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同人)【楼诚】你好,梁同学+番外》 第1页 《(伪装者同人)【楼诚】你好,梁同学》 作者:柳伯 文案:师生au,安慰(tiaoxi)基友。 @王二毛 第一章 十月的一个星期五,z大文综楼,某间可容纳二百人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 上课铃声刚刚响过。 讲台后有个戴细边眼镜的男人。白衬衫袖口卷起,露出匀称结实的小臂,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左手轻轻翻动着名册。午后阳光下,他腕上的机械表如一块小小的圆形光斑,晃动雀跃。 “郭骑云。” “到。” “梁仲春。” “到。” 点名的人话音一顿,竟抬起头来。学生们颇为好奇,也循着明教授的目光,纷纷望向教室的最后一排。 “你是梁仲春?” 郭骑云紧张得不敢抬头,被他旁边的男生狠狠地白了一眼。男生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抬了抬下巴勾嘴一笑,一副舍我其谁的派头。 明楼也笑了:“嗓音不错。” “您也是。”明诚扬眉答道。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明楼也不恼,轻巧地合上名册,手指跨越千山万水朝他隔空点了点:“但愿下次课我点这个名字时,仍然是你——梁同学。” 明诚眉心动了动。 呦呵,笑里藏刀呢。 明教授捡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个外国名字:“今天我们来讲讲samuel huntington……” 明诚拔开笔帽,哼笑了一声。 是谁说明教授点名从来不抬头的?梁仲春啊梁仲春,算你丫倒霉。 明诚昨晚上睡得太晚,到了这会儿早就困了,怎奈这位明教授话音穿透力太强,明诚只得塞上耳机听了会儿锵锵三人行,这才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上。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有人轻轻推他胳膊。明诚醒了,也没急着坐起来,脖子酸了,得缓缓。 郭骑云起初还温柔,随后竟来了火气,地动山摇间,明诚艰难地屈起眼睛。 下课应该有一会儿了,人也走了大半,隔着空荡荡的座位,讲台前的明教授正被一群女生围着谈笑风生,浑身上下发着光似的。察觉到什么似的,明教授抬起头,视线越过莺莺燕燕,投向教室的角落。 眼睛是睁开了,脑子还懵着,几秒之后,明诚方才意识到自己正与明教授四目相对,不禁后背一凉,猛然清醒。 明诚拎过书包起身离开,出了教学楼还隐隐的不爽快。他不喜欢这位明教授,特别镜片后面那双刀刃似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看得透透的,你以为你谁啊。 好在学校足够大,避免和这个人有交集也不难办到。只是明诚躲得干净,有些人可没那么幸运了,比如说,那位真正的梁同学。 梁仲春下课回来,见寝室里就明诚一个人,捧着饭盒看摩登家庭,满屋子干煸豆角味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思吃?” 明诚睨他一眼,劈手夺回饭盒:“有事说事。” 梁仲春忍着怒火:“我问你,上次你替我答到,是不是让明教授发现了?” 明诚想了想:“点名时候是看了我一眼……不会吧,他记住我了?” 梁仲春一屁股坐在对面床上:“他今天非说我是替身,还说下周要是正主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考试也不用来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哎你别吃了!” 见饭盒又被抢走,明诚冷了脸:“梁仲春,你什么意思?我那可是帮你。” 梁仲春咽咽口水不吭声了,隔了会儿才嗫嚅着:“那你倒是帮人帮到底。” “怎么帮?我就这么点休息时间,难不成都捐给你?” 梁仲春一想也对,明诚连自己的专业课都翘,凭什么帮他上选修。姓明的什么秉性,梁仲春开学第一天就领教过,这小子,无利不起早。 梁仲春也不绕弯子,一拍大腿:“三食堂,请你一周。” 明诚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没听见似的。 梁仲春拿他没辙:“那就半个月。我前两天刚换个手机,手头紧,你也知道。” 明诚一手支着下巴,嗤嗤笑出声来。phil给自己老婆竞选助威,结果被人做成了电音版。 梁仲春把饭盒往他桌上一磕,咬着后槽牙:“一个月,总行了吧!” 明诚嘴角翘了翘:“期末论文你自己写,我没工夫。” “行行行,怕了你了!” 对于梁仲春,明诚从不手软。 又逢周五,中午俩人一起去的食堂,明诚点了个牛肉双拼外加鲜榨芒果汁,梁仲春坐他对面嚼着素炒饼,苦兮兮的。吃完饭,明诚把空碗往他面前一推,起身就走。 “哎——”梁仲春急了。 明诚回头看他一眼:“辛苦你啦。”紧接着一张抹过嘴角的餐巾纸扔进碗里:“没办法,上课来不及了。” 梁仲春有理说不清,等人走了,才气哼哼地又去刷了个鸡腿。 明诚提前十分钟进了教室,继而发现,适合休养生息的位置竟然都被占上了。好在郭骑云有良心,给他留了个第六排靠窗户的。明诚从兜里拔出本卷着的《精细化学品概论》往桌上一丢:“不就上个选修课吗?这帮人至于的吗?” 郭骑云苦口婆心:“阿诚,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听吧,明教授可是建校以来最年轻的副教授,他的课真的很难抢……” 明诚冷笑一声:“得了吧,除了你,哪个奔着知识来的?” 教室头几排全是女生,一个个花枝招展,选美似的。有对着小镜子补唇膏的,还有举着手机找角度预备等会儿偷拍的,也不知道涂的什么香水,离这么远,都能闻到奇奇怪怪的味儿。 郭骑云是个本本分分的好学生,他觉得明诚太偏激。不论初衷怎样,人家至少能听讲,不像明诚,上上次,一整个教室里就他一人趴着睡觉,明教授不注意到他才怪。 郭骑云还想劝明诚几句,一转头见人家已经插上耳机,脑袋埋进胳膊肘里了,只好摇头作罢。 这人要是自甘堕落,神仙也救不了。 明楼一进门,立刻掀起一阵惊呼。他上午接受了电视台采访,中午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正装就来了。 明诚耳机里其实什么都没放,他被前面吵得心烦,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上次我让你们回去找一找福山的书和演讲资料,今天就利用一堂课的时间,针对其任一观点每人写篇评论,计入你们的平时成绩。” 明诚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否则怎么看见明楼似乎朝他笑了一下? 这是……嘲笑我? 明诚在心里问候明家的列祖列宗,问候一圈才想起来自己也姓明。 不管了,教出此等腹黑诡谲的后人,活该被骂。 不过既然收人钱财,总该替人消灾,明诚大义凛然地朝郭骑云一伸手。郭骑云将稿纸本背面朝上扯下一张递给他,紧张道:“阿诚,你知道福山是谁吗?” 明诚没搭理他。 郭骑云挠着头发憋出三五行,一偏头见明诚那张纸已经洋洋洒洒铺了大半篇字,心里一惊赶紧偷瞄一眼,然后发现他的确写的是福山不是赵本山,这才放下心来。 明诚离座交卷时,讲台上已经收了一叠。明楼脚下的地面垫得厚,隔着一张讲台,明诚得稍微仰头看他。 悠悠接过作业的明教授,仍然用明诚最不喜欢的方式盯着他,眼角眯出几条笑纹:“梁同学,好久不见。” 明诚皮笑肉不笑:“劳您费心了,明教授。” 等走到门口,明诚回过头去,见明楼正低头看他写的那篇东西。他今天没戴眼镜,逆着傍晚的霞光,鼻梁直得不像亚洲人,西装外套被随意地搭在一旁,剪裁考究的马甲贴合着腰背……像从《唐顿庄园》的片场里溜达出来的。 明诚忽然有点后悔,明明是梁仲春的课堂作业,他写这么认真干嘛。 下次坚决不替人收拾烂摊子了,该死的梁仲春甭想拿食物收买他,爱找谁找谁去。 第2页 第二章 从学校到bada kitchen,得转两次地铁。 明诚高考之后便在那打工,他人聪明,不出半个月掌握了各式咖啡配方和基本拉花技能,bada的老板是个日裔女人,对他也算义气,说好了开学之后每周来四次就行。 单做这活儿,其实耽误不了多少课,但也赚不了多少钱。 明诚还有别的财路。之前他当过车展男模也充过街头画家,只可惜收入都不稳定。后来他一狠心把手里的几千块全数付给了驾校,起早摸黑两个月后,又给自己增加了一重身份,代驾司机。 昨天半夜送了一趟远郊的客人,明诚沿着空荡无人的马路,一路骑车回到学校时,天边已经蒙蒙亮了。郭骑云床上呼噜震天,梁仲春磨牙说梦话,明诚衣服没脱,摔进床里。 他这一觉到底没补上,一大早的,又被导员叫了过去。 “开学才两个多月,已经好几位老师跟我反映,说你要么上课睡觉,要么干脆不来,这样怎么行啊?”导员敲着桌子,表情比郭骑云还痛心疾首。 明诚跟她讲事实摆道理:“程老师,我也是走投无路。你看,我这周不工作,下周就挨饿,您是党员吧,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民群众饿死是不是。” 其实对于他家的情况,程导员多少了解一些,又见明诚跟她保证期末决不挂科,只好絮絮叨叨嘱咐一会儿放他走了。 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虽然是学生,可也是成年人了,路怎么走都是自己的事,导员也不是妈。 从教学楼甫一出来,明诚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深秋了,天高云也淡。觉是睡不成了,明诚回寝室收拾了两本书,背包出了门。 地铁上人不多,明诚听了会儿晓说,心情转好。 其实几位专业课老师那,明诚不担心,一次课基本就摸清了他们的喜恶。再者说逃课这事,习惯成自然,他最近偶尔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教室里,老教授们还挺惊喜,中奖了似的。 所以到目前为止,唯一让他觉得不好摆平的,就是那位多管闲事的明教授。 一想到明教授约等于一个月的伙食,明诚又笑了出来,这买卖,还是划算的。 算上明诚在内,bada一共雇了三个学生兼职。其中一个跟明诚同校,叫朱徽茵,学通信的,女孩文文静静的,跟明诚说话的时候还脸红。 纵然明诚看出点端倪,也全当不知道,他是真没时间,也真没心思。 朱徽茵正往门口贴海报,她跟明诚打了个招呼,又小声说:“阿诚,5号桌那个男的,好像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谁啊?” 明诚眉稍一挑朝屋里看去,脸色瞬间就变了:明大教授正跟一个姑娘坐那聊天呢。 明楼今天穿得挺平易近人的,白t恤牛仔裤,颇有装嫩的嫌疑。他对面的姑娘一身蓝色套裙,矜持地抿着咖啡,倒是优雅隆重。 相亲呢这是。明诚哼笑一声:“阴魂不散。” 朱徽茵问:“你说什么?” 明诚嘴角一勾:“我说,女的不错。” 见明诚进工作间了,朱徽茵又朝5号桌望去,明教授也正看过来,还对她温和一笑。 明诚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对她笑一笑呢?小朱垂了眼睛,干活去了。 洗手间的门被明教授推开时,明诚正对着呼呼作响的干手机烘手心,一见躲不过了,他故作惊讶道:“明教授,这么巧。” 明诚刚换了统一的紫色短袖衬衫,还打了条小领带,头顶的头发睡得翘了几根,刚被他用水抹了下去,还湿着。 明楼打量他一会儿才说:“手机借我用用。” 明诚满心不愿意也还是交了出来。明楼按了几个号,又还给他:“五分钟之后,打这个电话。” 他点头答应,心说老子才不帮你。刚走到门口,却听明楼在背后喊了声“阿诚”。 明诚一怔。 “你同事是这么叫你的吧,小名儿?” 明诚翻了个白眼,一回头依然笑容得体:“对。那待会儿……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明楼倒是信任他。 五分钟后,明教授的手机果然响了,只听电话那头的人捏着嗓子:“明先生您好啊,请问您需要大保健吗?” 明楼拿铁咽了一半,差点喷出来。 明诚弯腰擦着桌子,余光里出现了两条大长腿,不用猜便知是某人骗走了姑娘,又兜了回来。 这人,还真是有仇必报,明诚头也不抬:“是您自己说,说什么都行的。” 明楼根本没提这茬,他说:“我看了你的文章,写得很好。” 明诚没吭声,他想今天这桌子怎么干擦也擦不干净。 明楼又继续说:“你所提出的观点都是从现实主义出发,但在内心里,你是个理想主义者,我说的对吗?” 明诚直起身:“我就是个学生,不懂什么主义。” 言毕,打了个浮夸的哈欠,意欲结束这段交谈。 可明楼不想,他皱皱眉头:“你是上我的课睡觉,还是所有的课都睡?” “一视同仁。”明诚答得毫无愧色。心说你的最难睡。 “我觉得,你似乎对我有意见。” 听到这句话,明诚反倒笑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过分关注他。 有那么一种人,总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仰慕他,偶尔遇上一个不搭理他的,比心里扎了根刺还难受,非得想方设法把人收入麾下不可,仿佛这样,才能验证他的魅力。 明楼似乎误会了他的迟疑,他朝明诚走了一步,声音越发温和:“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多谢,不必。”明诚转身进了吧台,擦完咖啡机,又擦磨豆器,实在没什么可擦了,才抬起头来。 玻璃门外,人来人往。 明楼已经走了。 抹布甩在了操作台上,啪地一声。 你不是普罗米修斯,即便你是,我也不需要你的光和热。 第三章 明天上午化工原理小测验,这课明诚没怎么上过,只好临阵磨枪,啃书到十点多,晚饭也忘了吃。从图书馆一出来,凉风嗖嗖往衣领子里钻,明诚缩了缩脖子,心说等考完试买件厚点的棉衣,不然以后晚上没法骑车了。 宿舍楼对面的小便利店还开着,屋里暖和,柜台上码着几溜包装好的苹果。今天是平安夜。 明诚递给老板娘五元钱:“煮袋香辣的。” 面饼没入滚水,老板娘回头看看他:“外面冷吧,姐给你加个蛋。” 明诚低声道谢,临走时,又买了罐咖啡。 寝室里就郭骑云在,梁仲春跟小姑娘操场上遛弯去了。明诚哼了一声,这大冷天的,也不怕闪着舌头。 刚把装泡面的塑料袋塞进碗里,手机响了,号码是家私房菜馆。明诚驾龄短,去不了正规代驾公司,他自己找了几家饭店,跟人签了服务合同,这是其中一家。 明诚本想推掉,他书还没看完呢,可一听服务生说客人目的地就在z大附近,又动心了。 临出门时,他掀开郭骑云的帘子,把碗搁他小桌板上。郭骑云乐呵呵地凑上去闻了闻,一扭头又皱眉头:“这么晚还出去?” 明诚说:“你管我?吃你的面得了。” 他打的去的,跟服务生那拿了钥匙,从停车场开出一辆黑色路虎。等人出来的功夫,明诚四下打量。没有呛人的香水味,很好。没有多余的装饰物,也很好。副驾驶座位上搁了本书,他捡起来一瞧,全是法语,索然无味地放了回去,又小心地摆成刚才的角度。 又过了五六分钟,饭店大门被推开,一姑娘上前敲了敲玻璃,明诚摇下车窗,高级香水味夹着冷风一起吹了进来。 “师傅,送他到z大新家属楼。”姑娘说完,转身去扶身后的人:“师哥,你慢点。” 等看清了来人,明诚猛地转回头来,差点拧着脖子。 第3页 怎么又是他? 明教授似乎喝了不少酒,一躬身钻进后排,眼睛就合上了,也不理人家师妹车窗外面殷殷嘱托。 如果现在落跑,估计以后没法跟这家店合作了。明诚静了几秒,一脚油门踩到底。 路上明诚时不时地去扫一眼前视镜。那人头抵着车窗,眉头微微蹙着,看样子是睡着了,而且睡得不大舒服。凭借自己不算丰富的代驾经验,他初步衡量了一下明教授吐在车里的可能性。然后明诚叹了口气,伸手摁开了广播,等音乐飘进耳朵里,注意力才算回到路况上。 到了地方,明楼还没醒,明诚下车拉开车门,喊他一声没反应,又伸手推他:“明教授,你到家了!” 明楼慢慢睁开眼,眼神虚浮地落在明诚脸上,下一秒便笑了起来:“怎么是你?”说着,便抬腿迈下车来,见他脚步晃荡,明诚哎了一声,下意识地搀他站稳。 刚一撒开手,却被人骤然揪住了胸前的名卡,明诚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挣脱出去。 这名卡上有他的名字和驾照号。 明诚心跳如鼓。路灯昏暗,明教授他......应该没看清吧。 明楼暧昧不明地盯着他:“你除了做大保健,还给人代驾?” “明教授,家在那儿,您回去早点歇着。”明诚没心思扯皮,拎出车钥匙,下巴一指单元门。 明楼回头朝单元门看了看,仿佛在确定这是不是自己家,转过来接过钥匙,放入风衣口袋,缓缓开口道:“阿诚。” 明诚暗喜,心说没叫明诚,应该是没看清。见明楼朝他走了两步,明诚连忙伸手捂住了胸牌:“还有事儿吗,明......” 话音未落,明楼突然张开手臂抱了他。 明诚本来就冷,这会儿脚趾头都僵了。他心里骂了声草,脑子里闪出无数个念头,诸如他到底看没看到,以及我要是现在跟他撕破脸,他会不会挂我科等等等等。 可是说实话,这怀抱挺暖的。 北方的寒风隔阻在明楼的背后,他身上的羊毛衣料微微扎着明诚的脸,感觉......很奇妙。 没等明诚想明白利弊,明楼已经放开了他。 明诚长出口气,却听一个声音沉沉地响起:“你觉得,我醉了吗?” 回到寝室,明诚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水,他路上走得太快,这会儿心还跳得厉害。坐下来抹了抹嘴角,又猛然站了起来。 明教授还没给钱呢。 而且他还饿着,书也没看。 倒霉,真倒霉。 郭骑云听他嘟嘟囔囔,从帘子里探出脑袋说:“你没事吧。” 明诚跟他讲了个大概,当然,没提明楼抱他那事。 郭骑云说:“我就说你和梁仲春这么干不行,早晚要露……依我看,你明天跟他承认了吧,我觉得明教授人挺好的,不会难为你的。” 梁仲春踹门进来,大声嚷嚷着:“承认什么承认什么?”这周五他女朋友从武汉过来,他还得陪着呢,这要是自首了,他以后怕是再也不能逃课了。 见明诚不理他,梁仲春就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唠叨:“不行啊阿诚,你可不能把我卖了,我可请你吃了一个月的饭,你这么做可不地道……” 不提吃饭还好,一提明诚更饿了,他本来已经脱鞋上了床,突然又跳了下来,居高临下指着梁仲春的鼻子发了狠:“你再敢啰嗦一句,等你媳妇来了,我立刻把你跟舞院那女生的事捅出去!” 梁仲春也急了:“你你你他妈敢?!” 明诚冷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 郭骑云从水房回来,把脸盆一扔,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把俩人拉开:“大半夜的,你俩都给我少说两句。” 明诚瞪了梁仲春一眼,转身钻回床上,梁仲春还不罢休,明诚一甩手拉了帘子:“滚滚滚,别让我看见你。” 梁仲春气得跳脚,隔着道布帘子骂骂咧咧,郭骑云使劲把他推走:“你差不多得了,他一会儿真跟你动手,我可拦不住!” 梁仲春这才噤了声。 明诚扭开台灯,翻开《化工原理》,看了几页,只觉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搅成一团,他猛地把书一合,泄了气般向后倒去。 床板被砸得直响,明诚嘶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他忘了枕头里面是荞麦填的,真他妈疼。 郭骑云关了灯,寝室里瞬间黑了下去,明诚桌上的一盏暖光充斥在他这方狭小的空间里,竟然亮得刺眼。 “你觉得我醉了吗?”不知怎的,耳边又回响起那个人的声音。 明诚盯了会天花板,猛地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我他妈哪知道?! 第四章 明天休息休息,和平年代的男孩子们,吵吵闹闹也很可爱哒~~ ———————————— 郭骑云吃了午饭直接去教室占座,梁仲春回寝室收拾东西,准备一会儿去火车站接女朋友。他在郭骑云那翻了半天,也没找着公交卡,一抬头见明诚的就在桌上放着,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天没搭理对方了,哪里好意思。 梁仲春冲着明诚的床使劲咳嗽了一声,没反应,八成还睡呢,眼看就两点了,他这是打定主意不替他上课了。 门拉开一半,梁仲春到底气不过,转身吼了一嗓子:“行,明诚,我他妈算是看清你了!” 见明诚床帘子扑棱了一下,梁仲春立马摔上门跑了。 其实明诚早就醒了,只不过一直躺着发呆,听见门外登登登一溜小跑,这才抻了个懒腰,伸手从书架上拽出几本书,塞进包里。 在郭骑云说了第六遍这个位置有人之后,明诚终于出现在教室门口。跟梁仲春生气归生气,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至于某些人到底喝没喝醉的,明诚琢磨了两天,也就忘到一边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哎,你干嘛呢?” 只见明诚从包里掏本《高数》,又拿出本《有机化学》,还在往外掏。 郭骑云恨铁不成钢:“你上自习来了?” “不行吗?” 郭骑云明知自己说不过他,还是想跟他掰扯掰扯,怎奈明教授已经迈上了讲台。 明楼四下看了看,一屋子充满期待的小脸,还有一个倔强的脑袋顶,挑眉笑笑,开始上课。 明诚刚画个抛物线,也不知明教授讲了个什么典故,周围突然炸出一片笑声,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却见台上说话的人一副一本正经事不关己的样子。 明诚心说就听一段儿,全当休息。结果一听不要紧,等他回头再捡起自己算到一半的数学题时,已经离下课不远了。 想也知道,明教授的课之所以人气爆棚,当然不都是靠脸。再以后上课,明诚干脆除了水杯什么也不拿,反正不管背来多少书,还得原样带回去。 幸运的是,直到这学期结束,他再也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遇见明楼。 他照旧每周去四次bada,晚上偶尔代驾。只有一次,他在十字路口刹住自行车时,正巧明楼的车,就停在路对面。 他们之间车流不息,夜色又浓,明诚看不大清楚车里的人,但他感觉那就是明楼,后来红灯变成绿灯,他向南,而他往北。 考试前的最后一堂课,明楼没用闲聊打发掉,他照常讲完了内容,合上书时,刚好打铃。像每次一样,明楼说:“有问题可以来前面问我,没问题的下课吧。” 没有人离座,不知道谁带的头,同学们开始鼓掌,明楼环视课堂,最后将目光停在明诚的脸上。 有好奇的朝明诚那看。明诚本来是不想鼓掌的,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想显得太特别,只好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没拍多响,耳朵倒红得透亮。 明楼弯起眼睛淡淡一笑,低下头收拾讲义。 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日,午后清冷的阳光落在明楼的白衬衫上,教室里的掌声还此起彼伏着,明诚屈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不大真实,像一场梦。 第4页 梦里,大家都不坏。 考试周一结束,网上便公布了各科成绩。明诚低空飞过,郭骑云考得不错,梁仲春的国际关系课得了八十六分,是他所有选修课里最高的。 梁仲春感激涕零,请他俩去童心居大搓了一顿,三个人喝空了一箱燕京,梁仲春脸上通红,举着酒杯开怀大笑,说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明诚抱胸白他一眼:“谁跟你是兄弟,我可记得咱俩早就掰了。” 梁仲春一拍桌子:“没有的事!”郭骑云刚伏在桌子上,又被震了起来。 “你们这两兄弟,我交定了!阿诚,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一句话,我梁某人赴汤蹈火!” 明诚眨眨眼:“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梁仲春都破音了。 “那拜托你离我远点行吗?口水都喷我碗里了。” 梁仲春伸手摸他脑袋:“死鸭子嘴硬,我吧,我偏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是爱我的,我知道……” 郭骑云趴在桌上笑,笑到后面没声了,俩人凑过去一看,好嘛,睡着了。梁仲春结了账,俩人一左一右把他给架了回去。 第二天,梁仲春跟同乡结伴回老家了。郭骑云第三天走的,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土特产,烤鸭酥糖二锅头,还给他奶奶带了两盒稻香村,无糖的。 明诚帮他把东西拎到火车站,郭骑云背着大包走了几步,又颠颠跑回来:“阿诚,你真不跟我去吗?我家今年雪特厚,我爸说教咱俩滑雪。” 明诚鼻尖冻得发红,不屑地扯开嘴角:“我还得上班呢。再说了,人家都带女朋友回去过年,你带我算怎么回事。” 郭骑云挠挠脑袋傻笑,那我可真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明诚的背影已经进了地铁口了。 郭骑云知道明诚家其实就在本地,也知道他家情况特殊,郭骑云没细问过,问多了,明诚嫌他烦。 明诚坐下没多久,上来一对母子,他把座位让了出来。小男孩看上去顶多五六岁,说妈妈,过年我想要个钢铁侠。他妈说好。男孩说我还想要把枪。他妈说,只能选一个。 男孩想了想,那我要配了枪的钢铁侠。 周围的乘客笑起来,明诚也笑,列车轻轻晃动着,窗外是急速变幻的广告灯箱。 其实这半年来,他几乎没怎么想起她,他想,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对个人无所谓了? 这样的大学生活比他一开始预想的好。 梁仲春也好,郭骑云也好,谁都好,大家彼此折腾着,日子就不难熬了。 郭骑云在微信群里喊,车开了啊弟兄们,人真他妈多。 明诚笑出声来,把郭骑云都逼得骂娘了,看来是挤得够呛。 梁仲春更新了一条朋友圈,一张忧郁的自拍,上面写着:有生之年遇见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郭骑云留了言:嫂子又生气了? 明诚嘴角轻挑,回复郭骑云:你问哪个嫂子? 郭骑云立马回道:各位嫂子。 过了一会,明诚发现他俩的评论被删了,再过一会,这条朋友圈都没了。 从地铁口出来,几片细碎的雪花落在明诚脸上。下雪了。好在没起风,雪下得也慢。地面上积了层微薄的白霜,明诚拉起羽绒服帽子,手插进兜里,跺跺脚,朝着学校的方向走。 快到小东门时,衣兜里震了一下,手机屏幕上蹦出条短信。 “在学校吗?找你有事。” 发信人是“国际关系鸣叫兽”。 第五章 一见如此有个性的名头,明诚还愣了一下,转而想起的确是他之前将错就错随手存的。可是成绩都发了,还想鸣叫什么呢?明诚猜不出来,于是决定先吃点东西再回复。 已经过了中午,只有风味食堂营业,大半座位都空着,明诚点了个麻婆豆腐盖饭,红红火火一大碗。 “就那个姓明的,教我国际政治的,妈的竟然挂老子。” 明诚闻声抬头,见一黑又壮一边讲着电话,坐到了斜对桌。食堂里不算吵闹,对方嗓门又大,明诚想不听清楚也难。 “……我之前去了,他没收,还把我骂了一顿,真是撞见鬼了……” 明诚轻笑一声默默拌饭,心说明教授还挺有性格,挂人家的专业课,不被骂才怪。 胖男生越说越没谱:“是啊,人家多有背景啊,听说他跟汪校长的亲侄女有一腿……你以为他这副教授是怎么来的……” 明诚一口米饭咀嚼好半天才咽下去,说实话,他以前私底下也没少骂明楼,可是不知怎的,这会儿从别人嘴里听见这些,莫名的窝火。 明诚端起碗,起身快步朝前走,眼不见心不烦,他打算离这人远点。刚走到他背后,忽然不知哪个档口喊了声“28号麻辣烫好了”,胖子猛然起身,和明诚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明诚反应快,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手里的碗没保住,当啷一声,红的白的全扣在胖子的脚面上。 “没长眼啊?”胖子骂了声草,用力甩了甩脚脖子,豆腐没踢掉多少,倒是浑身肉颤。 只可惜了粮食,明诚叹了口气,可隐约间又觉得爽快极了。 胖子本就心情郁闷,一见明诚此刻的表情更是火冒三丈:“还他妈有脸笑?”伸手搡了明诚一把。 明诚被推得一晃,撑住桌面站稳了脚这才正眼去看对方。胖子块头不小,黑压压杵在跟前,跟堵墙似的,长相怎么形容呢,比小时候胡同口总欺负明诚的傻大个还蠢。 明诚知道现在改主意也来得及,毕竟以他高中的越野赛成绩,一般人想逮住他不太容易。可他终究也没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他甚至根本不想跟这人废话。 他目光平静,嘴角甚至还攒着丝笑意,但下一秒,抡起的拳头就重重地砸在了胖子的下巴上。 胖子没料到他敢动手,捂着脸大骂了一声,这才朝明诚扑了上去。 战斗起得太快,周围人劝架都来不及,俩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明诚腿脚灵活,一句狠话没放,可拳拳都招呼在痛处上。 食堂的厨子也不做菜了,呼啦一下全围上来拉架。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时,衣服裤子上全是麻婆豆腐,他仰脸擦着汩汩鼻血,另一只手还指着明诚的方向:“你你他妈哪个学院的?” 明诚胸口起伏着,转身走向门口。 出了食堂,身上倏地冷了一下。雪下大了。 嘴里有点腥,明诚拿手背一蹭,疼得他直皱眉头。 妈的。明诚骂了一声。刚刚脸上挨了一拳,大概把嘴唇磕破了。 几片雪花砸在脸上,火辣辣的,明诚伸手去拉羽绒服帽子没够着,转头一看帽子一半耷拉着,拉锁被撕坏了。 妈的。明诚又骂,一把全扯下来扔在地上。雪粒刺刺地扎着他的脸和脖子,舌尖舔舔嘴角的血,他低下头迎着风,一步步向着宿舍楼走去。 他想,自己八成是饿的,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冲动,不知所谓便跟人打了一架。不过打也就打了,爽就行。 “梁同学?” 突然听见这仨字,明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猛一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方才转醒过来。 是啊,除了他,谁还会把他叫成梁仲春呢? 那人撑着伞站在几步开外,手插在衣袋里,暗灰色羊毛大衣熨帖厚重,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完美无缺。 妈的。骂完这句,明诚掉头就跑,刚跑出两步,竟叫人薅住了衣领子,人也顺势被遮进黑伞下面。 “你往哪跑?” 这一声震得明诚耳朵痒,他分不清这算疑问还是反问,索性脸转到一边,不吭声了。说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要往哪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学校里空荡,偶尔有人经过,顶多看他们一眼便匆匆走开。明楼目光上下扫荡一圈,这才慢慢松开明诚的衣领,还顺手抻平了被他揪出来的褶子。 第5页 “跟人打架了?” 明诚瞥他一眼:“还不够明显吗?” 挨了打还这么横的,明楼也是头一次见,他笑叹一声,伸手在明诚背上拍了拍:“跟我走。” 明诚闪开了肩膀,蛮不客气地与他拉开点距离,明楼见状微微笑道:“要么你自己走,要么我帮你走,二选一,你决定。” 他有得选吗?他总不能在这跟明楼再打一架吧。况且明教授的力气,他刚刚也算领教到分毫,被拽住那一下,差点背过气去。 他就不信,明楼还能给他押到学生处去。 “走可以,你总得告诉我去哪。” “去我家。”见明诚怔了怔,明楼又补充道:“别怕,给你找点药……顺便,还有事请你帮忙。” 明诚再追问什么事,明楼就只说回家再说。明诚心一横大步跟了上去,反正他回寝室也是一个人,倒不如随便找个人说说话,再吐个槽,分散一下注意力,这口气也就顺过来了。 一路沉默着到了家属楼底下,明诚突然想起那个晚上,不禁皱了下眉头。他冥冥中感觉明楼应该已经发现他不是梁仲春,不过好在现在课上完了,也无所谓了。 明楼住七层,房子看上去不小,简洁自然的北欧风。明诚羽绒服上也弄脏了一片,他见客厅沙发是白的,刚进门便把外套脱了下来。 明楼拎着药箱从屋里出来时,明诚就穿了个短袖t恤在沙发上坐着。t恤是嫩绿色的,胸前印着个拳头大的校徽,如果离得近一点的话,还能看见衣服上有两个细小的洞洞——那里或许曾经别过一张号码布。 明楼放下药箱,让他自己找找看哪个对症,又从茶几上捡起空调遥控器,升了两度。 空气中弥漫着云南白药味。明诚的胳膊肘和膝盖都撞红了,好在没破。 明楼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来,明诚正对着镜子抻着下嘴唇查看伤口,许是被衣服破坏了气场,他这会儿看起来没那么刺猬,却也生机勃勃,像株品种稀有的兰草。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明诚起了戒备:“笑什么?” 明楼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养盆绿植。” 到底是高智商物种,思维还真是跳跃。明诚四下一看,他房间里的确少点花花草草,一边重新扣上药箱,一边应了句:“想养就养呗。” 壶里泡了正山小种,四溢的茶香中和掉药味,也稍微抚平了年轻人昂扬的肾上腺素。 明楼亲自给他倒上一杯:“能说说你为什么打架吗?” 打人者理所当然:“他长得欠揍。” 明楼没继续追问,明诚也乐得安静。他的确渴了,试探着喝了一口,伤处被茶水浸着有些疼,他又连喝了两口。 静了片刻,明诚舔舔嘴唇,冷不丁说道:“您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明楼眉梢一挑。 “我……不叫梁仲春。” 明楼倾身端起茶杯,凑到嘴边方才缓缓道:“怎么,良心发现了?” 明诚撇嘴笑了,这一笑又扯到伤口,马上抿唇忍了回去。 “话说你替这位梁同学上了半年课,得到了什么好处?” 明诚一本正经地憋着嘴巴,语气特别真诚:“我得到了知识。” 明楼哦了一声:“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明诚还想呛回去,忽然想起自己是干嘛来了,便转了话题问明教授找他到底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请你,给一个高三学生补课。” 明诚心里一惊,明教授孩子都这么大了?没听说他结过婚啊,而且这家里怎么看也不像有其它生物存在的样子。 “您想让我教谁?” “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弟,”明教授微微眯起眼睛:“那小子——也挺欠揍的。” 第六章 明诚实在想象不出,明家养出的孩子会是怎么个“不成器”。没等他问,明楼自己便解释了,说那孩子是收养的,他家大姐心疼他,从小宠坏了,谁都管不了。 谁都管不了......看来明教授在家里地位也不怎么样嘛,连个弟弟都镇不住,还得找个外人以恶制恶。 不过腹诽归腹诽,想到明楼没揭穿他和梁仲春的小把戏,也算够意思,明诚便答应先试一节课,可以的话再谈薪水,万一他能力不够,辅导不了,明楼也好换人。 明诚心说这明家小儿子既然跟明楼不是一套爹妈,笨死了也说不定啊,还是得先试试水。 从家属楼出来,明诚打了个水嗝,火气一消,便觉出肚子里空荡。明诚回寝室啃着面包火腿肠,心想下次明大教授要是再赶上饭点找他,就干脆直接关机——天大的事,也得等他吃饱了再说。 事实证明,明教授运气还不错。第二天下午明诚接到他电话时,刚好碗里还剩最后一只香菇肉馅的馄饨。 明诚嘴里嚼着东西嗯了两声,挂掉电话又喝了几口汤,这才从食堂出来,文综楼近在眼前,而那位传说中的二世祖此时正在明楼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走廊安静,走到门口,先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大哥,你找那人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万一长得跟您似的,多影响我学习情绪……” 这一点上,明诚倒跟这位小少爷很有共鸣,他收住了笑意,敲门进入。 明诚平时很少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晃悠,去的最多的就是程老师的办公室。屋子倒不小,可也架不住塞了整个学院的辅导员,出来进去都得侧着身子,稍微丰满一点的准保卡在过道上。 明楼这儿虽然房间不大,但好歹是单人间,靠墙一面灰色钢制书架,办公桌也是灰色的,虽然桌上的文件夹堆得凌乱了点,但也算得上宽敞利落。 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男孩,明诚认识他那身黑白相间的校服。西门对着的那条巷子里有所附属中学,周围时常有这样的一群熊猫出没。 男生见了明诚竟然一怔:“卧槽,男的?!” 敢情他跟明楼讨论这么半天,连男女都没搞清楚,明诚望向对面沙发上的明楼,他估计明楼是故意的,要是一早告诉是男的,他这弟弟早就闹翻天了。 明教授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将手上的书一合放到旁边,站起身来:“阿诚,你过来。这就是我弟弟,明台。” 明诚走过去,朝男生点点头:“你好。” “明台?”明楼音调一沉。 明台这才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哈了哈腰,恹恹道:“老师好。” 明楼白他一眼,走到衣架前取下了大衣。一个同事昨天住院了,他得去看一眼,嘱咐明诚有事打电话。 目光在明诚身上逡巡几秒,明楼忽然问了句:“好点了吗?” “啊?”明诚一怔,旋即摸摸嘴唇:“哦,好多了。” 明台在旁边闷着头怪声怪气:“要走快走,我还得学习呢。” 明台面前摊着套英语卷子,明诚上前翻了翻,已经做了半面。他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说:“现在是五点,你自己掐好时间,都做完以后,我帮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估计明楼已经走远了,明台放了笔懒洋洋地向后靠着椅背:“哎,你是我大哥带的研究生?” “不是。” “你学什么的?” “化工。” 明台切了一声:“我大哥这手,可伸得够长的。” “你别以为有我大哥当靠山,我就拿你没办法。” 话讲到这,明诚早就明白了,这小子,一点不傻。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明诚也不绕弯子: “用不用我是你的事,教不教你是我的事,我不需要靠山,咱们两个,双向选择。”说完明诚往沙发上一坐,顺手翻起刚刚明楼放下的书:“所以,你与其把心思用在我这,还不如乖乖做题。” 明台噎得说不出话。之前大姐几次叫大哥给他请家教,大哥一直推脱,想不到一找竟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 第6页 见明诚低头看上书了,明台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也只得埋头做题。 明诚手上是最新一期的《astronomy》。 明教授竟然爱好天文学,这叫明诚有些意外,不是该看《foreign affairs》这种才对吗?不务正业。 明诚算是个有颗文科心的理工男,对于福山亨廷顿之类多少了解一点,因此他一直觉得,搞国际关系的人,对人类社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悲观。 他想,也许明楼也是这样的,所以他才把他的理想主义梦想寄托在茫茫星空之中? 能窥探到明楼内心深处的一星光亮,这倒让明诚心生成就感。 不过这点成就感很快就被艰涩的专业词汇磨耗没了,怎奈明台在旁边偷瞄,他骑虎难下。明诚硬撑着读了半个多小时,刚要起身换本中文的,却听明台哎呦哎呦叫唤起来,喊了声“我要上厕所”便冲出门去。 上厕所穿什么外套?谎都撒不圆。 明诚走到窗边,不一会儿,果然见明台从楼门口飞奔出来。 路对面有个戴粉帽子的女孩,俩人没说上几句话,女孩转身要走,被明台急急地拉住了手。 小情侣吵架什么的,明诚不感兴趣,正要转身却看见远远的,有一辆熟悉的车子正从西门缓缓地驶了进来。 听见有人叫他,明台立刻撒开了女孩的手。明诚在路这边,招猫逗狗似的勾勾手指头:“明台你来,跟你说两句话。” 明台还没答话,女孩先了开口,她长得冷清,说话声音也像小锤子敲冰块:“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先走了。” “那我晚上给你发短信,你别不回啊。”明台朝着女孩的背影喊。 女孩一走,明台才走到明诚跟前:“警告你啊,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 “你们俩怎么在这站着?” 明台话没讲完,先被身后这一嗓子惊得身上一凛,回头见明楼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路边,驾驶位的玻璃正缓缓降到底。 明台咽了咽吐沫,声音小得听不见:“我……” “我什么?” 明诚发现明楼冷下脸来还挺瘆得慌的,他朝前走了一步:“我们……下来买水。” “水呢?买了吗?” 明诚说:“没呢,刚一下楼遇见我一同学,就聊了两句。” 明楼目光在明诚脸上定了定,又见明台在一旁连连点头,面色和缓了些:“那就快去快回。” 明台垂着脑袋跟着明诚去便利店,明诚问他喝什么,他说什么都行,明诚说人家不卖什么都行,明台抬起胳膊胡乱指了一个,又垂着脑袋,跟着明诚回了教学楼。 上了电梯,明台才闷闷地说:“谢了啊。” “别,我可受不起。”明诚不看他,对着镜子揪了两下头毛。 “随你怎么说,反正谢谢你。” 见明诚嘴角似有似无地抿了一下,明台心头霍然一亮:哦,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明台趁热打铁,又朝他蹭了蹭:“我大哥一瞪眼,一般人都打怵,你竟然一点不怕他,哎,你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个极度蔑视他的气势,你教教我。” 明诚从明台手上接过扎好了吸管的ad钙奶,挑着眉道:“明教授给我发薪水,可不是为了教你这个吧。” “小气。”明台撇撇嘴,不一会儿又笑嘻嘻地拿肩膀碰了碰他:“哎,只要你暗地里跟我一伙就行。” “我干嘛要跟你一伙?而且,我也不叫哎。” 门开了,明台乐颠颠地跟着明诚出了电梯。 “你当然得跟我一伙,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是吧,阿诚哥?” 第七章 bada今天忙翻了,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家在外地的早就请了假,里里外外算上洋子店长也只有五个人。 轮到明诚进厨房时吃午餐时,已经快三点了。厨房里只有厨师和洋子在,洋子见他进来,鼓着嘴巴指了指碗里,意思是:今天是鳗鱼饭哟! 每周的今天不都是鳗鱼饭吗?虽然明诚如此腹诽,面上还是极尽夸张地瞪圆了眼睛,拿日语惊呼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扒了几口饭,明诚忽然侧过头跟旁边的洋子说:“店长,你准备那个了吗?” “哪个?”洋子问。 明诚捻捻手指:“就那个啊。” 洋子摇摇头,表示还是没懂。明诚一脸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没给大家封红包吧。” 洋子悚然,在她有限的中国传统习俗常识里,红包应该是长辈给晚辈的。明诚放下筷子,摇头叹气:“店长,你听说一个成语叫破财免灾吗? 洋子咬着筷子尖,点头如啄米。这个她学过,她真的学过。 “过年封红包,本质上就是破财免灾,你想让家族兴旺,就把红包派给晚辈,你想让生意兴隆,就派给职员,想风调雨顺,就发给气象局,想国泰民安,就发给城管……咳,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洋子默了几秒,终于长长地哦了一声,感激道:“谢谢你,阿诚,我等下就去准备!” 明诚却皱了眉头:“可是小朱他们已经回家了,如果不都发到,还是没效果。” 洋子的聪明劲终于上来了:“阿诚,相信我,我有办法!” 一刻钟后,bada family群组内一片欢腾,所有员工都收到了洋子的微信红包。明诚正磨着咖啡豆,转身朝擦桌子的洋子竖了竖大拇指,洋子兴奋地攥着手机,她刚刚收获了“谢谢店长!”“店长我爱你!”一长溜爱的刷屏。 也有没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比如朱徽茵,她给明诚发了条消息:你搞的鬼? 明诚回她:好好收着吧,洋子同志进步神速,骗一回少一回了。 临下班时,明楼打来电话,他们明天要回苏州,过完年才能回来,他问明诚晚上有没有空,可以的话再去给明台补一次课。明诚说行,不过他五点才能下班。明楼说他刚去拜访了自己的老师,正好在附近,现在过来时间刚好。 明诚换了衣服,跟还在忙活的同事道了别,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洋子喊着阿诚阿诚追了出来。 洋子跑到他跟前,双手举着个红包,红包上还印了个硕大的囍,明诚警觉道:“店长,你微信上都发给我了,你忘啦。” 洋子连忙摇头:“不不,这是另外的。我希望阿诚,能得到双份的幸福,新的一年!”洋子一着急,中文日文混着顺序乱说一气。 见她没披外套,留海被风吹得乱飞,明诚叹了口气。你这样,明年我还怎么忍心骗你。 他低头笑笑,接过红包的同时张开手臂拥抱她一下:“谢谢店长,新年快乐。” 一转身,明楼的车刚好也到了,他跟洋子摆摆手,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今天是小年啊,还让明台学习,这样好吗?”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了。” 明诚刚要回嘴,一抬头见明楼面无表情地挂档给油,心说明教授是吃了枪药了吧。又闻到车里隐约有点烟味,心里狐疑便噤了声,他没见过明楼抽烟,直觉告诉他,今天风向不大对,还是别去堵枪眼了。 等车子转了弯,倒车镜里也再看不见原地目送他们远去之人了,明楼才开口:“女朋友?” 明诚一愣:“谁?”转念一想不由得大笑几声,觉得这误会挺可乐:“那是我们店长。我没女朋友。” 明楼深深地看他一眼,一笑又转过头去:“大学期间,谈恋爱也很正常。” 明诚刷着微信痛快答道:“不谈,没什么用。” “那要是遇见合适的呢?” 明诚觉得明教授今天异常八卦,不过他还真没想过这问题:“那就遇见了再说……”抬头望见窗外的路牌,明诚一皱眉:“咱不是回学校吗?”之前每次补习都是在明楼的办公室,所以他想当然以为今天也是。 正值傍晚,车子迎着夕阳,车里的人满身霞光,明诚从扶手箱里翻出个黑色盒子,取出墨镜来递给明楼。明楼接过来戴上,这才抿开嘴角慢悠悠地说:“明台放假了,现在在家。” 第7页 在家?明诚琢磨了一下这俩字,既然不是z大家属楼的那个家,那就该是明家三姐弟的那个家吧。 他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其实去哪都一样,他只希望明家别太远太偏,他回来的时候能找得着公交或者地铁。 他们赶上了晚高峰,堵了半个小时才开上机场高速,下高速又走了十几分钟才进了片僻静的别墅区。车子驶入一处院子,明诚下了车,跟着明教授进了一栋二层的西式小楼。 听见有人回来,明镜裹着披肩下了楼,一边吩咐厨房准备饭,又跟明诚不轻不重地寒暄几句,便回房了。她今早刚出差回来,时差还没倒好,头晕得很。 明楼跟他示意了一下明台的房间,见明诚进去后,这才去敲大姐的房门。 明镜捏着眉心,接过明楼递来的水杯:“大过节的你把人家孩子叫来,人家父母怎么想?” 明楼说:“我问了,阿诚说没关系,他还说,明台的学习是大事。” 明镜点头:“这孩子的确不错,关键是明台不排斥他,听说他今天过来,一早就写作业去了。” “阿诚家境不是很好,苦出来的,明台被您惯坏了,跟他接触一些,兴许能懂事一点。” 听了这话,明镜心下便软了,她朝明楼倾了倾身子:“那你就多付点薪水给他嘛。” 明楼连连摆手:“那不行,他自尊心很强,又敏感,我怕他心里不舒服。” 明镜笑道:“我看你就是心疼你那点津贴吧。你不给我给,等会我就包个红包给他,过年了,他总不好拒绝我的。” 明楼也笑:“好,都听大姐的。” 明诚把明台做错的数学题挨着讲了一遍,明台脑子快,稍微用心,一点就通。保姆上来叫他们吃饭,还说明董说的,让明诚也留下。明诚本想拒绝,可又架不住明台软磨硬泡,只好留了下来。 明诚跟明台坐在长桌一侧,明镜坐着主位,明楼在对面。保姆端来醒好的红酒,给每人倒上一点。桌上菜色丰富,明诚其实不太饿,但也还是吃了不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不知不觉间,明诚话也密了,跟明楼从院系新闻聊到中美关系,从化学实验聊到宇宙爆炸,明台偶尔插话,故意问些幼儿园问题,逗得明镜也跟着笑。明镜还问明诚家里都有什么人,被明诚举重若轻地带过去了。 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明镜让明诚今晚住下,楼上收拾间客房,很方便的。明诚张了张嘴,没出声,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很难跟明镜说不。她刚塞给他一只沉甸甸的红包,可他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也许是因为明镜的眼神和姿态,太容易让人联想起母亲这个词了,可这偏偏是他不太熟悉也不懂应对的东西。 第一次,明诚有点求助似的望向明楼。 明楼看他一眼,没说话。等保姆下来说客房收拾好了,明楼才一拍脑门,跟明镜说他突然想起来,明天学校里有事。等会他跟阿诚一道回去,等忙完了,自己打车去机场跟他们会合。 明镜只好同意,叫来她的司机送一趟。这俩人都喝酒了,绝对不许他们开车的。 车子刚要发动,明楼却叫司机等一下。他下了车,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见明诚一脸莫名其妙,明楼笑叹一声:“我大姐这车该换了,座椅加热都烫屁股。” 车开了,明诚回头看了几次,属于明家的灯火越来越远,渐渐的,湮没在了夜色中。 明诚刚想问明楼,他明天学校真有事还是骗人的,一转头却见明楼眼睛已经阖上了。明诚忽然想起他说他白天去谢师,大概也是累了。 车子一直朝着市中心开,街边店铺逐渐多起来,有些住宅区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烫了金的“欢度春节”在风里晃来荡去。衣兜里硬邦邦的,明诚嘴角翘了翘,他很多年没收过红包了,结果今年一下收到两个。 路面一个颠簸,明楼上身歪过来,头也轻轻地抵在明诚的肩上。 明诚一怔低下头去,只看见明楼浓黑的眉毛和耸立的鼻尖。明楼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混在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里,像首会使人耳鸣的交响乐。 车里太热了,明诚直直地僵着脊背,没一会儿,身上就冒了汗。他梗着脖子去看街景,可窗户上还是不依不饶地映出他自己的脸。 灯笼一样。 不知隔了多久,明诚的嘴唇终于微微动了动。 声音太轻了,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 “妈的。” “妈的明楼。” 第八章 车子拐进校门口时,明楼醒了。明诚见他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心说你还嫌硌得慌。 “您这一坐车就睡觉,不怕丢东西?” 明楼想了想:“就这么两次吧。”说完又指了指额头:“况且,混饭吃的东西都在这里,别人拿不去,至于其他的,想要倒是随便你。” 明诚没理他,车子减速,停在宿舍楼下。明诚回手带门没带上,扭头一看,明楼竟然也迈腿下了车,明诚当他是睡懵了:“明教授,您还没到呢。” 明楼抬头往楼上看:“你住几层啊?” “s503……怎么了?”明诚心里纳闷,也跟着抬头看。 明楼哦了一声,目光这才落下来:“熄着灯呢,人都睡了?” “都回家了。”明诚答道,心想明楼下一句怕是该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明楼只笑了笑:“我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有一年圣诞夜,整层楼就我自己,怪瘆人的……你要不愿意在这,也可以跟我们一道回苏州。” 邀请来得突然却不突兀,明诚不敢确定他是客套还是真心的。可无论哪种,明诚倒是都很感激。他道了谢,说不用了,在这挺好的。 被这小子拒绝也不是第一次了,明楼拍拍他肩膀:“没关系,我只是想多给你提供一种选择。明晚的航班,你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夜风冷硬,明楼头发被吹乱了,几绺垂下来,在额前微微打着晃。明诚心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您快上车吧。 明诚上了几节台阶,听着身后马达声远了,还回头看了看。走到电梯门口,明诚被宿管大爷叫住了。说是学校要求的,在一楼腾出两间八人寝,明天开始,过年不回家的同学暂时都住过去,方便集中管理。 寝室门是电子锁,明诚刷卡时,锁头有气无力地滴了一声。这电池从开学就没换过。明诚想着明天得去买几节新的,要不然没准哪天就得被关到门外头。 房里漆黑一片,明诚躺进被窝里,伸手摸了摸右肩膀,那里早已没了负荷,却还隐隐的麻着。 突然一个激灵,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泰国鬼片,于是连骂几声草,猛地翻身闭眼。也不知骂的是人还是鬼。 这一觉明诚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他梦见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孩子,满头大汗地跑进了一间小店,抱住那个正在买水果的女人。女人弯腰亲了亲孩子的头发,叫他别乱跑,她很快就回来。小孩从店里出来时,两只小手捧着一只凉滑的酸奶罐子,他连吸了几口,然后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天空晴朗,有架飞机正缓慢地没入盛夏的云里。 第二天明诚醒来时,眼眶酸胀,他光着脚下了地,冰得打了个冷战。 明诚咬着牙刷对着水房镜子愣了会神,吐掉了泡沫,转头跟一旁拧拖布的宿管大爷说,大爷我不搬了,我今天回家。 大爷笑着点头:好啊,回家好。 吃过午饭,明诚回寝室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往包里塞了本金庸,然后去西门外的水果超市买了点香蕉和葡萄,路上经过z大家属区门口,也没停下脚步。 地铁转公交,公交又转公交,每次转乘都很迅速,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小区门口那家店还在,头几年就不卖罐子酸奶了,许久没回来,楼道里还残存着被清理过的广告边角。明诚上了四楼,沉默地看着那扇门,然后掏出了钥匙。 第8页 转不动。明诚皱眉,他知道钥匙没错。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了她的电话,刘德华的恭喜你发财唱了五六句,终于变成了忙音。 明诚突然恼火起来,他抿紧了嘴巴,攥着拳头大力捶门,他胸口发烫,喉咙闷得干痛。 所有童年的记忆,都在那个夏日戛然而止了。 那天养母是哭着回来的,明诚试着给她擦泪,被她推开。家里从此终日静默。她不再抱他,明诚便不敢撒娇,她不许他再叫她妈,明诚就忍着不叫,她不想见他,明诚上了初中以后开始住在学校......后来他发现她在吃抗抑郁类的药物,可情况并没有好转。在无数个难眠的晚上,明诚想时间不是能疗伤吗,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 明诚的手感觉不到疼了,开始麻木。就在他想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可见到桂姨的瞬间,明诚的满腔怨愤却尽数梗了回去。 桂姨头发过早的白了,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她在飞快地老去。 明诚怔了一秒,嘴角努力牵出点笑意:“你在家啊桂姨,我买了葡萄,你不是爱吃……” 桂姨抬起头,眼里含着泪:“阿诚你走吧。别再来了。“ “桂姨……” ”你走吧,这么多年来,我看见你就会想那起个骗子,想起我的孩子,我就恨不得去死。阿诚,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桂姨激动起来,声音抖得厉害。 明诚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你是受害者,可是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桂姨眼里有一瞬间的迟疑,可下一秒这迟疑又被恨意吞没了:“现在你也上了大学,我不欠你什么,算我求你,别再来了!” 砰地一声,门重新合上了,把明诚闷在心里的那口气,也撞了个粉碎。 他坐在台阶上,凉风从窗子里灌进来,明诚也没觉得多冷,倒是怀里的书包,沉得有些可笑。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响起了鞭炮声,还隐约传来小孩子的嬉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回去还要坐很久的车。 水果袋子砸进了垃圾桶。 宿管大爷见明诚抱着被子下楼,也没多问,直接领他去了寝室。屋里哪个学院的都有,大家各忙各的,个别的跟明诚点个头,算是打招呼。明诚是最后一个搬的,只剩靠门的下铺。 明诚铺好床,跟人借了热水泡了碗面,胃里暖起来,手脚渐渐有了温度。 几个男生正打游戏,扯着嗓子喊着“买鸡买眼”“上路下路”,住他上铺的哥们在打电话,不知道哪的方言,反正明诚一句听不懂。 明诚想,梁仲春他俩干嘛呢,最近也没个信。 又想起明楼,飞机应该落地了吧。不知道明教授是不是坐飞机也睡觉。 他之前给明台布置了作业,这小子玩high了一准抄答案糊弄他。 还有明董事长。如果不是她,他兴许今天不会有勇气去见桂姨。 明诚笑了笑。见不见,结果都是一样,他早知道的。 可他努力了。真的努力了。从今往后,再也不值得。 耳边嘈杂得让人没力气想太多。明诚翻了个身,合上眼睛。 还好他不是无处可去,至少有这么一个硬邦邦的枕头,是属于他的。 ———————————————— 这个au里没有恶人,设定桂姨没有疯到虐童。 (小阿诚那么可爱,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第九章 春节期间代驾紧俏,明诚的雇主名单上又多了几家饭店和酒吧。过年那天也没在寝室待着,晚上七点钟出去,一连接了四单。前三伙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几口,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抱着狗。唯独最后一趟是一个人,还是个姑娘。 姑娘妆挺浓的,明诚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她喝得有点高,服务生想扶一把,又被她甩开胳膊。明诚摇摇头,年三十晚上独自在外面买醉——歌里怎么唱的,也是枚爱上了野马的女同学吧。 姑娘报了目的地,从手包里翻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打了好几遍好像也没打通。过一会儿,明诚听到后面似乎在哽咽,他心说哭吧哭吧,可没想到下一秒嘤嘤就成了嚎啕。 明诚被哭得头皮发炸,想了想还是没劝,有的人难过时必须倾诉,有的人则根本不需要旁人安慰,自己发泄就成,他觉得这姑娘属于后者。 进了小区大门,姑娘果然慢慢止住了眼泪,等到下车时,又是一脸高冷。她直接递给明诚两张红的,哑着嗓子说声甭找了就走了。 明诚明白她可能是想补偿他耳膜,可这举止态度总让人不大舒服。不过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明诚把票子揣下,塞好耳机,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一进寝室,明诚被地上的空酒瓶绊了个趔趄。宿舍里的小型联欢刚刚谢幕,屋中间凳子上有台笔记本还没关,正唱着共祝愿祖国好,周围满地鸭骨头和薯片袋子。 “你上哪疯去了?”问话的是他上铺。 “搬砖。”明诚坐在床边换了双拖鞋。 “校领导来给送了饺子,酸菜肉的,还有三鲜的,我也不知道你吃没吃饭,一样给你留了几个。” 明诚伸长胳膊接过上铺递下来的碗:“谢了啊。” 其实他刚刚等客人的时候填了个汉堡,还不太饿,此刻看着碗里胖鼓鼓的饺子,听着难忘今宵,恍然有了点过年的感觉。捏起一只尝了尝,有点凉了,不过也不难吃。 怕分心,明诚出门时候就把手机调了静音,这会儿躺床上一看不禁乐了,梁仲春跟郭骑云俩人一晚上聊出200多条语音。他懒得一条条听,发了个问号,梁仲春立马回他个60秒。 郭骑云同学,恋爱了。 姑娘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他帮人家放行李,人家给他一包绿豆糕,又分他几粒软糖,葡萄味的,一下子给他甜心里去了。俩人一聊发现原来姑娘是他们学校会计系的。要不说郭骑云笨呢,下了车才想起来没要微信号,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梁仲春说他问我怎么办,我就教他开学以后怎么给姑娘下套呗,这小子这不行那不行,事太他妈多。 明诚回他:这事不能等开学,我住这屋有俩管院的,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打听打听。 梁仲春说:对对对,趁热打铁先勾搭上再说。又继续教育郭骑云:小郭同志啊,爱情这件事,你不要跟阿诚学,人家长得帅,不用自己出手,你先天不足,就得听哥的。 明诚发完“梁仲春夸我一句可不容易”,紧接着发了个手气红包,结果他自己抢回来一百五,梁仲春就抢着一毛五。 梁仲春说老子再也不夸你了。 眼看一点了,今天没人打游戏,明诚关了灯,寝室里窸窸窣窣地,渐渐静了下来。 屏幕上的光映在明诚脸上,他想了想,给明楼发了条短信:明董事长睡了吗?我想给她拜个年。 半分钟没到,手机大震,明诚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差点撞到上铺的床板。 “在寝室呢?” 走廊信号不好,明楼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明诚走到一楼大厅的休息椅坐下来:“搬到大寝室了,说是方便管理。” “也方便慰问吧。”听明楼似乎哼了一声,明诚不由得牵起嘴角,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明楼又接着说:“大姐睡了,明早她起来,我会转达给她。” 明诚说:“谢谢。”顿了顿又说:“那您早点……” “我会早点回去。” 靠。明诚本来想说您早点休息,可是明楼这么接,他一时间竟也没法反驳。 外面迸出一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明诚分不太清哪些来自他这,哪些是从听筒那头传出来的。直到响声稀薄了,他才听见明楼说:“你初五没什么安排吧?” 明诚说:“没有,怎么了?” “没有就好。” 明诚皱皱眉,明楼声音里似乎带着笑。不过很快他便确定了,他的确是在笑。 第9页 到了初二,大家便陆陆续续回自己寝室住了,宿管大爷也没拦着。明诚白天窝床上补眠看电影,晚上代驾赚钱,还挺有规律。 初五晚上,有家一直合作的烤鸭店打来电话,明诚说去不了了,服务员说你来吧,今晚代驾太难找了。明诚说真不行,有个挺麻烦的老教授非让我去接机,要是不去,怕是拿不到毕业证。 小服务员特气愤,说这什么老师啊这么支使学生太过分了,没事啊明师傅你忙你的吧,下次有活儿还先给你留着。 挂了电话,明诚搭地铁去了明家,从保姆那拿了钥匙。他也是第一次开车去机场,一路上还有点紧张,提心吊胆下了高速,按照指示牌找到了停车场。 大厅里接机的人不少,好几个抱着玫瑰花的,明诚怔了怔,刚刚地铁口好像也有卖花的。 今天是情人节。 怎么偏偏是今天。 想着想着,开始有旅客推着行李往出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了明楼。明教授走在人群里,还挺显眼。明诚皱了皱眉,还以为他得带多少东西呢非得让他来当苦力,弄了半天就一电脑包。 明教授脖子上挂着条灰格子围巾,朝着明诚抿嘴微笑,倒是心情不错。 “送您去哪?”明诚手插着口袋,没有要帮他拎包的意思。 明楼没答话,堪堪伸出手来:“给我吧。” 明诚后背一麻,真他妈跟我要花呢?耳朵腾地一下红了:“我没带钱。” 这回轮到明楼皱眉头了:“谁跟你要钱了?” 明诚舔舔嘴唇,他不是那个意思,可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问:“那你要什么?” “车钥匙。”明楼有点无奈:“你开车太慢。” 明诚汗都下来了。 第十章 往停车场去的路上,明楼说他有两个国外来的学者朋友明天到,要是明诚明晚没事,一起吃个饭。 明诚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个才提前回来的。可明天是bada年后第一天营业,肯定会忙到很晚,便说如果明楼需要喝酒,他可以帮忙介绍个靠谱的代驾。 明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笑笑算是回答。 因为明台,跟明楼接触频繁了些,偶尔明教授一个眼神,明诚也基本对得上脑电波。可技能到底闲了两周,这回明诚望着他背影怔了一秒,愣没闹明白到底用还是不用。 目光落在明楼轻飘飘的电脑包上,明诚叹气:他就不该来,就该让他顶风冒雪打出租回去。 明楼开车的确比他快,但绝不莽撞,转弯并道也恰到好处地稳准狠,且不会影响别人。明诚猜他应该很懂得判断车辆分布,甚至周围每一辆车的意图。 他这正小心翼翼地偷师呢,老司机发了话,问他吃饭没有。 攘外先安内,见明楼先吃饭,这是经验。明诚取车前特意跑到7-11买了俩饭团,不过这会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实话实说:“吃了,但是还能再吃点。” 前面变了红灯,明楼向后靠着椅背,转头朝明诚笑笑:“你定吧,想吃什么。” 电台里传来老男人的歌声,刚好唱的是“我从遥远的地方来看你,要说许多的故事给你听”,明诚身上汗刚褪掉,又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转脸欣赏起窗外的夜景:“咱不是回学校吗?就西门附近找个地儿呗。” “你要是饿了,先吃这个。” 明楼不知道从哪变出个细窄盒子,金光闪闪的。明诚低头接过来:“这什么?” “糖。” 盒子玲珑精致,透过镂空花纹,隐约可见里头排着五六粒球状物,裹着金箔。等明诚看清上面的英文,眼睛便瞪圆了:这是糖吗?这他妈是巧克力好吗? 好吧,巧克力也是糖。 明诚镇定地抠开封口倒出一颗,剥着糖纸问道:“您买的?” “不是……”话音未尽明楼便再一次发动了车子,等过了路口也转了话题:“想好了吗,西门哪家?” 不承认还打岔,巧克力齁得明诚直撇嘴:“哪家还开着就去哪家。”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明诚一只手不停地揉搓着糖纸,誓要把金箔盘出浆来,另一手攥着巧克力盒子像攥了个定时炸弹,要命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这炸弹会不会炸,什么时候炸。 太被动了。明诚咳了两声,清掉嗓子眼里腻着的巧克力,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兜里,索性不去想它了。 车停进小区,俩人朝大门对面的胡同里走去,巷子底有家居酒屋,门口的灯笼还亮着。 这家店也开了好多年了,门前总是食客络绎,有一次明诚跟洋子聊起来,洋子竟还认识他们家老板。 那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本老爷子,极少去顾店,揣着不菲的退休金千里迢迢跑到中国来,目的只有一个——当时洋子还卖关子,她一想秀成语时就这样。明诚也好奇:“什么目的?发光发热?“洋子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 “游山玩水。”明诚抚了抚心口,我还当是吃喝嫖赌呢。 明楼含笑望着讲起段子来的明诚,替他掀开暖帘。外厅客人还不少,服务生引着他们进了榻榻米室。明楼示意明诚来点,学校边上的小店贵不到哪去,明诚扫了一眼菜单也就没客气了,什么奶酪炸猪排、培根番茄串、金枪鱼沙拉东一碟西一碗要了一桌子,大有把今晚少赚的银子都吃回来的意思。 服务生问两位喝点什么,今天是情人节,清酒畅饮。 “情人节?” “清酒畅饮?” 俩人皆是一怔,还是明楼先开腔:“你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明诚脑门一黑,菜单合上还给服务生:“管他什么节,喝酒比较重要吧。” 明楼笑叹一声:“我好多年没过,都忘了。你说得对,喝酒比较重要。” 服务生出去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明诚心说是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黄金单身汉。 可明楼说他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事明诚还是画了个问号:开什么玩笑,一个大男人没事揣盒烟还说得过去,随身带盒巧克力算怎么回事。 店里音乐轻柔,脱了鞋盘坐在榻榻米上,精神与身体俱是放松。明楼的酒镇在冰桶里,明诚的则是温过的,几杯入了喉,身上也暖了起来。 话题是从明台起的,分析完他最近的学习状态,又讲起他小时候的捣蛋事。 俩人一起骂够了明台,明诚胃里的酒意也漫上了脸颊,突然间,他特别想说说自己的事,给对面这个人。 明诚被翻涌的倾诉欲顶得打了个嗝。他从前喝得再多也不会这样,和那个大年夜独自嚎啕的姑娘一样,懂得如何把烦恼化解掉,只不过他不会流泪罢了。 也许是年前与桂姨的争执让明诚彻底灰了心,此时此刻,过往的一切都如同落了幕的哑剧,成了别人的故事。明诚讲起自己,讲到桂姨,也讲寄宿学校,讲他如何从受人欺负的小孩慢慢变成无人敢惹的。 “打架的时候别人骂什么的都有,可我心里念的就一句话,老子不是混混。” “你当然不是。”明楼默默替他把酒杯倒满,隔很久才插一次话。 “那上次打架呢?是为了什么?” 上次?明诚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他也想不起来了,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养活自己,我只要坚持下去,熬到毕业,一切就好了。” 明楼点头:“会好的。我也会帮你。” 明诚嗤笑一声,喝尽了杯里的酒,懒洋洋地倚靠着墙壁:“我干嘛要你帮?你是我什么人啊?” 明楼缓缓放下酒杯,扬眉笑笑:“师长,朋友,雇主……你要是愿意,跟明台一样,叫哥也可以。” 室内本来就热,明诚醉意上来,额头冒了细汗,眼里也湿漉漉的,他没听清明楼说的什么,就看见明楼面前的东西没怎么动,无奈地表示休战:“哥,您慢慢吃着,我先睡五分钟。” 第10页 明诚身上的白t恤被灯光染了层柔和的暖黄,他倚靠墙角蜷腿抱膝,头枕在胳膊上合了眼睛。榻榻米室就他们一桌,仰着卧着都可以,他却像个孤独的战士,倔强地据守着自己的领地。 墙上挂了幅仕女图,花枝招展的姑娘隔着扇子脉脉地望着睡梦中的人。怀旧的旋律依然飘荡,从外厅隐约传来食客的闲聊声,掺杂着各种语言。 明楼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原本只想随手帮一帮,可是不知为什么,管一次,就难再放手了。 那个平安夜,他再一次遇见了他。他捂住胸前的名牌,像只受过伤的小动物,在寒夜里乍起每一根毛去抵抗世界的荒谬。 怎么会这样呢。那一刻明楼在心里默叹一声。然后他走向他,想替他挡一挡四面的冷风,和头顶的雨雪。 明楼既痛恶他受过的苦,又感恩他跌跌撞撞,也不曾放弃。 明楼知道这孩子的生存能力和抗击打能力非一般人可及,知道他不需要也不想要任何方式的同情,可见他打架受伤,还是心疼,见他不知如何拒绝大姐的好意,还会心软,见他芝兰玉树般出现在接机的人群中,还是会心动。 靠得太近,怕他逃跑,只能远远地,替他生一拢火。 时至今日,这些情绪累积发酵,是明楼也从未有过的无措。 明楼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一个大言不惭,硬说自己是梁同学的你。 一个寒夜车流间,奋力骑车的你。 一个受到一点点关怀,便如坐针毡的你。 一个不早不晚,刚刚好的你。 明诚只睡了十几分钟便醒了,桌上的菜还是剩了很多,对面人也在,正蹙着眉头翻看着一本《深夜食堂》。 听见动静,明楼将书插回旁边的书架上,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玄米茶。 明诚头晕褪去,喉咙干得很,他没再跟明楼斗嘴,只埋头喝水。他以前不知道,原来话说多了,脑子会空。 明诚安慰自己,说了就说了,不过是闷了太久,需要一个垃圾桶罢了。 从居酒屋出来时,夜很深了,立春的风没有前几日那么锋利。两人并肩走到巷口,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嘱咐他早点休息,然后各自回家。 进了宿舍楼,明诚背靠着电梯壁,阖上眼睛。 手指触到兜里的东西,明诚皱了眉头,盒子的背面似乎不太光滑。掏出来借着灯光一瞧,立时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许的如释重负。 明诚低声骂了句:“还真他妈不是买的……” 盒子背面黏着一张白色的不干胶,上面印着四个隽秀小楷。 南航特供。 第十一章 一夜春风过去,学校里哪哪都是拖着行李的学生。郭骑云推门吆喝一声我回来了就蹲地上翻皮箱,掏出好些火腿肉饼辣椒酱,两手抱着往明诚的书桌上码。 明诚举个晾衣杆正收衣服,回头见郭骑云从自己桌上拿起本高考模拟卷。明诚也没打算瞒着,实话实说给明教授的弟弟补课呢。 郭骑云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倒是梁仲春脖子上挂着耳机从帘子里探出脑袋:“为什么找你啊?”郭骑云乐呵呵地接话:“你在啊,也没个动静。”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梁仲春唬他,又朝着明诚道:“阿诚我问你话呢。” 明诚弓着腰在床边叠衣服:“大概是看我长得帅吧。” 梁仲春朝他后背啧了一声:“这不废话吗,谁不知道你是化工一枝花……”见明诚回头瞪他,又笑嘻嘻的:“我意思是咱俩那事……明教授知道吗?” “人家一开始就知道。” 梁仲春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想不到啊,明教授还真是大人大量!” 郭骑云把给梁仲春的那份粮食拎给他,又简单拾掇一下,背着笔记本走了,他约了女朋友吃午饭,然后去图书馆一起选课——就在返校前一天,我们执着的郭同学终于感动了分他葡萄软糖吃的姑娘,成功地脱离了单身狗的队伍。 梁仲春给他盖了章:傻人有傻福。 郭骑云出门不久,寝室里这俩也各自开了电脑。 选课这事,不同的人要求不一样。郭骑云最看重授课老师的水准,梁仲春在乎旁边坐的是不是美女,而对于明诚来说,有两点:平时少点名,考试别闭卷。其它都无所谓。 时间一到鼠标乱响,狂刷了十几回网页,梁仲春长吁口气,嘚瑟地把笔记本一扣,下床去看明诚的,边看还边念:“俄罗斯社会与文化......这什么玩意?民国史.......这课有人上吗.......”看到周五那栏,梁仲春眉毛一挑,颇为感慨地拍拍明诚的肩膀:“这还靠点谱,人在屋檐下嘛,得这样。” 梁仲春十分欣慰,明诚这小子平时油盐不进的,关键时刻也知道给金主拍马屁了。 明诚本来只想试一试,毕竟明楼的课不容易抢,所以当明楼这俩字真蹦进他课表里时,他自己也着实悚了一下。 好在这点不适感马上被梁仲春的歪批给安抚住了——拍马屁这套说辞既纯粹,又高尚,深得他意。明诚长叹口气以示苦大仇深,揣了饭卡招呼梁仲春吃饭去。 刚出宿舍楼,梁仲春哎呀一声,明诚也跟着停了脚步,隔着熙攘热闹的小路,他看见了邮局门口的明教授。 梁仲春发自肺腑地感叹:“真他妈尤物啊。” 明诚一怔,然后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明教授对面那人。他对面是个姑娘,唇红齿白,长发如云,身材也凹凸有致,确实比一般女大学生成熟漂亮些。 明诚问:“那谁啊?” “汪曼春呐,汪曼春你不认识?” 明诚摇头:“你女神?” “我不好这口,远观就得了。人家是汪校长的亲侄女,成绩又好,保送的研究生,毕业以后八成也是要留校的。” 汪曼春,明诚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她望着明楼的那双眼睛,倒像是含着一汪明媚春光。 梁仲春的化学实验从来做不对,八卦倒记得准,明诚难得没打断,听他唠唠叨叨讲了一路的坊间传说。说是因为汪校长的关系,汪曼春和明楼老早就认识了,明楼出国留学前俩人还好了一阵,后来也不知是谁家老人给搅黄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分手了也还师哥师妹的叫着,现在俩人都单着,没准还有戏。 明诚问为什么家里不同意,梁仲春也说不清,就说大户人家嘛,门槛高,讲究多,然后开始胡诌:没准是星座不合? 这顿饭明诚吃得没味道,土豆炖排骨竟然剩了排骨,临走时候全让梁仲春拣他碗里去了。 回来时,那俩人早就不在那了。 梁仲春吃得挺撑,一进寝室见郭骑云对着电脑眉头紧锁,关切了两句:“呦呵,这么快就让人踹啦。” 郭骑云撸了袖子说我今天非教育教育你这破嘴,褪了袜子团个团就往梁仲春脸上比划。梁仲春一看不好扭身就跑,郭骑云追着撵。 过了会儿,郭骑云心满意足地回来了,梁仲春跟在后面,呸呸啐吐沫。 明诚想笑,结果嗓子眼紧绷绷的,一张嘴反倒叹了口气。明诚心里咯噔一下:被踹的又不是你你叹什么气。 其实郭骑云也没被踹,他愁的是他女朋友选明教授的课没选上,她们寝室就她没选上。小姑娘倒没在意,郭骑云怕她落单。 明诚喝了几口白开水,又默了几秒,终于笑了出来:“多大点事,等半夜人少了,我退掉,你帮她选上不就得了。” 一句话把郭骑云感动得够呛,晚上非拽着明诚出去吃了顿呷哺呷哺。火锅的确是个好东西,肉啊菜啊又麻又辣涮上一锅,明诚的心情也汗津津地爽利起来。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明诚盯着课表上空出来的一行愣了会儿神,关了电脑出门打工了。反正明天才截止,到时候看剩什么随便来一个得了。 晚上明诚正洗漱,郭骑云跑进了水房:“电话!响半天了。”明诚示意他放边上,稳稳当当擦干了手才按下了接通。 第11页 就听电话里面阴沉沉地兴师问罪:“怎么这么久才接?” 明诚一手端着盆,拿肩膀顶开寝室的门:“啊。您找我有事?” “出来陪我吃个宵夜。” “不饿啊。”明诚说着,坐在电脑前点开了选课平台:“而且,我这还有点事。” “大半夜你有什么事?忙着选课,再退课?” 明诚点着鼠标的手指一顿,心里骂了声流氓。 流氓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威严,又透着点郁闷:“我教选修以来,还是头一次被人退课。我今天想着这事,晚饭也没吃好,我想我需要某些人解释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 明诚扔了鼠标。无赖么这不是。 半个小时之后,明诚在西门的那家居酒屋里见到了正在点菜的流氓无赖。他大咧咧地坐下来,开门见山将他如何助人为乐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明楼听完点点头:“所以,一顿火锅你就把我给卖了?” 明诚百口莫辩,索性笑道:“一顿火锅,也说明您有价值。”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替我实现了价值。” 反正要被揶揄一通,明诚干脆蹬鼻子上脸:“您那课我都听过了,我积极学习新知识,您应该表扬我才对。” “还表扬?”明楼笑着摇了摇头:“想让我夸你,以后做决定之前,先动动脑子。” “我怎么没动……” 明诚话没说完便叫明楼截断了,明教授郑重地放了筷子,直直地盯着明诚的眼睛:“首先,名额这事,我还是说了算的。” “其次,你如果来上课,我可以保证,我讲的都是你没听过的。” “再次,”见明诚瞪着俩大眼睛不吭声了,明楼没绷住笑了出来,低头推给他一只汤碗。 “再次,给你点了碗核桃丸子汤,补补。” 说着,食指轻轻叩了叩太阳穴。 梁仲春在西门买了一兜小串串,进门听见明诚那头有动静便走了过去:“你哼歌呢?” 明诚靠着床头刷手机,头也不抬道:“你听错了。” 梁仲春狐疑地转过身,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过来笑得一脸淫邪:“对了,明教授有没有妹妹什么的?” “你想干嘛?”明诚这才放下手机。 “我可以给她补习啊,免费!包教包会!” “没有,就算有——”明诚哼笑一声,抬手在梁仲春的那张色员外脸上拍了一拍:“也轮不到你啊。” “哎,我怎么了?怎么就轮不到我了?!” 郭骑云刚跟女朋友打完电话,躺在床上听着屋里那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个莫须有的妹子呛半宿,笑着打了个哈欠,感觉谈恋爱特幸福。 第十二章 再一次坐在明教授的课堂上,明诚看看周围一张张陌生又期待的脸,要说一点飘飘然都没有,他自己也不信。 不过,明诚很快便意识到,即便天下真有不散的筵席,也绝对,没有白走的后门。 先是按明教授要求的,给明台补课从一周三次改成了一周五次,之后明楼赴饭局也不开车了,直接让明诚送,时间差不多再去接。 这些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是明教授显然是尝到了甜头用顺了手,今天差明诚给车加油保养,明天派他去干洗店取衣服,抽空还得到图书馆替他老人家还书,其它诸如收个快递下个微信叫个饿了么之类的根本不值一提。 而同进同出的次数一多,便有人问他跟明教授是什么关系。 明诚心情好就解释几句,忙得晕头转向了就摆臭脸无可奉告,可不管怎么回应,都没法让人信服:这不明摆着吗,你俩都姓明,肯定沾点亲戚。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明诚也不往心里去。 可他最受不了有些人一脸羡慕跟他说:教授对你真好啊,总能见着他带你下馆子。 明诚听了就窝火。要知道,他里里外外干了这么些活,拿的还是原来那点薪水,明楼压根不提涨工资的事,就知道三天两头找他陪吃陪喝。 等他发觉明教授这是拿饭顶钱呢,已然是吃人嘴短,错过了讨薪良机。 虽说明楼点菜也大方,可明诚总觉得这盘里浓油赤酱的,都是他自己的血汗钱。 不过就在上周六,明教授出远门了,说是去美国搞学术交流,来回得十多天。 明诚帮他买了礼盒装的碧螺春塞箱子里,又开车把人送到机场,临别的时候明诚说您也难得休息,应该多玩几天再回来。 明教授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嘱咐他回去开车慢点,家里钥匙拿好,多看着明台学习,没事去打扫打扫房子浇浇花。 其他都好说,唯有浇花这事明诚格外留了心思。他本以为无非几盆多肉,到那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整个屋里只有一盆不知道什么草,疏朗的几撇叶子间吊了绿生生的花苞,也不知明教授养了多久了。 趁着明台在边上做题的功夫,明诚上网查了查,对比着图片,这才腹诽明教授实在是太抬举他了。 这草叫绿云,诨名春兰皇后,兰花里又贵又难养一种,干了不行湿了也不行,风吹不行日晒更不行。 明诚摸摸绿云的纤长叶脉,心说你再矜贵,也不会比你家主子还难伺候吧。 周五下午明诚没课了,响应郭骑云提议,俩人骑车去了学校边上的花鸟鱼市场,回来路过一个小公园,又进去兜了一大圈。在湖边歇脚时,郭骑云说这地方不错,下次带他女朋友来。 明诚笑道:“你这是让我陪你踩路线呢。” 郭骑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看你这两天不太开心,想让你放飞放飞心情。” “借口。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明楼不在,明诚这几天着实自在。 郭骑云挠着脑袋反省了一下:“我用词不当,不是不开心,就是有点打蔫。” 明诚哼了一声:“据说来这儿逛过的情侣都长不了,别怪我没告诉你啊。” 郭骑云一惊:“哎呀,看来踩路线还是对的。” 接下来,恋爱的不时陷入对未来的憧憬,单身的吐槽林子里呼呼哈哈以掌击树的大爷,眼看着太阳快下山,俩人拍拍屁股上的草,开始往回骑。 快到学校门口时候,他们遇见了朱徽茵。 小朱今天穿了条黑连衣裙还化了妆,明诚差点没认出来。她抱着几本书,像踩刀尖上似的一步一颤,见了明诚先是一愣,低头看着脚面,脸又红了。 明诚一看便明白了,这丫头不会穿高跟鞋。 既然遇上了,不好当没看见,他让小朱坐后面,他带她一段。郭骑云开始还跟他并肩骑,后来不知怎么了,突然醍醐灌顶似的,一阵猛蹬,眨眼就看不见人了。 战友太热心也不是什么好事。明诚叹息一声,随口问小朱:“好好的干嘛穿高跟鞋?” 四月的风从他们身侧走过,小朱依稀闻得到明诚衣服上的肥皂味,她迷糊了半天才惊觉明诚在问她话。 小朱这学期课程紧张,一段时间内怕是没法去bada上班了,也就不能经常见到明诚。她抿了抿嘴唇,终于鼓足了勇气:“我以为你喜欢成熟一点的。” 明诚一怔。得,让你多嘴。 他没接话,这时候说喜欢也不对,不喜欢也不对,什么都不对。 好在马上就到宿舍楼,见路上人少,明诚弓了背正要加速,耳边忽然传来明教授的声音。 明诚车把一歪,直接骑上了路牙子。 小朱被弹了下来,她惊魂未定上下打量着明诚:“阿诚,你没事吧?” 明诚撞鬼了似的脸色发青,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骂的什么。小朱循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只见路口新装的那块led屏上,正播着明教授的采访。 明诚说:“我可能……有点头疼。” 回了寝室,梁仲春朝他挤眉弄眼,郭骑云捧着碗牛肉面心虚地躲床上吃去了。明诚没搭理他俩,刚坐下来手机响了一声,滑开一看,是小朱发的信息。 第12页 她说:我可以等。 明诚头更疼了。 梁仲春凑上来窥了眼屏幕,又看明诚躺床上一脑门子官司的样儿,叹了口气:“不喜欢人家,就尽早让人断了念头吧。” 明诚抬了眼:“怎么断?” “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保准她不惦记你了。”梁仲春咳了一声:“你就跟她说,姑娘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别,嘿嘿嘿,不太好。” 郭骑云床里面噗地一声,好像喷了。 明诚朝梁仲春点头笑笑:“滚。” 梁仲春愤然:“我给你出主意,用不用在你,可不带骂人的!” 明诚说:“我谢谢你。我真头疼,你让我睡一会儿。” 明诚闭着眼睛,听着梁仲春唉声叹气,郭骑云窸窸窣窣换床单,没多久就睡着了,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多,又被饿醒了。 明诚本打算去西门买份鸭血粉丝汤,走到明楼家小区门口时,猛然想起昨天给明台补完课没关窗户。 明诚心说坏了,也不知道那盆破花怎么样了。 拿钥匙开了门,明诚先皱了眉头,继而确认他闻到的气味并不是什么化学香料。等他慢慢走近窗台,低头看了眼绿云便不由得笑了,只见挺拔草叶间,两朵淡绿色的小花并蒂绽放,晶莹剔透如翡翠一般。 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明诚舔舔嘴唇,这样的日子,不该吃路边摊。应该去吃他和明楼去过的那家牛屋,点一大盘腌过的雪酱牛肉,夹着薄薄一片在铁板上稍微烤一下,然后卷着米饭吃,香啊,过瘾。 明诚咽了咽吐沫,要让他自己花钱去,还是有点心疼。 于是他越想越饿,越饿越气,妈的明楼凭什么装糊涂不给我涨工资? 明诚望着绿云轻笑一声,打开微信给明楼发了张刚拍的小绿花。底下附了俩字:加薪? 没一会儿,明楼给他回了条语音,这个时间他八成是在吃早餐,明诚隐约能听见周遭嘈杂的英语。 大洋彼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比学校led屏里的采访更自然真实。 他说:“花是照顾得不错,人呢,人怎么样?” 真他妈啰嗦。明诚老气横秋地答他:“明台的模考成绩还没下来,他这阵子知道用功了,应该有进步。” 接下来明楼却打了字:我问的是你。 明诚心跳空了一拍,攥着手机怔了好一会儿。他想象不到明楼说这话的神情,他不得不把刚才的对话重听一遍,以便从明楼的用词腔调里,分析出他好不好与涨工资之间的内在联系。 他到底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而且,究竟怎么算好?又怎样才算不好? 明诚一气之下,回了一句“我好得不能再好”。 那边再没动静了。 估计人家是把电话撂一边大快朵颐去了,明诚的肚子强烈地抗议了几声,他心说不行,今天坚决不能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于是又发了一遍:加薪! 怕语气不够凶恶,后边还加了把血刃。 也许是血刃起了奇效,这次他很快便收到了回复,明教授没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截了当扔给他俩字: 批准。 第十三章 如果说撞见led里的明教授只是偶然,那么从别人口中听见明教授,则是必然。 最近明诚每次偶遇选修课的同学,打完招呼第二句,都是跟他打听教授的归期。当然,也有连招呼都不打上来就问的。前者明诚就告诉人家快了,后者就说不知道。 更有甚者,诸如郭骑云女朋友寝室那帮人,三番五次地,托他转达她们全寝对明教授的思念之情。 明诚一次也没转过。 可笑!他怎么转达?难不成让他跟明楼说,您快回来吧,姑娘们想死你了?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也许是众人的期盼感动了上天,明教授的美国之行,终究也没有延期。收到“明日抵京”的信息之后明诚便去刷了车,还跟洋子请了假,结果等晚上再跟他确定具体时间时,明楼却说不让他接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明诚觉得挺无聊的。其实明楼同意加薪的时候,他也没有预想中高兴,仿佛他和明楼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一瞬间,符号化了。 明诚想,人与人之间,果然还是要互相亏欠才有乐趣啊。 第二天洋子见明诚按时过来上班还挺惊讶,问他不去接机的话,他的朋友不要紧吗。明诚说不要紧,应该……有别人接吧。 上午店里不忙,明诚工作间歇还有空和洋子聊聊天,小朱好久没来了,洋子说挺想她的,还笑眯眯地问明诚你们是不是情侣啊。明诚摇头。 洋子又问,那在学校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明诚还是摇头。 洋子拍拍他的肩很认真地说:“等阿诚有了恋人,一定要带来,我想让她尝尝我做的杏仁豆腐。” 明诚这才来了精神:“杏仁豆腐?” 洋子摆摆手:“我不轻易做的,你想吃的话,就快点把人领过来,到时候看她愿不愿意分你一点。” 明诚痛心疾首:“洋子同志啊,你学坏了。” 中午的一波客人走后,明诚才坐下来吃午饭。厨房墙上的挂钟指向了两点,明诚抬头看了一眼,心说明教授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相比鳗鱼饭,明诚更喜欢今天的猪排饭,可他嚼着嚼着,频率却慢了下来,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假如明楼不用他接,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位汪学姐去接了? 明诚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其唯美程度媲美任何一部偶像剧:迎来送往的机场,穿梭不停的旅人,明教授和汪学姐含情脉脉相对而立,好他妈一个花开并蒂,破镜重圆。 明诚鼻音哼笑一声,使劲扒了口饭:就是不知道国际航班让不让顺巧克力? “阿诚,你哥哥找你……” 听见洋子在门口叫他,明诚怔了一秒,确定洋子的确说的是哥哥,这才站起身来,放下吃剩一半的猪排饭,没等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外面客人不多,他推门出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那人正低头翻看一本日文杂志,发型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黑色的西装外套也敞开着。圆桌旁静静地守着一只褐色皮箱,拉手上的托运标签还没撕掉,看上去风尘仆仆。 店里的音乐是中孝介,明诚眼前的一切,皆嵌在春日的光影里。 下一秒,明教授抬起头来,朝明诚愉快地抿开了嘴角。 明诚镇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转身进了吧台,也不管明楼皱起的眉头,隔了好一会儿,才端了杯拿铁出来。 “您怎么来的?”放下杯子,明诚后退了一步,他不太想待在明楼的那扇阳光底下,太热了,而他的额头已经冒了汗。 明楼也不回答,就说:“你也坐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点头笑道:“有进步。” 明诚四下看看,嘴角一挑拉开椅子坐在明楼对面,隔着咖啡杯上一缕热气,明楼问他笑什么。 明诚说:“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你上次在这相亲了。” 明楼一顿,旋即也笑起来:“那很久了。” 明诚依稀记得,那次明楼穿着十分随性,他当时以为明教授私下就这样。后来熟悉之后,他发现明楼其实私下也跟上课一样。明诚便问他那t恤呢,怎么一次没见他穿过了。 “你是没见过,”明楼说:“那是睡衣。” 穿睡衣相亲,不愧是明教授,连敷衍人都要做全套。明诚对此嗤之以鼻:“可是你那么穿也不难看啊。” 他的意思是,一个穿t恤的明教授并不能给相亲对象造成多大伤害,可这话说出来,明教授只眯了眯眼睛:“是吗?” 明诚咧嘴讪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有点失常,嘴炮完全打不到患处。他决定从这一刻开始,坚决不乱问问题了。 好在明楼也没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太久,他拉开皮箱侧袋,掏出两块手表,一齐递给明诚。 第13页 “你选。剩一个给明台。” 明诚心里冷笑:您不会就打算这么给我加薪吧? 两只表款式相似,都是皮质表带,只不过表盘一个花哨些一个简单点,明诚低头研究了一会儿,脱口问道:“哪个贵?” “都差不多,你们还是学生,没必要戴太贵的。” 见明诚目露凶光,明楼眼角笑纹更深:“放心,我说了给你加薪,不会出尔反尔。” 明诚一愣,又听明楼接着说道:“这是额外奖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花照顾得好,人也照顾得好。” 明楼说:“来,手给我。” 明诚没动,明楼便轻轻捉住明诚搭在桌沿的左手,然后拿起不那么花哨的那只表,在明诚手腕上稳稳一绕,穿针入孔。 明诚皱了下眉,明楼动作迅速,可他还是感觉到了对方手指间微薄的汗意,皮肤碰到的一刻,凉得让人心颤。 “你留这只吧,更经典。”明楼说着,把另一只塞回皮箱,两手系着西服扣子徐徐起身:“我得走了,大姐在家等我。谢谢你,请我喝东西。” 明诚也站起身来,只是仍然蹙着眉头,明楼见状伸手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愣着干什么?帮我叫个滴滴,快点。” 出租车来了,又走了,明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店里。洋子从厨房里出来说阿诚的哥哥走啦?明诚嗯了一声。洋子说阿诚你的饭还没吃完呢。他点点头说知道了,我这就去。 之后一直到下班,明诚都没怎么跟旁人聊天。回学校的地铁上,明诚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一手握着立柱,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车厢里开着冷气,表带覆盖下的皮肤却是温热的。他抬起手腕,看着指针一格一格的跳动,感觉自己的脉搏,也跟着快了起来。 咔哒。这一秒,他跌进了明楼的世界。 咔哒。下一秒,明楼也融入了他的。 一切都不太对,却也说不上究竟是谁在搞鬼。 明诚想,很多东西,看上去太过美好,反而使人不敢触碰,而他也许一早就陷了进去,只是害怕承认。 走到这一步,他可能,逃不掉了。 明诚想,那就不逃了。 可是明楼呢?这样离经叛道的剧情,是他想要吗? 在宿舍走廊里,明诚碰上了梁仲春,他嘿嘿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移动硬盘:“隔壁给的,我刚拷完,200多g!” 明诚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梁仲春回头喊他:“诶跟你说话呢,不吭声我可还人家了啊!” 砰地一声门响,震得梁仲春眼角一抽。 “嘁,”梁仲春不屑地摇摇头,摩挲着手里的宝贝叹了口气:“不要拉倒!什么人呢这是?” 第十四章 活着就会有烦恼,对于明诚来说,纾解烦恼最好的方法是睡上一觉,管不管用另说,至少经济实惠。 这次他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期间郭骑云好几次过去探他鼻息,他根本没察觉。躺得太久,明诚傍晚起床时,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不晕才怪,他最近一次吃的东西还是猪排饭。 梁仲春和郭骑云下课回来都看着他笑,梁仲春洋洋得意:“看看,我就说吧,到了饭点准醒。”郭骑云说了句人话:“你去食堂吗,还是给你带回来?” 明诚摇头:“我涨工资了,咱去外面吃吧。” 一听涨工资,郭骑云比明诚还高兴:“那要不咱去吃春饼吧。”梁仲春白他一眼,他请客的时候这小子可从来不喊吃春饼。 没等梁仲春抗议呢,明诚先替他删掉了这个选项,他想吃肉。梁仲春说我举双手赞成。 今天没风,明诚随便套了件黑色连帽衫,没穿外套也不觉得凉,刚出宿舍楼,迎面遇见了上自习回来的小朱,俩人都怔了一下。 梁仲春把郭骑云拽到一旁的报刊亭,随手捡本杂志一阵乱翻,时不时贼眉鼠眼还朝明诚那边瞟。老板说同学,半月谈五块钱。梁仲春说我就看看,不买。郭骑云叹了口气,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学校里的海棠全开了,路两侧腾着一团团浅红与粉白的花云,而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人正身披晚霞朝自己走来,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让小朱莫名地想哭。 俩人平静地聊着最近。小朱参加了学校的辩论队,二辩。明诚问那谁是大辩?小朱扑哧一声笑起来:反正不是我。 笑过之后,小朱轻声问明诚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明诚点头:“是。” “她是大一的吗?” 明诚摇头:“比咱们大。” “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还没。” 话说到这,明诚开始觉得自己原来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小朱看上去接受良好,甚至笑话起明诚来:“认准了就追嘛,别吊儿郎当的,等她喜欢上别人,就来不及了。” 明诚默了一秒才点头笑道:“知道了。” 小朱也笑,又聊了几句便跟明诚道了别,低头离开时,刚好跟梁仲春他们俩擦肩而过。 梁仲春朝明诚打着唇语:哭啦。 见明诚也不吭声,梁仲春搓了搓手:“要不,我去安慰安慰?” 明诚抬腿要踹他,梁仲春往边上一蹦躲开了:“逗你呢。你这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明诚说:“改不了了。”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不远,慢慢走过去顶多二十分钟。可他们先在学校里耽搁了一会儿,到了之后又排了半天的号,等真坐下来点菜时,仨人眼睛都冒绿光了,招呼服务生先来六盘肉,别的一会儿再说。 梁仲春从厕所回来,见明诚他俩都吃上了,急道:“熟了么你俩就吃?”明诚埋头苦吃不理他,郭骑云说熟了熟了,这玩意过水就熟。说完还给梁仲春夹一筷子。 梁仲春低头一看:“还他妈有血丝呢!” 胃里渐渐饱和的明诚,脸色红润了,脑子也能转了,这才算真正醒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原本他不太待见的人,这个人刚好还是他的老师,又刚好是个男的。 就这么点事。 现在他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不知道明楼到底对他有没有想法。明诚觉得自己现在状态调整得还可以,他按耐得住,不至于把自己那点心思立马剖给人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个人都辣出一身的汗,明诚喊服务生上了提冰镇啤酒,他们一人俩。刚喝了一瓶,明诚的电话便响了,明诚看着来电勾了勾嘴角,干了杯里的啤酒。 电话那头明楼问他在哪,明诚说海底捞,明楼又问跟谁。 明诚看看对面互相比着吃的那俩:“不告诉你。” “你喝酒了?” 明诚也不好好回答:“您吃了吗?没吃过来吃点?” 挂上电话郭骑云问谁要来啊,梁仲春揶揄道:“是姑娘吧?行啊你小子,前赴后继啊。”明诚没忍住大笑出来,笑得通体舒畅。 梁仲春和郭骑云座位正对着门,一见到来人,他俩皆是一怔,梁仲春连忙起身,拉开明诚旁边的空椅子。 明诚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下意识地便回过头去,他嘴里的鱼豆腐还没来得及嚼,腮帮子半鼓着,鼻尖上挂着汗珠,脸也被火锅热气烤得红扑扑的,因为睡得足,俩大眼睛倒是锃光瓦亮。 看上去完全不像喝醉,顶多是吃撑了。 明楼扫了眼桌上的盘子和酒瓶,朝他们微笑颔首,挨着明诚坐下来。 明诚咽了鱼豆腐,这才开口问明楼喝点什么。明楼说我开车来的。明诚就喊服务员,再来一扎酸梅汤。 开始的十多分钟,梁仲春多少有点拘束,毕竟明楼的课他只上过两三回,剩下的全是明诚替的。他观察了一会儿,见明楼比课上和蔼可亲得多,这才慢慢放开了手脚,一个劲地帮明楼倒酸梅汤:“明教授,您对我们哥俩是太够意思了,我一直想感谢您来着。”又朝明诚说:“阿诚,你别跟我争,今天必须我请!” 第14页 见明楼要张口,明诚抢先说道:“行啊,那我下次再请。”说完朝梁仲春眨眼一笑,起身上厕所去了。 仨人里面,郭骑云酒量最差,加上明楼来了他有点兴奋,说话也就不太经大脑。明楼问他们今天怎么想起来聚餐,郭骑云特实诚:“我们是来庆祝阿诚他终于……” “加薪”俩字还没出口,就被梁仲春咳嗽一声把话岔过去了,郭骑云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梁仲春心里叫苦:也不知道学校这电脑怎么分的寝室,统共来俩室友,一个人精,一个傻子。 梁仲春叹了口气:“小郭你去厕所看看,阿诚是不是掉里面了。” 郭骑云一走,梁仲春跟明楼胡诌起来:“明教授,是这么回事,有个女生一直喜欢我们阿诚,喜欢得要死要活的,可是阿诚没看上人家。今天俩人话说开了,事也终于解决了,大家开心嘛,出来庆祝一下。” 明教授看上去完全相信了,点头笑道:“那是得庆祝一下。” 明诚一回来,见明楼和梁仲春竟然聊得十分热络,梁仲春还朝他得意地眨么眨么小眼睛,心头一凛。他有点后悔把明楼招来,梁仲春这嘴,太不着调。 一顿饭明楼也没吃什么,好像专门为了聊天来的。看着这三个人谈笑风生,明诚心里似被什么塞满了,恍惚间,他想这大概就叫做幸福感?天南海北的友情,阴错阳差的爱情,这一刻在他眼前悄然又炙热地碰撞着,像一锅滚滚红油,麻辣鲜香,酣畅痛快。 回去时,明楼开车送他们。车里本来只有真皮座椅的味,他们上来后,立刻变成了移动的火锅。明诚一坐上副驾驶便皱了皱鼻子,他偷偷去看明楼,明楼淡淡笑着,好像没闻到。 之后一路上就听梁仲春在后面唠唠叨叨:“明教授您太客气了,怎么能让您买单呢,真是……” “应该的。”明楼说:“你们都不赚钱。” 仨人在宿舍门前目送着车子离开,梁仲春不禁感慨万分,明教授有才华有度量没架子还不抠门。 感慨完又教育起另一位姓明的:“你再看看你,我一说我请客,你立马就顺杆爬,我要是个女的,才看不上你。” 明诚嘴角轻挑,一胳膊搭在梁仲春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那假如,你是个男的……” 梁仲春嘶了一声:“什么叫假如是个男的?” “对不起,我口误。”明诚纠正道:“我是说作为,你作为一个男的。” “作为男的怎么了?” “你会看上我吗?” 梁仲春一个激灵。 明诚一手捏捏他的肩:“不着急,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诉我。” 梁仲春愣愣地看着明诚大摇大摆进了宿舍楼,半天才缓过劲来,回头骂郭骑云:“你笑个屁啊。” 郭骑云终于笑够了:“那要不,我今晚出去住?” 第十五章 明诚上小学二年级时,学校搞爱国主义教育,每周五给学生放场电影,就是头发丝绑地雷、火炕底下挖地道、老子吃你几个破西瓜的那种。 明诚的同桌是个有点自然卷的小姑娘,每次看电影都带零食,有时候是奶油味的瓜子,有时候是裹了糖衣的花生,上面枪林弹雨的时候,俩人就在下边小耗子似的咯咯吱吱。 有一回小卷毛给了明诚一罐八宝粥。也许是因为那天午饭他没怎么吃饱,也可能是刚好屏幕上演到鬼子啃烧鸡,明诚当下觉得那罐粥简直救他一命,继而对小卷毛也萌生了牢不可催的革命友情。 后来这个姓苏的小姑娘转学走了,明诚懵懂的初恋也随之落幕,再后来,明诚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中学以后喜欢明诚的女生也有,但怕他的更多。所以明诚至今也没正经八百的谈一回恋爱,更别说对一男的动心思了。 不过在摸清了明教授的情史之后,明诚多少找回点自信。据明台说的,明楼迄今为止也只有过两段感情经历。除了汪曼春,留学时候还交往过一个法国妞,回国前就分了。 至于为什么跟汪曼春分手,明台也不知道。明诚又追问是不是明董事长阻挠,明台极其不屑:“我大姐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心思管他?” 明诚有些遗憾,他总不能问明楼吧,即便问了,明楼也不一定说。不对,是一定不会说。明诚心想要不就把明教授灌醉了试试,他还没见过明楼喝醉呢,只见过他微醺,明教授微醺时还是挺感性的,而且……还乱爱抱人的。 明诚为之一振,更得试试了。 想法固然好,却一直没得到实践的机会。明楼出差回来之后几乎天天被毕业生缠着。有一次大晚上的叫明诚来他办公室,明诚惴惴不安地赶过去,一进门只见沙发上排了一溜学生,都等着跟明教授面谈论文。 帮忙找资料的间歇,明诚竖着耳朵旁听了一会儿,他感觉明教授带的这几个学生,应该都算得上学霸级的,论文一改再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再一看明教授眉头微蹙指点江山的样子,有那么一秒,明诚竟突然也萌生了少逃点课的念头。 明楼不亲自管饭的日子,饭也还是要吃的,而且通常还要带着明台一起去吃,吃完再去校园超市买点饮料零食,当然,刷的都是教师一卡通。 立夏了,天气愈发闷热,气象预报总说有雨,可这雨迟迟也下不来。明诚这边刚拿钥匙开了门,明台便冲进去瘫在了沙发上,一边喝着冰可乐,絮絮叨叨地跟明诚讲他下周要填报志愿的事。 “明董事长不是想让你出国吗?” “我才不去,”明台轻叹口气:“我要是走了,大姐会孤单的。” 明诚坐在一旁翻着他的模考卷子,面无表情道:“我看你是舍不得你那小女朋友吧?” 明台笑嘻嘻的:“都舍不得。我还舍不得你呢。” “不用舍不得我……你要是没考上,我还陪你复读。” 一听复读俩字,明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呸呸呸!阿诚哥,你现在挖苦人的腔调,怎么跟我大哥……” 明诚一愣便抬了头,明台却没了下文,跑阳台接电话去了,再回来时脸上有点郁闷,明诚也没再搭理他。过一会儿明诚手机进了条短信,明台发的,点开一看,两张电影票兑换码。 “送你了啊,想跟谁去跟谁去。对了,你们寝室就你没女朋友吧,抓点紧吧,我都替你着急。” 明家小少爷这是让人放鸽子了,明诚放下手机挑眉笑道: “你怎么不替你大哥着急?” “急有什么用,我大姐介绍那么多漂亮姑娘,都被他敷衍过去了……”说到这,明台忽然神秘兮兮凑过来:“阿诚哥,你说他会不会……那方面……不太行啊?” 明诚一怔,旋即抄起本英汉词典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明台来不及喊疼,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咒他,我意思是你没事帮忙观察观察,有病得治……” 明台话音没落,又被敲了第二下:“学习去!” 明台一手揉着脑袋,哼哼唧唧写了两笔又猛一抬头,痛心疾首道:“不对啊阿诚哥,你什么时候叛变了我党啊!” 明诚抖了抖卷子:“刚刚。” 明台不吭声了,过一会儿又带着哭腔问:“那还能叛回来不了?” “做你的题吧。”明诚拿他没辙,忍着笑说:“我考虑一下。” 明台又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总算是安静下来,明诚接着研究模考卷子,研究了半个小时才看完一面,于是明诚也默默地叹了口气。 让我观察,我他妈怎么观察?观察哪啊? 明诚合上卷子,给郭骑云发了条微信,想把那两张票给他。结果郭骑云说他女朋友明天考试,俩人一起上自习呢也没时间。不过郭骑云倒给了个建议:梁仲春好像在寝室呢,你俩去看呗。 第15页 明诚说那还是算了吧,弄不好他真以为我泡他呢,再吓个好歹的。 电影票废就废了,对于明诚来说,今晚上,这事不是最要紧的。他早上出门时候看宿舍门口贴的通知,说学校澡堂要维修,明天起停用三天。他琢磨着等司机把明台接走后,就地冲个凉得了。 虽说这房子他独自来过很多次了,可毕竟还是明教授的家,而他现在,顶多,算半个管家。明诚脱衣服时略微紧张,脱到一半跑窗户边上瞭望了好几次。他也是没办法,这时候澡堂子里肯定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以往如果讨论问题误了饭点,明教授通常会带学生去西门附近吃饭。今天没有。他最近休息不好,头疼病犯了。知道家里没有布洛芬了也没绕路去买,他只想尽快地闭眼躺下来。 可这么个小小的愿望,还是没能顺利实现。一进门,明楼便听到了浴室里的水声,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看见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白t恤和牛仔裤,茶几上横着的手机,以及他不久前才送出去的那块hamilton。 明楼微微一笑,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水声便停了,浴室里传来拖鞋踩过地面的啪嗒啪嗒,还有拧了抹布擦地的声音。 桌上的手机骤然出声,明楼在一段西游记般迷幻的节奏型中睁开眼,继而从屏幕上捕捉到一串陌生号码,正要按下接通,就听浴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闪电般冲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急刹车,电线杆似的戳在了两步开外。 明楼没料到他会跑出来,也是一怔,这时候手机里传来了唐僧的歌声: from the dusty mesa her looming shadow grows hidden in the branches of the poison creosote she twines her spines up slowly towards the boiling sun and when i touched her skin… 歌唱到这就停了。 明楼低头看了看暗下去的屏幕,又抬头打量着眼前的人,慢慢站起身。 明诚也转醒过来,他望着永远西装得体人模狗样的明教授,再对比自己身上仅有的那条聊胜于无的平角裤,心里万马奔腾。 这下好了。 还攒着心眼要观察人家呢,结果呢? 连根毛都没瞧见,反倒让人家给看个底儿掉。 第十六章 不会念经的外国唐僧被人扔进沙发角落。 明诚眼见着明教授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两步,站定了。明诚低头一看,是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踩脚了。 刚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骤然缩短的距离再加上俩人当下对比强烈的画风,明诚只觉得气都变短了,只好一边朝明楼笑着解释澡堂子维修迫不得已,脚底下悄悄往后蹭了一步,感觉后背贴到了坚硬的墙面,又向前移回一点。 明楼眉心紧锁,不发一言,仿佛摆在他眼前的是个艰难的学术问题,他垂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明诚脑子嗡地一声。这他妈是要壁咚我啊! 短短几秒如同隔了半个世纪,明楼终于抬了眼,与他对视。 “刀伤?” “啊?”明诚一怔,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左肩:“好几年了。” 那里有一道细窄的疤痕,像条暗红色的河,发源于锁骨,又蜿蜒隐匿于沙漠。 明楼又陷入了沉默。他只听明诚讲他小时候被欺负,打架打得凶,却没想到,是这种凶法。 好几年前……他才多大啊。 他得多疼。 见明教授眼睛似蒙了灰,明诚身上也慢慢地凉了。 这些当老师的,果然都不喜欢混混吧。 明诚转脸望向窗户,他进浴室前天色还亮,只不过十几分钟而已,外面已是暗夜。明诚轻笑一声。明教授不会明白,一个人走什么路,有时候真的没得选。 房间里安静,听得见楼下刺耳的车鸣,明楼神色依然严峻:“还有别的伤吗?” 明诚牵起嘴角:“没了。” 他转头回来,大咧咧地与明楼对看。明楼眼神比刚刚平静多了,可明诚还是觉得像被烫着了,心慌意乱地补了一句:“不骗你,真没了。” 他越是无所谓,明楼越觉得头疼,可再看他为了自证清白,献宝似的在他跟前就地转了一圈,又忍不住想笑。 眼前这人,浑身上下还潮乎乎的,满头湿发胡乱翘着,从肩到腰到臀到腿,无一不健康蓬勃,却无一不在玩火,还不自知。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有时候狡黠孤傲,像匹狼,永远不可驯服。有时候又纯粹干净,像萨摩,从小养大的萨摩。 明楼笑不出来了。一小时前,他还要求学生们尽可能地,删掉论文中多余的修辞和无用的论据,以求凝练客观,科学严密。可到了此刻,若逼他选一处这个人身上最打动他的地方,他也着实无从取舍。 明楼屏息凝神,也只能勉强从烟海般的美好中,提取出两句模糊的结论罢了。 牵着他吧,牵着他吧。 牵住了,就别松手了。 明楼的鼻尖慢慢靠近,明诚心脏就快跳出喉咙了,他在“推开他”和“闭眼睛”之间纠结着答案,与此同时,又分明感觉到明楼温和的鼻息,撩过他的额头。 “你用的什么沐浴露?”明楼皱眉问道。 “那个,”明诚喘了口大气:“ bada旁边有家店,我打折买的,也能洗头……” 明楼又靠近闻了一下,香气很淡,又很特别,像一阵凉风拂过月夜下的银色沙滩,离得越近,气味越是舒服。 “下次多买几瓶。这瓶就放这吧,你来随时用,方便一点。” 明诚喉结一滚,哦了一声。 明楼对这回答挺满意,让他快穿衣服,别晾着了。明诚刚想说地还没擦完,就见明楼挽起衬衫袖子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明楼甩着手上的水出来,见明诚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正对着手机发愣,便问他给人家回电话没有。 明诚低头喃喃道:“不用回……肯定是打错了。” 一听这话,明楼水杯凑到嘴边顿了一下:“不回怎么知道打错了?” 明诚把手机揣进裤兜里:“那是桂姨的号。” “你还是应该打回去试一试,万一不是打错了呢。” “没必要,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 “阿诚,她毕竟是你养母…… ” “您别说了行吗。”明诚绷紧了脸,眼里温度倏地降至零下。 房间里重又静默下来,明诚走到门口,回头望见明楼默默喝水的背影,眉心动了动。 原本挺好的气氛。再说,他也是好意吧。 明诚挠挠头发,运了口气:“明教授,您……爱看动画片吗?” 抵达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场。他们选了最后一排靠走道的座位,放映厅几乎全坐满了。影片比明诚预想的要好看一些,可他仍然心猿意马:刚刚差点把他看光的那人现在就坐在他边上,还有桂姨的那通来电。明诚眼睛盯着荧幕,手上不停地摩挲着手机,直到指尖发烫。 明诚左边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旁边那个小胖子看着像他弟弟,两人分着一桶爆米花,随着剧情展开不时大笑,笑声也像是一个锣敲出来的。 每次锣声一响,顺带着也把明诚从胡思乱想里拉回来,每一次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一看明楼。 影院昏暗,又隔着3d眼镜,明楼像一团影子,像一座山。恍惚间,明诚觉得自己也像个被父亲或是哥哥带来看电影的小孩。虽然他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不曾有过哥哥或父亲。 爆米花很香,明楼似乎也闻到了,还吸了吸鼻翼。明诚偷笑。刚刚太着急了,应该买一桶的。 荧幕上,男主角带着女主角一家人爬上了山顶,四周漆黑寂静,一丛火把照亮了众人明灭的脸。背景音乐悄然奏响,男主角吹灭了火把,刹那间,一片浩瀚星空出现在人们眼前。 第16页 听见身旁人发出一声很轻的惊叹,明楼转过头去,他看不清明诚的神情,却看到了他镜片上的星星。 原来,他喜欢星星。 明楼不由得笑了,等这阵子忙完了,该带他出去走一走,离开城市,去一个能看星空的地方。 从影院出来,换了明诚来开车。吹着空调,四周还氤氲着打折沐浴露的味儿。俩人讨论起电影,明诚说他最喜欢瓜哥,瓜哥萌。 明楼不懂那胖子哪萌。 明诚便跟他耐心解释:“他吧,在敌人面前特别厉害,他总以为在家里自己也说了算,其实呢,还不是在食物链的底端,这就叫反差萌啊,反差萌您懂不懂。” 明楼笑着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是挺萌的。不过看一部电影,还是应该从中得出点道理吧。” 明诚做洗耳恭听状,好奇一个动画片他能总结出什么来。 “首先,人类社会在曲折中前进。” 明诚觉着明楼是在逗他,刚想说您真幽默,却见明教授神情认真,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并颇为虚心地嗯了一声。 明楼接着说:“其次,好奇心是一切的开端。” 明诚心脏抖了一下:“????还有吗?” “还有。” 红灯了,明诚停了车,一转头见明楼也正望着他,霓虹和车灯映在明楼的眼中,也像星星,不过是海上的星星。 明诚听见有人在那片星海间对他耳语。 “还有就是,爱情,总是产生于彼此的不同之处。” 明诚晃了神,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这才回魂。车子继续向前,明诚咬了咬牙,朝明楼笑道:“有点饿了,咱吃点什么去吧。” 明楼点头:“行啊,前面左转不是有家海鲜粥吗,之前去过的。” “喝粥啊……”明诚皱了皱眉,又怀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不喝酒吗?” “下次吧。”明楼先前头疼,这会儿胃又空,实在提不起喝酒的兴致。 人家这么说了,明诚只好放弃了诱拐,望着前方的车流,他眉梢一挑,兀自笑了笑。 喝酒也好,喝粥也好。 只要和对的人在一起,哪怕喝西北风呢,也是快意。 日子还长,至于机会,哼,总会有的……吧。 第十七章 明台往明诚宿舍跑的次数一多,跟梁仲春和郭骑云也混个半熟。梁仲春自不必说,每次拉着明台小少爷长小少爷短,顺带还要夸一夸明教授。念在他年纪大点,又是明诚的室友,明台也不好意思直接呛他,每次听他胡扯完便呵呵了事。 相比梁仲春,明台对郭骑云就热情多了,尤其以撩得人家脸红脖子粗为乐趣:云哥衣服新买的?骗人,这么有品位肯定是女朋友送的。哎呦脸红什么,我跟你说啊,开车上路,一定要注意安全。 郭骑云吃了午饭回来正在床上做ppt,就听有人喊着阿诚哥阿诚哥一边咚咚敲门,郭骑云心里咯噔一下,开了门说阿诚睡午觉呢,说完夹着笔记本窜隔壁寝去了。 天一热起来,人就容易犯困。明诚一连几天没抓着明楼的影儿了,前两天碰见一个明楼的研究生,他说他最近也总扑空,一打电话明教授就说在外面,也不知道他忙什么呢。 明诚长这么大没追过人,心里不免烦躁,一烦躁就更想睡觉,刚躺下还没睡着,便被明台一把掀了帘子:“走啊阿诚哥,吃饭去。” 明诚翻了个身:“我吃过了。饭卡在桌上,自己拿。” 明台不走:“自己吃没意思啊。走吧,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呢。” 僵持了一会儿,明诚叹了口气。他要是不去,小少爷得闹腾他一中午。睁眼见明台一副生死攸关的模样,明诚心说你最好是来跟我说你大哥又去相亲了。 明台的大事跟明楼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他上午刚报了志愿,按照上次的模考排名,一志愿报的z大,专业全按兴趣填的,后面勾了服从分配。往食堂去的路上明台还抱怨,只可惜表格上不让备注,不然他一准加上四个字 “国关免谈”。 听了这话明诚多少平衡一些,在明台这,他似乎比某些人还管用些?再看明台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明诚也不禁笑起来。 有时候他也挺佩服明台的,跟明楼十几年如一日的斗智斗勇仍然不屈不服不依不饶,单就这点,明诚就做不到。昨晚上他咖啡喝多了,到后半夜还睡不着,他瞪着眼睛企图归纳一下明楼身上的优点和缺点,结果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除了太招女孩子喜欢之外,并不能挑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认栽的感觉,一点也不爽。 明台要吃铁板牛肉盖饭,明诚替他刷了卡,说你不一点半上课吗,就不能点份现成的。明台一脸委屈说我还长身体呢。明诚打了个哈欠,那你就在这慢慢长吧,说完便向卖饮料的柜台走去。 食堂人正多,明诚还排了会儿队,刚排到他,就听身后当啷一声,像是什么金属制品砸地面上了。明诚没听见似的,跟只顾探着脑袋看热闹的老板恹恹地重复了一遍:“两杯芒果汁,谢谢。” 话音未落,他听见了明台的声音,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紧接着便有人吼他:“你他妈长眼睛了吗?” 明诚眉头一挑转过头去,隔着乱糟糟的学生,只见明台正跟一胖子斗鸡似的对峙着。 等明诚走过去看清了对方的样子,竟不由得笑了:又是他。 只不过上次是被明诚的麻婆豆腐盖了脚面,这次,换成了铁板牛肉。 今天明诚不想打架,可也不能让明台低声下气。明诚收了笑意,诚心诚意地说:“行了哥们,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他都跟你道歉了。” 胖子大概也认出他来了,多少存些忌惮,他瞟了眼桌上的麻辣烫:“这事跟你没关系。我不打他,我也糊他一下,算扯平了。” 明台哼了一声:“你他妈糊我试试。” 见那胖子脸都青了,明诚把明台挡到身后,笑道:“他一孩子,你跟他较什么劲。你不就是想撒气吗,要不你糊我一下?” 胖子冷笑一声,端碗朝他俩摔去,明诚护着明台往边上一闪,那一碗麻辣烫全扣在了地上。 “你他妈耍我!” 一看胖子恼羞成怒要冲过来,明台撸胳膊挽袖子,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拽了回来,紧接着右手心被塞了个硬东西。 明诚说:“离远点。听话。” 明台低头看见手里的那块表,怔了一秒,再抬头时明诚和那胖子已经厮打到一起了。 任凭那胖子破口大骂,明诚只动手不还嘴。 一拳下去,明诚想,人是我领出来的,我就得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再一拳下去,明诚想,小家伙要是受了伤,明教授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一般擅长气人的都不大会揍人,明台本以为明诚也不外乎外强中干,此刻见他身手敏捷,拳脚熟练,嘴角似乎还勾着抹冷笑……明台完全傻眼了。 郭骑云和梁仲春赶到食堂时,明诚还骑在人肚子上,明台坐在旁边悠闲地喝饮料,俩手脖子各戴一只表。 梁仲春心落了地,就有点生气:“你刚不说阿诚挨揍了吗?故意吓唬人呢?” 明台给郭骑云打的电话,见梁仲春也来了还挺意外,对他说话的口气也不那么冷淡了:“没骗你啊,是那傻叉先动手的。” 大学里罕见这种场面,梁仲春看得直皱鼻子,想当初他多少次差点就把明诚惹毛了,不由得心生侥幸,啧啧两声:作死啊。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食堂已然乱成一锅粥,郭骑云和几个男生上去,把他俩生生分开。明诚本来不大满意,打架这事,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打个筋疲力尽,有人告饶为止。可他见郭骑云一边吆喝着别打啦别打啦,趁乱还使劲踩了胖子两脚,又有点想笑,便也没力气再往上冲了。 胖子这回没流鼻血,但也好不到哪去,发了疯似的嚷着老子找你们学院。梁仲春这才拨开人群挤过去,伸手拍拍那胖子:“你是陈亮吧。” 第17页 胖子瞪他:“你谁啊?” “我大四的,有一回在你们导员办公室,咱俩见过。”梁仲春指了指一边抱胸看戏的明诚:“这是我哥们,我替他给你道个歉,你也给我个面子,大家都消消气,再闹到院里去就不好了。” 再打下去也只能被揍得更惨,胖子见梁仲春老成,真当是师兄给台阶,只得龇牙咧嘴哼哼几声,自认倒霉了。 从地下食堂出来,便闻不到麻辣烫和铁板牛肉混合物的味儿了,四个人都有如重见天日一般。明台最兴奋,说你们等我啊,等我考过来咱四个称霸z大。 明诚低头戴表,面无表情道:“你要是想当混混,不用考大学。” 那三人以为他打架的气还没消,也都不敢再笑了,郭骑云推推梁仲春:“你真认识那人?” 梁仲春摇头:“我哪认识他。这不明台刚才打电话时候说的吗,陈亮,国关大二的。” 俩人一起看向明台,明诚戴好了表,也抬起头来。 明台从兜里摸出张卡片,朝明诚讪笑:“你俩打架的时候,我把丫一卡通捡回来了。” 明诚又皱了眉头,梁仲春笑得眼睛都没了:“咱们明台就是机灵,不愧是明教授的弟弟,真是……” 明台对他印象刚好那么一点,一听这话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完没了啊你,你天天夸我大哥,是不是想给我当大嫂啊?” 梁仲春怔住了,他在心底对自己的取向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继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最好。”明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梁仲春还想说什么,刚一张口便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耳边幽幽一股热气。 “谅你也不敢。” 明诚朝梁仲春邪笑一下,扔下他俩跟着明台朝西门走了。 怕那胖子杀回去堵明台,明诚打算送他到学校门口,回来顺便去明楼家洗个澡。天闷得难受,刚又出了一身的汗,胳膊肘磕在地上那下有点疼,估计明天得淤青,最好再找点药。 梁仲春先是被明台吓了一跳,又被明诚那口气吹出一身鸡皮疙瘩,他边朝宿舍走,嘴里喃喃道:“……这姓明的都是一窝什么人啊?” 郭骑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参与打架斗殴,正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他压根没听梁仲春说什么,乐呵呵地答非所问:“明台刚才说要考咱们学校吧?他来了肯定挺有意思的。” 梁仲春是真想踹他,又怕打不过他,只得仰天长叹:“你他妈也改姓明吧。” 第十八章 晚上十点多,水房里几个男生正在闲聊,一个说中午食堂打架你听说没,另一个说卧槽这么猛哪个学院的。郭骑云满嘴泡沫叼着牙刷看看明诚,明诚湿手耙了两下头发,端盆就走跟没听见似的。 回了寝室郭骑云还是不放心,劝明诚最近别逃课了。见明诚嗯了一声,这才忧心忡忡地拉灯睡觉。 潜意识里,明诚也觉得这事没完。上回打陈亮正赶上放假,没什么人知道,这次不一样,学校人多口杂,坏事传千里。 第二天上午是实验课,上节课有班级用浓氨水了,梁仲春边穿白大褂边骂,说这实验室闻着还没厕所香。 学校发的白大褂尺码偏大,材质也不硬挺,梁仲春穿着像极了食堂卖卤肉饭的师傅。郭骑云倒是魁梧,可他这件使用太过频繁,远远看去,如同一面可移动的圆柱形调色板。 明诚站在通风橱边上翻书,几个女生说笑着进来,一见到他,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明诚平时不怎么来上课,大褂一尘不染,阳光下白得耀眼。加上他个高腿长,肩平背直,衣摆离膝盖还差一截,再戴个口罩,只露出英俊眉眼,斯文又专业,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 刚做好准备工作,明诚电话就响了,是程老师,通知他速去书记办公室。 郭骑云要跟他一起去,明诚没让。他脱了白大褂,递给郭骑云时又补了一句:“这事先别跟别人说,谁也不行。 梁仲春拍拍他的肩:“有没有遗言?”明诚便笑了,然后指着梁仲春跟郭骑云说:“我走以后,别忘了把他烧给我。” 郭骑云本来就担心得不行,见他俩还跟这贫,气得口罩都掉了。 办公区在十二层,明诚从电梯出来没走几步,就找到了书记室的门牌。 这位书记明诚只开学典礼时见过他一次,印象中他个不高,讲话声音却雄浑有力。有一回和明楼聊天时提到这人,明楼对他的评语就俩字:疯子。 能被明教授定义为疯子的人,得什么样啊?明诚长出口气,敲了敲门。 听到一声请进,明诚才轻推开门,打眼一看,这书记办公室跟明楼的办公室大小布局都相仿,不过不知为何,似乎又多了些严谨古板。 办公桌后面的人只微微抬头瞟了明诚一眼,便又伏案写字:“有事吗?” “程老师说您找我。” 王书记笔尖一顿,下巴一指对面的椅子: “坐吧。” 坐就坐。只是坐下之后,王书记又不理他了,明诚偷瞄一眼,他似乎在写什么院风院纪整顿方案,心里微怵。办公室安静,能听见空调低鸣和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明诚规规矩矩地坐着,其实他也不打算狡辩,这事就算说出花来,他也逃不了干系,不如坦白从宽。 心思一定,明诚开始东张西望,明楼书架上杂志比教材多,而王书记这的杂志也不少,都是党刊。视线兜兜转转,又回到那页方案上,都说字如其人,王书记的字的确有些风骨……不过这年头,谁还手写啊? 看着这位大热天衬衫扣子也系到顶的娃娃脸院书记,明诚暗自同意了明楼的说法:人在框子和规矩里待久了,是会有点变态的。 直到下课明诚还没回来,郭骑云问梁仲春怎么办,梁仲春说我有什么办法。郭骑云说我看你一点都不急。梁仲春说对啊,我不急,就你急,急有个屁用。 俩人没去食堂,直接回了寝室。梁仲春一直觉得打个架而已,也没伤到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架不住郭骑云唠唠叨叨,只好答应找程老师探听一下。 打完电话,梁仲春半天没吭声。郭骑云一拍桌子:“你转得我都迷糊了,程老师到底怎么说的?” 梁仲春沉吟一会儿:“你把明教授电话号给我……要出大事儿了。” 郭骑云犹豫道:“阿诚说别告诉别人,明教授要是知道了,还能雇他给明台补课了吗……” 这回换梁仲春拍桌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说什么,再说明教授也不算别人,那是我哥们!” “你不就跟人家蹭了顿饭吗,人家什么时候成你哥们了?” “我说是就是,快点,多少号!” 郭骑云也没法子,将信将疑翻着联络人,嘴里嘟囔:“连电话号都没有,还哥们呢……” 梁仲春号码拨到一半,又把手机撂下了,自言自语道:“怎么说阿诚也是替他家小少爷擦屁股……他不能不管吧……” 担心明诚倔脾气一上来,连书记一块打,郭骑云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你去不去?” 梁仲春缩了缩脖子:“我不去,王天风一笑像哭似的。” 郭骑云也没指望他,咕咚咕咚干了杯里的水,甩上门走了。 王天风终于扣上了钢笔:“你叫明诚?” 明诚点头说是,王天风便做了个自以为和蔼的笑容:“监控记录我已经看了,我想听你说说。” 明诚被笑得心里发毛,心说你都看完监控了,还他妈让我说? 明诚沉默不语,王天风又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夹:“我刚刚问了你的考勤情况……” 明诚后背一凉,这是要新帐旧账一起算啊。 王天风话没讲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门一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了无痕迹。郭骑云经常参加院里的活动,他认得。 第18页 “你来干什么?” 郭骑云一咬牙:“王书记,昨天我也在旁边,我证明,不怪他……” 对于郭骑云的添乱行径,明诚着实无奈,等他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一出来,心里又有点感动。可是感动顶什么用呢,明诚默默叹气,瞧王天风那眼神,怕是真的要发飙了。 王天风朝明诚轻哼了一声:“成绩不怎么样,朋友倒是不少。” 郭骑云不敢再说话了,屋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王天风手指叩了叩文件夹刚要张口,门又再次被人推开。 这回,连敲门都省了。 屋里的人皆是一怔,王天风眉头更是拧成了疙瘩。明诚转头瞪着郭骑云,郭骑云忙打唇语:不是我,梁仲春,梁仲春打的电话。 其实究竟是谁叫他来的,也不重要了,这事早晚也瞒不住。明诚认命地闭了闭眼,在他面前自己好像一直挺狼狈的,也不差这一回了。 王天风屈起眼睛:“你干嘛来了?”“你”字咬得尤其重。 明楼脸色也不好看,实际上,他根本没看王天风,明楼径直走到明诚身边,沉声道:“坐这舒服吗?” 明诚不知道明楼要干什么,但他知道明楼问这话不需要回答。明诚刚要站起来,就听王天风冷冷喝道:“坐下!”明诚条件反射似的又坐了回去。 王天风徐徐站起身:“明教授,你要从我的办公室带走我的学生,是不是得问问我的意见?” 明楼像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似的,这才转头看向王天风,淡淡笑道:“王书记,你一声不响,把我弟弟弄来一上午,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王天风怔了一下,而明诚愣神都没来得及,右手便被人拉住,人也直接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看那俩人就这么走了,郭骑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转头瞧瞧王天风,王天风背对着他,啪地一声,他手上的文件夹被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郭骑云一哆嗦,喊了声书记再见就跑了,带起一阵氨水味的风。 梁仲春正对着明诚桌子上的白大褂发呆,见郭骑云推门进来,赶紧往他身后看:“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阿诚呢?” 郭骑云一屁股坐在床上:“让明教授领走了。” 梁仲春一听就乐了:“明教授真去了?他跟王天风撕了没有?哎你倒是说话啊?什么叫领走了?怎么领走的?” 郭骑云脑子还有点懵,被梁仲春逼得急了,皱着眉头哎呀一声,一把攥住梁仲春的手。 梁仲春没防备,疼得脸直抽抽。 “怎么领走的?就这么领走的!就这么领走的!” 第十九章 出了办公室的门,明诚才回了神,他下意识地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反而被握得更紧。 明楼的手温暖有力,像把坚韧的锁,喀嚓一声,他就被锁死了。 大中午的,走廊上也没人,两人的脚步声在耳畔回荡。明楼面无表情只大步向前,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明诚心一横快步跟上:明楼你行,你有种。 正想着,明诚只觉手上一轻,明楼竟又松了手:他先去按了下电梯,又不紧不慢地抬腕看表,之后,泰然自若地插回口袋。 明诚的心率波波折折,最终虚浮落地。他悄悄吐了口气,紧接着又莫名有些恼火,在这人面前,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傻冒烟了。明诚把脸别到一旁,他想照着电梯门狠踹一脚,特别想。 明楼已经迈进了电梯,明诚还愣着没动,有些莫名其妙:“你不走?”见他一脸憋屈,明楼眯了眯眼睛:“还是……得让人拉着才能走?” 明诚哼笑,咬着牙说“不用”。 明教授对着明诚的后脑勺默默叹了口气。这人刚才在王天风那都规矩乖巧得很,怎么一到他跟前,反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电梯里安静,明楼无奈:“知道你错哪了吗?” 明诚撇嘴笑笑:“我知道,打架不对,以后不打了。” “没了?” 见明楼皱眉,明诚以为是嫌他反省的不够深刻,索性俩手往前一伸:“再打剁手,你看行吗。” 明楼哭笑不得,又叹息一声:“你不需要发毒誓,我也不奢求,你能守纪律。” 明诚一怔,抬头望向明楼,明楼眼里确实看不出责怪,反倒是苦恼多一些。 “我只请求你,以后再遇到麻烦,能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明诚心口一热,不由得咽了咽吐沫,唔了一声。 冥冥中,明诚相信明楼会站在自己这边,也明白如果早点去找他,也许在王天风得到消息之前,这事儿就被压下来了。可他偏偏就是不愿意让明楼知道自己又打架了。他一直记得明楼看到他肩伤时的眼神,不想看见第二次。 车停在门外不远,明楼摁了车钥匙:“饿了吧。” 明诚肚子叫唤了一声,十二点多了,是该饿了。 俩人开车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小吊梨汤,明楼选的地儿,说要败败火气。饭馆人不少,好在他们到的稍晚,几桌吃完了正要买单。 趁着明楼点菜,明诚准备去趟洗手间,屁股刚抬起来,就听背后有人喊了声 “师哥” ,叫得比梨汤还甜。 明诚又坐下了来,一回头果然见一个穿白连衣裙的姑娘朝他们走来,翩然而过之处,男女食客都不由得多瞄她一眼。 “师哥,好久没见了,想不到在这遇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不重,新鲜玫瑰的味道。 明楼微笑,把菜单还给服务生:“阿诚,这是汪曼春,研二了,你得叫学姐。” 明诚站起身来:“学姐好,我叫明诚。” “客气什么,快坐吧。”汪曼春打量他一眼,又朝明楼道:“师哥,我听说大姐病了?” 明诚一怔,见明楼应了一声:“已经好多了。” 汪曼春似乎还要说什么,明楼却朝汪曼春背后望去,笑道:“男朋友?” 不远处的角落坐着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正在买单,汪曼春脸上一红,娇嗔道:“师哥,你就会取笑我。好了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汪学姐走后,明诚悄悄观察着明教授的神情,很自然,看不出一丝醋意,明诚感慨,要是能让他看出来端倪,恐怕明教授也就不是明教授了。 明诚给明楼倒了杯梨汤,又问明董事长生了什么病。明楼说不严重,她一直以来工作强度太大,疲劳过度,本来也可以不住院,明楼坚持让她彻底远离琐事,静养几天。这事儿没告诉明台,大姐怕影响他学习,骗他说出差了。 怪不得明教授最近都不在学校,明诚望着喝汤的明教授,心里发涩,明楼这几天肯定也没休息好吧,眼窝越发深了。自己还跟着添乱。 明诚抿抿嘴唇:“我能去看看她吗?” 明楼看他一眼,继而笑道:“你下午还有课吧,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酥皮虾和拆骨肉进了肚,明诚的心情舒畅起来。再想到下午还得回学校,又有点忐忑。他不大相信王天风会被明楼给唬住,也不相信他会因为明楼说他是他弟弟就放过他。 被明楼拉出来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天风那俩眼睛都要喷刀子了。明诚便问王天风那怎么办。 明楼说:“既然落在他手里,你这个处分肯定是要背的。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因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放你一马,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对你加重处罚。” 明诚愣了下:“那你跟他吵什么?没必要啊。” 明楼默了一秒,方才缓缓道:“我也是人,我也会冲动。” 明诚心里一震,刚才憋回去的尿意重又袭来。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耳朵还红了好半天。 送明诚回到学校,明楼又去了医院。明诚推开教室后门时,上课铃已经响过,屋里窗帘拉着,没人注意他,幕布上正在放一部原声电影,好像是《美国往事》。 第19页 明诚在最后一排坐下,郭骑云回过头来低声问道:“你去哪了?” “吃饭。” 郭骑云神情肃穆:“然后呢?明教授没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 梁仲春隔了条过道长叹口气:“你吃得高兴,我俩可是替你担心了一中午。” 见明诚还笑,梁仲春干脆起身:“往里面窜窜。”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明诚旁边:“你啊你,平时人精似的,关键时刻就犯迷糊呢,你好好想想,明教授平时对你怎么样。” 明诚收了笑容:“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人家又请你当家教,又给你加名额,没事带你吃吃喝喝,有事二话不说冲上去保你。你自己说,这非亲非故的,他图什么?” 明诚不说话了,低头慢慢拧着矿泉水瓶子。 梁仲春早已经情难自抑了:“所以啊,我俩严重怀疑,你,明诚同学,你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明家的骨肉,是明教授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明诚差点呛到,拎起瓶子在梁仲春脑袋上来了一下。 “你他妈还珠格格看多了吧。” 第二十章 梁仲春和郭骑云打游戏打到后半夜,第二天上午的有机化学差点双双睡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俩人迷迷糊糊往出走,梁仲春问晚上还玩不玩,郭骑云一口拒绝,理由是我陪你玩着,还得被你骂着,挨骂就算了,还一直输,一晚上一局没赢。梁仲春打着哈欠鄙视他,输了能怪老子吗,谁让你那么菜,大神也带不动你。 一出教学楼,梁仲春突然精神一振困意全无,路对面的玉兰树下停着辆车,好像是明教授的。还没等他跟郭骑云确认,郭骑云那小子已经百米冲刺般狂奔过去了。 车窗慢慢降下来,果然是戴着墨镜的明教授。 此时见到明楼,俩人难免兴奋,因为明诚这事,明楼在他们心中俨然已是自家兄弟,好感度呈指数上升。 郭骑云是替明诚传话的:“阿诚下课时候被导员叫去了,他说要是看见您让我跟您说一声。”梁仲春没听到明诚跟郭骑云说了什么,不过顺话茬他还是擅长的:“对对对,您别着急,估计他一会儿就能下来。” 明楼笑着,似乎并无怨言:“中午我和阿诚得出去一趟。改天吧,等这事过去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梁仲春和郭骑云跟明楼聊了几句,这才道别往食堂走。快拐弯时梁仲春又回头,见明教授的车仍然静静停着,明诚还没出来,不禁玩味道:“你说……他们俩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阿诚都说不是了。咱就别乱猜了。”郭骑云说。 梁仲春自我安慰:“不猜就不猜吧,有时间琢磨他,还他妈不如打dota。” 车上有本《银河帝国:基地》,图书馆借的。明楼拿起来刚翻了几页,副驾驶的门便被人拉开,替他借书的人回来了。 天正热着,明楼车里温度刚刚好,明诚系了安全带,后背舒舒服服地向椅背一靠:“咱走呗。” 跟导员谈了话心情还这么好。明楼不由得也眯起眼睛,将书一合丢给明诚。 按明楼的意思,明诚什么都不用买,明镜那的水果营养品够开超市了,还说明诚要是不嫌弃,走的时候倒是可以带回来点。 明诚想,至少,也得买束花吧。 学校东门外挤挤挨挨几家花店,平时生意一般,都拿教师节当年过,明诚随便进了一家,等明楼锁了车跟过来,老板才暂停了平板电脑上的抗战剧,起身招呼。 扫了一眼地上已经包好的花束,明诚便皱了眉头,说我自己选,自己包,可以吧。 顾客是上帝,老板乐得清闲,在旁边一个劲给明楼出主意,说百合早上刚到的,新鲜,送什么人都合适,一上午订出去好几束云云。 店内狭小,明诚撅着屁股在繁花间挑选,明楼在门口站着,对老板笑道:“你跟他说,他说了算。” 小花店品种有限,挑选费了些时间。等明诚麻利地扎好花束,老板便直了眼,掏出手机前后左右拍了好几张,问明诚是不是学过花艺。 明楼这才走过来,只看一眼便笑了。主花是大朵饱满的北极星玫瑰,配着紫色飞燕草以及大量的满天星,花丛间隐约可见两团青嫩多肉。 仿佛是从森林中信手捞来的一大捧,繁茂得近乎杂乱,却又蓬勃得不讲道理。像明诚。 明诚说他没学过什么花艺,不过上中学时学校开过一段特长课,跟着学过两天油画,稍微懂点配色吧。 老板对他刮目相看:“太有天分了,同学你做不做兼职啊,咱留个电话呗。” 明诚没吭声,转头望向明楼,明楼抬腕看了看表:“走吧,时间不早了。” 车里弥漫着清新花香,明诚抱着自己的作品,跟明楼复述程导员的话。 程导员让明诚做好心理准备,院里定的处分是记大过一次,还劝他以后别逃课,再有什么意外,处分累积,就得留校察看了。 明楼问解除处分的事呢,她没讲吗。明诚说讲了,连续两学期拿奖学金可以申请解除。 其实程导员的原话,明诚没好意思说,她的原话是:“以你的成绩,现在朝奖学金使劲可能有点晚了。从大二开始努力吧,也来得及。” 明楼微微蹙眉:“你们导员挺负责的。我看bada就先不要去了,想打工等放假了再说。”顿了顿,又笑了:“而且我猜以你目前的存款,维持个小半年,问题不大。” 明诚眨了眨眼睛,他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明楼要帮他他该怎么拒绝。没想到明教授这铁公鸡,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明楼没听到回音,又提了个补充建议:“实在没钱找明台,你替他收拾烂摊子,他出点血,也是应该的。” 明诚忙说不用了,还不至于。 欣赏着街景,明诚兀自笑笑,明教授这人,抠门也能抠得无懈可击,可就这样你还是喜欢人家,还觉得人家机智。你也是没救了。 明镜的病房在九楼,单人病房,相比一楼大厅的嘈杂混乱,这里安静得让人连呼吸都放缓了。走廊里偶尔有一两位医护人员进出,明诚捧着花跟在明楼身后。 眼看就到了,明诚突然停下脚步。前面不远,有位拎着保温桶的护工,她从电梯间出来,推门进了明镜的病房。 明楼察觉到异样,回头问怎么不走了。 “刚才进去那个……好像是桂姨。” 明诚声音很轻,但明楼听得清楚,他怔了怔:“你确定吗?” 明诚把花递给明楼,牵起嘴角朝笑了笑:“我真的不进去了。我倒没什么,主要是她……她不想见我。” 明楼没再说什么,接过花的同时,将车钥匙放他手里:“回车上等我吧。我和大姐说几句话就下来。” 明诚耸耸肩,没所谓地撇嘴一笑,转身离开。 明楼在沙发上坐下,看桂姨开了保温桶,给明镜盛汤。之前他来去匆忙,只觉得这个护工不多话,也不太笑。 生活得不快乐的人太多了,明楼在心里过一下,并没多想。可这会儿再见到她,明楼想着刚刚明诚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明镜说这里没什么事儿了,让桂姨也去吃午饭,等她走了明楼方问道:“她不是护工吗,怎么还煲上汤了?” 明镜说:“是我让她煲好带来的。我看她这个年纪,做护工太辛苦了。我想雇她来家里做做饭什么的。明楼你也尝尝,还不错。” 明楼皱眉:“家里面人已经够多了吧。” 明镜听了这话不大高兴:“哪里多了?平时就明台还能陪陪我,你呢,一个月也不回来几次。还有啊,以前我给你介绍女孩子,你还敷衍我一下,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啦,你以为躲在外面,就万事大吉了?” 明楼不敢反驳,笑着从盘子里捡了个苹果。 明镜眼前一亮:“对了,给我看病的苏医生,有个表妹,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留过学的,也是单身呢……” 第20页 “我的大姐啊。”明楼哭笑不得。 明镜不为所动:“除非你告诉我你已经在谈恋爱了,否则,这个姑娘你一定得见。” 明楼低头削苹果,声音随着苹果皮稳稳地落下来:“不瞒大姐,是有这么个人。只不过……我还在追。” 明镜一怔,就婚恋问题上,明楼在她这的可信度极低,而且她也不信明楼会去主动追别人。 “你倒说说,那人叫什么,干什么的?” “是我的一个学生。” “以前的?”明镜接过苹果,难掩喜色。 “现在的。” 明镜一愣:“那……快毕业了吧?” 明楼喉结动了动:“快……大二了。” “明楼!” 才上大一,比明台也大不了多少,天呐,那还是个孩子啊。 明镜不是不相信明楼的判断力,可她实在没料到,明大少爷千挑万选,竟然给她搞出个师生恋来。 明楼同她商量:“大姐,你这些年也辛苦了,要不,我回来帮你?” 明镜瞪了他好半天,方才幽幽道:“都到这个程度了?” 见明大少爷厚着脸皮还敢笑,明镜白他一眼:“我还没老到要退休呢,你给我好好在学校待着,记住身份,注意影响。” 从医院出来,明楼放慢了脚步。车停在不远处,车窗敞着,明诚手上擎着那本《银河帝国》,神情专注,书页在夏风里微微颤动,又被修长手指轻轻压住。 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明诚蓦然抬头,眼中的思绪还留在书里,嘴角已经扬起一个平静温和的弧度。 刚刚的事,好像没发生过。 明楼叹息一声。 他突然想起来,忘了跟明镜说,那花是谁送的了。 吃完晚饭,梁仲春死活拽着明诚陪他dota,说什么为了庆祝明诚开始学习了,今夜便是那最后的狂欢。明诚说玩会儿可以,十一点之前必须结束。梁仲春满口答应。 他们运气不好,前面几局一直输,最后一场仗着明诚的影魔强力carry才扳了回来。梁仲春发挥异常菜,用个潮汐老放不对大招,比赛刚一完事便被路人队友骂得狗血淋头。 梁仲春回击无力,气得摔鼠标:“阿诚你就干看着?也不替我说说话?!” 郭骑云一直在旁边观战,乐呵呵地落井下石:“你就是菜啊,人家没骂错。” 明诚悠悠地喝了口茶水,打开麦克。 “你们不要骂潮汐。” 对话栏里瞬间安静,战场上硝烟未烬,明诚的嗓音慵懒性感有磁性。 “要骂就骂我吧,那是我女朋友。” 一听这话,队友们打字的打字,语音的语音,有的说妹子别生气,陪老公玩游戏嘛,开心最重要。还有的说影魔真牛叉啊,游戏打这么好竟然还他妈有对象。 郭骑云拍着梁仲春的肩膀乐不可支,梁仲春被他拍得左摇右晃。他咬着牙选择忍气吞声,毕竟日后还得求着明诚带他玩。 看着屏幕上不断蹦出来的好友申请,梁仲春骂骂咧咧的,挨个点了接受。 第二十一章 接到明诚的辞职电话时,洋子刚拉掉了电闸,准备关店回家。她问明诚能不能抽空再来一趟,大家聚一聚。明诚在电话那头大笑,说你不让我去也不行啊,你还欠我五月份工资没给呢。 洋子正伤感着,又被他逗乐了,端起肩膀夹住手机,蹲在地上锁防盗门:“阿诚你真的是……真的是……” 明诚追问是什么是什么,洋子没法子:“好了好了,我给你微信转账。” 明诚这才笑道:“店长你记住了啊,这个成语叫君子爱财。” 然而这通电话打完好几天,明诚也没能跟洋子他们聚上。他每天按时上课,有时候跟梁仲春一起上个自习,其余时间都交待在某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那儿了。 明台运气好,准考证上印的考点离z大很近,他提出要先搬去明楼那住几天,好适应一下新床,防止考试期间睡不好。 本着“一切为了高考,一切为了幼弟”这一最高宗旨,对于明台提出的种种要求,只要有一点点合理性,明镜自然是排除众议,甚至亲力亲为。 下午的国际关系课讲的是美俄对那五个斯坦的争夺,明诚下课经过讲台时,被明楼叫住了,问他等会有事吗。 明诚一脸正气:“上自习算不算有事。” 明楼看一眼他背上的双肩书包,说:“不算。“见明诚瞪眼睛,又笑道:”一会儿大姐来视察。你也来吧,晚上可能要一起吃饭。” 明诚哦了一声,说那我把包放寝室,再换个鞋。 最近天热,又总下雨,明诚在夜市买了双人字拖,一天到晚趿拉着。见明楼低头看自己脚丫子,明诚有点不好意思,往后一挪倒露出脚面上晒的印子,像一对肉色的小树杈。 明楼抬头笑:“书包背着,鞋也不用换。小孩子,穿什么都行。” 明诚怔了怔,他第一回 听明楼叫他小孩。 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好吗,一米八几,哪像小孩了?对,跟明楼比,他确实不算成熟,可他这么叫他,感觉像降了一辈儿。 路过西门外的水果超市,明诚不走了:“明董来了得买点水果吧,冰箱里就剩半个西瓜了,昨天明台还把中间心儿给挖了。” 明楼点头:“买吧,想吃什么买什么。” 见明诚乐呵呵地进屋挑水果了,明楼不由得笑叹一声。马上要见大姐,这小子倒是一副兴高采烈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到底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没心没肺的。 明镜带着司机来的,拎两只大皮箱,搬家似的。她休养了半个月,面色红润,加上高考倒计时她也跟着兴奋。高跟鞋在屋里精神抖擞地咔哒了一圈,明镜指着阴面的卧室说这房间太潮了,不能让明台住,吩咐明楼马上收拾东西,把主卧让出来。 面对列强入侵,明楼当然得说不,只是这“不”字听上去实在没什么底气:“大姐,我睡就不潮了?” “一周而已,你忍一忍。再说,空调不能抽湿吗?实在不行,你去买个电热毯,烤一烤,就不潮了嘛。” “大夏天的,您让我去哪买电热毯?” 明镜也答不上来了,明诚把切好的西瓜端过来:“能买着,我上网帮您买。” 明楼摆了个架势:“你也跟着起哄?” 明诚洗了水果,又进卧室跟司机一起帮明台换新的床单被罩。明镜于心不忍:“阿诚是给明台补课的,也是个小老师,你别总让他干这干那的。” 明楼说我以后注意,递给明镜一块西瓜。看着面前这盘均匀齐整的西瓜瓣,明镜暗自感慨,虽说年纪差不多吧,可阿诚这孩子真跟明台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明镜让明楼订个饭店,等会明台放学回来,带着阿诚,一起吃个饭。明楼摆手说他去不了,他带的几个研究生昨天刚答辩完,今晚上聚餐,不去不行。明镜说好好好,明大教授忙,我带两个孩子去。 听见明镜问他想吃什么,明诚便从卧室出来,怀里的枕头耷拉着半截枕套:“明台前两天说他馋烤鸭了。”见明镜微微皱眉,明楼笑笑说:“去大董吧,不算腻,而且明台对着菜单,还可以背背诗词。” 一听这话,明镜立马说行。 可能最近学习太累,明台一路上也没怎么贫嘴,等到了饭店菜一上来更是一言不发了。 明镜举着菜单跟明诚聊天:阿诚你看,他们这些菜名起得多有趣,这个烧茄子叫“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明诚觑了眼明台,笑着说还有这道龙虾面也不错啊,“碎霞浮动晓朦胧,春意与花浓”。 埋头吃肉的人哼了一声,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还挺默契。 念完诗,明镜看着桌上几碟酱汁笑起来,说明台从小就爱跟他大哥较劲,有一回俩人一张桌上吃饺子,中间一小碗酱油。明台没有明楼吃得快,眼看酱油见底,他一着急,竟然端起来喝了。 第21页 明台嚼着菜叶子接话:“给我齁哭了,然后大姐来了把大哥好顿训。” 一想明楼吃瘪,明诚也笑了半天:“从小就会用苦肉计啊你。” 明镜给明台夹糖醋排骨:“不管挨多少骂,你大哥还是疼你啊,每次出差都给你带礼物。所以你也老实一点,不许总惹你大哥生气,记住了吗?” 明台嘟着嘴嗯了一声:“我知道啦。” 吃完晚饭送了明诚和明台回去,明镜便坐车离开了。明台站在路边打嗝,他今天吃太饱,不想学习了。明诚说要不我陪你去操场走两圈消化消化,回来早点睡。明台想了想,说平地走没意思,咱俩爬楼吧。 明台说的是理综楼外侧的消防疏散楼梯,露天的,能一直上到十四楼的天台。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踏板和扶手都湿滑,明诚在后面跟着,提醒明台天黑,看着点脚下。 天台凉快,俩人胳膊搭着栏杆消汗看夜景。明诚看出明台心情不太好,而且应该不是因为考试,便问他那小女朋友报什么学校了。 明台怔了一下:“她其实……哎算了,不能跟你说。”明台摇头做悲愤状:“我看你现在,八成是跟我大哥串通一气了。” 雨后空气干净,夜风清凉,混着草叶的清新味儿,明诚笑道:“你干嘛总跟你大哥作对?” 明台想了想说:“其实小时候吧,主要是嫉妒,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我总怕有一天,大姐会不疼我了。” 明诚不由得心头一酸,转头望向明台,这小子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喝酱油那都不算什么,有一回我大姐亲自下厨,烤了两盘饼干,我趁我大哥没回来全吃了,一块没给他留。给我撑得,肚子疼一晚上。” 明诚又问:“现在呢?现在也怕?” “现在不怕了。但是已经养成习惯了,不跟他对着干,我浑身难受。我大姐也习惯了,三天不骂我大哥,她也不适应。” 明诚笑叹:“还真难为明……董事长了。” “我大姐是挺难的。小学时候写作文,人家写妈我写姐,人家写爸我写哥,人家写哥哥姐姐我还写哥哥姐姐,两篇作文糊弄一学期。老师骂我偷懒,给我打不及格。后来被大姐看到了,她就拿着卷子去学校哭。老师内疚死了,统统给改了满分。” 这回明诚没接话,他想,他那时候应该也写过这种作文,他当时是怎么写的呢。记不得了。明诚低头笑笑,没准是交了白卷吧。 明台攥着栏杆抻了抻胳膊:“我长这么大,就见她哭过那么一回。她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吧,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压力挺大的。”明诚点头:“所以你得好好考,让她高兴高兴。” 听了这话,明台倒撒起娇来:“阿诚哥,咱俩换表呗。你那表上数字看得清楚,我考试时候戴着正好。” 见明诚摸着手腕愣了下,明台笑得狡黠:“小气鬼,逗你呐,我才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说完一转身朝楼梯走去。 明诚松了口气,摇头笑笑,跟着下了楼。 回了家,明台洗个澡就睡了。明诚躺沙发上吹空调刷手机,他们寝室只有一台二手电风扇,两个人用都紧张,他决定晚点再回去。洋子在公众号里发了个她最近烤的曲奇集锦,明诚一张图一张图看过去,慢慢坐起身来。 要不……他也充回长辈? 给失宠之人……播撒点爱? 洋子正吃晚饭,一听明诚打电话问配方,马上放下筷子,跟他讲黄油鸡蛋柠檬怎么用用多少,讲了好半天才想起问明诚用不用去找笔记一下。明诚说不用,你就说吧,我能记住。 明楼到家时,快十一点了,开门听见水声还愣了下,随后明诚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明教授,我烤饼干了。” 明楼这才注意到,满屋子飘着黄油香,还带点淡淡的柠檬味。明楼笑了笑,他一晚上话没少说,酒也没少喝,菜倒是没吃几口,不介意再加一顿饭后甜点。 餐桌上有盘曲奇,明诚手上擦拭着烤盘站在桌边,腰上系着条黑围裙,t恤领口汗殷了一块,有点期待地望着明楼。 曲奇码得跟金字塔似的,看卖相肯定不难吃。明楼觉得新鲜,他这儿几乎从没出现过这种零食,新鲜出炉的,更是头一回。 明楼捏起最上面那块,拿到嘴边又顿了一下。 “明台呢?”他才想起这家里还有个鸠占鹊巢的弟弟。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提早睡了。”明诚眼睛亮亮的:“您尝尝看啊。” 明楼皱眉道:“我就看他这两天脾气暴躁。你看住他,别让他再惹事。”饼干举起来,挨到嘴边又放下了:“还有你也是,别像上次那样。” 明诚见他喝点破酒唠叨个没完,一块饼干拿起来放下去的,心里着急:“我不都说了吗,再打架剁手!” 明楼笑叹一声,将曲奇放入口中。曲奇口感比看上去更酥软,甜度也刚好,被酒精灼过的肠胃瞬间得到了安抚。 “手留着,烤小曲奇吧。” 明楼说着,又拣起一块。 明诚面露喜色:“有那么好吃吗?” 明楼一笑,手上的饼干便递了过去:“张嘴。” 明诚脸上刷地一下红了,到底是没好意思让人家喂,放了烤盘接过曲奇,咬一口,味道的确还行。他皱皱眉头,下次应该让洋子教他高端一点的。 见明楼一块接一块没有要停嘴的意思,明诚哎了一声:“您别都吃了啊,给明台留点吧。” “不行。” 明楼斩钉截铁。 “您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明楼终于停了下来,他拽了张纸巾擦手,也不说话,只望着明诚,眼神里藏着三分醉意。 一瞬间,明诚只觉得胸腔内揣了只傻兔子,胡乱扑腾。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丝极细,从夜色中渗出来,撩动着纱窗。 “吃不完也不给他。” 明诚一愣,下一秒便被人轻轻揽到怀里。嗅到明楼身上潮湿的雨水味道,兔子骤然间安静了,紧接着明诚听见明楼的声音,很轻,比雨声还轻。 “这盘都归我了。” 卧槽。已经死透了的傻兔子,又挣扎着蹬了蹬腿。 “你说什么?” 明诚一怔,我骂出声了?他放匀呼吸,扬眉笑道:“没什么,我说您早点休息。” 从明教授家出来,雨下大了。明诚走得很慢,也不怕被淋湿,他想这样的夏天,还是外面凉快。 马路清澈,行人稀疏,人字拖踩过一串水坑,啪嚓啪嚓。明诚想起一部挺经典的歌舞片,男主角在大雨中又唱又跳,傻瓜一样。 回去的路还是短了点,明诚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宿舍楼,笑了。梁仲春说他人精他从不否认,但此时此刻,他似乎也能懂得郭骑云这种傻瓜蛋的心情了。 这个夜里,有个高三学生听着雨声,也半宿没睡着。 这是他在他哥哥家住的第一天。不,他不认床,他是被香味叫醒的,结果迷迷糊糊刚开道门缝,就看见他道貌岸然的哥哥抱了他的男家教。 明台望着天花板上转动的风扇灯,骂了声卧槽。 再一次。 第二十二章 明诚早上醒来时,电风扇还吱吱嘎嘎地转着,两个室友低沉的呼噜声,伴着清晨隐约的鸟鸣,窗帘被微风掀动,露出一行雨洗过的天空。 明诚望着天花板,脑门一片清明,他又躺了一会儿,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缠在手腕上。 听见动静,梁仲春眯缝着眼睛支起脖子:“你干嘛去?” “上自习。”明诚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边从书架上拽下几本书。 “大周六你不好好睡觉,上个屁自习。” 回答梁仲春的,只有清脆的落锁声,梁仲春骂了句“有毛病”,哼哼唧唧地坐起身来,开了电脑刀了几把,郭骑云的闹铃才响。 梁仲春问郭骑云去不去食堂,去的话给带个炒饭。郭骑云说我不去食堂啊,约了女朋友出去玩,又问阿诚哪去了。梁仲春说早走了,五点多就上自习去了,你真不去食堂啊。 第22页 郭骑云呀了一声。他没想到明诚能触底反弹,他本以为他要是能坚持不逃课,就很不错了。 梁仲春一局打完,摘了耳机冷嘲热讽:“弹什么弹,他就算弹到天上去,最后不还是得落下来吗?走着瞧吧,不出一周,肯定原来什么样还什么样。” 郭骑云不置可否,他收拾着相机包,也没空跟梁仲春辩论。摄影协会要求定期交作品,他已经连续交了三回女朋友照片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拍点别的回来。翻着相机内存,郭骑云默默给自己加油,今天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 见梁仲春瘫在床上唉声叹气,郭骑云走到门口还是犹豫了一下,问他:“我俩要去故宫,你要不要一起……” 话音未落,梁仲春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去!” 郭骑云叹了口气。能不能拍着好照片另说,他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女朋友被梁仲春惦记去。 周末的清晨,路上没几个人。明诚到了教室先给明台发了条微信,问他今天状态怎么样,想学习就来找他。 一个人坐在空荡的自习室里背完几页公式,才收到明台的回信,说不去了,昨晚上没睡好。明诚摇头笑笑,把手机揣兜里,起身去食堂吃早饭。 小笼包的档口排着长队,就快轮到明诚时,明台又来信息了:你还在教室吗? 明诚回了条语音:你不是不来吗? 明台敲了一大段:你以为我想去吗?你的明教授说了,我要是不去学习,就在家给他做早餐,wtf?! 明台的怒气眼看要漫出屏幕了,明诚刷着饭卡笑出声来,刚要回复又顿了一下。“你的明教授”,明诚蹙着眉头念出声,继而撇嘴一笑。 这小子……应该是笔误吧。 明台来的时候眼皮还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坐下来话也不说一句,闷头吃包子,一不小心辣椒又蘸多了,呛得自己龇牙咧嘴。 明诚给他递纸巾:“你不会少蘸点吗,我又不跟你抢。” 明台鼓着腮帮子咕哝道:“阿诚哥,你说有他这样当哥的吗?” “跟我说有什么用,想告状,给你大姐打电话啊。” “我就找你。” 明诚睨了明台一眼,勺子在小米粥里画了几个圈:“那你可找错人了。” 明台挑着眉梢压低声音:“我都看见了……他抱你了。” “那又怎么了?”明诚不紧不慢地喝了勺粥:“我给明教授做了点饼干,他表达一下感激,有什么不对吗?” 明台怔了怔。嘴真硬啊。可是话说回来,一个拥抱的确说明不了什么。 那疑似定情信物的手表呢,还有在他大哥浴室里出现的买二赠一的沐浴液呢。 明台惊觉他一晚上搜肠刮肚捋出的线索,也都不过是线索。 明台暗暗提醒自己,他要自信,不要被敌人蒙蔽了双眼。证据固然不足,但直觉不会骗他。虽说自己在学习上悟性一般,但看人方面一向精准,他跟郭骑云聊不超过十句,基本就能推断出他跟女朋友进展到哪步了,一般人行吗。 “你俩,藏得够深的。”明台冷笑一声,不依不饶。 “是你想得太多了。”明诚给他夹了个包子,正色道:“还剩不到一周了,少想点有的没的,把心思多用在正事上。 统一战线了是吧,倒打一耙了是吧。明台不吭声了,耸肩微笑以示暂且休战,然后狠狠地咬了口包子。等着吧,等他考过来,有的是机会相处,他倒要看看,这纯洁的男男关系能演到什么时候。 高考如期而至。 考生是新的,天气却跟头两年一样,雨下个没完。考场外的家长相互打探着对方孩子的情况,各色雨伞亲密地交叠着,空气里沁着湿润的花香。 校门外的餐馆和奶茶店也被霸占了,一家就这么一个,一年就这么一回,老板们都能理解。 明镜一袭苋红色旗袍,端坐在巴掌大的沙县小吃里。她跟老板打听附近哪有花店。老板说大学那边多,不过得走挺远。 明楼手上捧着本书,不忘分出神来揶揄弟弟:“我看不用了吧。您直接给他个红包,他更高兴。” 明镜嗔怪道:“你啊,你是真沉得住气。” 明楼笑笑,抬腕看表:“阿诚正往这边来,我估计,他应该带花了。” 明镜眉头舒展了些:“明台要是能考上,我还得给阿诚包个红包。” “光包个红包?” “那你的意思呢?” “现在的大学生就业压力多大,您又不是不知道。” 明镜便笑:“这孩子那么优秀,找工作肯定不用愁的,不过他要是愿意来我这,我当然欢迎。诶,他还得好几年才毕业吧?” “是得几年呢。大姐说的对,还是先给红包吧。” 明诚踩着点来的,他远远地瞧见站在小饭馆门口的明楼和明镜,快走了几步。他怀里抱着一束小向日葵,牛皮纸包着,连绵细雨映衬下,格外鲜活。 郭骑云背着相机跟在明诚后边。他上周六去故宫又没拍着好照片,每次刚取好景,梁仲春就腆着脸往镜头前面蹭,愣是把郭骑云酝酿好半天的历史尘埃和百花深处,统统搅和成到此一游。 明诚建议他来考场外面抓拍,没准能有意外收获,顺便再帮明台照相留念,一举两得。 四个人聊了会天,前面忽然骚动起来,紧闭的校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考生开始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大姐!大姐!”明台一路喊着,从人堆里直冲出来,差点把明董事长扑倒。 “好啦好啦……像什么样子……”明镜笑着,眼泪流个不停。 明楼笑叹一声,转头刚好看见明诚低下头,飞快地揉了下眼睛。见他眼角红着,明楼皱了皱眉:这个人,打架不哭,挨处分也不哭,受多少委屈都不哭,怎么这会儿就哭了呢。 哭就哭吧,还藏着掖着,怕叫人看见。 感觉有人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背,明诚愣了一下,一扭头正对上明楼的眼睛,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在明楼也没说什么,明诚刚要转回视线,突然有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 天气潮湿,隔着一层t恤,明楼的手心温热干燥。他们之间本来只隔了半个人的距离,明楼稍一用力,便将明诚搂到了近旁。 明诚心脏快要撞出胸腔了。明教授也没喝酒啊,明董事长和明台还在旁边呢,大庭广众他想干嘛。 明楼眯眼望着他:“有车。” 明诚一怔,紧接着后背一阵凉风,一辆自行车擦着明诚的人字拖,滑水而过。 明楼胳膊早放下了,明诚腰侧还绷着劲,他喉结一滚,从嗓子眼里挤出句“谢谢”。 明楼报之一笑:“等会儿一起吃饭。” 晚上临睡前,郭骑云还在电脑上选照片,琢磨着拿哪张交作业。 见明诚推门进来,蹬了鞋往床上一栽,郭骑云赶紧问了句:“我明早要上自习,用不用叫你?” 明诚半梦半醒间应了一声:“叫啊,一定得叫。” 梁仲春床里传出几句骂娘:“这寝室我快住不下去了,压力太他妈大了。” 明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头发在枕头上蹭了蹭。陪着明台跑完最关键的一程,那根绷紧的弦,也骤然松动下来。 晚上跟明楼和明镜喝了点酒,此时被酒精怂恿着,脑中不断地闪现出一些念头和画面。诸如他是怎样混进了他的课堂,他又是如何握住他的手。还有突如其来的怀抱,哭笑不得的礼物,隐匿在巷子里的饭馆,空了的盘底,暖黄灯光下残留的醋和盐。 明天开始,他和明楼便不再是雇佣关系,等到这学期结束,也不再是师生关系,至少,不再是直接的师生关系。 明台的马拉松跑完了,他的还要继续,他还不能松懈。 他需要一张看得过去的期末成绩单,能够在明楼的办公桌上拍出响的那种。 第23页 他好趁他低头看分数的时候,唤一声他的名字。 诶,明楼。 我喜欢你。 第二十三章 明台一考完立刻飞去了海南岛,泡了一个星期的海澡,晒褪了几层皮,回来后也闲不住,没事跑到明诚宿舍溜达一圈,美其名曰提前适应紧张活泼的大学生活。 明诚该复习复习,任由书架被明台翻个底儿朝天。他明白,这小子根本不是来考察环境,分明是搜集证据来了。知道明台不可能翻出什么来,明诚心里多少也存了些侥幸:不写情书还是对的。 高考出成绩的前一晚,明台大半夜给明诚打电话,问明天能不能陪他去庙里拜拜。他最近老做噩梦,梦见自己所有题都会,就是涂错了答题卡。 明诚捂着胃翻《思修》,他昨晚挖了半个冰镇西瓜,肚子里叽里咕噜,一直疼到现在。 “我明天还有考试,你找别人吧。我觉得你有烧香拜佛的功夫,不如乖乖在家,把你大姐哄得高兴点。” “大姐我倒是不担心,就怕我大哥在旁边……”想到明教授阴着脸冷嘲热讽的样子,明台哆嗦了一下,恳求道:“阿诚哥,万一我真没考好,你千万得把我大哥拖住,别让他回家。” “腿长他身上,我怎么拖?” 明台狞笑:“那方法可多了。” 本来就不舒服,被明台一搅和,更背不下去了,明诚听他唠叨着,笔在书上乱勾乱画。等挂掉电话,他自己也愣了一下,“爱情的基本要素”这一段旁边,赫然出现了一只小怪兽,头大牙尖,威风凛凛,扣在鸟笼子里嗷嗷叫。 明诚将书一合,揉着肚子钻进被窝:对不住了鸣叫兽,你弟弟让我这么干的。 第二天考完出来,梁仲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明明是裸考,看上去比谁都像学霸。郭骑云见明诚脸色发白,说你肚子还疼呢,能不能是胃肠感冒啊,我寝室有藿香正气。明诚摇头,说我睡一觉,出点汗就好了。 郭骑云嘱咐他不吃药也喝点热水,又拽着梁仲春跟他去导员那取迷彩服。别的学校都新生报道直接军训,z大偏要腾到大一暑假。梁仲春想着下周就要被扔到荒郊野岭,不免自怨自艾一番:“半个月呢,听说手机都不让带,不累死也无聊死了。” 明诚刚进寝室,明台来了电话,哭唧唧地喊了声阿诚哥,明诚头皮一紧,心说这小子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涂错卡了吧。 电话那头“我我我”了半天,到底没憋住,嗤嗤笑了出来,明诚揉着太阳穴叹气:“你吓唬我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明台得意得音调都提高了:“阿诚哥,晚上跟你的明教授一起回来吃饭呗,我大姐说了,军功章有你的一半。” 明诚身上没劲,躺在床上拿手遮着眼睛:“我就不过去了,晚上班级聚餐。” 明台嘁了一声:“班级聚餐比我重要吗?还是得换个人才请得动你啊,阿诚哥?” “我真的……”正说着,明楼的电话打了进来,明诚叹了口气,切了线路。 明教授干脆多了:“我在你楼下。” 明诚挣扎着起身,趴窗户一看,门口果然停着明楼的车。他坐床边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脱了t恤,从衣柜里拽下一件白衬衫,往身上套。 他不愿意这个状态去明家做客,但有一件事他更确定的,那就是假如明楼坚持让他去,他就算发烧到自燃,也拒绝不了。 明诚很有自知之明,也没力气跟明教授玩欲擒故纵,一上车就系了安全带。 明楼看他一眼便皱了眉头:“考试没考好?” “没有啊,我考得……还行。”下分数之前,还是谦虚点好。 “你脸色不大好,哪不舒服要告诉我。” 明诚咧嘴笑笑:“我真没事儿,咱走呗。” 听他这么说,明楼倒叹息了一声: “阿诚,我必须先跟你说件事。” “关于……桂姨。” 明诚一怔,他方才只头疼,这会儿仿佛听力也不好了。 “大姐看桂姨在医院工作辛苦,就雇了她,在家里帮忙????” 明诚死盯了他两秒,啪地一声解了安全带,扭身便要下车,被明楼一把攥住手腕。 “大姐还不知情……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逃避,始终解决不了问题。” 理解?明诚兀自笑笑,他当然不能怪明董事长,可是明楼呢,他什么都知道,这会才来跟他说逃避不逃避,为时太晚了吧。 见明诚挥着胳膊往外挣,明楼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阿诚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明诚冷笑:“我没激动。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们想用谁就用谁,也没必要顾及一个外人的感受。” 明楼脸色一沉:“谁拿你当外人了?” 明诚想问他那你拿我当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问出来,活活快憋死,胸脯起伏不停。 明楼似看穿他一般:“你不是想跟我动手吧?” 明诚没吭声,猛一低头,也不知明楼是躲避不及还是压根没想躲,反正右手结结实实地挨了啃。明诚牙口不错,明楼疼得直皱眉头。趁他手上松动,明诚推开车门,跑了。 梁仲春正对着镜子挺胸抬头,他当年本想考国防生,后来听说一年四季都得拉练就萎了,这会儿穿上了迷彩服煞是感慨:“男人呐,还是要穿军装。” 郭骑云绕着他转了两圈,脸上犯难:“感觉像是打入了我党的特务。”梁仲春说我看你他妈还像火车站扛大包的。郭骑云说扛包的怎么了,我大爷就是扛包的。 俩人正犟着,明诚铁着脸进了门,见他刷地拉上床帘子,郭骑云凑过去:“对了阿诚,刚才我去教研室送实验报告,老师们都说你这回考得挺好的。” 床里面闷出咚咚两声,像拿什么东西凿枕头,不知是拳头还是脑袋。 “他这什么狗脾气,谁踩他尾巴了还是怎么招了……”梁仲春嘟囔了几句,被郭骑云拉出门去了:“他感冒了让他睡吧,咱俩去隔壁,商量商量聚餐的事。” 明诚把手机关了扔到一边,可是脑袋疼得又睡不着,他蒙着被子苦笑,考得好有屁用,人家根本就没拿你的事当回事。 明教授啊明教授,我是真猜不透你,也他妈不想猜了。 半梦半醒地躺到晚上,郭骑云叫他起来吃饭,明诚一口拒绝。郭骑云又劝,什么都不吃该没抵抗力了。明诚还是不动弹,郭骑云给梁仲春使眼色,梁仲春一咬牙,说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就在这膈应你。听见床帘子里传出一声沙哑的卧槽,郭骑云乐了,朝梁仲春竖了竖大拇指。 聚餐地在西门一家川菜馆,因为等着军训,放假也都不回家了,人到得齐,个个兴高采烈。他们班女生不多,刚来的时候看上去都挺文静,后来大概是在男生堆里待久了,作风都豪放起来,菜还没上齐就招呼服务员开酒。明诚本来不想喝,可眼看着前面几个男生举着杯都犯怂,只好带病挺身而出,反正喝酒能出汗,兴许还好得快一点。 吃完饭,一帮人浩浩荡荡赶赴下一摊,明诚说什么也没去,任凭被女生灌晕的梁仲春撒泼打滚。 他独自往寝室走,被温吞的夜风裹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是烧得还是喝得。 走到寝室门口一摸兜,才发现没带门卡,手机也锁屋里了。明诚流浪到大厅的长椅上,眼看墙上的挂钟蹭向十点,门卫大爷依然不知所踪。 他又困,还有点想吐,在继续等门卫大爷和去ktv找郭骑云之间徘徊不定,把两个裤兜又掏了一遍,也只找出二十块钱和一串钥匙。 明诚摇头笑笑。 钥匙在空中打着晃,仿佛是免费的宾馆在朝他招手。 第二十四章 明诚站在家属楼底下,仰着脖子数楼层,数了两遍,两遍都是黑着灯的。 今晚是明台的庆功宴,明楼八成不会回来了。“明大教授,学校都放了假,你还喝了酒,回去干什么?这个家还容不下你了?”明诚脑补着明董事长的语气,在电梯里笑了出来。 第24页 他最近忙着复习,也没怎么来过这。窗台上的绿云还没死,手指探了探,盆土还湿的,厨房锅灶冷着,餐桌上落了点浮灰,明诚叹了口气,极力抑制住想要捞抹布的冲动。 他勉强洗了个热水澡,有了前车之鉴,从浴室出来前把衣服穿上了。 明楼并没回来。明诚擦着头发望着空荡的沙发,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也懒得思考,甩了拖鞋扑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 明楼的床很大,好像风暴里的巨轮,他平平整整地躺在甲板上,头晕目眩。他知道这不只是酒精的副作用。可心跳再剧烈也敌不过困意,他就这么颠簸着睡着了。 睡了没多会儿,又被冰醒了。 不知道哪来的凉爪子,湿乎乎的,往他额头上贴。 明诚睡迷糊了,骂了声梁仲春你滚粗。这句话挺管用,凉爪子果然滚了,可没出两秒,又覆了上来。 墙角的落地灯晕开暖光,明诚隐隐觉得不对,他眯了眯眼睛,朦胧之中,霍然一排牙印。 明诚立刻扣上眼皮。 “醒了就起来。”明楼声音低沉,还混着几分命令。 明诚轻哼一声,翻身拿后背对人:“起不来。” 明楼坐着床沿皱了眉头,暗自辨别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在生气还是撒酒疯。 “有什么话,等烧退了再说。”明楼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伸手在那团被子上拍了拍:“听见没有?不许睡,先把药吃了。” 隔了一会儿,明诚闷闷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你吃完药,我就告诉你。” 从明楼手里接过药时,明诚愣了神。明楼脸上有汗,头发也乱了,几根散在眉心,不如往日那么讲究。衬衫领口也松着,像是刚挤了地铁。 “说吧。” “说什么?”明楼一脸无辜:“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明诚刚要骂人,明楼汗湿的凉手又抚上了他的额头。 方才躺着时没什么感觉,这会面对面,坐得也近,明诚一时慌乱,头往旁边闪了下:“药效没那么快。” “我知道。”明楼顿了顿,有点泄气似的笑了笑:“我,不太会照顾人。” 明诚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他默默躺了回去,望着天花板暗骂自己没出息。明大少爷说他不会照顾人,你他妈感动个屁。 “一向都是大姐看管明台,我没怎么参与,所以这方面真的不大擅长。你要是哪里不舒服,直接说出来,有什么需要,也说出来。” 果然病人脆弱,明诚觉得要是再听他说下去,自己一准要绷不住扑他怀里了。 “明楼。”明诚闭了闭眼: “你会讲故事吗?” 明楼家里没有合适的睡前童话,他在书房转了一圈,最后取了ipad下了一堆适合三到九岁的。明诚往床里挪了挪,明楼便倚靠着床头,坐在他旁边。 明楼从没给人讲过故事,好在明诚也没听过其他人的。夜很深了,车鸣声远而稀落,明楼读得慢,也不会刻意变换音调,像老人念诗,低沉缠绵,从一而终。 明诚又睡着了,还做了个天马行空的梦。 他梦见夜色中张牙舞爪的树杈,就像宫西达也的绘本。他在森林里走了很久,终于累得躺倒在地上。忽然间,地面抖动了一下,紧接着竟陡然抬起,他被托着,越升越高,越过灌木和桉树的顶梢。 明诚这才意识到,他是骑在了一只野兽的头上。野兽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它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就这样默默地穿过丛林。明诚看不到它的样子,他想,这家伙估计也是宫西达也画风的,好看不到哪去。 明诚仰起头,一颗星星晃悠悠地,从夜空中挣脱。 星星落在他头顶,温热柔软,像一个吻。 明诚睡得很沉,他这个月一直缺觉,再加上生病虚弱,等他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卧室出来时,已经过了中午。 书房的门敞开着,明楼正在对着电脑敲东西,他穿了件麻灰色的t恤,头发湿着,好像刚洗过澡。 明楼抬了抬下巴,问明诚想喝粥还是吃面条,见明诚站在门口不吭声,明楼又背了句书:“病人,宜吃清淡的。” 明诚终于开口:“你昨天……见到她了?” 明楼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我也是上周回家时,才知道大姐雇了她,最近忙,你又在考试,没及时跟你说,对不起。” 明诚抿了抿嘴唇:“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比之前当护工时稍微胖了一点吧。” “我之前咨询过医生,她的情况,属于轻度的精神分裂。”觑着明诚的表情,明楼停了停才说:“而你,就是她的刺激源。” 明诚耸耸肩:“我知道……我也一直对自己说,她不是……真的恨我。” “那你恨她吗?” 明诚摇了摇头,她是个病人,又养大了他,他凭什么恨她。 “这么多年,你心里一定很矛盾。我认为生病,并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你可以让自己不恨她,但也没有义务原谅一切。只是她始终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我们逃避不了。” 明诚怔了怔,抬头望向明楼,明楼又接着说:“桂姨不仅需要药物,还需要心理医生的介入,如果她肯配合,一段时间后,病症可能会缓解。最好的情况,是她见到你时,情绪不会那么激动。” ”当然,归根结底我还是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更愿意把她当做一个陌生人,我保证,你下次去的时候,不会见到她。” 明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扯着嘴角笑笑:“你让我想想。” 明楼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揽到怀里:“选哪个都没关系,你记住,你没做错任何事。” 他没法抹掉这孩子肩上的伤疤,也不可能让他心里的裂口统统消失不见,他只能帮他卸一卸心里的石头,好让他以后走在路上的时候,轻松一些。 “这是我的想法,也是大姐的想法。她让我告诉你,明家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你要是愿意,那也是你的家。” 明诚太久没哭过了,身体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碾碎了。他无声无息的,鼻涕眼泪沾了明楼一肩膀。 明楼也不劝他,对于明诚来说,适度的发泄没坏处。等到怀中的人气息稳定些了,明楼方在明诚的脖子上轻抚了两下。 相比从前,这个拥抱,着实久了点,也紧了点。明诚身体刚刚冷静下来,脑子却还乱着,不知该脱身还是该伸手抱回去,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看来,我不仅不会照顾人,哄人也是弱项。” 下巴抵着明楼的肩,明诚到底是笑了出来,还抬手拍了拍明楼的背。 “慢慢学吧,明大教授。” “不直呼明楼……看来是消气了。” “我爱叫什么叫什么。” 终究还是没开火,因为明诚说他饿坏了,等不了。 小区门口的茶餐厅挂出下午茶特供的小牌子,两个人一进门,竟遇上了正在前台买单的王天风。 明楼吩咐明诚先去点东西,他和王书记聊两句。 明诚低声叮嘱:“别吵架。” 王天风也瞧见了他俩,他收了钱包,朝坐在角落的明诚瞟了一眼:“你弟弟挺厉害的。” 明楼谦虚道:“王书记过奖了,都是小聪明。” 王天风摇了摇头:“聪明是聪明,就是自由散漫,个性不好。” 明楼挑了挑眉梢:“我觉得很好啊。我可不希望他死读书。” 王天风哼了一声:“我查他的档案,他姓明,可他根本不是你弟弟。他跟你到底什么关系?” “我从来没说他是我亲弟弟。至于是什么关系……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你……” 见那俩人状况不对,明诚放下菜单,跑过来打马虎眼:“王书记,你们……坐下聊呗。” 说话时,明诚眼睛还红着,嗓子也哑,站在明楼旁边眼角眉梢都带着疲倦温和的笑,跟食堂监控里那个骑人身上作威作福的混小子判若两人。 第25页 恍然间,王天风觉得这孩子似是落入了蛇口的兔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你龌龊!” 见王天风拂袖离开,明诚纳闷道:“他骂你了,你怎么不生气?” 明楼气定神闲:“何必跟疯子一般见识。” 两人吃了东西,并没有急着离开,明楼带了笔记本,他答应报社的文章还没写完,明诚坐他对面,捧着kindle听音乐看小说。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从餐厅出来,明楼要先送他回宿舍,明诚眨眨眼睛,没拒绝。 夏日的傍晚,路边小摊纷纷开张,不时有人跟他们打招呼,大多数是跟明楼,有他教过的学生,还有正在教的,都恭恭敬敬地喊明教授好。 明楼跟他们摆手微笑,明诚这才注意到,这人手上被自己盖的章还没掉。 敢在一个人面前野蛮放肆,大概也是因为他知道,不论这个人被他推开多远,都会回来。明诚笑笑,缘分这东西也是奇妙,去年这时候,他还在练车考驾照,当时怎么就决定学车了呢,要是砸钱去学个盲人按摩什么的,兴许那个冬夜,他就不会捡着明楼了。 明楼蓦地勾了勾嘴角,明诚问他笑什么呢,明楼回答说你那两个宝贝室友,确实挺有趣的。 明教授昨天联系不到人,无奈之下,只好找郭骑云和梁仲春问情况,大半夜的打车赶回来,听着梁同学在电话那头大着舌头,叫了一路的爸爸。 明诚笑了半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受的起。”见明楼不接话,只眯眼望着自己,明诚不由得耳根一热:“看我干嘛?我可不……” “您爱叫什么叫什么。”明楼扬眉说道,晚霞如水般浸透了他整齐的衣领,还是那个瑕不掩瑜的明教授。 明诚别过脸偷笑,花坛边歇着的白猫,噌地钻进了花丛。 第二十五章 明镜最近要飞趟法国,想带着明台和明诚一起去,两个孩子,玩也有个伴。可后来明诚一算日子,出发那天他军训还没结束。公事不等人,明镜虽然遗憾,也只好罢了。 军训前这一周明诚除了在寝室里宅着,就出过一次校门,还是跟明楼去艺术馆看画展。 他好多年没碰画笔了,但胜在年轻记性好,和明教授各端杯咖啡,也能聊上两个多小时的列维坦。后来话题从圣彼得堡过渡到巴黎,明楼跟他讲卢浮宫,也讲丰水期的塞纳河,明诚不大接话了,他一路想象着那些画面里的明楼,和他身边的法国姑娘。 二十岁的明楼是什么模样,他依稀勾勒得出,至于外国姑娘他就没辙了,只能勉强让汪学姐戴个假发凑数。 明诚自己去不了,还是帮明台准备着签证需要的文件材料。要说明台是甩手掌柜都算抬举他,今天想去明天又不想去的。赶在明诚军训的前一天,终于把材料递到了领事馆,中午跟明台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明诚搭公交车回到学校时,已经下午了。 郭骑云正准备出门。他女朋友的爸妈飞来北京看女儿,待了好几天了,今天终于提出,要见一见小郭同学。 郭骑云百年不刷一回的运动鞋终于见了本色,脸上却丧得跟要赴刑场似的。明诚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管他们喜不喜欢你呢,你将来要娶的是人家姑娘,又不是姑娘她妈。 郭骑云愣了愣,然后猛一点头:“阿诚你说的对,我去他妈的。” 过一会儿,梁仲春拎着浴筐撞进了门,嘴里也骂着娘。听那意思好像也没倒什么大霉,不过是澡堂子人太多,他拖鞋让人踩掉好几回。 他这两天也暴躁,明诚和郭骑云一致认为这跟他期末挂了两门专业课有关系。但梁仲春自己不承认。 明诚往行李箱里码洗漱用具和换洗的衣服,还有老干妈、方便面和火腿肠。 传说军训最苦的不是站军姿也不是踢正步,而是炼狱般的生活条件:洗澡是掐时间的,馒头是要靠抢的,连煮鸡蛋没发臭也是值得庆祝的。 师兄师姐们血淋淋的经验教训,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明诚望着半箱子战备粮,满意地吐了口气,有备而无患吧。 快五点时,明诚才出发往西门溜达。明楼说请他在家里吃顿饭。明诚心里忐忑,留过学的都是大厨这句话搁明教授身上,明显不合理。他怎么看这位都不像能洗手作羹汤的主。 至于照顾病人这方面,看得出他也尽力了。只是事后一回想起那天晚上,明诚还是惆怅。月黑风高,孤男寡男,人家温情脉脉地让你提要求,你让人家讲什么睡前故事呢?一定是烧糊涂了。 他应该这样说:明教授,我的要求就是你搂着我睡,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合适,我搂着你也行。只可惜机会不再来,明诚站在家属楼底下,觉得自己比郭骑云也出息不到哪去,不像梁仲春,为了追姑娘,吃多少个烂西瓜他都愿意。 明楼竟然真的在做饭。或者说,在准备食材。 明诚捡起桌上的火锅底料松了口气,深以为明教授这种人,还是有点缺点比较好。 明楼没围围裙,手里端了盆洗好的翠绿生菜:“就猜你想吃这个。” 明诚微笑点头。分明是某些人只会做这个。 不过话说回来,他最近的确有点馋肉了。等底料里的辣子扑着水花溢出香味来,明诚的胃也要跳舞了。 上午下了场雨,这会儿天气不算热,没开空调,火锅的暖香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走,换来几缕潮湿夏风。两人对面坐着,喝龙井涮羊肉,一点不腻。 明诚讲起师兄师姐们的军训血泪史,问明楼军训基地伙食真那么差吗。明楼摇头笑笑:“你觉得可能吗?”停了停,又补充道:“如果真馊了,就不要吃。” 明诚嗯了一声,低着头往嘴里填肉,明楼叹气:“我看,药还是带着吧。不舒服别硬撑,有事给我打电话。” 明诚忙摇头:“不让带手机。没收。” “这不是理由。”明楼和颜悦色:“你自己想办法。” 明诚还真咬着筷子头想了一会,得出的结论是,明教授真他妈不讲理。 吃了饭,明诚自觉跑去刷锅,明楼提议出去散步消食,还问学校边上那公园去没去过。 “别去那了吧,人家都说……”话说一半,明诚拿着抹布的手顿了下,硬生生把“情侣去那逛过肯定要分手的”咽回了肚子里。 “说什么?”明楼端了杯茶,靠在厨房门框追问道。 明诚回头讪笑:“没,没什么。” “没什么……”明楼笑着重复了一遍,转身离开时嘀咕了一句:“小小年纪,还挺迷信的。” 明诚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相比不讲理的,明知故问的人更他妈可恨。明教授死脑筋,这个公园不吉利,可以去别的嘛。不想明楼一张口直接断了后路:“你们明天还得早起,我送你回寝室吧,也当散步了。” 明诚望着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明教授,不由得想笑,到寝室这几步路哪能消食,明教授应该不是死脑筋,他就是懒而已。 回去的路上,明楼问明台的签证办得怎么样了。明诚说我核对好几遍,应该没问题。 明楼嗯了一声:“你想不想去?” 明诚摇头:“我得军训呢。” “那就是想去。”明楼笑道:“他们走他们的,等你军训回来,我们一起去。” “你也去?”明诚怔了下,又试探着问道:“这算奖励?” 期末成绩前两天就出来了,明诚各科都有进步,但奖学金肯定没戏,和上学期成绩一综合,平均分就下来了。明楼说要给他发个安慰奖来着,明诚眼睛瞪得溜圆,跟明楼去法国啊,这安慰奖未免夸张了点。 明楼略一点头:“也可以说是奖励。” 明诚故作镇定:“那不去的话,能折现吗?” “折现也跟你没关系。”明楼望着他笑:“这是你给我的奖励。” 第26页 明诚回瞪着明楼,他想从这个人眼睛里读出确切的句子,哪怕几个词,可明楼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脚边有水坑,绕着点。 明楼又讲起了巴黎。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一个人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车。有一次开到了郊外,他坐在一片新出的草坪上,头顶群星闪耀,山下万家灯火。明楼说,这是另一个巴黎。 在宿舍楼门口跟明楼道了别,明诚不由得仰头看了眼夜空。今年夏天雨水太多,云也太厚了,可是就算没雨的日子,首都的夜里也难见星光。 他没回寝室,又接着往东门走,他打算去天桥买两双鞋垫,软一点的,结果没找着卖鞋垫的,倒看见了梁仲春。这小子趴着天桥的栏杆抽着烟,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面的马路。 明诚皱了皱眉,他才不信梁仲春会因为个考试想不开,循着他的视线一看,果然瞧见几个漂亮姑娘在路边聊天,个个昂着脖子八着脚,一水的黑吊带练功裤。 “你那舞院的干妹妹呢?” 梁仲春翻了个白眼:“早不联系了。”怕明诚不信,梁仲春说:“我现在就是一个家庭主义者,想撩妹的时候就dota。” 明诚哼笑:“你媳妇也是可怜,原来还能排第二,现在得排游戏后面去。” 梁仲春切了一声:“你啊,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明诚不说话,脸上分明写着“我比你强多了”,梁仲春摇头笑道:“你就别装了,当我看不出来呢。”梁仲春压低声音:“你喜欢男人。而且你看上的这个男人,还不是一般人。” 被梁仲春这样讲出来,明诚心里竟陡然一慌。 梁仲春见明诚没骂他,底气更足了:“让我说中了吧?妈的我就说你看上人家明家小少爷了,郭骑云那二百五还非不信!” 明诚一怔:“谁?” “我说郭骑云那个二百五……” 明诚哭笑不得:“你说我看上谁了?” 梁仲春唉了一声,小朱那么好的姑娘他不搭理,跟明台倒能一打电话打半宿,还替人家打架,明台还一门心思考他们学校,这桩桩件件,他都不稀罕跟他掰扯,于是拍拍明诚的肩:“咱们哥们就别藏着了,我眼睛小,但我不瞎啊。” 明诚叹了口气。梁仲春这双商,挂几科都不冤枉。 “你和郭骑云成天研究我有意思吗?” 梁仲春觑着明诚的神色:“其实我跟你说这事,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吧,明教授对你那么义气,反过来你勾搭人家弟弟,有点......不地道。你要觉得我多管闲事,那就当我放屁,从今往后我一个字也不提了。” 认识梁仲春这么久,明诚头一回觉得这小子也不是那么没正经。 即便他毕业了,他和明楼没了师生关系,可也还是俩男的,谁也不会夸啦一声变成女的。你真喜欢这个人,自然会希望他的家人也接受你,明诚没法让明台和明镜去他妈的。 还没在一起呢,已经预见这么多坎,明教授啊明教授,你闲着没事搞搞学问不好吗,撩我干什么呢? 见明诚抢了自己的烟和火,闷不吭声地抽,梁仲春有点后悔挑起这茬:“那个……我还想最后再说一句。” 明诚有气没处撒,冷笑着睨他一眼:“说。” “我就想跟你说,不管你喜欢男的女的,也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你想好了,决定了,兄弟永远支持你。” 天桥这头卖头绳钥匙链的老太太准备收摊了,那头贴手机膜的小哥,开着应急灯还在忙活。风里掺着汽车尾气味,扑进眼睛里,明诚皱着鼻子笑,抬了胳膊搭在梁仲春肩上。 俩人没再说话,脚下呼啸着车流。 公交车徐徐停靠,车门开启时,传出机械的报站声。一双锃亮的小白鞋迈下车来,被人群拱着走。 梁仲春吆喝了一嗓子,郭骑云应声抬头,无声地咧了下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贴膜的哥们也撤了,天桥上只剩他们三个,并着排吞云吐雾。郭骑云头一回抽烟,抽一口,咳嗽几声。 梁仲春砸吧砸吧嘴:“阿诚,我还想说句话。这回真最后一句了。” “闭嘴。”明诚吹了烟圈,根本不看他。 “不行,我必须得说。”梁仲春躲到郭骑云那边,一着急也顾不上措辞了:“其实我要是个男的,我也……” “你丫闭嘴。”明诚和郭骑云一齐扭头,异口同声。 骂完人,郭骑云噗嗤一声笑出来,挨骂的也乐了,差点把燃着的烟头怼嘴上。 明诚弹掉了烟灰,也把几颗火星碾进了风里。他抬头瞧瞧身边这俩二货,翘着下巴勾起了嘴角。 “快点抽,抽完走。” 第二十六章 军训基地地处西北郊县,四面环山,流云叠嶂间,古城墙和烽火台偶见棱角。练兵场旁边几溜平房,宿舍里没别的物件,就只有床,上下铺的木板都袒露在外。 明诚和郭骑云铺着自己带来的被褥,见梁仲春一身迷彩服躺在秃床板上装死,都乐了:“谁来给他盖面红旗,赶紧运八宝山去。” 梁仲春路上晕车,白着张脸发表遗言:“阿诚我是指望不上啦,小郭什么时候娶了媳妇生了儿子,记得给我烧纸钱通知一声,这叫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哎你他妈别上我床!” 见郭骑云一步蹿上梯子,梁仲春忙往墙根里滚,明诚倒不生气,手插着裤袋抬头笑道:“你当然指望不上,你爹我生你一个就够够的了。” 熟悉了营地环境,转眼到了午饭时间。食堂有桌子没椅子,大家列队进去,列队出来。明诚没吃几口,倒不是挑食,来的路上前排几个女生又是扔苹果,又是递薯片,明诚和郭骑云俩小时没停嘴,实在撑得慌。 军训从下午开始,变着法折腾一通,明诚胃里才开始叫唤。两千人在太阳底下站军姿,没出半小时就有虚脱的。明诚也想偷懒去个厕所,怎奈程导员跟教官俩人聊着天,还总往他这瞟,又有点不好意思。 晚饭时明诚和郭骑云一人塞四个馒头,梁仲春剩了半个没敢扔,郭骑云替他吃的。饭后的娱乐活动是跟着音痴教官吼军歌,吼完枪要天天擦,还有刀要天天磨,一首首吼下来,再想骂娘的也只能干动嘴,发不出声儿了。 排着队洗漱完,进屋没到两分钟就拉了闸。挤了二十人的大宿舍刹那间漆黑一片哀嚎遍野,有喊饿的,有喊渴的,还有找不着裤子的。 明诚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明楼一个小时前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感觉如何? 明诚打了个“还能喘气”,刚发出去,电话陡然震动。 窗户外边,各班教官正轮番查寝,明诚蜷进被子蒙住了脑袋:“您怎么还不睡?” 那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像是得逞,又像是被明诚鬼鬼祟祟的气音给逗的。 明楼说:“晚上路过bada,就进去喝了杯美式。现在,睡不着了。” 睡不着了。这几个字被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裹着,撞进明诚的右耳。他本就闷了一脑门子汗,这下浑身都烧得慌。 不能再聊跟睡觉有关的事了,否则自己今晚也甭睡了,明诚继续压着嗓子:“bada今天人多吗?咖啡好喝吗?” “人不少,至于咖啡……”明楼的声调温柔下来:“有待提高。” 等明诚挂掉电话踢开被子,背心都溻透了,想换口新鲜空气,倒吸了一鼻子蚊香。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明诚长出口气。 这才第一天。妈的,居然有点想他了。 宁缺毋滥的可以暂戒咖啡,而基地的学生们熬过了头三天,也开始习以为常,学着苦中作乐了,给别的班教官起个外号,围坐一圈狼人杀,从食堂偷俩馒头回来,茶水就着老干妈。 明诚正步踢得漂亮,被选去当连队旗手。几个平均身高一八三的大男生往方阵前面一站,个个跟小白杨似的。 第27页 树荫底下,几个年轻女老师凑一起,属程导员晒得最黑,她也带了防晒霜,都分给班里紫外线过敏的学生了。生环导员同情她:“程老师你这得猴年马月能白回来啊?”程导员没听见似的,翘着脚望着自己这茬学生,笑得特别慈祥:“哎你们看见没?旗手里最直溜那个,我们院的,成绩也好。” 军训过半,各学院党委书记组团来慰问,其它院书记都拿扩音喇叭讲话,王天风一脸不屑。 “我知道,你们并不理解军训的意义。军训,不只锻炼人的意志,更重要的,是要让你们知道,那些保卫我们的人,比我们吃得苦多得多。每年都有一批批的孩子来到这里,每年,我也会和他们说一样的话。你们生在一个好的年代,进了一所好的学校,遇见一些好的老师,要懂得珍惜。” 后排学生光能听见雷声,看不着王书记的脑袋顶。明诚站在队伍前面,离王天风只一步远,觉得自己快聋了。 王天风话音落下,教官带头鼓掌。经过明诚跟前时,他停下来沉声问道:“饭菜吃得惯吗?” 明诚腰板一挺实话实说:“吃不惯,但是能吃饱。” 明诚脸上像抹了碳,俩大眼睛黑白分明。王天风嘴角挑了一下,又在明诚肩上用力拍了一拍,这才在老师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望着王书记不算伟岸的背影,明诚想,这个人可能真是疯子,不过,应该是个有点能耐的疯子。再想起敢给院书记起外号的那位,明诚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明教授这会儿肯定在哪喝着茶水吹空调呢,真该把他也扔太阳底下晒一晒。 终于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上午阅了兵,下午自由活动。郭骑云从导员那拿了相机,满操场帮人合影,梁仲春在他屁股后面跟着,满操场找姑娘合影。 结营晚会闹到夜里十点多还没散场,怕接不到明楼的电话,明诚跟郭骑云说了一声,先溜回了宿舍。 刚开机,微信响了,明台发来个视频邀请。 明家小少爷一手端红酒杯,在酒店阳台上笑得前仰后合:“阿诚哥,你去挖煤了?” 明诚满不在乎地挠着胳膊上的蚊子包:“你这么喝酒,你大姐知道吗?” 明台说:“你这么黑,明教授知道吗?” 明诚冷笑,再不好好说话,我可挂电话了。明台忙放了酒杯说别别别,阿诚哥,我需要跟人说话。明诚问他怎么了,他吭哧了半天,最后给明诚讲了个别人的故事。 这个别人是明台的朋友。高二那年,他们一伙人去酒吧玩,在那认识了一个促销比利时啤酒的姑娘,长得特好看。他朋友追了小半年,姑娘才松口,说只要他考上大学就当他女朋友。于是他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考完了,姑娘却跑了。 “阿诚哥,什么叫你我之间有差距?什么叫你会遇见更适合的人?你说,她到底爱过我……”明台打了个酒嗝:“……朋友没有?” 明诚反问:“这你位朋友,高二就敢进酒吧,还早恋,他家里也不管管?” 明台坏笑:“有些事,家里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眼看酒瓶见底,明诚语气重了些:“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人跑了,不会追吗?” 明台眼睛有点红了:“追不回来怎么办?” 明诚叹气:“追不回来怕什么,真心喜欢人家,就别留遗憾。” 郭骑云跟梁仲春回来取卷纸,走到门口就听见明诚跟明台隔着万水千山,说着什么追不追,爱不爱。梁仲春躲窗台底下还想听会儿,被郭骑云强行拖走了。 梁仲春唉了一声:“你这回信了吧。” 郭骑云没吭声,过一会儿才说:“其实也没啥,以后让我儿子管他叫干爹。” “呦呵,那我也预订一个呗。”梁仲春搂他肩膀:“我给你闺女当干爹!” “我最近就是对你太仁慈了。”郭骑云说着,蹲下解鞋带。 梁仲春本来还得意着,等到郭骑云那双浸淫了半个月军人脚汗的生化武器一露出来,他顿时屎意全无。 明诚推门出来,就只看见那俩人笑骂着追来赶去,远处传来吉他声,一群外国语学院的姑娘,在主席台上唱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明诚一个人在练兵场上溜达,他仰头望望夜空,明天就回去了,城里没有这么新鲜的空气,也看不着这么多的星星。 明诚想,等他赚够了钱,就找个有山有水有星星,没车没人没雾霾的地儿,买个不大不小的房子。明教授那时候要还是个老光棍,他把他接来,给他养老。 明诚有点迈不动步了,在草地上坐了片刻,还是划开了手机,还叹气。 妈的军训半个月,别的没学会,倒养成个睡前得听声儿的毛病。 那边接得太快了,明诚还怔了下:“您干嘛呢?” 明楼答:“等电话,顺便,看看机票。” 明诚薅了把草,低声问道:“法国……可不以可以留着以后再去?我跟洋子联系了,过几天回去上班。” 明楼默了两秒:“以后是什么时候?” 明诚抿了抿嘴唇:“毕业旅行?您要是不着急的话。” 听见笔记本清脆的扣合声,明诚心里咯噔一下。好在明楼一声轻叹后,又似是笑了。 “你想好了?那可要很久。” “久吗?”明诚仰躺在草地上,也笑起来:“明教授,中国的星星也很亮,不用非去外国看。” 山风拂面,草叶上的露水濡湿了明诚的脖子,树丛里的蟋蟀大概军歌听多了,拉锯似的,沙哑又爽利。 俩人都不说话了,明诚闭了眼睛辨别着,哪是明楼,哪是风。 明楼起身走去窗边,隔着一道玻璃蜂拥着的,是二环线上的人间星河。 明楼开了口,声音轻,还有点哑,遥远如古代的烽火,沉默炙热,擦亮夜空。 明楼说:“我也想你了。” 第二十七章 军训回来明诚歇了两天,又过上了白天端咖啡杯晚上打方向盘的日子。明楼也不大找他,他最近忙着翻译一本欧洲战争史方面的著作。但两个人还是经常能见到——bada俨然已成为明教授的据点,喝着咖啡跟出版商把事儿谈了,顺带接着咖啡师下班。 明台的入学通知书也下来了,他被调剂到英语专业,研究英国文学。梁仲春很是羡慕,在他眼里,外语学院可是男女比例一比八的人间天堂。但明台显然不懂珍惜,开学头俩月,他顶多上了一半的课,其猖獗比明诚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导员把他叫到办公室问话,明台一开始支支吾吾的,说:“老师我身体不大好。”导员说:“你接着编。”明台就耷拉着脑袋瘪着嘴,从兜里摸出张医院的诊断。 纸上龙飞凤舞的,导员眯着眼睛认半天,就看明白俩字:癫痫。再一抬头只见明台从书包里抽出根棍子:“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心理压力大的时候才会犯病,老师您别怕,我要是在教室里抽了,就把这玩意塞我嘴里,防止我咬舌自尽。” 导员也刚毕业,没比学生大几岁,颤巍巍接过木头棒子:“身体不舒服可以适当休息,提前跟老师打个招呼就好,成绩不能代表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什么事儿了快回去吧!” 从此后,明台光明正大地逃课,隔三差五还得飞趟湖南。明诚提醒他悠着点,明台嗯嗯哈哈的应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也没办法,谁让他喜欢的姑娘回了老家,连着他的心肝肺,也一起带走了。 当然,课逃得多了,难免跑丢鞋。 星期四的下午,明董事长在明教授的办公室拍桌子:“明台已经四五天没上课了,你竟然不知道?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 明楼过去关上门:“大姐,我最近忙,疏忽了。您跟他联系了吗?他现在人在哪?” 这话问得明镜怒气愈盛:“当初我同意他留在国内读书,不就是看你在这当个什么教授,能帮我看住他吗?结果呢?”明镜说着,刺啦一声拉开提包,掏出手机往桌上啪地一扣:“老师把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第28页 “大姐,您消消气。”明楼拉开椅子扶明镜坐下,说:“明台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今后一定替您好好管教他。” “你怎么管?你连你自己都管不好!”明镜瞪了眼门口,好不容易把“师生恋”仨字咽了回去。 明楼不说话了,他回到桌边给明镜倒了杯茶,听明镜自顾自地说:“他想谈恋爱,我不反对,我就是气他不好好读书,变着法儿的骗老师骗家长,这么大人了,怎么就分不出轻重。” “无论多大,他到了您跟前也还是孩子。小孩子,难免会犯错。我前一阵子听阿诚说,明台最近省吃俭用,喜欢的球鞋都舍不得买……看来,都攒着买机票了。” “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明镜别着脸,眼睛里闪了闪。窗外天色阴沉,雪花簌簌坠落,也不知明台穿什么衣服走的。 气也气了,骂也骂了,下个月的零花钱还得再多给。年轻人谈恋爱,又是异地恋,哪有不用钱的。 明镜喝着茶,瞟了眼明楼:“你还有心情笑?你的那个学生呢?” 明楼问:“哪个学生?” “就那个嘛!” “……都过去了,大姐就不要再提了。” “都过去了?你什么意思?” 明楼笑笑:“不是人家的错。是我,不懂那些浪漫情调,年纪又大了太多。” 明镜本想给他敲敲警钟的,这下子倒张不开口了。她以前认为明楼是书读太多难免傲气,所以排斥相亲。后来他自己找了个喜欢的,也算难得,哪怕是他的学生呢,明镜也不能拦着。 此刻见明楼两手交握垂在膝间的颓废样子,明镜心里替他委屈,也不知自己当年执意让弟弟待在这象牙塔里,究竟是对是错,她拉住明楼的手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好我们公司……” 明楼打断她的话:“大姐,我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操心谁替你操心?” “您一个人这么多年,不也都过来了。” “你……”明镜你你你了半天,到底没说出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你们两个,我谁都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了。” 见明镜拎起手包往外走,明楼起身喊她:“大姐,一起吃个晚饭吧。” 明镜瞪他一眼扬长而去,还吃什么饭?她还有什么心思吃饭?这世上她就剩这两个弟弟,结果小的不思进取,大的要孤独终老! 天色暗下来了,没风,雪花几乎垂直着飘落。在尚未亮起的路灯下等了片刻,当明诚从楼门口跑出来时,明楼的羊毛风衣也挂了层莹透的雪。 明楼想订使馆附近的法国菜,明诚直摇头:“你听外面那车喇叭,全都堵死了,咱俩开过去至少一个小时。” 明楼看了眼表说:“我开的话,45分钟。或者你选个更好的去处。” “去你家。”明诚缩着脖子笑,“这天气,下点热汤面条总可以吧。” 谁提议,谁掌勺。明诚先焯熟了空心菜和火腿,再炒了姜末、蒜末和榨菜丁,调汤汁淋在煮好的面条上,最后撒点葱花,十分钟没到,从厨房端出来两只香气腾腾的大海碗,汤清面滑,嫩绿菜叶垫着荷包蛋。 明楼挑了一筷子面条感慨:“你到底是学化学,还是学面点的?” 明诚也遗憾:“我也觉得我当年选错了专业。隔壁学生物的天天烤鸡腿烤蛋糕,我们呢,天天配乳胶漆。” “还算有自知之明。” 明诚嘁了一声,吃了没几口,又望着面汤发起愣来,明楼停了筷子:“怎么了?” 明诚低头笑了笑:“她以前常给我做手擀面。她揉面时,我就在旁边玩面粉,弄得满身都是,她就笑,说我是面人儿。” 明楼静静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后来,她不管我了。我饿极了就自己煮挂面……煮几次,就什么都会了。” 明诚的下巴被蒸汽濡湿了,眼神也朦胧起来,他看着明楼说:“我不恨她了。我还是希望,她能好起来。” 他不求桂姨病愈之后能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即便她能,明诚也做不到。他们之间,永远回不去。他只希望桂姨好好活着,病好了,就别再恨他,也别再恨别人。 明楼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明诚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我说明台这几天怎么没来找我。明董事长肯定气坏了吧。” “大姐当年书读到一半就退学回来接手公司。她一直希望我和明台都能活得清净安稳,最好做个学者,或者留在学校里教书。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对于明台来说,多少有些不切实际。” “至少您没让她失望。” 明楼笑了:“也许吧。但是不排除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令大姐失望。 “您不想当老师了?” “当老师有什么好?” “可是不当老师您还能干什么?”明诚差点咬着舌头,“您别误会啊,我不是那意思。” 明楼作苦恼状:“是啊,除了教书,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明诚咽了咽吐沫,莫名其妙地,他总感觉他们聊的不是改行,而是私奔。 “至少得等明同学毕了业,这样就算有朝一日我被逐出家门,山穷水尽,也好投靠你这棵树。” 明诚鼻音哼了声:“怪不得您对我这么好。” 明楼摊手:“你看,你自己都承认我对你好了,总不会到时候把我拒之门外吧?” 明诚抿紧了嘴角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里也像堵了几百台车,它们卡在他胸口鼓噪,车鸣声此起彼伏,他闷得难受,仿佛只有大声高呼,才能冲破这震耳欲聋的迫切和躁郁。 于是他只好喊了声“明楼”。 “我也喜欢你。”话既出口,血液重新涌向心脏,明诚舒服地吐了口气。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明楼望着他,缓缓地笑了。 “那就好。” 第二十八章 z大社团五花八门,正经的如支教的创业的,也有不那么正经的,如看鬼片的和打麻将的。郭骑云大一开始玩摄影,梁仲春闲得慌,自己攒了个电竞社团,还取个半土不洋的英文名,叫fever。兴许是大力笼络女玩家入伙这一决策实在英明,fever成立仅一个月,便横扫其它同类民间团体。 梁仲春红了,哪哪都有熟人,从宿舍走到西门叫人拦下五六回,明诚和郭骑云走没影儿了,梁社长一溜小跑跟后边撵。 路边白烟四起,仨人围着矮桌撸串,一人喝一肚子凉风,梁仲春还催:“快吃快吃,我等会儿还得开会呢。” 明诚说:“你们那些人开什么会,开黑还差不多。” “真开会,最近有个校际比赛,选人呢,你上不上?赢了有奖金。” 明诚一笑,往盘子里舀了勺麻酱:“上呗。” 这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梁仲春眯起眼睛煞是得意:“那成,等会儿我让招新组的给你拿个表……” 明诚眉毛一挑:“你他妈……” 梁仲春嘿嘿两声:“走个程序,走个程序。” fever不愧是fever,明诚填着表就发起烧来,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看不进书倒不如早点睡觉,一脱衣服才发现左右胳膊上长了几个小红包,露在空气中,还有些痒,明诚不禁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郭骑云凑过来,研究半天也辨不出个所以然,说:“我奶奶专给人看疑难杂症,十里八乡都有名,我打电话问问她。” 老人家听郭骑云描述完病情,掐算了半天,最后说:“这娃耽搁不得,还是赶快去医院吧。” 上了出租车,郭骑云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肚子疼,我奶奶让我坐门槛上喝刷锅水,喝完就好了,真的。” 明诚笑了好一会儿:“老太太人真好。” 大晚上的,医院急诊科还挺热闹,小孩玩刀割了手,大人喝酒休了克,明诚排着队候诊,感觉自己有点浪费医疗资源,跟郭骑云建议:“要不去我去明教授家弄点刷锅水喝喝得了。” 第29页 关键时刻,寝室长保持了理智:“你喝刷锅水没用的……你又不是肚子疼。” 事实证明,明诚的病跟疑难杂症不搭边。从医院出来,他先给程老师打了个电话,又给远在上海的明楼发了条信息:我后天有点事,您自己想招儿回来吧。 明楼一个电话打过来:“那不行啊。” 明诚被气乐了:“没开玩笑,真有事儿。” “你有什么事?我听听。”明楼不紧不慢地,似是做好了以德服人的准备。 明诚斟酌道:“我有点发烧。” “感冒了?” “……水痘。” “水痘?”明教授重复了一遍,“明台很小的时候,好像得过。” “成人得水痘,也很正常。大夫说的。” 明楼笑着嗯了一声:“大夫还说什么了?” 大夫还说,为了避免传染他人,最好对患者进行隔离。明诚刚刚已经和程老师通了气,接下来这一周,他都不用出门,也不用上课了。从宿管大爷那领了门卡,明诚当晚就搬进了走廊尽头的空寝,屋子空了太久,来回拖了两遍地,灰味才压下去。 暖气刚停,寝室又背阴,明诚发着烧就更冷,确诊之前没觉得多痒,这会儿蜷在被窝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 第二天头两节没课,梁仲春九点多来慰问,送的小笼包和南瓜粥。明诚吃完早餐也醒透了,开了电脑打了两局dota。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种地下比赛没多少奖金,输赢都无伤大雅。大概是军训后遗症,明诚忽然觉得其实一帮弟兄朝着一个目标努力,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正泡着血泉,又有人敲门,门一开明诚便愣了:“您怎么来了?” 明楼还拎着他那电脑包,衣襟挟着料峭春风,冲散了屋里的包子味,他盯着明诚眉心鼓起的一颗红亮的小水痘,莞尔一笑:“来接你。” 明诚怔了两秒,忽然“啊呀”一声,几步蹿回电脑前,不忘分神嘱咐明楼:“您坐那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改签了机票赶回来,说了不到三句话。明楼无奈,只好搬了个凳子坐边上。游戏他不懂,在他看来,打游戏的人更有趣。明诚手指纤长有力,大眼睛提溜乱转,两扇睫毛也跟着扑扑棱棱。 明楼笑了笑,面对复杂问题,这孩子总能表现出远超出同龄人的周到稳妥,特别是感情方面……可有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嘛。 明楼莫名操心起来,孩子总是要长大的。 背着大包从宿舍出来,明诚一再声明不能白住,见明楼抿着嘴角不搭话,明诚轻咳一声:“要不,我教您打dota吧。” 这小子诡计太多,脸皮又太薄。明楼笑道:“我这个年纪,是不是入行晚了点?” 明诚隔着口罩乐了两声:“是有点晚。不过也没事儿。我带您。” 俩人各自吃了碗拉面,明楼回到家,换身衣服便钻进书房不出来了。明诚归置好东西,又扫了扫地,连花也浇了,在客厅晃荡了几圈,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阳光暖融,书房的门虚掩着。明诚拉开冰箱门,又关上,拎起菜刀,又插了回去。最后他灵光一闪,摁开了咖啡机,机器预热的噪音瞬间湮没了书房里隐隐的翻书声。 咖啡搁到书桌上,明楼略一抬头,不由得晃了神。不久前才跟自己表白的小孩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穿着睡衣发着烧,还要撑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明教授您晚上想吃什么?” 明教授有点惆怅。他忽然觉得把这个人请回家住,实在不大明智。 自己的定力难道还不如个孩子? 见明楼只望着自己不说话,明诚咽了咽吐沫:“冰箱里有青椒,可以做个虎皮青椒,里面放肉馅。” “行,你看着办吧。” 待明诚从书架上顺两本科幻杂志走了,明楼对着电脑,方才轻笑一声。还虎皮青椒呢。 明楼改完书稿从书房出来时,天快黑了。客卧的门敞着,杂志封面上的璀璨恒星静静地摊在枕头边上。明楼在门口杵了一会儿,到底没舍得喊醒要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那位,轻轻带上门。 对着灶台沉思片刻,明教授最终决定扬长避短。明诚没多会儿便醒了,速冻饺子热气腾腾地正要出锅。 明诚捏着筷子,试探着咬了一口,熟了,心里还挺高兴,又一连吃个几个。直到他口渴去拿饮料,一开冰箱门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他抠开可乐拉环灌了一口,回到桌边,望着明楼有点不好意思:“明早上您想吃什么?” 明楼一抬头,又瞧见明诚两道剑眉中间的小红痘,笑了:“虎皮青椒。” 浴室传来水声,明诚抓抓头发,想到要和明楼相处一周,还不能洗脸,不由得懊恼。他以前也在明教授面前出过丑,打架负了伤,来他这抹药什么的,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是真丑。 丑就丑吧。明诚横了心往沙发上一倒。老子还就不走了。 明楼推门出来,电视里正播着游戏频道,明诚神情紧张,俩眼睛直勾勾只顾看比赛。明楼拿浴巾搓两把头发,挨着他坐了下来。 明诚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明楼的味道。那应该是沐浴露的味儿,跟香水同个系列的。 客厅没开灯,明楼对着眼花缭乱的比赛蹙眉头,鼻梁的线条活似一美院哥们涂的希腊青年。明诚觉得身边这人像是沙子砌的,一触,便能化成灰。继而他发现,明教授的浴袍带子更碰不得,系得那么垮,仿佛稍微变个坐姿,就要散开了。 游戏解说嘶嚎着 “上上上”,明诚抿了抿嘴角,噌地站起身回屋上药去了。 要当师傅的那位遁走了,明教授独自研究天梯夜魇,等了好半天,也没人出来答疑解惑。 估计是直接睡了。明楼摁掉了电视,决定再次扬长避短,回去改他的稿子。 没等走到书房,客卧的门“吱”的一声,咧开道缝。 门口的人绷着张脸没什么表情,鼻尖挂着汗,胸前和腹部大大小小的红点星罗棋布,再往下……穿着睡裤呢。 “帮个忙。”明诚把手里的药膏递过去,扭身拿后背对着人家。他刚才快把自己扭成麻花了,也没够着背上的水痘。 明诚坐在床边,没穿上衣还热,他紧张。以前进澡堂子他从来不让人家搓澡,他后背怕拍,拍一掌,麻一片。眼下就这么把弱点亮给人家,总觉得有点任人宰割的意思。 好在明教授使的是一指禅,手指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柔和粘腻的清凉。明诚放下心来,开始给明楼分析刚刚电视里那局比赛,如果他来打,该如何如何,新学生闷葫芦似的,也不知听没听懂。 好不容易抹完了一面,明教授嗓音有些哑:“还有哪?” “没了。”明诚转过身来笑:“多谢。” 明楼拧着药膏盖子,目光定在明诚左肩。距离上次看到这道疤,已经过了很久。暗红色的河流依旧刺目。它烙在他身上了。 残留着薄荷味的手指,从岸边缓缓拂过,明诚心脏扑腾着,他下意识地想躲,可到底也没躲。 明诚嘴角翘起一点:“明教授……心疼啦?” 明楼一怔,终于也笑了:“明知故问。” 明诚歪了歪头:“那还挺值得。” 明楼望着他,不知该骂还是该夸,只好正正神色:“穿衣服吧。然后早点睡觉,还有,再痒也不许挠。” 不能再落疤了。一个也不行。 脑袋从睡衣领口里挣脱出来,两天没洗的油头翘得更厉害,明诚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您这么早就睡?” 明楼鼻音嗯了一声,带门出去了。不睡干什么?大晚上的,柳下惠不怎么好当。 明诚的低烧持续了四天,水痘终于开始结痂,几天后痂掉没了,明诚好好洗了个澡,只是临走了明教授也没吃上虎皮青椒——等明诚恢复元气有心思下厨时,青椒早就瘪了。 第30页 比赛在即,明诚抽时间还得跟队友磨合,讨论战术。fever头一次参赛拿了个亚军,奖品是机械键盘。明诚表示满意,毕竟季军队只得了五个鼠标垫。 庆功宴上,大家喝酒吹牛,痛骂冠军队打得真他妈脏。小师妹坐在边上,梁仲春格外春风得意,酒杯一磕当即拍板,社团出钱,奖励每个队员一件专属战衣。说是战衣,不过就是网店订制的廉价t恤。 明诚那件正面印了个孤胆英雄,从熊熊烈火中挺身冲来,万夫莫当。 背上一行飘逸行楷:z大第一影魔。 第二十九章 梁仲春一心扑在电竞事业上,压根没功夫维系异地恋,隔着电话线吵过几回还是提了分手,姑娘大概早有心理准备,跟梁仲春说:“你要是想好了,那就分吧。” 喊了好几年的媳妇说散就散了,梁社长萎靡之际四处约人吃宵夜压马路,嘬着烟圈跟小师妹倾吐自己赢了世界输了爱情又如何,感慨了俩月,小师妹成了新女友。 fever后来又参加几回比赛,但直到大四那年,才拿了地区冠军。不过没梁仲春什么事儿,他早就把社长的位置交了出去。明诚也没参与,他进了家能源公司实习,每天早出晚归。 明诚的顶头上司是位自我要求极其严苛的中年女士,工作家庭一肩挑,还有精力搭衣服配香水。 明诚送文件时顺带着跟她请假:“贵姐,我这周五毕业典礼……” 贵组长答得爽快:“那你这几天就不用过来了……下周一的项目报告会,你跟我一起去,没问题吧?” 明诚条件反射似的回了句“没问题”,出了门才想起来后悔。之前他问过前辈,说毕业生正式报到前怎么也能有个半个月的过渡假,没成想,到他这儿就改为无缝对接了。 一想到明教授特意排开了工作,明诚不禁惭愧,他给明楼发微信表决心:您定,您要是说走,我就去找她理论,大不了这工作我不要了。 明楼回他:想好了?那我就订机票了。 一边是期盼已久的毕业旅行,一边是他过五关斩六将才抢到手的饭碗,明诚坐在工位上憋了半天,怂怂地敲了一溜省略号。 那边似乎早已料到: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怎么补偿我? 同事们彼此招呼着去餐厅,明诚跟在后边抿着嘴乐,旁边两个大姐瞧见了说:“还是年轻人有活力啊,吃个饭都这么高兴。” 有饭吃当然值得高兴,只可惜公司只管一餐。晚上寝室三个人各自捧着盒饭看电影闲扯淡,梁仲春心情也不错,他今天面了家外企,对方很看重社会经验和沟通能力,这回估计有戏。 郭骑云替他高兴:“咱们得庆祝一下,阿诚等你明天下班,咱出去吃顿好的。”郭骑云没有找工作的压力,他考上了研究生,还得继续在z大奋战几年。 明诚说:“几点都行,我明后天都放假。” 一听这话,梁仲春来精神了:“我听说咱班那些女生要去海边玩,咱仨也去呗,喝点啤酒撸个串,还能看美女。” 明诚想了想说:“或者去爬山,半夜开始爬,看完日出直接坐车回来,不用住宿,省钱省事儿。” 梁仲春不屑:“我可不遭那罪。” 俩人僵持不下,最后还得寝室长拍板:“别吵了啊,就爬山吧。” 梁仲春不明白,他姓明的对比基尼没兴趣也就罢了,郭骑云怎么也跟着叛变了。任凭他嘟嘟囔囔也没人搭理,那俩一个开了电脑查火车票,一个出去打电话了。 过了会儿打电话的回来了,跟查票的撂了句:“订四张吧。” 郭骑云一愣:“四张?谁还去?明台吗?” “他这两天考试,去不了。”明诚语气平淡双目炯炯:“不过,他哥倒是挺闲的。” 相比明教授突然的加入,更让郭骑云和梁仲春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堂堂明教授在这个毕业季会很闲? 第二天傍晚,很闲的明教授和他们一起坐上了火车。路上梁仲春和郭骑云没停嘴地胡侃,前面那两位各看各的手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倒是平静得很。 下了车他们找了家餐馆吃了顿地方特色,又聊了会儿天,眼看快到午夜,这才整装出发。 登山客密密匝匝,起初四个人还在一个梯队里,渐渐的就拉开了距离,明诚停下来等了几回,到底跟梁仲春发了火:“这还没到四分之一呢,你都不如人家老大爷。” 买票时有个日本老头排他们后面,看样子少说得六十了,头发没几根,脑门倍儿亮。老爷子背个挺潮的双肩包,绿莹莹的龟壳似的扣在背上。龟大爷爬得慢,但不歇气,和明诚他们追追赶赶的,遇上好机回了。 “你看龟大爷那体格,说不定珠峰都上过了,我跟他能比吗?”梁仲春坐石头上牛喘:“我不行了,你们先走吧,咱们山顶上见。” 郭骑云抬头看看明楼和明诚毅然离去的背影,对梁仲春说:“那行吧,你注意安全。” 梁仲春扑上去搂住他脚脖子:“你他妈得陪我!” 越往上爬,人越稀少,明诚的衣服被汗溻透了,山风钉得人直打冷战。明楼走得也快,可他似乎天生就不爱出汗,看不出一丝狼狈,明诚不由得腹诽他到底长没长汗腺这种东西。 好在明楼多带了套衣服,撵着明诚找地方换上。身上干爽舒服,明诚从洗手间出来,利落地蹦到明教授跟前,说:“走吧。” 明楼起身付了茶钱,很自然地牵起明诚的手:“走吧。” 牵着手,步伐也缓了。山间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路边的树影和奇石鳞次栉比,头顶群星澄净遥远,回头望去,不见城市,只有灯火。台阶陡峭时,手会短暂松开,等到平缓些,又重新握到一起。 抵达山顶时还不到三点,他们算是最早的一拨。 明诚举着手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裹着租来的军大衣哆哆嗦嗦地感叹:“我现在应该在塞纳河边喝咖啡才对。” 明楼笑笑,从背包里拎出太空杯递给明诚。刚刚在茶棚,老板给他续了满满一壶泉水煮的女儿茶。 明诚倒出一壶盖,喝了两大口,看他脸上渐渐红润些了,明楼说:“所以,你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 “我不都说了吗?” “你说什么了?” “你没看微信吗?”明诚眼睛瞪着明楼,杯盖换到左手,费力地想要从兜里掏手机出来:“我说了,您怎么来都????” “行”字还没出口,明楼已经低头吻了下去。 明楼的嘴唇冰凉,明诚没防备地四肢一僵,后脑勺磕在岩壁唔地哼了一声。明楼笑起来,搂住明诚的肩膀,避免他继续碰壁——然后,再一次吻他。 他吻得很慢,像是吮一口好茶。明楼的嘴唇逐渐有了温度越发柔软,呼吸交叠在一起,明诚的睫毛挂着凌晨的雾气,他丝毫觉不出冷了,背上甚至冒了汗。 明诚认命地阖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认,他觊觎这个吻太久了。 亲吻容易上瘾,他们故意分开,再情不自禁地靠近。唇齿间的牵绊可以蜻蜓点水,也可以茶香四溢,而聊天则成了奢侈——至少在梁仲春和郭骑云爬上来之前,几乎没人能够讲完整三句话。 山顶的游客越聚越多,紧紧搅缠的黑雾和云海终于散去,太阳在一片惊叹中撩开霞帐,须臾间尽染群峰。 背龟壳的大爷也登了顶,明诚主动帮他拍了几张照片,两个人日语混中文聊了起来,龟大爷说他在首都有两家日料店,明诚刚要问在哪,就听郭骑云扯着嗓子叫他:“阿诚快来照相,我这儿位置好!” 明诚摆摆手表示不去,梁仲春又喊:“那就过来帮我俩照!” 明诚没办法,刚要站起身来,明楼按住他肩膀:“我去吧。” 明教授过去接过单反,低头调试了几下,然后在黎明的晨曦中扬了扬下巴,示意梁仲春和郭骑云摆好姿势。 第31页 龟大爷注意到他们大衣里面一模一样的运动服,便问明诚:“那是你哥哥?” 明诚也拿日语回答他:“他是我男朋友。” 老爷子见怪不怪地笑笑,又问:“那两位是什么关系?” 明诚一愣。不远处,郭骑云的军大衣敞着怀,对着镜头乐得义薄云天,旁边的梁仲春双手拄着五块钱一根的拐棍,紧锁的眉目间流露出山河犹在国泰民安的感喟之色。 “他们?” 明诚笑声朗朗:“……谁知道呢?” 第三十章 接了证书拨了穗子,在红梁灰瓦的大礼堂前合了张影,毕业典礼就算圆满完成了。明诚和郭骑云随着人群走出挺远,回头一看,梁仲春还在颤巍巍地挪腾着步子——爬山归来他添了个毛病,一看见台阶,别管多高,条件反射似的便要四脚着地。 这症状得几天才能缓解,梁仲春下午还约了中介看房子,一想到地铁站幽深的楼梯,小腿肚子直突突:“阿诚,你跟我一起去呗。” 明诚一手端着碗酱油炒饭,手机支在桌上播着马男波杰克:“你自己去吧。我下午有事儿。” “不够意思。” 郭骑云正系着鞋带抬头插了句:“阿诚你昨晚上干嘛去了?后半夜才回来。” “昨晚?”明诚还盯着手机,“就出去跟人吃了顿饭,回来路过一小酒吧,进去听听音乐聊了会儿天……再出来就半夜了。也没干什么。” 郭骑云哦了一声没再问,梁仲春倒扑棱着从床上翻下来:“你这是……搞对象了?”郭骑云一听也瞪起眼睛:“真的?” 明诚继续吃饭:“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怎么个意思?快说说怎么认识的?哪的人呐?会打dota吗?” 梁仲春问了一筐问题,明诚只回以讳莫如深的一笑:“你猜啊。” 八卦之心没得到满足,梁仲春牢骚着看房子去了,他前脚刚走,郭骑云也出了门。他女朋友没考上研究生,家里在老家给她安排了工作,今天的火车。 明诚吃饱了饭,接着收拾东西,该捐的捐,该送的送,床头倚着个二十四寸拉杆箱,当初他就是拖着这家伙来到z大,又推开了这扇门。现在到了离开的时候,这皮箱却明显不够用了。四年间明诚不知不觉攒下很多看起来没什么用,却又舍不得扔掉的东西。 明诚在门口回了头。外面阳光正好,窗户在纠缠着网线的瓷砖地面上投下影子,垃圾桶里的一次性饭盒腻着油花,凳子旁边,绿色暖水瓶上签着行字“哥已经丢了六个了”……明诚不禁笑了,伸手从梁仲春桌上拿了个红富士,在衣服上蹭蹭,咔嚓一口。 快到西门时,明诚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我快到你家楼下了……东西有点多,得倒腾个两三趟……” 电话那头的人当机立断:“我在教研室,现在就回去。等着我,太沉的不要自己搬。” 明诚行李虽多,但分门别类拾掇得极其规整,纸壳箱子、编织袋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在明教授家的客厅里列队检阅。 明诚屋里屋外地巡查,嘴里不停念叨。可不管是 “书架得重新排一排”,还是“冰箱里的橙汁过期了赶快扔”,倚坐在沙发上吹空调扇扇子的明教授一律微笑说好。 外面三十八九度的高温,进门时明诚沁着汗的白t恤已从肩胛骨溻到腰。他到饮水机那接了杯冰水,喉结滚着咕咚咕咚喝没了。转头见明楼正目不斜视地望着他,又倒了杯常温的端过去:“喝吧。” 明楼像完成任务似的一气喝光,然后问道:“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明诚没忍住,低头在对方沾了水的唇边啄了一下,这才噙着笑答道:“以后请多多关照?” 还有一堆活儿等着他干,明诚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人拽住了,明楼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儿似地说:“……先别走。” 等明诚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跟这个人接吻了。他们才刚刚熟悉彼此的气息和温度,谁也没法把持,也不想把持。 感兴趣的事,明诚总能学得很快,并且举一反三,比如他发现在不同情境下,接吻的感觉也不同——无论是山顶薄雾间试探的吻,还是酒吧角落里偷来的吻,或者此刻肆无忌惮的吻,它们就像是金色盒子里缤纷的巧克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期待着下一颗。 感觉到被对方的手臂缠住了腰,明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跨坐在明楼的腿上,只是腿叉开的一瞬间又倒吸口凉气,皱着鼻子叫唤了几声“疼疼疼”。 还什么都没做的明教授眼神特别无辜,明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爬山后遗症。” 明楼紧了紧手臂把人又抱近了点儿,鼻尖抵着鼻尖征求意见:“那还要继续吗?” 明诚用行动回答了他。 也许是明楼喘息间的迷恋让明诚有些得意忘形,他甚至忘了腿酸,如果可以,就这样吻到天黑他都没问题,但是明楼不这么想,他似乎打算去尝尝别处的糖果了,比如那颗在明诚脖颈上微微战栗的,又滚进衣领下的汗珠。 光线太亮,不知是谁拽了下窗帘,不小心刮住窗台上的绿云,花盆咚地砸在地板上,好在没碎——即便碎了,这节骨眼也没人愿意分神去管它。 爱情里很多事情是没法安排的,无论是表白拥抱,还是亲吻睡觉,都是最自然而然的事。可真的到了该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是会紧张。背上的汗珠被舔吮掉,很快又布上了新鲜的,他们莽撞地翻滚啃咬,试着在彼此的身体上留下印记,可又不敢真的冒进。 夏日的午后,时间被拖得漫长到无垠,当明楼终于按耐不住顶进去时,被人一口咬住了手背。 没办法,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要学习的事总是很多。而这第一课的主旨大概是,无论疼痛还是快乐,都要与爱人分享。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这个炽热而浓稠的毕业季,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只是个开始。 梁仲春看了房子回来,在小东门遇上了郭骑云,见他眼睛有点红,梁仲春身为过来人,安慰了几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晚哥请你喝酒。” 郭骑云笑笑不吭声,梁仲春跟着默默地走了几步,又自嘲似的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劝慰也没什么立场:小师妹漂亮也懂事,可就是没有跟前女友的感觉了,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了。 俩人耷拉着脑袋回了寝室,一开门梁仲春突然拔高了音调:“卧槽!” 明诚的床铺衣柜干净得像遭了扫荡,郭骑云嘀咕道:“他搬走了?” 梁仲春气得直哼哼:“走了也不吱个声,这他妈什么人呢?” 气氛本就沉重,这下子越发凄凉了,俩人枯坐了一会儿,郭骑云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明诚赶紧接了起来,梁仲春伸手要抢:“你给我,我要骂他!” 郭骑云一边推着不断扑上来的梁仲春,嘴上还应着“知道了”“好好好”,挂掉电话,郭骑云说:“别闹了,他搬去他男朋友家了。” 梁仲春哼了一声:“一猜就是。” 郭骑云接着说:“阿诚说他在家做菜呢,红烧肉刚出锅,叫咱们现在过去吃。哦对了,还让咱俩顺道买二斤鸡蛋,他要炒西红柿。” 梁仲春又骂娘:“他炒多大个西红柿用得了二斤鸡蛋?“ 郭骑云嫌他啰嗦,起身往门外走:“你要是不愿意去,我自己去。” 梁仲春咂吧咂吧嘴,在好奇和愤慨间,毅然做出了选择,他一溜小跑追到楼门口:“走那么快干嘛……那地儿在哪啊?” “可近了,就新家属区,三号楼701。” 梁仲春哦了一声,刚一抬腿又猛地拽住郭骑云:“哎你等会儿!” 郭骑云以为他还晕台阶呢,伸手准备扶他一把:“你行不行了?” 梁仲春还是站着不动,他直愣愣地瞪着郭骑云嗫嚅道:“我说郭子……” 第32页 “你记不记得明教授家……是住几号楼来着?” 第三十一章 (完结) 四年后。 明诚实习期满第一次外派公干,去的是西伯利亚。 出发前明诚参加了公司安排的语言国情集训。国情他问题不大,至于语言方面,明诚以前比较擅长食物相关的日语会话,现在法语也能说一点儿了,偏偏对于俄语,实在提不起兴趣。 好在同去的工程师是个波兰裔姑娘,俄语比中文还溜,语速比合作方更快,嘴跟机关枪似的。明诚一边努力跟上,一边暗自感慨,原来被人carry是这种感觉。 会谈顺利,苏珊说如果明诚想逛逛,可以把机票推迟两天,莫斯科的金秋真的是金色的,值得一看。 明诚坚定摇头,他不关心莫斯科是不是金的,他只知道自己的胃亟需来顿红的。 返程那天天气不佳,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还淋了点雨。拜俄罗斯人匪夷所思的严谨所赐,这段时间他们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一上飞机苏珊便裹紧毯子拽掉发绳,顶着满头潮乎乎的羊毛卷,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明诚睡不着。不是不累,而是但凡他一合上眼,飞机就跟遭雷劈了似的,直往乌云里扎猛子。更可怕的是,颠成这样,周围旅客还是该看书看书,该聊天的聊天,包括睡着的苏珊在内,眉毛都不动一下。 明诚长叹一声,跟空姐要了第二杯咖啡。 抵达首都机场时,已过午夜。明诚直挺挺地坐了八个小时,直到踏上祖国土地的那一刻,心才安定。不过这点安稳也没持续多久,远远望见出口处的接机人,明诚不由得嘴角一挑,脚步也飘了起来。 苏珊说她可以自己打车走,不用麻烦。但明教授坚持要送,苏珊也就没再推辞了。她和明楼还挺聊得来,倒是明诚一路哈欠不断,眼睛快睁不开了。 苏珊下车后,车里先静了几秒,明楼望着副驾驶上快睡着的年轻人,说:“你跟她说我是你哥?” 明诚皱眉:“是啊,不然呢?”他总不能说,这位三更半夜来接机的著名教授是我室友。 默了会儿,明楼笑道:“找个机会,该跟大姐坦白了。” 明诚登时睁圆了眼睛:“什么时候?” 明楼望着他:“尽快吧。” 明诚点头,轻轻握了握明楼的右手。 车停到楼下,明楼说先别急着回家,让明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中式快餐,24小时营业。明诚强打精神吃了碗招牌红烧肉盖饭,明楼什么都没点,就看着他吃。 寒露刚过,夜风渐凉,明诚胃里暖了觉不出冷,也可能是从餐厅一出来,明楼便牵紧了他的手。 走到电梯门口时,明诚 “哎”了一声:“行李还在后备箱里。” 明楼眯着眼笑,手攥得更紧:“急什么?” 回家不急,行李不急,不代表其他事也不急。 明楼跪在床上解明诚的衬衫扣子时,竟然崩掉了一颗。 深夜安静,线绳的断裂声伴着床垫的压缩声,明诚脑子一热,心里的卧槽没等出口,嘴先被人封住了。 明楼鼻息烫人,燎在脖颈处,明诚身上立马浮了层鸡皮疙瘩。明诚讲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得拿牙尖扯人嘴唇,趁着明楼皱眉的空隙,哑着嗓子说:“让我洗澡啊。” “洗啊。”在对方的鼻尖回咬一口,明楼才拉他起来:“我陪你。” 这个澡明诚洗得着实坎坷,因为陪同人员太过热心周到。地面滑,他光着脚站立不稳,去抓明楼的肩膀,更滑,只好把后背黏在墙上,不让自己溜下去。等到明诚难以抑制地轻哼了一声,明楼方才在水雾间满意地站起身来,捏着明诚的腰,跟他分享他的味道。 他们回到床上,温柔的试探之后,明诚猛地绷紧了背,他觉得自己又像回到了飞机上。舷窗外疾风骤雨,他被一次次撞出大气层,然后在氧气耗尽前,又砸回云里。他喘气,再屏息,任由雷电将他劈开,再被雨水揉在一起。 呼吸和身体都失去了控制,但他知道,他会活下来,明楼是他的安全带和降落伞。 睡着之前,明诚嘟囔了一句什么,听起来像俄语,明楼环绕着他,轻咬他耳朵。 他说:“欢迎回家。” 上午八点,明楼手机响了,只一声就被按掉了。两个小时后闹钟再次响起,这回明诚从床上爬了起来。 明楼半睁着眼睛,下颌还埋在枕头里:“出去吃。” 明诚撇嘴:“我先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不行再出去。” 明楼支起上半身看着他笑,拉着他的手腕不撒开。明诚望着颇为凌乱的明教授,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到底是舍不得挣脱,明诚索性蹭回床上,去交换一个漫长的早安吻。 等明诚真的站在冰箱前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冰箱里空荡荡的,只有三盒牛奶,半打鸡蛋和几绺枯了的油麦菜。明诚心说怪不得明楼非要他先吃饭再回家。他记得明楼从前偶尔还能煮个粥洗个菜什么的,可自打他毕业搬进来,此人饭来张口的大少爷习性便越发显露无疑了。 明诚回头朝卧室的方向瞪了一眼,没等他开口,屋里已传来明教授的解决方案:“我晚上已经订了地方,中午就随便吃一点吧。” 明诚叹气,他饿得厉害,加上明楼下午还有课,也便放弃了买菜做饭的打算。 吃了半个月的果酱抹面包,明诚这会儿就想来点辣的。中午涮羊肉又不大讲究,他们便去了西门的童心居。童心居去年改了个名字,好在菜色没变,他们也还是习惯以前的叫法。 吃了饭,明楼让他先回家休息,明诚摇头,说好久没听你讲课了。 明楼便笑:“你坐在那,我会分心。” “明教授要是这么说的话……” 明诚眉梢一挑:“更想去了。” 明教授并没分心,也许偶尔有一点,反正明诚没看出来。 四周都是大一新生,明诚不禁感慨,五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座无虚席的教室,他替梁同学上了一节选修课。也是这个人,在讲台后娓娓道来。 至于中间三年的等待,明诚从未后悔。 在那个星星很亮的晚上,他恍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人。 除却那些显而易见的因素,最根本的,也许是他在遇见明楼之后,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窗外的银杏树叶开始变化,不久之后,北京也会是金色的。明诚轻叹一声,他想,也许可以拜托苏珊,给自己补一补该死的俄语。 课间休息时,明楼被几个学生围住了。 明诚抻了个懒腰,伏在桌上。他时差还没倒好,又在云里折腾了一夜,现在腰还软着,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上课铃再次响起,有个长得颇有正义感的男生跟明楼举报:“明教授,后面睡觉那人……不是我们院的学生。” 明楼皱眉,只见教室最后一排正中间,果然趴着一个。 该蹭课者也不知头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任凭周围窃窃私语,肩膀纹丝不动。唯有脑袋顶上几根头发,倔强地竖着,在十月的风里微微地摇晃了几下。 “让他睡吧。”明教授翻开讲义:“我们继续上课。” 第一排有个女生小声问了句:“老师,您认识他呀。” 明楼抬起眼睛,默了两秒,他温柔笑道: “当然。” “那是老师的爱人。” 第三十二章 番外今日有霾 “这种天气,真不应该上班。” 说话的人面露倦意,音色闷闷的不很透彻,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暑假人群的优越感。他极慢地喝了口咖啡,然后饶有兴致地继续观看明诚手忙脚乱。 明诚哼了一声,使劲蹭皮鞋。 中年纨绔子弟得寸进尺:“不想在家陪我?” 这回人家连哼都不哼了,隔了好一会儿,明楼才听见才一声闷闷的“想”。明楼不忍心再逗他,揉了把明诚潮湿的脑瓜顶,拂起一点阳光和沙滩的味道。 第33页 想归想,明诚最后还是狠下心来,壮士出征一般与明楼拥抱告别,然后扣严了防霾口罩,打开房门,闪进电梯。 今天依然是黄色预警,老人小孩不宜外出。客厅靠近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小幅油画,在灰霾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青翠瓦蓝。明楼绕着餐桌散了会儿步,咖啡下去半寸,这时传来了钥匙插锁眼的声儿——我们的壮士竟然又回来了。 明楼略感惊讶,毕竟在明诚身上,罕有落了东西回来取的情况发生。 明诚的确没忘东西,他在首都的漫天尘埃中刚挪出几步,手机便响了,是贵组长,让明诚在家休息休息,今天先不用过来了,实在有要紧工作她再召他。 明教授对这种人性化的管理方式表示赞许,并认为她应该昨晚上就通知他,这样他们还可以再晚点起床。 明诚挂好外套,摩拳擦掌:“咱俩在家干点什么呢?” 见他一副磨刀霍霍向男友的样子,明楼笑道:“你想干什么都行。” 明诚打了个指响:“要不……看个电影吧。” 明教授发出一声微妙的叹息:“电影,可以下午再看。这有两本书,我先帮我查一查。” 跟明教授一起搞研究,明诚还是很乐意的。上大学那几年,他常常被明楼找去帮忙,在办公室里泡一壶红茶,俩人能从早上喝到晚上。有时候明教授还会问他的想法,完全不管明诚其实是学化学的。 毕业后明诚工作也忙,经常性加班伴着间歇性出差,他偶尔想起那些共处的时光,还挺怀念。 于是明诚愉快地撸胳膊挽袖子,不就是两本书吗,他要让明教授再次感受一下年轻人的办事效率。 回忆有时候并不可靠,因为随着时间流逝,它总是强调美好而淡化痛苦——单是一本纯英文论文集耗了明诚近三个小时,简直比上班还累。 隔着笔记本电脑竖起的屏幕,明诚抬头去看对面的人。明教授摘了眼镜,正一下下捏着眉心。明诚窥了片刻,然后发现自己心里那一丁点抱怨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听见明诚叹气,明楼睁开眼看了看屏幕下方的时间:“中午想吃什么?” 看这架势是要亲自下厨犒劳功臣。明诚连忙摆手表示心领了,并主动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不是不想给明教授表现的机会,明诚也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的厨艺跟智力不成正比,反倒与dota水平难分伯仲。 下了单不过十分钟,门铃乍响,俩人对视一眼,明诚跳起来跑去开门,不一会儿抱回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壳箱子。 明楼踱步出来:“买的什么?” 明诚蹲在客厅当中,拿水果刀割开胶带:“大姐昨天打电话,说给咱们订了台空气净化器,应该就是这个。” 不是吃的,明楼转身又回了书房。 最近明镜时常在微信群里转发文章,“防霾十八招”、“清肺食谱”之类,明楼根本不看,而明台看见了也当没看见,逼得明诚给大姐耐心科普,哪些是伪科学,哪些试试也无妨。 机器运转时发出细碎的工作音,明诚巡视一圈,最终把它安置在客厅的角落。 明楼还算言而有信,吃过午饭后自觉地坐到了沙发上。明诚熟练地操纵着遥控器,观影之前,他需要先清理一下电视盒子。明台每次来玩,收藏夹里都会多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综艺节目。 好在明诚没有选择障碍,很快点开了一部岩井俊二的片子。明楼问他为什么看这部,明诚给的理由也非常合理:没有好天气,那就看一点好景致和好姑娘。 玻璃像被棉絮包裹缠绕住了,最近处的居民楼也影影绰绰,完全不用拉窗帘遮光。电影画面唯美节奏缓慢,前半小时明诚还挺直了脊背盘腿坐着,渐渐地就歪向了一边。 可能是净化后的空气有助于加深呼吸,也可能是明楼的腿枕上去实在舒服,明诚起初还面朝电视侧身躺着,后来睡实了,直接翻了个身,仰面朝天。 明楼低头看着他笑,说什么好景致好姑娘,其实就是不想干活了,所以选了部150分钟的吧。 明诚呼吸均匀,手指在平坦的小腹上交握着,微弱地起伏。刚才被压在下面的左耳红彤彤的,明楼伸出手去轻轻揉了两下,引得梦中人睫毛一颤。 电影不合口味,腿也有点麻了,明楼几次想关掉电视回书房去——只是想想,到底也没付诸行动,也没敢再动手动脚招惹熟睡的人——在额头上偷亲的那下除外。 明诚醒来时,片尾曲已经响起,沙发旁边的空气净化器不眠不休还在运转。尚未清醒的大脑和昏暗的光线允许他放纵自己和明楼对视一会儿,虽然他明知这样的对视会引发什么。 明楼嘴唇看上去有些干燥,明诚小声问了句:“我手机响过吗?” 怕接不到贵组长的电话,他把手机扣在了茶几上,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明楼声音更轻:“你猜。” 明诚笑着闭了闭眼睛,喃喃道:“这雾霾什么时候能散?” 这个问题明楼没有回答,或许他答了,反正明诚没听清楚。 不过也不要紧,因为雾霾总会被风吹走,就像一个错误的答案,注定该被许许多多的亲吻淹没。 第三十三章 番外糖的阴影 晚霞慢慢浮上来时,明诚先发现了那座白色的灯塔。 因为头疼发作,明教授一直半睡着,被人兴奋地拍了下大腿也只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然后顺势将司机的手扣入自己手里。 手机导航帮助明诚验证了自己判断,车子沿着海湾继续向北行驶。 这辆代步工具是明教授的一位朋友提供的,本来车库里还有两台新车供他们选择,但明诚执意挑这辆破的,明楼也拦不住。 脸皮太薄容易吃苦头。快退休的奔驰车不仅刹车油门不灵敏,连方向盘间隙也大得过分,明诚不得不将注意力全部倾注到让车子走直线这件事上来,根本无暇欣赏路边一树树擎天的蓝花楹。 海港小镇沉溺在一片温煦夕阳里,明诚放慢车速,跟随着导航的指引停在一间名叫“棕榈阁”的民宿门前。头顶树木繁盛,归巢的倦鸟叫声震天ю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住客也不是很多,小停车场里稀稀落落泊着三四台车,其中还包括明诚这辆风尘仆仆的老家伙。 花瓶里的几枝玫瑰和老板娘的红头发一般鲜艳,纵然见识过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面孔,也不妨碍她在看到两个高大英俊的东方男人走进门时由衷微笑。她从疲惫却兴奋的年轻人手里接过两本护照,与网络上的订单核对一番,然后绕出吧台,带他们去了二楼的客房。 一片钥匙交到明诚手上,临走前,老板娘再一次祝他们情人节快乐。 旅馆比明诚预期的更干净些,他放好行李,先去厨房灌了壶水。明楼推开卧室北面的窗户,楼下是一片茂盛的棕榈树林,河水在树丛间流淌,缓慢得近乎静止。 “这才像度假。”接过药片和热水时,明教授惬意地感慨道。 他们已经来了一周,之前一直在大城市之间跋涉,明教授把衣食住行的选择权都交给了明诚。 明诚本着入乡随俗、兼收并蓄的原则,带明教授先后品尝了插满九层塔的米粉,野性骚气的袋鼠肉以及奶味浓郁的茄子糊糊。 敢于尝试是好事。本着不打消小孩子积极性的原则,明教授通常如此评价。 尽管他的胃十分想念祖国,想念家里的厨房,想念明诚从战火硝烟中端出来的虎皮青椒,糖醋排骨,还有翡翠虾球。 “晚上吃什么?”明诚坐在沙发上,脱掉运动鞋和袜子。 明教授体贴道:“有什么吃什么。”就再忍一忍好了。 明诚趿拉着人字拖啪嗒啪嗒走过来,伸出手探了探病人的额头。手心触到一层微薄的汗意,看样子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能痊愈了。 第34页 望着乖乖吃药的明教授,明诚无端生出一丝丝遗憾,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偶尔需要人呵护的病西施是多么的难得啊。 不过才下午四点多,街上的店铺已纷纷打烊,抱着薯条和卷毛狗的老夫妇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好在小镇狭长如弓,从任何一个地方去海滩都很近。 并肩走了片刻,明诚忽然叹了口气。 明楼笑道:“饿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 明诚愁眉不展:“我觉得这家酒店有点抠门,大过节的,巧克力都不送一块呢。” 明楼也叹气,该来的,迟早要来。 自从在一起之后,每年的今天,明诚都会把当年某人拿某航特供巧克力送人的事翻出来讲一遍。 即便带着爱人飞到异国他乡,依然摆脱不掉。 这简直成了明教授的情人节阴影。 “你看我,像不像巧克力?”这一次,明教授果断选择抵赖。 明诚忍住笑意:“任人宰割了?” 明楼牵紧他的手:“求之不得。” 黄昏的海滩几乎聚集着小镇全部的热闹,鹈鹕旁若无人,在海湾的浅草地上悠闲散步。露天酒吧里,一支由本地年轻人组成的小乐队正在即兴表演,一曲奏完,客人们欢笑鼓掌。小孩子对音乐兴致不高,他们守着渐渐融化的酸奶冰淇淋,小心地舔掉顶端的水果泡泡。 两人吃光了一整包家庭装的炸鱼薯条,当然,大部分是明诚解决掉的。凹凸起伏的酒杯外壁上凝了一层又一层水汽,t恤下的汗水被温热海风卷走,只留下一点点愉快的晕眩。 沿海的堤坝两侧堆砌着涂鸦的石块,有的欢呼间隔年万岁,有的感恩上帝,还有的只勾勒下几张奇异的彩色脸孔。明诚抬起胳膊指向悬崖上的白色建筑,借着酒劲,给明教授上历史课。 他说那是用沙岩建造的,而这种沙岩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它已经在这里矗立了两百年,并且还将继续驻守下去。 明教授眼角笑纹堆叠,他望着背着双肩包的明老师,虚心地点头赞叹。 欢快的旋律离他们越来越远,耳边渐渐只剩下海浪声。 落潮后的沙滩上黏着两道长长的影子,明诚手上拎着自己的拖鞋,明楼手上拎着微醺的年轻人。 海水爬上明诚的脚踝,卷起几簇令人发痒的浪花,又退下,明诚走得累了,他停下来,迎着海风合上眼睛。 明楼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他微笑着,看南半球的最后一道霞光在明诚的睫毛上温柔地雀跃。 亲吻有点咸,可能是混合了海风与啤酒的缘故。 经历过无数个日出与日落的古老灯塔,又一次默默亮起,银白光束照耀着远方的海面,巧克力色的波浪悄然翻涌着,隐约似有海豚起伏。 明诚的人字拖从指尖上挣脱,终于,掉落在脚边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