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布袋戏同人)〔白黑〕雪迹+番外》 第1页 《(霹雳布袋戏同人)〔白黑〕雪迹》作者:崎人 文案:那一年的西漠下起了大雪。 「魏诹臣,你理解我吗?」 闇踪的声音轻轻的,却足够传进耳中,甚至是心底。 他想拥有他。 「闇踪、闇踪…」你可知这夜里,我想了你多少次。 闇踪耳中听着那些大笑声,垂眼细数着魏诹臣离去的步伐。 一步一步,慢慢远离。 「闇踪,你是知我的。」 闇踪闭起了眼。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索然无味。 第一章 那一年的西漠下起了大雪。 在一片扑天盖地的遮幕之中,魔剑道大军进佔了西疆王朝,成了新的统治者。 魔军之主是诛天,一个夹带着武功、恨意,以及壮志的男人。 时节正当中原武林遭逢七星之祸,而西漠,却产生了第一个共主。 尽管,这或许不是人民的心愿。 诛天身骑棕红色大马,虽非名驹,却是自小养大、亲密非常。 而身侧,便是他那像极母亲的唯一亲生子--闇踪。 闇踪座下是百年难得黑驹,虽优秀却顽劣,那是严格教子的诛天勒令闇踪驯服的马。 「闇踪,你看着,这就是你的天下!」 霜雪初溶,举目望去的大地在夕阳余晖下灿烂耀目,刺眼非常。 尽管有着黄沙滚滚,尽管有着断垣残壁,却依旧不减「江山」二字的吸引力。 遗传了母亲美貌的闇踪,瞇着狭长眼眸扫视过眼前这片所谓江山。 不过五岁稚龄,却已是充分理解父亲话中的意思。 然而除了骄傲,他更有不屑。 这是父亲的江山,不是他的。 闇踪念想转处,座下黑驹也不安份地昂首嘶鸣。 「怎么了?」诛天转头询问,却是不意瞥见远处略为颤动的墙瓦。 「派个人去看看,那是什么。」 诛天话语方毕,闇踪座下黑驹立时便是一马当先冲了去。未多时,嘴上竟是啣着一个孩童而归。 「魔皇,这是西疆皇朝的人,不可留。」右护法首先踏步上前,垂首低声道。 诛天头也不回,仅只是挥手示意要右护法退下。 与此同时,闇踪已是拍拍马儿,让牠放下了口中的孩童。 后方众人早已戒慎保护,深怕这是灭亡的西疆皇朝死前反扑。 然而良久,却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包括地上的孩童也是。 闇踪皱眉抿唇,在好奇心终究是战胜理性的情况下跳下骏马,欲一探究竟。 一脚踢翻过孩童,发现他竟是惊人的俊美;虽是人类,但眉间那股淡痕,却是浅浅地勾勒出魔族才有的邪性。 男孩年纪明显比闇踪略大几岁,估计是活的了,只不过这么一番折腾下他竟还是安安稳稳的闭着眼睛,就连诛天也不禁有些另眼相看。 「我要他!」指着地上男孩,闇踪发挥了他自出生以来便拥有的任性。 右护法闻言一惊,赶忙又是上前:「太子殿下,此人乃西疆之人,不能留!」 听右护法这么一说,闇踪一挑眉,更是尖声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他!」 后方禁卫人人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右护法更是将眼神投向魔皇诛天,盼其能主持公道。 只可惜,众人似乎都是压错宝了。 诛天朗声一笑,开口命令道:「右护法,就照闇踪说的,把人带回去。」 「吾不管他是西疆王朝的谁,只要魔剑道存在的一天,他就是我的子民!」 众人膛目结舌于这一番话,却更惊异于尔后的发展。 魔皇诛天不仅带此孩童回宫,更在得知其武学天份后,收为义子,号名为白衣剑少,俨然有表演予闇踪看之意。 面对此情此景,五岁的稚龄儿不过是一如往常地抿唇。 父皇并未为其取名,不是吗? 这表示他仍旧是他的人,可父皇却给了他一个更合适的身份--他的儿子,他的兄长。 他的第一个武器。 第二章 对于自己的遭遇,反观白衣剑少却仅只是睁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眸看着四周的一切。 他并非不懂,而是这没有拒绝的理由。 「魔主既收你为子,自然是魔剑道上下都奉你为主,还望少子能洁身自爱。」领路在前方的是右护法,这想当然尔是魔主诛天的命令。 此时右护法代表的是魔剑道的礼,也是法。 「此地就是少子的寝宫。」 着眼望去,黑色的天空压着白色的巍峨宫墙,衬出一片诡谲不安的气氛。 白衣剑少踏步入内,便见里头整齐清洁,却彷似没住过人。 一丝疑惑在心底浮起,白衣剑少却是将之压下。 「所有一切生活打理,自有奴僕负责;稍晚,魔主将会将亲带你与太子去见一个人。」 右护法语毕,却不急着离开,反而是留在了原地直盯着白衣剑少瞧。 回视着右护法的眼神,白衣剑少依旧是漠然不语。 「少子恕臣失礼,不过我实在好奇,你究竟有何价值、能教魔主如此期待?」 右护法这岂止失礼,根本就是无理之至。 「区区人类,想在魔界生存本就是难事;更何况,你是魔主钦点少子,想要争取一席之地,怕是难上加难。」 「你,有这个能耐?」 魔剑道初灭西疆王朝,人人皆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而在上位者更是如此。 如今右护法既出此言,就表示,当然不止一人做此想法。 白衣剑少微微皱起眉头,眉间那股淡痕便是更深刻了些。他缓缓启唇似乎想答什么,却是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 「他有没有价值,有没有能耐,不需要你来说。」尽管门未关,然而闇踪在说话的同时,仍是脚一踹、将门踹得更敞。 「参见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心虚,右护法只是平平稳稳地打了个礼。 「滚!」天生威严地位让闇踪毫不客气,不过或许是他也知道,这样也才是挽救白衣剑少威严的方式之一。 待右护法离开,闇踪方才细细看向白衣剑少的表情。 「啧啧,我以为你没生气,想不到是气得不轻。」 大剌剌的坐上一张连主人都还没有使用过的椅子,闇踪的口气过份嘲讽地不像一个只有五岁的稚儿。 「往后若是有人再找你麻烦,就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 白衣剑少闻言一怔,迅速抬眼看向闇踪。 他分不清这话中的善恶,但是他必须要搞清楚。 「…你的人?」 「是我的马找到你,是我开口保住你,所以、你当然是我的人!」 理所当然似的开口,闇踪甚至连看都不看白衣剑少。 不过相反地,现在却是白衣剑少直直地看着闇踪。 「你…」 「启禀太子、少子,魔皇请二位殿下到前殿稍后。」 白衣剑少将问出口的话截止于门口的传令兵,而后沉默地垂首闭嘴。 或许,问与不问,也不是那么地重要。 「估计是老头请的师父到了。」 俐落地自上踩不到地的椅子上跳下来,闇踪走了几步后方又回头想到什么似的说话。 「师父传闻是魔界第一高手,不过也仅止于我艺成之前。」 「全魔剑道的人都在等看你的好戏,老头也是其中之一。千万、别给本太子丢脸!」 趾高气昂离开的闇踪在白衣剑少看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然而那过分的认同感却叫他莫名地一阵心安。 原来他是一直感到不安的吗? 思及此,淡蓝色的眼珠盪漾过一抹异光,而后消失。 在闇踪离去的方向,一名传令兵还在等候。 「少子,请。」 恭敬的字句中没有半分同样的语气存在,但白衣剑少选择忍受——又或者说是忽视,然后举步跟随。 「魔皇殿」正如其名,以魔皇为主,却也恰如其分,显示出魔族天性中的无趣。 第2页 风之痕甫看见这名字,心底就是想着莫怪妖华与褢天女老说着诛天坏话,这地方大概也是他的杰作之一。 拥有黑色杀体的风之痕与诛天、妖华——亦即妖后、褢天女四人同为好友。他纵使知道四人恩怨情缠难分难解,却是无意帮上任何一方,即使是他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是唯一使千年无聊人生能够蒙上一点色彩的危险乐趣吧! 身为主人,诛天理所当然领路,并已在殿中等候。 诛天生性爽朗大方,当然不介意、也不想介意风之痕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他理所当然满脑子就是他的鸿图霸业以及培养他唯一的儿子,也等同是他唯一的接班人。 套句妖华的话,则是王者风范。 「好友,你来了!」看见风之痕终于应邀来到,诛天当然不无高兴。 只是微微一点头,风之痕自然而然地在诛天一步前的位置停下脚步。 再是好友,也总有武者与武者间最短,又或者说是最亲密的距离。 「启禀魔皇,太子、少子二殿下正…」本欲说「于殿外求见」四个字的侍卫硬是顿下话语。 「老头!」 「参见魔皇。」 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成功吸引了风之痕的注意力。 在瞬间来到白衣剑少的身前,风之痕观察了许久后问道:「是人类?」 他讶异这男孩能得到魔界人的青睐,甚至一跃枝头成凤凰,拥有与闇踪这被过度溺爱的孩子同等的地位。 风之痕的气息压得白衣剑少动弹不得,不能体验过的压迫感让他心底深处涌生了恐惧;然而让他自己意外的是,他竟是在神经的末梢发现了如电流窜过般的快感。 白衣剑少尽管年幼,却明白这是依位风之痕毫不收敛的气势所致;当然,在面对魔皇诛天时,他也有同样感受。 「这是做父亲的有求必应。」一句话道尽了白衣剑少的来由,诛天的话中却是不无得意与炫耀。 无独有偶地,白衣剑少境也是在那时大胆抬起头来。 凛冽的寒气自视觉传达至五感,教白衣剑少浑身不觉一颤。 诛天与闇踪两父子当然看着这一幕,于是一个拉起白衣剑少另一个便是发话道:「看来这小子的感觉挺敏锐的。」 「风之痕,吾二子同时拜你为师,便是全依你为尊了。」 冷冷瞟过眼前两名男孩,风之痕的脸色依旧平静无波。 闇踪抿唇,而后挑衅似地一笑。 「拜见师尊。」至于白衣剑少,则是再度恭瑾低头。 前者是他所熟知的顽劣儿童,而后者则是他所不熟悉的勇敢男孩…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相生相依的黑白二者,而他也彷彿预见他眼前的男孩们,正如此一般。 *** 第三章 拜师尚不到数天,诛天便是催促着闇踪与白衣踏上往孤独峰之路。 这也是风之痕收徒的条件之一。 孤独峰山高千仞,非易立恆心无法攀附;而山高风裂,镇日价响,非耐力胆识不敢住。 风之痕是存心想考验他两人的决心。 既定事实是一回事,不过有没有决心是一回事,有没有资质更是一回事。 摒弃了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僕从,闇踪单方面决定了只靠他两人独自登山。 魔族天生的自尊自傲使他自负,也是他盲目。仅仅不过三天,上行且不到五百仞,两人已是脸色发青地几乎要投降了。 转头看了眼闷不吭声埋首爬山的白衣剑少,闇踪心中半是愧疚半是幸灾乐祸地想着不知这位先生何时会放弃逃山去? 横竖他现在也自顾不暇,自然是管他不上。 又过了二百仞,险峻的山麓不仅教两人脚痠腿麻,稀薄的空气更使他们唿吸困难,气喘吁吁。 转头又瞄了眼仍是闷不吭声埋首爬山的白衣剑少,闇踪终于忍不住将心底好久的问题问出口。 「你怎么不逃跑?」 对于魔族而言,怀疑是人生最基本的态度。而白衣剑少的行为,则称之违反常。 抬头看了闇踪一眼,白衣剑少反问道:「为什么要逃?」 窒了窒,闇踪意外成熟地回答道:「反正你从来不想揹负老头给你的责任,不是吗?」 沉默地咀嚼闇踪的话,为多时白衣剑少又是反问:「我还能去哪里?」 他是西疆王朝的子民。王国灭了,那人民呢? 「天下这么大,你哪里都不想去?」翻了翻白眼,闇踪干脆坐下来休息。 说穿了,这就是懦弱。 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 魔族的光阴无限,所以相对再大的野心都显得渺小;可人类的生命短暂,却是意外的懦弱。 或许可能,勇敢只是少数人类的专利? 跟着坐在闇踪面前,白衣剑少忽然觉得面前的男孩,理所当然有嚣张跋扈的本钱。 因为他够勇敢。 「…或许就像你想的,我太懦弱。」 白衣剑少老实承认自己的疑虑,却反教闇踪瞪大了眼睛。 就像他想的?他想什么?他又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闭紧嘴巴不说话,闇踪开始闹起了脾气。 他讨厌被人看穿的感觉。 此时时间已经过去快要一旬,两人却仍未到峰顶以及风之痕的面前。 已是秋天的山里,日夜温差极大,大到让闇踪惊讶,让白衣剑少吃不消。 尽管已接近峰顶的事实都让两人松了一口气,然而正是这口气的松懈造就了悲剧。 首先是心急的闇踪扭伤了脚。 看着自己些微发肿变形的脚,闇踪恨不得将它一刀剁下。 这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两人尴尬地互看了好久,最后是逆来顺受的白衣剑少选择再次认命。 「我揹你。」 听到这句话,闇踪只是不以为然地瞟了白衣剑少一眼,然后依旧动也不动。 当他白痴吗? 自己都累得半死了还想要揹人上山?是觉得如果只有一个人滚下山会太寂寞吗? 反观白衣剑少,似乎没达成目的不罢休似的,半跪在地,姿势就是不变。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白衣剑少率先打破沉默空气。 「最少,我的脚没有扭伤。」虽然白衣剑少只是陈述事实,殊不知他平静的口气才是最教人光火的原因。 闇踪瞪了瞪眼,然后再抬头看看距离不远的孤独峰顶,最后是一咬牙地攀上白衣剑少的背。 他的自尊心,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搭着白衣剑少的肩膀,闇踪才恶狠狠地这么想,下一秒就感觉身下的人不对劲。 人类的体温本来就有这么高的吗?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影响,还是因为魔物天生温度偏低,闇踪只觉得触手可及的每吋肌肤,温度都烫得吓人。 他张了张口想问清楚,半晌后又因为拉不下脸而闭嘴。 如果好奇心可以杀死一隻猫,闇踪当然就会是那隻被杀死的猫。 搞到后来,连白衣剑少也察觉他的不对劲。 背上那人先是以低凉小手摸遍可及之处,然后在僵硬地直在背上,隔了一段时间后再重复。 本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最后还是因不晓得如何开口而作罢。 而事实面的结论是,揹着一个人的白衣剑少其实也爬不了多少山路,甚至连先前一天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还搞得两人尴尬无比。 到了第二天清晨,闇踪终于忍不住率先发难:「去帮我找木板木棍!」 话才说完,白衣剑少又见他脱下了靴子,开始将周围所有看的到拔得到的花花草草胡乱往里头塞。 白衣剑少看得有些瞠目结舌,可也没忘记闇踪派给他的任务。 到这时候,他大概知道这男孩想做什么了。 闇踪沉默地接过了木板,然后有些楞住地看着眼前毫不在意扯破自己袖襬以作绑带的白衣剑少。 「倒是挺聪明的…」不甘心地呶呶嘴,却是任由他动作。 第3页 以木板为底,靴子里再垫上厚厚一层草,这是用以减轻疼痛的脚在接触坚硬地面的痛楚;而木棍一者用以固定脚踝,一者则充作拐杖使用。 反正闇踪就是铁了心不要人揹。 如此又过了好几天,两人这才终于走完漫漫山路的最后一步。 风之痕理所当然地在山顶等着他们来到,然而心中的惊讶却是难以言喻。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竟会偋退所有僕从而妄想单凭个人之力登上这山顶,虽然最后他们成功了,但依旧是教他匪夷所思。 眼前的两个男孩累瘫似的坐倒在地大口喘气,未多时风之痕便是瞧出不对劲。 人类男孩面色异常红润,气息也太过微弱急促;而魔族小鬼则是脸色太过苍白,脚上绑的东西也太过明显。 一手拎起一隻,风也似地就将他们带进了屋舍之中。 把大隻的丢上床,把小隻的丢上桌,风之痕理也不理两人的反应。 接着就是,大隻的还知道自己盖被子准备睡觉,小隻的则是哇啦啦吵着要下桌。 不过当风之痕一把抓住他扭伤的脚踝,就彷彿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似地不敢动了。 白衣剑少从被子里偷出眼睛瞧着,谁也没说话。 然后就是一声闷哼,跟桌子被风之痕的力道给摇得叽歪乱叫的声音。 一刻钟后,小隻的浑身是汗地被丢上床。 白衣剑少的眼神很同情,因为他看见闇踪眸中流盪的波光。 「看什么看!」闇踪用凶恶的语气吼回去,只可惜脸上的表情不太配合。 白衣剑少一声不吭,默默地拉起被子盖好两人,然后闭起眼睛。 满腔怒气没有得到发洩,闇踪只好抓着被子气唿唿地瞪着上方横樑。 未多时,两人都睡死了。 在孤独峰修行的日子,正式开始。 第四章 在孤独峰上,一待就是五年过去。 适其时白衣剑少十四岁,闇踪十岁。 五年间,两人未曾稍离,诛天也未曾来讯,生活中除了修练就是再无其他。 这天一如往常的练习,一如往常的有个人说话有个人听,一如往常的出门打野食;却是意外反常的,风之痕整整一天不见踪迹。 以往总见他要嘛在山巅吹风,要嘛以锻鍊两人为业,从不见他如此。 不过碍于风之痕的实力问题,所以两隻小鬼其实也没多大在意这件事情所透出的不寻常。 直至当日夜晚,两人就寝前才又见到风之痕的人影。 而他身前的地面,插着两把剑。 连开场白都没有,风之痕指着其中一把剑便说道:「异端剑。剑走轻锋,剑身透明带光。」 两人看向风之痕所指的那把剑。 通体银亮美丽,剑身果真微微透明带霞光,刃上更有妖异图纹,在一片慑人的美中泛出些邪气。 至此,闇踪下意识地瞄了眼白衣剑少额上的淡痕。 「夜叉剑。剑走重击,剑身沉且带霸气。」手指向另外一把,风之痕淡淡解释道。 一把巨剑似刀非刀,通体墨黑且不具任何图案,甚至连刃纹都看不到,然而两人却是眼尖的发现,这剑的周缘处,竟是诡异地浮着绿光,隐隐成芒。 闇踪狭长的眼眨了眨。他知道白衣剑少正在看着他,他知道他们两人想的是一样的事情,只是他还必须自己想清楚。 那剑看起来挺重的,他真的拿得动? 风之痕看着前的男孩们,心中扬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微笑。 在五年的相处下,这两人就如同熟悉自己般地熟悉对方。不知道诛天与妖华若见了,会怎么想? 一刻钟后,白衣剑少拔起了异端剑,而闇踪则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拔出夜叉剑。 「这二把剑本质相同,属性相反,可相生可相剋。使单有风驰电掣之能,使双则有雷霆万钧之威。」 再一指点二人手中武器特色后,风之痕便是飘然离去。 两兄弟沉默良久,谁也没说话。 未多时,一阵低语传进白衣剑少耳中。 「差真多…」 这让他哑然失笑,也让他更对闇踪的个性心疼几分。 他总是拐弯抹角地先位自己着想,甚至出乎意料的体贴。 二人缓步回房,白衣剑少慢下脚步等上了后方拖着一把剑走的小鬼。 次日开始,风之痕教上了两人他自己所苦心钻研的剑法。 轻者轻灵纵跃,剑式灵巧如猫扑兔,如鸢飞如鱼跃。 佐以白衣剑少性沉稳,更见其中隐有猎猎之风,刺入肤骨。 而闇踪所持重者,沉砍压噼,如泰山拔顶,如鹰伏如狮吼。 搭上其生性躁急且霸道,更见其中隐有裂风破地之势,震入肺腑。 忽地二剑交击,竟见天空中霹雳电闪,一时雷声响彻四野,好不吓人。 彷彿有所感应似地,风之痕、诛天、妖华、褢天女等四人竟是同时望向天空。 风之痕罕见地皱起双眉看向兄弟二人。 「找个时间,你们回魔剑道一趟。」 白衣剑少惊讶地看着风之痕,而闇踪则是撇撇嘴。 没有人问为什么。 待两人回到魔剑道,已是距离风之痕那句话一年之后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彷彿自己生于此却不甘于此。 魔皇诛天不可免俗地办了洗尘来迎接自己的两个儿子,众臣则是阳奉阴违地看着二兄弟归来。 「看来你们似乎没让吾失望。」 闇踪于右,白衣剑少于左,诛天满意地看着二名少年在这五年间的磨鍊。 明显拔高的个头,那威风凛凛持剑的态度,都让诛天无可挑剔。 「哼!」对于诛天的夸奖,闇踪不过轻哼一声以做回答。 「谢魔皇。」白衣剑少一派恭谨,因为他没有忘记对他说过的话。 这里,有许多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吾已去函知会风之痕,暂时、要你们留在魔剑道。」 「除了武功,你们还有更多东西要学。」 诛天语毕,便是挥手偋退了众臣。 「臣遵旨。」 待众臣走尽,诛天步下王位,站定白衣剑少身前。 「闇踪,你似乎与白衣相处得不错?」 六年间,两人于孤独峰上同吃同住,岂止不错? 对于闇踪的接纳,诛天也甚是不解。 这孩子自小警戒心极高,又向来浅眠,简直像是野生动物一般;但据听闻,他在白衣剑少身边竟是不备警戒,甚至睡得极沉。 当真是教人百思不解。 「…那又如何?」冷睇白衣剑少一眼,闇踪反问道。 「白衣,你可知你是谁?」无视闇踪的问题,诛天又再问道。 「老头,吾警告你别动我的人!」闇踪一咬牙,毫不避讳地便是出口威胁诛天。 「魔皇义子,魔剑道臣民。」接在闇踪后面的,是白衣剑少沉稳语气所说的身分宣告。 「白衣!」低喝一声,闇踪显然不甚愉快。 看了闇踪一眼,诛天的神色始有些冷然。 「闇踪,吾有话向你说,跟我来。」诛天拂袖离去,对方才一幕却没有多加疑问。 反观闇踪,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诛天离去。 「闇踪!」白衣剑少不甚贊同的语气传来,闇踪却是不闻不问。 「闇踪。」口气缓和了些,更有些啼笑皆非。 再瞟了白衣剑少一眼,闇踪才是哼了一声后跟上。 心头有些暖意,白衣剑少知道,自始至终闇踪都在维护他。 闇踪方离,一名传令便是栖身上前道:「少子殿下,右护法于您殿外候着。」 「何事?」仿效着诛天与闇踪的口气,白衣剑少挑眉反问道。 「属下不知。右护法只交代,请您务必拨冗一见。」传令作势邀请,却是不容拒绝。 「…嗯。」既是不可拒绝,那便是得正面迎敌了。 「恭迎少子殿下归来。」 果然少子殿外,右护法正垂首等候。 第4页 彷彿没有听见似的,白衣剑少竟是笔直走入自己的寝殿,瞧也不瞧他一眼。 「魔皇让老臣送来一僕,作为少子贴身侍童之用。」右护法丝毫不以为忤,仍是不卑不亢。 「见过少主。」一名少年伏身在地,朗声拜见。 转身回眸,白衣剑少的表情平静无波。 「此子也是人类出身,名为剑理,是魔皇着意老臣挑选。从今日起,由他负责你的生活起居,以及所有一切,望少子笑纳。」 白衣剑少负手身后,眼神中隐约闪过一丝凌厉。 魔父诛天的问话犹言在耳,现在右护法又送了个人来,这居心还不明显? 「吾不需要!」 另一边,面对同样问题的闇踪是断然一口拒绝。 侍候?我看是监视还差不多! 冷眼看着闇踪的反应,诛天只是淡淡回道:「不要也罢,吾另有一事要告诉你。」 「哼!」尽管撇过脸去,闇踪却是半步不离。 「你的母亲想要见你。」在提及妖华之时,诛天的口气不像怀念,更像嗤笑。 「为什么?」闇踪的口气也不像十岁幼童,更像思念母亲的儿子,反像是在问后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女人。」诸天下了一个结论,一个可以完美解释,却又不够完美的解释。 「你想见?」诛天这问话有点像测验,教闇踪听了不怒反笑。 「不见。」狠狠地踹倒一张椅子,闇踪用着毫不搭调的和缓语气断然拒绝。 「有什么好见的?」 诛天没有漏听闇踪在离开之际所嘟囔的这一句话,这甚至引起了他的注意。 闇踪踢倒那张椅子的怒气到底是针对谁?是把母亲气走的父亲?还是毅然决然抛下父亲的母亲?或者是,针对演出这场闹剧的所有人? 然后,白衣剑少所看见的闇踪,就是这副气唿唿的样子。 「怎么了?」 可每当白衣上前一步想靠近,便见闇踪后退一步保持距离。 白衣剑少有些愕然。 之后他才明白,这就是闇踪教他的生存之道。 「那是谁?」闇踪瞟眼看向打从他到来之后,就既不移动也不开口招唿,只是维持自己伏地姿势的那个人。 「我的新僕从。」白衣剑少淡淡一句带过,似乎是也没打算多搭理的样子。 「哦?」 闇踪没有多问白衣剑少之所以接受的理由,因为他相信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抬起头我瞧瞧。」 伏在地上的人文风不动,彷彿没听见似的。 「嗯?」挑起了一边眉毛,闇踪的表情明显开始有些不悦。 「剑理,起来。」抢在闇踪之前开口,白衣剑少试图阻止接下来可能的咒骂。 「是,主人。」起身的,是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年。 「属下剑理,拜见少子殿下、太子殿下。」名为剑理的少年弯腰下拜,一派恭谨中却掩饰不了双脚因为长时间弯曲所造成的颤抖。 又是瞟了白衣剑少一眼,闇踪再度开口道:「你坐着。」 垂首的剑理姿势不变,只是婉拒道:「谢太子,但属下不敢。」 闻言,闇踪用果不其然的表情挑了挑眉,而后暗示白衣剑少开口。 收到指示,白衣剑少只好半是无奈半是狐疑地开口道:「剑理,你坐着吧。」 「是,主人。」剑理依言行动,却是聪明地挑了距离他两人最远的位置而坐。 「哼!」把自己的视线收回后再度放在白衣剑少身上,闇踪的表情有些难测。 「…是右护法送来的。」虽然知道于事无补,不过白衣剑少还是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闇踪依然不说话,然不变的表情却已表示他知道白衣剑少未说出口的话。 「你若不喜欢,我可以拒绝。」再补上了一句,白衣剑少的表情始有些严肃。 看了一旁状似不在意两人对话的剑理一眼,闇踪举步离去。 「随便你。」 闇踪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宣告了今后白衣剑少在魔剑道内合理上的自由。 第五章 两人这次回来魔剑道,一待便是三年。 三年间,二人平日如常练习武功,偶尔也会见风之痕特地自孤独峰下来指导,甚至有时诛天也会一同加入。 然而改变最多的,是闇踪与白衣剑少之间的距离。 于人前,二人彷若君臣一般,严谨有度。 白衣剑少心底明白这是闇踪保护他、保护自己的方法,可免不了仍是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于人后,除了分隔的太子殿、少子殿之外,最大的问题是剑理。 一个两人都严重怀疑会向右护法打讯的人。 为此,闇踪更形冷淡。 不过麻烦最大的,还是妖刀界时不时的来信。 彷彿是想要弥补这将近十年所失去的亲情似的,妖刀界唯一的王──继任的妖华以妖后自称,来信要求想见闇踪一面。 长时间纠缠下的希望与拒绝让闇踪开始感到焦躁、愤怒、还有不安。 最后才是思念,尽管这一切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如往常一般,白衣剑少自认所能给予的安慰,就仅仅是待在闇踪身边。 「她到底想做什么?」在书房中,闇踪拍桌怒吼。 残余的记忆拼奏出来的想法是,妖后的一句「想念」绝对没有字面上的那么简单。 一个结褵不过三、五载便是抛夫弃子回到妖刀界的人,甚至在回去的五年内坐上妖刀界之主的位子,这之间有多少隐情是他这个做儿子不知道的? 何况每回信件的字里行间总不忘表达对魔剑道的关心,简直是诡异到了极点。 「闇踪,那是你的母亲。」白衣剑少轻轻地应了一句。 因为在他微薄的印象中,还保留着记不清长相的母亲对他的呵护。 母亲总是告诉他有多爱他,告诉他不要恨,告诉他其实这世界没有这么不堪。 而事实上他遇见了闇踪,一个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人。 翻了翻白眼,闇踪显然不太想对白衣剑少解释这么多。 称唿「她」还客气了,至少没友直唿「那女人」。 他明白白衣剑少不懂。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懂。 「启禀太子,魔皇转予您一封信。」好容易闇踪怒气稍霁,传令兵却又无巧不巧地呈上了一封信。 不消说,自然是妖刀界的来信。 以往这些信件魔皇诛天基于好奇心,都会免费先帮闇踪览过一遍,不过显然诛天也厌倦了这同样的戏码。 随手扯开了泥封,闇踪却在阅读完之后沉下脸。 一旁白衣剑少抬眼看向了闇踪,不明白为何他周身气氛开始凝滞? 勐地一掌轰碎身前木桌,闇踪竟是一把抓起从不离身的夜叉剑就离开了书房。 「闇踪?」白衣剑少出声询问,却没有跟上的打算。 如果是他能够知道的事情,闇踪自会主动告诉他。 但接连着三天,闇踪却是连个影都看不见。 虽然说在魔剑道是无须担心,然而白衣剑少却控制不了自己内心莫名的不安。 总不会是闇踪传染给他的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闇踪却是踏入了少子殿。 「闇踪?」 白衣剑少看着他丢去手中的剑,然后横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已经是睡死了。 一旁伺候着的剑理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太子闇踪如此率性的模样。 彷彿现在在少子殿里的他,才真正是那个应该十四岁的少年。 看了眼剑理,白衣剑少轻声吩咐道:「吩咐下去,没我命令,谁也不让过来。」 「你也退下吧。」 「是,主人。」剑理看着白衣剑少起身走向太子闇踪,竟也是顺理成章地不带上一向不离身的异端剑。 站在床沿看闇踪明显疲惫的脸,白衣剑少心中隐隐泛起心疼及不安。 第5页 自回到魔剑道之后,他越来越拿捏不准闇踪的心思;而相反地,闇踪却似反不要他明白似的,宁愿要他在原地不动。 于是他也就越发地、缺少了那份安全感。 叹息了一声后,白衣剑少决定做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说是让闇踪睡得舒服些。 谁知他的手甫搭上闇踪的肩膀,却立时一道反作用力将他甩得七荤八素。 「…什么啊……原来是你。」尽管脖子被闇踪十指搭住,白衣剑少却不见惊惶;而始作俑者在看清来人之后,又是脱力躺下。 只是这一躺,正恰恰躺在白衣剑少身上。 彷彿回到了孤独峰一般。 这一夜,闇踪睡得极沉。 白衣剑少不觉也跟着睡去,却在入夜之后惊醒。 他几乎要以为两人回到了五年前的那段时光。在名为风之痕的屏障下,可以什么都不用思考地过生活。 然而那只是几乎。 这里,是魔剑道。 清晨之后,大地仍是一片灰濛。 熟悉的脚步声自廊道一端传来,白衣剑少认出那是右护法的脚步声。 「闇踪,醒醒。是右护法来了。」摇了摇自己身上的人,白衣剑少的声音倒不见有多着急。 一直到右护法站定少子殿门口,闇踪方才颤了颤眼睫。 看着闇踪依旧想睡的脸,白衣剑少于是朗声道:「有什么事,门外说吧。」 他猜想兴许右护法也是知道闇踪在这里的。 那么他亲上少子殿,便是此事与他两人有关? 「启禀太子殿下、少子殿下,魔皇有令,二天后,将举行太子的册立大典,并为少子殿下赐名,请二位务必盛装出席。」 殿内一片安静无声,右护法彷彿习惯了似地继续说道:「衣物老臣已命人备妥,请二位殿下笑纳。」 门外悉悉苏苏的声音响起,而后停止。 接着,便是右护法离去的脚步声。 白衣剑少有些惊讶于右护法所说的事。 赐名不过是小事,于他而言根本无所谓。 但册立大典却是大事。 若说原本闇踪就尚未正式册立为太子,那又为何要赶在二日后举行大典? 就是再迟顿也总该发现了,白衣剑少急忙就是想找闇踪问清楚这一切。 「…你还有机会。」避开了白衣剑少的疑问,闇踪却是说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白衣剑少一愣,忍不住反问:「机会?」 「得到自由。」这两个字,是他想了好久的答案。 他的理智要他放了这个人,因为他要前往的地方是战场,也是地狱。 可是他的感情却希望这个人陪在身边,因为在魔剑道这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值得他信任。 就是魔皇诛天也不例外。 面对这两个字,白衣剑少犹豫了起来。 太过美好的字眼总会让人心生遐想,更何况是对于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的人。 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只是他总以为自己有更重要的理由要留下。 可是他是必须留下的吗? 一个俐落翻身跳下床,闇踪背对着白衣剑少道:「二日后,一旦你接受我赐的名,一旦你决定成为我的人,那么你这辈子,就註定离不开魔剑道。」 这个赌注是一生的,不管是闇踪或是白衣剑少。 「明天,我等你的答案。」 闇踪昂首离去,看也不看门旁的剑理一眼。 二日后的册立大典对魔剑道来说,当然是件大事。 只是这件大事来得太匆促太突然,教众人措手不及之余又有些揣度。 原本预订太子闇踪十八岁那年才举办的大典,却为何如今不过年仅十四魔皇就如此心急? 在妖刀界一事纯属内情的情况下,矛头自然指向了白衣剑少。 于是这便是赐名的由来。 然而另一个理由更是,唯有经过「赐名」的仪式,方才能正式确立白衣剑少在魔皇面前的地位。 不管他是魔皇诛天,或是太子闇踪的人。 当天清晨,闇踪醒得相当早。 又或者是说,其实他习性使然,几乎、也根本就是一夜未眠。 沉默地任僕从为自己着装上略显繁复的礼袍,闇踪抿紧了唇瓣,低垂的眼睫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知道今日的大典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他只希望在他足够强大之前,现任魔皇──也就是他的父亲──诛天真的能够守住魔剑道。 他登上那个皇位是迟早之事,所以他不能没有一个心腹;而那个理想人选,当然是非白衣剑少莫属。 只是…… 「太子殿下,时辰快到了。」一旁僕从轻声提醒,打断了闇踪的思绪。 摒退了众人,闇踪却仍未离开太子殿。 缓缓踱着步伐,他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復些。 望着离自己不远的夜叉剑,闇踪想起了与之相生相剋的另一把剑。 而后、他勐地抓起大剑,跨步离开。 当闇踪踏入偌大的魔皇殿之时,满朝文武理所当然旁列而候。 而那其中,没有白衣剑少。 闇踪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步缓过一步地走到现任魔皇面前站定,闇踪略为仰首看着这个他称唿为「魔父」的男人。 能够一手将魔剑道自地底带上地面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他深知这一点。 如果,他有那个野心要超越眼前的人,他就必须要证明自己。 比如说,拿下这个天下。 就是一半,也足够证明。 而诛天,也是垂首看着他面前的少年。 他在这些年得意地发现自己的儿子竟是比他意料中的还要有谋略、雄心。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成长得太快,必定是有所图,诛天就是脑子不转,也知道闇踪到底求的什么。 可那人,到底是否值得? 此时的诛天却并未发现,他已是将自己与妖华的过往套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 不管是野心,或是其他,都有重叠的影子。 「禀魔皇,时辰将到。」右护法踏前一步,悄声提醒。 「嗯。白衣呢?」瞟向闇踪一点也不着急的脸,诛天心下已是有几分了然。 闇踪向来纵容白衣剑少,想必这次又是他俩人私下有了什么约定吧。 这么一想诛天倒也觉得就罢了。既是闇踪自愿放开的人,他也无权置喙。 然而正当诛天转身之际,魔皇殿门口却是传来一阵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提着与自己生命同等重要的异端剑,白衣剑少竟是出乎众人意料地出现。 惊讶的表情同样出现在闇踪的脸上。因为他实在想不到白衣剑少会留下。 你为什么不离开? 回望闇踪惊讶的眼神,白衣剑少不过笑了笑。 那笑容尽管转瞬即逝,却依旧教闇踪心旌动摇。 他能就这么以为这是白衣要将自己交给他的肯定答案吗? 转头望向了诛天,闇踪的表情始有了得意。但在诛天看来,那笑容却更像是一个孩子抢回玩具的快乐。 「时辰到!」一旁礼官扬声宣佈,顿时週遭空气冷滞。 白衣剑少站定一旁,凝目仔细看着这一切。 过了今天,从此他称为皇弟的人将成为魔剑道下任主人,而他也将会是他身边最得力的辅臣,也是他最亲密、最知己的战友。 典礼开始,从礼官的介绍到魔皇诛天的说话,闇踪全都充耳不闻。 他眼神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诛天身后的那张椅子,那张象徵魔剑道最高权力的椅子。 他不只一次想过总有一天他会坐上那个位置,而今天,他开始真正靠近它。 闇踪的思绪百转,那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白衣剑少。 他理所当然认为,白衣在那一天到来时一定是欣然领着众人迎接他登上皇位的人。 可是其实他又不确定是否白衣剑少会是那个人? 他所给予的,跟其实他想要的,是否真的是一样的? 第6页 最后,当诛天一挥袖代表礼成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偋住了气息。 因为那代表,魔剑道史上第一个位极人臣的人类即将出现,而他们不管愿与不愿,将来都必须听其指挥。 闇踪望向了白衣剑少,碧绿色的眼眸渐渐写上了困惑及不安。 他没有把握在今天过后白衣剑少的确是会如同将有的誓言一般地存在,所以怀抱着这种心情的他还能够坦然的赐名? 一旦想到这里,闇踪握着夜叉剑的手便是情不自禁地使着力。直到指节泛白,他却仍不自知。 然而另一边,彷彿是看穿了闇踪的心情,白衣剑少竟是主动半跪在他的面前。 「臣,恳请太子殿下赐名。」而赐名之后,他将交出他的生命。 闇踪眨了眨眼,却是未立时应允。半晌后,他方才是缓缓蠕动嘴唇无声问道:「你就这么,甘愿生死都在这里?」 面对这句话,白衣剑少不回答。 他仅仅是低下头,然后双手奉上自己的剑。 这已是最好的回答。 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剑,闇踪纵有百转千思,也终是要停止。 抿了抿唇,而后他拉出一抹笑。 那笑容有着绝对的冶艷。 闇踪反手一抽,异端剑已然出鞘。 在场许多人几乎未见过这把剑。剑身银芒耀眼刺目,硬是将沉穆的魔皇殿拉出了一点光线。 手再一甩、一阵白光闪过,异端剑已是打上剑鞘,二者分立于白衣剑少身旁。 「本太子取你名为『魏诹臣』!」 「你既为此名,那么这辈子都是吾的臣民,亦是魔剑道的臣民。」 「魏诹臣,你可听清楚了?」 闇踪略有些口音的腔调扬起,在魔皇殿里激盪。 当最后一个语音落下,夜叉剑与异端剑竟也是同声轻鸣。 众臣一片鸦雀无声。除了惊异,再无其他。 「谢太子殿下赐名。臣将不负众望!」 魏诹臣没有迟疑的回覆响遍魔剑道的每个角落,彷彿烙印般地打进了空气中。 从此魏诹臣成了魔剑道史上极重要的一页。 在许久许久之后的歷史上,他不仅是魔剑道的战神,更是太子闇踪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臣。 关于魔剑道新的歷史,现在,方才真正开始。 第六章 在典礼结束的隔天,闇踪与魏诹臣两人随即又是风尘僕僕地往孤独峰而去。 与其说是隔天,倒不如说是当天晚上。 「闇踪?」魏诹臣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必须要这么急匆匆地离开魔剑道? 瞟了魏诹臣一眼,闇踪闭嘴不说话。 而魏诹臣则是皱紧了双眉,停下了脚步。 「你有事瞒我?」虽然自回到魔剑道后这已不是第一次,但魏诹臣仍觉得不愉快。 他一直坚定地认为,他的全然信任,来自于闇踪的坦白。 直勾勾地回望魏诹臣,闇踪仍是不发一语。 半晌后,他才方是说道:「母后明日将自妖刀界而来,我不想碰见她。」 当魏诹臣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方才了解到底为什么这一切会来得如此迅速。 然而关于这其中的利害,他却仍是不懂。 「所以,你要离开?」为了躲避自己的母亲? 转开自己的眼神,闇踪只是淡淡道:「现在,还不是碰面的时候。」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闇踪心底彷彿有什么决心已成形。 这是魏诹臣所不知道的。 当两人再次回到孤独峰时,一切彷彿物是人非。 这地方一样的荒凉,却莫名地叫他们心安。 而后他们看见了风之痕,一样的沉默,却似乎是在等着他们的归来。 同时,风之痕也理所当然地看见了他们的归来。 他看着远方男孩们提着剑朝他走来,与三年前相比,似乎已是有所不同。 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改变,更还有他所不知道的、称之为意志的东西。 「参见师尊。」魏诹臣依旧是恭谨地行礼。 而闇踪,不过撇撇嘴,仍是吭也不吭一声。 风之痕点了点头,视线却仍是在两人身上逡巡。 半晌后风之痕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什么都没说地转身走开。 闇踪沉了沉眸子。 他知道,风之痕一向是敏锐的。 也许他察觉了什么,又或许没有。不过他知道,风之痕一向是不搭理这些事情的。 即便是魔剑道要灭亡了,他想大概风之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 早已习惯风之痕淡漠的两人倒也没有多大反应,不过就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了然于心。 然不久,却见闇踪是跟上了风之痕的步伐而去。 魏诹臣看着闇踪离开,终究是没有叫住他。 他的习惯是被动的,他总只是等着被告知一切。 回到的魔剑道的第一个夜晚,两人依旧分榻而眠。 而后次日清晨,魏诹臣便是听见了另一边屋舍传来,老木门刮过地板的声音。 他意外道闇踪竟是此时才归返,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他如此关心? 此时天际是一片灰濛濛隐隐见光。与魔剑道不同的景色透过窗缝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想起了在魔剑道的那一段日子。 他虽无心批评,但却总觉得魔剑道那地方像是会噬人似的,怎么样都不心安。 而他与闇踪在那鬼地方,也只能像是被神魂迷了心智似的,做着言不由衷的事情。 但究竟闇踪是也这么想的吗? 魏诹臣想到这里,却不敢往下。 起身合衣,他缓缓步出房门。 侧头一看,他原以为该是有人的房间却是门虚掩,里头一片空荡。 心下便是有些讶异了,再是转头侧身,便是见着了那个在薄雾中持剑独立的少年。 闇踪苍白的肤色隔着纱一般的雾看起来很不真切,彷彿是鬼魅一般。 魏诹臣没有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同时并缓缓地自闇踪背后靠近。 直至可以瞧清楚闇踪的脸了,他却仍未出声。 他想着这样的一个少年究竟可以成长到如何地步?未来的雄图霸业彷彿不过是人生必要之目标,那么之后呢? 闇踪究竟想要什么? 是否这个问题,就连闇踪自己也没想过? 半晌后终是闇踪侧头望向他,眼神却是写满了疑惑。 你为何如此看着我? 魏诹臣一愣,竟是久久答不出话。 是啊,为何回到了孤独峰,他的心却还不平静? 就像是,就连他也不懂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而后便见闇踪垂下视线,又是调回了身子。 他不过背过身,指向了西北方。 「那里,就是魔剑道。」 远方地面,有一块地区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尽管隐约有着魏峨宫殿,却像是笼罩了一层雾,什么也不清楚。 魏诹臣顺着闇踪指的方向看过去,便是看见了这么一个景象。 闇踪垂下了手,却瞇起了眼睛。 它如此不堪,而我,却即将成为那里的王。 魏诹臣看着闇踪的动作表情视线,张了张口,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听出闇踪语气中的徬徨,却无力开解。 因为他同样,为此迷惑。 彷彿是魔剑道的存在太过巨大,而他们却太过幼小。 片晌后,魏诹臣方才缓声道:「闇踪,用膳去吧。」 闻言,闇踪转头看他,而至此,眼神中方才有了暖意。 「魏诹臣,你理解我吗?」 闇踪的声音轻轻的,却足够传进耳中,甚至是心底。 愣了一愣,魏诹臣却是抿唇不作声。 他不过上前,然后牵住了闇踪的手。 那力道有点过重,却教闇踪愉悦了起来。 反手回握,然后、两人同吁一气。 到此刻,他们才像是真真正正回到了孤独峰;或者说是,回到了小时候。 一定有哪里不一样的,可是,大体他们想要的,还是不变。 第7页 是夜,两人终究是同榻而眠。 那睽违已久的体温教闇踪睡得很沉很沉,甚至没有发现身旁的魏诹臣其实怎么样也睡不着。 他脑袋里始终想着闇踪清晨时的笑容。 那遗传自妖华、艷丽且带些妖异与冷酷的表情让他在每一次回想时,都忍不住泛起一些些热度。 他想拥有他。 不仅仅是感情上,还有实质上。 就连魏诹臣自己都惊讶这个念头。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强烈的情感。 然而就连魏诹臣自己,都为了这个念头而颤动。 这样的念头太突然,也太惊世骇俗,更甚者.它太过强烈。 强烈到,他几乎要忍不住抚摸上闇踪的脸。 那近在咫呎的、佔据他所有情感的、纯粹信任。 第七章 第一个察觉到魏诹臣心情的人,是风之痕。 但或许也不是他,魏诹臣这么想着。 他略为垂首地站在风之痕面前,这已经是第二个一刻钟了。也许风之痕在思量着怎么开口,也许不是。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魏诹臣,然后再调回自己的视线。 「…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做什么?」这问话甫说出口,风之痕便是有些后悔了。 他本不该管这些事情,却又为何说了这句话? 究竟是心疼这两个孩子吗? 「我知道。」点了点头,魏诹臣的回答没有犹豫,一如往常。 他想着他从来都不需要犹豫关于他跟闇踪之间的一切,因为那是如此地理所当然。 听着魏诹臣的回答,风之痕也没有说什么,他想着他其实也无权置喙什么。 末了他点点头,暗示魏诹臣离去。 待魏诹臣离去之后,他想起了初回到孤独峰之时,闇踪来找他当晚的事情。 他本不该对两人的意志有所怀疑,但冥冥之中却是有着什么缓缓落在他心底,似乎不是个好兆头。 而后风之痕转离了心思,看向自己的魔流剑。 那黑的白的图纹如此契合,究竟也是铸造初成时便如此的吗? 待魏诹臣踏出厢房之后,他看见的便是闇踪使劲要扯破自己衣袖的画面。 孤独峰山高千仞,理应风大寂冷;只可惜闇踪是出了名的怕热,更不用说是练剑练到一半的时候。 「闇踪,再扯下去就要没衣服穿了。」缓声制止小鬼的行为,魏诹臣有些啼笑皆非。 皱眉转头,闇踪就连唇都抿得紧紧的。 走上前用袖子拭去他脸上的汗水,魏诹臣问道:「还是不习惯吗?」 轻轻哼了一声,任由魏诹臣触碰自己的脸,闇踪甚至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同你说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魏诹臣当然知道闇踪问的是谁。 这小鬼话中从来没有尊敬,习惯,也就好了。 「没什么。」 「师尊同我说,不远处山下有个瀑布。这天气你要受不了了,咱们就找去那里瞧瞧吧?」淡淡扯过话题,魏诹臣的表情是极其自然的。 又是轻哼了一声,闇踪倒不答腔。 「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微笑了起来,魏诹臣拨了拨闇踪的头髮。 「该给你修修了,难怪你热得。」 瞪了瞪眼,闇踪这次连哼都不哼了,就任由魏诹臣摆佈着。 对于风之痕的话,原本两人还有点半信半疑的.不过从亲眼见証的那刻起,就误会冰释了。 闇踪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毛,并转头看向魏诹臣。 后者略一苦笑,倒是也很快接受事实。 半大不小的湖水因少有人烟,清澈异常;最底端,有着个略小的瀑布,稳定且持续地供水。 魏诹臣看了看,猜想这大概是高山积雪溶化所留淌沉积的湖水吧。 再一回神,便是见到闇踪已经是半个身子泡在了水里。 当然是脱得只剩一件底裤的前提下。 愣了一愣,魏诹臣极其自然地别过了眼神,并褪去了外袍。 他倒也觉得有些热了… 彷彿没注意到魏诹臣的反应似的,闇踪搭理也不搭理他的反应,一个劲儿兀自玩自己的。 忽而潜水,忽而打出大水花,彷彿久旱逢甘霖似的,好不快乐。 而一旁岸边的魏诹臣不过带笑,却似乎是没那个意思要同乐。 半晌,兴头有些褪去的闇踪方才是投来一个疑问及不认同的眼神。 「怕热的是你,我看着吧。」笑容依旧和煦,魏诹臣的答案完美得没有一丝裂缝,连答案也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 哼哼。心底哼笑两声,闇踪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缓缓在湖中央滑着水,闇踪的一双眼滴熘熘地直转着。 末了,却是定定地看向瀑布。 「哦?」靠了近去,果真发现里面是别有洞天。 「闇踪?」眼见小鬼往自己赶不及的地方靠近,魏诹臣不免警觉地脱口喊住。 转头回望魏诹臣,闇踪招了招手并道:「这儿有点意思。」 微微皱起修长的眉毛,魏诹臣尽管表情不置可否,却依旧如闇踪所愿地下水前去。 待他到了闇踪左近,瞧见了一样的物事,才真也觉得有些意思了起来。 挑了挑眉,闇踪率先爬上了岸。 「看样子,兴许是有人住过的。」眼神逡巡了一遍,魏诹臣这么下结论。 「哼哼,你猜会是谁?」 洞内简单凿出了几个平台,估计就是当床当桌子用,任君随意。 然而仔细看,那凿工可不比一般。 凿过的痕迹均是大刀阔斧,异于寻常的刀刀雕琢,这自当是没有一定内力火侯或者几把武功家数办不到的,是以闇踪方有此一问。 面对闇踪的问题,魏诹臣可不想跟着瞎起闹。 「谁知道呢。」 不过在斗室内又转了一圈,魏诹臣倒是也有些想找出蛛丝马迹的意思。 撇撇嘴,闇踪是随性地在洞口便坐了下来。 朝外看去,隔着水幕的世界一片扭曲,分不清远近真假。 闇踪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是想努力看清外头的一切。 「闇踪?」察觉了闇踪的行径,魏诹臣自后头出声。 闇踪莫名的沉默总教他有些心慌,像是他即将要到某个地方了,自己却跟不上。 回头看着魏诹臣,闇踪便是朗声道:「以后,到这里来找我!」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地方他要了。 愣了一愣,魏诹臣然后笑开。 尔后每当练完剑的时候,闇踪不见人影,唯有魏诹臣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他。 看着闇踪躺在石制平台上熟睡的样子,魏诹臣当然不会冒失地吵醒他。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越发妖冶的皇弟。 夹杂着彷彿女人的妖艷与少年的青涩,那像是一种毒,自闇踪的一举一动中展现。而那条致命的毒蛇,则是与他同寝同食、最亲爱的皇弟。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闇踪的脸。抚摸过的地方冰冷、且苍白,那是闇踪遗传自母亲一族的特色。 他知道闇踪早醒了。但因为来人是他,所以才放心地继续假寐。 他像极野生动物的这一点,教魏诹臣柔软的心无法不屈服。 闇踪只信任他一个。 可闇踪,你想过吗,或许你最信任的皇兄,才是你最不得不堤防的那个人。 魏诹臣终明白他总有一天会跨过那条界线,然后打破一切的平衡。 眨了眨眼,魏诹臣的手每停留一些时间,力道就加重了一些。 彷彿就要摸进闇踪骨子底去似的。 「闇踪、闇踪…」你可知这夜里,我想了你多少次。 魏诹臣的叹息带着些甜蜜及苦涩,使得闇踪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若有似无地拉起了笑容,闇踪却没有说话。 他或许知道接下来魏诹臣想做的事情,但他或许其实并不想阻止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那其实也在他的期待之中。 第8页 太过妖异的笑容教魏诹臣骤然大了胆子。他缓缓俯下身去,吻上了闇踪那色泽偏紫、甚至还带有些水渍的薄唇。 闇踪只感觉唇上温温润润的,就如同魏诹臣这个人一样。 可,就只有这样吗? 有些不满地瞇起了眼睛,闇踪竟是强硬地、揪住了魏诹臣的衣领。 剧情转折太快,教魏诹臣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但这对他来说,无异是种鼓励。 谁也没有注意到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是如何的快速。又或者是说,这样的发展,换言之就是结果,不过是在两人理想期望之内。 甜蜜与痛苦,欢愉与喘息,呻吟与吶喊。 那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但这一间斗室,却自此有着俩人生命中难以抹灭的痕迹。 闇踪伏于地,而羁绊着他的,是魏诹臣。 他们彷彿本该如此而生,因此没有想过放手,也没有离开彼此依偎的身躯。 尽管魏诹臣的脑袋里依旧盘桓着许多问题,但他已经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闇踪接受了他,接受了这样的他。 那表示,这样的他就是必要存在的。 搂紧了怀中的身躯,魏诹臣便是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你的愿望不过如此吗?皇兄。」突来地,闇踪问了这么一句。 魏诹臣愣了一愣,约莫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答道:「当然不。」 「闇踪,这不过是你我愿望的一部份。」 听闻魏诹臣将今天这样的一回事理所当然地列为了两人的愿望,闇踪不免笑了开来。 迥异于平时的哼笑,闇踪此时的笑声有着十足十的慵懒以及轻松。 魏诹臣心头一动,便是低头啃吻上闇踪藏于髮间那有些青白的颈项。 「你是我的…」 闇踪闻此便是笑得更加猖狂,甚至有些勾引之意。 「你也是!」狂放的语言表达在肢体动作上,便是又一次的翻云覆雨。 从此孤独峰在风之痕眼皮子底下便是多了一抹艷色,旖旖旎旎的,无法遏止。 风之痕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就像闇踪想的,他是决计不会管上这件事情的。 但好日子从不长久,这是俗话说的。 这天魏诹臣瞥见了自山下而来的一个女人,妖艷美丽,不似凡人。 他似乎隐隐约约地知道了那是闇踪的母亲,可妖后却是直直地往风之痕的屋子里走去。 他不甚清楚是否妖后有看见他?没想太多的他不过就是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然后照着平日一般地去寻上了闇踪。 在激情过后他随口提了一句,然闇踪却是乍然变脸。 「那女人到孤独峰来了?」勐地坐起身,闇踪的口气更有几分冷然。 「有何不妥?」 「…哼,看样子她是主意打到魔剑道来了。」抓起衣服就是想离开,闇踪平时的慵懒已是荡然无存。 魏诹臣尽管不明究理,却依旧尾随着闇踪而去。 直到两人站在了风之痕的房门前,闇踪却没有进入的意思。 「踪儿?」门内隐隐约约的对话声停止,取而代之传出的,是成熟女人的声音。 身躯一震,闇踪却是转身离开。 「闇踪?」 魏诹臣方正犹豫是否跟上之际,却见房门开出了一个缝,一隻手搭于其上,半晌后、又是沉默地缓缓收回。 「唉…」若有似无的嘆息声自缝隙内传出,隐隐震动了魏诹臣的心弦。 他不明白闇踪转身离开的用意何在,但他却真真切切听出了此时身为一个母亲的无奈。 故不免.他竟是对闇踪有了些愿怼。 转头往闇踪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其身影似乎是立于崖边,迎风飒飒。 「闇踪,为何不见妖后?」耐不住心中心中疑问而开口,魏诹臣此时浑然不觉自己的偏袒。 瞥眼看了魏诹臣,闇踪便是以惯用的嘲讽语气道:「她不是来找我的。」 「她不过是来看看,是否会有人成为她的阻碍。」 闻言,魏诹臣纂紧了眉头,却不得不问道:「…什么阻碍?」 「成为王的阻碍。」 尽管魏诹臣不明其意,却依旧将之记在了心底。 直到隔年,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找不到闇踪,才在风之痕口中听闻、知晓了大概。 「闇踪已回魔剑道,你若要跟随,吾不会拦你。」 「若不,那么、带着异端剑,离开西漠,永远都不要回来。」 魏诹臣漠然地听着风之痕给他的建议,眉头竟是连动也不动 此时的他已然十九,几乎脱离少年的他透着一股成熟的韵味,衬得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似乎更加澄澈。 而眉间那股淡痕,在年纪越长后,越发像个伤疤。邪气淡了些,不过在他皱眉时却仍是可看出些端倪。 末了,他不过握紧手中的剑,而后问道:「闇踪为了什么回去?」 风之痕看进魏诹臣的眼神,那其中有着决绝,又或者说是坚毅。尔后他才方是说道:「好友诛天夜半遭杀,闇踪不得不回。」 「魔父他……?」 此时他想起了那一日闇踪与其母的容颜,心中竟是有些不安。 如果如果,他的假设是真,那闇踪……情何以堪? 「…我要回魔剑道。」松开了眉头,魏诹臣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闇踪还在等我。」 第八章 待魏诹臣回到魔剑道,已然是风云变色。 诸大臣惶惶不安,爲的正是诛天之死。 谁也没想到一向健朗的魔皇竟会就此而去,就像是作梦似的。而妖后与其妹褢天女到来的时机又太过恰巧,教人不免心生疑窦。 「少子。」 「主人。」 魏诹臣甫离开孤独峰之际便是有人报信回了魔剑道,因此当他到达之时,门口自然有人迎接。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那人群中竟有着右护法。 「臣等恭迎少子回返魔剑道。」或弯腰,或曲膝.魏诹臣面前的一干大臣竟是恭谨得与先前判若两人。 魏诹臣先是瞥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然后方问道:「闇踪呢?。」 「太子正于书房与妖后、权妃商讨魔皇后事。少子是否要老臣带路?」 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魏诹臣方才是缓声达道:「嗯。」 两人穿过漫佈黄沙的破败园径,略为颓倾的长廊。那些曾经努力想营造出魏峨宫殿气势的建筑而今都显得有些衰败。 「启秉太子,少子已回归魔剑道。」右护法没有敲上房门,只是恭谨地在门外垂首,然后禀报。 「……皇兄长途跋涉,何不先歇息?」闇踪平板的声音自门内传来,说着的是毫无情感的话语。 而魏诹臣不过皱了皱眉。 「踪儿,母后尚未见过你的皇兄。」 轻微的脚步声,衣物摩擦的声音,然后魏诹臣便感觉到闇踪正隔着一扇门直直地望着他。 「待隔日,本太子自会带皇兄亲自拜会母后。」 「…嗯,也好。」 门内不过数语母子间的对话,却毫无亲情可言,魏诹臣听了,眉间的皱折更深。 「少子,请。」右护法尽责地欲领路回少子宫殿,却遭了拒绝。 「吾知道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魏诹臣知道,为了这件事,闇踪会再来找他的。 「剑理。」回到少子殿的第一件事,魏诹臣便是召来剑理,欲釐清这些日子魔剑道发生的一切。 「主人。」剑理一如初见面时的恭谨,但年纪已是明显略长了些。 「告诉我,这些日子魔剑道发生了什么事。」魏诹臣横剑于桌,闭眼缓声说道。 「是。」 「一年前,主人与太子殿下双双离开魔剑道之后,妖刀界之主便亲自来访。」 「魔皇闢室与其会议,不过一天的时间,妖刀界之主就回去了。」 「哦?」 「待其离开之后,魔皇便透过右护法下令全军整备待战,主帅就是主人您与太子殿下。」 第9页 「魔剑道大军至今仍是蓄势待发,只等主人与太子殿下的一句话。」 「…这是魔父下的命令?」 「不清楚。这是右护法要剑理传达的话。」 「嗯……」 「你下去吧。」偋去了剑理,魏诹臣才是睁开了眼睛。 淡蓝色的眼珠此时看起来有些深遂,幽幽暗暗地彷彿在思考些什么。 如果军权移交是魔父的命令,那么,是否魔父也料到会有这一天? 这样的结局不啻是教他意外的,但又觉得是意料中之事。 闇踪至今迟迟不愿让自己与其母碰面,是否也是同样原因? 正当魏诹臣沉思之际,不远处却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喜见闇踪入来少子殿,魏诹臣习惯性地就是上前想伸手抚上他。 乍然止步,闇踪却并没有让魏诹臣的动作实现。 愣了一愣,魏诹臣终是放下手。而后他便是郑而重之地说道:「闇踪,在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我。」 闻言,闇踪顿了顿,然后不过笑了笑。 他想着这话中到底有几分可信也许只有他知道,而他的皇兄到底有多执拗也只有他知道。 最终他还是让魏诹臣的手指滑上他的髮间。那轻抚过他皮肤或是头髮的力道有些重,却教他知道他心底的担心。 魏诹臣让闇踪略矮的身子靠上了自己的胸膛,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带我去看魔父的遗体吧。」他说着,并想着自己不能不去见魔父的最后一面。 因为那是魔父最后留给他可以辅佐闇踪的东西。 诛天的棺木就停在宗庙中。而宗庙,是西疆皇朝所留。 魏诹臣看也不看墙上桌上那些诛天故意不除去的牌位,彷彿那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棺木中,诛天的身体正静静平躺。 但,也只有身体。 「发现之时,头已经不见了。」与魏诹臣一同看着诛天的遗体,闇踪面无表情地说着他初回魔剑道当天所发生的事情。 「…是谁第一个发现?」魏诹臣看着诛天切口平整的颈项,脑海中的臆测却是少得可怜。 若不是自愿,谁能在魔剑道、或者说是诛天的手下如此平稳地拿走他的生命? 「是右护法。」听见这个名称,魏诹臣竟是罕见地皱起了修眉。 「…他还说了什么?」 兇手当然不可能是右护法,他还不至于。 沉默了会儿,闇踪方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认为呢?」 如果说诛天的死,以及消失的头都是出自于谁的策划,那么、正角儿会在哪里出现? 魏诹臣看了闇踪一眼,似乎已是自认了然于心。 只可惜,他想到得太晚。 「秉太子、少子殿下,妖后有请。」门口,分毫不差地,已是有人传讯。 闇踪先是皱了皱眉,而后便是冷笑道:「你带我口令回去,先王遗臣还轮不到她来论罪。明日,魔皇殿上自会有论处。」 被抢白的传令有那么愣了一愣,而后方才是应答。「…是。」 待传令离去,闇踪与魏诹臣却依旧是在原地不动。 这样的转折,居心太过明显,甚至教人有些作呕。 "闇踪,你想怎么办?"右护法是魔剑道创立至今最功不可没者,一旦顺遂妖后心愿,肯定全朝上下人心惶惶。 再怎么不可能,也要保住右护法 。 用力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闇踪不过垂下了视线,却没有回答。 第九章 次日大殿内,文武并列,正等着看母子的第一次过招。 首先鱼贯而入的,是妖后与权妃。更甚者、殿外还有数名自妖刀界而来的护卫。 群臣伏身,喊的依旧是「妖后千岁」,彷彿妖后离开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接着进来的,方才是太子闇踪与少子魏诹臣。 停下步伐于龙椅下阶梯之前,闇踪是抿紧了唇看向妖后。 深红色毬毯的底端有着三张椅子,而妖后并没有理所当然地坐上正中央的位置,这是否就表示她心中依旧有着忌惮? 如果是,那会是谁有那个能耐? 再次提起步伐,闇踪踏上台阶,却是立于太子座之前。 「来人,带上右护法。」拄下自己手中夜叉剑,闇踪扬声道。 而默立于闇踪身侧的魏诹臣,则是明显地感受到了妖后与权妃的视线。 不友善的,且带些观察、试探。 大殿门外,已是戴上脚镣手铐的右护法正抬头挺胸地走来。 「右护法,你图谋弒皇,可知罪?」首先问罪的,是妖后。 右护法长眉一轩,却是鼻子哼气不答话。 「右护法,你这是默认?」权妃笑了一声,就是接着说道:「魔皇夜半遭弒,首级却是在你房里找到的,还与你无关吗?」 权妃此话一出,群臣皆是窃窃私语。 「住口!」闇踪扬声一喝,霎时殿中又是鸦雀无声。 「右护法,你说,情形、到底是如何?」 闻言,右护法是毫不避讳地直直望向闇踪,眼神中却似有怜悯。 闇踪身后的魏诹臣,同样直视着右护法。他张了张口,仿似有话,最终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右护法眼神一凛,登时便是笑得有些嘲讽。 大势已去… 「魔皇从来最信任的就是老臣,这点毋庸置疑。」 「跟随魔皇征战数十年,地位名誉该有的都有了,老臣还有什么理由下手?」右护法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教文武百官是面面相觑。 「也许,汝只是鬼迷心窍?」搭着扶手,妖后状似心不在焉地接了这么一句。 右护法闻言,便又接道:「那么,老臣何苦将证据放在自己房内,徒惹麻烦上身?」 「况且,大战将即,老臣又何必挑这时候做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容色一凛,右护法便是反客为主地问道。 「也许,汝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湮灭证据。」似笑非笑地,妖后同样提出了一个参考答案。 瞥了妖后一眼,闇踪按捺着不说话。 「那末,再问一句:老臣向来不使刀剑,魔皇身上伤口又从何解释?」 妖后闻言,更是立马回道:「莫不是,汝与独孤遗恨内神通外鬼嘛?」 此话一出,群臣譁然。 这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妖后与权妃是真想将右护法置于死地? 独孤遗恨从来被诛天视为心头一患,这是人人知道的事。他甚至喟道平生少有敌手,独孤遗恨却便是其一。而现下妖后这么一指控,岂不是把独孤遗恨也给拖下水了? 「…母后此言未免太过。」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闇踪一反常态地说道:「区区一个人头,还不足以证明右护法的罪。」 「右护法之于魔剑道,乃不可或缺的功臣,不论是本太子或是谁,都绝对有义务相信他的清白。」 「除非有其他证据,否则吾不会相信。」 「请母后,想办法说服我吧!」 闇踪这话说得极硬,几乎是完全不留面子予妖后,这无疑是与她撕破了脸。 「侄儿说得倒也没错,右护法之于魔剑道实在是情节重大,一点也草率不得。」权妃接着发话,却莫不带有打圆场的意味,众人免不了是松了一口气。 「正因如此,才显得严重。」拢了拢身上偏蓝紫色的外挂,妖后缓缓睥睨众人,目光竟是熟练无比的严厉。 「本后且听说,十哩外江流上,已然出现独孤遗恨的踪影。踪儿,汝说,这是巧合吗?」将问题丢还给闇踪,妖后这突来的消息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哦?」挑起一边眉毛,闇踪不以为然地扬声回应。 当真有这么不凑巧的事情? 「臣请命,率队前往十哩外江流上问清真相。」一侧静听许久的魏诹臣,终是有了动作。 半跪在三人面前,他主动请下了第一件任务。 一件关乎右护法生死,又或者说是魔剑道生死的任务。 第10页 妖后与权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是见到权妃笑道:「如此甚好。魏诹臣既是侄儿你的心腹,自是不会出什么乱子。这件事由他去办,再好不过了。」 闇踪也是看向了魏诹臣,然表情却半是皱眉半是犹豫。 察觉闇踪的迟疑,权妃便是笑问道:「侄儿你不同意嘛?」 转头再看向妖后权妃,闇踪正待发话,却见门口一魔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启、启秉殿下,中原……中原的公开亭、挂上了魔皇诛天的首级!」 「你说什么!」闇踪扬声一喝,眉间具是戾气。 诛天的首级既在右护法的房内找到,又怎可能会出现在中原的公开亭? 「那人头呢?」就连妖后也有些动容了,但她却是不动声色地淡淡问道。 「天策真龙立书于旁并派人严加守管,无法…无法带回。」士兵依旧如实禀报,声音却是明显小了许多。 「混帐东西!」闇踪勃然大怒,手中夜叉剑立时便是噼下。 「踪儿且慢。」妖后手一抬,便是将闇踪的剑气给打偏了一边。 自阶梯而下,地上狠狠地被划出了一道深痕。 「哼!」妖后方露那一手,便让闇踪心里有了底。 她的实力,的确是不容小觑。 「此事的确蹊跷,有必要再查探。」瞇起了一双细目,妖后缓缓说道。 「姊姊、侄儿,诛天首级不可能有两个,肯定魔剑道有人内神通外鬼,这点也不得不查。」一旁,权妃也是给出了主意。 「嗯。」妖后闻言,与权妃对看一眼,自是明瞭话中之意。 「不管有多少人在守管,魔父首级非带回不可!」 彷彿不甘示弱似的,闇踪瞥了她两人一眼之后又接着说道:「就由吾与魏诹臣亲自走访独孤遗恨,并带回魔皇首级!」 「白秋水、解玉龙,你两人各点一兵轻骑,明日随我出发!」 「是。」 「至于魔剑道,暂时、就交由妖后领导。」虽是不愿,却不得不为。 「臣领命。」左驾前,魏诹臣拱手领命。 「侄儿你放心吧,魔剑道肯定不会有闪失的。」权妃笑了笑,自然是应答道。 「哼,最好如此。」闇踪不过哼笑一声,便是再言道:「另外,便是关于右护法。」 「我魔剑道与天策皇朝开战在即,少一分人力都是浪费;既然无法肯定右护法就是兇手,那么便是一切照常。」 「喔?侄儿这是在替右护法讨保?」拨了拨自己鬓角的青丝,权妃娇声问。 「吾何必讨保?」嗤笑一声,闇踪反问。 「且不论其他,右护法跟随父皇征战数十年,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本朝的用兵调度?」 妖后与权妃一愕,自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闇踪此言倒也是无差。且不论军权在谁手上,仅仅只是魔魇大军的招唤便只有右护法一人得,的确是兹事体大。 「姪儿此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了。那末,关于右护法,就这么着吧。」权妃略略沉吟,便也是同意了闇踪的说法。 毕竟,最大的敌人仍不在这里。 妖后同时也是摆一摆手,阖上了眼。 「就让右护法继续担任其职,待水落石出之后,自会有个公道的。」权妃心领神会,当下便是帮着妖后说出了结论。 结论既已出,那么便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了。闇踪适其时便也是摆一摆手,示意退朝。 「退朝!」礼官高亢的声音回盪在魔皇殿,回想出了一片人心惶惶。 群臣接二连三轻轻巧巧离去,彷彿就像是惧怕着什么似的。 而接在群臣之后离去的,是闇踪与魏诹臣。然在离去前,权妃的的确确是看见了闇踪扫来的一眼。 「姊姊,侄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呢。」抿唇笑了笑,权妃柔声说道。 「哈,不过初生之犊。」略略偏回了头,妖后看着魏诹臣离去的身影笑道。 「不过倒是有些乃父之风…」 语气带了些怀念,却没有后悔。 王者,是不会后悔的。 第十章 次日,闇踪与魏诹臣便是连同白秋水、解玉龙带上十数轻骑,启程而去。 离开魔剑道的首程,便是寻找十哩江外的独孤遗恨。 临行出发前,闇踪自是阅读过了右护法所呈上的相关资料,便也大略了解了独孤遗恨其人。 孤癖成性,不喜言语。 闇踪不禁嗤笑了声。 无论是谁,都是孤独的。 「启秉太子殿下,已查出独孤遗恨的小舟正往这里接近。」说话的,是白秋水指挥下的一名探子。 白秋水所率领的轻骑负责查探独孤遗恨的行踪,而解玉龙则是负责天策皇朝兵力佈署的查探。 在这方面的工作上,显然魏诹臣分配得很周到。 「哼!」哼了一声气,闇踪便道:「很好。吾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魏诹臣同时也握紧了手中的异端剑,屏息以待。 这是他们自出山以来,首次碰见的敌人,夜叉异端两把剑也如同主人一般,感到兴奋。 「来了!」 远方江上,一叶轻舟缓缓靠近过来,却彷似其中无人。 「哼,来得好!」估量了距离,闇踪在发话之前,竟是以夜叉剑噼出一条水痕冲嚣而上! 波浪尚不及小舟,便是一道剑气扑出,化解了危机。 「独孤遗恨,吾只问你一句话:吾皇诛天,是不是你杀的?」闇踪的口气一派倨傲,彷彿他面对的已是个罪人。 沉郁的歌声此时隐隐传来,带有几分落拓江湖的意味。 后头魏诹臣皱一皱眉,正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便见护主的白秋水已是一声大喝:「放肆的傢伙!」 语毕,一把宝剑已是随之出鞘,同样直逼江上小舟。 同时间、舟中竹帘轻晃,竟是连三道剑气先后窜出,直指向白秋水的要害! 「嗯…」魏诹臣低吟一声,终也是出手。 异端剑不过银光一闪,已是连出两剑化去独孤遗恨的攻势,而第三剑,则功在夜叉剑。 闇踪略略竖眉,神情始有些不悦。 「今天无论如何,本太子都要问出个答案!」顿时,闇踪身形有如鸿鹄大雁,拔地飞起! 厚重无匹的夜叉剑当空噼下,足可裂空的风压逼得小船摇摇晃晃,仿似要解体。然而舟中人影一闪,竟已是连出数剑将之化解。 更甚者,一道剑气浩浩荡荡向不及落地、却已力竭而枯的闇踪袭去,看似不留生路。 魏诹臣在后方看得清楚,独孤遗恨剑法与他同样走轻灵之路,并吋道闇踪的剑法碰上他充其量只能彼此制衡却无他法,更何况若论内力闇踪还差上那么一截。 念头这么一闪,魏诹臣已是抽出异端剑亲上战场。 剑光映着江上波光,魏诹臣这迅如惊雷飞燕的一剑在未及一刻间已是抵上小舟竹帘,逼得独孤遗恨不得不撤下杀手。 事至此,变成了魏诹臣、独孤遗恨以快比快,酣斗于江上;至于闇踪,则是好整以暇地抱剑伫立一旁,静待魏诹臣的佳音。 末了,也许是魏诹臣力有未逮,也许是独孤遗恨有意放水,两人竟是难分轩轾,胜负不判。 「有实力。」与歌声同样低沉郁结的声音自小舟中传出,说的却是赞许的话。 「过奖了。」在一收一放间,魏诹臣的异端剑已然入鞘。 「吾只问你一句:吾皇诛天,是你杀的吗?」闇踪扬声再问,但口气已多了几分忍让。 三人彼此间数度换招,他两人早已发现独孤遗恨是一点杀气都没有。若不是他太会演戏,那便是有人讹诈他三人了。 独孤遗恨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吾从未离开过小舟。」 他的这句话,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这表示,的确是有人在暗中做鬼。 然这之于闇踪与魏诹臣却不是新闻,不过是再一次肯定,背后那个人的野心与阴谋罢了。 第11页 顿了顿,闇踪便道:「证据呢?」 一道剑气划出,立时噼在了闇踪脚旁的岩石上。 「多谢。」魏诹臣抱剑道谢,立马就是要人将之凿起。 第一件任务已达成,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任务了。 魔皇诛天的首级悬于中原的公开亭已是逾了三天。可以想见,这三天,魔剑道之人有多么煎熬。 根据解玉龙的回报,尽管天策真龙派兵驻守,却没有禁止一般人民前往探看。尽管这样会造成守备上的不易,但却更能打击敌方的信心。 比如闇踪便是一例。 此时他与魏诹臣所率领的队伍正藏于距离公开亭五里处的山丘上。 这不算远的距离照理说不可能没有守备,却意外地的确是没有。他两人心底知道,这是天策真龙特意设给他们的圈套。 只要轻举妄动,可能就一败涂地。 眼见魔父诛天的首级就近在咫尺,眼见任务只差那么一步就可以完成,可他们却偏偏动弹不得!闇踪握剑的手已是有些发抖,若在平时,应是早已不知噼坏多少张桌椅了。 「可恶!」银牙紧咬,泛紫的薄唇恶狠狠地咒骂,苍白的面颊甚至泛起了潮红,显见他是气得不轻。 「混帐混帐混帐!」 这么明显的陷阱,这么明显的陷阱,可他们偏偏不得不踏进去,甚至还要变着法子踏进去,这教他如何不气? 一隻手按上闇踪的肩膀,便见魏诹臣道:「闇踪,先别急燥。」 顿了顿,闇踪却是急吼道:「这教我怎么不急!」 「就这么近在咫尺,却偏偏…」闇踪用力地抿紧了自己的双唇,接下来的话,他是怎么样也没办法在魏诹臣面前说出口的。 他从来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会有法子的。」魏诹臣的眼神口气不变,依旧是一派平和。 「你知道天策真龙的目的就是要激怒我们,他好请君入瓮,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急。」 在这方面,显然魏诹臣是比较有心得的。 闇踪闻言,便是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魏诹臣说得都没错,事实的确是如此。 唯今之计,只有「忍耐」二字。 而那之后又过了数天,闇踪下令整队,目标当然是五里之外的公开亭,又或者有其他。 两人在这之间不只一次地讨论过关于可行的办法,却始终没结论。 人数,地点,环境,各个条件都对己方不利,若想达到目的,牺牲是在所难免。 但会牺牲到什么地步?这是闇踪与魏诹臣两人所无法预料的。 「闇踪,你打算怎么做?」魏诹臣的问题问得直接,也确实是重点。 恢復了情绪的闇踪一挑眉,表情语气是写满了自信。「既是无论如何都会被识破,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那末,便是要硬碰硬了? 但天策真龙那边既已严加防守,便断不会不知道自己俩人的身份。要接近,何其难耶? 「有何困难?」 话锋一转,闇踪便又是说道:「魔剑道与天策皇朝之间势同水火,一触即发。军权既在你我手中,正好趁此机会立下大功。」而后教妖后以及群臣刮目相看,方有名正言顺站上皇位的一日。 自然,后面的这些话,不必明说。 而后闇踪便是撕下一截布帛,以血书书回返魔剑道。 收信的那个人,是右护法。 适其时妖后尽管神通广大,也在右护法调动了军队之后才得到消息。 「姊姊,看来侄儿是发狠想做出些什么事情了。」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杯中佳酿,权妃瞇起一双美目轻笑道。 妖后闻言,便是不当一回是地嗤笑道:「初生之犊。」 第十一章 闇踪手谕,大军三万驻守魔剑道与中原的边界,随时待援。 「姊姊,看来侄儿是发狠想做出些什么事情了。」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杯中佳酿,权妃瞇起一双美目轻笑道。 妖后闻言,便是不当一回是地嗤笑道:「初生之犊。」 她俩人此时正于书房内细听关于妖刀界探子所回报的一切消息,其中当然包括了闇踪与魏诹臣一队的动向。 自闇踪率队纵往公开亭,妖后与权妃便想见见这孩子是如何打算的。 天策真龙不是软仔,岂会在如此地方放下易与之人。就是想要讨便宜,估计也要赔点牺牲进去。 她两人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对右护法的行动睁隻眼闭隻眼。 没有人能在不经挫折的环境下成长,即便是天之骄子的你也不例外,踪儿。 反观正驻扎于公开亭五里外的闇踪一行人,此时已是严阵以待。 「你我轻骑随身,你想如何做法?」魏诹臣心思极细,已是考虑做法问题,而这也正是他与闇踪互补的地方。 一者深思熟虑,一者豪快狂取。 「以退为进,迂迴为先。」以手在空中划出大概行进路线,闇踪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然天策真龙这么有自信地留了漏洞,那么他们也就盛情难却。 在闇踪的指挥下,十五骑的小队分成了七与八,各由闇踪与魏诹臣带领。 闇踪与白秋水负责突围,魏诹臣与解玉龙则负责带回魔皇诛天的人头。 尽管魏诹臣表明此举太过危险,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因此只得勉强同意。 「只要拿到首级,就立刻撤退,不可恋战!」在人数相差悬殊的情况下,拖越久对己方越不利。 不仅闇踪这么说,连魏诹臣也是这么耳提面命着。 「剑理。」在战略决定的当晚,魏诹臣便是交给了剑理一面令牌。 「你带着我的令牌去找右护法,要他大军即刻前来护援,不得有误。」 「是。」剑理垂首接下代表魏诹臣将军身分的银白色令牌,神态恭谨。 此时正是奇袭战略的前一晚,而边界大军来到中原公开亭,则需三日时间。 次日。 夜半时分,正是人精神最松懈的时候,而闇踪所率领的魔剑道一行人理所当然地选在了这个时候动手。 尽管不无有被猜中的机率,但方法总是老的好。 一声令下之后,首先开启战端的是闇踪手中的夜叉剑。 「剑.魔流——」宏大的气劲自外一路噼进公开亭前方二里处,可见闇踪剑法之霸道。 「是魔剑道的人!」 「魔剑道来袭!」 「魔剑道大军逼近,快禀报步将军!」 在一阵混乱,以及士兵的奔相走告之下,天策大军终是有了行动。 与闇踪一行人遥遥相对的另一边,步双极正冷笑看着这一切。 「果然还是送上门了。」 以诛天的首级为要挟,魔剑道的人不可能不来,只是不知道,来者何人? 「报,魔剑道众人已突破第一防线!」 顿了顿,步双极缓缓问道:「可有看出来人是谁?」 「启秉将军,对方动作太快,尚未判断出是否确为魔剑道太子。」 「哦?魔剑道太子?」步双极低低沉沉的声音飘散开来,似乎其中带着些兴味。 「女煞神,妳有兴趣吗?」 后方一步的距离,一名面容半毁的女子手持长鞭容色严厉,听到这样的问话便是尖声道:「不过一个小鬼,又岂会是我的对手!」 语未停,人已是飞身而去! 「毒蝎女,妳待命吧。」冷冷地望着女煞神纵去的方向,步双极再是下达了一个指令。 「是。」另一名女子容色半遮,硬声答道。 踩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女煞神长鞭飞舞、已是气势凌人地向闇踪袭去! 长鞭第一下狠狠甩在闇踪身旁地上,扬起的尘土劲道之强竟是教一旁无什功体的士兵们站不住脚。 「放肆!」怒喝一声,闇踪手中大剑已是气势万千地横噼而出! 「哼,就凭你!」女煞神嗤笑一声,长鞭已是与闇踪的大剑斗将起来。 「闇踪!」一旁魏诹臣异端剑已然出鞘,明快凌厉的剑风屡屡逼退週遭的敌兵。他眼见闇踪成为众矢之的,便是难掩心焦而惊喊出声。 第12页 「别管我!」狠狠一招黑色旋流朝女煞神扫去,闇踪倒是显得临危不乱。 「少子殿下,职责重要!」一旁解玉龙尽管已开始显得力不从心,却依旧不忘本份地紧紧跟随着魏诹臣。 「我知道。」魏诹臣话语一落,反手一剑便是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直通诛天的首级所在地。 眼见目的即将达成,闇踪在精神略略放松之际、出手更是毫不保留。一时间,女煞神竟是被逼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不远处步双极绷紧了脸,便是硬声道:「毒蝎女。」 「是。」低头应声的同时,此女竟是已双袖鼓动、蓄劲其中! 忽地一阵狂风吹来,蒙头盖面地打上了场中所有人的身体。 「活捉魔剑道太子。」步双极再下了一道指令,显然是还没有意愿要自己动手。 女煞神在霎时有那么一顿,回神过后,便是咬紧银牙地又扑上了前欲擒拿闇踪!而另一面,毒蝎女也正朝着这方向而来! 「太子殿下小心!」在双面夹攻的情况下,白秋水长剑飞舞,便是为闇踪挡住了女煞神的攻势。 「想走!」女煞神长鞭迴旋,眨眼间便是已缠住白秋水的长剑,使之动弹不得。 「哼、就凭妳?」白秋水见状冷哼一声,握剑的手一抽一放,随之脱离长鞭的掌握。 论实力,跟随过诛天征战四野的白秋水、解玉龙肯定不输任何一位天策皇朝的将军,但此际敌众我寡,就是能力卓绝也要感受到压力。 白秋水一面催促着太子闇踪离去,一面以己身实力探测着天策皇朝出战的第一位女将军的实力。 见微知着,向来是他的强项。 「让开———剑.泣雨!」强迫自己将背后交给白秋水,闇踪为突围,又是一招风之痕绝学上手。 「嗯…」另一头,手持短匕、动作迅捷的毒蝎女已然看见闇踪使出的那一招,登时便确定那名黑衣少年便是魔剑道太子。 那么自己眼前的这位呢? 毒蝎女眼神一凛,短匕已是欺上魏诹臣腰间! 「铿锵」一声清响,魏诹臣反持的异端剑丝毫不差地格挡住了她的攻击。 湛蓝色的眼眸扫过毒蝎女的面貌,本欲是确认敌人身份,却是意外竟然有股熟悉感在心底滋生。魏诹臣尽管不明所以,却不忘对方仍是自己的敌人。 只是手上攻势,已是明显减弱。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敌方将军之一,可是她却有着与自己相似的一双眼睛。这难道是巧合? 反观毒蝎女同样也是缓下了攻击,眼神更是渐渐流露出惊慌。 她该记得这名少年的……是谁?到底是谁? 魔剑道众人以闇踪魏诹臣为首,且战且退,一如当初拟定战略所说的:一但达成目的,决不恋战。 然天策皇朝又岂会让人如愿?待发觉情况不对时,为时已晚。 众人退不到三里,却是一个接着一个面色泛青、神情痛苦,连带地、撤退的速度也渐渐慢下。 功体稍为深厚者,尚能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不至于倒下;然无什功体者,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沦为后方天策皇朝军的俎上鱼肉。 闇踪眼见自己所带来的将士竟是死得如此不堪,牙龈堪堪就要咬出血。 「你们还走得了吗!」女煞神一声尖喝,长鞭登时也有如狂风扫落叶般袭来! 「由不得妳!」白秋水解玉龙心底明白这场硬仗已是接近尾声,但护主的心意仍是不由得他们放弃。 两人同时闪身为两位殿下挡住女煞神的疯狂一击,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女煞神的长鞭挟着沉重压力打上白秋水的长剑,早已染毒的身躯抵挡不住如此压力,虎口迸裂的同时长剑一翻、划上颈项带出一泓热血,喷向周遭众人。 「白秋水!」闇踪目睹此景,几乎就要睚眦俱裂。在盛怒之下,拼尽力气再是回身杀出一剑! 「剑.魔流———」 闇踪那豁尽全力的一剑实非同小可。他所学的魔流剑法本身就主狂野快意,如今更揉杂了疯狂愤怒,威勐无匹的宏大剑气硬生生穿过女煞神的身体而后向四周飞散。 「啊———」正当毒蝎女仍兀自观察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时,女煞神的一声惨叫却教她不得不收回心神。 只见女煞神浑身染血摇摇欲坠,手中长鞭几要握不住,然眼神、却写满了不甘。 她怎么可能败在这么一个小鬼手上?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败在一个小鬼手上? 「女煞神!」毒蝎女见状,便是迅速上前欲解她脱困。 「走开!吾不需要妳帮忙!」狠狠挥开毒蝎女的手,骄傲的自尊让女煞神不接受任何人帮忙。 而后,她竟是欲同归于尽似的,再次挥鞭纵身冲向闇踪! 「愚蠢之徒!」尽管白秋水的死是个震撼,但解玉龙仍旧守住心神,守住护卫两位殿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手中长剑狠狠一划,立时便将飞身而来的女煞神毙于剑下! 「走!」另一方面,脱离了毒蝎女缠斗的魏诹臣也寻往这方向而来。在瞥见闇踪已是冷汗涔涔之时,低喝一声拉起他的手臂就要离开。 闇踪强撑起精神,扼住喉中的一口浓血,咬牙便对着魏诹臣说道:「…带着首级,先走!」 「不行!吾不能丢下你!」魏诹臣明知此时不走,便只能等待奇蹟出现。然他对闇踪的情,却教他断如何也不能放下闇踪自己离去。 此时距开战不过一日,魔剑道大军方自边界进入中原。 魏诹臣支撑着闇踪,率着解玉龙以及一干残兵迂迴绕过树林以拖延时间,却心知这非长久之计。 眼下他们便在天策皇朝的领地上,只要对方一声令下,就是火烧树林也还怕逼不出他们吗? 然奇怪的是,直至深夜,天策军却真真是没有行动。 魏诹臣此时怀中环着早已毒发、意识却依旧清醒的闇踪,一双鹰目也不住在周围逡巡。 一场恶战至此,魔剑道将士死伤逾半,教闇踪与魏诹臣看了,心下不免一阵悽凉。 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却不得不接受。但他俩人身为将帅,身为魔剑道太子少子,又怎会以此示弱? 「二位殿下无恙否?」脸色已是有些泛青的解玉龙半跪在俩人身前,沉声问道。 「吾无事。」俩人同时发话,一者明显逞强,一者则是陈述事实。 看青眼前情况之后,解玉龙愣了愣,便是有些犹豫地问道:「敢问少子,您何以…」 「解将军,你在怀疑什么?」闇踪撑坐起身,不悦问道。 「末将不敢!」勐地一垂首,解玉龙知道在闇踪心中,魏诹臣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闇踪。」 制止了闇踪对解玉龙的威胁,魏诹臣便是接着缓缓说道:「吾也不清楚。但似乎…这毒对我起不了作用。」 闇踪闻言一愣,而后便是敛下眼神。 解玉龙再听完理由之后便是诺了一声退开,然步伐却已是有些蹒跚。 天策皇朝用的毒性不强,却可以教人四肢散尽力气,终至任人宰割。在战场上,倒也算是另一种策略了。 魏诹臣眼见闇踪早已毒发,自己却倖免于难,心痛之余却也疑惑。 他何以不受这毒雾影响? 此时魏诹臣脑海中浮现的身影却是战场上与之缠斗的毒蝎女。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要在战斗中处处对自己留情?自己与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十二章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要在战斗中处处对自己留情?自己与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正当魏诹臣苦思之际,闇踪却是低声道:「这里非长留之地。」 天策大军随时可能自外攻入,决不能给人有瓮中捉鳖的机会。 魏诹臣应了声,便道:「吾也有此意。」 这一夜,方过子时,魔剑道众人便在魏诹臣的指挥下,心惊胆颤地欲悄悄离开这片树林。 第13页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深怕就是自己的这一个举动,会招致更严重的后果。 只可惜,彼方早有人将计就计,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公开亭这地方,岂由得你们来去自如?」属于男人的声音自远而近,那不消说,便是步双极决意亲自踏入战场。 看着步双极胸有成竹地自后方出现,闇踪不禁怒极。 莫怪一切竟是如此顺利!莫怪天策皇朝的军队没有追赶甚紧!莫怪对方将军迟迟不愿出手!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示意要解玉龙带着其余众人先离开,闇踪拄着夜叉剑凛凛而立。而身旁,则有魏诹臣同样面如寒霜。 闇踪与魏诹臣此举无异是以己身武功换取他人的生存空间。 魔剑道士兵在解玉龙的指挥下正迅速安静地撤离。尽管也有少数意欲留下与他俩人同进退,却也被解玉龙劝离。 未多时,魔剑道众已是只剩下了闇踪与魏诹臣俩人。 「太子殿下好大的胆识。」步双极皮笑肉不笑地称赞了一声,登时、天策皇朝众人已是将他俩人团团围住。 「哼。」闇踪不过冷吭一声。 这一类的恭维,他听多了。 「那末、这样吧。」步双极见闇踪脸色极为不佳,便是自以为体贴地提出了一个方案。 「我方不过两位将军。一位已然毙在贵将军之手,则另一位…便想请太子殿下赌个一赌。」 闇踪闻言,便只是抿紧唇不说话。 「怎么赌?」横了一步挡在闇踪身前,魏诹臣沉声问道。 「打赢我,则十里内,天策大军决不追击。」一亮手中双匕,毒蝎女站身出来并代步双极回答道。 魏诹臣看了闇踪一眼,随即便答道:「好。」 然却见,闇踪也站了一步上前,横出了夜叉剑。 「莫说我天策皇朝欺人太甚,此等情形下,一个人两个人也是无什差别的。」步双极见状便是冷笑,状似无所谓地说道。 俩人听了这话,登时便是恼怒得握紧了手中的剑。转瞬间、闇踪已是噼出一剑,目标正是步双极! 「哼。」步双极冷哼一声,手划太极便是轻轻松松化去这一招。 在尘烟过后,便是毒蝎女手持双匕欺身而上。 魏诹臣脚步一闪立马就是帮闇踪挡去了一招,腕上一用力、震开了毒蝎女。 「剑.九霄!」 同一时间、闇踪自他背后冲出,风之痕绝学也再次杀上。 毒蝎女面对风之痕绝学自是不敢硬接,迂迴着闪开之后又是俐落地试图窜进闇踪身旁。 闇踪与魏诹臣俩人心知毒蝎女的算盘,脚下便也是迅速交换着位置,以防不测。 忽闻「锵」地一声短兵交接,毒蝎女乍然现形! 「剑?魔流!」 「双剑并行!」俩人同时发招,目的不在杀人,而是要逼退毒蝎女。 眼见形势不利,毒蝎女脚下快退、直至退无可退,便是脚一踢、竟是硬生生掀起一块地皮横在自己前方。 「碰」的一声轰然巨响,顿时尘沙满天。 「闇踪?」魏诹臣脚步不动,却见闇踪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先前中的毒正持续发挥效力,闇踪的体力俨然已快见底。 「吾没事!」以剑拄地,闇踪是明知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却还是要死撑着。 魏诹臣眉头一皱,却也不说话。反手一持剑,已是剑法轻灵无比地朝毒蝎女攻去。 不管他与她有什么关系,总比不过这个之于他更重要的人! 「嗯…」毒蝎女尽管惊讶这两名少年的实力,心底却也有了盘算。 一剑双匕啷锵一声再次斗上,一招险过一招。一次次兵刃交接所带起的火花闪在三人脸上,都带起一片阴晴不定的神色。 闇踪拄剑而立的身影已是明显有了疲色,一双狭眸却仍是死盯着魏诹臣与毒蝎女的一举一动。 忽尔又是一阵大风袭来,深怕有异的魏诹臣一时心急便是赶忙退回闇踪身边;谁知毒蝎女同样也是踏步跟上、招招更是针对闇踪! 「放肆!」一见毒蝎女朝自己杀来,闇踪扬声一喝,再次挥舞手上的夜叉剑。 两人同时御敌,可闇踪气力已尽,手脚多有迟缓,无法尽情伸展;连带之下,竟是魏诹臣一向明快的剑法也受之影响。 他纵使此刻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长剑勉力化去双匕攻势,却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唔!」短促一声低鸣,闇踪腹部已然被划上了一口子。 晃了两晃,尽管能支撑自己不至倒下,却也知道自己已无力再战。 「闇踪!」 「闇踪,你如何了?」魏诹臣一伸手便是扶向了闇踪有些不稳的身躯,自指间传来的是肌肉过度用力才有的颤抖。 「两毒相加,他活不过三天。」一旁毒蝎女也已停手,好整以暇地冷声说道。 心底一紧,魏诹臣此时脑海中便有些惶惶。 他明知道这是天策皇朝要逼他束手就擒的诡计,却几乎就要忍不住开口要求。 彷彿是看穿了他的意图,闇踪强撑起精神,扼住喉中的一口浓血狠道:「你想…说什么?」 「我……」此时魏诹臣纵便是有些心虚,却想着他若真说了,则绝不后悔。 周遭众人都拿着瓮中捉鳖的眼神看着他们,这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 「其实,我还是欣赏你们的气魄的。」步双极也不上前,就是隔着一段距离状似惋惜地说道。 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可惜时运不济。 「毒蝎女。」 毒蝎女闻言再是踏步上前,手一扬便是要绑缚住两人。 然此时却赫然是一道声音传来并道:「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待众人再一回神,魔剑道两人已然失去踪影。 宛如炸了锅似的,登时喧闹声便起。 「怎么回事?」 「人怎么不见了?」 「刚刚到底是谁?」 眼前此情此景,就连步双极毒蝎女都面露不可置信之色。 谁人轻功如此高明,竟能在数百数千人面前,在他步双极面前将人明目张胆地劫走? 「查!」 「方圆十里内,通通给我查清楚!」 「连一吋草皮都不准放过!」 步双极连连怒喝,立马便是要众人查遍这週遭每一吋土地。 至于毒蝎女,则是悄悄地嘘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欸、我说洛兄…」 「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不是,我说洛兄啊…」 「停!人不是我救的,所以我没必要听你的。」 「欸、不是啦,我是说那个洛兄啊…」 「停!说要以血制毒的人是他,不肯离开的人也是他,你不要跟我说话。」 「不是啊洛兄,但你好歹也让他有张床睡吧?」捻捻自己的鬍鬚,剑痞忆秋年一脸无奈地说道。 「是我的错吗?」两手端着冷水,上边还搁着一条布巾,洛子商一脸没好气的回话。 两人之间沉默了晌,便见忆秋年摸摸鼻子道:「是,是我的错…」 距离忆秋年将两名少年带回步云崖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被强迫照顾两名病患的洛子商自然知道这就是忆秋年时常挂在口中的「风仔」的两个徒弟,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难缠。 身中剧毒的一个是即便伤势沉重,却仍是三不五时在夜半时分挣扎着醒来;另一个则是坚持要守在床边,不论怎么劝怎么恐吓怎么利诱都不肯离开。 于是最后也只好让他将就将就趴在床边,否则还真不知要怎么善了。 片刻后忆秋年带了张躺椅进来,表明是要给魏诹臣用的。只见洛子商瞪了瞪眼睛,就是不以为然道:「我说忆兄,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跟着辛苦折腾了一天一夜,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 忆秋年跟着洛子商一起环视周围,老脸登时就有些汗涔涔。 第14页 步云崖上就两张床,一张给忆秋年一张给洛子商。现在一张床躺了人只剩另一张,可是却有两个人等着要睡觉。 两人对看一眼,顿了顿,便见忆秋年正气凛然地说:「洛兄,老头我年纪大了,受不得风。」 洛子商闻言胸中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当今不世高人的「剑痞.忆秋年」说他年纪大受不得风? 当他三岁小孩吗? 整了整自己脸色,洛子商就是微笑道:「也是。那这样吧,我今天就睡这椅上,顺便照顾这两隻。不过到了明天早上我就会腰酸背痛头晕脑胀上吐下泻,总而言之就是什么事都没法做。」 「所以忆兄,你加油。」语毕他还拍了拍忆秋年的肩膀,强调自己话语中的鼓励之意。 忆秋年闻言,又是汗涔涔。 开玩笑,这两隻有多难缠他今天可是看在眼底的。要是洛兄真撒手不管,难道叫他一个老人家帮这两个死小孩把屎把尿吗? 蓦地,「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便是浮上了忆秋年的脑海。 「这样吧、洛兄,虽然吾老归老,可一个晚上两个晚上还是顶得住的,不如剩的那张床让给你,也好慰劳慰劳你一天下来的辛苦。」握住了洛子商的手,忆秋年一脸慈爱地说道。 「噢、是这样的吗?」撇了一个眼神过去,洛子商当然不相信。 两个人练疯话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了,谁还会当真。 「不过也好,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要把床让出来,那我就当仁不让的去睡了。」但是既然有床可以睡,那当然是很好。 待洛子商心满意足的离去后,忆秋年的神色始转严肃。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欸、风仔,既然都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呢?」窗外一抹人影淡淡地映在地上,彷彿已是站了有些时候。 不言不语,风之痕尽管听见忆秋年的邀约,却依旧是毫无动静。 「唉,师父徒弟都一个样,难怪啊难怪。」忆秋年大大地嘆了口气,大有做戏给风之痕看的意思。 只可惜窗外的人影,似乎无动于衷。 「唉唉唉,风仔啊,你到底是不好意思?还是嫌我的房子脏啊?」末了,忆秋年只好使出杀手锏──练疯话。 「哼。」只闻一声轻哼,忆秋年眼前一闪,风之痕已是伫立于床边,彷彿他一开始就是在那里似的。 「欸,真是不老实。」嘆了口气,忆秋年又把视线调回到两隻小鬼的身上。 「大的无甚大碍,只是恶战一场,难免有些气空力虚。」 「至于小的比较麻烦一点。久经恶战导致丹田空虚,再加上中毒,状况可是不大妙了。」虽然有魏诹臣以血制毒,但毕竟这只是仰赖他血中的抗毒性,会有什么后遗症,谁都难以预料。 风之痕闻言是皱了皱眉,却依旧没说话。 半晌后,他便是自步云崖上消失无踪。 「唉唉唉,果然很不老实。」忆秋年捻鬚笑了笑,倒也没真当一回事。 次日清晨,当洛子商神清气爽地走进房间时,便是撞见了魏诹臣悠悠转醒的那一刻。 「唷、你醒得可真早!」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唿,洛子商浑然不觉其实对方应该要不识得他才对。 「你是…?」脑海中最后一刻的画面是以绝顶轻功将他二人救走的冉鬚老者,他自称是师尊的好友。 「我是洛子商,剑痞忆秋年的徒弟。」 「老头说算算时辰你也该醒了,先打理打理自己,然后那隻小的就交给你了。」送上一盆水,洛子商呶着下巴交出棒子,心底是解脱后的轻松。 魏诹臣转头一瞧,便是见着了仍旧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闇踪。 「闇踪…」 洛子商看着魏诹臣伸手抚上闇踪的脸。耸了耸肩,然后悄悄地离去。 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啦,不过光明正大的在别人面前这样也太…了吧? 「唉、洛兄,真巧,我饿了。」迎面走来的是正好出门散步回来的忆秋年,他一看见洛子商就彷彿是看见救星似的。 皱了皱眉,洛子商说道:「没人教你一大早不要嘆气吗?会带衰的。」 「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肚子饿就叫我,这样有失你先天人的风范。」 「唉、洛兄,先天人的风范不能当饭吃,那是放好看的。」摇摇头表示不贊同,忆秋年自是说出一番道理。 「是是是,都是你说的。」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洛子商的态度是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 「喔对我忘了跟你说,大隻的已经醒了,你先去看看吧。」 这年头新好男人就是要会煮饭,所以他洛子商要去当新好男人了。 另一端厢房内,魏诹臣尤自为了尚未清醒的闇踪而伤神。 「不必太担心,他只是气空力虚,所以多睡了几天而已。」忆秋年推门进来,口气是一派轻松地道。 「忆前辈。」魏诹臣恭手作揖,同时并打算起身下床。 「坐着就好、坐着就好。」摆摆手要魏诹臣不必多礼,忆秋年也是自顾自地坐下。 「你方自清醒,还是先坐在那里就好,不用跟我客套那些。」 「多谢前辈。」道了谢,魏诹臣顿了顿,便又是起头问道:「敢问前辈,他的毒……?」 忆秋年闻言就是一脸的我早就知道你要问,倒了杯茶后才说道:「目前尚无大碍。」 「你的血的确有效,看样子是曾经有人餵过你什么东西了。只是有效归有效,但毕竟不是对症,会不会有余毒,还难以预料。」面对魏诹臣,忆秋年选择直言不讳。 一方面让他放心,一方面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步云崖不比魔剑道,可没有专门的御医。 魏诹臣听完这一番话,不过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当今之务,还是先养好内伤。至于其他的,倒不是那么急了。」喝干一杯茶,忆秋年是干脆地说道。 「…前辈说得是。」低了头,魏诹臣缓声应答道。 尽管忆秋年前辈说得有道理,但那却无减他心中的焦急。 就算是一丝一毫,他都不愿闇踪有所损伤。 「唉,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你放不下。」 站起身,忆秋年整整衣袍道:「也罢,你两人或许本来如此,吾倒是多言了。」 「只是你得记着,莫使之成了心魔了。」 而忆秋年的这一番话一直到数年后,都依旧在魏诹臣的心中徘徊。 第十四章 魏诹臣自醒后,便是接手过了看护闇踪的工作,那态度便是彷彿他一步也不想离开床边似的,忆秋年与洛子商看了都不免摇摇头。 痴情成这样也太超过了,活像个鳏夫。 「我说你啊,你啊你啊…」看不下去的洛子商进房后指着魏诹臣的鼻头你啊你的,却终究是没有说出底下的话。 他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一贯的幽默风趣在这人面前都像是打了折扣似的。 「洛兄?」魏诹臣一脸的不明所以,等着洛子商说出下文。 这已经是他两天内第三次说出一样开头的话了,却没有一次说得完整。 「…算了。」摆摆手,挫败至极的洛子商又是打算默默地离开。 岂知他脚步才刚踏起,后头便是传来魏诹臣惊喜的声音:「闇踪!」 不消说,自是闇踪在昏迷了三天后,终是幽幽转醒。 「唷唷唷,终于醒了。」对于忆秋年的神出鬼没两人已经习惯了,是故谁也没有转头去理会。 三个人六隻眼睛同时盯着闇踪的一举一动,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凝重。 「闇踪?」魏诹臣见闇踪久久竟是不开口说一句话,顿时变有些心急。 吃力地转头看向了床边那些个人,闇踪用了极其沙哑的声音回应道:「吾……没事…」 只不过,紧皱的眉头看起来倒不太像是那么一回事。 「小鬼你可真会逞强。」摇了摇头,忆秋年的话听起来是半责备半夸奖。 第15页 太会逞强,可不是好事。 「不过人醒了也好,洛兄恭喜你啊,终于脱离苦海了。」转头过去拍了拍洛子商的肩膀,忆秋年幸灾乐祸道。 「哪里哪里,忆兄你也不轻松啊!」表面上跟忆秋年笑得客套,暗地里洛子商是恨得牙痒痒的。 每次有状况就丢给自己处理,当他是万能事务处理机吗? 「总而言之,现在就是皆大欢喜了!」拍了拍手,忆秋年做出了结论。 哪里欢喜了? 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洛子商连表情都是翻了翻白眼。「我说忆兄,你能不能做些有建设性的事情说些有建设性的话?」 「哦?比如说?」挑起了一边眉毛,忆秋年也不发怒,还很配合地虚心问道。 「比如说,这隻小鬼刚清醒,需要有人下山去弄几帖药来。」不由分说,这个工作当然是落在了最寅吃卯粮的忆秋年身上。 「噢、洛兄,这真是个好有建设性的工作啊。」捻了捻自己的鬍鬚,忆秋年朗声笑道。 「嗯,知道你还不快去!」起身将忆秋年推推推推出门外,洛子商也选择将时间留给魏诹臣与闇踪两人。 空气在霎时间沉淀下来,耳中所闻,只有闇踪浓重的唿吸声。 「我……睡了多久…?」努力地撑坐起身,闇踪哑声问道。 「三天了。」 双手扶上闇踪的身躯,触手可及的地方是意料中的虚弱。 「先喝口水吧。」递上了一杯水,魏诹臣也不让闇踪拿,竟是就口就让他这么喝了。 「还有不舒服的嘛?」 魏诹臣一心记挂忆秋年所说的余毒,是故在言行上较之平常又更加地万分小心。 然闇踪却是跳过了魏诹臣的问题,沉重地闭起了眼睛继续问道:「……其它的呢?」 魏诹臣自然知道闇踪问的是什么,但他却有些不愿意回答。 他明白这种心情,就叫心疼。 「忆秋年前辈替我们打听过了。」 「在我们被救走之后没多久,魔剑道大军自边界压境而来,杀得天策皇朝偃旗而退;步双极也因此而失了天策真龙的信任。」 魏诹臣没有说的是,在公开亭一役中,他们不仅失去了白秋水一位将军,更失去了十骑以上的士兵。 而他们总共,不过十五骑。 闇踪听完魏诹臣所说,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微微地颤了颤眉睫。 他当初发下的敕令是要大军于境外等候,而今大军压境而来,肯定是另外有人下了敕令。 会这样做的人,自然只有一位。 「闇踪,暂且静下心来好好养伤吧。」看着闇踪毒患未癒又如此劳神,魏诹臣便是忍不住说道。 「魔剑道的事情,右护法自然会妥帖办好的。」 虽然这话说得有点不负责任,可现阶段情况他只想这么做。 闇踪闻言,便是睁开眼看向了魏诹臣。 碧绿色的眼眸中隐隐有着什么样的情绪在跳动,魏诹臣看得不是很明瞭。他顿了顿,便说道:「吾无事。」 「你与白秋水解玉龙,将吾保护得很牢。」这话里有着三分怨怼三分遗憾三分难过,最后一分是高兴。 于是,便见闇踪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见状,魏诹臣是伸手抚上了闇踪的脸。 「你明知我……最见不得如此…」他的声音渐至消沉,然后停止在闇踪的唇角。 再度闭起了眼,闇踪却是道:「但你却明知吾…必定会如此。」 末了,俩人便是相继而笑。彷彿沉重的现实消弭于无形,但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一个可以让他们暂时放松心情的假象。 「你们是聊完了没?」忽尔门外,无预警地响起了洛子商的声音。 「欸、洛兄,你这行为叫棒打鸳鸯。」接着的,便是忆秋年的声音。 「棒打什么鸳鸯?鸳鸯是一公一母,这里面是两个公的。」光听洛子商的声音便知道他肯定是白了忆秋年好大一眼,魏诹臣也不仅哑然失笑。 也不知方才的对话他们究竟是听进去多少,魏诹臣坦然道:「二位请进吧。」 「欸、那是,不然洛兄你把这成语改一改吧?」伸手推开房门,忆秋年是装无辜道。 「改什么改?改了还叫成语吗?」又是白了忆秋年一眼,洛子商率先踏进房中。 「闇踪,那是忆前辈;另一位是他徒弟:洛子商。」魏诹臣一方面尽责地介绍起进房来的两人,另一方面也担心闇踪脾气会得罪人。 不过,事实往往与愿望是相反的。 「…你就是忆秋年?」口气完全是在魏诹臣意料中的嚣张,闇踪看了眼踏进房的两人,便将视线投在了年长者的身上并问道。 魏诹臣在心底嘆了嘆气,开始想着要如何收拾残局。而忆秋年与洛子商则是对看一眼,登时便有着了然的眼神在彼此之间交流着。 「小鬼你倒是精神很好,不错啊!」忆秋年选择直接忽略掉闇踪口气中的不友善,捻了捻鬍鬚就是朗声笑道。 「小朋友就是要精神好!」 「小鬼。」 忆秋年才夸奖完,后头就是洛子商的奚落声。 不过到底忆秋年那句话是不是夸奖,犹未可知。 「…我不是小鬼。」闇踪硬着声音反驳,脸上也渐渐浮现了血色。 魏诹臣见状,又是在心底嘆了嘆气。 这下可好,要斗起来了。 「哦?你哪里不是?要不要证明一下啊?」嘻嘻笑了两声,洛子商的话揶揄的味道又更重了。 这种事情是要怎么证明?魏诹臣闻言,便在心底抚额。 「你…」想见一向脾气惯了的闇踪自然是斗不过牙尖嘴利的洛子商,于是一个你就这样你了老半天也没有下文。 「唉、洛兄,我真是教育失败。」顺了顺自己的鬍鬚,忆秋年感慨道。 洛子商听了这句话,立即便是挑了挑眉。 「怎讲?」这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洛子商失败就对了。 「你看看我这个徒弟,一点也不兄友弟恭,还对着一个大病初癒的小朋友尽说些气死人的话。」 「你说我这样还不教育失败?」说完,忆秋年还很入戏地哀哀嘆嘆了几声。 「…我不是小朋友。」闇踪顿了顿,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至于魏诹臣,则是握住闇踪的手摇了摇头。 这是没有用的…… 「是了,忆老头你听到没,他说他不是小朋友,所以哪来的小朋友?」抓到了话柄洛子商自是乐得打蛇随棍上,就连忆秋年闻言也是摇了摇头。 「唉、洛兄,吾真的教育失败,吾看吾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喝,忆秋年真的开始认真想着要自我检讨了。 洛兄这真是要不得,非要闹到吵起来不罢休吗? 「…这段日子劳烦二位为我们担心了。」末了,魏诹臣终是打算出面做圆场。 「再过几日,待闇踪略略恢復之后,吾便打算与他一同回转魔剑道。」 「唉、这么快?」洛子商听完,顿生依依不捨之感。 「……哼。」自然,这一声是出自闇踪之鼻。 顿了顿,洛子商决定忽略这一个极其藐视他的声音然后继续问道:「步云崖上风景秀丽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最适合养伤,难道不多待些时候吗?」 「嗯咳、我说洛兄,为师记得,汝好像前几天不是这么说的喔?」抿了一口茶,忆秋年在一旁凉凉问道。 「……老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脸上也不见羞赧,洛子商只是冷冷地瞪出一句话。 「唷唷唷、很兇喔怎样?」 「有了新欢忘旧爱啰?」放下手中茶杯,忆秋年作势就要拭泪。 「少来,这老套了,换一个换一个。」挥挥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洛子商又转回了自己的视线打算继续游说魏诹臣。 「这…」状似为难地看了闇踪一眼,魏诹臣那样子看在洛子商眼中便成了「盛情难却所以却之不恭」。 第16页 「是吧?」再一次发挥自己打蛇随棍上的天赋,洛子商此时的笑容简直堪称完美。 「…哼。」很不给脸的再哼了一次,闇踪显然也是准备跟他闹上了。 不着痕迹地瞪了闇踪一眼,洛子商脸上的笑容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洛兄盛情吾心领了,但……」同样看了闇踪一眼,魏诹臣此时便显得有些左右为难。 「就留下吧。」喘咳了两声,闇踪接着道。 「闇踪?」 「欸?」 「唷。」 面对闇踪的那句话,三人的反应各个不一,煞是有趣。 「我累了,就这样吧。」转头又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闇踪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欸?」 于是在闇踪的这样一句话下,两人便是在步云崖上又多过了几天的悠闲日子。 而这五天,最乐的自然莫过于洛子商。 闇踪靠在床上,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一招换一招,不许赖皮!」洛子商身形一定、剑一扬,剑招如行云流水般划出。 跟着举剑、侧身,魏诹臣同时出招。 「沧海化桑田!」 「流水之风。」 两人剑法意气相似,一时间倒难分上下。 「云水剑招!」 「风之痕!」 闇踪隔着一面墙听着魏诹臣与洛子商之间的互动。他听着剑招一招一招过去,心中却不见澎湃。 他握了握自己尚有些发麻的手掌,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哼,果然有两下子!」洛子商侧剑,朗声笑道。 「过奖了。」魏诹臣反手持剑,则是喜怒不形于外。 可闇踪知道,他是带笑的。 这一日的比剑成了开端。两人每每在午憩时间磨练彼此的剑艺,也逐渐开阔了魏诹臣的视野。 闇踪尽管无法时时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无法不看见挂于窗前的那一幅联。 那是一日两人亲笔写下的对联。 笔下春秋,涤荡千古愁。 剑下异端,洗越半生秋。 魏诹臣的字,教他心惊。 那其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涵义,竟让他一时无法理解完全。 他想着他究竟有多久没有看见过魏诹臣的笑容? 那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十五章 「侄儿,魏将军人呢?」待闇踪先行回到魔剑道,首先面对的便是妖后权妃对于魏诹臣逾时未归的疑惑。 「风之痕救出魏诹臣之后,将其託于好友忆秋年之处照顾,并要吾暂卸其职。」这一番话半虚半实,闇踪却是说得极其流利。 「哦?那便是尚在中原啰?」别的不问,权妃不过就问了这一句,便是有些什么意思存在。 「中原又如何?妳这是在怀疑风之痕?」别的不答,闇踪也不过就反问了这一句。 「呵呵,当然不是。只不过这个时节,难免敏感了些,侄儿可别误会。」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权妃自然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 「踪儿你此次出征,可知结局如何?」以指尖拢了拢自己的头髮,妖后随后不快不慢地问了这么一句,自然是有问罪的意思在。 「为了诛天的一个人头,吾魔剑道不只损失了少部军士,甚至也赔上了白秋水一位将军。」 「值得吗?」妖后的这个问题也不真是个问话,她想来是更有抱怨的意思在。 讨论的重点当然不是值不值得。 在她与诛天已无甚感情的前提下,她理所当然觉得这样的动作,除了示威不会有别的。然闇踪的失败,却教此一目的的成效大打折扣,枉费苦心。 而这些,闇踪自然知晓。 此时地点在书房,算也是妖后为了保住闇踪的面子所做的考量,可他仍因此而觉得不耐。 「尽管如此,吾与魏诹臣却仍旧是全身而退。」 抿了抿唇后,闇踪便再说道:「尽管是仗着风之痕的绝世轻功,但吾俩毕竟还是逃出生天。有什么比这更让天策真龙难看的?」 「以十五轻骑击众,就是大败,吾等也是败得尊严。」 「…可不是嘛?」闇踪的视线正对着妖后,彷彿就是要在她的眼底读出些什么讯息。 「姊姊,侄儿所说虽有些强词夺理,不过倒也的确。」娇笑一声,权妃的声音中不无赞许。 闇踪能想到此一层面,自然说明他除了逞能之外尚有着头脑。只不过年纪太轻歷练太浅,倒有些可惜了。 「眼下步双极已被撤下前线,天策真龙就是再换、也不过就那几位将军了。」天策真龙从来只信任老臣,这次与他一同创建王朝的也不过剩遗世老、凤栖梧以及竹丑,果真是老狗玩不出新把戏。 「所以吾想,十日后,正式宣战。」妖后没有迴避闇踪的眼神,她不过勾了一抹笑花,让闇踪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天下。 「领军的人一样是魏诹臣。吾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这次总得好好把握。另外,吾妖刀界的大将──骨刀也将随行上阵,以为辅佐。」 「…魏诹臣伤重初癒,恐力有未逮。」别开自己的眼神,闇踪扬声说道。 「踪儿,太过心软,会是你的致命伤。」妖后自然知道闇踪这席话不过推託之词,于是便毫不客气地戳破。 即便是要心软,也决不能落把柄在别人手上。 抿紧了唇,闇踪便是不吭一声。 他知道自己的理由太过薄弱,但在诸多前提下,他宁可不要魏诹臣领上这一战。 「踪儿,他是要站在你左右的人,你可得想清楚。」站起身,妖后便是将手搭上了权妃的手。 「三天后,汝再给我答覆吧。」 俩人祅祅裊裊地离开,只留下闇踪独立于书房。 拳头早已握紧,末了、闇踪更是狠狠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妖后不过是想藉机来明白他与魏诹臣之间的羁绊有多深。他知道妖后不过是想藉骨刀来观察魏诹臣的能耐。他知道妖后不过是想藉天策真龙之手将之除去而后快。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他却无法拒绝! 「右护法!」 「属下在。」 「吾要你去查清一件事情。」再是张开了眼,闇踪的眼中一番复杂神色。 「太子殿下请吩咐。」恭谨地垂首,右护法沉声应道。 「吾要你去查清楚,天策皇朝的毒蝎女,究竟是何来歷。」公开亭一战,魏诹臣的态度终是教闇踪放心不下,他终究决定要查清真相。 如果将来恶战一场是不可避免,那么、他最少要尝试将所有情况掌握在手里。 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他好。 「臣遵命。」 右护法领命离开,没有问为什么。 这也许是他的体贴,也的确是现在闇踪正需要的。 未及三天,闇踪便是接获通报,少子殿下回归魔剑道。 「臣归迟,请殿下责罚。」在早朝上,魏诹臣半跪于地,垂首沉声道。 左右文武交看一眼,就彷彿是有着什么话正在蕴酿。 「本后听闻你领了风之痕的命令而暂卸职,那自是不计较的。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迟归便是一条罪。」 「但、本后也替你另想了个将功赎罪的法子。」 细细碎碎的声音自两旁断断续续而出,显然文武百官也是被挑起了好奇心。 「臣知罪,请殿下明言。」 闇踪闻言,便是抿了抿唇瓣。 「十天后,魔剑道与天策皇朝正式开战。吾要你,以主帅身份统领全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妖后宣佈了大战的消息。 此时魔剑道上下莫不抚掌叫好,朝中一片此起彼落的唿喝声。 这一天,实在是等得太久。 反观魏诹臣,也是毫不犹豫地应声答道:「臣领命。」 微乎其微地,闇踪周身一震。 「吾另外将派骨刀与汝一同迎战强敌,还望魏将军能不负众望。」妖后难得地正色肃容,就连一旁权妃、也收起了嘻笑的表情。 第17页 「此战事关重大。这不仅仅代表了我们魔剑道的尊严,更表达了将来问鼎中原的决心。」 「魏将军,你知否?」 「臣必当不负众望,凯旋归来!」略略扬声,魏诹臣以自认最不辜负期待的声音如此地说道。 「既是如此,那吾也就静待魏将军汝的佳音了。」妖后蓦地笑得妖冶,便有几分年轻时轻挑狂妄的姿态在。 「魏将军,吾朝便是上下都仰赖你了。」一顿,权妃便是接着这么说道。 「臣必不辱命。」再是垂首应答,魏诹臣却察觉了她俩人的惺惺作态。 不免,他便是略略在心底皱了皱眉头。 他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妖后权妃俩人此一番对他客气礼貌便似乎有着什么阴谋在。他跪着不起身,却是用眼角余光看向了闇踪。 他看见闇踪略为苍白的脸色满是肃穆,直觉便是知道自己已着了道。 半晌退朝之后,他沉默地看着闇踪动也不动的身影,然后转身踏回少子殿。 剑理在乍见魏诹臣回归的时候照例是体贴地上前吩咐了所有妥贴的物事,而他正忙得不亦乐乎之际,外头却是传来陌生的声音:「启秉少子殿下。」 顿了顿,他便扬手要剑理去应了门。 「妖后殿下指点了份千年灵芝人蔘给送来,还望少子殿下笑纳。」来人是妖后自妖刀界带来的女侍,神情态度就如同她的主人一般地骄傲有礼。 剑理回头看了魏诹臣一眼,然后才讪讪收下道:「多谢殿下关心。」 待女侍离去,剑理面上尽管一样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啐了暗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魏诹臣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份慰问礼,心理倒不乏是泛过了一样的感想。只不过在这当下他便又是想到了闇踪,想着他到底做何感想。 「少子殿下,请沐浴更衣吧。」 这一番插曲过后,直到过了两天,才见闇踪来了少子殿,扬言要找魏诹臣。 「臣见过太子殿下。」在外人面前,魏诹臣总是给闇踪做足了面子及礼数。 至于闇踪的反应,则是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头。 「数日后一战,你打算如何?」开宗明义直接进入主题,闇踪一点儿也不啰唆。 「你我都知道那女人心底的打算,你想怎么做?」 这一次,只能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臣要预借大军,与之正面交战。」这一次,魏诹臣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一反往日温和的个性,在提及这场战事时,竟是出乎闇踪意料的强硬。 他略略是有些愣了愣吧,然后才是满意地抿唇道:「那很好。」 「吾已让右护法着手拟出相关资料;必要时,他掌下的魔魇大军,同样可以归你所用。」 魔魇大军自魔剑道地底时期便是一道杀着,鲜少使用且鲜有人敌。如今闇踪开出这个优渥条件,自是有着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之意。 但不只是他,或许魔剑道上下便是如此一心。 「臣遵旨。」 魏诹臣毫不考虑地领旨,或许不完全是为了和闇踪一样的理由。他想着右护法从来与他不甚合谐,而今却肯应下如此要求,想必闇踪在居中协调甚多。 他不能负他。 隔日,闇踪与魏诹臣于书房内正式商讨起数日后领兵一战的调度问题。 「启秉太子、少子殿下,臣有事禀报。」门外传来的声音是右护法,他已是伴着两人数天。 看了魏诹臣一眼,闇踪便道:「进来。说吧。」 彷彿没有看见闇踪的眼神似的,魏诹臣垂首敛目,毫无反应。 「据属下消息所知,毒蝎女实名月灵公主,乃西疆皇朝主人的少妻,两人并有一子目前下落不明。」 右护法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一双眼竟是直勾勾地盯着魏诹臣不放。 魏诹臣纵使心中有着万般表情,脸上却仍显得波澜不惊。 听完右护法的结论之后,闇踪不发一语。末了,才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魏诹臣看着右护法慢慢退离书房,却突然想起他初来到魔剑道时右护法的态度。 是什么理由让他现在开始信任他的?是强敌环伺的这块土地?还是他目前为止的名副其实? 「…听到这个消息,魏诹臣,你还想出战?」闇踪在问话的同时也在心底想着或许魏诹臣觉得这番问话很是卑劣。他既已答应领兵出战,那便表示自己绝无贰心;可自己偏偏却又查出了这件事情,逼得他不得不心乱。 「你若拒绝,吾自然可以找到理由为你开脱。」到最后,他还是为彼此留下了一个台阶。 「不,我会出战。」拒绝了闇踪的提议,魏诹臣仍是维持着自己一贯平稳的声调。 「魔剑道上下就等着看吾如何大获全胜,吾不可能让众人失望。」 他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次的战功。 因为闇踪之于他,更重要。 然后没多久,十天之期便已然来到。 魏诹臣身披银白战甲,头上翎毛猎猎作响,衬得他一身英气勃勃,好不神气。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妖后等三人。妖后权妃装扮一如往常,只不过似乎又略略更加地雍容华贵了些;而闇踪则是同样穿上战甲,黑色的金属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墨色披风却是张狂地飞舞着。 「臣、魏诹臣,率领五万大军,必将不负众望,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 「杀尽天策大军,不死不还!」 「不死不还!」 在朝所有的人都是满意地微笑,他们彷彿预见了可期待的将来,魔剑道王朝风光入主中原的那一天。 「来人。」闇踪一摆手,便是让人牵上了他的名驹。 「此马甚有灵性,为本太子亲自驯服,此间、暂且应你之急,助你一臂之力。」只见黑马一反常态地温驯踱步,更讨好似的微微凑上脸。 「臣先谢过太子殿下!」银甲撞击声点响了天空,开启了西疆魔剑道王朝与中原天策皇朝战争歷史的序幕。 第十六章 魏诹臣此去经年。尽管途中陆陆续续传有捷报,但对相隔数哩之遥的闇踪来说,这一切仍是不切实际。 魔剑道朝中,渐渐分成了妖后与太子两派。 太子一派情势逐渐看涨,自然是因为首要重臣魏将军在边界的战功彪炳。但闇踪对于现况,仍是有些焦躁。 只要妖后权妃两人一日不离魔剑道,他就一日无法心安。 「右护法,你看如何?」将手中书信递予右护法,闇踪微微皱起了眉头。 略略将之翻阅过,右护法平板的表情倒是不见松动。「战事陷入胶着乃预料中事,太子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此战拖得太久。」闇踪沉吟了晌,便是如实吐出心中担忧。 「魏诹臣毕竟是新生将领。而对方遗世老、凤栖梧等皆是老谋深算如你的谋臣,久战下去,到底不是好事。」 「尽管有骨刀辅佐,但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只有那两个女人知晓。」 右护法恭谨递回书信,而后便接着道:「魔剑道与妖刀界乃唇亡齿寒的关系,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一旦魔剑道失败,那么天策皇朝的下一个目标当然是妖刀界。如果天策真龙真有野心的话。」 「若殿下觉得不妥,那么、老臣自去准备招唤魔魇大军所必须的物事。」 「……嗯,有备无患,也好。」盖上卷宗,闇踪阖眼道。 「殿下可还好?」彷彿是看出了闇踪的疲惫,右护法贴近身躯悄然问道。 「…吾没事。」 无法放松下来的警戒心让他在夜晚几乎无法成眠。虽然对魔来说睡眠不是必要的,但长时间消耗下来的体力精力在无法回復的情况下,仍是对闇踪的身体有着负担。 与其说右护法知道这件事,倒不如说他是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第18页 他忧虑地离开书房,却发现自己苦无对策。 「殿下,您已经两个日夜未阖眼了,剑理恳请您稍事休息。」半跪在魏诹臣的案前,剑理垂首朗声道。 而这一方面,魏诹臣自然也是不好过。 战事陷入胶着,他比谁都要紧张。在苦思无良策的情况下,他只得日日夜夜对着地图研究战术,甚至日日与诸将领研究奇法。 出奇制胜,才有开启僵局的可能。 「…嗯。」敷衍地点了点头,魏诹臣仍是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图。 「少子殿下,大军全望您指挥,保重身体才是首要。」剑理这下是打算,若魏诹臣不答应,他便是长跪着不起身了。 「……剑理,你该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头抬也不抬,魏诹臣沉声道:「吾身负重任,至今未果。诸将领尚且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更何况是吾。」 「剑理明白,但是…」 「启秉将军,太子殿下传来急书一封。」帐幕一掀,一名传令捧着书信便是风风火火地递到了魏诹臣的面前。 「呈上。」 自剑理手中接过书信,魏诹臣在读完之后,眉间却是不舒反紧。 魔魇大军若出,未必情势见俏。中原武林能人异士甚多,且不论过程是否顺利,但在同仇敌忾的情况下,难保所临之敌不会不增反减。 「传我命令,诸将领二个时辰后,即刻来见我。」 三个时辰后,大军领命,兵分三路按命令行事,不得有误。 魏诹臣重新整了整衣冠,并伸手接过剑理递上的异端剑。 「剑理,你不必随行。在此等我回来。」 「主人!」剑理的声音饱含不贊同。他认为,正是这样的场合所以才有侍从发挥的余地。 「为了大挫我军士气,为了逼退魔魇大军,此战敌人必定是精锐尽出。」 「吾需要有个可以信任的人为吾掌度私事,你且权充些。」魏诹臣想的,自然是若闇踪传来了急书,至少他在这里还有可信任的人可以接收。 剑理尽管是右护法所派,然而目前所见,他的确是一心向着自己这个主人的。 「…是。」剑理何其聪明,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他只得默默称是。 提起异端剑,魏诹臣大步踏出营帐。 今日一战,将决定两方往后气度。 他就算要拼尽全力,也决不能输。 「大军出发!」 当大军来到西疆与中原的交界,曾经是长城的残骸横亘在两方之间,显得景色格外苍凉。那是数十数百年前中原与边疆民族交战的证据,而今,同样的剧码,也正在上演。 风沙自西北方铺天盖地的捲来,遮掩了前方广阔的草原,但却遮掩不了魏诹臣的视线。 他骑着闇踪的黑驹,遥遥望着对面与己方人数不相上下的军马。 响自旱河两边的战鼓声威震天际,士兵的唿喝声绵延不绝,此起彼落的马嘶声、金戈鸣响声,当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便交织成了悲凉壮阔的曲子,撼动魏诹臣的胸膛。 他看着远方黄沙天空,抿紧双唇,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沙盘推演所有一切的可能。 尽管这所有的可能,或许都比不上凤栖梧遗世老的一个命令。 『少子殿下,兵贵神速,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 『西漠土地荒凉暑酷,气候之剧绝非中原人所能想像,这正是制胜的关键。』 烈日横空,魏诹臣感受着越来越炽热的阳光,细细估算着出兵的时机。忽地、一隻苍隼斜飞过他的头顶,唿哨的声音割向了每个人的耳膜。 魏诹臣拔出自己腰间的异端剑。银白透明的剑身折射阳光,直教人张不开眼。 「不死不还!」 「不死不还───」 只见对方为首的凤栖梧隐隐约约一阵手势晃动,悍然而立的天策大军也是杀声震天地朝这方冲来。 魏诹臣一拉缰绳、座下黑驹长声一嘶,便是一马当先地冲锋陷阵。 凤栖梧早已透过步双极的报告得知这名少年将军的存在。既然魔剑道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允其出战,那么表示他在其中必有着重要的地位;擒贼先擒王,他自是早已准备好了对策。 「毒蝎女,孤迹苍狼。」 「属下在。」 「想尽办法,让他下马。」凤栖梧的手指向不远处的魏诹臣,眼神口气则是与当时的步双极所差无几的冷酷。「不论生死。」 「…是。」两人同时垂首应答,接下了任务。 然与此同时,毒蝎女却是悄悄地看了孤迹苍狼一眼。 她自然是知道凤栖梧派出这人的用意为何。 他是西疆皇朝的孤臣,也是最后一任可汗的唯一继承人。他身负国仇家恨,为了报仇、为了雪恨,他献上西疆传说中的神剑并自愿位屈人臣,受封征西将军。 在面对魔剑道,有谁比他更适合站上第一线? 毒蝎女想到这里几乎不免是要悽悽一笑。 然又有谁猜得到,她竟然是曾与最后一任可汗有过露水姻缘的一介嫔妃?而眼前她所面对的,却可能是自己的亲生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让他们落得如此境地? 身旁,孤迹苍狼低咆一声,便是抽出大剑挺身杀上;为免露出马脚,毒蝎女纵使不情愿,也只得抽出双匕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匿在人群中,猫着步伐逐步靠近魏诹臣。 每踏近一步,毒蝎女的心情就更忐忑一些。 她要如何阻止?难道她真要看着孤迹苍狼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下手? 正前方黑驹上,魏诹臣手中异端剑闪耀着刺眼银光,衬得一人一马勇勐无匹。 人是青年俊杰,剑法超卓绝伦,逼得週遭生人不得近,哀鸿遍野;马是少见灵驹,不待指挥便是驼着主人横冲直撞,穿梭自如。 此时孤迹苍狼已来到附近,手中阔剑是西疆传说中神物,噼天裂地自不在话下。只见其虎吼一声、已是狠狠一剑噼向魏诹臣所在的地方! 「是将军!」 週遭小兵多半识时务,见孤迹苍狼来到连忙是让出了一条路,也省得被扫到颱风尾。 魏诹臣方听见一声虎吼便是已知对方来了高手,对象正是自已。他处变不惊、立马缰绳一拉,从从容容躲过了这剑气宏大的一击。 然而随之而上的,却是持着双匕的毒蝎女! 双匕勾如新月,在飞舞中带出一片银光扫向黑驹;魏诹臣的异端剑自半空斩下,便是分毫不差地隔住了毒蝎女的攻击。 再是一声虎吼,正前方已见孤迹苍狼提着神剑冲杀而来;魏诹臣一提缰绳、登时黑驹长嘶一声后蹬着后脚跳开。 他并非惧怕孤迹苍狼的攻击,而是毒蝎女的存在让他犹疑不定。 他明明暗自下定决心要抛弃所谓亲情,却发现原来实际上那比想像的还要困难。 魏诹臣方自犹豫间,便见孤迹苍狼再次冲杀而上;他正欲提剑格档,一旁却有一把宽刀比他更快! 来人正是骨刀。 魏诹臣身为主帅,受瞩目是该然之事。骨刀受妖后等重託,自然是格外注意此间动向。他见魏诹臣以一敌二,渐落下风,当然就是提着刀上前助拳。 「哼、妖孽!」孤迹苍狼神剑挥舞、隐隐有白光流窜,竟是绝学欲展。 骨刀鼻子一哼气,瞬间刀风飒飒、同样招式上手。 两人一前一后斗将起来,杀气横扫,硬是让周围士兵退出了一小圈。 这厢酣战不停,另一方则魏诹臣与毒蝎女缠斗不休。 一者有心放水,一者心神不定,一时间倒也是打个五分平手。 正当僵持不下之际,日头却已是渐渐偏西。 最有利的时刻即将消失,魏诹臣心下便是有了打算。 马腹一夹、长剑一举,他竟是要大军退回西漠土地,重新再来! 远处凤栖梧见了这一番情状,忍不住暗声道好。 原来魔剑道少子竟是个人材。初战不过测试敌我实力,这点他做得很到位,丝毫不浪费兵力。 第19页 而同时间他便也是挥了挥手势要大军暂缓攻势,不可轻敌妄追。 然凡事,却必有例外。 孤迹苍狼违背凤栖梧的指令、竟是抢马对西漠大军穷追不捨,以神剑无比威压立誓便是要在今天让其伏诛。 「孤迹苍狼!」毒蝎女眼见情况如此,连忙就是要拦阻他的攻击。 她道是仇恨遮掩了他的眼睛,才使得他如此不顾大局,但她无法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毒蝎女双匕横亘上神剑,隔开了三尺青锋,却躲不过利刃似的剑气。 蒙面的布纱缓缓飘落,露出的面容竟教孤迹苍狼渐次缓下步伐,终至原地不动。 「嗯?」这样的一张脸模模煳煳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但他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妳是……」 「孤迹苍狼,你敢不听号令!」竹丑策马前来狐假虎威,怒声问道。 垂下手中神剑,孤迹苍狼不仅不吭声,连看也没看竹丑一眼。 捡回布纱蒙回脸上,毒蝎女便是代答道:「他不过一时心急,还请将军见谅。」 竹丑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没有人不知道天策真龙重用孤迹苍狼的原因,没必要抓着这点穷追勐打。此人性情乖僻,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 三人前后也退回大军所在之地,便又是与魔剑道大军遥遥相对。 两方人马的对峙并没有很久。也许是因为一天下来的疲惫,也许是因为太过漫长的战争。 在惯例的战鼓声中,双方人马迎回了各自的营帐,然却独独有一人,伫立在原地不动。 此人无他,自是毒蝎女。 毒蝎女看着身着银白色铠甲的那名少年将军统领万军逐渐离开,心中尽管惆怅,却更油生一股骄傲。 那是她的儿子,一个足以统领大军的少年将帅。不论立场,这是件多么足以令一个母亲高兴的事情。 她的心情忽喜忽悲,湛蓝双眸透出的光芒便是忽明忽灭。而这一切,全教孤迹苍狼给看在了眼里。 他似乎就要想起这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偏偏那那记忆就像是有所困顿,教他只得隐隐约约的一个影子。 直到夜半他恍恍惚惚间梦见了从前的西疆皇朝,才恍然大悟地惊醒过来。 是了,她便是天可汗最后迎娶的那名少妃,北方鹫族的公主。 他怎么会忘记她呢!那样甜蜜且痛苦的爱恋是他少年时期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他怎么能忘记呢! 孤迹苍狼立马爬起身,抓起神剑便往毒蝎女的帐幕走去。 将军之间夜半相询本是常事,但若发生在从不与人打招唿的孤迹苍狼身上就变成了罕事,于是这件事情便很快地传到了凤栖梧的耳中。 他不过讶异地挑了挑眉,而后吩咐士兵们勿大惊小怪。 「……月灵公主,妳因何也在此?」而这一头毒蝎女的帐幕内,孤迹苍狼偋退左右,噼头问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言下之意便是,以她一介女流之身,实是不该做出如此危险之事。 在这关头,孤迹苍狼第一个想到的,是她的安危。 此际毒蝎女正提笔书写,头也不抬地就是答道:「孤迹苍狼,你认错人了。」 「什么月灵公主的,吾根本不识。」 孤迹苍狼一愣。他委实没有想到月灵公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着月灵公主不停笔地写着些什么,半晌后方垂了眼神缓缓说道:「西疆皇朝灭亡前十年,天可汗不顾各个可敦的反对,迎进了北方鹫族的公主。」 「她是天可汗的第十三名嫔妃,已经怀有身孕。」 「可怜她尽管容貌沉鱼落雁,态度谦虚有礼,却因为出身,最终仍是被赶出那个地方。」 孤迹苍狼话顿了吨,正欲再说,却闻得毒蝎女说道:「孤迹苍狼,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抬起头来,眼神中却再也没有孤迹苍狼所熟悉的那些情感。 「吾既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公主,也不是那北方流放民族的后裔,这些与我都无关。」只见其缓缓折起桌上的书信,并将之收进怀中。 「即便就算吾是你所说的月灵公主吧,孤臣孽子,你又打算如何?」末了,她眼神中竟是出现丝丝怜悯,那是孤迹苍狼最不喜见的。 但固执如他,又怎会认为自己是真认错人?只是,究竟有什么理由让月灵公主不愿承认自己的身分? 尔后,孤迹苍狼便又说道:「兴许,真是我认错人了吧。」 「今日亲上战场,方知原来有人长得与月灵公主如此神似,不免勾起吾一些回忆。」 「当初无能为她做的,但望还有补偿的机会。」孤迹苍狼话说完,便是饶有深意地看了毒蝎女一眼。 「今日打扰,还请将军见谅。」 毒蝎女看着孤迹苍狼离开,随即便是垂着眼神,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 而与此同时,首战受挫的魏诹臣则是读着剑理甫递上的急书一封。 内容自然是与魔魇大军有关。尽管是私信,却是一贯公事公办的语气。 魏诹臣缓缓折起了信,便是交予了剑理收着。 他多希望此时此刻,闇踪就在他身边。 「右护法,何事使你如此狼狈?」闇踪微微皱眉,沉声问道。 早朝上,右护法尽管衣冠端整昂首而立,面容却明显疲惫。 「启秉殿下。」 「魔魇大军已然復生,却遭中原能人异士阻拦,微臣分身乏术,特请支援。」魔魇大军乃是以术法驱使,不可中断;谁知中原竟有能人异士同样以术法干扰,使得右护法与三阴九阳十二祭司无法合力,魔魇大军行进顿时受阻。 「哦?说来听听。」妖后略略瞇眼,显然是对此事已上了心。 素闻中原能人异士甚多,却不料竟连魔剑道的魔魇大军皆能阻挠。看来,自古九州之地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不是没有道理。 「百年前一战,魔魇大军最后受中原僧人法力所封。惟今老臣与三阴司祭等人发现破解之法,方得以重为己用。」 「但或许该僧遗有弟子,老臣所察觉到的术法,正是与先前所差无几。」 「臣恳请殿下派兵支援,清除阻碍。」 妖后等三人闻言,便是互看了一眼。 未待妖后闇踪开口,已是听闻权妃娇笑一声道:「这有何难?」 她身着金缕鞋红缎衣、轻轻巧巧地步下台阶,红艳艳的身影挪移在已见脏污的毬毯上,分外显眼。而后她便是福向妖后闇踪两人道:「权妃自请命,率军前往。」 「嗯?」妖后没想到权妃竟会主动讨战。只因她一向喜动脑多于动手,此回主动请缨,必是有所想法。 「也好。」她颌首应允,并说道:「踪儿恶战甫归,朝中主力应付大战且无暇分神;妳若自愿,便也是省了些调度。」 「…那末,一切全有赖权姨了。」对于权妃的主动请缨,闇踪自然也感意外。但对于他来说,这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姑且不论成功与失败,若由权妃出马,则便是宣告了魔剑道与妖刀界正式合作御敌;对于天策皇朝,想来也是一大威胁。 「臣妾,必不辱命。」权妃笑得妖媚,眉目间全是自信。 次日,权妃身着银白红花战甲,腰繫妖刀界前主御赐的妖冷刀,一身娇媚略略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森冷煞气。 她背后所帅乃是妖刀界精锐,甫来魔剑道之初便由她亲自在妖刀界挑出,目的自然是藉机展现己方实力。披上厚重战甲的兵士们各各沉默肃立,他们在等待自己的主人发下命令,指挥他们去奉献应有的荣誉心。 而即将目送着权妃一军出击的妖后及闇踪,则是同声一气地披上了战袍。 这是闇踪第一次见到他的母后如此威风凛凛的模样。她有着比之魔皇诛天而毫不显得逊色的霸气,在紫黑色的银甲战袍衬托下,更有着妖刀一族天之骄女的傲气。 第20页 闇踪尽管在心底如此评价着妖后权妃,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他彻底了解到自己的的确确是诛天妖后的亲生子,那样的天生霸气及傲气凛然皆是源自于他两人,不容分辨。 最后权妃自闇踪的手上接过了军令,一队人马则在尘沙飞扬中远离了妖后闇踪等人的视线。 权妃的办事能力自是不用怀疑的,但闇踪、却仍是皱紧了一双细眉。 而这,乃是源于一封密函。 密函乃解玉龙所写,内容则与统帅大将军魏诹臣有关。 『流言四起,皆起因于大将军身世。军心浮动,盼太子殿下能予指示。』 闇踪在阅毕的当下将信给烧了,不假他人之手。 他弄不懂,到底为何会有此等流言出现?几乎已经没有人要记得魏诹臣本出身西疆王朝,就算是天策皇朝理出了一个号称是遗孤的孤迹苍狼,他也万万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情。 唯一可能知道的人只有……。但她若要藉此逼回魏诹臣,也断不可能在这个当下。 在这当下,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皆与通敌叛国无异,她不可能这么愚蠢。 …在这中间,肯定是有谁在作祟。唯今之急,却不是找出这个兇手,而是消灭源头。 闇踪的眼神闪过一抹异色。那或许,称之为煞气。 然后,他回覆了那封密函。 『杀了毒蝎女。』 就在闇踪密令下达后不久,朝堂上的风波始动。 「秉殿下,臣有一事禀报。」上奏的人是名文官。 魔界人崇尚武力,本不用文史官,此一改变源于右护法走马上任之际。他主张效法苦境制度,文武并立,方可相互制衡。他与已故的左护法邪神,便是最好的例子。 妖后微阖眼,权当是默许了这人接下来的说话。 「臣等听闻,西疆遗民已找出最后的皇子──孤迹苍狼,并有意联合魏将军里应外合、重起炉灶。臣等担心,倘若此事成真,则魔剑道将面临最大的危机。」此官话声一落,便见文武百官赫然同时下跪,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殿下明察!」 闇踪看着足下朝臣,银牙紧咬,几乎是要咒骂出声。 愚蠢,太愚蠢了! 「荒谬!」 「臣等恳请殿下明察,以保我魔剑道安泰!」 闇踪勐地站起身,拧起双眉便是怒喝道:「通通住口!」 「简直是一派胡言!」 「你们这是怀疑先皇与吾识人不清?」 「臣不敢!」 「不敢?」闇踪嗤笑一声,竟是怒极反笑。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 「不过一个离间计,便足以使你们群起而质问吾。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子殿下请息怒!」 此时朝上气氛剑拔弩张,惟仅有妖后一人,却宛若无事般、轻轻眨了眨眼。 稍稍沉淀了自己的情绪,闇踪便是再次昂声说道:「先皇曾言,不管他是谁,只要魔剑道存在一天,他便是我魔剑道的子民!」 「魏诹臣是吾的皇兄,由吾亲自赐名!」 「公开亭一役,吾与他血战而归!」 「难道,这些便是他意图叛国的证据?」 闇踪的眼神睥睨着众人,语气中则是对魏诹臣全然的信任。 他断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在这地方,除了他,又有谁可以信任? 「即便他有贰心,又难道、我堂堂魔剑道,竟会敌不过一个只余孤臣孽子的破败王朝?」 闇踪字字铿锵,迴盪在魔皇殿中,格外显得理直气壮。 「大敌当前,最忌阵前换将,这道理难道你们不懂?」 「多少族人此刻正挡在我魔剑道的正前方,而你们、却还有心思尽做这些无用的臆测?」 「臣等知罪!」群臣伏身惶恐,心知今天是真捋到虎鬚了。太子殿下鲜少如此直言怒骂,显见这次是真动怒了。 然若真细想起来,这件事似乎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蹊跷。 为何事到如今,方有此流言? 「踪儿,就停了吧。」最后,则是妖后出面为这件事缓了颊。 她缓缓起了身,便是伸手按上了闇踪的肩膀。 「今日一事,即便是出于关心,却显得莽撞。吾不许往后,再发生任何一次。」妖后这话尽管说得正正当当,但若细想起身分,便又是显得弔诡。 而闇踪,则是抿紧了双唇,不再发话。 第十七章 「三天后,魔魇大军将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魏诹臣的手指,指向了地图,目前驻扎地的北方。 「这里有个无人居住的小村落,我们必须比魔魇大军提早一步到达这里。」 而同一时间,自然凤栖梧也收到了消息。 「沙舟一字师受到袭击?」天策大军一向以他的命令为主,从不讨论。是以此时的凤栖梧正舒服靠在太师椅上,细细琢磨着这消息所应有的后续发展。 「对方是谁?」 「秉军师,对方自称是魔剑妖刀之人──权妃褢天女。」 「哦?」凤栖梧苍老的指节在扶手上敲着,笃笃笃的声音枯燥而单调,却提供了最好的思考空间。 「沙舟一字师在北方,自然吾们所忌讳的魔魇大军也在北方…」 蓦地、凤栖梧便是一声令下:「来人!」 「即刻拔营,拦截魔剑道援军!」 而这样的结论同样也出现在魔剑道大军的帐棚内。 「立刻拔营!」在收到魔剑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魏诹臣便是下达了如此命令。 「元帅?」 「天策军已转北意图拦截魔魇大军,决不能让他们达到目的!」 「魔迹影中残、病骨爪摧心,你两人各率一队人马潜进中原,找出天策大军的足迹。」 「其余人等,清点兵马即刻出发!」 「元帅,兵力不够,若被发现会难以抵挡啊!」 「就算如此,也要撑下去!」魏诹臣的口气,是毫无动摇的坚持。 「魔魇大军对我军十分重要。在右护法已破除封印的现在,不能有丝毫差错。权妃褢天女已带着妖刀界菁英前往支援,而我们、必须比天策军更早一步到达!」 众将军闻言,纷纷是交头接耳了起来。 没想到来自妖刀界的权妃褢天女竟会亲自率军上战场。她是真心要援手?还是暗讽他魔剑道无能人? 魔是骄傲的生物。想到自己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强迫施以援手,便怎么也无法嚥下这口气。 事情就在暗潮汹涌的情况下定案。在魏诹臣的要求下,在强烈自尊心的作祟下,全军人马只花了不到四个时辰的时间便是已准备妥当。 正当大军准备出发之际,距离魏诹臣遥远的军队尾端却是起了一阵骚动。 「秉元帅,解将军、火狮子将军两队打起来了!」一人跪在魏诹臣面前,神情惶恐地急道。 「嗯?怎么回事?」魏诹臣拉住缰绳,在反问的同时则是拧起修眉,使得严肃的神情便是多添了分怒气。 「这…」士兵支吾闪铄着言词,甚至连目光,都不敢看向魏诹臣。 见他如此形状,魏诹臣便已是猜到个大概。他当下毫不犹豫地缰绳一握、已是策马奔去。 待他到达,果见队伍乱成一团,四处是叫嚣、斗殴的人群,秩序荡然无存;而在那之间,甚至更有几乎就要打在一起的解玉龙及火狮子怒吼。 魏诹臣见状便是怒不可遏。阵前自乱阵脚,成何体统! 「通通住手!」在狂喝一声的同时,魏诹臣座下黑驹后腿一蹬、竟是硬生生跃过人群,堪堪就要踩上解玉龙、火狮子怒吼! 而他手一翻、异端剑已是刷地出鞘,剑尖指地,寒光闪烁引人胆寒。 「还不住手!」只见剑光一闪,便有数人脚上、手上吃痛而跪下,登时便是哀嚎一片。 众人皆被这一幕给骇得有些愣住。他们万万没想到魏诹臣制止纷争的手段竟是如此激烈,忙不迭的就是跪了一地。 第21页 「解玉龙、火狮子,你两身为将军却带头作乱,知不知罪?」 「到底,是怎么回事?」魏诹臣这话,自然是问向带头的两位将军。 解玉龙低头跪着不说话,而火狮子怒吼,甚至还把头偏向一边。 魏诹臣见此形状,便知他两人便是有意包庇此事了。只见他抿了抿唇,便是随手将剑指向一旁的小兵喝问道:「他们不说,那便你说吧。」 「元帅饶命!」小兵抖着手伏下身。尽管一脸惶恐,却是有口难言。 「连你也不说?」魏诹臣皱起眉,沉声说道。剑尖再指,已是贴近小兵颈项。 「说!」 「我说!」火狮子怒吼低吼一声,怒瞪向魏诹臣。 「元帅你出身西疆皇朝,如今却率领我魔剑道大军出征,究竟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大军长年征战至此,却始终没有一场真正的胜利,难道不是因为元帅你有贰心?」 「西疆皇朝太子孤迹苍狼投身天策皇朝,这难道不是你们两个里应外合的计谋?」 在火狮子怒吼说的同时,已有不少士兵大胆抬起头来,眼神同样写着怀疑。 对此,魏诹臣不过冷冷说道:「即便吾有贰心,难道你们就会跟从?」 「吾不过一人之力,究竟是你们对我太过自信?还是自认也有贰心?」 「生为西疆之人,这是我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你们还要拿它做文章到什么时候?」 他收起异端剑,然后眼神缓缓扫视过众人。 彷彿一切是场闹剧似的,魏诹臣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 「还有什么要说的?」 只见众人默默低头,一声不吭。 「很好。」魏诹臣在手拉缰绳的同时扬声说道:「从现在开始,造谣视同敌人!」 「一旦发现,杀无赦!」 军令既出,无人胆敢反对。 他们彷彿见到了太子闇踪的影子,那样的威仪,那样的霸道,如出一辙。 「继续出发!」魏诹臣回到了军队的最前方,浑身散发的,是无比的傲气。 正因为被否定,所以更要证明自己。 在出发后第二天,魔迹影中残与病骨爪摧心传来了一份消息。 「慢了一步。」魏诹臣放下手中书信沉声说道。 「天策大军已即将到达小村落,而我们所能仰仗的只有权妃褢天女的军队。」 「元帅,她不过带着少少的五千人,如何抵挡?」 「所以我们必须,再加快脚步!」 传令兵带来的消息尽管不利战况,却是有效地提振了士气。 越是困境,就是越能展现实力的机会。 在这之后的行程几乎是间不容缓地进行着。再两天后,大军终于来到预定目的地的小村庄前。 「报!十里外发现天策大军的踪影!」魔迹影中残一队的探查兵在此时回报,正意味着大战已缓缓逼近。 「嗯。其它呢?」皱紧了一双修眉,魏诹臣沉声问道。 「中原方面的两位将军正在等候元帅命令,随时可以发动奇袭;权妃将军已与沙舟一字师等正面交锋,目前战况尚未未明朗。」 魏诹臣听完之后并不说话,却反是以眼神向在座所有人询问。 准备好了吗? 最关键的一场战争,最具有决定性的一场战争,即将到来。 但也许,它也会是最惨烈的一场战争。 在场众人都下意识地握上了自己的武器。铠甲碰撞的声音此起彼落,挑起所有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明日正午,全军出击!」 「传我命令,中原一队採奇袭战术,大军接触后行动。」 「骨刀,你带上妖刀界军队,绕道这里的山坡,等我命令。」 尽管人数逊于天策大军,魏诹臣却依旧在调度上做了最大努力。而正是因为人数远逊于天策大军,所以才有这样调度的必要。 是夜,将领们各自衔命而去,空气中瀰漫的肃杀气氛越趋浓厚。 当晚,魏诹臣半着银铠,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长夜的鬃毛。这匹如同他主人一般倨傲的马,在魏诹臣面前总是无比温顺。 这每每都让他想起了闇踪。 魏诹臣想着这场战争或许就要到了尾声。 这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或许正在失去些什么,又或者是说,即将失去些什么。 无论他明白与否。 有些下意识地,魏诹臣抿了抿唇。 在离开闇踪的这四年间,他确信自己已有所成长。但,他却开始不确定这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他已用双眼及手上的剑看过了战争的真实样貌,他坚信如果是为了闇踪,他会毫不犹豫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即便是血流成河,他也不会眨眼。 但光是这样,就够了吗? 魏诹臣神情一片凛然,他不明白自己心中的矛盾到底从何而来。 他不应该要有这些为什么。 忽尔、长夜低声嘶鸣,彷彿是为了唿应他的心情。牠甩着自己漂亮的黑色鬃毛,眨了眨如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睛。 魏诹臣摸摸牠线条美好的颈部,就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 越逼近所谓的时刻,他便越是能感受到自己心情上的激昂。 而越是这样的时刻,他就越发地思念闇踪。 正当魏诹臣闭目沉思之际,身后剑理已是悄悄来到:「主人,您已一夜未阖眼。明日恶战一场,剑理恳请您好好保重身体。」 魏诹臣闻言,便是转过了身。 他看着这名原是右护法麾下的侍童。他一路跟随自己至今,从未有过疑问怨言。他想着他何以如此信任自己这位主人,于是便下意识地问了:「剑理,你何以认为我们会胜利?」 约莫是没有想过魏诹臣竟会如此问自己,剑理一愣,尔后便是低头郑重说道:「因为,我们必须要拿到胜利!」 「天佑我魔剑道,拥有少子如此人才,所以,我们应该要得到胜利。」 剑理的回答不乏透着他对魔剑道的愚忠。尽管不足以说进魏诹臣的心中,却足以更叫他明白自己的立场。 不是能不能赢,而是必须要赢。 他只有这一条路。 正午时分,刺眼的阳光照得天地间一片金黄,炫目非常。一夜未睡的魏诹臣丝毫不见疲惫,正专心看着各个将军整点军容。 众人脸上表情肃穆,正等着魏诹臣的下一个命令。 只见魏诹臣缓缓地抽出腰间的异端剑,不发一语。 「提高戒备──」兽螺吹出呜呜呜的声音,沉郁且苍凉。 众人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迈步齐走。 这一次,剑理同样不在魏诹臣的身边随行。 这是源于他明白,以剑理的身分,与其随他出征,倒不如留在军中收集情报。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一旦无主,乱象必生。 正当魔剑道大军出发之际,天策大军同样得到消息。 「秉军师,魔剑道大军已向我进发,正逐渐逼近!」 「哦?沙舟一字师那边呢?」 「竹丑将军已拦截下权妃褢天女,正等着军师的指令。」 传令带来的连续两个消息看似紧急,却依旧撼动不了凤栖梧沉稳的神态。 只见其摆了摆手,便是缓声道:「传我命令。全军备战,准备迎击魔剑道大军。」 「是!」 待传令离开后,凤栖梧方才细细忖度起现今时势。 本朝与魔剑道争战已数年,显见西进之举犹嫌急躁;然魔剑道之实力的确也超出预期,隐而不显的妖刀界更是危机之一。 外患已是如此,内忧则更教人担心。 据报星主已擒住不二刀,六星匯聚是从未有过的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尽管表面上国泰民安,但毕竟政权还不够稳固,私底下究竟还有多少势力蠢蠢欲动也是未知数。 这样的一个大环境,才是最叫凤栖梧头痛的地方。 第22页 「启秉军师,全军已整装完毕,就等您的命令!」来报的人名为童冷,天策真龙旗下大将之一。他的语气不乏兴奋之意,他从来好大喜功,也就等着这短兵交接的时候。 「嗯。」凤栖梧揭帘而出,神情一片肃穆。 他决意,无论这场战是胜是败,他都必须要退兵。 不安内,无法攘外。 魔剑道与天策皇朝再次交战,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双方更显得小心翼翼。 魏诹臣手下不仅带了云楼吹雨解玉龙,更有三旗六将的纸伞掩薄命、火狮子怒吼、等,雷霆之势锐不可挡。而侧方骨刀率妖刀界诸方大将,妖刀帅、刀将、刀魁、极刀双痴严阵以待,就等着请君入瓮的一刻。 另一方凤栖梧坐上主帅之位,上阵大将则有孤迹苍狼、毒蝎女、童冷、驯刀者等好手,毫不逊色。 这次的短兵交接不再有摆阵叫嚣的时间,魔剑道大军自后方袭来如疾风惊雷。抢在先前的魏诹臣领着骑兵队,攻势迅急如电,几乎要让人来不及反应。 蓦地、地底竟是轰声隆隆,尘沙滔天! 「地底有诈!」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句,却已来不及。 「杀!」喊出这一声字的,不是别人,正是毒蝎女。 她虽无军长,却善于隐匿。凤栖梧正是让她发挥了这一项特点。 无数士兵自地底下窜出,打乱了攻势。然魏诹臣又岂是易与之辈,军马一声唿喝、竟是无比兇悍地自人头上踩过! 「杀───!」 两方大军倾巢而出,所谓的战术在此时也不过是个废话,生死一瞬的事,还是交由手上的武器吧! 「秉军师,我后方遭袭,军中一片混乱!」 凤栖梧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好一个魔剑道少子,这样一个战术出奇制胜,正是攻敌不备。 「让驯刀者带上两队人马,往后方去。」 「来人,让魔剑道军进入我军中心。」凤栖梧紧接着再下一道指令,目的是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左右包夹魔剑道军队。 魏诹臣见状阵法立变。 他利用天策大军假意截断己军,步兵队便是逐渐退往左方山谷。他早已安排骨刀于后方数里处的山坡上严阵以待,只要引得天策大军,便又是掌握另一半的先机! 远处凤栖梧见了这一番情状,便是挥了挥手势要大军暂缓攻势,不可轻敌妄追。 魏诹臣见凤栖梧并不上勾,立时调了马头、率着骑兵队试图旋回黄土之地。 凤栖梧再是一挥手,集结大军便是要拦住他。 为首者,便是孤迹苍狼。 正当缠斗之际,谁也没注意后方变数陡生! 「吾来助你!」话语声未停,妖刀诀转瞬已是杀上边! 来人正是骨刀。他手持着妖后御赐的宝刀,狂喝着率军自山坡上杀来。 魔剑妖刀的士兵会上头,顿时杀伐声不断,天策大军一时竟呈劣势! 凤栖梧见状脸色便有些铁青。他真真是小看这名魔剑道少子,原来他一计还有一计,就连他也要着了道。 但毕竟,他人多势众。 凤栖梧再下一令。他要全军,取他人头! 毒蝎女一愕,心底竟是有些慌了。 凤栖梧这命令下得狠毒,更有赌命的意思在。 人命不值钱,只要能拼得魏诹臣的项上人头,魔剑道就是再骁勇也要顿失一臂。这么划算的生意,何乐不为? 在听到号令后,兵马如潮水一般朝魏诹臣所在的方向涌去。 魏诹臣见此态势心中便有打算。他可从来不想成为别人俎上鱼肉。勐地拉紧缰绳,长夜昂首长嘶,双蹄已是狠狠踩上袭来的人群! 「谁能杀我!」异端剑扫起一阵旋风,风之痕绝学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普通士兵又岂是对手。未及反抗,便是纷纷被斩杀于马下。 尽管魏诹臣或许一时半刻间尚且无事,但情况依旧危急非常。毒蝎女看在眼里,又如何能遏止心中的担心? 她岂能、岂能见着自己的儿子如此遭人逼杀! 正当她欲行动之际,却见有人比她更快──正是孤迹苍狼。 一番激战下来,孤迹苍狼手上神兵早已沾满鲜血,他髮鬚皆乱,一脸疯狂神态。 毒蝎女心底一声糟,已是来不及。 只见孤迹苍狼一声虎吼,紧接而来的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噼。「我来杀你───」 两人再次斗将上来,战况更是激烈。二者兵器一轻一重,一迅急一者威逼,剑风竟是扫得週遭众人都进不了身。 然魏诹臣毕竟是骑在马上,多有不便。孤迹苍狼相准这一点,招招俱是攻向坐骑长夜。 区区一匹马又岂斗得过人类。饶是魏诹臣多有保护,未多时,便仍是听到了一声嘶鸣,长夜的脖颈遭神剑砍过,几乎就要断头。 鲜血自伤口喷洒而出,而后砰然一声响,长夜健壮的身体已然倒地。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睛眨了眨,却逐渐失焦。 「长夜!」不单单因为牠是闇踪的马;而是在魏诹臣心中,早已将牠当成了是不可或缺的好战友。眼见战友倒下,魏诹臣心中自是悲愤交加。 「还不束手──」孤迹苍狼见一击得手,表情微露意色,手中神剑已是要再次噼来。 就在此时,却见毒蝎女双匕一闪、已是格住孤迹苍狼的第二剑! 「妳!」孤迹苍狼万万没想到,毒蝎女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叛变。 这是天大的国仇家恨啊! 「让开!」 毒蝎女双目含泪,却是怎么也不松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尽管有着国仇家恨,又岂能弃自己的孩子于不顾?一次已经太多,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护他周全。 此举看在魏诹臣眼底,竟也是楞住了。 三人登时形成了僵持之势。然未至一刻,又是变数陡生! 立于魏诹臣身后的解玉龙见机不可失,立时打定主意便是剑举平胸、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挺刺穿过毒蝎女的胸膛。 雪白剑尖自毒蝎女胸口窜出,带出丝丝血流。再是反手一抽,喷洒而出的血液便是尽数溅往孤迹苍狼的脸。 「月灵───」 「啊……!」毒蝎女娇躯颤了颤,手一松、脚一软,便是要无力倒落尘埃。 孤迹苍狼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毒蝎女软倒的身躯,一双虎目圆睁,盈满不可置信之色。 「月灵……月灵…」孤迹苍狼眼睁睁见月灵公主魂断自己面前,心中悲痛无可比拟。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梦,更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人。 反观魏诹臣,一时间尚无法消化眼前所见,竟也是楞楞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的…娘亲? 毒蝎女撑着眼睛费力地想看清眼前这挺拔的青年。这是她的儿子……她当年未及带走的儿子… 她数年来费心寻找他的下落,想不到在找到之后竟会是这种结局在等着他们…… 「你…名……」她想自怀里掏出那封她早已写好的信,她想着那信上面现在肯定染满了她的血迹还有尘沙。 她想告诉他他真正的名字,她想听他喊一声娘,她想与他紧紧拥抱庆祝这迟来的重逢,可惜最后,她只能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魏诹臣看着毒蝎女颤抖的手缓缓垂落,几乎就要忍不住自己扼在喉头的那声称唿。 这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啊! 无法反应,所以他只好握紧手中的剑。 「我要你偿命───」首先回神的人是孤迹苍狼。只见他狂喝一声,已是睚眦欲裂、神情疯狂地往魏诹臣解玉龙杀来! 「将军,小心!」 在这危急时刻,解玉龙自是当仁不让地挡在了魏诹臣面前。只是他一介武将军又怎能与神剑在手的孤迹苍狼相抗衡?过手未及二十招,不敌剑者之能神剑之威的他,竟是硬生生被腰斩、毙命于魏诹臣眼前。 解玉龙滚烫的血液有些许喷溅在了魏诹臣银白色的铠甲上,更多的则是喷洒向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黄沙大地。 第23页 他至死不能阖眼,因为他没有看到战争最后的结局,他没有看到自己所推崇的皇子最后豋上王座的风姿。他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魏诹臣,彷彿是要透过他看见将来,那些他再也无法看到的景象。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急太快,魏诹臣眼见解玉龙在自己眼前死状悽惨,竟有些惶惶不知所以然。 他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是他的护卫将军。他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是他的护卫将军。他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是他的护卫将军… 「我杀了你──!」又是一声虎吼,濒临崩溃边缘的孤迹苍狼已是再次杀上来! 被高举着的神剑闪着刺眼的光芒,魏诹臣眨了眨眼,身体已是比神智早一步做了反应。 他一双星目渐渐染上血色,意识也逐渐回笼。他从未如此愤怒过。他在同一天失去了挚友亲友战友,还有信任。 不同的情感碰撞在他的胸口,几乎要让他无法承受。 他需要发洩! 彷彿是唿应着主人的心情,异端剑剑芒大盛,风之痕绝学接二连三地施展开来。 双剑再次斗上,少了冷静,更多了疯狂。 远方凤栖梧自然没有漏看这一段精彩的故事。他尽管不明白其中细故,却对少年将军的身世有了兴趣。 能引得他座下大将不惜反叛,的确会是个有趣的故事。更别提,这少年将军根本就不像魔族之人。 「报!」 「秉军师,朝廷传来急报!」凤栖梧冷冷看着战场上生生死死,眉头怎么也不皱一下,却在听见「急报」之时,诧异地转头。 能有什么事情严重到让遗世老需要通知到在远方战场的他? 凤栖梧伸手接过传令递上的书信展读,表情却是越见凝重。 「来人、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军师?」 「军师,大军战事正酣,撤不得啊!」 反对的声浪此起彼落,全在凤栖梧的预料中。然而他依旧不为所动,命令不改。 「全军撤回长城以内,听我号令,不得有误!」 「撤退!」 兽螺声在此刻吹起,此起彼落的催促声,在热战中的场合显得分外突兀。 明显是对凤栖梧的命令有了质疑,天策军开始有了不一样的骚动。 「元帅,大策军人心已松动,机不可失!」说话的人是骨刀。他手持大刀越战越勇,败亡在他妖刀诀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几。 魏诹臣尽管愤怒,却并未失去理智。虽不能理解凤栖梧究竟退兵的目的何在,但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全军追击!」他在应付孤迹苍狼的同时分神下指令,身上却不意已被砍出好几道伤口。 「我不退───」孤迹苍狼神态疯狂,竟是理也不理凤栖梧的命令。 「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孤迹苍狼连说三声报仇,周遭一些反应机敏的,已是看出他的不对劲。 然后,便见手持神剑的孤迹苍狼竟是敌友不分、肆意狂杀了起来! 魏诹臣见此情况不免大惊,脚下步伐不停,已是连退数十步。 在远方的凤栖梧字也是看见了这一情形。只见他啐了一声,却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至此战况一面倒。前有凤栖梧无预警撤军,后又有孤迹苍狼失控,天策军尽管人数远胜魔剑道,却已和乌合之众没两样了。 而魔剑道大军在魏诹臣的率领下,踩过天策军的尸体,踏进了魔族歷史上从未拥有过的疆土──中原武林。 第十八章 魔皇诛天死后第七年,魔剑道的势力终是跨过长久以来的那道界线──旱河。 魏诹臣所率领的大军佔领了旱河以东十里内的中原城镇,魔剑道的势力直接且彻底地威胁了中原武林,甚至逼使他们派员求和。 在魔剑道主事者的授意下,魏诹臣非常慷慨地接受了中原武林所释出的好意,同时并签订了互不侵犯合约。 但谁都知道,这样的和平,不过是个假象。 魔剑道就如同歷来的王者,永远不会停止他们想侵略中原武林的念头;而这样太过庞大的势力对于中原武林而言,也永远都会是背上的一根芒刺,欲拔之而后快。 在歷经这数年的战争后,魔剑道大军终于是挟带着胜利的欢唿,骄傲地班师回朝。 当他们回到祖国,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盛大欢迎。 朝堂早已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人心无疑都为此而振奋着。就连妖后权妃,也因此而稍稍地对魏诹臣有了些改观。 「姐姐,咱们还真是低估了他呢。」权妃娇笑一声,在举袖掩口的同时也瞄向了妖后。 只见其眉目如画,静静地侧卧于椅。只不过带笑的唇瓣,早已透露出她对权妃这番话的认同。 至此,魏诹臣的声望已见水涨船高。他不仅带领魔剑道大军拿下了最关键的一场胜利,更将魔剑道的疆土推向了从未有过的领地。这样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以魏诹臣为首的将士们纵成二列缓缓踏入魔皇殿。那染着尘沙与血迹的铠甲在这样的空间下,显得格外杀意浓重。 「臣、幸不辱命,凯旋归来。」尽管胸口还残留着战争时的悸动,魏诹臣却仍是努力维持着自己表情上的冷淡。 「魏将军,此一役,汝的确是辛苦了。」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便是再冷情的妖后,也不免露出笑容。 「本后代替魔剑道上下,向汝致上最高敬意。」妖后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福。 这无非是她所拥有的最大诚意。而这样的诚意,就连闇踪也不免稍稍有些侧目。 闇踪同样看着座下跪着的那些人。他看着为首的魏诹臣,看着他无甚表情的面容,而后想起、他竟是打踏进魔皇殿后,就没有正眼看过他。 「陛下言重,这不过是微臣分内之事。」魏诹臣垂首回答,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 他想自己不见喜悦或许是因为胜利对他来说本就是应该的。他明白他已达到对闇踪最有利的条件之一──声势地位。但他也明白,这样的声势地位会为他、或者是他们俩人带来什么样的后续发展。 回到魔剑道并不代表结束,而是另一种战争的开始。 之后妖后便是一一指点赏赐了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也无非就是些金银财宝、美人香酒。众人莫不都是大喜过望的接受,唯读魏诹臣依旧是无甚表情,不过点头谢恩。 「明晚,本朝自当备下洗尘宴,以谢诸将士们的辛劳。还望,不吝前往。」妖后这话一出,俨然就有一国之君的味道在。 但闇踪不过转头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谢陛下!」 一场早朝自胜战的消息而起,自然便是欢欢喜喜地结束。 妖后在权妃的搀扶下缓缓离开,却在途经魏诹臣身边时悄悄地说了句:「魏将军好客气呀。」 说话的人是权妃。 她同样自战场上而归,此刻倒不如魏诹臣如此风光了。并非眼红双方待遇不同,只是这样的功劳碰到的却是这样的态度,未免就觉得这少年的反应不如预期。 要不是诚惶诚恐得过头,要不就是太过自信了。 而这样的结局,也的确是出乎妖后意料的。也许,这两个孩子不若她想像的不成熟。相反地,是超乎她想像的坚强。 闇踪依旧站在白玉阶之上。他没有移动,他依旧是看着魏诹臣。 末了,是魏诹臣首先抬起头来。 俩人视线胶着,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七年的战争……原来他俩已七年不见。 魏诹臣双唇开阖,彷彿是想说些什么,但未片刻、却又是闭了起来。 最后,他只是沉默离去。 闇踪抿紧了唇瓣,就这么看着魏诹臣的背影。 当晚的洗尘宴,在妖后的主持下显得热闹非凡。 少不得的好酒好菜,让征战了数年的将士们不管吃喝都欢喜。她另安排了几组歌舞,均是来自大江南北有名的伶人团。这样的招待,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第24页 身为主人之一,闇踪自是也免不了一番敬酒罚酒,只是比之魏诹臣,他倒称不上是中心人物。 魏诹臣身为首要功臣,当然手中的酒杯是没空过的。在他身畔来来往往的人潮络绎不绝,彷彿不把他醉倒不罢休似的。他纵使苦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魏将军,老夫敬你。」这厢,来的人是右护法。 此一役过后,他便是对这个少年也有些刮目相看。他怀着与当年魔皇诛天同样的心思: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这个人类少年。但今天,他却不得不信任他。 无论如何,他还算是有能力的。 又或者是更不得不提,他毕竟、之于太子殿下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右护法大人。」魏诹臣恭谨地起身与之同立,忙不迭地也是敬上了手中的酒。 他在一口喝干的同时再斟一杯,并开口道:「若无右护法大人您催动魔魇大军,吾恐也难突破僵局。是吾该敬您才是。」 魏诹臣连干三杯酒,身旁便是有人吆喝着说好。 场面登时又更加热络。 妖后权妃看着这一片酒酣耳热景况,不免也是带着笑。只是那笑容中,多了些冷色。 蓦地,竟是见魏诹臣带上了一壶酒一只杯站定二人眼前道:「微臣,敬二位殿下!」 不仅仅是妖后权妃愣住了,就连一旁的闇踪及右护法也在心底讶异。 她姐妹俩相视一笑,便闻权妃道:「魏将军好酒气。吾姐妹自当也该敬你一杯!」 二人纤纤玉指先后掷起杯斝便是先干为敬,魏诹臣见状、又是连干三杯酒。 闇踪看着这满堂彩,也不免逸出了笑。 这一笑,却教魏诹臣给看了个仔细。 「微臣,敬太子殿下。」而后他来到闇踪面前,看着那笑容,便是扬声道。 闇踪也不啰唆,拿起酒杯就只有两个字:「敬你!」 他本就不是喝酒的人。今日碍于气氛多喝了几杯,便见那苍白的脸上浮现了几抹胭脂色,艷丽非常。 魏诹臣看着闇踪如此醉颜,便也是跟着干了一杯。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心中思绪百转千迴。 他无法忘记战场上的生离死别。他在最后的最后看见了孤迹苍狼。那个男人抱着毒蝎女的尸体,远远地看着自己。 然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他突然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 毒蝎女的死,解玉龙的死,还有孤迹苍狼的崩溃疯狂。这其中似乎有着什么关联存在,他尽管还想不通透,却已是阵阵心寒。 这一切的源头出自哪里? 答案似乎就要唿之欲出,他不免脚下踉跄了一步。 「魏诹臣,你醉了。」闇踪的声音彷彿自远方传来,教他有些听不真切。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醉,正欲继续喝酒之际却已是一双手托住了自己。 「主人,让剑理扶您回去吧。」 魏诹臣抬眼看了看,大家都在看着他。闇踪歛起了笑容,着手便是要剑理搀扶他回去。 「……臣…不胜酒力,暂先告退…」 魏诹臣离开之后自然是带起一阵哄堂大笑。在不明究里的人眼中,当真是他不胜酒力、败在众人手上,怎么不开心? 闇踪耳中听着那些大笑声,垂眼细数着魏诹臣离去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远离。 魏诹臣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有话想说,却又无法可说的表情。 闇踪没有留意这场洗尘宴到底是何时结束的。他想兴许自己是有些醉了,所以才会突然觉得这一切看起来有些无聊。 此后连三天,魏诹臣便是称病缺席了早朝。 众人笑笑地容忍了他这样的行为,就连妖后权妃都没有多说些什么。 只有抿紧双唇的闇踪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主人,太子殿下想见您。」 少子殿中,只见魏诹臣一人独坐案前,细细擦拭着异端剑。 秉退了左右的少子殿一片凄清,唯有身为近侍的剑理被留了下来。 魏诹臣听到了剑理的通报,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半晌,他才是回道:「你代我拒绝吧。」 剑理点头称是,便是退出了少子殿。 「回秉太子殿下。主人身体微恙,不便见您。待日后好转,便是亲上太子殿向您问候。」剑理将话转了转,说得好得体;然听在闇踪耳里,却早已听出絃外之音。 他不笑不怒,只是闭上了眼睛。 『太子殿下,老臣有事,不知该不该说。』右护法垂首在闇踪的案前,严肃说道。 闇踪侧过头便是瞥了右护法一眼,缓缓道:『如果是关于魏诹臣的,那就不必了。』 右护法闻言是不当一回事地顿了顿,便仍道:『传闻西疆皇朝的孽子孤迹苍狼在大战之后不知去向,此乃其一。』 『毒蝎女既是西疆可汗的少妃,那么少子殿下便与孤迹苍狼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此乃其二。』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闇踪神情一凛,便是扬声不悦道。 『当然。』 『老臣只是想问问殿下,您还能维护他到什么时候?』右护法指的,自然是洗尘宴后,魏诹臣已三天未上早朝的事情。 其他人默认,则不代表他右护法也有这么好说话。选择不说,不过只是想看看闇踪身为太子的应对。 他自始至终都在观察着他们。也许是因为前任魔皇诛天的命令,也许是他身为一代耆老的责任感。 更贴切地说,他是在监视着他们。 『…吾明白。』沉默了晌,闇踪这么回道。 『吾会亲自去找他。』 所以现在,他站在了少子殿外。 一旁的剑理没有离开,他只是垂着头在闇踪面前,维持着自己恭谨的姿态。「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魏诹臣。 「……转告他,吾会在御书房等着。」闇踪有些扬高了声音,目的自然是要躲在少子殿的魏诹臣听清楚自己这句话。 魏诹臣停下了拭剑的动作,抿了抿唇。 他听见剑理应声称是的声音,而后他又听见门外传来一名女侍的声音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秉太子殿下,妖后殿下有请您移驾一叙。」 「什么事?」 「奴婢不知。」 「……还请太子殿下莫要为难奴婢。」 「…带路。」 清清浅浅的脚步声纷沓地传了远去。少子殿外的长廊,復又是一副寂冷凄清的样貌。 「主人,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就像是怕打扰魏诹臣沉思似的,剑理轻声说道。 「……嗯。」最后,魏诹臣也只是一声轻应。 他不该如此对待闇踪。 魏诹臣在心底很明白这一点。 所有事情都是在心甘情愿的念头下发生,闇踪何其无辜? 魏诹臣尽管想通这一层,却依旧忘不了毒蝎女在他眼前断气的那一幕。 彷彿有什么东西真是的彻彻底底地断绝了,再不復存。 魏诹臣阖上眼,将自己湛蓝色的眼珠遮掩在一片帏幕之内。即便是有微微的水光荡漾过,却也没人看见。 这天晚上,少子殿来了个稀客。 是权妃褢天女。 她身后跟上了数名侍女,各各捧着不一样的贡盘。 「魏将军可是好些了?」甫踏进殿,权妃便是笑吟吟地问道。 她指点着侍女们放下手中的物件,不待魏诹臣回答便又是说道:「魏将军这病好些时日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不如吾请御医过来一趟吧?」 「妖后姐姐嘱我备了些补品予魏将军,还望将军多保重身体。」 侍女们呈上的东西与先前所差无几,无非就是些灵芝人参等养气补身的药品。东西是真,关心却是假,魏诹臣自然知道她俩人的这些话不过是个幌子。 兴许妖后与权妃早知道他不过装病,说的这样一番话,仅仅是想给个敬告罢了。 第25页 朝廷纲纪毕竟仍存,又岂能容得他一人如此。 魏诹臣起身迎向权妃,便是欠声道:「劳二位殿下关心,臣愧不敢当。」 「呵,魏将军客气了。」权妃掩唇一笑,眼神仍是直勾勾地看着魏诹臣。「汝乃我朝首要重臣,关心自是当为之事。」 此时,剑理已是端了茶水过来。不待魏诹臣吩咐,他便是端上了一杯恭请权妃落座。 「然吾此次前来,实是有另一要事想问问魏将军的意见。」权妃青葱般的指头端起了茶杯,啜了一口后便是缓缓道:「算算时间,闇踪也过了弱冠的年纪了。」 魏诹臣闻言,他心底格登一声,便是抬眼看向了权妃。 权妃的眼神带了些冷意,竟是瞬也不瞬地回望魏诹臣说道:「他身为魔剑道的太子,这样的年岁自然是个大日子。」 「只是当年尤在争战之中,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如今天下暂已宁靖,有些事儿…就到了不得不考虑的时候了。」 权妃这话说的很含蓄,魏诹臣却早已听出絃外之音。 她们要闇踪娶妻。 对象,当然最好是妖刀界的女人。就像前任魔皇诛天一样。 「殿下所言甚是。」魏诹臣垂了眼,下意识地应声答道。 他与闇踪的关系隐而不宣,所以他没有立场拒绝、也没有立场反驳权妃的这一番话。 为人臣,只能点头称是。 他几乎可以想见,闇踪会有多生气。 「想不到魏将军如此识大体。」权妃拭了拭唇后笑道:「如此,我姐妹俩也放心了。」 「本来,还愁着不知该如何向闇踪姪儿提呢!既是连魏将军也同意的话,那末便是好办多了。」 魏诹臣闻言,心底便是泛起了一阵疼。 原来他所谓的决心,在这样所谓理所当然的事情面前,竟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过两日吾姐妹俩自是会找上闇踪姪儿谈谈这事儿,魏将军若不介意,就也一道来吧。」权妃的这句话是狡狯的。 她在明瞭闇踪与魏诹臣的相处模式下说出这句话,图的便是要藉由魏诹臣来逼迫闇踪答应。 魏诹臣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妖后权妃早已向闇踪提过娶妻这件事,却遭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她俩人毕竟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是故此时旧话重提,便是已有了九成的把喔。 那把握,自然便是魏诹臣这根软肋。 第十九章 而后不过三天,闇踪与魏诹臣便是同时受到了妖后的召见。 妖后所召见的地方,是在魔剑道的后花园。这个美其名为花园的地方,在接近冬天的这个时节,不仅仅是衰败而已。 本就种不出花草的干枯大地,只剩下枯黄的落叶与风沙在脚边杂乱地飘飞着。唯一还显得生机蓬勃的,便是些不知名的杂草或是仙人掌之类的植物。 在这样的情境下,这些植物便显得分外讽刺。 「好姪儿,你们可来了!」乍见闇踪与魏诹臣来到,权妃便是婀娜着身姿迎上前去,亲暱地牵起了闇踪的手。 对于权妃的这个动作,闇踪在当下便是显得有些生疏。他毕竟还是年轻的,是故对于反感的事物,表现得仍是明显。 而妖后自然是不会漏掉闇踪的这个表情,然她只是闲卧一旁贵妃椅,唇角带笑地看着。 她两姐妹自来魔剑道之后,其实甚少与闇踪私下独处。此次便是无论如何要趁着大战方驰身心俱松之际,好好地与他聚一聚。 不过,这自然只是她们单方面的想法。 「姨娘何时曾叫得这么亲切了?」任由权妃牵着自己带路,闇踪疑问的语气带了些嘲笑。 礼多必有诈。怀疑是魔的天性,闇踪自然也不例外。 他两身后,着平服的魏诹臣默默跟随着。 他自然知道这样的场合为何会叫上他。想来,便也是为了那件事情罢。 思及此,魏诹臣便是有个念头在心底痛恨起自己的软弱。于是,他便是越发地沉默了,甚至连闇踪权妃的对答都没仔细听。 「闇踪姪儿这话可差了。吾与姐姐未回归妖刀界之时,也都是这么叫你的。」权妃抿唇一笑,便是四两拨千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姨娘,那时我还不足三岁,记不得了。」闇踪挑了挑眉,俐落回道。 「呵呵,那就别提罢!姨娘也不爱提这些往事的。」权妃语毕招了招手,便见侍女们送上了热烟蒸腾的茶盘。 她热情地招唿着他俩人坐下,并亲手为俩人各斟上了一杯茶。浓浓的奶香味传出,登时周遭便是飘着甜腻的茶香味。 「来尝尝姨娘亲手煮的奶茶。吾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特地要人准备着,让你回味回味。」 「哦?」闇踪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便是作势端起了杯子。 浅褐色偏金的液体在杯子里轻轻旋着,浓浓的奶香茶香扑鼻,似乎他记忆中真的有过这种味道。 只不过,那时他懵懂无知,一切算不得数了。 「多喝些吧,凉了可不好。」权妃熟稔地招唿着俩人,彷彿这是个久违的亲人聚会。 只不过一者是不予置评,另一个、却是心不在焉。 妖后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动,唇角始终是挂着一抹笑。良久,她终是发话道:「今日之约,实是吾有事、想与汝二人商量。」 闻言,魏诹臣端茶的手便是顿了住。 他看着手中的奶茶,脑海中想起那天权妃来访少子殿的事情。 他该怎么应对?如果闇踪问起他,他该怎么回答?如果妖后要他开口,他要怎么对闇踪说? 他真能就这样看着看闇踪娶妻? 一思及此,魏诹臣握住杯子的指节便是有些泛白。 「踪儿,今日在朝堂之上,汝也听见了。汝怎么说?」妖后指的,自然是日前朝臣连署上书要求闇踪迎娶一名妃子以稳定民心的事情。 而自然,数日未上朝的魏诹臣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可能!」闇踪毫不犹豫,便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了魔剑道的将来,踪儿,你必须要答应。」睨着闇踪,妖后缓声道。 「荒谬!」闇踪回瞪妖后,说话的口气则是与诛天如出一辙的狂傲。「魔剑道的稳定与否、岂是一名女子可以影响的?」 「因为这样的理由而迎娶一名太子妃,未免太过愚昧!」 妖后听了,便是笑着道:「踪儿,血缘从来都是正统。」 「吾与诛天生下了你,而今魔剑道便是交到了你手上。早晚、妖刀界也将会是你的。」 「就是这么样的传承,才有了汝现在的地位。早晚,汝也必须像吾们一样交接。」妖后这话说得巧妙。她把魔剑妖刀合一,自然便是不分彼此;若这样的一个版图会是闇踪的,那么即表示、也将会是她的。 闇踪又岂会不知道妖后心中的如意算盘?他哼了声,然后便是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吾绝对不会答应。」 「这件事,不劳费心。」 再是哼了两声,闇踪便是大步流星地欲离去。 「太子殿下。」一旁,始终沉默的魏诹臣终是出了声。 他看着闇踪的背影,尽管眼神写满不忍,神色却是平静得吓人。 只见闇踪浑身一僵、停下步伐,却是怎么也不肯回头。 妖后权妃相视一眼,心底便是有了几成把握。 魏诹臣背对着妖后权妃,自然不知道他这一声唿唤,已是扭转了整个局面。 「臣以为,太子殿下应以大局为重。所谓娶妻,不过是常理,也算是给本朝一个交代。」也许今天换是了右护法,兴许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魏诹臣在说这话的同时便在心底这么想着。 可他毕竟,不是右护法。 对这件事情他比谁都还要感到悲哀,却强迫自己该比谁都还要迫切希望。 「交代?」闇踪拔尖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语气中是难掩的失望与愤怒。「娶妻就是交代?让一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光明正大地干涉起我魔剑道皇政,这就是交代?」 第26页 彷彿是极力遏止自己几欲发狂的冲动,闇踪就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他僵硬地略侧过身看着身后的三个人,煞白的脸绷得死紧。 他没有想到魏诹臣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三日前,他拒他于门外;而今天,他却又开口要他娶妻? 闇踪几乎就要咬碎一口银牙。 魏诹臣摇摇头,復又续道:「臣以为,太子殿下理应接受一位妃子的存在。」而他,则理应站在闇踪的身前。 也仅止是身前。 「从来,王之血脉才是国之正统。而吾魔剑道,确实需要这样的存在。」 「就如同,先皇一般。」 必须踏上前人的路,然后才能开创自己的路。魏诹臣这最后一句话,无疑是扣上了闇踪的罩门。 握紧了拳头,闇踪不发一语,只是死死地盯着魏诹臣。 这就是你心底想的嘛? 你心底,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魏诹臣看着闇踪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情知自己的这番话的的确确是伤了他。但他却无力开解。 今日事件不过是个开端,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妖后与权妃不会就此善罢干休。 可他只想…只想,只想让闇踪坐上皇座。 那个理应属于他的位置。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却见一旁妖后缓缓说道:「权妹,我们先离开吧。」 权妃心领神会地看了他俩人一眼,便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眼下情况如此,她们再不担心闇踪不答应。 因为自会有一个人说服他。 妖后的唇角拉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无视于她俩人的离去,闇踪只是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岂会不知魏诹臣的想法?他纵使恼火,却有更多的失望。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如果他必须为此而妥协,那么、他情何以堪?曾经信誓旦旦的一切,又情何以堪? 这一切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们,何以走到今天这地步? 「魏诹臣,告诉我,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闇踪的音调已是拉成与往日无异、那略带些上扬的腔调,但其中、却更夹杂了些破碎的音节。 「……只要你否认,吾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闇踪看向魏诹臣。他看着面前这个他唯一信任的人,却也是唯一背叛他的人。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变得冰冷,而那寒意更逐渐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魏诹臣看着闇踪僵硬着身躯却死死不肯认输的模样,连心都要拧起来了。 可他不能心软。 魏诹臣咬了咬牙,便是半跪下身狠道:「请太子殿下、为大局着想!」 他瞥眼瞧见闇踪握拳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渗血,那滴在黄土大地上的痕迹让魏诹臣看了有些触目惊心。 然后他闭上眼,不忍卒睹。 俩人之间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在沉默过后,说话的人是闇踪。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会答应。」 「如你所愿,我会娶她。」 「最好,你不会后悔!」 反手负背,闇踪的语气绝然。 魏诹臣看着闇踪离去,没有追上前,也没有出声留住他。 偌大的花园,只留下了魏诹臣一人。 「闇踪……」 第二十章 魔剑道太子即将婚娶的消息在一日早朝过后,便是迅速传遍了国内上下。 远嫁而来的太子妃,是妖后权妃主荐的妖刀界之女──玉箩。 此女为妖刀界贵族血脉,样貌自不在话下,学识涵养也不同一般。换言即是,此女生来就是培养要嫁入皇家之人。 这样的一名女子自然无可挑剔,只除了她是妖刀界之人之外。 只不过,谁人又敢指出这个问题? 魏诹臣站在城楼上看着那女人随着花嫁的队伍逐步踏进魔剑道的疆域,莫名却有着强烈不安。 他压下心中情绪,强迫自己相信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花嫁队伍必须绕城一周,这是妖后下的旨意。目的就是要让魔剑道的人民看清,这就是他们将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最后队伍停在了皇城宗庙之前。那里面,躺了魔剑道自古以来的开国元老,还有诛天。 闇踪冷颜站在宗庙之前,身上穿的却不是礼袍,而是战袍。 墨黑色的战袍飒猎于风中,就彷彿就是要给妖后权妃下战书一般。 众人都不免心中一凛。 闇踪无视众人惊讶或不贊同的眼神,他只看着面前这名面貌温婉可人的女子。他看着她婀娜着身姿朝自己一福身,看着她随仪官曲膝跪在宗庙之前。 然后他抬头,便是见到了跟随在队伍最后方、负责维护皇城安危的魏诹臣。 他唇角逸出一抹冷笑,同时间、转身跪在了玉箩身旁。 然后这一切,就都没有回头路了。 「恭喜太子殿下!」 「贺喜太子殿下!」 闇踪在朝臣此起彼落的贺喜声内,将玉箩领进了魔皇殿内。 他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妖后权妃面前,等着妖后下最后一道旨。 「婚期,就定在三月后罢。」妖后的视线扫过她眼前的两人,以及不远处与群臣齐跪、垂着视线的魏诹臣。 「从今起,望你二人能同心协力,好好带领我魔剑道。」妖后的这一番话说得恳切,端的是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在。 闇踪睨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却不期与她四目相对。 他看见女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与崇拜,他尽管不明所以,却仍旧嗤之以鼻。 玉箩面对闇踪的冷颜,回以的是信心满满的笑容。 她有自信能让闇踪爱上她。 她就是为此,才嫁来魔剑道的。 这天夜晚,魔剑道举行大宴,广邀自各国而来的使节与宾客,彻底展现了身为地主的热情及喜悦。 魏诹臣身踞宴席一角,神色却不见半分笑容。 他不断重复怀疑着今天自己的决定。尽管他再三告诉自己不能后悔,但这样的念头却总在看见闇踪冷然的态度时浮现。 他看着闇踪接受众人的敬酒,唇角尽管带着笑、却没有丝毫温度。 他俩人蓦地四目相对,却不再有往日的心意相通。他开始觉得心慌意乱,他和闇踪不该是如此。 不该如此。 「魏将军,来!」魏诹臣身旁走来一人,是这数年战争间陪着他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将军。他端着酒碗不容拒绝地递上,自然是要魏诹臣上前向太子殿下敬酒。 魏诹臣看着酒碗,竟有些怔愣。 所有人都是欢欣鼓舞的,但为何他此时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场闹剧? 是谁主导了这一切? 他再次神情揣揣不安地望向闇踪。 他看见闇踪笑得狂狷,却再也不明白他笑容的意思。 是厌恶嘲笑?还是欢喜得意? 「魏将军你怎么了?」老将军一掌拍向了魏诹臣的肩,大声嚷嚷道:「敬酒啊!堂堂魔剑道大将军,要不醉不归才有气魄!」 「你们说是不是?」他老将军的喝问下群众煞时欢腾了起来,鼓譟的声音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是了,他身为魔剑道大将军,是该上前敬酒的。魏诹臣茫然地看着酒碗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倒满。 他终是挨不住气氛朝闇踪敬了酒。一碗,二碗,三碗,喝得越多,他便越觉得苦涩。 他明白在他与闇踪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是被他亲手扼杀的。 第二十一章 「主人,该上早朝了。」剑理垂首站在魏诹臣身侧提醒。 他的声音极其轻微,彷彿像是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魏诹臣应了一声,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横在桌面上的异端剑。 今天,是闇踪大婚后的第八天。而这一场婚庆,足足热闹了七天。 这七天,尽管上下喧闹,对魏诹臣来说,却是无比煎熬。 尽管他并不认为闇踪能够接受那名女子,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又无法制止自己去想像或许闇踪在绝望之际真会实践所谓的夫妻义务。 第27页 他日復一日如此地折磨着自己。他的理智在信任与背叛之间游走,逼得他几乎就要疯狂。 然、他却没有立场抱怨。他要闇踪娶妻,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回事嘛? 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这不就是他,也是魔剑道上下希望闇踪去背负的责任嘛? 魏诹臣一思及此,便是苦涩地闭了闭眼。 整整七天,他未与闇踪碰面。甚至连隻字片语,都没有过。 他不敢见闇踪。 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在这件事情之后,闇踪与他还会如同从前一般。 他俩早已和以前不同了。 那些情感,已悄悄变质,变成了一种他们都不认识的东西。 「主人,早朝时辰将近了。」剑理再次提醒,就怕魏诹臣误了时辰。 魏诹臣闻言,便是转头看向了剑理。 他蓦地想起,剑理是右护法的人。 他知道了多少? 魏诹臣心底忽然有些忐忑。右护法怎么看待这件事?他认为他的选择是对的? 直至现在,他站在魔皇殿的门口。尽管是早朝时间,魏诹臣却不知如何进去。 「魏将军?」正当他犹豫之际,右护法浑厚的声音已是在他身旁响起。 将步伐停在了魏诹臣的身侧,右护法的神情是一如往常的肃穆。 魏诹臣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而后才是转过头来、回视着右护法的眼神。 右护法看见他湛蓝色的双眸已不再坚定,修长的双眉也浅浅地摺着;唯有那固执的性子一如往常,什么也不肯透露。 「汝为何迟疑?」 魏诹臣闻言一愕,復又是更加拧紧了眉头。 面对右护法这样的询问,他竟是无言以对。 是啊,他为何迟疑? 他本不该迟疑。 右护法见其心思百转千迴,便又是接着道:「太子殿下已然娶妻,而我魔剑道正欲开疆闢土。」 「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魏将军迟疑?」 右护法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老臣还未代替魔剑道上下,向魏将军答谢致意。」 「……谢我?谢我什么?」一时间,魏诹臣竟没反应过来。 「谢魏将军高抬贵手,快刀斩乱麻。」 右护法语毕长身一揖,毫不扭捏。「今后、还望魏将军多多担待。」 魏诹臣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掐住似地说不出话。 右护法也不待他回答,便是迳自踏进了魔皇殿。 魏诹臣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不觉咬紧牙关。 彷彿多日来压抑的心情在右护法这样的一番话下而显得幼稚可笑,但他却知道那不过是右护法为自己、又或者是整个魔剑道所找的藉口。 他与闇踪的心情,理所当然被忽视。 他为这样的事实感到不甘,却又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屈服似地缓步踏进了魔皇殿。 魔皇殿上,文武百官早已就位。魏诹臣身为大将军,自然是阵列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那也是,最接近三位殿下的地方。 他只消稍微抬头,便可见着闇踪那张冷凝的脸。 恍若隔世。 与此同时,闇踪也看向了他。他尖细的下巴略略昂起,碧绿色的眼神黯了黯,像是看也不看向他。 魏诹臣试图想说些什么,却是碍于场合,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正当他暗自焦急之时,蓦地、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名传令兵带着书信急急而入。 「启秉殿下,北方传来消息:近日北燕国屡犯我疆界,已经接连屠杀好几个村庄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这消息来得突然,登时便在原本还处于欢庆气氛的魔皇殿上炸了锅。 杀人不留活口,这无疑是最不可容忍的挑衅。 但北燕国早已偏安多年,为何临今会突起发难? 妖后与权妃交换一个眼神,心下便是有了打算。 事情绝对不单纯。 魔剑道自与天策皇朝一战之后早已威震四野,断不会有人想撄其锋。除非…除非他有十全的把握。 「殿下,士可忍、孰不可忍,北燕国这是想攻我于不备!」 「殿下,说不定此乃计中计,出兵之事还请三思啊!」 「殿下、殿下…」 魔皇殿内人声鼎沸,各大臣都急着出一份主意。不意间,竟有两人站出列来。 「臣愿领军前往!」 「臣,愿领军前往。」 众人仔细一瞧,一者是脾气火爆的火狮子怒吼就不消说,另一人竟是从不在朝堂上主动开口的魏诹臣、魏大将军。 眼见两位战功彪炳的将军都已自动请战,霎时间,魔皇殿内喧腾的声音就更响了。 「魏将军、魏将军!」 「我们要报仇!」 「血债血还!」 右护法抬眼看向闇踪,却见其正是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拱着手,右护法也跨了一步上前。 「臣有一言。」 于此同时,闇踪已是举起手,停止了骚动。 待周遭肃敬之后,右护法方才缓缓道:「一直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如此侵犯我魔剑道疆域,于情于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讨个公道。」 「然出兵乃国家大事,万万不可草率。此时若贸然出兵,难免予人有误会之嫌。」 右护法的这一番话,说得正是三位殿下的心声。 不是不敢战,而是不能轻战。 勇而无谋,徒劳也。 「哦?右护法有何计谋?」权妃眨了眨眼,娇声问道。 「臣以为,不如先由火狮子、掩薄命二位将军先率军前往边界。一方面再次表明我魔剑道立场;另一方面,也可判断边疆情势是否真正危险。」 妖后垂眼思考了会,便是道:「右护法所言甚是。」 「尽管我朝威仪不容侵犯,但毕竟我与天策皇朝之大战方兴未艾,此时出兵,确实未必恰当。」 「那末,便照办吧。」 「纸伞掩薄命、火狮子怒吼二位将军听令!」 「臣在!」 「速速领上三万大军,前往边疆与北方驻军会合。五日后,吾要看到消息。」 「臣遵旨!」 泛着青铜色光芒的令牌自右护法的手,传递到了二位将军手上。闇踪看着他两恭恭敬敬地领下了军令,眼神忍不住又瞟向了魏诹臣。 对于魏诹臣今日的一番举动,他同感意外。然他心中,并无喜悦。 自回到魔剑道,他便察觉俩人之间已渐生隔阂。这之间有太多太多的藉口及理由让他揣测,便是更教闇踪弄不懂魏诹臣现在的想法。 他看着魏诹臣退回原位,却是看不透他的表情。 你是真为了我?你是真为了魔剑道?抑或是……你不过想逃避这一切? 闇踪抿了抿唇,碧绿色的瞳眸便也是黯了黯。 此时魔皇殿上,妖后已是做下结论。 「文武百官听令。」 「臣在!」 「自今起,全面断绝我与北燕国的往来。如有抗旨,格杀勿论。」 「是!」 「魏将军。」 「臣在。」 「加强我国内戒备,一有风吹草动,宁错杀不错放。」 「是。」 魏诹臣垂手接令,表情一片肃穆。 一旦开战,规模绝不亚于年前的那场战争。但相对地,只要战胜,魔剑道的势力就会更加稳固,甚至可以断言,魔剑道将称霸这块大陆。 而这,不就是闇踪的心愿吗? 就在纸伞掩薄命、火狮子怒吼二位将军出发后没多久,便又是传来了村庄遭灭的消息。 魔剑道上下愤怒至极。 在群情激愤之下数度就要开启大战,右护法却始终是想尽办法将之按下。 「右护法,为何不让吾领兵出战?」魏诹臣紧皱着修眉,湛蓝色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右护法不放,硬是要问出个答案。 此时的地点在御书房。这是自闇踪大婚后,魏诹臣首次踏进这个地方。 右护法神色一整,回答道:「魏将军乃我朝首位,身分不比一般。在未弄清北魏意图之前,任何的大规模出兵,都有可能导致最惨烈的结果。」 第28页 「若无一定把握,老臣、万万不会轻易出兵。」 闇踪闻言,则是若有所思地负手于背。 「若是开战……右护法,汝认为胜算如何?」闇踪这一问,便是直指向了问题中心。 北魏尽管建国时间不比魔剑道长久,却是在极快的时间内就树立起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国度。这不单单是谋略得好,更表示他们所拥有的兵力,的确让他们能够有自信向魔剑道做出挑战。 换言之,这个对手,不容小觑。 「犹未可知。」 「我朝大战方驰,尚在休养生息;他却在我最艰困的时期做好准备,以逸待劳。」 「尽管我朝兵力可源源不绝,但长年战争下来,对我国力却有重大影响。」右护法一番话语重心长,说的是长远国计;然全朝上下,计较的却是现今国情。 「他二位将军还要多久才会到?」魏诹臣顿了顿,只得是问出了这句话。 「估算时日,应该是就要到了。魏将军请稍安勿躁,焦急可成不了大事的。」右护法的口气仍是不紧不慢,彷彿置身事外的冷静。 「就算是如此…」魏诹臣咬了咬牙,显得有些不甘心。 难道他魔剑道就要如此任人宰割吗? 未及魏诹臣再说话,右护法又接着道:「倒是老臣…有话想请问太子殿下。」 闇踪闻言挑起眉,便是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 「关于太子妃一事,太子殿下打算如何?」 此话一出,便见魏诹臣一愕;至于闇踪,神色却是泰然自若,彷彿右护法所问的这个问题,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太子殿下既已娶妻,那么老臣就魔剑道耆老的立场,自然、也是希望太子殿下能为我魔剑道留下继承人。」 「而这、不也正是民心所向吗?」右护法语毕,眼神更是看向魏诹臣,似有深意。 面对右护法的疑问,闇踪只是冷了颜色、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吾不会碰她一根寒毛。」 「右护法,你听明白了吗?」 大胆回视闇踪的眼神,右护法微微嘆了口气后道:「老臣明白了。」 他的确是明白了。即使娶妻,也不代表妥协。更甚者,他明白闇踪只是想藉着这种方式表达抗议。 他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自然知道他的心性。 他从来说一是一,没有人能强迫他。就是诛天妖后也不能。 「若无事,那么、老臣告退。」 魏诹臣看着右护法退离御书房,脑海中思绪纷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闇踪…你不必……」不可否认地,他在心疼闇踪的同时竟是奇异地觉得心中的悔恨被弭平。 他理不清自己心中所想,却恨不得能像在孤独峰那时一样地拥他入怀。 「魏诹臣,你难道希望我抱她?」比之魏诹臣的感动,闇踪却是冷冷淡淡的。 他不过反问了一句,便把魏诹臣给噎住了。 「……不…」 「魏诹臣,我没有那么矫情。」闇踪这话意有所指,听在魏诹臣耳中,便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不是…」 「吾已应你要求娶了她。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的。」闇踪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看着魏诹臣,就像是要看进他心底去似的。 俩人尴尬之情溢于言表,竟教魏诹臣有苦难言。 末了,只见他喟出一口嘆息道:「闇踪,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明知、我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话或许听起来的确矫情,却是魏诹臣所能想到的唯一说法。 尽管,这一切的好,或许的确不是闇踪想要的。 也许是听出了魏诹臣话中的迟疑,闇踪微一挑眉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愁眉苦脸?」 「既是为了我好,那么你就不该迟疑。」 「太过优柔寡断,是你的致命伤,魏诹臣。」这是第一次,闇踪对他如此直言不讳。 魏诹臣闻言,便是怔怔地看向闇踪。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闇踪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僵了僵,却发现自己无话可答。 俩人最后不欢而散,徒留满心空虚。然始料未及的是,这一会、竟是俩人最后一次的独处。 三天后,妖后下旨,要求魏诹臣即刻领兵出战。 「魏将军。」 「臣在。」 「本后现在命令你,即刻率领我朝大军向北境出发,收復我魔剑道土地、捍卫我魔剑道的尊严!」 「臣遵旨!」 这是魏诹臣第二次将青铜色的军令握在手中。 比起前一次的徬徨,这一次的他显得坚定许多。 闇踪看着魏诹臣这样的改变,心下却略过不忍的情绪。 他尽管不明白情绪从何而来,却明白魏诹臣已成为他的心魔。 除之无益,留之有害。 就在魏诹臣率军出征之后的第八天,边关在次传来消息:西方匈奴国将要进攻魔剑道的消息。 这时机之微妙,无法不让人揣测。 「殿下,这该如何?」无论哪一方都是有备而来,魔剑道腹背受敌,实是难有万全之策。 「想不到两国居然会联手…必是想欺我魔剑道大战方驰、人心松懈之际一举攻破。」此等情况,就连右护法都是皱紧了眉头。 「所幸,匈奴国对我仍有疑虑,不敢贸然进犯。」 否则,一旦两国同时进攻,魔剑道必呈劣势。 「殿下,是否我们该派员交涉?」少数主张和平的老臣此便是群起而提议道。 「殿下,与其交涉,不如趁我未与北燕国全面战争之际,先给匈奴国个下马威!」至于主战派,则是这么主张。 妖后与权妃互看一眼,显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匈奴国方面,由吾进行交涉。」蓦地一道声音扬起,而那人竟是闇踪。 「吾听闻匈奴国主生性胆小多疑,今日之事想必是北燕国主以利诱之。既是如此,那么吾们就如法炮制。」 「人心不足蛇吞象,吾魔剑道又岂容得他小小一个匈奴国在此大放厥词?」闇踪的一番话说来似是有着十足的信心,连带地群臣便也是显得放松不少。 「殿下所言即是。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能顺利解决,当是再好不过。」首先附和的,是右护法。 「既是如此,那么、踪儿,此事便交办由你了。」妖后难得端坐起身子,凤目是无甚笑意地望着闇踪。 到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儿子长大了。大得、连她都似乎觉得备感压力了。 「儿臣必不辱命!」或许是察觉了妖后的心情,闇踪在接过青铜色的军令之际,竟是极其妖冶地笑了一笑。 「姐姐,依妳看,姪儿下一步动作会是如何呢?」亲手为妖后珍上了杯浓醇的奶茶,权妃细声问道。 她今日在朝堂之上自然也是嗅出了不对劲,只不过没能发作。 「登基称王,逐我妖刀。」伸指捻过瓷杯浅浅啜饮一口,妖后就连答覆都是清清淡淡的。 「哦?姐姐以为如何呢?」 「哼。」 瓷杯匡当一声被置回桌上,便闻妖后冷道:「各凭本事吧。」 第二十二章 魏诹臣率领的十二万大军在日夜兼程的情况下终是在最短时间内赶到了北境。 他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北境的状况给稳定了下来。 然正如右护法所预期地,北燕国的确是有备而来。 他们装备精良,战术准确,很明显是经过了一番长足的准备之后才决定要出征的。这致使这场战争成了一场拉锯战。 互不肯退让的双方盘据在各自领土的边界,就等着对方越界的那一天到来。 「秉元帅,北燕国使者求见。」 帐幕中,魏诹臣正与各部将军讨论行军佈图,乍闻如此讯息,便是以眼神询问过在座各部。 「让他进来。」命人收去地图之后,魏诹臣如此道。 来者是个身形巨大的壮汉。他充分具备了北燕国游牧人民的特徵:高大且强壮、肤色黝黑且暗沉、说话的态度傲慢且无礼。 第29页 「你就是魔剑道的元帅?」来人用眼神将他上下扫视一遍,语气更是带着轻蔑。 「混帐傢伙!」 举手制止了各部将军的不满,魏诹臣冷道:「正是。」 「很好。」 「我,努尔达,奉我北燕国可汗─于利?答鲁─之命,前来传达他的口谕。」 「魔剑道灭我兄弟之邦─西疆皇朝,据地为王不可饶恕,此仇我北燕国非报不可!」 「若是想求和,那么就割让北境城池,其余条件再议。」 听到北燕国可汗开出如此条件,各部将军登时却反是安静了。 原因无他,实是这条件太过天方夜谭,各部将军听完连兴致都没了。 「狼子野心。」魏诹臣不过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啷锵一声,异端剑已然出鞘! 「带着你的手,回去转告你的可汗。」不过是一瞬间,魏诹臣剑风一扫、已是卸下努尔达一隻胳臂。 一声闷哼响起,不及闪避的努尔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掉在地上。耳际,魏诹臣冷淡的声音再度扬起。 「有本事,就战吧。」 「吾魔剑道,拭目以待。」剑回鞘,竟是不带一丝血痕,足见风之痕剑招的快速。 猝不及防就被断了一臂,这对努尔达来说莫不是天大的耻辱。可他也明白,他隻身一人在敌营是怎么样也讨不了好,是故只能忿忿离去。 未待他远离,帐篷内已是爆出如雷喝采。 「哈哈哈,你们看到了吗?他那样子,哈哈哈,他生气啊!哈哈哈哈哈…」 「他那鸟样,老子真欣赏!」 「元帅英明!」 魏诹臣听着满间的嬉笑怒骂,便知自己已达成目的。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适度的手段,却是必要的。 「来人。整军。」 「元帅?」众人闻言一愣。方才分明没有讨论到这个啊! 「今日巳时,夜袭北燕。」 而另一方面,尚留在魔剑道的闇踪已是命令右护法整军,预备亲上火线。 「姪儿,姨娘听说你打算亲自走一趟匈奴国?」妖妖娆娆地款摆着衣裙到来,权妃褢天女开口问话毫不扭捏。 「姨娘从何处得知消息?」 此时闇踪正细细读着匈奴国使者带来的书信,便是头也不抬地问道。 「自然是右护法告知。」姑且不论右护法是何用意,不过总归给了她一个藉口来到太子殿。 她环顾着太子殿里一片寂冷凄清的模样,心下便觉有些萧瑟。 这自然是表示,大婚至今,太子妃玉箩还是没能走入闇踪的世界里。 又或者是,除了魏诹臣,她怀疑根本未有人能走进闇踪的心底。 尽管感伤,权妃却不是会因此而忘记主题的人。 「姪儿大婚至今不过数月,这事儿难道不能缓缓?」她试探地问了问,却没预期闇踪会给予正面的答案。 毕竟,孰轻孰重,一目瞭然。 闇踪抿唇一笑,便答道:「权姨这话可问得傻了。国事家事,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权妃跟着也是微微一笑、接道:「姪儿可莫见怪。姨娘是太心急了,才会有此一问。」 「毕竟,大家都还在等着姪儿的好消息呢!」 在瞬间冷了颜色,闇踪便又问道:「权姨就是专程来质问我这个的?」 很显然,他并不领情。 「呵呵,好姪儿别生气,姨娘不说便是。」 「姨娘这次来,是姐姐要吾传话。」 「姐姐也听闻了姪儿这次的事情,为免变外生变,已在两国交界处安排了我妖刀界军队。」 「如此美意,还望姪儿好好善用。」 至此,闇踪才终是抬头看向了权妃。他顿了顿,表情显得有些变幻难测。 尽管这其中有多少真意大家心知肚明,但毕竟虎毒不食子,在必要时刻,这支军队总也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请权姨、代吾谢过母后美意。」 「呵呵,姪儿何不亲自去向姐姐道谢呢?自我姐妹俩抵达魔剑道至今,倒还不曾见过姪儿与姐姐说些体己话呢。」权妃末了便是加重一声嘆息,听起来便是有那么几分伤心的意思。 这话倒是分毫不假;不过转念想了想,便又有点咎由自取的意思在。 她俩姐妹本就是为了魔剑道大权而来,而有所得必会有所失;在坐上魔剑道大位的同时,自然也就错失了与闇踪这孩子亲近的可能。 究竟哪样才是正确的,权妃也是分辨不清了。她只希望,最后她俩人都不会后悔。 「……这是自然。」 「母后美意,吾是该亲自道谢的。」闇踪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是动也不动地,教权妃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而终究,闇踪在离开魔剑道之前,仍是没有前往拜会妖后。 妖后不说,权妃却是明白,她仍是失望的。 毕竟母子亲情天性,她纵爱权势,但多少、也渴望着亲情与爱情。 此时距离魏诹臣离开魔剑道当日已过半年。 这一天,身为另一路主帅的闇踪带上了二万五千的军马,浩浩荡荡地前往了匈奴国。 消息传回了北境,便是更教众人振奋。 「元帅,太子殿下已率领一队军马往匈奴国而去,我是否该趁此机会继续进攻北燕国?」 身为军师的纸伞掩薄命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即是尽职地上报。 在这场战争中,为了确实掌握全面的战况,是故两方主帅拟定方式,务必以最快的方法来得到对方的策略,以求达到一致对外的效果。 而纸伞掩薄命与右护法,自然便是透过了术法传递的方式。 魏诹臣点点头,便道:「吾正有此意。」 「眼下北燕国对我已有数分忌惮,若我魔剑道趁此时同时两方出兵,自然能得到最大的威吓效果。」 魏诹臣的修眉浅浅地起了个折,说话的声音虽依旧是不愠不怒,然那一身气势已是展了开来。 「吾要让他们,主动求和。」 「火狮子将军,你带上前锋军,杀进北燕国边境。」 「病骨爪将军,你带上另一路人马,直击北燕国与中原武林的交界,切断他们的联繫。」 「元帅,这样岂不是要让他们的人有机会向匈奴国报讯,并与其连成一气?」 魏诹臣闻言只是微一微笑。 「吾就是要让他们连成一气。」 「然后,一网打尽。」 在这一天,魏诹臣再次出兵打击了北燕国的边境。 他亲自率领大军压阵于后,却不急着出兵,目的就是要累积对方的心理压力。 「秉元帅,火狮子将军陷入苦战!」 「影中残将军,你率领一队军马,前往助阵。」 「是!」 魏诹臣此计虽不能说是高招,却是有效地消耗了北燕国的战力。 要知道他魔剑道将士身为魔族,最是骁勇善战。越是艰困的地方,越能激发潜力。 「来人。」 「属下在。」 「传我命令,三位将军绝不可恋战。必要时,速速撤回军营。」 「是!」 正当北境开启战火之际,闇踪一队已将是抵达匈奴国边境。 「秉太子殿下,魏将军与北燕国目前正僵持不下。」 「嗯。还有多久到匈奴国?」 「回殿下,明日就将抵达匈奴国了。」 「嗯。」 闇踪之所以亲往匈奴国,目的便是要和谈。 是故他捨弃了大阵仗的军队,只选择了少部将士与禁卫随身。 此时闇踪身着战袍坐在黑底墨绿纹的辔辇上,端的是一派王者气度。 他早已与右护法研论过,虽说匈奴国是依附于北燕国,但这并不代表其国力便可小觑;相反地,其国力之兴盛,比起北燕更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匈奴可汗还有更大的目标。 他想要的,是西方诸国。 对于闇踪来说,这目标莫不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第30页 魔剑道若能与匈奴国结为兄弟之邦,则外患便可少去一半,对彼此双方来说更是件不可多得的利事。魔剑道赢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匈奴国则得到了一个比北燕国更加强大的后援。 自然,这是个极吸引人的提议。 然匈奴可汗思虑半天,却终究是没有答应下来。 毕竟他与北燕国盟约在先,此时临时反悔,只怕朝中大臣也不会点头。 闇踪倒也不着急,他自然知道凡事没有一帆风顺的道理。所以,为求顺利,他该「适时地」给予些压力才是。 「离风剪听令。」 「末将在。」 「带上这块令牌,联合妖刀界军马,向北进驻北燕匈奴两国交界处。所有人员,只许进、不许出。汝明白吗?」 「末将明白。」 「很好,汝出发吧。」 「是。」 这一天,闇踪所下的这道命令埋下了致使北燕、匈奴二国分裂的远因。而另一方面魏诹臣勐烈的攻击,匈奴国迟迟不愿出兵的沉默则是成了引爆二国分裂的近因。 「秉三位殿下,匈奴国使者送上和议书。」 闇踪说动匈奴可汗背弃北燕盟约一事早已在朝中引发热烈讨论。文武百官对此当然是欣喜多于忧虑,毕竟战事当免则免,方可延续国力。又何况北燕国一乱尚未平定,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妖后与权妃互看一眼,眼神中不乏赞许之意。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说动匈奴可汗背弃北燕盟约,这其中的手段想必是用得极妙。威胁与利诱,缺一不可。 就不知道,二者之中,孰与魔剑道的影响最大? 正当朝中研议着与匈奴国的盟约之际,魏诹臣却是从未停过针对北燕国的攻势。 然、持续战争得太久,他已是看见军队中的疲态。 在魔皇殿内众人的同意之下,战事单方面地被无限延长。 直至一方求和,又或者是魔剑道再无耐心。 在开启战事的第三年,魔剑道终与匈奴国签订下兄弟盟约。 盟约中清楚说明,匈奴与北燕已不再是同盟关系,并将与魔剑道共同御敌。 这自然代表了,这场战事已结束了一半。 远在北境的魏诹臣在接到消息之后,也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元帅,既然西线战事已停,我们是否更该趁胜追击?」一旁,纸伞掩薄命严声问道。 战事停得太久,并不是好事。 「嗯。吾正有此意。」 「传令下去,要各部将军明日前往议事帐,商议军务。」 「属下遵命。」 待纸伞掩薄命离开之后,魏诹臣便道:「来人。」 「是。」 「备马。」 「元帅?」 魏诹臣在踏出帐幕的瞬间瞇起了眼睛,环顾四週。 太阳刺眼的光芒热辣辣地照着,将举目所及的一切染成了灿金色。 他想起多年前他也曾经在另一个地方看过这样的景色,但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还不懂许多事情。 魏诹臣骑上马,缓步走在营地内。 他无可自抑地想到了许多往事,直到听见了两名小兵的对谈。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听说太子妃有孕了!」 魏诹臣蓦地一震,以为自己要听错。 太子妃玉箩……有了身孕? 「真的?」 「真的。这是我家那口子捎信来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 「是啊!我魔剑道终于有后啦!」 两人抚掌欢笑,这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魏诹臣。 「元帅!」 「元帅!」 对他两人的敬礼彷若未闻,魏诹臣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闇踪说的话仍犹言在耳,可怎么不过三年,却又不一样了? 魏诹臣握紧缰绳,想立即向闇踪问个清楚;但念头一顿,却在同时质疑起了自己的立场。 他用什么立场去质疑闇踪? 他能用什么样的立场去质疑闇踪? 娶妻生子,理所当然。 他要质问什么? 魏诹臣闭了闭眼,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他们何以至此呢?这个问题在他心底盘桓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个答案。 他们何以让当初的单纯,变成今日这样的尴尬呢? 这一夜,魏诹臣梦见了孤独峰。 他梦见了当初在山上的日子。他梦见了他与闇踪立下誓言的那个山洞。他梦见了夜叉异端初次交击的那天。 他梦见了好多好多,却没有魔剑道。 次日醒来,他下令全军整装备战。 这此的对战不比以往。意识到自己已无退路的北燕国卫了保住最后的尊严、精锐齐出;而魔剑道为了维持自己的骄傲,同样全力以赴。 壮烈的战况传回魔剑道朝上,上下震动。 闇踪当朝宣佈若三年内无法攻克,他将帅军亲自出征,以维魔剑道尊严。 此话自然再次赢得朝野欢唿,然而促使他们欢唿得更响的,则是因为身为魔剑道太子的闇踪终于有了子嗣。 「右护法,这话是从何而出的?」于人前、闇踪对此消息是不予反驳,然私底下、他已是问向了问题癥结点。 「回太子殿下,此话是由御医传出。」 「数天前,太子妃殿下私传御医入殿。这消息便是自那之后传出的。」 「身孕?哈。」闇踪冷笑一声,便是再说道:「右护法,汝该记得吾说过的话。」 玉箩啊玉箩…汝何以有胆子做出这样子的事情? 「老臣,犹言在耳。」 「很好。」 「明日,吾将亲临太子妃寝殿『慰问』她的辛劳。另外,汝指点人手,千万务必要好好地『照顾』太子妃玉箩。」 「臣遵旨。」 「就让她生下孩子吧。」 「吾等着看,十个月后,吾的子嗣究竟是何模样。」闇踪说到此处,竟是瞇起眼低笑了声。 略带些异调的轻笑声飘盪在空气中,引得右护法心底打起了一个突。 他对于闇踪这样的安排,稍稍皱起了眉头。 他这样的方式无疑是要将事情导向最坏的结局。尽管或许可能会有既得利益,却无法预期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 比如说,妖后权妃的怒气。 「可、太子殿下…」 「吾知道你要说什么。」闇踪举手制止了右护法的开口,他脸色一沉。「母后已逐渐拉拢朝中大臣,现今、有将近半数的人认为我魔剑妖刀应该合併治理。」 「这简直是笑话!」 魔剑妖刀自妖后离开魔剑道的那天开始,便是彻底分裂的两个国家。 如今,又岂有合併的道理? 「若不将其逐出,犹如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即便是你,想必也得夜不安寝。」 「不是吗?」 「但、…」 「没有但是了,右护法。」 「母后无时不刻都在算计着我魔剑道,这点你同样明白。」 「一但被吞併,先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你又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吗?」 右护法闻言一顿,便是嘆了口气。 他又如何不知道妖后权妃的主意?最清楚这一点的人,莫过于他了。 早在妖后尚未离开魔剑道之际,他便已充分理解到她的野心;而今,不过是重温旧梦罢了。 「臣遵旨。」 第二十三章 嫁入魔剑道四年,这位来自妖刀界的太子妃终于要为魔剑道生出第一位皇子。 太子妃的寝殿内,凄厉的嘶吼一声又一声的传出,带起无限紧张。 闇踪负手站在寝殿门外,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在他身后左侧,则是双手交握藏于袖内的右护法垂眼伫立。 他们在等。等孩子生出来的那一刻。 这十个月中,太子妃玉箩受到了极妥善的照顾。对于闇踪这样的安排,就连妖后权妃都是另眼相看。 而今日这样的场合,身为母亲的她们,自然是进了太子妃寝殿陪产。 第31页 说是陪产,也不过就是坐在一旁看着生孩子的女人努力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太子妃玉箩的声音几乎都要叫哑了的时候,终是听闻产婆高兴的喊声:「生了!生了!」 「生了!是个男孩儿啊!」 「恭喜殿下喜获麟儿!」 产婆欢欣鼓舞地抱着孩子忙清洁,丝毫不察门里门外各人竟是心绪皆不同。 门外闇踪神情一凛,协同右护法突地推门而入,神情不见喜悦。 终是盼到了这一天。 他看了一眼一旁陪产的妖后权妃,而后主动接过了产婆手中的孩子。 那是张与他、与太子妃玉箩完全不像的稚嫩脸庞。 尽管他怀中的孩子依旧拥有妖刀界人民特徵的尖耳,但五官的刻画却更像魔剑道之人。 而他与玉箩,又如何生得出这样的一个孩子? 答案已是不言而明。 闇踪严肃的面孔终是逸出一丝冷笑。他抱着孩子来到床沿坐下,挑起了眉毛轻声细问道:「玉箩,你想看看孩子吗?」 太子妃玉箩在侍女的搀扶下撑坐起身,脸色不仅苍白,更有着不安。 「我…」她几乎下意识地想开口拒绝,却在张口之后又硬生生地顿住了话语。 咬住下唇,她只是摇了摇头。 「妳不敢看?」 「妳若不敢看,那么、就让母后看看吧。」 「母后身为一国之母,总是要见过将来的太子的。」 「妳说是嘛?」 「不……」拂去玉箩因哀求而搭上自己衣袖的手,闇踪已是起身向妖后权妃走去。 正当他欲将孩子递予妖后权妃的同时,右护法已是开口:「来人。」 太子妃寝殿大门倏地敞开,数十名禁卫闯将进来、并带走了寝殿内的所有女侍。 所有女侍俱是妖刀界中人,此时竟在自己眼前被擒,妖后见状便是一怒拂袖:「踪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闇踪闻言,便是妖冶一笑后也问道:「我这是什么意思?」 「玉箩,妳说我这是什么意思?」 玉箩转着无助的眼神看向妖后权妃,求救的意味浓厚。 「母后、我……」 「姐姐!」伸手接过孩子的权妃一声惊唿,艷容揪然变色。 未待妖后伸手接过孩子,权妃已是将孩子凑上前去让她瞧个仔细。 这一看,登时便是让妖后惊怒交加。 「玉箩,妳好大的胆子!」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妖后权妃此刻的心情。 纵使她们机关算尽,却也没有算到这个可能。 由她妖刀界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竟然反而闹出了一个让她妖刀界最最最难堪的笑话。这要她们姐妹俩情何以堪? 「那个人是谁?」这是第一次,闇踪见到妖后动了真怒。 他心底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故意放任事态演变至今,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然后,他才有机会将事态导向他所要的方向。 眼见事情已是瞒不住,太子妃玉箩的脸上血色尽褪,却怎么样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他、他是…」 「那个人是谁,吾已着请右护法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眼下最要紧的,是关于这孩子的处置。」截断了玉箩的话,闇踪说话毫不客气。 他自然是故意要留下这孩子的。 魔剑道的确需要个子嗣去继承、去发扬;即便那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也无所谓。 他就是为此,才如此纵容玉箩与那个男人来往。 「只要这个孩子是太子妃所出,那么,他就需要一个名分。」闇踪此语,已是再明显不过。 他要登基。 这个蛰伏在他心底多年的野心,今天终于要被实现。 「哦?」强压下满腹的怒气,妖后看向闇踪。 她倒没有想到,闇踪眼下的态度竟像是彷彿早已知情。那么、是否应该说,从玉箩有孕在身开始,这一切就只是个圈套? 一个,她的孩儿因为想要登基为王而设下的圈套。 妖后蓦地轻笑了起来。 「踪儿想登基为王?」 闇踪回望着妖后的眼神,并不答话。 「姐姐?」聪明如权妃,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她却无法肯定,妖后的反应到底是会点头抑或是断然拒绝? 「踪儿想要登基,那自然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 「魔剑道是诛天一手打下的江山,而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儿子。这片江山不给你,还能给谁呢?」妖后语罢便是掩唇,却没有笑声。 「既然母后如此说,那么吾也就放心了。」 「待这一场战争结束,还望母后能够实践今日的诺言。」闇踪挑唇一笑,笑的正是这手到擒来的胜利。 「右护法。」 「臣在。」 「母后方才说的话你可都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 「很好。那末、登基大典一事便是交由你着办了。」 「臣遵旨。」 右护法垂首向三位殿下揖拜,面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 「那么,儿臣也该先告退了。」 正当闇踪准备跨出太子妃寝殿之时,却是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闇踪!」 他回头一看,唤他的人正是玉箩。 只见其披散着头髮,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甘、愤怒等情绪。 她的的确确是不甘心! 尽管权势地位她一样都没失去,但她却明白当初她所渴望的那个世界已被摧毁。 是被她自己一手摧毁的。 是被妖后权妃一手摧毁的。 是被闇踪一手摧毁的。 是被闇踪一手摧毁的! 玉箩银牙紧咬,将要溃堤的情绪让她的面色显得狰狞。 她不甘心! 她如何能甘心? 她不该沦落至此! 她不甘心自己在这场角力中沦为棋子,遭人弃之如敝屣! 闇踪看着她几乎就要疯狂的神色,却仍旧是面无表情。 「玉箩,妳也累了一天了,休息罢。」末了,他便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道。 而后,毫不回头地离开。 「闇踪!」 玉箩尖锐的喊叫声迴盪在太子妃的寝殿内,久久不散。 反观妖后权妃,她们听着玉箩那一声声的唿喊,心中却是一丝怜悯也无。 只差一步。 只差那一步,她们就可拿下魔剑道的帝位。 却也差那一步,她们全盘皆输。 冷眼看着玉箩一脸憔悴,妖后权妃心中毫无同情。 「玉箩,汝该当何罪?」 「汝身为太子妃,却与人私通生子,汝心中可还有『羞耻』二字?」妖后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彷彿下一秒便要将她定罪。 玉箩茫然着眼神看像她俩人,便道:「臣妾……何罪之有?」 「若不是太子闇踪弃臣妾于不顾;若不是二位殿下欲以臣妾控制魔剑道;若不是魔剑道上下对臣妾期盼太深,臣妾何以铸此大错?」 「玉箩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妖后权妃闻言,便是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色。 此时玉箩神色徬徨,毫无半分色彩,莫不是失心的徵兆。 想来兴许是打击太大,致使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事实方才如此。 「也罢。汝既不愿承认犯错,那么再谈也是无用。」妖后一甩长袖,便是负手身后离开。 「玉箩何错之有?」 「玉箩没有错!」 「玉箩无错可认!」 玉箩用尖厉的嘶吼为自己辩白。只是,却已无人肯听。 在离去前,妖后权妃看见了属于魔剑道的女侍鱼贯进入了太子妃寝殿。 当下她们便明白,这孩子,闇踪当真是打算留下了。 「姐姐,就让姪儿登基为王了?」甫回到寝殿,权妃便是好奇地问道。 妖后断无理由如此轻易放手。 魔剑道这块领地,她自数百年前回到妖刀界之后便无时不刻想着它,此时、又岂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第32页 只不过,这回的事件,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摆平的。 「权妹,姑且、就先照踪儿的意思去做吧。」伸手缓缓顺过自己银白色长髮,妖后瞇起了狭长细眸说道。 她卧回贵妃椅的姿势是如此撩人,语气却是与之相反地冰冷。「他汲汲营营了这么久,是该给他点甜头尝尝。」 「名义上,他的确是该成为魔剑道的王。」 一抹精光闪过妖后眼底,却是转瞬即逝。 「但毕竟,时间还未到。」 妖后这句话说的,自然是指这场战争。 在战争结束前,她们仍不愁机会挽回劣势。 那么、稍微让让,又何妨? 在左右这一天,太子妃玉箩顺利产下一子的消息便是传遍了魔剑道上下。 就如同四年前闇踪大婚一般,欢欣鼓舞的气氛在各个角落瀰漫着。尽管北境依旧是持续着战争,却阻挡不了人们鼓譟的心情。 而北境的元帅魏诹臣,在得知消息之后,便也是代表全军,捎了一纸祝福回来。 闇踪看着内中那些祝福的话,忍不住便是逸出了冷笑。 魏元帅,汝的祝福,可真教本太子感动。 「启秉太子殿下,太子妃求见。」闇踪揉去自北境而来的那纸祝福,面上表情有些难测。 此时已是深夜,她能有什么事夜半求见?闇踪顿了顿,仍是允了。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踏进御书房的太子妃玉箩疲态未褪,清丽的面庞依旧苍白;尽管衣着正式,却仍显得鬓髮凌乱。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闇踪便是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或许这句话已在太子妃玉箩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 「汝深夜前来,有何要事?」闇踪来到玉箩面前,甫站定、便已是察觉她神色的不对劲。 她的眼神闪烁,神情恍惚,乍看之下竟像是彷彿人在梦中。 「太子殿下……玉箩没有错…」 「玉箩何罪之有…?」 尽管重重宫服罩于身上,玉箩却是不可自抑的颤抖了起来。 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如坠冰窖之中。 「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玉箩没有错…玉箩何错之有……?」 倏地、她竟是抬头直直望向闇踪。那凄厉的眼神,教闇踪心底一惊。 「玉箩没有错!」她蓦地自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可笑的是,那把匕首竟是她出嫁当日、妖刀界娘家赠她防身的礼器。 玉箩死死地将它握在手中,眼神仍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闇踪。 闇踪自她眼中看出疯狂杀意,却是不当一回事地笑道:「玉箩,汝想杀我?」 「那么,吾就如你所愿吧。」 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略略扬声道:「只要一刀,玉箩,汝的愿望就可以达成了。」 这对精神脆弱的玉箩来说不啻是种残忍的挑衅。只见她凄厉一喊,匕首已是往闇踪身上刺去! 落在地上的匕首啷锵一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分外刺耳。门外侍卫开口欲进,却是遭了闇踪的拒绝阻止。 「妳还是下不了手。」低头看了眼自己侧腹上的伤口,闇踪面无表情地说道。 伤的不是胸口,而是侧腹。 他看得很清楚。在匕首堪堪刺入之际,玉箩却是松了手、只刺进了闇踪的腹部。 这样的伤口,尽管血流不止,却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此刻玉箩早已瘫坐地上。她眼眶隐隐含泪,却仍是厉声道:「是你…是你们逼我的……」 「我只想当你的妻子……,我只想成为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成全我?」 「你为什么要逼我?」 闇踪看向玉箩惨白的神色,缓缓道:「玉箩,汝已经是太子妃了。」 「除此之外,汝还想要什么?」 闇踪这句,自然是反话。 他可以给她权势、地位,又或者是更多其他。但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 「我只要你爱我!」 「你又难道真当我是你的妻子、是魔剑道的太子妃?」 「我俩大婚至今,却从未洞房,难道这就算是夫妻?」玉箩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满心的期盼终究是化作了不堪与愤恨在此时爆发。 她恨他的疏离。 她恨他的绝情。 她恨他的冷漠。 她恨他的所有一切。 可她竟然,又爱他胜过一切… 「玉箩,这一切源自于汝的一念之差,吾的一念之仁。」闇踪垂下了视线,不再看向她。 「玉箩,汝明白吗。」 最后这一句不像问话的问话,终将满心不甘的玉箩给问倒了。 是了,若没有这一切开端,又怎么会有现今局面? 玉箩颓然坐倒,体虚力空的她惨白着脸庞,徒任清泪两行。 「玉箩,汝离开吧。」半晌,闇踪突地说道。 「带着孩子,回去妖刀界吧。」 这话彷彿是击中了玉箩心中最脆弱的一点,她停止了泪、看向闇踪。 「…太子殿下这是……为了他?」 闇踪自然是听出了这一声「太子殿下」所隐含的嘲讽;然更教他不得不注意的,则是玉箩口中的那个「他」。 他看向玉箩,眼神已是透出厉色。 他缓步来到玉箩身前,用自己染满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并道:「玉箩,汝自小出身贵族,应该知道,有些话,能说、或是不能说。」 温热的血触碰在脸上,带起一阵战慄;然玉箩,却是吃吃地笑了起来。 「就连这孩子,也在太子殿下的计算之内?」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个棋子。每个人都在利用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原来她努力了那么久,都不过是个梦。 一个挥之不去的恶梦。 「妳说呢?」闇踪自唇角拉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没有回答的必要。在所有事实已发生的现在,所有的假设与如果,不过是痴人说梦。 「来人,带太子妃玉箩回去寝殿。」闇踪松了手,看着玉箩泪痕与血迹交互斑驳的脸。 「无吾命令,谁也不能让她离开。」 闇踪这样一道命令无疑是把玉箩给软禁在了太子妃寝殿。侍卫点头称是,面上却也掠过了不安。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个徵兆。 魔剑妖刀即将崩裂的徵兆。 当右护法带着御医赶到御书房时,闇踪已是坐在案前,彷若无事一般。 「老臣见过殿下。」即便是事态紧急,谨守礼法的右护法仍不忘行礼。 「何事?」 「老臣已带来御医,还望殿下配合。」右护法看着满地血迹斑斑,眉头不自觉地便是皱得更紧。 象徵妖刀界皇族的雕花匕首还躺在原地,泛着冷冷清光。 闇踪淡淡瞥去一个视线,便道:「让他过来。」 御医急急忙忙上前,在略略简视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头。「这…」 「如何?」右护法见御医神色有异,急忙便是出口询问。 「虽然出血甚多,但太子殿下这伤不过是点皮肉之伤;待老臣回头派人送上些生肌活血之药也就可以。麻烦的是…」 御医话才说完,便是递上手中的白色布绢予右护法观看。 「太子殿下之血,隐隐有中毒的迹象。」白色布绢上,闇踪略略干涸的血色带紫,彷彿有幽光透出。 「汝可知这是什么毒?」 「若臣没有看走眼,这是『幽熠』,来自魔剑道南方的一种毒药。」 「所以,兇手是魔剑道之人?」右护法沉了声音,一脸肃穆。 迴避了右护法的问题,御医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论:「此人用毒极为小心。他明白太子殿下是练武之人,五感极为敏锐,是故他用量轻微,所以才至今不被发现。」 「但毕竟这是毒。日积月累下来,不出数年,仍能使太子殿下死于非命。」 「此毒是否可治?如何治?」 第33页 「此毒无法可治。」御医沉嘆一气,便续道:「一但中毒,其毒性便会渗入骨血循环全身经络。唯一的办法,只有换血。」 「但换血一法困难度极高,要找到合适者更是不容易。」 「如何换?」 「一日一次,将体内毒血放出;再在同个伤口位置,将新血换入、运功催行。若非太子殿下乃练武之人,此法万万不可行。」 「难道没有后遗症?」 御医顿了顿,方才道:「有。」 「在换血途中,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一但伤口遭到感染,又或者是新血受到排斥,都有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最后的下场,仍是死路一条。」 「这……」 「若不换血呢?」闇踪头也不抬,便只问了一个问题。 「若是不换,此毒长存体内,将逐渐侵蚀身体,最后五内功能俱失,同样活不了。」御医垂下了视线,便是不敢看向闇踪、右护法二人。 闇踪此时依旧是看着案上的卷宗。良久,他方才是缓道:「右护法,查出这个人是谁。」 「谋害皇室,其罪…当诛九族。」 「老臣遵旨。」 「至于这毒患,御医,由你全权做主。」 「臣遵旨。」 待御医离开之后,闇踪便又道:「右护法,登基之事,汝准备得如何?」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殿下请不必担心。」 「…嗯。」 「除此之外,老臣另有一事相告。」 「说。」 「北燕之上,似乎仍有国家蠢蠢欲动。老臣猜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栏。」 「哦?可有证据?」 右护法的有人,自然、指的不会是别人。 「目前尚无斩获。但、若北境局势持续混乱,那么太子殿下的威望……」 「吾明白。」 「如果可以,吾倒也想亲自见识见识北燕国的能力。」扶案起身,闇踪走了出来。 他衣袍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红红黑黑的一片,好不憷目惊心。 闇踪拾起地上的匕首,轻轻抚过其上的雕纹。 「吾意欲亲自出征,汝以为如何?」 「太子殿下有此意固然是好,但眼下魔剑道时局正乱,只怕会横生枝节。」 闇踪闻言,便是缓缓一笑道:「那末、这匕,便由右护法汝交回吧。」 「汝亲自、交还给它应有的主人。」 于是,十五日后,在妖后的同意下,太子闇踪帅魔剑道大军,前往北境支援。 第二十四章 太子闇踪御驾亲征的消息,是在夜半时分传到北境军队的元帅帐里的。 魏诹臣抚过那张盖有魔皇摄令的诏书。他想着,闇踪究竟是如何说服妖后与权妃的? 近日北燕攻势越发地咄咄逼人,莫不是已到了强弩之末。然,魔剑道军也同样。 这消息他早已传回,却万万料想不到前来援手的人会是闇踪。 闇踪方娶妻生子,妖后权妃如何会答应让他率军出征? 这莫不是,他使了些什么手段罢? 一思及此,魏诹臣心中便有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十年生死两茫茫。 这些年来,他与闇踪聚少离多,俩人之间早已出现了许多他明白或是不明白的隔阂。尽管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与闇踪,已是生份。 如今,只差半步,他就要看到闇踪坐上了那个位子。 他明白,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究竟花了多大的气力。 而今,只差半步。 他唯一的心愿是希望闇踪能得偿所愿。可,洛子商却曾经问过他,在那之后,他又将如何? 他在当时,不过是逸出了一抹苦笑。 他或许神往过洛子商口中的那些大江南北,可他究竟到不了那些地方。 他这辈子,离不开闇踪、离不开魔剑道。 他或许会伴着闇踪睥睨众生,但是那又如何?之于闇踪,他的生命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思考这些,又有何用。 魔剑道的一切,对他来说,除了闇踪,从来不会有别的。 十日后,当闇踪所率领的大队军马自黄沙的那一端踩踏而来时,当闇踪那张他再熟悉也不过的脸出现在眼界内时,魏诹臣却只觉得茫然。 他与闇踪四目相对,却彷彿陌生。 乘坐辔驾的闇踪身穿黑色鎏金战袍,头戴长翎黑羽高冠,身后墨色披风张狂地披散开,衬出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那样的气势,那样的猖狂,仍是当初的那个闇踪。 闇踪没有变。那么,是什么变了? 魏诹臣别开了视线,然后如同其他将领一般,半跪在了闇踪面前。 「诸位辛苦了。」闇踪的视线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魏诹臣。 他理所当然看见的,是士兵们困顿的面容。 这场停滞不前的战争已持续了数年,终使人失去了耐性。 而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足以使士兵们感到被抚慰。 援军已到。 闇踪略微扬高的声音,和着週遭如释重负的哽咽声,逐渐飘散在风中。 「吾既已来到,自将与众将士同甘共苦。」 「下一个冬日之前,吾必将率领各位赢得最后胜利!」 闇踪字字铿锵,自信的语气、拔高的音调在在都刻画着最美好的结局。无论真假与否,他宛如誓言一般的话语已是成功地再次带起众人的战意。 「太子殿下万岁!」 「众将士们!」 「在!」 「谁愿与本太子一同作战?」 「杀!」 「谁愿与本太子共御敌侮?」 「杀!」 「谁愿与本太子同奏凯歌?」 「杀!」 「明日、即刻拔营。杀尽北燕,不死不还!」 「杀───」 魔剑道军的唿声响彻九天,就连大地都为之震颤。闇踪手拄夜叉剑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那姿态彷彿是最威武的战神。 而魏诹臣举目望去,彷彿就看见了闇踪站在四野中央,群属归附的画面。 次日,大军拔营而起,再次逐步向北燕逼近。 正如闇踪所预言的,魔剑道大军自此势如破竹,已是逐步逼近了北燕的大门。 此时,闇踪正坐上位,看着接二连三传上的捷报。 他至今尚未亲上战场第一线。 「秉元帅,北燕已节节败退。不出三日,便可踏进北燕领地。」 游牧者从来最是见风转舵。眼见国家将要破灭,各部头目已是接二连三地献上了贡品,并表明愿为魔剑道属国的意愿。 此话一出,帐中满是欢唿声。 魏诹臣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闇踪,便道:「继续趁胜追击。」 「直到他们投降为止。」 各部将军闻言一阵鼓譟,纷纷请命要求出战。 魏诹臣本欲按部就班、逐步将北燕逼入绝境。但见众人如此求心切,他竟也开始犹豫了起来。 对于这场战事,他已有七成把握。而此时此刻,实无再全军出击的必要。 闇踪见魏诹臣犹豫,便是开口道:「魏元帅,此战经年,已是太久,也该是衣锦荣归的时候了。」 「吾要的,不只是胜利。」 而后,闇踪起身,伸手指向了地图。 「从这里,到这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上了两个地方。一者,是他们现正驻扎的地方;一者,则是北燕国丹利单于的所在。 「这些地方,都将成为我魔剑道的领土。」 他双目四顾之后,便道:「吾要最短的时间,最短的距离。」 「众将军们!」 「喝!」 「立时整装。」 「明日丑时,吾为先锋,全军、进击!」 「杀!」 而果真在闇踪的带领下,隔年的秋天,染满尘沙的纷沓脚印终是一个又一个地印上了曾经是象徵皇族奢华的羊毛毡。 丹利单于与他的家族罗列而跪,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魔剑道太子闇踪。 第34页 「汝只有一条路。」闇踪瞇着眼,缓声说道。 「那就是,成为魔剑道领土的一部分。」 他要北燕成为魔剑道名符其实的囊中物。再加上早已成为臣属的匈奴国,这就是他渴望已久的版图。 一个,足以睥睨任何势力的强盛帝国。 强盛到足以向世人证明,他的的确确是胜过前任魔皇诛天,胜过他的父亲。 而魏诹臣看着这样的闇踪,也的的确确是想到了前任魔皇诛天。 他想起了多年前,前任魔皇诛天踏破了西疆皇朝城墙的那一天。 那一天,皇朝之人尽灭,不留活口。 唯有他。 魏诹臣抿紧了唇瓣,看着闇踪下了一道又一道与当年相仿的命令。 他看着丹利单于与他的家族一个又一个人头落地,鲜红色液体自尸身向周遭漫开。 他看着鲜血染上了闇踪的鞋靴及披风,染上了他那从不沾血的夜叉剑。 闇踪的脸上身上,有着喷溅的血液。那些腥红色的液体划过闇踪略显苍白的脸,将他本就不属凡尘的面貌衬得更加妖艷偏邪,又或者说是无比狰狞。 魏诹臣忽觉背嵴一阵寒冷。 他纵使可以理解闇踪何以如此,却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 他湛蓝色的眼眸逐渐黯淡,纵使依旧不动如山,心底却不断反诘自问。 他开始觉得这一切变得陌生并且难以想像。难道这样的屠杀,就能让他们得到想要的?这难道,真的就是他与闇踪所想要的? 魏诹臣的心底既徨且慌。他甚至怀疑起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有何意义。 他想见闇踪。 他必须从闇踪身上得到答案。 然而面对他的疑问,闇踪却只是冷眼相看。 「魏诹臣,魔父已经死去十二年了。」 「汝难道不认为,这时间已经太长?」闇踪话语顿了顿,復又续道:「吾已让右护法着手准备登基大典一事。一旦战胜,吾便可顺理成章成为魔剑道之主。」 「而母后与权姨,在这之后也将还我魔剑道江山。」 「在你我愿望即将达成的现在,你却问我这一切有何意义?」 魏诹臣张了张口,便是再也说不出任何想问的话。 他自认从未忘记过初衷。闇踪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倘若他初心未改,那么又为何他此时竟感到心虚?他却又为何觉得,此刻闇踪的神色,淡漠得教他心惊? 闇踪看着魏诹臣神色徬徨,蓦地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魏诹臣,你认为,玉箩何以会有了孩子?」 魏诹臣愕了愕,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不懂闇踪这问话的意义。又或许,他懂的。但他只觉得难堪,所以他调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看向闇踪。 「臣…不知。」 闇踪见其神态如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是垂眼说道:「终究,你不信我。」 这句话彷彿隐隐有着嘆息,又或者是哀悼之意。 原来,他们耗尽了力气来到这里,却仍是走上了这一步。 这一步,无可挽回。 闇踪闭了闭眼后转身,不再看向魏诹臣。 失望、伤心、愤怒,都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他从来深信,无论他俩分开多久,距离多遥远,都不足以改变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又或是其他。 原来,他终究是错了。 魏诹臣只是个人。 人类,最是多疑。 人类,从不值得信任。 闇踪的视线停留在了夜叉剑之上。他看着那剑锋有着血痕,斑斑驳驳的不甚清晰。他几乎、就要有着想将之毁去的冲动。 因为这把剑,不只代表着他,也是他们。 而他们已经,名存实亡。 「本太子累了,汝离开吧。」 这是第一次,闇踪私底下在的魏诹臣面前以「本太子」自称。魏诹臣察觉不对,却已是不及。 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错了什么。 错在他的心,不该动摇。 他每怀疑一次,他的心便动摇一次;而他每动摇一次,便是敲打了一次原本固若磐石的誓言。 他方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从前闇踪对他的每一次询问,都是因为看见了他的动摇。 说到底,原来闇踪从来就是最明白的那个人。 他看着闇踪的背影,心头从未如此沉重过。 即便是月灵公主死在他面前时,都没有。 他退离闇踪的营帐,重新踏进星斗满天的黄沙之中。这片景色他已看了十数年,再不能熟悉,他半生戎马,到今天方真正要画下了句点。 然他心中,无半分喜悦。 第二十五章 不月后,魔剑道大军班师回朝,举国欢腾。 在众人心中,闇踪的功绩无可比拟,他的地位、已与魔皇诛天无异。甚至可能更高。 催促登基的唿声越来越高,即便是权谋如妖后权妃,此时也难以力挽狂澜。眼下时局已是再无可发挥之地了,因此,在权妃的劝说下,妖后终是放了手。 她俩在这最后,便是与闇踪达成了协议。协议从今往后,直至闇踪死前,都不得再干涉魔剑道之事。 接着,闇踪便是拿出了一份手谕。 妖后与权妃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闇踪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 那密蜡所封着的捲纸,上头有着魔剑道的象徵图案。权妃伸手代妖后接过,脸上却是显了担忧。 「好姪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闇踪略略垂眼,沉声道:「以防万一。」 此话一出,便是教妖后权妃震惊,闇踪却是不再解释,转身离开。 而她们这时才察觉,闇踪已失了往日神气。 离开后的闇踪,不过就是看着自己的江山。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江山了。 他称霸了西域领土,终使得魔剑道成为了一方霸主。 在所有愿望都已实现的现在,他还有什么好挂心的? 自然是,只除了一人。 魏诹臣此时就正隔着一步之遥,站在他的身后。他抿着唇瓣,沉默地像个影子。他看着闇踪批阅着奏摺,或是与右护法讨论着有关数日后登基大典的事。右护法毕竟是老臣,闇踪总有许多事尚得仰赖他的指点。 他看着闇踪指点赏赐各部将军,并以纸伞掩薄命、火狮子怒吼二位将军为首,重新分配了职位。他知道二位将军为旧识,论作风一者冷静一者武勇,左右互补之下必是合作无间。而今再度受封,不啻是为拢络人心的好手段。 他看着闇踪与右护法讨论他的子嗣,然后想着那之中竟然没有他可以介入的余地。 内忧外患皆已平定,唯一的继承人也已诞生,魔剑道再无后顾之忧。 然后,日復一日,他护送着闇踪返回太子殿,看着他闭目睡去。 他在那之后离开太子殿,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闇踪便是醒了过来。 他早已无法入睡。 他将魏诹臣的麻木看在眼里。他想着这或许是他在考验他脾性的极限。他想他们何以僵持至此?难道是想看谁先一步认输? 闇踪嗤了一声笑。 那人,自然不会是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重复着,直到闇踪登基的前夜。 闇踪站在太子殿内,看着面前那件右护法差人缝制的新礼袍。 黑红底烤金边,蟒龙飞翔于其上。绣工一丝不苟,色度拿捏也有分寸。 这样的一件礼袍,前任魔皇诛天也有,现正就在太庙中、他的尸身上。 闇踪细细地看过它的每一条纹路。他回想着当年,前任魔皇诛天穿着它,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霸气威武。 而魏诹臣在他身后,也同样看着这件礼袍。 他想着在明日登基大典上,在众人的眼前,闇踪就要穿着这件礼袍,坐上了他们奋斗了半辈子的位子。 他想着当时的闇踪会有多么的不可一世、志满气骄。 那么他呢? 魏诹臣鼻息一滞。 第35页 闇踪分了神回头看他,一双眼眸如幽潭似地晦暗不明。他抿着唇不说话,仅只是看着。就如同之前的每个夜晚一般。 魏诹臣回望着他的视线。 「闇踪,我累了。」末了,他这么说。「让我离开吧,闇踪。」 他说话的口气很缓,很缓。 「我累了。」 不是请求,也不是疑问,魏诹臣的话不过就是个陈述。但、却比闇踪以往听过的任何一句话,更教他愤怒。 他看着这个曾与他许下誓言的人,就在今天,终于想真正背弃于他。 闇踪瞇起眼,浑身绷得死紧。 他又岂能容忍。 「汝很明白,吾一向宽容于你。」 「但,吾也说过。一但汝决意留下,那么无论生死,都要在魔剑道。」 「不是吗?」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他带着异端剑,在众人面前接受了他的赐名;二十年后的这一天,他同样带着异端剑,却想自众人面前逃离他。 魏诹臣低垂着眉目,復又续道:「闇踪,你知我的。」顿了顿,他便是半跪在了闇踪面前。 「闇踪,你知我的。吾从未忘记过那些誓言。」 「但、这些却都不足以支持我……支持我对皇朝的信任。」 「闇踪,你该明白的。」 「你是知我的!」 魏诹臣歛眉陈述,口气却逐渐显得急切。 闇踪见其神态如此,却只是讽刺地一笑:「信任?」 真可笑。 「魏诹臣,汝连吾也不信,汝还能信谁?」 「汝连自己都怀疑,汝又能信谁?」 他蹲下身,伸手抬起魏诹臣的脸。 他俩人四目相对,眼中的生份,宛若初见。 「在这节骨眼上,汝想临阵脱逃?」 闇踪将向来泛紫的唇瓣绽出如花风情,却使得神情更显得诡谲难测。 「诹臣、诹臣,汝还记得此名否?」 他苍白且无血色的指节抚过了魏诹臣的脸颊,而后扣上了他的颈子。 「汝既为此名,那么理应一辈子,都要是本太子的臣。」 魏诹臣可以感觉得到,闇踪扣在他颈项上的手正逐渐施力。 而他只是,闭起了眼睛。 闇踪缩紧了手,他知道魏诹臣不会抵抗。他满意地看着魏诹臣的脸因缺氧而逐渐潮红,感觉着手中的脉动越来越薄弱。 「这是吾说过的,可不是吗?」 无力地垂着双手,魏诹臣的眼睛逐渐失焦,他几乎已听不清闇踪说的话。 蓦地,闇踪却是松了手。 「咳、咳…」 闇踪居高临下地看着魏诹臣趴在地上喘息,眼神中却无半分怜悯。 「夜深了,魏将军。」 「汝该回去歇息了。」 他的语气和缓,态度却是再明显不过。 已无可再谈。 「咳、咳……闇…咳、闇踪,我…」魏诹臣尽管明知自己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仍是伸手捉住了闇踪的衣襬。 闇踪看着他那隻本该是握剑的手,现在却是什么也捉不住。他拾起了地上的异端剑,将之放回了魏诹臣的手中。「今日之事,吾会当作没发生过。」 「来人,护送魏将军回少子殿歇息。」 直至魏诹臣离开了御书房,闇踪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不过是看着自己的掌心,而那之中空无一物。 他依稀还能感觉到魏诹臣颈项上温热的感觉,血脉的鼓动。 而他几乎就要将之毁去。 闇踪缓缓地将手蜷握起。 像是要粉碎什么似的。 次日,闇踪在僕从到来之前,便已是醒着了。 又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一夜未眠。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真正入眠了。 今日,是他的登基大典。 过了今天,他便是魔剑道之主,再不必受制于人,瞻前顾后。 他由着僕从为他一一整上行当,表情一派肃穆。 他在临步前,看见了摆放在一旁的夜叉剑。 剑上熟悉的妖异荧光依旧,他却只觉得那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心头。 逼得他,无法唿吸。 「太子殿下,时辰将近了。」僕从在门前悄声地提醒着。 闇踪闭了闭眼。 当他抓着夜叉剑踏出太子殿之时,便见右护法已是在房门外等着了。 他一派恭谨地垂首,却是格外显得庄严肃穆。 当一行人逐步踏向魔皇殿前的广场时,闇踪向那一望无际的天空看了一眼。 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太子殿下何以于今日闷闷不乐?」蓦地,右护法低低地问了句。 闇踪闻言,只是嗤了一声笑,并不作答。 「…既不属于此,那么、终究是留不住。」在说这话的同时,右护法甚至没有改变过低头的姿势。 「哼,汝这是在警告吾?」 「臣不敢,不过是经验之谈而已。」彷彿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右护法微微地缓下了脚步。 「…哼。」 就在谈话的当中,他们已是来到了魔皇殿大门前。 闇踪向左望进殿内,铸铁打造的皇椅就正在他眼前。一如既往。只不过这次,坐于其上的人,将会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右护法此时领着他,向右、踏进了广场。 广场上,文武百官早已罗列。为首的,是魏诹臣。 远处禁卫身后,早已是挤满了围观的人民。这是魔剑道百年难得一度的大事,兴奋期待的群众自是早已将週遭给挤了个水洩不通。 闇踪在众目睽睽之际踏上了中央高台,然后,轰然将夜叉剑插入地下三吋。 这正是种象徵。 象徵着魔剑道在他的领导下,将屹立不摇,永续长存。 礼官的声音嘹亮地响起,百官齐跪,群众齐伏。 闇踪的眼神扫过一个又一个的面孔,最后,停留在魏诹臣的身上。 他想起他当年飒爽的英姿。那时他们都还年轻。那时没有妖后,也没有月灵公主。 然后,他也想起了方才右护法所说的话。 他看见魏诹臣的颈项上缠绕着白布,想必在那之下就是他前夜的杰作。他穿着出征时所穿的银白色铠甲,早已清洗过的银鳞上没有一丝血迹,彷彿那些从不曾存在,迳只是在太阳的折射下光耀夺人。 「礼成───」 「吾皇万岁万万岁───」 群众的欢唿声响彻云霄,而所有大事已定。 闇踪满意地拉起嘴角。 但那却称不上是个笑容。 次日,妖后与权妃果真是信守了承诺,带了妖刀界人马返道。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玉箩,以及她的孩子。 临走前,妖后深深地看了闇踪一眼。 她早该明白的。 这孩子,与她太过相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几乎就要知道权妃手中的手谕是什么内容了。 闇踪没有迴避妖后的视线。这一次,他终于直视了这个他始终称之为「母后」的人。尽管他再不愿意,但母子天性,他知道或许曾经有很少的时候,妖后的确是担心他。 不过,他已不再需要了。 闇踪立于皇椅之前,静静地目送着她们离开。 这是魔皇闇踪登基后的首日早朝。 魔剑道疆域初定,百废待兴,诸大臣纷纷建言,显得生气盎然。反观闇踪,却是一双细眉紧紧皱着,仿似有什么正压在心头上。 闇踪眼前上奏的大臣换了一个又一个,耳中听了一个又一个的建议。他与右护法不时交换着意见,眼神却始终是注意着一个人。 他看的很清楚,从头到尾,魏诹臣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出过一个主意。 直到众人说无可说,讲无可讲,魔皇闇踪方式开口道:「魏诹臣。」 「臣在。」整了整身上战甲,魏诹臣表情一派肃穆地出列。 「本朝百废待兴,汝有何看法?」 「……臣以为,各部大臣意见皆有可取之处。」 「是嘛?」 闇踪抿了抿唇。 第36页 然后,他便是说道:「本皇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众人一愣,便是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其一,是留在魔剑道为吾所用,至死不渝。」 「其二,是留下所有关于魔剑道、不属于你的一切,离开这里。并且,终生不得再踏进我魔剑道领域。」 闇踪此话一出,群臣尽皆譁然。 魏诹臣尽管人类出身,对于魔剑道来说却是功不可没的大功臣。他自年轻便是陪着魔皇闇踪逐步打下这片江山。又更何况,他可是魔皇闇踪的长兄。 而今魔皇闇踪却是一点也是也没有地要他卸甲归田? 各种揣度与排议排山倒海而来,魔皇闇踪却无半分解释。 他仅仅只是低头看着魏诹臣。 一旁的右护法低敛眉睫,则是什么也没说。 魏诹臣跪在地上,心中再不能苦涩。 他何以卑劣至此? 他把自己的懦弱交由闇踪处置,还以为自己走得明明白白。 他从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 他辜负了闇踪。 无论是哪方面。 「魏诹臣,汝既不愿辅佐本皇以创大业,留你又有何用?」 「汝离开吧。」 末了,只见魏诹臣伸手卸下了肩甲、冑甲、腿甲。只除了异端剑。 异端剑是风之痕所赐,所以不算在内。而那也是唯一,他与闇踪的关系证明。 闇踪看他死死握着异端剑,竟是觉得有一丝不快。 又或者说是噁心。 「愿魔皇武运昌隆,国泰民安。」半跪下身,魏诹臣朗声祝贺。 这是最后一次,他对着闇踪行礼。 然后,闇踪看着魏诹臣离开魔皇殿,离开魔剑道。 再也不回来了。 「来人。让剑理过来。」 不刻后,剑理垂首在魔皇闇踪面前。 「小的在。」 「将那些东西,收到你认为它该在的地方。」指了指地上的衣物,闇踪缓声说道。 「是。」 「退朝。」手一挥,闇踪让诸臣接在魏诹臣之后也离开了魔皇殿。 而他只是动也不动地坐着。 他知道右护法在临去前,或许曾经看了他一眼。 但他并没有注意。他只是侧着耳,听着纷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直至整个魔皇殿只剩下他一人。 闇踪闭起了眼。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索然无味。 * ************************** 魔皇闇踪治下七年,西疆皇朝覆灭殆尽,人民终归一统、齐心向荣。 魔皇闇踪治下七年,朝廷一片祥和,当初的斗争早已消失。在右护法的领导下,谏官逐起、不胜枚举。 魔皇闇踪治下七年,边境平定、国泰民安,魔剑道迈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荣景。 然魔皇闇踪,却卧床已然年余。 在他身边的人是右护法,是放眼魔剑道中资歷最长,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一位老臣。 「来人,让剑理来见我。」撑起了精神,闇踪吩咐道。 闇踪的倒下,彷彿不过日前之事。他尽管亲政毫不懈怠,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就连右护法也不禁摇头嘆息。他或许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看着年不过三十便是旁生华髮的这个孩子,彷彿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将他遗忘,但他却似乎还见着了他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剑理参见魔皇。」自魏诹臣离去之后,剑理原有的工作便由魏诹臣专属侍从改为了一般僕从。 然闇踪却从不让他做其他事,仅止是留了少子殿要他好好打理。 这些年来,他偶尔偶尔会看见魔皇闇踪一人独立于少子殿门口,仿似缅怀着什么,却从不入内。 他深信魔皇闇踪是想念主人的,但他不懂为什么他不将主人留下?又为什么主人不留下? 「你带着这封信,到孤独峰去找风之痕。」闇踪自枕下拿出了一封显然已是蜡封许久、甚至连边口都有些泛黄的信,并将之交给了剑理。 「除了风之痕,谁也不能拿到,或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你明白吗?」 看向剑理,闇踪彷彿觉得自己透过这个人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曾经与他有着绝对的契合。 半跪在闇踪床边,剑理接过了信。「是。」 「你也离开魔剑道吧。」 「去哪里都好,你自由了。」 转回了头,闇踪摆了摆手。 魔皇闇踪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剑理一时间尚不能意会。顿了顿,他方才是大喜过望地拜道:「臣、谢魔皇恩典!」 最后,那扇厚重的门重新又被守门的卫兵阖上。 魔皇闇踪闭上了眼睛,嘴唇仿似有些蠕动,却终没有人听闻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未多时,上任不足七年的新任魔皇驾崩,得年不过卅岁,举国同悲。 不久后,妖后、魔后婆媳俩带着七岁稚龄的魔皇之子,以及闇踪的手谕,远道而来。 魔剑道、妖刀界终于正式合为一统,歷史也终于,翻过了新的一页。 第二十六章 番外毁灭前夕 他彷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登基为王,除此之外却一无所有。 他清醒过来,他看见自己身着战袍,方正站在太庙之前。 「太子殿下,妖刀界的花嫁队伍,已是要进城了。」一旁,右护法低声说道。 闇踪没有应声,不过就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正前方。 那里,将是妖刀界花嫁队伍要停步的地方。 那里,将是妖刀界侵门踏地的第一步。 闇踪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瓣。 他略微垂首地站在皇城宗庙的台阶上,看着妖刀界的花嫁队伍就要踏进了魔剑道的皇城之内。 那队伍似慢实快,未片刻就是将要到了他的面前。 闇踪知道,魏诹臣就正在这队伍的正后方跟随着。 他自然知道,因为这是他亲自指派的任务。 他要让魏诹臣亲眼看看,将来的魔剑道主母,究竟是何模样。 直至花嫁队伍停在了他的面前,直至妖刀界中人自花轿内迎出了一名面貌温婉可人的女子,直至他两人齐齐跪在了太庙之前,闇踪都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只看着魏诹臣。 他试图看清魏诹臣眼底的情绪,无论那是什么。 是愤恨?是不甘?是妒忌?还是委屈?或者祝福? 闇踪几乎就要扬出一抹冷笑。 笑他俩终于把自己逼进了一块死地。一块,再不能回头、后悔莫及的死地。 而后,闇踪便是听见了群臣此起彼落的祝贺声。 他抬头望去,妖后正缓缓道:「婚期,就定在三月后罢。」 「有朝一日,便将是汝们的天下。还望汝二人能够同心协力,好好带领我妖刀界与魔剑道。」妖后的视线扫过了群臣,以及魏诹臣。她话语中的态度恳切,殷殷期待之情正如同个当家主母一般。 闇踪依旧是抿紧了唇瓣。 他睨向身旁的女人,却不期与她四目相对。 他看见女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与崇拜,他尽管不明所以,却仍旧嗤之以鼻。 他在当日,遵照礼仪,将新任太子妃送进了专属于她的寝殿内。但他只站在殿外,却并未踏进。 彷彿是察觉了他的那么一点心思,玉箩对着他翩然一笑。 闇踪一愣,却是默然良久。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纯粹的表情了。 他其实想问玉箩因何要嫁。但他也明瞭,无论原因为何,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无论她究竟是为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命运。 他写好的命运。 ********************** 闇踪眨了眨眼。 他自然知道这是哪里。 他方正在自己婚宴的宴席上。 这天的魔剑道,理所当然地大肆庆祝。不仅仅是广邀了各国使节以及宾客,甚至也允许了平民百姓进皇城里瞻仰太子与太子妃的尊容,充分展现了身为当家之主的热情及喜悦。 第37页 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所有人都要出席,并且都乐意要出席的。 魏诹臣,自然也包含在内。 闇踪看着魏诹臣身踞宴席一角。他看见她的神色没有半分笑容。他看见他接受着每一次的敬酒,一杯又一杯。 魏诹臣的酒量一向都不好。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仍是喝着。 带着不醉不归的决心,魏诹臣已是喝了个醉醺醺。 他在众人促拥下来到闇踪面前敬酒。他神情揣揣不安地看着闇踪,而后者只是笑得狂狷。 那唇角尽管带着笑,却没有丝毫温度。 魏诹臣看着酒碗,竟有些怔愣。 他不明白闇踪笑容里的意思了。 再也不明白了。 是厌恶嘲笑?还是欢喜得意? 魏诹臣开始觉得心慌意乱。 他和闇踪不该是如此。 不该如此。 闇踪看着魏诹臣喝得很醉。他看着魏诹臣醉得几乎就是要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眼前的人,自然、也分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让剑理扶了魏诹臣回少子殿。回到那个,终于同他一般,一无所有的地方。 在宴席结束之后,闇踪并未回到太子殿,又或者是太子妃的寝殿。 他屏退了左右,来到了少子殿。 他看着那醉得一蹋煳涂的魏诹臣。他知道剑理现正就在少子殿外候着。 而他,不过就是动也不动地看着。 究竟,是谁主导了这场闹剧? 是谁,扼杀了那些、本来应该存在在他俩人之间的东西? 闇踪看着魏诹臣在睡梦中却仍旧不安稳。 他看着他挣扎着睡去,然后又醒来。他听着他在半睡半醒间梦呓,彷彿那之间有着他的名字。 闇踪闭上了眼。 空气中,俱是魏诹臣沉重的鼻息。 或许他也醉了,闇踪想。 否则,他又如何会觉得,此时的魏诹臣,教他不忍卒睹? 闇踪缓缓地走近他。一步又一步。 直到他离得足够近了,才发现,原来魏诹臣也在看着他。 他们有多久,不曾如此仔细地看过彼此了? 那几乎要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闇踪忍不住笑了起来。 魏诹臣看着闇踪的笑容,却开口说不了一句话。 他无话可说。 他看着闇踪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一件一件地,直至一丝不挂。 他看着闇踪伏上他的身躯,妖妖冶冶地,彷彿是佛经中的阿修罗再世。 「闇踪…」魏诹臣的鼻息有些不稳,却依旧保有理智。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却不想阻止,也无力阻止。 全身赤裸的闇踪吻遍了魏诹臣身上的每一吋肌肤,每一个角落。他彷彿品尝着佳餚似地舔过了自己的嘴唇,然后再重复地吻上了魏诹臣。 魏诹臣几乎就要沉沦在这温柔乡之内。他伸手抚上闇踪的眉眼,闇踪的唇,闇踪的脸庞。那有些粗糙的指头缓缓地划过每一吋肌肤,彷彿不忍与之分离。 他抚上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他抚上他的腰嵴,感受着他肌肉的紧实。 他抚上他的大腿,感受着他线条的美丽。 「魏诹臣,汝当真如此甘心?」闇踪直勾勾地望看向魏诹臣的眼,然后、悄声问道。 魏诹臣骤然停下动作,勐地睁大了眼。 他的眼底涨满了血丝,彷彿是要滴出血般。 闇踪见其如此,便又是低笑了起来。 「魏诹臣,你想过吗?」闇踪伸手抚上了魏诹臣的脸,便是一字一句地缓声道:「汝让我娶了她,你想过吗?有一天我和她就会像我和你一样。」 「所有你爱抚过、亲吻过、渴求过的地方,通通都是她的。」 「从此,只能是她的。」 「魏诹臣,你想过吗?」 闇踪的话语呢喃,那些字句的内容却彷彿像是毒蛇一般地自耳朵钻进了魏诹臣的身体,让他四肢百骸都不由自主地颤慄了起来。 魏诹臣看着面前的闇踪,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他如何能甘心? 如何能够? 忽地、魏诹臣拉下了闇踪,狠狠地将他按倒在床榻上。他的眸底深处闪着狠戾,却有更多的悲哀。 他用力啃咬着闇踪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痕迹。 他恨不得此时能将闇踪融为自己的血肉,这样他们便再也不会分离。 他渴望着闇踪每一分骨血都是他的。都只能是他的! 闇踪一如既往地温顺躺在床榻上,脸上却是闪着嘲讽的笑。他伸手抚上魏诹臣的脸,那动作尽管轻柔,却是带着恶毒的撩拨。 在这样的前戏下,他们不过就是互相渴望着痛苦,仅此而已。 魏诹臣狠狠地将自己抵进闇踪身体的最深处,没有经过润滑的地方撕裂出血,却是谁也不愿放松。 魏诹臣感受着那地方尽管不愿、却依旧是接纳着他。他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将自己挤压进闇踪的身体里。 下半身彷彿被狠很扯开的痛楚席捲了闇踪所有的感官。他当然没有快感,但他却享受着这样的痛苦。 只有痛苦,才是最真实的。 「哈…!魏诹臣,你这是做什么?不高兴吗?」闇踪毫不客气地嘲笑着魏诹臣的举动。 所有的痛苦在脑海中慢慢地织成了一张网,网住了所有负面的、不堪的情感。 然后等着网破的那一刻到来。 魏诹臣回是着闇踪的眼神,而后神情一凛,便是伸手掐上了闇踪的脖子。 「与其、与其……」他看着闇踪苍白的脸泛起潮红,僵直的下半身箝着他的阳物让他几乎就要射出,一起奇异的快感与满足感却是自心底浮升。 他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手劲却越来越大。 闇踪没有抵抗,他不过张口笑着。 「哈哈……」那声音像是自无法运作的肺部撕破喉咙而出似的,瘖哑难听到了极点。「…你杀……杀了我吧……!」 他任由魏诹臣发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脸上妖冶的笑容混上青紫交杂的胀色,形成一幅诡谲的图画。 就在闇踪堪堪要断气的那一刻,魏诹臣却低吼一声后乍然放手、然后颓然伏倒。 他怔然看着闇踪的流泪喘息,而手中还残留着他血脉鼓动的真实感。 他几乎就要杀了他。 那令人陶醉的… 「咳咳……咳咳咳………哈、哈…」突来的新鲜空气呛入胸腔,逼得闇踪就要喘不过气。 他仰着头喘息挣扎。他几乎以为他就要死了,可他却还活着。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闇踪恼极、反手就是给了魏诹臣一个响亮的巴掌。 「懦夫!」 「你连死都不敢!」 闇踪仍兀自尝试平復唿吸,单薄的胸膛一跳一跳的, 脸上未片刻便是浮出了清晰的掌印,魏诹臣却连吭也不吭一声,他只是专注地看着他与闇踪连接的地方。 混着鲜血的浊白液体在他稍稍退离之后汩汩而出,彷彿是他或者是他即将远去,教他有些心慌。 腰一挺、他便又把自己尚未完全软化的器具塞了进去。 只有这个地方是属于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闇踪瘫软着身体,任由魏诹臣一次又一次地恣意妄为。他睁着眼看魏诹臣一次又一次地高潮。他没有求饶,没有昏死,没有高潮。 什么都没有。 次日,闇踪在右护法转告下得知,玉箩在洞房花烛夜坐了一晚。 他想着她心中或许会开始恨他。 但那又如何呢。 ************************* 闇踪躺在床榻上。他瞇着眼,双眼却没有了焦距。 他知道自己将死了。 即便不死,他也足够虚弱的了。 直至此时此刻,直至面对着死亡,他却依旧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 他的一生不长,不过短短三十年。但他却觉得那像是度过了几辈子的时间。 第38页 他犹能记得,离开步云崖之时,洛子商质问过他,人与魔毕竟不同,他何苦折磨魏诹臣这短暂的一生。 他犹能记得,册立太子之时,诛天质问过他,人性从来不可信,他何苦赌上自己唯一的信赖。 他犹能记得,大战当前,右护法质问过他,外患可解,内忧却是毒瘤,何苦折磨自己。 他犹能记得,登基之时,他质问过自己,为何不走。 只因无路可走。 闇踪闭起眼,唿出长长一口气。 他明白右护法现正就站在他的床榻边。但他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早已看不清许多事物。 恍惚间,闇踪看见了魏诹臣推门进来。 他坐上了床沿,像从前一样,为他拢好被子、然后伸手抚上他的髮。 仅仅是这样的动作,便让闇踪觉得怀念。 闇踪缓缓闭上眼,低声说道:『吾睏了。』 魏诹臣拉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轻声说道:『嗯,你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慰着他。 于是闇踪沉沉睡去。 就像从前,魏诹臣还在他身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