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飞鹰》 第一回 浪荡十一少 翠园的龟奴包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厅,叫道:“十一少来了,十一少爷来啦!” 鸨母翠娘正好自内房出来,斥道:“包兴,你乱嚷什么的,老娘骂你多少次了,你还是这么冒失!到底是哪位十一少来了?” “便是名闻江南舞榭歌台,青楼花街的倪家十一少爷!” 也难怪包兴这般激动,想那无锡倪家庄,势力庞大,在武林中赫赫有名,而且富可敌国,那十一少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琴棋歌艺无一不精,更兼出手不凡。流连勾栏一抛千金,简直是个财神爷。 平日他只到秦淮河上的楼船流连,他作曲填词,绮艳缠绵,几许名妓欲得其一曲,甘愿免费荐枕,犹不可求,今日居然光临这二三流的翠园,怎不教包兴激动兴奋? 徐娘半老的鸨母翠娘,脸上厚厚的粉也因她咧嘴大笑,几乎掉下来。扯着嗓门喊道:“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通通出来见客!” 她喊声刚落,只见一个身材颀长、面目俊朗、一身白色丝萝衣裤的青年,手执描金折扇,潇洒地跨进厅来,背后还跟着几个身穿锦衣、风华正茂的青年。 “十一爷大驾光临,翠园身价十倍,多谢捧场,多谢捧场!小玉,还不倒茶!”莫怪她从心头喜出来,从今以后,她也可以在同行中抬起头来,谁再敢说翠园是二三流货色!连倪十一少爷都来光临,哪还会比人差? 包兴叫道:“牡丹、芍药、香荷、玉莲、红梅、白菊、水仙……” 倪十一纸扇刷一声打开,道:“不用叫了,今日是闻倚翠芳名而来造访的!闻说她来了两个多月,竟无一人可亲香泽,可是真的?” “怎能有假?”翠娘眉开眼笑,“让咱倚翠姑娘陪吃一顿饭的,也数不上七位,十一少爷真有眼光!” 倪立喝了一口茶,道:“倪立是否有眼光,如今言之尚早,今日我一定要跟她共谋一醉,如果少爷高兴的,也一定要一亲香泽,只要让少爷达成心愿,银子绝对不成问题!” 翠娘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十一少爷如果要别的姑娘,老身必能满足所求,但这个倚翠姑娘嘛,可就难哪!” 倪立冷哼一声,道:“若人人可得之的贱货,我倪立还会屈就你这窑子?” 翠娘忙福了一福:“十一少有所不知,倚翠来我此处只是寄寓,既非卖身,又不借钱,因此遇到她不想见的客人,贱妾也不能勉强。” 倪立负手于背,望着壁上挂的那幅石头城风吹柳动的画,反问道:“她既然如此,又怎会身入风尘?” 包兴接口答道:“她虽不用卖身救急,但人总得吃饭,她便利用自己的姿色才艺换口饭吃。” 一个穿鹅黄色衣衫的青年道:“真是讨打,说不定你报上十一少的大名,她要倒履相迎哩!” 翠娘忙赔罪道:“诸位公子爷,贱妾先失陪一下,这就上楼去劝劝她,相信可令她陪公子吃一顿饭,至于其他的,便要看十一少的本事了!” 倪立扬扬手道:“别啰唆,快去!” 翠娘提起裙子,快走奔上楼去,人未到已先扯着嗓门叫道:“倚翠我儿,快开门,鼎鼎大名的倪家十一少爷来看你了!” 包兴道:“十一少有所不知,翠园虽不响亮,但这倚翠可与一般姑娘不同,多少少爷公子在此苦等三天三夜,却得不到她一顾呢!” 倪立背后一个穿黑衣的青年斥道:“废话!咱们若不是听到有关她的种种传说,还会来么?” “是,是!”包兴恭声附和,回首又吩咐丫头送上香茗。过了一阵,才见鸨母探身出栏杆向十一少招手,道:“请十一少上楼,不过倚翠只肯见你一人,多一个她便避席!” 倪立回身抱拳道:“诸位兄弟,小弟有僭了,你们请随便在翠园玩乐,一切开支算在小弟的账上!”言毕抬步上楼。 翠娘连忙引路,楼上建得颇为雅致,倚翠的香闺在最里头,外面还加了一道矮门。翠娘推门而进,通过一道短短的走廊,再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座小厅,布置简洁,却甚清雅。墙上只挂着一具七弦琴,另有一幅对联: 长剑一杯酒, 高楼万里心。 这是倪立在他处所未见过者,心中忖道:“这倚翠果然与众不同,挂此一联……莫非她是个巾帼英雌?” “十一少且先坐一下,倚翠在梳妆,小翠,还不出来招呼十一少?” “来了!”旁边一扇门打开,走出一位清丽活泼的少女来,想不到连一个丫头都有些气质,玉人如何,已可想见矣。 小翠先向倪立裣衽行了一礼,道:“公子请先坐。”开门喊道,“小蝶,快拿些瓜果来招待倪公子!” 俄顷,一个略具姿色的丫头手捧漆盘上来,上面有一碟瓜果,一碟瓜子,一碟卤花生,一壶龙井茶,另外有四只白瓷杯子,并随手斟茶。 翠娘长身道:“你们稍坐,小蝶,咱们下楼去。” 房门关上后,小翠举杯道:“小婢不胜酒力,唯有以茶代酒,先敬公子一杯了!” 倪立将茶喝了,抓了一把瓜子在手,笑问道:“你是倚翠的贴身丫头?” 小翠边削梨边道:“承姑娘青睐,收为义妹,这梨不错,请公子尝尝。” 倪立故意道:“这兆头不好,还没合就要‘离’了,小翠你可缺少点文化呀!” 小翠道:“婢子家贫读书不多,公子月旦甚为中肯,说到文化,不知历朝诗词,咏金陵者,令公子最难忘的是哪几句?” 倪立随口道:“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小翠姑娘又有何见解?” “不知公子可否知原因?” “世人只管玩乐,大部分人都像台城上的柳树,有几个人会感慨六朝古都的沧桑?” “公子说得十分老实,你自己也是一棵台城柳树哩!小婢却对杜牧的《泊秦淮》最感深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倪十一是个浪荡子,不如姑娘爱国爱民良多!惭愧惭愧。”倪立举茶道,“十一不肖,也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这倒是他衷心之言。时北方大部国土已为辽国蚕食,又有崛起的金国虎视眈眈,亡国在即,想不到一位青楼小婢,竟有此胸襟及见识。 “小婢久闻十一少之大名,凭你家势力及身手,大可干一番事业,我请你吃梨的意思,是希望你脱离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 倪立嘿然一笑:“既如此,你两姐妹又怎会厕身风尘?姑娘刚才那几句话,是否倚翠托你说的?” 小翠忙道:“那是小婢信口胡诌的,姑娘温柔迷人,满腹经纶,才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呢!” “你又在背后说我的闲话了,看我不掌你的嘴?”房门开处,香风袭人。一位身穿翠绿色衣裙、淡扫蛾眉的丽人,婷婷娉娉走了出来。 倪立抬头一望,心头登时怦怦乱跳起来,这位姑娘美得让人不敢正视,且有一股风尘佳丽缺乏的高尚气质,脸上虽然挂着一缕微笑,但眉宇之间,却透出冷傲之色。 倪立不由自主地长身而起,结结巴巴地道:“姑娘请坐。” 倚翠嫣然一笑:“人人都说倪十一少如何风流,秦淮名妓对之如蚁趋膻,今日一见,传言似乎有误。” 倪立轻吸一口气,强慑心神,打了个哈哈,道:“但姑娘却名不虚传,不过却不该出现于此。” “十一少是认为贱妾该到秦淮河上设馆会客?” “非也,你应该是在深闺内的大家闺秀,风尘中岂能容你?” “多谢十一少盛赞,不过贱妾却无此福份。” “姑娘说笑了,听鸨母说,你并没有卖身,以天下之大,岂无一佳地容你纳身?” “世人眼中,美人纳身之处,无非为人妻妾,成为富贵中人家中的一具器皿罢了,可惜倚翠虽然命运多蹇,却还是有点勇气,宁愿自食其力。”倚翠坐在倪立对面,问道,“十一少要喝酒吗?” 倪立含笑道:“面对庸脂俗粉,当佐以醇醪,与姑娘共席,只宜以龙井香茗助兴了!” 倚翠敬了他一杯,婷婷立起,道:“既然十一少如此抬举贱妾,贱妾便献丑奏一曲,为公子助兴了。”小翠连忙将墙上的七弦琴摘下,搁在几上,倚翠坐下,先调拨一下琴弦,便拨弹起来。 倪立觉得琴曲有点耳熟,便击掌附和。细听之下,才发觉她奏的是诗经的《兔爰》,诗云: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我生之初,尚无位。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尚寐,无吪! 此为《兔爰》之第一章,全诗之意乃诉说百姓苦于劳役,不愿活下去。他们觉得在世上时时受压榨,处处受欺侮,随时随地都是灾难,逃脱的办法只有一死。 倪立心情忽然激动起来,道:“请容十一放肆,也奏一曲,请姑娘赐教!” 倚翠长身让位,道:“十一少声名远播,舞榭歌台,一众佳丽,众口交誉,琴技必有过人之处,贱妾愿洗耳恭听。” 倪立一笑坐下,略调一下音调,便如流水般弹奏起来。他奏的也是《诗经》,倚翠轻启朱唇,低低和着琴音唱起来。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这是《柏舟》之第一章,全诗之意思为叙说诗人为“群小”所制,不能奋飞,怀着满腔之忧愤,无可告语。隐指他倪立放荡是另有别情。 倚翠又接手弹了一曲,这次轮到倪立和唱: 叔于田,乘乘马。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 叔在薮,火烈具举。 袒裼暴虎,献于公所。 将叔勿狃,戒其伤女! 这是诗经《大叔于田》之第一章,全诗意思是歌颂一位武士,他既是骑射好手,又勇猛善战。隐含倚翠对倪立之期望及劝佐。 倪立笑道:“看来今夜十一得在此与姑娘联席畅饮,聆受教益了!” “公子有雅兴,妾身当舍身相陪。”倚翠回首道,“小翠,把牌子挂出去,并吩咐小蝶把酒菜送上来。嗯,不知十一少喜欢吃什么菜?” “十一浪迹花丛久矣,什么佳肴美酒,未曾尝过?但求清淡可口即可!” 三人竟只说些风花雪月的风流韵事,倪十一长年在花丛中打滚,恢复本色之后,谈笑风生,这顿饭吃得十分愉快。倚翠忽然推席道:“小翠,你去备洗澡水,今夜我要留客了!” 小翠睁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但看倚翠坚定的眼神,她知道没法改变她的主意,便转身出房去。 倚翠留客过夜的消息,迅速传遍翠园,惹来许多唏嘘及怨叹声,奈何今晚的摘花郎,是大名鼎鼎的倪十一少,暗比条件,也只能羡慕而已。 由来春宵苦短。天未亮,倚翠的房门已被人扣得震天价响。 小翠今夜只能在小厢房里睡觉,她第一个跳起来骂道:“瞎了眼的冒失鬼,倚翠姑娘早已把牌子挂出去,还拍什么门!” 门外那人道:“姑娘,我是倪家的护院郑晓景,有急事要找我家少爷。” “你想得倒美,也不想想,这时候,你家少爷跟倚翠姑娘身在温柔乡,居然敢敲门!” 那人气急败坏地道:“好姐姐,我求求你刚接到家里派人来,倪老庄主病重,看情况这几天可能不行了,请你告诉我家少爷一声,多谢多谢!” 小翠听了果然不敢怠慢,忙道:“你且等等!” ×      ×      × 一阵急遽的马蹄声,打破了石头城的宁静。 天未亮,三骑人便像箭一般冲出城门,向南急驰。他们便是倪立、郑晓景及来报信的家丁倪信。 倪家庄在无锡城西之惠山附近,倪家在此发迹,至倪立这一代已是第三代了。经过两三代人之苦心经营,倪家庄占地数百亩,庄内食客、家丁、女仆及长工,竟近千人。倪家既做生意,也买田买地,富可敌国。 第二代庄主倪扬誉一共娶了三房妻妾,共生十二个儿子、八个女儿。倪立是大妾司徒氏生的唯一一个儿子,自小得父爱,其他子女之行径,倪扬誉必严加管制,唯独对倪立十分放纵。 倪立上面的十个哥哥,已死了三个(一个病死,两个是为了保护倪家庄的声誉而战死的);余下的七个,有三个替父亲掌管生意,其余在庄内以武术协助乃父扬威江湖。 倪立只敬重他大哥,最钟爱今年才十八岁的弟弟倪云。 倪家的坐骑,全是千中选一的良驹,一路急驰,至第三天下午便到达了。但见家门外一切如常,没半点办丧事的模样。倪立是聪明人,立即回首问倪信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倪信亦是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道:“小奴也不知道,是大主母吩咐我去金陵把你找回来的,也许遇到良医,将老爷的病治好也未可知!” 不管如何,总还能见上父亲的最后一面,倪立心头略松,一进庄门,门公便道:“十一少,二主母请您到了之后,先去见她。” 倪立怀着一团疑惑,三步并作两步去找他生母司徒焕之,不料司徒氏正与小妾范明珠聊天,见到儿子回来,立即起身道:“你爹在书房里等你,快去吧!” 倪立一怔,脱口道:“原来爹没有病,是娘诓孩儿回家的!” “这些年你在外面还玩不够吗?”司徒焕之瞪了爱儿一眼,“娘怕你心散了,不用此作借口,你还不肯回家!” “怎会呢?只要娘要看儿,孩儿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会立即赶回来,你看,急得也没替两位娘亲买礼物了!” 三娘范明珠笑骂道:“你这小滑头,几时给三娘买过心爱的礼物?有买你也是送给秦淮河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倪立叫起撞天屈来:“去年孩儿不是为三娘买了一串珍珠链子,还有胭脂水粉……” “对呀,那是去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范明珠未说毕,司徒焕之已道:“三妹不要跟他啰唆了,大哥大概已等得不耐烦了!” 倪立向两位母亲扮了个鬼脸,道:“孩儿回来再跟两位母亲叙天伦!”说罢一溜烟跑了。 到了父亲的书房外,想起父亲严肃的神态、严厉的目光,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拉了衣襟,再伸手敲门。也许真的在外面野久了,乍回家拜见父亲,心情居然十分紧张,也不知父亲因何用那“十万火急”的借口,召自己回家。 门内传来父亲的声音:“进来!” 倪立推门进去,只见父亲坐在椅上看书,见儿子进来才将书放下,道:“你比我想像中早到了一两个时辰,说明你还是孝顺的,听到父亲病危的消息,便日夕赶路回家!” 倪立双脚一软,跪在地上道:“孩儿不孝,从未替爹分忧,爹这样说我,孩儿比死还难受,请爹惩罚我吧!” “起来,将门关上!” 倪立关好房门,坐在爹身旁,他父亲道:“你既然有此孝心,想必为父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十分乐意了!” 倪立大喜,忙道:“能为父亲分忧,正是孩儿之所愿,不但乐意,且绝不会推辞!” 倪扬誉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这几年,咱父子少见面,我这个做父亲的几连儿子也不了解了,只怕你嘴上说得响亮,届时心中却未必乐意……” 他话未说毕,倪立已急急道:“爹,你要孩儿跪下赌咒发誓吗?孩儿虽然不肖,却从未骗过爹!” “誓倒不用发,这就要看你自己的良心了!” “爹要孩儿赴汤蹈火,孩儿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胡说,那是件喜事,怎会让你赴汤蹈火!” 倪立怔了一怔,嗫嚅地问道:“爹,您说什么喜事?孩儿一点也不明白。” “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已届成婚之年,武功亦学得差不多了,难道不该成家立室?” 这刹那间,倪立的脑海里立即浮上倚翠的倩影来,他与她只有一夕之缘秦淮河上的名妓,少说也有十来个侍寝超过十次者,这刹那却没想到她们。 “爹问你,你在外面可有遇到合意的女子吗?”倪扬誉未等他回答又道,“若是青楼歌榭的女子,便免谈了,那种女人能进我倪家大门吗?即使她是清倌人,也没有资格!” 倪立轻吸一口气,道:“爹,咱们不是有一个计划吗?大丈夫事业未成,岂能轻易成家立室?” “干那事业危险性极高,故必须先有香火继承,方可进行!”倪扬誉一瞪眼,道,“你刚才是怎么说着来的?爹记性不好,你再说一遍?为父早知你口是心非,言行不一了!” 倪立垂泪跪下道:“孩儿不敢,但凭爹作主,不知爹是否已有对象?” “没有对象会立刻召你回来吗?她明天便要离开了,此刻还住在庄内,晚饭时,你便能见到她了,温柔体贴,武艺相当,也不会辱没你。” “爹还未告诉孩儿,她是谁?” “邵谷音,乃雪山童姥的关门弟子,今年仅满二十岁,你娘看了也很满意!起来吧,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不要让人看不上你!” 澡一定要洗,但衣服却故意挑一件看来朴实无华的换上。晚饭设在内厅,吃饭的人不多:倪扬誉及大夫人萧云、二夫人司徒焕之、倪立、倪立的大哥倪劭;另外便是满头白发,但脸色红嫩如同小孩、身材矮小的雪山童姥。童姥身边那位姑娘,脸如圆月,却也动人,身材略为丰满,料是邵谷音了。 酒过三巡,倪扬誉道:“童姥,犬子对令徒极之心仪,若童姥不反对,这门婚事便早日订下来吧!” 雪山童姥道:“老身不爱铺张,就近挑个吉日,让他们早日成亲吧!老身了却牵累,便可遨游四海了!” 倪立食不知其味,偶尔望过去,不料那邵谷音也偷眼望他,看其神态便知她是一万个愿意嫁给他了!倪立心中暗叹一声苦也。耳际又听父亲道:“劭儿,你立即挑个好日,只请附近的好友来喝杯喜酒。童姥,我这犬子性情好动,有人看着他,希望能多点在家里。” 雪山童姥看了倪立一眼道:“小家伙,老身看你这副风流相,要你终生只守住我徒儿一个,是没有指望了,只希望你不要始乱终弃,否则老身可要不客气了!” 倪立含含糊糊地应了,这顿饭吃得十分没味。 三更时分,倪立敲开大哥的房门。 “大哥,小弟有事跟你商量,请你出来一下。” 倪劭披上外衣出门道:“这么晚了,有事明早说不行么?”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当知小弟心情。” 倪劭道:“这也难怪,大哥婚前几天也是睡不着。” 倪立苦笑道:“大哥误会了,小弟……咳咳,你对雪山童姥及其徒儿,到底了解多少,可否告知小弟?” 倪劭道:“雪山童姥少在江湖走动,知道其人的不多,她在江湖上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留名号,不过据爹说她武功极高,且另辟蹊径,轻功、内功、步法、身法均臻上乘。前几天,老三跟她徒儿切磋武艺,斗了一百招还不分胜负,但据爹说,看情况邵谷音是未尽全力哩!” 老三是三哥倪升,他武功犹在老大之上。倪立不由耸然动容,沉吟一下方问:“童姥最厉害的是哪门功夫?” “她说只要你娶了她徒儿,便教你两套武功——‘缩骨功’口诀不算,那两门功夫是‘踏雪追风’——这是轻功,亦是我家武功之短;另一套‘随风摆柳’则是闪展腾挪的小巧功夫!” 倪立叹息道:“原来爹要孩儿娶卲谷音,乃是为了学其武功!” 倪劭道:“其实邵姑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将来为你持家可也是个好人选。” 倪立嗤地笑了出来:“大哥,你见她多少次,就这么快了解她?” 倪劭反问:“难道你能够改变命运?” 倪立又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夜深了,大哥请回房休息,小弟不能再打扰了!” ×      ×      × 成亲吉日终于选定,是在十日之后,倪家庄立即忙碌起来。倪扬誉儿子众多,且已抱孙,倒也不太注重铺张,而雪山童姥也只要意思意思就行。因此,倪家庄只向外发了一百张帖,大多是附近的武林英雄。 雪山童姥果然守信,请帖一发出去,便开始教倪立“缩骨功”口诀及入门功夫。 倪立把心一横,忖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平常事,大不了以后再娶个合意的……只是委屈了倚翠。嗯,且将老虔婆的武功学上手再说!” 他性格使然,立定决心之后,竟能摒除杂念,专心学习。雪山童姥看他如此好学,又能吃苦,十分欣赏。乃道:“婚前,老身教你‘缩骨功’,能学多少,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婚后再教你‘踏雪追风”及‘随风摆柳’身法。婚后一个月,老身便要走了!” “姥姥放心,晚辈一定尽力学习,不敢使你失望。” 接触之后,雪山童姥对倪立功力之深,暗吃一惊,忖道:“外面人都说倪家老三的武功最高,看来是错了!”她一动疑,便暗存试探之心。倪立非常聪明,故意隐藏了实力。 ×      ×      × 大喜日子终于届临,倪家庄自有一番热闹。倪立劳累了一整天,才能进房。邵谷音对这个夫婿,十分满意,刻意迁就奉承,奈何倪立的心早已另有所属,每每勉强应付。夫妻间话语不多,若有交谈,也是问她雪山派的武功。邵谷音倒十分乐意,尽所知倾囊相授。倪立为了学其武功,态度才稍放软。 雪山童姥教得认真,要求又高,倪立每天都学上五个时辰,累得晚上倒在床上喘气,看得娇妻十分心疼,又知师父钟爱倪立,不敢劝其师。 日月如梭,一个月已过去。“踏雪追风”轻功需内功配合,成就在以后;但“随风摆柳”身法配合步法,却异常实用,因此倪立下功最多。雪山童姥果然守诺,一月之期经届,便即告辞。连倪扬誉要为其饯行,亦为其所拒。 雪山童姥去后,倪立便拉娇妻喂招切磋,进展甚快。又一个月,“随风摆柳”已被其练熟。邵谷音又羡又喜,道:“立哥,小妹练这套功夫,足足花了三年时间哩!” “你不一样,我是早有根基才学,自然易上手!” 这以后,倪立经常到惠山练习轻功。一日,倪扬誉到惠山找他,道:“立儿,咱父子俩比比脚程!” 倪家轻功较差,倪扬誉内力虽强,但也快不过倪立。倪扬誉不怒反喜,父子俩在山上谈了半天话才相继下山。 眨眼间,冬尽春来,邵谷音梦熊有兆,一家大小莫不高兴。倪立也露出久已不见的笑容。 正月十五过后,倪扬誉把儿子叫到书房里,谈了一阵,倪立便回房收拾行装,告诉妻子要去杭州看顾生意,却与郑晓景又回到六朝古都的金陵。 一到金陵,如龙归大海。倪立去找倚翠,她却在倪立离开当日,与小翠不辞而别,倪立心头惆怅之极,玩得更凶。 第二回 陷阱 如意赌坊的招牌擦得发亮,在春风中微晃着,仿似在向赌徒招手。 提起如意赌坊,在金陵算得上首屈一指,里面装饰豪华,出入的均是富贵中人,而且严格规定:出入者必须衣履整齐。寻常赌徒即使赌了大半辈子,常常连如意赌坊的门槛也未跨进过。 倪立和郑晓景第一次在金陵进赌坊,便是在春风中走进如意。 倪立好像自从遇见倚翠之后,对其他女人便失去兴趣,在秦淮河畔流连了七天,便决心改个玩法:赌。连那些女人也觉得倪十一娶妻之后,便失去了往日的神彩。 如意赌坊果然名不虚传,一众仆人也衣着华丽,文质彬彬,殷勤有礼,那些荷官就更加笑容满面,穿着划一的衣裤,当然谁都知道笑容后面隐藏着残酷的杀机,但进来的赌徒们,一碰到笑容还是心情愉快的。 “两位公子要玩什么?” “骰子!骰子最简单,也最直接、最快!”倪立刷地一声打开描金扇,一对眼睛却向四周溜。 领班带他俩到骰子场,因为是午后,来的赌徒还不多,他俩便随便挑了一张赌桌坐下去。倪立看了两局,便开始下注,第一把押一百两银子,郑晓景也跟他押了一百两。 倪立第一把抛出两点,庄家三点,郑晓景却抛了四点,一胜一负。倪立第二把押了两百两,又输了,郑晓景的一百两也输掉。 倪立脸不改容,第三把押了四百两,却让他抛出个四五六,把输的赢回来了。 一直玩至傍晚,计算一下,倪立输了六百两,郑晓景输了一百两。眼看其他赌客已赌至满头大汗,双眼发直,他便兴趣索然,推席回去。 第二天再去,赌场的人已知道他便是倪十一少,掌柜特别跑出来迎接:“十一少对咱们场有不满意么?为何昨天这么早便回去了。” 倪立道:“赌钱是一种情趣,是一种艺术,赌至汗流浃背,大倒胃口,所以回去舒口气。” “原来这样。”掌柜自我介绍,“敝姓罗,以后多请关照。咱们里面还有赌枱,但最低下注额是一把五百两,最高为五万两,那里的人都是富贵中人,输个一万八千两,视作等闲,连汗也不滴一颗,一定适合十一少了!” 倪立回首对郑晓景道:“小郑,你在外面玩吧,我进去看看。”他随掌柜进一道暗门,果见里面另有天地,一应小厅,布置豪华而又不流俗,大厅两侧露出四扇门。 “十一少还是要赌骰子?” “不错,这样比较直接。” 罗掌柜拨开一扇门,道:“这是骰子场。” 倪立瞥了一眼,问道:“怎地不见人影?” “因为时间还早,稍后便开始有人来,十一少可且先坐下,稍后荷官便来陪你。” 倪立刚坐下,随即见一个俏丽的丫头递上香茗及瓜果,将之置于身边的几上。 俄顷,一位身穿薄纱、肌膊隐约可见的少妇,缓缓走进来,向倪立行了一礼,道:“请十一少多多指教!” 倪立愕然问道:“这位是……” 罗掌柜道:“她便是本场的荷官——小盈。” “外面的荷官为何都是男人?” “你看小盈的容颜身段,岂能抛头露面?外面的人杂,她若在外面主持,怕把场弄乱!” 倪立这才抬头打量小盈,恰好她也抬起头,两人打了个照面。虽然她已二十五六,但娇艳动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教人怦然心动,罗掌柜所言果然有点道理。 他心中暗忖:“这是美人计了,可惜我倪立乃花丛老手,这一招对我不能起作用!” 罗掌柜躬身道:“十一少慢慢玩。”掀门出去。 小盈将枱子上的一盏灯剔亮,轻声问道:“十一少,可以开始了么?”呖呖莺声,即使输给她,火气也发不出来。 倪立故意道:“这里是大场子,我得先检验一下你们的骰子!” “如意赌坊能够在金陵城屹立数十年而不倒,便说明这里的赌法公平,而且绝不使诈。”小盈瞟了他一眼,道,“不过,十一少初次光临,可破例先让你看看。”她把骰子抓起递给倪立。 倪立漫不经心地在她掌心捏了一记,然后把骰子抛在白瓷碗里,那三粒骰子在碗里碰撞,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叮当当。他试了三把,道:“果然没有灌铅!”小盈亦抓起骰子抛了一把。 倪立暗道:“这女人果然细心。”当下说道:“开始吧,咱们先五百两一注,玩三局,然后结算如何?” 小盈瞥了他一眼,道:“赌坊规定是不可以的,不过你是十一少,嗯,你可把身上的银子让我过一下目吗?万一有什么差错,贱妾可要死无葬身之地。” “哦?姑娘若有差错,便会被处死吗?” 小盈娇躯微颤,低声道:“这只是贱妾随口说说,十一少若怜惜贱妾的,还是让贱妾过过目吧。” “有何不可。”倪立自怀内掏出几张银票来,最少那一张是一千两纹银,最大那一张是五万两纹银,“够不够今天的开销?这可是金陵城的汇通开出来的银票,若不相信,可派人去查核!” 小盈笑道:“十一少真会说笑,凭倪家的财力,又怎会使假银票?开始吧,你先抛。” “你是女人,当然让你先抛。” “一人先抛一把,这是规矩,也是规定。十一少既然怜惜贱妾,贱妾便先放肆了!”小盈抓起骰子随手一抛,便抛出一个五点来。 “好功夫!”倪立却连抛三把,才抛出一个三点来,自然输了。 三把下来,倪立全败。他把银子交给小盈,道:“接下来的三把,每把一千两如何?” “主随客便,轮到十一少了!” 这次倪立运气好,只一记便抛出个四五六,可是接下来又连输两把。 赌了十二局之后,计算一下,倪立已输了六千两银子。 小盈道:“十一少手气不好,先歇一歇吧!”她婷娉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帮他剥柑子。 香风袭人,倪立心房一荡,忍不住伸手围住其腰。小盈似不胜其力,腰肢放软,轻轻靠着他的臂膀,幽幽地道:“十一少一向只涉花丛,不到赌坊,如今为何一改初衷?莫非因为成亲之后,修心养性了?还是河东狮吼,令你胆战心惊,玩得不放心?” 倪立轻轻一笑,食指在她鼻子上一点,道:“让你猜。” 小盈鼻子轻皱一下,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猜?” 倪立笑嘻嘻地道:“我的蛔虫跑到你的肚子里,也许你便猜得到了!” “人说十一少风流而不下流,好像名不副实。”小盈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道,“人家手已酸了,还不吃!” 倪立把嘴巴张开,她乖巧地把柑瓣掰下一绺,轻轻放进他嘴里,问:“好吃么?” “本来不好吃,不过有你喂,味道却不错。” 吃过水果,小盈又递上一块毛巾,拭过手后,又开始赌了;一个下午下来,倪立已输了超过一万多两。 “你今晚可以在此吃饭歇宿,还有美女侍寝。” “哦?这是什么原因?” “如意的规矩:输过两千两,免费吃饭吃宵夜;输过四千两,再加一间豪华的寝室;若输过八千两,本场更送上美女侍寝。” “什么样的美女?也许在我倪十一眼中不过是一堆粪土罢了——可以挑选吗?” 小盈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我得向老板请示过才能答复你。”她裣衽一礼,去木门上敲了几记,即有两个颀长身材、冷目俊朗的汉子进来,把银两拿出去,罗掌柜走进来,请倪立出房。 “我先去解个手。” 罗掌柜引他到茅厕,待他出来,见罗掌柜仍站在那里,不由笑道:“如意果然服侍周到!” “请问十一少要在本场过夜吗?” “先看看房子再说。” “如此,请。”罗掌柜推开一道暗门,里面又另有乾坤,一座小小院子,布置得十分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流水,亭台花草,一样不缺。 三面各有一座小楼,罗掌柜引他到左首那座小楼,拾级而上,楼上有两间房,道:“以十一少今日所输之银子及身份,可享受贵宾级的寝室。”他推开房门,里面有座小厅,还有一间布置豪华的寝室,红木家具,配以粉红色的罗帐,看来温馨动人,只是住在这里,若没有女人,实在是一种遗憾。 “这间寝室,倪十一十分满意,不过我的随从也得睡在这里,让他睡在厅里就可。” “别人不可以,十一少绝对可以通融。” 倪立问道:“听说这里符合条件者,尚有美女侍寝,是否确实?” “这个规矩,金陵方圆数百里的赌徒尽知。” “除侍寝之外,可否陪吃饭喝酒?” 罗掌柜哈哈笑道:“侍寝尚且可以,吃饭喝酒更有何不可?”他走到房门双掌连击,俄顷便有一位丽人带着一个丫头走进。她虽然不如秦淮河畔的名妓,但也毫不逊色。 谁知倪立却问:“可否换一个?” 罗掌柜知道只要倪十一迷上赌博,那就是一棵摇钱树,在他身上刮数十万两银子,对倪家来说也只是一椿小事。因此又换了三批丽人,但倪立均不满意。 “不知十一少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倪十一阅历太多,如今喜欢成熟的,不知可否请小盈侍寝?” 罗掌柜脸有难色,道:“小盈只是荷官,她不可以陪客人……待区区向老板请示一下。” “可否请问贵上贵姓大名?” 罗掌柜道:“实不相瞒,咱们一向称他齐老板,从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只曾听人叫过他齐士。” “掌柜在此多少年了?” “十八年了。” “好,请您去请示一下齐老板,并派人把贱仆送进来。” 过了一阵,郑晓景上楼,劈头便问:“十一少你输了多少?听人说要输超过八千两才可以……” 倪立挥手止住他,道:“不多,才一万一千多两,你少扫我的兴,这几年我在秦淮河畔花的钱,难道还不少?”郑晓景只得唯唯诺诺应是。 又过了一阵,只见罗掌柜走进来,哈腰道:“老板说,从无此例,不过如果十一少明天再来,他会考虑。” 倪立哈哈笑道:“贵上未免太过小气了,一万多两银子,在秦淮河畔,找不到比小盈还动人的名妓?倪十一是视金如命的人?倪家是穷措大?既然贵场如此不够意思,咱们现在便走!如意赌场虽然是金陵城最大的,但少爷是来输钱的,像我这种人去任何一座赌坊,只要输上三五千两银子,相信一夜至少有三五个美女可享受!” 罗掌柜见他发火,忙道:“十一少莫生气,区区再去跟老板说项。”又过了三盏热茶功夫,房门开处,来的果然是小盈。后面那位丫头,手提两只食篮,跟着进来,把汤菜放在桌上,居然有六菜一汤,另加两壶状元红,罗掌柜却不见了。 小盈嗔道:“十一少还不上桌?” 倪立抱拳??:“倪十一斗胆请你过来,不知姑娘是否自愿?另外若您已有丈夫,十一绝不会勉强。” “我那死鬼丈夫,早已没了五年,否则又何须出来抛头露面!”小盈含羞道,“承蒙十一少看得起……” “如此甚好,吃饭!” 四人据一桌,丫头布菜斟酒,吃饱醉酒之后,倪立问道:“你会弹曲唱歌么?” 小盈嗔道:“我又不是舞榭歌台的名妓,哪懂得这些?小蚨,快替两位爷备水洗澡!” 小厅与寝室之间,尚有一间澡间。倪立与小盈先洗,最后才轮到郑晓景。 ×      ×      × 倪立携小盈之手进房,问:“还要喝交杯酒吗?” “贱妾已不胜酒力。”小盈羞答答地上了牙床,见倪立跟着走去,忙道,“先把灯吹熄。” 倪立一笑,灭了灯上床,伸手替她解衣。只听小盈娇喘着道:“贱妾已五年未曾侍候过男人,只怕技艺生疏,不能让十一少尽兴。” “看来倪十一要当技术指导了!”倪立忽然问道,“你来如意多少年了?” “刚好五年。那死鬼死了五年,为了生活便进如意,起初当丫头,后来才训练我做荷官。” “你当荷官多久了?” “三年吧。” “哦,要训练两年?” “何止两年,初当荷官只做后备,还要继续接受训练,至今每月还得训练三五天。” “训练什么?每把抛出去都是四五六?” “这时候还讲这种话,不煞风景?” 倪立是边解衣边问的,他的手已开始不规矩起来。 小盈喘着气道:“死鬼,你慢一点……天天去秦淮河畔,还这般急色……” “你见过齐老板没有?你没有被他逮住?” “他……他不近女色……很少见到他……死鬼你……” 第三回 神秘的废城 地窖里十分阴寒,倪立只觉得一股冷气自心底里升上来,身子如筛糠般抖个不停。这不是他怕冷,而是这变化出乎意料。未来的日子要如何过?如意赌场会如何对付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才传来一阵铁闸的开锁声,一个老仆提着食篮走下来。倪立被关在一个铁笼里面,手脚都上了铁链。只见老仆将一碗饭、一碟菜还有一碗清水放在笼外,冷冷地道:“吃罢把碗递出笼外地上就是。”言毕转身欲去。 倪立忙将他叫住,问道:“这便是我的饭?” “你已是阶下囚,还想大鱼大肉?” “我输给如意赌场这么多钱,难道齐老板便如此对待我?” “废话!你欠的债比输的更多,你不吃也无人会强迫你!”老仆冷冷地回道,“你到底要不要吃?不吃的话我便拿回去,以后也省得来送饭!” 倪立咬咬牙,道:“当然要吃,我还要留下一条命,将来把钱赢回来!” 老仆“啧”地笑了出来。 倪立忙又问道:“齐老板到底要如何处置我?” “我做下人的也不知道,有机会你自己问他吧!” “还有一事,如今到底是中午还是晚上?” 老仆又笑了起来:“在此不见天日,你还有心情管它是白天还是黑夜?能活多久便算多久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欠债还钱,难道你们还想杀人?”倪立伸手从铁枝空隙将碗端了进去,又问,“你们到底要囚我多久?” 老仆没有答他。俄顷,便听到一下沉重的铁闸关闭声。又过了一会儿,地牢里的油灯熄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菜已有点馊了,但倪立仍咬牙将之吞下。他自小锦衣玉食,几曾吃过这种苦头?但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个人若失去性命,还谈什么计划、什么前途、什么雄心壮志? 日子一日日过去,倪立每天只见到那个老仆,每天送来的菜几乎都是人家吃剩的。几天下来,英俊潇洒的倪十一少已双颊低陷,眼圈发黑,满脸胡须茬子。此刻让人见到,谁会认得出他是倪十一? 这一日,老仆临去时忽然丢下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很多人开始不习惯,后来也慢慢惯了,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 倪立问道:“以前也有很多人被囚禁在这里?” “我以前是应天府的狱卒,看的囚犯还少?小伙子,要活下去可得自强啊,别人救不了你,只有你才能自救!活下去才有机会,倘若身体坏了,有机会也没法争取得到!倪十一若是藉藉没于此,不是要教许多人失望吗?” ——倪十一若是藉藉没于此,不是要教许多人失望吗? 这句话像鞭子一般,抽打在倪立身上,他强忍心灵的创伤,还有无数的疑惑,开始在笼内练起武来。 他睡前睡醒先练内功,再苦练雪山童姥教他的三项武功,尤其是“随风摆柳”一项,更下苦功。虽然每项练后都觉得腹如雷鸣,但渐渐便习惯了,身子亦慢慢强壮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天,又传来铁闸声了,这次倪立听到有几个脚步声,心头狂跳:齐老板终于来见我了! 火光照了过来,只见两个护院保镖拖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倪立心头一沉,定睛望去,可惜那人头发散乱,覆盖着头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 那两位保镖把来人关进隔邻那个铁笼,把门锁上,拾级高登,又出去了。 倪立轻轻叫道:“在下倪立,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躺在地上,没有应他。因为火把仍插在墙上,倪立能看出他绝对不是昏迷,只是他回都不回一句,心头不禁有气,暗道:“我自顾不暇,又何必多此一举?”便自去练功。 过了一阵,老仆又送饭来了,这次多送一份,忽把菜端到倪立笼前,道:“反正他昏迷,不如给你吃了吧!” 那汉子忽然叫道:“水……水,饭也要。” 倪立道:“老丈,他那一份,你还是端给他吧,他伤得重,请你将碗送进笼内吧!” “你倒好心肠!” 老仆沉吟了一下,依次将碗、菜及水递进笼里,又巍巍然爬上石级去了。过了一阵,火把灭熄,地牢陷于黑暗中。倪立才偶尔听到那汉子的喘息声。 如此又过了几天,那汉子才能坐起来,仍然披头散发,不吭一声。又过两天,倪立忽然发现他也在练功,不由产生了一份好奇心。可是他几次要交谈,都被对方所拒,心头不由有气,忖道:“我不过是念在‘同病相怜’而已,难道还要讨好你?”他索性再不理会对方,两人虽然同处一室,却是不闻不问,真的做到了“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过了多少天,地道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显眼的火光隐约照来。倪立心头狂跳,转头望去,但见那汉子转身面对墙壁,他心头一动,也转过身去,心头暗暗佩服。 过了一阵,有人喝道:“转过身来!”那汉子依言转身,但头发仍覆在脸上。久不见光,乍见强光,倪立根本睁不开眼。但他的门却先让人打开了。 “小子,识相一点,少吃苦头!” 倪立尚未睁开眼来,但觉腰上一麻,已被封住麻穴,接着被人抬了上去。外面光线更猛,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抛进一个黑暗的地方,便慢慢睁开眼,觉得置身之地,似是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厢颇大,窗子及车帘垂下,不见光线。他不知将被人送去何处,心情十分紧张。 过了一顿饭功夫,马车才开始向前进,速度颇快。大概那个大汉也被送上另一辆马车。因为他还听到另一个车轮声。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闪身进来,将他的双臂麻穴封住,跟着再解开身上麻穴,道:“下车大小便!” 此时马车已驶进一片树林,倪立看不出身在何处,解决之后,道:“肚子饿啦,你们给不给饭吃,给不给水喝?” 一个脸无表情的汉子道:“先上车再说!” “你们要送我去哪里?” 那汉子在他后胯上踢了一记,倪立几乎跌个狗吃屎,他几曾吃过这种苦?但听那汉子骂道:“臭小子,你以为你还是大少爷?老子虽然没有得到杀你的命令,但要把你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倪立猛吸一口气,强把胸中的怒火压下,猛一抬头,借着夕阳自林叶缝隙中照下来的光线,看到自马车上艰辛走下来的那条汉子。春风吹来,头发飞扬。他忽然发出一道惊奇的叫声。 ×      ×      × 路上吃的是白馒头、咸菜,外加一碗水。 马车又开始前进。路不平坦,马车颠簸,倪立的思绪亦同样起伏不定。 寂静的黑夜,马蹄声显得更加清脆,偶尔传来的马鞭声如炮仗一般响亮。深夜赶路,如意赌场到底要把他俩送去何处?马车之前后尚有骑客,不问自知是为了防止他俩逃跑的高手,而且还不止四个人。 一家赌场,为何有这等实力? 开赌场是为了做生意。倪家虽然被一场无情火烧毁,但到底有不少亲戚朋友,曾受其恩惠者更是多如恒沙,他们为何不迫倪立去向这些人借钱还债? 这一点大违常规,但倪立却不去想它。他想的是魏普。 魏普一定是输光了银子,但如意赌场不让赊借,难道他的银票跟自己一样,也因为不能兑换,而得到与自己相同的遭遇?这个可能性不大。那么他为何也被抓起来?为何还遭了一身毒打。 回想自己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侥幸未遭毒打,不由暗自庆幸。 马车还不断地奔走着,如意赌场似乎早有准备,多备了不少良驹,半路换马拉车,因此速度不减。 不久,倪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马车不断奔驰,倪立跟魏普一样,对自己之前途,丝毫不知。可是这天忽然下起大雨,马车陡地停下。倪立听见许多杂乱的马蹄声及马嘶,知道因为下雨的关系,全部集中在一起避雨。 风雨交加,把车帘吹起,倪立在车厢内望出去,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盈! 怎地小盈也会在这里?倪立心头一跳,忽闻小盈道:“司马头儿,雨这么大,可否让贱妾到马车内避避雨?” 过了片刻,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可以,不过你不可跟车厢内的人交谈,你应该知道规矩!” “贱妾自然知道。” 车帘掀处,一阵香风袭来,只见小盈爬上马车,却以背对着倪立,可是她的手却在他腿上轻轻擦拭。 倪立几乎天天要跟女人接触,这些日子却连女人的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心头忽然动荡起来,但觉浑身燥热,恨不得将小盈一把拉进怀里,可惜身子麻穴被制,动弹不得。 又过了一阵,他才发觉小盈的手指在他腿内侧来回不断地写着六个字:不可轻举妄动。倪立暗中苦笑:自己四肢不能动弹,如何能轻举妄动?他很想问她,可惜不敢开口。忽然他心头一动,叫道:“肚子饿了,我要吃东西!” 马车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们都还未吃,你吃什么?” “放我出去小解!十二时辰都封住麻穴,会把人憋坏!” 刚好魏普也在嚷要解内急,只听那个声音冰冷地道:“别吵,你们休想玩花招,否则有苦头让你们吃!”接着,一个蒙面人挤身进来,解了倪立的麻穴。 倪立略为伸一下四肢,以手代脚,撑着底板,慢慢向前移挪身子,经过小盈的身边忽然伸手去她腰肢上捏了一记,不料小盈竟塞了一团纸进他掌心。他十分聪明,装作若无其事,紧紧捏在掌心里。 下车后,只见黑暗中影影绰绰地有十多条人影。他跑到另一边,解下裤子蹲下解决。他很想看看小盈写的是什么,可惜一来是有人监视,二来又因天色太暗而未能看得清楚。 解毕,他紧裤子时,随便把纸团塞在裤头里,然后慢慢走回来,到马车边故意伸展一下四肢。 雨很大,树林虽密,雨水仍很快便把衣衫淋湿,他连忙跳上车去。一个身穿蓑衣的汉子走上前,伸指在他腰上戳了一记,倪立即不能动弹。小盈连忙让开,倪立被推进里面。 那穿蓑衣的汉子怪笑道:“婊子还要装淑女!” 小盈气得声音发颤:“谁是婊子!” “嘿嘿,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陪人家睡了三夜,难道不心痛?” “我可是奉命而行的!” “嘿嘿,若是一切公事公办,为何你也会被充军西北荒漠?” “我若是充军,为何不扣铁练?” 另一个喝道:“你俩若再胡来,便休怪我要依法行事了!小金去买食物,为何至今未回?老戚,你去看看!” 那汉子悻悻然离开,倪立这才知道小盈是因自己而受罚的,心感歉疚,可惜不敢交谈。他尽量凝神屏息,运功冲关,原来他这些日子已把“缩骨功”练得有些火候,骨虽未能缩,却能把穴道稍作挪移,刚才那厮封他麻穴,他只觉得微微一麻,相信很快便可冲开穴道。 未几,食物买回来了,这次竟由小盈喂他吃饭。多日吃馒头,今日才有饭吃,不觉十分香甜,一大碗眨眼便吃个精光。 ??盈低声问道:“够了吗?还要不要?” “够了,我要喝水。” 小盈喂他喝了水,马车便前进了,小盈蜷缩在他怀内睡着了。到半夜,倪立轻轻在她“黑甜穴”上戳了一记,让她熟睡,悄悄把那团纸取了出来,轻轻揉开,又揭开一些窗帘。 大雨过后,夜空如洗,月光格外明亮。他就着月光,见纸上写着几行字: 此去西北一神秘地方,生死难卜,宜加小心。贱妾与你同行,路上能照料你,当尽力。但到了地方便一切难说。自珍。 倪立将纸团塞进嘴巴,吞下肚去。这张字条,对他最有用的,只是第一句,因为这与父亲之消息相同。当下稍感安心,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小盈轻轻推醒他,含笑道:“该下车解手吃饭了。看你睡得这么沉!” 这几天他睡得少又睡不好,直到昨夜得到小盈的消息,才能安心入睡。 他笑道:“有你睡在身边,自然睡得沉,你不要见笑,十一少长年来都习惯身边有个女人才睡得好。” 小盈抿嘴一笑:“我没你的风流,但昨夜也睡得很好。” 然而又传来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快下车,不要卿卿我我了!” 小盈低声道:“此人叫做戚长义,最是讨厌,不过听说武功不错,那个魏普是给他打倒的!” 倪立心头一动,正想问个详细,车帘已被人掀开,正是那个戚长义。他伸手在倪立身上戳了几记,道:“自己下车吧!” 第四回 收集天下绝技 倪立故意大吵大闹,外面忽然传来叫嚷声:“别吵,送饭来了!”门开处,一个汉子送来一碗红焖羊肉,一盘馒头。 倪立道:“我不是肚子饿,我是要解内急!” 那人用生硬的汉语道:“你等等。”他重新关上门,倪立上前在门板上抚摸一下,门是实心木外包铁皮,十分结实。 俄顷,房门开处,那人取来一只马桶,道:“我家主人请你先休息一两天。我告诉你,这是一座迷城,你是无法出得去的!只要你走错一步,便会陷入机关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也许我是个机关的高手,难道走不了?” “不信你可以试试,至今未有一个能逃出迷城半步!”那人道,“一日三餐,不会亏待你,只是不能喝酒。” “这是什么原因?” “跟你以后的工作有关。” “我什么时候有工作?什么工作?” “明天自然有人来安排。还有一点,你在室内是安全的,也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但只要踏出房门一步,便是本城的公敌了!言尽于此。” 那厮说毕,转身欲行。倪立忙问:“你们的城主是谁?” 那厮头也不回地道:“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 话音刚落,房门已砰地一声关上。倪立只好慢慢用餐。 吃饱之后,无所事事,便悄悄地练起武来。奇怪的是,他练的不是倪家家传武功,也不是雪山童姥所授的武功。 晚饭还是那个人送进来,今夜是一碗烧牛肉,一碗白饭,外加一碗烧鸡汤。 “吃饱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下午你练功练得太勤了!” 倪立心头一沉,问道:“你偷看我练武?” “除非开门,否则看不到!你有没有发现这卧室没有窗子,为何不觉气闷?乃是有两个通气孔,你练武的响声,咱们在外面都听见了!” 倪立这才放心,故意道:“我倪家无影神拳,一出手便拳风呼呼,有何奇怪?不练武打发时间,日子又如何过?” 那厮不再说话,只把中午吃过的空碗拿出去。 吃了晚饭,倪立上炕练内功,一直练至半夜,才躺下睡觉,待他醒来时,桌上已放着一盆洗脸水,还有刮胡子的剃刀、一块铜镜,一张洗脸巾。 倪立把胡须刮掉,又洗过脸,那厮才把早饭送进来,是一大碗稀饭,外加油条及馒头。之后又送来一大盆洗澡水。 “以后如果你听话,三天可以洗一次澡,如果能令城主满意的,也许天天梳洗一次!” “如果不听话呢?” 那厮脸色一沉,道:“水、饭全无!” 洗过澡,又送来一套轻便的衣裤,十分舒适,倪立心知对方快来安排工作了,只是猜不到要自己做什么事。 果然过了顿饭功夫,便有一个面目呆板、说话声音低沉沙哑的大汉进来,一看其面,但见他戴了人皮面具,而双脚起落间,也透出高手的架势风范。 “倪十一少,你是倪家的少爷,在倪家第二代之中,武功数一数二,由即日起,你把‘无影神拳’的口诀及练功图式写画出来,限期是五天。” 倪立心头一动,问道:“寒舍的‘流云剑法’要不要?” “那破剑法不值名家一哂,你就不必费心了!”那人声音不带半丝情感地道,“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故意写错或画错,后果可就严重了!” “可否告知严重到什么程度?” 那厮声音更是冰冷,自喉底滚出一个字来:“死!” 倪立心中忖道:“我家传绝学,我故意写错几句,莫非你还会知道!” 不料那厮似乎窥破他的心思一般,又道:“本城城主学究天人,你就算写错一个字,他也能觉察,我劝你不要打小算盘,否则吃亏的一定是你!” 倪立又问:“是不是我把家传的‘无影神拳’默出来之后,你们便会放我离开?” 那人大笑:“你是阶下囚,就凭那套三脚猫的‘无影神拳’,便想得到自由?做梦!” 倪立不由怒道:“既然‘无影神拳’是三脚猫功夫,你们又何必要?” “你欠如意赌坊五万两银子,咱们以十五万两买你回来,难道平白无故放你回去?” “你意思是说,你们用银子来买我的武功了?”倪立问道,“请问魏普的遭遇是否跟我一样?” “别人的事你最好少管!这些笔、墨、纸、砚及一缸清水给你用,油灯熄了,你可以拍门要求添油,纸不够用也可用此法!”那人临走时,又丢下一句,“希望十一少不会令人失望!” 倪立望着桌上那叠白纸,不禁犹疑起来,他来此另有目的,但万不料要先出卖家传绝学。 “无影神拳”在倪家是传子不传女,如今要把压箱绝艺全部抖出,他不由犹疑起来。 他左思右想一番,还是提笔将练功口诀默出,莫看他整天在青楼鬼混,一手字却写得十分清秀有力。 中午送饭来,那厮便将他写好的拿出去。到晚饭时,提醒他道:“你还未把练功图画出来!” 限期是五天,但第四天中午,倪立不但把口诀交出去,连练功图亦画毕。 “我已完成任务,还要我干什么?” 那厮淡淡地道:“城主说你辛苦了,今夜除了加个菜之外,另外送一角酒与你,你先休息一天吧,说不定明天又有新工作了。” 倪立又在密室内练功,练得十分勤,晚饭后,送来洗澡水,他好好地洗了澡,老仆又把晚饭送进。 倪立忙问:“你们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你们要我家的武功有什么用?” “不知道。”老仆还是那一句话,“你不要问我,我只是个送饭的!” “江南霹雳堂的雷鹏跟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何他来此是贵宾?” 老仆答也不答,径自开门去了。 第二天,那个戴人皮面具的大汉进来了,倪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如何称呼你?” “我姓姜,其余的,你不必知道!”稍后又把一叠纸放在桌上,“你学过雪山童姥的‘缩骨功’吧,请默出来,规矩照旧!” “姜兄,我还要默多少武功?” “不知道,我只是执行命令罢了!”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贵城主?” “不知道,届时你自己问他!”姓姜的道,“抓紧时间,你只有十天功夫!” 这次倪立立定主意,故意将练功口诀胡诌一番。心想迷城城主如何知道?即使知道之后,我也有借口推搪,因为那不是我家的家传武功,且学习时间尚短,有记错者难免也。 倪立果然依期交货,这次老仆却叫他休息三天,可是到第二天之晚饭,久久都不见老仆送饭进来,倪立不由得忐忑不安。 莫非,自己将口诀改动了几个字,迷城城主也能看得出来? 不可能!雪山童姥的武功,他怎会知道?可是第二天仍无饭吃,可见城主已警觉。他饿得躺在炕上,话也不想多说。 次日,他再也忍不住,用力拍起门来。过了一阵,外面传来一个粗暴的喝问声,倪立才道:“我要吃饭,我要喝水!” “上面吩咐暂停供应!” “马桶已满了,要换!” “不吃不喝,还用得着拉吗?” 倪立已失去食饿的感觉,只觉四肢无力,但干渴却令他喉头冒烟,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自己活在极度痛苦中。他已无力行走,甚至只能躺在炕上等死。此刻,他才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一些片断。 ×      ×      × 倪立十八岁的时候,被倪扬誉送去他舅父家。他舅父司徒牧,曾中过举子,在方圆百里颇有文名。倪扬誉希望这个儿子文武双全,甚至也考个进士,光大门楣,再不行也捞个举子,提高倪家庄的声誉。 倪立在五岁时便开始学武,倪扬誉及其堂兄倪扬风,对他要求特别严格,别人一天练一个时辰,他跟三哥倪升往往要比别人多练一个时辰,待他俩十岁之后,便被倪扬风带到锡山,秘密训练。 倪家的内功心法得自武当,因此武功路数走的是绵密、柔中带刚的风格。除“无影神拳”及“流云剑法”外,兼学其他拳掌及暗器。 在锡山山洞内,除了倪扬风,尚有三位不知名的老人,他们各有所长,尽心尽力教倪升及倪立。其他兄弟每年只上山三个月接受训练,这三个月却是倪升及倪立回家与父母团聚之期。 但倪立的奇遇却是在舅父司徒牧家习文时。一天晚上,他跑到郊外练武,忽听有人长长一叹,倪立大吃一惊,自己竟被人迫至身边而不知,立即反手刺出一剑,不料人影一闪,影踪已渺。 “谁在偷窥人练武!” 喑中有人叹道:“这也算是武功吗?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老夫可惜一块美玉,却落在庸手之中,白白糟蹋了上佳的材料!” 倪立不禁大怒,冷笑道:“我今年十八岁,自信所学在同辈中,出类拔萃,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 黑暗中现出一个花髯的老者,衣衫有如农夫。 倪立又惊又诧,忍不住问道:“你便是刚才说话那人?” “此处除了老夫还有谁?”老者笑吟吟地道,“你不信,不妨再刺我几剑看看!”他忽然单脚独立,另一腿伸出,身子一转,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道,“老夫若被你的剑迫出此圈,便算输了。如何?你敢打赌吗?” 倪立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长笑道:“我若三招不能将你迫出圆圈,也算输了,老丈要赌什么?” “三招?三招太少了,咱们以十招为限吧,你输了便拜老夫为师,以后必须尊师重道,行侠仗义,为国为民出力。若老夫输了,便反拜你为师,如何?” “好,一言为定!”倪立充满信心,道,“你小心,少爷的剑可没有长眼睛,伤了你可不是我之原意!” “老夫早已准备好了,你太啰唆了!” 第五回 考验 迷城已废了大半,四周只剩下黄土高墙,阳光照在黄墙,格外明亮耀眼,可是倪立心头阴霾密布,他需极力冷静,方能集中精神。 他拿眼一扫四周的人群,这些人上年纪的居多,有的甚至已垂垂老矣,最年轻的,看来便是自己了。这三十多人,只有两个是女的,一个白发婆婆,另一个亦已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这些人看样子都有一身武功,但却无一像一城之主的枭雄。 迷城城主躲在哪里观赏?他如何判断这两名高手,有否藏私? 想到藏私,他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万一噩运降临,我与魏普生死斗,危急时,自己会否使出周全所授之武功?他心头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 场子正中的两名高手,如石像般伫立着,在场的全是练家子,均知两人除非不动,一动必是雷霆一击! 日头在正中,墙高挡风,并无地利可言,唯其如此,才显得公平。倪立为两人之安危暗捏一把汗。这两人相识相敬,无论谁死了,都是一件憾事,但看一他俩,神闲气定,毫无半点激动。 戴白云忽然道:“小弟的刀法,有异中原各门各派,走的是奇诡多变的路子,乐兄务必小心。” 乐尽欢亦道:“乐某的‘乱披风’剑法,渗了‘醉八仙’剑法及步法,独创一帜,亦请戴兄小心!戴兄先请。” “乐兄年长,先请。” 两人哪里像生死相搏?倒像是彬彬有礼、又相识多年的棋手,请对方先下。正因如此,更使倪立觉得辛酸。他不期然地望向魏普,想不到他的目光也正转过来,不知为何,两只手又紧紧地握在一起! 就在这刻,两人同时听到一阵急如炒豆般的兵刃碰撞声,一齐转头望去。也不知谁先出手,反正两人都是以攻为守,着着抢先,转眼之间,已交换了二三十招。 乐尽欢的步法神奇,剑法急而不乱,而且奇招纷呈,令人目不暇接;戴白云的刀法,又快又疾,猛而不刚,就像是一棵大树,在风雨中只是摇晃几下,根基仍稳。 乐尽欢攻得急,往往旧招未老,新招已生,一剑未毕,次剑又至;但戴白云寸步不让,见招拆招,每次反搫,均能扳回劣势。 刀来剑往,招招均取对方要害,而对方又往往能化险为夷,甚至守中带攻,反教对方措手不及。 一百招过去,二百招亦已届满,两人仍然难分轩轾,却教观看的人,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影响场中的恶斗。 倪立看得眉飞色舞,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剧烈的比斗,暗中揣摸比较,得益良多。 三百招一过,两人已全浸淫在剑术及刀法之中,将比斗之原因抛诸脑后,因此出招更奇,形势更险,随时会有人中招身亡。 此时,即连四周的观众亦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见乐尽欢肩头一耸,戴白云立即窥机还了一刀,这一刀正中乐尽欢前胸,而且入肉甚深,戴白云得手之后,不但没有乘胜进军,反而退了一步。 乐尽欢一跤跌坐地上,前襟全为鲜血所染。人群中那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突然跑了出来,扶着乐尽欢,悲声问道:“尽欢,你、你觉得怎样?” 戴白云忽然走前,向乐尽欢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乐兄手下留情。” 乐尽欢强振精神,笑道:“我输在你刀下,怎说我手下留情?戴兄的刀法,乐某钦佩之至!” 戴白云悲声道:“刚才那一剑,你明明可以伤我的,你却故意耸肩,挪开几寸,这才露出空门,方为我所乘,本应是我输的!我反而伤了你,小弟实在猪狗不如……” 姓姜的副总管忽然跑了出来,道:“城主有令:两位均已尽力,无须再分出生死胜负!” 可是那两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内。只听戴白云又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我戴白云自南海到中原,为寻求答案,四处向剑客挑战,招来无数仇恨,被视为怪物、魔头,唯你一人知道小弟心意!” 乐尽欢道:“莫非你已知道了答案?” “知道了,剑乃王者,刀为霸也!剑术高手,都有王者之气,使刀的只是霸道而已,所以那一刀我收不回来,连累了乐兄的性命。不过,小弟此刻,心情反而十分平静,既得答案,夫复何求?大丈夫理当仗剑江湖,纵横天下,在斗室内苟且偷生,生有何欢?”戴白云言毕拾起地上的刀来,道,“乐兄,小弟把命还给你!”刀一横,鲜血溅出,人亦慢慢倒下。 在场观众,为这变化,惊骇震动得心头怦怦乱跳。 “大丈夫理当仗剑江湖,纵横天下,说得好,说得好!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戴兄死得好,死得痛快!” 在场之人,大部分觉得他说得不近情理,唯有倪立及魏普,深有感触,两人手上均加了几分力,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那徐娘身子忽然轻抖起来,低声道:“尽欢,他死了,你便可以活下来了!” 乐尽欢怆然叹道:“素娘,素娘,原来你还是不了解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我留此残躯,日夕仰人鼻息,日子好过么?想我乐尽欢,也是名震一方之豪杰,今日沦为阶下囚,如何尽欢?又何有一丝之欢?戴兄已死,我又何能独自偷生?” 那徐娘身子猛抖,就像是在三九严寒之时,只穿单衣般。 “你才刚刚认识他,便引他为知己?” “岂不闻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之掌故?刚才那一战,咱们心意互通,斗了一半,已知对方一招一式之用意,而且互相钦佩,这不算知己?”乐尽欢竟不顾那徐娘,爬过去拾起长剑,叫道,“戴兄,九泉之下,且稍等待,小弟陪你来了!”一抹剑,人即倒下。 徐娘乃曾名动一时的“塞外飞鞭”丁素娘,她与乐尽欢一见钟情,不管使君有妇,一如影子般跟着他,就算他回家,她也在他家居附近等候,一俟他离家,便又跟着他。 乐尽欢自然知道她对自己之情意,但他蕴而不发,他不忍伤她之心,又不愿抛弃糟糠之妻,因此与她若即若离,两人守礼相待,互引为知己。岂料至生死关头,方发现对方并不了解自己。 丁素娘更是伤心,自己追随十八年的爱郎,一直认为平生只有她一个是知己,岂知到最后,爱郎反认为只有一战之缘的戴白云才是知己,自己反而不了解他! 十八年之付出,得到的只是这个结果,丁素娘在刹那之间,忽然好像老了十年般,呆呆地道:“他才是爱郎知己……我不了解他?我真的不……不了解他么……” 姓姜的副总管忽然出来,一把抓住她,将她扯进里面,丁素娘如行尸走肉般,任由他拉扯,口中只念念有词,在场的观众,心头都笼上一片阴霾。 这个结果显然大出迷城城主之意料,因此下令全部回“房”——今日放风完毕! 这一夜,倪立一合上眼,戴白云、乐尽欢和丁素娘三张脸,便似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转个不停。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明天假如要自己跟魏普作生死斗,结果又会如何?想到此,他心头沉重,压得他呼吸难以舒畅,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次日,老仆送早饭进来,他忍不住问道:“今天还放风吗?” “昨夜丁素娘自杀了,城主说不放风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神色有点狡黠,“你昨夜好像没睡。” “请问你贵姓大名,日后也好称呼。” “我姓辛,小名勤。”老仆放好碗便出去了。 辛勤?倪立心中念了几遍,弄不清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不过回心一想,又何必太在乎这些琐事?说不定明天自己便要死在魏普的刀下。 魏普到底是什么人?他师出何门,有何绝技?倪立丝毫不知,危急之中,自己会否使出周全所授之武功?万一暴露了,会有什么后果? 这些问题,他完全找不到答案,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够完成倪家及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他必须活下去,要想活下去,最好的办法便是练好武功。想到此,他立即在室内练起武来,练得十分认真,他手中无剑,但心中有剑,一丝不苟,练得满身大汗。 到晚上,辛勤来收碗时,送进了一大盆洗澡水,淡淡地道:“洗了澡,睡得好一点。” 洗了澡,果然睡得很沉,直至辛勤把洗脸水递进来,他才醒来。今天有点奇怪,还多了套新衣服。倪立一眼看见,便知道怎么回事,心绪又起伏起来。 吃过饭,换过衣服,倪立忽然拍起门来。辛勤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我要刮胡子,还要一把剪刀,要修指甲!” 他离开金陵至今已两三个月,指甲早已长了,是该修剪了,何况他是个使剑的高手,指甲太长,握剑用力时,指甲会刺进自己的掌肉里。这个道理辛勤知道,因此很快把那两样东西拿进来。 倪立一向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今天即使死在魏普的刀下,也要死得漂漂亮亮。他忽又想起当日在江南,花团锦簇、鲜衣怒马,舞榭歌台,抚琴唱曲,红袖添香,何等风流。今日在此受苦受难,如在云端上掉落深渊,幸好自己长期在锡山小洞接受艰苦而又残酷的训练,否则早已疯了。 屋门又被打开,辛勤冷冷地道:“今天又放风了,出来吧!” 倪立猛吸一口气,昂首挺胸随他出去,仿佛慷慨赴刑场就义。 ×      ×      × 今日天上有云,日头没有前天的猛烈,他双眼较快地适应了。只见四周已站满了人,依稀是前天那一批。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人的身份是跟自己一样的,还是迷城城主派他们来判断,比斗者是否有藏私? 他看到魏普由另一位仆人带出来,却仍然找不到迷城城主的踪影。倒是姓姜的副总管仍然在主持:“大家绕墙走四匝,舒展一下四肢。” 倪立不是一个随便听人命令的人,可是久处斗室,早已憋慌了,这个命令倒是十分乐意遵守。 绕走间,倪立回头去望魏普,他也正好望过来,今天魏普穿的衣服亦是新的,看来更为威武,四道目光在空中相触,竟兴起惺惺相惜之情。 这刹那,倪立又想起戴白云及乐尽欢。那样的结果,未必不痛快,亦未必有遗憾,但却不是倪立所向往的,因为他还未完成任务! 再回头,魏普的目光也变了。显得坚毅无比,好像有必胜之信心!难道他跟自己一样,有不能死的理由? 他自知稍后那一战,定比前天更激烈! 姜副总管喝道:“停,倪立、魏普,你俩出来。” 虽然早已有预感,但此时听到叫声,倪立依然禁不住心头猛跳。他振作精神,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可恨的魏普,亦一副气定神闲。 姓姜的语气不带半丝情感:“前天的情况你们已亲眼见到了。那天的结果不是城主之意愿,我们的目的是你俩必须全力施展武功,尽管这样做会造成人命之损失。但城主改变主意,只要你们尽力而不藏私,有机会两个人可同时活下来;如果今天的比斗城主不满意,很可能明天或者后天,会再比斗一场!” 倪立及魏普只静静地听着,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明白吗?”两人先后缓缓点头,姓姜的语气稍缓,“明白就好。来???,送上一把好剑、一把好刀。如果兵刃不趁手,可提出更换。” 话音刚落,即有人送上刀剑来,倪立取剑轻舞几下,觉得很趁手;而魏普则要求那刀增重一些,于是又换上一把。这次魏普亦满意了。 “城主说,你们比较少活动,可先自己舒展一下才开始比武。” 两人均知道比武后果难测,均十分认真地挥动刀剑暖身。 过了两盏茶功夫,姓姜的又冷冷地宣布:“开始!” 气氛立即凝重起来,两人如待斗的公鸡般,面对面,互相蓄势待发,却又不敢轻易出手。一片乌云飞来,遮住了太阳,天地为之一暗,在场观战的人均心生寒意。这两个均是目前武林新秀中之佼佼者,无论谁不幸埋身黄沙,都是武林的一个损失! 太阳又自乌云中钻了出来,两人同时出招。剑走轻捷,刀走沉雄。一连三招,刀剑竟未碰触过一下,均是一沾即走,作试探性质。 直至五十招过后,双方出手方渐见凌厉,但剑势及刀路均未变。斗了数十招之后,倪立仍看不出魏普是何门何派的弟子,他刀法中掺有“五虎断魂刀”、“沈家闪电追风刀”、“罗家锁喉刀”、“关外大风刀”等刀法之精髓,而且融合得十分神妙。 倪家的“流云剑法”以轻捷变幻为主,倪立佐以“随风摆柳”身形步法,平添威力,魏普刀法虽然雄奇,倒也占不了便宜。 一百招过去了,仍然是平分秋色之局,但战况渐紧,两人已完全投入,与手中之兵刃融为一体,招式越来越奇、越险越绝,只要稍有差池,一方均会溅血黄沙。 再过一百招,刀与剑已难分清,只见两团光影在滚动。剑法变化多端,刀法严密力雄,谁也奈何不了谁。 激战中,魏普一刀斜势而至,倪立身子半转,将剑递出,说时迟,那时快,魏普的刀突然在倪立双眼之间,自下向上撩,这一招既似“孔雀开屏”,又有不像之处,十分突兀。 倪立若用师父所授的“苍鹰擒龙”中的“单脚展翅”,可起一脚踢飞,也可使“雄鹰翻身”闪避,可是又怕露了底,千钧一发之际,突使一招“懒驴打滚”,斜跌落地,并和衣滚开,动作难看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从此失去先机,甚至顷刻之间,便要丧失性命。 果然魏普乘势追击,一刀紧似一刀。倪立始终没法立起身来,抵挡更感困难。他有好几次都可以用“苍鹰擒龙”的招数反败为胜,却强咬牙龈,硬是忍住不用。 眨眼间又过了三四十招,倪立形势越来越恶劣,倪立长剑忽然一下闪电般在魏普小腿上刺了一记! 这一招突然而来,毫无先兆,把魏普吓了一跳,不期然地跳后一步,倪立乘机跳了上来,四围登时响起一片喝彩声,都赞他这招使得神妙。 魏普冷冷地道:“魏某虽然受伤,仍可再战,倪兄不要得意!”他心中亦忖道:“刚才我若痛下杀手,你焉有命在?” 倪立抱拳道:“魏兄武艺高强,小弟佩服之至,刚才侥胜一招,幸勿挂怀。”他那一剑使的正是周全所授败中求胜的杀着,生恐被人看出破绽,心头忐忑不安,更在魏普之上。 忽然姓姜的副总管跑过来,喝道:“今天比武,城主十分满意,到此为止。” 当下众人又返回囚房。 一连两天,供应照旧,但却没有新的任务,倪立心头有如十五只吊桶般,凶吉难卜。 忽然有人拍门,进来的除了那个熟悉的姜副总管外,还有三个老头,这三人他仿佛见过,似乎是比武场中的观众。 倪立心头紧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姜副总管道:“这三位是武学大家,对你的武功大感兴趣,是以来考核你一下。”言毕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倪立心头猛然向下一沉。 ×      ×      × 当中那个老头,面庞枯瘦,头发稀疏,哪有半点像是武学大家?只听他冷冷地道:“你坐在炕上。” 倪立依言坐下,只听他又问:“你除了家传武功之外,是否另有从师?” 倪立心中暗道:“果然来了。”嘴上却道:“倪家在锡山山腹中有个训练的场所,里面雇了七八个师父授艺,我是倪家子弟,当然亦从他们学过武。” 为首那人问道:“都是些什么人物?” “不知道。这是真话,倪家子弟与他们除了习艺之外,不许交谈,也不道姓名。” 为首那个一张脸圆嘟嘟的,看来十分惹人欢喜,问道:“他们教什么武功?” “暗器、游泳、轻功,还有剑法散手。” “为什么令尊不自己教?” “家父事务繁忙,能抽出的时间十分有限,因此除了‘流云剑法’及‘无影神拳’亲自传授之外,其他的只好请人代劳了,而且也可使子弟广加见识。采长而补短。” 正中那个又问:“前天你刺中魏普小腿那一剑,是谁教的,叫什么名堂?” “是在山腹内随一位教剑法散手的师父学的,这一招叫做‘后羿射日’,败中求胜甚为有效!” 那人语气又加冰冷,道:“你再使一遍给咱们看看。”随手抛过一柄长剑来。 倪立一接到剑,毫不犹疑地滚落地上,忽然微弓腰,一剑刺去,速度极快,口中道:“这一剑没有什么奇巧,但求出乎对方意料,因此要求出手要快、要突然而发,才可收效。” 三个老头对望了一眼,为首那个把剑收回去,问道:“有人讲解武学精义或口诀吗?” “这倒没有。”倪立道,“不过我自己却很有兴趣研究。”他觉得自己“过了关”,态度亦逐渐自然。 右首那个面目可憎,只听他冷笑道:“你整天在青楼舞榭过日子,有什么时间研究?” “那只是这几年间的事!再说人在青楼,也可在心中琢磨。” 正中那个问道:“老夫有一个难以解开的问题:令尊为何会让你去秦淮河畔逍遥,而你其他的兄弟却人人在家?” 倪立道:“因为在下幼时不太喜学武,家父遂订下一个目标,假如在下能在二十岁前达到目标,便不管我的私生活,任我花费而不计较。” 右首那个道:“你这样解释不嫌太勉强么?” “难道还有更好的解释?”倪立道,“在下不喜持家,更不喜理财,我能管得了什么?” “说不定这中间有阴谋?” 倪立忽然站了起来:“有什么阴谋!目的何在!要在这吃苦受难?” “你吃苦受难也许另有目的!” 倪立立即反问:“能有什么目的,三位前辈可否指教一下?” 正中那老者双眼突然迸出两道凌厉的目光来,一声不吭,半晌才道:“希望你说的话是真的,因为这关系到你的生死荣辱。”他长身挥挥手,三个老者出去之后,房门又“砰”地一声关上。 倪立不知那老头最后那句话是指他说的那一句话,心头忐忑难安。心中忽想道:“不知魏普如何?他来此莫非跟自己一样,另有目的?” 他把这两次见面时魏普的神态回忆了一遍,越发觉得自己所料不差,不禁又想:“他是为什么进来的?” 这晚所供应跟以前一模一样,辛勤的态度亦与前无异,这才稍稍安心。第二天午后,倪立正在运功调息,房门忽然悄没声息地被打开,进来的却是姜副总管。倪立连忙散功,走下炕来。 姓姜的抛了一叠稿在桌子上,道:“请你研究这套刀法,看看是否有破绽,或与实情有所差异,三天之后,自有人来找你问话。” 倪立走到桌前,就着灯光一看,心头登时怦怦乱跳起来,原来这是魏普的刀法! 倪立立即坐下来,仔细地阅读,并参照图画姿势,边看边舞动。不觉三日已过。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要我研究是否有破绽,并非目的,因为此处必有人通晓刀法,而他们明知我是学剑的……嘿嘿,这分明是要我对照当日比武时,他招式姿势,是否跟他自己画的一样了!” 想通了这一点,倪立便闭目暝思,也看图文。如此一来便发觉了三招架式与他跟自己激战时,所使的有若干差异,于是琢磨起来——魏普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想把自己之绝学完全不泄漏,但改动的有多大,便要推敲了,显然这三招必是其刀法之精华! 想到此,他和衣躺在炕上,苦苦思索,想不通时,便下炕挥舞一番,若有所得时,便眉飞色舞,无所得时,便颓然坐了下来。 五天一届,进来的又是那三个老头。这时候,倪立又遇到一个难题:要不要出卖魏普? 他心念刚一动,正中那个已问道:“你看出来没有?” “看到一点点……”倪立只好应付着。 “看到哪几招有问题?”右首那个一惯那副冷漠的表情,“我希望你跟魏普一样,说话爽快一点,否则只会误了你自己!” 倪立脱口问道:“魏普研究我的剑法?” 为首那个笑嘻嘻地道:“这句话你本不该问,不过问了我便答你:是!而且我们刚从他那里过来!” 正中那个却道:“迷城是个汰弱留强的地方,你应该很清楚,假如你失去自己的价值,谁会白白养你!” 倪立道:“我的确只看到一点点,因为在下是在小时候学过一套粗浅的刀法,五天时间便要从中看出其破绽,的确力不从心!” 那老头反问:“你认为应该要多少天才能有成绩?” 倪立沉吟道:“最低限度要半个月时间。” 右首那老者忽然失言道:“怎地你俩说的一模一样?”倪立一颗心登时稍为安定下来。 正中那个老者死死地瞪了右首那老者一眼。右边那人自知失言,收起笑容,默默垂首。 “既然如此,十五天之后,咱们再来考核!” ×      ×      × 十五天的时间不短,可是倪立除了那三招之外,再无发现有什么异同,但魏普故意改动那三招的武学上的道理,却还未想通,不过这次比上次稍好的,是他似乎摸到一点影子。 他心中又想到那个难题:要不要出卖魏普? 魏普会否出卖自己?这一点他倒不怕,因为他自信全都依足绘画,不敢有半点隐私和偏差。 魏普在这三招上面的更动,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魏普混进迷城,是另有目的,那么他的目的与自己舍否有冲突?今日我若袒护他,他日是不是为自己布下失败的陷阱? 估计如今已是五月份,自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自己能否在迷城站得住脚,并且取得城主之信任,进行自己的计划? 自己来这里,本该是只求达到目的,而不问手段是否光明,反正之前也不认识魏普,再说他心中也许也在计算自己。 十五天终于过去,倪立似乎已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今日出乎意料的是辛勤唤他出去。 “今日放风。” 今日放风,这四个字像四个焦雷般,在他头顶上炸响,莫不成今天又要迫自己跟魏普作殊死斗? 他心念电转,人已到墙外,只见情况跟上两次一样,唯一分别的是阳光比前猛烈。 魏普也出来了,背后跟着那三个老头。他目光跟正中那老头触及,见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一颗心登时如掉落冰窖! 第六回 更严格的考验 倪立最不愿意的事,偏偏立即发生了。只听那姓姜的副总管高声道:“倪立、魏普,你们两人先舒展一下四肢,来人,把那天他们用过的刀剑送上来。” 倪立与魏普立即互换了一个眼神,倪立忽然发现魏普双眼透出来的光,不带半丝人情。 他强吸一口气,绕着墙慢跑起来,同时双臂提拳挥打,魏普做的动作,跟他差不多。倪立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但肯定这一次,他的出手一定比上次狠辣。 他自己也要不要狠下心肠,将对方置于死地?他杀死了魏普,自己是否便能取得迷城城主的信任?不杀死魏普,是否也能取得城主的信任? 他心中还没有答案,已听姓姜的道:“好,走过来。”倪立及魏普立即停步,缓缓走向中问,倪立这时候又发现一件事,魏普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姓姜的宣布:“今日比武的是无锡倪家庄倪扬誉的第十一个儿子倪立,江湖浪子,风流成性,人称风流十一少,倪家擅长‘无影神拳”及‘流云剑法’,倪立是众子弟之佼佼者。” 他顿了一顿,接道:“魏普是河北‘七绝刀王’魏平夷的大儿子,为人刻苦沉默,因此江湖上的朋友送他一个外号:‘不说话的小刀王’,魏家以‘七绝刀法’及‘扫叶腿’驰誉武林。”他话风一转,又道,“为何叫‘七绝刀法’?请魏家大少爷,自己解释。” 魏普道:“家父是当年‘武林刀痴’天一居士的关门弟子,当年师祖到处找寻刀谱,发誓要创一套能技压群雄的刀法,到晚年才完成‘七绝刀法’,所谓七绝是将‘五虎断魂刀’、‘闪电追风刀’、‘锁喉刀’、‘大风刀’、‘开山刀’、‘神机刀法’加上师祖原学之‘阴阳刀法’等七种刀法熔于一炉,可惜师祖初步完成之后,未及修改完善便因耗尽心力,而油尽灯枯,因此这一套‘七绝刀法’严格来说,并未大成。” 有人问道:“令尊不会与你师伯继续将之完善么?” “魏某一共有三个师伯,三师伯早年被仇家所杀,大师伯因家族生意庞大,很早便不问武事,二师伯又未学过‘七绝刀法’,故此只能靠家父自己揣摸,但因家父资质有限,是故没法完成师祖的遗志。家父唯有将希望寄托在魏某身上,因此魏某便到处走动,观摩别家之刀法,希望能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效,因要偷学别人之刀法,不宜多言出风头,因此才会得到一个‘不说话的小刀王’的称呼!” 倪立心中忖道:“原来他是‘七绝刀王’的儿子!但‘七绝刀法’声誉极隆,他们似乎未获其真髓。噢,原来迷城城主是看上他家的‘七绝刀法’!他看上我家什么绝艺?无影神拳?” 心念未了,又闻有人问:“你那天的‘七绝刀法’,也不见得如何厉害,为何令尊会挣下那么多的名头?” “这套刀法,因为还未大成,瑕疵还多,而且要有一定之功力才能发挥功效,在下功力不足,经验未丰,不及家父十分之一,是故使来便觉平常。”魏普道,“说得准确一点,这套刀法尚未完全做到把七种刀法,冶于一炉!可惜师祖死得太早。” 正中那个老头目光忽然落在倪立身上,问道:“倪家‘无影神拳’名震江南武林,使霹雳堂未能在江南武林一柱擎天,但观你之拳谱却无甚神妙,这又是什么道理?” “只观拳谱,岂能遽下结论?‘无影神拳’之神髓,正在乎‘无影’两个字,功力足,内力强,收发自如,‘无影神拳’之威力便能发挥迨尽!” “老夫未曾见识过‘无影神拳’及‘扫叶腿’,今日很想见识一下!你俩动手,不限制只用刀剑,只要你们懂得什么全都使出来,不得藏私。只要不藏私,这场考验便算过关了!” 倪立问道:“请问老前辈,咱们还要应付几场考验!” “这点连老夫也不知道,反正不做亏心事、不藏私,将会得到公平的待遇!” “老前辈可否告知,所谓公平待遇,到底是什么待遇呢?” 那老头冷冷地道:“经过了这场比武再说吧!” 他向姜副总管打了个眼一色,姓姜的立即宣布比武开始,众人立即退后几步,留下一片空地。 倪立倒持长剑,抱拳道:“请魏兄指教。” 魏普冷冷地道:“不必客气,今日是各为自己之性命及命运而战,谁胜谁负,怨不得对方,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用功不足!” “说得好!有魏兄这句话交代,小弟料能尽兴了,请!”倪立首先立下门户。 魏普只略一行礼,便举刀进攻,倪立一闪身,长剑回了一招,同时左拳一招,运劲击出,一股拳风涌出,直奔魏普胸膛! 魏普见他拳风来得急,忙不迭后退,同时宝刀在身前洒下一张严密的刀网。倪立乘机抢攻,拳剑相交,一口气攻了七招。 魏普也非弱者,很快便站稳阵脚,忽然一腿扫出轻飘飘的,但速度极快,倪立退后一步,正欲举剑,不料魏普第二腿已至,倪立再退一步,挥剑刺之,但魏普第三腿又踢至,连环七腿,迫得倪立连退七步! 魏普的第八腿一出,倪立一记无影神拳一出,反将对方迫退一步,这才逐渐扳回劣势。 原来这扫叶腿十分厉害,试问树叶轻飘飘的,凌空无处着力,那踢腿的人,要将之一扫落地,没有几分本领,岂能办得到? 眨眼间,两人已换了七八十招,比之前次更加凶险,由于剑拳及刀腿齐施,亦更加精彩,好几次都惹来观众赞叹声。 两人又斗了三四十招,果然一个中拳,一个被对方扫了一腿,均退后几步,喘着粗气,双眼死瞪着对方。 忽然,姓姜的宣布,今日暂停,明天继续。 第二天,两人斗得更加激烈,但经过一天之后,彼此对对方之武功路数较熟,凶险之象反而较少。不过在斗了百多招之后,双方又一个中刀,一个中剑,而被喝止。 这次休息了五天,接着又斗了两场。 第六场是在十天之后举行。这时,天气渐冷,两人仍只穿着单衣对垒,经过五场比赛,又经过一段时间之揣摩,不但熟悉对方之招数,而且都能想出破解之招,因此这天竟然斗了三百招,尚未分出胜负,但两人早已汗流浃背。 正中那个老头道:“今日暂停,两位的表现都很不错,先休息三天。” 回房之后,饭菜又有所改善。不过房内始终因为通气孔不大,通风不足,激斗之后甚为气闷,难以安静下来寻思破解对方之招数。 倪立拿着魏普那本刀谱,心中忖道:“如此毫无止境地比斗下去,终有一天会被累死,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心念未了,房门已被敲响,倪立将门拉开,目光一及,心头登时一沉。 ×      ×      × 今日来敲门的竟然是常站在中间那个老头,他脸上毫无表情,教人揣测不出其心意。 倪立小心翼翼地道:“请前辈进来。” 岂知那老头道:“你随老夫来!” 倪立只好随他出门,他一出门,辛勤立即钻进房内。 倪立跟在那老头背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如何称呼?日后好相处!” “老夫姓简,你以后便叫我简老大,有什么不好相处?” “你们一共有三位老前辈,难免混淆,说不定会引起误会。” “你很聪明,不过但愿聪明莫被聪明误。” “看来聪明倒不是好事了。” 简老大只冷哼一声,忽道:“到了。”推开一扇门,里面是间小房,依然是黄土高墙,但高逾三丈。 “日后这便是你的家,也是练武的地方,你的一切由老夫及蓝老二、温老三负责,地方稍大,有利你练武,房子通风,有家具,算是你的考验已经通过了!” 倪立问道:“依老大这样说,晚辈从今日起与您便是同僚了?” 简老大点点头道:“说得好,日后便是同僚,不过住在迷城的人,都要受规矩所限,不得乱走,希望你不会明知故犯!” “假设有事要跟谁联络?” “服侍你的人叫做辛劳,是辛勤的弟弟,门后有条绳子,你拉绳子,外面铃便摇响,自然有人来找你!今日你且先休息一下吧,正式工作之后,老夫及蓝老二、温老三会随时来找你,一道研究!”简老大言毕便走了。 倪立轻吸一口气,历抑心头的狂喜:自己终于通过考验了,不知魏普又如何? 他推开房门,里面是一间书房,书架上放满了书籍,桌上文房四宝齐备;书房之内是卧室,有门相通,卧房布置比前好多了。桌椅齐全、被褥亦像样多了,最重要的是房有窗子。 旁边还有一间起居室,集灶、饭厅、澡间及茅厕于一室,中间只稍作间隔。此处还比较像样,虽然少了一个女主人,但最少也较像一个家。 倪立走到书房翻翻架上的书籍,全是些武术秘笈书谱,许多地方都有注解,他一看便入迷了,心中立即想到一个问题:“此处的人难道全是武林高手?”他看的是一本剑法,当下依书练习,因有注解,进展颇快。 搬到此处之伙食大为改善,每顿两菜一汤,且经常更换。晚上躺在炕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料是炕底烧了马粪,但倪立反而睡不着。 自己通过了考验,下一步该如何做?他忽然哑然失笑:连迷城城主还未谋面,又何必想得太远? 这刹那,他眼前忽然现出倚翠的倩影来,这是他到迷城之后,第一次想到其他事上。心中忖道:“不知她如今去了何处?她会等我吗?” 耳际又似听到她的琴声及低曼歌声: 叔于田,乘乘马。 执辔如纽,两骖如舞。 …… “她对我期望殷切,我能做得到吗?唉,我即使能保住性命,也许要终老黄土,又何必想她,自寻烦恼?” 忽然他又想起父母兄弟姐妹来,那场火是否霹雳堂放的?他们安全吗?如今躲在何处? 心头忽然烦躁起来,忽然周全的影子逐渐由模糊而清晰起来,他的教导在耳际回响。 忽然他听到外面一个声音,练武的人反应快速,何况在万籁无声的深夜里?他不及披衣立即跳下炕,轻轻拉开房门向外窥望。只见起居室窗外伏着一个黑影。 他缓缓走出去,低声道:“阁下好大的胆子!” 那蒙面人一转身,见到倪立声音显得无比之欢快:“十一少,你果然在这里,找得我好苦呀!” 倪立心头一动,淡淡地道:“阁下是什么人?” “在下万英雄,喏,是令尊请来传授刀法的教师!” “在何处传授?” “在锡山山腹里。” “我怎未见过你?连声音也十分陌生!” 那蒙面人顿足道:“十一少,你还怀疑什么?快走吧,我混进来可不容易!”他伸手来拉倪立。 倪立一缩手,道:“你如何混进来的?” “这个出去之后再慢慢说,庄主着我问你,要你做的事完成了没有?如果还未完成尚可考虑留下来!” 倪立心头雪亮,倏地一拳击出,这是“无影神拳”的“引蛇出洞”,那厮似乎料不到他突然出手,忙不迭错步闪避,甚为狼狈。 倪立一拳之后再一拳,那厮叫道:“十一少,你疯了吗?” “疯的是你,不是我!家父在我成亲之后,只告诫我不可再在外拈花惹草,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事,你这一说,不是自我暴露吗?你根本不是倪家庄的人!快说,你叫什么名,来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倪立进攻不迭,那厮接了几招之后,突然拔出刀来,喝道:“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待我代令尊教训教训你!”他刀法一展开,十分凌厉,只三招便扳回劣势。 倪立忽然叫道:“快来抓奸细!” 外面响起一阵锣声,那厮突然猛砍一刀,将倪立迫退两步,突然转身,一个猛冲,再跃高而起,人在两丈高处,左脚在墙上一蹬,身子再蹿高,一个没头觔斗翻下,已出了黄土高墙。 倪立略为沉吟了一下,便去拉门后的绳子,俄顷,大门推开,只见火光炯炯,涌进一批人来,为首那个竟是温老三,问道:“十一少,发生什么事?” 倪立心头一动,道:“刚才来了一个奸细!”他将经过扼要地介绍了一下。 温老三将一把剑丢给他:“他若再来,便缠住他,同时发啸通知一下。大家再到别处搜查一下。” 大门“砰”地一声又被关上,倪立冷笑一声,仗剑回房睡觉。第二天早饭之后,简老大来见他,仔细问他昨夜的经过。倪立忖道:“何必假惺惺?这还不是个考验?”嘴上却将经过仔细复述了一遍。 “家父根本没有交代晚辈做什么事,更何况根本不知道银票会兑现不了,也不知道会被送来此处,因此晚辈断定那厮是个奸细!” “奸细?”简老大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他不是奸细,他是城主派来考验你的,恭喜你了!” 倪立佯怒道:“城主为何对在下怀疑这么深?到底我有什么值得他怀疑之处?” “你不用生气,每个来迷城的人,都要接受数次之考验!” “考验到底结束了没有?” 简老大似乎比前好说话:“这是城主的意思,老夫亦不知道。”他顿了一顿,道,“你暂时的工作是把书架上的书仔细看一遍,然后挑选一套,作为对象,想办法破其招数!” 倪立抽出一本剑谱来,问道:“简前辈,这是何门何派的剑法?” 简老大道:“这是昆仑派的‘雪花剑法’,昆仑派近来式微,并非其剑法不济,而是自己内讧,分裂成数派,各派之剑法均不齐全,但这一套却完整无缺,你先学,后破解。” “只怕晚辈无此能耐。” “若无能耐,活着有什么意思?”简老大道,“先学的意思是只学到懂,绝对不能熟练,太熟练了便容易为其规律所制,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希望你早日成功。” 倪立见他起身欲走,忙道:“晚辈要破解全套雪花剑法,才算完成?” “当然不是,只需能破解十招八招,已足以反败为胜了!”简老大出门而去,道,“改天再来看你。” ×      ×      × 日子一天天过去,只觉天气一天天寒冷。迷城中没有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 倪立起初为雪花剑法之严密所吸引,继而寻思破解之法。既然严密,破绽自少,如何破解?倪立颇为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结果先破一招,继而连破两招。 这天简老大来检查工作,两人比斗,简老大用雪花剑法,倪立竟与之斗了一百多招,在比斗中又寻思到一招破解法。一施之下,果然奏效,把简老人迫得手忙脚乱。 简老大由始至终,均使用“雪花神剑”,倪立怀疑他是昆仑派弟子。两人斗了三百回合,简老大抛剑道:“好,好得很,你再努力一下,很快便完成城主交给你的第一件任务了!今日到此为止,五天后,老夫再来。” ×      ×      × 倪立跟简老大斗过一场之后,对雪花神剑之了解,加深了许多,第二天早上又破解了一招。 第六天,简老大这次没有来,却换了蓝老二来,他使的竟然也是雪花神剑,而且十分娴熟。 倪立对他无甚好感,立即尽力进攻,两人斗得十分激烈,倪立竟然大占上风,激斗之中,又想到一招破解法,但蓝老二功力深厚,很快又站稳阵脚。 两人斗了三百招之后收手,蓝老二冷冷地道:“你若能再破三招,这次工作你算完成了!” 又过了七天,这次来的却是温老三。倪立对他深具好感,先行一礼再出一手,两人斗得十分“斯文”,但却比上两次凶险。 三百招一过,温老三又教了他三招破解法,道:“六十四招‘雪花神剑’,一共已有了十二招破解法,你先融会贯通,三天之后,再来考验你!” ×      ×      × 倪立尝到甜头,废寝忘餐,日夜思索,居然让他多想了一招破解法。同时把那十三招雪花神剑之“克星”融会贯通。 第四天早上,他虽然连日无甚休息,但竟然精神奕奕。这天早饭后,他运功调息,内息运行了三个大周天,房门被敲响。 来的竟是送饭的辛劳,倪立问道:“这么快便要吃午饭了?” “不,今天放风。” 倪立立知用意,佩剑随他出去。仍到几个月前的那座四周有高墙的广场上。 天色阴阴沉沉,北风呼呼。四周的观众,竟然都戴着面具,倪立心头雪亮,知道今日迷城城主一定在其中。 简老大道:“倪立,今日你尽力表演连月来的成绩,由蓝老二陪你练习。开始!” 两人也不打话,立即比斗,倪立竟然也使雪花神剑招数,夹以“流云剑法”,两者之间居然让他使得水乳交融,忽然剑法微变,破了蓝老二的招数,剑尖还在他肩上点了一下。 四周立即响起一阵掌声。温老三问道:“这一招,三天前你还不会,是最近创出来的?” “正是,请指教!” 简老大自己下场考验。倪立振作精神,剑出如风,两套剑法交替使用,有神鬼莫测之机,他连使三招破解法,都让简老大闪开,但第四次却闪不开,简老大抛剑认输:“上次这一招你不是这样使的!” “不错,但昨夜躺在炕上,灵机一动,觉得稍作变化,杀伤力更大,所以……” 他话未说毕,简老大已道:“你回去之后,把破解的招数记录下来,今日放风完毕。” ×      ×      × 倪立在记录时,又破解了一招,将十四招,详细解释,图文并茂。 他已很久未见过魏普,不知为何心中竟然记挂着他。 这天温老三来收剑谱,又着他破解少林寺的“罗汉伏虎拳”。 这套拳法十分刚猛,四平八稳,以“无影神拳”再加以变化,不到一个月便破解了。 他在无形之中,武学造诣亦悄悄地加深了,眼界亦扩阔了。晚上暗中苦练周全所授的“苍鹰擒龙”武功,功力与日俱增。 这天简老大丢了一本拳谱给他,倪立打开一看,不由吓了一跳!那是江南大侠史明远的成名武艺“空明拳”。他喑吃一惊,道:“简前辈,晚辈愚钝,岂能破解这套拳法?” “既然有人能创造,便有人能破解!你连试都未试,怎知不能破?” “前辈能否破之?” “老夫破不了,但却把此拳练熟了,我先练两遍给你看。”简老大拉开架势,慢慢地使了两遍,“这次不限时间,你可慢慢思索。” “请问前辈,以前有人破解过吗?” “有,有两个人各自破解了一招。老夫一并使给你看,这一招是破解‘明月当空’,看清楚了否?唔,这一招是破解‘空空如也’。” 倪立看后,觉得十分神妙,不禁技痒起来,双手接过拳谱:“请问一事,魏普还在吗?” “当然在,他跟你真是一时之瑜亮,深为城主赏识。以后最好不要问一些无关的人和事!”简老大稍顿又道,“有一件喜事要向你宣布。” 倪立微微一怔:“是什么事?” “你在此一个人,生活自然十分苦闷,何况你以前夜夜笙歌,无女不欢,城主体贴你,故此与你订下一段婚姻,老夫要恭喜你了!” 倪立大感意外,脱口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哪有强迫的?” 简老大脸色一沉,道:“城主是好意,你想到哪里去了?何况你的对象,你早就想得到的,只是还未得手而己。” 倪立又脱口问道:“是谁?” “大盈。今年初,你在如意赌坊不是指明要她吗?只是那夜齐老板得悉倪家庄遭祝融光顾,因此着大盈在酒里下了迷药,否则她跟你早已有合体之缘了。” 倪立大为失望,他在那刹那间心中想的竟是倚翠姑娘,半晌才懒洋洋地道:“你让我考虑几天好吗?” “只能考虑一天。大后天是初一,城主准备在那天替你们主持婚事,所以不能拖。” 倪立叫道:“但晚辈早已成婚了!” 简老大冷笑道:“你还想出去?况且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寻常事耳!”他用力地关上房门。 倪立送也不送他,把脸藏在自己的一双手掌中。他娶雪山童姥的徒弟邵谷音,已十分勉强,想不到这次还要再被迫成亲! 他忽然替倚翠不值起来,暗暗道:“不知她听到消息后,会如何的伤心!”忽然另外一个念头升上脑海,“这真的是迷城城主的好意吗?不!不!他黄鼠狼拜年,岂会安好心。如此想来,他是想利用大盈来监视自己了!” 若能让他挑选,他宁愿要年纪较自己大的小盈,也不要城府颇深的大盈。不过他知道他不可能有权选择。 既然迷城城主以成亲为名,要让大盈监视自己,自己还能反对吗?何况简老大已说得很清楚,在他们心目中,自己这一生已无法离开迷城一步了。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逆来顺受! 想到可藉此一睹迷城之主的真面目,心头忽然狂跳起来。 夫妻同床异梦,各怀鬼胎,已经痛苦,何况身边睡的是个随时可以将自己毁掉的女人,这是多么大的痛苦! 他有把握不会暴露自己的目的,有把握不暴露敌人还不知道的秘密,但在梦中无意暴露,却没法控制。 迷城城主这一招非常毒辣,以后他连练习周全的武功的机会也没有了,即使自己能够侥幸地完成任务,也很难逃脱迷城! 夜已深了,倪立仍毫无睡意。 临天亮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一直这样下去,永远没法抵达迷城的核心。要想取得迷城城主进一步的信任,便要好好处理这段“婚姻”。妻子虽然是最危险的敌人,但亦可能是自己成功的踏脚石。 有了这个看法,心情才渐渐平复。 第二天,辛劳送饭进来,问道:“城主问您考虑得怎样?” 倪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今生也出不了迷城,还理什么负心不负心?今朝有酒今天醉……说真的,我以前天天有女人,来此之后,竟然毫无欲念,昨天经简老大一提,昨夜居然睡不着觉!” 辛劳嘴角泛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欣然去复命了。 倪立抓紧时间,苦练周全的武功,因为以后只能用脑考虑,而不能行动了。 很快便是大年初一了。辛劳一早送来一套新郎倌的大红袍,又给他戴冠,啧啧赞道:“人要衣装,这句话真的没说错!走吧,喜堂已弄好,客人也该到了,你亦应出去答谢一番。” 倪立随他出去,喜堂竟然设在地窖里。倪立来此几个月,至此方知迷城之下还有地窖,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 第七回 妻子如匕首 喜堂上已有不少宾客,大部分都是“比斗场”中的观众,也有一部分是初次见到的,最少的年纪都在三十以上。一个身穿新郎倌礼服的男子,正在派糖。 忽然有人叫道:“新郎十一少到!” 那派喜糖的新郎这才转过头来,竟然是魏普!魏普显然亦不知道倪立也是新郎,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四道目光在空中相触,感情均十分复杂,惊喜、惊奇、怀疑、妒忌,诸情纷呈。 倪立问辛劳:“今日到底有几位新娘?” 辛劳道:“有两位新郎,自有两位新娘子。” 倪立目光一扫,不见一个像城主的模样,又回头欲问辛劳,不料他已退了出去,耳际已闻魏普的声音:“恭喜十一少!” 倪立轻吸一口气,也露出笑容道:“小弟也恭喜魏兄了!” “彼此彼此!” 喜乐忽然响了起来,一队吹打班子缓缓走进来。接着又来了些贺客,均是倪立以前未曾见过的。 俄顷,堂倌呼道:“证婚人出席!” 鼓声响得震耳,只见一个男子身穿红袍,面戴一具“大头佛”的面具随着乐声自内走了出来。众宾客立时起身行礼,口呼城主,反而两位新郎有点手足无措。 城主往正中那张高背椅上坐下,道:“你们也坐下吧,今日是迷城的喜日,不必太拘束。”稍顿又道,“这两位新郎之来历,诸位大概都已有耳闻。身高的这位便是倪立倪十一少,另一位便是‘七绝刀王’魏平夷的大公子魏普!” 倪立连忙抱拳向四周行礼。 城主又道:“这两位天赋极高,是本城的新血,也是本城日后希望之所在。本城誓创一个武林有史以来未有人做过的组织,将来鸿图大展,端视诸位能否同心协力了!” 他一双眼睛自“大头佛”眼洞射出两道神光,自众人脸上扫过,大堂里登时鸦雀无声。 “今日本座为倪立及魏普主持婚事,一是为了让他俩能安心在此替本城工作;二是为了表示嘉奖及鼓励!这是本城第一次举办的婚事,日后若有适合的,还会陆续有来!” 就至此,两位新娘身穿喜服,头戴凤冠,面挂红巾,在喜娘的牵引下,缓缓走出来。 城主哈哈笑道:“第一位叫大盈,是本城在金陵分舵的齐舵主的干女儿;另一位是在金陵分舵已为本城效力多年的小盈,亦深得本座之欢心。四位玉人结成夫妻,今后共同为本城效力,前途无可限量。” 稍顿又道:“今日本座话已说得很多,不耽误诸位时间,婚礼开始吧!”礼乐已起,两对新人手执红绸巾,齐执一端,先行拜天拜地,再拜证婚人,又夫妻交拜,算是礼成。 迷城城主哈哈笑道:“新郎先送新娘回房,再来与贺客同乐吧。” 喜娘拥着新郎及新娘回新房(新郎原来之居所),原来在新郎出来时,房内已迅速作了布置,新郎与新娘本无感情,何况各怀鬼胎,且这段婚姻又是被迫而就的,因此都匆匆返回喜堂。 迷城城主已不见,厅里放了八张八仙桌,食具及酒已端上来,待他们出来,菜亦端出来了。这一天,起初气氛有点沉闷,由中午闹至晚上,各人逐渐忘形,酒越喝越多,至二更时分,醉倒的竟有十之八九,忙煞了下人们一个个将醉客扶回住所。 倪立亦喝得烂醉,什么时候被人架回房的,根本不知道。待他醒来时,但觉口渴难受,忍不住喃喃叫道:“水、水……” 但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要喝水,你自己下来喝吧!” 倪立霍然而醒,睁开眼来,才见桌上的龙凤烛只烧得已剩下手指般高。桌前坐着新娘,喜服凤冠未除,面上红巾依然挂着。 倪立挣扎着下炕,只听大盈冷冷地道:“你若要后悔,如今还来得及!” 倪立听了此言,酒醒了大半,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梦中一直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根本无视今日是什么日子,既然心有所属,又何必勉强结合。” 倪立冷冷地道:“这可是我们城主的要求,事实上我连想也没想过。我已有妻子,梦中呼其名字,又有何奇怪?” “我知道你妻子叫邵谷音,但你叫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你掩饰再好,可惜酒后露出马脚。” 倪立大吃一惊,心中极是后悔,幸好他机敏过人,故意淡淡地道:“我妻子小名叫倚翠,我梦中若非乎她谷音,便是呼她小名了!”语气一转,冰冷地道,“你明知我已有妻室,又为何不反对这头婚事?” “我能反对么?” “既然不敢反对,又何必多问?又何必吃醋?” “哼,我吃什么醋?”大盈忽然道,“蜡烛快烧尽了吧?你若不反对,自当做你该做的事。” 倪立心念电转,只好把心一横,替她拿下罩面的红巾,烛光下,但见她脸上泛着醉人的红晕,娇艳欲滴,只是神情冷漠。 倪立暗呼一声可惜,见桌上有一对酒杯,还有一壶酒,便提壶斟酒,两人默默而又冷冷地喝了合卺酒,各坐一端,竟让一刻值千金的春宵虚度。 蜡烛终于熄灭,倪立长身轻轻扶她上炕,并替她除下凤冠,接着伸手去解喜服。沉重的喜服除下来,倪立低声道:“我今夜喝多了,早点休息吧。” “很好。不过,我正有话跟你说。” “哦?明早才说不行么?” 倪立很怕她拿城主之令来压他,首先躺了下去。 大盈坐在炕缘,忽道:“你往里面睡,我睡外面。” 倪立暗道:“你是什么货色?你要假惺惺,我也乐得不必虚应事故。” 他索性贴壁而卧,故意发出呼噜声。可能今日他酒实在喝得很多,不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      ×      × 待他醒来时,窗外已一片明亮,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盆水,毛巾梳子放得整整齐齐,大盈垂首默默坐在桌旁边。 “你早醒了?” 大盈闻声抬头,双眼竟然满布红丝,倪立一怔,忖道:“莫非她昨夜不曾合眼?”他故意慢慢梳洗。 大盈又道:“刚才辛劳送早饭进来,我见你睡得很沉,便叫他把饭端走了。你吃不吃?如果饿了,我叫他再送来。” “不必了,我头痛欲裂,没有胃口。” 洗了脸,“夫妻”俩竟然面对面枯坐无语,倪立忍不住道:“我如今酒已醒了,你昨夜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如今不想说了,晚上再说吧。” 倪立觉得坐不下去,便伸手将书架上的一本剑谱抽出来,装作仔细看,却无一个字留在脑海里。大盈望着他的后背,双眼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走回炕上,和衣躺下。 倪立心中暗道:“这种日子要怎样过?”他把心一横,又把“空明拳”谱抽出来,慢慢便看得进去了。这“空明拳”十分深奥,难怪江南大侠凭此纵横武林,罕遇敌手,他渐渐便投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劳把午饭送进来,在房门外轻轻呼叫,倪立轻轻开门把食物接进去。辛劳低声道:“城主说你新婚燕尔,让你休息五七天再研究‘空明拳’。” “知道了,替我谢谢城主的美意。” 他见大盈睡得香,一是不忍唤醒她,二是不想无言相对,自己先吃了点,把菜盖上。过了一阵,忍不住上前轻轻呼她。 大盈吃了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一见到倪立脸色便是一沉。倪立没好气地道:“午饭来了,刚才见你睡得沉,不敢唤你,但此刻又怕饭菜冷了,你早上没吃,还是下来吃点吧。” 大盈道:“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倪立碰了一个钉子,便索性据案大吃起来。吃后,又看他的拳谱,偶然回首,却见大盈又躺下了,面对壁以背对己。 倪立暗道:“早知道如此,便不答应这头婚事,省得麻烦。” 待快吃晚饭时,大盈才下炕。先到起居室洗了个澡,出来时,辛劳已将饭菜送来了,问道:“新娘子,今晚在哪里开饭?” “你喜欢放在哪里便放哪里吧!” 辛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将饭菜放在起居室的饭桌上,便悄悄出去了。大盈唤道:“饭来了,你吃不吃?” 倪立心中暗道:“我跟你呕什么气?不吃白不吃!”他走过去,大吃起来。大盈饿了一天,也吃了半碗饭。 辛劳来收碗时,她吩咐他把洗澡水送进来,回首道:“你若有一天不洗澡,便别想上炕!” 倪立冷笑道:“上不上炕我不在乎,有机会洗澡,我绝对不会放弃!” 他洗好澡回寝室,只见她已坐在炕上,他仍坐在桌前看书,她却走过来了,轻声道:“这样坐着说话最好。” “说吧,我听着。”倪立双手仍捧着“空明拳”谱。 “你我既然不是自愿的,因此最好是同床异梦!” 倪立心中大奇,转头望着她,道:“在如意赌坊,那一夜你不是到我房间来了吗?” “不要忘记那一夜我是带着迷药去的!” “是齐楚汉叫你这样做的?” 大盈轻哼一声:“当然,你以为我会喜欢你?” 倪立轻笑一声,反问:“你刚才说的同床异梦,是怎么一回事?” “吃住在一起,但你休想沾到我的身子。” “很好,反正彼此都不喜欢对方,这个方法最好。” “你是浪子,我信不过你,咱们勾勾手指。” 倪立忍不住笑出来,道:“彼此都不是三岁小孩,还勾什么手指?勾手指不是要接触吗?我虽是浪子,但从来跟姑娘上床,都是彼此自愿的,你不愿意,难道我会强奸你?” 大盈被他奚落,一拂袖坐回炕上,过了一会儿,倪立道:“咱们说些正经事吧,城主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大盈气鼓鼓地道:“叫我盯住你!” 倪立道:“难道你一来迷城,他便下此命令?料想绝不可能,你以前的工作是什么?” “迷城的规矩是不准互相打听工作情况。” “但咱们现在已是夫妇,也要守这个规矩?” “咱们是夫妇么?连话也不投机!”也许大盈觉得这话有点重,又道,“也许以后你会知道。” 倪立问道:“大盈是你在如意赌坊的名字,你真名叫什么?难道以后还叫你大盈?” “我姓郭,单名一个莲字。” 倪立故意道:“以后我便唤你莲妹,你叫我十一哥,否则这个挂名夫妻,人家一看便能看出底细。” “随便你。”郭莲言毕便和衣躺下去。 倪立又故意道:“夫妇会和衣同床共枕吗?你穿外衣睡觉,明早弄皱了,明眼人还不是一眼便能看穿?” 郭莲怒道:“你管这许多作甚?” 倪立故意将灯熄了,宽衣上炕,郭莲急道:“你干什么?” “睡觉。”倪立在她身边躺下,道,“我害怕把外衣弄皱。不要自视过高,我不会沾你的身子的!”他头枕双臂,双眼望着屋顶,心中想到的却是倚翠,暗忖,“不知她如今在何处?她若知道我现有谷音,又有这个挂名妻子,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不料郭莲亦在想着心事,一对眸子在黑暗中闪闪生光。倪立偶然见她如此模样,不知其心事,心头不忍,叹了一口气,道:“看情况我若不睡,你是不敢睡的了,放心,我要睡了。” 他转身向内,过了一阵便轻轻打起呼噜来,可是心事一涌上心头,岂能说睡便睡?他越想越乱,不由自主地转了个身,黑暗中碰到郭莲闪光的眸子,两人不由自主又转过身去,背对背。 不久,倪立便睡着了,第二天比她早下炕,轻轻穿上衣服,到屋外洗了脸,再倒了一盆水放在炕前。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无影神拳。 郭莲直至倪立吃毕早饭才醒来,见到炕前的洗脸水,忽然怔住了。抬头由屏风缝隙处望出去,不见倪立。她匆匆梳洗了一下,走出房,几乎与倪立碰个满怀。 “醒来啦?早饭送来了,快吃吧,我看你睡得沉,一定是昨晚不敢睡。”倪立向她扮了个鬼脸。 郭莲不知为何,忽觉有气,脱口道:“嘻皮笑脸的,没半点可教我看上你!” “再过一段日子,你就会觉得嘻皮笑脸的好处了。” 两人就这样过着奇怪的生活。白天倪立看“空明拳”,郭莲在院子里练武,晚上各睡各的,也各想各的。 这样过了几天,辛劳送早饭来时,低声道:“新娘子,你该回娘家了!” 倪立及郭莲均知道回娘家的意思。早饭后,郭莲随辛劳走了,倪立力持镇定,心想自己并没有什么痛脚被她抓住,她要报告也无从报告。 她去了两顿饭功夫,便回来了。过了一阵,辛劳搬来一具木靶,放在院子里。郭莲亦练起暗器来了。只见她跃高纵低,从不同角度发射暗器,手法十分巧妙。 倪立早已料到她是暗器高手,一是由其在如意赌坊的投骰表现,若手指不灵活、感觉不好,能把点数控制得随心所欲吗?二是她手指十分纤长,最适合练暗器。 他忍不住鼓起掌来,因为她的暗器的确射得又准又巧又妙。不料郭莲回手便向他射了三把小飞刀! “哎唷,你要谋杀亲夫吗?”倪立不在意地向旁一闪,不料那三柄飞刀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跟着他身形转动,把倪立吓了一跳,连忙缩进起居室。“笃笃笃”三声,三柄飞刀射在门板上。 他人还未出去,已听到她冰冷的声音:“倪立,你听清楚,下次再偷看姑奶奶练习,一定把你射个窟窿!” 倪立,摇头叹息:“我怎会这么命苦,娶个这样子的老婆!” 第八回 丈夫是敌人 这天早饭过后,辛劳又把郭莲叫去,倪立已知因何而去,完全不担心,在院子里独自练武。 直到午饭前,郭莲才踉跄地跑进去,哭得像泪人似的,倪立刚想问她,她已一头奔进卧室,躺在炕上痛哭。他知道辛劳快将送饭来,因此仍自练武功。 果然过了一阵,辛劳提着食篮进来了,倪立将门关上,低声问道:“老人家,她一回来便痛哭流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城主非常不满意她的表现……因为你们到现在还未正式成亲。” 倪立笑道:“城主为何不怀疑问题是出在我身上?” 辛劳笑道:“你是出名的花丛浪子,只要她稍表示一下,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倪立不由苦笑起来,原来自己早已臭名远播,干咳一声又问道:“城主怎会知道,咱们尚未正式成亲?” 辛劳道:“我不在场。你自己问她吧。唉,她也是,太傻,虽然这段婚姻是被迫的,且你名声不好,但论人才论相貌,你哪一点配不上她?在这种地方,有个人作伴,那是几世人修来的福份,她居然连这种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你可得劝劝她别像老奴这样……唉,不提了!” 倪立道:“她性子固执,脾气又不好,我也未必劝得了她,我劝她,她还道我想占她便宜哩!” “其实啊,谁愿意在这个鬼地方过一辈子?我年纪大了还好,你们还是花样的年华,在此终老一生,纵使练成绝世武功,也不过为人作嫁衣裳罢了!” 倪立忽然略有所觉,故意提高声音问道:“老人家的话,小可不大懂,可否说清楚一点?” 辛劳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不会希望在此终老吧?要想出去,最低限度便得取得城主的信任!城主撮成你们一段好姻缘,你们却欺骗他,你说他会高兴吗?会信任你们吗?”他边说边把饭菜放在桌上,临走时又道,“你是男人,总得替她多着想,劝劝她吧!” 倪立将大门关上,转身回房,只见郭莲哭声已弱。他轻轻抚弄她的秀发,道:“我知道你觉得嫁给我很委屈,但刚才辛劳的话你也听见吧?咱们可否多点交谈接触,也许你心里便会好过一点。” 郭莲忽然抬起头来,泪迹披脸,呜咽地道:“你不了解的,我不是嫌弃你,而是……而是我根本不会爱你!” 倪立柔声道:“我知道,因为你早已有心上人了!” 郭莲忽然自炕上跳了起来,口吃似的问道:“你,你怎会知道?” 倪立微微一笑:“你不用紧张,我本来也十分奇怪,为何你对我的态度会这般奇怪……” 郭莲截口问道:“有何奇怪之处?” “晴阴不定,冷热无常。”倪立道,“你的态度令我觉得自卑,我自小便锦衣玉食,当然我也知道你出身富贵之家,可未曾遭人这样呼喝及冷待过……” 郭莲又截口问:“你凭什么说我生长在富贵之家?” 倪立以一个微笑回答她:“直至昨夜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已有了情人,这就怪不得你了!我心里也舒服多了,起码早几天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这般惹人讨厌!” 郭莲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梨花带泪,在倪立眼中,娇艳之中,添一份楚楚可怜,竟觉她魅力十足令人难以抗拒。郭莲见他双眼盯着自己,粉脸不由一红,道:“你笑我满脸泪痕……一定是把粉冲掉……难看……”她长身抓起挂在墙上的毛巾,往脸上抹。 倪立叹息道:“你又误会了,你貌比西施,谁敢说你难看!” “你又来了!”郭莲脸色一沉,语气转冷,“你还未把正经话说完。” 倪立故意道:“我说到哪里了?刚才看见你好像一朵盛放的花朵,把话都忘记了!” “倪立,你如果再嘻皮笑脸,可别怪姑奶奶不给你面子。”郭莲声音更冷。可是她见倪立不说,只好自己接着道,“我几时跟你说过我有心上人?” 倪立道:“有,不过是在梦中告诉我的!” 郭莲娇躯一抖,连声音也微微发颤:“我在梦中说些什么?” “不用紧张,我会替你保密。”倪立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先吃饭吧,我肚子饿了!” 郭莲轻轻把手缩回去,但倪立握得紧,便由得他拉着到起居间了。倪立替她盛饭盛汤,郭莲道:“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吃了!” 倪立笑道:“等你做了我的妻子之后,再跟我使小性子吧!” 郭莲瞪了他一眼,轻骂道:“你想得美!” “不做我的妻子,我绝对不勉强,但做朋友总可以吧!” “跟你好……人家便会怀疑咱们是真夫妇了!”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你执意要跟我过不去,我也没有办法。” 郭莲忽然低声道:“他限定咱们三天之内,一定要做一对真夫妻,否则要用……非常残忍的手段惩罚我。” “他是谁?” “城主。” “不用怕,三天之后,我代你去见他,跟他讲讲道理,就算是两个人一见钟情,也断没有三天便成亲的道理!” “真的?你敢?” 倪立道:“乐大侠说得好,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我有什么不敢的?” “谢谢你。” “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这句话,吃吧。”他又替她挟了一块鸡肉。 郭莲这才捧起碗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料倪立也正看着她,她不由得脸上发热,心头怦怦乱跳,耳际忽听他道:“先喝汤吧,这汤滋补,多喝点。” 她又不由自主地放下饭碗,喝起汤来,心中忖道:“他还是挺温柔的……”忽道,“倪立,我跟你说一件事,请你放在心里。即使形势逼人,我不得不做你的妻子,但你最多只能得到我的身子;我的心,你永远得不到!” “如今说这些,不是太远了点儿吗?在这种环境里,能互相依靠,互相慰藉,日子不是要好过一点。” “如果你能保住我的清白,我这一辈子都会感激你,而且力所能及,一定帮助你。” “任何事都肯帮忙吗?” “是的,”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忙问,“你指的是什么事?” 倪立只耸肩,不答她。 “不知小盈跟魏普他们怎样了?” “听说小盈已经怀孕了,你是不是很后悔,你跟她早已有一手,城主应该将她配给你才对!” “原来你对魏普有兴趣,三天后我告诉城主,这不能怪你,只能怪他事先不征求你的意见。” “胡说,要我嫁给他,我……宁愿死了!” “还好,你没死在我眼前,否则可是我的罪过了!” 郭莲将碗放下,道:“倪立,你别自作多情,姑奶奶的性子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个宁死不屈的女人,你敢有半点看不起我,我半夜便给你一刀子!” 倪立忙道:“好好,我不说了,以后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就是。”他的少爷脾气也不小,把碗一摔,便进回书房了。郭莲银牙暗咬,气得娇躯发颤。 倪立果然遵守他的诺言,他甚至不上炕,就坐在椅上假寐。三天一过,辛劳又来了,倪立道:“她不去了,我代她去见城主!” 辛劳沉吟道:“这个我可得先请示一下。”他走后约顿饭功夫又回来,道,“倪少侠,城主答应你的请求,请你跟老朽去。” 郭莲望着他的背影,百感交集,也分不出到底是感激,还是愤恨,只知道她心底有几分恐惧,害怕倪立徒劳无功。 倪立被辛劳带到一间密室,道:“你坐下吧,城主稍后便会来见你。” 倪立见里面有两张高背椅,便坐在靠门口那张。他刚坐下,辛劳便立即将门关上,密室内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正在惊异间,忽闻有人道:“你来了!” 倪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是谁?” 那人轻笑道:“你不是要求见我么,怎地反问我是谁?你见我所为何事?” 倪立道:“原来是城主,我求见是有两件事,一是向你交代破解‘空明拳’的情况……” “慢,咱们一件一件说。第一项,其实你不必找我,可叫辛劳把简老大找去,向他仔细交代就行。” “不,不是这回事,我的意思是独自一人研究破解法,进展实在有限,我想向城主建议,应当由一个小组来专研一项武技,所谓集思广益也!” “你说得有意思,但本城人手有限,而且人的时间及寿命都有限,人力一集中,研究的项目便少了。”他忽然笑了起来,“你等得,本座却等不得!” “城主说错了!” 城主声音一沉:“本座错在何处?” “我做个比喻:假如一个人单独研究,需要几个月才能成功破解,如果三人一组,也许两个月便能完成了,这在时间上反而是‘赚’了,而且单打独斗,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完成任务,相信迷城以前必有先例,但多几个人互相商量,成功的机会率便大大提高了!”倪立轻吸一口气,道,“小可斗胆建议,只为城主计耳,请恕直言。” 过了半晌,才听他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唔,让本座仔细考虑后再定夺!” “我不知道城主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可否见告?” “本座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从来武林至尊,都是以武以势压人,我要完完全全以技吸引人,本城将来要成为武林圣地,你是本城的精英,自感荣耀!” “不以武以势为仗恃,难道天下英雄都肯听话?” “错了,本座不是要他们听话,本座只是要他们心服!我以少林派的武功,打倒少林寺高手,以武当派武功击倒武当派高手,他们会不服?”城主道,“也许将来你以‘空明拳’击倒江南大侠,你说他服不服?” “城主胸襟志向远大,小可再问一件:设若对方仍然不服,你又有什么办法?” 他显然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是以过了半晌才道:“一门之主必然见识非凡,我光明正大,他们岂会不服?”稍顿反问,“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小可一时想不到良策,不过我觉得此事要成功,可是十分艰巨,而且年期遥远。” 城主不悦地道:“我搜集了不少此道精英,难道不能达到目的?” 倪立道:“单就少林的武技就有七十二项,逐项破解需要多久的时间?” 城主吃吃笑道:“我只要是使少林派的武功将其击倒,又何须学足七十二技?更不必将七十二技全部破解掉!再说我只是迷城的总代表而已,将来你也是代表,不是我一个人压服天下武林,而是迷城之代表技压群雄!” “还有一事小可想不通者,假如武林最近有一新兴的武技,你又要花几年时间将其破解?待成事后,又有一套新的,你又如何解决?” “天下岂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否认本座这个计划?”城主已不耐烦了,“说第二项吧!” 倪立进密室已久,此刻双眼已渐能适应黑暗,他运足眼力望过去,对面那张椅上,空空如也,说明城主根本不在密室里。密室当然有通气孔,他的声音一定是由通气孔传进去的,但能够说得好像就在你身边般,这份功力已足以惊世骇俗! 倪立吸了一口气道:“多谢城主的美意,赐我娇妻,但城主却没有征求过事主之意见,就拿小可与大盈来说,彼此性格差距极大,须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方能产生爱意,但听说城主要求三日之内,便一定要成事,这跟强奸只有一线之差,有何乐趣可言?” “本座令出如山,谁都不能改变,难道成亲之后,不能设法增进感情?” “小可虽然跟无数女人上床,但从来没有试过对方不同意的……” 城主截口道:“看来这次你是栽在大盈这丫头身上了!好,我就再宽限十天吧。这已是看在你份上才宽延的,此事就此决定,你不必多说,如果延误时日,本座将给那丫头颜色看!” 倪立想了一下,道:“城主可否把限期延至一个月?”可惜他连问多次,均无人答应,看来早已走远了。 第九回 取得信任 第二天早饭后,果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已几乎掉光,叫做余瘦石,另一个约在四十岁叫做卢令辉,他俩已学过“空明拳”,但因成绩欠佳,故已改学其他门派的武功。 三人在院子里交流心得,余瘦石及卢令辉先将他们以前的成绩演练出来,原来余瘦石只破了三招,卢令辉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才破解了两招,成绩都不如倪立。 “空明拳”十分严密,而且出拳倏忽,令人难以捉摸,要破解之,的确不容易。倪立虽然已破解了六招,但其中一招早已为余瘦石所破,而且破得比倪立高明——连消带打,为下一招预立了后着。 三人不时在院子里比斗研究,三天之后,又破了一招,按照规定,只要有五分之一的招数能破,任务便完成。八十一招的“空明拳”,只欠五招便能达到要求。 两日之后,又破了一招,但之后数天,却毫无进展。这天,简老大来检视进展,倪立向他建议:“简前辈,可否把练武场所改在余前辈或卢兄住所,因为在不同的环境里,可刺激一下神经,触动灵机,加快进展。” 简老大本身也有这个经验,因此颔首道:“老夫也有这个经验,不过尚须经过城主之批准。短短几天你们已能多破解了两招,成绩已经不错了。” 这天晚上,倪立刚坐在案前用功,郭莲便走过来,依在他身边,见他看的是一本剑谱,不由奇道:“你不是看‘空明拳’谱?” 倪立笑道:“书架上共有三十多本秘笈,不看白不看,虽然不是看‘空明拳’谱,但触类旁通,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未尝不可。而且,也不辜负城主的一番美意。” 郭莲双眼闪着亮光,倪立在她秀发上香了一记,低声道:“你也是,不要浪费光阴,虽然不一定能用得着,但总没有坏处。” “我听你的,明天便开始用功,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要指点,可不许你取笑我!” 倪立笑道:“我怎敢取笑你?你武功说不定在我之上哩!” “我听你的,现在你可要听我的,上炕吧。” 倪立回头,见她双颊如同火烧,眉眼含羞,心头不由一荡,郭莲却羞得转身进房,临走时,却丢下一句话:“今日已是第八天了,我怕明天月讯来潮,不方便了。” 倪立只好放下书本,走过去,郭莲却叫道:“先把灯熄掉!”倪立宽衣上炕,郭莲替他掀开被子,待他躺下,便一头投进他怀抱,低声道,“我心里很害怕……” “不用怕,我会尽量小心,反正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未见有人出现大问题……” “我担心的不是这一点,你是花丛老手,你敢弄痛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倪立忙道:“痛是一定会的……我只是说尽量小心,我可不敢……你到底担心什么?” “我担心自己会慢慢爱上你。” 她话未说毕,倪立已转身拥着她,火热的嘴唇印在她小嘴上,她挣扎着,含糊地道:“你无赖……”渐渐她呼吸便急促起来。 良久,房里忽然响起一道娇啼,接着便听郭莲骂道:“倪立,你这短命的,我可跟你没完没了……” 可是过了不久,房内又传来喁喁细语:“还痛不痛?” “你敢对不起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嗯,说到底,我连你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我是河北安阳人,因金人入侵,连年战争,所以流落到江南。” “莲妹,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你十指纤纤,手掌比鸡蛋还嫩,像个逃难的人?” “你怀疑我什么?” “我认为你是出身富贵之家,否则怎会养成颐指气使的习气?又一切以自己为主,一般女人有这个条件吗?” 郭莲心中暗道:“原来他是从这方面猜到的。”当下道,“我可没有反对你的说法。我祖上有人做到二品大官,封荫留至今日,当然是富贵之家了。我逃难时,身边有婢仆,我要做什么粗活?” “后来怎会到如意赌坊?” “钱花光了,有个官员想娶我为妾,幸好遇到齐楚汉,他替我挡掉了,又收我为义女,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倪立发现她的话有不少破绽,可是也不愿意再问,只问道:“你的情人是在你落难之后认识的,还是落难前认识的?” 这次郭莲沉吟了一下才道:“是之后,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问这种问题,以后只说咱们之间的事吧!” “好。”倪立在她额上香了一口,道,“刚才让你受痛,我过意不去,明天你好好休息,杂务事我替你做吧。” “这倒不必,我只介意你以后会怎样待我,怎会计较今夜的事。” 倪立忽然披衣下炕,郭莲讶然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拿温水给你洗一下。” “你自己也得洗,以后你不洗脚便不许上炕。” 倪立尽量对她温柔,但心里却知道她今夜说的话、表情及态度,都有很多地方是刻意“表演”的。 郭莲望着他背影,心中亦暗道:“倪立啊倪立,让你这狗东西占便宜了!可是你只能得到我的身子,却休想得到我的心!” 第二天,倪立到余瘦石处练习,他走过许多户“人家”才到达,路上隐约见到隐藏的武士。这个方法似乎颇有效。再过一天,又让倪立破了一招。 十天之后,一共破了十七招空明拳,于是请简老大来验收。验收的手续,便是由倪立与简老大再斗一场,果然将简老大打倒。 简老大不怒反喜,道:“倪立,你立下功劳,我会上报城主,以后采用你提议的办法。” 倪立问道:“明天小可的工作是什么?” “这个还得先请示城主。”简老大道,“不过按照惯例,完成一件任务后,将有三天的休假。” “前辈,小可还有一个请求,可否在完成任务后,到外面蹓跶蹓跶?因为长期蛰居在迷城内,不但眼光不能开拓,连心胸也狭窄了。” 简老大道:“这个问题也只能请城主定夺,你们各自回家吧!” ×      ×      × 奇怪的是,休息了一天,辛劳便来找倪立了。 “十一少,城主批准你俩到外面跑动跑动,但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太好了,莲妹,咱们出去散散心。” “请跟老奴来。”辛劳在前引路,一直带他俩到城门口处,才见到几位武士,“日落之前,老奴会在这里等你俩,这袋是干粮,这袋是食水,外面还有两匹马。希望十一少跟少奶奶玩得痛快!” “谢谢!” 倪立接过食物及食水,走出城门,果见有两匹骏马停放在那里,当下跃上马背,居高瞻望,但觉大地为之一阔,不由得发出一道长啸。 两人慢慢策马前进,郭莲今日心情也很好,两口子并辔而驰,有说有笑,在外人眼中,恩爱之至。看看已到了黄土地上,倪立忍不住道:“莲妹,我要纵马急驰一阵!”他一掌击在马臀上,那马便向前急驰,郭莲连忙驱马尾随其后。 倪立一边放马奔驰,一边望向四周,只见黄土地上所有人在工作,或提水,或荷锄而行。他心中暗暗冷笑,知道这些人必是迷城城主事先安排好的,准备他逃跑时,立即追捕。 他很聪明,兜了一圈之后,便又回来。来回跑了三圈,才停下来,伸手拉住郭莲的马缰,道:“莲妹,咱们找个地方歇歇。” 此时已是四月天,天气回暖,阳光普照,土地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黄金般,耀眼生辉。 两人下马,倪立把食水递给郭莲,道:“莲妹,你先喝一口吧。” 塞外干燥,出了汗之后,郭莲也觉得口渴,便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几口。两人坐在废垣下,喁喁细语,倪立态度温柔,替她拢好吹乱的头发。 “等明年,你替我生个白胖的儿子之后,咱们便带孩子来骑马。” 郭莲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一记,笑骂道:“不知羞,谁跟你生孩子,也许邵谷音早已替你生了!” 她不提犹自可,这下思绪便像决堤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倪立双眼望着天空上淡淡的白云,心中却想起了家人。他第一个想的却是母亲,接着才是父亲及兄弟姐妹。 郭莲不悦地道:“人家待在你身边,你还想她,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倪立喃喃地道:“我在想父母亲及家人,不知他们如今如何了,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不知会如何的焦虑伤心。” 郭莲经他一提,也望着天上的白云想着心事:“要是他知道我已嫁人,嫁的还是个汉人,不知会多伤心!檀郎啊檀郎,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哪!我若不嫁给他,便没法替你完成任务了!” 这时候,倪立又想到了倚翠。 “要是她知道我又再娶了一房妻子,她可要气煞愁煞了。”他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郭莲,不料她也正望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 郭莲忽然伸手抓住他,道:“十一哥,咱们趁这时候逃跑了吧!” 倪立笑道:“你想得真美,你不见对面那几个在提水的人么?如果我没有看错,他们一定是迷城的高手,城主若没有准备,他肯放咱们出来吗?” “我才不相信,你不试试怎知道?” “我不想拿性命作试验,何况我已有了你,日子过得这般甜蜜,为何不珍惜生命?你可得替我生个儿子!” “你为什么没想让邵谷音替你生儿子?” “你比她娇美多了,生儿子必定英俊,生女儿必定美丽,我对她没有信心。” “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倪立轻轻在她脸上香了一记,道:“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把我的心剜开让你看?” “我才不要担个谋杀亲夫的罪名!”郭莲身子一缩,躺在他怀内,玉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以后不许你到处拈花惹草!” 倪立失笑道:“在迷城去何处拈花惹草?” “说不定有一天可以离开,相信你又会去秦淮河畔风流胡混了!” “如果你肯的话,我愿意将全身精力,都花在你身上!” 郭莲忽然一跳而起,戟指骂道:“倪立,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倪立故意装出一副难明的神态:“你是我妻子,我把精力花在你身上,有何不对?”心中却暗暗冷笑,“郭莲啊郭莲,你还是露出尾巴了!平时装模作样,一到床上却像一具死尸般,这是爱的表现?” 郭莲脸色稍霁,强笑道:“即使我是你的妻子,你也不能说这种不知羞耻的话!” “原来夫妇敦伦是不知羞耻,我爱你疼你怜你,看来在你心眼中也是不知羞耻了!”倪立长身道,“算啦,咱们回去吧?” “现在回去?此刻才是正午哩!” “我已没有游兴了!” ??? 郭莲咬咬牙道:“我脾气不好,你多多包容。是我错了,咱们再骑一阵马吧!” 倪立装作意兴阑珊,尾随着她,郭莲却越骑越远。 倪立道:“喂,你跑得太远,会让人家怀疑,咱们要远走高飞。” “你回头看看,那些提水的人,连看也没看咱们一眼呢!” “我不想让人怀疑,因为我根本不想走,我还要学习各派的绝技。”倪立诚恳地道,“莲妹,我有你陪伴,已心满意足,只盼你多点了解我,不要随便发脾气。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为你做了许多事么?” 郭莲看了他几眼,低声道:“想不到你这般没志气,但愿你说的是违心话,否则我真会看不起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做人总得现实一点。” “走吧,我没话跟你说了。” 两人并辔回去,守城武士居然都有点愕然,道:“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怎地这么早便回来了?” “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出来舒展一下四肢而已。” 一位武士道:“两位且稍候,待我先通知辛劳来带路。” 俄顷辛劳来接他俩,神情居然露出几分欣慰,倪立心头一动,暗道:“莫非是他?” 到了家里,辛劳立即奉上两碗莲子羹,道:“此物在塞外极难吃到,这是城主赐给两位的,请服下,待老奴好去复命。” 倪立二话不说,便一口把那小碗莲子羹吃下去,郭莲看了他一眼,也把莲子羹服下去了。 倪立又坐到案前用功,郭莲忽然请教他一些武学上之疑难,倪立不厌其详,尽自己所知告诉她。 郭莲索性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倪立身旁,一起用功,遇到问题,便互相交流。 第二天一早,辛劳又把郭莲叫去,到午前才回来,她见倪立无动于衷,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问我,城主找我何事?” 倪立道:“如果可以告诉我的,你一定会说,如果不告吿诉我的,我问了不是要让你为难?” “想不到你很会说话!”郭莲忍不住道,“城主要我接你的班,而你却有别的安排。” 倪立心头一跳,嘴上却淡淡地道:“在此处新安排跟旧安排还不是大同小异,不值得大惊小怪!”心中却暗问:“通过昨日之考验,是不是他已完全信任我?那囊清水,被放了慢性迷药,不知她知道否,还是在配合城主来考验我?哼!幸好我知道那莲子羹是解药。” 他渴望立即见到城主。 第十回 争冠 吃晚饭时,郭莲忍不住问道:“十一哥,我今日何时惹你生气?” “哼,他们说你是自己人,又说我没有听你的话策马逃跑,值得信赖;升我为银牌大学士了!”倪立故意道,“我跟你是同命鸳鸯,你居然跟他们一起来‘试验’我,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郭莲泪光欲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能够不听令吗?” “不错,你要听令,但咱们是夫妻呀,假设我真的听你的话逃跑,我会受什么惩罚?说不定我被打死了,你也要做寡妇,但是你却宁愿冒当寡妇之险,也不愿跟我终生厮守!虽然我跟你这段婚姻是被迫的,但我自问条件不输于你,而且对你亦温文有礼,尽量让你开心,难道你对我没半点感情?” 郭莲放下碗,幽幽地道:“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我且问你,我对你如何?” “不错。” “我配不配得上你?” 郭莲毫不犹疑地道:“当然配得上!”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倪立,你也知道我早已有心上人!我已把一切交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倪立微微道:“你有心上人一事,没有向城主交代!” 郭莲怒道:“倪立,你出卖我!” “你那天不也是出卖我么?”倪立笑道,“但我却念夫妻之情,没有出卖你!” 郭莲不信地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相信你有许多事,城主都不知道,说不定连齐楚汉也不知道!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自己人’,其实是最可怕的敌人!” 郭莲胸膛起伏,冷冷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倪立挟了一块羊肉,慢慢咀嚼,道:“我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别人,这样你放心了吧!怎地不吃饭了?又要跟我呕气!饿坏了身子,人家还道我欺侮他们的‘自己人’哩!” 郭莲抓起饭碗,气虎虎地道:“倪立,你实在可恶!” “我即使生气,却绝不叫郭莲,你口口声声呼倪立,难道在你心中,我真的没半点地位?” “我如果不念夫妻之情,根本不会跟你说这许多话!我近来不是有改变了吗?” 倪立故意想了一下才道:“是有点改变,也许我对你要求较高,所以一时不察。” 郭莲忽然替他挟了一块鸡肉道:“什么是银牌大学士?”她见倪立脸有不豫之色,忙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即使他们把我当作‘自己人’,但一来来此时日不久,二来地位低微,所知有限。” 倪立道:“须防隔墙有耳,待上炕之后,咱们再悄悄说,你知道迷城的秘密是不能泄露的。” “死相!” 倪立也替她夹菜:“吃吧,以后只要你把我当作丈夫看待,我便不会再坑你,而且说实在,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只是我知道你是他们的‘自己人’之后,觉得十分悲哀。” “慢慢再说吧。” ×      ×      × 吃饱之后,倪立在院子里略为散步,便又走到案前用功,郭莲洗了碗之后,傍在他身边看书,遇到不明的,便问倪立。 倪立道:“我很希望你在不久的将来也能晋升为银牌大学士。” “这是什么原因?” “一来可以学到更高深的武功,二来可以达到你的目的!” “第一点不说,你说的第二点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倪立笑嘻嘻地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怀什么目的混进来的吗?” 倪立淡淡地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莲妹,咱们相识近年,却从来未印证过武功,趁今晚月色好,咱们到院子里印证一下如何?” 郭莲微微一怔,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好指点你呀,好帮助你尽快提升为银牌大学士呀!” “好,现在就去!” 两人结扎一下,双双到院子里,倪立请她先发招。 郭莲心想:“不给你点颜色瞧,你还要轻视我!”当下也不客气,立即展开攻势,拳掌兼施,果然造诣颇深。 倪立见招破招,连退了三步,才开始反攻,他使的招数,全是来迷城之后所学的,居然使得头头是道,几套功夫结合使用,竟然十分流畅。 郭莲见状亦一改打法,改用新学的武功,倪立不断出言提点,两人耍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倪立又仔细跟她分析。 郭莲既感激又佩服,忍不住道:“十一哥,我分不清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然是好人!”倪立向她扮了个鬼脸,打水给她抹身洗脸,待她洗好,他才去洗。 倪立进房时,灯已熄了,只听她道:“今夜休息一下吧,快上炕。” 倪立依言躺下去,伸手抱住她道:“咱们好像已很久没有亲热了!” “我天天躺在你身边,可不曾拒绝过你。” “但你每晚像死尸一般,教我兴致大减。” 郭莲伸手拧了他一把:“你把我跟青楼妓女作比较!” 倪立伸手进她衣内摸索,道:“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此念,不过如果有感情,女人绝对不会像死尸一般!好人儿,咱们已成亲半年了,你还害什么羞?”他引颈过去,将火热的嘴唇印在她嘴巴上。 吸啜了一阵,她便开始不耐烦地轻轻扭动腰肢起来,倪立这才空出一只手来,为她宽衣解带。过了一会儿,卧室内便传来一阵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及女人的娇哼声。 良久,喘息声渐止,只听倪立轻声道:“莲妹,你今夜才让我觉得是我的妻子。” 郭莲的螓首几乎埋在他胸膛上,她声音如泣如诉,娇喘着道:“你尽情蹂躏我,还说风凉话。” 倪立“嗤”地笑了出来,道:“怎能说我蹂躏你!我疼你都来不及!” “你真的疼我?”郭莲忽然抬头问道,“假如让你选择,你会选我还是选邵谷音?” “当然是会选你!” “哼,你连想也没想,就说了,叫人家怎样相信?你用不着讨好我!” “我跟你已做了半年夫妻,夜夜共食同枕,跟她才一个余月,感情绝对没有你的深!” “她千依百顺,我却经常跟你呕气,脾气不好,惯于颐指气使、心胸狭窄,没一样比得上她!” 倪立道:“你不用妄自菲薄,你也有许多优点。”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很多事是因为你本来早有心上人,而且用情专一,这才引起的,以后慢慢就会好了!”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都很高兴。”郭莲下颔枕在他胸膛上,又担心地道,“我心里很害怕……” “你害怕会真心爱上我?”郭莲点点头,倪立道,“我既想得到你的身子,又想得到你的心,不过如果你以前有答应过他,要为他做任何事的,我不反对。” “我这样算不算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用情这般专一的人,还说水性杨花,天下还有什么贞洁的妇人?”倪立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为他冒险进来迷城,事先料不到城主会下令迫婚,你内心多番挣扎,是守住贞操,还是完成爱郎的心愿,直至最近才得到答案,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郭莲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了,哭得十分伤心,倪立轻轻抚拍着她的玉背,劝道:“哭吧,把心中的委屈全哭出来,以后心情就会好一点。” 郭莲抽泣地道:“想不到最了解我的,反而是你了!” “我是你丈夫,了解你是应该的!” 郭莲忽然收泪,道:“十一哥,你怎会知道我这许多秘密?” “我根本不知道,不过你城府虽深,阅历却浅,眉梢眼角,行动举止,难免会泄露一些,我只是猜测而已!” 郭莲粉拳在他胸膛上擂了一记,道:“你真可怕!” 倪立道:“你应该觉得我可爱才对!”他将她一拥入怀,手脚又不规矩起来。 ×      ×      × 第二天,倪立持腰牌到暗门处,有守卫去通知,不久见到魏普,倪立上前打招呼:“恭喜魏兄荣升。” 魏普笑道:“愚兄尚未恭喜贤弟哩!希望贤弟早日再升一级,作为迷城的榜样。” 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金牌大学士,闻言笑道:“一般银牌大学士要晋升到金牌,需时三至五年,但曾经有一位只花一年零五个月,是迷城之纪录!” 倪立肃然道:“莫非此位天才便是前辈?” 那老头哈哈笑道:“天妒英才,他晋升金牌大学士不到半年便因用神过度,猝亡了!老夫还不想这么早死,因此作息时间安排有致,劳逸结合,方能活到今日!” 倪立道:“如何劳逸结合,倒要请前辈指教了。” “你连这个也不懂?怎能当上银牌大学士,年轻人,学海无涯,可得注意身体呀!” 一个守卫冷冷地道:“二十三号,你今天话似乎太多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那老头立即垂首不语。 第十一回 互逞机心 土台上的城主又问道:“诸位看得出,这两位少年英侠学的是哪门功夫吗?” 龚护法道:“魏普学的似是‘东海散人’一派的‘波涛神功’,倪立予人感觉深不可测,一时看不出来。”原来隔远观察,跟自己下场感觉距差极大,看不出来,并不奇怪。 副总管道:“我看倪立的内功纯正偏柔,大概是学武当派的内家心法。” 城主道:“两位之看法,正与本座一样,奇怪的是‘七绝刀王’跟‘东海散人’有何关联?而倪家亦未曾听人说过跟武当派有关系……”他转头望向郭莲。 郭莲脸上一红,低声道:“属下从未听拙夫提过,而且彼此之间,很少谈及自家武学。” 城主脸色微沉,道:“你对十一少太不关心。关心是包含一切,家学渊源自在其中。你们不谈武事,平日只卿卿我我?” 郭莲粉脸更红,声如蚊蚋地道:“平常都是他指点属下练习秘笈上之武功,他领悟力及记忆力非常好,又学得其法,武学天份及造诣远在属下之上。” “他在家里亦一直沉浸于武学中?” “是的,他常说他嗜武若狂,每学一项技艺,必学至十成。因此武功在倪家之内,除少数长辈外,数他最高。他十岁时,其父曾当众宣布,八年之内,谁能在他手内走一百招而不败,便可让其放假三年,而且不管他做什么事,这便是他在秦淮河畔荒唐三年的缘故。” 马护法道:“放假三年,亦不一定要做浪荡子!” “其时倪立在丹徒有位舅舅,是个老学究,他日间从其学文,晚上才去风流,他能写能画,便是在那时候打下来的基础。” 城主颔首道:“老夫看过其写的破解法,图文并茂,字与画均十分好,此子果是文武全才了。看来你对这段婚姻,必然十分满意了!” 郭莲粉脸又是一红,道:“多谢城主美意。” 城主问道:“为何当时你又不满意,不肯跟他行房?” “因为当时他太骄傲,又嫌属下不解风情,所以便常呕气、斗气……” 几个老头都忍不住笑起来了。龚护法本身亦嗜武若狂,问道:“当年他在其父手中走了多少招?” 郭莲道:“据他说,他在三百招之内,与乃父难分胜负,当然其父在剑上没有用太多的内力。照他说在招式方面除火候及经验上,他稍逊其父外,其他方面毫不逊色,因为他擅长捉摸每套武功之神髓!” 右副护法颔首道:“他的说法并无夸大,若非如此,岂能在七十天之内,便破解了‘无相神剑’。” 城主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会甘心在此?” 郭莲心头一动,道:“他很想在迷城内出人头地,因为他认为城主的理想非常伟大,在武林中更是一项创举,而且必能把武技推上新的高峰。” “只如此么?” 郭莲低声道:“他还说得到属下,十分满意。”心中却道,“倪立啊倪立,我今日如此帮你,不知你懂不懂得感激。” 城主淡然一笑,道:“很好很好,他好自为之,我岂会亏待他!”他抬头一望,叫道,“请马护法及龚护法下去,随时将他俩分开!” 原来,那块石头立在正中不动,但两人此时头顶上已冒出白烟,已至紧要关头。须知这种比拼,最是凶险,谁先收掌,对方之掌力及石头便立即全部撞击过去,轻则重伤,重则气绝,因此城主才要两位护法下场。 原来“天地通神功”威力惊人,犹胜“波涛神功”,本来倪立可以轻胜,但激战中,倪立接触到魏普妒恨的目光,心头一动,暗道:“这场平手,我仍稍胜,又何必赶尽杀绝,而且也不宜让城主完全掌握我之深浅。”一念之慈,战情便呈胶着。 那“天地通神功”最宜奋力一搏,他要保持不胜不败之局,最费精力,是故表面看来,两人均已尽了全力,却分不出胜负。 马护法道:“香已烧尽,老夫喊三声,两位一齐收功,谁不听话,老夫及龚长老便要出手了,而且绝不客气!听清楚,一、二、三,撤!” 倪立及魏普同时收掌跃开,两人神情都有点委顿,一齐举袖拭汗。 城主问道:“两位护法,胜负如何?” 龚长老量度了一下,道:“石头在正中,不偏不移。” 城主道:“这一场便判作和局,两位有意见吗?” 倪立道:“魏兄内力雄浑,似稍胜一筹……” 他话未说毕,城主已道:“点子是魏银牌出的,既然石头在正中,便是和局。” 魏普则道:“属下认为和局十分公平,不过一胜一和,仍未分出胜负,属下欲再比一场暗器。” 城主沉声道:“适才你只说比两场,为何突然又要加一场?比暗器,若是射靶,有何意思?若是面对面比试,伤了谁都不好!希望魏银牌不要把胜负看得太重要。胜固好,败亦欣喜,因为可以鞭策自己日后更加努力!今日印证武功,到此为止,大家肚子早饿了,快上菜来。” 魏普忙行礼道:“多谢城主教导,使属下茅塞顿开,倪兄弟武艺高强,属下十分佩服!” 倪立忙道:“魏兄之武功,小弟更是佩服。”双眼触到他的目光,心头一跳,“你恨我作甚?技不如人,不思进取,却怪起别人!嗯,看这情况,这梁子是结定的了。”他怏怏不快地步上土台。 城主笑道:“恭喜倪银牌,果然年少有为,本座敬你一杯!” 倪立谢了一声道:“属下不胜酒力,诸位前辈一起干如何?”当下众人一饮而尽。 倪立自斟了一杯,举杯道:“适才幸得两位护法解围,属下敬两位前辈一杯。” 上菜后,城主暗中观察,暗道:“这小子胜而不骄,前程不可限量,果真读过几年书,不像魏普那样,一介武夫的作风,心胸又狭窄。” 宴罢回家,已是下午,郭莲连忙替他备水洗澡,服侍周到。倪立道:“为夫连日劳累,今天又恶斗了一埸,想先睡觉。”郭莲又服侍他上床,不久他便响起鼾声。她怔怔地望着他那张俊脸,心乱如麻。 ×      ×      × 城主让倪立休假三天,倪立头两天都在院子里自己练武打发日子,第三天才又坐到案前,跟郭莲一起研究。他忽然觉得她十分聪明,学得很快,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若是真心爱上自己,自不难成为自己得力的助手,忧的是若是仇人,将是一个劲敌。 于是他道:“莲妹,你说魏普为何会妒恨我?” “他妒恨你,他为什么会妒恨你?” “你没有注意他的目光眼神,唉,我也不知道他妒恨我什么!因为我比他更受城主的器重?”倪立稍顿又道,“你又知否他为何要跟我比暗器吗?” 郭莲心头一动,道:“大概他在暗器方面的造诣高,希望在那方面扳回颜面吧!” “不错,一定是如此。我看他的暗器功夫一定自认比为夫的高明,而且将来一定有机会碰头,他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想办法胜回一场!莲妹,你肯助我吗?” 郭莲问道:“你要小妹教你暗器手法?” “是,我看你的手法有点像‘散花仙女’的家数,那是武林中有名的暗器高手呀!” 原来“散花仙女”和唐门的“千臂如来”唐浩、神门的“无所不在”云通天三人被誉为武林暗器手法最高明者。其中以散花仙女之手法最正宗多变,唐浩手法最霸道,云通天的手法最诡异。 “你想学,小妹怎敢不教?只是没有暗器,如何练习?” “不怕,你先教愚夫手法,他日我先以筷子练习。”倪立道,“另外你可以向城主提出,要练习暗器。因旷日持久,武事会荒废。” 郭莲道:“好!我一定帮你。其实我刚才已帮了你!”当下将他跟魏普在比内功时,土台上诸老的话,复述了一遍。 倪立含笑道:“你也要交差,我告诉你吧,先祖曾经救过武当派的掌门弟子,他感救命之恩,以武当派的‘太清心法’报答,因此倪家学的确是武当派的内功。经你一提,我也觉得魏普的内功,应是东海散人‘波涛神功’的路子,因为他内力如波涛般,一浪高过一浪,源源不绝,十分厉害,幸好武当派之内功素以柔制刚获胜,他倒也奈何不了我!” “若非今日,连小妹也不知道你内功如此深厚!” “莲妹夸赞了,土台上那些人才厉害哩!” “他们都已年近花甲,当然厉害,不过我相信你十年内便可超越他们!” “我进步,人家也会进步,尤其是内功一途,更是欲速则不达。” 郭莲又问:“大哥,你轻功如何?家师的轻功武林驰誉,我也一并教你吧!” “原来你是‘散花仙女’的弟子,难怪武功如此高超了!” 郭莲嗔道:“你说这种话,无异是在讽刺我!快答应,你也得教我几道绝技。” “你练过剑法,不过散花仙女的剑术很一般,她擅长梅花针夹剑攻敌,说明剑法非其所长了。但剑乃王者之器,我便授你‘无相神剑’!令师学的是哪家的内功?” “华山派,本派内功刚柔并济,算是十分正宗,不过家师在这方面指点我不多,所以也是小妹之弱项。” “不要紧,咱们日后夫妇同练,互相交流,只是你又要练功,又要服侍我,太劳累了!” 郭莲道:“那以后便由你服侍我,订餐、洗衣洗碗,提水洗澡,全出你负责!” “小兄恭敬不如从命。” 郭莲粉拳在他身上擂了一记,道:“我实在有点害怕。” “你又担心会爱上我?” “不,我怕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找个你放心,我一定是公私兼顾。好啦,咱们开始学习剑法吧!” “不,我先教你暗器手法。”郭莲拉着他,仔细解释,并要倪立有空时便做手部运动,务必十指能灵活转动,腕力刚柔并济,手法可学,但火候可得时日浸淫。 ×      ×      × 倪立当银牌大学士,第二套要破解的是少林寺的十字慧剑,情况跟上次一样,由金老师使了两遍示范,其他的则任倪立自己用功。 十字慧剑跟无相神剑不一样,走的是阳刚路子,跟倪立所习的武当派心法不一样,因此要破解之,比破解“无相神剑”难了许多。少林派的武功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但十字慧剑在少林派的武技中,已算得上是刚柔并济的。倪立的武功走的都是稍偏阴柔的路子,他觉得这是一次挑战,也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因而学得十分用功,先尽量了解其特点,最后才学习招式,然后尝试把所有的招式框框忘记掉。 这段时间已花了他三个月,但十字慧剑之法,他已全部了然于胸,此刻才来寻思破解法。 他的破解法跟别人不一样,一是徒手,二是用剑,三是用十字慧剑某些招数,改变为破解十字慧剑的另一些招数。 这个过程,他亦花了四个月才完成。这中间金老师几番来看他,他都不闻不问,只偶然与他喂招。 他把破解法写成一本册子,三十六招十字慧剑法,他全部破了,但他只录了二十招,且是以十字慧剑破十字慧剑的招数,却不急于呈上去。 这天在饭厅里,巧遇魏普,魏普已完成了两套破解法,他今日刚交上去,所以特别轻松,看见倪立还主动打招呼:“倪兄弟,您交了卷没有?” “还在捉摸,尚未交券,听说吾兄已交了卷,恭喜恭喜。相信吾兄很快便会晋升金牌大学士了!” “小兄天赋不如贤弟,晋升肯定又要落在您之后了。” “小弟生性疏懒,不如吾兄勤劳,老天爷也不会帮小弟,怎会反在你之前?反正过几天,城主一定要替你开庆功宴了!” 魏普冷冷地笑道:“如果开不成,只好又吃你的了!” 倪立故意道:“魏兄怎会这般失信心?小弟一向以你为榜样,你可不能让小弟失望呀!” 魏普忽然恶狠狠地道:“魏某是遇强越强的性格,你越‘鼓励’我,我斗志越强!” “如此不是很好吗?小弟高兴还怕来不及哩!” 魏普嘿嘿冷笑便捧着饭碗走了。看他踌躇满志的神态,倪立既觉好笑,又决定改动那本破解小册子,于是向金老师请假一天。 金老师微觉奇怪,问道:“你何事请假?” “属下先修改这本破解法,利用三天时间在家里用功。” 金老师点点头,道:“三天后,你带破解法回来,顺便告诉你,魏普反走在你前面了,他今早上已交了卷。” 倪立微笑道:“快不一定是好,如果破得巧妙,稍慢一点,效果更佳。老师您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 倪立收拾下便回家了,其实他根本不是修改,而是把未记录下来的十六招录全。这本册子最大的特点是以改动后的十字慧剑破十字慧剑。 第十二回 秘密 倪立力持镇静,不敢惊醒郭莲,希望在她的梦呓中知道她内心的秘密。 “耶律大哥,你不能怪我啊……我是被迫的……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会嫁给别人……不过他待我很好……我对不起你……只好来生再跟你……” 她翻来覆去,说的内容都差不多,倪立暗叹一声:“原来她内心还在挣扎,看来我在她心目中的份量,未必比她情人重!” 忽然心头一跳:“耶律大哥?她旧情人是复姓耶律,还是名叫耶律?若是前者,他不是辽国人吗?辽国人狼子野心,居然觊觎我大汉的瑰宝!” 又想:“她是什么人,怎会爱上辽国人?她还有什么秘密?还有什么事骗我瞒我?她说家破,到处流浪,去哪里认识耶律大哥的?” 刹那间,他有一股冲动,很想唤醒她,问她个清楚,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一夜,他想得很多,毫无睡意,直至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觉得脸上被人刮动,睁开双限,便见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蛋。 “不知羞,还说要服侍我,你看看,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 倪立转头一望,已是红日满天,便慢慢爬了起来,道:“昨夜任务完成,精神松弛,心里一直想跟你亲热,却又怕影响胎儿,躁得一夜难以入眠。” 郭莲啐了他一口,忽又低声道:“你怎不早说?你如果怜惜一点,应该不会有事……人就躺在你怀内,你活该,起来吧,替你准备好洗脸水啦!” “谢谢您。”倪立坐在炕上,心中却暗自问道,“她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郭莲见他独坐发呆,便扭了毛巾替他洗脸,倪立强打精神,笑嘻嘻地道:“先练习一下,以后才懂得替你儿子洗脸!” “都是你坏,还说风凉话。你再不正经,我便不要这孩子了!” “你敢?”倪立一把将她拉进怀内,在她颊上亲了一口,道,“好香。” 郭莲红着脸低声问道:“大哥,昨夜你真的想吗?” “你别再点火,否则可要让你吃点苦头!”倪立心中却忖道,“原来她对我亦仍有疑心。”郭莲却连忙跑开了。倪立只好下炕穿衣。恰好辛苦送早饭进来,夫妻俩便双双走到起居间吃饭。 辛苦道:“少奶奶,城主答应你的要求,稍后老奴便把靶子及暗器拿来。不过暗器却不能留过夜。” 郭莲笑骂道:“贼奴,你怕姑奶奶夜里谋杀亲夫呀?” 辛苦脸上没半点表情,淡淡地道:“城主的命令,老奴不敢不遵从。” 倪立道:“我懒得很,老丈替我把破解法交给金老师吧!” “老奴地位低微,不能沾破解法,还是你明早亲自交给他吧。两位慢用,老奴先告退。” 倪立这才知道,在迷城内等级分明,人人都不能越级行事,这一点日后对自己反而较有利。 过了一阵,辛苦果然带着两个卫士,搬来两座靶子,还有一大堆暗器。 “姑奶奶请核算一下,小飞刀二十把、小飞镖二十把、梅花针一包、铁莲子一包。这‘飞铃’因打造费时,到前两天才交货,只共有十二只。” 原来“散花仙女”最厉害的暗器,便是“飞铃”。郭莲问道:“只打造了十二只?” “当然不是,一共打造了六十只,只是上面认为你一次最多只能用十二只,所以……如果不够,日后你再申请增加。” 辛苦和两个卫士退开后,郭莲立即抓起飞铃,叹息道:“我已一年未摸过它了!”她掂了一掂,又道,“似乎重了一点点,不过熟练了也不打紧!” “莲妹,这小铃子有何厉害之处?” “你看这铃子底部四周,磨得锋利,但最重要的是铃声可以扰敌,趁敌人分神时,再发射小飞刀,或梅花针。大哥你站开一点,且看我表演!” 倪立依言站在她背后,只见郭莲一把抓起几只“飞铃”,手腕一运劲,甩臂抛出,院子里立即响起一片清脆的叮当声,煞是好听。 那几只飞铃在院子上空盘旋,载沉载浮,忽高忽低,但始终围绕在一个小圈子内。倏地又见郭莲把手一扬,一蓬梅花针向木靶射去。刹那间,那几只飞铃亦“笃笃”地全射在木靶上。 倪立看得目瞠口呆,他从未想过发射暗器的手法会这般巧妙,忍不住鼓起掌来。 “好厉害!幸亏我是你的丈夫,若是你的敌人,身上不是要多了几个窟窿吗?” 郭莲瞪了他一眼,随手又接连射了几把小飞刀,那几把小飞刀在半空中组成一个刀网,倏快倏慢,忽直射,忽绕圈而飞,有高有低。最后微微一转,又全部射在木靶上。 倪立叹息道:“真是叹为观止也!” “小妹技艺早已生疏了,若在家师手中,你就当面看也不相信。” “你且说来听听,让愚夫开开眼界。” “家师在极短的时间内,可以打出十二只飞铃、六把小飞刀、六把小飞镖、一蓬梅花针、一蓬铁莲子,任你敌人多厉害,也逃不出她的掌心。最厉害的是她可令所有暗器,速度、高度、方向、时间控制得如臂使掌,随心所欲,否则‘散花仙女’这个外号是如何得来的?” 倪立吸了一口气,道:“看来愚兄若要练到有点心得,需要一年时间了!” “你别太自大了,一年便想练成,家师的‘飞花十八法’这般不值钱吗?” 郭莲撇撇小嘴,道:“你以为这是‘空明拳’、‘无相剑法’,可以随时用脑瓜袋子来分析、用心来揣摩?这个除了天份及天生的手掌、手指灵活之外,还得勤加练习,巧劲才使得出来。你先记住口诀,小妹再教你手法,由浅入深。” “好极了,今天我便做你的徒弟,请你解释仔细,让徒儿早日掌握窍门。” “死相!”郭莲“噗嗤”一笑,当下将口诀先背了几遍,待倪立记熟,又逐句解释。 不料倪立记性特好,又绝顶聪明,经她一点即明。下午便开始练入门功夫。 “师父,以后徒儿便天天跟你学习一个时辰。先把手法练熟了,再用实物练手劲及巧劲。” “说正经的,小妹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躺在你怀里,等小宝儿降生。” 她言行一致,立即靠在他身上,问道:“大哥,你说咱们孩子出生后,该用什么名字?” 倪立笑道:“这还不容易?生男孩便叫倪晓立,生女孩便叫倪慕莲,我希望女儿像你一样!” 郭莲忽然离开他的身子,抬头望天,倪立心里奇怪,转头望去,见她眼眶仍有泪光,柔声问道:“莲妹,我老不正经的,惹你生气吗?” 郭莲轻轻摇头,有意避开他的目光,道:“你先用飞刀练习一下甩手法吧!” 倪立心生疑云,却猜不透妻子为何在眨眼间,改变了态度。只好捡起几把飞刀,站在靶前练习。郭莲低声指点他。 ×      ×      × 次日早饭后,倪立便又去地宫了。他找到金老师,双手将破解法呈上。 金老师略略看了几页,道:“你先回去等消息吧!依例你有三天的假期。” 倪立退出地宫,返回家里,院子里只放着两具木靶,没有暗器,也不见郭莲。料她被城主召去“问话”。这种事,每月最少一次,他已见怪不怪,反正自己没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中,便坦然走进书房。 桌上散放着几本练功秘笈,倪立随手抓起一本,掀而阅之。近日他武学造诣大进,这些本来视如拱璧的秘笈,如今在他心眼中已如同一堆废纸了,因此书上的字与图画,没一个跳进他脑内。 忽然书本里掉下一张白纸,他心头一跳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了许多日期,日期下面写了三个字:对不起。纸顶上面写了四个字耶律大哥。再细看,这些日期竟是倪立跟郭莲行房的日子,但最后那几次下面再没有对不起三个字。 上月廿二日下面写了一行字:我怀孕了,可惜不能为你生一个。纸的下角又写着几个字:你的海棠妹妹。 倪立心头怦怦乱跳,心中忖道:“原来她真名叫海棠,难怪今早我说生女儿叫倪慕莲时,她神色十分奇怪!”他恐她突然回家,仍把纸夹在书本中,放回原处。 他慢慢走到起居间,把一对筷子折成八小枝,然后用力在石板上磨,终于磨出一个尖端来。心中却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耶律大哥,是不是辽国人?” 忽然他哑然失笑,暗自怪自己:“看那张白纸,她现在已开始‘移情别恋’,我又何必吃那陈年旧醋?只要再下点功夫,不怕她不对我死心塌地!” 他胸怀顿开,磨得更起劲了。郭莲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她见到倪立在磨筷子,又惊又诧,问道:“你怎地这早回来?你在干什么?” “把筷子磨成暗器。你看!”倪立把手一甩,但闻“笃”地一声,那筷子在他内力催迫下,竟然射进木靶了,“这不是可以杀人吗?” “傻子,我叫他们把暗器送进来,咱们再一起练习吧。”郭莲转身走出大门,对外面的卫士说了几句,便再回来,“大哥,今日为何这么早便回来?” “交了卷便有三天假日,你忘记了吗?” “好,这三天你好好陪我。”郭莲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轻轻倚着他,道,“昨天你替孩子起的名,不好!” 倪立心头一沉,边用手轻拢其秀发,边问:“有什么不好?人家听到他们的名字,便知道是谁的孩子!” 郭莲伸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记,道:“你学武就用脑,为你的孩子起名怎不花点心思?什么晓立、慕莲,这般简单,人家还道父母未读过书。” “你有读过书,你来取吧。反正孩子在你腹中,也许较有灵感。” “小妹觉得你,好像不大喜欢儿子。” “你错了,我很喜欢,也很感激你,在寂寞的岁月中,替我添个小生命,替倪家传下香灯。” 正说着话,辛苦把暗器拿进来了。两人便又一起练习起来。倪立一练武便抛开心事,全心全意练习。他好学之精神连郭莲也受感动,芳心忖道:“他真的样样都比耶律大哥强。唉!我已跟倪立怀了孩子,怎地还去想他?他……以前对我真的很好,不惜冒生命之险救我,我……” 倪立问道:“莲妹,你在想什么?” 郭莲霍然一醒,忙道:“不知是否震动了胎儿,肚子有点不舒服。” 倪立连忙抛下手上的飞刀,跑过来扶她:“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坐着看你练习就行。” 郭莲执意不进房,倪立这才继续练习。他吃了午饭之后,稍事休息,又继续练习,连休息的时候,也不断转动手指。 第二天的情况,十分平静。第三天辛苦送午饭进来时,忽然道:“十一少,明天中午城主又要开祝贺宴了,听说这次是为你而设的!” “祝贺宴前几天才开过,为???还要为我而开?以前是否任何提升为金牌大学士都会开祝贺宴?” “并不是人人享有此殊荣,不过一定是您升金牌了,下午一定有人来报喜。” 辛苦说得没错,下午金老师及马护法亲自登门。他笑嘻嘻地道:“倪立,你可得请老夫喝几盅啦!” “多谢老师栽培,今晚就在寒舍晚饭如何?只是迷城禁酒,恐怕难如你之愿了!” 马护法道:“今夜你享有此特权,要喝酒的话,叫辛苦去准备,连老夫也想叨扰你几杯哩!嘿嘿,老夫在迷城二十多年,从未遇到像你这样的人才,真是天赐良材呀!也是我迷城之福。说不定过几年,咱们便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倪立,你可要珍惜呀!” 郭莲含笑道:“说了这许多话,到现在咱们还不知喜从何来!” 马护法与金老师对望了一眼,呵呵大笑:“瞧老夫真是老朽了!你是迷城破天荒的第一人啊,越过金牌大学士一级,直接晋升至太学士!” 倪立傻笑道:“护法,金牌大学士跟太学士有什么分别?晚辈一点也不知道啊,教我如何高兴!” 金老师道:“这是一种极高的荣誉,你知道吗?全城的太学士一共只有五位,加上你才六位,连老夫也进不了,故此在金牌大学士中挂个老师的职务。” 倪立道:“城主真是太抬举晚辈了,但不知太学士要做的是什么工作?” 马护法道:“后天你便知道,这是秘密,可不能说。喏,喜已报了,今夜你一要谢师,二来要先跟我这个未来的同事叙叙。” “未来的同事,如今还不是?” 金老师道:“因为马护法也是太学士,其他两位护法亦然。他们最年轻那个已五十岁,唯有你才二十多岁,真是天纵奇才,教老朽羡慕之至!” 倪立从其口气中觉得太学士之地位,在迷城之中,非同小可,亦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忙道:“原来如此,两位前辈快请坐下,小可有今日之成就,全靠金老师指点,马护法提携!” 金老师哈哈笑道:“不用拍马屁了,老朽可不敢掠美,但你的破解法的确教人输得口服心服。以十字慧剑破十字慧剑,无异是全面改造这套剑法,须知你才用几个月的时间呀!” 倪立笑道:“老师可能还未看清楚,这两套十字慧剑,可以成为一套合璧之剑法,威力陡增!” 马护法闭目想了一下,忽然怪叫一声,道:“你们且等等,待老夫回去再看清楚!”他匆匆跑了。 郭莲笑道:“护法急也不用急在一时呀!” 金老师也叹了一口气,道:“为何你不在小册子上注明,老朽看过,也没有想到这个特点哩!今日你不提,埋没了英才,不是你自己的损失吗?” 倪立笑道:“迷城人才济济,怎可能无人看得出来!” 金老师忽然绕着倪立边走边看,郭莲吃了一惊,问道:“老师,你看什么?” “你跟一般人没有二样,为什么这般聪明?” 倪立跟郭莲这才失笑起来:“老师你请坐,可惜这里什么东西都没得买,也没有东西招呼你!” 金老师道:“你还不知道啊?你现在已是太学士了,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用买。你们在这里等等,待老朽去拿。”说着他亦如一阵风般跑了。 倪立在后面叫道:“金老师,请你把我的老师全部请来一叙。” 郭莲亦兴奋得满脸涨红,拉着丈夫的手道:“大哥,我也要恭喜你!” “替妻子带点荣耀及改善生活,是做丈夫的责任,你恭喜什么!” 郭莲把脸贴在他胸膛上,道:“大哥你真好。” “你来迷城即使达不到目的,也应觉得有收获了,因为来此才得到我,另者又改变了你许多脾性。” “改变我什么脾性?” “消掉你的傲气、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颐指气使的性子,让你懂得人生,让你懂得什么才是真爱!” 郭莲娇躯一震,道:“我、我以前不懂得什么才是真爱,不,不……我爱你是你值得我爱,而且你对我很好,但如果不是被迫,我绝对不会嫁给你,因为他以前冒着生命之险救过我!” 倪立在她发上香了一记,道:“也许我说错了,你不要介怀。反正我是真心爱你的,我真担心以后会跟你冲突……而且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郭莲神色大变,急问:“大哥,你说什么话,我怎会跟你冲突!” “但愿这是杞人忧天。” 郭莲还想再问,大门已被人拍响,只见金老师带着司徒老师、夏老师、简老大、蓝老二及温老三,一齐拥进来,七嘴八舌地恭喜倪立。 金老师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再把拿来的食物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只见辛苦带着两个卫士进来,搬了一张桌子,还有椅子,接着又拿碟子、筷子及几包食物来,最后是一坛酒及几只酒杯。 金老师兴致勃勃地道:“少奶奶,把房里的灯拿出来,咱们已很久未挑灯‘夜战’了。” 简老大道:“若非出了个倪立,咱们三个还没有这个资格哩。” 温老三道:“咱的酒虫早已发作了,快斟酒。” 郭莲把食物倒在碟子里,都是些卤猪头皮、猪耳、猪肚、酱牛肉、烧羊肉之类的东西。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周旋在客人之中,不断替他们倒酒。 倪立亦十分高兴,他逸兴遄飞,把在秦淮河畔那副神情全表露出来,呼三吆四,放声大笑、纵歌唱曲。郭莲从来不曾见过他这副神态,不由得暗道:“原来他要这样才会快乐!” 温老三道:“倪小哥,真有你的,能动能静、能写会唱,咱温老三佩服得五体投地。” 倪立道:“在下武功之深浅诸位心知肚明,之有今日之成就,端赖诸位老师苦心栽培,因此晚辈敬诸位三杯,来,先饮为敬!” 众人干了三杯之后,辛苦走进来,道:“还有三位护法及两位太学士要来凑热闹,是以老朽还得再搬两张桌子,几张椅子过来。” 金老师道:“好极了,这样才热闹。” 温老三道:“最重要的是酒,再送一坛来。” 辛苦跟几位卫士来回奔跑了几番,才把椅桌弄好,又拿来了几盏气死风灯。 天色齐黑了,这才见马护法、欧阳护法、龚护法及两位五十左右年纪的汉子进来。倪立自小生长在大家族里,招呼客人,接待嘉宾,应付自如。 当下欧阳护法介绍另外两位太学士,一位叫葛楚雄、一位叫阳关。倪立暗吃一惊,脱口道:“葛前辈可是早年威镇湖广的‘神通小霸王’?阳前辈是黄河大侠了!” 葛楚雄笑道:“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咱们早已忘记,再如何也不如浪荡十一少名头响!” “葛大侠真要折杀小可了,汗颜汗颜!这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倖名。” 龚护法道:“还不快请咱入座,你看他们都不敢坐了!”倪立夫妇这才发现简老大等人都恭恭敬敬地站着,忙招呼他们入座。 欧阳护法道:“未喝酒之前,某先把话说清楚。一是今夜只谈风月,不谈公事;二是谈私事、喝酒庆祝便无高低等级之分,否则这酒怎喝得痛快!”这一建议,得到全体赞成。 俄顷,菜肴一道道送上来,酒源源不绝供应。发起人是马护法,此时反而有点担心,忙道:“酒喝得差不多就好,明天中午还有一顿,如果喝醉了,届时出不了席,可就不好。” 这干人闹到半夜才回去,留下一片狼藉的场面。倪立扶妻子进房。“你累了,不要收拾了。”他出去门外,把卫士叫进来,把东西清理掉。 ×      ×      × 第二天,由城主亲自主持的祝贺宴,使倪立得到无数的赞赏及无限的羡慕。 倪立在土台上,偷偷望向魏普,只见他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往日眼内那股自信及剽悍之色,完全消失了,连菜亦吃得很少。 倪立忽然问道:“城主,你还没有颁发太学士的腰牌给属下。” 城主大笑:“经过今日盛宴,还有谁不认识你的,谁要你的腰牌?”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城主再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快过新年了,是否应该发新衣服?你看,这衣服已因穿得太久,而变得不成样子了!” 城主略一沉吟,转首对着副城主道:“右副,这是你的职责,日后在饮食及衣着方面,要多关心下属。” “明天,属下立即想办法赶制一批。” 城主转首对倪立道:“倪太学士,今后有意见可随时找我,太学士不止是一种荣誉,亦代表了地位及权力。” “不知地位和权力跟以前有多大之分别?” “简单来说,你在本城的地位在副总管之上,在总管之下……嗯,欧阳护法你明天仔细告诉他。”城主言毕长身而起,照例说了一番鼓励的话,宴会才开始。 天气已很冷了,但高墙之内,却热气腾腾,欢声盈耳。难道他们都甘心为迷城城主所用?难道他们都认同城主的看法及理想?迷城城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野心家?理想家?武学宗师? 倪立决心有机会时了解一下。依然在申时才散席。倪立扶着妻子回家。辛苦忽然出现了,道:“十一少荣升太学士,要搬到别处居住了,那里已打扫干净,请十一少及少奶奶跟老奴去看看,有不满意的,请提出来,老奴立即叫人改。” 郭莲大喜,道:“好,请带路。” 辛苦叹了一口气,道:“十一少荣升,老奴也不能再服侍您了。” “是谁服侍咱?” “是老奴的幺弟辛甲。”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四兄弟他的名还好一点,真不知令尊为何会叫你们辛勤、辛劳、辛苦。” 辛苦道:“还有一位弟弟叫辛酸,是在金牌大学士院子里听差。十一少,咱家穷,没读过什么书,父亲要儿子勤力耐劳,吃苦呷酸。也是为了儿子将来活得踏实一点,老奴不觉得不好。” 说着已到了一堵高墙外,门口有四名武士守着。辛苦道:“你们的主人十一少来了!”四名武士立即向他俩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进了里面,地方比银牌大学士的居所大多了,有独立的卧室、书房、客房、厅,还有一间起居间。“少奶奶可以自己煮,也可以吩咐灶房特别另备饭菜。”辛苦忽然压低声音道,“舍弟性子耿直、将来若有什么得罪的,请十一少多多包涵。他是太学士居所的管事,有事也多关照提携他。老奴日后要见您,可就苦难了。” “太学士可以召集昔日的婢仆共叙一堂吗?” “本城没有先例,您也不必向城主提出来,提得太多,会惹人生气。少奶奶,你看还欠缺些什么?” 家具一应俱全,倒没有什么可要的,被褥全新,这是郭莲最满意的。 倪立心头一动,道:“我闲时喜欢弹琴解闷,可否要一张琴?” “这个你跟舍弟提出吧。如果没有其他事,请跟老奴回去,明天便可搬过来了。” 路上郭莲道:“小妹本来还担心,将来有孩子时,地方不敷应用,搬来新居正好。” 回家之后,倪立道:“妹子,你看看那些书籍秘笈,还未看的,带到那边去吧。” “好的,小妹先去解个手再来收拾。” 倪立立即把那本江南地趟刀法的经谱取出来,夹在内页的郭莲写的那张白纸已不见了。他伸展一下四肢,自己终于逐渐迫近迷城之核心了。换而言之,笫一步至今才叫完成。 郭莲在收拾东西时,他却倚在炕上想着心事。 ×      ×      × 次日早上,欧阳护法来访,开门见山地道:“六名太学士,老夫忝为召集人及领班,有事找老夫。太学士的工作绝对守秘,包括妻子也不能泄露,违反者处死!你如果不能做到的,如今退出还来得及!” 他故意在这里高声说,目的便是要让郭莲听见。倪立看了她一眼,耸耸肩道:“拙荆没有意见,属下没有退出的理由!” “今后称老夫为学兄,自称学弟。”欧阳护法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便跟我去工作的地方,老夫再详细告诉你!” 第十三回 双喜临门 太学士的工作室是在一座土楼上,环境幽美。凭窗远眺,一片黄土地就在脚下,远处有人在打水,骑马。 一阵狂风吹来,刮起一片黄雾,所有的人都以背对风。倪立叹息道:“在这里工作,心胸也比较开阔,灵感泉涌,工作进度也会快起来。” “这是城主给你的恩赐。这栋小楼上四间房,除了三位护法,便是您了。楼下只有两间工作室,一间藏置室,另外就是客饭厅了。”欧阳护法一本正经地道,“以后你每天来这里工作,工作到几点,谁都不管,但须准时在巳时前到达。六个人研究的东西,都不一样,因此内容是绝对禁止泄露的。” 倪立讶然问道:“难道连互相交流也不行?” 欧阳护法声色俱厉地道:“不行,绝对禁止,谁违规将被处死,包括老夫你都得三缄其口,若果遇到难题,你只能向上请示,要跟城主及副城主交流研究,清楚了吗?” 倪立心头一寒,缓缓点头,问道:“向上请示,是否经过您?” “不错。还有一点,离开这里时,不能带走任何一张纸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果没有,如今便开始布置工作。”说着自怀内掏出一包东西,指着一个地方道,“你先检查一下,这包有没有破损、有没有被拆开的痕迹,然后在这里签个名!” 倪立看后便签了名,随即要拆包,又为欧阳护法所止:“待老夫离开之后,你再拆。你离开这里时,把东西放回包内扎好,通知管事,他会将之交到城主手中。”他言毕长身,道,“你如今可以开始工作了!”他退了出去,忽又开门道,“万一有事找其他同僚,必须先敲门;反之别人敲门,你要开门之前,也必须先将东西收好!” 倪立道:“护法何必去也匆匆,学弟尚有疑问要请教您。” 欧阳护法只好再进来:“有疑问请问。” “太学士有什么权力,为何人人均十分敬慕?做什么工作都没有报酬,他们紧张什么?” “昨天城主已说过,你的地位高于副总管……” “好,学弟就此请教你,我可以指挥副总管吗?” 欧阳护法沉吟道:“平时因职责不一样,当然不可以,但在紧急状况,或特殊情况却允许指挥他。” “换而言之,我可以指挥一般武士了?” 欧阳护法点点头,倪立又问:“除此之外,有何权力?” “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叫灶房准备,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本城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得,不过得事先知会正副城主,住宿、食物、衣物均比人好,还可以要求配仆人及女人荐枕。”欧阳护法道,“其他的,你过一段时间,自然慢慢会知道。” 欧阳护法去后,倪立将门关上,打开那包东西,原来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另有一张城主的手谕。 倪太学士台鉴:启者,此为汉朝卫青手著的“卫青武学旨要”,该书共分:治军、练兵、摆阵、用兵、建功、学武,扬武及武艺共八篇,前五篇且不练习,现此为学武篇之第一部分,请太学士融会贯通之后,写出练武心得,如此即成。完成第一部分,即研究第二部分。三篇练武旨要,共分九个步骤,全部研究完毕,便是本城以武技统一武林之期。此为破天荒之盛事,望倪太学士努力,并预祝成功。城主即日。 下面尚有一个印章,印章没有名字,只有一条云中龙的图案。 倪立看了这张手谕,一颗心兴奋得怦怦乱跳,他来此的目的已达到,未来的岁月便是尽快把三篇旨要学会。 可是他只看了几行字,便心寒了一半,文字深涩、奥妙,一句话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包含之广,令人难以想像,难怪至今犹未有人成功。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迷城严格规定,六名太学士不许互相交流,各自研究一部分,目的自然是为了限制太学士也学懂了“卫青武学旨要”所记载的绝世武功,各学不全,武功自然无法与正副城主颉颃,换而言之,仍要受其控制。说迷城以武技统一武林,实在只是城主一个人而已。而自己跟六位护法在同一座楼研究,不与其他五位太学士在一起,恐怕也是担心自己另有目的。 想到此,倪立轻哼一声,心中暗道:“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你道我看不透你的用心。” 转念一想,那三个护法平日无事,必也跟太学士一样,专心研究“卫青武学旨要”,也不知他们如今已有了什么成绩。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轻吸一口气,便立将烦恼及杂念摒除掉,专心研究,不过这本秘笈太深奥了,他竟连一句也未能弄清楚。 吃午饭时,倪立果然见到一个面庞与辛勤诸兄弟相似的汉子,垂手而立,目不斜视,虽是下人,却一副凛然,料他便是辛甲。辛家五兄弟唯有他有个好名字,昔时辛甲本是商之臣,常劝谏纣王,因王不听,遂离商去周,去周任太史,颇为著名。 倪立心头一动,忖道:“他性子跟古之辛甲一样耿直不阿吗?” 吃饭一共有九个人,除了三个护法及倪立、阳关、葛楚雄之外,经介绍才知道另外三位太学士的姓名:卢保儒、顾映红及岳景山。那顾映红是个中年妇人,神情冷漠,从不与旁人搭半句话,倒是其他男人还略为说一些笑话,调剂调剂。 岳景山年纪最大,倚老卖老地道:“倪小哥,听说你人很风流,曾经去秦淮河畔勾连了几年,相信会过不少美人。” 倪立笑道:“有句老话,英雄惯见也寻常。这句话用在美女身上,同样适合。老前辈若有雅兴,他日倘有机会,晚辈自当带路,好让前辈见识一番。” 岳景山脸色一沉:“老夫已一大把年纪,这是在讽刺我么?” “非也!秦淮河上的名妓曲艺,甚至琴棋书画均能,与之吟诗作赋,听歌弹琴奏乐,有趣得很。” 欧阳护法干咳一声,道:“吃饭时说这种话,不怕影响他人胃口乎。” 倪立道:“晚辈刚到不懂规矩,请护法包涵。不过晚辈认为吃饭时应该稍为轻松一下,否则脑袋整日难有时间清醒。” 欧阳护法瞪了他一眼,道:“你回家难道不休息?” 倪立道:“护法这样说,晚辈便知道日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他忽然转了一个话题,“晚辈读书不多,秘笈上的句子有颇多解不通者,但据悉,太学士之间是不能互相交流的,如此又如何解决此一难题?” 欧阳护法道:“饭后我带你去藏书馆,那里有数千册藏书,也许对你有所帮助。” “多谢护法。” ×      ×      × 藏书馆设在另一座小楼处,那里是其他五位太学士之工作所,馆内当然藏书丰富,辛甲赫然在里面当值。倪立随手抓了一册阅之,便不能释卷。他已立定主意,并不急于破解秘笈,而是先把学问做好。他一连二天皆跑去藏书馆内。 辛甲终于忍不住问道:“倪太学士,你不用研究练武要诀吗?” “我现在便是在研究,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倪立连头也不抬一下。 也不知是太学士不但地位特殊,不受限制,还是六位护法相信他,他整天窝在藏书馆内,居然亦无人过问。 十天过去了,倪立才改变方式。上午研究“卫青武学旨要”,下午仍在藏书馆内。又半个月过去了,他改为两天才花半天读书。如此一来,其他人都看出他是有目的有计划地读书。 郭莲也事事基于迷城的规矩,竟然不问他半句有关工作的事,但仍照旧授他暗器手法。倪立传她内功。此时她肚子已微见突出。但不知因何原因,她跟他的感情似乎淡了许多。 三个月过去了,这天吃晚饭时,郭莲忽然道:“大哥,我肚子越来越大了,恐怕日后不能再教你练暗器了,你自个练习吧。” “你放心,愚夫绝对不会放弃。” 郭莲又问:“你的工作还顺利吗?”倪立摇摇头。郭莲吃惊地问道,“他们不配合你吗?” “不是,而是要学的东西太深奥了,进展极慢极慢,他们很多人都成了行尸走肉。” 郭莲微微一怔,问道:“你这句话我听不懂。” 倪立微微一笑道:“研究秘笈的人,反为秘笈所驾驭,成其奴隶,整天昏昏沉沉,心中所想的全是秘笈上的东西,不是变成行尸走肉吗?” 郭莲道:“你敢月旦别人,自己一定是另有一套办法了。” “我的办法不能泄露。”倪立替她挟了一箸菜,道,“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得多吃点。莲妹,我心里真的很感激你。” 郭莲失笑道:“你要否小妹也感激你,我只是有点担心……”她欲言又止。 倪立问道:“你担心什么?” “我……小妹担心你有了儿子,便不要我了。” 倪立哈哈一笑道:“倪十一虽然风流点,但绝对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你是我的好娇妻,又替我传宗接代,我凭什么不要你?” 郭莲睫毛闪动了一下,强笑道:“但愿如此,更希望儿子之降临,能为咱们……一家人带来好运。” 倪立隐约听出她内心之不安,更看出她的忧虑,但一时间又猜不出妻子之内心秘密,有点忐忑。 时间不断流逝,郭莲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而天气已经寒冷,外面已是漫天风雪的日子,但迷城内却十分平静,只有倪立难以平静。 他进迷城只为了达成乃师之愿望,但直至目前,他对迷城之了解,仍然十分贫乏,他想见到的及去的地方,至今不知在何处。 倪立开始提笔写破解,经过推敲,三天后才写了第二稿,交稿后,他依然有三天假期,也就在这一天,他一进门便听到郭莲的呻吟声。他连忙进房间道:“莲妹,是要生了,还是你身子不适?” 只听郭莲叫道:“大哥,快找接生婆来,我快生了……哎唷,快……”倪立立即转身冲出大门去,高声呼叫。他现在是太学士,地位不同以往,自有人替他去张罗。 倪立返回家里,安慰娇妻:“且忍一忍,接生婆就来了……噫,怎会提早……” “我怎知道?你还不快去烧汤!” 倪立第一次要为人父,缺乏经验,一颗心又紧张又兴奋,不知所措地跑来跑去。幸好接生婆很快便带了个丫头来了。 倪立站在房门外踱步,欧阳护法闻讯赶来,含笑道:“小倪,恭喜你了,嘿嘿,你真他妈的能干,年纪轻轻便做父亲了!”他的态度跟工作时,完全两样。 倪立微微一怔,问道:“难道护法没有孩子?” 欧阳护法叹了一口气,道:“不提也罢,我虽然未做过父亲,却能理解初为人父的感情,这是接触人多之故,哈哈,不用紧张。今夜咱们几个做了一席酒菜,要请你哩!” “不,应该由我来请。” “你要请就等孩子满月时再请吧。”欧阳护法转身去了,“我得去通知他们。” 他走后,倪立觉得更紧张。索性拿了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闭起双眼,脑海里立即??上一个问题:“她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要用假名混进迷城?她有什么目的?”他决定待孩子满月之后,想办法试探她。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啼哭声,他像一头受伤的豹子般跳了起来,叫道:“孩子降生了!婆婆,母子平安否?” “平安平安,一切顺利!”接生婆的声音自内传了出来,“恭喜太学士,夫人生了个男娃。” “男娃也好,女娃也好,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倪立叫道,“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待收拾后再进来吧!” 过了顿饭功夫,丫头把浴盆及一些秽布捧了出来,才放倪立进去。倪立走至床前,轻轻抓起郭莲的手,道:“好妹子,辛苦你啦!多谢你替我生了个娃娃!” 郭莲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之色,有神无气地道:“你,你替孩子起个名字吧。” 倪立体贴地道:“孩子是咱们俩的,过两天再一起商量吧。你先歇歇,辛苦了!” 郭莲望着他的背影,眼角忽然滚下两行清泪。 晚宴是在欧阳护法家里,只有六位太学士及三位护法,正在畅饮之际,戴人皮面具,身材高大的右副城主突然驾临,众人吃了一惊,连忙推席而起。 “不知右副城主大驾光临,请恕属下失迎之罪!” “何罪之有。”右副城主声音透着几分喜悦,道,“听说倪太学士今日添丁,老欧阳为他设宴庆祝,连忙过来叨扰几杯。” “请坐请坐,辛甲,快着人添菜添酒,再送一副杯箸来。” 倪立道:“犬子无状,在此时节降生,扰乱了诸位前辈及上司之生活,属下深感惶恐。” 右副城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你说什么话!生儿子是件大好事,也为迷城添几分生机,该庆祝!嗯,孩子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请副城主赐名!” 右副城主大笑:“孩子的名应该由父母立,本座怎能越俎代庖?坐下吧。” 众人坐下,自然将主位让与右副城主。 “你们刚才说些什么题目?” 马护法道:“天南地北乱扯一通,没有什么题目。” 倪立大着胆子问道:“右副城主,今日属下已将破解法呈上,不知副城主过目否?” “哦?我还未看,如此说来,你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呀!老欧阳,你看见没有?” 欧阳护法惶恐地道:“属下怎敢看?已转呈给城主了,料不日副城主便能看到。” “不管他写得如何,理解有多深,是否准确,但半年多时间便有成绩,已不简单!” “不,属下有个建议。”倪立见他眼神有鼓励之意,便继续说下去,“如今这种研究方法既费时间,又费人力精力,而且不一定准确!即使城主天纵聪明,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判断其对或错!” 右副城主声音微沉:“依你之见又如何?你但说无妨,不过今日所说之言,绝对不能传出去!” 辛甲知趣立即退出去,同时将大门拉上。 “属下认为应该一起研究才是上策。” 右副城主不以为然地道:“城主绝对不会批准你的建议!” “属下知道城主反对之理由,他怕‘卫青武学旨要’让太多人懂得,则他便难以驾驭属下。” 众人一听此言,脸色俱是大变,其实这个秘密,谁都知道,但从来无人敢正面提出来,是故他们均屏息静观,看右副城主有什么反应。 只听他冷哼一声:“倪立,你不觉得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因为有副城主之‘但说不妨’之鼓励,属下方敢斗胆建言。”倪立稍顿又道,“若非如此,属下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副城主可以告知吗?” 右副城主又轻哼了一声:“你倒会抓机会!你对城主敢这样提吗?” “有何不敢?属下是为迷城好,希望本城能早日以武技统一武林,才有此见。而且按此办法研究,也不知要何年何日才能成功,届时说不定咱们都已不在人间了!” 这句话使得右副城主身子震动了一下,道:“你跟城主见面之事,由我来安排,我不会在城主面前说你今日提过什么意见,只说听你说很想跟他见个面,至于城主肯不肯见你,便得看你的造化了!”他环顾一下诸人,又道,“今日说公事只到此为止,喝酒吧!” ×      ×      × 倪立扶醉回家,已是半夜,郭莲已经入睡,他便到书房睡,待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面也不洗便跑去看望妻儿。 妻子仍然躺在床上,脸色比昨天已好多了。他抚弄她的头发,道:“昨夜欧阳护法请客庆祝咱们生了孩子,我喝多了,回来你已睡着了,不敢惊醒你。” 郭莲温顺地道:“我不怪你,你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丫头立即将孩子交到他手里,只见小子双眼闭着,正在睡觉,看样子十足是个小倪立。 郭莲道:“他真像你。” “他是男孩常然像我,若是女孩一定跟你一样国色天香了!” 郭莲骄傲地笑了:“你的运气太好了,否则怎能叫我替你生儿子!” 倪立低首在她颊上亲了一口,道:“不跟你多说了,你多休息。” “孩子的名字呢?” “叫倪飞好不好,我不希望孩子跟咱一样,长久卧身此间,连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子的,一点都不知道。” 郭莲正想说话,见倪立向自己打眼色,她心领神会,知道因为有丫头在场,是故道:“倪飞这个名这般浅白,不像是你的儿子,人家还道他父母都未读过书呢!” 倪立道:“就慢慢再想吧!” ×      ×      × 城主在三天之后,接见倪立。见面的地点仍是上次那个黑黝黝的地方。倪立首先道:“看来城主对我还不放心,也不器重,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罢了罢了,见了更加伤心,不如不见。” 他扯下蒙面巾推门而出,辛苦在外面吃了一惊,问道:“怎会这般快?” “在此处听声不见影,见了还不如不见,算啦,你替我通知城主,说我取消见面。嘿嘿,还说什么太学士地位不一般,还不是跟一般武士一样。” 辛苦又惊又急地道:“你且等等,奴才立即去通知城主,千万不要走开。”他快步跑了去。 过了顿饭功夫,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城主在太学士的藏书房里跟你见面。”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你态度可得……城主好像不大高兴……”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倪立说得轻松,但脑海里却不断琢磨如何跟城主交谈。 到了太学士的小楼,里面没有一个人,只听城主的声音自内传了出来:“倪立,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进来。”倪立连忙推门而入。 房里的门窗全部关上,光线十分黯淡,一张高背椅上坐着一个人,看身形果是城主。对面放着一张椅子,离开一丈,倪立告罪一声坐下。 “你找本座有什么要事?” “属下想先请问城主一件事。请问太学士在本城的地位很不低吗?” 城主沉吟了一下才嗯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倪立不答续问:“若真是不低的话,为何城主对太学士仍如此不信任?连当面坐谈的机会犹不可得,要利用听管传音。” 城主知道他是对刚才之事,有所不满,乃含笑道:“本座未开腔,你凭什么判断本座今番仍要利用听筒与你交谈?” 倪立不由一怔,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孟浪,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沉吟了半晌方道:“这是属下之不察,请谅,不过,属下尚有话要说。” “太学士请说无妨。”城主态度倒是十分和蔼。 “太学士若果有地位的,为何互相之间不能交流?”倪立看了城主一眼,续道,“这是城主不信任太学士之表现,故以此推算,太学士地位不可能高!” 城主轻哼一声:“地位要再上一层楼,不过是本座一张手令罢了,不许交流不能说明太学士地位不高!” “地位再高不被信任又有何用?这等于一个丈夫对妻子说我很爱你,你一切行动自由,却在出门时在她身上加了一条贞节带。” 城主轻哼一声:“倪立,你进城才多久,你着人召本座与你相见,便要本座听你说些屁话?” 倪立忙道:“其实属下是想向城主建议。”他又看了城主一眼,然后道,“早前听城主高谈理想,使属下既向往又钦佩,因此竭尽心智,努力工作,侥幸在短时期内,得城主破例提拔为太学士……” “本座时间有限,你挑重要的说!” “我认为城主对太学士工作安排及规定,有莫大之意见,并认为这样做不但对本城无益,对工作无益,旷日持久,且伤太学士之自尊心!百害而无一利,为何不改变之?” 城主胸膛起伏,沉声问道:“如何改变?”显见他极力抑制情绪。 倪立大着胆子道:“目前的工作安排是每个太学士研究‘卫青武学旨要’,不按次序,增加难度,教人不知上文下理,进度必慢,又不许互相间交流,更加影响进度,以此工作进度要想成功,也不知要花去多少心血。而且研究出的成果,还未必是正确的,对迷城有何好处?对城主更无好处,若要达到全部研究精确,可能得花上二三十年时间,即使城主有此耐心,但属下却怕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 城主双眼神光暴现,直盯在他脸上,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秘密般。 倪立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续道:“以属下之浅见,城主大可以把研究人员以两人为一组,让他们可互相交换心得,又应由头开始研究,顺序而下,进度必快,错误必少。最好全文让太学士们先背熟,如此进度必能更快,因为有上文下理可寻。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使太学士们居心难测,但全城资源全在城主手中,您还怕属下们会造反?再说,即使有一两个害群之马,其他人还是忠于您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续道:“全城均不知城主副城主的真面目,下属在明,城主在暗,不知城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若果发现有人不忠,可以立即处理,本城多几个人学会卫青武学旨要上载之武功,只会增加本城之力量。对城主而言,利多于弊,故此下属才斗胆求见城主,将愚见上达。” 城主端坐如旧,过了半晌才问道:“你胆子很大,有人支持你吗?” “是否有人支持下属,相信城主比谁都清楚。”倪立道,“属下认为所议之事对本城有益,不存私心,胆子自然较大,直言无忌,凭的只是一颗忠于本城的赤子之心而已。请城主明鉴。” “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今日只想到这些,他日想到再说……”倪立先叹一声,道,“其实太学士在本城只是一个研究的工具而已,对本城一点都不了解,说得难听点,连本城有多大,凭什么养这么多人,一点都不知道,何来的地位?又怎能让人有归属感?这跟城主要以武技统一武林之理想,实在格格不入。不能用人,不敢用人,他日如何统一及指挥、控制武林?” 只见城主身子一抖,一袭长袍无风自动,半晌才道:“你敢直言,本座十分高兴,也感激你的建议,容本座跟两位副主研究之后,再作调整。”他挥挥手,示意倪立出去。 倪立向他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去,忽闻城主又道:“顺便告诉你一件事,魏普也升为太学士了,你俩是一时之瑜亮,希望日后不可心存异见。” 倪立心头一跳,忙道:“属下一向十分佩服魏兄之才智,对他绝对没有任何成见,只怪他心胸狭隘而已。谢谢城主。”他轻轻退下。 第十四回 最大的秘密 城主忽然下令,太学士休息五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倪立隐约觉得是因自己的提议而引起的。他也乐得在家里陪伴妻儿。 日子过得平静又甜蜜,这天欧阳护法忽然来访,道:“小倪,今天下到小楼去。” “咦,不是休息五天吗?” “休息五天因为到了一年一度的较技会,由今日下午开始,到明天晚上,太学士及护法轮流较技。” “输赢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纯粹是印证武功,但在迷城内,武功即意味着地位,谁也不肯轻易落败。”欧阳护法道,“你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可要花气力哩!” “谢谢你。”倪立送他离开,道,“希望第一场不要遇到护法,否则太早落败,要让人看不起。” “每个人都最少得斗四场,败一场又有何妨。” “请问护法,去年谁的武功最高?” 欧阳护法笑笑,道:“尽力而为,不要太计较胜负,何况你年纪还轻,输得起!” 倪立立即返回卧室,在床上运功调息,以期用最佳状态去接受考验。 下午一共是十个人在小楼前,六位太学士果然又多了一个魏普,另外三个是护法。过了一阵,三位正副城主联袂而至。 左副城主宣布:“由于地方不大,每次四人下场。虽然这已是本城多年的传统,但本座还是得再宣布一下,这只是较技,目的是互相观摩,并增加实战之经验,而不是为了个人之恩怨名利,是故诸位应该知道,不能以击杀对手为目的!”他转头回顾,不见有人反对,续道,“如今本座宣布,第一场是顾映红与倪立,魏普与万楚雄。胜负一分,便得收手,违者严办!好,请四位下场准备。” 四个人立即下场,其他人则分于四周,并稍为后退。 “开始!” 顾映红一脸阴沉,好像周围的人都是仇家般,倪立觉得她很特别,非常的冷,教人难以摸到她的底,是故不敢贸然进攻。 顾映红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你年纪轻,今年又是第一次参加竞技,由你先出手吧!” 倪立道:“多谢大姐眷顾。”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心想丑妇终须见家翁,便先发一掌,至中途忽又五指急合化为拳,直击对方之前胸。 这一招深谙“江南大侠”史明远“空明拳”之精义,但顾映红能一早晋身太学士,武功岂是泛泛之辈?左臂迅速抬起一翻一叼,勾向倪立之手腕。这也是空明拳之一种,她使来平添几分诡异。幸好倪立乍逢强敌,不敢大意,立即化招避开,同时左手食中两指竖起指向天空,向顾映红推出。 这一招才真正怪异!饶得顾映红经验丰富,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倪立几乎是同时踏步上前,右拳斜击其胁下。 两人交手不过两三招,已经互易上下风,看得旁人暗暗喝彩。 顾映红年纪较大,资历亦较深,与后生小子打成平手,等于落败,是故极力反攻。她一反攻,奇招纷纷,什么派的武功都有,难得是她使来杂而不乱,细看之下才发现,虽然来自不同之套式,但招与招之间,似乎有根无形的绳子将之串在一起,而且妙到豪巅,每招均蕴藏厉害的杀着! 欧阳护法忍不住道:“到底姜是老的辣,这小子要跟顾大姐抢攻,无异是自寻死路!” 他表面上是称赞顾映红,其实在暗中提醒倪立,但倪立虽然心中感激,却未依言采取防守,五招之中,他总会攻两招,不让对方独美。他越斗精神越足,挪、腾、移、闪全都用上。但他每闪一招,便是为下一招的进攻做好准备。 正副城主看了一阵,都看出倪立之能耐来,心中均忍不住忖道:“这小子武功到底有多高?除非他天纵奇才,否则便自出娘胎开始练武,亦不能臻此!”好奇心一起,都想看看倪江还有什么压箱本领。 可是倪立都以“空明拳”加“雪花神剑”应敌,顾映红加强压力,他只是越斗招式越纯熟而已。而且将剑法化在指掌上,更显神妙。顾映红虽然占了上风,但终于连倪立的半点衣角也沾不到。 直至此时,连顾映红对这个风流臭名远播的小子也另眼相看。看看已过了三百多招,局面仍然无甚变化,左副城主道:“四位暂停,由另外由两组下场。” 倪立向顾映红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姐手下留情!”顾映红只哼了一声,当做答复。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倪立这句话教她顿生几分好感,神态也没刚才那么冷漠。 魏普与万楚雄相争,形势却不如倪立,不过万楚雄也未能击中他一招。 再下场的是由龚护法对岳景山,马护法对卢保儒。这四人功力悉敌,斗得十分激烈,倪立目不转睛看着,觉得大有收益。但左副城主却不大欣赏,在一百五十招时便叫停。 城主看看天色,道:“时间还早,请阳关太学士跟欧阳护法也印证印证!” 欧阳护法与阳关应声下场,两人也不打话,便展开本领厮打,只看了九招,倪立便知道阳关是七名太学士之翘楚,而欧阳护法之功力亦在龚、马两人上,难怪三大护法他排名最高。 两人之武功均十分纯正刚阳,是以掌风激得旁观者之衣服猎猎作响。 两人一口气斗了两百招,欧阳护法逐渐取得上风,又斗了数十招,城主低声道:“住手,明天继续,今日到此为止。”立即转身去了。两位副城主随后而行。 倪立低声道:“城主似乎不大高兴。” 欧阳护法道:“大概是因为咱们一年来无甚进展,他觉不满意吧!” 倪立道:“这种竞技会,其实应该半年举行一次,一年一次太长了!” 马护法道:“你可向城主提议,只是半年一次,咱们几个老家伙就更加拿不出新玩意来了!” 欧阳护法道:“依旧例,今天咱们该早点休息,散了吧!” 倪立返回住所之后,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几个人之厮斗情景,不言不语,偶然间还会发出叹息声。 郭莲啐道:“你不是发神经吧,别吓坏了孩子!” 倪立笑道:“孩子才几天大,他若懂得惊吓,便是天才儿童了。我是在回忆他们的武功罢了!”他长身走进书房,坐在椅上闭目回忆。 第二天吃过早饭,众人仍到小楼外等候,不久三位正副城主来到,宣布由倪立跟阳光比武,魏普的对手则是卢保儒。 左副城主又道:“城主格外破例,准倪、魏两位用兵器。” 倪立自忖空手难敌阳关,因此也不客气,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把长剑,抱拳道:“请阳兄赐教!” 阳关淡淡地道:“老夫多年以来,一直以一对肉掌应战,你请吧。” “如此有僭了。”倪立立了个门户,长剑便刺出去,这一招叫“纵横湖海”,是“十字慧剑”之一招,他招式未老,手腕一抖又变了一式“佛光万里”,却是峨嵋派的“无相神剑”。 阳关神情微微一变,好像提起了精神般,他纵身进剑圈内,一对肉掌,或掌或拳或指,或砍或打或弹,无不妙到毫巅,倪立虽然多了一把长剑,一时间竟无法奈何对手,他心念忽转,剑法又是一变,把“十字慧剑”、“无相神剑”和“雪花剑法”融合在一起使用,可是阳关依然从容不迫,一副未尽全力之神态。 话虽如此,阳关之攻势亦为倪立所阻,看看已斗了一百余招,阳关掌上内功突加重,每发一招,都带起一片掌风,把剑尖撞歪,倪立只好把内力贯在长剑上,他内力不如对方,长此下去,落败的必是自己,他心里清楚得很,忽然灵光一闪,剑法倏地又是一变,忽快忽慢,阳关一时不能适应,竟有点手足无措。 左右副城主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对倪立之狡猾,颇为赞赏。 猛听阳关长啸一声,变掌如轮,将长剑震歪,欧阳护法知道他全力施为,恐倪立抵挡不住,忙道:“阳兄,这只是印证,不是拼命!” 话音未落,突见倪立斜退一步,长剑自左肘下刺出,这一招出人意表,阳关刚好扑身向前,就像是把身子送上去被刺般! 忽然城主暴喝道:“住手!” 倪立立即收剑,剑尖只在阳关胁下添了一道红痕而已,城主问道:“这是什么招式?” 倪立嗫嚅地道:“这是属下在旨要中得到的灵感,临急时,不知不觉使了出来。事实上阳太学士比属下远胜不止一筹,属下只是侥幸……” “本座目光好得很,谁的功力高自能一眼看出来。你俩先退下去休息。” 倪立向阳关行了一礼,又紧随他,并站在他身边观战。这时候卢保儒已杀得魏普只有招架之力。倪立对魏普特别留意,觉得他并未尽全力,虽无反击之力,但守得十分稳妥,并隐隐然蕴藏反击之力。心中不由忖道:“这厮装得真像,不知城主看不看得出来?他到底怀什么目的进入迷城。唔,只怕这厮将来是我的一大障碍……” 他心思未了,左副城主已叫停,接着由马护法对岳景山,龚护法对顾映红比试。 这两对斗了一百多招,城主已叫停,叹了口气道:“诸位这一年来,进步实在太少,教人失望!今后改为半年举办一次,希望下次诸位都能拿出成绩来,这次竞技到此为止。明早开始工作!”言毕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欧阳护法叹息道:“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看来咱们资质有限,到一定程度之后,进步便慢了。如今只能寄望小倪及小魏了。今日散了吧,明天见!” 话刚说毕,忽见辛甲跑了过来,在欧阳护法耳边低语几句,欧阳护法向其他人略打个招呼,便跟辛甲去了。其他人便各自散了。 倪立回家之后,一直闭目冥思,将今早自己使过的,别人使过的招数,全部回忆一次,想到妙处,忍不住喝起彩来。 郭莲知道他是武痴,也不打扰他。相反,她有了孩子之后,似乎十分满足,拥着孩子午睡。 次日早饭过后,倪立便到小楼上班,只见欧阳护法已坐在饭厅里,过了一阵,所有人已集齐,由欧阳护法宣布:“昨天正副城主将老朽召去。就倪立提出两人一组互相研究推敲,正副城主经过考虑,决定试行一下,现在由老夫宣布各组人选。” 他目光一掠,便开始宣布:“老朽与卢保儒、马护法与阳光、龚护法与岳景山、顾映红与小倪、万楚雄与魏普,共分五组。”他又取出五本手抄书来,道,“这是五本齐全的‘卫青武学旨要’,每组一本,不能不见,不能外传,不能带回家研究。希望在三日之内,将之背熟!” 倪立问道:“是全文背熟吗?” “这五本手抄本只有练武的那部分,使兵器的不在其中,背熟之后,手抄本要上交。”欧阳护法脸包一沉,道,“记住,不准私下抄写,若被发现,严厉处分!好,如今每组派人来领取,拿毕便各自回室研究。” 倪立道:“大姐,你代表去领吧。”顾映红轻哼一声,领了一本。倪立又道,“是到大姐工作室,还是到小弟工作室研究?” 顾映红略为沉思了一下,道:“我习惯在我那里思索问题,还是到我那里吧。” 倪立以她马首是瞻,随她进屋。她工作室窗户用厚厚的布帘拉上,一片漆黑。 “有光我便想不出东西来,不知你能否习惯?” “小弟相信很快便能习惯。” 倪立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老实说,他实在不习惯。顾映红将灯点亮,却又把火剔得昏昏暗暗。 “手抄本只有一本,咱们如何看?” “很简单,每人轮半天,你年纪轻,我让你先看,下午及明日上午轮到我,明天下午及后天下午轮到你。” “但刚才欧阳护法说,只有三天时间。” “每人一天半,你怕背不了?” 倪立耸耸肩,双手接过那本旨要。他先匆匆翻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上次研究的那一段,是在中间,当下他先囫圃吞枣地从头到终看了一遍,然后开始细读。顾映红则闭目垂帘,自行练功,对他不闻不问。倪立一看便释不了卷,心无旁鹜,亦不理她。 工作室内,只有若有若无之呼吸声,静得落针可闻。“当当当”钟声敲响,那是吃午饭时间。倪立将手抄本合起来,双手还给顾映红。她问:“你能背多少页?” 倪立耸耸肩道:“一页也背不了!”顾映红看了他一眼,将手抄本放在怀内,首先出门去了。倪立仍坐在椅上沉思了一阵才出去。 想不到其他人亦到此才出房吃饭。只见人人脸上均有得色。马护法道:“今番还得多谢小倪,拼死向城主作出建议,否则咱们穷未了之余生,也未必能将那本东西弄通!” 倪立道:“旨要深奥之至,即使能窥全豹,也未必能弄得通,即便弄得通,能练多少也是未知数!” 阳关道:“即使练不成,也好过活活被憋死!”众人均有同感,阳关举茶道,“老夫以茶代酒敬小倪一杯!”一听百诺,众人均举起杯来。 倪立目光一掠,见魏普虽然也举杯,但眼神十分不善,他忍不住问道:“魏兄,小弟在何处得罪过你,为何你每次看小弟,眼神都这么可怕?” 魏普干咳一声:“魏某对倪兄佩服之至,怎有可能如你所说那样?倪兄多心了!” “但愿是小弟多心,但小弟对魏兄却毫无恶意!” 欧阳护法道:“彼此均是同僚,岂有什么仇恨?不必疑心,来来,菜凉啦,大家动箸吧!” 饭后轮到顾映红看书,倪立却跑到饭厅里,盘膝苦思当中所记载的武学。他只觉得那是些十分深奥的句子,似乎是武学秘诀,又似是在描述一种武功。目前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把句子之含意弄懂。 日子过得很快,三日时间已满,倪立自然把旨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第四天早上,欧阳护法问道:“诸位都已背熟了吧?”众人未表示异议,欧阳护法便将五本手抄本收起来,装在一口布袋内,交给辛甲:“烦辛兄代转给城主。” 进房之后,倪立忍不住道:“大姐,你这样子不觉得气闷?可否把窗子打开一扇?” “你如果不习惯,可向城主提议跟别人合作!”顾映红冷冷地道,“气闷,一个人内功练至深处,也可闭气一炷香功夫,你不会乘机练习一下?到忍不住时再到外面换气?” “有道理,小弟受教了!”倪立嘴上说得谦虚,心中却把她祖宗骂遍,觉得她是个怪物。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怪?嘿嘿,任何人被关了十多年,什么脾气也会变坏。” “哦?原来大姐已来了十多年了,失敬失敬!倒不知大姐因何会进来?” 顾映红双眼一睁,道:“你忘了规矩?不过,我进来是为了避开你们臭男人,想不到居然派你这个好色之徒跟姑奶奶一起,真气人!” “大姐,小弟不是好色之徒,相处久了你便知道。” “反正也不是好东西!” “难道这里的男人,全都是坏的?” “除了欧阳正因为妻子难产而死,心灰意冷跑进迷城,以武忘情之外,我还找不到第二个好男人!” 原来欧阳护法单名叫正。倪立耸耸肩,道:“小弟不想跟大姐争论,咱们开始吧!” “好,第一句是什么意思?” “小弟这几天揣摸了第一段之意思,只怕理解错了,请大姐指教。”倪立一口气解释下去,直至第一段为止。顾映红呆呆地望着他。倪立忙道,“小弟资质及经验均不如大姐,请指教。” 顾映红嘘了一口气,道:“我只道一个浪荡子有什么真实本领,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老实说你解得比我还好!咱们再琢磨一下。”她对他态度大改。 倪立白天跟顾映红研究,晚上自己琢磨,进展颇快,半个月之后,城主要每组人交上各组之见解。顾映红要倪立执笔。他写得一手柳体,字写得又快,工整中还带几分洒脱。顾映红对他之印象又好了几分,叹息道:“难怪秦淮河畔那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会喜欢你!”倪立笑而不答,写后请她过目。 顾映红看后便出去交卷,城主下令休息一天。次日,倪立在家里逗孩子作乐,顾映红忽然来访。倪立笑道:“真是稀客,大姐请坐!” 顾映红掏出一截人参来,道:“这是野山人参,我机缘巧合得之,这一截给令正补养身子!” “多谢大姐眷顾,我代内子致谢,大姐请坐,莲妹,顾大姐来看你了,你出来一下吧。” “外面风大,还是我进去看她。”顾映红回首问道,“孩子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找到适合的,大姐您赐一个吧!” 顾映红进房见郭莲倚在床上,乃道:“妹妹,他如果欺侮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报仇!” 郭莲微笑道:“他待小妹还好。” 顾映红转身把孩子接过来,不料那小子居然高兴得直笑,把顾映红也逗乐了:“这孩子叫倪隽吧,这名字可以吧?” 倪立看了妻子一眼,见她不反对,便道:“这名字好,就叫倪隽吧!大姐,你看这孩子在你怀内多么高兴,你收他做义子吧!” 顾映红再低头看看怀内的倪隽,他叽叽的笑个不停,引得她枯竭的母性大发,毅然道:“你不是言不由衷吧?” “大姐怎会这样说?这种事还有假的吗?” “好,今天晚上便上契,把所有的太学士、护法都请来,你能请到正副城主吗?” “当然可以请,但来不来我可控制不了。” ×      ×      × 倪立是请辛甲去通知正副城主的,结果只来了个左副城主做代表,其他该来的都来了,顾映红已多年未试过这般高兴了,她觉得好像找回失去的人生乐趣。 之后,她对倪立的态度也有所改变,甚至肯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工作室。 又半个月,又是交卷的日子,第二天,左副城主亲自来到小楼,对众宣布,每个小组成绩最好的是顾映红及倪立,不但进度快,而且理解比较正确。众人均鼓掌表示祝贺。 不料左副城主接着宣布:“由明天开始,五组人选互易,这是为了达到新的刺激,希望发挥更佳的潜力。” 顾映红问道:“既然咱们合作愉快,为何要再重组?” “城主已决定,你不要反对,说不定换人合作,成绩更佳也未定!” 顾映红冷冷地道:“我相信找不到比小倪更聪明的人了!” 倪立又斜眼望向魏普,只见他嘴角含笑,却无半点妒恨之色。倪立心头一动,忖道:“他为何会高兴?” 耳际却听左副城主的声音:“照你这样说,这是倪立的功劳,那么他跟谁合作,还不是会得到最佳成绩?城主说,一定要全部轮换。” 倪立毕竟聪明,心头又是一动,暗道:“莫非魏普早已理解,而故意不表示,嗯,这家伙城府真深,如果他是敌人,那就太可怕了。” 倪立新的合作者是卢保儒,此人人如其名,国学根基十分之好,倒可帮倪立许多忙,但人却较迂腐,倪立对着他,完全难以得到灵感。只好效法顾映红把窗帘布拉上,盘膝坐在床上自己冥思。 卢保儒问道:“小倪,你要这样工作的吗?” “是的,很有效,我跟顾大姐一直是用这种办法!” “好,那就试试吧!”卢保儒也学他盘膝静思。 半个月过去,倪立写的理解实在太少,左副城主问他何事,他据实答复。最后,又让倪立跟顾映红一起合作研究。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又到立春。大年初一,迷城举行狂欢。城主当众大大夸奖了倪立一番,又道:“可惜已不能升他了,希望他继续努力。” 郭莲忍不住道:“原来太学士的职位已是最高的了!” 城主微微一笑道:“要当护法,还得立功。” “若当个副总管呢?” “太学士之地位本就在副总管之上。” “但太学士只是有名无实。” 城主道:“将来我还要重用尊夫,你又何必心急。” “城主这不是要陷他于不义吗?” 城主脸色一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从来无人敢如此跟城主说话,是故众人都暗暗替她抹了一把冷汗。 “将来要重用他,却不先磨练他,届时不是要他丢人现眼?甚至做出错误的决定,贻误军情?” 不料城主沉吟了一下,道:“说得有理,现便重任他既为太学士,又是副总管,如此你满意了吧?” “城主这样说可要折煞属下了,满不满意端视城主用人之艺术,属下们有什么打紧?” 城主轻哼一声,提声宣布了他的决定:“令倪立为副总管,目前只在了解迷城之事务,暂时仍以研究为主!”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太学士及护法们纷纷向他道贺。 很少露面的总管曹汝明及姜信、董明两位副总管都过来敬酒:“倪兄弟,日后要仗您的大力啦!” “城主抬举小弟,连总管也来损我,这不是要我难看吗?”倪立斟了几杯酒回敬,“日后还须三位大哥提携指导,免得小弟丢人!” 捞到一个副总管,实在出乎倪立之意外,晚上他忍不住问道:“莲妹,你为何不怕城主责怪,替我向他要官?” 郭莲撇撇小嘴道:“知夫莫若妻,我还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吗?” “这次你错了,我只在乎‘卫青武学旨要’,才不要他那个破官!” “哼!你愿意在这里过一辈子,你儿子却不肯!”郭莲道,“想离开这里,当个副总管已嫌官太小了!” 倪立只道让她窥破心事,听了这句话,心头才放下一块石头,嘴上道:“贤妻想得有理,倒是为夫太迂腐了!莲妹,咱们已很久没有亲热了。”他伸手过去。 郭莲温顺地伏在他怀内,幽幽地道:“我只希望你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咱母子。” 倪立忙道:“那当然,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信不过你,咱们勾个手指吧!” 倪立迟疑了一下才将手指伸出去,心头却如陷冰窖,一片冰冷。 次日吃早饭时,董明和姜信便联袂来找他,道:“城主说,你今日暂时不必去研究,跟咱先去了解迷城之各处情况。” 倪立放下碗箸便道:“如此有烦两位带路了。”他随他俩先到迷城各地转了一匝,董明和姜信轮流解说,而且说得十分仔细,包括何处暗藏卫兵,何处有武士。 倪立忍不住问道:“本城一共有多少卫士及武士?” 姜信答道:“卫士共有一百个,主要是负责内部安全,武士有三百个,主要是负责外围之保护,及必要时反击敌人。” “以此人手足够他日威扬武林吗?” “当然足够,兵不在乎多,而在乎精。养太多人则本城的开支太大。另外各类婢仆有上百人,加上其他金银牌学士,一共有六百多人,食指浩繁呐!” “如此说来,本城开支极巨,凭什么来养活六百多人的食用?” 董明道:“这便要带你去参观本城的秘密了!先说清楚,这地方你绝对不能外泄,包括你的妻儿。你先咒个重誓来。” 倪立毫不犹疑地发了誓。董明便带他到地底大厅去。 倪立道:“这里是金、银牌学士之工作所,并没有什么东西隐藏啊……” 背后的姜信笑道:“倪兄弟何必紧张?”只见前面的董明来到一扇门前,外面有两位卫士守卫,他向他俩点点头,那两人便在门口轻敲起来。 姜信又道:“这些暗号,每日不同,每天有七种暗号,依次轮流使用,外人绝对混不进去。”话音刚落,门便打开了,里面还有两个卫兵。 姜信道:“这位倪立,今日开始晋升为副总管,城主有令,带他参观。”说着拿出一块龙形腰牌来。 一个卫士检视了一下,将腰牌交回给姜信,然后拍开墙上一扇小小的暗门,伸手进内摸弄了一下,地上又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三位请进。” 倪立一颗心登时怦怦乱跳起来,他来此两年了,直至此时才能窥门径,心情怎能不兴奋、不紧张。 第十五回 第一道难关 仍是由董明带头先下,倪立居中,姜信押后。沿石级走下,三十来级石阶,前面是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每隔十步便挂一盏灯,是故路径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甬道转折,来到尽头,董明忽然停了下来,在一堵墙上敲打几下。声音空洞而清晰。接着墙上也传来笃笃的响声,是两重一轻,董明又回复了一重一轻两重三轻,对方又回一轻一重,董明这次却不轻不重地敲了八记。 “刷”地一声,墙上露出一扇门来,让他们三个进去,门又迅即关上。 入门之后,又是一道甬道,但光亮及甬道平整得多。三人走了一阵,一位武士在墙上推开一扇门,一股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里面是个大工场,有不少人在工作。 倪立心头怦怦乱跳,却抑住兴奋的心情问道:“董兄,姜兄,这是什么?” “这是座工场,也是本城最秘密的地方。” “什么工场?” “制造火药的地方,”董明道,“西域盛产黑油和黑火药,本城巧匠制造的火药,品种繁多,而且威力奇大,这也是本城的收入来源,数百人的食用,全靠它了,而且每年还有盈余。” “难怪我进迷城之前,见到江南霹雳堂的雷鹏了,原来他霹雳堂靠的是咱迷城的火药!” “咱们只卖他火药粉末,不卖成品。江南霹雳堂本身亦养了不少火药匠子,他们的火器,绝大多数是自己制作的,不过都不如本城所制。” “如此为何未听人提过本城的火药,而且江湖上亦未闻有何帮派之火器比江南霹雳堂更厉害!” “所谓戏法人人会变,江南霹雳堂雷氏父子变得较好罢了,并不能说明咱们的火药粉末不好。” 倪立故意道:“但只靠江湖上零星的帮会光顾,也养不起咱们迷城数百人口之消耗!” 姜信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现在只先让你了解一下本城的情况。” “这处是由谁负责的?” “工场由场主负责,整体则暂归董某负责。”董明忽然向一个老头挥挥手,那老头走了过来,毫无畏缩谦让之神情,双眼开阖之间,精光隐现,看来是个练家子,“聂场主,我来介绍,这位是新任的副总管兼太学士,深得城主之器重,他来参观贵场,你带他去一匝吧。” 那姓聂的场主轻嘿一声,便转身走去。姜信轻轻推了倪立一记,倪立才跟在他身后,无话找话地说道:“听说场主是制造火药的高手,佩服佩服。”姓聂的居然吭也不吭一声。任倪立说什么,他都不吭一声。倪立心头有怒气,故意装作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他是哑巴,可惜可惜。” 姓聂的突然道:“老夫不是哑巴,而是觉得无必要跟你啰唆。”倪立没奈何,只得自己观察。只见那些人十分忙碌,有担黑粉的,有扛黑油的,有生火的,有放巨型的竹蒸笼的,高处还有四个人,分四角坐在梯上监督。 眨眼间转了一匝,聂场主道:“看完了,倪副总管如果没有吩咐,便请吧。” 倪立道:“将来还要请场主多多指教。” 董明忽然道:“顺便告诉场主,将来可能由倪副总管负责此场,你们多亲近亲近。倪副总管不但人聪明,而且武功十分高强,跟三位护法相较,只不过稍逊半筹而已。” 倪立心头一跳,却不问也不说破,只跟聂场主点点头,便与董明及姜信退了出去。董明又带他在甬道及密室处转了一匝。在下面守场的卫士有十个之多。 出了“地面”,倪立忍不住问道:“副总管,城主真的派小弟负责此场吗?” 董明道:“这得端视你对此有没有兴趣,怕不怕那老不死的;不过也有个好处,单看此场花费时间不多,对你之研究工作,不会造成影响。” 倪立求之不得,却道:“小弟服从城主之安排。至于聂场主,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人人均有自己之脾性,习惯了就好,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好,你就向城主提出吧,如今咱们到外面去。”董明含笑问道,“你已有多久未到外面去?” 倪立哈哈笑道:“我已忘记了,就好像只久困鸟笼的小雀,一旦到大自然里,反而不懂得该如何飞!” 三位骑着马,在戈壁滩上驰了一匝,抬头远眺,人烟稀少,所见到人的都是在打水、挑水。 姜信道:“你知道吗?对本城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是水!人可以挨饿,却不能没有水。但水在西域可比油还贵重了。咱们每日都要花不少人力打水!” “附近没有河吗?” “那是在十多里外。” “为何不凿渠引水?一劳永逸。” “咱们也有想过,但又怕水经过干涸的渠道时,已被吸干了。” “终有一日水渠四周的泥土会吸饱,届时水便会流到附近了。” “可是咱们随时会离开迷城,到中原去扬威,凿渠不是浪费吗?” 倪立沉吟道:“你们认为不久可以离开迷城?” 姜信干笑一声:“这可要问你了。” 倪立道:“依小弟估计,还得三五年,说不定还要更久!” 董明沉吟道:“若如此,下午你见城主时,倒可以向他提出。” ×      ×      × 下午不是倪立求见城主,而是城主下令召见。见面的地方当然跟上一次不同,是在一间院子里。客厅内坐着三个人,均在五十余岁,身子看来十分壮健,精神矍铄。倪立知道这是正副城主的真面孔,他立即行礼道:“拜见三位正副城主。” 正中那个开腔问道:“你猜得出咱们三个谁是谁吗?” 倪立看了一下道:“你是右副城主,因为身材最高,左首那位是城主,右首是左副城主!” “好,果然有眼力。”城主道,“今日以真面目相见,说明咱们已不把你当作外人。” 倪立叹息道:“属下还以为三位城主早已把我当作自己人哩。” “你知道你为何能得到此荣幸吗?须知这连顾映红都没见过咱们三个的真面目!” “因为我坦诚,我把所知的全部写出来,在诸位面前也从来不隐私!” 三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城主道:“这是最大的原因——你觉得他们藏私?” “这是三位城主的感觉,属下对他们不了解,是故没有这种感觉。不过从那天竞技会上,三位的表现,便能猜出几分来。” “聪明,最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左副城主道,“你的缺点是太过自信!” “但也是我的优点,否则怎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爬上太学士之位,聪明不可怕,因为坦诚,三位城主召属下来,必有指示了。” “我还想问你,‘卫青武学旨要’里头,你已经背熟,可知道记载的是什么武功吗?” “属下虽看过全篇,但只知道前三分之一,讲的是一种十分厉害的内功,这种内功似乎跟道教有点渊源,后面记载的则是几种厉害的武技,既有拳学,也有剑法,不知是否如此?” “为何你的卷子里没有这样提及?” “因为对旨要之了解,实在太过皮毛,不能夸夸其谈,以免贻笑大方。” 城主干咳一下,说:“本座提拔你为副总管,却怕影响你之研究工作,至今犹未知祸福哩!” “城主先安排一些事务性不太强的给属下,不就可以做到两全其美了吗?” 左副城主道:“若要你去管理火药场,你认为如何?” “绝对服从安排。” “但聂场主那人脾气十分古怪,就怕你这种聪明人忍受不了。” “顾映红不是脾气十分怪吗?后来对属下还不是很好?还做犬子的干娘!” “顾映红那老处女跟聂场主可不一样。前者只是对男人抱有成见,后者是孤芳自赏。” 倪立道:“一个人之坏脾气形成,必有原因,请问当时是谁请他替迷城工作的?” 左副城主道:“是本座。人家刘备三顾草庐,我可是七八次,后来还是抬出城主的大名来,才勉强答应的!” “好,最近董明跟他相处得如何?” “一般一般,他是吃足了苦头,不过是百忍成金罢了。晋升你,他便想将担子交给你了!” “属下对本城未立半功,倒不如让属下试试。” 三人低声商量了一下,最后由城主决定让他试试。 “如果你真的受不住,可得提出更换,绝对不能迫走他。否则你便是本城之第一罪人,惩罚绝对不轻。” 倪立这才知道难在何处,他想了一下问道:“姓聂的真这般重要,难道他的工作,别人没法替代?” “他手下的人,全是跟他十数年的了,个个是他心腹,外人绝对不能参与,而且不能偷学其本领。” “偷学可以用一对眼睛来看,不用别人教!” 城主冷笑道:“哪有这般简单的。火药的配方,只有那厮才懂,他去密室内调好,才拿出来制作,谁看得出来?几种药物都弄成黑色的!” “全部是黑色的,他凭什么知道原料?” “第一,原料是他买的,分量是他调配的;第二,也许他摸熟了,是故分得出来,别人无从鉴别。” 倪立再问:“难道他没收徒弟?” “他从不收徒弟,跟他最久的那一个,已跟了他五十年,还不知他的配方!” 倪立倒抽一口冷气,半晌才道:“三位城主若非先把情况告知,属下可能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右副城主接道:“还有一点,他不喜欢人家有事无事便进其工场巡视!” “那属下管什么?” “管进度、管产量!” 城主最后又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不能荒废研究工作,到火药场最多不要超过半天。聂场主那厮的态度虽然不好,但从未出过差错。不过,那是本城的生命之源,更出不了错差,所以还是要你管。另外交易时你也要管,你有一个助手叫桑长志,他在地底入口处等你,向你交代工作。这是你下地底的腰牌,回来之后要交给本座,下去之前再来拿。” “如果城主不在,或在闭关,属下如何下去?” “若本座不在,便由左副城主代管,左副城主页不在,将由右副城主管,三人都不在则为总管管理腰牌!记住,聂老头只认这块腰牌,守卫亦只认这块腰牌,不见腰牌擅自进出,格杀不论!” 倪立暗吸一口气,难怪董明恨不得早日卸职。他沉吟了一下续道:“最后问两个问题,以后属下是否可随时来见三位城主?请问这是谁的居所?第二个问题,那聂场主叫什么名字,跟他最久的那个手下叫什么名字?” 这次由右副城主答他:“这是本座之居所,城主之居所在隔邻大院,左副城主之居所在隔邻。聂场主叫聂云,他那个手下叫耿远,还有一位重??手下叫孙尚明。今日与你说的话,绝对保密,更不能将咱三位之相貌告诉任何人。” “本城的规矩属下一定遵守,不过却有不同之见解;三位城主所为之事为武林大事,手段光明正大,何忌别人知道姓名面目?这样下面的人会否觉得自己不被重视?会否怀疑三位城主之动机?以前因时机未至,尚有理由支持,如今实力已丰,又怕什么?属下认为无此必要。凭三位城主之能耐,还怕什么?畏首畏尾,反显不出气势来!” 城主沉吟道:“你说得有理,本座会与两位副城主商量。本座今日便告诉你,本座复姓东方,左副城主姓周,右副城主姓宗,但在本座正式宣布之前,不可外传。若无其他事,今日到此为止,你先去找桑长志了解职责。” ×      ×      × 晚上倪立躺在床上,轻轻打着呼噜,一颗心却难以平静,更无丝毫之睡意。他师父周全要他进迷城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把“卫青武学旨要”弄出去,可惜他只得到下半部,不过只要他解开武学谜题之大半,向城主要求看上半部,料能得到批准。 他父亲倪扬誉要他进入迷城毁掉火药库,让江南霹雳堂硬不起来,倪家才有出头天。义军代表倚翠,要求他将火药配方偷出来,以便义军可以制造,好杀金兵。 最后这两个目的,他要完成还要付出极大之努力,而最大的障碍是聂云。如何取得聂云之信任,并进而自其手中得到火药配方? 还有,迷城除了将火药卖给江湖上的帮派之外,是否有卖与金国或西夏国?根据倚翠相告,宋金联盟消灭了辽国,但金国野心更大,乘势南侵,直破汴京,直把徽钦二帝北掳。朝廷腐败,要想收回北疆,恢复河山,还得靠义军协助,但义军兵力财力有限,若能得到火药配合,对抗金大有裨益。 他转头望一望蜷缩在自己身边熟睡的郭莲一眼,忖道:“她真名既为完颜海棠,当是金国贵族无疑。她情人耶律,复姓耶律者当是辽人,莫非西辽余孽仍想东山再起,也来求火药?他利用感情要郭莲纡尊降贵到如意赌坊卧底,等待机会混进迷城……此人手段十分高明!”他忽然有股冲动,想见他一面。 “唔!迷城制造火药一事,看来并不是秘密,知道者已不少,只可惜东方城主自以为是,还故作神秘!不过看来他未将火药卖与外族,倒未做出损害民族的滔天大罪来……” 倪立忽又想起魏普来,凭直觉,他始终认定他也是来卧底的,而且必会与自己冲突。他又是什么人?金国?西夏国?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西夏国的可能性较大。 想不到一座小小的迷城,居然引起多国之觊觎,所幸自己捷足先登,成功机会最大! “得到火药配方,又如何离开迷城?” 他自己失笑起来。要取得火药配方何等艰难,如今只是入门而已,离成功还远得很,何须担心如何逃走!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进入梦乡,待他醒来时,只见一张俏脸在面前晃动,可不正是郭莲。 “还不快起来,懒猪!喂,你的旧情人来了,在外面,你还不出去招呼一下。” 倪立像被人捅了一刀般弹了起来,口吃般地道:“你、你胡说什么?” 郭莲“格格”地笑了起来,低声道:“你敢说小盈不是你旧情人?人家陪你睡了几觉,你想不认账也不行!”她在他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哼,那小骚狐居然比我还早得到你!” “你别歪缠,以前的事还提来作甚?唔,她从来不登门,今天是什么风将她吹来的?” “我怎知道?你何不出去见她?” 倪立连忙披上外衣,胡乱洗了把脸便到客厅去,果见小盈坐在那里喝茶,他淡淡地道:“魏夫人,今日是什么风将你吹来?” 小盈站了起来,捧上一套小孩子的衣服,道:“这是给令郎添的衣服。你知道魏普未升太学士前,咱们是不能随便走动的,他晋升后,我便开始学做衫裤打发日子,又想不到送什么礼物,所以只能做一套拙衫聊表心意。恭喜你俩添了贵子。” “多谢。”倪立伸手接过衣服,“在下代表犬子向你致谢!请坐。” 背后传来郭莲的声音:“不知姐姐添丁了否?” 小盈带笑答:“愚姐没有妹妹的福气。嗯,我可否看看令郎?” “当然可以。”郭莲骄傲地说着,转身进房去抱儿子。昔日在如意赌坊,两人便一直争宠,今日她终于可吐一口气了。 小盈待她进房之后,低声道:“有机会可到我那里一下。啊,听说你很得城主器重,又是太学士,又是副总管,真要恭喜你了。” “哪里哪里,侥天之幸,不敢言勇。尊夫也不错,晋升太学士,他武功进步极快呀!” “听说你比他进步还大!啊,孩子来了。”小盈迎前一手抱过倪隽,道,“真漂亮,日后长大必又是个俊男子!孩子叫什么名?” “他干娘赐的名,单名一个隽字。”郭莲回头对丈夫道,“你先去吃早饭吧,还要上班,今日是第一天执行副总管的职责,总不能迟到太久吧。” ×      ×      × 倪立先到城主居所申请腰牌,然后带着桑长志下地宫。他到火药工场,见到聂云,不亢不卑地道:“场主,今日是在下第一天执行职责,希望你能带我巡视一下,并告诉我每道工序。” 聂云瞟了他一眼,道:“从来没有这个规矩!” “你敢不准让我来监管你?相信你不会反对吧?既然我是来监管的,便有权知道你们的工序,我可不是要你的配方,这是两回事!” “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会说的,因为你跟城主的协议,有这一条:聂云负责制作,迷城负责监管及销售。这几年,咱们是疏忽了,也是董副总管的失职,所以才会改由在下来负责。我希望咱们能更好地配合。” 聂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乳臭未干,还想来监管我!” “东方城主信得过我,为什么你不信?甘罗十一岁拜相,在下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当个副总管,并不奇怪,场主是要指导我?” “老夫生平只服一个人,便是东方永亮,你想管老夫,可得露几手!” “不知场主要如何考验在下?” “如果你能在老夫手中走完一百招的,便让你管!” “虽然你跟城主的协议没有这一条,不过我权且听你的。一百招在下有几分自信,不过要一把长剑,不知你这里有没有?” “你用的是几斤重的剑?” “五斤九两重的。” “小孙,拿一把差不多重的给他。” 一个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贲起的肌肉,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过来,递给倪立。倪立先谢了一声,将剑抽出来,掂了一下,道:“差不多!”将剑插在腰上。 聂云漫不经心地问道:“可以开始了吗?为何又将剑收起来?” “随时候教,该用剑的时候,自然会出鞘!” “你喜欢在什么地方动手?” “对于一个高手来说,打斗似乎没有场所之限制,场主认为在下这句话有道理吗?” 聂云嘴角一挑,倏地回身,一掌往他胸腹间印去,另一手五指如钩,抓其颜面!他反应极快,且毫无先兆,但倪立早已将他当作劲敌,他一回身,他身子已如纸张般向后飘飞,双脚轻轻巧巧落在灶头上。 “场主不发一言便便出手偷袭,似乎有失身份!” “真正高手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能应付,你连这个道理都未听过吗?” “有道理,这算不算一招?” “那里危险,你下来吧!” 倪立轻轻跃下地,道:“多谢场主提点,这次我可要先发招了!”他猛地冲前,一招“罗汉伏虎拳”击出。 聂云心里忖道:“你这不是找死?”上身微微一仰,左腿立地,右腿提起蹬出,这正是破罗汉伏虎拳的绝招! 可是这一腿不但踢空,而且还吃了倪立一记手刀,痛得他几乎麻痹,幸亏他功力深厚,左腿一弹,向后跳开三尺。 只见倪立仍站在原处,含笑道:“切磋一下耳,我岂会穷追猛打?” 聂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收拾起轻敌之心,他略为舒展一下四肢,然后上前,紧接着便展开猛骤的攻势,他掌爪齐施,间中用腿,一口气攻了十七八招,都好像不必换气般。 倪立亦早已将真气布满全身,手脚齐施,应付得十分勉强,可是防守得也很稳。聂云一口气攻了三十六招,倪立无法反攻半招。他觉得聂云之功力不在阳关之下,但凶狠辛辣,犹在其上。 五十招一过,长剑出鞘,一出剑便洒下数十点寒光,虚虚实实,不知刺向何方,正是“无相神剑”的“佛光万里”。 一招寒敌胆,聂云攻势稍过,倪立随机反攻,化作“一苇渡江”,长剑如箭急刺其胸,两人再度缠斗,倪立已自攻多守少,同时左手配合长剑,使出之拳掌同样是掌风呼呼。 聂云几番要跟他斗掌,但却为倪立避重就轻闪过。他不相信一个后生小子之内力,可与自己颉颃,眼看百招将满,他一急之下,双掌齐出,两股罡风涌体而出,他蓄势以待,用足九成真力,气势吓人,把地上之火药粉末,全都卷上空中。 倪立吸一口气,身子斜飞,脚尖在蒸笼上一点,再度斜飞而上,脚尖在墙上一顿,趁机换气,身子稍降,左脚尖在右脚面上再一点,又再拔高飘飞! 聂云暗暗高兴,忖道:“老子不信你能永远不下来。哼,乐得以逸待劳!”看看倪立即将落在灶头上,他双掌再度发出两股罡风,倪立倏地凌空一个后空筋斗翻开,站在一具木架上! 他脚尖一触木架,猛吸一口气,一折腰猛射过去,就像是御剑而飞般! 再三而竭,聂云连发两掌,威力已不如刚才,倪立抛剑出掌,双脚落地,迎风而上。“蓬”地一声响,四股掌风相触之处,倪立踏着斜步,弯腰捡起地上之长剑,再度扑前! 这几个练习动作,他早已想好,一剑过去,聂云仓惶闪避,不料倪立一沉腕,剑刃过处,在他袖上割开一道裂口!抛剑抱拳道:“已经是一百零三招了,幸不辱命!” 聂云脸上露出颓然之态,喃喃地道:“难道老夫输了吗?” “场主若输的,只是输在轻敌而已,不是输在在下手中;在下若胜仗的,只是利器而已,而不是我的手,所以只能说是平手,再斗下去,五十招之内,在下必一败涂地!” 聂云脸色一变再变,冷哼一声道:“老夫敢胜也敢败,输就输,何必油腔滑调讨好我!”他拂袖而行,却道,“尚明,你带他巡视参观,并告诉他工序!” 倪立道:“算了吧,场主既然输不起,我也不计较,改天再来。” “站住,谁说我输不起。尚明退下,老夫亲自来带他!” 倪立道:“场主果然有过人之器,在下戏言耳,岂可认真!日后还要请场主多多指点。” 聂云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年轻小伙子中唯你落在我眼内,姓董的不过是条看门狗罢了。走,这是第一道工序,先将黑油火炼至干,然后取出晒干。第二道工序便是将已干涸的黑油磨成粉备用。这第三道工序是磨硫磺粉……”他边走边仔细解释,使倪立对火药之认识大大提高。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先告退,明天再来看您。” 聂云居然亲送至门口,桑长志拍拍胸口道:“刚才真吓死我了,副总管的武功当真厉害!”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害怕,若在三个月前,不到五十招,我便得败了!武学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诚不欺我!”倪立道,“你留下来,我先出去。” 桑长志只能留在笫二层地宫。倪立推门出去,外面阳光灿烂,使他几乎睁不开眼来,他觉得上天待他太好了,让他顺利克服第一道难关,离成功之日又走近了一步。 第十六回 真实的身份 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孩子弥月时,倪立设下盛宴,请了十来桌,跟金牌、银牌学士及太学士、护法等人欢聚一堂。倪立成功地利用这个机会,跟上下打好关系,令他俩夫妇觉得意外的是,三位正副城主也躬临宴会,使迷城的人更了解倪立在迷城里的地位。 郭莲身子逐渐复原,开始下地在院子里走动。家里有丫头、奶妈,家务都不用她操劳,她想心事的时间更多。今天,她甚至不希望倪立太早回家。 倪立今日下午到火药场巡视。自从那一战之后,聂云对他态度大为改变,他知道今日自己之武功还在其上,但不用多久,倪立必能反先。他一向自视极高,迷城之内,除了东方永亮城主之外,余者全不放在其眼内。他自己有本事,也佩服有本事的人,所谓识英雄重英雄,倪立另有目的,有心巴结,因此现在两人已成为“朋友”。 “小倪,听说昨天晚上你儿子的弥月宴会,搞得很热闹,连东方永亮也出席了!” “是的,可惜迷城的规定太死了,否则加上您及诸位兄弟一定更加热闹!”倪立忽道,“对呀!明天可以再来一次,就在这里庆祝,让大家也高兴一下。” 聂云哈哈笑道:“我随口问问而已,你就打蛇随棍上了,在这里设宴不伦不类,而且兄弟们也不习惯……” 倪立道:“不,咱们在这一层设宴,弟兄们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再怎么忙也得轻松一下,就这样决定,小弟去向城主申请,顺便让大家休息一天!” 聂云还想说话,倪立已笑嘻嘻地截口道:“老大,你不要把弟兄们的福利推掉!小弟先走一步!” 孙尚明在旁边道:“副总管说得有理,弟兄们忙了几年,是该让他们轻松一下!” 倪立离开火药场,并不是直接去城主居所,而是拐去了小盈家。她家里没有人,倪立刚敲了几下门,小盈便来开了。 “大嫂好吗?谢谢你送给犬子的衣服,昨天让那小子大出风头哩!” 小盈“噗嗤”一笑,道:“我还害怕手艺太差,不合嫂子的心意哩!没想到昨夜还让他穿上出席盛宴,太令我感动了!副总管请进来喝杯茶吧!”她让倪立进去,却只把门轻轻掩上。 小盈双脚轻盈直走向灶屋,转身向倪立招招手,倪立快步跟上去,低声问道:“有情况?” “我的身份,倚翠是否已告诉过你?”小盈目光灼灼地瞪着倪立,似要看透他的心事。 倪立道:“我知道你是义军的一份子。” “还不能这样说,我只是倚翠的手下,倚翠才是义军的一份子。我,还有好几个人,只是替倚翠做事。” “上次你到寒舍,要我过来,有情况?魏普到底是什么人?” “我先让你看看这张字条!”小盈忽然转身进房,未久又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纸,递与倪立。 只见纸上写着一行字:何时出樊牢,一攀贺兰山? “这是他写的?你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他是西夏人。”小盈语气十分肯定,“你看那个字,是西夏文,等于汉字的飞字。贺兰山不就是在西夏境内?” “哦?”倪立又惊又喜,喃喃地道,“原来他是西夏人,他不肯多说话,是不是害怕言多必失?或是让人认出乡音。” “不,他应该自小便去山西境内长大的,说话山西腔特浓。他对你向有敌意,你可得小心!” 倪立略一沉吟,问道:“你怎知道字是西夏文字?你学过西夏文?” “家父生前学过,我是略懂皮毛,这张纸是他半夜下床写的,大概因为夜风,将它吹到灶房里去,我早上去灶房才在无意中发现的!” “如此,这张纸便暂时给我吧!”倪立道,“你可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吗?” “不知道。”小盈脸上透出几分悲哀,“虽然已做了几年夫妇,但他极少跟我说话。” “他对你好不好?” 小盈目光有点幽怨,瞥了他一眼,垂首道:“不冷不热,永远是一个样子,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学武非常刻苦,对、对那件事倒是十分冷淡……一个月最多跟我亲热两三回……” 倪立怕进来太久,引人思疑,忙道:“今后你可要小心一点。他嫉恨我,你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曾经来找过我!” “我晓得。没有必要,我绝对不会去找你。如果有急事要去找你,我会刻意坐在门外做女红。”小盈目光更加幽怨,低声道,“你回去吧,免得让人思疑。” 倪立点点头,也低声道:“请保重。”他快步离开魏普家,走进城主居所,不久便见他出来,春风满面。他不先回家,而是再次下火药场,将好消息告诉聂云。刹那间,场内爆出一阵如雷的欢呼声。 ×      ×      × 郭莲见到倪立较平常稍早回家,而且脸有得色,连忙收摄心情,故意道:“看你一副意满志得之相,莫非城主升你做总管?” “城主批准了!”倪立逗她。 “真的?”郭莲跳了起来,“什么时候正式宣布?” “刚才已宣布了!”倪立笑嘻嘻地道,“明天让咱们请火药场的弟兄吃满月酒!” “讨厌!我早就料你没这份本事!” 倪立径直进房看孩子,家里多了一个孩子,又多了一个丫头、一个奶妈,倪立忽然觉得行动十分不便,似乎受人监视般,夫妇间有些话也不太方便说。 趁未吃晚饭,倪立把辛甲招来,请他通知厨房,明天办五桌酒菜:“昨天你喝得少,明天也来喝几盅!” 辛甲恭敬道:“多谢太学士,不过奴才没有这份口福,但太学士的好意,叫奴才好生感动。”倪立挥挥手,摒退了他。他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檐下,闭目冥思。 “卫青武学旨要”的确高深,他写的只是一种理论,能否凭此理论创出一套超绝的功夫,则端视个人之天赋。因此,东方永亮根本不必担心让太学士学会。因为戏法人人会变,懂得原理,却未必能创出威力巨大的招式来,大概后来东方永亮想通了,是以才会接受倪立的建议。 那么设若自己把旨要完全弄通弄懂,是否能据此创出一套绝世武功来? 倪立有几分把握,却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最要命的是东方永亮,他可以跟周翔及宗本源两位副城主商量、交换心得,而自己一切只能靠自己,实没有半分把握能胜过三位城主。 表面上看来,自己在迷城之地位,日渐重要,但这都是东方永亮赐予的,一旦他收回去,自己可能比一个囚犯还不如!如此又如何想全身离开迷城,何况还要带一位妻子,一个儿子。 对于这一点,倪立的信心却随着他地位的攀高,而逐步减退! 越了解迷城,越清楚其难度,即使能逃出迷城,若无人接应,亦很快要死于大漠中。 “你在想什么?” 倪立心头微微一惊,睁开双眼即见到郭莲,他微微一笑,道:“我有什么可想的,不外是武学上之难题!嗯,晚饭做好了?” “快洗手吃饭吧。” 倪立有点吃不知其味,匆匆填饱了肚子,又坐在院子里。丫头洗好碗箸,奶妈喂了奶便双双离开。郭莲道:“水已备好,还不洗澡!” 倪立如行尸走肉般,提水进澡间,仔细清洗一番,便进书房了。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笨,至今没有创出一招半式来。 夜越来越深,天气亦越来越寒冷。倪立终于进房去,郭莲已经睡着了。他轻轻躺在她身边,仍了无睡意。 忽然郭莲轻轻发出梦呓,声音模糊,听不清楚内容,但从语气中,却听出她十分焦急。梦呓只有几句话,过了一阵,又说了几句。倪立心头一动,决定今夜迫她说出真实的身份。 俄顷,他焦急地摇动郭莲。郭莲自梦中被其摇醒,吃了一惊,问道:“十一哥,发生什么事?” 倪立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态,沉声道:“我和你做了不短夫妻,连儿子也生了,想不到你一直在欺骗我,教我好生……哼!” “胡说,我欺骗你什么?” “你的身份,甚至连你的姓名也是假的!” 郭莲眼神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道:“我就是郭莲,如意赌坊齐楚汉的干女儿!你今晚到底吃错什么药,胡说八道……” “可惜,你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梦中却自己泄露!”倪立双眼一凝,目光如利刃,就像要剖开她的胸膛般,“你是金人,你叫完颜海棠,你的旧情人是辽国的余孽叫耶律什么的。” 郭莲像被人抽干的气球般,颓然倒回床上。倪立冷冷地道:“我没有冤枉你吧?只不知道,在梦中发生了什么事,叫得这般焦虑惊悸!” 郭莲双眼忽然落在他脸上,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我来问你,你还是不是我丈夫?” 倪立应声道:“你虽然躺在我身边,虽然跟我生了一个儿子,但你心里惦挂的还是那个姓耶律的辽国人!所以这一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 “我、我早已认识他……他比你早……” “不错,但我没有迫你嫁给我!” “虽然你没有迫我,但城主迫我!不是城主下了命令,你能得到我?哼哼,若非我牺牲了自己,你能有今天的地位!” “也许你说得有理!”倪立道,“但你应该知道,我今日的地位,是我自己千辛万苦换来的,绝不是因为你的肉体!”倪立自床上跳下地,“既然一年多的时间,都没法改变你对我的感情,还做这种假夫妻,有什么意思!” 郭莲心头一沉,她想到自己最关心的事来,不由得一阵震慄,突然抬头道:“你想抛弃我母子?”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委屈,也不想让人利用!” 郭莲也自床上跳下来,道:“我利用你什么?” “你心里明白,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倪立道,“既然你还念着旧情人,何不分手,这样你心里可能好受一点,我明天便跟城主说去!” “不许,你把我当作什么女人?用完了便丢去一边?这一年来,我有什么地方做出有违妇道的事?有哪一点不让你称心满意的!” “前一点完全没有,但谁都知道!第二点基本也没有,只是我受不了被一个同食共枕的人欺骗!” 郭莲两行清泪突然淌了下来,道:“我没有欺骗你,我只是保留一点心底的秘密……而且……而且最近我已几乎把他忘记了……你应该能感觉到……” “没有,你没有忘记他,否则你最近情绪也不会这般波动,也不会做梦了!他要你替他做什么事?” 郭莲咬一咬牙道:“倪立,你敢说你混进迷城没有目的?” “不要忘记我是被你设计掳来这里的!” 郭莲冷笑道:“你家的银票为何突然不能兑现?难道这也是我设计的?” 倪立道:“我是个武痴???我知道迷城有许多练武秘笈,是以千方百计混进来。进来之后才知道,此处竟是龙潭虎穴,易进难走,后悔已来不及,唯有拼命学武,以免令自己心里更加难过!但你混进来跟我的目的不一样,是那个姓耶律的要你混进来,替他盗走‘卫青武学旨要’,你便想利用我,替你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 “不是任务,是心愿!我跟他山盟海誓,结果却嫁给你!我只是要还一个心愿,让我心里好受一点!他本来约好我今天在外面见面……他来接应我……我想起对不住他,所以、所以心情激动而已!” 倪立心头暗暗高兴,脸上却不露出半点神色来,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郭莲沉吟了一下才道:“他叫耶律大德,西辽虽已被灭,他想东山复起。要复起除了财力,还得要有一身武功,所以他才会……” “辽是被贵国所灭的,你居然要助辽复国?你不怕贵国的人如何看待你。” 郭莲又垂泪来,道:“我虽是金国贵族之后,但乱世之中,一个小女子又能怎样。金宋敌对,我如今还不是嫁给了你。”言毕伏枕饮泣不止。 倪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冤枉,我在此之前还以为是天赐良缘呢!” 郭莲忽然抬头呜咽地道:“倪立,你放心,我既然把身子交给你,这辈子便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得到我!虽然你风流,到处留情,但我完颜海棠却是个贞烈的奇女子!我也不要你同情我,今后你在这里睡,我跟儿子睡!” 倪立道:“听你这样说,教我好生惭愧,你不用过去。”他转身到小床上把熟睡中的儿子抱起来,小子被惊醒,哇哇地哭起来,“他以后跟咱们一起睡!” “哼,把他放在中间,将咱们分隔开来,亏你想得出来的坏主意。压坏了他,要你拿命来赔!抱过来,他睡得好好的,何事要弄醒他!” 倪立把儿子交给她。完颜海棠(郭莲)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孩子哭声才渐小。 “你刚才说惭愧,你会惭愧吗?你惭愧什么?” “惭愧我吃干醋!其实他在外面只能对着黄土高墙,巴巴地望着,不知你的生死,不知在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他应该比我难受!” “哼,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还糟蹋人家!良心被狗吃掉了!” 倪立长叹道:“但我对你却是真心的,而且自信这个丈夫做得很称职,但想到你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我心里难受,你应该能够理解,并不是要糟蹋你!” “倪立,我问你,你准备如何处理我母子?” 倪立耸耸肩,道:“跟以前一样,你今夜说过的话,我只当作没有听见!” “希望你不要食言。” “难道我会出卖自己的妻子?” 完颜海棠冷笑一声:“难说得很!你为了达到目的,还不是抛弃妻弃子?” 这刹那,倪立忽然想起了邵谷音,离开家的时候,她已怀孕了,不知是生男还是生女,也不知她母子如何?他心头倏地就重起来,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孩子重新睡着了,完颜海棠将他放落小床里,钻进被窝里,倪立也上了床,他把手伸过去,自其颈下穿进,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完颜海棠居然温顺地蜷伏在他怀里。 一个人心里藏着秘密,一定活得很辛苦,大概她心里已再无秘密,因此很快便响起轻轻的鼾声,睡得十分沉实,反而倪立浮想连翩,不能入寐。 ×      ×      × 第二天,倪立夫妇便宴请火药场的弟兄。东方永亮器重聂云,因此亦出席盛宴,还喝了不少酒,不过他提早离席。他一去,地下室里立即闹成一片;十多年来,他们日夜工作,忘记白天黑夜,直至今日才能尽兴。 也许久已酒不沾唇,因此很多人未曾散席便已醉倒,但依然未回房,跟着人呼叫。倪立暗叹一声:“我若像他们这样子,早已疯了,说起来他们也真可怜!”他突然很同情他们,长身举杯道,“兄弟们听我说一句。”乱糟糟的宴会立即静了下来。人人转头望着他。 “兄弟们,在下十分过意不去,几乎忘了请你们。你们辛苦了这许多年,竟然不曾休息过一天,而且过去是不分昼夜的生活。明天我便向城主提议,每月让大家休息两三天。休息的时候,便可以喝点酒解闷了。” 孙尚明叫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副总管真说出咱们的心中话!弟兄们,我建议大家敬副总管及夫人三杯!” “好!” 倪立一饮而尽,完颜海棠立即替他又斟了一杯。倪立连尽三杯,惹来一片欢呼声。 这席酒由中午一直吃喝到晚上。聂云这才道:“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明天便不能上班了,也别指望城主会批准倪副总管的建议,散了吧!” ×      ×      × 倪立醒来时,觉得有点头痛,但他仍然挣扎着到小楼去。顾映红及阳关他们早就到了。顾映红道:“老弟,你再闹下去,咱们也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旨要’之谜!” “大姐放心,绝误不了你的事!”倪立笑嘻嘻地道,“大姐,这两天你有没有收获?” “小鬼,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大姐书读得少,这旨要文字艰深,要大姐把它吃透,实在是苛求。” “大姐太谦虚,你若真的这般差,城主会升你为太学士?说真的,你认为旨要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鬼,别跟大姐来这一套!”顾映红面容一敛,道,“以大姐之愚见,旨要实在高明又高深,讲述的是一套理论,却不教你一招一式,让你自己创造。如果天赋不足的,即使学了旨要,收获也不大。不知愚姐有没有看错?” 倪立故意叹息道:“果然姜是老的辣,这道理昨晚小弟才完全想通,但看来大姐早就想通想透,却一字不漏,教小弟白白浪费一大段时日。” 顾映红啐道:“你发什么神经!大姐也是前几天才想到的,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忙吗?哪里有时间告诉你?别说废话了,快继续吧!” 倪立立即收摄心神,与她逐句逐字研究起来。她哪知道,倪立早已开始在创作一套剑法及掌法,他相信当旨要完全弄通之后,这两套武技离完成之期也不远了。 下午饭后,趁休息的空档,他又下去火药场看聂云他们。没料到,火药场的人,一半没精打彩,一半则精神兴奋,但无论是什么人,看到倪立都立即露出笑容,亲切地与他打招呼。 “你们老大呢?” 孙尚明道:“他身子不舒服,还在休息哩。” 倪立暗吃一惊,问道:“生了什么病?” 耿远笑嘻嘻地道:“老大已十多年未曾喝过酒,昨夜许是喝多了,不用担心。” 倪立立即道:“我去看看他。”他跟众人打了一下招呼,便登上一层楼,这里是火药场工人歇息及起居的地方。桑长志问道:“副总管怎地这般快上来?”倪立一直以来,为了跟他们弄好关系,一般会待在下面半至一个时辰,因此桑长志觉得奇怪。 “不,听说聂老大病了,应去看看他。” 桑长志忙道:“他得了什么病?属下也去慰问他一下。” “不必,料不太严重。” 倪立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几下,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聂云的声音:“谁?” “老大,是我倪立,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特地来看你。”倪立边说边推门,原来里面没有上闩,木门一推即开,只见房里黑黝黝的,乌灯瞎火,隐约见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他轻轻掩上门,道,“对不起老大,昨夜让你喝多了,头痛得厉害吧,稍后我叫桑长志送一壶醒酒汤来。” “不必,这跟你没有关系。” “我实在不知道,会弄得你躺在床上!” 聂云苦笑道:“你还以为我是喝酒喝出病来的?老夫内功精湛,区区几斤酒能醉倒我?真是笑话!”说着忽然急剧地咳嗽起来,他咳嗽时,把脸转向里面。 倪立皱眉问道:“老大受了风寒?” “小事一桩,老夫很感激你来看我,不过老夫想休息一下!你改天再来吧。” 倪立道:“老大若觉得不行的,请吩咐桑长志一声,在下立即赶来。” 他轻轻掩上房门,上到地面,越想越是怀疑:“他说得不错,以他深湛之内功,几斤酒怎会弄至倒地不起?如果是受了点风寒,又何须躺床不起?” 虽然奇怪,但总觉得不可能是大病,因此他再度返回小楼,与顾映红继续研究旨要。 晚上回家时,忽觉完颜海棠特别热情,看来经过昨夜那场由倪立导演的“风波”,不但成功地取得了完颜海棠之秘密,而且还从感情上彻底击败她。 倪立见她热情,他也对她更加温柔体贴,看样子,两人真恨不得天立即黑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两人上了床之后,倪立忽又问她一句话:“莲妹,‘卫青武学旨要’根本不可能盗出来,换而言之,你根本没法完成其心愿。那该怎么办?” 完颜海棠娇躯一震,低声道:“小妹也不知道……我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也不愿要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倪立轻叹道:“他是辽人,几年前辽人不断入侵我大宋边境,杀了不少汉人,我若让你把旨要交给他,又如何对得起大宋国人?” 完颜海棠娇躯不断颤动,默不作声,倪立见她楚楚可怜,忍不住安慰她:“莲妹,世事如同苍狗白云,变幻无常,人力有限,岂能尽如人意?辽国已亡,再复国也不知还要死多少百姓……反正他只叫你把旨要偷给他而已,你偷不到,亦不可能偷得着,并没有违背你的良心,即使他心里失望,亦不该怪你!” 完颜海棠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倪立又道:“你嫁给我,虽然是在城主之胁迫下,但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若非他迫你替他进迷城盗旨要,又怎会发生这种事。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完颜海棠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对能嫁给你,也自感幸运,说真的,让我自己找也不一定能找到比你好的丈夫!我从未怪过他,你别再提了!” 倪立道:“我不了解他,不过却知道他是个有理想的男人,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计较牺牲有多大!” “你怎知道?” “换作是我,我绝不会为了那本旨要,把心爱的人送进虎穴!若我真心爱一个人,怎肯让她冒险?我宁愿自己想办法混进来!” 完颜海棠娇躯一震,半晌方道:“他说他还要去联络散失在各地的辽国武士及壮丁!” “他把自己飘渺、狂妄的理想,看得比心爱的人的性命还重!” 完颜海棠娇躯又猛地一震,结结巴巴地道:“咱们金人敬重事业心重的男人……他很有男子气概!不说他了……不过听你说了这番话,我心头好过多了!” “那就好,只要你不在为此难过,我也不会再提起他,咱们还是说说自己吧。” “说什么呢?如今金与宋正在交战,你家人会反对你娶我吗?”完颜海棠忧心忡忡地道,“十一哥,我好怕!” 倪立笑道:“咱们能否逃离迷城还不知道,何必想得那么远?” 不料完颜海棠固执地道:“不,今夜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也许有一天咱们一家三口能逃离虎穴,难道你不带我回家?” “宋金虽在交战,但你没有杀害过汉人,相信家父会接受你!” “但家父、家兄都是武将,他们手上沾满了很多汉人的鲜血,令尊知道之后,又会怎样想呢?” 倪立身子猛地一震,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半晌才道:“家父家母都是明理的人,他们会将你跟令尊令兄分开来。” 完颜海棠语气一转,柔声道:“宋国朝廷腐败,文官有许多让敌国收买,他们百般阻挠武将,因此在战场上,家兄说金兵一个可当十个八个宋兵,看来宋国亡国在即。不过……万一……小妹可以……” 倪立脸色一沉,道:“万一宋国亡了,你可以向令尊求情,赦我一家无罪是不是?告诉你,倪立的男子气概,也许不如耶律大德,但要我向入侵的异族乞命,我倪立宁愿自杀!”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完颜海棠忽然觉得自己对丈夫的了解,实在还不透彻。 第十七回 尔虞我诈 午饭之后,倪立仍然抽空到聂云的居所探望他。他在门口问桑长志:“聂老大今天到火药场否?” 桑长志摇摇头,道:“还没下床哩。” 倪立急道:“你怎不尽早通知我?”他边说边走,伸手去敲门,随即推门而进,“老大,你到底患了什么病?” 聂云一开腔便咳嗽起来了,道:“你放心,一时三刻尚死不了!” 倪立心头一沉,忙问:“病从浅中医,何须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这病会传染,你以后最好少点来看我。明天我也许便能下床了。你放心,老夫会多配些火药。误不了事!” 倪立忽然觉得严重得很,他心念一转,心中便有了主意,道:“老夫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来。”聂云只道他要下火药场巡视,不再多言。倪立却跑上地面,直向城主的居所走去。 东方永亮居所内外均设有明桥明椿,他人一至,便有人现身拦住他。 “副总官何事来此?” “请转告城主,就说本座有急事要请示。” “请稍候。”一个卫士立即翻身进内,过了一会儿出来道,“城主请你跟随属下晋谒。” 东方永亮在书房接见,仍然戴着人皮面具,问道:“有什么急事?” 倪立将聂云的病况及发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想不到东方永亮立即自椅上站起,道:“走,咱们一起去看看他,他可死不得呀!” 两人匆匆到聂云之居所,聂云挣扎着坐了起来,道:“请恕属下身上有病,不能下床迎接。” “免了。老聂,你到底患的是什么病?怎地一直不说?你我关系非比一般,有什么话不能说?” 聂云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患的是痨病,城主认为可以治好吗?” 东方永亮不由得语塞。须知痨病在当时是绝症。闻虎色变,东方永亮及倪立听后脸色都变了。 东方永亮心念电转,想的都是他死后,谁人能配出火药方子来的事。倪立则道:“天下万物,有生有灭,我不相信这是不治之症!城主,迷城之内有没有大夫?聂老大,你的病让大夫检查过吗?” 聂云又咳了一阵才道:“身患何病,老夫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何须大夫……” 倪立截口道:“不,城主,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医治聂老大!” 东方永亮长身道:“本座立即叫司徒大夫来替你诊断。小倪,你陪聂老大再聊聊!”言毕匆匆而去。聂云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的神情复杂之至。 倪立道:“老大,你功力深湛,千万不要放弃,再加大夫药力之帮助,料有痊愈之可能!” 聂云苦笑道:“小倪,你不必费这个心了。生死由命,老夫自己都不在乎,你操什么心?” 倪立道:“不行,即使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老大您自己要振作!”聂云好像受了他的鼓励,挣扎着爬下床来,倪立连忙扶着他。 聂云脸上露出几分安慰,问道:“小倪,你知道我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形成的吗?是跟我的工作有关哪,不见天日,空气混浊,长年累月,能不病吗?” “我知道了,我一定想办法替火药场的弟兄争取福利!”倪立脸上神色坚定,“其实你早该向城主要求改善环境了!” 聂云苦笑道:“老夫因打赌输给他,人家不给,老夫好意思要吗?” 倪立点点头,道:“在下懂得怎样做。” 聂云道:“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火药场的弟兄,都会把你当作自己人,除了老夫之外,只会听你的话!” “我不在乎这一点,我只觉得人要公平!” 聂云叹道:“说得好哇,人要公平!老夫对手下们实在不公平,老夫打赌输了,累成重病,也是应得的结果,但他们却是无辜的!”说到后来,他双眼泪光显现。 倪立拍拍他的肩头:“你放心,在下即使拼着受罚,也一定要替你们争取。否则我这个副总管可就白干了!” 聂云双眼紧盯着他,道:“老夫如今立即下去宣布,并预祝你成功!” 倪立把桑长志召来,嘱他扶聂云下火药场。他走上地面,呼吸里充满寒意的冷风,心头却十分沉重。他略为沉吟一下,向城主居所走去。门卫却告诉他:“副总管,城主出去了。您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请明天再来。”倪立只好返回小楼。 次日,倪立吃过早餐,立即去求见东方永亮。东方永亮仍在书房接见他。倪立先将聂云的病因说了,东方永亮道:“司徒大夫已告诉本座了,除非得到几味珍贵的药材,否则他已无救!” 倪立道:“他若死了,火药场的工作如何继续,本城的开支,凭何平衡?” 东方永亮在房内负手踱步,倏地转头望着倪立,道:“办法有一个,只有你才能完成!” 倪立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他的意思,却故意装作不懂,问道:“请城主明言,以解属下茅塞!” “本座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竟使聂云将你引为知己,目前只有你可以从其嘴巴里套出配方的秘密!” “属下承认他对我不错,但时机还未成熟……” “等时机成熟,他早已死了!” “司徒大夫认为他还能活多久?” “大概三至六个月,他医术高明,诊断一直很准!” “聂老大一死,他下面的人也不会再干下去。是以属下想向城主请求两件事。第一,让他们可以到地面睡觉;第二是让他们十天休一天,先收买他手下的人心,否则即使有了聂老大的火药配方,他们亦不一定肯干,即使本城能换人,但许多制作过程中的细节、巧妙,一定没法接替,影响了质量,打破了招牌,损失可不少哪!” 东方永亮双眼陡地射出两道厉光来:“为什么聂云死了,孙尚明他们便不会再干?他能反出迷城?” “因为今日聂云得到的病,明天他们亦可能会患上,谁愿意拿性命开玩笑?” 东方永亮在房里足足踱了七圈,然后道:“你说得有点道理,明天本座便亲自去宣布,你随本座下去。” 倪立道:“属下想见见司徒大夫。” “可以,本座叫门卫带你去。” ×      ×      × 司徒大夫诊所也是住所,就在左副城主周居所翔斜对面,小院子里放满了草药,或晒或晾,还有两个小童烧炉加工,空气中充满了药味。 一个银牌学士大概刚看完病,捎着一包药出去,倪立见大夫留一把银白色的长髯,身材瘦削,但精神矍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便予人信心。 东方永亮的门卫介绍完了便躬身退出去。 司徒大夫十分和蔼地问道:“副总管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身子欠妥,而是来请教聂云的病情。” 司徒大夫闻言脸色立即一沉,随即摇头叹息道:“难、难、难呀!” “难在何处?是不是无法可治?” “也不是完全不能治,但这里缺药!” “相信大夫知道聂老大对本城的贡献,他在这时候是不能死的。说得严重一点,他一死,迷城的人就没饭吃了!”倪立略一沉吟,道,“如果是缺药,可以派人到外面去买呀!” 司徒大夫道:“有些药可以买,但千年的天山雪莲,可遇不可求,即使等你找到了,也许他已经……” “是不是非要千年的雪莲不可?” 司徒大夫道:“天山雪莲解百毒,他得这种病,没有千年的,也得五百年,缺了这一味药,老夫便连半分的把握也没有!” 倪立反问:“若有此物,你又有几分把握?” “若有五百年以上之天山雪莲,即使不能让他痊愈,也可延长其寿命一至三年!” 倪立长身而起,道:“好,其他的药你去找,天山雪莲由我想办法。就算天山雪莲未能送到,你也要开始治他,能多延一个月便一个月,谢谢您!”他向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再去求见东方永亮。 东方永亮听了他的话,脸色一沉,道:“胡闹,你要去找天山雪莲?” “如果城主不相信的,可以派人跟着属下,而且属下妻儿都在迷城,城主还害怕什么?” “唔,本座怕什么?你天纵奇才,剖开旨要秘密,你负有重大之责任。你走了之后,肯定会拖延成功之时间!” “属下在路上也可以继续研究。旨要深奥难解,不一定要一天到晚坐在房里才想得出来,说不定到外面走走,大脑受到新鲜事物刺激,可以触类旁通。”倪立道,“城主若还担心的,可以把顾大姐也派出来,在路上咱们还可以互相研究!” 东方永亮在房内踱了七圈的方步,然后道:“此事不同一般,待本座与两位副城主研究过后再通知你!” “聂老大对迷城之重要,相信三位头儿比属下还清楚,若非如此,属下也不会提出这个建议!”倪立言毕鞠了一躬,道,“属下回去等候城主的佳音!” ×      ×      × 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但倪立还是天天去看聂云。聂云已下床,但亲去火药工场之时间越来越短。 这天东方永亮来宣布,准许火药场工人搬到地面上睡觉,而且逢十天休息一天。并且立即把聂云搬到司徒大夫隔邻,方便照顾。虽然宣布的是东方永亮,但由于聂云有言在先,人人均知是倪立的功劳,因此对他都感激莫名。 又过两天,东方永亮把倪立传去,道:“本座跟两位副城主几经商议,决定接受你之建议,让你去天山寻找雪莲。路上应用之物,早已着人准备好,你明天便可以出发了。” 倪立又惊又喜,脱口道:“谢谢城主玉成。”半晌又问道,“不知城主派了几个人去?” “一共连你十二个人,天山这么大,不多派几个人,要找到何时何日?严冬时分,天山雪岭处处陷阱,你们可得小心!记住,你们连来回路程之时间,最多只有两个月,今个春节,看来你是要在天山度过了,可得先安慰好嫂夫人!你今日也不用到小楼去了。” “谢谢城主!”倪立自来迷城已一年半,至今未曾正式走出樊牢,他心头之畅快,实非笔墨能予形喻。 他推开家门,只见完颜海棠正在练剑,见到他不由一怔,讶然问道:“今天什么事,这般早回来?” “城主派为夫明早去天山采雪莲!”倪立压抑住内心之兴奋,“是故今天下午不用工作,让为夫早点回来陪你!” “哦?怎会派你去天山采雪莲?”完颜海棠也是又惊又喜,转头吩咐丫头,“今晚弄一顿好饭菜,让我为副总管践行!”她先打发掉丫头,又把奶妈赶进房去,然后拉着丈夫到书房里。 倪立早已觉察出丫头及奶妈都习过武,因此完颜海棠尽量压低声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告诉我!” 倪立这才把经过仔细说了一遍,道:“我很高兴能够离开迷城到外面呼吸一下!” 完颜海棠嘟起小嘴,道:“你不会把我母子丢在这牢狱里吧?” “你说什么话?我是这种男人么?我一定再回来。”倪立语气坚定地道,“如果要走,我一定带你们母子一起走!”稍顿又问道,“耶律大德长得什么模样?也许我能遇到他!” 完颜海棠粉脸变色,咬牙道:“你遇到他又怎样?” “如果你不想让我见他,就别说了。”倪立道,“我把无相剑法之精义告诉你,你先背熟,不要浪费时间,离开迷城时,一定用得上!” 倪立想不到夫妇阔别在即,竟没有半点浪漫,相反,充满了严肃呆板。不过,两人却在床上一个念一个记,一直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来找倪立的竟然是辛勤。 “副总管,很久不见了,你精神比以前还好!” 倪立见到他亦十分高兴,两人还来不及聚别,倪立又看见一个人:魏普。一问之下,才知道魏普也是被东方永亮派去天山采雪莲的成员。另外九个人,有六个不但十分面生,而且面目死板,看来都戴上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倪立不问也知道,这六个人是来监视他们,假若他们有心逃跑,必遭这六人狙杀! 倪立万料不到东方永亮不派顾映红同行,偏偏派个他最不喜欢的魏普,不过尽管他心里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倒是魏普首先跟他打招呼。 十来匹马,外加一辆密封的马车,十二个人很快便出发了。救人如救火,众人在路上尽量减少休息的时间,希望将路上的时间压缩,幸好一望无际,马行甚速。 一路上,魏普在马上闭目沉思,倪立暗暗佩服他的骑功,要学他却心里不踏实。三日之后,天山已远远在望,魏普忽然问道:“这几天,倪兄弟是否有所收获?我是指‘卫青武学旨要’!” 倪立摇摇头道:“你也知道我根本无时间停下来好好研究一番,可惜呀可惜!听语气,魏兄一定收获颇丰了!” “偶有所得耳,魏某资质不如倪兄良多,倪兄一定有所教我!” “魏兄何须谦虚?咱们隔天交流心得及研究一次如何?否则回去如何向城主交代?” 魏普道:“在下正有此意。” 倪立策马奔前,抬头望去,但见天山高耸入云,一字排开横在身前,恍如一堵白墙般。阳光斜照,山上积雪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它看来既神秘又美丽。 车马开始山坡,开始还好,后来却越来越吃力,尤其是拉车的马匹,更是不断喷气。仰天嘶鸣一声,两个卫兵跃下马来,在车后推着。 又走了半里路,此处有个山坳,约莫一亩左右大的平地,又能挡风,于是决定在此歇宿。马车里装了两张帐篷,还有毛毯、裘衣、食物。众人同心合力,先把两座帐篷支起来,接着有人起灶、搬食物。 晚上吃的还是烤羊肉,喝的是羊骨汤、马奶茶。饭后,由一个叫邹城的汉子解释上山路径,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并说明由他当向导,显然此人对天山十分熟悉。 次日,留下一人看顾马匹及马车,并为他留下一只睡袋,十一个人在邹城的带领下,向高处进发。 如今尚未进入最险峻的境地,对身具绝技的武人而言,走得十分轻松。倪立在路上发觉魏普常在暗中打量四方,心头一动,忖道:“他在找什么?难道有人接应他?”这一发现,使他暗中留意他。 到中午时分,众人停下来吃干粮时,因路窄,两两三三散在附近。跟倪立在一起的,恰好是邹城,他低声问道:“副总管这次出来有什么感觉?” “觉得好像一个囚犯被假释般愉快,连呼吸都畅顺多了!看到林木都觉得充满生机,可爱亲切!” 邹城低声道:“在下对这一带之地形十分熟悉,如果副总管肯带在下逃跑,在下愿意带路!” 倪立心头暗暗冷笑,反问:“邹兄既然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又何须我带?” “因为邹某武功低微,离开之后,他们必然要追杀,副总管武功超绝,若与你在一起,便安全多了!” 倪立道:“在下在迷城城主心目中比较重要,还是你较重要?你跑了之后,不一定有人追杀你,但若倪某一离开,他们必全力追杀,你跟着我更加危险!” 邹城眨眨眼,道:“副总管竟然肯错过这个良机,难道不怕要在迷城过一辈子?” 倪立失笑道:“我肯在迷城过一辈子,城主也未必肯哩!”两人一直低声交谈,直至此句倪立提高了声音,众人都愕然地回头望着他俩。 倪立似有所觉,回头望去,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忽然发觉辛勤在向自己打眼色,他无法了解辛勤的意思,便长身道:“吃饱了便走吧,仍请邹兄带路!邹兄说再上去,路径便充满危险了,因为积雪已盖住了山沟、凹地,处处是陷阱,一不小心摔下去,活命之机会极微,因此希望大家看清楚他落脚之处!” 邹城自背囊里抽出十一根木棒,每人派发一根,权充拐杖,用作探路。于是一行人又再上山,倪立这次故意走在中间,与辛勤并肩。 他运起“传音入密”神功,将声音凝成一线,送进辛勤的耳朵:“你是不是有要紧的话要跟我说?是便点头,不是便摇头。” 只见辛勤轻轻点了一下头。倪立又道:“这些话非要立即说不可?”辛勤这次摇摇头。倪立又道:“如此,今夜咱们想机会交谈!”辛勤又轻轻点了一下头。 倪立又发觉魏普不断在打量四周,他心中蓦地泛上一个念头:“不知倚翠会否来接应我?她若来接应我,应该会藏身何处?她会发觉我已离开迷城吗?”心念一起,他双眼亦不由自主地向四周瞟。 这一路果然越来越难走,严冬昼短夜长,邹城找了一个地方安营。众人把背囊卸下来,先支好帐幕,却由辛勤负责晚饭。 倪立道:“几天不吃米饭,我有点受不了,有带米来吗?” 辛勤道:“没有米,只有面粉,今晚做一顿羊肉饺子吧。”这次带来之器具,十分齐全,有刀有锅,两个面目死板的汉子,带上了箭,带着火把向山上走去。 倪立问道:“两位去何处?此处我职位最高,你们离开一定要先征得我倪某之同意!” 那两个汉字眼神微变,其中一个道:“咱们怕食物不够,是以要去打猎。” 倪立道:“说得有理,而且咱们也该吃点新鲜的!”他自地上抓起一副弓箭,道,“我跟你们去!”那两个汉子有点难色,倪立心知有异,故意怒道,“两位看不起本座?告诉你俩,我箭法一向很好,走吧!”那两个汉子互打个眼色,在前头带路。 走了一阵,那两个汉子忽然拐向一条岔道。倪立心中暗暗冷笑:“看你们玩什么花招!”隔了八九尺远,吊在后面。 越向上走,树木越多,一个汉子忽然高耸叫道:“副总管呀,此处林深树高,必有鸟兽出没。咱们比比看,谁猎得最多猎物!” “好极了,不过我没有火把,而且天色这般黑,鸟兽见到火光早就躲起来了,还能射到什么动物?” “反正饺子没那么早煮好,何不试试?好过坐吃山崩!” “也好。我走这边,你们走另一边,一炷香之后,来此会合!”倪立言毕立即向前走去,他艺高胆大,大步而行。他走了一阵,忽然闪到一棵大树后面,然后探头向后望了几眼,见他们没有跟过来,使向来处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跃上树去。天寒地冻,树上何来鸟儿?他在树上飞窜,身轻似燕,未发出任何声息,他对自己之进步,满意极了。忽然,他伏身下来,因为听到树后有人声。 “他的表现的确毫无异状,甚至邹城故意试他,他亦毫不动心!” 另一个声音问道:“有没有人跟他接触?” 倪立认得出,他是总管曹汝明,亦知道他们正在谈论自己。 只听那两个人齐声表示没有。曹汝明又问:“魏普之表现如何?” 一个道:“他亦没有异状。” 另一个则道:“不,属下发下他一对眼睛到处张望,有点奇怪。” 曹汝明又问:“他是去打量地形,准备逃跑,还是在找人?” “这个属下便不知道。” 曹汝明语气冰冷地道:“小心监视,情况危急立即发啸,咱们的人就在附近,顷刻间便可驰援!” 倪立这才知道东方永亮另外安排了人手,不用说也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自己和魏普!他既要利用咱们的聪明才智,又怀疑……哼,看来他表面上对自己之建议言听计从,其实可能是一种策略,他要麻痹我,好在得意忘形之中,露出马脚! 想到此,他倒抽一口冷气,后背出了一阵冷汗。其实自己的处境依然十分危险!好家伙,难怪魏普懂得韬光养晦——看来他城府比我深了!但来到大山,这沉着的魏普,也要现出不安之神色,幸好自己并未存心要逃跑,否则,前功尽废! 下面已没有声音,他低头望下去,已不见他们三人,倪立连忙转移阵地,一炷香之后,返回原地,那两个汉子早已在等他了:“副总管英明,果然连一只小鸟也不见!” 倪立故意道:“也怪我跟你俩犯傻,回去吧,肚子饿了!” 吃了晚饭,众人间聊了一阵,又由邹城开腔:“诸位,天山雪莲产于天山高岭的岩石缝中,明天开始便应该能陆续发现,不过要找一株千年雪莲,恍如大海捞针,可遇而不可求!咱们明天要爬的山名叫腾格里山,高耸入云,很多人未曾爬到山顶,便感呼吸困难,甚至死亡,山顶奇寒,飞鸟亦绝迹,诸位千万不要自恃内功深厚,而轻视之,明早一律穿上裘衣裘裤,还要用这个!”他举一举手上的两件东西。 借着火光望去,他左手举起一只巨大的铁锹,尾端系着一条绳子,右手举着一根铁杵,头部却伸出三枝半尺长的细长铁枝。邹城一举左手道:“这是帮咱们在峭壁上攀登。右手这根东西,可帮助咱们上斜坡。因冰雪太滑,一失足滚下深渊,便得到阎罗王处报到!” 邹城大概因为东方永亮对他下了命令,因此解释十分详尽,并谆谆善诱,要所有的人都要按照其意而行。 晚上,辛勤睡在倪立身旁。倪立忽觉大腿有点痒,随即发现辛勤在他大腿上写字:小心邹城。 倪立也伸手过去,在他大腿上写道:我已知道。忽然心头一动,想到一个问题:“辛勤只是一个老仆,他怎样知道邹城之身份及任务?他为何要通知自己?” 正想问他,辛勤竟然已发出鼻鼾声。倪立想起曹汝明的话,了无睡意,暗道:“东方永亮,你心毒我也不是傻子,看咱们最后是谁胜利!” 次日,邹城把辛勤留下来,让他看守一部分食物及柴炭,仍丢下一只巨大的睡袋,其他人则跟着邹城继续前进。 邹城果然没有虚言,越向上走越是寒冷。而且路滑难走,要借助器具行动。午后,果然开始发现天山雪莲,有一朵在岩石缝中伸出积雪绽放。倪立兴奋地道:“快过去看看。” 邹城道:“别急,那些雪莲最多才七年,距离司徒大夫的要求太远了!” 于是继续前进,前面一堵峭壁挡路。那峭壁陡然而立,飞鸟难度。邹城取出铁锹来,向上抛去。想不到他臂力极大,铁锹飞上山顶,轻轻一拉,不能动,再用力拉,仍然十分稳固。他回头道:“我先上去,你们一个个跟着上去!”猛冲几步,一跃而起,伸手抓住绳子,借着绳子,慢慢攀上去,终于到了山顶。他用脚力踩了几下铁锹,然后招手让其他人上去。 上了峭壁,众人一看,心头登时一沉,只见前面是一道深渊,幸好宽只丈余。深渊之后,又是一堵峭壁,但比刚才那一座高得多了,想用铁锹抛上山顶勾石,根本没有可能。 第十八回 大难不死 邹城将铁锹收起,放在背囊内,又取出一根短短的手爪,那是一根短铁棍,柄上可以掌握之,前端有四根常常的铁枝向四个方向斜伸而出,另外尚有一根冰凿。他跃过深渊,利用手爪慢慢爬上去,走一步,便用冰凿破出一洞落足的小洞。众人看他艰辛地上升,再望向烟雾弥漫的深渊,却为他捏了一把汗! 倪立把背囊解下,也取出手爪及冰凿来,道:“在下先过去助邹城一臂之力!”他又将背囊背好,然后跃过深渊。 深渊与峭壁之间只有一丈八九,因此人一跃过去,倪立的手爪便立即刺进冰雪中,以稳固身体。然后慢慢向上攀爬。 魏普忽道:“在下也过去试试!”他学倪立先将冰凿及手爪取于手上,然后也跃越过深渊,在倪立旁边,沿着他攀开的小洞攀上去。 倪立道:“魏兄,你何须急于一时?” 魏普道:“这样工作非常吃力,魏某想接你的班,两个人轮番工作,有休息之时间,成功机会较大!” 倪立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旁边之邹城,道:“小弟还支持得住,魏兄还是过去协助邹兄吧!” “说得有理,魏某竟然忘记倪兄功力深厚,真是班门弄斧了!”魏普道,“好,我要攀过去那边!”他边说边伸出一腿,要跨到邹城凿开的小洞,就在此刻,他脚下一滑,人几乎失去重心,左手倏地向外一捞,冰凿自他手中跌下,随即滚落深渊! 与此同时,他左手捞着倪立之左足,倪立料不及此,身向外扬,右脚亦离开了小冰洞,整个人骤失重心,刹那之间,向下摔去! 一道尖锐刺耳之惊叫声响起,倪立之身子直往深渊跌下去!魏普一跃而下,忙叫一声:“倪立!倪立!你、你……我、我害死了你!”他猛地呼啸一声,声如裂帛,震得众人耳鼓刺痛! 邹城叫道:“别乱叫,别乱叫!”声音未毕,头顶上轰轰发发地,滚下来一堆冰雪块!这些冰雪块,小的如拳头般大小,大的有手臂合抱。落地之后,齐向深渊滚下去!声势吓人! 冰雪块撞去魏普身上,他恍似不觉。而冰雪块滚动了两盏热茶功夫之后才逐渐停止。 这时候,猛见魏普甩肩将背囊卸了下来,取出铁爪,将铁爪勾在地上,然后用脚力踩,铁爪全部嵌入冰雪中。 邹城脸色青白地从半山滑下来,一把将他拉住,喝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下去救倪立,他是被我害死的!” 邹城又急又气愤地道:“这么高摔下去,还不粉身碎骨?你下去作甚?” 魏普悲呼一声:“就算倪立已跌成肉酱,我也要下去将他的遗骸吊上来,否则我如何向嫂夫人交代!” 一个脸目死板的汉子跳越过来,冷冷地道:“铁爪之绳子有限,而深渊深不可测,你能下去吗?简直是岂有此理,叫咱们如何向城主交代?” 魏普双眼赤红,叫道:“你们不用害怕,我跟你们回去,一切由我向城主交代,由我偿命!”他忽然俯下身去,对着深渊叫道,“倪兄!倪兄!你在九泉之下等等我,愚兄很快便来陪你!” 那汉子倏地在他后腰上连用力戳了几指,随即一手抓住他的衣领,甩臂将他抛了过去,道:“快制住他,他衣服厚,我指力有限,穴道很快就会自解,丢失了他,咱们回去不能交代!” 当下众人立即收拾行装,邹城问道:“咱们不找雪莲了?” 那汉子冷冷地道:“找雪莲只是倪立的意思,城主可有可无!倪立已死,咱们还找什么?走!”他向一个同伴耳语一阵,那厮首先走了,其他人则跟在后面慢慢走。看样子,他是先要去通知曹汝明。 偌大的一座冰山,刹那间走得一个不剩,雪山寂寂,只余几分怨恨在空中飘荡…… ×      ×      × 倪立背负沉重的背囊,因此双脚一离峭壁,身子后仰,便直向深渊跌下去。变生肘腋,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双耳呼呼作响,身子如星丸般直向下跌。 忽然听到“喀嗤”一声,身子弹开几尺,他乘机凌空翻身,变成脸向下面。原来深渊山壁上也有小树自石隙中长出来,刚才后背撞断了一棵小树,把下坠之势减慢。 这刹那,他头脑才开始清晰,睁眼望去,原来山壁两旁,有不少雪杉树,他求生欲望一生,双臂乱抓,抓及一棵小树。“喀嗤”一声,小树折断,人继续下坠,但去势及力量已减轻。 他一连拉断了四五棵树,终于发现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斜生而出,于是双掌猛按,两股掌风击在其上,身子凌空浮动几下,再慢慢下降。 倪立再抵出双掌,按在岩石上,顺势一侧,斜躺在石上喘气。性命暂时无碍,但一颗心仍然怦怦跳个不停。再隐隐约约听到上面有个低沉的叫声,却听不清在叫什么。 俄顷,上面有无数大小不一之冰雪块急坠下来。倪立连忙爬上来,将身子贴在岩石上。他在岩石上歇了一会儿,又利用手慢慢向上攀登,可是越往上爬,越难行动。上面冰天雪地,深渊里却不见有冰雪。坚硬的岩石,手爪难以作用,他几乎把手指都磨破,才登了八九尺高,低头一望,下面烟雾袅袅,深不见底。 倪立倒抽一口冷气,又鼓起勇气向上爬了几尺,这才发现上面竟然有一个洞,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爬进洞中,将背囊解下。他喘了几口气,转身望向洞内,只见里面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他吃了点干粮,但觉喉干得像火烧般,大概刚才下坠,心头惊慌过甚,引致虚火上升。 他毅然将背囊内的铁锹拿出,歇了一下,继续往上爬。这次却又觉得山壁凹凸较多,比较容易落脚,爬了一回,求生意志越坚。 忽觉发现斜上方有一棵雪莲,巨大如伞,一看便知必有数百年之龄,心头大喜,暗道:“莫非聂老大有救,上天要我掉在深渊,才找到此一雪莲?” 当下改变方向,向斜上方攀爬上去。费尽功夫,才到达那里。用冰凿将整朵雪莲挖出来。挖下此莲,方发觉它背后还有一棵,亦巨大无比。当下又将另一棵挖下来。 如今却面临另一个困难——带着两棵雪莲,实在难以再攀爬上去。他歇了一下,一鼓作气,爬回原位,再将铁锹锹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慢慢垂下去,直到石洞处,才爬进去。 他把背囊里的东西,倾了出来,准备将雪莲放进背囊,然后再爬上去。忽然鼻端闻到一阵腥风,倪立猛一抬头,见到一条硕大的、遍体雪白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噬他手上之雪莲! 倪立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将雪莲拿开。说时迟,那时快,巨蟒已张开大口噬了过来。倪立仰天躺下,避过蟒嘴,右手铁爪下意识地向上一插! 尖锐的铁爪刺进巨蟒体内,巨蟒负痛之下,猛地一挣,脱出铁爪,翻卷着身子缠了上来! 倪立躺在地上,反应较慢,亦料不到如此巨大的蟒蛇,行动竟如此之快,稍为一慢,腰腹已被卷住! 倪立知生死就在顷刻间,左手死命抓住蛇头,右手铁爪用力插进巨蟒身子! 巨蟒吃痛,更加用力卷动,蛇头逐渐压近倪立的头部,倪立惊怒之下,一低头,一口咬住其颈部,一口腥热的蛇血,涌进嘴里,倪立立即用力吮之,蛇血源源不断地吞进腹内。 慢慢倪立觉得腹内奇涨,但气力却增加不少,只觉身体奇热,咽喉如遭火烧,他只得继续吸吮,到后来实在没法喝得下,只得将右手手爪拉出来,再猛力在蟒身上乱插,也不知过了多久,倪立已经力尽,他用力撑起身来,“吧”地一声,那巨蟒蛇首跌落地上,原来巨蟒亦因血流尽而亡。 倪立用力搬开缠腰之蛇身,但觉全身如同火烧,双眼赤红,恨不得将皮肤也拉开,他双手乱抓,抓到一朵雪莲,下意识地塞进嘴巴里乱嚼。但觉花汁清香冰凉,流进喉内十分好受,于是把一朵雪莲全部吃光,人亦疲极而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来,四周一片漆黑,但觉浑身真气充沛,在体内窜动,他暗吃一惊,连忙盘膝于地,将真气先导入丹田,再上十二重楼,直至三花聚顶。 待他再度醒来,洞口已有光,只觉体力充沛之极,倪立心中忖道:“莫非这是千年雪莲之功?” 他哪知道那条巨蟒乃天山罕见之雪蟒,其血能增进内功,奈何血质燥热之至,他是机缘巧合,服下雪莲,刚好将其热毒中和。 两物冶于一炉,一阴一阳、一热一凉,相生相克,却令倪立平白多了几十年功力。 倪立在洞内练了一阵拳,只觉出手投足均带起一片罡风,心头略喜。见背囊内尚有干粮,吃了点干粮,又觉腹部绞动,蹲在洞口大解之后,神清体健,精神爽朗,心头一动,忖道:“不知这洞有多深,何不进去看看,说不定有路可通山顶!” 当下用火折子将背囊内的一根木棒点燃,慢慢向洞内走去。山洞曲折,但越走越宽,最后却看见洞中央放着一具骷髅骨骸。外衣是深红色,已腐烂得露出骨头。骷髅骨前,放着一具长形铁盒。 倪立低头望去,只见盒上刻着一行字,他用衣袖拭之,让字迹显现,只见刻着: 盒内有老夫之成名兵器及剑法,开盒者便是老夫之徒弟,宜先叩三个头。弹剑居士。 倪立大吃一惊,这弹剑居士在五十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人,一人一剑打败少林掌门及武当掌教之合击,名震武林,事后他便在江湖销声匿迹。 弹剑居士是一个武痴,虽然挑战武林泰山北斗,但并无恶迹,想不到他竟然躲在天山,而且已经物化。 倪立自小便在前辈口中听到弹剑居士的大名,对他好生敬佩,因此恭恭敬敬地在盒前叩了三个头! “格”地一声,那铁盒盖子突然弹起,把倪立吓了一跳,只见盒子里面放着一把软剑。他将之取起,手腕一抖,剑刃如蛇般晃动,十分柔软,火光之下,剑刃发出耀眼之光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软剑之下,还有一件小背心,一本小册子。倪立先把小册子打开,只见扉页里写道:你既然听话叩了三个头,师徒名份已定,学我武艺,理所当然,扬我威名,更是责任,倘若你不叩头,便擅自搬动铁盒,盒底之下的机关便将发动,你将葬身山腹! 倪立暗吃一惊,频呼好险。他再看第二页:老夫早年之武功不足炫耀,唯中年之后创下的“乾坤剑法”堪足一提,老夫曾凭此剑法,击败少林掌门上慧禅师及武当掌教天玄子,汝可先学之。 第三页开始,便是十七招“乾坤剑法”。之后又有一页写道:“老夫晚年隐居天山,苦创新技,终于大成,创下“乾坤掌法”及“乾坤迷踪步法”,神妙之处更胜“乾坤剑法”,吾徒顺序而学,学成之后,敢言天下无敌。只怕汝功力太浅,难以发挥威力耳!若吾徒内功未登堂入室,宜等功成方可下山,以免师门因汝蒙羞! 倪立将木棒插在地上,又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才读秘诀,他先将剑法之口诀背熟,再依图练之,此刻他内功早已不输当年之弹剑居士,又学过“卫青学武旨要”,心窍已开,因此学来甚快,一天之内已练熟七招! 背囊之内有炭,倪立烧炭取暖,又用???剑将雪蟒肉切下,在炭火上慢慢烤,想不到居然十分美味。他烤了好几斤蛇肉,明天也足够吃用。 弄好之后,倪立便练起功来,一运功全身便暖洋洋的,但觉内力充沛之至,但又绝对受控制。 他运功七个大周天,精神焕发,又在洞内练剑,直至天亮,口渴时便爬上峭壁,用软剑挖下冰块啖之。 三日之后,他已将那套“乾坤剑法”练熟,开始练“乾坤掌法”,这套掌法威力极大,而且十分艰深,处处均涉及学武之真谛,在学习此掌法时,“卫青学武旨要”上的许多疑难,豁然而通。他心头之狂喜,实非笔墨能以形喻。 待他把那条雪蟒吃得干干净净,那本小册子记载的三套功夫,他已全部学会,当下用软剑挖了个洞,将之埋在洞里,又向弹剑居士遗骸叩了几个头,将软剑圈在腰上,然后攀爬上去。 此时他功力大进,攀爬峭壁如履平地,一口气爬到峰顶。极目望去,一片白茫茫,天寒地冻,呵气成烟,但在倪立心目中,仍觉如处身仙境之中。他心头畅顺,颇有隔世为人之感,是故忍不住发出一道长啸! 他一来不知冰山之高,二来不知自己之功力已有多深,这一道啸声,铺天盖地,引得群山响应。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叫道:“不许发啸!你害人不浅哪!” 倪立少年心性,怒道:“此处为旷野,谁敢阻止少爷发啸!”话音未落,猛听背后有道惊心动魄之响声,他回头望去,只见山上峭壁上之冰雪,纷纷滚下来。覆盖在山沟上之冰雪,因受不住啸声震动,亦“哗啦哗啦”地往下陷落! 倪立吃了一惊,猛地向山下驰去,才驰了半里多,一块岩石后跳出一个回族装束的汉子来,道:“小伙子,你发啸惹祸,还敢口出狂言……咦,你、你不是立儿?” 倪立一怔,只觉对方有点眼熟,声音亦熟,一时之间又认不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阁下是……” “我是师父!” “师父!”倪立惊叫一声,道,“师父,您怎会在这里?” “师父一直在迷城附近,因接到讯息,所以赶来这里,看看能否救你,不想你自己冒了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人便是周全,他忽然将倪立拉到大石后面,果然有好些雪,沿坡滚下来,而且越滚越大,气势慑人心魄。 倪立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忍不住吐一吐舌头:“师父,这都是因徒儿的啸声引起的?” “正是,你可知道这会伤害人畜吗?”周全道,“为师心急知道你是如何躲过粉身碎骨之厄,又在一个月之后,自己爬上峰顶的?你看,为师正在想法下深渊探察哩!” 倪立早已看到岩石后面有一大捆绳子,这才知道师父之恩,当下忙将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周全取出肉脯与他吃,这一说却说了近个时辰。 “师父,您怎知徒儿遇险?” 周全道:“辛勤是义军派往迷城的一只棋子,他长期埋伏在迷城之内,平日绝不表露,但我们之间有一种联络方法,换而言之,是他通知为师的!” 倪立一怔,问道:“如此说来,师父也是义军?” “为师只是客卿地位,闲云野鹤,不过是顾念民族生死,因此抽空教他们武功。” 倪立又问:“倚翠也是你老人家的徒弟?” 周全呵呵笑道:“那丫头另有师承,为师只是从旁指点过她,没有师徒名份。”他稍顿即道,“为师思念你到迷城时日已久,故去年夏天便来大漠,扮成回族人,在那附近窥伺,因为为师自觉派你进迷城,太过危险,内心不安……咳咳,幸好你一切平安,而且看来功力大进。” 倪立略一沉吟问道:“不知辛劳、辛苦等兄弟是不是义军的人?” “他们一家都是。”周全脸色忽然十分严肃,“立儿,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你绝不能找他们,也绝不能指派他们任何工作。你的大致情况,为师已从他们得知,知你得到迷城城主信任,内心不安之程度才稍减!” “啊,师父知道徒儿已跟郭莲成亲了?” 周全点点头,笑道:“大丈夫做大事,难免要委屈求全,倚翠那丫头没有怪你!” “师父,倚翠,她真名是叫……” “她姓梅,双名叫凌霜,是个巾帼英雄,胸襟非一般女子能及!” 倪立又想到一件事:“师父,但郭莲她真名叫完颜海棠,是金人,她家都是武将,目下宋金对垒,徒儿却娶了敌方之女,这个……” 周全一怔,问道:“奇怪,她进迷城作甚?莫非金人也觊觎‘卫青武学旨要’?” “不是她……”倪立又将完颜海棠的经历说了一遍,“徒儿也想不到,情况这般复杂!”稍顿又问,“翠芳也是倚翠的人,她已查到魏普是西夏人。”翠芳便是小盈。 周全呵呵笑道:“想不到天下各国对‘卫青武学要旨’均这般热衷!” “迷城城主叫东方永亮……”倪立又将迷城内部的事向师父复述一遍,“这个人的底,徒儿至今尚未摸清楚,乱世之中,他若想成为武林盟主,倒是极有可能,只怕他心怀大欲,另有目的。” 周全看看天色向晚,乃道:“走,到为师的临时居所再慢慢说。”原来周全来天山已有几天,他在避风之处,找到一个山洞,山洞之内有柴薪干炭。烧了一堆篝火,师徒俩边烤雪鸡边叙旧。 忽然倪立问道:“师父,你知道家父的下落?我家为何一夜之间被烧成平地?” “你放心,令尊一家现在都平安,你妻子卲谷音也为你产下一个女儿。府上是江南武林世家,家产又雄厚,时值乱世,屡遭朝内贪官勒索。令尊觉得把钱献给贪官,倒不如捐给义军,让他们买粮草,跟金兵厮杀!”周全抓起一把雪啖之,续道,“这一招釜底抽薪,是令尊想出来的,府上一家如今藏身于雁荡山,义军与他们有联系,也暗中照顾他们。府上的男丁,如今全力练武,义军曾派为师到那里教了三个月剑法。” 倪立大喜,叩头道:“多谢师父,听了师父这席话,徒儿直至此时才放心。” “至于完颜海棠的事,为师也没有主意,希望你自己妥善处理。” 倪立道:“师父,你有纸笔否?徒儿将‘卫青武学旨要’之学武篇全文默出来。” 周全苦笑道:“为师来天山只为救你,怎会带文房四宝来?”倪立便默念出来,让乃师记住,又将自己研究心得一并说出来。 “师父这‘卫青武学旨要’共有八篇,这只是其中之一篇,艰深浩瀚,学一篇已要穷十年甚至一生之精力了,很难想象,谁能在一生之中,学全八篇!” “其他七篇是否在东方永亮手中?” “这个徒儿便不知道了!日后再探。” “夜了,睡觉吧,明日再谈。” 次日起,倪立仍然教乃师背诵旨要口诀,待乃师全部记熟之后,他又将弹剑居士的剑法,掌法及步法传授乃师。周全为人毫无架子,忽然笑道:“为师如今反成为你的徒弟了!” 周全之武学造诣及经验,非倪立可比,经他指点,倪立就更加圆熟了。这天周全道:“为师以前授你之‘苍鹰擒龙’爪法,因最近作了修改,今日再教你。莫小看这套爪法,这是为师呕心沥血之作,觉修改之后,自信不在‘乾坤剑法’之下。咱们切磋一下。” 这套爪法与鹰爪功及大力金刚爪不一般,刚柔并济,简繁有致,经过他修改之后,威力更增,以前因倪立功力所限,理解不够,只得形似,今番自然不同,经三日之琢磨,方知这套爪法之厉害。 “徒儿,你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将以前所学过的招式全部忘记……” 倪立大吃一惊:“要将以前所学全部忘记,又何须花这许多心血去学习?” “你有否听过无招胜有招这句话?任何一套武技,均有其程式及规范,落在高手眼中,便能看出破绽及弱点。所谓无招者,乃出手时,胸中没有一定之形式,而是随手发招,攻敌弱点及破绽!这才是高人之风范。” 这是倪立之前从未听过的,是以听得津津有味。 “弹剑居士晚年隐居在天山,必是也发觉自己之技艺已至巅峰,无法再越雷池半步,因此才会在石洞内苦思。当然要将以前所学忘记,只作为一种基础,是很大之困难,要有极大之智慧及天赋,才能做得到。因而此说知者虽多,做得到的却极少,从弹剑居士留下的遗言,便知道他亦未成功。从这个角度看,他武功还未及极限。如果你能够做到,将是武林百年来的第一奇才!” 倪立道:“师父对徒儿之要求未免太过,徒儿怎敢奢望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周全道:“你天赋高,天生是个练武的材料,未曾努力过,怎能妄自菲薄?” 倪立道:“如此徒儿便试一试。” “你知道为何弹剑居士不能成功吗?因为他没有对手切磋及试招。你有基础,因为迷城给你不少武林绝学,先让你学习,再让你破解,这是一个过程,先立而后破,只是破的还是用招而已!‘乾坤剑法’威力极大,但它有没有漏洞,能不能破之?一套武技能够流传百世,便是经过千锤百炼,被人破后,再修改完善,因此一套流传百世之武技,是经过无数人、无数年之心血结晶,天下间,有立必能破,端视你的能力而已,正如世间万事,有生有灭般,没有一种形式能永远无敌天下的。道理为师已说过,能立就能破,无招之所以能胜有招,因为他没有形式,他没有立,又怎能破之,所以这才是最上乘之武技!” 倪立慢慢咀嚼乃师之教导,不发一言。 周全又道:“你再想想,不要放弃,须知你的大敌东方永亮,是个不世出之高手,你将来必会与他对敌,说不定他的天赋不比你差。为师之天赋有限,潜藏也早已挖掘殆尽,只有你还可以进步!有的为人师者,生怕徒弟比自己高,因此秘技自珍,但为师却希望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见徒弟在沉思,也不打搅他,自己到洞外练习“乾坤剑法”。这套剑法诡异之至,诸多招式,必须以软剑施展,方能发挥威力。练了一阵,又改练乾坤掌法及步法。 倪立一连三天不发一声。到第四天,两师徒才开始拆招,练了几天,大家都觉得满意,于是周全迫他以无招破其招。 起初一开始,倪立下意识以招破招,经过纠正后,使他犹疑难决,这是一个过程。周全将招式放慢来诱导他。 师徒俩相聚了半个月,周全千叮万嘱,这才放他回去。倪立还是穿那套裘衣,将软剑扣在内衣,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那朵雪莲已经枯萎,叶子已干,他不知道是否仍然有效,仍带上路去。到了山下,向牧人买了一匹马,配上蹬,又买了点干粮,便放马向迷城驰去。 三天之后,迷城已远远在望,他一颗心又躁动起来,未知重返迷城会发生什么事。他在路上已想好一套说词,因此十分坦然。 到了高墙外,突然有人自暗处跃了出来,一见是倪立,均露出惊喜之色。 “副总管,你、你、你……” 倪立边下马边道:“放心,我还未死!快带路!” “对不起,请副总管蒙上双眼!”一个卫士取出一块黑布巾来,蒙住他双眼,然后拉着他前进。 倪立忽然觉得他们只是在附近打圈,而且“路程”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短,大概他们发现他未死,心情激动吧。 待他双眼看到东西时,已在城内的斗场,这地方他已很熟悉,大步而行,沿途有人向上报告。 倪立一口气走到司徒大人家,献出干枯的天山雪莲来,问道:“不知这朵莲花,还能不能当药用?” “能、能!”司徒大人双眼放光,接过雪莲,仔细观察,“入药用之雪莲,当然要晾干的……天啊,这雪莲最少有六七百年龄!聂老大运气真好,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天山的一道深渊里!” 司徒大夫喜孜孜地道:“老朽立即制药,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点,聂老大便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倪立问道:“有此药,聂老大能否痊愈?” “这还得结合病人之体质,但要延长他一两年性命,绝对没有问题!” “请您尽心。” 正在说话间,辛甲跑了进来,先向他恭喜一番,然后道:“城主在他居所等你。尊夫人那里,老奴先去报喜讯!” 倪立点点头,出门转进城主居所。 第十九回 夫妻同心 东方永亮仍在他书房里接见倪立。罕见地,两位副城主周翔及宗本源亦在场。三个人都露出笑容,但倪立却看得出那笑容是假的。事实上,他们心中之疑惑,更甚于喜悦。 “天可怜见,让属下能平安回来,再聆听三位城主之教诲!” 东方永亮皮笑肉不笑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请坐,请坐。我只道迷城要失去一位天纵奇才的大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非常眷顾本座的,看来迷城扬威武林,已指日可待!” “城主这样说,可要折煞属下了,事实上属下能脱险回来,全托三位城主洪福!” 周翔不动声色地道:“城主要你坐下,你便坐下吧。大家份属一家人,说话也不用客气。只是魏普回来之后,将过程报告城主,一众同行人,并力言自顶峰跌落深渊,必死无疑,为何你能脱险回来?可否将过程说一下?” 宗本源接口道:“事后咱们派了人到出事地点看过,毫无踪迹,是故咱们都相信了魏普之看法,事后城主查明他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却使本城失去一员大将,死罪可免,活罪难赦,城主已判他囚在水牢里半年!” 倪立急道:“哎唷,魏兄既然是无心之失,判他半年水牢,未免太重,况且属下自始至终,对他没有半丝怨恨,请城主收回成命!” 东方永亮沉吟道:“此事待本座斟酌过再说。还是你先说说奇遇吧!”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当时属下跌下去时,亦自忖必死无疑,但想不到深渊下面,两旁山壁长了不少云杉树,属下身子屡次撞断树枝,下降之势大减,最后以后背撞在一块凌空突出的大石上,晕死了过去!” 他咽了一口口水,方续道:“待属下有了知觉时,但觉五内四肢似欲散去,后背更是疼痛,原来压在背囊上。属下知道若果不是那个背囊,属下必然因内腑受震过度而当场死亡。” 宗本源示意他先喝茶:“后来呢?” “属下休息了一天一夜,才慢慢能挣扎坐起来,却累得嘴角沁血。”倪立喝了口茶,续道,“幸好背囊里还有干粮。至于水倒好解决,躺在石上,张开嘴巴,雪花飘进嘴里,倒也十分冰凉。干粮吃完之后,幸好山壁上长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菇,属下便以此为生。想不到,这种菇似乎有点疗伤作用,四肢逐渐能动,只是一发力,胸口便痛得让属下汗出如浆……” 宗本源道:“你挑重要的说。” 周翔道:“不,说得越详细越好。” 倪立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续道:“属下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奋力向上爬。幸好有手爪,爬了丈余才发现上面有个石洞,洞口长了好些菇,还有好几朵雪莲,那是天山雪莲……” 东方永亮问道:“那些天山雪莲有多少年龄?” “属下怎知道?我服了天山雪莲之后,内伤便逐渐好了。属下又知道,若不提高功力,要爬上顶峰更不可能。因此天天练功,直把洞口的几株雪莲及那些菇吃光,便开始向上爬。可是功力有限,根本没法一口气爬上顶峰,要是勉强而为,跌落深不见底之深渊,连尸骨亦难存……幸好,爬了二三丈后,又发现第二个石洞,便在那里休息……” 周翔问道:“那岩洞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是天然的,而且不深。不过属下在那里,却享受了几顿美味的食物……” 宗本源截口问道:“石洞里还有食物?有人居住乎?” “不是,是发现一窝通体雪白的小蛇。” 东方永亮惊呼道:“那是珍贵无比的天山雪蟒!” “哦?那叫天山雪蟒?味道可好哩,我连月吃素,嘴里淡出鸟来,有蛇肉吃,才不管它叫什么名字,珍不珍贵哩!” “那一窝天山雪蟒一共多少条?”东方永亮问道,“有多长?” “一共四条,都是三尺左右长短。” 东方永亮皱眉道:“奇怪。传闻天山雪蟒,不喜群居,一窝有两条已十分罕见,有四条那真是闻所未闻。” 倪立暗叫一声惭愧,只好继续“吹”下去:“属下在那里住了十天,自觉体力大增,而且吃了那四条蛇之后,不大觉得肚饿,于是又慢慢向上爬……” 周翔声音转沉,道:“照你所说,一个月之内便该回来了,为何至今才到?” “谁说的?属下在大石上一躺便已半个月,在两个石洞里也各住了十天。后来再往上爬,实在累得弟子四肢酥软,在中间树上及大石边休息了不知多少次,全靠那些长在石壁上的植物维生。属下上了峰顶,又走了一天,才遇到两个猎人,向他俩买了两只雪鸡,饱餐一番才逐渐恢复气力。”倪立觉得三个城主之中,以周翔最难应付,是故反击一下,“副城主怀疑属下到别处去?” 东方永亮问道:“你已得到自由,为何还回来?” “因为属下对本城武功入迷!试想一下,学武之人有谁不想学上乘武功?迷城收藏之秘笈,许多均是武人梦寐以求的,属下自小嗜武,脱险后再回来本就不奇怪,何况妻儿都还在这里?”倪立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问道,“想不到连城主也怀疑我了?” 东方永亮哈哈笑道:“谁说本座怀疑你?你之脾性正跟本座当年一样。听到哪里能找到绝学,听见谁有绝技,便趋之若鹜,百般求之!”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城主真是造福武林哪!” 东方永亮笑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令正听到你跌下深渊,哭晕了两三次。这个多月来,没有一天露笑容。她看到你,一定欢喜若狂了!嗯,过两天,本座为你脱险归来,开一个接风及庆祝宴吧!” 倪立长身行礼道:“属下也想回去好好洗一个热水澡!” 他出了城主的居所,又拐去了聂云的住所。只见聂云站在房门口,笑道:“老夫一听到消息,便先回家等你了。恭喜,恭喜!” 倪立见他脸色蜡黄,有神无气,扶他进房躺下,低声在他耳畔道:“小弟替您找到一朵六七百年的天山雪莲,已交给司徒大夫了,他说可令你药到病除,但你绝对不能透漏口风,以免三位城主见猎心喜,据为己有。司徒大夫炼好药之后,便会送来与你服食。” 聂云垂泪道:“兄弟,你为老哥哥付出太多了,这辈子你要老夫做任何事,但凭你一句话,水里火里,纵身一跃。若皱一下眉头的,聂云的良心便算被狗吃掉了!” “老大,你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了。你好好休息,我不宜多耽搁,以免城主生疑!明天再来看你。” 倪立走出聂家,张望一下,无人注意,便向家门走去。忽然心底升上一股难名的滋味——他忽然觉得这辈子最爱的其实是完颜海棠,在深渊里他记挂的只有她母子两人,甚至连倚翠的倩影亦从未占据过他的心田。 宋金交战,金人有灭宋之心,路人皆知。自己娶了个金将之女为妻,将来不知会有什么结果,也不知能否白首到老。 想到此,他的脚步忽然沉重起来,他甚至有点害怕回去见到她…… ×      ×      × 倪立离开之后,东方永亮拉了一下椅子,变成坐在两位副城主对面,问道:“两位认为他的话可信吗?” 宗本源道:“属下认为可信度颇高,若非服了雪莲及雪蟒,属下实难相信他有功力自深渊爬上来!” 周翔道:“本城对天山最熟悉的,莫过邹城了,他带了器具都不敢下去,要不是那小子有奇遇,怎爬得上来?咦,老大是怀疑有人救他?” 东方永亮道:“那种鬼地方有谁会去救他?只是本座怀疑那四条雪蟒,三尺长短有多大之功效?照传闻那种雪蟒要一丈半以上,功效方著……” “虽然只有三尺长短,但不无效用,何况他一口气吃掉四条,还有天山雪莲为辅。”宗本源道,“属下觉得他以前脸现神光,这次这种神光反而不明显,说明他已英气内敛,功力更进一步。” 东方永亮微微一笑,道:“说得好,本座正是因此而怀疑。依本座看,如今太学士中,已罕有人是其敌手了!最低限度他也属阳关及欧阳正那一级。” 周翔道:“此人真叫人又喜又怕,他若有反心,将来必是大敌!” “自今开始,要小心他之一切。此人只可利用,不能重用!”宗本源道,“此子十分聪明,城主有时故意扬魏抑倪,他表面装傻,其实心里明白得很。只利用不重用,也可能会迫他谋反。但众人对旨要之了解,又属他那一组最精辟,说真的,属下受他之启发良多。” 周翔道:“他那一组,其实顾映红只是做做样子。那老姑婆之见识有限得很。”语气一转,“不过魏普此人其实更加可怕。他韬光养晦,表面上没有光芒,不引人注目,其实这种人才是心腹大患!” 东方永亮咬牙道:“必要时,两个都杀之!” 周翔问道:“什么时候杀之?” 东方永亮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好像还未到时候。该出手的时候,绝不能犹疑!老二,本城正式在武林出现的日子已不远,外面的几个据点要加强实力。你明天便出城找马晓春,跟他商量一下,顺便检查工作,看他这个‘迷城巡抚’是否称职!” 周翔应道:“是,小弟便花半年时间去布置一下。明天便带人出发。” 东方永亮道:“快吃饭了,你们回去吧。有事明早再商议。” 东方永亮虽然身为一城之主,但他衣食十分简朴,桌上只有两个小菜、一盘饺子。东方永亮咽了一只饺子之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雪蟒之功效有限,莫非倪立那小子服了千年天山雪莲?若雪莲不止一株,会不会带回来给聂云治病?” 想到此,他再也坐不住,立即长身出门去找司徒大夫。门卫告诉他:“大夫去看聂云了。” 东方永亮走了几步,又走回头,道:“本座在大夫厅内等他。” ×      ×      × 倪立一踏进家门,便见到瘦削的完颜海棠了。她一见到他,竟然翻腕掴了他一巴掌。倪立虞不及此,被掴个正着。他抚着脸颊,满脸惊诧地望着妻子。 料不到,完颜海棠竟然“嘤咛”一声,投进他怀抱,痛哭起来。她此举动,弄得倪立手足无措,只好轻轻安抚她:“你若还恨我的,再打我吧!” 完颜海棠抬起头来,梨花带泪,呜咽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掴你吗?因为你竟先去看一个病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你妻子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听到……消息……心里有多难过吗?如果不是有了儿子……我早死了……我为你戴孝,在家里设了你的灵位,直至辛甲来报讯,才撤掉的……我还以为在做梦,原来……” 倪立的心被她哭痛了,肠子被她的爱揉断了。他边扶边抱地将她拥到卧室,连丫头及奶妈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反应。 他一脚将房门踢上,捧起爱妻的粉脸,嘴唇落在她唇上,热吻了一阵才道???“你以为我是无情的人么?我日夜想的就是你母子!我这次舍命去天山,回来之后不先去看聂老大,这个险不是白冒了吗?你连这个道理也想不通?” 完颜海棠破涕为笑,粉拳在他身子乱擂:“我不要听你的道理,我只要你!十一哥,你离开我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已完全占据了我的心房,耶律大德已再无位置可存了!” 倪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我知道你有说不完的情话,我也有诉不尽的相思,一时之间说不完。咱们今夜在床上,再好好交流一下,如何?” 完颜海棠粉脸一红,却又大方地在丈夫脸上亲了几口,问道:“刚才有打疼你吗?” 倪立笑嘻嘻地道:“那一掌打得我心花怒放!” “死相,我去吩咐丫头烧水让你洗澡!” 倪立边宽衣边道:“不要忘记晚上做一顿好菜,我担心顾大姐及欧阳护法他们都会来。” 完颜海棠拭去脸上泪痕,道:“我知道,我不会丢你十一哥的面子!”她开门出外,倪立立即将软剑收了起来,然后把外衣脱掉。 他仔细地洗了澡,穿戴整齐。一走出来,只见院子里已十分热闹,不但太学士、护法来了,连简老大、夏老师等人也来,坐了两张八仙桌。他一出来,便听到一阵欢呼声。 这刹那,倪立觉得十分安慰和得意。这一道欢呼声,说明自己在他们心目中之地位及受爱护。在一片恭喜之声中,顾映红排众而出,出其不意地在倪立脸上亲了一口:“十一弟,你知不知道你跌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弟妹哭了几次,大姐陪她睡了好几晚……” 哄笑声中,葛楚雄道:“小倪回来了,你想再陪她睡也没机会了!” 倪立连忙多谢同僚的关怀,并请他们入席。他回身自丫头小红手中接过儿子来,在他脸上连亲几口。 众人敬了他三杯之后,由欧阳正代表道:“小兄弟,那坏消息传来之后,咱们茫然若失,更恨死了魏普,他没本事去凑什么热闹?如今你回来就好了。这个消息在迷城内,一下子便传遍,几天之内一定是个最多人谈论的话题。咱们想听你说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如何脱险的?” 阳关冷冷地道:“我看是魏普那小子妒忌十一少,故意拉他一下的!当日他在十一少被封银牌武士时的情景,相信大家还记得!” 倪立忖道:“想不到阳老外冷内热,我看走眼了!”猛一抬头,忽见门口站着一个妇人,可不正是翠芳(小盈)?只见她双眼微红,神色不安,一脸尴尬地在门口徘徊。他立即长身道:“请嫂夫人进来。”他推一推妻子,完颜海棠此刻心情极佳,亲自跑出去,拉她进来。 简老大低声道:“想不到十一少倒大方,心胸也广。” “即使魏普有问题,跟她也没有关系。这个多月来,她必受尽白眼,惩罚也够重的了!”倪立边说边走出席,拉她坐在妻子旁边。 翠芳垂首低声道:“副总管,对不起……”她泫然欲滴,脸颊也陷了下去,看来这些日子过得很苦。 完颜海棠忙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反正十一哥已回来了,你也不用心底难安了!” 倪立一听便知,妻子必怪责过她,是故忙道:“大嫂,这件事跟你无关,而且魏兄也不是有心的,你不必难过。” 翠芳手忙足乱地举杯道:“副总管,我、我这一杯代我丈夫向你道歉。”她一饮而尽,眼角却淌下一行清泪。分不出她是因高兴而哭,还是因难过而流泪,更不知她是为谁而流泪。 倪立又劝了她几句,才请大家动箸。酒过三巡,倪立才将对东方永亮说的话,重复了一次。 欧阳正道:“小倪,你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因祸得福,还平白增加了功力,真是上天眷顾!来,老夫再敬你一杯!” 这席酒吃了一个时辰,顾映红道:“各位,如果还要饮宴的,明天再来,今夜让我弟妹跟小倪叙叙阔别吧。”众人亦十分知趣,立即长身告辞,却把完颜海棠弄得粉脸通红。 翠芳道:“明天我替副总管压惊,请诸位到舍下喝几杯水酒吧!” 阳关道:“明天是咱们太学士要请小倪压惊,你押后吧。” 倪立道:“中午到大嫂那里,晚上到阳老哥居所吧!”这样分配,众人才没有意见。 送走了嘉宾,完颜海棠忙去洗澡,奶妈把倪隽抱去喂奶。倪立去盥洗。他有种心痒难搔的感觉,恨不得早点抱娇妻上床。算算他跟娇妻已半年多未亲热过了。 完颜海棠终于进房了,家里已无人,她只穿了一件红肚兜,露出一身的白肉。倪立一把将她抱上床去,她似亦早有此意,一切十分配合,而且表现得空前之热情。 积了半年之热情,一次岂能尽泄?春风两度之后,完颜海棠犹如一只小白羊般温顺,伏在倪立怀里娇喘。 “莲妹,你瘦了。” “你也是。”完颜海棠抬头看了丈夫一眼,脸上满是满足之情,她睡高了一点,将脸贴在他脸上,喃喃地道,“我还真担心,这辈子看不到你了。不过我对你还有点信心……” “对我有什么信心?” “也对我自己有信心。”完颜海棠骄傲地道,“完颜海棠看得上的男人,怎会这般容易死去!” 倪立笑了,心里暗道:“何止不死,这次我是因祸得福,魏普枉作小人了!” “十一哥,你的遇险情况,真如你刚才所说吗?” “当然,这种事还用得着撒谎吗?”倪立道,“不过,我瞒了城主一件事。在那石洞之内,有一具骷髅,骷髅身上有一把极之锋利的软剑,我偷偷带进来,收放在箱底。这件事千万不能泄漏。在迷城之内,连使剑法用的剑都要事先申请,说不定有一日,咱们离开迷城时用得着!” 完颜海棠双眼露出光辉,道:“这是咱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所系,小妹怎会泄漏?” “还有一件小背心,刀剑难入,将来让你或隽儿穿上,可保无忧。” 完颜海棠叹了一口气,道:“要飞出迷城,谈何容易?连出入之路径,咱们都不知道,而且千军万马,如何杀出重围……” 倪立道:“我却有六七分把握。你千万不要灰心,最重要的是学好武功,这才是本钱。明日起,我教你一种步法及几种爪法,届时你可能派得上用场!” 完颜海棠道:“小妹的武功全在一把剑、一把暗器上面,没有这两样东西,威力大打折扣。十一哥,你最好教我一些掌法爪法。” 倪立道:“如今孩子还小,要离开迷城,最快也得等孩子周岁之后。咱们便利用这一年功夫练武。” “我是嫁鸡随鸡,一切听从你的安排。”稍顿,完颜海棠又道,“说起来,小盈也真可怜,这一个多月来,她难受之情,不在我之下。” “我相信你也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完颜海棠赧然一笑:“但如今你回来了,我对她已一点也不恨了,相反觉得她可怜。你是个令女人心醉的男人,她跟你有几夜之情,却嫁了一个不解风情、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你说……” 倪立笑嘻嘻地道:“想来你当时亦十分可怜,被迫嫁给我,幸好我还差强人意。我进迷城已两年多,咱们成亲也年半有多了,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最爱的是你。在深渊中,只记挂着你一人……” 完颜海棠引颈在他脸上香了一记,道:“我何止挂着你,连梦中也想着你……”夫妇俩一直喁喁细语,好像是刚开始热恋的小情人般,有说不完的话。 次日,日上三竿之后,倪立才下床。完颜海棠已为他做了一桌的早饭。早饭之后,他又去看望聂云。 今日聂云精神比昨日好多了。询之,他道:“司徒大夫昨天已让老夫喝药了,今早还喝了两遍,他说有了天山雪莲,这病能治好!” “恭喜老大了!” 聂云忽然将他拉进房去,低声道:“小兄弟,我今日便将火药配方告诉你。” “老大,我替你去采雪莲,可没存此意思……” “我知道,但你若不让老夫把秘密告诉你,老夫终身难安。”聂云一脸正经地道,“快收摄心情。老夫念,你记。记熟之后,再仔细向你解释。” ×      ×      × 倪立在聂云家耽了半个多时辰,他又去看望司徒大夫。大夫将他引入书房,满脸尴尬之色。倪立心头奇怪,忍不住用话试探:“大夫有心事?你不妨说出来,看我能否替你开解?” 司徒大夫结结巴巴地道:“老朽一心只放在医药上,哪有什么心事?” 倪立问道:“那朵雪莲可服几次?” 司徒大夫脸上不安之情更甚。 倪立心头奇怪,忙问:“大夫有何难言之隐?” “昨天……副总管将雪莲交给老朽,老朽立即将之焙干磨粉,为聂老大配了一剂药……今早他应该喝了两遍,病情应有好转……” “这个我知道。”倪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大夫还未答复我!” 司徒大夫沉吟了一阵才道:“有一件事要请你体谅,老朽也是无能为力……” “大夫但说无妨。” “城主来看老朽,问你有没有将天山雪莲带回来,其时老朽正送药去给聂老大,他在小厅等候。”司徒大夫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能继续说下去,“老朽据实相告,结果他将剩下的粉末取走自用,并告诫老朽不得泄漏半句……老朽晓得应该让你知道,不过如果你传出去,老朽必死无疑……” 倪立像遭火烧般,霍地站了起来。他心情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司徒大夫嗫嚅地道:“这件事你亦千万不能告诉聂老大。他若知道,求生之志一失,就更加不济啦!” “我知道。这件事,我绝对不会泄露一句!”倪立极力抑住激动的心情,重新坐下去,问道,“如此,聂老大还能活多久?” “他只服了五分之一药量,病是好不了啦,不过也能减轻病情……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除非还能找到另一朵天山雪莲……”司徒大夫简直不敢抬头看他。 倪立吸了一口气,道:“你照常配药给他服,不要露出马脚。我走了!”他好像行尸走肉般离开,心里把东方永亮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 大漠春寒料峭,倪立让冷风一吹,霍然一醒,忖道:“东方永亮武功本高,他服了那五分之四的天山雪莲粉,更加如虎添翼……此人貌似忠厚,内心奸诈无比,这个危险的人物,今后可得小心。只怕他对我至今尚未释疑……师父要我摸他的底,如何摸去?他做事不着痕迹……咦,聂云是他旧相识,他应该最了解他!” 忽闻脚步声,抬头一望,只见周翔穿戴整齐,带着人走出居所。倪立强打精神,含笑问道:“副城主要出远门?” 周翔哈哈一笑,道:“去接点生意,顺便替城里添点吃穿的。对啦,你要不要买点玩意儿给令郎?” “多谢副城主美意,犬子还小,给他玩意儿也不懂得玩,以后再拜托副城主吧!预祝副城主一路顺风,马到功成。属下要去看望聂老大。”倪立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走进聂云家。 不料,曹汝明及董明却在场。倪立高声问道:“聂老大今日精神可好?啊,啊,原来总管及副总管都在场,真巧呀!” 曹汝明道:“你不在时,由董老弟接替你的工作。如今你回来了,咱们正跟老大商量,要将工作交回给你哩!” 倪立向董明抱拳道:“多谢董兄,累你多费心了!” “说什么话?自家人这样说,不嫌生外吗!”董明本就吃不住聂云,见倪立回来,正好把担子卸给他,因此眉开眼笑地道,“其实倪兄弟你回来,兄弟正好脱身,你不知道金银牌武士的事可不少哪!” 倪立道:“下午我再下去看望兄弟们,请老大替我宣布一下,明午我请他们吃喝一顿,多谢弟兄对我的关怀!” 聂云哈哈笑道:“副总管说什么话来着?你平安回来,弟兄们理该为你庆祝一下,明午由火药场的全体兄弟请你!” 曹汝明道:“这倒是应该的!” “既然连总管都这样说,小弟只好受了!小弟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第二十回 争取人心 翠芳的请宴,大概因为大家对魏普仍然心存芥蒂,是以气氛一般。散席之后,倪立便立即走到火药场,没想到聂云也在场。 孙尚明等人一见到他,便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围了过来:“十一哥,恭喜你平安归来!你可知道,前一阵子,弟兄们为了你伤了多久的心!” 另一个叫道:“咱们明午请你吃庆祝酒,已向城主申请了,并且得到批准。明午请你早点来,火药场放假半天,咱们可以喝个够!” “能够回来跟大家喝酒,倪立亦十分高兴,并且非常庆幸今番能大难不死!明午我一定跟大家尽兴!” 聂云笑道:“明午你如果不喝酒,恐怕他们都不会放过你!” 孙尚明道:“明午把你那个漂亮的媳妇也带来,咱们也要她喝几杯!” “不错,不错,大嫂的酒量好得很,几杯酒算得了什么?” “哎,十一哥,你能够脱险归来,实在是上天有眼。如果让好人早死,还有天理吗?” 孙尚明道:“听老大说,你替他老人家采了一朵七百年的天山雪莲,咱们就更加要谢谢啦!火药场这里,除了老大之外,咱们只听你一人的话,今后你要咱们做什么事,谁都不会拒绝!” 倪立余眼一扫,不见耿远,乃问道:“耿老二怎地不见了?” 耿远一向沉默寡言,也不喜欢凑热闹,但他一开腔,便极有份量,火药场的弟兄对他又敬又怕。 孙尚明道:“老耿在家里休息哩,稍后俺便去通知他,明午保证他会跟你喝酒。” 倪立吃了一惊,问道:“耿老二生病了?” 一个汉子答道:“不是,今日恰巧是二哥的假期,他在家休息。” 倪立这才舒了一口气,跟他们闲聊了一阵,便随聂云走上地面。望着那些四五丈高的土墙,而且土墙林立,使得道路曲折难辨,连苍穹也显得极小。但聂云仍然十分满足,道:“老弟,若非你,火药场的弟兄至今还望不到天,还没法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倪立道:“老大,咱们去看看耿老二如何?”聂云看了他一眼,欣然答应。耿远跟孙尚明还有两个手下,住在一栋小屋子里,两人一间房,地方不大。倪立到时,他正在练拳。 两人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他。倪立这才知道此人之功底十分扎实,一套“罗汉伏虎拳”在他手中,使得沉稳有力,而且流畅圆熟,功力深厚,以拙胜巧。耿远收拳的时候,他忍不住鼓起掌来。 聂云道:“老二的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他一向练得很勤,说不定如今已不在我之下了。” “老大客气,小弟正要请你指教哩!” 倪立道:“老二亦不用客气,你功力的确很深,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 “恭喜副总管。你的功夫,咱们都十分佩服呢。” “我只是取巧而已,没有什么值得人佩服。” 聂云道:“小倪回来,刚才到火药场看望弟兄,因见不到你,特地来看望你。咱们明午设宴为小倪接风。” 倪立道:“届时大家多喝几杯!” “一定,喝醉了便躺下睡一觉,这是大喜事,怎能不喝!”耿远道,“你能回来,全部兄弟都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很高兴。我、我不会说话,你不要见笑。” “多谢弟兄们对我的关怀,我在深渊里也很想念你们哩!” 聂云道:“他还替为兄带来一株七百年龄的天山雪莲,才服了一天药,精神已好多了,你看我到现在还没咳过一声。” 耿远忽然向倪立跪下,道:“副总管,你是咱们火药场的再生父母!” 倪立连忙将他拉起来,道:“快别这样,这也是老天爷可怜老大,要叫他早日痊愈,我才能机缘巧合地得到那株雪莲。” 三人闲聊了一下,聂云便拉倪立到他家去,低声问道:“小倪,你把秘方记住了没有?念一遍给我听。” 倪立乖乖念了一遍,一句不漏,一字不错。聂云叹息道:“你真聪明,难怪东方永亮这般喜欢你!” 倪立心头一动,问道:“你怎知他喜欢我?” “若不喜欢的,怎会升你当副总管?你的建议为何会被采纳?”聂云道,“照我所知,他不是这样的人!” “老大认为他的人怎样?” 聂云压低声音的道:“他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聪明之至,口蜜腹剑,城府深沉。” “老大认识他很久了?” “其实周翔我反而较熟,他是后来才认识的。”聂云一脸严肃地道,“你以后还得多提防他。” “你不是说他喜欢我吗?” “哼,到不能利用时,他便翻脸不认人。不是老夫危言耸听,总之你得小心他。”聂云道,“他心胸狭窄,只要你表现得比他好,只要你让他觉得你会威胁到他,他便可以立即毁掉你!” “多谢老大提醒,在下感激不尽!” 聂云脸色一沉,道:“看样子你还是不以为然。他手段会十分卑鄙,甚至出手偷袭,嫁祸给别人。老夫太了解这种人了。老夫之所以一直循规蹈矩,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不想引他注意到自己!” 倪立听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得不信,忙正容道:“在下一定时刻记住老大今日说过的话!” 聂云道:“东方永亮若要秘方,你千万不能告诉他。否则害了你,也害了老夫!” “这个道理在下晓得。你放心,我先回去,不打扰了。”倪立行了一礼,退身出去,却又去翠芳家,安慰了她一下,然后回家洗澡。 晚宴时,因为大家都很熟悉,是故闹得很凶,一直闹至深夜才散席。 ×      ×      × 次日早饭之后,倪立去找东方永亮。东方永亮约在书房里接见。 奇怪,他今日见到倪立时神色十分奇怪。倪立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东方永亮将天山雪莲据为己有的事来,暗暗冷笑不已。 “副总管何事一早求见?本座还以为你已去了小楼。” “属下还记得城主说过,让属下休息三天。明早我便会去小楼。”倪立道,“属下是有一件事求您……” 东方永亮脸色一沉,道:“本座记得迷城自开办以来,你的要求最多,意见也最多,希望不是一件令本座为难的事。” 倪立垂首道:“属下不知会不会为难城主,不过城主若认为困难的,可以拒绝。” “好,先说一遍吧。” 倪立吸了一口气,道:“魏普因为属下才受城主处罚的,但如今属下已回来,亦幸不辱命,取了一朵七百年的天山雪莲回来交差。何况属下也因此事反而得了不少福泽,是以恳求城主放了魏普。” 东方永亮道:“本城的规定是城主令出如山,你要本座改变?” “属下认为此事改令对城主只有好处,起码下面的人会认为城主赏罚分明。属下还听人说,今夜城主要在广场设宴为属下庆祝,如果届时能让他出现,相信效果更好。” “哼,你的意思是说,本座若不提早释放他,便犯了赏罚不明之过了?” “属下并无此意,城主应该了解。” “你的要求本座已知道,先退出去吧,本座要做早课了!” 倪立行了一礼,刚退后几步,东方永亮又道:“且慢,要放魏普出来也行,得由你亲自去水牢提人!” 倪立一怔,道:“属下无此权力,能下得去水牢吗?” “取本座的令牌去。”东方永亮自身上摸出一块令牌来,道,“记得提了人便亲自将令牌交回来!” “是,谢谢城主开恩,属下五内俱感。”倪立这次可猜不到他为什么在片刻之间,改变了主意。 他在门卫的指点下,很快便找到水牢,出示了令牌,狱卒立即换上一副毕恭毕敬之态,将外面铁门打开,道:“请副总管跟小的下去。” “不,我自己来放人。” “可惜,城主没有交代将钥匙交给你,对小的也就是钥匙在人在,钥匙不在人不在!请下来。”他向一条长长的石级走下去,倪立紧跟其后。 石级尽头,又有一排铁栅栏。倪立自铁枝空隙间望下去,只见下面是一潭水,中央有一根铁柱,隐约见到缚着一个人。他晃亮了火折子,果见有个人只上半身露出水面,头发披肩,满脸参髯。 狱卒道:“副总管,他便是魏普。” 倪立叫道:“魏兄!” 那汉子身子微微一震。倪立道:“魏兄,小弟倪立来了!”魏普缓缓抬起头来,见到倪立,瘦削的脸廓,那对无神的眼睛,睁得像铜铃般大小,满脸惊愕。 倪立吩咐狱卒放水,之后又把铁闸打开。水牢里的水退得好快。狱卒道:“他每泡三个时辰的水,休息四个时辰。如今大概下身肌肉已开始糜烂了。” 倪立接过狱卒手中的钥匙,举火望下,这才发现又有一道铁梯,直通牢底。他轻轻跃下去,道:“小弟知道魏兄是无心之失,已求得城主同意,放你自由。吾兄受苦了!” 倪立将铁链解开,魏普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倪立,一动不动。倪立见他裤子早已被水泡烂,腿上肌肉也开始糜烂,便蹲下身,也不管魏普答不答应,便将之背上背,双脚一跃,斜飞而起。 忽然他心头一动,身子凌空微滞,似是去势已尽,脚尖在铁梯横枝上一点,再度拔高,堪堪落在上面。他将钥匙丢下,拾级而上。 外面有光,魏普痛苦地闭起双眼。倪立一口气背着他跑到司徒大夫家,叫道:“大夫,你一定要尽心治好他身上的伤!” 司徒大夫已认出是魏普来,心中十分惊诧,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不是已被关在水牢里吗?” “大夫放心替他医治,我已向城主求情,放他出来了。”倪立将魏普放倒在床上,这才回身过来,道,“魏兄安心在此静养几天再回家。” 只见魏普脸上肌肉猛地跳动起来,开腔道:“倪立,你真的不恨我?”他声音沙哑,像夜枭凄叫般难听。 倪立心中冷笑不已,却含笑道:“魏兄,你这话说得真好笑,你是无心之失,我只能怪自己命运多舛,为什么要恨你?更何况,我在深渊里还找到一株七百年的天山雪莲回来,聂老大性命是保住了!若非你那一拉,聂老大岂能得救?” 他心中暗道:“魏普啊魏普,你怎知我还得到奇遇?你真是枉作小人了!今日我救你,是因为你对我已无威胁。施恩予你,是希望为自己拉一个朋友,布一只棋子!” 魏普嚎叫道:“倪立,你的大恩,魏某不敢言谢,但日后我一定想办法还你!” 倪立笑道:“魏兄的话教小弟难明。你好好静养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魏普心中叫道:“你知道的,你是明白了!老天爷为何要这般作弄我?既生瑜又何必生亮!你处处胜我一筹,只是你好运!我若不报答你,日后又如何在迷城立足?”他心事浩茫,想着想着,眼角忽然滚下两行清泪。可惜倪立已经??门,不曾看到。 ×      ×      × 倪立回家,便吩咐丫头备水洗澡。完颜海棠道:“这么早,你洗什么澡?你知道在大漠,水比油还贵吗?” “我去了一趟水牢,身子及衣服都弄脏了。”倪立转身让完颜海棠看他后背,“我放了魏普。” 完颜海棠一怔,随即气道:“你发什么疯,竟然把魏普放了!” “人家是无心之失嘛。” “我不明白!” 倪立笑嘻嘻地道:“你以后便会明白了!”完颜海棠瞪了他一眼,一副不以为然之态。 洗过澡,倪立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携眷出席火药场兄弟们为他设的接风宴。今番,宾主虽然都乐也融融,高谈阔论,恍如一家人,但却未敢尽兴。原来,曹汝明已通知今晚酉时起,城主在广场为倪立举行庆祝宴,火药场也有百位兄弟必须出席。 以目前倪立深不可测之内功,几斤酒下肚,很快便化作汗水流掉,根本不会醉。不过,东方永亮既然已派人下了言,他亦顺其自然,既不主动出声,亦不推辞主人之敬酒。最后还是由聂云宣布散席,宾主才分手。 ×      ×      × 到了晚上,可就热闹了。广场里支了数十张桌子,点了三四十盏气死风灯,土台上面仍然放了两张桌子。主席坐着两位正副城主、三位护法,外加倪立夫妇。另一席则由太学士、正副总管及聂云占据。 忽然副总管董明道:“城主,人已到齐。” 东方永亮仍然戴着人皮面具,长身道:“诸位,料大家都知道今晚宴会之目的!不错,咱们是来庆祝倪立副总管兼太学士平安归来。不但他本人脱险,而且还出色地完成了本座交给他的任务!” 台下立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赴天山采雪莲明明是倪立建议的,但他却说成是他派倪立去的,倪立自然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揭穿他。 “本城自成立以来,倪副总管是最出色的一位!他不但聪明、勤劳,而且运气还十分好,屡建奇功,替本城将来以武技领袖群伦,立下了大功,希望大家都要记住他,因为他还是个胸襟广阔、以德报怨的高人!” 东方永亮说到此,喝了一口酒,然后缓缓道:“大家都知道魏普因把倪太学士拉下深渊,而被本座判了半年水牢。可是倪立一回来便向本座求情,要求放魏普出狱,本座感其真诚,最后答应他所求。倪立即亲自下水牢,将魏普背出来。” 说到这里,台下又爆出一阵震耳之掌声,很多人在交头接耳,讨论这件以德报怨的事。 “迷城上下,亦应该学习倪立这种精神,如此才可以拧成一股绳,无往而不利!”东方永亮说至此,故意顿了一顿,让掌声过后才续道,“大家在此默默工作,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如今本座可以明确地宣布,两三年之内,本城即将破茧而出,进军中原武林,实现共同的理想!” 这次台下的掌声更加热烈,而且历久不息。东方永亮双眼不自禁地射出两道得意之目光:“最后,希望大家再加一把劲,使愿望能早日达成!” 台下群豪情绪已十分激动,有人甚至高呼起口号来。 东方永亮举杯道:“如今请大家敬倪立三杯,祝贺他平安归来!” 众人均长身举杯,倪立夫妇抱拳向台上台下诸人行礼。众人便齐喝三杯酒。 “今夜无醉不归!”东方永亮再举酒杯,道,“请大家再喝三杯,预祝迷城早日成功统率群伦!” 众人又喝了三杯,然后就座。 倪立道:“城主,今日得您当众褒奖,属下既感动又惭愧,今后唯有更加努力工作,以报答提携之恩。如今属下回敬您三杯。” 东方永亮哈哈笑道:“本座一向赏罚分明,若你不是特别出色,又怎会当众褒奖你?不过,这三杯本座一定喝!早已说过,今晚无醉不归!” 倪立敬了东方永亮之后,又敬宗本源一杯,然后道:“城主,属下可以跟弟兄们说几句话致意吗?” 东方永亮微微一怔,随即道:“此乃理所当然之事,太学士请。” 倪立长身道:“倪立今番能平安归来,既是得老天爷之眷顾,亦是托城主及诸位之洪福。今日得全城弟兄为倪立特设此宴,真是感激莫名,深感荣幸!” 台下传来一阵掌声。倪立待掌声较疏,方续道:“适才城主对倪立赞扬有加,让倪立深感惭愧。其实迷城有今日之成就,是大家努力之结果,而且有许多无名英雄在默默工作,无偿贡献青春予迷城及武学。倪立运气好,得到一个既轻松愉快、又可以学习上乘武功之机会,绝不敢居功!台上便有一位为迷城做出极大贡献的人——请聂老大站起身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台上台下均是一片愕然,尤其是东方永亮更是心头打鼓,生恐倪立说出些不应该说的话来! 聂云则既紧张又惊诧地站了起来,半晌方记得向台下的人抱拳行礼。 “这位聂老大替迷城赚了不少钱,迷城之开支,全靠他和他的弟兄赚来的银子。没有他,咱们连吃饭也成问题,遑论其他了。老大,请您坐下。”倪立道,“我请老大跟大家认识,并不是要为他邀功,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是故,真正要受到褒奖的人,应该是这群无名英雄!当然,若果没有三位城主之英明领导,更加没有迷城这个地方。换而言之,迷城有今日之成就,功劳最大的当然首推城主!诸位料必肚子已饿了,倪立也不想做个罪人,让人骂不识相。因此长话短说。最后请各位多喝几杯,日后倪立有做错的地方,盼请不吝指教!谢谢!” 台下掌声震耳欲聋。东方永亮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忖道:“你这小子,这样说话,分明是欲跟我竞相争取人心。小子,你还嫩得很,掩饰功夫还未够!嘿嘿……” 倪立走回自己座位,问道:“城主,属下刚才可有说错?” “说得非常好,把本座说漏的,都给补充了!”东方永亮举杯道,“本座敬你一杯,多谢你一番盛意!” “城主如此不是要折煞属下了吗?”倪立心中暗暗好笑,脸上却装出诚惶诚恐之态,“属下实在不敢当,还是让属下敬您!属下年轻识浅,若有说错之处,请您多多包涵!” “你是一代天骄,怎能说年轻识浅?日后迷城仰仗太学士之处尚多!”东方永亮长身道,“请大家动箸!” 酒菜流水般送上来,台下一片欢愉之声。看来这场盛宴十分成功,一直喝至亥时才散席。 返回居所之时,聂云特地走快几步,与倪立并肩,低声道:“你今日有点乐极忘形,今后要小心。” 倪立一钻进被窝,完颜海棠便迫不及待地问:“你放魏普出水牢,到底有什么用意?他分明故意将你推下悬崖。那厮阴沉得可怕,他是你的一个心腹大患,我真恨不得让他死在水牢里!” “我正是念在他是个人物,才要放他出来!” “小妹还是不明白!” 倪立这才含笑地道:“他也是带着目的混进来的,料亦是为了‘卫青武学旨要’,如今他早已将之背熟,只望早点混出去。这一点,跟咱们的目的不是一样吗?说不定能互相利用!” 完颜海棠这才明白,但仍忿忿不平地道:“这厮阴险奸诈,只怕到时反要拿你去邀功,你可得小心。死在城主手里,无话可说,万一毁在他手中,我这口气可咽不下去。十一哥,你跟他来往,可得小心,有些话更要三思后才说!” “你是怪我刚才在台上,抢了城主的风头?” 完颜海棠点点头,低声道:“我刚才发现城主的眼神,十分可怕。” “副城主又如何?” “他倒是一副坦然的神态,教人难测其心意。”完颜海棠道,“十一哥,不是我要管你,今后你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不可率性而为。记着迷城之内,还有你的一位妻子、一个宝贝儿子。” 倪立轻轻拍拍她的香肩,另一只手,却不规矩起来,在她身上摸索。闺房之内,本是平常事,完颜海棠不但不恼,相反还以身相就。 “莲妹,你放心,我是故意在台上争取人心。他日逃离虎穴时,希望他们能手下留情。今后我会对城主格外温顺,让他觉得我只是无心之失。”稍顿又道,“我还年轻,有时可能沉不住气,而且旁观者清,希望你还是多提点,管管我。” “哼,你会让我管吗?我连你的心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哩!哎,死鬼,轻一点……” 倪立的动作忽然停止,喃喃地道:“魏普混进迷城之目的,若是为了‘卫青武学旨要’,照理已达到目的,为何上次到天山,他不乘机逃脱?呀……对,当时他不断观察四周动静,莫非他有同伴协助?还是因为他的举止已让邹城发觉,而被盯死,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完颜海棠道:“他城府深沉,谋定而动,一定是时机未至,而隐忍不发。” 倪立低声道:“我得想办法探探他的口风。” “十一哥,你想以此威胁他?” 倪立摇摇头道:“非也,如果他有人在外面接应,若能跟他配合,咱们成功的机会不是大大增加吗?” 完颜海棠道:“迷城实力强大,出入口隐蔽,防卫又严,即使他有几个朋友协助,能济什么事?你不是因为小盈,而爱屋及乌吧!” 倪立忍不住在她身上捏了一把:“你吃什么干醋?魏普是西夏国人,我估计他必是贵族之后。混进迷城,也许是受国王之令而来,如此来救他的人必不少。咱们若能乘乱冲出去,不是事半功倍吗?” 完颜海棠娇躯一震,脱口问道:“你怎知道他是西夏人?一定是小盈告诉你的!” 倪立脸色一沉,道:“事关咱们一家之安全及逃离大计,你绝对不能使小性子坏我大事!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 完颜海棠螓首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骄傲地道:“我知道她怎能跟我比?你得到我之后,其他女人都不会放在你眼内了!” 倪立忽然转身将她一把抱住,道:“我现在便要体会一下你的好处了!” ×      ×      × 次日一早,倪立吃过早饭,便先到司徒大夫处看望魏普,却见翠芳在服侍他,他连忙退了出去,笑道:“打扰,打扰,有大嫂照料你,小弟便放心了!” 翠芳忙道:“副总管,多谢你的大恩,愚夫妇感激不尽!” 魏普则道:“倪兄弟请进来。” 倪立这才进病房,见魏普虽仍不能下床,但精神好多了。 “兄弟请坐,你以德报怨之胸襟,魏某感动不已。” “魏兄言重了,都是自己人,又没有仇恨,即使以前有点小误会小摩擦,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既然彼此都已晋升为太学士,便应该互敬互爱,不知魏兄以为然否?” “兄弟说得有理,魏某以前是心胸太过狭窄了,妒忌你得宠,请你原谅!” “其实小弟只是运气好点而已,论到功力及勤奋,小弟不及吾兄良多。”倪立含笑道,“今日看魏兄精神好多了,恭喜恭喜!” 魏普道:“魏某相信半个月后,便能一切如常。刚才我的话尚未说完。上次的事,我郑重向你道歉,但我发誓绝不是有意的!当然不管有意无意,陷兄弟于绝境,我心里难安,今后望能报答你的大恩,以稍减内心之不安!” 倪立微笑道:“我早已说过,我绝不恨你。不恨你的原因是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无心之失,人皆会犯之,魏兄又何须心中不安?” 翠芳道:“你俩都是太学士,以后日夕相处,希望能如兄弟般互相敬爱。魏普他沉默寡言,又不喜交际,日后还要请副总管多多提携!” “大嫂说哪里的话来……” 他话未说完,司徒大夫已进来要替魏普换药,倪立及翠芳连忙退出小厅。她对他轻声道:“他好像有意跟你化解往日之怨,要跟你做朋友。” 由于不便多言,倪立点点头,道:“请你跟魏兄说一声,今日是我回来头一天上班,先走一步了!”出了司徒大夫家门,他蓦地觉得轻松无比。 第二十一回 动了杀机 一到小楼,倪立便感受到那股无形之压力。幸好他第一天上班,几个同僚都特地跑来跟他打招呼。折腾了一阵,才能安静下来。 “大姐,我停了快两个月。可把你累坏了吧?” “还好,只是看不到你,忽然觉得有点沉闷,连话也没人陪说,耳朵清静了,心里却闷得慌。” 倪立失笑道:“你以前不是嫌小弟话太多,影响你思考吗?” “那是以前!”顾映红啐了他一口,道,“如今已让你教坏了。好啦,你回来就好,今后可以互相讨论,也不用大姐一人想得太苦。” “大姐先把这两个月的成绩拿来,让小弟学习学习。” 顾映红道:“卷早已交了,大姐念给你听吧。”她念一句原文,解释一句,倪立装出十分留心的样子聆听。其实这几段,他早已想通了,因此他一听,便觉得顾映红有好些地方之解释不太精确。 “大姐资质有限,两个月时间成绩只有这一些,你一定暗中揣摸过,也把你的成绩拿出来。”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小弟身在深渊,朝不保夕,连能否活下来都成问题,哪还有心情想这些问题?” 顾映红道:“你是小鬼头的心思,大姐还不知道?且不跟你计较,咱们继续吧!”两人便开始“研究”起来。 倪立故意将速度放慢,他不想让东方永亮全部掌握,希望自己比他早一步读通“旨要”的内容,更对后面的那一套掌法及剑法先创作,希望能创出一套威力奇大的绝学来,不但日后逃离迷城可用得上,假若东方永亮要肆虐武林,也有人可以克制他。 他心里想着后几段的文字,但下班之前写出来的却是前面的。虽然只写了几句,但已叫顾映红大为佩服。 忽然她叫道:“照你这样解释,大姐前段之解释,可能有些地方理解错误了!” 倪立道:“先把这一段弄通了,再回头检讨上一段的,也许速度更快!” 顾映红叹息道:“大姐是不如你,这辈子要独力弄通‘旨要’是不用指望了,只望弟弟可怜我,多多指点,以让大姐早日完成愿望!” 倪立低声问道:“大姐怎会跑进迷城来?” 顾映红苦笑道:“大姐在武林不得志,婚姻不如意,加上城主说有许多武林秘笈,我心想以研究武学了却此生,是故便进来了。” 倪立似笑非笑地道:“但大姐最近好像有点改变?” 顾映红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你我所说之话,连你老婆也不能告诉!” “这个自然,大姐放心。” “我忽然觉得学了这许多秘笈上的武功,却在此度过晚年,有什么意思?若果浑浑噩噩过日子,没有成绩,又怕人轻视,是故本来之想法太过天真了!” “这是大姐的性子好强而已。”倪立道,“城主说,两三年之内,便要破茧而出,届时大姐便可以大展身手,一展抱负了!” 顾映红冷笑一声:“城主的话,你真的相信?以武技服人这句话只能骗骗刚出江湖的雏儿,怎骗得了咱们这些老鬼!” “大姐的意思是……” 顾映红道:“江湖人物最不易服人,以武技能服人?届时还不是要用武力征服。你可知道那要死多少人?要造多大的孽?” “但以小弟之看法,迷城统率武林成功之机会极大,不管是以武技还是以武力,武林中都没有哪一个门派帮会能够颉颃。” “自古以来,国家能够统一,因为这是老百姓之心愿——避免战祸,可安居乐业。但武林之中,从来未有哪一股势力,可以完全地、较长期地统一武林。乱世之中,黑暗之中,必有人出来澄清玉宇,届时咱们便成为助纣为虐的武林罪人了!” “大姐说得有理,这个问题小弟从来没有想过。”倪立稍顿,试探地问道,“但如今咱们还能怎样?反抗?逃离迷城,隐居下来,今后再作打算?” 顾映红又叹了一口气,道:“大姐也不知道。说到反抗,那只是以卵击石。逃离迷城的成功机会几乎没有,他们在外面还安排了一些骑士,既可作为保护迷城、试探敌情,也可防人逃跑。”稍顿反问,“你又为什么要进迷城?” “假如小弟说是欠下赌债被抓进来的,大姐一定不相信。说实在的,小弟也是为了要学‘卫青武学旨要’才进来的。当时看法太过天真及单纯,只道学懂绝学,倪家便不用担心强敌来犯,却没料到一入侯门深似海!”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见一步走一步。”倪立道,“只要东方永亮破茧而出,大队人马离开迷城,难道到了中原,还怕找不到机会溜掉?” “咱们想得到这一点,难道东方永亮想不到?若让下面的人逃掉,不但心血白费,而且简直是替自己制造强敌!这种事,东方永亮绝对不会做。” 倪立沉吟道:“依大姐之见,他会采取什么手段?” “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慢性毒药控制住咱们。” “若果咱们不吃药,他同样是白费心血。” 顾映红冷笑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果他们将药放入食水中,谁能逃得过?” 倪立心头不由得一沉,耳际又闻顾映红的声音:“咱们若弄通旨要,也不必太早将注释交上去,能推迟多久便多久。” 倪立这才知道,其实太学士虽少,且都是一时之俊彦,但却让自己独领风骚,也只是他们都把后果之严重性看透,说不定人人均如顾映红。 ×      ×      × 回家之后,他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方觉得自己太过肤浅,凭此就想跟东方永亮周旋实在不自量力! 迷城虽有数百人之众,但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有如凤毛麟角,他觉得应该跟聂云多点交流。 表面上,倪立仍然跟以前没有分别,每天上午先去看望魏普,午饭休息时到火药场及聂云居所,然后到小楼去继续“研究”。晚上他练武练得更勤。 他牢记周全的教导,要将以前所学忘记,以无招胜有招。因此每晚支走了丫头及奶妈之后,便先教完颜海棠练武,两人再喂招。倪立借完颜海棠之手,练习如何以无招胜有招。 幸好到迷城之后,学习破解武林绝学,如“空明拳”、“十字慧剑”、“无相剑法”时,为此打下了深厚之基础,因此进步颇为满意。 ×      ×      × 眨眼间,半个月过去了。魏普慢慢走到小楼,要求上班。欧阳正护法问道:“魏兄弟,你请示过城主了没有?” 魏普微微一怔,道:“这事也要请示?” “当然。”欧阳正一脸严肃地道,“迷城之规矩是:无论谁犯了法,便解除以前之职务。” 倪立道:“请护法带魏兄去见城主,并在城主面前美言几句,如何?” 欧阳正沉吟了一阵,才点头答应,带魏普去了。东方永亮的答复是要魏普再休息一阵,等候安排工作。 倪立下班后便去探望魏普。魏普将他请进书房里,问道:“倪兄弟,你对城主此举,有何看法?” 倪立苦笑道:“天意难测,小弟怎知道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不过,我看魏兄过几天再自己去请求城主看看吧,情况应该不会很坏!”稍顿忽然低声道,“不过,即使未有安排,对魏兄来说,影响亦不大。因为你已将旨要口诀记熟,也可以自己揣摸。” 魏普苦笑道:“被拦在一边,总不好受。倪兄弟须替我想个办法。” 倪立问道:“魏兄当知道城主最在意的是什么事?” 魏普想了一下,恍然道:“大概是旨要吧?” “不错,如果过几天,魏兄能将研究心得呈上去,城主一定认为你是个人才,当不会让你埋没!” 魏普喜道:“多谢倪兄弟指点。” “魏兄才智过人,对旨要之了解,一定不只上呈之成绩,想城主是什么人?他看不出来?他还看出吾兄经常故意隐藏实力!” 魏普脸色大变,半晌问道:“这些话是城主告诉你的?” 倪立笑而不答,魏普又道:“是兄弟猜想的?” 倪立点点头,道:“虽是小弟猜想的,但有根据!因为小弟暗中观察,发现城主之眼色,对魏兄有所怀疑。他为什么故意留一手,要另日再安排你的工作?不过是要看你之表现而已。” 魏普咬牙不语。倪立便知道自己推想不错,于是长身道:“小弟话只能到此为止,其他的只能靠魏兄自己了。告辞!” ×      ×      × 也许真让倪立猜着了,一个月之后,魏普果然又被派到小楼上班了。他见到倪立道:“兄弟,拙荆今晚请你跟嫂夫人到寒舍吃顿便饭,请你一定要赏脸!” 倪立低声道:“你今日要请,必须请小楼的人全部赴宴。只请我一个,别人会有看法!” 魏普点点头,心中忖道:“看来他年纪虽轻,但人情世故却比我练达多了!”当下他在午饭时,正式邀请太学士们及护法晚饭,倪立在旁敲边鼓,大家都答应了。 这一晚,席间倪立替魏普说了不少好话,众人才跟他较接近。将散席时,宗本源忽然驾临,魏普又惊又喜,一边迎接,一边吩咐婆娘多备几个菜。 宗本源道:“本座早已吃过,你们热闹吧。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三日之后,要你们比武观摩及考察,希望你们提早做好准备!” 有了这件事,大家心头都沉重起来,连酒也喝不下。倪立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但奇怪为何人人均害怕比武?自己将所学拿出来跟同伴印证,是件美事,为何反认为是件苦差? 倪立一看气氛不对,便请求散席,回到家里之后,夫妻俩在床上研究这件事。 完颜海棠道:“说不定他们都隐藏了实力,怕在比武中露馅,引起城主之猜忌。”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看来一定是如此了,比起这些老江湖来,我实在太嫩了!” “只要你处处小心,小妹相信一切阴谋诡计均瞒不过你一双眼睛。比武时,你更要隐藏!” 倪立点点头,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为夫还不致于那么笨。不过咱们练武却不能稍懈,一年之内便要想办法逃出迷城!” “那天城主说两三年后便要正式进军武林,咱们在半路溜掉,不是更加省事?” “城主心思缜密,他怎会料不到手下会半路开溜,然则他的心血不是白费吗?不但如此,还为自己树立了许多强敌!” “十一哥,你认为他们在半路之戒备,会比迷城严密?”完颜海棠一脸不信之色。 “为夫怕他会在食水之中放一种慢性毒药之类,并以此威胁咱们,协助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完颜海棠大吃一惊,脱口道:“如此咱们不是要终生为其奴役?不行,你得想办法??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倪立也想不出办法来,只能点点头。 ×      ×      × 比武场地,仍然在小城外处之小空地。地面不平,也许更能增加实战之要求。今日来考察的只有东方永亮及宗本源。 第一场比武便是顾映红及魏普,两人均不爱说话,略一示意便动手。魏普经倪立提点之后,比上次卖力多了,出手凶狠,迫得顾映红也得全力应付,斗得十分激烈。 倪立不时偷眼暗中留意两位城主,只见他俩目光平和,点滴不漏。这时候,倪立才发觉宗本源城府亦同样深沉,他表面上和蔼没有架子,可能也只是一种掩饰手段而已。 这一战,也使其他人对魏普刮目相看。两人斗了三百回合,竟然是不胜不败之局。宗本源宣布停手。 “第二场由马护法跟阳关比武。” 太学士中,阳关表现出来之功力最深湛,马护法当然也不是省油灯。阳关大开大阖,他则先以小巧功夫周旋,以消耗对方之体力。 这一场看似是攻防战,那马护法虽居下风,却半点也没有败象,他每能在危急时,施展奇招,将阳关迫退,化解危机。倪立平心静气观察,边想自己该如何出手反击对手,得益良多。 三百招之后,宗本源又宣布停手。 “现在大家回家休息吧,下午再来。” 回家吃过午饭之后,倪立先调息了一阵,然后才到比武场地。果然下午便宣布由他跟葛楚雄比试。 葛楚雄的武功柔中带刚,另有一功。倪立跟他斗了上百招,维持平手之局,仗着艺高胆大,突然弃招不用,待对方出手,才以临时想到之动作反制,虽然使来生涩之至,但收效奇大,把对手迫退了三步。 再过了十来招,他又再来一记。总之,觑准机会,便使出“无招”动作,惹得在场的人,心头震惊不已。但感受最深的,莫过于葛楚雄了。因为对方出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突然而至,跟前几招之风格完全不同,根本无法预防。 所幸倪立只是略具基础,离成功还远,是故他凭经验还能闪避,只是再也不敢放手施展,生恐力去得尽,闪避不及。好不容易才捱满三百招,他已是满身大汗,连声佩服。 倪立道:“葛兄相让之情,小弟感激之至。” 葛楚雄苦笑道:“葛某自保都唯恐不及,焉有能力相让。实是小兄之招数太过神奇。不知是什么绝学,可否相告?” “说来惭愧,只是小弟自创之招式,无名无称,且十分生涩,实难入方家法眼,请诸位多多指教!” 东方永亮问道:“倪立,那十七招全是你自创的?为何中间没迹可寻,无线相连?” “属下想到一招便创一招,因功力及经验所限,也只能有此成绩,请城主指教。” “你很聪明,希望再努力一点,并花点心思改善,使招式圆满一点,威力可能会更大。” “属下受教。” 倪立行了一礼才退下,心中忖道:“待招式圆满,不就有迹可寻了吗?看来他还不知道这是无招胜有招之上乘武学!” 第四场是由欧阳正跟卢保儒比武。卢保儒武功走的是阴柔路子,但韧力十足。欧阳正则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博大精深,难怪他能坐上护法之第一把交椅,是故数十招之后,便一直占上风。 倪立这番却能看出欧阳正亦未尽全力,只极力维持上风。且又发现阳关之功力失之过刚,卢保儒则失之过柔,均不如欧阳正之阴阳相济。 宗本源道:“停手,明早继续!” 东方永亮道:“也许大家都不了解比武之目的。大家经过数月之修炼,必有进步,取之与同僚印证,将有大收益,但本座却发现诸位均顾念同僚之情面,出手留情,也隐藏了实力,因此几年以来,看来均无多大之进步!” 宗本源道:“今日之比武,除了两个年轻的外,其他人之表现令人十分失望!希望明后日不再是这种局面!” 东方永亮又道:“不出全力比武,不但自己不会进步,也迫不出对手之真功夫来。若说这是比武,不如说是你们在合力表演,演一出好戏给本座看!”忽然声色俱厉地道,“你们隐藏实力,到底目的何在?” 众人低着头,噤若寒蝉。东方永亮犹不放过:“欧阳正,你身为小楼之首,你且说说给本座听之!” 欧阳正神色一变,躬身道:“正如城主所言,彼此只是顾念同袍之情面而已,并无隐藏实力之心……而事实上亦无此必要,也……” “哼,巧言狡辩,明天再如此,就莫怪本座不客气了!”东方永亮拂袖去了。 宗本源道:“你们也太过份了,几次比武均如此,真是欺人太甚!”也拂袖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都转眼望着欧阳正。 欧阳正叹了一口气,道:“明天大家卖点力气吧!散了吧。” ×      ×      × 回家吃过饭后,倪立又支走了丫头及奶妈,把大门关上,完颜海棠换了衣服出院子里,刚练了几招,大门忽然被人拍响。 倪立停手问道:“哪位?”外面没有声音,倪立挥手让完颜海棠进房去,然后去开门,料不到拍门的竟然是宗本源。他暗吃一惊,失声道:“不知副城主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不知者无罪,何须自责?”宗本源一脚踏进门内,问道,“这么早就关门,贤伉俪在做什么事?” 倪立道:“属下因想到明早还要比武,是故准备临急抱佛脚,以免明日挨骂挨打!” “哦,原来你在练武,那好得很呀,让本座陪你练几招吧!” 倪立知道他是为今日之事来试自己,心中暗暗叫苦:“属下技微,不敢跟副城主过招。” “练习而已,你担心什么?你说自己技微,自谦过甚,是嫌本座不是你的对手吗?” “属下不敢,请副城主明鉴!” “尊夫人去睡觉了吗?” “拙荆在房内喂孩子。莲妹,副城主来了!” 完颜海棠已换好了衣服,婷婷走了出来,衽裣行了一礼,道:“请恕属下正在喂奶,不便立即迎接副城主大驾。” “你出来正好,给咱们做个公正。来,来,倪立你先发招吧!” “属下不敢先僭。副城主,可否……” “你不敢先僭,本座只好厚着脸皮先出手了!”宗本源话音未落,便一招望倪立胸膛拍去。 这一掌去势轻飘飘,但速度极快!倪立吃了一惊,料不到他说打便打,忙不迭向后急退。但宗本源第二招又附身杀至,不让倪立有喘息之机! 倪立好不容易闪了五六招,才有机会出手抵挡。他挡了五招,才能够反击,使的是空明拳。但他一出手,便为宗本源破了,而且使的招数,竟是倪立想出来的! 他连施十数招,全为宗本源悉数破去,破得干净俐落,迫得倪立连退十来步。只听他叫道:“你那些自创的新招呢?怎地不使出来,让本座试试威力?” ×      ×      × 倪立不能不使出在迷城里学习的武功,但这些武功早已被金牌武士及太学士们破解了,因此他一出手便即为自己带来绝大之危机,这才清楚东方永亮为何不担心武林绝学被他们学习之原因。实际上,使这种武功对三位正副城主来说,有如自杀。 倪立一急之下,使出雪山童姥所授之武技及家传武技,情况反而较好。但宗本源是何等人物,这种微末之技,根本难以抗衡,迫得倪立冒险施展“无招”来。 在高手之前要随机应变,以自创之动作反制对手,难度极大,但在危急之情况下,反能豁出去,竭智应付。 他改变打法之后,每出一招,便能遏止宗本源之攻势。一连十多招之后,宗本源仍未能看出其“武技”之来源及脉络,心头奇怪之至,忖道:“莫非他真能自创招式,而且威力奇大?再假以三五年功夫,不是要技冠武林!” 细数一下,倪立已在他面前一共施展了三十余招自创招式,但竟无一招是相同的。他心中又暗暗忖道:“这小子到底自创了多少招式?” 他有心相试,因此攻势不绝,只是隐藏内功,只以招式相对。倪立精神已完全沉浸在比武之中,聚精会神,周遭事物全没法影响他,甚至心中只有招式,而忘记了对手是谁。 眨眼之间,倪立已自创了四五十招,忽然他心头一动,跳了开去,道:“属下技只此矣,副城主再相迫,属下便要出丑了!” “好,好得很!你能自创数十招,实在出人意料!”宗本源问道,“你一共创了多少招!” “大概五十招,不过粗浅得很,因为武学造诣不足,只能成为散手,无法成套。” “这已经非常了不起,希望你继续努力!”宗本源道,“如果你明天能将此尽情施展,相信能打败对手。今夜你已花了不少气力,早点休息吧!”他自个开门出去。 “请恕属下不送。” 宗本源头也不回,倪立只好关上门,倚门喘息。 完颜海棠吃了一惊,关心地问道:“十一哥,你受伤了?” 倪立摇摇头,有神无气地道:“你弄水给我洗个澡。我无事,若有事一定是在明天!”他见完颜海棠一副难明之色,便道,“他们对我动了疑!” 完颜海棠惊诧地道:“动了疑?对你动什么疑?” 倪立挥挥手:“慢慢再告诉你!” 完颜海棠弄好了洗澡水之后,发现他坐在石阶上发呆,芳心没来由地一沉,仿佛有祸事自天而降。 ×      ×      × 宗本源离开倪立家,竟不回家,而进入东方永亮书房。 “那小子表现如何?” 宗本源将经过原原本本仔细说了一遍,道:“小弟觉得十分奇怪,他那些招式在施展之中,竟无一次重复!” “你有没有对他施展重复之招式?” “当然有,但他竟能用另一招式破解!” 东方永亮目光大盛,忽又陷入沉思。 宗本源见几上有茶壶,便倒了一杯喝了:“若说他有能力自创数十招应付强敌,实在难以相信,但那些招式偏又十分生涩,好像刚创出来,像未曾用过一般。这中间的道理,真教人想不通!” 东方永亮慢慢地道:“也许咱们这种训练方式启蒙了他。在破解‘无相剑法’、‘空明拳’之中,将他训练成武林奇葩,见到招式,便能随心创出破解之招!” 宗本源“啊”地失声叫了起来:“这不成了奇人?若是如此,他真令人可怕!” 东方永亮问道:“他所创之招式,威力如何?” “威力不是很大,但绝对有效,迫得人非要闪避不可。三五年之后,威力将更大,相信已找不到可置之于死地的对手了!” “三五年?太长了!依我看一两年他功夫便能大成!”东方永亮道,“目前他欠缺的是火候及内功,大成之后,将是天下无敌!” “这是否因为学了‘卫青武学旨要’?” 东方永亮摇摇头:“目前他学的是内功,那可不是三五年能大成者,除非旨要上记载的内功,能促进学者之智慧!” 宗本源道:“此人若可用,将是最得力之助手,但若果不能为咱们所用,便是咱们统率武林之最大障碍。” “若果他武功跟咱们差不多,还会否甘心雌伏?除非咱们能制服他!” “大哥想用药?” 东方永亮沉吟了一下道:“目前不能对他用此手段,否则会打草惊蛇。若果全部用之,时机未到,旨要尚未全解……须知那种药会影响智力。” “如此,大哥准备如何对付他?” “人是不能留了,不过要选择最好之时机。”东方永亮含笑道,“他人在迷城,难道还找不到机会除掉他?” 第二十二回 暗算 次日,首先由龚护法对岳景山。岳景山擅使剑法,使来飘逸潇洒,但仍不失正途。而龚护法之刀法,走的却是猛烈的路子。论内功,龚护法略胜半筹,但论兵刃却又是岳景山使来较具威胁。 这两人上次已斗过,互相了解对方之武功路子,又加上昨天东方永亮及宗本源发过脾气,因此更加卖气力,斗得十分灿烂,而且凶险之至,看得旁人都暗暗替他俩捏了一把冷汗。 三百招眨眼即满。第二场由魏普跟马护法交锋,两人更加卖力。魏普经过一个多月之调养,体力已完全恢复,一个胜在功力深,一个胜在年青力壮,气力悠长,同样是平分秋色之局。 依例斗了两场之后,是午饭及休息时间。倪立知道下午必由自己下场,他不断地琢磨着各种各样的情况。 果然下午第一场便点了他的名,对手却是最厉害的阳关。 阳关道:“上次小哥用剑,不知今日用不用?” “小可今番想用双掌向阳兄讨教一番!” 阳关对他颇为好感,道:“你年纪较轻,先请吧!” “如此有僭了!” 倪立先抱一抱拳,当面使了一招“空明拳”。阳关身子微微一偏,让过那一拳,立即还了一记,带起一片罡风。倪立施展雪山童姥所授的“随风摆柳”小巧功夫,与之周旋。 由于有了昨天东方永亮及宗本源之训斥,阳关比昨日卖力多了,攻得格外凶猛。不过尽管倪立如同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阳关也没法得手。 倪立觉得自己服了雪蟒血及天山雪莲之后,功力大增,目光锐利,以前对手之绝招,觉得深不可测,难以应付,如今却觉得对手之每招每式,脉络分明,甚至对方一出手,他已料到下半招之变化。因此他越斗精神越盛,斗了百多招之后,已经可以以拙胜巧,用普普通通的“罗汉伏虎拳”、“空明拳”已能招架,不能挡格的便稍为将上述两套拳法之招式改动一下,也能敌得住对手攻势。 又过了数十招之后,由于阳关掌法变化不大,经过近两百招之格斗,变化已为其掌握,便开始进行“创作”。他临时随势创作的招式,每出一招,便把阳关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如此又过了几招,倪立又有奇招出来。他人已完全沉浸在其中,见招创招,迫得阳关手忙足乱。 在四周观战的同僚,只看得诧异不已。凭谁都想不通,怎会想出这种“怪”招来应敌。只有东方永亮及宗本源两人双眼不断闪动着光芒。 倪立越来越得心应手,主要是阳关功力虽深,但掌法变化不大,利他掌握。 眼看三百招即将届满,忽然倪立感觉到后腰麻穴处,有一股冷风袭至,惊忙之中,倪立扭腰挪开两寸,但觉后腰一痛,一阵阴冷之气,迅速布满后腰。 说时迟,那时快,阳关的那一掌已到了。雷电火石之间,倪立斜飞而起,卸掉一部分掌力,但阳关之功力岂是一卸而能化解的?但见他身子倒飞落地,人便生生地摔倒在地上,嘴角鲜血已淌了出来! 阳关预料倪立一定能闪得开,出现这种局面,他事先完全想不到,是以其他人都围上去看望倪立,只有他呆呆地站着。 东方永亮道:“将他送去司徒大夫处。今日休息,明天继续!”他与宗本源快步离开现场。 顾映红尖声叫道:“阳关,你还不抱他去医治!” 她叫声未了,魏普已抱起他往司徒大夫居所奔去。众人都要跟着去,欧阳正道:“阳兄、顾家妹子,你俩跟老夫去,其他人先回家!” ×      ×      × 倪立忽然道:“魏兄,请把小弟送回家里!” “不行,你伤得很重,一定要去看大夫。司徒大夫的人很好!” “可惜他也要听令而行。刚才我闪避不开,是因为后腰麻穴,被人以指风封住!” 这句话,使魏普惊诧之至,几乎忘记了跑动。是谁暗算他?他心念未了,倪立又道:“魏兄若是要报恩的,便请听小弟吩咐!” “好。”魏普脚步一拐,便往倪家跑去,“是谁暗算你的?” “记住,这件事半点也不能说出去。对方是要置我于死地,若果传出去,对方会立即展开更激烈的行动,小弟又受了伤,恐怕应付不了!” “城主对你不错,你为何不告诉他?” “请魏兄想想,是哪几个站在小弟背后的?” 站在倪立背后的只有四个人:东方永亮、宗本源、顾映红和他自己。刹那间,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倪立又道:“你要小心一点,人家可以把罪名派给你,所以这件事你只能放在心上,甚至尊夫人也不能说!” 魏普手脚冰冷,咬咬牙道:“魏某省得了!十一少,你又救了我一次了!” “一切小心。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如今还不知道,到司徒大夫家,小弟有点担心!” 魏普道:“我跟顾大姐日夕守在你家里!你应该相信我吧?” 倪立叹息道:“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你越‘献殷勤’,别人越会说你心虚!” 魏普心中忖道:“论到思想快捷,我是大大不如他了。”当下道:“魏某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到了倪家,魏普一脚踢开大门。完颜海棠见他抱着嘴角淌血的丈夫进来,又惊又怒:“魏普,你恩将仇报?姑奶奶跟你没完没了!” 倪立道:“不是魏普,莲妹,你怪错认了!” 完颜海棠急怒攻心地道:“那是谁下的毒手?” 魏普道:“大嫂,倪兄弟伤得不轻,你快引路带我进房,将他放在炕上!” 完颜海棠这才清醒过来,手忙足乱地整理一下炕床,让丈夫躺下。魏普怕她会问些自己答不出来的话,又道:“大嫂,此刻倪兄弟最重要的是静养,请不要跟他多说话!” 完颜海棠知道自己错怪了他,气已平了,忙道:“对不起,刚才我实在太鲁莽了,请你原谅!” “不打紧,倪立是我兄弟,他对我有大恩,大嫂怎样怪我,魏某都不会生气,也不敢反驳!” 完颜海棠既感丈夫的收买人心手段成功,又深感愧疚,便请魏普到厅内喝茶。这时候,欧阳正、阳关及顾映红刚从司徒大夫处转回来。 顾映红脱口道:“魏普,城主的命令你没有听见吗?怎地不送去司徒大夫处!” 魏普长身行了一礼,道:“这是倪兄弟的意思,他说若魏某将他送去司徒大夫处,便要与我绝交!小弟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哩!” 顾映红一阵风般冲进卧室,问道:“小弟,魏普说的可是真的?为什么?” 倪立点点头,道:“内伤须以内功疗之,药物是其次……你不要为难魏兄……” 阳关迅速脱下靴子,道:“请大姐扶他坐着,阳某替他疗伤。” 欧阳正道:“不行,你内功太过刚猛,这时候他抵受不住,还是让老夫先来,明天你再来!”他迅速上了炕,顾映红已将倪立扶了起来。 倪立忍着胸腔之疼痛,勉强盘起膝来。欧阳正先搓热了双手,在他胸腹间推拿一阵,然后,盘膝其后,双掌抵在后背上,一股平和之真气,缓缓注入倪立体内。 倪立先引真气到后腰,过了两盏茶功夫,方将阴寒之气迫出体外。接着导气入丹田,出“气海”,直上顶上“百会”,向前流下,在“华盖”、“璇玑”、“紫宫”停留了一阵,返回丹田。再走足阳明胃经,到“膻中”,又停留了一阵……如此过了顿饭功夫,欧阳正已是累得满头大汗,终于不支收掌。 魏普道:“让小弟试试。”他功力不如欧阳正,时间更短,便也下来。接着是顾映红,她功力与魏普相仿,时间亦差不多。 倪立道:“小弟已好多了,诸位不用再为小弟费精力了。” 顾映红将他放倒,问道:“小弟,你觉得如何?” 倪立脸上的笑容仍是那么可爱及和气:“大姐,你放心,小弟不但死不了,而且向你保证,半个月后便能下床!” 阳关嗫嚅地道:“倪兄弟,老夫真……不好意思,你……” “我半点都没怪你,因为错的不是你!” “你这样说,老夫心里更加难安!还不如让你打一掌……” 倪立一本正经地道:“小弟说的可是真的,因为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顾映红问道:“小弟弟,大姐有件事实在想不通,为何老阳那一掌,变化不大,你怎会闪避不开?” 倪立看了他们一眼,示意魏普守在房外,然后低声道:“我如今说的话,诸位可否答应我,绝对不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尤其是阳兄,你受了委屈,但连岳景山、马护法你都不能辩白,否则倪十一将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听了这句话,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半晌,阳关方道:“老天爷在上,今日倪立所说的话,阳关若向别人透露半个字,今后必遭乱刀乱剑杀死!” 他一发言,欧阳正及顾映红亦随后发了毒誓。倪立道:“因为有人用指风封住了小弟之麻穴!幸好小弟及时发觉,挪腰闪开两寸,穴位虽然未射中,但后腰一片冰麻,这时候再要闪避阳兄那一掌,已来不及了,只好拼命卸去部分掌力。” 阳关惊诧得张大了嘴巴。顾映红问道:“是谁暗算你的?” 倪立摇摇头,道:“在小弟身后的,除两位城主之外,只有大姐你跟魏兄……” “魏普这杀千刀的……” 倪立道:“不是他。那指风冰寒之至,魏兄的内功刚正。至于大姐,我就更加相信你了!” 顾映红结结巴巴地道:“如此说来,剩下来的,不就是两位……” 倪立截口道:“这只是推测,诸位千万不要张扬,否则不但小弟性命难保,而且对诸位亦绝对没有好处!” 欧阳正道:“说得好。小兄弟,老夫一直很喜欢你,而且已发了誓,你放心,不但我不会透露片言只语,还会维护你!阳兄和顾大姐今夜最好守在此处。老夫回去报告,说两位要替倪兄弟输功疗伤!” “谢谢你护法!”倪立道,“倪十一平日吊儿郎当,说话不正经,但我对朋友之义却是半点也不敢亵渎。护法大恩,小弟铭记在心,他日再跟你详谈!” 欧阳正点点头,把魏普拉走了。 完颜海棠心头忐忑不安,忖道:“莫非城主对他真的动了疑?”一想到此,心头一片冰凉,因为日后真的要步步为营了。 倪立道:“两位请到外面休息。莲妹,你替我好好招呼他俩。” 三人出房将门关起。倪立又挣扎着坐了起来,运功疗伤。其实,刚才他后腰虽然麻痹,但要闪避阳关那一掌,还是勉强可以,只是如此便要暴露实力了——东方永亮下一步之手段,将会更加毒辣。 他内功本已有基础,又服了雪蟒血及天山雪莲,平白多了数十年修为,而且这两项奇药之功效尚未完全发挥。他自己运功七个大周天之后,胸膛疼痛之感,已大为减轻,便知已无大碍。 中午,完颜海棠正在喂倪立吃稀饭,聂云、孙尚明及耿远三人已闻讯赶来了。 “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倪立道:“多谢老大关怀,其实伤势并不严重,过半个月,便可下床,届时再去拜访你!” 孙尚明道:“十一哥,你这样说便太过见外了,咱们火药场的弟兄,都把你当作自己人,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 “多谢三位,小弟真的不严重,过一段时间,再跟三位慢慢聊天。” 完颜海棠道:“三位之心意,愚夫妇五内俱感……我看十一哥今日是需要静养,三位改天再来吧。” 聂云道:“大嫂说得有理,那咱们过两天再来看你。” 三人出去之后,完颜海棠便交代阳关及顾映红,不管什么人来,都不让他们见倪立。可是过了不久,宗本源便来探视倪立了。 顾映红道:“小倪刚睡下,属下认为副城主过两天再来看他吧!” 完颜海棠道:“属下会将副城主之心意,告诉外子。” 宗本源问道:“为何不让司徒大夫医治?” “外子说,内伤用内功治疗,最为快捷。” 宗本源道:“药物及内功双管齐下,不是更快吗?须知城主一直认为他是本城最聪明的一个,绝不能让他有任何损失!”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阳关,昨天本座要求你们尽力施展,但并没有叫你们对同袍施辣手!倪立若有三长两短,小心你自己一条老命!” 阳关心头圭怒,但想起倪立的话,极力压抑,一张老脸却也涨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属下是无心之失……一时收掌不及,请副城主明鉴!” 宗本源鼻孔里飘出哼的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顾映红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骂道:“真是猫哭老鼠假慈悲!” ×      ×      × 这一天在平安中度过。次日,阳关又助倪立运了一阵功,倪立精神已大有好转。阳关抹过一把汗,道:“大姐,请你替我向城主请假。”顾映红点头去了。 倪立请阳关到客房休息。 顾映红走了之后,聂云却闪了进来。完颜海棠道:“老大您……” “老大来替小倪护法。”聂云推门进去,倪立忙让他坐在床沿,“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多谢老大来看望我。” “你我之间还要说这种客套话?”聂云忽然在房内踱起步来,道,“你瞒得老夫好苦,一定是出了事,否则阳关不会窝在这里守护你!” “昨天人多,不敢多言,今日自当将秘密告诉你。”当下倪立将经过说了一遍,“老大,顾大姐之为人,小弟清楚得很。魏普,小弟亦相信他不敢当众暗算我,何况他还没那份功力。不知东方永亮及宗本源,谁练过‘玄阴指’之类的功夫?” 聂云道:“当日老夫跟东方永亮比武时,他只会‘无影神指’,但其内力走的是阳刚之路子,跟‘玄阴指’之类似乎没有关系……” 倪立接口道:“小弟跟宗本源交过手,他内功靠的也是阳刚路子,这就有点奇怪了。” 聂云道:“周翔的内功是阴柔路子,但他又不在场……除非他把‘玄阴指’之类的功夫,暗中教与东方永亮,他再结合‘无影神指’,练成一种新的功夫来……但不管如何,他对你已动了杀机,你可得小心呀!” 倪立苦笑道:“肉在俎上,老大要小弟如何小心?” “不可放弃!”聂云突然现出从未有过之严肃神态,“能度过几天算几天。只要人不死,总还有机会!今日老夫已十分后悔,当年之承诺,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下面那干手下,跟我受苦!” “老大可有办法教我?” “最好的办法,便是逃离迷城!” 倪立苦笑道:“此处不但戒备森严,而且路径无人知道,再说外面还有他们之骑士,能逃得出去吗?” “有机会一定要试一试。坐以待毙,难道你会甘心?老哥哥年纪已大,何况身上本有绝症,生死已不在乎。但你还年轻,岂可轻易言死!” 倪立想起那朵七百年的天山雪莲,让东方永亮吃掉五分之四,心头更觉悲哀,却又不忍告诉他。 过了片刻,聂云又道:“逃离迷城一事,必须从长计议,绝不能随便冒险。必要时,只得暂时抛下妻儿……” 倪立道:“不,如果要走,小弟一定带他们一起跑,绝不会将他们留下来。我若逃脱迷城,他俩焉还有命?” 聂云点点头,道:“老夫去外面替你守护,你好好休息一下。” ×      ×      × 聂云到客房见阳关,低声道:“小倪已将情况告诉老夫。不过就算他不说,老夫也绝不会怪你,因为我从来不曾认为其错在你!” 阳关微微一怔,反问:“聂老大,你为何会这样想?彼此虽为同袍,但老夫直至前两三天才认识你。你了解阳某吗?” “老夫不是了解你,而是了解迷城城主。他疑心大,心胸狭窄,倪立又不懂得韬光养晦,能混到副总管,已是异数!” 阳关大吃一惊,问道:“老大认定是城主暗算他的?” “就算这次暗算不是他,他亦不值得交往,不值得信任!在迷城养一个人,要费多少银子?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他不会留人。对他有威胁,他亦不会留人。你明白了没有?” 阳关叹息道:“老夫只懂得练武,平日亦不留意,亦不动脑筋,因此全未想到这个问题!” 聂云道:“老夫不知道阳兄是因何而进迷城的?” 阳关叹息道:“学武之人,有几个可以抗拒‘卫青武学旨要’之诱惑?老夫只为此而来!” “难道你没有考虑到,世上有谁肯把旨要供别人学习?”聂云道,“那必然有非常苛刻之条件!” “当时武迷心窍,可没有想得那么多。进来之后,虽然反悔,但未看到旨要,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阳关反问,“莫非老大不是为了旨要进来的?” “老夫是打赌输给东方永亮,才答应他来此为他赚钱!不过,其他的事你莫问,因为你问了老夫也不会答复你。”聂云问道,“你既然后悔,不知有没有逃跑的打算?” 阳关一怔,反问:“谁能从迷城逃回中原?老大不是跟阳某说笑吧?” “事在人为,有一线生机也得争取,强过坐以待毙。”聂云顿了一下又道,“倪立在迷城之处境已极差,希望阳兄日后多多提携他。后会有期!” 聂云走后,未几,即见耿远来了,代表他守护倪立。 阳关听了聂云那几句话之后,心弦震动,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城主为何要暗算倪立?如果倪立犯了城规,他大可以判罚他,用这种手段杀人,说明倪立是无辜的!如此,为何要暗算倪立,嫁祸给自己? 聂云说得有道理,“卫青武学旨要”是天下武林至宝,东方永亮为何这般大方,让太学士及护法共同学习?如今下杀手,是否因为东方永亮已全部弄通了旨要之全意,觉得自己这批人,已没有利用价值,准备逐一清除? 如果这个推想是正确的,今后太学士如何自处?难道坐以待毙? 过了一阵,太学士们在顾映红的带领下,结伴来探望倪立,见倪立精神大为好转,都觉安慰。而欧阳正则觉得奇怪,为何倪立恢复得这般快。 完颜海棠要请他们留下来吃饭,被欧阳正婉拒了,道:“等倪十一能够下床,咱们再来打扰。” 他们都去安慰阳关,阳关深受委屈,又有心事,只略略跟大家点点头。 欧阳正道:“你明日还可以留在这里。而且后天开始,因为比赛完事,便照例有三天休息了。换而言之,阳兄还有四天假期。” “多谢护法替在下向城主求情!” 欧阳正拍拍他肩膊,道:“大家共事近十年,还说这种客套话,太见外了!” 两人四只手掌,忽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众人鱼贯离开,只有顾映红留下来。众人知道她跟倪立之感情,也不以为忤。 倪立晚饭仍由完颜海棠喂食,她低声问道:“十一哥,身子复原如何?” “伤势大为减轻,速度出乎意料之外,相信再过十天八天便能下床。但为了隐藏实力,我仍会躺在炕上半个月。”倪立道,“这三四天应该不会有问题,以后会否出现意料不到的事,便很难估计了!” 完颜海棠咬牙道:“正副城主要来看你,姑奶奶会将他们拦在外面!” “太学士能来探望我,城主却不让他进来,这不是表明要跟他作对吗?”倪立笑道,“放他进来,你亦进来,料他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早知道让你穿上那件背心了,唔,你明早还是将它穿上吧。” 倪立脸色一沉,道:“你别乱出馊主意,此物绝对不能暴露。对城主的态度仍要一如既往,不能让他生疑。” 顾映红待倪立运功疗伤之后,才轻轻进房:“小弟,你精神看来进步很快,一定是那次去天山,也服了天山雪莲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姐!”倪立道,“小弟服的那一株大概有八九百年。不过根据司徒大夫说,没有经过焙制而生吃者,效果较慢。” “你能尽速复原,大姐很高兴,但千万不能传到城主那里去,因为根据他判断,你得躺床两三个月方能复原!” 顾映红说毕,倪立反而笑了,道:“这不是更好,我便乘机休息一下。” “人家担心你,你反而嬉皮笑脸的,你想把大姐气死么?”顾映红气道,“若不是你受伤,我真恨不得拧你一把!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准备逃离迷城!” “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你知道出口的路径吗?” “刚有这个想法,还没有开始计划。” 顾映红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一个人跑掉,郭莲和倪隽如何?” “当然是一起逃亡。大姐要不要一起跑?” 顾映红坦然承认:“大姐早就想跑了,不过人太多,成功机会更低!你们一家三口能逃得出去,已是万幸,不可奢望带其他人。” “不一定,看计划、准备功夫以及时机如何,也许人多成功机会更大!”倪立道,“这种事不能强求,咱们慢慢策划。” 忽然外面有人道:“司徒大夫来了。” 顾映红低声问道:“如何?” “让他进来。” 顾映红出去,司徒大夫即进来。倪立略为运功,脸色青白,只略略向他点点头。 司徒大夫伸手搭住他的脉搏,后去解开他上衣,只见胸膛上有个淡淡的掌印。司徒大夫道:“老朽回去之后,开几帖药给你服,对你疗伤有帮助。” “我看不必了,在下多点运功疗伤,且有阳关协助,应该恢复得比较快。” 司徒大夫微微笑道:“双管齐下有什么不好?副总管不用担心,老朽不会开错药。” “大夫的医术,在下极具信心,更相信你不会开错药。就怕有人暗中下错药,或有人要你开错药。” 司徒大夫脸色一变,双眼望着他,道:“你跟聂云不一样。天山雪莲对某人来说太重要了!” “今日在下跟大夫说的话,不知您会否向城主报告?” “城主没有交代。但他不懂医药,老朽会妥善回答他。” “小可想多休息一阵,大夫明白吗?” 司徒大夫微微一怔,随即恍然道:“老朽明白了。如果城主问起,老朽便说你伤得颇重,要休息两三个月。” “多谢大夫玉成,小可感激不尽。” “老朽回去之后,便开七服药,亲自送过来。如此,副总管便可放心了。” 倪立道:“大夫的大恩,倪十一永世不忘,将来必有所报!” 司徒大夫回去之后,只顿饭功夫便把药送来,吩咐完颜海棠如何煎熬,便告辞了。 第二十三回 互逞机心 东方永亮忽然驾临,使正在晒药的司徒大夫有点手忙足乱:“不知城主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何罪之有?本座偶尔经过,随便来看看您而已。” 东方永亮在厅上的椅子坐下,挥手赶走两个药童,看样子他不是随便来看看而已。 司徒大夫略有点紧张,双手在围巾上擦了几下,又把围巾解下来,问道:“不知城主要否喝茶?” 东方永亮含笑道:“不必,大夫也坐下吧。”他指一指旁边一张椅子,司徒大夫只得坐下。他温声问道,“你身为大夫,可有去看过倪副总管吗?” “有。验过他的伤,伤势颇重,但心脉无损,最多两三个月便可下床走动了!” “阳关那一掌力道不轻。他能不死,真是异数。” “老朽问过了,他说在阳太学士的手掌印上胸膛时,他乘势倒飞,卸掉不少掌力,所以才保得住一条小命。他胸膛上还有一道掌印哩!” “也真难为这小子了。也幸好他机伶,才保得住一条小命。”稍顿,东方永亮又问,“你开药给他服过没有?” 司徒大夫心头一沉,道:“开了七帖药给他。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服药,说是小时候服药,吐得他七荤八素,以后看见药便心慌了。还说用内功疗伤,可以一举两得。因此老朽开了药之后,也没去检验他到底有没有煎服。” “哦?竟有这种事?”东方永亮沉吟了一下,问道,“何谓一举两得?” “倪副总管说,既可疗伤,又可练功,增进功力。” “他只跟你说这些话?” “他精神还不好,老朽不敢跟他多说。” 东方永亮忽然站了起来:“哼,太学士们及护法们几乎天天去找他,他便有精神应付?” “老朽提醒夫人,不宜让他们跟副总管多说话。”司徒大夫小心翼翼地道,“但夫人说他们只是进去探望一下而已,没有跟副总管多说话。” 东方永亮道:“你得多关心他的伤势发展,迷城不能没有他!”说着便走了。 他直接到倪立家去,完颜海棠叫道:“城主纡尊降贵,真是蓬荜生辉!” “本座是来看看倪立的,带路吧。” 倪立早在房内听见声音,立即“运功”,使自己脸色十分难看,幸好东方永亮又跟顾映红寒暄了几句才进房,倪立“伪装”已毕。 “副总管,你觉得如何?” “比早几天好多了,有人帮助下可以运功疗伤,多谢城主关怀。” “你为何那天会闪不开阳关那一掌?”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也怪属下想用自创的招式反击,出手稍慢,他掌已印到,这时候已经来不及,是以只好急退卸掉部分掌力。” “当时没有觉得什么异样?” 倪立心中忖道:“来了!这不是做贼心虚吗?”他故意装作不明所以地问:“不知城主是指哪方面的异样?” 东方永亮心中暗道:“这小子是假装的,还是全心投入,没有发觉后腰异样,便已中掌?”脸上不动声色地道:“本座只是顺口问问而已。副总管能保住生命,实乃本城之福,希望你静心养伤,早日康复,可以继续工作。” “属下一天到晚都在炕上,早已闷得发慌,也希望早日复原。” “本座也不打扰你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东方永亮走后,倪立忐忑之心方稍定,暗道:“他这是来刺探我的反应!”当下闭目沉思起来。 东方永亮返回居所,不料宗本源已在等他:“那小子如何?” “伤势不轻,但死不了,而且一定能复原!” “大哥还要动手吗?” 东方永亮沉吟道:“实料不到这小子受伤之后,所有的护法及太学士都对他那么关心。这时候动手,会引起他们怀疑。哼,反正煮熟的鸭子,还怕会飞上天去?” “这小子倒会收买人心,聂老大如今对他言听计从,好像是他的救命恩人般。”宗本源道,“如果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保及巩固地位,倒可以理解。就怕他包藏祸心!” “谅他还没有这个本事,可以煽动太学士们反叛!只要他武功不是高到咱们制服不了,倒也不必急于杀他。再看一阵子吧,他有上进心,自然会更加落力,对咱们反而有利。” “是啊。要杀他,小弟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旨要数他的解释最贴切,亦证明他还是忠心的。” 东方永亮脸色一沉:“本座暂时不杀他,并不是表示完全信任他。你过两天也去探望他一下吧,否则人心都投向他那里去了!” ×      ×      × 宗本源离开不久,门卫又带着倪立家的丫头及奶妈进来。东方永亮和颜悦色地道:“奶妈,我记得你是姓梁的吧?丫头,你便是翁孟北的女儿翁新绿?翁孟北在银牌学士位上仙逝,大志未酬,真教人遗憾!” 那奶妈及丫头不知城主的意思,不敢置一词,只是默默垂着首。 “倪副总管受了伤,你们在他家工作,可知伤势重不重?” 梁奶妈首先道:“副总管一直在房里,夫人不让下人们进去,所以属下不知道。”丫头翁新绿也连忙应是。 “这几天有什么人去探望他,你俩应该知道。” “太学士们、护法们,还有一个叫老大的,另外他还带两个汉子去。”梁奶妈道,“再有一个便是姜副总管。就这么多人。” “他们都到他房里去?进去多久?” “大部分只进去一下便出来了,只有顾大姐跟老大在房里的时间较长一点。” 东方永亮沉吟了一下,又问:“他们进房出来之后便都回去了?” 这次由翁新绿回答:“不是,太学士们大多在客房里聊天。” 东方永亮脸色一沉,问道:“他们说些什么?” 梁奶妈跟翁新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道:“他们大部分时间低声说话,属下又没有留意,是故不知道。” “以后可得留意一下,不管说些什么,下班之后,立即向姜副总管报告。”东方永亮双眼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来,“你们应该知道,迷城的规矩,违背城主要受什么惩罚!” 梁奶妈跟翁新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      ×      × 曹汝明忽然光临倪家,问候及安慰之后,道:“嫂夫人要照料倪兄弟,孩子乏人照料,我已下令梁奶妈及翁丫头,以后便长住在府上,协助嫂夫人。” 倪立心头一沉,却含笑道:“夫妇间难免有打情骂俏的情况出现,有外人在始终不方便。” 曹汝明哈哈笑道:“曹某是过来人,怎会不了解?不过兄弟内伤不轻,总不会在这时候跟嫂夫人亲热及打情骂俏吧。你放心,待你内伤痊愈,她俩晚上仍然回去自己的居所。” 倪立知道再坚持下去,徒增加曹汝明之疑心,是故忙道:“如此便请总管费心了。总管一片心意,愚夫妇拜领了,他日将报答之。” “份属同事,这种小事还要报答?”曹汝明长身道,“倪兄弟,你多点休息,曹某告辞了。改日再来问候!” ×      ×      × 东方永亮亲自再次到倪家,开门的是顾映红。只听她故意失声叫道:“想不到城主驾临,恕罪恕罪!” 东方永亮佯怒道:“你们天天来骚扰倪副总管,本座还未怪罪哩。本座是等他精神稍好,才敢来看他!快带路。” 完颜海棠听见叫声,连忙出房来。东方永亮跟她略打个招呼,便进房了。 倪立已听到顾映红之叫声,急默运神功,脸色登时青白多了,人亦显得无精打彩。 “副总管身子近来如何?有进步吗?”他不由分说,便把倪立的手拉过去,亲自替他把脉,“奇怪……” “城主奇怪什么?” “看你脸色极差,但脉搏并不太弱,不过脉象并不平和,看来内伤未愈。” 倪立暗吃一惊,但脸上不露半点声色,道:“这几天,同袍们不断输功替属下疗伤,而属下也不断自己运功疗伤,加上大夫的药,已有了很大之进步。属下虽恨不得立即痊愈,但却也知道急不得也,不过半个月之后,料可勉强下床。” 东方永亮淡然道:“你专心养伤,运功疗伤之余,解剖旨要含意,并不一定要去小楼上班,也不耽误工作,何须急于下床?” 倪立心中暗暗冷笑:“如此还不是一样?总之你就是要旨要之注释罢了!”当下道,“这个道理属下晓得,若有所得,必录之交城主斧正。” 东方永亮好像漫不经心地问道:“以你之武功及身手,断无理由闪不开阳关那一掌,本座想再听听你的解释!” 倪立心中暗道:“来了,到底是来试探的!”他毫不思索地道:“用秘笈上之武功,根本不能克制阳太学士那等高手。因为属下施展的招式,他都学过,了如指掌,不但能挡,还能破解。前一天城主及副城主对咱们之表现大不满意,是故属下便想用自创之招式应战,以收出其不意之效。不料,因为招式未熟,又在犹疑该用哪一招才能连消带打,这刹那之犹疑,便造成了遗憾。” 东方永亮忽然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沉声问道:“事情就这么简单?” 倪立装作一副疑惑之色,反问:“难道还有其他理由?还是城主怀疑属下故意受伤,而另有目的?” 东方永亮干咳一声,道:“当然不是,只是本座觉得在那之前,你一切都十分平稳,出招亦顺畅,突然之间……因此难免有点奇怪!” 倪立叹了一口气道:“高人相争,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诚不我欺!太学士亦都十分奇怪,纷纷问属下这个问题。”倪立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属下不是年轻气盛,要在城主跟前逞勇,他那一招,属下只需用‘空明拳’的‘翘首望空’,便能将阳兄那一招封住!唉,偏偏……不过这也好,这个教训属下毕生难忘,将来做事一定谋定而后动,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单凭小聪明及运气而冒险了!” 东方永亮心头一动,忖道:“这句话是说给老夫听的吗?”当下反问:“太学士及护法们都相信你的解释?” 倪立失笑道:“事实如此,他们能不相信乎?” 东方永亮心头暗怒:“你跟老夫说话,亦这般放肆!”嘴上问道:“自你进来本城,一切表现均令本座满意,也使别人佩服,是故一步步高升,也无人反对,而你人缘又佳,到处受欢迎,不知副总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倪立心头一沉,表面露出诚惶诚恐之态,恭声道:“属下不明城主之意,请明示!” “你在迷城内,拼命工作、拼命讨好迷城里的人,不知你的目的是什么?再升一级?还是想升至副城主?” 倪立一本正经地道:“属下自小嗜武若狂,进来迷城之后,得城主不杀,且逐步提携,属下亦一步步高升,得窥之武技更加高深。试问有哪一个武人能抵得住旨要之诱惑?” 东方永亮脸色稍霁,问道:“你是为旨要进入本城的?” “属下根本不知道有‘卫青武学旨要’这本秘笈,怎会为此而来?属下倒想问问城主,为何把属下从如意赌场弄到迷城来?” 东方永亮道:“如意赌场是本城的一个收入来源,他们报告说你十分聪明,武功又有一定之造诣,本座便下令将你跟魏普调来考验一下。果然是可用之才!” “对啦,既然如此,城主当知属下一切均是身不由己,还有什么目的?包括成亲娶郭莲,也是城主厚赐的。” 东方永亮不答反问:“本座还有一点不明——府上为何会在一夜之间,烧成灰烬?” 倪立脸现戚容,道:“不知城主相不相信,属下人在金陵,对于寒舍发生巨变,根本一点也不知道!至于父母妻子兄弟,是生是死亦不知半点消息,是故当时城主要属下成亲,属下心里还非常不高兴。也因此,郭莲嫁给属下几个月,仍是处子之身。便是因为属下认为当时家父母已遭不测,做儿子的孝服期间,又岂能办喜事?不过人在俎上,城主又是美意,属下能反对么?” 东方永亮鼻孔轻哼一声,道:“看来本座做了很多违背别人心意的事,当真要检讨一下!” “属下容或有言词不善之处,但绝无此意,请城主明鉴!” 东方永亮轻咳一声,道:“咱们说回刚才之话题。你拼命表现,还敢冒大不韪屡次向上提议,目的何在?” “为了迷城,为了武学!属下为城主以武技领袖群伦之理想而倾心,愿意贡献一己绵力。而且旨要早日剖析,成功日子便贴近,属下少年心盛,免不了有争强斗胜之心,届时可随城主在中原武林扬威,那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事!而且从今之后,再也没人敢欺侮倪家了!”倪立忽然神色一黯,道,“不过,如今说这话已无意义了,谁知倪家如今何在了?” 东方永亮看了他一眼,心中忖道:“看这样子,他似非伪装。若老夫看走眼,这小子之城府及应对术实在太过可怕了。不行,本座宁愿错坑三千,也不能放错一个!” “迷城是一个纯粹武学、为了弘扬武学之地,进来之人,必须真心真意,也须具有为武学贡献青春之理想,若怀有其他目的者,本座绝不能允许!”说至后来,他已声色俱厉,“轻则判罚坐水牢,重则死罪!你是副总管,为本座倚重之人,须先以身作则!” “属下一直都在以身作则,若非如此,城主又怎能提携属下,在短短两三年之内,便由一个囚犯,升至副总管之位?若果城主对属下不满意者,请教诲,属下必定改过!” 这句话的反击之力,极是厉害,东方永亮那股杀气登时消失殆尽。他觉得再耽下去,气势反要为倪立所夺,是以长身而起,和颜悦色地道:“副总管内伤未愈,请静心修养。本座不再打扰了,过几天再来探望你。” 倪立挣扎着要爬下床,却为东方永亮所止。他出了门,见郭莲站在门外五尺之处,便道:“你好好照料副总管,万一病情有变化,即派人通知本座。另本座尚有半枝野山人参,稍后着人送至大夫处,让他和药,煎予副总管服食,相信能加速其恢复!” 郭莲急忙行礼道:“多谢城主关怀,多谢城主厚赐!” 东方永亮忽然又再回卧房,见倪立正在沉思,乃问道:“倪太学士,你在想什么?” 倪立早已觉察到他去而复返,却装作瞿然一醒,愕然道:“原来城主还未离开,请恕属下失仪!嗯,属下正在品味城主刚才说过的话!” 东方永亮又在椅子上坐下来,问道:“你品出什么味道来?” 倪立道:“心乱如麻,天意难测。城主刚才问属下的那些话,分明是怀疑属下心怀不轨,但却又一路提拔属下……城主是否可明示,以免属下会错意,要做出一些令城主更不高兴的事来。” 这些话听来十分坦诚,剖腹而言,毫不隐瞒,没半点心虚之象。 东方永亮又长身道:“你这般聪明,再仔细想想,断无品不出之理。过几天,本座再来看你。”他走了两三步,忽又回头道,“迷城中人,人人均知本座对你厚爱,你若做出令我不高兴之事来,日后本座能够领导迷城,已有疑问,更遑论要统率武林了!你可要三思呀!” 东方永亮三天来两次,一次比一次咄咄迫人,问的问题也更尖锐深入,最后走了再回头,更是软硬兼施。不用说,他对自己的而且确动了疑,以后自己该如何应付?倪立不由得陷入沉思。 “小弟,大姐助你运功疗伤吧!” 顾映红一句话,把沉思中的倪立惊醒。他对她摇摇头,她亦对他摇摇头。他俩是越来越有默契了,不需多说,已知道对方之心意。 顾映红除靴上炕,坐在倪立身后,而倪立却面对墙壁,变成他俩的后背对着门。她一双手掌放在他背上,装似运功助他疗伤,实质并没有将内力输出。 她用“传音入密”之术问他:“城主进房这许久,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倪立伤初愈,不敢运功施展“传音入密”,只能低声将情况告诉她。 顾映红轻声道:“真是老狐狸!你准备如何对付他?” 倪立苦笑道:“主动权在他手中,小弟只能尽力化解而已,因为时机未至。不过,我相信三五日之内,他还不会对我下手。” 顾映红问道:“小弟为何有此自信?” “照小弟揣摸,他对旨要亦尚未完全解通,他还需要小弟。”倪立淡淡地道,“不过,当他全部了解之后,也是下手之时!” 顾映红道:“那小弟你便得尽量拖延了。” “只怕由不得我了,只能见步行步,而且伤好之后,必须双管齐下,一边应付他,一边加强逃亡计划!”倪立道,“还有一点,聂老大道他亲眼见到奶妈跟丫头前天被传,到城主居所好一阵子,今后在她俩面前说话要小心!” 顾映红笑道:“大姐晓得,否则怎会跟你佯装运功疗伤。”稍顿问道,“小弟弟,你说实话,旨要后面那些篇幅,你都弄通了没有?” “哦,原来连大姐也不相信小弟?这几天,小弟只想通了后面那两段,最后那三四页还未弄通哩。”倪立道,“稍后小弟便解释与你听。” “不,你用口述,大姐笔录,到时由你呈给城主。如此他便不会在短期内动手。”顾映红道,“这几天,他们都来看望咱们,好像咱们之进展最快!” 其实倪立只差最后一页的原文未能弄通,不过他连顾映红也留一手,提防她不慎泄露出去。 两人交谈完毕,顾映红欲去取笔,却为倪立所止:“不急,明天再录。” 顾映红自作聪明地道:“对,对,明天本要上班,大姐叫欧阳正替我向城主说说,让我在这里跟你商量,也可顺道保护你。” 倪立笑道:“大姐,你越来越聪明了!” “你休息一下吧,大姐去教弟妹烧菜。” 她离开之后,倪立立即运功疗起伤来。他伤势复原极快,快得出乎其意料,相信再过几天便可下床了,这大概是服了雪蟒血及天山雪莲之功,心中暗暗高兴。 晚上,完颜海棠问起日间东方永亮跟他交谈之情况,倪立为免她担心,故意淡然化之。 ×      ×      × 次日黄昏,顾映红又来了,喜孜孜地道:“城主已批准大姐在此与你研究。” “小弟早料到他会批准,他比咱们任何一人都急。” “今晚要笔录吗?” “只记一点。每天记几句,如此他才不会怀疑。大姐去拿笔吧。”待顾映红取来文房四宝,倪立念了三四句,道,“下面的你先别记!”于是又传授了顾映红十多句。 顾映红道:“小弟你真聪明,城主也比不上你!” 倪立微微一笑道:“你把他看扁了。照小弟推测,他应该只是在最后几段还未弄通而已。” 说起来,东方永亮的进度跟倪立差不多,只不知宗本源之进度又如何。 忽闻魏普来访,顾映红连忙将纸张笔墨收起来。魏普带着翠芳进房,问道:“倪兄弟这两天身体有否进步?” “托贤伉俪之福,好多了,多谢关心。” 魏普忽然压低声音道:“听说这几天城主两次登门造访,看来他还是对你十分倚重。” 倪立苦笑道:“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是来探虚实的。”他简略地将情况说了一下,反问,“依我兄之见又如何?” 魏普脸色阴沉,沉吟了一阵才道:“兄弟看法无误,也许他对你已动了疑心,你一切必须小心!” 倪立问道:“小弟本不该问你一件事,不过不问又难以证实心中的一个想法,所以不得不问。” 魏普道:“请问。” “你那一组剖析旨要到哪一章?” 魏普毫不思索地道:“第三章第二段。” “一共有五章,贵组之速度,不知城主会不会亦有所怀疑?” 魏普脸色一变,问道:“怀疑什么?” “隐瞒!欺骗!在城主之心目中,太学士及护法都是武林中之一时俊彦,进度如此之慢,怎能不令他怀疑?” “须知旨要深奥之至,这种内功心法,只要理解错误,谬然练习之,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丧生,岂可贪快求速,而不慎重?” “也许有人怀疑咱们进度不止如此慢,而是故意欺瞒他。” 魏普叹息道:“倘若他心胸如此狭窄,又多疑善忌,咱们无异是伴君如伴虎。” “因为他来找小弟,实际上对太学士们是一个讯号。他野心勃勃,要领导群伦,岂容许十个人学会旨要?” “这几天魏某亦一直为此盘算,却苦思无计,倪兄弟若有计划,何妨相告!” “若有完善之计划,自当相告。我家奶妈及丫头均是城主之耳目,两位该告辞了,以免引起不利之揣测。” 魏普点点头,遂与妻告辞。 倪立也觉得非提早计划逃离虎穴不可,免得届时太过被动,任人鱼肉。 一宿无语。不过,完颜海棠为了一宗心事,人亦显得消疲憔悴。 过了三天,倪立已可下床,只是怕惹人思疑,仍关在房内练功练掌法。 这天下午,东方永亮突然来访。倪立一听到声音,立即跳上炕去,运起功来。东方永亮进房见状,稍为一怔,随即亦脱下靴,爬上炕去,道:“副总管,本座助你一臂之力,使你能早日痊愈。” 倪立这一惊非同小可,盖东方永亮功力深湛,经验丰富,这一来,他功力深浅必能被其试探出来,是故连忙装作运功完毕“醒来”,随即惊愕地道:“原来城主驾临,属下……” 东方永亮和颜悦色地道:“不必紧张,本座不会怪你。听说阳关及顾映红,包括魏普及欧阳正,都曾输功助你疗伤,本座大为感动。若人人能如太学士般团结,迷城之愿望岂有不成之理?本座思之惭愧不已,下面的人尚且如此,身为一城之主,又怎能落后?因此今日特来助你运功疗伤。” 倪立忙道:“城主千金之体,属下岂敢因己而损伤之?何况属下刚刚运了功。” 东方永亮道:“有本座之功力为助,何妨再疗一次伤?嗯,你可先休息一下,咱们先聊聊天。” 倪立见他执意要做,再推辞徒引起他更大之思疑,是故只好硬着头皮道:“城主盛意真教属下感动,将来宁不粉身以报乎?只是属下心里始终难安……” “本座早已说清楚,你又何须难安?”东方永亮道,“副总管在伤病期间,仍能孜孜不倦苦释旨要,而且成绩斐然,本座若不略表寸意,也说不过去。” 两人闲聊了一阵,东方永亮道:“开始吧!”倪立只好盘膝,意守丹田。东方永亮盘坐其后,双掌略一搓热,便将手掌放在其后背“灵台穴”上。 第二十四回 逃亡计划 东方永亮之内力源源不绝,进入倪立体内。倪立小心翼翼,运功融合汇成一道,通往五脏六腑。 倪立不能不小心。既要提防不让东方永亮完全了解自己之功力深浅,亦要提防他突然袭击。在这种情况下,东方永亮若心存歹意,自己必死无疑。幸好东方永亮之内功,十分平和稳定,这才略略放心。 过了两盏茶功夫,东方永亮内力突然加强,汹涌而入。倪立下意识提防抵御,但内力未与对方之“洪流”接触,心头一动,连忙又将提起之内力放回去。身子受不住其内力之冲击,不断摇晃,连额角也冒出汗珠来。 倪立知道生死全在东方永亮之手,亦端视自己能否隐藏到底,拼着内腑再度受伤,也不愿运功相抗。因为他断定东方永亮今日还不会对自己下手! 果然过了一会儿,自东方永亮掌心涌进来之内力,倏地减轻。他心头暗舒一口气。俄顷,东方永亮收掌,举袖拭汗。倪立“砰”地一声倒在炕上,脸色青白得吓人,额角汗珠,黄豆般大。他喘着气道:“城主,你送过来之内力太强,属下……”他轻轻咬破舌头,让血丝流出嘴角,似乎内腑再度受伤。 东方永亮道:“本座未料到副总管竟然不运功抵御,如果功力相等,汇成洪流,对治疗内伤最有奇效!” 倪立喘气道:“属下受伤不浅,每次运功之后,已感难以支持,哪堪摧残?何况即使属下未曾受伤,运起微薄之内力也无法抗衡,徒使内腑受伤更剧!” “对不起,本座大意,一时没有想得周全。”东方永亮神态看来有几分真实,温声道,“是本座害你伤上加伤了,即请大夫过来诊治!” 他匆匆离去。倪立看不到他嘴角那抹笑意,同样他亦看不到倪立嘴角流露的那股得意之色! 东方永亮一走,完颜海棠立即进房。倪立恐她小不忍乱大谋,连忙以指加之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完颜海棠吸了一口气,问道:“十一哥,你,你觉得怎样?我扶你倚在枕头上吧?” 倪立喘息道:“不必,让我先躺一会儿再说。你不要说话,让为夫多休息一会……” 完颜海棠双眼噙着泪花,悄然出去,顺手将门关上。丫头翁新绿问道:“夫人怎地哭了?” 完颜海棠道:“我不知道,本来好好的,为何突然又淌血,看来内腑又受伤了。” 司徒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跑进来。完颜海棠推开房门,司徒大夫见状吃了一惊,脱口问道:“怎会如此?” 倪立示意他坐下,低声道:“城主替在下疗伤,因内力太强,方为其所伤。” 司徒大夫搭脉摸了一阵,道:“情况不甚严重,服几帖药便无事了!” “若要在下服药,请大夫立即送十贴过来,请妥善回答城主对你之盘问。” 司徒大夫低声道:“老朽在此,表面上受到礼遇尊重,但跟囚犯没有分别,很能理解副总管之遭遇。你放心,老朽不会让你再受伤害。”他匆匆回去,又匆匆提药回来,交代完颜海棠如何煎熬。 每次煎药,不但由完颜海棠亲自动手,而且一直看着,不让丫头及奶妈接近。她越来越佩服倪立。他表面上跳脱轻浮,实际沉毅坚韧,能忍人所不能忍,难得的是他待人却有一颗善良热情的心。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如今即使耶律大德站在他面前,她亦毫不犹豫会选择倪立,何况他对自己既体贴又尊重,又懂得哄自己,说话幽默得体,英俊潇洒,她心目中认为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便是自己的丈夫了。 晚上,顾映红又来了。完颜海棠婉拒她去见他,只告诉她,倪立练功不慎,震动了内腑,如今服了药,遵医嘱必须睡觉。 顾映红可不敢在完颜海棠面前发脾气,只好乖乖回家。事实上,她对他有一份难以形喻及复杂之感情。 这晚,完颜海棠躺在倪立怀里又流泪了。她觉得这样的好人,没理由会困死在迷城内,更没道理被阴险的东方永亮暗害! 反而倪立安慰她:“你哭什么?真傻,我只花了一点代价,便换来暂时之安全,这应该高兴,还哭?” “你骗人,我不信东方永亮会放过你!” 倪立在娇妻额头上香了一记,道:“他用内力试我,是否已习了旨要上之内功,他测试之结果,是为夫不但未习,而且内力大不如他。他消除了疑心和妒心,我不是安全了?而且我敢写保票,在我大愈之前,他不会再来试探我,包括文的武的。” 完颜海棠听他这样说,芳心才稍定。其他的话,她已不必多说,因为她知道他了解她,而且他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拿捏得恰到好处。 过了五天,倪立才开始开门迎客,仍不提东方永亮探测自己,使自己内腑再度受到震动之事。因此众人纷纷安慰他,并劝告他疗伤不可冒险。 正如倪立所料,十天过去了,东方永亮和宗本源只各来探视过一次,而且很快便告辞了。完颜海棠就更加佩服乃夫了。 第十二天,顾映红又代倪立呈上两段旨要之释文。 ×      ×      ×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倪立已可以下炕,在院子里散步。他对奶妈及丫头道:“今晚办两席酒菜,我要请客,多谢同袍们在此期间,对我的爱护及关怀!” 丫头及奶妈忙道:“副总管放心,属下必定照理好一切,不会让你丢脸!” 倪立续道:“这些日子来,也苦了两位。如今我已可下炕,身子亦基本康复,你俩也可松一口气。明天开始,晚上你们仍回自己家过夜吧!” 奶妈却焦虑地道:“但……这个……” 倪立微微一笑,道:“我会告诉曹总管。稍后我亲自登门去请正副城主时,也会顺便告诉他俩。你俩但请放心。” 翁新绿忙道:“多谢副总管!” 晚宴果然十分热闹,连东方永亮及宗本源亦光临。倪立以内伤初愈,婉拒了不少酒,不过同袍们亦都能体谅,自顾自喝了。东方永亮乘此时机,少不免又勉励众人一番。酒席直至二更才散。 这顿饭,亦表明倪立可以开始执行职务。因此他在次日午后,便慢慢走去地下宫,直下火药场,没料到在这里竟然遇到副总管董明。 倪立微微一怔,猛听一声恭贺:“十一哥来了,恭喜十一哥!” 接着有人道:“咱们要十一哥管,不要姓董的管!” 董明苦笑一下,对倪立道:“倪副总管,你受伤后,城主要在下代管一下。如今你既能走动,我也乐得卸职!” 倪立低声问道:“城主是如何交代你的?有否说明由你暂代,还是由你取代小弟?这件事你最好先请示一下城主。今日小弟来此,只是跟众弟兄表示一下,小弟这条小命是保存下来了,别无他意。” 董明却道:“请倪兄弟且在此监督一下,董某立即向城主报告,并请他撤回暂代之职!”忽又将倪立拉到一旁,道,“自你病后,他们怠工,产量极少,无法完成订单,我已快焦头烂额了!”他不等倪立有何反应,立即匆匆离开。 孙尚明跑过来拉着倪立的手,关切地问道:“十一哥,你的内伤到底痊愈了否?” “如今只愈七分,多谢众弟兄关心,小弟感激之至。”倪立抱拳作揖,“倪十一今日特别来对众兄弟表示一下感激之意。” 众弟兄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情意殷切,关怀之色,溢于言表,使倪立大为感动。他转头用眼扫了一下,问道:“老大跟老二都休息吗?” 孙尚明神色黯然地道:“老大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咳得比以前更厉害,听老二说还经常咳血。老二刚上去看望他。” “怎会这般快?”倪立吃了一惊,道,“真的开始咳血?” 他清楚记得司徒慧(大夫)曾经对他说过,痨症病者,若有咳血的情况出现,便已药石无效。看来他的病情比司徒慧的诊断更恶劣。 众人都是一片唏嘘。孙尚明道:“十一哥,城主最肯听你的话,请您再向他建议,让咱跑一趟天山去采雪莲回来,若能找到一朵千年的雪莲,老大便有救了!” 倪立叹息道:“那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此次找到一朵七百年的,已是老天爷眷顾。” 一个叫大春的汉子道:“也许老天爷还肯再眷顾一次,让咱们找到一朵千年的天山雪莲也未定!” “听说诸位曾经怠工,以后完成不了顾客的订货数量,只怕我代你们向城主求情,亦不一定能被采纳!” 孙尚明微微一怔,随即道:“弟兄们加一把劲,为十一哥打打气,挺挺腰杆子!” 倪立笑道:“也不用太急,总不能累坏了身子。我如今便去找城主!”他忙不迭跑出去。 ×      ×      × 东方永亮听后,冷笑道:“副总管相信他们?也跟着起哄?找到一朵七百年的,不到两个月便病已入骨,一个人的寿元是上天注定好的,可以勉强吗?” 倪立还待说服他,东方永亮已挥手令他出去。倪立亦早料到此时已绝无可能,但心头仍然沉甸甸的,慢慢挪动脚步,去看望聂云。 耿远见到倪立,喜不自胜,先将倪立拉到一旁,道:“十一哥,你好好跟城主说一下,再派人去找一朵千年天山雪莲……” 倪立摇摇头,道:“小弟刚从他那里出来,他不答应。这时候,他是不会放我出去的。派别人去,倘若找到千年天山雪莲,那不但可以起死回生,而且能增加功力,他不会自己吃?” 耿远道:“那就由我去找!” 倪立沉吟道:“老二,你自己去跟他说。我目前的职务已为董明取代,有些话不好说。” “我去一趟,请你先照顾老大一下。” 聂云的声音自房里传出来:“不许去,生死由命,老夫一条命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其他兄弟……” 耿远拉着倪立进房,垂泪道:“老大,如果你有什么不测,下面的弟兄……” 聂云沉声道:“老夫去了,他们便跟着你!老夫已将秘方告诉小倪。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受压力,而且长期在那种环境下工作,迟早也会得到病,解决大家才是当务之急!” 耿远听后登时怔住,半晌方问道:“依老大之意又如何?” “跟着小倪才有前途。” 耿远一脸不解之色,结结巴巴地道:“跟十一哥却又如何?” “他不会忘记你们,不会看着你们活受罪。”聂云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耿远告罪一声,道:“那我先下火药场,看看那班兄弟。” 倪立道:“老二,你听我说一句。你请弟兄们赶工,把货物赶出来。这时候,一定不能让城主死瞪着你们,否则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很多对眼睛盯着。” 耿远点点头,道:“大道理我不懂,但只要是十一哥吩咐的,我一定遵守。” 他走后,倪立坐在床前,问道:“老大有什么吩咐?” “不敢当,你不是想逃离迷城吗?”聂云道,“这阵子,我一直在揣摸这椿事,不知你想到良策否?” 倪立摇摇头,道:“小弟智力有限,怎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到?正想来请教老大哩!” 聂云道:“有一个办法,便是用火药把围墙炸开!” “火药炸围墙?” 倪立心头一跳,立即陷入沉思。 聂云道:“咱们认为最大的困难是不知道途径,若果对准一个方向,不断将之炸开,必能破茧而出!” “当第一道围墙炸开之后,东方永亮便已经知道,会立即派人狙击,还有机会炸第二道围墙吗?就算能炸开第二道围墙,第三道、第四道又如何?” “细节老夫想不出来,只能由你去完善了。”聂云道,“反正不是急于一时,你先回去考虑吧。老夫很累,要休息了。” 倪立告辞出去,脚步一拐,便走去司徒慧处。司徒慧正替一位卫士把脉,待他忙完,才跟倪立在书房里闲聊。倪立将聂云之病况告诉司徒慧,然后问道:“大夫,聂老大到底还能熬多久?” “很难说。”司徒慧道,“这种病非常难调理,医籍上古方亦极少,有者亦不一定有效……唉,说不定半个月之内便……当然也可能还有几个月生命。” “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司徒慧只以一道长叹来答复他。 倪立拖着沉重的双脚回家吃饭。 ×      ×      × “用火药将围墙炸开!” 这句话一直在倪立脑海里回荡着。这的确是最直接的办法,不过可以成功吗?有可能吗?倪立又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折腾了半个晚上,只觉烦躁之至,索性披衣下床,在院子里踱起步来。 东方永亮已在磨刀,再不走只会被杀。一定要想出一个安全一点的办法。用火药炸开围墙,成功的可能性太低,打草惊蛇,届时一定会牺牲很多人! 他望着狭窄的夜空,有点坐井观天的感慨,但思想却像长了翅膀,越飞越远。 ×      ×      × 倪立白天不是运功疗伤,便是关在房里,黄昏又到院子里散步。一连过了三天,忽见辛甲登门。倪立喜道:“好久未见过你,一切如意?” 辛甲道:“小的一听到副总管可以下炕,便立即赶来恭喜你。” “多谢厚意,倪十一感激不尽。”倪立正要找他,道,“进书房坐吧。” 两人走进书房,倪立边闲聊,边以食指蘸壶里的水,在桌子上写道:你跟辛勤一路?辛甲点点头,倪立又写道:我想离开,请告诉我门径。 辛甲低声道:“这个请给奴才几天时间!” 倪立答道:“可以,越快越好。” 两人又胡扯了一番,辛甲长身告辞,倪立送他出门。 倪立仍如既往,上午练功,午后去火药场看望聂云,回来之后到书房“工作”,黄昏在院子里轻轻松松地打了一趟拳,然后洗澡吃晚饭。饭后,去院子里散步,实则在思考旨要之含义。待奶妈及丫头回家之后才进房。 他进房之后,开始指点完颜海棠练武,并授其迷踪步法、“随风摆柳”身法。之后,他还得再练一阵功,然后才睡觉。 他每日之行动,奶妈及丫头都向曹汝明报告,曹汝明当然要向城主转述。 设宴半个月后,一天倪立去火药场,路上遇到辛甲,辛甲借着问时候,悄悄将一团纸塞在他掌心。倪立跟他闲聊一阵,才施施然告别。 直至他返回家中,关在书房里时,才揉开纸团。原来是一张迷城之简略地图,当然,他画的只是地面之地形。 倪立花了半个时辰把全图记熟,然后将之嚼烂,吞进肚子里去。他沉思了一阵,又写了两段旨要之剖释,却故意译错两句,然后将纸放进信封里,去找东方永亮。 东方永亮见到他便有些头痛,但此时此刻尚要利用他,不得不装出一张笑脸来,问道:“副总管身子已大好?” 倪立故意转头向两旁看了几眼,东方永亮摒退左右。倪立低声道:“城主,属下有一事要跟你商量,是有关旨要的……” 东方永亮精神一振,长身道:“咱们到书房里研究。”他转身又对外叫道,“送一壶热茶、两只茶杯到本座书房去。” 东方永亮的书房跟太学士们并没有多大分别,只是占地较大,放了四张椅子,两张矮几。主宾分头坐下,倪立双手将旨要剖释注文呈上:“请城主先看看再说。” 东方永亮看过,抬头斜视着倪立,却不作声,要等倪立先发言。 “城主,属下觉得最后两句,弄来弄去都解不通,大概是属下功力不足,资质又低之故,是以今日特来向城主讨教一番。因为只要有两句不通,后文都难以正确释之。” 东方永亮沉吟了一下,道:“你以前之剖释,十分精确,众太学士中,数你的最精彩,也最快……唔,你先放下,待本座研究之后,再告诉你,因为你的速度便是本座之速度!” 倪立长身道:“若把前后两句弄通,下一段相信一两日之内,便能释出来。既然城主这样说,属下便先告退,回家等候佳音了。” “你自个当心,本座要仔细研究。” 倪立离开之后,暗骂一声老狐狸,真是点滴不漏。 东方永亮却暗暗冷笑:“你想以此来试探本座?真是班门弄斧了!哼,老夫偏不说破,看你还有多少花招!”忽然回心一想,“万一他真的为此所困,我不提点他,他走上歧途,可要浪费不少心血,也要耽误不少时日。哼,这小子果然是条小狐狸!” 他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却又舍不得立即对他下杀手。 ×      ×      × 倪立没法自东方永亮口中探出他到底是否全部弄通或其进度。不过,却全心全意攻克最后那两页之口诀。一篇内功秘诀,他已释了十之九,便开始依法练之。此时,他内伤早已痊愈,因此放心练习。 不料依法一提气,便觉内力充沛之至,流转极速,猛觉果然是绝学。但内力汹涌奔腾,越练情况越甚,渐渐有如脱缰之马,连忙极力抑止,并停止再往下练,生怕最后那十分之一,未能掌握,会导致走火入魔。 他收功之后,已是满身大汗,暗呼厉害,心中却更加笃实,认定东方永亮必未能全部弄通,而且他偷练之次数,必定不少,料亦遇到自己这种情形,甚至比自己更加严重,是故还要令太学士之注释,来对照自己的,以便完全掌握。 因有此一试,他更将精力放在其上,思索至半夜。 次日黄昏,东方永亮着人送来一封信,里面已更改了其中一句,正跟自己所理解的一样。 自此他有恃无恐,连到院子散步也省去,只关在书房里面用功。 第三天晚上,他带着满身的倦怠和十分兴奋的神色,再去求见东方永亮,喜孜孜地道:“多谢城主指点,属下如今可解通了该段最后一句,请城主过目。”他恭恭敬敬地呈上信封。 东方永亮拆而阅之,拍案道:“正该如此!副总管卓越非凡,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弄通了,实在是迷城之福!本座代表迷城多谢你!” “城主太看得起属下了,其实属下是用了一日一夜的功夫,才把它弄通的。不过是否准确还得城主斟酌。” 东方永亮满面笑容地送他出门。 第三天黄昏,顾映红又送来一个信封。东方永亮阅之,不断点头。却原来是下面那一段。 “为何副总管自己不送来?” 顾映红道:“倪十一释了这一段之后,便支持不了,上炕睡着了,故着属下送来。” 东方永亮道:“回去之后,告诉小倪,要他注意身体。本座虽然希望早日带领你们到中原扬威,但也不急于一时。最重要的是身体。” “城主体恤下属之情,属下一定代为转达。” 东方永亮问道:“旨要之释文,看来主要是小倪的功劳了?” “是的。属下受资质所限,大部分只作为他的交流对象,四分之三的释文都是他弄出来的。” “真是个人才!难得,难得!有他在,何惧迷城不能统率武林?” 顾映红道:“城主如无其他吩咐,属下便先回去了。”东方永亮头也不抬地挥挥手。 顾映红走后,东方永亮打开抽屉,只见里面放着好几本旨要释本,他挑了一本出来,只见封面上写着“顾映红倪立”五个字。 他磨墨提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新呈上来之释文,工整地誊写在本子上,然后由第一页看起…… ×      ×      × 倪立关在房内一日一夜,连饭也是由完颜海棠送进去的。这几天,他心窍大开,理解速度极快,如今只剩一页未弄通。 这天他又去了火药场,见孙尚明等人十分努力工作,打了个招呼,后又返回地面,准备去见聂云。不料一出地宫,便遇上了耿远,只见他满面悲愤。倪立忙问他:“老三,什么事?” “我去见城主,希望他能拨个丫头服侍老大,不料他竟然拒绝了,说病症会传染,不能为让一个人舒服一点,而害死另外一个人。十一哥,你说是不是欺人太甚!” 倪立道:“你虽然身子好,但最好早晚练功。此病的确会传染,可得小心。不要担心,我这就去看老大!” 忽然倪立想到一个问题。东方永亮为何没有迫自己向聂老大套取火药配方?明知火药场对迷城极之重要,为何会珍惜一个小丫头的生命,而不怕得罪火药场的弟兄? 他脚步忽然慢了。肩膊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猛一抬头,却原来是辛甲。 “副总管内伤还未好吗?”他热情地拉起倪立的手。倪立之掌心多了一团纸,连忙握紧。 “多谢关心,只是有点累而已。” “听说副总管在学‘飞鹰提纵术’,不知什么时候大功告成?” 倪立心头一动,道:“看来最多一个月便可成功。如果快者,十天八天便能成功。多谢关心。” “副总管若成功,会有很多人跟你学习的。”辛甲道,“你忙吧,奴才先走一步。” 倪立心头更是沉重,走得更慢。因为东方永亮不在乎聂云之火药配方,说明他已准备得差不多,即将大举进军中原武林,所以才会连一个丫头也不愿分配给聂老大。 东方永亮准备妥善后,极可能会先对自己下手,因此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      ×      × 聂云见到倪立时,干瘦枯黄的面庞露出笑容,问道:“小倪,你有没有想到如何将令郎平安送出去?” 倪立反问:“老大,你身体如何?” 聂云摇摇头,道:“已经差不多了,看来拖不过半个月。”稍顿,压低声音又道,“老夫想到一个办法,不过还得与你斟酌斟酌,也要得到你的同意。” “请问老大计将安出?” 聂云在倪立耳边轻声耳语了一阵,倪立不断点头。过了半晌,他才道:“我去找城主,先须得到他同意,咱们再计划下一步!” ×      ×      × 东方永亮见到倪立,即道:“咱们到书房里说吧。” 两人进了书房,分宾主坐下,倪立即道:“城主,属下刚才去看聂老大,看来他顶多只能再拖半个多月了。” 东方永亮没想到他是因聂云之事来求见,微微一怔,不吭一声,只拿眼望着他。倪立道:“老大对属下一向十分爱护,得他承诺,临死之前,将火药配方告诉属下,但耿远及孙尚明却要求厚葬聂老大。” 东方永亮慷慨激昂地道:“聂云对本城贡献至大,不用他们提议,本座亦会让他风光大葬!” “他们要求将老大葬在天山,并要派十二个人扶灵,用最好之棺木,而且要亲自为老大做棺木。” “亲自为老大做棺木?何必如此?想要上好的棺木,本座立即派人去买一具,还不简单!” “他们希望亲自为老大选木材,如果城主不放心的,可派人监视。他们意见如此。属下想过,要求虽然奇怪一点,但可能是出自他们对聂老大之敬重,而且他们也自愿受监视,答应了亦无不可。” 东方永亮道:“本座明早亲自去看他,并告诉耿远是否答应其要求。” 第二十五回 义薄云天 倪立在书房内,揉开辛甲交给他的纸团,只见上面写着:接应人员料二十日后才能抵附近。 倪立吐了一口气,他心头压力又增加几分。太早发动,无人接应,即使能够逃出迷城,在半路被狙杀之机会极高。但太迟,又怕被东方永亮夺了先机! 时间之拿捏,竟然成了是次成败之关键。 要逃离迷城的,除了自己一家及辛氏兄弟、火药场的弟兄之外,魏普夫妇、顾映红、阳关,甚至还有其他太学士,这些人之生命都捏在自己手中,一个失算,损失之生命,必在百人之数! 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疲累,累得想躺下去,再也不愿爬起来。心理负担压力之大,远远大过对旨要之思索,大过在如意赌坊的地下囚室内! 倪立烦躁地在房内踱起步来,越踱越快,像走马灯一般。忽然房门传来“笃笃”的响应,他像兔子般跳了起来,脱口喝问道:“谁?” 外面传来完颜海棠温柔的声音:“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你先睡吧,我睡不着!”声音粗暴得连倪立自己也难以相信。赶走了娇妻,他心情仍然难以平静。 倏地房门又被敲响,外面传来完颜海棠焦虑的声音:“十一哥,隽儿病了,额头烧得烫手!” 这次,倪立不得不开门,随完颜海棠走进卧室。一进门,完颜海棠突然转身将他抱住,同时送上香吻。倪立仍摸不着脑袋,爱妻的舌尖已伸进其口腔内撩拨,双掌同时在他身上游移。 倪立体内的热情,一下子被她扇动起来,化作一团熊熊烈火,他双眼红赤,一把将她抱上床去。 他动作极之粗暴,她极力忍耐承受。暴风雨来得快,亦去得快。他在喘息。知夫莫若妻,她知道他尚未满足,娇躯像小猫般伏在他怀里,一双柔荑调皮地在他身上,东摸西抚。 倪立喉底胡地发出一声怪响,一拧腰,人又欺身而上。风雨又来了,像春雨一般绵密冗长,娇啼及喘息声响成一片。 良久,云收雨散,完颜海棠喘着气问道:“如今是不是好多了?” 倪立笑嘻嘻地道:“多谢莲妹解救!” “哼,你放着清热解烦躁的良药不用,是不是太笨了?熬出病来是活该!”完颜海棠娇羞地道,“十一哥,你知道不,你已多久没喝药?” 倪立一声长笑,双臂一紧,将她搂住,道:“今后我每晚都喝一次良药,这就听话了吧?” 完颜海棠粉脸娇红欲滴,轻啐道:“去你的,当心喝得太多,坏了身子!你到底何事烦躁?” 倪立放开她,双臂屈起,枕在头下,叹息道:“说给你听,也解决不了,除了老天爷,谁都解决不了!” “我是你妻子,理该替你分忧。我虽然没你的聪明,但绝对不笨!”完颜海棠粉脸贴在他胸膛上,不肯放过他,“何况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也许小妹能替你拿个主意,旁观者清嘛。” “好,我告诉你,但你千万别在脸上表露出去。我决定半个月左右便开始逃离计划!” 完颜海棠吃了一声,问道:“这样快?” “迟则来不及!”倪立这才将东方永亮不肯拨丫头给聂云的事说了一遍,“这正好说明他已不须靠火药场来维生,因为即将进军中原,凭迷城之实力,既然在武林公然立万,还怕养不起几百个人?” 完颜海棠沉吟了一下,道:“逃走的准备功夫,都已充足妥当了吗?” 倪立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征求你意见。聂老大拖不了多久,他建议将隽儿偷偷藏在棺材内,先将他运出去,当晚火药场的兄弟立即用火药将围墙炸开,然后乘乱冲出去……但老大身上有痨症,将隽儿藏在棺内,加上万一路上有意外,咱们可要遗憾终生……” 完颜海棠道:“只要棺材设计得好,小妹认为这个险值得一冒!” 倪立一怔,反问:“你不反对?” “小妹为什么要反对?试想想咱们有几分把握逃出去?万一不幸,双双死在大漠,还留下儿子,他日替咱们报仇。”完颜海棠毅然道,“带着他,咱们逃脱的机会更微,是以小妹完全赞成老大的良策!” “万一出了意外,隽儿保不住,咱们……” “咱们还年青,便再生他三五个!十一哥,你是一干人逃出生天之希望所寄,岂可为一个小儿而影响上百个大人?隽儿运出迷城,咱夫妇心无顾忌,说不定还有逃生之希望。你是大丈夫,怎地在这件事上,反而婆婆妈妈?” 倪立如卸下心头千斤石,长长舒了一口气,再引颈在她颊上香了一记,道:“我还以为要花许多唇舌来说服你……说真的,连我自己也下不了决心,想不到你比我还干脆。真是可敬可敬,果然是好贤妻!” 完颜海棠笑嘻嘻地道:“你若是到今日才知道我是贤妻的,一定是良心被狗吃掉了。其他的计划,你尽管去策划,届时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倪立见她想睡觉,哪里肯放过她?拉她下床,点亮了小油灯,以指代笔,把迷城的地形图画了出来,并不断告诉她每个方向之特点。 完颜海棠既聪明记性又佳,说了两遍,便已记住了,问道:“你准备炸哪个方向?” “迷城位置隐蔽,对外防御工作上做得很好,其实内部许多方面都十分薄弱。最大的漏洞是火药场的弟兄返回地面居所时,没有搜身。这几天,他们便会把炸药分批运到居所里,再由孙尚明做最后一道工序。” 倪立见桌上有冷茶,便喝了一口续道:“江南霹雳堂的火药弹,十分厉害,原来聂老大也能做类似的火弹,叫做‘掌心雷’。那种弹子约莫拳头般大小,用力撞击便会爆炸,他们已偷偷做了二十多枚收藏起来……” 完颜海棠问道:“为何不多做几枚?” 倪立道:“为夫亦问过老大,他说材料所限,没法多做。他会让耿远放三颗在棺材里,届时用以杀死监视他们的人,其他的会分别让几个人持有,人选还未定。” 完颜海棠道:“你还是未订出向哪个方向破墙!” “向西有五道围墙。向南不可能,因为有秘道,对方动作快,说不定咱们还未冲出去,他们的武士已在外面守株待兔了!” 完颜海棠道:“照你所说的一定会选择北面了。因为东西近关内,咱们想得到,东方永亮亦想得到!” “炸药一响,东方永亮很快便知道了,根本不须隐瞒目的。北方有一座博格达山,离此一百多里,只要咱们能躲进山里,成功机会便大多了。” “但东面三道围墙,要将之炸开已甚困难,北方却有四道围墙,是难上加难啊!” “初步计划是我先越过第二道围墙,去装炸药,引爆之后,由缺口冲到第三道围墙,挖一个洞,然后越墙到最后一道围墙,将之炸开!第一道及第三道围墙则由穆大春负责。” “穆大春是谁?” “是孙尚明手下大将,对炸药最熟悉!” 完颜海棠沉吟了一下道:“这个计划有两个漏洞。第一,墙高五丈,你能翻出去吗?” “你忘记了我去天山的手爪。有那对手爪之助,便可以翻过去,因为墙全是用黄土建成的,并不太坚实。” “第二个漏洞,围墙旁边有座木高亭,上面有人放哨,居高临下监视,你如何逃过其耳目?” 倪立含笑道:“这便得靠你了!届时有人会将一包暗器交给你,你必须悄悄将其射杀,而且不能发出惊叫声。他一死,为夫便立即行动。越过第三道围墙之后,穆大春立即出现,跟孙尚明先挖开一个小洞,将炸药塞进去,点火引爆!” “还有没有问题?”倪立顿了一会,问道。 “如果爆炸声一起,迷城卫士立即追击,如何应付?” “除了负责炸墙的之外,其他人一律要保护他俩继续炸下一道围墙,并拦截追兵。” 完颜海棠道:“拦截的有多少个人?” “你是一个,顾大姐、阳关、魏普夫妇以及火药场的兄弟……” “其他人呢,他们都不想逃离迷城?” “他们不知道东方永亮的手段。其次人心难测,万一有奸细,咱们将功亏一篑。”倪立道,“但是我相信只要咱们一行动,便会有人跟随!” “出了迷城,没有马匹,一百多里路,根本逃不出东方永亮的掌心!” 倪立不能对她多说,只能道:“出了迷城再说。有时候胜败也要靠运气。” 两人相拥而眠,直至日上三竿。 表面上,倪立仍在书房工作,但一颗心却飞到围墙外。逃离迷城的计划,第一步是东方永亮必须批准耿远亲去选木材,否则计划要重订。 到下午去火药场时,孙尚明悄悄向倪立竖一竖拇指,他一颗心才稍定。火药场的弟兄全是铁血汉子,犹如亲兄弟,是最可靠的力量。他们得到指示,便默默地做准备工作。 倪立在火药场耽了小半个时辰,先去看聂云。聂云含笑道:“东方永亮已答应请求,今午已让耿远带了两个兄弟去了,当然东方永亮美其名亦派了三个人协助!” 倪立乃将其妻之看法告诉他,聂云叹息道:“恭喜你,小倪,你娶的是一位巾帼英雄。” 倪立心中暗道:“如果她不是金人,那就十全十美了。”不过他却不肯在这时候,讨论自己的家事。 “既然如此,就这样订下来。” 聂云拿出一张棺材的图画来,仔细向他解释。棺材设计得十分精细,而且安全,原来棺材的底座是空心的,可以躺一个小孩。通气孔不是透过上面的底板,那会吸进尸气。通气孔是在底下,以及底座跟棺材之间之空隙。而棺材盖即使上了钉之后,一掀就能开,方便耿远伸手进棺内拿“掌心雷”。 倪立至此才知道聂云不但是火药大行家,而且对机关消息亦十分在行,单看那副图画工整精细,便知他在这方面下过不少苦功。 倪立涉猎颇广,但最缺乏的,正是这方面之知识,本来聂云应该是位良师,可惜来日无多。 倪立返回家中,又跑到书房里用功。他现在主要是在等,等耿远把棺材做好,等聂云死,等他风光大葬,然后才能实现他的逃离计划。 另一方面,他全心攻克旨要之内功口诀,有很大之进展。几天下来,只剩最后两段文字。而他仍然隔几天便呈上一两段释文,以搪塞东方永亮。 他学过弹剑居士的多套功夫,对他帮助极大。招式方面,无招胜有招之想法已确定,是以他在“迷踪步法”方面,反多练习。 三日之后,耿远已押着四截巨大的杉木回来。东方永亮同意由他督工建造棺材。计划一步步实现,倪立心情又紧张起来,忽然决定再冒险练习旨要之内功。 情况跟上次一样,这次他仍然继续下去。体内真气越转越急,势如奔马。他以极大之毅力及平静之心情应付之,力将内力控制住。 眨眼之间,已运行了三个大周天,真气流转更急,他脑海里浮现旨要上之口诀,一边运气控制之。 这内家真气,越是想控制之,越是暴烈。倪立连忙放弃控制,顺其自然,???其流转。这需要大智慧、大定力方能做得到。 说时迟,那时快,又运行了七个大周天。他觉得已经足够,可是真气却无法纳回丹田! 好个倪立,果然不同凡响。这时候,他脑海里倏地泛上旨要最后之口诀。临危之中,连解数句。刹那间,他人已完全进入忘我境界,任其真气运行。 忽然股间先是一震,接着是后背猛力一震,真气仍然急冲而上,在脑顶又震了一下,接着真气流向四肢百骸,浑身无一不舒泰。原来已打通了任督两脉。 心情一平静,真气流转便渐趋平和。这刹那,他又连解数句,只剩最后一段未能剖释。真气流转不停,人神合一,脑海里浮上的仍是旨要的口诀。在真气的冲击下,他逐渐明白,最后一段讲的正是收气之法。 过了顿饭功夫,他已弄通最后一段口诀,真气依法运行,果然迅即藏于丹田内。 散功之后,只觉四肢百骸充满真气,人之精神格外充沛。他揽镜自照,脸上神色更如平常,看不出是身怀绝技的人,已真正做到英华内敛,返璞归真。 他在房内打了一趟拳,将残留在四肢内之真气散掉。这一趟收获之丰,出乎意料之大,使倪立雀跃不已。目前他最后一道心愿便是飞离迷城! ×      ×      × 次日,倪立居然去小楼上班。众太学士们见到他,都十分高兴。倪立抱拳道:“诸位在小弟受伤期间,多方照料,使小弟感激不已。如今已痊愈,自当回来与诸位共同奋斗!” 小楼内响起一阵热烈之掌声。欧阳正劝大家立即进房用功。 倪立进房之后,顾映红便道:“小弟弟,你这几天交的释文太快太多了吧?如今只剩最后两页未释,你不是说当他将旨要全部弄通之后,便是东方永亮对你下手之时吗?为何……” “为了要得其欢心及信任。”倪立一本正经地道,“因为咱们已开始计划逃亡,这样做是为了麻痹他,你懂不懂?” “你计划在哪时实行?即使要咱跟你一起逃离,你也得让人有点信心!” 倪立将聂老大的建议说了一遍,不过绝口不提他儿子要借运棺来逃生之计划。 顾映红一拍大腿,道:“这情形有点危险,不过不冒险只能任人宰割!”稍顿问道,“你联络了多少个人一起行动?” 倪立乃把情况告诉她:“老大那方面的人,我完全无疑心,但其他人可就难说得很了,还是谨慎为上。”顾映红颔首赞成。 倪立忽然听到书馆处传来响声,便长身道:“我去书馆看看书。”到那里,果然辛甲正在清洁。两人寒暄一番,倪立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装作用功之态。 辛甲忽然走过来,悄悄塞了一口小布袋,低声道:“回去请交给令正收藏。” 倪立低声对他道:“计划可能会提早实行,让接应者至博格达山去!”他又附耳道,“你们兄弟一听到炸药巨大的爆破声,便由缺口冲出去,行动之前,我会告诉其他同伴,说贤昆仲是自己人。” 辛甲伸手捏了他一下手掌,两人用眼神互相表示祝福。倪立怕引人怀疑,取了几本书回工作室阅之。午饭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丝毫不让人有半点怀疑。 过了两天,他又在小楼里遇到辛甲。辛甲见没有人,乃问道:“有多少人要一起跑?” “火药场的上上下下,全是一家人。顾映红、阳关还有魏普夫妇已经表示要一起逃亡。”倪立道,“聂云大去之日随时到临,出殡当晚,你一听到爆炸声,便自倒塌的围墙缺口冲出去。” 辛甲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倪立回工作室,注释了几句,也离开了。他去看耿远,只见棺材已做得差不多,乃问道:“老二,几时可以完工?” “再过两天,便大功告成!” 倪立回到家里,将书房门打开,赫然见到完颜海棠在练暗器。原来辛甲要倪立转交与她的正是一袋暗器。 倪立见状,退了出来,到自己卧室内练内功。自从学了旨要上记载之内功心法,进步极为神速,使他每天非练上两三次不可。 再过两天,棺材已经做好,耿远亲自挥小帚髹桐油。那气味十分刺鼻,倪立不敢走得太近。髹好之后,放在当风处吹干。 这边做好棺材,那边的曹汝明已经向东方永亮报告。东方永亮问道:“有否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 “没有,完全没发现什么。” “没有异常?”东方永亮在书房里踱起步来,“若无问题,为何耿远要亲自做棺材?” 曹汝明小心翼翼地道:“他以前曾经做过木匠,看他手法十分纯熟老练。” 东方永亮沉吟了一下,道:“你去叫辛甲暗中去查一下。若有异常,立即禀报!”曹汝明领令而去。 ×      ×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倪立每天均在焦虑中度过。这天下午,他去看望聂云,还未安慰他,他已道:“时日无多啦,老夫已随时准备去向阎罗王报到。” 倪立忙安慰他:“老大尽管安心静疗,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他话虽这样说,聂老大仍然看出他内心之忧虑,乃道:“生死已不放在老夫心上。我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你又何必安慰我?你快准备逃亡的事吧。两天之内,老夫必去。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再多说些无聊的话!” 倪立垂泪道:“老大,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聂云摇摇头,道:“他日有机会到西北,带你儿子到我坟上烧一炷香就行。”倪立心头立即沉重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噗簌簌地涌出来。 聂云见他如此深情,眼眶亦湿润了,却强笑道:“小兄弟,你这样叫老哥哥如何能安心而去?” 这天晚上,倪立睡不着觉,半夜忽然有人来拍门,倪立心头有点预感,连忙披衣下床开门。 拍门的是辛甲,只听他低声道:“聂老大去了!” 倪立又惊又急,脱口道:“怎会这般快?咱们去看看!”他三步并作两步,刚到聂云居所外,便碰到司徒慧了,他仍存一分侥幸之心,问道,“大夫,老大他……” 司徒慧摇摇头,忽然在倪立耳旁低声道:“他是自震心脉而亡的……” 这句话像霹雳一般,在倪立耳畔炸响。他只觉得双脚如踩在云端上,几乎站立不稳,失魂落魄之间,又闻司徒慧的声音:“你放心,老朽不会告诉任何人!” 聂云为了让倪立能提早实施逃亡计划,竟然不惜自震心脉。虽然他已病入膏肓,但这份情义,简直义薄云天,叫倪立有点受不了! 他只觉得这一辈子流的泪,从来没有这么多。聂云死得很安详,但在他眼中,却似看到他在临死前一刻的痛苦。他像行尸走肉般,跟出跟进,倒是孙尚明及耿远两人,虽然悲伤,但比他坚强多了,立即替他沐浴,再用白酒拭满全身,然后换上寿衣,用棉纸封住口鼻,安置在棺木里,并在尸身之旁,置了不少干炭。 天亮之后,东方永亮及宗本源亲自过来。耿远道:“老大临死之前交代,尽快让他入土为安,因为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恐会传染……” 东方永亮道:“你们老大是迷城之栋石,岂可草草安葬?等明日准备一下,后天举行过大殓再出殡吧!” 耿远道:“不,明天就得出殡。如今天气渐热,他这病放不得久,若让别人也染上恶疾,老大说他泉下难安!其实老大对身后事看得十分淡,倒是咱们做手下的,心里难过……咱们也希望多看他几眼,只是老大的遗言又不能不遵。” 东方永亮本就无所谓,见好收篷地道:“难得你们有这份情义,老夫只好让你们拿主意了。” “明早大殓之后,属下带八个人扶灵,请城主备一辆双套大马车,并派人协助,入土之后,属下等立即回来。火药配方,老大本已告诉了倪副总管,而且尚有存货,不会影响生产。” 东方永亮叹息道:“他人都已死了,难道本座连你们的心愿也不让之完成吗?你们好好准备吧,明早大殓,随后即出殡!” 两人离开之后,不吭一声,但宗本源却跟着东方永亮回去,劈头问道:“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耿远之举动,有点奇怪?” 东方永亮道:“是有点奇怪,但却又看不出、想不出来。半夜里,辛甲仔细看过那副棺材,除了棺木比一般的厚大之外,别无异状。” 宗本源道:“假如明早倪立及有些人要求送终,老大有何打算?” 东方永亮道:“本座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故此本拟后天才出殡,不过如今还可以布置人手,反正全城武士卫士全都准备应付!” ×      ×      × 倪立得娇妻安慰,心情才较好。完颜海棠说得不错,目前是最关键的时刻,成败全看自己处理能力及应变能力,因此他只得收拾好心情。 日间,趁太学士们来瞻仰遗容时,将消息告诉顾映红、阳关及魏普,让他们先有个准备。 晚上,倪立先练过功,然后去守灵。天才蒙蒙亮,完颜海棠便开门出去。今日天公作美,早上居然起了风,她披上一件披风,到灵堂去。一切做得十分完美,无人发觉她利用披风作遮掩,把儿子带了过去。 大殓之吉时是巳时。此时,倪立已点了儿子之“黑甜穴”,把他塞进棺材之底座。 未几,东方永亮及宗本源带着太学士、护法、金、银牌武士,鱼贯而进。 祭文是由倪立所撰写,并由他宣读。接着是东方永亮致哀并致词:“诸位,今日本座跟你们一样,心情十分悲痛。别人不知道聂老大生前之功劳,还不觉得如何,知道者便明白到没有他,今日迷城之发展一定大受影响,而诸位亦不可能可以在完全不用担忧生活的情况之下,专心研究武学。他对迷城以及对在座诸位贡献之大,实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希望大家学习聂老大这种默默贡献之精神!” 阶下诸人绝大部分均不明白聂云生前到底作了什么巨大之贡献,心有疑惑,但在积威之下,无人敢吭一声。 东方永亮拿眼扫了一下众人,续道:“不过诸位亦在迷城为武学作了最大之贡献,只是成绩还未突显。本座可以郑重告诉你们,时机已临成熟,短期之内,本座即将率诸位离开迷城,远征中原武林,势如破竹之局可期,届时诸位便觉得这些年来之心血没有白费。而且你们是最幸运的一群,因为可以学到武人梦寐以求的武林秘笈,辛苦了十年八年,便可出人头地,日后在武林中,备受尊重!” 话至此,下面响起一阵掌声,东方永亮十分满意,又道:“今日是聂老大升天大日子,不宜多说,大家向他遗体三鞠躬!” 礼成之后,耿远、孙尚明及倪立送诸位出门。倪立忽然道:“城主,老大生前对属下青眼有加,我想送他一程,只出迷城三里,即回来。” 东方永亮道:“理该如此。聂老大对本城贡献至大,副城主亦说要亲自送他,你俩便代表本座送他一程吧。本城即将进军武林,时间紧迫,其他人最好紧守岗位。聂老大生性淡泊,料亦不希望因他而劳师动众。” 他话已说得很明确,只让他一人送殡,其他人必须返回工作岗位,倪立满脸戚容地道:“多谢城主玉成。明早属下即将聂老大的配方呈给您。” 东方永亮道:“你为本城贡献良多,本座不会亏待你。” “城主对属下青眼有加,属下完成城主交下的任务,乃理所应该者,用意只在报答厚待,不敢邀功。” 东方永亮挥挥手。倪立返回灵堂,耿远已将棺盖盖好,其他人亦在拆卸灵堂,八个大汉扛起那具巨大的灵柩,吹打手便吹吹打打地吹打起来。 耿远在前引路,背后只跟着倪立一人。出了迷城,宗本源率十多名武士已在大门外。一辆双套马车停放棺木,一辆小马车放食物食水及香烛冥襁,吹打手只送至大门外,其他人骑马默默前进。 第二十六回 恩怨未消 倪立的心情十分沉重,他跟宗本源返回迷城内,因人人均知道他跟聂云的关系,是以没人怀疑,实质他担心自己儿子之安危更甚。 他一路沉默寡言,心情沉重,却毫无异样,连宗本源都微觉意外。但一回到家,倪立见到完颜海棠,便立即收拾行装,为恐奶妈及丫头泄漏消息,完颜海棠已暗中封了二人晕穴。 “那两个女人,你放在哪里?” “衣橱里面。十一哥,今夜咱们若不实施逃亡计划,别人可能没事,但你我居心必会暴露!” 倪立自己亦紧张,但仍安慰她:“放心,火药场的弟兄都是好汉子,绝对不会临时变卦!” “小妹之见,还是再去跟孙尚明约定时间。” 倪立点点头,道:“我吃过午饭便到小楼去上班,到火药场去督工,届时会再跟他们交换一下意见。倒是你在家里,小心他们会派人来摸底!” 完颜海棠亦安慰他:“你放心,小妹能应付。饭早已弄好,快吃吧!” 倪立点点头,道:“下午你多蒸些馒头,路上可以吃!”他饭后便先到火药场去。 只见那些汉子有神无气,大家尚在悲伤之中,倪立连忙安慰鼓励他们,又走到孙尚明旁边,轻轻拍了他的肩膀。孙尚明低声道:“炸药等物,前天便已全部运到大春居所去,你放心。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二更响第二遍,我跟内子便先解决掉木亭上的哨岗,你们便出来挖洞埋炸药。挖掘的工具运上去了否?” 孙尚明点点头,道:“绝对不会令你失望。只是‘掌心雷’要交给谁,届时你可得先通知我!” “一共有多少枚?” “十二枚。数量不够,但已尽了力。” “你交两枚与我,我跟内子每人带一枚,另外顾大姐及阳光各一枚,其余的由你们负责。” 大概逗留了两顿饭功夫,倪立便返回小楼,其他人尚未上班,但辛甲已紧张地在等候他了。原来他是要问明确实的动手时间。 过了一阵,魏普、欧阳正等人纷纷回来,他逐一用“传音入密”告诉他们几个今晚之行动时间。倪立照做工作,表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倪立立即回家,岂敢到处乱跑?提早吃过晚餐之后,夫妇俩一个圈上软剑,一个穿上“天蚕宝衣”,悄悄带上东西,到孙尚明居所去。 这是倪立临时决定的。他认为夫妇俩不在家,留下丫头奶妈十分正常,拿食物过去孙家也合情合理,因为火药场的弟兄尚在悲恸之中,不举炊十分正常。 几个人关在房里,大家为了平静心情,便盘膝运功调息,期望以最佳的状态,应付最后一战。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但岁月无情,时光还是一点一滴流逝,终于听到二更的梆子声。 众人心头立即一紧,孙尚明吩咐弟兄们紧紧衣裤,带上应用物品。他偷偷带了两柄小凿子回家,交一柄给倪立,另一把则握在手中。 倪立双掌套上“爪手”,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第二道围墙炸响,第一道立即点火,顺序不可乱!” 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二更的梆子声。倪立夫妇立即出门。 倪立张望道:“莲妹,你镇定一点!”完颜海棠点点头,其实她紧张得掌心冒汗! 回家路上,便要经过那栋木亭。木亭离地两丈多高,上面那人见到倪立,还跟他俩挥手示意。 待他们经过木亭后,倪立低声道:“转身,射!” 完颜海棠最得意的技艺便是发射暗器,因此立即回身脱手抽出两柄小飞刀。 那汉子背向他们,待飞刀将至,倪立人却如大鸟般飞起,同时用力咳了一声,那汉子闻声转身过去,飞刀刚到,齐射进其喉管处! 那汉子浑不知发生什么事,人已发软。他一手拉住扶手,一手去拔飞刀。说时迟,那时快,倪立已飞了上去,双脚未落,一缕指风射出,已封住其晕穴,同时伸手扶住他,再将其放倒在木亭上。 他动作疾如闪电,人又如大鸟般飞落地,急冲几步,再度跃起,升到三丈余处,左手手爪在围墙上一扫,借力上纵近丈,气力将尽,右手手爪依样画葫芦炮制,身子再次上升,一拧腰,已翻身飞过一道围墙! 完颜海棠连忙跑回孙尚明家外招手。穆大春首先冲出去,孙尚明后发先至,跑到围墙下,用凿子用力挖墙。他臂力既大,内功又不浅,动作如飞,很快便挖了一个洞来。穆大春立即将炸药包塞了进去,一手拿着火折子,紧张地等待第二道围墙的爆破声! ×      ×      × 有了辛甲提供的迷城地形图,倪立选择的位置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他人一翻过墙头,便将右手手爪脱下来。第二道围墙的木亭刚好靠近第一道围墙,他一越过墙头,便看见了。 他身子急速下降,看准位置,突然发出一记他倪家家传武学“无影神拳”!以前倪家之“无影神拳”无法饮誉武林,是因为历代未有出过一个内力深湛的子弟,其实此技十分了得实用。 拳风刚发,正中第二木亭那厮之背后。由于倪立练成旨要记载之内功,又打通了任督二脉,内力之强,一时无二,那汉子一中拳,胸腔内之心脏立即碎裂。人未吭一声,便软软地靠在木亭的栏杆上! 他人落地即向前驰去,直至第二道围墙前,用凿子挖墙。此时他内功之深,岂是孙尚明之辈能望其项背?只消几记,已将洞挖好,塞上炸药包,晃着了火折子,将药引点燃。 他这包炸药的火药引子特别长,因此他人横掠三丈,再用力顿足提气上升,手爪挥插,人如猿猴般攀高,一扭腰,翻过墙头,落地之后向前急飞! 第三道围墙内木亭的哨兵,只见一团黑影,鬼魅般掠过,惊疑未定,背后已传来一道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气浪波及,只觉猛地有股大力涌来,人被抛离木亭,直向下坠! 爆炸声一起,必定惊动全城。倪立根本再也不在乎木亭上之哨兵,因此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奔至第三道围墙墙脚,又用凿子挖起洞来。 ×      ×      × 第二道围墙的爆炸声传来,穆大春立即将火药引子点燃,然后向后急奔,跑了五六丈,立即俯扑伏在地上,背后传来一道惊心动魄的爆炸声。 两道爆炸声先后相差不过瞬间,此时已听到喧哗的人声。孙尚明喝道:“快跑,我跟倪夫人殿后!” 火药场的弟兄立即向破墙奔去,第一个跑的当然是穆大春。越过第一道围墙,便看到第二道围墙亦已倒塌了一角。他毫不犹疑地冲了过去,直奔至第三道围墙,已见墙角上有个小洞,忙将炸药包塞进去,以火燃药引。 第三道围墙未爆破,第四道围墙已先炸响了!穆大春心中暗道:“十一哥,好快的身手!” 心念未了,第五道围墙亦已炸了,背后还传来两道“掌心雷”的炸响声,他急叫道:“弟兄们快跑!” 爆炸声一响,首先冲出去的是阳关,接着是魏普夫妇及顾映红,孙尚明挥手让他们冲过倒塌的墙头,最后才见辛甲背着一个布包,匆匆赶过来。 完颜海棠道:“老辛是自己人!”众人都冲出破墙,背后才传来凄厉的哨子声,群豪连过两堵围墙,接着便听见最后一堵墙的爆炸声,只听穆大春叫道:“快伏在地上!” 话音刚落,第三道围墙也塌了一角。但见此刻,迷城的卫兵及武士已冲过来。完颜海棠脱手甩了一枚“掌心雷”,轰炸声中,一个火药场的弟兄也抛了一枚“掌心雷”,登时把后面的追兵拦住,前面的人已冲过第三堵围墙。阳关道:“快退!”他手中捏着一枚“掌心雷”,道,“你们听着,咱们只想离开迷城,并不想多杀生,请莫追得太近,否则阳某可不客气!”他言毕亦飞身越过第三堵围墙! 最后一堵围墙亦已炸开,火药场的弟兄已开始冲出去。阳关吸了一口气,道:“倪夫人,你快先走,我与孙老三殿后!” ×      ×      × 倪立在硝烟未散时,人已自缺角冲了出去。一阵夜风吹来,只觉空气清新,不由自主地长长吸了一口气!爆炸声惊醒了马匹,风中隐约传来马嘶声。他登时想起,日间送殡时,城北邻西之处有一座马厩,心头一动,便飞身驰去,同时传音道:“出了最后一堵围墙,向左转!” 此时他功力深厚,刻意施展之下,去势疾如星火,几个起落已至马厩前,只见那里有几个武士在守卫。倪立喝道:“快让开,把马牵出来,否则必杀无赦!” 那几个汉子,虽知他是副总管,但城内接连几次爆炸,都知道发生巨变,而且迷城规矩严厉,哪敢遵循?倪立心急之下,打了一记“无影神拳”,一个汉子倏地无声无息倒地! 倪立身子一翻,越过木栏,双脚刚落地,软剑已在握,“刷刷”两剑,削断两根马缰,将马拉了出去。只见顾映红跑了过来,他将马缰交给她,道:“快去叫他们上马!” 说着穆大春也跑了过来,钻进马厩,帮助解缰,有了马之后,群豪纷纷跃上马背,虽然没有鞍蹬,但群豪均有一身武艺,倒也不怕。 那几个迷城武士见对方人多,又有倪立在场,不敢轻举妄动,只眼巴巴地望着一匹匹马被拉出来。 就在此刻,一道绵密之长啸自远而来。倪立叫道:“上了马的先走,我殿后!” 孙尚明先钻了进去,拉了两匹马出去,将一匹给了同伴,自己飞身上了一匹,双腿一夹,马匹便泼剌剌地向前驰去。 倪立软剑急挥,连斩五六根缰绳,自己跃上一匹,急驰出去。那些惊马,因为合群,也跟在后面急驰! 啸声越来越近,倪立回头望去,见是宗本源提气奔来,心头微微一怔,道:“副城主何事这般努力?这时候应该是睡意最浓时候……” 宗本源截口道:“倪立,城主与本座待你们不薄,你为何要率众逃跑?” 倪立哈哈笑道:“不跑难道要等你们下毒手?嘿嘿,待旨要注释完毕,咱们这些人还有利用之价值吗?这个道理,三岁小孩也懂得!” “胡说,本座正要跟你们一齐收服武林,又怎会加害你们?” 倪立问道:“在下只剩三句注释未呈交,不知城主交给你的注释是多少?” 宗本源不作声,但双脚不慢,与倪立仍保持三四丈之距离,半晌方道:“本座岂会听你挑拨离间之词!” “请问城主在何处?他为何不追出来?” “他在坐关。” 倪立哈哈笑道:“说得好。若非他已参透要旨上面之内功,又怎会在这时候坐关?副城主怎会这般死心眼?” 他一听东方永亮在坐关,心中不禁一阵狂喜。老实说他如今已不怕宗本源,只要东方永亮不追来,这次计划便可成功了! 想到得意之处,倪立不禁又道:“副城主,跟咱们一齐跑吧!如此,东方永亮也不会怀疑你!” 宗本源急怒攻心地道:“倪立,本座抓到???时,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泄心头之恨!” “副城主孤军深入,难道真的有三分把握?”倪立道,“我劝你还是回去,要不便跟咱们一齐逃跑吧!”他在马背上已看得清清楚楚,宗本源背后那些人,还在半里之外。 话未说毕,只见宗本源脱手飞出一块小石头,直飞马后脚。由于天色黑暗,加上石头贴地而飞,倪立毫无感觉。但闻“卜”地一声,马脚骨折断,马匹身子一歪。倪立虞不及此,被抛离马背。幸好他反应快,双脚落地,飞身站稳。 只此一耽误,说时迟,那时快,宗本源已到身前,哈哈笑道:“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倪立道:“副城主,我只是尊敬你,因为未见你有大恶,希望你不要助纣为虐!” “纣是谁?如何虐?满口胡言!你一向不是非常赞成城主的看法及作为吗?” 倪立道:“那时候肉在俎上,不能不虚以委蛇。你想想,以他之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此去中原终惹来一场腥风血雨,造下杀孽!” “本座的看法与你不同。人都有敬佩之心,若你能使出其他门派不传之秘技,而且使得比他们自己还好,自然会生出佩服之心。如此不是可以起到以武服人,领导群伦之目的?” “领导群伦,又有你啥好处?不过是出人头地而已。但假如对方不肯臣服,是否要将之杀掉?” 这句话,宗本源答不出来。但曹汝明已带着两个银牌武士骑马追来。 倪立道:“副城主,莫以为我会怕你!”他左掌倏地凌空击出。宗本源出于武人之反应,立即闪身避开,只听背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叫声,一个银牌武士已自马身上飞落地下,不能动弹! 这是什么武功?即使是“劈空掌”也该会有罡风,为何会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宗本源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副城主应该看过在下使过好几次了,这是‘无影神掌’,倪家之家传绝学,还可以入法眼吧?” “倪家的‘无影神掌’?原来你以前是瞒骗咱们的!” “你错了。因为当时在下功力不足,是故无法发挥威力。如今可不同了。副城主自认有把握抓到在下吗?”倪立立即找到空马,转身急驰。 此时,群豪已乘马驰了四五里路。完颜海棠不见丈夫,心里担心,要停下来等候。顾映红一把将她拉住,道:“小弟武功超绝,不会有事的!” 完颜海棠凤眼圆睁,冷笑道:“他才一个人,对方有数百人,武功超绝,可以一口气杀死这许多人么?”她一拨手,道,“你害怕的便自己先跑!”她双脚一夹马腹,坐骑便向来路驰去。 急驰了三里路,只见一道人影如飞而到,叫道:“莲妹,你怎地又回来?快跑!东方永亮在坐关,余者皆非你丈夫之敌!” 完颜海棠这才放心,拨转马头,再度向前驰,却见顾映红迎面驰来。完颜海棠有点不好意思,道:“大姐,快跑回去!十一哥来了!听说东方永亮正在坐关,只宗本源一个追来,他非十一哥之敌!” 眨眼之间,已驰了三十多里路。群豪见背后追兵不多,放心不少。辛勤、辛甲等兄弟更是脸有得色,本来他们十分担心义军来不及派人接应,会功败垂成,但看来上天有眼,是次应该可以顺利逃出虎口。 宗本源发现倪立功力大进,心有顾忌,因此不敢穷追,放慢步伐等后面的援兵。过了一阵,大军已到,全是三位护法所率领之金、银牌学士、卫兵及武士,竟有近二百人之数。宗本源精神大振,一挥臂,道:“快追,他们无鞍无蹬,速度不会快,一定能追得上。” 大地骤起风雷,蹄声震天,教人心弦为之颤动。 宗本源所率之追兵,慢慢追近。倪立虽然不惧,但见对方人数众多,心头暗暗吃惊,着孙尚明及阳关在前领军,他押后。 又驰了十多里路,双方距离拉近。迷城的卫兵及武士均持硬弓长箭,群豪手无寸铁,难以抵挡,情势登时危急起来。 顾映红、完颜海棠和翠芳居中策应,魏普立即坠后,与倪立并肩。他担忧地道:“倪兄,看来今夜能逃得出去的机会,只有三分之数!” 话音刚落,对方已开始射箭,由于距离较远,长箭射近时,已软弱无力,倪立及魏普轻易伸手接住。倪立连接数枝,忽然用力夹马腹,马儿吃痛标前,他将手中长箭分派给群豪。“只要有箭射出,以箭拨箭!” 魏普这才知道他的用意,亦依样画葫芦,收集了七八根长箭分派与众人。 倪立又接了三箭,交给魏普,同时传音道:“迷城诸弟兄请先听倪十一一言!彼此一场同袍,相煎何太急?何况咱们只是不欲被城主利用而已,并非要跟迷城作对!” 宗本源喝道:“叛离迷城,便是城主死敌!” 倪立冷笑道:“好大的罪名,我是不忍心兄弟相残而已!你们为迷城出力,目的何在?有何意义?只不过是东方永亮及宗本源之马前卒而已!请即退后,今后大家当是兄弟,否则与我相敌对,便莫怪倪十一心狠手辣了!” 他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去,周围十里之内均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对迷城的人并没有起作用,速度丝毫未减。 倪立又急又怒,低声道:“你们先跑,不必管我!”他倏地抽出软剑来,勒马屹立,威风凛凛。魏普双眼则死盯着一个佩刀的武士! 辛甲将一包暗器交给完颜海棠,道:“夫人出手不可留情!”他几个兄弟拨马驰向后面,一字横开,傍着倪立。倪立身子忽然自马背上飞了起来,他存心立威,人在半空,左掌微劈,迎面的一个武士,一声不吭,便跌落鞍下!说时迟,那时快,十数枝长箭向他射出! 好个倪立,练了旨要上之内功,已脱胎换骨,软剑一圈,长箭碰之,纷纷落下。倪立双脚落在那匹空马上,喝道:“若仍把倪十一当作朋友的,请退后!这是倪十一最后一次请求!” 旁边有几件兵刃向他击来,他手腕一抖,便传来几道惨叫声!这几次,连消带打,认位极准,速度又快,那些武士只觉眼一花,腕上已中剑,兵刃落地,不由自主勒马退开。 如此一来,即掀起一场小骚乱,马匹相碰,秩序大乱。魏普及辛甲等兄弟趁机厮杀过去。 逃跑的人,变成由顾映红及完颜海棠殿后,她虽心急丈夫安危,但有了上次经验,却未敢离队。 倪立道:“诸位再不退,倪立就不客气了!” 宗本源厉声道:“谁敢退后者,便是迷城之叛徒!”倪立知道无法善了,拍马冲前,软剑舞得像龙一般,只见血花飞溅,惨叫声不绝。 斗了一阵,倪立不忍心再下杀手。因此忍不住道:“宗本源——迷城副城主,倪立如今单独向你挑战!若胜者是你,咱们全都跟你回迷城,任你宰割,万一得胜的是本人,则请你回迷城,不要手下们替你枉送性命!” 宗本源心头一沉,盖倪立敢提出这个办法,必有六七分以上之把握。他心头打鼓,沉吟了一下,道:“说得真好听,你们的人已跑得不知去向,如何会跟本座回迷城受罚?” 魏普道:“你对迷城有何功劳?平日劳役咱们,不过是狐仗虎威罢了。今日是你立威的大好时机,若你连一个太学士都赢不了,还能当副城主么?”这句话极具煽动力,武士们纷纷退了开去! 宗本源如骑上虎背,只好硬着头皮,拍马上前,问道:“你我之间是定生死,还是只分胜负?” 倪立道:“悉听尊便!” 宗本源在马背运了一阵子功,然后跳下马,向倪立走过去。倪立道:“且慢。” 宗本源冷笑道:“未动手之前,你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倪立含笑道:“副城主放心,在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改口。叫且慢是因为你还未答应我的条件!莫非副城主故意要打迷糊仗,好留个退路?” 宗本源冷笑道:“放屁,就依你的条件吧。不过,如果你食言,即使跑到天涯海角,迷城也会将你抓回来!” “放心!在下尊敬副城主,请先发招!” 宗本源也不客气,一吸气,双脚未见其动,人已如流水行云般飘前,一掌望倪立胸膛印下去。 倪立跟他交过手,知他不是省油灯,待掌将出,他手臂才骤然暴长,击其臂弯。宗本源那招本是虚招,立即沉臂,改击对方小腹要害。可是倪立似早已料到对方的用意般,对方变招,他亦变招,小臂忽然上扬,拳头改击其胸膛! 这一记不但速度快,而且力道足,后发而先至,迫得宗本源不得不变招。他双脚一错,缩臂再出掌,同时右臂下沉,护在胸前。 说时迟,那时快,倪立的左拳亦同时击出。拳未出,一股无形的拳风已先袭胸!这无影神掌,无声无息,无迹可寻,端的十分厉害。宗本源虽然小心提防,仍然防不胜防,待掌风袭至,他人即如纸鸢般向后飘飞! 饶得他反应快,但胸膛被掌风扫及,仍忍不住气血翻腾,双脚落地时,身子连晃数记。他万料不到,自己在三招之内便吃了亏。倪立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了声失陪,便转身走了。 宗本源在众手下之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见他标前几步,倏地凌空向倪立后背发掌偷袭。倪立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风车般一个转身,双掌迎了上去。两人四掌相距两尺,掌风相触,发出一道闷哼,罡风四处流窜。 宗本源但觉对方掌风强劲之极,反震过来之掌力,使他恍似被巨木所撞,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才能拿住椿。但倪立只退了一步,便神闲气定地站住了。 “副城主,不要迫在下做出违背原意的事!” 宗本源望着他扬长而去,喃喃地道:“他一定是练成了旨要上之内功……那么……”他忽然垂头丧气地挥挥手,百来骑人马便随他上马,驰回迷城。 ×      ×      × 大地又响起轰雷似的马蹄声,宗本源一直垂头丧气,忽然叫道:“欧阳护法!” 背后没有应声,半晌才有人道:“启禀副城主,欧阳护法、龚护法、马护法及一众太学士,全部不见了!” 宗本源急怒攻心地喝问:“人去了哪里,居然没人看见吗?” 一个金牌学士道:“属下见到他们带走了十多个人,追倪副总管去了!” 宗本源恼羞成怒地骂道:“混账,他早已是叛徒,还叫他什么副总管!赶快回去报告城主!”那名金牌学士立即拍马驰前。 走了十来里路,突闻一阵暴风雨似的马蹄声,有人欢声叫道:“城主率人赶来了!” 宗本源本已无颜见东方永亮,在东方永亮灼亮的目光逼视下,更加抬不起头来。东方永亮的话传到他耳内,一个字便像是一个焦雷般:“为何垂头丧气回来!” 宗本源声如蚊蚋地道:“属下不是倪立之对手……他已练成旨要上之内功……” “你一个人不是其敌,难道近二百人便伤不了他们数十个人一根毫毛?” “欧阳正三护法加上太学士们,带了十多个人叛变了……” 他话未说毕,东方永亮已怒不可遏地骂道:“混账,你这个副城主还有何用?”他手臂微微一抬,食指突出,宗本源一挺腰,突然倒地不能动弹,“你身为副城主,不以身作则,反而带人逃阵,犯了城规,我不依规惩罚你,将来如何服众?” 他话音未落,宗本源突然像一头兔子般跳了起来,双臂暴挥,凌空推出两掌! 变生肘腋,令人防不胜防。所幸东方永亮反应快,立即退后,但胸膛仍被掌风撞及!他盛怒之下,倏地印出两掌。凌空之宗本源匆匆抵挡,“蓬”地一声巨响之后,他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身子似断线风筝般倒飞! 宗本源跌落地上,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哈哈笑道:“你如今受了内伤,若还能将倪立捉回来,宗本源来生还要结草衔环相报!嘿嘿,自从你上次用‘寒冰无影神指’暗算倪立之后,我便知道有一天你也会对我用这一招,所以腰上缚了一块牛皮,又时刻留意你的手指,故意扭腰避开正面……嘿嘿,你想独自雄霸武林的愿望,怕要成泡影了!” 东方永亮仰天大笑:“好教你知道,老夫已练成旨要上之内功了,今后武林尚有谁是老夫之敌?” 宗本源嘿嘿冷笑道:“你高兴得太早了!倪立足可阻止你之野心得到实现,何况学习旨要内功的,还有欧阳正、阳关他们……你私心太重,一个人岂能跟他们对抗?” 东方永亮眼中杀机显现,阴森森地道:“你自己说,该不该死?” 宗本源道:“我当然不该死。因为你表面上说要跟宗某及周翔分享旨要上之内功,但结果呢……” “老夫刚刚才参透完毕,并非秘技自珍。” “我问你,你给我之注释才多少?但倪立已几乎将注释全部交给你!” 东方永亮道:“他交上来的注释,一定是准确的?他不会故意引咱入歧途?老夫先行参透,待证实无误才交给你,这叫做私心?” “狡辩!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亦不需我多说。”宗本源道,“老夫只是有一点后悔,唉……” 东方永亮手掌已举了起来,问道:“你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跟倪立一齐走!” 他话未说毕,东方永亮已猛地推出一掌!相隔丈余,但见掌风强劲无伦,宗本源身子飞上七八尺高再跌落地上。 东方永亮看也不看他一眼,道:“上马追!” 天色已亮,前头一片金黄色,不见一条人影。东方永亮嫌坐骑太慢,交代曹汝明几句,倏地自马背上飞起,展开轻功急驰。 他果然功力深湛,运起功来,去势比马还快。但驰了十多里之后,胸膛却隐隐作痛,似乎压了一块石碑似的。他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再妄运内功,只会伤上加伤,可是在属下们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示弱,只好硬撑下去。 博格达山已远远在望,还不见倪立众人之踪影。他不死心,尽力再驰前。过了一阵,才见半山上倪立抱着他儿子,旁边傍着完颜海棠及耿远,山脚大石后,人影幢幢,石头上露出箭镞来,两侧各有一队胄甲分明的大军虎伺。 东方永亮暗吃一惊,仔细一望,却发现那是西夏兵,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兵马,只见阳光下,刀枪映目,前排箭上硬弓,饶得东方永亮自视极高,此刻亦不禁怯了三分。他手下人马虽不少,但与西夏大军相比,犹如小巫见大巫。何况马上鏖战,长枪大刀,威力最大。面对凶悍骁勇的西夏大军,他对自己之手下实无多少把握。 “倪立,你几时投靠了西夏?你不是宋国子民吗?” 魏普道:“我是西夏人,他们来接我的。倪立不会投靠西夏,我亦不需要他投靠!” 倪立哈哈笑道:“魏兄何必认真?这是东方永亮色厉内荏的表现!东方永亮,多谢你亲自来送咱们,更多谢你赐我一位娇妻!” 顾映红道:“弟弟说错了,最多谢的是他不但让你学了许多绝技,还把‘卫青武学旨要’送给咱们!东方永亮呀,你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辛甲道:“东方永亮,国家有难,你不思报国,却只计划着雄霸武林之野心!告诉你,你的野心绝对实现不了,你还是继续把迷城办下去,办成一所武林绝技传授院,发扬武学……” 他话未说毕,东方永亮已怒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讽刺老夫!” 辛甲道:“我是宋国义军,奉命潜伏迷城做内应!” 东方永亮急怒攻心,但觉心胸郁闷难舒,猛地长啸起来。啸声猛烈,仿似天崩地裂,声势极其吓人,西夏兵人人脸色骤变,胯下马匹悲嘶不已。 倪立将儿子交给妻子,也发出一道啸声。他的啸声柔和,但却如高山银瀑,见缝便泻。东方永亮啸声虽烈,却无法将之掩盖。 两边啸声,忽高忽低,忽烈忽柔,忽隐忽现,就像是两条大龙在空中恶斗般。群豪均知他俩以内功争斗,表面上相隔数十丈,但凶险之处,甚于面对面搏斗,是故人人均十分紧张。 啸声纠缠了三盏热茶功夫,东方永亮忽然转身跑了,倪立亦立即收啸盘膝地上,只见他额角冒汗,脸色青白。众人都暗叫侥幸,却不知东方永亮伤得比倪立更重,他突然离开是因为不欲让群豪发觉他已受伤。实际他一转身,嘴角的鲜血便汩汩淌下来。 若说侥幸,只能多谢宗本源拼死打了东方永亮一掌,否则凭倪立如今之功力,尚不足与其颉颃。 忽然山上山下爆出一阵如雷似的欢呼声。欧阳正举目望去,远处之迷城武士接了东方永亮,转首驰去。 就在此刻,倪立调息完毕,长身道:“咱们速走,提防他去而复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