干。在一旁围观的侍女都们噗嗤一声,不禁窃声笑了起来。 海格埃洛实在怕小魔法师摔下来,哦,他的小魔法师现在可没有魔法,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不是小事,判断了一下方位,站在树荫下面,张开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恩莱科没理他,他极力保持着平衡,攀着树干慢慢蹲下来。不得不说,这条祭祀袍实在是非常地不便于行动,哪怕这么多年过来,恩莱科依旧觉得这些裙装格外碍事。 他紧紧直视着前方,手指轻轻抵着枝干却不用力,仅作平衡之用,极平缓地移动着。 海格埃洛这时候才发现,跟他的小魔法师同一水平面上的枝干尽头,还趴着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白色幼猫。 ——这么高的地方,它是怎么上去的? 海格埃洛简直要疯,他低声吩咐道:“找人来,把这树给我砍了!”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去把那几个魔法师给我找来。” 海格埃洛说着这话的空档,恩莱科伸手一拎,总算把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猫给兜到祭祀袍围成的兜里。 “总算是抓着你了。” 恩莱科这刚刚松口气,扶着树枝的手就一个摸空,整个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倏地整个人往下掉。 ——万幸,他被接住了。 小魔法师对上金发青年湛蓝色的瞳眸,毫不意外地在其中发现了担忧。 同时,他也听见了,咔擦一声。 恩莱科怀里的小猫还不知世事险恶地探出个头,同他的救命恩人一块,以非常微妙的心情看向海格埃洛的手臂。 ——骨折了。 恩莱科:“……” 第五章 part.5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啊哈?堂堂圣骑士大人竟然因为英雄救美然后骨折了?哈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在会客厅里回荡着。 “好了,闭上你的嘴吧。如果你仅仅是为了嘲笑我而来,你可以回去了,索米雷特。”海格埃洛毫不犹豫地下起来逐客令。 而他的老朋友——那位同他一起被称作‘日月双杰’之一的宰相索米雷特止住笑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只不过,我的大情圣,你不觉得你太过沉迷了吗?你这次是认真的?” 海格埃洛挑了挑眉:“沉迷?沉迷什么?” 索米雷特压低声音:“我是说那位小姐,你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你这是要公然与科比李奥与索菲恩人为敌?你真的不打算放费纳希雅小姐离开?” 萨洛迪公爵夫人先前与科比李奥的五日之约已经到期,可眼下海格埃洛却全然没有要放人的意思。虽然美人的美色着实迷人眼,索米雷特也明白海格埃洛身上背负的诅咒不会让他轻易放手。 ——那可怜可笑又可悲的命运。而现在,这即将过了火的可悲命运,携带着厄运之兆即将来临。 这一次,费纳希雅小姐对海格埃洛的影响超乎想象的大,而他的执着同样也超乎过往,实在让他心惊胆战。索米雷特可不希望因为这可笑的诅咒而失去一名强有力的盟友。 海格埃洛当然明白这背后代表什么。可他又能怎样呢?就这样放小魔法师离开? 不,只要自己一放手,小魔法师就会跑到连索菲恩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藏起来,他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同他相见。 只要光想到这个可能,都让他心如刀绞。那他这样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海格埃洛好整以暇:“费妮这件事我会处理。索米雷特,你不必担心。” 索米雷特知道这件事看来是无可转圜,他长长叹息,说道:“那看来、我是只能做个共犯了?” 海格埃洛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最好的。” 他同索米雷特的对此交谈持续了很久,最后,索米雷特道:“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想到你居然还保持着清醒冷静,海格埃洛,看来你对费妮小姐是势在必得了。” 第7页 “不要叫他费妮,哪怕是你,我也是会翻脸的。”海格埃洛低声道,“我已经经历了一次失败——” 他话还未说完,会客厅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地被推开。海格埃洛下意识眉一皱,非常不悦,可看到来人,又马上收敛起那副冷肃神情,马上站起身迎过去。 欢喜地叫道:“费妮。” 来人正是恩莱科。他被萨洛迪公爵夫人硬塞了一个托盘,被她千叮咛万嘱咐地哀求着推到会客厅来。 “费纳希雅小姐,他是为你受伤的吧?” 一句话噎得恩莱科说不出话来。他腹诽着,可要不是因为那个大色狼给他下了魔禁,他又哪里有那么容易摔下来。 可海格埃洛为他受伤又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何况最后那对视一眼中那些复杂的情愫,又令他下不来那个狠心。 最终恩莱科也只好积着一肚子火来到会客厅。门口的仆从都知道这位是他们主人的心肝宝贝,忙不迭地就给他开了门。 恩莱科刚踏进会客室,就瞄见了索米雷特——他现在当然知道这是谁,当即将手里的托盘交给旁边的仆从,说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我就不打扰你们——” “不不不,”索米雷特吃了海格埃洛阴森森一记眼刀,忙不迭推脱道:“一点小事,是我不打扰你们二位谈情说爱了。” 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爱情战争下的牺牲品,哪怕他对这位小姐也实在有好感,但失去理智的太阳之子同样也不是好惹的。收藏品可有可无,索米雷特还是很珍惜这位盟友的。 这话一说话,这位卡敖奇宰相便像身后有恶虎追逐一般匆匆告辞了。 恩莱科:“……” ——他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些人在他记忆里实在死的太久,现在重新接触,也不太记得他们从前的模样了。何况他从前并没有什么直截同索米雷特打交道的时候。 他狐疑地思索了一阵。海格埃洛好笑地看着小魔法师又迷糊起来,瞥了两眼侍奉在一旁的仆从。他只希望这些人机灵一些。 好在他那边严酷的命令起到了效果。仆从们受到了指令,便将那托盘放到长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听到那咔擦一声,恩莱科便又反应过来,这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那位公爵阁下,又一度得寸进尺地差些黏到他身上来了。 恩莱科赶紧向外走了两步,他现在是越来越懒得遮掩了,冷冷说道:“阁下,别靠我这么近。” 可惜他忘了这匹大色狼向来不太听得懂人话,特别是他不想听得懂的时候。 他往哪边走,海格埃洛便同样往哪边方向走,被他这成年男人强健的身材一映衬,简直显得费纳希雅小姐格外瘦弱无依。 海格埃洛眼见小魔法师即将爆发,赶紧将人往沙发边上一带,饶有兴致地说道:“费妮你给我带了些什么来。” 说完又要往恩莱科身边挨过去。 恩莱科:“……” 他觉得自己的修养实在是太好了。恩莱科阴恻恻地往公爵阁下的下身瞥了一眼,甜甜地笑了一笑。 海格埃洛可没忘记他从前那一记极为狂野的撩阴腿,即刻见好就收,咳嗽两声:“今天的天气似乎有些炎热……” 顾左右而言他一阵,才正式去看托盘上的东西。 那是一碗不但颜色诡异更散发出奇异气味的药液,叫人见而生畏。 海格埃洛:“这是什么?” 恩莱科:“来自东方的神秘药物。”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海格埃洛此刻的打扮。这位花花公子极其讲究形象,穿着一身剪裁略微宽松的衬衫,右手骨折的伤处以特殊的装置固定起来,如果他不说,恐怕也没人知道他竟然受了伤(当然,就像索米雷特嘲笑的那样,这种情急之下受的伤也的确有损他圣骑士的威名)。 恩莱科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此时此刻,对海格埃洛其实并没有殊多恨意。他年轻的时候或许憎恨他、讨厌他,但这些情绪不知为何却在那场大战后,随着海格埃洛灵魂的消散化消得无影无踪。 他憎恨了一个爱自己的人前半生,却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原谅了他。 此刻哪怕再见,仅剩下的,多是无可奈何。 恩莱科知道,海格埃洛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有据可依。 他将手中的封魔带举起来,在海格埃洛面前转了一圈:“你把这个给我解开,我可以帮你治伤。” 这点区区小伤,可还难不倒他。 海格埃洛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他拧着眉极快速地将那碗药液一饮而尽。 低声道:“费妮,如果我想治这个伤,我只需要随便找个牧师便可以治愈。”他眼中有些许哀伤,“但这伤是你给我的……我并不曾,从你这里得到过什么——这一点伤,留不久的。” 恩莱科语滞。 他听得出这其中的浓浓情意,也明白他那种难以排解的寂寞与疼痛,可这又怎样?他又能如何?这把像是迫近他喉间逼他屈服的软刃,他可要不起。 他像是心底有一头恶兽,想要肆虐这胸腔里不可抒解的恶意,却又有一朵蔷薇,满怀怜悯温柔。 ——费纳希雅,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 最终只好偏过头去,像是忍无可忍,又像是无可奈何,既复杂又矛盾。 只从牙边挤出一句犹豫之中却又带着几分怜悯的话语。 “你真是执迷不悟!” 回应他这句话的,是这室内漫长的宁静,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恩莱科并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但这时心中也感到无比的焦躁,当他一抬头,又对上那对黯然伤魂的湛蓝色双眸时,实在是招架不住。坐在旁边痛定思痛,最后决定将这烂摊子彻底丢给费纳希雅。 自从恩莱科……她便陷入沉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碰见那熟悉的眸光。海格埃洛先是怔了怔,疑惑、不容置信,最后连神情都不禁温柔了许多。 像是怕惊醒一场太过美好的旧梦,他又轻又缠绵地呢喃道:“费妮。” 费纳希雅抬眼对上他的眸光,记忆又一次与她最后见他的时候重叠。 ——那一场极其惨烈的大战,哪怕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也依旧是她心中隐痛。不论是出于私情还是公义,都没有人是赢家。 或失去挚爱,或失去家园,或失去性命……所有人都有所失去。 恩莱科指望她来对付海格埃洛,无疑是失策。费纳希雅虽然有性别以及性格上的先天优势。但比起他那半身,她更容易被感动,特别是在深爱自己的人面前。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来,隔着一层空气,虚抚着眼前人的眉目。她睁着眼,轻轻眨了一下,便有一滴液体落下。 海格埃洛接住了。这滴眼泪让他有些惶然无措,他还不及思索这滴眼泪到底代表了什么,但他的动作比他思考的速度快得多。 他轻轻抓住费纳希雅的手,按在自己正在激烈跃动的心脏上。 “费妮……” 深夜。卧室的灯火仍旧明亮,费纳希雅斜倚在卧室的沙发上,她的膝盖上摊开放着记叙着海格埃洛祖先那些悲惨故事的古老日志,若有所思。 她的半身从前便便已经将这本日记本中记载的古代武技‘心之眼’烂熟于心,而这之外除了海格埃洛家族那一代代悲惨的命运诅咒外,再没有记载其他的事物了。 而这背后携带着的故事太过沉重。哪怕连翻阅,心情都会相对变得沉重起来。 可故事,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了。 费纳希雅仍旧仔仔细细地将这整本日记彻头彻尾地翻阅了一遍。试图在这其中寻找点滴有关诅咒的关键细节,更在自己所知所学里仔细翻查。 他们一直以来都在难以抵抗的命运轮转中随波逐流,可如果有朝一日,这本源来自复仇之神的诅咒开解,那是否一切的问题,便就迎刃而解了呢? 第8页 费纳希雅并不敢肯定。 毕竟从前的时候莫斯特便对这来自远古的妖的诅咒束手无策,当时便说只能避免恩莱科自己免受其害。至于开解,尚要研究。 但除此之外,她仍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论是她,还是恩莱科。 他/她绝不可能永远止步在这个地方。 ——所谓命运双子星,归根究底,到底还是一个人,没有恩莱科,就没有费纳希雅。他们是一体两面,爱恨一体,命运一体。 便如同从前的一样,这座府邸里的神器,那把由风神与战神携手打造,更由智慧之神为它撰写上文字的远古神器“风之号角”,依旧在持之以恒地召唤着她。 她看了一眼在沙发另一侧批阅文件的海格埃洛,自从恩莱科将这烂摊子扔给了她,这位太阳之子便犹如一块扒不下来的牛皮糖,黏人指数更加令人发指,像是生怕自己再一眨眼,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费纳希雅深感无奈。如果她真有这样的特异功能,也不必这样受制于人了。哪怕她可以施展传送魔法,但这个地方也没有传送魔法阵呀。何况她手腕上可还系着一根狗带。 只不过她暂时也还没有离开的打算就是了。 她指腹摩挲着那本陈旧且沉重的古老日记本,垂着眼睑思索再三,还是下定决心,轻声唤道:“公爵阁下。” 海格埃洛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反应。 费纳希雅微微皱了皱眉,她敢肯定,对方肯定是听见了。 她又叫了一声:“公爵大人。” 还是没有反应。 费纳希雅将日记本小心地放到一旁,站起身来,靠近对方,将他手中的文书毫不费力地挪到一边(公爵大人可能根本就没想着要挣扎),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海格埃洛——这样可以了吧?” 海格埃洛眼中满怀笑意,这绝对是这两辈子以来,他最快活的几个瞬间之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感慨道:“你跟小魔法师……真是不一样。” “我们是一个人,不论你怎么想,我们都是一个人。” 在以往处理两性关系时,恩莱科时常是受气的一方。等切换到费纳希雅的身份时,又时常是拒绝人的一方。凭心而言,无论是恩莱科还是费纳希雅绝对没有什么无事生非的臭毛病,反而一向对麻烦敬而远之,绝不会主动发难。 而这么多事情经历过来,无论是恩莱科还是费纳希雅的人格已经渐渐完善,应对起突发事件的方式,远不是从前十几岁稚嫩的少年魔法师所能想象的。 在暂时能够和平共处的情况下,费纳希雅并不介意给海格埃洛些许优待。 ——毕竟,她心中始终怀有一分愧疚。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想让海格埃洛保有什么虚假的幻想。总有事情会事与愿违,与其去担忧对方怎么想,不如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爱火总发于突然,熄于必然。 费纳希雅同他对视,精通全部精法的她无疑是窥视人心的高手,可哪怕在此刻的她眼中看来,海格埃洛这场已可致命的爱情烟火依旧没有燃至尽头。 她在心中暗自叹息。 “我们一起去个地方怎么样?” 只要不是离开自己身边,对于心上人的请求,公爵阁下很少不去满足。 费纳希雅要去的地方,是她从前已经去过的、那副藏有风之号角的画作面前。 虽说她曾经得到过这把神器,但如今重头再来后,这把弓箭显然还不归她所有。它属于海格埃洛,即使他并非它所期待的主人。 ‘蒂可罗尼。’ 费纳希雅仰头看着画像上的人,思绪不由得飘到悠久之前的过往,这属于那位传奇英雄的名字曾经是那么的高贵与辉煌,可落到如今,除了公爵家族还会世代铭记他,又有谁还会记得他呢。 那样艰难地熬过了魔法皇帝肆虐的时代,却因为这么一道诅咒,在爱恨之间苦苦挣扎,在疯狂之中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最终成就了一出悲剧。 ——他连名字都留不下。 费纳希雅清楚记得那本日志上誊写的字字句句,那些早已逝去的爱恨只是镌刻在纸上都已经显得这样浓艳惨烈,倘若化为现实,也只会令人痛不欲生。而这么多年下来,这样血泪交织的故事,也实在不算少了。 可爱,可怜,可恨。 费纳希雅不由得看了看站在身侧的金发青年,他与他的祖先是那么的相似,在半明半暗的月光映照下,公爵那头金发被辉映得格外温柔,就连五官也被镌刻得格外深沉而醉人。 月华没有温度,但人却是温热。 相似的夜晚,相同的人,金发青年的身影渐渐与从前的时间维度相重合。 ‘他用最真挚最美丽的字眼,宣布最悲惨最绝望的判决,用全身心的爱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活著承受身败名裂的痛苦,死后为世人所遗弃,世世代代,传承相继。’ 她心中默念着那个诅咒。 而仿佛是有所回响,随着一声轻叹,仿佛时光倒带,过去与现今重合,费纳希雅仿佛看见从前的海格埃洛站在她面前,紧紧盯着她的双眼,用那又轻又缓慢的声音重复道。 “用全身心的爱,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世世代代,传承相继。” 下一刻,青年执起她的手腕,在手背上如蜻蜓点水般落下轻吻,轻声道:“你还记得从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看着海格埃洛那依旧诚挚的目光,费纳希雅突然有些不敢回应他。 “费妮,虽然先前已经说过……但我依旧爱你。” 他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到年轻的小姐心中哪一块柔软的地方,这字句像是一把极为精准而锐利的尖刀,扎进了她的心,虽没有令她受伤,却令她不那么好受。 她突然有一刻,非常、非常地想要哭泣。 虽然只有一刻。 费纳希雅最终还是得到了海格埃洛祖传的那把风之号角,她甚至没有明说。 海格埃洛是这样回应她的。 “我没有什么不能给你的,只要我有,只要你要,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可这……向来是个悲伤的故事。 清晨来临的时候,费纳希雅将房门半掩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中的花,轻轻地放在海格埃洛的枕边。 便提着裙角离开了卧室。 她离开卧室后,金发的公爵轻轻睁开眼,从床上翻身坐起。 他拈起那枝花——一枝尚还带着露水的金黄色的太阳花。 灿烂、热情、富有生命力。 他想象着对方是怎么取得的这枝花,想象着她的所思所想,想象着她将这枝花放在他枕边的神情…… 海格埃洛轻嗅着花香,他眼中依旧满是迷恋,唇边不自觉地扬起快活的笑容。 ——当你对我产生了怜惜的情感时,费纳希雅,你已经输了。 ——我期待着,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第六章 part.6 在胜利日庆典的最后死线前,恩莱科还是得到了外出的豁免权。 ——当然在海格埃洛几乎算得上寸步不离的陪同下,在胜利日庆典上小小露了个脸,他甚至没来得及跟索菲恩使团中的任何一人碰上面。至于像从前的时候那样,在庆典上大放光彩什么的,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恩莱科深深感觉到自己就是出去放个风,放完风就回来可以继续关着了。 虽然他也很不喜欢人们各式各样探询算计的目光,对此也一向很忍耐,但回到马车上,对上海格埃洛,他心情恶劣,很不客气地压低声音嘲讽道:“您这可真是相当的‘大度’。” “费妮,难道您这是第一天认识到我的自私与狭隘吗?”海格埃洛偏偏头,十分的不以为意,“能够让你在这里露个脸,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眼看着很快就要驶进公爵府邸。 第9页 他执起恩莱科绑着封魔带的右手亲了一下,“你越是活跃,对我来说,失去你的可能性就越大。” 恩莱科冷冷地拍开他的手:“公爵阁下,我并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可不存在得到或失去这个说法。” 海格埃洛不置可否,宠溺地望着他笑。 哪怕太阳之子的脸蛋实在英俊,这幅场景看上去也实在是蠢透了。活像一幅正在吵嘴的小夫妻。 恩莱科实在是没有脾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在海格埃洛长久地保持在自己面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至好颜以对的情境下,恩莱科哪怕心情再是恶劣,也没法对他恶语相对。 糟糕。 这实在太糟糕了。 近来这位太阳之子对他这些小打小闹的肢体接触简直防不胜防,亲个手,摸个腰,甚至偷亲个脸,看似绅士十足,但仔细一想就—— 恩莱科心情复杂的程度可不能只用个有点来形容了。 想想少年时的自己最最无法理解的是什么? ——同性恋,正如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米琳达会那样迷恋女人,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是男同性恋。虽说后来游历世界后拓宽了眼界,但知道并理解是一回事,切身实践又是另一回事了。 恩莱科:费纳希雅摇摆不定归摇摆不定,但我、我可一点也不想成为那位太阳之子爱情是可以超越性别的验证品。 谁能保证他的爱情的保质期会是天长地久? 何况对恩莱科来说,爱情原本就不是非常必需的感情。他所追求的真理无边无际,足够耗尽他绝大多数精力及耐心。 海格埃洛并不是适合陪伴他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最佳伴侣,恩莱科非常清醒。 ——他们所追求的天差地别。 费纳希雅或许会动摇,但恩莱科不会。 马车停摆,彼此错身而过的瞬间,海格埃洛轻声道:“我已经同你那位公主殿下达成了协议。亲爱的费妮,你现在可以说是被她彻底托付给我了。” 难怪索菲恩使团对他失踪没有任何反应。恩莱科脚步一顿,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眯起眼睛,深黑的风暴在眼中凝聚,“公主殿下一定把我卖了个好价钱。” “把爱情当筹码——小心血本无归。” 小魔法师开始谋划着逃跑。 恩莱科这计划由来已久,只是始终未曾付诸实现。而现在是时候去实现它了。 ——他真是受够那位公爵殿下整天黏黏糊糊的行为动作。 恩莱科敢肯定,如果这日子再这么过下去,那他晚节不保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有点太美,不是很敢继续想下去。 他可不是什么立场坚定的人。 ——毕竟从前的自己,可不是没有动摇过的。 而现在,他离逃跑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恩莱科拢紧斗篷,将自己的脸藏得更加严实,左右勘察了一下情势,确定夜深声寡,寂寂无人,才悄悄松了口气,从小巷里走出来。等他找到安排好的马车……从此即将天高海阔—— 恩莱科不由得将脚步放得更轻,呼吸也调整得更轻。但哪怕这样,他也不敢放松警惕,走在暗巷末尾、藏在屋檐死角下时,不动声色地以眼尾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快到了。 小魔法师的脚步不由得变得急促,突然,穿越街道的时候,他眼神微变,凉得没有温度,脚步也顿了下来。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仿佛在此刻凝滞。 一刹。 一瞬。 就在此间。 他的脊梁发直,因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却渐渐平缓下来、恩莱科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身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这短暂的等待时间在此刻却显得这样漫长,甚至让恩莱科犹豫着是否要主动转过身去。 ——不、这样会显出他的动摇。 他本来就全无过错,只不过是处于本心地去拒绝一个人而已。那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又在动摇呢? 恩莱科劝诫着自己。 他僵直了脊梁,咬紧牙关,藏在斗篷下的脸上有一瞬的软弱。而显然,有人比他更软弱。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小魔法师被拥入怀中。 ——以一种背对着的、无声悲鸣着的形式。 金发的太阳之子颤抖着张了张嘴,这本是悲鸣的前奏,却没有发出声来,他将这悲鸣与酸楚强行压抑下去。紧紧抓着恩莱科的手冰凉彻骨。 “你宁可接受别的男人对你垂涎三尺,也不愿意选择我吗?” ——不。 这并不是选择的问题。无论怎么看,你的杀伤力跟任何一个男人可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恩莱科嘲讽而麻木地想着,并拒绝回复任何的言语。 他们就这样共同走向沉默。 直到利刃插进海格埃洛胸膛。 在夜色中的少年脸庞苍白而稚嫩。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他咬着牙,抵着牙根的舌头甚至有些发僵,眼神也有些发直,手下却毫不犹豫地将那匕首又送进去了稍许。 浓稠的血腥味迅速地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令人眩晕的血红色液体滴落在地上,洇进斗篷里,缠绕在彼此之间。 直到此时,恩莱科才仿佛终于可以呼吸了一般,他低声说道:“我避开了要害,你现在松开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恩莱科进刃的深度拿捏得很好,捅的不深,他在匕首上淬了麻痹的药物,虽然海格埃洛的纠缠令他困扰,但他还不至于要生死相对。 依照海格埃洛圣骑士的身体素质,这点伤还真只能算是小伤。但如果他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恩莱科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 谁能保证下一步不是深渊呢? 对恩莱科来说,失去自由是堕入无间,对海格埃洛而已,是失去挚爱。可无论是谁,都不希望永堕深渊。 麻药起效很快,很快,恩莱科感受到禁锢着自己的力量松懈下来。他推开对方,倒退了两步。 海格埃洛的身躯依旧屹立不倒。 恩莱科并不想在此刻与他对上眼。就在他准备继续他的逃亡的时刻,海格埃洛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这动作明明虚软无力,却又强硬得他无法挣脱:“这一刀,是我欠你的。” “跟我回去,好吗?” 他这一捉,小魔法师的面容从斗篷的掩盖下暴露出来,清秀而苍白,却是无可错认的属于索菲恩小魔法师的脸。 海格埃洛瞳孔中,那经年日久的过去与现在汇集到此处。 恩莱科与费纳希雅,如此的相似,如此的不同,如此的……合而为一。 又或者说他的存在,一直就在这里。 存在此刻,存在此瞬,存在此间。 他们彼此的视线交汇,在这寂静深夜里,任何的声音都格外的清晰。同样,彼此间任何神态的细微变化,都无可躲藏。 他们之间盘亘着一个诅咒,我所爱永不爱我。 ——海格埃洛已经渐渐明白,可仍然想强求。 他请求着,甚至算得上哀求地重复一遍。 “跟我回去。”他紧紧盯着对方,药物麻痹了他的神经,他感受到自己气力正在快速流失,而灵魂,则在不断哀鸣。“好吗?恩莱科。” 恩莱科微微张嘴。 而就在此间,他未竟话语还未出口,衣角无风微动,不远处明光闪现,他微微抬头,灵敏地察觉到属于魔法的力量正在他周围凝聚,并渐渐成形。 他不禁拧起眉来,警觉地察觉到几丝不妙。 这绝非是单纯捕捉限制他的魔法,而是一种足可致命的超级魔法! 当这魔法光团在恩莱科面前爆炸开时,在浓厚的血腥气味间,在不断传来的疼痛中,他总算想起来这股熟悉的魔法波动到底属于谁了。 同样属于恩莱科久远记忆里的一员。 第10页 他曾经的劲敌——那位以自身献祭、释放出被封印远的魔法皇帝而最终被力量吞噬的魔法师德雷刻丝。 一个对他充斥着无数憎恨怨愤与不甘的灵魂。 可现在,恩莱科明明并没有同德雷刻丝建立过任何的交集。或许,他同样来自过去。 而在这无比浩大凶狠的魔法攻击下,恩莱科惊觉自己竟然还保持着清醒。很快,他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海格埃洛保护了他。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用肉体替他挡下来自德雷刻丝的绝大部分魔法攻击。 越发浓厚的血腥气充盈着恩莱科的鼻息,属于对方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袍。小魔法师有些无措与慌乱、甚至有一瞬的脆弱,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海格埃洛替他挡下这次攻击。 为了他口中的爱情? 不、他不明白。 可这令他想起那对苦命的情侣——莱丁联合王国的莫妮纱与海格埃洛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菲斯勒之间悲惨的爱情,甚至让他想起当初那场大战里,那位明明一向冷酷无情,却在最后关头果断将生的机会让给米琳达的卡敖奇宰相索米雷特。 这些情感都曾经撼动过他的心灵。 这明明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海格埃洛看着心上人那张茫然中甚至带着脆弱神情的脸,他实在太过疲惫了,剧痛与失血无时不刻不在攫获着透支着他的生命,德雷刻丝的魔法毕竟不容小觑。他极力不让自己失去神智,轻轻地温柔地触摸着小魔法师的脸,“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你跟费纳希雅才终于在我心里合而为一了呢,你们明明就是一个人……我可真是愚笨,亲爱的……你可以原谅我吗?” 浑身血污的金发青年断断续续地诵读着一段咒文,随着言灵最终落下,恩莱科发现那根牢牢锁在自己魔力之源的封魔带悄然无声地断成了两半。 恩莱科扶住他,他低声道:“你别再说话了。” “真狼狈呀……”太阳之子那双湛蓝的眼睛依旧耀眼,他温柔地看着恩莱科,“费妮,我放你自由了……”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恩莱科忍不住喝断他的话语:“少说两句吧。” 恩莱科将他扶到一边,他无法使用光明魔法,这生死一刻间也无法替他做什么疗伤,只能尽量不去动到海格埃洛的伤处。 ——只能寄望于圣骑士那强健的体魄能够让他多支撑一会了。 恩莱科偏过头去,“你如果就这样死了,我可不会因为这……就原谅你。” 小魔法师站起身来,先是诵读着咒文施展开了一个混沌晶壁抵御下接二连三的魔法攻击,他现在太过稚嫩,根本无法与成长后的自己相提并论,现在对上德雷刻丝,只能依仗他那丰富的对战经验了,胜算还是未知。 他默念起暗黑龙枪那冗长而繁琐的魔族咒文,将这附近的暗黑物质化作暗黑色的水银液滴,最终凝聚成一把一米来长的尖锐无比的黑色长枪。 “活着,活下来我再来跟你算账。” 他离去前,低声对着不知是否失去意识的男人说完。便奔赴去生死未知的战场。 第七章 part.7 ……他一去就没有回头。 海格埃洛猛地惊醒,他惊出一身冷汗,心跳也狂跳不止。虚睁着眼看了看天花板的纹饰,才发现这是自己的房间。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 海格埃洛脑子迅速地运转起来,急于想起身寻找答案,刚刚撑起身体便又浑身脱力地一头栽倒在柔软的羽毛被中。 这是圣光魔法的后遗症,只怕短时间内他都只能保持这幅状态。他现在唯一祈祷的就是这虚弱的状态赶紧过去,他才好继续去追逐自己那位小魔法师。 ——他可以放他自由,但可并没有承诺过自己就要这样放弃。 海格埃洛这里的动静毫无疑问惊动了房间里的其他人。一直守候在一旁的萨洛迪公爵夫人见他醒了,赶紧迎上前来将他搀扶着靠到床边,他这次重伤显然让这位爱子心切的母亲忧心不已,哪怕已经全头全尾地使用圣光魔法治愈过仍旧不敢放心,再三向海格埃洛确认过没有别的不适之处才略微松了口气,可眉头却还是紧紧纠结在一处。 毫无疑问,在短时间内,他的母亲大人可不会再放任他去做些她认为危险的事。 ——其中甚至恐怕包括穿衣吃饭。 可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 他抓着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母亲大人,是谁将我送回来的?费妮呢?” “是谁?”萨洛迪公爵夫人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神情来,她紧皱的眉目里像是矛盾,又有些犹豫,更多地又像是无所适从,“我亲爱的孩子,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那位费纳希雅小姐的真实身份?还有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的重伤?在卡敖奇国境之内,我不相信竟然有人敢这样伤害你。” 海格埃洛愣了一愣,“真实身份?”他思考了一下,神情终于带了点喜色,“是费妮送我回来的?那他人呢?” 萨洛迪公爵夫人深感无奈,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从前段时间起一夕性情大变,变得格外悲伤忧郁且独断专横的孩子是真真正正地狂热地陷入到这爱情漩涡当中里去了。 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此刻他眼里除了他的心上人,完完全全容不下别的东西。 可萨洛迪公爵夫人一想到他这一往情深的对象,又不禁深深头痛起来。可以说,她在短暂的时日里受到的惊吓,可比她生下海格埃洛后这二十多年所受的惊吓要多得多。 ——谁能想到呢,那位被她宝贝儿子以雷霆手段强行困在公爵府邸里,美丽端庄、恬静内敛的费纳希雅小姐的真身竟然是个男人?还是近期在国内名声鹊起、来自索菲恩使团的小禁咒法师。 命运可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哪怕她早就有诅咒延续的准备,却也想不到,这诅咒当真……如此如附骨之疽般无孔不入。 可这也是日后要思量的事情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的性格,倘若她真正强硬的要拆散他的爱情(她看得出来,索菲恩小魔法师方面,完全是遭到自己儿子的强迫。恐怕她还不用动手,恩莱科就会想尽办法远走高飞。),恐怕她所能得到的,就只有自己孩子可怜的枯萎的生命。 她深深地明白,这个家族的宿命痼疾与爱情偏执。历代以来,都不知道出了多少个死于爱情的可怜人了。 哪怕连她自己,都是这可怕痼疾下的亡魂。 她不希望她可怜的孩子也成为其中一员。 萨洛迪公爵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的眼神是这样忧郁,可很快,又迅速地坚定了起来,没有什么可以战胜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 她柔声对海格埃洛说道:“别急。你的小心上人可还没走呢。” 她轻轻喊了一声小魔法师的名讳,海格埃洛才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就在这房间里面。 恩莱科显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换掉了那身合适却格外可笑的裙装,穿上了合乎他身份的灰扑扑的魔法学徒袍。 这显然让他更自在。 他身形依旧瘦弱,是个少年模样。面容清纯秀气,不带攻击性的温和平静,看他这副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他的变装竟然能够完美得那样天衣无缝。 海格埃洛已经可以不会将他同费纳希雅错认了。他们就是一个人,费纳希雅就是恩莱科,恩莱科就是费纳希雅。 命运的双子星,原本就是同一人。 可他依旧有心动的感觉。 哪怕小魔法师只是站在那里,几乎同阴影融为一处,他也依旧有种心动的感觉。 “费妮……”他轻轻叫出声,然后又马上改口,“恩莱科。” 恩莱科听他这样叫自己,心中怪异的感觉有增无减。这是他取回身份后,第一次同海格埃洛对上面。 第11页 而从前,他同海格埃洛的立场,从来是敌非友。他听过对方以嘲弄的语气喊他索菲恩小魔法师,听过平平无奇的普罗斯阁下,唯独没有听过“恩莱科”。 他们并不是那种可以互称名字的关系。就像他自己,也鲜少会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试想一下让他去将海格埃洛的名字叫出口…… 恩莱科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也太令人尴尬了。 “……你还是叫我费妮吧。” 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妥,“当然,你叫我普罗斯就可以了。” 海格埃洛当然从善如流:“普罗斯阁下。” 萨洛迪公爵夫人十分善解人意且风行雷厉地带着一众闲杂人等撤离了房间。 海格埃洛在看他。 恩莱科眼角抽搐了一下,连身体都感觉僵化了不少,下意识又倒退了两步,同海格埃洛那张大床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 他是相当想要倒退到阴影里的。这个场合,这个房间,都太过尴尬了。 当然,他也明白,在经过圣光魔法治疗后的海格埃洛,根本没那个力气对他做些什么。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恩莱科从前对海格埃洛避之唯恐不及,海格埃洛则对他恨之入骨……何况在各种各样的因素运作下,他们从来都是站在对立面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 哪怕是硝烟未起,彼此各知底细的现在,他们也不是朋友。 现在静下心来,恩莱科回想了一下之前他捅海格埃洛那一刀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 ‘这一刀,是我欠你的。’ 他当时不太明白,现在回想起来,说的大概是云中之城自己受到的那次刺杀——那是唯一一次,他真正面临了死亡,同时,却也得到了永生。 他当时便知道这背后肯定有卡敖奇帝国的操作在里面,但他不知道的是,这背后的主使者原来是海格埃洛。 当时——他们之间矛盾早已无可转圜,夺爱的恨火、充满硝烟的战火烧灼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让所有人都变得疯狂而痛苦。 这无可厚非。 说来十分可笑,除开那些非常表面的信息,他们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 时过境迁,恩莱科也不想拿着这点做什么文章。这不过是他平生里遭受过的无数劫难中的一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这并非是根植于他天性中的怯懦——而是,倘若真要怀抱仇恨,那他要恨的人,只怕要数不清了。 他其实是个非常柔软的人,才会一直被人拿捏在手里搓圆搓扁。 何况现在,一切都还未发生。 ——他们原本就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身边的这位公爵大人,未必就是这样的想法。 你永远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揣度另一个人的心境。何况是海格埃洛这样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可以说也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对手了。 海格埃洛看着小魔法师一脸纠结地兀自陷入思绪许久,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迷糊真是由始至终得到了保持。终于,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 “费妮?”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叫他费妮。 即使他明白他是恩莱科·普罗斯·罗兰,但他仍旧喜欢叫他费妮。这是一种深刻至灵魂的习惯。 然后他就看见他的小魔法师抖了抖眉头,看似不动声色,实则非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可爱得令人窒息。 在他们将剖白一切的那个夜晚,海格埃洛曾经也想过,如果自己见到的小魔法师的真身,而不是费纳希雅,他是否会恐惧,是否会厌恶,是否会退却。 『“你爱的只是幻影,是你想象中的费纳希雅。除去这幅皮囊,你根本对我既无兴趣、更无了解!”』 小魔法师那掷地有声的质问尚还声声入耳。 可如今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不会的。 他曾经已经落到了尘泥里,难道现在还会错认自己的内心吗? 他几乎是不受控的、话语脱口而出:“费妮,我真爱你。” 我真正爱你。 恩莱科自然听见了。 他心里头有股子难以言喻的感觉。可能有点点被惊吓到,可既非讨厌,也不撼动、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复杂得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还不及抽茧剥丝地分析自己的情感,偏过头朝海格埃洛那里看了一眼。 或许是太阳之子这幅温柔沉静的模样太过动人,小魔法师看了一眼,便觉得无法再直视下去。 那种温柔的、恬静的甚至夺眼的光芒,实在容易……令人产生眷恋的错觉。 这令恩莱科深感矛盾、甚至有一丝慌乱。 恩莱科拒绝回复公爵阁下那句爱语,也并不需要回应。 秩序的时针一分一秒地转动着,如同恩莱科的心绪,也在不断变换着色彩。 在他们这段你追我逃,始终扭曲的关系里,他始终站在至高的裁决点,他始终选择着拒绝,而现在……也该是一如既往吧? 他难以排解这种矛盾的心绪,蹙着眉头在那里站了一会,还是意思意思地走到床边,最后叹了口气。 “既然您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这句话刚刚出口,便看着海格埃洛神情瞬间阴郁了下来,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那些散发着光芒的神采都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您要去哪里呢?回到索菲恩使团去?” 恩莱科:“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公爵阁下急匆匆地打断:“你还想去继续接手那些人给你带来的无尽的麻烦和烂摊子?” 这位高高在上的公爵阁下想必是忘记了,他自己也是这无尽麻烦中的一员。真要说起来,他从前所遭受的许多不幸,他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恩莱科噎了一下,他实在是消受不住这些性格格外强势的人,总是一语中的地切中种种他不想面对的要害。 这令他更想离开了。 虽然说似乎回到索菲恩使团也的确不是个好选择……想到那些这个时间点仍旧对他实行着猫抓老鼠般嘲弄游戏的上层人物们,他便感到十分头痛。有克里斯老师的奴隶契约在那里,又没有什么杰出的功绩在手的自己,恐怕回去了也只能遭到公主殿下无尽的玩弄与嘲笑吧。 哦,恐怕以费纳希雅的身份俘获海格埃洛公爵这点更加会被她们大肆嘲弄。 那些在环境压迫下格外以自我为中心,以践踏他人自尊为乐的人们。 这样的事情,从前他就已经体验过了。虽然最终大家都有所改变、变成了成熟的大人们,但他所遭受的不幸却不会因此而消失。 虽然恩莱科逆来顺受的性格让他对这些不断遭遇的灾难与不幸化用自如,但不代表他自己就能够真正以此为乐。 这令他格外思念起亲切的老爹,还有远在家乡的父亲。重来一次,远离了那个充斥着各色人们的环境,缺少了各种驱赶他前进的动力,他其实并不太想,再按照过去的命运齿轮再转动一次。 海格埃洛可以察觉到,眼前小魔法师的情绪突然之间就有些低落了下来。他不禁有些后悔,他放缓了语气:“您之前不是说要跟我算账吗?难道您为了逃避我,连这些烂账也不愿跟我清算了吗?” “您大可不必回到索菲恩使团,我同那位尊贵的法兰妮公主殿下做过一笔交易。”海格埃洛尽量用最为和缓的词句来阐述,他并不希望自己跟小魔法师的关系就此陷入僵局。“以一些不太光彩的条件……我取得了您的自由。不是属于费纳希雅,而是恩莱科·普罗斯。” “这份自由属于您。” 恩莱科迷惘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自由,这个词语曾经离他这样遥远,曾经却也这样靠近。可他没有等来海格埃洛的未竟之言。 第12页 海格埃洛显然很喜欢他这幅迷糊的模样,他说:“您能坐下来吗?我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恩莱科依言在床边坐下。换了一个身份,在这张他睡了这么久的床上坐下来,总令他有些不太自在。 海格埃洛牵起他的右手,恩莱科瞬间便有些退缩的想收回,却又被强硬的握住,送至唇边烙下一个轻吻。 滚烫得让他手背有些发麻。 海格埃洛遗憾地看着小魔法师飞快的收回他的手,“您可以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我会另外为您安排一个房间,等到索菲恩使团离开了卡敖奇,我便会真正地放你自由。但今夜……” 他微微垂下眼睑,露出些许悲伤的神情来,“不管如何,今夜请您与我共眠。” 第八章 part.8 恩莱科的迷惘再一度招徕了莫斯特。 显然,时光回溯之后,莫斯特也同他一起回到了这个时间点。他们所拥有的记忆是同调的。 他的灵魂契约掌握者,那位魔族长老,灵魂之神显然对他现今同海格埃洛的这段混乱关系十分有兴趣。 ——或者说,他对此时此刻恩莱科所处的灵魂困境十分感兴趣。 它实在是看腻了恩莱科同那些女人们的纠缠了。哪怕他从前的确对人类对异性的渴望情有独钟,看得久了,也实在有点腻味了。 现在是时候尝试些新鲜玩意了。 显然,它喜欢更加混乱的、纠缠的、动摇着的东西。毕竟纯正的上位魔族可是对混乱与混沌情有独钟的。 现在,它面前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它甚至从恩莱科的灵魂深处钻出来,一如过往一般轻轻拨动着恩莱科的神经。 这位尊贵的邪神已经很久没再主动联系过恩莱科,它这一出现,恩莱科那敏感的神经就不禁胀痛起来。 显然,他很明白对方想要他做些什么。 他早不是当初那个纯情腼腆而不知世事的乡下少年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早就将莫斯特当做自己的朋友,还不等莫斯特开口,他就毫不客气地说道: ‘您现在难道已经不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了吗?转而喜欢男孩子了?’ 记得当年这个时候,莫斯特可是以要恩莱科替它偷窥女孩子的身体作为交换条件,才答应教导他‘灵魂之眼’与‘暗黑龙枪’这两个魔法的。 当然它的目的远不如此,只是当时的恩莱科太过纯情,这已经是他操守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了(还不情不愿的)。 莫斯特恬不知耻的回答道:‘我现在觉得,观察一下男性与男性之间的性渴望也是十分有趣的。魔生在于探索。’ 恩莱科冷酷的说:‘那我帮您去偷窥男孩子的身体吧,去骑士团里走一圈,您想看什么样的身材,应有尽有。您要是看不过瘾,也可以看看我的。’ 莫斯特比他更加冷酷:‘你有什么好看的,干瘪,瘦弱,犹如一根豆芽菜。’ 恩莱科:‘……’ 他身材有这么糟糕吗??? 莫斯特继续说道:‘我觉得你那位追求者就相当不错。’ 恩莱科可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莫斯特肯定是又找到了新的作弄他的办法了。一直以来,嘲笑自己、作弄自己,就是这位灵魂之神最为喜爱的消遣,毕竟他在那荒芜的精神世界里,也只有恩莱科可供它消遣这无尽漫长的寂寞时光了。 它可原本就是个性格恶劣的精神体,哪怕是神,也是个性格极端恶劣的邪神。 ‘反正你也在动摇不是?’莫斯特不断地引诱他,‘接受他,拒绝他,你现在不正面对着这两个选择?’ ‘难道你还想再回到克丽丝身边?留在你这位追求者身边,有卡敖奇帝国的护佑,你可以过得很好,只不过需要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情。’ 恩莱科沉默:‘不,对我来说,感情反而是最为珍贵的。世人将荣耀冠冕、诅咒契约施加在我身上,意图操纵着我的一切,哪怕是你……。当初我和克丽丝老师,不也是因为你才——’ 他想起那段相当难堪的岁月,顿时觉得十分苦涩。 ‘唯独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 如今的恩莱科,显然没有当年那个小少年那么好忽悠了。 莫斯特犹如看好戏一般,游刃有余:‘这是当然的,而现在你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一段真挚、温暖而恬静的爱情摆在你面前,难道你不去尝试一下吗?’ 这位邪神显然是最会诱惑人心的恶魔,它清楚地知道恩莱科内心最为薄弱的点: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利用你,不会伤害你,他深爱着你,你看,之前你对上德雷刻丝的时候,他不也豁命保护你了?’ ‘在你心中,难道他真正罪无可赦?’ ‘你瞧瞧你自己,你质问你的灵魂,你的动摇是假的吗?’ ‘我虚伪的小契约者,直面你的内心吧,直面你的欲望,这可没什么可羞耻的。’ 它的身影慢慢地从小魔法师脑海里淡化,又一度消失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邪神的话语让恩莱科有了一瞬间的动摇,又或者说,他始终在动摇。 正如莫斯特所言,他现在的确是相比从前——当时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有着更多的选择。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不再只有看似孤高荣耀的魔法学徒之旅。他现在还十分年轻,所有的阴谋都还只是稍露头角,他也可以用更好的方法去阻止无数悲剧与遗憾的发生。他有经验,有阅历。 ——他甚至有可能摆脱那种根植于他灵魂深处的恐惧。 恩莱科至始至终都明白自己畏惧着什么。 他始终畏惧着克丽丝老师给他带来的几将濒死的痛苦与责罚、并在克丽丝老师成为他的妻子后,甚至进一步将这份畏惧一视同仁地延展到他所有的妻子身上。 ——这并不应该,一份好的情感应当是平和的、温暖的、使人眷恋的,而不应当有这样的畏惧存在的。 可过往深植在恩莱科内心的恐惧却令他为了规避可能发生的痛苦与责罚而选择的屈从所有的‘同伴’。 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从维克多到克丽丝老师、法兰妮公主、希玲乃至所有‘同伴’。 恩莱科并不恐惧背叛,他始终、也早已习惯被他人当做长枪与盾牌。可他那短暂而及快速成长着的少年里,不断遭遇的厄运,过载了的痛苦早已使他的灵魂不堪重负。 他既软弱,又坚强。 假若这是命运,他已对命运屈服。 有几个人不畏惧死亡,不畏惧痛苦呢? 至少恩莱科是畏惧着的。哪怕这些痛苦使他获得了极为强大的、举世难匹的力量,但他本身却并不希望掌控着这样的力量。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回到家乡,一边守着自己家微薄的祖产,一边研习着魔法的奥秘,过着平静而温馨的日子。 而如果他想要摆脱这种畏惧,那他首先就不能再度回到克丽丝老师的掌控中。在那个环境里,他永远无法摆脱那份恐惧。 ——而现在,他应该去选择吗? ——但这真是他想要的吗? 恩莱科自问着。他茫然地看着窗外,漫无目的的视线通过透明的窗棂,直望天边清冷的一轮银月。 这房间内空无一人。 或许是那份属于费纳希雅的女性的优柔感染了他,又或许是他本性就是如此,突然之间,他觉得在这天地间,自己竟然是这样孤独,及寂寞。 他突然极端地思念起来,有人陪伴着的日子。 无论是谁都好。 他低低叹了口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总是在迷惘,总是在犹豫……总是在动摇。 ‘或许这迷惘将伴我终生。’ 这个想法令恩莱科坐立难安。他在这完全算得上宽敞的卧室内不断踱步,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他心中的彷徨。 第13页 直到他的脚步在门口最终停留。 他手搭上门柄,垂着眼睑,仍旧犹豫了一会,才使力拧动的开关。 咔嚓一声,这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然而这声响更加响亮的,是不具名的心跳。 恩莱科一打开门,就看见在门边站着的公爵,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空中半月却出了奇的明亮,月光透过巨大的飘窗洒落在地上,洒在对方身上,月光不明不暗,人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他们俩面对着面,注视着彼此,陷入了一阵充满了难以言喻气氛的僵持。 最终是恩莱科率先移开视线,他微微提了一下嘴角,发出一个友好的信号。 “晚上好,真巧,你也没睡。” 这真是太尴尬了。他有点沮丧。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的自己对太阳之子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软化。否则他首先会感到的应该是厌恶烦躁,而不是尴尬。 看见不想看见的人会感到厌恶,而让人看见自己不想为人知的一面则会感到尴尬。这已经是非常显著的不同了。 这使得有点沮丧,变成了非常沮丧。 海格埃洛迅速地将小魔法师全身扫视了一遍。 他很高兴看到小魔法师略显凌乱的黑发、怂拉着的眼角以及一身在此刻看上去格外合适的宽松打扮,这显示对方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 海格埃洛迅速地回道:“睡不着吗?” 他的语气很温和,神色也十分从容,英俊的面目熠熠生辉,这令他看起来非常的风度翩翩。 恩莱科很想倒退两步,把门关上继续烦恼。但这显然显得太过无礼——在对方花了大代价换来他的自由后,海格埃洛显然成为了他新的债权所有人,当然他非常不想了解对方到底用了什么代价从那位可怕的大人手里换来了他的自由。 虽然他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但在那把刀还没卡在他喉咙上之前,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希望对方下刀下得轻点,最好还打个麻醉。 他无精打采地随口应了句什么,对方思考了片刻,说道:“美味的食物可以慰藉心灵。如果睡不着的话,不如我们坐下喝杯什么,用点宵夜怎么样?” 恩莱科原本是很想拒绝的,但他不说还好,一说起吃的来,他想起公爵府里那位厨艺精湛的厨师的手艺,顿时也生出些许的饥饿感来。 他现在对与公爵阁下独处也不甚介怀,或者说习以为常,便就半推半就,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廊里,下到大厅当中。 而一如既往的,随着摇铃声响,大厅里变得灯火通明,很快管家便推着小餐车从一旁的小门当中走了出来,奉上可口的美食与香醇的奶茶。 海格埃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恩莱科抬头又低头,想视而不见,又有点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会,还是非常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谢谢你。” 看到对方唇角止不住的笑弧,他又有点后悔了。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注意到了什么,但不管怎样,这一声感谢,都是必须的。 恩莱科突然想起来,从前的时候,他曾经同海格埃洛有过一次在这里独处的回忆。也就是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了他们家族的诅咒与悲剧。当时的自己还不明白,这诅咒对这位地位尊贵的太阳之子而言是多么的沉重与残酷。 但即便如此,海格埃洛仍旧是奋不顾身的投入其中。即便到了现在,也仍旧如此。 这到底算是对命运锲而不舍的追逐,还是对命运的一种无声反抗呢? 他已经经受过一次命运的无情摧折,为什么仍旧有勇气来将这命运再反复一次?他难道不觉得痛苦吗? 可这些问题,都不是恩莱科能够诉诸于口的。 恩莱科只好将注意力放到大厅正中悬挂着的那副传奇英雄的肖像画中。他已经得到了风之号角,这个大厅中已经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再度召唤他了。 但这幅画实在太过显眼,让他不得不注意到它。与此同时,也在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个家族背后传承了无数世代的悲惨诅咒。 他只是偶尔看见而已,都觉得这诅咒格外凄凉沉重。那常年与这幅画像日夜以对的海格埃洛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幅画的? 他看着那副画,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海格埃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一幅肖像画。只不过是一眼,便又收回来。从少年起他就对自己身上背负着的命运知之甚详,画这幅画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重蹈祖辈的覆辙,甚至也因此有过一段沉迷爱欲的荒唐时光…… ——直到他遇见了费纳希雅。 爱情的魔力实在是无穷大,倘若不是在他身上应验,他恐怕也不敢相信,竟会让自己变得这样疯狂,完全不顾一切,甚至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自己心上人是个男性这个事实。 但这爱情的模样也的确是万分迷人。他现在只是同小魔法师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共享这一顿美味的茶点,彼此间并无言语,偶有对视,但这种平静的、温和的场景,却令他内心得到了无比的慰藉,甚至从其中得到了无比的勇气。 况且……他也确切地感受到了小魔法师的动摇。 小魔法师大概想不起来从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有多厌恶躲避了。这动摇在慢慢的蚕食着小魔法师的神经,使他变得柔软。 在这连日的相处中,他也渐渐摸清了对待小魔法师的方法。 或许自己仍旧是可以有所期待的,他们之间……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漫长的,令人柔软而心安的时间。 不知何时开始,开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越下越大,乌云彻底遮蔽了圆月,不远处的落地窗外交织起电闪雷鸣,起初只是轻轻一道劈开了漆黑的天幕,随着暴雨的行进,闪电照亮了整个夜空。 海格埃洛提起杯耳轻轻抿了口淡褐色的液体,放下茶杯时,眼角突然扫到小魔法师肩头一缩,似乎非常紧张的模样。 “普罗斯阁下……?” 他的话语与彻耳的惊雷同时落下。 令海格埃洛感到无比惊讶的,这声雷响后,小魔法师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显得十分害怕的模样。 ——他在害怕? 而随着接下来更加响亮的一道惊雷落下,他恍若如遭雷劈,整个人猛地一下扎进了海格埃洛的怀里。 海格埃洛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好。 ——这实在是有损他卡敖奇头号大色狼的盛名。 可当小魔法师真正扑进他怀里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他过往曾经沉迷其中的肉欲有多么的空洞与虚假。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的感觉,这是发自灵魂深处所感知到的温暖而充实。 海格埃洛整个人都僵了僵,大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高抬着手,把那只在此刻显得格外危险的杯子放到桌上。 海格埃洛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好。 ——这实在是有损他卡敖奇头号大色狼的盛名。 可当小魔法师真正扑进他怀里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他过往曾经沉迷其中的肉欲有多么的空洞与虚假。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的感觉,这是发自灵魂深处所感知到的温暖而充实。 海格埃洛整个人都僵了僵,大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高抬着手,把那只在此刻显得格外危险的杯子放到桌上。 他本就求之不得,如今得此天赐良机,自然更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却仍旧顾虑着小魔法师的想法,犹豫了一下,还是极为绅士地环着恩莱科,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试图安抚他。 “别怕,不会有事的。” 轰鸣的雷声越来越近,最近的一道犹如在眼前炸开,闪电将夜色笼罩下的天地辟成黑与白两个世界,雷声震耳欲聋。 同时,恩莱科的牙齿不断打架,肌肉痉挛引起的颤抖更加厉害,紧紧抓住他的手冰冷粘腻,有一瞬,海格埃洛甚至感受到小魔法师身上魔力的暴走。 第14页 海格埃洛能感受得到他的恐惧与不安,只是那么须臾片刻,冷汗就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小魔法师从前的经历对掌握着查阅过他一手资料的海格埃洛而言并不陌生,他也对小魔法师的试炼生导师、那位恐怖的索菲恩长公主殿下的行事有所了解,但他却无法想象到到底是怎样的痛苦不堪的经历,才会使得实力超绝如小魔法师都会变成现今这样。 仅仅是一场雷雨,就能够使他变得这样慌张不安。 这令他感到担忧以及痛恨。 海格埃洛神色变得冷厉严寒。他礼仪性环着的手终于放下,紧紧地将小魔法师拥入怀中,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对方的暴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 “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得到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飘窗外雷雨早已停歇,天幕泛出鱼肚白的亮色,清晨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萨洛迪公爵夫人从楼上下来,看到大厅里的情景,惊讶地用羽扇捂着嘴,眉梢都带上点喜意。 海格埃洛竖起手指,轻轻地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在大厅里,精疲力竭的黑发少年身上披着薄被、枕着金发公爵的腿终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这景象看上去静谧而温柔。 萨洛迪公爵夫人突然觉得。 或许终有一日,这样的景象不再会是一现的昙花。 她期待着。 第九章 part.9 这一夜对两个人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的恩莱科可能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在海格埃洛的安抚下,安然无恙地渡过这样的这样一个充满了雷雨的夜晚。 他对雷电的恐惧发自内心,来源自那位可怕的克丽丝长公主殿下的随心所欲的责罚。 而他所遇见的所有人,在代表着绝对力量的克丽丝老师面前,都选择了避让,哪怕是恩莱科自己也不例外。既没有人来安抚他的痛苦,也没有人忧心过他的痛苦。 为什么会有人来关心这样一个力量强大得近乎超神的魔法师会不会痛苦、会不会恐惧呢? 也正如恩莱科不会去担忧那位疯狂的克丽丝老师心中是否有恐惧一般。 这似乎成为了人性的常态。人们总是垂怜弱者,而对强者的软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甚至理所当然地、强硬地认为:强者不存在痛苦。 ——你既已为长枪盾牌,自然就该锐不可当、无坚不摧地一直这样下去。 可人终究是有缺陷的。否则恩莱科何至于长年累月地陷在这同一个噩梦当中? 何况恩莱科原本就生性软弱。 在这一夜之后,在恩莱科眼中,那位金发的公爵阁下似乎也并不那么面目可憎了起来,他那英俊的面容上甚至产生了一点充满人性光辉的可爱之处了。 可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呢? 恩莱科并不了解。 可那位格外不会看人眼色的公爵阁下却并不给他这个喘息的机会。 他就像一切无孔不入的投机者,一只饥肠辘辘的猛兽,窥伺在恩莱科身旁。 穷追不舍,却又彬彬有礼,像头饿狼,却又像个绅士。 恩莱科已经开始怀疑起这位卡敖奇帝国军队统帅的政务水平,实在想不到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来骚扰他。 总是在零碎的时间里时不时就来撩他一下。有时是一本玄其奥妙的古代魔法书孤本,有时是猝不及防时一个浅尝即止的清淡的亲吻,有时甚至只是迷人夜色里一杯温热的牛奶或一块美味的糕点。 倘若将零碎的时间积攒起来,这位高贵的公爵阁下兴之所至、甚至会乔装打扮,同他去进行一场只有两个人的约会。 因地制宜,占尽地势,穷追猛打,越战越勇。 恩莱科从未被人这样正式意义上地追求过。且不说他原本的男性身份,哪怕是他假借费纳希雅小姐身份行事的那段时间也一样。 被卡敖奇高度神化的护国女神身份令费纳希雅所受到的爱慕总是掺带着一些意味不明的神性,男性赤裸的欲望与爱意当中又掺杂着崇敬、虔诚以及狂热,令回复身份后的恩莱科苦不堪言。 他曾经诟病过卡敖奇的那种格外热烈奔放(原话是死皮赖脸+疲劳轰炸)的求爱方式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反感,反而是让他更多地感到平和的、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 倘若不是亲身经历,恩莱科恐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够这样和睦的同海格埃洛相处下来。 那个……理应是个无赖、无耻、卑鄙、下流的花花公子,而且是个残酷的暴君、可恶的人渣的海格埃洛公爵阁下。 恩莱科略显怅然地叹了口气。 可理应,却并不等同与现实。 很快索菲恩使团完成了它的使命,离开了卡敖奇,恩莱科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留在公爵府邸。 这一点他与海格埃洛都彼此心知肚明。 这原本不过一桩涉及情爱与自由的交易。 情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而自由也是。 但当海格埃洛真正放手让他离开的时候,恩莱科仍旧有几分仿佛活在梦里,甚至因此产生了几分犹疑。 毕竟是那位公爵阁下……还是说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而让他真正退却了?反过来还是觉得温香软玉更好? 黑发少年内心燥郁甚至莫名其妙地生出了点针尖大的失落,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又否决了这个观点。 海格埃洛并不善于作伪。 ——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此。 莫非是在他误打误撞间,那个盘亘无数世代的致命诅咒、终于开解了?这也不可能。毕竟是……这种连莫斯特都束手无策的诅咒。 而一早送行的时候,金发公爵那眷恋难舍的眼神一如既往、甚至于有些悲伤。 在场送行的人并不多,除了车夫,就只有他跟海格埃洛,萨洛迪公爵夫人大概是要为他们制造独处空间,仅仅是在门口别过,便领着仆从都进到宅邸中去了。 “您还会再来维德斯克吗?” “不知道,应该……”接触到对方的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恩莱科目光游移了一下,原本该直截拒绝的话又被吞落腹中,“或许?毕竟自由自在惯了,公爵府邸太过威严,并不适合我。” 海格埃洛沉默了一下:“您知道的,我的威严从不面对你而存在。” 但其实彼此都知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恩莱科只能报以沉默。 他能说些什么呢?似乎说什么都不是,无论是怎样的回应,都会给予对方遐想的空间。他期望如此吗? 恩莱科只能缄默。他打定主意做个缩头乌龟,这样或许会比较没有心理压力。 最终,金发的公爵还是在这片沉默里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他轻声道。 他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所有骑士等待着公主的垂青。 目光里却又有点哀伤的论调在里头。 恩莱科被他盯得心理压力巨大,最终眼角抽了抽,非常勉为其难地给了他一个男人的拥抱。 ——只可惜他永远都低估了对方打蛇随棍上的程度。 他只是这么一动作,对方马上就回过来紧紧拥住他。这回应一如既往的热烈缠绵,却又带着些许离别的苦楚。 哪怕是像恩莱科这样自以为心如铁石绝对不会心软的人,都一时忘了挣扎,被牵引着产生了些许莫名的苦涩情愫。 公爵沉重的心绪无处安放,只能尽诉一声叹息之中。 叹息过后,他低沉而缓慢的声调在恩莱科耳边轻诉脉脉私语。 “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但请你记得。我爱你……” “……我将永远爱你,直到我灵魂消散,血脉断绝。” 既深情,又缠绵。 甚至让恩莱科有种耳廓被烫伤的错觉。这令他慌张、又害怕,那种难以言喻的心绪像是经受了奇异的魔法阵的折叠,转换成了更加难解的谜题。 第15页 这样的拥抱终会结束。在海格埃洛松开对他的约束后。 恩莱科心中的迷茫毫无遮掩,可渴望自由的本能却催促着他做出了抉择,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奔向了马车。 ‘恩莱科·普罗斯·罗兰,你可真不像个男人。’ 他自嘲道,却还是狠心抛下这些杂草丛生的念头,合上马车门,踏上了行程。 而在他决绝离去的那一瞬,被遗落下的人仍旧遥望着马车绝尘而去的影踪,直到它彻底在烟尘中消失不见。 背影失落而黯淡。 萨洛迪公爵夫人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她怜惜地将自己为情所困的儿子迎入厅中。她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他绝不会毫无准备。 “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我亲爱的孩子。” “什么都不需要,母亲大人。”海格埃洛登上阶梯,稍微停下脚步,“让我自己呆一会就好。” 他的神色平淡,并不显得颓丧,反而隐隐有几分势在必得在其中。 萨洛迪公爵夫人说道:“好吧,那你是打算就这样放他离开?” “我总该放他自由,我无法永远束缚他。” “我并不是在放他离开。”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却没有多少笑意,“我在等他回来。” “雄鹰总会展翅,而倦鸟……自会归巢。” 第十章 part.10 恩莱科找了个距离维德斯克不远的小地方落脚,过起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生计方面他并不太担心,任何一个稍有成就的魔法师,都不会过于担心这个问题,何况他非但是一个杰出的魔法师,更是举世难得的神器制造者,虽说……真打出来了,可能也卖不出去。 ——非但卖不出去,还会招惹来无穷尽的麻烦事。 恩莱科愁眉苦脸地想了又想,还是打开海格埃洛给他准备的提箱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他刚打开,又啪一下马上把提箱给合上。 这是一笔相对于身无分文的小魔法师而言款数相当巨大的巨款。 小魔法师认真思考了一下一向不怎么好的运气。觉得这笔巨款可能不日就得完蛋,不管出于什么途径,反正不会在他手上留着。 毕竟他就是这么倒霉。 于是他迅速地在这小镇上买了间宅子作为落脚地,毫不费力地只是花掉了巨款的冰山一角。 他不敢离开维德斯克太远,毕竟皇宫底下还镇压着那位疯狂而可怕的赖特执政官,虽然此刻还有梅龙大主祭坐镇在维德斯克,但恩莱科非常清楚,魔法师们追逐力量又或者魔法真谛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这封印犹如一个潘多拉魔盒,迟早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德雷刻丝’想要从其中释放出可怕的天灾。 哪怕恩莱科这辈子无意再成为什么大英雄,但他也无法坐视着这样毁灭性的灾难发生。 他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自己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回到他灵魂所处的时间轴上了,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顺应自然地做出抉择。 既然那位海格埃洛公爵阁下都已经大费周章地替他取来了他的自由,那他似乎也并没有理由去抗拒这份珍贵的礼物。 可得到自由的感觉并没有他想象那么好,甚至于有些空虚。 即便玄妙而无所止境的魔法研究转移去了他大半的注意力,可一旦从魔法的海洋中浮上岸,进入到清醒的日常生活当中时,他仍旧不可避免的感到孤独。 他所熟悉的一切都不在身旁,除了堆叠如山的书稿以及魔法阵设计图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人的感情为何如此软弱。 恩莱科茫然地睁了一阵眼睛,拍拍自己有点昏昏沉沉的额头,决定还是去小酒馆里感受一下活人的温度。 谁知一去到小酒馆就听到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你看这太阳花秘报上都写着的,本日头条!我们卡敖奇头号花花公子,海格埃洛公爵阁下不日就要订婚了……” 恩莱科:????wtf???? 有一瞬间,恩莱科感觉自己似乎遭遇了感情骗子。 但理智马上回笼,告诉他事情绝对没这么简单。 小魔法师冷静地从报童手里买了一份八卦小报,又买了一份正规官报,粗略扫了一遍。同老板娘要了一份面包同热汤,非常平静的回家了。 老板娘对这位一身上流贵族气息却又谦让温和的少年一向非常留心,她眨眨眼,对着一旁的老板说道:“哎呀,亲爱的,今天小老爷是不是不太有精神?” 低头看着报纸的老板随口一应:“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 等恩莱科浑浑噩噩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卡着(传言中)订婚的日子,来到了维德斯克的一处贵族花园(传言中的选址)附近徘徊。 ——当然不是以他自己的身份。 在维德斯克已经有许多人都见过了恩莱科·普罗斯,一个理论上已经离开了卡敖奇的能够使用禁咒的超级魔法师再度出现在维德斯克,非但会引起卡敖奇人的恐慌,甚至可能会引来大麻烦。 ——比如他的好伙伴,乃至于克丽丝老师。 ——他的噩梦之源。 所以恩莱科用的,理所当然的,是此时此刻在卡敖奇上流社会还不值一提的费纳希雅的面貌,毕竟经过公主殿下从前那犹如地狱般的宫廷新娘特训,对恩莱科而言,简单给自己化个妆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特别是当他被海格埃洛金屋藏娇了这么一段时间,根本性剥夺了恩莱科作为费纳希雅名动上流社会的机会,也因此,见过费纳希雅面貌的人,是少得可怜。 但是……他来这个地方干嘛? 小魔法师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同那位海格埃洛公爵阁下无亲无戚,无关无系,还接受了对方一大笔遣散费(?)。总不该是来砸场的吧…… 可要说到祝贺,他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不论何时。 而在恩莱科迷惘期间,他的附近又不知为何驻足起了许多的人来。 在众人看来,这位小姐罩身斗篷下虽然仅穿着一身极其素净的毫无装饰物的淡青色衣裙,长发未簪,仅是轻巧地别在耳后,但她那犹如春神般温柔美丽的容貌,恬静高雅而又端庄的贵族气质却活生生将这一身俗物点缀成足以匹配璀璨星辰的美丽织物。 而这样一位绝世佳人站在这里,脸上的神色却是如此可怜可爱,伤神彷徨。已经足够这些过往的行人猜测的。 特别是在知道这个贵族花园中即将发生些什么事后,对着这位大美人更是心生垂怜。 这位大美人,显然也是为那位生活放荡甚至淫荡的花花公子大色狼,卡敖奇大名鼎鼎的三大圣骑,被称作不可战胜的军神,海格埃洛公爵而来的。 她甚至可能是那个大色狼手中采撷过的无数朵花朵中的一朵。 否则她又何至于在这花园门口彷徨徘徊,伤神黯然呢。 这实在是太令人扼腕了! 等恩莱科沉思笃定,回过神来,发现事态不妙时,他附近已经聚集起了可怕的人潮。 ——他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引起骚动了,恩莱科早已麻木,只能承认费纳希雅(自己的化妆术)的美貌真的举世无敌。倘若背后那些视线能如实质,恩莱科的脊梁骨只怕都要被烧出个洞来。 而在恩莱科觉得自己的背脊受到的视线越来越热烈之际,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恩莱科便被顺势带进了那所花园之中。 ‘咦,这么简单?’ “你再在外面待着,迟早引起暴动。”冷淡而不失磁性的声音响起,恩莱科抬起头,收入眼中的是一张英俊而又有几分熟悉的面庞。飘散的金发,锐利的双眼,同海格埃洛有几分相似,却格外的孤独冷傲的眉目。 恩莱科深刻明白他这孤独冷傲从何而来,这还是个熟人。 第16页 当初逃亡路上,令他觉得极其伤感的那对悲情情侣当中的一员,莱丁王国的间谍莫妮纱小姐同他立场对立的爱人菲斯勒。 青年仿佛碰到什么脏污物一样迅速丢开按在恩莱科手腕衣物上的手,却替他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 他冷笑一声:“反正你也是为了那个家伙而来吧,想当公爵夫人的女人前仆后继,多你一个,不过徒添一个笑话而已。” 恩莱科忍不住倒退几步。 在旁人看来,这毫无疑问是这位美丽的小姐感到害怕了。 恩莱科对海格埃洛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菲斯勒的回忆可算不上太好……毕竟他们相遇的场景实在是太过不堪回首。 恩莱科还记得对方毫不留情地嘲讽海格埃洛无可救药地地狱边上跳舞,以及对待女性的费纳希雅时,那犹如对待垃圾一般的暴虐举动。 ‘……’ 恩莱科神色凝重,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哪怕事出有因,但这也真是一段非常难以忘怀的回忆。 不论是狠揍上费纳希雅的腹部还是毫不留情地折断费纳希雅的手臂……都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他现在实在是后悔死了打扮成费纳希雅的模样了,哪怕是被人发现他是恩莱科,也比遇上这个被莫妮纱分手后性情大变的仇女癖骑士要安全的多。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眼前之人的胆怯与颤抖毫无疑问地表现在了他的动作仪态上。 菲斯勒并不意外,他对女性的轻蔑与不友好是显而易见的——这里特指漂亮的女性,他甚至曾听过手下腹议过:面对这些天生受到了优待的漂亮女人们时的自己简直就犹如恶鬼一般可怕暴虐。 但饶是如此,在维德斯克见惯了各色佳丽的菲斯勒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那宛若春神般的美貌确实是万分动人。 ——虽然对他毫无作用就是了。在菲斯勒看来,这些漂亮女人就犹如恶鬼妖魔,越是漂亮,越是可怕,倘若骑士团今日不是承担着这附近治安的管辖,他是绝对不会出手将这个女人带进来的。 毕竟今天……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冷漠的视线落在恩莱科身上,却看见这个女人已经不动声色(并没有)地偷偷走了离了他有四五米远。 见自己把视线落在她身上,马上一脸紧张,噤若寒蝉,一脸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小白兔模样。 可能小白兔都要比她胆子大一点。 菲斯勒:“……” 识相,真是太识相了。卡敖奇民风浪漫热情,无论男女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都是万分主动的。菲斯勒见多了犹如狂蜂浪蝶一样追逐着自己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 但联想到她方才在门口进退踌躇、犹豫不决的模样…… 多半又注定是个伤心人。 伤心人见伤心人。 菲斯勒嗤笑一声,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笑意。 “给你个忠告。” “你最好打消所有的、对海格埃洛的念头。那个无可救药的蠢货,是不会爱上任何除了命定之人之外的人的,哪怕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他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哪怕这场舞会,也只不过是一个等待着身败名裂的陷阱而已。”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很多时候,言语常不为理性所掌握。 或许因为孤独,或许因为狠毒。 “在这命运轮盘之下,不论是谁,都注定不得所爱。” 菲斯勒语气仍旧冷漠平常,可其中那萧索绝望却无可遮掩。 他或许只是想随便找个人倾诉那无人可明了的伤痛。 但恩莱科却听懂了。 菲斯勒自觉言尽于此,该是时候离开了。而于那个女人错身交叠之际,他突然感觉那个女人一改方才那种胆怯畏惧的模样,低敛着眉目,典雅圣洁的模样如同天使再临人间。 “不会总是这样的。” 费纳希雅轻声回道。 “谁知道呢。”菲斯勒语气冰冷,觉得同一个陌生女人说了这么多也是幼稚,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费纳希雅抬头望了望天上银月,突然想起了极为久远前,在她想将海格埃洛给她的那颗戒指托他返还给公爵阁下并请对方将她遗忘时,这位骑士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遗忘是这样容易的事情吗?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如果装进了某个人,这颗心便永远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归宿。’ 当时他的悲伤同心碎是那样的强烈。足以让旁观者心生萧索。 也足以让费纳希雅产生怜悯。 她垂着眼睑,有些哀伤地思索着。 那位公爵大人,是否也是一直、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情去追寻着自己的痕迹呢? 可被诅咒的命运竟是如此无情,将所有人困锁在这不幸的情爱牢笼里挣不得脱。 爱也难堪,恨也难堪。 她以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她知道,自己的半身也在同时注视着、思考着这一切。 ‘我亲爱的半身,你来到这里,又是否是已经做好抉择了?’ 第十一章 part.11 她注定是听不到答案。 毕竟……她是恩莱科,恩莱科即是她。 挣扎于这样一个注定了没有意义的答案,除了徒增烦恼,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而费纳希雅也并不想过度干涉恩莱科的选择,她毕竟是依附着恩莱科这个主人格的存在,又凭依着妃丽留在恩莱科身上保护着自己孩子不受冥皇诅咒侵害的一点精神印记从而相对独立来的里人格。 从这一点看,她即是恩莱科本身,却又是他的兄妹,更有一点母亲的遗留。 她并不可能什么事都去替他做决定,更不可能替他去面对。 费纳希雅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目光流转间又发现了不少窥伺者。 再抬起眼,又是恩莱科了。 恩莱科深刻明白这自己这幅打扮的杀伤力有多大,在与高大英俊、同样格外扎眼的菲斯勒交谈一会的时间,已经招徕了不少人暧昧的目光。 而维德斯克最不缺的就是浪漫的爱情,以及追求浪漫爱情的人。今夜月色正好,穿过花艺缠成的圆弧形的拱门,这花园正中处的主建筑——一座极有特色而不失高雅的复式镂空小别墅正传出悦耳动听的旋律,连花园中的花朵也被园丁们特意照料得格外娇艳诱人,美人置身其中,自然比美酒更为醉人。 菲斯勒这一走,恩莱科可视范围内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自己可不就是因为在街上躲避这些过于浪漫的男人的狂轰滥炸而误入了索米雷特的府邸而最终招惹上海格埃洛的吗? 他重重地、无可奈何而又忿忿不平地叹了口气。撩起裙角,趁着这些眼盲心瞎需要挂眼科的男人们还没有动作起来,赶紧往花园中央走去。 ——哦,他这次来,还得去找一个最瞎不过的。 而在小别墅内,这场舞会的主角,从前卡敖奇最最放浪风流的花花公子,海格埃洛公爵阁下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独自走向二楼的露天小阳台。 他的好友,宰相索米雷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显然,这场热闹非常的舞会并没有挑起这两人的兴致。 不论是欢快动听的音乐、还是容颜动人的美女……这场狂欢的盛宴并没有挑动到他们更多的神经。 索米雷特接过一旁侍从适时送上的美酒,摇了摇剔透的高脚杯,金黄的佳酿漾起迷人的漩涡,他凝视了一会,才轻斟浅酌一口。 待酒香因口腔温度得到充分的挥发,索米雷特才将酒液完全噎下,看向一旁的海格埃洛。 “主角,你不下去?” “下去?”海格埃洛反问道,“下去做什么?” 索米雷特将酒杯搁在一旁的茶几上,仿佛意有所指。 “美酒,美女,舞会——这可是猎艳的好场所。”索米雷特摸了摸自己的小胡梢,望着在舞池中如鱼得水的妹妹,走到他身旁,“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那卡敖奇头号大情圣的名头就要被米琳达抢去了。” 第17页 “哦?”海格埃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她就抢去吧,这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听听!听听!这还是从前那个同米琳达比赛以掠夺女人心为乐的‘金发银狼’吗?索米雷特只能感慨这爱情的魔力实在太过厉害,连他们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情圣都完全折服在那迷人的小美人的魅力下。 好了,他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定,那位费纳希雅小姐就是海格埃洛这只蜗牛一直苦苦寻觅着的、完美的壳了。 他们先前还只是猜测着费纳希雅小姐可能是索菲恩使团的重要成员,与科比李奥约定的五日之约一过,眼前这个深陷对方爱情魔法的男人就已经跑到人家公主殿下门口以超乎索米雷特想象的、非常优厚的条件换来小美人的人身自由。 可以说,海格埃洛为了那位小美人,非但主动向索菲恩的那位公主殿下示好,甚至还率先出让了自己一部分政治权利以促进卡敖奇与索菲恩的外交关系。 而他们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帝陛下也一幅乐见其成的样子,相信这其中他也做了不少助力。 索米雷特原本以为这已经超乎自己对对方多年的认识了。可没想到还没过几天消停日子,这位大情圣不是骨折,就是被小情人捅了一刀,甚至还用肉体之躯替费纳希雅小姐挡下了德雷刻丝的超级魔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圣骑士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以及萨洛迪公爵夫人那近乎神迹的圣光魔法,他现在已经是一只风流鬼了。 虽说德雷刻丝到底为什么会跑去刺杀那位小美人这也是一个疑点,但现在死无对证,也没处问了。 当然,费纳希雅小姐那惊人的魔法实力也足够骇人听闻了。至少索米雷特认识范围内,像德雷刻丝这样强大的魔法师还是屈指可数的。但一想到那位费纳希雅小姐是那位索菲恩小禁咒魔法师的命运双子星这一点,一切似乎又理所当然了。 再联系一下海格埃洛那可怕的捆绑了数个世代的致命诅咒,索米雷特不觉得他跟那位小姐能够修成正果。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这段畸恋到了最后,可能只能落下个有以鲜血来书写终局的下场。 ——一如海格埃洛父辈的悲剧。 而正因此,在索菲恩使团离开之后,他也对海格埃洛的突然放手深感不解。 就像现在,索米雷特便非常无法理解海格埃洛这么大费周章地以他的名义邀请上流贵族来举办这个舞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爱情吧。 一个完全陷入狂热爱情的情痴是无法交流的。 但尽管如此,这故事最终发展如何,索米雷特并不那么在意。 一个真正的战略家,是会随局势的变化而变化的。他所要做的,只是把握时机,掌握住所有有利因素去驱逐不利因素。 而对索米雷特疑虑的一切,海格埃洛也无心去解释。自从小魔法师离开之后,他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情绪当中,一改往常的浪荡作态,愈发的沉稳了起来。 或许他早已习惯了等待。 楼下的气氛突然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和谐美妙的舞曲仍旧在演奏,但其中却又掺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喧闹。 而这喧闹声越来越大,不少贵族男性不知追逐着什么而跑进了舞池,闹得到处鸡飞狗跳。海格埃洛不悦地拧起眉,冷着脸走到二楼楼梯处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被一道低头猛跑的女性身影撞了个踉跄,而罪魁祸首也因失重眼看着就要滚落楼梯。 楼下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人们登时便倒抽一口冷气。 好在他的反应迅速,强有力的手臂下意识一勾,勾着对方的腰身顺势转了一圈,稳稳地将人带回了地面上。 哪怕他心情欠佳,仍旧是绅士风度十足,克制有礼地同这位莽撞无礼的小姐保持距离,低声问道:“没事——” 而当海格埃洛微微抬眼时,触及对方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庞,当时便是一愣。 一旁跟出来的索米雷特看到这一幕,唇边带上促狭的笑容。 这一幕……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呢。 海格埃洛的失态显而易见。而哪怕是恩莱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蒙头一撞,就撞上了首要目标。 ——这个家伙的胸肌怎么这么见鬼了的硬。 恩莱科捂着自己刚刚犹如撞上铁板的额头揉了揉,眼尖瞥到下面那些仍旧穷追不舍的贵族男人,吓得反手便搂住了海格埃洛的腰。 虽说抱住海格埃洛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借着这棵大树去威吓下面那些死缠烂打的狂蜂浪蝶们还是很好使的。 何况恩莱科此刻抱上了之后才发现,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虽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如果说刚刚海格埃洛还只是稍微愣住的话,此刻他已经完全被这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 “费、费妮?” 他浑身僵硬,几乎不敢动弹,直直盯着小魔法师——不、现在是费纳希雅小姐那张宛若春神般美丽的脸颊。他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既快活地想要长啸一声,心脏却又胀痛得想要痛哭出声,这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块,只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见那位夺路狂奔的小美人一路直上,落进海格埃洛怀里后,下面追逐着的男人们不少都望而却步,唯独剩下一个胆子大的的贵族青年,仍旧登上那猩红的阶梯,想要将手中盛开着的同样娇艳欲滴的花束交付给那位躲在公爵怀里的娇怯美人。 他脸都涨红了: “这、这位小姐……请您跟我结婚!” 恩莱科:“……” 登时现场气氛都凝滞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被人一路追逐着的女性同海格埃洛公爵阁下关系匪浅。可卡敖奇民风自古如此,追逐无罪,真爱有理。这位勇士有勇气去抓恶狼尾巴,也没有人有理由去阻止他。 海格埃洛那一时间运转缓慢的大脑收入进这句话后马上便犹如吃了醒神剂般高速运转起来。他危险地挑了挑眉,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 公爵阁下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息是那样严肃而可怕,但凡是个有点眼色的人都看出他此刻眼中的冷冽杀意。 他原本绅士地虚扶在恩莱科腰上的手臂收紧,仿佛宣誓所有权一般将人更加紧密地拥在怀中。 恩莱科脸色一白,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他勒断了。气得他抓着海格埃洛腰上的肉就想猛掐。 ——然而很不幸,他那瘦弱的手臂根本没能造成实质性的杀伤力,也没能掐住丁点赘肉。 一个魔法师跟圣骑士比力气无疑是以卵击石。 恩莱科只好压低声音,死命地瞪着这位只怕是失了智的公爵阁下:“松手!” 他心中无比懊恼,现在就想打死当时脑子抽筋跑到这里蹚浑水的自己。 可能打蛇随棍上的确是卡敖奇帝国的优良传统,那位敢于摸恶狼尾巴的勇士见小美人一脸不快,顶着公爵阁下眼中的风刀霜刃,赶紧补上一句: “不是我说,您、您恐怕也听说过海格埃洛公爵大人那蜚声国内外的名声。像他这样的花花公子,根本不可能对人长久。只要您答应我的求婚,我敢保证,我这辈子只会有您这一位妻子。” ——你还想要几个? 恩莱科简直让他的不要脸给惊呆了。虽然他对卡敖奇的民风也算有所了解,但是这么直白不曲折还不忘暗中捅了情敌一刀的求爱还是第一次听到。 毕竟从前的时候,费纳希雅小姐早早便被太阳之子圈定成未来的公爵夫人,唯一一次想要挣扎着为卡敖奇男性们争取合理追求权力的皇太叔回去被那些宠爱着海格埃洛的贵妇人们教训得万分可怜。 眼看海格埃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贵族青年仍旧还在喋喋不休:“何况您知道吗,听说公爵阁下不日便要订婚,这一场舞会便是要将这消息公之于众,将他那位未婚妻介绍给大家认识——” 第18页 “谁跟你说我要订婚!”海格埃洛疾声喝断他未竟的话语。 索米雷特挑挑眉,仔细看了看这名贵族青年。可以可以,非但敢于同皇帝面前的红人正面对冲,又将小道消息当成官方消息来公之于众,真不愧是上流社会的贵族草包一号,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抖出点东西来了。 而那位身陷在这场桃色风波的费纳希雅小姐的忍耐阙值似乎也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右手迅速地掐指结印,只是一瞬间,她的手心里便爆出数道电针,直击紧紧搂着她的海格埃洛。 在这绵密暴起的电针攻击下,哪怕是海格埃洛也感觉手臂一时之间麻痹不已,只能被迫松开手。 他不安地看向恩莱科,语速飞快,“费妮,你听我解释——” 恩莱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借着宽松裙摆的遮掩,更是毫不留情地在他脚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我跟你说了松手的。” 他这负气般的举动反而令海格埃洛稍微安下心,而下一刻,恩莱科将那遮掩着他一半容貌的斗篷拉下来,看向那名贵族青年。 “哪怕有,这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您无关。”恩莱科冷冷地说。 他方才那一手电击实在出人意料,现在手上的电光余韵曾存,贵族青年这会还沉浸在竟然会有人胆敢电击公爵阁下的呆若木鸡当中。 “至于您的求婚,请恕我拒绝。” 说完这句话,恩莱科便绕过这些糟心的所谓上流贵族,从阳台上面跳下去跑了。 那位痴心的公爵楞了一下,也马上紧跟其后。 而那位宰相大人摸摸自己下巴的小胡子,拍了拍这位不日将会遭到海格埃洛可怕报复的年轻人的肩膀。 “不瞒您说,刚才那位小姐,就是海格埃洛公爵阁下想要订婚的对象,也就是他的心上人。” “保重,一路走好。” 海格埃洛不知道小魔法师究竟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但这并不阻碍他为此欢欣雀跃。 他始终在等待。 等待着,他愿意主动出现在他世界的一天。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得太久。海格埃洛循着小魔法师留下的痕迹追上去,最后发现他穿过层层叠叠的花丛,最后停留在花园后方的一处以乳白色的人鱼雕塑喷泉前。 月华倾泻而下,为万物披上了银白色的纱织。这里远离喧嚣的舞会,林叶间簌簌沙沙的自然之声取代了管弦乐曲,光与影的交错里,费纳希雅小姐坐在边上的乳白色石座上,双腿交叠,微微弓着腰,手撑在下颌上,眼睑半阖未张,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 这种野性不羁的坐姿,显然不是一位经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小姐该有的坐姿。可就是这样放松的坐姿,却让海格埃洛忐忑不安的心不自觉地稍微安定下来。 小魔法师越是愿意将他作为恩莱科·普罗斯·罗兰的平常的一面表现在他面前,就越是说明他对自己的态度在不断的改变。 ——或许终有一日…… 越是靠近,海格埃洛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反而愈加安定,他停下脚步,极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他希望在他的小心上人面前的自己,永远都是最好的。 确定好一切都完美无缺,公爵阁下才定了定心,继续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小魔法师面前。 他们有了第一个对视。 谁都没有率先开口,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他们至始至终都在博弈,而如今这天平似乎正往未知的方向倾斜。 公爵阁下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依旧璀璨明亮,恩莱科却感到非常的不自在,尴尬以及无尽的懊恼。 他甚至觉得自己正身处着一个战场,战火无情,硝烟无声。有人一腔孤勇,有人无处逃生。 在经过一番长久的对视后,海格埃洛率先眨了眨眼,他没有问小魔法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无论恩莱科出于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但就结果而论,对他都是有利的。比起这点,他更在意另外的事情。 海格埃洛急速地说道:“我觉得有件事我需要向您澄清一下。我并没有未婚妻,也没有订婚——” 他可不希望因此让小魔法师因此对他有了什么不需要的误解(虽然他是故意的)。 “我知道,”恩莱科垂下眼睑,冷静地说:“如果你要订婚,想必不会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规模。你订婚的消息将要登上的是官方报纸,而不是那种三流小道报纸。我都知道。” 而正因知道,也明白,所以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烦躁懊恼。 ‘恩莱科·普罗斯·罗兰,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恩莱科抿心自问。 这下反而轮到海格埃洛惊讶了:“您看到报纸了?” 恩莱科更加不自在了,他低下头,实在是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他一方面仿佛做贼心虚,另一方面又拼命告诉自己他不应该这样。 海格埃洛并不蠢笨,略一思索,他很快就将小魔法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剖析成一部鸿篇巨著。 他惊喜极了。 年轻的公爵在他的心上人面前半跪下,他牵起小魔法师的手,轻轻地、极温柔而又缱绻地行了一个吻手礼。 仿佛面对着稀世的珍宝。 “我无法揣度您的心意,也不敢揣度。但您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否代表着,我可以有所期待呢?” 恩莱科不自在地收回手,他对对方这些亲昵的举动似乎越来越难以抵抗。 他将公爵的话语塞进犹如充满了糨糊的大脑里过了一遍,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困窘而毫无犹豫地拒绝了:“不可以。” 说完这句话,恩莱科又猛地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冷静地想了又想,仍旧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打扮成费纳希雅小姐的样子混到舞会里,然后同公爵说上这么几句几乎算得上调情的话语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脑子进水也不免进的太多了吧? 他陷入了深思。 海格埃洛并不催促他。或者说他今夜这简单的举动已经令他感到万分的惊喜与满足,他在又陷入莫名思绪的小魔法师身边坐下,享受着这片刻宁静而温馨的好时光。 这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而公爵阁下也没等到小魔法师思索出个所以然来,过了不久,便感觉到有颗小脑袋一点一点缓慢地挨到自己身上。 他侧脸看过去。 小魔法师睡着了。 海格埃洛看着小魔法师眼底那点脂粉也掩不住的青黑,微微叹口气,他小心地揽腰把人横抱起来,这样的动静,一向格外警惕敏感的小魔法师竟然也没醒过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远离战争硝烟让小魔法师变得松懈了,还是说因为是特别的存在才让小魔法师变得这样松懈。 毫无疑问的,海格埃洛希望是后者。 年轻的公爵再次抱着心上人折返现场时,舞会也已经渐至尾声,索米雷特作为这舞会沙龙的东道主,自然免不了忙碌一会。 当然,他也没错过怀抱着小美人走过来的海格埃洛。 无论在哪里,这位高贵的公爵阁下可都是人群里的发光点,轻而易举地就能攫获他人目光这一点,可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这不,他只是平常地走过来,人群里却如摩西开红海一样,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哪怕是这样欢乐的场合,却低语之声都一时寂寂。 何况他还怀抱着那样一个美人。窥探的视线自然不曾削减。 众所周知,这位花花公子改邪归正已久,但上流社会里却一直未能窥见他那位小心上人的芳颜。 如今看他脸上那种满怀温柔爱意的眼神,怀中美人是谁,似乎已经毫无疑虑。 索米雷特手中酒杯不及放下,迎过去:“回去了?” “嗯。”海格埃洛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小魔法师在他怀中倚靠的角度,以图让对方睡得更加舒适一点,“这边就麻烦你了。” 第19页 索米雷特:“你跟费妮小姐的问题解决了?” “我现在正要去解决。” 索米雷特晃了晃杯中酒液,举酒相送,一饮而尽: “拭目以待?” 海格埃洛恍若蜻蜓点水般在小魔法师黑发间留下一个薄如蝉翼的轻吻,冰冷的、仿若审视者般锐利的目光环绕了一周,在向周围昭示着自己的所有权的同时,又似乎是在侦查到底是哪些人在窥探他的珍宝。 “拭目以待。” 第十二章 part.12 海格埃洛将小魔法师带回公爵府邸后,又带着两个亲信连夜赶去了小魔法师现今居住的小镇。 与日日笙歌夜不眠的维德斯克相比,乡镇的夜晚带着其特有的平静而安详的气息,深深夜色里,一切既往,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人发现他。 将小魔法师放归山野,年轻的公爵自然不会全然没有准备。 哪怕小魔法师不在他眼前,也多得是眼线替他去调查着一切。海格埃洛清楚地知道小魔法师身边发生的一切,虽然无法亲眼所见的确遗憾,但倘若他亲临,反而会引起对方更大的反弹也说不定。 得不偿失。 而小魔法师所居住的小院子是那样乏善可陈,光是站在门前看着爬满藤蔓青苔的外观,挑剔的公爵阁下都能从审美上挑出一万字的毛病,更不用说其他方面了。 可这就是小魔法师居住过的地方,一想到这一点,似乎一切又变得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非但如此,随着海格埃洛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其中又透出些许说不出的动人的意味来。 海格埃洛挥挥手,让亲信站在外面等候他。自己率先进入到了院子里。 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天亮之前,他还要赶回维德斯克。 这小院落不大,但处处都是小魔法师生活过的痕迹。海格埃洛走到书房里,正如他想象的那般,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以及写满了演算法则的纸张。 毫无疑问,这全都是小魔法师的辛苦的工作成果,同时也是卡敖奇王国所有魔法师看见都会感到惊叹并把其奉之为至宝的东西。 说起来,他从前的时候也曾经有到访小魔法师的工作间的经历,但那并非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在那种生死敌对的一瞬间,不知道费纳希雅的真实身份……也算上天对他那悲惨命运的一丝丝怜悯。 但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海格埃洛轻触着那些粗糙的纸张,指尖漫无目的地摩挲过了墨水洇过的痕迹。他想象着自己的小心上人伏在案上蘸墨书写的姿态,在这间房间里走动的样子,甚至是为某一道难解玄奥魔法懊恼的模样、通解一个法则时快乐喜悦的眼神…… 这些东西,他都想知道,都想见到……甚至都想得到。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得到。 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的作响,同这响动相映相成,时针也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分一秒的转动着。 就连恩莱科的心绪也就像被什么拉扯着一般不断膨胀。 他一只手指节点着眉心低垂着眉目,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羽毛笔,随着秒针转动、有规律而暴躁地轻点着台面。 他思考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看着旁边:“海格埃洛公爵阁下,请问您的政务处理完毕了?” 回应他的是对方弧度完美的微笑:“您不必担心,我现在可正处于难得的休沐期。” 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在放假? 恩莱科狐疑地看着特意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办公桌旁边的公爵阁下,还是把话噎下了。 自从他上次脑子进水跑到了舞会沙龙露了个脸,第二天在公爵府邸中清醒过来后,便发现自己的家当已经被连夜从小镇上转移到公爵府邸上,还特地腾出了一栋房子给他作为实验室。而大清早的,打理得格外英俊风骚的公爵阁下则抱着一大束鲜花站在他房间门口。 恩莱科:“……” 不得不说,当时接过花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把花直接甩太阳之子脸上去。 ——这位公爵阁下,果然也继承了打蛇随棍上这个的卡敖奇王国的优良传统,简直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虽然恩莱科原本也没打算离维德斯克太远。他对那个祭坛下来镇压着的东西,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在离开维德斯克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为这个设想而不断演算规则。到现在也算是小有成果,相信不日就能得出完美的设计方案来。 ——当然,这个大前提是,眼前这位公爵阁下不要来干涉打扰他的工作。 而当然,他也读不懂自己的心。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他不想陷入眼前这样的僵局,他大可以一如既往地拒绝他——像他一开始那样,用最严苛残酷的言辞、最油盐不入的行为去隔绝对方的求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暧昧不清、胶着不定的来往。 这样暧昧不清的空间,才是最为致命的。 ——无论对谁都是。 其实他完全可以将海格埃洛当成是一道人形摆设,但如今恩莱科却越来越难以做到这样的心心无旁骛。 在再次运算法则无果后,恩莱科又盯着海格埃洛看了一会,单纯的眼刀攻击完全不足以让这位脸比城墙厚的公爵阁下知难而退。他只好耸下肩,重重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 “您妨碍到我工作了。” “一位优秀的魔法师拥有着靠着高效而自律的品格,我相信您一定能克服这个难题。”如何更加游刃有余地逗弄小魔法师而不令他生气,也是今天海格埃洛的研究课题。说起说话的艺术,这位名声卓著的前花花公子显然要比恩莱科更为娴熟。他看起来心情好极了,嘴角噙着笑意凝视着小魔法师,“难道是我让您分心了?” 这个瞬间,恩莱科竟然无可救药觉得这厮唇角的弧度显得格外好看。 在这个想法惊鸿一现后,‘我脑子恐怕不止只是进了水,而是堤坝被禁咒魔法炸掉发起了洪水。’这种想法,一时之间充斥着小魔法师的脑海,乃至于在脑内疯狂地拉起了警报声。 当然,哪怕困窘至此,恩莱科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如果我说是呢?” 海格埃洛微微愣了一下,透露出些许讶异之色,像是根本没想到小魔法师竟然也有这样直截的回应,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更显迷醉,声音微微压低:“这将令我感到非常的愉快,您将我放在心上了呢。” 小魔法师拿着笔的手微微一僵,他复杂而又矛盾地看着海格埃洛:“阁下,我之前曾经对您说过,不要对我抱有期待。”他说道,“在无法回应的前提下,这对你并不公平。” 海格埃洛并没有马上回答。 “说起来,您从前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他盯着小魔法师的眼睛,对方那沉黑的瞳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这令他心中产生了一股说不出的满足的感觉,“爱情之中何曾有过公平,这天平从来都是倾斜的。而对我来说,当您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便已经是对我有所回应了。” 太阳之子的神色温柔,像是严冬过后的暖阳,在午后洒落下微醺的阳光,这神情更使人迷醉。 海格埃洛低声道:“我想被你所爱,这是我一直、长久以来的愿望。而现在,我终于在深渊里看到了一点光……这已经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听完公爵阁下这一段自述,恩莱科心情却莫名地糟糕起来他,他的目光一时凝滞。 ‘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去爱他。’ 小魔法师冷静地在心底评论着,可却又不知为何产生了几丝悲哀的感觉。 在他那充斥了太多厄运与挣扎的命运之旅里,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也见证过这许多人的真挚信仰。 有人以守护国家为信仰,有人以追求无尽的魔法奥秘为信仰,有人以追求传播神灵恩为信仰……而眼前的这位公爵阁下,倘若真有信仰,恐怕首先提及的,便是爱情这两个字吧。 第20页 为爱而痴,为爱而狂。 这是命运桎梏?是天性偏执?还是两者糅合? 恩莱科不知道。在他的认识当中,爱情虚幻落不到实质,哪怕他曾经为别人那种深沉而狂热的爱情而撼动,但他自己本身,却未曾主动产生过这样疯狂的念头。 为一个人深陷在深渊中挣扎不得脱的感觉,他没有过。 可人一生里,总要有几个无法面对的瞬间。此时此刻,在冥冥里,他却似乎感受到了一点迥于往常的东西。 小魔法师在深思熟虑之中,伸手一把扯过公爵阁下衬衫的领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壮士断腕之态,恶狠狠地伸过头去—— ……好像也不是很难。 在结束了这暴行之后,趁着公爵捂着嘴还陷在不容置信的恍惚之态,恩莱科迅速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又顿下脚步,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关于刚刚的休沐期的问题,我实在是觉得您天天都在休假,为了您的政绩着想,千万不要再过来了。” 他们之间,终于有了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吻,哪怕仅仅落在唇边。 第十三章 part.13 在后花园的喷水池边巨大工整的大理石桌旁,尊贵的荷科尔斯三世又一次完成了他今日的花艺作品。他拈着那只色泽艳丽而又无比优雅的玫瑰花,总算是想起来了那位被他搁置在一边许久的臣子兼好友。 他偏过头看过去,他那位金发耀眼依旧,面容英俊得无可挑剔的好友站在一边,而去过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耳廓上别出心裁地各悬挂上一支玲珑剔透且小巧的水滴状宝石。 一只蓝色,一只黑色。 蓝色清湛通透,黑色沉凝厚重。 正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异而美妙的光泽。 而无论是它那将滴未滴的优雅姿态,还是那一眼看过去便极为完美的通透颜色,都完全可以让它拥有艺术品这样的一个评价。 特别是它还拥有着海格埃洛公爵这样一位出色的模特,哪怕它原本不值一文,在这位英俊的公爵的映衬下也会变得价值连城。 而无论是在索菲恩王国还是卡敖奇王国,这些昂贵而又格外精美的装饰品可都是女性的专利。但一想到海格埃洛家中那位…… 尊贵的皇帝欣赏了一会,还是很想同他这位左膀右臂好好探讨一番这耳环的来历。 “亲爱的海格埃洛卿,现在维德斯克又涌起新的风潮了?” 海格埃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尊贵的皇帝陛下指的是什么,不过他也无意遮掩。 “并没有,我的陛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廓,不出奇地触碰到宝石光滑而冰凉的剖面。 这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 “实不相瞒,这是普罗斯阁下给我的礼物。”他点了点自己左耳上清湛的蓝色水滴宝石,脸上颇有些得意的笑意,“这只是,是不是跟我的眼睛的颜色很像?” “哦?那另外那只?” 海格埃洛笑容里有些显摆的得意:“是我不小心错送给他的。” 高贵的陛下几乎是瞬间就摸清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索菲恩王国是一个保守严肃,等级间泾渭分明,从不逾越的国家。泾渭分明这一点可以体现在社会级间,也体现在男女来往间。 可以说,在索菲恩王国,一位优秀而又拥有着良好出身的男性是不应当有任何阴柔的属于女性的特质。 像这些漂亮奢华的带着特别突出女性特质的饰品,原本是丁点都沾不到属于男性的恩莱科身上的。 可造化弄人。在命运的作弄下,却又让索菲恩小魔法师拥有了费纳希雅小姐这样一个身份。而出于公主殿下的恶趣味,也为了使得费纳希雅小姐更加符合贵族小姐的神态形态,小魔法师在无比悲催地得到了两个血窟窿。 当然,这些前事暂且不提。 如今,小魔法师已经取回他原本的身份,再将这一份女性特质犹盛的礼物送给小魔法师……荷科尔斯三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索菲恩小禁咒法师是出于一种如何盛怒的状态去挑选了这样一份礼物回赠给海格埃洛。 他轻轻地咳嗽一声:“看来你们开始渐入佳境了?” 海格埃洛迅速回答:“当然,陛下。” “……” 荷科尔斯三世马上便了解到,看来此刻是哪怕嘲笑海格埃洛,也起不到嘲弄的效果,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毕竟当事人乐在其中。 如果往常海格埃洛寻常一位情人拿着这样一副耳环作为礼物送给他,先不论价值多少,这位公爵阁下只怕在打开的一刻就已经开始大发雷霆了。 毕竟这样一份礼物,不论是在保守的索菲恩,还是相对开放的卡敖奇,对一位健全的成年男性都完全可以上升到侮辱人格的范围。 但送礼物的人一换成那位索菲恩小魔法师,结果却又完全不同了, 唔……至少海格埃洛看上去相当高兴的模样。 而不知为何,看着好友一副沉浸在美好爱情无法自拔的模样,荷科尔斯三世心中又莫名产生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或许还是太碍眼了。 冷不防被人按着头吃了一口狗粮的荷科尔斯三世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将这不悦的感觉按下。 当然,今天将海格埃洛叫进宫来,荷科尔斯三世还想知道一些别的情况。甚至还想亲眼再见见海格埃洛那位小心上人。 只见皇帝将那朵艳丽的冰雕玫瑰别到海格埃洛的衣襟上,带着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笑嘻嘻地对公爵说道:“既然你们进境渐佳,那么我们是时候来一场舞会了。” “记得带上恩莱科卿。” 而事情的进展并没有荷科尔斯三世预料的那样顺利。 “我不去。” 在实验室埋头苦干的小魔法师几乎是一口就回绝了这场邀约。 斩钉截铁又不留余地。 公爵的心情却很矛盾。 说心底话,海格埃洛也并不愿意自己的小心上人过多地暴露在公共的视线下。无论是索菲恩小魔法师抑或是费纳希雅小姐,这两个身份在从前那个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上流社交圈来看都显得光芒万丈。一旦出现,势必会掠尽旁人锋芒。 而时间重复之后的如今,这却并不是海格埃洛愿意看到的。 实际上,海格埃洛也曾经反复考虑过小魔法师是否适合会出席公共场合这个问题。 ——他可没有将自己的珍宝暴露在他人视线下的爱好。 何况,他非常清楚,费纳希雅小姐那迷人的魅力有多可怕。从前的时候,他那小心上人尚无知无觉,那青涩的模样便不知道把多少人掠去做了她爱情的俘虏,哪怕连他自己都是其中一员,现在他把人藏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主动把人推出去呢? 而从另一方面说,索菲恩禁咒小魔法师这个身份,在这个时节出现在卡敖奇王国,就邦交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对小魔法师方面也是,这同样可能会令他担上叛国的罪名。 ——他可是个索菲恩人。 海格埃洛可不想招惹来无谓的麻烦。 这是出于谨慎一方面的考虑。 但出于另一方面的考虑,海格埃洛那此刻稍显膨胀的虚荣心,又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清楚地知道,自从费纳希雅小姐那日在花园舞会处惊鸿一现,已经有数不清的令人厌恶憎恨的视线盯上了他的小心上人。 何其矛盾。 可或许任何一个耽于情爱者,常处在这样矛盾纠结的情态下,任由理智与情感胶着缠斗。 一方面,他像个守护着自己宝藏的恶龙,无法忍受旁人对自己珍宝分毫的窥视;而另一方面,这强盛的独占欲又迫使着他做出更多的宣誓主权的行为。 或许是海格埃洛沉默的时间太长,小魔法师揉着眉心久违地从案牍里抬起头,见到公爵阁下居然还杵在那里,顿时又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第21页 恩莱科向来很少这么直截地拒绝人。 而在这件事上,其实他们双方都很明白,让费纳希雅小姐出现在舞会上并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可恩莱科还是犹豫了。 在费纳希雅那可怕的日益强烈的同理心的影响下,他甚至觉得海格埃洛那高大的身影有丁点可怜。 不不不、可怜什么的…… 恩莱科放下笔,十分无可奈何地抓了抓他那因为连日来的工作而被糟蹋得十分凌乱的黑发,偷偷地瞥了一眼公爵,本来打算看一眼就马上收回来,继续坚定信念,好去假装郎心似铁万分无情。 不想,一眼就凝固在他耳廓上的水滴状宝石当中。 清湛通透,深黑凝重。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专注,那个该死的花花公子像是怕他看不清楚,还笑嘻嘻地特别凑过来朝他眨眨眼:“亲爱的,好看吗?” 恩莱科:“……” 小魔法师随手抓起一本魔法书,毫不犹豫就往他脸上一拍。 海格埃洛冷不丁吃他这么一下,丝毫不感到生气,甚至还隐隐感到一丝丝甜蜜。这种甜蜜而美好的感觉,是以往他任何一段虚浮的肉欲都无法带来,更无法比拟的。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甚至是已经想好了说辞,打算回头进宫的时候便回绝那位尊贵的陛下。 不想他的小魔法师,却比他所想象的,更加能带给他惊喜。 海格埃洛在一旁逗他说了一会话,这严重干扰了对方的工作日程。赖到小魔法师几乎要发飙赶他出去前,才赶着那临界点施施然准备退场。 他打开门正打算出去,又被喊住。 小魔法师的神情显得十分犹豫,他微微垂着眼睑,细狭的眼睛并不注视着他。 “如果只是露个面走个过场,我走一趟也还可以……” 事后恩莱科回想起对方那一脸难以言喻的惊喜神情,十分悔恨。 他捂着脸埋在足比他人高的资料堆,万分懊恼:我脑子里的积水恐怕已经有了一个湖了! 而实际上,应承下来这个邀约后,要面对的问题却并不少。 今时不同往日,既然决定了要出席舞会,那恩莱科那到底是以索菲恩小魔法师的身份出席,还是以费纳希雅小姐的身份出席,这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哪怕荷科尔斯三世指名了恩莱科,但出于多种方面的考虑……任何牵扯到外交层面的事故,对恩莱科来说,都是灾难。 这样一考虑,再次化身成为已经在公共场合出现过的费纳希雅小姐似乎便成了最优方案。 ……大概吧。 而当海格埃洛捧着一堆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贵重典雅并且完全贴合他尺码的礼服长裙出现的时候,恩莱科仍旧眼皮下意识一阵抽搐。还是不由得思考起来这头大色狼是否是预谋已久这个在此刻看起来就一目了然的问题。 这不禁让恩莱科略微不满起来,哪怕他深知费纳希雅小姐的魅力少有人能抵抗,但是…… 但是什么呢? 这种不妙且算不上愉快的心情实在难以言喻,甚至让小魔法师产生了某种意义上难以直视的想法。他单手撑着下颌,食指有节奏地轻点着桌面,有点捉摸不定自己的心。 实际上,他最近时常因为无法判定自己内心的真正图谋而苦恼。而更令恩莱科感到头痛万分的是,他苦恼归苦恼,却似乎并不讨厌这样。 “亲爱的普罗斯阁下,你比较喜欢哪一件?” “……你挑就行。” “这些耳环你喜欢哪对?” “中间。” “……” 而时间的流速并不与他的心绪同调。正在他苦恼的空档,海格埃洛已经替他挑好了出席舞会用的礼服,那是一条美妙的高贵典雅的淡紫色长裙,设计巧妙绝伦,以昂贵的重工艺在轻若蝉翼的薄纱上镶嵌了华贵的蕾丝花边以及宛若星辰般的碎钻,一眼望过去恍若流动的星河,绚丽深邃。 这是一条哪怕恩莱科以费纳希雅小姐那女性的格外挑剔的审美看过去也觉得无可挑剔的裙子。 同时,身上一个金币都没有的恩莱科迅速联想到:这一眼看上去就很贵。 没办法,回到这个时间点,现在的恩莱科,真的很贫穷。 换好了礼服,就到了化妆打扮的环节。 海格埃洛自从将恩莱科与费纳希雅这两个形象彻底合而为一后,他看着男人,担心他们看上费纳希雅,看着漂亮的女人,害怕小魔法师看上他们。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反正举世皆情敌,看谁眼里都像带根刺。 为了规避风险,便再也没有安排侍女来侍奉小魔法师。甚至这整个公爵府邸中,除开心腹以及老夫人的人,稍微有点姿色的侍女,都被他调走了。(恩莱科:……) 现在也没有像索菲恩宫廷专业化妆师那样手艺高妙且保密性高的化妆团队,而在费纳希雅小姐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大前提下,化妆似乎便成了当下的重中之重。 法兰妮公主从前为了让费纳希雅小姐不在人前露出马脚,曾经特地培训过他一阵变装术。简单的化妆对小魔法师而言不成问题,但总归有些细节处理不到。 海格埃洛思量再三,根本不放过这个与小魔法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拿起细细的眉笔便自告奋勇起来。 而出乎小魔法师意料之外的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公爵阁下描眉画眼的技术竟然出乎想象的好。 海格埃洛微微让开,将银镜摆在恩莱科面前,让他好看着自己的镜中模样,犹如献宝一样说道:“您觉得怎么样?这是维德斯克最近流行的款式。” 恩莱科看着镜中那张与自己犹如孪生姐妹般的费纳希雅小姐的脸,又看看公爵阁下那张快乐的脸,冷静的说:“技术娴熟,手法高超,一看就没少练习。我该说,真不愧是‘金发银狼’吗?” ——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 海格埃洛笑容一僵。 恩莱科与对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发现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一时之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海格埃洛反应得很快,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费妮不、普罗斯阁下、你、我这——” 恩莱科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截住他的话:“不不不,我们还是不要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 年轻的公爵意图再挣扎一下,他撑着额头,撩开飘散下的金色碎发:“这个……我觉得我真的能解释一下……” 恩莱科看着他这困窘的表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是想不到像他这样的情场高手竟然也有吃瘪的一天。这叫他又新奇又好笑。 海格埃洛同他对视一眼,他的费纳希雅小姐眼中轻染揶揄之意,未见不悦之色,反倒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再对视一眼,自己先捂着眼笑了起来。 他那爽朗而温柔的笑容感染了恩莱科。他心中微微有所触动,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一刻的气氛是这样静谧而美好,没有人选择主动打破它。 海格埃洛感觉快活极了。爱上费纳希雅的这么多年里,他很少有这样轻快愉悦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泡在蜜罐里,既甜蜜又快乐,倘若这一刻能够长久,他愿意拿出自己所有去换取。 ——哪怕与恶魔做交易。 他在心里默默祷告:我们将有很多的时光,我的小魔法师,快些、快些爱上我吧。 在嘴唇上涂抹完最后一笔玫瑰色,小魔法师转身抬眼,再次出现在海格埃洛面前的又是那位清丽可涤尘世的费纳希雅小姐了。 客厅内,海格埃洛欣赏了一会费纳希雅小姐的美貌,微微弯下腰,在他强健身躯的映衬下,这位美丽的小姐永远显得这样娇小瘦弱,他轻轻牵起恩莱科还未来得及戴上手套的光裸的手,眼睛一直望着恩莱科,犹如蜻蜓点水般地行了一个吻手礼。 第22页 “您真漂亮。” 才绅士地从一旁拿起费纳希雅小姐的丝绒手套,替他戴上。 “别忘了手套。” “谢谢。”恩莱科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赞美,同时也觉得自己有点手痒,魔力之源正在蠢蠢欲动:“不过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公爵阁下就不必行这个礼了。” 海格埃洛轻轻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应承了下来。 但对于这些他可能争取到的权益,高傲的公爵阁下可向来是:适当认错,死不悔改。 为了防止费纳希雅即恩莱科这一双重身份的泄露,马车还得专门先到大魔导士科比李奥那里晃一趟,从而做个障眼法。 卡敖奇民风的确热烈风流,但哪怕如此,向来以贵族气度自持的卡敖奇人,却也不会重视一位还未出阁便已经败坏名声的荡妇。 而费纳希雅小姐出身于品格高尚的科比李奥大魔导士家中,哪怕卡敖奇贵族对科比李奥的贵族身份有所微词,但科比李奥却的的确确是朝廷保守派的首脑人物,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身份,恩莱科更不能行差踏错。 何况他也的确有事要找科比李奥帮忙。 他这段时间针对皇宫底下的可怕魔法阵做了一些全新的转换设计,也要乘机同他好好聊上一聊。 “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吗?”海格埃洛询问道。 实际上,恩莱科就没想过他会不同行。也因此,在公爵阁下竟然还特意询问过他的时候,恩莱科还稍稍受到了一丝惊吓,简直怀疑起来眼前这头大尾巴狼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毛病。 他那狐疑的眼神不知道又取悦了海格埃洛哪里,对方的笑容显得更加耀眼了。 而清晨的维德斯克向来通畅。 舞会在晚上,有充裕的时间在科比李奥家中停留。 前来迎接的科比李奥上来就给了恩莱科一个熊抱,旁若无人地对着小魔法师呼天喊地:“我可怜的小侄女呀!你总算是从那魔窟里出来了吗!” 这姿势看上去如此的猥琐,这语气是这样恶心,看得一旁的护花使者眉峰一挑,暗暗又给这头大狗熊记上一笔。 公爵阁下可向来锱铢必较,有恨必雪。 他那些大度宽向想来可都仅仅针对一个人,既然如今知道科比李奥并不真的是费纳希雅小姐的伯父,那海格埃洛也就没什么理由不给他下桩子了。 事实上,作为敌对两方的首脑人物,两派交锋,利益相争,海格埃洛可多得是要给这头老熊下绊子的理由。 特别是,这两个实力同样强横的禁咒魔法师一谈起魔法的奥秘便无止无休地讨论起来,完全将高傲的公爵阁下忘在一边,这让最近才好不容易在小魔法师眼里刷出点存在感的海格埃洛非常不平衡。 倘若不是舞会时间将近,只怕他们还能继续讨论下去。 第十四章 rart.14 而在久违的会友后,小魔法师可谓是神采飞扬,只可惜他这神采飞扬也没能保持多久。 到了皇宫,又是另外一派天地了。舞会早已开始,这并不是恩莱科第一次来皇宫,但却是费纳希雅小姐第一次出现在皇宫。 还是作为太阳之子的女伴出现在舞会之中,实在非常惹人注目。 ——托海格埃洛的福,在这个时间点,费纳希雅小姐基本没同任何人产生交集。 而上流社会间,虽对这位令太阳之子神魂颠倒乃至痛改前非的费纳希雅小姐的真容颜风传已久,但真正见到真人的还是极少数。 在那些贵族们看来:大魔导士科比李奥的内侄女,海格埃洛公爵的真心所爱,如果说这两个身份已经让这位小姐足够惹人注目,那他们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甚至还亲自从高台上走下,前去宫殿前等候这一点便更加令人意外了。 皇帝陛下甚至将自己的得意之作——那以美丽玫瑰制造成的、被特殊水系魔法封存着的绝美花饰别到那位费纳希雅小姐的前襟之上。这在整个舞会当中,得到如此殊荣者还是极少数。 陪伴在一旁的公爵阁下可是一脸不快的。 众所周知,他们那位时常让人摸不清深浅的陛下虽然看起来平淡无作为,但真正敢于在虎口拔牙的人早已为自己的轻敌大意付出代价。 能让这位陛下这么看重的人肯定有其特别之处。那这位费纳希雅小姐身上,又暗藏着什么秘密呢? 无数似有若无的目光窥视着、刺探着这位小姐,而在窥见其真容后,顷刻间,周围的气氛都似乎变得暧昧起来。 无数卡敖奇男性贵族在心中痛骂那匹大色狼,竟然将这样一位美人禁锢在府邸之中,不让任何人近其芳泽。就在那片刻之间,狂热,企盼,充满了诱惑暗示的视线便缠绕到费纳希雅小姐身上。 饶是久经修罗场也仍旧不太吃得消的恩莱科脸色苍白:“我觉得,我似乎不应该来。” 海格埃洛环视一周,也有点脸色发绿,他沉吟片刻:“我也这么觉得。” 回应他的是小魔法师冷冷一记眼刀。 而女士们的视线则迥异得多。审视、怜爱、嫉妒、艳羡的带着难以言喻色彩的目光同样缠绕到他身上。 但毫无疑问的,恩莱科觉得,他似乎,进入了一场鸿门宴。 没有了护国女神光环,也失去通过梅尔丽思伯爵夫人的礼仪讲课来融入上流社会的机会、甚至也并没有那些权势极大的贵妇人们撑腰的费纳希雅小姐,无疑同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所有人对她都是陌生的。虽然恩莱科对这些人大多都有个印象,但这印象并对他并无太大的助益。 他们对费纳希雅小姐的态度是全新的。 虽然海格埃洛寸步不想离开他的小魔法师身边,但在第一支舞结束之后,贵为卡敖奇军中统帅的海格埃洛就被荷科尔斯三世连同宰相索米雷特以及一众心腹大臣拎到一旁会议室商议国家大事去了。 海格埃洛心不在焉地惦记着他的小魔法师的贞操——他可没忘记他的小心上人,男性是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了对抗‘末日浩劫’能力索菲恩王国的天才禁咒魔法师,女性的费纳希雅小姐,从前被尊为护国女神,在卡敖奇国内拥有一大批狂热的追求者。无论是哪个身份,都令他格外不安。 所幸今天列席的是费纳希雅小姐。毕竟严格来讲,在过去的那些经历里,小魔法师只有女性的伴侣,而从来没有与任何男性有过什么纠葛。费纳希雅小姐对任何男性,都可是不假辞色的。 因此他并不太担心那些狂热的男人们。 毕竟……假使小魔法师可以接受男人,那这个男人势必会是他海格埃洛,而不是哪个半路出家的阿猫阿狗。 公爵阁下有这个自信。 这可是……他在这漫长而不可抗拒的纠葛岁月中,唯一能稍稍慰藉的事情。 ——从前他不知道命运双子的真实情况时,只觉得索菲恩小魔法师万分碍眼,如今却喜欢得紧。实在是命运弄人。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他这样爱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海格埃洛一边在那里心绪不宁,一边还得提起精神应付皇帝陛下时不时提出的各样刁钻的问题。这位万军将领实在是心力交瘁,冷着脸,大有一副随时撂担子不干的趋势。 看得一旁的索米雷特啧啧称奇,在私底下甚至稍微嘲笑了他一番。 荷科尔斯三世看着科比李奥递上来的小魔法师关于魔法阵改造方案的报告,他原本也是极为精通魔法的魔法师,看着这份报告简直惊为天人,不断发出赞叹声。 荷科尔斯三世显然有意在诸位重臣面前提高费纳希雅小姐的地位——他这时觉得费纳希雅小姐这个身份完美得无可挑剔,法兰妮公主简直是高瞻远瞩地替他送钱,毕竟恩莱科·普罗斯终究属于索菲恩王国,而费纳希雅小姐,可是卡敖奇人。 他望向海格埃洛,特意提出来问道:“海格埃洛公爵,这些都是费纳希雅小姐独自完成的?” 第23页 “是的,陛下。” “天才!超乎想象!” 荷科尔斯三世拿着报告书不断踱步,似乎这样便能抒发出心底的狂喜。这位小魔法师给他带来的惊喜是巨大,他已经越来越肯定自己这是捡到宝了。先前与那位公主殿下的交易中,卡敖奇付出的筹码实在是无足轻重,甚至不足以抵消小魔法师价值的冰山一角。 这一份报告!一旦实施起来,得益的可是整个卡敖奇! 这样一位魔法师,无论去到哪里,可都是被疯狂争抢的存在!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还不足十六岁!也就是说他的潜力,还是无穷大的。皇帝转头看向科比李奥,又仔细询问了一下对方的看法,在得到高度评价后更加喜悦,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更加强盛的卡敖奇王国。他靠近自己的爱将,搭上海格埃洛的肩,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要他千万要把握住这位近乎神迹的魔法师小姐的心。 眼看会议进展至尾声,海格埃洛将这位至尊的手扒开,急不可耐地说道:“我会的陛下,那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费妮还在外面等我。我想您也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怕,想必您也不忍心将这只纯洁的小羔羊独自一人放在一群饿狼之中吧?” 他可没忘记,现在外面除了有那一群犹如饿狼般饥渴的狂热求婚者外,还有他两位小魔法师的熟人。米琳达也就算了,毕竟恩莱科对她也算了解。但另一位却令他始终无法安心。 海格埃洛也实在不明白,在胜利日庆典早已过去的现在,莱丁王国的那位毒蛇郡主,怎么还在卡敖奇停留,甚至还参加了这次的舞会。 倘若知道她会列席,海格埃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着小魔法师出席这次舞会。 他始终拿捏不准小魔法师对他以前那些妻子们的态度。毕竟这些在他从前看来,根本无关紧要,更不要说去了解。但如今看来,则显然不是的。 让美梦碎于方寸掌握之中,这可向来是命运女神最为喜爱的游戏。 海格埃洛直至现在,好不容易才能与小魔法师维持着这片刻的平静生活,又如何能忍受这好不容易得到的美梦碎裂呢。 整理好心情的海格埃洛踱步走出二楼的会议室。楼下舞池里,乐师仍在有些条不紊地演奏着美妙的旋律。一倾,一旋,一转,手牵着手共舞着的人们的舞步是那样旖旎动人。 海格埃洛在人群中寻找着费纳希雅小姐的踪迹,但还没等他找到,便被一位穿着华丽却又不失高贵的贵族小姐拦了下来。 她面容绯红,如水般美眸带着殷切之意,提着裙角向公爵阁下行了个礼,嘴唇嗫喏着,还是强忍着羞怯,轻声道:“海格埃洛公爵阁下,请问我是否有幸能耽搁一点您的时间?” 海格埃洛看着她的神态便觉得有些不妙,正想开口拒绝,身侧突然急忙忙出现一道人影,手臂便被人一把抱住。 “不好意思,这个男人,暂时归我所有。” 海格埃洛不必低头看,就知道是他的费妮了。他的手臂被对方紧紧拥在怀中,身体与身体间贴合得几乎毫无缝隙。 公爵阁下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有些头昏脑涨。倘若不是这音容笑貌太过熟悉,海格埃洛简直要怀疑他是另一个人。 不得不说,费纳希雅小姐这一番动作,实在是非常失礼而又不符合贵族规范。 那位小姐当面被她这样呛了一声,登时神色微妙地变化,她来的较晚,并没有看见海格埃洛带着对方进场的一幕,只觉得对方可能又是海格埃洛公爵那数不胜数的新欢中的一员。 这位出身良好的贵族小姐微微蹙着眉,轻轻扇着折扇,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显然,费纳希雅小姐那炫目的美貌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惊叹,这位小姐虽然不至于自惭形秽,但属于女性的那一份自尊心仍然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打击——特别是当她看清楚对方前襟上别着的专属于海格埃洛公爵家族的紫荆花别针、以及那毫无疑问出自皇帝之手的花饰时。 眼前这位拦在海格埃洛公爵面前,一脸紧张楚楚可怜的小姐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了。 在教宗教意当中,嫉妒即为原罪之一。这位美丽的小姐受到的良好教育与她的出身相当,很快便克制住了自己内心中的原罪。 何况这位费纳希雅小姐实在是长得太过于美丽无害,哪怕是彼此作为情敌关系,也觉得自己败地情有可原。 而与风声言语里所传的强取豪夺大相径庭,这位费纳希雅小姐同海格埃洛公爵间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紧张。 可一想到这位海格埃洛公爵从前的花边新闻,小姐又不自禁地不舒服起来,甚至发自内心地生出些许怜惜之情来,她这回来,明知自己或许又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却是仍然无药可救地只求一晌贪欢。 可一见到这样美丽的一位小姐,却要同她一样变作这可怕爱情的共同命运牺牲者时,她却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她一把攥紧那把折扇,几步向前,拉住将那位美丽的费纳希雅小姐的手,将她拖离海格埃洛公爵的身边。 她这个动作完全出乎恩莱科所料,他当即愣了愣,浑身警觉地僵硬起来,几乎毫不挣扎地就让她拖动了。 不止是他,连那位见过许多大场面的公爵阁下,此刻都有些茫然。 这位小姐带着一种格外爱怜的神情,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费纳希雅小姐,您是这样地美丽动人,我不知道我要怎样说才能使您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过来。可是公爵阁下不是良配这件事,可是整个卡敖奇都知晓的事情。我已经不能自己,可是我却又实在是不忍心,让您也同我一样受这爱情的孽火焚身,实在太过不公平。” 海格埃洛:“???” 恩莱科:“?” 公爵阁下耳清目明,她这番话当然没被他的耳朵漏过去。他整个人有些凌乱,实在不太明白这位小姐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恩莱科就更加茫然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身上即将上演一场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谁知道画风一转,竟然全然变换了模样。 他有些茫然地想道,额……卡敖奇的贵族小姐们,难道都是这么出人意表的吗? 海格埃洛可不知道小魔法师在想些什么。如果要说他真正痛恨些什么,恐怕就是一切可能将小魔法师推出他怀中的因素。而眼前这位美丽的贵族小姐,可就真真正正地犯了他的忌讳! 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那位小姐,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狠厉威压毫无遮掩地释放出来:“这位小姐,话语出口前,你最好还是在脑中过一遍。虽然漂亮的小姐们都万分可爱,但你们可没有一个能够抵得上我的费妮。” 那位小姐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可怕威吓,这万钧雷霆之怒即刻将她那小脸吓得毫无血色,身体几乎即刻就要瘫软倒下,毫无疑问的,她即刻就意识到:他这是想杀死自己! 他前进一步就想把小魔法师拉回怀中,而在这一动作的拉扯下,同样拉扯着恩莱科的那位小姐一个酿跄,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她吓得紧紧闭上双眼,可好一会都没感觉到疼痛,才意识到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又带着好闻香气的怀抱中。 ——是那位小姐! 而周围围观者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位费纳希雅小姐几乎是当机立断,即刻挣开公爵阁下的手,那芊芊细手一拉,一揽,万分帅气而又无懈可击地将那位小姐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这两位美丽的小姐相互依偎着的画面是如此动人,甚至连隔壁的公爵阁下都融不进这幅画面当中。 “您没事吧?要不要紧?” 听到这声温柔的询问,这位被吓坏了的小姐眼泪几乎是瞬间就盈满了眼眶,手扶着费纳希雅小姐的腰,头挨着费纳希雅小姐的肩,毫不犹豫地小声低泣起来。 第24页 还不忘向这位温柔又美丽的小姐哭诉:“他要杀我!” 亦有所感的费纳希雅小姐神色不善地瞪了瞪公爵阁下:“你吓人家干什么!” 海格埃洛:“……” 这些女人难道都不讲道理的吗? 还不及因小魔法师这片刻的亲近而快乐多久,就陷入这样的灾难当中。海格埃洛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 海格埃洛几近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女人将他的小费妮越搂越紧,眼神越看越不对劲。他可不是那些初出情场的毛头小子,自然看得出来这位小姐的眼神有多不对劲。 ——就像他当初第一次见到费妮那样。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把他的小魔法师带到这个狼窟里头的?今时不同往日,又不是像从前那样,除了胜利日庆典前的五日之期就再也见不到面。 这该死又可怜的男性自尊心! 而另一便恩莱科的情况也见不得有多好。他原本是下意识地出手相助,谁知道竟然陷进这样尴尬的境地之中。不过他一向特别倒霉,倒也适应得很快。托莫斯特的福,他倒不太担心会被这位小姐看穿真实性别。但……他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向公爵看过去。 ——他看起来相当不安且不悦。 恩莱科一边腹议自己为什么要在意对方的想法,一边不露声色地对着这位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姐使出镇定精神的魔法。 很快,这位小姐的情绪被安抚下来。恩莱科将她交托给颤颤巍巍靠近这里的侍女,解决了这个麻烦总算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那位始终被排除在外的公爵阁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按着他的腰,将头挨在他肩窝上。 从从前开始,这个无聊的家伙就一直将‘月虚之影’这种奇妙的身法屡屡用在这种根本无关紧要的场合了,简直是暴敛天物。恩莱科不止一次腹议过这点,哪怕时至今日也不例外。 “费妮……” 这个家伙的强壮的身躯简直沉重得不像话。恩莱科原本就觉得自己快被胸衣勒得骨折,被他这一压,更加觉得要断气。 他被公爵阁下从背后环抱着,只好拿手肘顶了顶海格埃洛,“起开,你好重。” 他这句话不知道踩到海格埃洛哪里的地雷,公爵阁下声音格外低沉:“……她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人家这样是小鸟依人,你还想大鸟依人了? 恩莱科内心忿忿不平。 “……还是说,在你心里,还是觉得女人比较好?也是,这可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恩莱科:…… 恩莱科微微眯起眼睛,语言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海格埃洛阁下,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他有点端不住那张属于费纳希雅的温柔容颜,恩莱科深吸一口气,极力浇灭自己在那一刻蹿得极高的怒火,心里又生气,又感到十分委屈。 ‘恩莱科·普罗斯·罗兰,你这个软骨头的傻蛋到底又对这个人渣还抱着些什么不该有的期望?’ 他冷静地自嘲着。 不挣脱,并不是无法挣脱。恩莱科此时此刻,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王八蛋,他侧过身,用尽了最大大气推开海格埃洛。 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冷笑,望着对方的沉黑的眼睛冰冷彻骨:“我就不该对你——不,我早就该远走高飞了。” 恩莱科将自己前襟的代表海格埃洛家族的紫荆花胸针与皇帝赏赐的花饰粗暴的拔下来,一股脑塞进公爵手中。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 海格埃洛睁大眼,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看着他小心上人那冰冷的眼神,方才还热暖着的心就凉了一半。他总是这样,在最不该犯错的地方犯错,明明一切已经渐入佳境,偏偏又因为自己的得意忘形地要将一切毁于一旦。 ——他可还没有嫉妒的资格! 小魔法师离去的身影是那样的决绝,那种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的令人窒息的心痛感又涌上心头。海格埃洛神色慌张,他嘴里发苦,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急匆匆追上去就想解释:“费妮,我——” 无形的风化作屏障,意图阻拦住他的脚步。 小魔法师这段时间对他真的是非常客气,虽然眼神很嫌弃,但却至始至终没有拒绝过他什么。他甚至感受到对方正在一步步地学着去接受自己。 这令他感到既幸福又快乐。如果说这段日子他过得有多快乐,那此刻,这种即将失去的可能性只是方方出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感便涌上心头,令他感到万分的痛苦。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小魔法师离开了他的生活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回到上辈子那样吗?不,他上辈子可从未得到过小魔法师的垂怜。 他即将失去一切。 “费妮!” 突然,追逐而出的公爵那湛蓝色的眼眸惊恐万分。仿佛看见了今生最令他痛苦的一幕。 他甚至痛恨起自己那太多优秀的视力,这令他毫无错漏地看清了,自己的小魔法师带着什么样的神情、是如何在月光下,像是触发了逆转的魔法一般,整个人从实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他在消失! 他犹如那悲惨的月桂女神的传说中那位陷入狂热爱情、追逐着心爱之人身影的太阳神,惟恐这是彼此间的最后一面,拼了命的追逐,最终只见到化身月桂树的爱人。 这不幸是如此相似。 金发的公爵停下脚步。 他的小魔法师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 仅剩下那条漂亮的淡紫色长裙,仿佛作为他这段稍稍见到曙光的爱情的见证,跌落在地上。 那被魔法封冻了时光的美丽玫瑰扎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染上了玫瑰,在魔法结束的瞬间,也迎来了凋亡的时刻。 艳丽鲜红的花瓣无情飘落,还未曾抵达终点,便不堪重负地被时光的维度风干成了烟尘灰烬。 诚如此情。 第十五章 part.15 事情发生的那个瞬间,恩莱科看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从有到无,直至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一切似乎都变成了一个句号。 回到起始点,回到终点,化归虚无。 他睁开眼,外面正下着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还交杂着轰鸣彻耳的雷声。 他原本该感到恐惧、甚至可能因此而失控。 这原本是他原始的恐惧,可并没有。 在此刻的魔法师脑中回旋着的,还是仿佛停留在上一秒的画面。他看着自己的手,伸展收缩着关节,躯体凝实,强壮而富有力量,他知道它能释放出多么可怕的力量。 他是冥皇赫利斯的直系后代,四贤者之首,死灵君主,神圣先知,恩莱科·普罗斯·罗兰。 这一切是这样熟悉,毕竟这才是属于他时间维度的世界。 可恩莱科却又不禁感到陌生的疏离感。 而那个人、那个人的表情是那样绝望,甚至隐隐刺痛他的心。 人难道是直至无可挽回,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的动物吗? 恩莱科不知道。 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而很快,恩莱科便明白清楚地了解到这一切的起始与终局。 和他料想的差不了多少,这果然,又是克丽丝老师的一场实验。 迎接他回归的,是克丽丝刺耳而高亢的笑声:“这么说,我的实验是成功了?” 明明这一切都这样稀疏平常,恩莱科却自内心地感到一股深至灵魂的疲惫。 ——他在期待什么呢?克丽丝老师她始终就是这个样子的呀,她对魔法的狂热至始至终没有得到改变,而他,也不过是帮助她在魔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而已。 他们之间,可没有那么纯粹而令人迷恋的爱情。 可如果是那位公爵阁下,结果可能会不一样吧。 或许他舍不得让自己冒这样的险。 第25页 恩莱科这异样低迷的情绪毫无疑问被克丽丝发现了,她眯了眯眼睛,指尖又隐隐缠绕出几丝雷电,哪怕是到如今,她同恩莱科相处的模式始终没有多少的改变。 或许有,但始终无关痛痒。 她冷淡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那些电光,到这时,恩莱科才发现,自己对这电击的恐惧竟然没有从前那么深厚了,他似乎不在为此而被恐惧攫获,不再为此而心惊肉跳。可一想到是为什么,他心中那股子疲惫却又更加浓重了。 他叹了口气,“克丽丝老师,更多的后续,我稍后再来跟您汇报,现在,我暂且先一个人冷静一下。” 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仇恨、压抑、疯狂、绝望、死亡……似乎所有人都困锁在自己既定的命运中,挣扎无力,挣脱无法。 各色熟悉的脸从恩莱科的记忆中闪现。记忆是如此得鲜明,仿佛已发生的一切还犹在昨日。 他最近时常在思索。 恩莱科无疑是幸运的,他比起那些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人要幸运得多,他得到了作为人能够得到的最顶峰的荣耀与成就。 既然这是命运,又是否能代表着得到永生的自己的最终? 可在得到永生的这么多年以后,他似乎又渐渐懂得了那位被镇压在神坛底下的赖特执政官究竟因为什么最终浑浑噩噩、泯灭了神智。 多少人以毕生来追逐永生,可永生真正这么好吗?不见得。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后,与他同一时代的人们都容颜渐老,渐渐化成了一具白骨,一块墓碑。 这里面既有他的敌人,也有他的朋友,甚至包括着他的父亲、妻子、子嗣。 只有他跟克丽丝一如既往。 可失去却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 无论他有多清醒,有多理智,哪怕沉浸在魔法的世界当中也无法去填补这种因失去亲友而感到的痛苦与空虚。 这种空虚,是一个身为拥有着情感的人便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的事情。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堪为神明。至少恩莱科觉得自己就不是。 哪怕命运之神推波助澜至此,但他依旧仍是个凡人。 他会怯懦,会空虚,会痛苦……会思念及渴望令他摆脱这一切的人与事。 而如今似乎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如果当时我对他好一点就好了……’ 某种亏欠般的情绪渐渐地侵蚀着魔法师的内心。可那又怎样呢?又能挽回什么呢? 毕竟……别后无他日,朝夕太难得。 人或许真的是一种,直至真正失去、无可挽回,才会懂得珍惜的生灵。 索米雷特发现,自从那位费纳希雅小姐出现后,他已经越来越摸不清海格埃洛的想法。 自从那位费纳希雅小姐在舞会上同海格埃洛不欢而散后,便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高明、再无孔不入的探子都寻觅不见对方的踪迹。哪怕连科比李奥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就仿佛这个人根本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而更令索米雷特意外的,反而是海格埃洛的态度。 索米雷特认为自己了解对方,他自觉像他这样深谙人性心理的专家,面对的又是自己多年来臭味相投的好友,当然是非常了解的。更何况,海格埃洛身上还牵扯着那样一个命运的枷锁。 可现今看来,他又像并不那么了解对方了。 在失去费纳希雅小姐的踪迹后,所有人都以为海格埃洛即将濒临失去理智的边缘——这有据可依,按照海格埃洛祖先们的命运轨迹来运转,这已算是诅咒应验的第一步。 这被诅咒的疯狂而执着的血缘、那些无比的爱与强烈的恨,都注定了他们不可能轻易对所爱之人放手。 这是所有人不愿看见的悲剧之始。 但海格埃洛比他想象当中冷静的多。他既没有大肆地去搜寻那位小姐,也并没有过于失态。他平常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这反而令索米雷特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甚至产生了一些别的猜测。 荷科尔斯三世将小魔法师留下来的图纸交付给科比李奥,同时将紧锣密鼓的皇宫地底魔法阵改造提上了日程。 作为重臣,作为强力的圣骑士以及魔法师,荷科尔斯三世毫不犹豫地就把日月双杰以及科比李奥提溜到现场来监工。 在高强度的投入的眼下,魔法阵的改造已经临至尾声。越是到这种关键的时刻,越是不能放松。而作为大战的亲历者,海格埃洛清楚地知道这地底下镇压着的东西有多危险。 索米雷特走到海格埃洛身边时,对方正在专心的看着报告。相关的图纸报告早已被复刻转移到魔法师们手中,他现在手里这份,显然是出自那位费纳希雅小姐之手的手稿。 反复地、认真地研读着。 他并不是熟于魔法的魔法师,这份手稿对魔法师们无疑是无价之宝,但对海格埃洛来说,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可它依旧珍贵。 它毕竟属于费纳希雅。 索米雷特:“你看上去很好。我看你最近这么冷静,还以为费纳希雅小姐在你心中并不那么重要。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她依旧是你的命中注定。” 他注视着海格埃洛,神情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我以为你会往下落。” 那些疯狂而执着的爱意,在经过一段时日的沉湎,此刻似乎已经转化成更加深沉粘稠而又缠绵的东西。 海格埃洛清楚地知道他在打着什么哑谜。对于自己家族的诅咒,索米雷特也是相当清楚的。 而可以说,他自己也无比憎恨着这诅咒,没有人愿意为这诅咒所束缚。可海格埃洛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这诅咒只是附加,他对小魔法师产生的爱意却并不来源于这诅咒。 诅咒是无法产生爱情的。那位魔法皇帝恐怕是一眼看穿神弓手蒂可罗尼内心所追求着渴望着的东西,才以此许下了诅咒。 ——‘你既然心有所爱,我必让你不得所爱,痛苦终生!’ 这才是诅咒的真正内核。 如果他们家族世代不去追逐着自己的真爱,与一个普通的人,过完普通的一生,那这诅咒也不会有机会应验,更不会有这么多的悲剧。 只不过是不得所爱而已,而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有幸在一生里能遇见自己真正的爱情? 甚至有人天生就缺乏爱人的能力。 只可惜,对爱情的疯狂追逐,天生就写进他们的血脉之中。不得所爱这个结局,对海格埃洛的家族来说,就是最可怕而致命的诅咒。 正因渴求,才会致命。 一夕一念,一念一生。 从他见到小魔法师化身的费纳希雅的那一眼起,就注定了他的一生。 海格埃洛将手稿收起来:“踩不到实地的人才会下落。若有深渊,我早已身在深渊,又怎么会下落。” ——以最真挚最美丽的字眼,宣布最悲惨最绝望的判决。用全身心的爱,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活着承受身败名裂的痛苦,死后为世人所遗弃,世世代代,传承相继。 海格埃洛平淡地又一次向索米雷特复述起那个诅咒:“我的祖先,无一人能在这诅咒下逃脱。你觉得,我会是那个幸运儿吗?而如果这诅咒仍会应验,可我如今既没有身败名裂,也没有为世所弃——” 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或许是想笑一笑,最后却平整地回到原位。眼神却十分温柔。 “我的费妮,一定还会回来的。” 他们平常地谈论着这或许会再现,但也可能永不再现的费纳希雅小姐的芳踪。索米雷特也不算太意外地发现……他这个损友倒真的是改变了很多。 ……是与那位小姐短暂的那一段相守真正改变了他? ——有时候,从某个特定的人身上得到慰藉,的确是得到幸福的最快捷方式。而那段时间里,海格埃洛的快乐与幸福显而易见。 第26页 哪怕这幸福来得稍纵即逝。 可既然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仍要义无反顾,这一腔孤勇,实在太过严酷。 可这又似乎是海格埃洛家族的常态了。 痴情至决绝,疯魔至碎骨。 索米雷特看着他,凝滞了一下,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你还真不愧是个情圣。” “谬赞。” 索米雷特摸摸他的小胡子,喃喃自语:“爱情的魔力真是可怕。” 而倏忽间,身边的金发青年恍惚感觉到什么,他仰头望了望天花板,撂下一句:“我到祭坛下面看看。” 一转身,步法奇妙,若疾风,似月影,瞬间便从索米雷特眼前消失了踪迹。索米雷特摇摇头,对这个说什么做什么的行动派深感无奈。 但迅速地,他便感到不对劲来。这是他以一个不善武斗的谋略家都能感受到的来着外界的异常。外面传来惊恐的叫声,魔法师们稳重的步调瞬间都变得慌乱了起来。 索米雷特差些因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地动而失态,他走了几步,赶紧扶着墙壁站稳,祭坛上方的巨大水银吊灯正剧烈的晃动着,天摇地动间,从地底深处,传来了一声巨吼。 似哀鸣,似怒吼,似乎是贪婪憎恨化身而成的魔鬼带着令人恐惧的震天撼地的毁灭力量。 ——降临人间。 第十六章 part.16 恩莱科一直都知道自己运气不那么好,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么不好。他将呼吸尽量放轻,迅速地释放了一个魔法切断了外界对自己的感知——特别是就在他对面的,那个近在咫尺的怪物。 只不过一个非常简单的时空定位,竟然就这么秋毫无差地把他传送到了祭坛下面,与那位被封印的赖特执政官朝夕以对。 ——好吧,或许并不能这么计算。 恩莱科伸缩了一下自己仍旧有点虚化的指节。他看的并不那么分明,但也清楚地知道并不得不承认,对现在的自己而言,这个昏暗无光的祭坛地底,的确是恢复他形体的最好的地方。 这一次的时空跳跃,仅仅是灵魂意义上的跳跃——恩莱科的身体无法进行高强度的时空跃迁。而根据时空悖论,同一个世界线中,不允许出现两个共我。 灵魂无法共存,身体也同样。恩莱科的灵魂强度远比肉体强度要高得多,所以在两个空间的碰撞转换间,他的灵魂存活,而肉体化消。 这是先前的费纳希雅消失的主因。 也因此,重新来到这个世界……毫无疑问是要先造个身体再说了。 这个时间点可没有克丽丝给他造个速成大白菜的身体,也只能靠能量凝实了,而在卡敖奇范围之内,能量最充裕的地方,果然就是祭坛底下了。 赖特执政官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它的气息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包裹着整个祭坛,并且由于吞噬的东西太多太杂,这位强大的魔法皇帝无比强大,但长久被镇压封印在这不见天日的祭坛底下,力量混沌失序,早已失去应有的敏捷思维。 也因此,依照恩莱科现今的实力而言,想不被他发现,远比想象中简单。 但恩莱科没有估算到的是,变故竟然来得那么快。 ——毕竟他一向不被幸运女神眷顾。 在魔法爆炸的时刻,这封锁了数百年的祭坛地底瞬间向魔鬼打开了通往人间的大门,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缝隙,也足够这强大的魔法皇帝察觉了。 渴望自由的本能使得这位意识仍旧浑噩的魔法皇帝犹如离弦之箭,瞬间便冲向那个突破口。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同样身处在这个空间之中的恩莱科,又怎么可能让这心头大患突破封印呢? ——他可还等着它起到更大的作用呢! 玄妙至极的‘月影之虚’使得公爵阁下第一时间赶到祭坛的爆破点。圣骑士的本能使得海格埃洛对危险以及邪恶气息有着高敏感度。而方才在房间里他感受到这地底下有一股强大而邪恶的能量在其中肆虐着,这极度邪恶危险的气息挑动着海格埃洛的神经,他紧皱着眉,警觉地观察四周。 希望索米雷特那个家伙这回也能一如既往的聪明下去地将那头笨熊以及特罗德甚至梅龙大主祭聚集起来。被封印在这地底下的恐怖东西,可远不是他单枪匹马就能对付的。 而哪怕上辈子,这个怪物,也是靠着梅龙大主祭的性命与小魔法师一同才镇压下去的。 而让海格埃洛感到不妥的是,那被他捕捉到邪恶气息仿佛只是一现的昙花,稍纵即逝,哪怕置身于此,他也无法判断出这地底下的怪物是否趁乱而出。 ——最好不是。 这烟尘弥漫的祭坛,极大的降低可见度的同时,又将危险度提到了最高。海格埃洛此刻非常庆幸着自己随身携带着了月波剑,这或许能够提升他的生存率。 而在他摸索巡视间,又有一道迥异于方才那危险邪恶的存在的、令海格埃洛万分熟悉的气息出现了—— 海格埃洛停下脚步,心弦颤动。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可思议而又难以言喻的的感觉,汹涌复杂的情感犹如驷马奔腾,几乎将他理智淹没。 他突然不敢动了。在这一刻,他无端恐惧起来,恐他是真,惧他是假。直到他亲眼看见,他的小魔法师手持黑色长枪、出现自几可蔽身的烟尘中。 明明只是对视的一眼,偏偏恍如隔世。 在金发青年启歩的一瞬间,小魔法师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即刻将暗黑龙枪这个魔法撤掉——恩莱科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撤掉,这个魔法失控瞬间轻而易举就能把公爵阁下捅个对穿。 金发公爵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太好。他在那一瞬间,紧紧将小魔法师拥进怀里,将头埋进小魔法师的肩窝里,用一种非常难过甚至隐隐震颤着的声音轻轻地说道:“你真的……回来了。” 却非常地温柔。 恩莱科被他按在怀里,又感念他这种温柔,一瞬间竟然也感到些许无措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离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期间的维德斯克又发生了些什么,更不清楚也不知道公爵阁下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 恩莱科不敢轻易窥测。 不论何时何地,计算未必得到真实。而人心最无法窥测,特别是……在某一刻,他是真的上了心,所以没有办法。 最后,海格埃洛才听见小魔法师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用非常轻微地、仿佛在不好意思的音量说道: “我回来了。” 而长久地被人这样怀抱着,哪怕恩莱科已经对海格埃洛的习以为常,但些许尴尬还是有的。 ——特别还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场合。 恩莱科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挣扎,公爵阁下绝对可以就这样抱到天荒地老。而糟糕的是,虽说他对待海格埃洛一向粗暴,但先前舞会上他与海格埃洛的争执后,公爵阁下那幅意外令他格外不安的神态尚存心中,此刻要如何缓和而又不激怒对方地去拒绝对方,似乎又成一个问题。 但是……此情此景,这个要命的祭坛怎么看都不是调情的地方吧??? 恩莱科用手抵着公爵阁下的胸膛,略微躲避偏头海格埃洛的亲昵:“阁下,大敌当前,儿女情长的事,待、待会再聊如何?” 小魔法师那副犹豫而又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神情毫无疑问地取悦了海格埃洛。 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但却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无比安定,轻巧而不失旖旎地在小魔法师唇上偷了个香。 “好的。” 恩莱科:“……” 恩莱科脑子里的某根绷紧的弦瞬间断裂,原本想难得地稍微温柔点对待这位公爵阁下的作战方案被推翻。 他冷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毫不犹豫地就给这位精虫上脑的大色狼一记撩阴腿。 第27页 ‘温柔,果然没有必要。’ 天摇地动的事态很快就被制止下来。 在科比李奥协同老神在在梅龙大主祭赶到现场时,便只看见海格埃洛公爵阁下含情脉脉地紧紧缠在久违出现的一脸心如死灰的索菲恩小魔法师身边,絮絮地说着些什么。 “阁下,您好烦,不要跟我说话,我想静一静。” “好的,亲爱的,我能替你干些什么?” “……” 什么魔法皇帝,什么天摇地动,什么魔法爆炸,都仿佛只不过是一场小情趣而已。 第十七章 part.17 海格埃洛并没有过问当时小魔法师消失的真相。 ——这或许是对方所不愿面对的。在这个时空重逢、又因缘至此,对公爵阁下而言已是邀天之幸,对过多存在的真相,并不想过度地干涉。 仿佛不去理会,这似梦似幻又似烟的泡沫就不会破碎。 他是这样执着地逃避着,甚至于在某个午后对恩莱科说出这样的感叹: “对我来说,这一切,太过于像个虚幻的梦境了。” 说完,他便仿佛失言一般,匆匆从小魔法师的工作间离开了。 恩莱科拿着笔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 但不直视,却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会消失第一次,就能够消失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人能将‘意外’掌握手中。 于是惶恐常住于心,而惶生惊、恐生惧。 海格埃洛是怎么想的呢? 恩莱科长长叹了口气,咬着笔将自己的身体埋进软垫陷入漫长的游思。他这回重新来到这个世界,重新凝实的躯体依旧如旧时少年,神态却变得太多。 ‘你因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真的这样想?’ ‘你是否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他长陷在这游思里,同那位公爵阁下相识至今的每个瞬间在他思绪里游走。快乐的、阴郁的、疯狂的、狂暴的……最后定格在他们方才最后对视的那一眼。 ——他一定十分的悲伤。 ……真遗憾呀,恩莱科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让对方将这种状态持续下去的打算。 但恩莱科很清楚的是,他选择了同从前的时空割裂,独身来到这个世界,这行为本身,就已经是做出抉择。 哪怕实力近神如他,要做到割裂时空,也还是不容易的。 他并不是那么不理智的人。 相反,恩莱科一向冷静。哪怕再大的屈辱灾难,也渐渐不再能侵蚀麻痹他分毫的情绪。他做出这样的抉择本身,也可以说,就是选择了海格埃洛。 恩莱科从那张绵软舒适地教人不想动弹的软垫上爬起来。环视一周,这工作间里,摆饰、用具甚至装潢都是海格埃洛亲自操办。 ……他原本并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可喜爱一个人的心,向来是无法止步的。 小魔法师抓起放在一旁衣帽架上的斗篷,便往门口走去,手才抓上雕花木门上的铜把手,却仿佛若有所感地有一瞬间的停顿。 恩莱科抿了抿嘴角,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稍稍使力,门扉打开,微微偏过头,便看见那位本该离去的公爵阁下抱着手,倚靠着门背,一幅郁郁寡欢的模样。 见恩莱科推开门,又迅速将情绪收拾好,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普罗斯阁下?”海格埃洛看着他穿戴完好的模样,眼中透露出一丝不安,“您这是要去哪里?” 恩莱科总觉得有哪里像是堵着似的,他沉思片刻,问道:“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呆着吗?” “嗯?影响到您工作了吗?”海格埃洛抬手理了理小魔法师那歪到一边的斗篷,对着他笑了笑,自嘲道,“看来还是我的功夫退步了,让你发现了。” 恩莱科:“……” 重点是这个吗? 恩莱科突感一阵无力。 他看着对方,想道:‘行吧,不就是认输而已。’ “您能进来一下吗?”他盯着海格埃洛,“我有些事情想同您谈一谈。” “关于什么?”海格埃洛收回手。“如果……我有拒绝谈论的权力吗?” “你会愿意听的,”恩莱科低声道: “——毕竟关于爱情。” 此时正是午后,正是这寒冷冬季一日里阳光最强烈的时候。灿烂的阳光从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落地窗中倾泻撒入房间里,将整个房间打扫得万分明亮,驱尽阴霾。 “你看上去很紧张。”小魔法师在门后站定,他看着公爵阁下掩上门迟迟没有动作,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并不是看上去——” 海格埃洛转过身,挨着门,他非常想笑一笑掩饰一下他情绪上的异常,但很可惜,这笑看上去牵强极了。实在笑不出来,也就不再去掩饰。 “我真的很紧张。”他看着恩莱科,不想错过小魔法师分毫的神色变化。“您这次这么主动坦诚认真,这令我……非常的意外并且不安。我并不确定,我是否有那个勇气在听完之后不去……嗯,夺路逃生。” 海格埃洛抓了抓飘散在脸侧的金色碎发,他轻轻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将脊梁挺得更直,他靠近小魔法师,此刻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仍有一段距离便站定。 海格埃洛:“您要跟我说些什么呢?是要判我死刑?还是给我生路?” 海格埃洛非常清楚,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掌握最终决定权的,从来不是自己。 “你要给我欢愉?还是要给我痛苦?” 他在看着小魔法师的同时,恩莱科也在注视着他。 小魔法师的目光平静而看不出情绪,但思考却是不会停止的。 恩莱科心想:这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 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公爵阁下一直是强硬的激进派,无论是他们的相识的从前,还是恩莱科再次回到少年时阴差阳错重逢的先前。公爵阁下向来犹如狂暴的风雨,汹涌奔腾的山洪,说来就来,可不给你说不的机会。 此时看起来却恰恰相反。恩莱科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了对方不加修饰的怯懦与不安,这令他心中产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公爵的眼神看上去忧郁而沉静,嘴角轻轻抿起,这种神态向来是非常容易挑起女性的怜爱,哪怕是费纳希雅也难以抵抗。何况公爵阁下的外表俊美迷人,风度翩翩,地位高贵又手握重权……自然也多得是有人愿意爱他。 爱情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言。一个人的爱情是爱情,两个人的爱情也是爱情。爱情的形态千种万种……不得所爱,只不过是其中极为苦涩的一种。 毕竟没有我爱你,你有一定要爱我的道理。否则又如何映衬得起两情相悦的弥足珍贵? ——更何况,是海格埃洛这样被诅咒的、不得所爱才是常态的家族。 可现在,恩莱科却渐渐地,也对公爵阁下产生了一种怜爱的、近似爱情的感觉。 他并不逃避这点。 小魔法师并非不识情爱,但对海格埃洛,他是真的……初识情爱。 否则他又在海格埃洛放他离开公爵府邸后,在看到记载着那则无中生有的公爵阁下婚事的小报纸时又何必犹如脑子进水了一样亲自去到现场?又何至于一一退让?他甚至在终于回到灵魂所属的世界后,自我选择再次来到这个空间。 自欺欺人,也要适可而止。 恩莱科在座椅上坐定,他的坐姿非常放松,斜斜撑着下颌,对比起对方的不安定,他显得相当游刃有余。他欣赏了一会公爵阁下那赏心悦目的英俊外表,清了清嗓子:“您不用这么紧张,先坐下好吗?” 他看着海格埃洛挑了一张离门口最近的座椅坐下(方便夺路逃生),眼角稍稍抽了抽,实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但恩莱科一想到自己待会说完这些话之后海格埃洛会变得怎样……又有点想他一直维持着这幅战战兢兢又无比安静的样子。 第28页 可又矛盾地不太舍得他……太过为情所困。 生命苦短,应有痛楚,可也应有欢乐。 他轻轻叹了口气,望向海格埃洛的目光柔和,还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在海格埃洛无比惊讶的神情里,在他唇边烙下一个轻吻。 小魔法师向来很少做这样的事情,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总觉得上面热得可怕。他极难为情地别开脸,可还是继续说道:“这样,你会不会放松一些?” 海格埃洛向来非常上道,可饶是如此,此刻也有些不容置信。他摸着自己的唇角,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仿佛沉浸在美梦当中的呆滞。可恩莱科稍稍退后两步时,他又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捉着小魔法师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费、费费费妮?” 恩莱科一幅就知道这样的表情。而那只抓着他的手实在热得可怕。他强忍着心底的羞赧,甩了两下,没甩开,佯怒道:“你叫我什么?!” “普罗斯阁下!——”海格埃洛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恩、恩莱科?” ——暴击! 小魔法师忍不住捂住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竟然比费妮小姐的芳名更令他感到不自在,他从指缝偷偷地看过去,又同海格埃洛对上了视线,便更加手足无措。 恩莱科仿佛也被他传染了结巴:“松、松手!” 海格埃温柔地看着小魔法师,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生自己就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会松手的。” 他要怎样倾诉表达?要去感谢哪方神明?小魔法师的这些可爱的反应落在自己眼中,轻易便将在门外时的那些忐忑忧郁一扫而光。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那种快活、温暖并满足的感觉在瞬间充盈着他的内心,心中像是有无数的温暖耀眼的光点跳跃着、欢腾着、极力想从快速跃动着心脏里开出一道门来,挥洒在天地之间。 快活的同时却又非常的想要哭泣,而仿若流星划过眼角,这个念头刚刚浮出,他才惊觉已有眼泪落下痕迹。这并非是悲伤的眼泪,而是仿佛所有的等待与付出都得到了回报,是感受到了值得与幸福而流出的眼泪。 应我所愿,应我所求,又要如何不感到快乐呢? 哭与笑,原本就是人们倾诉感情的最好方式。 望见海格埃洛的这滴泪,小魔法师一时间也不挣扎了,他眼中勾勒出一丝黯然,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交谈。 恩莱科给自己上了个清神醒脑的精法。他低声道:“公——嗯,海格埃洛阁下,一直以来,爱情对我来说,都并非是无可替代的必需品,但我……现在似乎可以稍微了解,为何人们会迷恋这种感情了。” 他用嘴吸了口气,稳了稳,继续说道:“正如您所见的,我是个并没有什么野心的魔法师。除了在魔法上的成就,作为男人来说实在乏善可陈。额,或许在作为费纳希雅的时候有些可怕的吸引人的地方……这些您都是很清楚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在说着些什么……但我总觉得,我是应该要同你说清楚的、很多很多事。毕竟今后,我似乎是选择了要同你共同生活。” 他用了许多的表示揣测的副词,目光却是平和而镇定。海格埃洛即刻间便明白了他的认真与决心。这可已经不是惊喜两个字所能囊括的。 海格埃洛松开紧紧抓着小魔法师的手,转而从背后将他一把拥入怀中。他抱得非常紧,并且不断在小魔法师的颈脖间烙下亲吻,并且不断地说道:“我太高兴了,我真的……非常、非常的高兴,高兴地简直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与倾诉这一份幸运与快乐。” 海格埃洛松开这个拥抱,将小魔法师拉到自己的正面,捧着他的脸,湛蓝色的眼睛洋溢着快活而不加遮掩的爱意:“我爱您,我真的、非常非常地爱您,不单是爱着费纳希雅。是爱着您。” 他这直白的爱语让恩莱科羞耻得不能自己,可又从其中品出几分被爱着的甜蜜。他实在是不敢去看公爵阁下了,那爱火一定会将他点燃,但他此时需要冷静。 “您先别说话,等我说完——”他清了清嗓子,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公爵阁下,刚一抬眼,一个无比甜蜜的亲吻便落在他唇上。 恩莱科:“……等、等我说完!!!” 海格埃洛说道:“答应我,您现在说的所有的话都不要反悔——如果您将来要反悔,不要让我知道,只需让我死去便足够,这样哪怕我死去,也做着与你永世相爱——” “闭嘴!”恩莱科捂着他的嘴,简直被他气死:“我整整跨了一个时空来找你,这难道不能表示我的决心吗!你别、别这样想……”他声音渐弱,“现在我选择了你。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海格埃洛,我真的……并不是那么意志坚定的人。如果你要得到我,那你一定,一定记得抓紧我,知道吗?” 第十八章 rart.18 意识空间内,灰色的混沌身影凝聚身形,化成一张与智慧之神爱塔罗坦思卡特极为相似的面貌——正是恩莱科那位契约之主,灵魂之神/魔族长老莫斯特拉卡奥费斯。 莫斯特的人形饶有趣味的摸了摸下巴,幽幽说道:“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做了,之前在看你研究时空魔法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的小契约者你可真是令我惊喜。” 恩莱科如今应付起莫斯特也算得心应手。 他直视着莫斯特,方便他窥探自己的心:“追逐己身欲望,不是您一直推崇着的事情吗?” “你很清楚我最讨厌的是什么。”莫斯特说道,“只不过你竟然这样顺应欲望而采取行动倒让我意外了。我还记得,从前这个时候的你可纯洁的跟个圣者一样呀。” 恩莱科推算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前这个时间点的自己,可不就是个初出茅庐的乡村小男孩,纯洁无知才是正常的。谁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会玩。倘若可以选择,他还宁可只当个纯洁无知的小男孩。 他无奈道:“事事都顺应您的料想而发生,岂不是太过无趣了?” “好吧,你总会给我惊喜。”莫斯特勉为其难算他过关,“那现在,你算是放弃永生了?” “您是已经活过了千千万万年的。那您觉得,永生真的那么好吗?”恩莱科说道,“我毕竟是个人类。对我来说,永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当所有人都离你而去,只有你一个人,永远,永远,在这个世界停留。” “到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觉得永生美妙吗?像您这样高等的精神体或许无法体会到这种痛苦,但对我来说,这种痛苦,实在糟糕极了。毕竟为得到而快乐,为失去而痛苦——这就是人类。在这种大前提下,再高超玄妙的魔法都不能一直能慰藉我。而比起普通人,我也只不过是比其他人多一个选择而已。” 这个选择题的主题,只是不巧刚好是永生而已。 这些年过去了,恩莱科也是在看开磨平了很多。虽然他本来也就没什么脾气。而一想到他只是过了这么些年便已经感受到痛苦,那一想到那位活过了五百多年的不良中年魔法师,那他似乎又渐渐能理解对方那些荒唐堕落的行径的合理性了。 岁月太难熬,才要借助外物来麻痹自我。 哪怕是那样伟大光辉的英雄,在经过岁月的无情痛苦的洗练后,都会渐渐褪去那副属于英雄的外壳。而说到底,英雄这两个字,也不过是无力而为之的民众们寄予首领的一道名誉的枷锁而已。 而也正因如此,那些数十年如一日,始终保持着规律如一的仿若苦行僧一般生活的人,才显得那样难能可贵。 恩莱科低声说道:“与心灵的痛苦难过对比起来,肉体的痛苦实在不值一提。”他实在很少有与人谈论这些的时候,今天莫斯特的出现,也算是个恰当的时机。他无法将这些对克丽丝诉诸于口。克丽丝看似疯狂,但其实是非常理智而冷静的。他的那些痛苦哀鸣,在她看来恐怕是无关痛痒的吧。 第29页 毕竟她是真正有着坚毅灵魂的人。 ——可他不是。 莫斯特:“那你这算是选择了那个金发的人类?” “不正是顺应你的愿望,顺应己身欲望而已。”恩莱科抬头,他的意识空间内,天空广阔无边,却仍旧空茫。“我是时候做出些新的尝试了。或许先前……也是一个机会。” “与一个挚爱我的人平平淡淡地度过终生,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啊了一声,对着莫斯特笑了笑,“不过说起来,这个选择题也不是我在做,我只是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那个倒霉蛋而已。” 所以,他最后是否永生,都是因为海格埃洛做出的选择。 恩莱科道:“或许将来我会同他长眠地下,又或许……我始终会再继续这场漫长无边际的孤旅,再继续我的痛苦的、不得不为之的职责。” 当清晨的阳光照耀进房间,洒落在这片小天地的每个角落,跃动着的阳光跳到小魔法师的眼皮上,过不了多久,他便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色的仍带着迷蒙水雾的眼睛迟缓地将周围扫视了一遍,精准无误的找到了罪魁祸首。 灿金色的碎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柔和,清风从外拂来,穿着一身白色衬衫的海格埃洛看上去状态好极了。他对着光,盈盈对着小魔法师展露笑颜。 “早安,亲爱的。” 恩莱科从床上撑起身,他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啪一下又掉回软绵绵的枕头里去。 “你……又起这么早。” 海格埃洛绝对是在夜夜笙歌的维德斯克贵族里屈指可数甚至为首的早起的几个奉行者之一。早在先前,就已经有不少人被他这样骚扰过了。 恩莱科感受到柔软的床铺下陷,显然是海格埃洛在床边坐下。 海格埃洛拂开小魔法师遮去半边容颜的黑发,亲了亲他的额角:“再睡一会?” “……” 小魔法师把薄被一把拉起,蒙头蒙脸,过了一会又把它拉开,坐起来撑着额角,闷闷不乐地瞪了一眼海格埃洛:“你故意的!” 回答他的是对方一阵洒脱的笑声。 海格埃洛从背后拥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也有这样美好的一天。 与心爱的人在夜晚相拥而眠,又与对方几乎同时开眼。 虽然平常,可却又几乎远超出他从前所有的、对美好生活的想象。这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美好。 何况这一刻并不是静止的,生活还会再继续下去。 这是崭新的一天,也是崭新的开始。 恩莱科在床上缓和了一阵,总算是清醒了一些。说实在的,早起更容易获得充沛的精神与活力,只是他昨天晚上被莫斯特拖去彻夜长谈,此刻总有点精神不济。 不过这点,就不是海格埃洛需要知道的了。 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就让这个人,永远这样笑下去就好。 他抖了抖肩,本意是想把背后的大型犬抖下去。谁知对方不为所动,只好微微偏偏头,危险地盯着海格埃洛看了一会,伸出手手动将这个家伙勾缠着的手脚拨弄下去。 然后是洗漱穿衣,共进早餐。 抛去了女装时的困扰,进食对于恩莱科来说绝对是一件无上的美食,特别是公爵府邸的厨子的厨艺绝对是算得上是一流。 他极力制止了想坐到他旁边的公爵阁下——如果他真的坐到自己旁边来,那这顿饭,吃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饭了。何况餐桌这么大,这像什么话。 小魔法师将餐桌礼仪执行得非常认真,这可能是公主殿下那恐怖的新娘课程所留下的硕果仅存的成果之一。公爵阁下的数次搭话都无疾而终,也只好顺从他,彼此安安静静地用完了这顿饭。 ——直到将最后一口汤妥帖地吞落腹中。 恩莱科用餐巾拭去唇边可能有的食物碎屑,才神清气爽地向海格埃洛询问道:“你今天晚上,是要去参加宴会吗?” ——宴会? 这个明明非常简单的词汇,落到海格埃洛的脑袋里却像是绕了个千回百转。他疑惑地看向侍候在旁的老管家。 他忠心的老仆人掏出一本红皮记事本,翻到一页,欣然回道:“根据行程记载,您今天是要出席……”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海格埃洛挥挥手,截断管家的话语,深思起来。 说到宴会——此时此刻,真不是个好词汇啊。特别是,前些时日的旧景还历历在目…… 恩莱科又重复了一遍,他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你不打算带我出席吗?” “啊……不……这……”海格埃洛相当意外,“您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宴会吗?” 恩莱科:“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又不是因为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做的。” 他摩挲着手旁红茶杯杯身上精致的图案,“我先前突然消失,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吧?由当事人重新出面,是平息那些风言风语的最好选择吧?” “而且,如果我不出席,你又要选择谁作为你的舞伴呢?” 海格埃洛笑容一僵。完全没想到他的小魔法师竟然已经深思熟虑到了这种程度。但换个角度来说,这是否又说明:小魔法师的的确确是……出于真心,出于真情地选择了他呀。 “普罗斯阁下。” “嗯?” “我可真爱您。” “……闭嘴。” 当海格埃洛公爵协同在社交界销声匿迹已久的费纳希雅小姐一同出席爱德华子爵举办的宴会时,理所应当地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小姐们执着漂亮精致的折扇窃窃私语,而先生们正高谈阔论的声音也有目的性地压低,力图在这位小姐面前保持着最佳的风度仪态。 各式各样暧昧的、灼热的、复杂的、带着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交杂着落在费纳希雅小姐身上。 可以说,从她出现在这个舞会的一瞬间,这位绝代佳人便成为了这个小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与话题,都围绕着她而发生。 宴会,这原本就是个围绕着欲望而展开的大熔炉。而卡敖奇王国那无比浪漫的传统风气,也让人们将追求爱情摆在了首位。 海格埃洛只不过是刚刚走开一会,便看见他的小魔法师身边前仆后继的围了一小片贵族男人。正围拢在费纳希雅小姐身边,询问着诸如身世、年龄、爱好、等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甚者甚至已经热情地向她发出约会的邀请。 这可真是不妙。从上辈子开始,他就已经对费纳希雅小姐拈花惹草的能力有所了解,她就像一罐天然美味的蜂蜜,身边总能招徕除不尽的狂蜂浪蝶。 ——哦,当时他可能是其中势头最猛的那只。 而如今地位转换,他果然也还是—— 公爵阁下拨开人群,将他的小魔法师拉入怀中。神色不善地逼退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们。 这一幕实在太过好笑。恩莱科光是看着,都不自禁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他只怕是不知道费纳希雅的笑容在此时此刻的杀伤力有多大。 那些贵族男人们一瞬间都像是看呆了一般。哪怕是海格埃洛自己,都有些沉浸在费纳希雅小姐这仿佛天使降临般纯净无邪而又不加掩饰的笑容里。 海格埃洛赶紧趁着那些狂蜂浪蝶呆愣的瞬间将小魔法师带离包围圈。 远离了这些狂蜂浪蝶的海格埃洛稍稍松了口气,他牵着费纳希雅小姐的手,深吸一口气,不假辞色地说道: “费妮,虽然不是时机,但我有一件事,仍然要同您说一声。” 费纳希雅小姐不解其意地眨了眨眼睛:“嗯?有什么事情,你在家里跟我说不就好了?” “这句话对着普罗斯阁下实在难以出口……而且我也没想到那么快。”他轻轻吻了吻费纳希雅小姐的手,“但今天的宴会,又确确实实给了我一种急迫感。” 第30页 “什么急迫感?” 海格埃洛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同他形容这种焦虑与急迫,嫉妒与不安。 他虔诚而郑重地凝视着对方:“神明作证。事先说明,我并不是特意挑着这个时刻来同你说,毕竟这个时机太过容易招徕误会。但您无论性别为何,对我都是一样的。我本来并没有想着这么快的……” 他垂下眼睑,对着他的小心上人,低声语道: “我想占有你,我想同你结成婚姻。费纳希雅,嫁给我好吗?恩莱科,与我结成婚姻好吗?” 他这一段话引来的,是恩莱科的一阵沉默。 恩莱科最终只有幽幽打趣道:“我今年还不满十六岁,阁下,你这是想犯法。” 便算是揭过。 ——果然还是太快了吗? 海格埃洛神色中不掩黯然。 而正当他失落之时,小魔法师犹豫了一下,还是踮起脚,主动地、轻轻地在他唇边印下了一个吻。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可这不对等。海格埃洛,我仍在学习着更好地爱你,再等等我好吗?” ——等到,我能够更好地倾诉爱语,与你共度一生。 金发的公爵又能说些什么呢?也只能微微叹息,加深这个甜蜜的亲吻。 “如您所愿。”他叹息道,“您能够爱上我,对我而言,已是天赐般的幸运。命运已是这样眷待我,可我依旧无药可救地渴望着与你共老。” “……我亲爱的小魔法师,请你与我共眠,请你同我共舞,请你嫁给我。” “我恳求您,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 回应他的,仍旧是小魔法师无奈而充满怜惜的亲吻。 而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渴望,也总有一日能够实现吧? 第十九章 番外 不改初心 事情发生在一个日光和暖,清风微醺的午后。 维德斯克的一切都渐入佳境。在荷科尔斯三世的大力推动,以及小魔法师的通力支持下,变革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整个卡敖奇王国的整体实力都上了一个层次。 当然这上升并非是一昧的上升,在卡敖奇进行变革的同时,恩莱科也将变革的计划书以及其他相关的研究成果一并寄给了索菲恩王国。 小魔法师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索菲恩人。他的立场决定了他的行为,恩莱科愿意帮助卡敖奇进行变革这一点本身就已经足够令海格埃洛惊讶了。何况,他这举动也不完全是为了索菲恩。 野心无法被禁锢,而国与国直接的争斗更永远不会画下休止符。从前,发生了变革的卡敖奇所得到的变化的天翻地覆的,可最后覆灭的,又是哪一个国家呢? 仍旧是卡敖奇。 为猛虎添上羽翼只会增添其凶性,野心也是同样的东西。无论是恩莱科还是海格埃洛都是已经活过了漫长岁月的人,一昧地使卡敖奇的实力增长都不是他们所乐见的。 变革带来发展,而繁荣来自制衡。 卡敖奇已经占得先机,那索菲恩也不能落下太多。 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恩莱科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世界上,索菲恩小魔法师的光芒越盛,而作为他对立面的费纳希雅小姐也同样辉映得愈加绚烂。 犹光与影,犹日与月。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某些场合以及事件上,费纳希雅小姐几乎算得上是无往不利。 借着露天阳台边上窗帘的遮掩,一身费纳希雅小姐打扮的小魔法师站在海格埃洛身侧,极轻微伸拉了一下因为长久保持着一个动作而略微僵硬的关节。 恩莱科羡慕地看着海格埃洛那依旧比他要高上许多的个子,实在不知道这些骑士们到底是吃什么长这么大个子的。反观他自己,训练起来虽然也长肌肉,但是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对方相比的。 托他这副极具威胁力的高大身材的福,想要从他身边在这舞会上偷得一席安身之地,一夕喘息之时还是比较容易的。 他同海格埃洛闲聊了一阵,说到最近的变革,也是甚感宽慰,小魔法师目光放得很远,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提起。 “我从前的体质并不适合修习魔法。小时候曾经有个愿望,我希望魔法不再是某个人,某个阶层的专属,它应该属于所有人。我的梦想,现在似乎正在一步一步的实现,这令我感到万分高兴。” 他看着金发的公爵阁下,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并不曾向他提及过自己的身世。虽然对于彼此的身世,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但根据他最近查阅的社交书籍所说(但许多社交书籍的作者本身却并不是位社交高手),充分有效的沟通,才能够促进感情。何况罗兰这个姓氏中辛秘甚多,海格埃洛未必知晓。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稍微提了一下:“我似乎不曾跟您提起过的我的身世,说来也是非常惭愧。我的母亲来自莱丁王国的罗兰家族,这是我血脉中妖精那一半的来源。而其中人类的来源则要追溯到那位名声显赫的冥皇赫利斯阁下,那位大人是位极为自我为中心的人物。哪怕是自己的子孙,也并不宽待。又或者说,他作为冥神的信奉者,对血脉延续原本便不看重。他对着罗兰家族的子嗣下了一个诅咒:敬重他者,一生平安,而唾弃者甚至遗忘者,则终生厄运缠身。” 海格埃洛安静地听着,他突然有些不安地想起来,他眼前的小魔法师,似乎便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乡镇。过着极为淳朴的乡下生活。倘若说他继承了这个诅咒,又将此遗忘甚至不知道其缘由,那他的童年必定过得极为坎坷。 他有些心疼的抓住了对方的手。对此,他获得了一个来自小魔法师开朗不见阴霾的笑容。 恩莱科继续说道: “您不必担心。我的母亲非常爱我,她并不想我过早地涉入家族的命运当中,为了让我仅仅作为一个普通人那样,简单而快乐的长大,她将那份本属于我的诅咒的一部分转嫁到了她身上,牺牲了自己从而保全了我。而我的老师,也拖延了诅咒的实现,而可惜的是,在我成长到了一定的岁数后,厄运便如影随形。而这厄运的表现之一,在世俗看来,或许是遇见了维克多老师,或许是遇见了克丽丝老师,或许就是费纳希雅遇见了海格埃洛……厄运是单独而又交错存在的必然命运。” “而上辈子的终局如何,您也已经知晓了。” 海格埃洛叹息:“你我的命运,曾有交叠,而终究背道而驰。” 因诅咒而相遇,也因诅咒而错失。而哪怕再重来一次,海格埃洛也基本上敢确定,他们的命运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们的立场、阶层、思想甚至方方面面都决定了彼此的选择。哪怕他当时真正得到了费纳希雅,也不过是重复父辈的悲剧而已。 不论是费纳希雅还是恩莱科,注定是与他相悖的风景线。 他握着小魔法师的手,甜蜜地亲吻着小魔法师的脸颊,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溺死人的温柔:“感谢您这次选择了我。” 恩莱科眼尖地瞥见楼下已经有不少小姐们不断往这里顾盼着的视线以及彼此交谈着的动作。如果不加制止,想必明天维德斯克街头巷角的小报纸里就会充满了这一刻的情景画。一想到这些小报纸甚至可能通过索菲恩的情报探子的手传回索菲恩在公主、乔甚至所有人手中传阅,小魔法师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他毫不犹豫地瞪了公爵阁下一眼,实在是掐不动他腰上的肉:“阁下,公众场合,自重。” 海格埃洛好整以暇地抬起脸,正视他:“那您什么时候答应我的求婚?” “……” 恩莱科咳嗽一声,竭尽全力想要把话题切换回先前的主题,他有一种如果今天被打断,以后就很难再续上这个话题的预感。 “听我说完。” “嗯?” “我可能,并不能解开您身上的诅咒。您身上的诅咒来源自远古的一种名为妖的生灵。我曾经有幸遇见过它的精神载体之一。它说我不明白诅咒的真相,而哪怕时至今日,其实我也依旧对此只是一知半解。”恩莱科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翻阅着自己同那种妖的相逢的记忆, 第31页 “妖虽然与同源,却不似那样有实体化的能量形体,它甚至连意志的载体都没有。它永远飘荡在世界与时空的夹缝当中。唯一的能力就是改变时间流逝的方向,这个能力等同于改变命运。但可惜的是,改变命运只会带来更糟糕的结果。妖只能顺向的制造厄运。也因此,诅咒无法被解除。而我所信仰的神明,也只能保证我不受其害。” 海格埃洛沉思了片刻。他实在没想到在从前的时候,小魔法师就已经这样贴心地试图为他寻觅过解除诅咒的方法。他同小魔法师,的确是缺少了相知相守的缘分。 这即令他惊喜却又不免感到遗憾。 但在此时相守,却也不算太晚。 他沉吟半刻:“您让我思考一下,这就是说,只要您愿意同我一块,我的诅咒就不会触发的意思吗?” 恩莱科思索了片刻:“也可以这么说。” 海格埃洛搂着他的腰,低声道:“那便已经足够了。我同你原本就不可能会诞下子嗣,而这条被诅咒着的不幸的血脉也已经延续得够久了。让它在我这里得到终结,已经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完美的结局了。” “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足够了。”他仍是忍不住去亲吻小魔法师的脸颊。这些亲昵的小动作从某种意义上,给予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以及满足感。“我可不觉得多个小孩出来是什么好事。您看别人多两眼我都会吃醋。如果多出个要您日夜相对的小孩,我只怕我会发疯,我觉得我并不能成为一位好的父亲。” “……这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吗!海格埃洛阁下,请您收敛一点!公众场合!” “可您还是没告诉我,您到底什么时候答应我的求婚。” “……” 小魔法师已经超过三天没有同他说过话了。 海格埃洛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触犯到了对方的雷区,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恩莱科拒之门外了。 小魔法师连续三个晚上睡了实验室。有好多次在庭院中不期而遇,他分明与自己对上了视线,又不知道为什么犹疑着避开了自己。 是最近的亲昵太过火了?是有什么话让他不高兴了?还是他让他发现了什么、又不太想同自己在一起了? 公爵阁下惴惴不安着。 海格埃洛当然想直接抓着小魔法师问个清楚,这是最简单且直接的方法。 ——可他不敢妄动。 有情人总是这样的。海格埃洛珍惜他的小魔法师,任何一个失去的可能都足够令他感到恐惧——哪怕只是一个猜测,都能够让他感到疼痛。 这是致命的。 他的母亲,那位尊贵的萨洛迪公爵夫人坐在他身侧,她这几天对这对小情人之间的别扭也观望了不少,此刻安慰他道:“我亲爱的孩子,你大可不用这样担忧。如果你的小心上人真的有意要走,你是留不住他的。” 海格埃洛:“……” 他被母亲大人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幽幽叹了口气,踌躇着说:“这道理我明白,可是母亲,我还是害怕。永远……誓言谁都会说,再缠绵动人的爱语我难道以前说得少吗,这些随时都可以被打破。抓不到手里的东西,都不能算是自己的。我……时时刻刻都想跟他在一块,我不想和他分开。” 他凝视着着自己的手心,仿佛上面有看不见的流沙从指间缝隙中溜走。“但是我做不到,我们之间永远有阻隔,我不可能无时不刻跟他在一起,他也不可能。可我不想放手,我做不到。而现在他已经开始疏远我了……我实在,我实在害怕。” 萨洛迪公爵夫人温柔地抚摸着他因沮丧而低垂的头颅:“孩子,自信点,一切都会变好的。”她眼尖地望见窗外犹疑着朝着这里观望着的小魔法师,那副模样,可不像是要同海格埃洛分开的模样。“你要实在不安,不如我将他找来,你们当面谈谈?” “……” 海格埃洛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道:“我……如果实在万不得已,我会自己去找他谈的。” 而接下来的数次,不论是花园、实验室还是饭点的餐厅里,他都扑了个空。恩莱科明明仍然在这里,却仿佛跟他并不处在同一个空间之中。 生活还要持续下去。 而令他感到格外不安的是,根据他许多安插在维德斯克各个角落的眼线们纷纷向他表示,最近在各个花园沙龙当中发现了费纳希雅小姐的芳踪,并同着数位贵族小姐有了私交。 小魔法师对女装打扮虽不抵触,可也绝对算不上喜欢。这放在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海格埃洛顿时悚然一惊。 难道他还喜欢着女人? 过度警惕同性的太阳之子惊疑不定。可这实在无可厚非。 小魔法师本身是非常有魅力的、虽是少年之躯却已经具有抵消‘末日浩劫’能力的禁咒魔法师,这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称号。哪怕算上整个大陆,也就是那几个人而已。 这可不能单单说是年轻有为了,说他是天纵奇才恐怕也不为过。对追逐着英雄荣光的卡敖奇小姐们来说,这难道不是绝世佳婿吗? 哪怕他此刻化身费纳希雅,那也无法改变他性别男爱好女这个根本问题。哪怕恩莱科本人不好女色(?),可也耐不住命运之神不停地往他怀里塞女人啊,可别忘了,上辈子他那为数众多的妻子可是前仆后继地出现。 命运这种东西可是非常奇妙的。 倘若没有海格埃洛插手其中,此时此刻的小魔法师,说不准就已经带着他无数个妻子双宿双飞了。 哪怕他真正是单纯的费纳希雅,那也有米琳达前车可鉴—— 年轻有为,曾经风流倜傥的前·花花公子海格埃洛,登时发了一身冷汗。 侍从不敢轻易发声,生怕自己不小心就触了主人的霉头。 海格埃洛在客厅中左右踱步,即将失去的恐惧在瞬间将他的心灵攫获,这房间实在是空旷寂寞得可怕,他思念着小魔法师,哪怕只是同他共处一室,受他冷脸也好,毫无言语也好,惹他不快也好,都比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好。 “费妮……”海格埃洛按着自己的心口,感觉其中不安的跳动着。他深吸一口气,冷冷看着一旁的手下,“他今晚去了哪里?” 等他终于问清楚现在费纳希雅小姐的去处,也顾不上招来马车,急匆匆跑到马厩牵上最好最快的骏马,便赶往目的地。 而此时此刻,海格埃洛公爵那位美丽绝伦的小心上人,正手握着一本红皮笔记本,手上夹着一支笔,仪态万千地坐在一众小姐中间,仔细地聆听着小姐们的谈话。 可以说,经过恩莱科这些时日的努力挣扎,他已经可以稍微融入这其中了。这其中少不了从前因为海格埃洛而结缘的那位梅丽莎小姐的大力推动,另一方面,费纳希雅小姐经过法兰妮公主的魔鬼训练,仪表礼仪俱佳,又经历过数不尽的惊心动魄,自然有说不完的有趣故事。 美丽的容颜,纯洁无瑕的气质与谈吐,高绝的魔法造诣,甚至是完美的辞令,都让费纳希雅小姐在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圈内混得如鱼得水。 何况这位美丽的小姐,恐怕是极少数能够让那位不可一世的海格埃洛公爵吃瘪的人物。海格埃洛公爵对费纳希雅小姐的深情痴爱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而他与费妮小姐的故事也早已在维德斯克的上流圈子里传遍,显然,在这段关系之中,海格埃洛公爵阁下可一直处于下风。 而在场不少在海格埃洛公爵身上吃过亏的小姐们,都可还是等着看费纳希雅小姐替她们收拾他。 更何况。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在场的小姐们都渐渐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费妮小姐这样可爱,又有谁能不爱她呢? 就像梅丽莎小姐,此刻她亲昵地正坐在费纳希雅身边,十分惋惜地说道:“费妮小姐,您这样完美,配上海格埃洛公爵,可真是可惜了。” 第32页 费纳希雅小姐只能温柔地回以一笑。 这位梅丽莎小姐便是上次恩莱科回到原本世界前与海格埃洛争吵的诱因。不知为何,这位小姐似乎已经对海格埃洛公爵彻底死了心,反而对费纳希雅小姐特别亲近。 恩莱科略微了解过维德斯克的上流社会。想到其中有米琳达这样一个异数,对着这些小姐也是略微有些不是很自在,他这次过来是为了学习,可不想让自己也变成狩猎目标。 噢……不过除了米琳达,大多数小姐们,可都是特别温柔无害的。 女孩子的友谊,可是非常奇妙的。 啊……不过学习,说到学习。小魔法师揣着自己的小笔记本,又有点惆怅。 费纳希雅小姐说道:“我最近按照各位说的去尝试了一下。可能还是不太适合……” 一想到公爵阁下最近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泫然欲泣的表现。小魔法师就万分纠结。他现在是这种表现,之后反弹起来,呃,恐怕就会非常可怕了吧? 一位贵气逼人的紫衣小姐逼近费纳希雅,执起她戴着手套的手,叹息道:“费妮小姐,您还是太过于单纯了,对男人不能太放纵,您要是轻易让他得到了,他反而不会珍惜。特别是像海格埃洛公爵这样的男人。” 恩莱科不动声色地避让了稍许,露出困惑的神色:“是、是这样的吗……” 她这一句顿时仿佛一道惊雷,落到小姐们当中顿时就炸开了。一时间,小姐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谈论起自己与男性的交往摘要。你一言我一语,直炸得恩莱科头皮发麻。 恩莱科:我一定是脑子被马踢了,才想到要跟这些小姐们请教。 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是没学到东西。至少在梳妆打扮上,费纳希雅小姐是更上一层楼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这恐怕是恩莱科近来同这些小姐们打交道所得出来的最大的心得。为着心爱的人费尽心思地做出改变,这本身便已经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可爱了吧。 他想着,突然发现小姐们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原本的高谈阔论变成了絮絮低语。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围,只闻门口传来侍女的惊慌的拦阻声:“海、海格埃洛公爵阁下,您不能进到这里来!这太失礼了!” 这房间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旖旎起来,一位小姐对着费纳希雅小姐揶揄道:“别傻愣着,还不赶紧去安抚下?一定是找你的。” 梅丽莎小姐则抬手为她理了下鬓边碎发,确定衣饰无懈可击,妆容也格外迷人之后,叹息道:“您真是个天使,我可真不希望您出这个门。” 费纳希雅道:“您是我永远的朋友,谢谢您这段时间给我的——”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让在座的小姐们都吓了一跳,闻声望去,只见金发的公爵一脸怒颜,怒不可遏地站在门口,正大步要往里面走来,身旁两个极力拦阻他的侍女都被吓得花颜失色,拦不住,又不能不去拦阻。 “——大、大人您不能进去!” 恩莱科耳旁响起侍女适时的尖叫。他眼角微微抽动一下,揉揉耳朵,在这混乱当中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门口,轻轻咳嗽一声,状若无事发生般把未完的话说完:“谢谢您这段时间给我的帮助。” 梅丽莎小姐牵起费纳希雅小姐的手,带着万分刻意的入骨温柔,软软地在费纳希雅小姐耳畔呵了口气,说:“倘若您哪天回心转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恩莱科漫不经心地想到:维德斯克的各位……可都真的会打蛇趁棍上啊。 不过梅丽莎小姐相当会见好就收。她松开手,马上仿若示威般傲慢而轻蔑地朝门口望了一眼,显然以公爵阁下的不快乐为自己的快乐,以海格埃洛的恼怒为自己的愉悦。 像她这样的小姐,恩莱科决定给她满分。 ——说实话,他最近看公爵阁下,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就更加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可又隐约有些矛盾的舍不得。 是焦灼,又是胶着。 小魔法师惆怅地叹了口气,在一众小姐们揶揄暧昧的目光中走向海格埃洛。 “费妮——” 恩莱科一把抱着公爵阁下的手,就拖着他倒退着往门口走去,偏过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您闯进来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失礼至极!明天想上新闻吗?想被怎么写?太阳之子情难自禁怒闯小姐厢房?与哪位小姐旧情复燃?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去投个稿?” 海格埃洛那些一触即发的愤怒顿时被骂回原形,他此刻显然手足无措:“我……” 小魔法师把他拽出厢房上,一路狂奔,面无表情:“你这么紧张,是以为我跟她们有些什么?” “这……”怀疑是一回事,但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了。海格埃洛朝他的小魔法师眨眨眼,装作非常无辜。他缓缓吐了口气,倒退了两步,被费纳希雅小姐逼到花园的小角落里,压低声音,又轻又柔,却又非常委屈: “您这段时间都不愿理我,我以为——” 小魔法师平静地看着他,道:“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做什么?以为我要抛弃你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姐?那你为什么不说呢?那你为什么不问呢?” “……”海格埃洛招架不住,节节败退,轻咳一声:“您别这么说。”他揣度着小魔法师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冷不淡,像是镶嵌着万千星辰的眼睛直视着他,此前一直空茫茫的心又像终于落到了实处。 可一刹那间,他委屈极了,又难过极了。 ——可因为心爱的人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喜怒哀乐,又有什么错呢? 海格埃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神情,极力让自己的神色不要变得狰狞而失控,却忍不住剖白自己:“亲爱的费妮,对于你的任何行为,我始终是恐惧的。” 他总算是说出口了。 恩莱科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表面上还是冷哼一声,抱着双手眯起眼睛,端详着他,不说话了。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恐惧我终将失去你。”他轻轻在他的小心上人脸颊上烙下炙热的吻,温柔而缠绵中带着难以排解的黯然。 “您是值得我用毕生去小心对待的人。而我,我总害怕,我没有那个质问的资格。如果从您口中得到放弃的答案,我恐怕马上就会死去。哪怕我此刻嫉妒得如痴如狂,但我依旧只能选择保守对待。从您选择我的那一刻开始,我总觉得我还是活在梦里。好梦易醒,噩梦长久,假若失去你,这将是我毕生的噩梦。” 所以他不敢问,也不敢说。可他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地感到极度愤怒与嫉妒。 他原本就是嫉妒心与独占欲极度强盛的人。可偏偏又遇上了令他完全束手无策的小魔法师。 “你真令我失望。” 他这一句话便让海格埃洛如遭雷殛,有什么话能比这更伤人呢?只是一瞬,他眼底便尽是黯然。可他尚来不及为此沦落地狱,心口还不及淌出血来,便又被人温柔地托住了。 恩莱科捧着他的脸,直视着他的双眼,仿佛是在望进深藏内里的魂灵,他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信誓旦旦说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是你吧?你为什么要退缩呢?你难道不是值得我用毕生去珍惜对待的人吗?” 他低声道:“费纳希雅小姐是属于你的,我也是属于你的。多信任我一点。既然要嫉妒,那你只管来啊。海格埃洛,我可不是易碎品,并不需要你这样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去对待。” 他紧紧盯着海格埃洛那双湛蓝的眼眸,看着其中的阴霾渐开。 “费妮……” 终于,小魔法师目光游移,语气轻快:“唔,而且,我可不觉得,有哪位小姐可以接受是个男人的费纳希雅小姐,这太荒谬了。” 第33页 毕竟,无论是索菲恩还是卡敖奇,他这可都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而在他目光游走的一瞬间,他又被公爵阁下紧密地拥入怀中。紧接而来的,是如狂风骤雨般狂暴而不容拒绝的亲吻。 恩莱科有一瞬间的意外,却并没有挣扎。他的眸光柔软,手安抚般地搂上对方颈项。 这无疑取悦了对方。 海格埃洛想:毫无疑问的,自己又被小魔法师安抚了。他的小魔法师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既一秒让他下地狱的同时,又可以一秒让他上天堂。 可他甘之如饴。 说到底,割据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 一直以来,海格埃洛始终得不到那份游离其中,割据着重要位置的安全感。 虽然小魔法师就在他眼前,可只要他们仍旧是两个人,海格埃洛便一日无法安心。 海格埃洛当然希望小魔法师能够化作他的骨,融入他的肉——可他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无法合二为一。 但小魔法师也真的是用了十分心思地同他交往。他原本大可一走了之,既逍遥又快乐。可他最后仍旧选择了自己,认真的,虔诚的,选择了自己、回应了自己。 ——当一个男人选择这样委曲求全地迁就对方,千方百计地试图给予对方安全感的时候,海格埃洛又要怎样去质疑他的真心?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倘若说从前的自己的一生,既可悲可悲又可怜。那到此刻,也算是彻底从那不见天日的失爱苦旅中解脱了吧? 他是何其的幸运,何其的幸福。 看着公爵阁下的神色终于和缓下来,小魔法师也松了口气。他微微倒退两步,瞥见远方准备妥当的烟花信号。 恩莱科咳嗽一声,“阁下,你把戒指带在身上了吗?” 他问着,毫不客气地在太阳之子身上摸索起来。 “戒指?什么戒指?”海格埃洛抓着小魔法师在他身上点火的的手,意外极了。 他轻声道:“你之前藏起来不让我看见的东西,难道不是订婚戒指?还是说是我会错了意,其实你并没有这个意思?” 恩莱科微微歪了歪头,那张精心妆点的宛若春神般美丽的脸庞极合时宜而又微不可见地带上些许羞赧。带着费纳希雅小姐那惊心动魄的清纯魅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中海格埃洛的心。 心脏跃动的速度犹如擂鼓,快得几乎令他感到疼痛。可这快乐到了极点的感觉,却又让公爵阁下非常渴望炸成了烟花。 他紧张极了,可谓一向风度翩翩能说会道的自己,此刻却连话都说得不是特别流利。 “费、费费费费妮?”他抓着心上人的手,紧紧盯着他,想从其中看出些许动摇、谎言的痕迹,却只看见了一往无前的赤诚。海格埃洛艰难地而又格外凶狠地说道,“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凶狠地、决绝地说道:“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如果你有一天变心了,就算死——” 恩莱科一把捂住他的嘴,脂粉勾勒妆点得格外迷人的眼睛透出促狭:“你会给我这个变心的机会吗?” 海格埃洛傻了一下,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泄气,那凶狠的气息顷刻间荡然无存。他格外温柔地看着小魔法师,无奈地叹息。 “我再怎么舍得——我怎么敢,我不要命了吗。” “那不就完啦。”恩莱科千辛万苦,总算是从趁其不备,从他的暗袋里摸到了一个精致的天鹅绒的小盒子。 ——万事俱备,终于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大好时机。 恩莱科摸到戒指,并不拿出来。他倒退几步,提起裙角,在海格埃洛面前施施然转了个圈:“你看我今天这幅样子,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特别眼熟?” 他这么一说,公爵阁下呆了呆,倒是仔细地端详起来。 也不知道海格埃洛究竟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很快便宠溺地微笑道:“您今天,依旧非常的美丽。” 恩莱可顿时一阵无力。他现在似乎是有点理解那些小姐们为何对追求者们那些:漂亮,您今天真漂亮,非常漂亮的回复痛心疾首的感觉。 他甚至隐隐产生了一种想法: ——反正,就算我今天丑上天了,这个傻蛋也只会说:好看,你真好看。 好在海格埃洛也不算是真正的傻蛋,他又看了一会,突然惊讶而惊喜地看向小魔法师:“这是——” ——行吧, 没蠢上天。 小魔法师低声嘀咕道:“……也不枉我专门找老爹把这件衣服做出来了。” 海格埃洛听见了。他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小魔法师真的可爱极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件衣服恐怕就是当初他们订婚典礼的时候,费纳希雅所穿的那件礼服了。 真好啊。 真的太好了。 在海格埃洛沉浸在自己思绪的一瞬间,突然听见小魔法师一个响指,撩人夜色里炸开绚烂而梦幻的烟花,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花园里的花儿们都接连地开放了。 花香迷人,美人却比娇艳的花儿更令人沉迷。 明明万事俱备,小魔法师在这一刻间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说起来,求婚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 虽然他看上去很冷静,那也是看上去的问题…… ——其实他也、有点紧张,好吧,紧张,非常紧张。 恩莱科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眸光放轻,手中宛若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个小盒子,他手一瞬间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镶嵌着黑曜石的戒指。 “好了,那现在我们回到正题。”他向海格埃洛行了一个吻手礼,“您先前说的事情。我慎重且郑重地考虑过了——” “我愿同你共眠,愿同你共舞……我愿同你结成婚姻。” 恩莱科低声道:“听说无名指与心脏间连接着一根血管……这样,你是否能稍微感受到一点,我的决心呢?” 小魔法师拿出那枚戒指,低头仔细而坚定地扣进海格埃洛左手的无名指上:“反正你也不会反抗的,我就直接给你戴了。” 确定万无一失,尺寸不小,戴得很牢之后,他才微微抬头,朝着对方笑道。 “你的戒指,我给你戴上了,我的呢?” 答案,当然是毫无疑问的。 第二十章 番外 我的珍宝 盈盈春风吹化了笼罩了维德斯克一整个冬季的寒雪。在道路上、房屋上的积雪消融后,温煦的阳光慷慨而大方,仿佛给整个维德斯克笼罩上了一层温润的柔纱,惬意而舒适。 ——非常适合出行。 而今天的维德斯克,又染上了些许与往常不一样的色彩。路上行人已经陆陆续续换上了轻薄漂亮的春衫,庄严的建筑群前都整齐划一的摆上了庆贺的旗帜与彩带,俨然一副庆典前夕的喜庆模样。 自从卡敖奇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变革后,整个国家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都呈现着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酷爱游乐而极其浪漫主义的卡敖奇人办起庆典来也在这上面花费上更多了心思。 在现今的卡敖奇王国里,处处都洋溢着一种光明的气息,一切都似乎朝着更好的地方发展。 穿着一身魔法学徒袍的恩莱科驻足街头,随意地游走了一会,也被民众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而感染。 恩莱科随意地同街道上的小摊贩搭了会话,对方对年轻人颇有好感,临别时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一个又红又大的果子。 小魔法师推拒不过,快乐地拿着果子端详了一会,还是受不住果子的诱惑,拿袖子擦了擦笑眯眯地咬了一口。 口感爽脆,果肉鲜甜。在口腔内壁里蔓延开的甜意让恩莱科禁不住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天气真好,温度也很好,食物好吃……活着真好。 他还在细细品味这单纯的快乐,突然听到一阵熟悉而急促的马蹄声——小魔法师眉头微微动了动,思考了片刻,假装无事发生,又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脆甜的果子。 第34页 吁——一声断喝将马儿勒停妥当,海格埃洛跳下马,将马缰交给紧跟上来的随从,却并不马上靠近小魔法师,而是在他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会。 他也实在是很好奇,在没有他的时候,他的小魔法师会做些什么呢。 平时他们彼此都各自忙于事务,可总身处在同一个空间,但凡公爵阁下一有机会,总是要黏腻在小魔法师身边才会觉得多些安全感——哪怕就是把厚厚一沓的公务都搬回来处理,只要待在小心上人身边,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慰藉。 而恩莱科总是个独立存在的人,但凡是个人,总是需要自己独处的空间的。无论是在怎样亲密的爱侣,都是要给自己留下些许的空隙——何况是一向独自而孤高的魔法师们。 海格埃洛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比谁都更想同小魔法师长相厮守下去,直到阖上双眼、进入坟墓。 他们彼此都需要磨合的空间。海格埃洛也担忧着,过度黏腻着的自己,会不会让小魔法师丧失新鲜感而感到厌烦。(不不不,你们并没有那种东西) 像今天恩莱科出门,他就极力克制着让自己不要跟上去。这倒反而让恩莱科意外了起来。 小魔法师将斗篷戴上,走到门外又踌躇了一下,倒退回门口,看着厅里的公爵阁下,问道:“您今天不出门吗?”他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你不跟我出去吗? 海格埃洛朝他笑了笑,道:“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恩莱科狐疑地望着他。这个人恐怕没注意到,自己分明一脸勉强,连眼里平日里闪耀着的光点都黯淡了。 海格埃洛低声道:“您真的不必担心我。”他犹豫了下,又补了句,“玩得开心点。” 在大门阖上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听见了小魔法师的一声道别:“公务顺利。” 小魔法师离开那一瞬间,哪怕府邸里依旧光亮通明,在公爵阁下眼里,却又仿佛变成了阴沉的黑夜。 外面可还是白天呢。 可自己,无论在小魔法师面前,不就一向是这样懦弱而没用的男人吗?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又愿意分开呢。明明只是分开那么一小会,他的心就已经因思念而躁动得不行,甚至隐隐有些许疼痛的痕迹。 ……结果还是控制不住地追了上来。看着小魔法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与行人谈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映入眼中。 可这样站着看着,又怎么可能会满足呢。他同别人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对别人露出笑靥? 由此滋生的阴暗的名为嫉妒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割据了海格埃洛的心。 对所爱之人所产生的渴望、贪婪、思念……又什么时候有过止境呢?为所爱之人感到恐惧与快乐,都是正常的吧? 海格埃洛低垂着眼睑,借着房梁的遮掩,却无法克制地感到沮丧。 恩莱科看着傻站在那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的公爵阁下身边似乎有聚集起的怀春少女们的趋势,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伴随着一声无奈地叹息,还是走上前去,认领这只走失的大型金毛犬类。 “公爵阁下,您是觉得自己站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平民街道上不够扎眼吗?” 听到小魔法师声音的一瞬间,公爵阁下便下意识抬起头,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恩莱科似乎隐隐看到对方的眼睛里都带着亮亮的光。 ——他在发光啊。 恩莱科顿时就有一种,自己的确是真真切切地被一个人在意着,喜爱着的感觉。 可那一眼对视过后,对方却又不知道为何慌张了起来,慌忙解释道: “我、我……我只是刚好巡逻到这里。” 海格埃洛说完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他一个军队统帅,需要亲自来干巡逻这样降档次的事情吗。 小魔法师低低应了一声,也没追根问底。这种错漏百出的问题,光是去追究,都显得格外掉档次。 恩莱科又咬了一口果子。偌大一颗果子已经被他吃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口的分量了。他盯着公爵阁下看了一会,趁着周围人没有注意,不动声色地抬高手腕,将果子凑到他唇边。 “咬一口。”汁液顺着指间滑下,带着一股黏腻的甜味。恩莱科满意地看着公爵阁下将那最后一块果肉味同嚼蜡般咬去,吞落腹中,才将剩下的残骸收拾一下扔掉,笑了笑:“是不是很甜?” 海格埃洛突然间就安心。他将自己的脸侧埋在小魔法师的肩头,仿佛这样就能听见对方的心音,破天荒地甚至感到耳垂有一丝热意。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懦弱,喃喃低语道:“我果然……是无法同您分开的。” “我没说要跟你分开吧?”恩莱科说道,“不想见你的时候,我会直接告诉你的。” 海格埃洛低笑道:“啊,那可真是令人难过。” “不想见你,又不是不许你跟上来。”小魔法师嘀咕道,他缩了缩肩,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而感到些许不自在。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把身上的牛皮糖扒开,白他一眼:“再说了,公爵阁下您什么时候对我那么言听计从过?还不是想听的就听,不想听就假装没听见。” 他到这时,突然又因自己对这个人是不是太过纵容而感到些许困扰。可没过多久,恩莱科想到他这回出门的目的,抓住公爵阁下的手,就继续走起来。 “别傻站着。陪我去逛国立魔法学院图书馆吧,我正好有几本书要找。反正……你又不是真的来巡逻的。” 海格埃洛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为自己牵着小魔法师的手,指间无意触碰到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顿时莫名地心脏便有点松软起来,他有些发怔。 要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用再华丽辞藻也难以堆砌出他现在所觉的十之一二。 像是凛冬过后的春日,植物破开冰层,展露出柔软的内里:不需要担忧将会得到,也不必思考将会失去什么。只要随着春风春雨,就这样顺势地生长下去,便能得到平顺而美好的一切。 不自觉地,他嘴角扬起难以掩饰的笑容,温柔而纯粹。 公爵阁下贴近小魔法师身侧,在他耳边低语:“您这是在对我发出邀请吗?”他借着屋檐打下的阴影,趁着旁边行人不注意,迅速地在恩莱科额间烙下一吻,这种隐秘的、亲昵悱恻的小动作,让公爵阁下内心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他低叹道:“我从前心里便全是您,现在更是,我的眼中,我的心里都只有您,我深爱您……阁下,您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太幸福了……真的,可心中却仍有一头以爱情为饵食的饿狼,张开血盆大口,伸出锋利的爪牙,正霸道地啃咬着这份不断涌现出的过于美味的食物,使他始终贪婪得无法餍足。可越是沉迷于这一场如同美梦一般爱情之中,心中便越是觉得有一处空洞不安。这既甜蜜又忧郁的感觉……恐怕只要他活着一天,只要他还爱着小魔法师一天,就不能划下句点。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所爱之人,已在身侧,两情相悦,互许终生。走到这一步,已经让海格埃洛没有太多的余地了。 而海格埃洛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亲昵的行为,是出于真情真性,原本并没打算得到小魔法师的什么回应。他天生浪漫多情,爱恋一个人,便会想方设法地亲近对方,触摸对方,倾诉最甜蜜的爱语,确认对方的存在。这样宣占主权的行为,能够最大限度地让他感到放松及喜悦。海格埃洛并不打算收敛这点。 而同性之间的爱恋情感,他们彼此双方都是第一次尝试,都且尚在摸索阶段,还不存在定式一说。而小魔法师所化身的费纳希雅小姐是那样高洁典雅,恬静悠然,这其中必定映射出小魔法师本身的一些性格特质。 不说别的,至少他绝不会是那种可以肆意玩笑的性格。更何况,海格埃洛从前对爱情有多玩世不恭,现今对这段关系,便有多珍视慎重。经历了从前那仿佛诸神恶作剧般的、从极辉煌处跌落后的毁灭颓唐,这已经是他这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刻了。如今与小魔法师相处的每一日,都仿佛是从命运之神手中偷来的邀天之幸。他又怎么能够将从前那种轻浮无礼的态度延续下去呢。那世代延续的家族诅咒有多根深蒂固,海格埃洛比谁都要清楚。 第35页 而出乎公爵阁下意料之外的。今天的小魔法师却仿佛默许他那亲昵的行为。恩莱科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不像平日那么拒绝,只是微微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这让海格埃洛稍微有点意外。很快,他更意外地发现对方耳廓似乎隐隐有点发红。 纵横情场多年,海格埃洛很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表现。他惊喜极了。 ‘太靠近了。’活了很久的小魔法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廓,毫无意外地觉得上面隐隐有点发热,不知道是因为海格埃洛在他耳边呵气,还是因为他那不加掩饰的告白,整个人都有点心浮气躁起来。这让他有点纳闷起来,难道是回到了少年时期的缘故,身体怎么就这样经不起撩骚。 这样的无意识的耳鬓厮磨,实在是太过犯规了。 ——绝对不能让这头大尾巴狼发现这一点! 恩莱科缩了缩肩膀,不动声色地稍稍偏开头。 所幸国立魔法学院图书馆离这里并不远,步行过去也不过是一顿茶点的功夫,更何况无论是恩莱科还是海格埃洛的脚力都格外不俗。 很快到了图书馆那长长的,以特殊魔法材料打造的阶梯下,恩莱科勒令公爵阁下在原地站住,自己则在阴影处悄悄地给自己做了个变装,顺便施加了一个模糊五官的精法 所幸恩莱科现在的头发由于一直不曾去修剪的缘故,也长得挺长了,加上眉目原本就十分清秀,扮作脱去浓妆、素颜的费纳希雅也不出格。除非真的遇见同时认识恩莱科与费纳希雅的人,一般都不会出篓子。至于着装,灰色的魔法学徒袍向来十分宽大而中性,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穿着都是一样的。(恩莱科顺手捏了捏胳膊上的肉:……毕竟他现在这幅少年身材,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瘦弱呢。) 费纳希雅小姐虽然是位优秀的魔法师,但并没有获得魔法师工会出具的资格证书,穿这个也挑不出错处,毕竟国立魔法学院图书馆这样对魔法师们而言格外神圣庄严的圣地,穿的过于华丽是对这地方的亵渎。 确定一切都没有疏漏,恩莱科才施施然出现在海格埃洛面前。 “我们走吧。” 海格埃洛挑了挑眉,微微弯下腰,牵起费纳希雅小姐的戴着订婚戒指的右手,优雅地行了个吻手礼:“我亲爱的夫人,您今天也是一样的美丽动人。” 恩莱科倒退了两步:“……公爵阁下,我们还没有结婚。” “可我们已经订婚了。按照卡敖奇的律典与传统,订婚典礼比结婚典礼更为重要。您已经算是我的夫人了。”海格埃洛并没有就此松手,他反而就这样顺势挽着费纳希雅小姐,一步步继续往上走去。“况且——” 公爵伸出左手,在恩莱科面前晃了晃,让他看清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您当时给我戴戒指的时候,便直接将它戴到了无名指上。” 他一步步向小魔法师逼近,将他逼到图书馆门口的围墙处,低声笑道:“您要知道,订婚是中指,只有结婚戒指才戴在无名指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已经想跳过订婚典礼,直接与我结婚了呢。” 恩莱科:“……” 他羞恼的涨红了脸,又不好意思直说自己知道或不知道,就目的上看来,他的确是想同海格埃洛结成婚姻的,这一点无可否认,他也不想为了这一点口舌之争,就推翻了自己之前作出的选择,他可没有那个精力和勇气再来一次。天知道如果自己如果说不想跟公爵阁下结婚这样的话语,这位前花花公子会翻脸翻成什么样。何况他也并不想看见对方因此而受伤的神情,那并不会令他感到愉悦。 恶毒的言语是一把如何狠毒锋利的刀刃,恩莱科非常清楚。 可公爵阁下那张坏笑的英俊的脸在此刻看来实在碍眼,恩莱科深感吃不消,顿时一把甩开海格埃洛的手,一阵小跑跑进了图书馆里。 “——哎,费妮!” 海格埃洛一个拦阻不及,便让这只小绵羊给逃脱了。可想到方才的对话,他又不由得愉快地笑起来,慢慢跟着后边踱步,向门口的卫兵打听,他那可爱的恼羞成怒的小心上人是逃到了哪个方向。 太阳之子的威名在卡敖奇王国中无人不晓,海格埃洛那张英俊到犯规的脸更加是明晃晃的招牌,而他与费纳希雅小姐这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更是维德斯克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佐餐。卫兵将费纳希雅小姐的行踪交代出来之后,不由得发出几声感慨。 “公爵大人您同夫人的感情真好。” 海格埃洛瞥了他两眼,不置可否。唇边毫不掩饰的笑意完全表露了他的好心情。 他非常清楚小魔法师要临时变装成费纳希雅小姐的原因。无论是海格埃洛还是恩莱科,他们的身份都注定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情报贩子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像是公爵府邸那样私密的环境当然无所畏惧。但在阳光下,在市区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保护隐私了(虽然他们很少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情之所至,他对着小魔法师势必会难以自控地做出许多不合时宜、不该做的亲密动作。而这一切倘若被人截获甚至大肆宣扬,无论是对太阳之子还是对索菲恩小禁咒法师而言,都不会是好事。 唯独费纳希雅。 唯独他的费妮……是唯一能够暴露在阳光下,无论牵手、亲吻还是拥抱都不会遭到非议反而只会受到祝福的角色。 小魔法师……这是在保护着他呢。他是那样隐秘地、珍惜地在保护着他。 思及此,突然迸发的难以遏止的甜蜜的爱意,让公爵阁下的心口隐隐胀痛,他突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明明分开只是这一小会,他却急切地想要再见到对方,确认对方的存在。 他想念着小魔法师那可爱的恼红的脸,那双看见有趣事物会闪闪发亮的眼睛,想念他的所有。 没有争吵,没有疼痛——仿佛一切犹似梦中,可竟然是他已得到了的现实。 我的小心上人,我的费妮,我的小魔法师,我的恩莱科。 ‘……我的珍宝。’ 海格埃洛急切地想见到他的小心上人。在图书馆内寻找起来,他的步伐却仍旧不失优雅而稳重,但若是让任何一个熟识公爵阁下的人看见,都可以明白他的急切。 而这重逢的每一步都显得这样甜蜜而磨人……直到在某个书架前看见费纳希雅小姐的芳踪时,才略微安下心来。 他悄悄屏息,运用起那种奇妙的步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小心上人身后。 恩莱科踮起脚,抬手正想拿下高处的一本魔法书。而有一只手瞬间按在他手上。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小魔法师自然毫无疑虑。他微微抬起头想往后看,刚想出声,另一只手便被抓住,侧着身体被抵在书架上,毫无反抗之余地,在这隐秘的、也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的书架下,猝不及防地得到了一个甜蜜而缠绵的深吻。 又或者说,他原本便没有打算反抗。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恩莱科却还是放任着自己沉浸在对方高超的吻技当中。 突然耳边一声惊呼。恩莱科用眼侧的余光瞥见路过的一名女魔法师掩唇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 小魔法师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来,他拿着书的手一把拍到公爵阁下的脸上,将他推开。对方那好看的唇角上,还带着一丝可疑的晶莹的涎液,灵巧的舌尖轻轻扫过唇边,仿佛在享受在方才的余韵。公爵阁下可能是没有什么羞耻心,他被推开的一瞬间甚至还笑出了声,还伸出一只手以一只极为旖旎情色的手法缓缓抹过小魔法师那被亲吻后显得格外艳丽的唇上。 “承蒙招待。”随即冷冷地望向打搅了这刻旖旎的不速之客:“看够了吗?” 女魔法师脸色羞红,居然还摇了摇头。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回应后,顿时吓得不轻,瞬间便跑得没影了。 第36页 这讨人厌的不速之客离开后,公爵阁下还抓着那只小魔法师拿着书的那只手,他牵引着对方,将书与手一同抵在他的心口上,轻声控诉:“我亲爱的费妮,您似乎总是打我的脸呢。” 对此小魔法师回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亲爱的公爵阁下,您可真是的……” 瞬间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狠踢。 恩莱科将借阅好的书籍放到空间戒指里,走出图书馆,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时间点还很早,他清晨时便出了门,此时远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有足够的时间去规划与浪费。 浪费时间无疑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但经历了从前那么多的事情,此时此刻,恩莱科竟然觉得偶尔这么干一干也无伤大雅。偶尔这样漫无目的地待在一块走一走,其实也是非常惬意而幸福的事情。何况早上恩莱科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计划过他今天要做的事情,惊喜地发现他其实倒真的没有要非常急迫去处理的事情。 恩莱科出门的时候原本已经默认了海格埃洛会同他一同出行,因此计划里无疑有海格埃洛的一份。虽然出行的时候略有改变,但就目前看来,这计划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就当是给彼此间都放一天假吧。毕竟公爵阁下的公务也十分繁忙,平日里小魔法师沉浸在实验室里并不直接参与政事,而公爵阁下忙于军政大事,真的要说起来,科比李奥那头大狗熊由于参政的缘故,跟海格埃洛待在一起的时间倒是要比他多得多。 对于魔法师而言,冥想与推算法则的时间总是格外短暂,而一旦沉浸于此,他们常常忘了时间的真正维度。 而海格埃洛这个人。怎么说的……虽然现在出于之前的际遇,不敢过于放纵本性,但就恩莱科看来,他真的是那种粘腻到让他感觉不适的性格。 当然恩莱科自己,也不敢说自己的性格就是十分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但他自觉,绝对还是要比海格埃洛要好——行吧,至少一点总是有的吧? 恩莱科想到这里,倒忍不住为自己这幼稚的想法微微笑了起来。哪里有那么多好比较的呢。人的性格千奇百怪,用世俗的想法去计较,无疑是个短见。 人生长在这个天地,就会做出适宜这个天地、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海格埃洛天生就继承了那条诅咒的血脉,从小养尊处优,不曾被人忤逆过,自然性格就要更加高傲矜贵一些。要是他这种性格放到恩莱科故乡的乡下小镇上,肯定是非常遭人厌的了。正如玫瑰与雏菊,都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娇艳。 这种比较行为的本身,已经足够无知与可笑了。 但世俗的幸福,却真的是非常简单纯粹的幸福了。 他抬眼看着海格埃洛。他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这种甜蜜中又带着些许喜悦的目光令他微微有些不自在、以及些许的迷惘来。 这不期然令他回想起从前那场大战终了,费纳希雅在那令人无比心碎与悲伤的坟墓,那处矿坑中同海格埃洛的最后一面。 到现在,他似乎能够理解些许,在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磨难后,依靠着坚韧意志力、仍旧保留着一丝意识的海格埃洛,究竟是在等待着谁了。 或许他在等待着他最心爱的人,能够回过头来。 这是他那辉煌又不幸的一生里,最后的未了心愿了。也因此,在那个美梦完成之后,他的灵魂才会满足地溃散开来。 只是……那时的海格埃洛虽然还活着,但又是否认出他最心爱的费纳希雅呢? 可他还是算等到了。 虽然是以那样遗憾的模样。 倘若这旧事,从前让恩莱科回想起来是会觉得愧疚遗憾,那现在想起这件事,竟然让恩莱科的心感到些许的刺痛来。 恩莱科至今,也仍旧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将海格埃洛从那个早已结束的从前拉回了过去,灵魂只是记忆的载体,而哪怕是神明也不能令一个死去的人重新复活,这是生命女神的法则;也不知道他在那种时刻回到过去这究竟是克里斯老师的一场实验,还是上天早已注定……注定了他要去面对那时心中的缺憾。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忍不住握紧海格埃洛的手。 ‘如果是上天早有注定,那我挣扎到最后一刻,也足够了吧?’ 海格埃洛并不明白为何小魔法师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但他仍旧十分珍惜。小魔法师在他面前表露的任何情绪,对海格埃洛而言都格外珍贵。毕竟,只有面对着亲昵的人,才会有那么多不设防的情绪。倘若放到从前,以索菲恩禁咒法师与卡敖奇军队统帅这两个对立的身份,海格埃洛所能得到的,只有对方冷静而戒备的官方表情。 他们可从来都不是朋友。 而像现在这样,能够一同沐浴在阳光下,无所畏惧地牵着彼此的手,迎接每一个清晨与夜晚。哪怕做不到心意相通,但却也是我所爱是你,你所爱为我。这样平静而淡然的生活,令他沉醉其中,不想要有任何的改变。 而从前那些一切,他都不想再去回顾了。 突然,海格埃洛低声道:“阁下,您还记得,我们再次重逢的时候,您问了我些什么吗。” “什么?” 微风吹来,拂动公爵阁下金色的发丝。在阳光的辉映下,这一头金发璀璨夺目,仿若真正的黄金一般。那湛蓝色的眼眸仿若深海,似乎只要一触及其中,便只能永世沉沦。 “你说我爱的只是幻影,是我想象中的费纳希雅。除去这幅皮囊,我根本对你既无兴趣、更无了解。你还记得吗?” ‘你爱的只是幻影,是你想象中的费纳希雅。除去这幅皮囊,你根本对我既无兴趣、更无了解!’ 当时那伤人的语句仍旧历历在目。 恩莱科疑惑地眨了眨眼,不太能理解他想说些什么:“所以呢?” 太阳之子抬起他们十指交缠的手,低下头,轻轻地在无名指的戒指上烙下一吻。明明他亲吻的只是冰冷的戒指,恩莱科却有一种他正透过那里,在亲吻自己的心脏的错觉。 “我现在终于可以回复您了。或许我当初的的确确是为色相所迷。可一段爱情的开始,始终是需求着那么一个契机。只有触发了这个契机,才有了往后的一切。像如今,我就极爱您,无论您的性别,无论您的身份。我只爱您。” “从前,你是我的旧情难忘。现在,我对你依旧心动。” 公爵阁下每说一个短句,便在小魔法师身上烙下一个亲吻。 先是手上,颈上,再是额头,最后落到唇上。 “我将于白日下与你拥吻……直到你我一同合上双眼,才会是这漫长一生的终结。” 第二十一章 番外 我将永远爱你 一直以来,盘亘在他与费纳希雅之间的究竟是什么。 海格埃洛其实是明白的。像他这样的人,哪怕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多年来养成的素养仍旧让他保留了三分理智。 可魔法皇帝的诅咒如此可怕。哪怕他竭力去逃避,却仍旧无可自拔地深陷进了那个名为费纳希雅的爱情漩涡之中。甚至升不起一丝丝逃离的念头。 得不到费妮的爱情固然令他忧郁,但逃离这名为费纳希雅的漩涡却更加令他悲伤并且痛苦。这是他从前纵横情场时所无法想象的。 他深刻的明白到:他的存在本身,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重复的错误。 海格埃洛继承了他们家族延续数个世代并引以为豪的荣耀、血统、才能,同时也继承了那道如附骨之疽的诅咒。 『用最真挚最美丽的字眼,宣布最悲惨最绝望的判决,用全身心的爱去爱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活著承受身败名裂的痛苦,死后为世人所遗弃,世世代代,传承相继。』 在爱情这一途上,他的遭遇也仿佛是他父亲的复刻般如出一辙。 第37页 而那位萨洛迪公爵最后的遭遇如何,海格埃洛自然也是清楚的。 ——因为那可怕又无可避免的诅咒,那愚蠢而不幸的爱情,萨洛迪公爵强行拆散了他的母亲的恋情,并将母亲占为己有,又最后死在心爱且深爱的却是对他满怀着恨意的妻子手中。 ……不知道他的父亲在生命完结的瞬间,又是否因为这不幸爱情,可悲人生而感到后悔呢? 正因如此,海格埃洛才会格外恐惧,也才有了那段如今想来不堪回首的,混迹花丛夜夜笙歌的岁月。 可当他的爱情真正发生时,在这短短的几日之中,背负着这不幸宿命的太阳之子却又是迅速地、义无反顾地深陷在这足可致命的宿命诱惑之中。 哪怕他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名为费纳希雅的空欢喜。 可他能怎样呢? 他只能深陷其中,无望地祈求她留在自己身边,祈求她成全自己的爱情。 哪怕一瞬,最好一生。 他原本就不是费妮属意的人选,如果再不主动进攻争取,那这一生真的就毫无希望了。 ‘可毫无希望真的可怕吗?’ 海格埃洛问自己,他手中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鲜花,一如往常地站在费妮的房门前。透过天窗,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在铺满了红色地毯的走廊过道上,温柔也耀眼。 他低头嗅了一下花,满意地微微笑了一下,将花束调整到最为美丽娇艳的姿态,便安静地等待起来。 ‘并不。’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费纳希雅对他改观。 恩莱科推开门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幅场景。 他这时已经得知关于海格埃洛家族那沉重而可怕的、如附骨之疽一般的诅咒,开始那令他深恶痛绝的海格埃洛的形象落入他眼中,也略微有点不同。 可不同又在哪? 恩莱科感到非常的矛盾。 正如他第一次见这个金发傲气的年轻人,恩莱科本以为他跟满街都能拉到一两车的绣花枕头草包贵族一样。可海格埃洛身为卡奥奇三大圣骑之一,自然有属于自己的本领。他身份尊贵,更是才华横溢的军中战神,样貌英俊,哪怕风流了点,却足够令人充满幻想,是国内上流社会小姐们心中的白马王子。 而这样的一位人物,却将他的假身份·费纳希雅小姐视为挚爱,而实际上,海格埃洛也的确是十分温柔体贴,生怕他心爱的费纳希雅小姐有分毫的不悦,哪怕自己两次三番的逃避拒绝也仍旧如故,他甚至不愿对费纳希雅小姐生气,可谓是痴情到了极点。恩莱科也的确感念于他的这一份深情。 其次……当然也是非常麻烦且令人头痛的。 恩莱科清醒的认识到,上天对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倘若他当真只是单纯的费纳希雅小姐,那面对这么一位英俊多金且深情的追求者,哪怕一开始不喜欢甚至厌恶,但经过长久的相处,说不定真的能够结成爱侣。 何况他们也并不是完全无法交流。至少这位海格埃洛公爵,在就追求知识与技艺这一方面,绝对是值得深交且又不失趣味的对象。 ——在他们共同学习寻求古代箭技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十分愉快。至少比起应对那些贵族夫人小姐们,令他感到愉快。 恩莱科清楚自己的性格,他软弱,向来逆来顺受,并且太渴望旁人的温柔了,太渴望别人的肯定。 一直以来,他都被人逼迫着、催赶着去做他愿意或不愿意做的事情。突然遇上海格埃洛这样一号人物,当然他也强迫他——至少他是希望强迫费纳希雅小姐爱他,但他似乎又害怕招致费纳希雅小姐的厌恶,在对待心上人的一切事宜上,都显得蹑手蹑脚。 ……十分温柔。 倘若长此以往,这注定他会选择妥协。 ——假若他真的是单纯的费纳希雅的话。 但他并不是。他真正是恩莱科。一个来自索菲恩的带着使命而来的男性的魔法学徒。 先不提身份背景,仅性别这一条,就已经是天大的噩梦了。 可对自己而言是玩笑,但对生命充满热枕、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海格埃洛而言,恐怕是灾难了吧。 太阳之子身上捆绑着的诅咒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他的家族、他的整个人生笼罩得几乎见不到光明。 可他仍旧那样渴望爱情。 恩莱科为他感到可惜。 可这又能怎样呢?哪怕已经陷入这越陷越深的陷阱中,可他注定无法爱上他。 过度的思考既容易加重对一个人的惯性思维,也令人更容易陷入思维误区。 很不幸,恩莱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就陷入了这样一个误区。 他警觉地意识到,倘若他继续按照现今的费纳希雅小姐的思路思考下去,那他妥协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你能拒绝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对自己好的人吗? 恩莱科或许能,但他并不想伤害海格埃洛。何况在他得到海格埃洛家族那本古老的笔记,在他对这个家族所遭受的种种不幸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后,他实在不愿再在对方的伤口上浇盐了。 更何况,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已经对海格埃洛和他的母亲产生了好感。 他想补救,想真正地、深切地希望海格埃洛能够破除这个诅咒,真正得到他的幸福,但并不想赔上自己。他总不能真的嫁入公爵府邸。 ——我不爱你,我会拒绝你,但我并不想伤害你。 伤害一个对自己抱有好感、甚至爱慕自己的人,会令恩莱科感到愧疚。哪怕这个人是卡奥奇国内数一数二的芳心纵火犯,是花名在外的色中饿狼。 说到底,他毕竟是个软弱却不失温柔的人。 何况,胜利日庆典即将到来,这已经是呆在公爵府邸的最后一天,他很快就可以脱离苦海,不必再应对这位太阳之子了。 虽然对海格埃洛感到抱歉,但恩莱科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愉快。 ——快些结束吧,快些停止吧,仿佛这样他就不必再继续遭受灵魂的煎熬,受到良知的控诉。 连带的,对上海格埃洛的神情都灵动了许多。 ‘她可真是不会掩饰自己。’ 海格埃洛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眼前心上人身上那种真心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代表什么,他心中隐隐作痛,甚至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失落感。 但海格埃洛掩饰的很好,在面对着费纳希雅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有任何的失态。 “日安,我亲爱的费妮小姐。” 他抱着花束轻轻地行了个礼,旁边的侍女便识相地走过来接过他的花。 当然,他更希望接过他手中花束的,会是费妮小姐本人。 但可惜的是,他这迷糊的小绵羊,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日安。” 恩莱科勉强地提了提裙角,向他回了个问候礼。 接下来的行程例行公事。先是接受梅尔丽思伯爵夫人的礼仪课程,然后与海格埃洛一同研讨关于‘心之眼’的相关内容。 他们坐在公爵府的庭院内,天气晴好,微风自来。 凭心而言,在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海格埃洛的确是位十分优秀的老师,知识渊博而不失风趣,又有足够的实力佐证他们关于神之箭技的种种设想。 当然,假如这位公爵大人不要那么见缝插针,抓住一切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地来对他动手动脚的话,恩莱科会更高兴一点。 他勉力假笑,趁着海格埃洛不留神,抽回手就着腰上的绸料用力蹭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炙热的触感给盖过去。 海格埃洛眼中闪过一抹受伤。 “费妮小姐您……很讨厌我吗?” 这句话经过他那种温柔而低哑的嗓音说出来,简直就是犯规。 恩莱科笑容一滞,纤细恬静的眉目里流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来。 第38页 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海格埃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原本便明白,自己在心上人心中可能毫无地位,但直面这个事实仍旧使他忧郁。 费纳希雅小姐挣扎着揪了揪宽大的衣袖的边角,将衣袖蹂躏得不成样子。 犹豫、挣扎,最后犹如就要壮烈赴死一般,咬着下唇,面颊上有羞愧的赧红,他低声道:“如果您……不让我为难的话,当然不会。” ——暂且,请容许他说些不那么伤人的话语吧。 ——哪怕谎言。 “我并不讨厌您。” 何况这其实也并不算谎言。 那位高贵的太阳之子,像是松了口气,他扶着额角,飘散的璨金色碎发往后一撩,手臂撑在象牙色的小圆桌上,手微微遮挡住湛蓝的眼眸,却还是十分专注的看着费纳希雅。 “可不管怎样,费妮。”海格埃洛抬起眼,将心上人的模样收入眼中。他从前的确纵横情场无往不利,可如今却是实打实地在眼前人面前受了挫,他的样貌,他的才华,他的家世,在她面前全部不值一提。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禁不住用他最温柔且深情的语调在费纳希雅耳边低语:“我爱你,我将永远爱你,直至我的灵魂消散,血脉断绝。” 尽管,这令他极为痛苦。 而回应他的,是那位小姐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那是无声的拒绝。 end 第二十二章 番外回家(一) 在魔法的璀璨光效各自落到该落的位置,阵法中最后一个运行法则也排布到位,这意味着地下祭坛的魔法阵彻底改造完成。 这代表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祭坛底下封印着的魔法皇帝的魔力将会通过法阵源源不断地转换为整个卡傲奇王国的养分。这个阵法对于赖特执政官而言,恐怕就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存在,贪婪而无时不刻地去汲取他的魔力。这样长期地发展下去,终究有一日,这位可怕的、拥有能够崩坏世界力量的魔法皇帝也会在长年累月的酷刑中,渐渐消散。 哪怕在当世英雄皆已离世后的某一天,又有一如德雷刻丝一般的想谋取强大力量的阴谋者再度触碰禁忌,释放出祭坛底下的吞噬体,那届时他恐怕也只会发现,底下的那份力量早已孱弱不堪了。 ——虽然对赖特执政官来说实在是不近人情,但对这位可怕的魔法皇帝讲人情,就是陷自己于无情不是吗? 这是小魔法师现阶段能做到的,最合理的处置方法。每个时代都会有拥有自己的英雄,对比从前吃尽苦头的自己,恩莱科自觉已经给后世的或将直面邪恶的英雄们降低了很大难度。 恩莱科将手头最后一份羊皮卷交由宫廷魔法师封存,踱步走出阴暗的祭坛,而在外面的尽头,有人在等他。 非但在等,而且等待得相当得局促不安。恩莱科的视力相当优秀,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在狭窄的过道里走来走去,不时还要往里面望几眼,一副生怕里面出了什么变故的紧张模样。 他们都是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对底下的东西有多可怕,都相当清楚。 但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成了海格埃洛公爵离不得妻子的表现。 ——当然,费纳希雅小姐这样一位绝世佳人,放在外面自然少不了追求者。卡敖奇王国里,举凡结了婚的女子,称呼都从小姐变成了夫人。唯独费纳希雅小姐,哪怕成为了海格埃洛公爵夫人,上流社会圈里仍旧是喜欢称呼其为费纳希雅小姐。力求气死海格埃洛公爵,以图上位。 恩莱科想到先前公爵阁下看了报纸,气急败坏地缠着他说:“他们想都不要想。” 就觉得非常好笑。小魔法师当然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容易变心,但他依旧从这简单的行径里感受到公爵阁下脉脉的深情。 当然,他也向来不会就这样顺从着公爵阁下。毕竟公爵阁下从前那“金发银狼”的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哪怕现在改邪归正。费纳希雅小姐也依旧要为广大被公爵阁下辜负的纯情少女们好好敲打敲打他。 哦不,他只是纯粹的,不想看见公爵阁下过得太过开心而已。 时至今日,恩莱科似乎渐渐地明白过来从前他那些伙伴们为什么那么喜欢捉弄他了。 当然,现在并不是感同身受的时候。与海格埃洛一同回到公爵府邸,换下那一身独属于费纳希雅小姐的衣裳,恩莱科坐在客厅上,简单用过午餐,抬头对着公爵阁下说道: “祭坛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打算抽个时间回索菲恩看看。” 公爵阁下即刻紧张起来:“您去索菲恩干什么?您难道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吗?” 话一出口,他便反应过不对来。卡敖奇再怎么好,对恩莱科来说也是故地,而索菲恩再怎么不好,对恩莱科而言才是故乡。索菲恩这个名词犹如一个魔咒,紧紧萦绕在海格埃洛原本还算晴朗的心情上,让他脸色一瞬间晴天变阴天。 没有人是不恋家的。可就这样松口让小魔法师回到索菲恩,他不甘心。那里对他而言,有太多的未知数了,未知,代表着危险。而危险,预兆着失去。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都令海格埃洛无法接受。 哪怕理智上再怎么知道这要求合情合理,但情感上海格埃洛依旧不愿意接受。 恩莱科又怎么会不知道公爵阁下是怎么想的呢。公爵阁下在面对他的时候,向来不设防,海格埃洛那瞬间散发出的忧郁的气息让恩莱科马上反应过来,这个人肯定是想岔了。 他没好气地说:“你在想着些什么?索菲恩这么大,我不是去见克丽丝老师他们的。我要回家。” “回家?”海格埃洛复述这个词汇。才想起来,眼前的小魔法师的确还有一位直系亲属还在世,就在索菲恩的某处乡村小镇上。 恩莱科十指交握,抵着下颌。罕见地感到些许紧张。 他紧紧地盯着海格埃洛,“对,所以,您要跟我回去吗?” 第二十三章 番外回家(二) 公爵阁下对小魔法师的请求向来是无条件跟从,何况这请求实在可爱,他实在找不到,也没有理由去拒绝这请求。 本已如邀天之幸,又何需拒绝。 “这是我的荣幸。” 海格埃洛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公爵阁下从椅子旁边靠近他,伸出手臂环抱着自己的小心上人,亲昵的在他脸上烙下一个个亲吻。 公爵阁下的喜悦表达的如此直白,简直让恩莱科都情不自禁地害臊起来。他原本是突发奇想,但没想到会让海格埃洛这样高兴。 公爵阁下在一瞬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湛蓝色的眼瞳带着盈盈笑意,语调也脉脉温柔。他轻轻在小魔法师耳边呵气,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来自恩莱科的一顿白眼。 “那您……打算怎么跟您父亲介绍我?” 恩莱科被他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把这头无时不刻不在想占他便宜的大尾巴狼推到一边,思考了一下,老实地回答:“我还没想好。” 这是真话。 恩莱科的故乡在塞维纳,一个位于陀思勒河上游的小镇。小镇虽小,但由于临近第二大城市新拿市,因此颇为繁华。他那传奇般的魔法学徒之路的始发站,就是从这开始的。 恩莱科周游世界人生里的第一站,就是跟随着索菲恩使团出使卡敖奇王国。如果按照从前的轨迹,他此时已经在莱丁王国跟随命运之神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了。 想到从前那位大公夫人最后对他的寄愿之一,再思考到罗兰家族对男性继承人那简直走火入魔的掌控欲,恩莱科是无论怎样都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世了,不管怎样,只能在暗地对她说声对不起了。复兴罗兰家族这个大任,注定只能交给希玲了。 而在普世的观念里,同性相恋最大的原罪到底还是子嗣。 第39页 恩莱科和海格埃洛之间是注定是不会有子嗣的。而他们彼此身上所流淌着的血脉以及承接的宿命都太过沉重而疯狂,倘若能止步在自己身上,并不是坏事。 英雄这个枷锁,并不适合加在太过幼小柔软的灵魂上。 在恩莱科原本的时间维度里,他的父亲早已去世很多年了。此刻即将再见,颇有几分近乡情怯。总还是希望他能够过得愉快些。 而令恩莱科格外头疼的地方在于。他的父亲是位忠厚温和的传统索菲恩人,传统,就代表着不出圈。虽然从前恩莱科做过许多让他意外的事,比如同自己的老师结婚,以及拥有许多位妻子。但无论如何,性别观念还是不出差错的。他可不想吓到自己的老父亲。 可是眼前的这个……怎么看公爵阁下也不会变成女人呀。说到底,还是公爵阁下的错,倘若他是个女人…… 女人? 恩莱科突然想到了一个完美的馊主意。 他盯着海格埃洛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觉得这个主意甚是可行。 他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音调也变得格外缠绵甜蜜:“公爵阁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小魔法师恐怕不知道,他此刻这幅表情,竟然有几分神似他的血亲、莱丁王国那位精灵古怪的希玲郡主的模样。 恩莱科离开了令他感受压抑的环境,便也拾起几分少年心性,此刻说起话来神采飞扬,清秀的眉目熠熠生辉,落在海格埃洛眼中,便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既然我可以为了您化身费纳希雅小姐,那您小小牺牲一下,为我稍微做几天未婚妻如何?” 他看得入迷,可等听清楚小魔法师那个大胆的想法时,他便只剩下哭笑不得了。 “费妮……” “你不愿意?”恩莱科微微笑起来,这微笑怎么看都来意不善。“我的父亲是非常传统的索菲恩人,既然阁下不愿意,又要跟我一同回去,那我也只好请一位女伴与我们同行了。” 恩莱科收回笑容,强作一副冷淡模样,颇有几分威胁之意:“毕竟……回到索菲恩,我不可能是费纳希雅小姐。” “当然……”海格埃洛当即咽了下唾沫,“我愿意极了。” 妒心如焚,嫉火如狂。生性霸道至极的公爵阁下当然是怎样都不会接受有人参与他与小魔法师旅行之中的,特别还是个女人。 何况这次旅行意义非凡。 他无奈地一笑,望着小魔法师的眼眸中尽是宠溺。 “您可真是个小恶魔……” 心上人一笑,值千金。区区穿一条裙子又算得了什么。 海格埃洛身材高大强壮,要马上找到一条适合他的裙子实在不容易。好在公爵府邸财势雄厚,定做一件大码长裙只是时间的问题。 恩莱科看着装束好的海格埃洛。原本冷淡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了,忍着笑看着他,狭长的眼睛眨呀眨,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地破功。 他捂着脸陷进沙发里在一边狂笑。海格埃洛无奈看着他,装着脸色不善地凑过去:“喂,我亲爱的费妮,这可是您说要我穿的。” 恩莱科笑得眼泪都出来,“哈……对不起,这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您真是……” 不怪恩莱科笑得夸张,像他这样英俊高贵、无时无刻肆意散布雄性荷尔蒙的气概阳刚的美男子,穿上这样女性化的衣饰,给人带来的冲击力是不一般的强大。 但恩莱科控制不住嘴角,但怕再笑下去公爵大人就要恼羞成怒了,咳嗽两声,想抑制住自己的笑声,又还是控制不住,挨在沙发边上喘息:“不行了,笑得我好难受哈哈哈哈……” 海格埃洛凑到沙发边上坐下,将零散的金色碎发捋到脑后,额头抵着小魔法师的额头,彼此对视一眼,沉溺在对方的眼瞳中,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 “罗兰阁下是不喜欢这条裙子吗?还是说他想要一位更能穿出它精髓的淑女?” 完了完了,又醋起来了。海格埃洛公爵阁下总是能见缝插针地找到所有可以挑刺的地方来喝不知哪来的醋。 “喜欢,当然喜欢——”小魔法师眨眨眼,又亲亲他:“它穿在罗兰阁下最爱的人身上,不过亲爱的,你还是脱下来吧,我错了哈哈哈哈。” 海格埃洛:“……” 小魔法师又笑到不行了。 在小魔法师再三保证绝对不找女伴的大前提下,总算是安息了海格埃洛高涨的怒火。 “您真的不找女伴了?” “你要让我找谁?”小魔法师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克丽丝老师、菲安娜、安其丽、希玲……” 海格埃洛当即气到不行,抓住他的手指:“谁都不许找!” “我找不到。我哪里都没有去,怎么会认识她们。”小魔法师反握住他的手,将手指缠进公爵的手指里,喟叹道,“更何况……我只想找我的心上人同我进行这次旅行。” 海格埃洛将彼此的手缠得更紧,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小魔法师是在捉弄他,只是这玩笑对他而言实在沉重。他叹了口气:“费妮,我实在不安——” 烛焰扑闪,柔和的焰火之光温柔了轮廓,小魔法师定定看着他,眼底是难以掩藏的笑意。 “海格埃洛,恩莱科·普罗斯·罗兰的心早已送给了你,您又要让我找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给大家分享一首歌hhhhhhh,je suis un dieu必须有姓名。 我是神,我是男人中的阿波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是蜜汁适合海格埃洛ww je ny peux rien,jai eu chance 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我也没办法 davair gr?ce à naissance 多亏了我这万人迷的诞生 dans le regard,un charme fou 一个眼神就让人疯狂 qui met les filles à mes genoux 折服了无数少女 a corps vaint,rien dimpossible 在这强壮的身躯面前没有不可能 au lit,je suis insubmersible 在床上我同样骁勇善战 et celles qui ont osé dire non 那些敢对我说不的女人 dans les couvents,hurlent mon nom 都只能在修道院里哀嚎着我的大名 je suis un dieu 我就是神 un apollon parmi les hommes 男人中的阿波罗 loué sois-je 盛名难却 je suis un dieu 我就是神 viens faire un tour vers le summum 来吧,享受这极致的欢愉 aux septièmes cieux 直冲云霄 je ny peux si nature 上帝将我塑造得过于完美 ma b?ti dans démesure 我也没办法 si doté dum corps sculptural 赋予我雕像般优美的身材 jinspire les femmes à faire le mal 我唤起了女人的欲望 jamais avare de ma semence 夜夜翻云覆雨 je reste debout pour france 时刻为法国而挺立 er deutriche à litalie 就像奥地利之于意大利 je suis terreur des maris 我之于丈夫们就是危险人物 je suis un dieu 我就是神 un apollon parmi les hommes 男人中的阿波罗 第二十四章 番外回家(三) 最终恩莱科还是没让尊贵的公爵阁下穿上那套可笑的又令他左右为难的长裙。 恩莱科不敢说自己是个圣人,但至少他并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 或许心中的确是有所愿望——可并不是所有的愿望,都需要付诸实现。像这种事,放在爱侣彼此之间是情趣,但倘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是折辱了。 恩莱科曾经经受过最为无意却恶意的为难。但此刻,却也不想用他的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去对待海格埃洛。 那并不是正确,至少不是恩莱科确信的正确。 第40页 何况时光这样漫长,他早已对少年时曾经的经受的一切释怀。 而简单收拾过行李,他们便动身出发了。此刻已经身处索菲恩王国境内,正坐在驶往小镇塞维纳的短途马车里踏上未知的旅途。 天气很好,像是在迎接阔别故乡的游子,阳光毫不吝啬,洋洋洒洒落在每一寸土地上,恩莱科透过车窗向外望去,故乡的每一寸草木早已镌刻在他的血脉之中。此刻见到的每一眼风光,都令他感到格外的怀念以及温暖。 海格埃洛丝毫却没有欣赏沿途风光的闲情逸致,反而一路上眉头紧锁,越是靠近塞维纳,他的眉头便皱得越是厉害。恩莱科毫不留情地想着:如果不是身处马车空间有限,限制了公爵阁下的发挥,他恐怕要走来走去把这部马车踩穿。 饶是如此,恩莱科也还是能感受到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海格埃洛佯装无事,视线却频繁地落在自己身上。倘若这位英俊的公爵阁下的视线有温度,那恩莱科感觉自己的脸恐怕已经因为被洞穿而血流如注了。 小魔法师偏头对上他的目光,也有样学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诚恳地道:“是我踩着你的尾巴了?”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公爵阁下一时反应不过来,露出些许烦闷迟疑的神色:“尾巴?什么尾巴?” 海格埃洛这罕见流露出的郁闷模样反而讨了小魔法师的欢心。在他旧时的印象里,公爵阁下总是高傲得不可一世,虽然在面对费纳希雅小姐时总带着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愚蠢,可对待小魔法师时却是个用兵如神、值得钦佩的可怕敌人。 像这样被某件事全心全意地占据了思绪的时候相当罕见。不过恩莱科相当能理解海格埃洛此刻的心情。 恩莱科捏了捏公爵阁下的手,促狭道:“我说——我是不是踩着了你的尾巴,才让你显得这样局促不安?” 海格埃洛听了,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恩莱科:“好吧,我必须承认这一点,我现在……的确有点紧张。” “哪有什么好紧张的。您从前的时候贵为‘金发银狼’的时候,难道就没见过哪位佳丽的父母吗?” 接触到小魔法师那个满满都是‘都是男人我懂的’的眼神时,海格埃洛脸上瞬间就有些挂不住了。他实在是万分后悔自己当年那泛滥至极的情史,那‘显赫’至极的浪荡名声被自己的小心上人脱口说出时,那种感觉真是非同一般的酸爽,又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又酸又苦,别提多难受了。 他可一点都不想跟小魔法师讨论这个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再多的解释都显得格外苍白。何况,小魔法师虽然会翻旧账,可是一点都不会因此而吃醋,这令他感到万分的挫败。也不知道是因为小魔法师是对他太过放心,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问题。但根据公爵阁下对其的了解,有极大可能是后者。 这总令他感到些安心,又品出极大的不甘心。 海格埃洛幽怨地望着自己的小心上人,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幽幽说道:“总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小魔法师坐在马车一侧,一半身体陷在阴影里,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身上,少年的容颜未曾褪色,反而熠熠生辉,像是一副从遥远的从前走到现在的画卷。 他的身上有一种永不褪色的纯洁和天真,这或许是魔法师们的共同点,他们总对某一事物有着纯挚而一往无前的求知欲。 真诚,真实。或许当初,正是因为这点才令海格埃洛陷入了那疯狂而虚幻的爱情魔咒之中。那时的公爵阁下何尝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如何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海格埃洛却仍旧保留着一丝侥幸,保留着一丝希望的火种,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脱离诅咒的超级幸运儿。陷入爱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永远得不到回应。 而如今,他得到了。 “我从未像在乎您一样在乎别人。我对您一见钟情,我珍惜您,我挚爱您。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为难。”海格埃洛幽幽吐了一口气,“费妮,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紧张和害怕。索菲恩又正统又古板,如果、假设您的父亲不能接受我,会不会让你同我分开?这几天,这样那样念头占据着我的脑海……我都快疯了。” “这可不像你。”恩莱科说道,“我还记得你从前……” 海格埃洛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像不像的。我不能接受任何的假设,我深刻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像我,爱情在你的生命中,显得并不那么重要。可你对我太重要了。你是我的珍宝,你就是我的命,你怎么能让我轻而易举地把我的命交托出去呢。” 他苦笑道:“我不安极了,或许只有你我一同葬在坟墓的时候,我才能真正放心吧。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好吧。”恩莱科毫不意外。海格埃洛的痴情整个卡敖奇乃至索菲恩都有目共睹。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而正如海格埃洛了解恩莱科,恩莱科对海格埃洛同样也有着深刻的认识。 恩莱科开头打趣他,确实是有些捉弄海格埃洛的心思。可当你真正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又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困扰? 恩莱科想了想,安慰道:“我父亲并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仔细想想,他的父亲看上去虽然朴实,但反倒是个超出他预料的洒脱的人。否则当年他的母亲也不会追着要嫁给他了。因此恩莱科其实并不过于的担心。 “虽然您这样安慰我,但这并不能降低我的不安。”海格埃洛叹息,他的目光落在小魔法师的唇上。 那是一张在他眼中相当诱人的唇,他的喉结滚动,目光微沉,用一种极为甜蜜而诱人的声音说道:“但倘若您愿意给我一个吻,那一切又不一样了。” 恩莱科给了他一个虚假的笑容,指了指马车外的车夫,用口型拒绝了他这个请求。 公爵阁下也不觉气馁。他笑盈盈地望着小魔法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颊上偷了个香。 海格埃洛见好就收。而让他格外心情愉悦的是,小魔法师并未躲避他的亲吻。这总算让他自启程来便忐忑不安的心情略微有些改变。 马车在小镇驿站便停下。恩莱科同海格埃洛提着行李先后跳下马车。他们这一次旅行极为隐蔽而低调,为的就是尽可能的少惊动人。 但倘若惊动也没有办法。恩莱科非常清楚,在塞维纳这座乡下小镇里,还是有不少来自各方势力的眼线的。像塞维纳这种乡下小镇,突然多了或少了个人,不要太容易被发现。 何况虽然他们打扮的像个低调的旅行者,但那一身浸染已久的属于贵族的高雅气息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下去的,更遑论海格埃洛那张英俊的脸实在招蜂引蝶,以至于恩莱科不得已之下给他加了个掩盖气息的小把戏。 ——堂堂卡敖奇王国的万军统帅要是被发现出现在索菲恩,可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恩莱科毫不怀疑这点。甚至此刻的他自己出现在这座小镇都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可不想跟索菲恩王室打照面。无论是那两位公主殿下之中的任何一位出场,都会令场合变得难以收场。他向来难以招架她们。 恩莱科琢磨了一会,还是提着行李,就带着海格埃洛往他少年时玩耍的营地走去。打算在外面消遣些许时间,等到天色晚一点再回家。 他心里头把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偏偏公爵阁下这一路来都表现得格外焦躁,眼看着恩莱科带路越带越偏,远离小镇房屋,走进地势绵延的山脉,忍不住皱起眉来。 海格埃洛抬手拂去低矮的灌木,忍不住出声道:“这里是哪里?不进镇里?” “现在太早了,等入夜了我们再偷偷进去。我可不想惊动到唔,某些人,嗯。”恩莱科仔细分辨了一下周围环境,露出十分怀念的神情,从旁边长满果子的灌木上面摘下个果子,擦了擦递给公爵阁下,“以前我的父亲管教我十分严格,不想跟客人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第41页 倘若小魔法师的生平可以写成一部鸿篇巨著,那公爵阁下可以说对这本书倒背如流,对小魔法师的童年也有所听闻。可听闻总只是听闻,远不如恩莱科亲自说给他听,只给他看。 海格埃洛一路来格外忐忑的心静下来,他咬了一口果子,甜丝丝的滋味安抚了他的神经,而他的目光仍旧追逐着对方的身影。 第二十五章 番外回家(四) 恩莱科领着海格埃洛又走了一会,他熟门熟路,在这里拨开一丛灌木,那里又绕过几棵盘根虬结的巨树,很快停在一个斜斜的小土堆上,他放下行李,极目远眺,像是确定了什么,安定地松了口气,极为放松地背过身,神采飞扬,对着海格埃洛笑了:“你看!”。 海格埃洛看得着迷。他见过小魔法师很多的笑容,端庄的,羞赧的,虚假的,冷酷的……但像这样,乡野却极富生命力的、又得意又开朗的笑容,却还是见得少。 他像是被感染、被牵动着,唇畔也泛起淡淡的甜蜜而幸福的笑弧。 海格埃洛从前在维德斯克时,常常在清晨时送来最娇艳美丽的红玫瑰送给费纳希雅以表达他热烈的爱情。但这个时候,他突然陷入游思,或许他当时并不该选择玫瑰。 ——雏菊。 他更像是雏菊,早春开花,生机盎然……海格埃洛急切地想着,手被恩莱科猛地一拉,人一个趔趄,顺势就踏上了那个小土堆。 海格埃洛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这惊吓不足一提,他见到了他所想见的。他们并肩站着,底下顺着斜坡是一望无际的低矮丛草,又点缀着星星白点,令人迷醉。 海格埃洛看着这漫天漫野的雏菊,瞳仁微微收缩,怔了怔,轻声呢喃:“……这里真美。” 恩莱科一拍手,得意极了。 他说:“我也觉得。欢迎来到塞维纳,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这斜坡坡度平缓,坐在这里,初夏的山风拂来,惬意得恩莱科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毫不在意身上穿的是多么昂贵的衣料,恩莱科就着斜坡大字躺下,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几朵雪白的云彩。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而令人沉醉,他轻轻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童年。 他这番大咧咧的动作但凡一个稍微懂得些贵族礼仪的上流人士见了恐怕都会引发一阵难以容忍的尖叫。 可恩莱科并不在乎。 如果他没有踏出这个小镇,他恐怕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少年,按部就班的长大,继承父亲的小杂货店,过着平静而温馨的生活。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像衣服一样,无论多么昂贵的衣服,也只是拿来穿的,好看舒服都是附加值,但衣服的本质就是衣服,在小魔法师看来,并不因此显得过于珍贵。 一件衣服而已。 他也一样。 ——我是我,我是真我。 无论恩莱科·普罗斯身上加冕了多少的王冠,成为了多少人梦想成为的人,创造了多少传奇,可他还是恩莱科,他并没有成为别人,他只成为了自己。无论是怎样的自己,都代表着无数的可能性。 ‘我只成为了我自己。’这是恩莱科寻找过,迷茫过,最后还能够对自己说出的话。 就像此刻,他不但自己不修边幅地坐在这沾满了泥土的草地上,还伸出手,笑盈盈地向高贵的公爵阁下发出半强制性的邀请。 “一起吗?” 尊贵的公爵阁下破天荒地没有嫌弃这幕天席地的‘地毯’太过简陋(已经不光光是简陋了),反而觉得这另有一番风味,干脆地学着小魔法师坐下。 海格埃洛把兜帽放下,在阳光下,半长的金发显得更为璀璨,他恐怕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多温柔和幸福。 那是一种足够迷醉其中的沉溺于幸福之中的表情,就像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突然小魔法师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弹坐起来,理了理帽子,从旁边就地折了支雏菊,递给海格埃洛。 他也万分随意:“您以前送了我那么多花,我现在也送您一支好了。”恩莱科转了转花枝,拖长声音,沉黑的眼睛盈着笑意,动人极了,“塞维纳特产雏菊,是没办法跟维德斯克最娇贵美丽的玫瑰比的,阁下收吗?” 海格埃洛又怎么会拒绝。他接过那支雏菊,无独有偶地想起了从前那陈旧的记忆,想着那个从前抱着红玫瑰,在费纳希雅小姐门前祈求着无望爱情的可怜虫。 他低声道:“当然,我的荣幸。”他闭了闭眼睛,调整了下自己有些激荡的情绪, “您听过一首诗吗,写雏菊的。” “嗯?” 他看着小魔法师,吟诵道: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只看你在对面微笑。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不必知晓你心里对我的感情。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忧伤,那不曾化作痛苦的忧伤。 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虽然是随手翻阅,但海格埃洛却对这首小诗记得非常清楚。从前的天之骄子对这自然是嗤之以鼻,可后来却仿佛从其中看见了那个黯然神伤的、可怜的、不得所爱的自己。 他哑声道,“正因此,雏菊的花语是深藏在心底的爱。” 心里面突然无端升起些许酸楚,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着自己有所得到。 这毕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恩莱科评价道:“我这可并不含蓄,当然,您当初可一点都不含蓄。老实说,当初那堆满了整个房间的玫瑰花真的教我叹为观止,并且尴尬极了。”生平第一次收到这样多的珍贵的玫瑰花……以及第一次被男人送花。 海格埃洛笑着说道:“不过没有关系,现在也不是深藏。我猜——您将此诉诸于口,盼我见您真心……您是这个意思吗?” 晴空万里,自己那点小心思就这样被剖白在青天白日下,哪怕只是临时起意恩莱科也不敢吐出个不字来。 恩莱科有点郁闷,可看着公爵阁下那虎视眈眈仿佛只要他敢说出个不字对方就敢亲得他不知道不字的怎么写的表情,他还是矜持地绕了个圈子:“你送我玫瑰,我赠你雏菊,正好。” 海格埃洛拈着花,嗤笑道:“我送您玫瑰是为了求偶,您这也是吗?” “……” 还能不能行啦? 恩莱科试图用眼神谴责他,但收效甚微。公爵大人有恃无恐,收敛了表情,凝视着他,用轻轻的仿若祈求般的声调重复道:“您也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小诗援引法国诗人缪塞的《致尼侬》,一首描写暗恋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