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妖狐》 第一章 生日死宴 天下有三大恶处。这三大恶处是: 疯人楼、恶人岗、流花女人谷。 有人去过这三大恶处,但去过的人大都是成了死人。 没有人能说出恶人岗、疯人楼、流花女人谷里的秘密。能说出这秘密的人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大侠蘧赛花,但他从来不说。一次众江湖豪杰一聚,众人要他说出流花女人谷的秘密,但他只是笑,不说话。说到疯人楼,他只是看了众人一眼,再也不言。更有人问到恶人岗,大侠蘧赛花皱着眉头,好久不语,最后才道:“但愿你我都不会再去那里。” 有人眼尖,看到大侠蘧赛花手里酒杯也抖了一抖。 要大侠蘧赛花的手抖,可不是件易事,他与那十六阎君一斗,浑身中了七件暗器,受了十处伤,他出手“二十四桥”时,手也不曾抖上一抖。 “二十四桥“不是真桥,只是大侠蘧赛花的暗器,他一出手,就是二十四件暗器,一齐飞出,中他暗器的人就上了奈何桥,再也无法活了。故武林中人叫他那暗器手法“二十四桥”。 中了大侠蘧赛花的暗器,你即使真是玉人,也无法再去吹箫,因为你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弄箫。 还有一个人是去过恶人岗的,他叫明心,是一个和尚,但和尚人人见过,也都是知道明心和尚去过恶人岗。可明心和尚是谁,有谁知道? 更有一个女人去过,但她也是不作数的,因为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她再也看不见人。人们一到她那里,就只听得她喃喃自语,说道:“都是灯,都是灯,没有一盏是一样的,没有一盏是一样的,哪里都是灯,哪里都是灯啊……” 说话时,她的神情让听的人都很恐怖,生怕她会一下子透不出气来,死在你面前。 去过恶人岗的人还有谁?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应声。 但肯定是还有人去过恶人岗,只他不出声就是了。 他不出声,是因为害怕,他怕一旦出声,他就没命了。 恶人岗在哪里?云深不知处。 没人知道,大侠南云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江湖上人都对他毁誉参半。说他是菩萨的人,也说不出他好在哪里。说他是恶魔的人,也说不出他究竟在江湖上做了些什么害人的事儿。只是知道,他有时爱在那青楼上留连。可这对于那些爱与美女缠绵的大侠豪客,简直算不上什么事儿。 有人说,大侠南云飞与楚秀秀是朋友,但男人与女人一起,没有一点儿风流,毕竟是一件奇事。 这九月初九,是重阳节,也是大侠南云飞的生日。 这一天,南云飞坐在家中,等着五州十府的武林人士前来为他祝寿。 他正看花,孙子南翔跑来,叫他:“爷爷,爷爷,你看,我拣到了什么?” 南云飞最是喜爱他这个孙子,常说他自小便是聪明,生得骨格清奇,将来必成大器。此时见他手里拿着一块黑黑黢黢的玩艺儿,便说道:“翔儿最乖,拿的什么东西,给爷爷看看!” 南翔递与南云飞。南云飞一见,顿时大是恐惧,他一把扯住南翔,问道:“翔儿,这东西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南翔道:“在门口,一个和尚看见了我,对我说,这玩艺儿给你爷爷,就说我和尚祝他长寿,长寿,长寿,寿好长啊,是不是?他说完这些话,人就走了,走得好快。” 南云飞不声响,他看着这手中玩艺儿,这是一块黑黑黢黢的生铁,铁色已成锈蚀,但上面有一个张大嘴在笑的人,这人只有一张大嘴,眼睛鼻子都是极小,只有一张大嘴很大。这玩艺儿很是粗糙,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稀奇。 南翔看爷爷看这一个小小玩艺儿,居然看得呆了,就心下不安,问道:“爷爷,翔儿又做错了事儿?” 南云飞看他,突然一笑,说道:“翔儿不曾做错事儿,翔儿好乖,只是翔儿得去玩,让爷爷一个人清静清静。” 南翔拍手叫道:“爷爷想一个人玩,是不是?”南云飞点头,南翔便跑着出去了。 南云飞仰天长吁,大声道:“天不佑我,天不佑我!”说罢,人也泪如雨下,慢慢走进了屋子,对管家南庆说道:“你告诉大家都来花厅,我有事儿要与大家商议。” 南庆去了不久,便来了十几个人,这些人都是南府的家里人,有南家的主人南无极,有南家的二少爷醉酒不醒南三元,更有南家的少姑奶奶欣凤。 众人都来,等着南云飞发话。 南云飞道:“无极,你看家里金银,还可调集多少?” 南无极一时也是怔住,不知道老爷子为何要问起这个,他犹豫一下,说道:“共有八九万两。” 南云飞道:“少了点儿,但也少不许多。” 众人都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讲话,只是呆呆看他,等他吐口。 南云飞大声说道:“无极,你把金银拿来,我要金子,尽量轻些,少些夹带。” 南无极道:“爹,不知你要做什么?这么忙忙碌碌的,要做些什么事,也得等你办完了这寿才做。” 南云飞一笑,却不理他,回头从桌上拿起了两件东西,众人一看,却是心里一沉:今日老爷子疯了怎么的,竟把他从来不动的宝物也拿了出来? 这是南家的传世之宝,一件是玉器“穆王八骏”。 更有一块大侠林渊留下的玉牌。 南云飞把那玉牌拿出,放在欣凤手里,说道:“欣凤,爹派你去做一件事,这是一件大事,你必得马上去办。不管家里有什么事儿,你只要把这玉牌送到,就算完了爹的一件心事。” 欣凤接过玉牌,说道:“爹放心好了,我等你办完了大事,马上就去。” 南云飞厉声道:“不行。爹叫你走,你马上得走,这件事是大事,过生日算个什么?” 欣凤心里委屈,但也不敢出声,也许爹说的是实,误了大事,却怎么对得起爹?她轻轻哭了起来,南云飞道:“你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爹了,何必这般做儿女态?” 欣凤向南老爷子一拜,说道:“爹,你过六十大寿,女儿不能在你身边,只好回来再尽孝心。”说罢跪在地,再磕了几个头,便起身而去。 南无极觉得老爷子的心思好怪,前几日还是兴兴头头张罗喜寿,如今突就变了主意,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他是江湖上的一派宗师,遇事自是有他自己的主意,只要好好看着老爷子,看他如何派事,内情不问自明。 南云飞看着他们几人,暗暗点头,他对二儿子醉酒不醒南三元说道:“三元,你出来!” 这南三元好不容易得大哥、小妹说情,让他回来做寿,就老老实实坐在家中,一连三天不曾出门,只盼得能在这三日中无事,过得老爹的生日,再就逃之夭夭,没想到今日一早老爹训事,就把他叫了出来。 南无极看着南三元,突然说道:“三元,我告诉你,你本来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二儿子,但从今天不是了。一会儿我做寿时,我自会对天下武林人物做出交待。” 南三元如雷轰顶,他大张着嘴,看着老爹,不知道如何是好。 南三元从来不专心习武,只是天天在赌场妓馆鬼混。 今天是老爷子过生日,且是六十大寿,赶在前一个月,大哥南无极就到处找他,要他回来给爹拜寿,才把他找到,原来这人却是在一家酒馆,正与酒鬼疯丫头赌酒,两人都是喝得烂醉如泥。 酒鬼疯丫头不象女孩儿,头发也乱,身上穿的罗裙时常酒污。 南无极盯着二弟,皱着眉头,说道:“二弟,老爹九九重阳过六十大寿,你不回家,却在这儿鬼混什么?” 酒鬼疯丫头笑道:“南三元,人家都说你有个好老爹,又有一个好大哥,真是好气派,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南无极看不上酒鬼疯丫头。 南无极道:“二弟,你跟我走。” 南三元喝得迷迷糊糊,眯斜着眼看着南无极,说道:“大哥,你看……老爹愿不愿意我回家?”他说话时吞吞吐吐,显是已醉了十分。 南无极皱着眉头说道:“走罢!”这南三元无奈,回头用手指戟指着酒鬼疯丫头大声说道:“你说还有一坛酒是上好的女儿红,留着等我回来再喝。” 酒鬼疯丫头也是醉了,举着筷子,两根筷子夹着一块肉,却把肉夹向眼珠子,直往眼珠子里放。口中嘟哝道:“南三元,你算什么,我有上好女儿红,自家就不会喝?” 南三元突然大声笑道:“喝酒最好是两个人,亲热也最好是两个人。除了做这两件事之外,人活在世,顶好是一个人。” 南三元趔趔趄趄走出酒楼,一边走还一边在唱:“杯中酒,手中剑,一飞如虹去似箭……” 他此时吃得烂醉,一出酒楼门口,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南三元此时不曾喝酒,便头脑十分清醒,他双眼瞪瞪,看着老爹,心中不明老爹为何要这样做。他扑通一声跪倒,叫道:“爹,我是一连……五天,滴酒不沾……” 南云飞冷冷一笑,说道:“三元,你非我南家子弟,行事放荡,在江湖上也是名声极差,我早就想将你赶出南家,正好明日就是我六十寿辰,你要么就要我在这六十寿辰上当众将你赶出,要么你就在今日自家走开,从此不再入我南家大门。” 南三元顿时泪流满襟,他叹道:“老爹,我虽是酗酒放肆,夜宿青楼,可我从来也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爹何苦不容我?” 南云飞低着头,再不作声。 无人敢出声相劝。 南三元伤心,回头看看家人。南三元的嫂子流泪站在一边。南翔知道出了祸事,两眼瞪瞪看着二叔。在他心目中,南府一门最可亲可近的便是二叔酒醉不醒南三元了。南三元不喝酒时便天天与南翔在院内嬉玩,象个孩子一般。 南无极叩头道:“爹,你若真要赶三元出门,也只好你亲自赶他……” 南无极虽是做了无极门的掌门人,但家法极严,老爹看他也是自家儿子,南家做事,到底要听老爹说话,才能算数。此时老爹又要过六十大寿,如若明日在寿诞之上亲自将南三元驱逐出门,那样怕是老爹自家也是于心不忍。 南云飞道:“好,既是这样,明日一早,我亲自赶他!” 九九重阳之日,正是秋实之时。 这一日天下事事皆顺。 恰恰这日又是大侠南云飞的生辰,真是喜气盈门。 江湖中人多是前来祝寿,顿时里巷挤满了人,屋里院外皆是一片欢庆之声。 祝寿之人送上寿礼,有的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便过了花厅来到室内,与大侠南云飞见礼。更有些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的,就只是送了贺礼,排在厅外坐宴。 南府从早至晚,竟是聚了几百江湖豪客。 这些人都是大声豪气,你喊我叫。朋友多日不见,一时寒暄。不相识的,也有人相互引见,都说些久仰之类客套话,一时酬酢之声不绝于耳。 南府管家南庆说道:“南老爷今日六十大寿,多谢江湖朋友前来捧场,老爷有一件事要说。” 众人都是默然。 聚精会神听他说话。 象大侠南云飞这种人,在江湖上又何必多说? 南云飞道:“我行走江湖四十余年,在江湖上已是有些恩怨,到今年我还有???活着,不是我南云飞功夫高强,而是江湖朋友对我多有担待,今日我想对江湖朋友有个交待。无极门掌门我已交于长子无极,家中还有一事,虽是不愿当众去说,但也是无法不说。” 大侠南云飞说罢,顿成颓丧之色,脸向下一垂,眉眼之下顿见衰老。 南云飞道:“南庆,把他带来。” 待了好久,就见南庆从下面扯上一个人来。 这人趔趔趄趄,连路都走不稳,脚下没根儿,一边走一边歪斜,南庆是南府管家,练成一身的好本事,却也是扯他不住。 众人一见,都下心下一叹:原来老爷子说的是他。 这人正是酒醉不醒南三元,他又是喝得烂醉,头发披散,衣衫不整,身上又有几块泥污,显是酒水洒在身上,人也滚在地上,就滚成了泥猪模样。 众人一叹:真是龙生九子,九子不同。看大侠南云飞生这大儿子南无极,做人堂堂正正,在江湖人可称得上一时俊杰,可再看这南三元,这模样只是个街头醉汉,怎能称得上是南府公子? 南云飞一声喝道:“三元,你听我说!” 南三元想强自睁眼,但酒喝成十分,眼皮也耷拉着,身子也歪着,嘴张着,却从口边流出涎水来。他嘟哝道:“老爹,你说……什么?”南云飞一叹,恨道:“我今日当着众人,不是扫各位江湖朋友的兴头,我是告诉你一番话,你能听得清我说话么?” 只见南云飞身子不纵,脚也不动,身子轻轻一滑,便来到南三元面前。他伸手出去,手法之妙,无法言及。 只见他随手扯住南三元衣襟,冷冷说道;“你要是听不清我说话,那有何用?” 南云飞一挥手,南庆从一旁递上一杯水,南云飞当头一浇,浇在南三元脸上。南三元还是不醒,吧嗒着嘴,觉得这不是酒,嘟哝道:“是……是……是水。” 南云飞脸色苍白,叫道:“你还知道是水?” 说罢啪啪啪打南三元几个耳光。南云飞虽是不曾用尽全力,但这几个耳光,也是把南三元的脸颊打成肿胀,从嘴角流出血来。 南三元顿时酒醒。 酒醒之后,便没了刚才的胆量,扑通跪下道:“爹……” 南云飞冷冷而笑:“南三元,从前我是你爹,可从今日你一走,我就再也不是你爹。” 南云飞手一挥,南庆便从旁边递过一柄剑来。众豪客一见如此,皆是大惊,便有一些亲朋好友想上前拦他。以为南云飞气得糊涂,竟然要拿剑来杀自家儿子。 不等众人上前,就见南云飞叭地折断了这柄剑。道:“三元,昨日之时,你还是我儿子,自今日起,你便不是了。” 南三元犹如坠入冰窖,轰雷殛顶,瞪瞪地看着南云飞,眼中垂泪,他大声叫道:“爹,爹!” 南云飞挥手,众豪客一见他不为所动,便知老爷子真个是动了气。要知这南云飞平日总是一副慈眉善目,忠厚长者模样,这些江湖豪客有的与他相交三四十年,也不曾见他如此动怒。此时他竟是怒不可抑,又有谁敢来劝他? 众人都张眼来看,看这大侠蘧赛花。 要说这些人中最有面子,能劝动南云飞的,怕只有大侠蘧赛花了。 可大侠蘧赛花只是笑着摇头,显是对这南云飞所为,颇为不屑,心下也并不想去劝南云飞。 南云飞道:“南庆,把他赶出去。” 南庆此时无奈,只好扯起南三元,轻声道:“二少爷,你……你走罢。” 南三元犹如换了一人,垂头丧气,沮丧已极。看他那模样,直如落汤鸡、丧家犬,哪有一丝富家公子模样? 南庆扯住他,南三元低头,要说平日他对这些江湖豪客根本就不屑一顾,任你是大侠,任你是绿林豪客,十七寨总瓢把子,在南三元眼里都不如酒那般可爱。 可此时他不敢抬头,一场羞愧,老爹当众逐他,让他无法抬头见人。 南庆直把二少爷拉到街头,流下泪来,说道:“老爷子此时怒气,谁也劝不得,过得几日,等我与大少爷一说,再慢慢劝他,那时二少爷再回家来。” 南三元含泪一笑,知道老爹这人心性,他说到做到,说是把自己赶出南家,定然不会再让自己回来。南三元含泪道:“老管家,我只得一走,老爹不要我,我还是喝酒罢。”说罢蹒跚而去。 老爷子喜庆之日,众人都送上贺礼,也有人上前与南云飞寒暄,这大侠南云飞似已是把刚才那不快忘却,与众人答话,没事一般。 在正堂寿字下摆了一桌酒席,这一桌酒席本该坐有八人,如今却坐有七人。这七人是:寿诞寿星无极门老太爷南云飞、无极门掌门人南无极、大侠蘧赛花、少林明心禅师、武当云曾道长,还有一个便是江湖上的疯丐、另有一人,却是众人谁也不认得。南老爷子对众人绍介他时,只说了两个字“哦,哦”,不提名也不道姓,就算罢了。 江湖中人都知人有隐衷,南老爷子不提这人姓名,定有缘故。也不多问,只是在心中疑问:这人是谁? 七个人坐在这里,南老爷子对众人劝酒,酒过三巡,南老爷子道:“蘧大侠,我有一事托你。” 大侠蘧赛花要说他名头,江湖上人人知道。江湖中事,难得有一事没他,好事有他,说不定坏事也有他。怪得是象他这种人,人人也叫他大侠。 蘧赛花左手握杯,右手施施然放在桌上,那风度甚是悠雅。这人只有二十几岁,功夫却是莫测高深,有人说:他可与当世几大高手比肩,又有人说他功夫神鬼莫测,当世已是无人可及。但说毕竟是说,又有谁真是见过? 蘧赛花看着这南云飞,等他说话。 南云飞道:“蘧大侠,江湖上等闲功夫,我也不看在眼中,只你蘧大侠却是高深莫测,今趁我生日之时,求蘧大侠一事。” 蘧赛花见他如此正色,就心下迟疑,不知这南云飞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也是个敢惹事的主儿,又怕他说些什么? 蘧赛花便道:“有事请说,我答应就是。” 这南云飞一听他说能答应他此事,不由喜从中来,大声叫道:“南庆,把他带来!” 南庆从门后带来一个孩子,众人也有认得的,就知道这是南无极的儿子南翔,南府第三代如今只有这一个南翔。此时南翔过来,站在南云飞身边,说道:“爷爷,是不是要我倒酒?” 南云飞一见孙子天真可爱的小脸,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不错,这个人你认得不认得?”南翔说道:“认得,他是大侠蘧赛花。” 南云飞说道:“你给蘧大侠倒上酒。”南翔极怪,一见爷爷要他倒酒,便去斟酒。 蘧赛花笑看着南翔,顺手拍拍他头,显是对这孩子也极是喜爱。 南云飞便道:“蘧大侠,我有一事求你,便是这孩子,我想要你收他为徒,不知你答不答应?” 蘧赛花一愣,他心中知道南云飞心中确实要求他,定是件非同寻常之事,可他终是不曾想到南云飞会让他收南翔做徒弟。 蘧赛花看着南翔,微微而笑,说道:“南老爷子,我可是从来也没想过要收徒弟。” 南云飞道:“你收不收翔儿?”蘧赛花一见老爷子如此正色,就也想起自家刚才的许诺,不由沉吟,说道:“老爷子既是说话,我答应便是。待再过得几日,我便来教他。” 南云飞摇头,说道:“不,蘧大侠,我要翔儿拜你为师,也要你喝罢这一杯酒,就离开此地。” 众人都是一惊,要知这南老爷子说话、做事甚是稳重,今日所做二事,可都是出人意料。他先是把自家儿子酒醉不醒南三元赶出南府,又是急急要自家孙子拜这大侠蘧赛花做徒,这两件事竟是在这一瞬时就做。且要大侠蘧赛花即刻就带孙子走开,这事让众人想也想不明白。 大侠蘧赛花也非常人,他看定南老爷子,笑道:“南老爷子,莫非你家酒水还少么?”他这话是说无论如何,他也要在这里图个一醉,然后再走。 南云飞说道:“如是有幸,你我当是后会有期,今日之事,拜托蘧大侠了。”说罢向蘧赛花行一大礼。 蘧赛花却不想让他行礼,一见老爷子要跪下,忙去扶他。 在蘧赛花心中所想,这南老爷子跪他,也只不过虚做一势,礼数而已,又岂能真跪他?他不曾用力,哪知道这南云飞真心要跪,一用力真个就单腿跪下,向蘧赛花行了一礼。 蘧赛花大是尴尬,他慌忙扶起南老爷子,说道:“老爷子何必行此大礼?你要我走,我带他走了便是。” 便向向众人一礼,说道:“告辞了。” 他再回头扯住南翔,说道:“翔儿,你就跟我走罢。” 这南翔聪明伶俐,机灵乖巧,平日最得南云飞喜爱。弄欢膝下,使他欢颜不少。此时骤然离去,南云飞竟是眼睛瞪着,定睛凝目注视南翔,一句话也说不出。 南无极便道:“爹,要不要为翔儿收拾……” 南云飞哈哈一笑,说道:“江湖中人,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施施而别,浪迹江湖,便是人之本份,你怎么这么糊涂?” 南云飞心中纳闷,心道:我这般说话也是常情,老爹怎么说我糊涂,我又有何糊涂?南无极这般做想,口中却是不敢说什么。只是对蘧赛花一揖,说道:“如此,有劳大侠了。” 蘧赛花微微一笑,心道:你老爹要给我下跪,这事怕不做也是不行了。他知此场合极是郑重,不便说笑,便抬手一揖,说道:“南兄,如是想念翔儿,再过几日,我便带他回来看你……告辞!” 眼见得大侠蘧赛花带着南翔匆匆而去,这南云飞看着他从后门慢慢走出。此时南无极站他身边,就见老人眼角流下几滴清泪,显是对孙儿真真割舍不下。 南无极心中诧异:老爹既是不愿翔儿走,又何必匆匆做此决定,要翔儿跟着大侠蘧赛花?要知蘧赛花为人最是诡异多怪,翔儿跟着他,莫要既学了功夫,也学了他做人怪异,那可就难办了。老爹此举实在是…… 南无极不敢说话,老爹六十大寿,非比寻常。南云飞眼见得大侠蘧赛花从后门走出,一直走远,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象是去了一件心事。 南云飞回头说道:“极儿,我看你还是到前厅去,告诉众家兄弟和江湖好友,说我身子不适,要大家早些离开才是。” 南无极一听他这话,顿成惊怔,心道:老爹方才六十,怎么变成这般糊涂?要知老爹六十大寿,能来祝寿之人,非亲即友,人人都想趁老爹六十大寿好好一聚,痛快一场,哪能人家刚喝上几杯水酒,就拂人意,让人都是自去?这岂非大是有悖常情? 南无极怔怔地看着老爹,南云飞道:“无极,我说话只此今日,过了明日,无极门大事便可由你主张,今日之事不是你做寿,做寿的人是我,我要你照我的办。”说罢慢慢走向后屋。 南无极见他不回自己静室,却奔自己与欣凤居处,不由有些诧异。心道:老爷子人老了,大约是想在寿诞之时,与儿媳好好说上几句话。 南无极坐到酒桌之上,这一桌原本有七人,此时去了南云飞和蘧赛花,只有五人落座,就显得若是冷清。席间仍觥筹交错。 南无极一是落座,隔桌之人便是奔来,向他敬酒。 南无极便道:“老爷子身子有些不爽,不能来陪众人。只好我来代他,同大家喝上几杯。” 众人一想,也都释然,人家做寿,是为老爷子安静。老爷子身子大不如前,心境也是不好,把儿子逐出家门,孙子也送去学艺,要他心境能好,也是不能,自是不能来与众人喝酒。 当下众人便都齐来劝慰南无极,说这两事都还好办,只要过得些时日,南老爷子消了气,再派人去同他分说,南三元就可回家来了。至于南翔,本是学艺,自是大大好事,只要老爷子想他,随时可请大侠蘧赛花回来。众人都知大侠蘧赛花做事,一向随和,今日这里来,明日那里去,要想见他,也是容易。 南无极这里谢过众人,心道:老爹虽是命我劝大家离开,但此等情形,我怎生对大家说得出口?只好不说,让大家喝个痛快。 众人正在饮酒,喝得高兴时,便听得门外有人咯咯而笑。 这笑声极怪,大厅之内众人本来大声吵着,碰着杯,一阵豪饮,声浪层层。但这人一是咯咯怪笑,众人都觉得耳边一震,显是这人功力颇深。就见大门边过来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身高奇瘦,瘦成了一个薄片一样的人。一个是既矮又胖,胖成了一个矮敦敦的矮子。 两人都是身穿黑衣,只是胖子头上扎了一条花巾,甚是不伦不类。两人走近来,瘦子咯咯怪笑,说道:“二子,你看这家是不是过生日了?” 那胖子听他一叫,就苦着脸说道:“做生日,就是有人长了一岁了。” 众人都是凝神定睛,看着他二人。花厅之下摆着三四十桌酒筵,众人都看他二人来得蹊跷,便不作声色,冷眼瞅他,看他想做些什么。 只是座中有一个三手镖郝敬,一见来人这般模样,显是要来搅局,就跳起来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敢到南老爷子府上捣乱!?” 这瘦子皱着长眉说道:“这人是谁,他怎么这么爱问?” 胖子皱着脸说:“这人叫三手镖,名叫郝敬,手里有三支镖,说是能打人。” 胖子嘟嘟哝哝说出了几句,顿叫三手镖好是得意。要说在这大厅之中,他只是个藉藉无名之辈。江湖上人来为南老爷子拜寿,来者不拒。但他这三手镖名声,到得这里,只是个小小人物。是故他一见来人竟张口就说出他是谁来,不由大是得意,笑道:“你竟知道我三手镖郝二爷,算你有些见识!” 那胖子愁眉苦脸说道:“有见识,有什么见识?”胖子一说,瘦子便说:“杀不杀?”胖子说道:“杀!” 众人看他二人说话,象是玩笑,见他离三手镖足有三丈之远,听他说要杀人,心中兀自不以为然,心道:你说要杀人就杀人,这三手镖正坐在最末一座。若是这二人出手,这桌边之人也不能让他随意杀人。 三手镖听他说杀,不由失笑,大声道:“你敢杀我?我……” 他这一句话不曾说完,就见那瘦子象是一片飘叶,倏地飘了过来,众人眼前一闪,瘦子便又是飘了回去,抬眼一看,瘦子仍是站在原地。 但见三手镖郝敬就呆站着,他昂着头,两眼瞪着,怒目而视,嘴张着,就见脖颈下有一道血红刀痕,慢慢从痕上沁出血来。这三手镖郝敬说话也是说不出,只是喉咙动了两下,就扑通倒地死去。 众人哗然,要说三手镖郝敬也不算得个什么人物,如是在大街之上被人杀死,人们多半也不会嗟叹,可他竟死在南云飞的寿宴之上,这不是欺负郝敬,而是欺负威震天下的南极门了。 这三十桌上人都哄地而起,有人揎臂出拳,要与这人一斗。 这里正吵吵嚷嚷,就惊动了屋里一桌。南无极听得有人吵嚷,忙就出来观看究竟。 只见三十桌人尽皆起立,人人瞪眼看着院中站着的人。南无极是大家,一看便知这二人来意不善。再看这二人站在那里,顿时就心中不安。看这瘦子身子竟是斜着的,全身力道都是放在一只左脚上,整个身子就象是一片斜插着的落叶,怕是身子一吹,也会摇动。这姿势极为难做,若要是南无极来做,也只能支撑能半炷香时刻,可这瘦子却象是拿这个如同做戏,站在那里,咯咯而笑。 再看他身边胖子,这人胖得出奇,矮得奇怪。只见他站在那里,虽是初秋,天已寒冷,他也只是穿了一件短衣,只见他的衣服一会儿一胀,先是两肋胀如球,又是脖子那里如吞咽下去甚物,鼓起一个包来,再又来到胸前,走臂上,来回窜动,象有兵器在他衣内藏着,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南无极一看,便知这二人都非凡人。便道:“二位从何处来,为何动手杀人?”瘦子咯咯怪笑,说道:“南无极,江北第一大门派就是你无极派,咱们今日就杀你无极派!” 南无极沉声道:“你是谁?” 那瘦子尖声尖气学着南无极说话,也说道:“你是谁?” 说罢咯咯尖笑,胖子愁眉苦脸,看着瘦子,说道:“笑什么,他问你是谁?” 瘦子瞪圆了眼,看着胖子,道:“不对,他问你是谁?”胖子仍是愁眉苦脸,回头看了看南无极,问道:“你问他,‘你是谁?’,还是问我‘你是谁?’?” 南无极一看他二人,就知是胡搅蛮缠之辈,但他心中也是雪亮,他二人竟敢当众如此戏谑无极派掌门人,必是身有奇功。他就大声道:“二位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要到我无极派滋事?还望说明。” 南无极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虽是不动声色,但也声声直震众人耳鼓。众人心中俱是一凛,心道:果然不差,要说无极派功夫,也当是天下一派奇功,单凭这无极派掌门人南无极一人,便知道这无极派轻易惹他不得。 那瘦子此时突然不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黑黢黢的铁来,啪地一掷,就掷向南无极。南无极伸手接过,只见这是一块黑黑黢黢铁块,上面印着一个人头。这是一个张着大嘴在笑的人头,这人头嘴极大,眼睛鼻子都是极小,南无极一看,顿是大惊失色。 这东西是天下三大恶处之一恶人岗的信物,无论是谁手中持有,他定是恶人岗之人! 南无极这里正想说话,就听得有人说话:“恶人岗的人来了么?” 随着这一声问话,慢慢踱出一个人来,这人正是南云飞。南云飞道:“你们就是恶人岗中人?” 那瘦子一看南云飞,说道:“不错,我二人来给你老爷子???寿。” 那瘦子说道:“也没什么事要做,只是来看看,随便告诉你一声,你南府今日是全家一十七口,都得一死。”老爷子听了他这话,也不以为怪,天下之人要是有人敢说能杀死南老爷子的,只有三个去处,那就是:疯人楼,留花女人谷,恶人岗。 南云飞镇定地看着他二人,道:“既是二位远涉而来,就请坐下,先喝上一杯。”瘦子看着南云飞,眉毛一挑,这两道眉就象是要竖起来,说道:“南老爷子,你就别客气了,咱们来是想杀你一家,却不是来给你祝寿的,你别是弄错了。” 南云飞一笑,说道:“你要想杀我,也不差喝这一杯酒,便就坐下喝这一杯酒,然后再来动手如何?” 这些来祝寿的人本来揎臂出拳,想来助南家这一场争斗,哪料到这两人竟一张口,就说出他们是恶人岗的人,叫这些江湖豪客顿时噤声。也有些人不知恶人岗是何去处,便偷偷向人询问。问者还是坦然相问,被问者却是大惊失色。 恶人岗,谁知道恶人岗,恶人岗在那里,又有谁知道? 只是知道恶人岗杀人无数,只要他是想杀,就是大侠南云飞、大侠蘧赛花,他也决不会放过。不杀死你,誓不罢休,这便是恶人岗为人做事的手段了。 南老爷子请这二人坐下,斟酒上来,朗声道:“恶人岗天下有名,不知二位喝酒,是不是也很在行?” 胖子愁眉苦脸,说道:“喝就喝。”南云飞递与他一只大碗,胖子说道:“不要碗,不要碗,有酒搬来一坛,喝它就是。” 众人不动,管家南庆搬来一坛酒递与胖子。就见胖子一抓,左手在上抓住坛口,右手在下捧住坛底。左手轻轻一转,就把泥封坛口一齐斩去,说道:“我就先喝好了。” 说罢就把这一坛酒咕咚咚喝下去。 南老爷子也不以为怪,拿过大碗,一饮而尽,喝过了酒,南老爷子看着二人,说道:“你二人想怎么动手,便出手好了。” 南老爷子说完这话,南无极便凑了过来,说道:“爹,让我与他动手。” 南云飞不及出声,那胖子就嘻嘻笑道:“不行,不行,你还是让开,让南老爷子出手才是。” 第二章 二十四桥 南老爷子与这瘦子对面而立。 瘦子冷冷说道:“恶人岗杀人,一向不讲场合地点,作寿也罢,出殡也罢,我要想杀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南老爷子,你还是莫怪。”听这瘦子说话,象是颇通情理,要想杀人,还先向人致歉。南老爷子摇摇头,也不分说,从南庆手中接过那一柄短剑,它只长一尺三分,剑锋极利,说它是剑,只象是一片柳叶,又分明是一只匕首模样。这剑在南老爷子手中一握,顿时弥漫出杀气。 众江湖豪客一见南老爷子出剑,不由齐声喝了一“好”!要知他们心厌恶人岗之名,人人恨恶人岗行事,此时见南老爷子出剑姿势精妙,不由得都是叫了一声“好”。 这一叫叫好,既是赞他,又是助他。那瘦子怎听不出来?他回头一一扫视,冷然吐出几个字:“与恶人岗为者敌,死!” 众人一凛,无人说话。 瘦子说道:“南老爷子,天下用剑之人,我最是服你,你出手用兵器,我也用兵器,这是对你尊敬之处。” 瘦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来,那弯刀却怪,只有半尺长,却弯成半个弧形,说它象刀,又不象刀,说它是环,又不象环。刀鞘镶金嵌玉,分明是一柄宝刀。 瘦子持刀在手,便对南云飞道:“南老爷子,你出手罢!” 那瘦子道:“南老爷子,三招过后,你若能活,我便饶你!” 众人皆是哗然,要知南云飞在天下武林之中也是绝顶高手。这话真叫众人难信。就见南云飞一声怒喝,冲天而起,宛似鹤凌九宵,扑翅俯冲,直奔那瘦子直去! 大侠蘧赛花走出南府,他右手牵着这南翔,左手甩甩荡荡,走在大街上。 蘧赛花人极英俊,脱俗飘逸,人又会说话,走在路上也象拾了金元宝一般,满面是笑。街上女人一见蘧赛花,都是冲他乐,盼他那一双俊目来瞅自己。 有的女人更是好笑,见了蘧赛花,走路顿时变样,一扭一扭,眼儿也眯眯斜斜,想要蘧赛花看她,与她搭讪。 蘧赛花看着南翔,就见南翔眼睛睁大,嘴也张开,看着那些女人,蘧赛花不由好笑,道:“翔儿,你小小年纪,就这般看人,定是一个风流种子,我看你就是过几年再看,也是不迟。” 南翔红着脸道:“我是看她?我是瞅她这人怎么那么怪,她不看你,屁股也不扭,头脑也不摇,嘴也不撇,尾巴也不翘,怎么一看到你,女人就有毛病了?” 蘧赛花哈哈大笑,拍他肩头,道:“不错,不错,女人都有毛病,女人都有毛病,你记住了,师父先没教你武功,先教你这个,你要记下了!” 南翔与蘧赛花看见道边有一家客店,在门前搭一小小凉棚,支一张桌子,烧菜。南翔看着蘧赛花说道:“师父,我有些饿了。”蘧赛花笑道:“看着女人,就不能饿,你看到这么些美女,怎么还会饿?”南翔不禁大声道:“女人是女人,好看是好看,可饿是免不了的。” 蘧赛花道:“见了女人,便是不饿,岂不知‘秀色可餐’四个字?” 南翔哈哈大笑,道:“女人长得好看,就也好吃,是不是?”二人皆笑,若叫别人看来,这两人哪里象一对师徒,分明是大小无赖。 师徒二人进店坐定,便见一个女孩儿进来,这女孩儿清秀俊俏,在鬓旁插了一朵小花。她来到蘧赛花面前,就不由得怔住,手里拿着盘子,碟子竟然呆呆在站在那里看着蘧赛花,一动不动。 南翔抿嘴偷笑,心道:我这师父长得象个女人,难得他叫个什么蘧赛花。 他这里不由嘻嘻乐出声来,就见蘧赛花看在眼里,不由心道:这南府之内,南云飞是个庄重非常的人,平时不苟言笑,这孩子的爹南无极也是一个正人君子,谁料到生下儿子南翔,他禀性却同我蘧赛花有些相似,嘻嘻哈哈,鬼头鬼脑。 蘧赛花对那女孩儿说道:“姑娘,请把盘子、筷子放在桌上,你拿在手里,终不能吃它。”这女孩儿听说,不由脸红,忙把手中之物放在桌上,转身逃也似地进屋去了。 二人等了许久,便见那女孩儿一顿一顿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蘧赛花,却把一盘热腾腾的菜放在桌上。 蘧赛花与南翔正在吃着,就听得大路上传来一阵马蹄驰骤之声,转眼之间从大路西边奔来两骑人马。这两人一到店前,猛地勒住马缰,双马便即直立,吼成同声。 蘧赛花不由一叹,心道:好身手! 两人勒缰之势,双马立姿一模一样。 蘧赛花心中知道这二人的是高手。便见这二人一松缰绳,马向下一踏,二人身子顺势飞起,双脚踩在马鞍上一窜,人嗖地就飞了过来。 此时南翔一见这两人如飞而来,姿势曼妙,一落竟是落在蘧赛花身后。这二人站在蘧赛花身后,一左一右,站得明白。 嗖地一声,左边之人就从左手挈出剑来,右边之人却是右手持剑。两人出剑,却不突刺,怔怔地瞅蘧赛花。 蘧赛花恍若不闻,仍是坐在那里,背对着这两人,左手拿着酒杯,右手伸出筷子夹菜。 南翔一见,却也不惧,要知他虽是不会武功,却是自小长在南府,经多见广,对这二人竟然不惧。笑道:“师父,那两个人,一个左手拿剑,一个右手拿剑,两人只要出剑,刺向你后背,你这左背、右背就是两个透明窟窿。” 南翔说完,蘧赛花就是一笑,道:“是么?”仰头一扬,便把一杯酒倒入口中。 这二人站在那里,明明蘧赛花后背满是空门,他二人只须风驰电掣般出剑,一剑刺去,大侠蘧赛花便即毙命,可他二人却不动手,只是怔怔地站着,想等蘧赛花站起来。 蘧赛花在那里神态悠闲,仍是施施然坐着,只是双脚踏地,这双脚脚下竟是慢慢踏入地上。 蘧赛花突然长笑,说道:“左剑,右剑,你二人想杀我,却是不易。” 这二人便是吃惊,蘧赛花不曾见他二人出手用剑,也不曾转身过来,就知他二人是左剑、右剑。 蘧赛花转身过来,他慢慢转身,明明身上已出一点破绽,但却是两根竹筷子在手,犹如两只短匕在手,直指右剑,就把这破绽补足。 左剑刚想出剑,右剑轻轻哼了一声,他便不动。 蘧赛花身子转过来,对南翔笑道:“徒弟,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走路。” 南翔瞪圆了眼睛正想看他三人如何相斗,他虽是在南府中人拳来剑去。但人真以性命仇杀,他却从来未见过。此时他真想看看蘧赛花本事,但蘧赛花一声要走,南翔就也无奈,看着蘧赛花,说道:“师父这就走,也不再呆呆看看?”那蘧赛花一笑,道:“你要再看,左剑,右剑就会杀了你。” 要知这左剑、右剑是江湖上一流杀手。 从前江湖曾一连死过几个名重人物,都是让人用剑刺入左胸右肋,两剑透进,却是一般长短,刺入心尖,只剩四寸,那是江湖中人都疑是一个杀手所为,以为他能在疾速刺去,这两剑用力刺去,再用力一掰,后来,便有人真个见了左剑右剑,方才知道这二人正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人左手持剑,一人右手持剑,两人同出,剑法诡邪,无人能敌。 江湖上有人雇用这左剑、右剑做杀手,要他杀谁他便杀谁,只是视那人名声大小,所求雇金却又高下不一。 蘧赛花大声道:“你要不走,我可要自己走了。” 南翔本想看他争杀,蘧赛花却无意与他们动手,嘟哝道:“走就走,你不让看,我也不看。” 二人刚刚要走,抬脚前行,走了几步,再一抬头,只见眼前又有了两人,正是左剑、右剑。 蘧赛花不得不停步,道:“谁雇你们杀我?” 左剑、右剑并不答话,显是不愿作答。 蘧赛花又道:“听你们二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怎么竟是这样怕他,想那人定是极有来头,只不过他出多少银子要你杀我?” 左剑冷冷说道:“你的头值三千两金子!” 蘧赛花哈哈大笑,说道:“从前冷焰神君被你二人所杀,也只值二千两,象我这样一个小小人物,却怎值上三千两?不值不值!” 右剑说道:“三千两就是三千两,少一两也不成。” 蘧赛花心中一怔,不由好笑,你要杀我,向别人讨价还价,却来告诉我,非要三千两金子,这有何用? 左剑冷然道:“蘧赛花,听说你有一手二十四桥,为何不弄出来让我兄弟二人瞧瞧?” 蘧赛花看着左剑、右剑,他一改脸上神色,再无一点嘻笑神态,对二人慢慢说道:“如是我真出手,你二人见了‘二十四桥’,只怕此生再也无法做人。” 右剑只是不信,两人冷森森看着大侠蘧赛花。 听人说二十四桥能做成一件兵器,如对手武功高强,能敌得蘧赛花,便把二十四桥连起,连成一体,便成了一条长箫。箫长似剑,隐隐约约还能吹得出声响,声音不类人声,只似厉鬼惨叫。江湖中多少好手一听得这大侠蘧赛花的“二十四桥”,都是顿时失色。 江湖上有人说:“宁入阎王家,不见蘧赛花。”便是惧怕蘧赛花这一手神出鬼没功夫。 左剑、右剑见蘧赛花起身要走,随他身动,又是站在蘧赛花面前。 蘧赛花看他,说道:“让开!” 左剑倏地出剑,剑击中途,剑尖离蘧赛花身子只有三寸,却生生停住,剑尖疾动,挽成十几个剑花,看着蘧赛花巍然不动。便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这一剑不能杀你么?快使出你的‘二十四桥’来!” 蘧赛花哑然失笑,大声道:“就凭你左剑、右剑能使我出‘二十四桥’,那是做梦!” 左剑、右剑也知蘧赛花名头,接得那人赏银,二人便是心中猜测,若是与蘧赛花动手,他会不会对自己用“二十四桥”? 江湖中人,人人都在刀头下舔血,生生死死却又算得什么?只要死在蘧赛花“二十四桥”下,也算死得风光。 但一听蘧赛花说二人还不配他出手“二十四桥”,顿叫左剑、右剑十分气恼。 蘧赛花回头对南翔:“徒弟,你看他这两匹马倒是不错。”说话之间仪态甚闲。 左剑、右剑心中顿起恶念:就凭他蘧赛花,只是听得人说,他有偌高功夫,也不曾一见,怎么知他有什么厉害?我左剑、右剑在江湖上接过多少大银,做过多少大买卖,杀他又是什么难事?二人一般都是恶念俱生,心意相通。要知他二人本是孪生兄弟,一举一动,俱是心气相通。 两人陡地一声怒喝,双剑便即击出。 这二人纵身而飞,飞身于空,身体腾闪,端得是好功夫,云龙三现,先是见剑,又见人出,剑出人出,连复三次,人便直刺蘧赛花全身! 南翔便笑,他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人出招,便是江湖剑客出手常用的“云龙三现”。若是击实,师父怕就完了。 但南翔喜欢看师父那镇定神态,心知师父决不把这二人放在眼里。 就见大侠蘧赛花身子一抖,人向前一去,真是鬼影一闪,就不见蘧赛花去了何处。 左剑、右剑把剑击出,挽了十几朵剑花,双剑交织成网,再无一处可以躲过。二人以为这一剑刺不中蘧赛花也得把蘧赛花逼??后面。那时再复向前,就可制得先机,不料双剑递出,却不见了蘧赛花人影。 蘧赛花身子看看一闪,蛇形鹤步,迅疾无比。 此时他正站在两人身后,伸手出去,便可触二人双肩,蘧赛花心中暗暗好笑,我这几步,你怎能看得出? 南翔一见,就叫:“妙啊,妙!” 左剑、右剑一听南翔叫喊之声,颇含讥讽,不由心中更是恚怒,二人出手最是狠辣,平日二人接人钱财,为人杀人,就时常是出手狠辣,路遇之人有时也成了他二人剑下之鬼。一听南翔在叫,二人便双剑齐挺,直奔南翔。 南翔不擅武功,虽是身子能灵动几下,左闪右闪,但终是闪不过这双剑去。 左剑、右剑双剑出手,一直奔向南翔。刚刚剑尖递向南翔胸口,就觉得身后一凉。 这一惊顿叫二人惊奇,只觉得是在自家脖颈后面被什么东西软软一滑,便把一颗头颅向前垂下,再也不能抬起,只觉腰椎脊骨被人寸断,从自家身体之内轻轻出血,身子便瘫软下去。 这二人手中剑离南翔只有寸余,便再也递他不出。 左剑、右剑扑通倒地。 二人便是死去。 南翔看着二人,见他死相极为悲惨,原来蘧赛花在他身后出手,手臂一挥,手中一管长箫便是划向二人脖颈之后。这一划煞是厉害,正划在脖颈后颈椎之上,生生把二人颈椎划断。 蘧赛花说道:“走罢!” 南翔与他弃了自家马匹,骑上左剑、右剑的马疾驰而去。 南老爷子同那瘦子出手,端得是好功夫,场上众人一见,便知自家不如。只见那人一柄弯刀,在空中横削竖劈,闪出无数个旋儿来。 南老爷子却是不动,只等那人弯刀递后,方才击出,却向是去点那人。一连战了三招,就见那人弯刀一出,身子一抖,只见人在空中飞旋,恰似一股旋风,旋转之下,一柄弯刀闪无数银光,疾刺南云飞。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人顿住了身子,就见南云飞躺在地上。南云飞右肩被齐肩削去,股股鲜血涌流不止。南无极见老爹受如此重伤,便冲了上去,要为南云飞包扎伤口。 南云飞一笑,说道:“不必!”他看着南无极,道:“我要你……请众人离开,你为何不听我说?” 南无极见变生猝然,心中也是慌乱,虽是他身为无极派掌门人,却也不曾经此变故。 他看着老爹,怔怔地流下泪来,说道:“爹,我们就和他恶人岗拚了。” 南云飞苦笑一笑,说道:“恶人岗……恶人岗……” 那瘦子在一边冷冷看着南云飞,说道:“你能受我三招,刀下不死,我可饶你一命!” 南云飞疾点自身大穴,为自家止血,他轻轻说道:“无极门一门大事尽在我身,你与恶人岗要想杀人,别动我一家,只来杀我就是。” 胖子虎着脸,说道:“不行,不行,要是杀人,也得先杀了你南家一门,不然算得什么斩草除根!”众人都是惊悚,听他说话,竟是把一件惨绝人寰的惨案当众说出,做得轻轻松松,说得轻描淡写! 瘦子说道:“南无极,你出手便是!” 南无极心中怒气再不可抑,在他心目之中自己的爹爹在武林之中,即或是不能算是举足轻重的鼎足人物,也算是江湖上难以击败的一名高手,谁知三招不过,便被这瘦子削去右臂,他恨恨道:“我就来与你动手!” 南无极出手也是极慢,无极派出式与众不同。他每一出手随心所欲,看似无招,却是有招,南无极挥手而出,便从袖出两把小剑,这两把小剑一出,击向那瘦子。 瘦子不动,一边胖子愁眉苦脸,淡淡说道:“这回该我了。” 身子一滚,疾去如球,谁也看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脚。 就见他一只球也似的弹至空中,原来胖子用的是一只小小金球,后面带着乌金长链,乌金出手,直击向南无极,叭地打在南无极小剑上。一声脆响,顿叫南无极将剑向后一缩。 南云飞惊呼一声:“小心!” 南无极不等收剑,左手递老,右手被小球击过,便听得“叭”地一声,从胖子手中又飞出一只小小金球,正打在南无极头上。 南无极便倒在血泊之中。 众人一看,都是骇然。南无极只出一招“鸾凤和鸣”,左剑在前,右剑在后,只一击出,便被人小球击中,再一出球,便即身死。 南云飞泪出垂泪,明知必死,但毕竟是爱子心切,心伤极深。南云飞不由闭上双目,老泪纵横。 众人之中,也有许多人都是江湖之士,一腔热血,侠义衷肠,见二人如此,便都围拢过来。这些人都是一句话也不出,围住二人,便欲动手。 这些人正是与南云飞坐在一桌上前来祝寿之人,要说这些人名气也都是不小。有少林的明心大师,武当的云曾道长,还有疯丐。 这三人就把那一胖一瘦两人围住,要想动手。 突听得有人一声断喝:“使不得!” 众人一看,正是那个中年男人,这人打扮不僧不道不俗不贾,看去穿的衣服也是平平常常,但却让人觉得有一种逼人之气袭来,在场之人谁也不认得他。 这人目光扫射众人,疯丐三人都是知道这人正是与自己在起坐着的那个人。南云飞向众人绍介时,只是哼了一声,却连这个人的名字也是不愿说。 众人看他,只见这人向前走了两步,说道:“疯丐,你那疯子饮酒二十四法,敌不得他这一口弯刀。明心大师,云曾道长,你武当长剑,少林般若禅掌也是敌不住这胖子一路飞球,我看还是罢手的好。” 三人一听,都是悚然,听这人说自家功夫,说得那般轻描淡写,就不由也是凛惧,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更坐在南老爷子府中,坐于上座,为他贵宾,若不出手,今后在江湖上却怎样做人? 疯丐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他真有功夫能胜得我一路掌法,就让他杀我好了。”笑时也是有些紧张,声音略微颤抖。 云曾道长一礼道:“贫道愿意领教。”明心大师也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人见他三人如此心坚,不由一叹,道:“幽幽冥界出,如今又多冤魂了。”说罢摇头叹息,不再看他三人。 疯丐最先出手,他挥掌劈去,直奔胖子,因他见过胖子出手金球,知道这小小金球原是握在他手中,掷出击在人头,不知怎地,却有忒大力气。 他挥掌击向胖子,心中暗道:金球如若击出,自家必是眼见它来,那时疾身躲过,却也不迟。疯丐刚刚出手,就听得波的一响,原来那胖子两只金球一撞,齐齐飞出,疯丐手掌一击,直向那金球。 但那金球来势极猛,虽是他双掌推出,金球也只是略偏一偏,他以为金球飞出,再也无它,便再出掌,刚要击向胖子,就觉脑后叭地一响,顿时后脑直至脊椎,身后都是一片冰冷,扑通就倒。 原来这枚金球掷出之后,却与另一个金球相撞,轻轻一撞,便向旁折,飞了过去,却打在疯丐后脑,直把脑袋也打得迸裂。三人出手都是相同,云曾道长出手时,一柄武当剑在手,分心便刺。这是武当剑法中的一招,要知云真道长的踢云纵功夫也是武当一绝,他纵身而上,在空中连踢三踢,身子便飞去丈余,再仗剑而击,其势直如垂瀑,势不可挡,正刺向那瘦子。 这一剑力道真是非同寻常,云曾道长以为这一剑刺出,即或不把那人刺伤,也足以让他躲避,不料这剑刚刚刺去,就觉得手臂有些短了,只听得叭叭叭叭一连九响,云曾道长手中便只剩剑柄。却在空中随势而下,只见刀光一闪,这刀却从他肩头击过,划过小腹,直至左股,划出长长一条,这一条划出,便把云曾道长划倒,跌落在地,只是轻轻吐了几个字:“恶人……” 云曾道长再也无声。众人眼见这两大高手一旦出手,俱是毙命,都惊愕在当场。 这些人从来不见杀人能有如此容易,看着这一瘦一胖两人,就象是看着两个恶魔,再无勇力去战。 三人都递出招去,只有这明心大师招数不同。他轻轻拍掌击向那瘦子,本来心想与云曾道长一起出手,或可制得住这瘦子,不料这云曾道长突然飞起,片刻之间摔落于地,便是殒命。 明心大师果然好身手,双掌一递便是一招“佛陀渡劫”,这一掌分为先后两掌,左手在先,右手在后,掌式三变,以为能击得这瘦子,不料瘦子手中弯刀一收,一掌正抵在明心大师的手掌之上。 明心大师以为自家四十年功力足以敌得当世高手,岂料那人掌力一吐,自家便如一只纸鸢,飞出去,叭地落地,却是落在花厅石柱边。 明心大师一待落地,不及起身,便哇地吐血,吐个不止。原来那人一掌击出,便用毒辣手法击透明心大师掌力,直贯他心脉。明心大师心脉已损,眼见得无活了。 众人皆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看着这人。 胖子和瘦子慢慢走到这南云飞面前,瘦子道:“南老爷子,你可以不死,但你一家必死!” 南云飞苦笑一下,要他说出刚才瘦子那刀势,他也是说不清楚,只觉得每一招都极为曼妙,要说武林高手与人动手,出手一招皆是锐长而击,哪有团身而进之理?一柄弯刀无尖无锐,便不能破锋而出,谁知道他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花厅之上也有上百余人,人人都是噤声,无人再敢出头。任你在江湖中再有名气,也比不得少林武当,也难比疯丐功夫,上前只有枉送性命。 此时众人之中再无人来与他二人作对。 瘦子突然一声大喝:“如今你们都可离开,谁若不走,就是一死!” 众人如同听得一声大赦,纷纷而去,唯恐爹娘给自家少生了两条腿。花厅之内一时人走了个精光。 只有那不知姓名之人仍是不动。 瘦子看着他,冷冷说道:“你是南府中人?”这人答:“不是。” 胖子愁眉苦脸看着这人,问道:“你是谁?”这人淡然道:“你休问我,我在江湖上根本无名。” 胖子与瘦子对望一眼,江湖之上,怎能有这么一个怪人,他自称无名,却又对恶人岗中人不屑一顾。 难道他是流花女人谷之人? 或是疯人楼之人? 要知流花女人谷,疯人楼、恶人岗都是天下恶处,三处也是互无往来。此时见有人自称无名,瘦子与胖子便心中凛惧,心道:这人不是南府之人,不知他是什么人?还是不惹他为妙。 瘦子便道:“你想与我二人动手?” 这人一叹,说道:“你二位有如此绝妙功夫,我与你出手,也只能一死,我怎么能自己找死?” 按说这人能说出此话,显是对二人极是敬重,但他口中虽是说不去找死,却也不惧,见他二人要来杀南府全家,他居然不动声气,毫无惧意。 胖子、瘦子齐声道:“你还不走?”这人摇头。 这三人来到屋后,这里已是站着南府中人。 南无极妻子站在厅前。身后几人都是南府家人。 南无极妻子看着血泊之中的丈夫尸体,泪水长流,却是一声也哭不出来。 这南无极之妻也是武林中人,使得一手精妙的越女剑法。她听得南老爷子说过今日祸事,也是固执,便对老爷子道:“既是南府之人必是一死,那翔儿……”南云飞道:“我已是让大侠蘧赛花把翔儿带走,如是蘧赛花不能救得翔儿,恐怕天下再也无人能救得他了。” 南无极妻子看着院中,只见那些热热闹闹的宾客都是一走而光,不由也是怃然,心道:看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只要你一遇难,人家起身就走,又说得什么患难之交,武林义气,能如这明心大师、云曾道长几人,却有多少? 一胖一瘦两人来到南府之人面前,说道:“你们众人都得一死!”说罢二人一刀一球便是飞身冲上。 南府之上没有一人愿死,人人上前与二人死拚,无奈功夫太差,只听得声声惨号,片刻之间便是静寂无声,只见一地血泊,一院死人,惨不忍睹。 南府管家南庆抱着南家主母,其实两是双手握住她肩护住她,那胖子用金球击他,叭地一声击在南庆背上,南庆转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又复转过来大声怒骂:“你恶人岗不得好死!” 胖子十分气恼,只因天下之人,一听恶人岗名头必大为惊悚,闻之色变,哪里象南庆这般,竟敢直言痛骂,他又击去一球,打得南庆筋骨齐折,南庆仆倒在地,犹然不忘以身掩护主母。 南庆已死,南无极之妻便站了起来,淡淡说道:“你二人既是要杀绝南家之人,就也来杀我罢!” 她神色如常,毫不惧死,慢慢走至二人身前,看他二人如何下手。 这二人在江湖上做恶,已是罄竹难书,却也从来不曾见过象这样镇定如衡的女人。人但凡到死,总是失常,或是惊慌,或是害怕,更有甚者手足无措,做出义愤之状,总是心中紧张,但眼前女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就让他二人犹豫。 胖子道:“不行,不行,你得拿剑来,听说你会一手越女剑,取剑来同我二人动手,也算是死得快活!” 女人一叹:“我何必同你们动手,我不是你二人对手,动手也是自取其辱,你来杀我便是。” 胖子说道:“你去杀!”胖子愁眉苦脸,那样子象是不愿去杀女人。 瘦子也道:“你去杀!” 瘦子手中弯刀,已被血浸,他二人杀人不少,此时心中气焰已是减弱了几分。那个无名之人跟在他二人身后,江湖中有许多怪事,但从来也不曾见过这这般奇怪之事,一个无名之士竟然跟着他二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也不拦阻,只是冷冷看他二人杀人。 他二人是恶人岗之人,便也浑不在意。在这般情形毕竟有些难堪,你要杀人,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偏偏身边站了一人,只看。也不知他是恨是怨,还是情愿让你杀人? 瘦子说道:“既是如此,你我二人一齐出手,杀她就是。” 胖子道:“好。”两人分在左右,齐声一吼:“杀!” 胖子金球击出,直击向女人额头。 瘦子弯刀飞出,在空中呼呼风响。 身边那人一见便是一惊,胖子这金球一击,力道之妙,拿捏之巧,非常人所能想象,瘦子那弯刀飞去,更是比在他手中有力。这人心下方才恍然,原来没人知道瘦子为何用这把弯刀,弯刀回弯,已成环状,这又有什么功力?如是劈将出去,只能一面刀锋去杀人,却不能削成厚厚一面,这等情形,显是吃亏不少。此时见他弯刀飞出,方才恍然。才知弯刀功夫不在瘦子手中! 但这人只是冷冷看他,无一丝惊讶之色。 弯刀、金球直奔女人而去。照说这女人是无极派掌门南无极之妻,又有一手好越女剑法,自是能躲过这一击。 只是这女人见眼前一地血泊,南府家人与自己丈夫已是生死殊途,活着空自伤心,又复何为?是故不躲不闪,情愿受这一击。 这时弯刀、金球已然齐至,就见弯刀在她胸前横扫一下,又呜呜带着几响向回飞去。 再一看,女人胸前横着一道伤痕,恰在同时那小小金球正击在额头,女人仆倒在地,当即死去。 一边站着观看之人,心中一叹:好刀法,好球法!弯刀飞出,灵动变化,直把女人喉骨前那咽喉切断,小球一击,却不去击别人,只是击破她脑内。 南老爷子此时痴怔起来,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心中真是凄惨悲愤,自从得了那一块恶人岗信物,心中便再三思忖,他想举家远逃,但一转念,这事却是做不得。恶人岗想要杀人,你真能举家逃走,这岂不是笑话? 他思来想去,心道:只能让孙子逃走,能把二儿子酒醉不醒南三元逐出,不让他再为南家人,或可保得住他二人性命。也是难怪,这老人心思缜密,接了恶人岗信物,对家人提也不曾提起,他先是派欣凤出走,再逐走儿子南三元,又接着逼蘧赛花带走自己孙儿南翔。心中之事已就放下一半。虽是他在做寿,但心中忐忑,明知大祸临头,却是无法应付,心中苦痛却向谁说? 南云飞心中一念,本是体惜众人,是以并不说明,只让南无极去遣散众人。南无极不知原委,便说不出口,是故这一场惨变就在众人眼前而生。 南老爷子看着二人,道:“你杀光了我南家人,就想走么?” 瘦子冷冷道:“你家一十七口,只死伤十四人,你孙子南翔、你儿子酒醉不醒南三元,还有你的女儿,我二人必去杀他们!” 南云飞一听,哈哈大笑,极是疯狂悲愤:“南三元,南三元还算是什么我儿子?我当众把他赶了出去,从此不要他再登我家门,我不认这个儿子,我哪里有这么一个天天酗酒,天天宿在青楼的儿子?” 南云飞说罢,便是流泪。 胖子说道:“你孙子被蘧赛花带走了?” 就见胖子、瘦子对望一眼,也不知他这一望究是何意,是觉得那个蘧赛花带走南翔意外,还是觉得这事棘手? 南云飞道:“不错。你们若有本事就去找大侠蘧赛花好了。” 胖子、瘦子沉声道:“那好。” 这南云飞看他二人,大声叫道:“混蛋,王八蛋……” 他没等说出口,没等骂他恶人岗,就被那个观看那个血腥屠杀之人伸手出去,捂住他的嘴,南云飞便再也吐不出声来。 这人双目圆睁,目色惊异,凝神着南云飞,道:“你接了恶人岗令牌?” 南云飞点头。 这人问道:“你自知必死?”南云飞又是点头。这人笑了,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还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对我说出来?” 南云飞看着???,笑了。南云飞这一笑,是知心朋友间的一笑。只因他看这个一直沉声不语的人,知道他是自家挚友,便冲他慢慢说道:“你没忘了去照顾……” 南云飞闭上双眼,眼中流出两行老泪。 南云飞睁眼看着这人,欲语无言。这人瞅定南云飞问道:“你要我去照应南翔?”南云飞不语。这人又道:“你要我去照看三元?”南云飞哭出声来,看着这人,轻声道:“三元,三元,三元……” 南云飞念叨完南三元,就拾起剑来…… 九九重阳本是喜庆丰收之日,漫地金黄,人人兴致,这日也是正逢江北无极派老爷子南云飞的寿诞之日,也是恰逢此日,南府来了一胖一瘦,两人大起杀心,一时屠杀南府大大小小一十四口,又杀了少林明心大师,武当云曾道长,和名重一时的疯丐,还杀了一个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三手镖郝敬。 这是一场血杀。 这个不出声的人,慢慢走出南府,走到房门时,又回身过来,从自刎的南老爷子身边拣了那柄剑,却去一边从一个死人身上扯下一缕衣衫,将剑慢慢包好。背在背上走出门去,竟还回手拽门,从大门外吱吱地把这门关上。 第三章 江北浪子 江北酒楼,有一家最是奇特,它叫“醉仙楼”。 这名字极俗,大江南北都是知道。前朝大诗人被称为天上谪仙的李白,就曾醉倒楼上,“天子呼来不下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份豪情成了历史,竟只留下了一座座醉仙楼。 楼上正坐着酒醉不醒南三元,他与那酒鬼疯丫头坐着喝酒。 酒鬼疯丫头道:“南三元,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你看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南三元一笑,说道:“不好。你也是酒鬼,我也是酒鬼,两个人在一起都是稀里糊涂,谁做饭,谁烧火做菜?” 酒鬼疯丫头笑道:“你是南三元,还要吃什么菜,还要烧什么饭,有酒不就行了,我是酒鬼疯丫头,有酒也行了,还要吃什么菜,还要烧什么饭?” 二人都大笑,笑得甚是畅快。 正在这时,醉仙楼顿时漫起一阵杀气。 南三元一怔,觉得身边杀气之浓,不能忍受。 他猛地抬头,眯斜着双眼,看见两人,这两人一瘦一胖,站在他面前,只是凝神着南三元,南三元道:“你……二人来这里做什么?” 瘦子不答,只是一问:“你是南三元?” 南三元点头。 瘦子又问:“你是南云飞之子,无极派掌门人南无极之弟?” 南三元又是点头。胖子愁眉苦脸说道:“既然你是,你就只好一死了。” 南三元斜着眼睛,看着他二人,象看着两个鬼魅,以为他二人说笑,突然心中蓦地一寒,想起自家被爹爹逐出门外,不由悲从中来,说道:“我不是南三元,我也不是无极门之人。” 这胖子、瘦子正要动手,忽听得南三元不承认自己是南家之人,不由惊奇。 瘦子问道:“你不是南家之人?”南三元道:“不是。”话声软弱,说是已然泪下酒催酒肠,此时南三元已是酒醉十分,一想起老爹当众赶他,再不认他为南家之人,不由更是凄然欲绝。这瘦子一见南三元落泪,沉吟半晌,道:“你姓不姓南?” 依他二人心思,只要南三元认他自己姓南,就是南家之人,便杀了他完事。哪料到南三元此时正在伤心,叫道:“我不姓南,我不姓南,你要找姓南的,就到南家去找,去到无极门去找好了!我不姓南!” 一声声吼叫,却叫那瘦子、胖子都是一愣,二人犹豫,不知该不该杀他? 一边的酒鬼疯丫头突然说道:“你们要喝酒,就到南府去喝好了,今天是南家老爷子做寿,别误了好时辰,这里没有姓南的,滚!滚!” 酒鬼疯丫头更没把眼前这两人放在心中,她张口就骂,以为这两人也是江湖各大门派中人。 这瘦子、胖子互看了一眼,道:“他既是不姓南,说不得就不能杀。”胖子苦着脸,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杀他?他醉成这模样,连支筷子也拿不住,我杀他何用?” 这二人转身便去。 待得这二人走远,南三元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扯着酒鬼疯丫头,泪水竟哗哗而落。 酒鬼疯丫头不料南三元竟会如此伤心,便道:“南三元,你哭什么?你老爹不要你,我还要你!” 南三元叹息,说道:“如是我料得不错,家人定是凶多吉少。” 南三元刚才只是看过这二人一眼,便见出这二人浑身血污,一双麻鞋之上一片血污,手中兵器,竟是点点斑斑血迹殷然。 南三元痛哭失声。这酒鬼疯丫头看着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要说去劝,她知道南三元,象南三元这种人,你就是劝他一千句,他也听不进去。要说陪他哭,酒鬼疯丫头却是无泪。她已是许多年不哭,此时要哭,却是难哭得出来。 过了一会儿,酒鬼疯丫头见南三元止住哭声,便是问他:“南三元,你说你家中人凶多吉少,为什么不去看看?” 南三元摇头:“何必去看?他们都已经死了。” 南三元说这话时心情已是平静,吐出几个字也极是冷漠,象是他已是成了一个死人。 酒鬼疯丫头一呆,心道:我同南三元多年在一起喝酒,从来没见他这副模样,真是伤心欲绝。看他这模样,就是石头铁人,也会随他心中悲苦。 酒鬼疯丫头道:“南三元,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再喝它一坛酒。” 若在别人听来,这话便如同笑话一般,既是心中难受,也就该释杯不饮,哪里有再喝它一坛的道理? 南三元一听得酒鬼疯丫头的话,竟是看着她,惨然一笑,说道:“好主意,好主意!” 酒鬼疯丫头便又要了一坛酒,放在南三元面前。南三元一口气便把这酒喝了下去。喝得豪爽,却也喝得狼狈。 南三元胸前衣襟上都是酒湿。 喝下这坛酒,已是醉了十二分,便真个是酒醉不醒南三元了。他踉跄着起身,说道:“走!” 酒鬼疯丫头扶着他走出门外,长街之上,也多有人知道南府惨案,正在沸沸扬扬说得兴起,就见南三元趔趔趄趄,手里扶着酒鬼疯丫头,蹒跚而来,已是大醉。便有人指指点点说他不孝,南府一门尽死,独他一人活着,竟还有心思在这里饮酒。 南三元已是酒醉,又怎能听得众人说话。只见许多人都对他点点戳戳,他便对酒鬼疯丫头道:“他们指点着我干什么?莫不是看见你我醉态不雅?”酒鬼疯丫头道:“什么醉态不雅?不理他就是了。” 走到街头,迎面就碰见一顶小轿。说是小轿却怪极,这轿比别人家的轿子都小,真个是小巧玲珑,轿杆也细。看那轿杆,就象轿内不是坐人,而是放着一盆花,人怎能有这般轻盈?抬轿的四人却是四个女孩儿,都是一色藕色衣衫。 四人将轿轻轻落下,打起轿帘,说道:“姑娘请出!” 就从轿内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看去眉目如花,翩翩而出,轻轻盈盈的象一片纸儿。慢慢来到南三元面前,说道:“南公子,你醉了?” 南三元抬头一看,虽是洒醉,也认得这人正是青楼红妓楚秀秀。 要说楚秀秀,可是江北一大名妓,楚秀秀自幼便被卖至青楼,收她养他的人却是一个憨龟公。 要说这憨龟公,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料总是不能得意,便娶了一个女人,想不到这女人是个青楼之人。这女人嫁了憨龟公之后,便一心想开妓院,弄了个“进士第”妓院。 要说妓馆都叫些花儿草儿,或是珠翠满黛,宝气盈楼的名气,偏偏这憨龟公把这青楼叫进士第。人家问他,他反倒说:“人生两大喜事,大则登科及第,弄个封妻荫子,衣锦还乡,小登科就是娶亲入洞房,做了风流夫婿。你来这进士第,就是小登科,怎不是一件喜事?”听的人一笑置之,不把他这事看在眼里。 这进士第憨龟公从小买了一个女孩儿,便是这楚秀秀,憨龟公天天无事,就来调教楚秀秀,竟把她生生弄成一个文雅之人。楚秀秀书画是江北一绝,书名叫做进士狂人。 这楚秀秀平日与南府南云飞甚是相得。南云飞老年丧妻,这几年总是坐在进士第中与楚秀秀闲话。有人以为南云飞私养了楚秀秀,梳拢了她。但江湖中人大都猜测,南云飞与楚秀秀都是弄着面上的景儿,光鲜的活儿,从来也未曾真有过巫山云雨。 楚秀秀看着南三元道:“南老爷子死了。” 南三元看着她,张着大嘴,眼中无泪。 楚秀秀又道:“南无极死了。” 南三元嘴张得更大,象是耳朵也微微仄起,在用力听楚秀秀说话。 只听楚秀秀又道:“你南家一门都死了,只是蘧赛花带走了你侄儿南翔。” 南三元这才“哦”地吐了一声,意思他已是知道。 楚秀秀看着南三元,说道:“你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南三元摇头。 楚秀秀又道:“你喝了几坛酒?”南三元听她一问,就把手指伸出来,慢慢去数,点点戳戳,就点出了三根手指,把小指、无名指、中指指向楚秀秀。原来他自家已是喝了三坛酒。 楚秀秀苦笑:“难怪南老爷子要把他逐出家门,这等酒徒,要他何用?” 楚秀秀刚想走开,忽见南三元那只垂着的左手微微握起,手在哆嗦,这只手握成拳头,还在哆嗦,显是南三元心中正有苦楚,不愿被人看破,楚秀秀笑了。 她说道:“南三元,你是不是男人?” 南三元回头一看,当街已是围满了行人。 要知楚秀秀在这江北,正是一大名妓,今日的南三元更是名人。两人当街一问一答,众人皆是好奇,渐渐围者愈多。 南三元点点头,说道:“我是男人。” 楚秀秀嫣然一笑,道:“南三元,你今日不幸,真是可惜,可惜你喝醉了酒,不知悲痛,不知你阖家之人已是死光。可惜你这孤苦伶仃的人儿,不如你跟我去,好不好?” 酒鬼疯丫头在一边听说,大声一叫:“南三元为什么要跟你去,他跟着我呆得好好的,跟着你去,有什么好?” 楚秀秀袅袅娜娜,她那几步,轻轻盈盈,绣花鞋上鸾头一甩,一件白纱罗裙轻轻泛起波澜。一边的路人都是看得痴了,男人心道:我要是南三元,被她带进进士第内亲热一番,明日再死,也是值得。女人也是看得怔了,一时心下恍然,叹道:原来女人要这样走步! 南三元斜头眯眼看着楚秀秀,说道:“我去你那里做什么?” 楚秀秀上来牵住他的手,笑道:“人生得意两件事,一是醇酒,二是美人!南三元,你如今正在悲痛,就跟我走罢。” 说着楚秀秀便牵着南三元的手,把他带至轿前,扶他上轿,轻轻地说了一声起。 那四个女孩儿就把轿子抬起来。这下子可真是不轻。要知楚秀秀人本来纤弱。看她模样,好象真能被男人弄欢于膝上,如何爱她,柔顺来去全能承受,这般一个轻盈人物坐在轿里,抬起来自是好看,腰可扭,腿可翘,走得毫不费力,看去煞是好看。 可如今四个女孩儿抬着的轿里却是一个臭男人,一个酒气冲天的臭男人。四人抬着颇为吃力,慢慢向进士第走去。 酒鬼疯丫头跟在她们身后,一边走着,一边嘟嘟哝哝道:“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他乐意跟我在一起,你非要他去,岂不是发贱么?” 进士第是一座三间楼房,从外面看去,前面楼也有两层,上面有这落破的憨龟公自家题字:进士第。江北中人都把这叫做“进男人之地”。 此时轿子到了进士第,直抬入后面,到了楚秀秀屋里,把他放下。 抬轿的女孩儿把轿帘打开,招呼这南三元,叫道:“南公子,到了。” 南三元一睁惺忪睡眼,象是眯了一觉,一见这楼就道:“这儿不错。” 他走下轿来,抬头看看,楚秀秀走过来扯住他说道:“你跟我上楼。”两人便踩得楼梯叭叭作响,要上三楼。 猛听得声音不对,二人脚步声怎么变成劈里扑通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三楼之下摇摇晃晃正跟着一人,这人正是酒鬼疯丫头。 楚秀秀道:“女人带一个男人上楼,你来做什么?” 酒鬼疯丫头道:“谁家女人带着一个男人上楼?” 楚秀秀笑:“你先在楼下???着,如是南三元想喝酒,就让他来找你。如是南三元不想喝酒,你就别来凑趣。” 楚秀秀说话,神色悻然。酒鬼疯丫头心道:你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的了,不信咱们比比喝酒,看谁喝得过谁?可转念又是一叹:若是南三元这小子一睁眼看见女人美貌,就忘了喝酒,这事可就大大不妙了。 她只好说道:“那好,我就坐在二楼喝酒,等南三元醒来,你再叫我!” 酒鬼疯丫头便是躺在二楼床上。酒多之人便是疲倦,此时酒鬼疯丫头正是倦倦欲睡,躺在那里想一会儿南三元,再想南家人都是被杀,想得无聊,就沉沉睡去。 南三元到了楼上,坐在椅子上。楚秀秀叫道:“红儿!” 就从屋后走出一个女孩儿。这女孩儿却不同那些抬轿的女孩儿,既是小巧,又是心灵,她是楚秀秀的侍女。 红儿一见楚秀秀回来,就说道:“小姐……”,没等说完,一回头看见南三元坐在椅子上,烂醉如泥,只怕是呼噜也要打出来了,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不由皱眉道:“小姐,你怎把这种人带来?” 楚秀秀笑道:“你看,他就是南三元。” 红儿一见,就是奇怪,听得小姐说这南三元算是一号人物,不知怎么他竟是这样。看他这样象是一个街头无赖,一个纨绔子弟。 楚秀秀说道:“红儿,你去弄杯醒酒茶来。” 红儿应命而去。只不一会儿,就得了一碗醒酒汤,送了上去。说道:“小姐,你还是让他躺下,我来喂他!” 楚秀秀点点头,走了过去,招呼红儿,把南三元的胳膊放在肩头,将他扶至床上躺下。这床是张暖床,上铺着合欢被子,枕上绣的是合欢鸳鸯,被褥尽是浅色,南三元躺上去,就把这被子弄脏。 两人把南三元扶下,躺在床上,红儿正要喂南三元,楚秀秀说道:“不必了,我来!” 红儿惊诧,瞪眼看着楚秀秀,要知这楚秀秀与南云飞最是相得,虽说红儿知道她二人只不过是坐下喝喝茶,讲讲话,楚秀秀对南三元怎会这么好? 楚秀秀一匙一匙喂南三元这醒酒汤,待得这一碗醒酒汤喝下,南三元便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竟是吐了楚秀秀一身,一张暖床上也是酒气弥漫。 红儿气急,冲了上去,啪啪啪啪打了南三元几个耳光,只因她手上无力,打这几下也就不能把南三元怎样,但这几下终把南三元打醒。 南三元抬头一看,见楚秀秀天正立在身边,还有红儿,他瞪着眼看着楚秀秀,南三元此时已是酒劲全醒,说道:“是你打我……” 楚秀秀看着南三元,嫣然一笑,说道:“不错,是我打你。”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说道:“你凭什么打我?” 楚秀秀一笑,说道:“南云飞是不是你老爹?”南三元此时已是清醒,瞥了一眼楚秀秀道:“是我老爹如何,不是我老爹又如何?” 楚秀秀便笑,说道:“南云飞如是你老爹,那我就打得你,要知我与你老爹相交甚深,说不定我还是你老爹的外室。” 南三元瞪眼看着楚秀秀,知道她这话说得真是有理。他也听得人说,老爹爱与个江北名妓楚秀秀混在一处。他做儿子自是不能多问老爹行踪,但他一听楚秀秀如此说话,不由心中暗自苦笑。 楚秀秀道:“南三元,你老爹一死,你怎么办?” 南三元象是从来也没想过这事,顺口便道:“我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南三元瞅着楚秀秀,突然说道:“我要喝酒。”楚秀秀顿感奇怪,秀眉一扬,冷冷看着南三元,说道:“你爹已死,你南家一门都是死了,你还要做酒鬼?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南三元道:“你知道杀我家的人是谁?” 楚秀秀点头。 南三元一叹道:“楚秀秀,你是我老爹的人,总算是我小妈。不如你给我几杯酒,让我再喝醉了,好不好?” 楚秀秀知他心意,江湖中人,别说是南三元,就是再有本事,一听得恶人岗三个字,便是再也不敢多说。有谁去过恶人岗?听说大侠蘧赛花去过,但别人问他,他也只是漠然。 恶人岗在江湖之人眼中便是阎王殿、酆都城。你要想找得到他,与他作对,那是休想。 楚秀秀说道:“好,南三元,你要想喝酒,你就下楼去,二楼里有你那个喝酒的朋友。” 南三元心里暗暗诧异,心想:你是我老爹的人,与我有何关连?我和酒鬼疯丫头在一起,只是喝酒,也别无他事,你凭什么要吃醋?他想着此事,却是想不明白,就踉跄站起,欲向下走。 不料楚秀秀一伸素手,扯住南三元,说道:“就这般模样,也能出去见人么?” 南三元低头一看,就也是一笑,原来他浑身污浊,刚才一吐,吐得楚秀秀一身,脏了楚秀秀的裙子,也吐在自家衣襟之上。 楚秀秀道:“红儿,你带南公子前去洗洗。” 南三元从三楼后门下去,来到一间小小浴室,一个大大木制坐缸,放在屋子正中,热水清澈,雾气蒸腾,南三元跳了进去,躺在水里,心下舒服,不由得低声哼唱起曲儿来。 他这里正在乱哼乱唱,就听得有人噗哧一笑,回头一看,就见正是那个红儿。 红儿此时却是一身赤裸,真是一个纤弱女子。她在胸前带着一个红布暖兜,一头乌发披散,红儿笑道:“我来与你搓背。” 说罢便跳入这浴缸,浴缸之大,足以容得几人。红儿跳进,南三元也不觉窄,他转身过去,却把后背调过来冲着红儿,说道:“劳驾,劳驾。” 红儿来搓南三元的后背,南三元就觉得出红儿的手力。红儿皮肤真个细腻,看她身形,显是一个窈窕淑女。 南三元看着她。 红儿为他搓背,边搓边说:“南公子,我曾为你老爹搓背,你老爹那人可不象你这般老成。他人虽老了,心却不老……” 红儿说罢,吃吃而笑,红儿不等笑完,就觉得南三元身子一阵抽动。她突地醒悟,觉得南三元似乎是在哭泣。 红儿不敢动了,只是等他,以为南三元定会痛哭失声,转头过来也得满面是泪。 过了半晌,南三元方才转身过来,把身子向浴缸上一靠,脸上并无一滴泪水,说道:“红儿,我身上肮脏,就烦你好好搓搓。” 红儿为南三元搓背,却再不敢说话,生怕一句不慎,惹他伤心,那就不妙了。 南三元躺在浴缸内,一动不动,任由红儿为他搓。要知红儿在青楼,也是一个怪人,虽是不与男人在一处快活,但那些事,却是看得不少。此时一见南三元真个是年青汉子,既是年轻,人又美貌,浑身皮肤极白。红儿看他,忍不住心神一荡,心道:象南公子这样的人,江湖中极为少见。江湖中大都是三种人,一种是老气横秋,不是人老,便是心老,那模样让人看了也是心冷;又另有一种人便是满面杀气,这种男人你就是侍候他,也是满心不快,恨不得他一走,就把所有衣物被枕全都烧光,也恨不得把自家身上皮肉也都撕掉;第三种人便是阴阴鸷鸷,让你知道他虽是与你亲热,但可是随时都想出手杀人。江湖之上哪里能找得到象南三元这般直爽可心的汉子?真是可惜,可惜他被酒弄坏了心性。 红儿这般做想,就用手指轻轻来搔南三元肩头、腋处,要知男人最是难耐女人相近,眼看温柔美人在畔,又怎肯当面错过?这红儿是个娇媚少女,南三元见她,怎能不动心思? 南三元抬起头来,说道:“红儿,你想逗我,为何不在床上?” 红儿一笑:“床上有什么好,不如就在这里罢?” 南三元乐了,说道:“这里就在这里。”说罢起身一扑,把红儿按在浴缸里。红儿顺势躺在浴缸里,躺在南三元对面,就见南三元凑了过来,坐在红儿腿上,却把双手来摸红儿双腿,一边摸,一边摇头笑道:“纤纤双腿,纤如嫩藕……” 他正在摇头晃脑,口里念叨时,就听得楚秀秀叫道:“红儿,南公子洗好了么?” 楚秀秀不便进门,便看不到这场面。红儿慌忙推开南三元,说道:“洗好了。” 红儿起身,把南三元扯了出来,顺便在他耳根上轻轻一咬。南三元轻声道:“美人心肠虽狠,但也咬得温柔。” 说罢嘿嘿直笑。 南三元走了出去,此时的南三元身上已是着一件宽衣,头上挽着英雄巾,脚下踩着一双干净靴子,看去真是公子翩翩,丰朗俊秀,红儿道:“好,若是不遇见酒,真难说这是一个坏人!” 南三元听说,一笑道:“若是没了酒,保不定总是一个坏人。” 楚秀秀直笑,决不出声。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说道:“秀秀,我要烦你做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做?”楚秀秀听他说得正经,便答道:“你叫我去做,我便去做。”南三元笑着点头,对楚秀秀说道:“你替我去看看,是谁料理了老爹后事?替我谢谢他。” 楚秀秀一撇嘴,显是不屑,心道:南云飞呀南云飞,你一世英名,竟怎么生出个这样儿子?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知她心中所想,就低下头去。 楚秀秀恨声道:“南三元,你若是个汉子,你就自家去看,看你老爹,我告诉你,是你无极门一派的门徒亲人葬了你一家,如今南府空空荡荡,却无一个人影。” 南三元听她一说,就垂下头,慢慢走出。 他走出这楼,走出进士第这院,一直走到街上。街上之人一见南三元从进士第走出,竟是衣衫洁净,一尘不染,便都骂他是个混蛋,忘了为家复仇,更有人当面指骂他。 南三元此时并未喝酒,他只是用力咬着下唇,不吐一声,对那些骂他之人,甚至不敢还口。 当街之上过来几个孩儿,一见他就骂道:“南三元,会喝酒,会赌钱,只是不会去打拳!爹也死了一家完!” 南三元低头,忽地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些孩儿,摇摇头,转身自去了。 南三元来到家中,就见大门紧闭,他推门进去,看见院内已是无人,静寂凄凉,毫无一丝生气。满院之中,犹有些干涸的血泊。 南三元走进去一处处看,看到后来,竟是看得痴了。 他直走过去,看老爹的书房,再走过去,看了自家住处,走了一会儿又来到厨下。 等得南三元再从厨房走出,两手就各提一只酒坛。 他坐在门前,望着院内,望着大门,大门已是敞开,南三元拍开酒坛泥封,又咚咚喝起来。 他喝得很快,这两坛酒转眼之间就被他喝尽。南三元喝尽了酒,不由悲从中来,大声叫道:“老爹,老爹,你何苦把我赶出门外?” 南三元喝得酒醉,便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他想南府当年如何显赫,但如今却是灰飞烟灭。时事更易,世态炎凉,真让人心冷。 南三元这里正在伤心,就见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他不认得,是个中年汉子,站在南三元面前。 南三元知道这是个功夫高强之人,看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南三元半天,竟是眼睛从不一眨。 南三元抬头看他,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不答话。南三元又道:“你若是与南家有旧,还该离开这里,要知道南家一门,已是死尽。” 听他一说,那中年汉子直眼看他,却是不动,道:“南三元,你老爹寿诞之时,我正是坐在他身边,等到恶人岗来人杀他时,只我一人没走……” 南三元一愣,心道:这人定是老爹挚友,不然决不会在老爹寿诞之日还能坐在他身边。南三元便道:“你与老爹坐在一起,老爹他……” 这人冷冷道:“要不要我告诉你南云飞是如何死的?” 南三元叫道:“不!我不听!我不听!”南三元此时象是一个疯子,起身就走,他一边向外跑着,一边叫道:“我不听,我不听!” 南三元跑出门去,再回头看,直到看不见那人,方才慢慢向前走去。一走出这南府大门,他就心中犹豫,四下徘徊,此时的他已是一个丧家之人,还能到哪里去? 南三元一边走着,一边思忖去处,迎头便看见一个女人袅袅而来。她来到面前,盯住南三元,说道:“你想不想做一个好人?” 这问话也是突兀,但南三元随口应道:“不想。” 南三元不想做一个好人。这女孩儿就笑了,她说道:“你还想跟过去一样,白天在街头闲逛,喝得醉熏熏,夜里去宿青楼么?” 南三元点头。 这女人又笑,笑得很温柔,道:“好,现在天还不晚,我就陪你街头去逛,到了夜晚,我就带你去青楼。” 这女人拔步就走,南三元只得跟在她身后。此时南三元已是不同往日,因心中着实悲伤,神智不清,不知如何是好,便跟着这女人走去。 女人边走边说:“去这里么?”她指的是一指狭陋小巷,巷里有些穷人正在那里坐着聊天。 南三元摇头。 女人又带他走到一个小小酒馆,说道:“要进么?”南三元点头,他刚刚喝下两坛酒,皆是佳酿,此时已是七分醉意,但他还是要喝。 女人便带南三元进了这小酒馆。小酒馆真是古怪,墙上挂着骨头。这骨头都是瘦瘦头骨,猴子的头,马鹿的头,还有狗头、羊头、牛头,不一而足。这些东西挂在墙上,挂得久了,就被烟火熏成黑色,看上去又是怪异,又是可怕。 南三元进得酒店,和这女人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 本来热热闹闹的酒店一时之间变得静寂无声,没一个人出声,众人都拿眼来看来瞟来瞥来瞅这女人与南三元。众人都在心中一叹:这女人生得真好! 有认得她的人,小声说了句:“楚秀秀……” 众人心中一亮,心道:原来她就是楚秀秀。 说起楚秀秀,江北之人都是知道。楚秀秀是青楼红妓,卖艺不买身的主儿。天下公子多有薄幸之人。老婆就骂:“你个王八蛋,要真能和人家楚秀秀,我也就认了,勾些乱七八糟的货,岂不是丢了自家脸面?”连女人都如此说话,可见是楚秀秀确是美貌。 店伙计就跑过来,对着楚秀秀直是行礼,行礼之头,犹如啄米。问道:“姑娘吃点什么?” 楚秀秀一笑,说道:“我不吃什么,只是这位公子你得让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才好。” 店伙计一看,坐在对面的人却是南三元。便就一笑道:“姑娘不知南公子在这里每一回都是喝醉的。” 南三元喝了一声:“少废话,快拿酒来!” 店伙计只好飞步去拿酒。等得回来,把菜摆齐,就见南三元已是喝起酒来。 楚秀秀坐他对面,也摆上一双筷子,也有一只小小盅儿,但酒只是沾了一沾,酒一沾唇便是皱皱眉头,显是楚秀秀不愿喝这酒。筷子只是拿在手里,却不动箸。 南三元陪笑道:“秀秀,这酒滋味确实不怎么样,但入心下肺,烧得你心尖灼热。如你真有什么伤心之事,喝下了它,人事不省,再也无法去想那事,岂不是妙?” 楚秀秀听他一说,便是皱了皱眉。南三元连喝了几大碗,算起来也差不多有半坛酒了。楚秀秀便道:“南公子,天色已晚,你是不是该与我上青楼了?” 南三元此时醉意酣然,大声道:“去!去!说不得来个美人在怀。我去你那里,同你睡在一处,你看可好?” 南三元说完,楚秀秀只是皱了皱眉,却是无语。 酒店之内,有许多人在饮酒,听得南三元与楚秀秀说话,这里也有些无赖,专爱钻听人家墙角,也有人知道这楚秀秀为人最是清冷孤傲,决不容人家对她有一句不敬的话。可怪的是南三元今天对她却是什么话都是说了,楚秀秀怎么不生气? 楚秀秀就是不生气。 她以手支颐,眼里带着笑意,笑中还带些怜悯,她静静看着南三元,不作一声。 第四章 恶人岗 江北秋日,最是秀美,清清水地,天青水碧,山也秀丽,看去清爽怡人。 欣凤驰马疾行,从江北而出,直向南奔。 南老爷子走时嘱托她,要她见三个人,这三个人再带她去,找一个她最后所要见的人。 那人是谁?南欣凤不知。她到底要见到谁,南欣凤也是不知。只知她见这三人,都要凭手中这块大侠林渊留下的玉璧,方能得见最后那人。 南云飞告诉她,那人要他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听那人吩咐,就如同听南云飞吩咐。 欣凤觉得这事蹊跷,她在无极门生长一十七年,从未听见老爷子说过这种话,也从未听到老爷子有过这种号令。 如今南老爷子在自己寿诞之时又把欣凤匆匆派出,这事显是极为重要。 欣凤纵马而行,眼看到了一片树林,她也是走过江湖,也想到过“逢林莫入”这一句话。但欣凤心笑道:真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有人若是真敢拦我南大小姐,怕那人是生了豹子胆了。 欣凤拍马而入,刚刚进林,就觉得这马有些奇怪,趔趔趄趄,象是喝醉了酒一般。马象是要失前蹄,却不跌倒,巴巴地向前疾奔。奔出十几丈远,欣凤心知定是出了怪事。她就身子一纵,向前一飞,在空中折了两折,落下地来。 她一站住,就看出了蹊跷,原来她的马齐跟没了后腿。只是马后身下有一个人双手举着马肚,奔走如飞,他用力忒大,那马就站也站不住,直向前奔。 欣凤又惊又惧,一见这人本事,便知他非是江湖中一般人物,定是大有来头。欣凤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弄坏了我的马?” 那胖子极矮,人在马腹下,竟也不让欣凤觉得后身稍高,足见这人比马腿也高不多少。这人把马向外一甩,马没了两腿,还能向前趔趄而行,流一地鲜血,显是这胖子在用力推它。 胖子大力一推,马不得不奔,这才奔出十六、七丈,此刻待得胖子一撒手,这马便即倒地哀鸣,显是疼痛无比,奄奄待毙。 这胖子苦着脸,说道:“我又没叫你死,只是砍了你两条腿,你又叫什么?其实你生四条腿也没用,你看见我没有,我不就只生了两条腿?” 欣凤一双凤眼注视这胖子,胖子也看着欣凤,愁眉苦脸。欣凤抬眼一看,在胖子身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这人是个瘦子,要说这人是个瘦子,也颇是不确,这人又瘦且高,象是画中人一样。 瘦子笑嘻嘻对欣凤道:“无极门南家小姐?” 欣凤答道:“不错,我是南欣凤。” 那胖子苦着脸说道:“无极门一门都已是死光,你还活着,岂不大是没趣?” 欣凤心中一抖,当然不信他所说之话。但她心中不由担忧,大声道:“你休要胡说!无极门一门与你何干,你偏要如此诅咒?” 胖子笑道:“无极门的人都是死了。老爷子南云飞、你大哥南无极、你二哥南三元、还有你家的那个孩子,南家一门俱是被灭,如今连南家的府第也是无人了。” 南欣凤一听,顿时怒火满腔,恨恨道:“我南家一门与你何仇何怨,你非要诅咒我们?”说罢便要与这瘦子、胖子动手。 瘦子哈哈大笑,道:“南家小姐,你在无极门算得上一个人物,谁也不敢惹你,可你遇上了我天下一大恶人,你就没命了。” 南欣凤不理他,冲上去便就出手,要知欣凤用的是无极门的无极六十四式。欣凤姑娘是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又最受大哥宠爱,这一套“无极六十四式”就用得极是精妙。 要说无极派功夫,就是化有式为无式,每逢出手,看似无招,却是有招。对方出招出手之后,“无极六十四式”便能随手出招,转守为攻。这“无极六十四式”直是包罗天下武功的奇学,精招妙式层出不穷。 欣凤一见这瘦子狂笑,飞身向他出手便击。 瘦子身子一飘,只是不动,平平飘出三尺。 欣凤出手便看看差上一手,碰也未碰着他。其实瘦子这一招就是“掠风浮萍”的绝高轻功。欣凤却是不知,以为刚才自己出手实是太慢,便没碰到这瘦子。她大声一喝:“打!” 再复冲上,打向这瘦子。 瘦子冷冷而笑,说道:“南家小姐,如是你看见南家一门尽被斩绝,决不会如此得意了。” 欣凤却哪里听他?只是挥掌疾出,掌影纷飞,人随掌动,姿势曼妙,掌法精奇。 一边胖子苦着脸道:“女人练掌,练到你这功夫,也算是不易。”他说话冷冰冰,言语之中无一丝热气。 欣凤一连击掌,也没打到瘦子,只听得瘦子叫道:“你知道恶人岗中恶人不少,象你这种女人,我也不想杀你,只想把你带去恶人岗,让你尝尝恶人滋味。”说罢狞笑不已。飞身过来,右手一挈,手中便多了一把刀,这是一把弯刀。这刀也怪,弯成环形,刀刃却厚,寒气扑面而来,无疑是一把宝刀。 瘦子将弯刀斜出,喝道:“南欣凤,你与我动手,还是亮出兵器的好!” 欣凤一连几掌,掌式又类武当,又似少林,三掌五掌出过,也仍是奈何不得瘦子分毫,心中便道:这瘦子功夫,真是非凡。只是一见那瘦子亮出兵器,欣凤就也不耐烦,从腰出拔出那柄女儿剑来。 瘦子看着欣凤,说道:“南欣凤,你这柄女儿剑没机会出手!” 南欣凤听他一吐口,便是叫出自家剑名,不觉也是诧异。要知南欣凤这一柄女儿剑,实实是一柄怪剑,剑一出手,但遇强敌,剑身便能弹出,射向对手。剑身弹出之后,成为一柄短剑,比原剑更细,更尖、更利。如若与敌手争斗,到了最后,女儿剑又会脱去剑身,变为一把短匕。这把短匕就更是小巧,只有尺把长。匕剑如钉,匕身细长,但却极为锐利。南欣凤如遇强敌,凭着这一柄女儿剑便可出奇制胜。 她本有用这女儿剑之意,可不等出手,便被那瘦子叫破,心中顿时一凛:他怎知我用的是一柄女儿剑?他既是想真杀我全家,就必是对我家中之人嗜好、功夫都是知晓,他来算计我,岂不大是容易?如此一想,便也骇然。 欣凤手中剑一击,便是击向瘦子。瘦子手持弯刀,手掌向前平举,象是自家要把弯刀刀柄放在眼前,好好看他一遍这一柄弯刀。 欣凤就是一惊,直觉眼前寒光一闪,弯刀便直奔自己而来。她不知这弯刀如何出手,只觉那弯刀出来不是一面,直似一座山一团雾,直逼她全身,好似她全身皆受弯刀之攻,欣凤顿时为之气窒。 她心中一叹:这一次怕是不等出剑,便会没命了。 忽听得一声唿哨,就见那瘦子身子向后一退。欣凤也不知是怎生回事,只觉自家脖子一轻,身子一轻,便被人拎走,向后飞去。 从来也不曾有人见过世上有这等怪事,那胖子飞身而来,纵身跳起,伸手出去,不见人影,便拎得了欣凤,把她扯出二尺有余。 瘦子道:“我要杀她!你想做什么?” 胖子道:“我告诉你,岗上恶鬼曾和我有赌,那小子说过,只要我能给他带去一个可心的女人,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瘦子怒道:“尽是胡说!你不知那人出钱,要买南家一门性命么?” 胖子冷着脸道:“他出钱,又有什么了不起?他出钱还不如我恶人岗上那色鬼,要是色鬼能一开口便叫我亲爹,你看如何?” 瘦子便笑了,说道:“不错。若是色鬼叫你亲爹,那恶鬼就该叫你爷爷了,你岂不是大大得意?” 想必这事令胖子十分开心,便即笑道:“如此甚好。” 欣凤手里提着一把女儿剑,呆呆站立,不知他二人说些什么。 瘦子道:“只是你把她带进恶人岗,怕会有人说你……”胖子一听,觉得也对,就愁眉苦脸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瘦子沉吟一会儿,说道:“你想把她带回恶人岗,叫她做一回恶人,不就得了?” 胖子叫道:“不错,不错。”看这胖子平日总是愁眉苦脸,听得瘦子如此说话,竟能展颜一笑。 欣凤手中拿着女儿剑,不想跟他二人走。 只见胖子冷森森道:“南欣凤,你若是听我说,我便不去杀你家那个孩子。” 欣凤不知侄儿南翔已被大侠蘧赛花带走,以为这一胖一瘦两人是在威胁她,就大叫道:“你二人想杀我,也随得你,要想威胁我,做梦!” 胖子此刻不知怎么却来了少有的好脾气,陪笑道:“南丫头,我告诉你,你们南家一门都是一死,有人出钱,要买你家一门性命,你想不想知道这人是谁?” 欣凤一听,大是心动,看他二人说话,好象是真,便心道:若他二人所说真有其事,那这出银子买我一家性命之人便是我家仇人,我不知他是谁,却怎生报仇?想到这里,便问:“他是谁?” 瘦子一笑,道:“你不跟我上恶人岗,再也无法知道这人名字。”欣凤一转念,便道:“好,我便跟你做一回恶人,你能告诉我这人是谁,那也罢了。” 胖子道:“好主意。” 三人当下来到一个小镇。 胖子、瘦子在前走,欣凤随后,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大汉,那大汉极胖,又高,雄赳赳的样子,很是惹人注目。这胖子一见大汉,纵身一跳,怀中不知揣的什么东西握在手上,冲那大汉额头轻轻一点,那大汉便即倒地,死在地上,一见他额头前竟被砸破,竟连骨头也是碎裂。 欣凤大惊,不知这胖子为何出手杀人。她忙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胖子一副愁眉苦脸,道:“他既是长这么高,就不能长这么胖,他既是长这么胖,便不该长这么高。” 欣凤一听,便知胖子是心妒那人长得象他一般,但既高又胖,所以心中生气,便出手杀人。 欣凤心中凛然,知道这二人是杀人魔王,心道:我跟你二人走,只是伺机而行,若是能找得到一个恶人,我就杀了他,然后你二人再告诉我恶人岗去处,告诉我那个害我南家一门的恶人是谁,我便自己走开。 此时见当街便杀死了一个壮汉,小镇之人都围了上来。 众人一围,胖子便轻描淡写地道:“南丫头,该你杀人啦!” 要欣凤杀人,却是难能。她从不曾杀过人,如眼前是一恶人,惹起她怒火,要欣凤杀他,却是不难。可眼前围上来之人都是些看热闹之人,人人都是无辜,你要杀他,岂不是做恶? 欣凤便不出声。瘦子忽地挈出弯刀,道:“让开!再不让开,我就杀人啦!”众人见他恶声恶气,也是心下惧怕,便一哄而散。 三人进了一家店铺,进门一看,原来却是一家布店。 店老板一见进来这三人,心里就犯了嘀咕,这是什么道理,天下最美的女人居然跟着两个最丑最怪的男人。 胖子对店老板道:“店主,你看我扎头这花巾好不好看?” 店老板也是逢人便笑,怕惹事的主儿,一看这胖子模样,便心里早是划魂儿,脸上堆笑,说道:“好看,好看。” 胖子说道:“你管他好不好看?再给我拿几块布来。” 店老板见说,忙把柜上布匹向胖子推来,说道:“就请你看看,请你看看。” 这柜台极高,胖子站在地上,柜台面就与他头顶平齐。胖子要想看见那布,却是不能。一边欣凤也是暗暗好笑:世界上竟生有这种矮人,简直就是一个侏儒。店主刚想把布匹拿下来给胖子看,就听胖子笑了一声,道:“不必,不必!”胖子人一纵身,便飞弹起来,恰恰落在柜台上。脚踩着布匹。 欣凤一见他这手功夫真是惊人,见他身子不摇,脚也不动,也不用凝气丹田,只是身子轻轻一纵,便即飞起,落在台上。 胖子看着这些布,道:“不错,我就只要一条。”店主人依照胖子吩咐,切下四五条花布,胖子接过,却把它放入怀中。 胖子一跃下地,道:“走罢!” 店主人一见,便知这三人不寻常,是以不敢吱声,便任由他拿布而去。 欣凤却不明白了,说道:“你不把布还给人家,要不你就给人家银子。”胖子嘻嘻哈哈笑道:“我不杀他,就算是大恩德了,他送我几块小小布头,又算得什么?” 欣凤不语,生怕给这店主人带来祸患,起身就走,走到街上,瘦子对胖子道:“都是怨你,我与你跟着这丫头,怎能指望她去杀人?刚才店主人在那儿,你为什么不杀他?” 欣凤心道:我与他二人出来,他二人总是做恶,我跟着他又有什么好处。真想转身一走了之,但她又是转念,想到胖子、瘦子还未对自己说出自家仇人是谁,自己若是现下就走,当是不妥。便道:“你二人当是问得实了,这小镇上谁是恶人,我便杀他!” 胖子、瘦子互望一眼,瘦子笑道:“南丫头,你要杀人,就杀我好了,不然你就杀胖子,我二人是天下最坏之人。”说罢二人狞笑。 欣凤看着他,心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只是不到时机,如有机会,我定要杀了你二人! 笑罢之后,胖子正色道:“我已是打听好了,这里有一个柳大善人,不如我们就去找他!” 柳大善人的院子迎门大开,门前照壁上涂着一个大大的血字“博”。走过照壁,便是院子,院如排厅,中间极是宽敞,排厅两侧却有一幅楹联,二人看着楹联说道:“这人看来真是个假善人。”欣凤见说,忙问其故。那胖子告诉她楹联之事。 欣凤一望,便知其故。只见楹联写的是:修桥铺路,善语天天不可无。济贫憎富,恶行不可一日有。 胖子看着这副盈联,不由大怒,道:“这家人真是坏蛋,他明知我兄弟是恶人岗之人,怎么能说恶行不能一日有?今日南丫头不宰了他,我也杀他!” 三人进了东房,迎面便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瘦子道:“你是柳大善人?”管家摇头,说他不是。瘦子又道:“叫柳大善人出来。”管家笑道:“家主一般不出屋门,你有事只和我说就是了。不知三位来此,是吃斋,来是来看盘缠?” 胖子又道:“吃斋怎样,来看盘缠怎样?”管家见他真个不懂,便就说道:“若是你三位前来吃斋,我便安排灶下为三位弄斋,如是三位另有别事,就请说明。” 瘦子突然一笑,说道:“杀不杀?”胖子摇头,说道:“不杀。”依这胖子心意,是怕杀了这管家,再找那柳大善人,就多了些麻烦,是故才从胖子嘴里吐出极少说的两个字“不杀”。 那管家不知这胖子瘦子这淡淡一句,他便已是去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管家又道:“三位找主人有什么事,我定为代办。”瘦子一个箭步凑了上去,一伸手就把管家提了起来,轻轻叫道:“你想不让柳大善人出来,你去告诉他,他若是不马上出来,我就杀他全家上上下下七十九口人。” 这管家越听越是吃惊。来人不善,竟是连他柳大员家中有多少人也是清清楚楚。看来是有备而来了。 管家道:“不知三位想见我家主人有什么事,也得小人同主人好好商量一下才行。” 胖子道:“你叫他出来,如是叫不出,我先烧房,再叫不出,我就杀人。” 管家模样的人一见这胖子、瘦子,就知今天有了祸事,还是早些报与柳大善人的好,他便急急去报。 走进来一个人,一看这人面色温和,真是慈眉善目。欣凤看他,问道:“你是柳大善人?” 这人一笑,说道:“我是。” 欣凤心道:看这人面目如此和善,想必真是个善人,我怎能动手杀他?她这里正在沉思,一边的胖子与瘦子叫道:“快,快,你要是不杀他,保不准我就会杀你。”这柳大善人一听两人说话,竟是要这个女人杀他,就也不惧,冷笑连声。欣凤看他,冷冷道:“你不怕死?”柳大善人看着南欣凤,说道:“你要是我,也会毫不惧死。” 南欣凤一愣,看着柳大善人,不知如何是好,手便无法抽出剑来。 胖子见她不动,颇为不耐,起身过来,飞快出手,疾点南欣凤身上几道大穴,竟把南欣凤点住在当场,动也动不了。 胖子伸手便去抓住南欣凤的手,道:“要讲杀人,有何难处?”也不知胖子是如何手法,竟然伸手出去抓住南欣凤的手,一抽一带就拔出女儿剑来,挺剑疾剑,恰如南欣凤亲手去剌剑那柳大善人一般。南欣凤心中不愿,但剑虽在自己手中,却是身不由己,眼见得剑疾刺出去,却是毫无办法。 柳大善人不躲不避,看看剑到了眼前,突然出手,叭地伸指出去,就将南欣凤的女儿剑夹住! 要知南欣凤这一柄剑,并非她一人挺剑而刺,而是胖子与她一齐出剑,可这柳大善人丝毫不惧,竟用中指与食指就将这一柄女儿剑牢牢夹住。柳大善人冷笑道:“二子,你要杀我,这却难能!” 柳大善人看着南欣凤,也看着胖子、瘦子,他突地说了一句:“我也是恶人岗的人。” 南欣凤心中恍然:原来这个柳大善人也是恶人岗上的人,看去虽是面善,也做些善事,为人修桥补路,但他竟然也是恶人岗中人,这便叫南欣凤心中大是吃惊。 柳大善人盯着南欣凤叫道:“你要能杀我,就也可做恶人岗的人了。”南欣凤看着他,心中疑惑。 柳大善人解释道:“恶人岗上,原来有一条规矩,人人都是恶人,杀人无忌,你要是真能杀得了恶人岗上人,就是你比他更恶,自然就能成了恶人岗人。” 南欣凤一听,心中惊骇,心道:江湖险恶,人人栗危,但谁能知道恶人岗居然能比这险恶江湖更甚? 此时南欣凤手中女儿剑仍被柳大善人挟着,只见他伸手去取剑,轻轻一握,那手十分奇妙,竟然把南欣凤手中的女儿剑轻轻夺去,道:“你是南家之人,说不得要让你去恶人岗看看。” 这柳大善人照着南欣凤头上百会大穴就是用力一拍! 待得南欣凤醒来,也不知她昏迷了多久,觉得已是深夜,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之上,这马车摇摇晃晃,显见得是一辆旧车,一辆极不舒服的破旧马车。赶车人不回头,穿着一件粗布直裰,慢慢赶着一匹老马,向前悠悠而行。南欣凤抬头看前看,就觉这路颇有些不寻常,路边都是些大大石块。路左路右堆积如垒,看上去恰如有人把它垒在路边一般。马车慢慢而行在石块中间,却有条隙缝般羊肠小径慢慢伸向远方。 走了许久,就在前面远处黑黑黢黢,马车前行,这马象是熟路,就也不犹豫,慢慢吞吞向前直走。南欣凤抬头看着眼前,心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辆车要把我拉向哪里? 南欣凤抬头问这车夫:“你要把我拉到哪里?” 车夫不答,南欣凤又问:“前面是什么地方?”车夫仍不作答。 南欣凤心中好生气闷,就不再问。 倏地,眼前石块之间却闪过一道流星。细看一看那流星一闪即没。南欣凤心道:我还从不曾看过这么近的流星。 在她心中自以为那是流星,在山石之前闪落,但蓦地眼前又闪起一道光芒,就见这乱石岗上闪起一簇簇灯光,有的灯狰狞象鬼脸,有的灯惨白如尸,又有的灯流逝如星,还有的灯如鬼翩翩起舞。远远看去,鬼啸声声。 南欣凤心中惊讶莫名,瞪眼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车夫突然冷冷道:“这就是恶人岗。” 南欣凤心中一怔,道:江湖中人传闻,天下有三大恶处,一是疯人楼,一是流花女人谷,再就是这恶人岗。不料我今日竟能到这恶人岗来。看这灯影幢幢,显见得恶人岗不是什么善处,不知我这一去,是吉是凶? 南欣凤这里正在思量,就听这一辆马车突然“咯噔”一声就是停住。就听得扑通一声,原来是马车左边车轮被人生生摘掉,车子向前一栽歪,差点儿把南欣凤摔出马车来。 就听得有人一笑:“既是没了左边车轮,右边的要它也是无用。”就又有人哈哈大笑,把右边车轮也是摘掉,只留一块车厢,又是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两边灯影来回闪飞,象是流星一般,闪了许久,就有几盏灯停留在眼前,一人问道:“你是谁?”南欣凤道:“我是南欣凤。” 那人想了许久,竟然想不起来南欣凤是何许人。就叹口气说道:“你完了。”南欣凤心中奇怪,什么“我完了?” 方一闪念,就听那人又道:“你还是一个女人,听声音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可你敢到恶人岗来,这就完了。” 这人一连声音说了几声完了,象是威胁,又象是哀叹。威胁南欣凤不再向前走,感叹她一个女人竟然要落在恶人岗这些恶人手中,不知命运如何? 南欣凤说道:“我来恶人岗,是来问一事。” 那人突然惊讶,说道:“你认得我?” 南欣凤一叹:“我不认得。” 那人笑了,说道:“既是你不认得我,凭什么要问我,我又何必要回答你?” 南欣凤说道:“你既是恶人岗上的人,我就见你一面,我问你,你要是愿意答就答,不愿意答就不答,这又有什么?” 那人决想不到南欣凤会如此说话,竟然呆怔住了,自言自语道:“我愿答便答,我不愿意答便不答……好,你问罢!” 南欣凤心中咚咚直跳,知道这一问,极为重要,或可问出些南家血债的眉目来。南欣凤听胖子、瘦子说过南家一门全已惨死,只是不知是否是实,其实在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是实,但却又不愿相信此事。她咬住下唇,想了半晌,方才说了一句:“有人说南家一门俱被杀死,你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 那人一叹道:“不错,是真的。” 南欣凤泪水夺眶而出,哽咽良久,方才又问:“我家……还有谁活着?” 那人沉吟,说道:“若说现在还活着的人,一个是酒醉不醒南三元,还有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孩子。” 南欣凤一听,心就是一凉,知道爹、大哥、大嫂,满门十几口人都是死于非命,不由悲从中来,抽泣不已。 那人听南欣凤哭泣,大不耐烦,道:“死的就死了,活的也未必还能活上几日。我告诉你,那个孩子跟着大侠蘧赛花,早晚也是一死,至于那酒醉不醒南三元,他被你爹南云飞赶出南府,已是不认他做你南家之人,是故恶人岗之人也未杀他。” 南欣凤问道:“我听得人说,是有人出钱要恶人岗杀我南家一门,这人是谁?” 听得南欣凤如此问话,那人就是犹豫起来。竟是吱唔了好半天,也不说出。南欣凤追问不止,那人叹气连声,道:“算了,算了,我不能告诉你,不如你到恶人岗上,那时再问别人。”说罢这人便唿哨连声,转身飞奔而去。 南欣凤仍是呆呆坐车厢内,这辆马车不能称为马车,马儿强自勉力拽扯车厢,却无车轮、车轴,怎么拉得动?就听得马咻咻作喘,那车夫忽然道:“南欣凤,你能不能跟着我走?” 欣凤一听,便应声而答:“能!” 车夫一跳下车,南欣凤伸手出去,扯住车夫鞭子,慢慢随他向坡上而行,只是觉得眼前黝黑,石坡慢慢蜿蜒而升,直奔岗上,一路之中,鬼啸声声,有人疾疾奔跑,听那声音也是江湖上一流轻功。 南欣凤也不惧怕,扯住鞭梢,慢慢来到岗上。 恶人岗在南欣凤眼前出现,原来这里正是一大片乱石岗,乱石岗正中,有几只石碑,上面坐得有人。南欣凤一见,便是一愣,这些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些人身前身后闪动着绿色荧火,象是磷火,却又不象,照说时已至秋,已该没了磷火,可这里却磷火闪动极多,就让南欣凤心中凛惧。 南欣凤把心一横,走上去,问道:“这里就是恶人岗?” 坐在正中的那人头也不抬,南欣凤无法看清他长相模样,听他哼了一声,权做答应。 南欣凤十分失望,依她心中所想,恶人岗,流花女人谷,疯人楼三处既然都是天下恶处,必定是富丽堂皇之境,让人一见,便知极不寻常。可眼下这恶人岗只有几处石碑,一堆乱石,怎能称能上是天下恶处? 南欣凤不由怔怔站在那里,再无话说。就听得正中间那人说道:“你是无极门之人?无极门掌门人南无极已死,南家就剩下三个活人,你来恶人岗做什么?” 南欣凤一听,就是冷笑,她心情十分悲愤,不知家中惨变究是何因,也不知家中二哥和侄儿身在何处,心中焦虑可想而知。此时听这人如此说话,便大声道:“恶人岗只是随便杀人,有什么了不起?” 说罢南欣凤纵身而去,挺起女儿剑,向那人一击! 这石龟颇大,足有四张八仙桌大小,石龟上驮着这块石碑少说也有几千斤重,这石碑又宽又高,矗立在那里,高有丈余,南欣凤挺身一刺,轻功极佳,一柄女儿剑直刺向那人胸前! 也不见得那人如何躲法,南欣凤突地双脚一顿,竟然站在那石碑之上,这人竟然没了。 南欣凤回头,看到那人正坐在大大石龟上。南欣凤冷冷道:“你既是恶人岗人,就出手与我一博。”那人头发披散,长发垂膝,坐在石龟上,冷凝如塑,看着南欣凤,说道:“你来到恶人岗上,若是不能杀死一个人,今日必会死在这里。” 南欣凤看这人,不由恨恨说道:“我不如就来杀你。”这话一经出口,周围便是阵阵冷笑。 要知这人在恶人岗上却是个恶人头领,虽是他披散头发,一身污垢,功夫却是高得出奇。恶人岗上众人称他为疯子。这疯子功夫,普天之下难遇敌手,别说她南欣凤,就是南云飞、南无极都活着,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听得众人笑声,南欣凤不知众人为何要笑,也不知笑他什么,只是恨恨地看着众人,再不说话。 南欣凤看出,那披散头发之人是自家对手,便扑了过去,向他出手。 那人却微微哂笑,道:“就凭无极门这一点本事也敢与我动手?” 南欣凤把手刚刚伸出去,掌未及递到那人眼前,突觉眼前似有铜墙铁壁,手再也递不出去。 欣凤曾听得老爹说过,人功夫已臻化境之时,不举手不抬足,身体周围便自是罡气围绕,刀剑无伤。但那是神仙的本事,这人怎能练就? 南欣凤脸红着,看这人。 只听疯子说道:“恶人岗上的人尽数在此,你要杀人,随你去杀。” 欣凤抬头看着众人,一一看去,这些人都不是善类。南欣凤看着,中间她也认得几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是劫她来恶人岗之人。还有一个人背着手,穿一件长衫,施施然站在那里的,正是那个柳大善人。南欣凤心道:这三人功夫我都是见识过,要我与他们动手,只是自取羞辱,不如寻找别人。 南欣凤逐一看去,这些人千奇百怪,一人一个模样,就知道恶人岗中人功夫过人。但她却又不甘心,看来看去,就把目光停在一身赘肉的胖女人身上。大声说道:“好,我就杀了你!” 第五章 梦里情人不是他 南三元一上楼来,便看到了楚秀秀的床,说道:“我要睡觉,我累了,我要睡觉……” 楚秀秀也是极好说话,听他一念叨,便说道:“那好,我就服侍你睡。”酒醉之人也无麻烦,一落枕上,南三元便是呼呼大睡。 到了半夜,南三元倏然醒来,睁眼一看,只见眼前帷帐,枕边被子都是香气馥郁,再向旁边一瞧,就见楚秀秀正斜偎在自己身边,皱着眉头,已是睡着了。 楚秀秀睡态十分可爱,那香臂依偎,一手托颐,神态极是天真。 南三元大声道:“秀秀,秀秀,我睡着了么?” 楚秀秀被他一声惊醒,抬头揉着眼睛说道:“你已是入睡,我无法唤你,只好看着你,不料太累,就也睡了。” 南三元点头,他抬头看看楚秀秀,只见楚秀秀又别有一番情致,她上身着一件雪白纱衣,下身穿一条宽松罗裙,被子盖在身子上,脸色红晕,睡眼惺忪。 南三元不由心里一阵急跳。南三元心道:这个楚秀秀是我老爹的女人,我南三元就是再猪狗不如,也不能与我老爹的女人睡在一起。老爹刚死,尸骨未寒,我就做下这事,岂不让天下笑我? 一见他要下床,慌乱扯住,问道:“南三元,你真的不喜欢我?” 南三元看她,觉得她这一双眼睛睁圆,眼睛极大,象是一张脸上都是眼睛,不由得避开她注视,说道:“你是我老爹的女人,我不能……” 楚秀秀道:“南云飞是一个好老头儿,可惜他死了,这么老了还能了解女人,体恤女人的人,还哪里去找?” 南三元心中一叹道:是了,你心中喜欢老爹,对老爹该是念念不忘。楚秀秀一笑,道:“南三元,你也不是一个小孩儿,怎不知道什么叫做青楼女子?你老爹已死,便是我从今再可有个新人了。从前你老爹天天找我,与我说话、喝茶,象是朋友,只是你老爹兜里有的是银子,我便真个奉承他,如今你老爹没了,我自己岂不又是活得快活了么?” 南三元一听这话,顿时生气,揪住楚秀秀前胸,问道:“我老爹一死,你就忘了他?” 楚秀秀道:“南三元,还真难有你这种男人,竟敢来揪我胸脯?要是别人,我立时就杀了他。” 南三元心中恨恨,跳下床去,起身要走。楚秀秀竟也跳下床来,抱着他说道:“女人有意,可惜公子无情。南三元,你不愿呆在这里,那也罢了。只是你睡在床上,我睡在一边,你看如何?” 南三元不理,来到地上,这里却有一只躺椅,就上去躺下,闭上眼睛,看也不看楚秀秀。 楚秀秀道:“南三元,你老爹一死,也算是好事,你可同我在一处,你我快活,再也无人管你,你看好不好?” 南三元冷冷道:“我与你根本不是同类。” 楚秀秀听他一说,顿时正色,道:“南三元,你在街上逛,每日只是饮酒,我一点也不看轻你。但你也休要看轻我,我虽身在青楼,却也是冰清玉洁的女儿之身,你要是情愿,我就与你结为夫妻,从此你不再酗酒,我也不再住在青楼,你看如何?” 南三元冷笑,心道:要你楚秀秀不在青楼,就是要我南三元不再酗酒一般,何等艰难? 楚秀秀叹道:“南三元,你既是不愿也就罢了,其实我也愿意饮酒,象今日这夜,漫漫秋月,话不投机,不借酒消愁,又有什么意思?” 南三元听楚秀秀说话,说上一百句,也没有这一句中听。他顿时颜色微霁,看着楚秀秀说道:“不错,不错,你这话说得大有道理。” 楚秀秀也展颜一笑,两人相望,心中都知对方做人极是聪明。 楚秀秀就搬来一坛美酒,说道:“南三元,这是一坛江南女儿红。是一个老婆婆当年埋下的,至今少说也有四十几年。你来喝它,尝尝滋味如何?” 楚秀秀说完,便把酒坛放于桌上,又去拿了两只酒杯。打开酒坛,便有一阵香气扑鼻。 楚秀秀笑道:“酒是不错,杯也不错,不知道南公子能不能喝得不错?”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心中蓦地一动,每逢静夜中宵,南三元不得入睡,也想自家那妻子该是怎样个人。不会是大嫂那般娴慧,也不会象别家女人那般模样。总该能是个静夜暖酒、夜来添香的知心女人。 至少对南三元饮酒不以为意才是。 此时情景恍如梦中,这眼前的楚秀秀岂不就是梦中的那个妻子? 但南三元不敢如此作想。因为这个楚秀秀从前是老爷子南云飞的女人。就是南三元心中对她甚是中意,也不会去娶她做妻子。南三元看着楚秀秀,一声不响。楚秀秀用小杯斟酒,让南三元颇不耐烦,他大声道:“秀秀,谁耐烦用这小杯,不如我就捧坛而饮,你看如何?” 南三元刚把酒坛捧起,就听得轧轧一阵响动,突然之间脚下犹如地陷,南三元便直入地中。 南三元身手不弱,一旦发觉脚下有机关,连忙纵身一跳,可惜他跳时兀自舍不得那酿了四十余年的江南女儿红,就分外小心,这一跳刚跳到洞口,就眼见得铁板轧轧而来,把洞口封死。 南三元若是扔了手中酒坛,手掌撑到铁板,或可勉力跳上去。但此时南三元心中蓦地一念:老爹、大哥、大嫂都已是死了,我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喝尽这一坛女儿红,就也死了算了。 南三元略一迟疑,身子便向下疾沉,直落于地上。 南三元一落地,就觉得脚下并无什么暗道机关,只是平平一处坚实土地。 南三元抬头,见这洞里还有微光。南三元一看在洞边墙角挂着一个火把,还有打火的火镰。就将火把点燃,向洞内走去。这洞有一条甬路,甬道极长,南三元一看甬道两侧,顿时一愣,这甬道两侧都画得有图,仔细一看,上面画的都是无极六十四式。 这无极六十四式正是无极门不传之秘。南三元一看,顿是诧异。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绘着我无极门秘籍?再向前走,眼前便出现一间石室。 南三元进了石室,这石室极是空旷,石室正中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得有字。 南三元举着火把凑上去看,只见上面写道:无极门历经三十一代,传至我手,已是昌盛光大,不愧祖先。只是近日江湖上出现几大秘密门派,余则无虑,最可忧者,则是流花女人谷、疯人楼、恶人岗。江湖人传言流花女人谷皆是女人,女流之辈岂可畏哉?但江湖高手一入谷内,便不得返,吾深忧之。疯人楼,风传此楼,楼内之人行事皆是有悖常理,做事疯疯颠颠,但人人功夫深不可测。我无极门弟子如遇疯人则当避之,无撄其锋。恶人岗说是天下第一恶处。地处不知,但我无极门早年曾与恶人岗有隙,怕他日将祸及满门,仅于此地识之。 南三元看得触目惊心,碑是雪白的大理石,字是红红的,下面落款写着:无极门第三十一代掌门南云飞识。 南三元再看,石室内左右皆有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些书卷。 南三元凑近一看,都是一些武功秘籍。南三元功夫不错,心里不愿再学武功,对这些天下奇书不屑一顾,心道:这石室之内,不知有酒没有?他去找了一圈,看到几柄兵器,几柄斑驳剑蚀的古剑,看去极为珍贵,也有些暗器、奇门兵刃,想是无极门平日与人动手夺得兵器,拿来放在这里。 南三元找了半天,见里面没酒,不由懊恼,心中一叹:这里没酒,却叫我酒醉不醒如何过活? 南三元转身再向里走,就见有一小小角门,角门推开,里面阴森森,极是恐怖。 举起火把一看,南三元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这角门之内放着几口棺材,棺材头上都放着牌位,当先一具上面写着:无极派第三十一代掌门南讳云飞之位。第二具棺材上写着无极派第三十二代掌门南讳无极之位。下面牌位依次,南三元一见,就是一愣,走到第五口棺材边,南三元愣住了。 这一口棺材上放着一个神位,上面写道:“无极派第三十二代弟子南三元之位”。南三元看着这棺材,心中悚然,再往旁一看,顿时更是吃惊,只见上面有一个牌位,写着南门次媳楚秀秀之位。南三元愣了,楚秀秀明明是老爹的女人,老爹天天上青楼,与她闲谈喝茶,江北之人对这事无所不知,怎么楚秀秀反倒成了他南三元的媳妇? 南三元依次看去,直看到最后一口棺材,上面神位写着:南门第三十三代掌门南翔之位。 南三元快要疯了,急急去推写着自家神位的那口棺材,推开一看,不由松了一口气,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再去推楚秀秀那棺材,里面仍是空空。南三元再去推南翔的棺材,里面也是空的。南三元闭着眼睛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 原来这里都是空棺,是老爹早早就准备好的。 他不放心,转头又去推老爹那口棺材,刚轧轧轧推开棺口,南三元不禁呆了,棺材之内,放着的正是老爹的尸身。老爹一条右臂已无,脸上神色平静,象是在睡。 南三元此时泪水哗地就流下来。 他心中明白,原来南府中全家被杀,尸体皆无,都是楚秀秀把他们送到这里。 南三元来到洞口,向上一纵,施一个壁虎功,爬到铁板下,用拳头使劲儿敲那铁板,把铁板敲得咚咚直响。敲了半天,才见上面打开了一条缝。 楚秀秀的目光从那条缝隙中正射过来。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楚秀秀看着南三元,四目相对,却无话说。好半天,南三元才道:“秀秀,是你?” 楚秀秀一叹:“三元,老爹生时就给你我订亲,我是你媳妇儿,你却不知。老爹要我在他死后就来管你。老爹今日已死,你就得听我。” 南三元急着叫道:“秀秀!拽开铁板,叫我上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秀秀惨然一笑:“南三元,你有话就对你老爹说,对你死去的大哥、大嫂说,对他们说出你的心里话,岂不更好?”说罢楚秀秀用力一关,那铁板喀嚓一下,就合得严严实实。 南三元落在洞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不愿下。 他知道洞中有他老爹,大哥,大嫂,南家一门一十四人死尸,他不想呆在这里,手里抱着那一坛女儿红,想上去与江北名妓楚秀秀图个一醉。 依他心意,不管楚秀秀是老爹的外室也好,是自家的妻子也好,只要楚秀秀不同自己做对,能让自己平平稳稳地喝下这一坛女儿红,便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不料楚秀秀却不应他,让他落在这黑黑黢黢的洞中。 南三元心中嗟叹,在洞中走来走去,口中自念叨道:“楚秀秀,楚秀秀,醇酒美人,天下两大乐事,你让我怀中拥着你,手中拿着杯,那有多好?” 南三元此时突然驻步不走,因他不愿见自家老爹、大哥、大嫂这些亲人尸体,怕一见这尸体就会失声痛哭。遂找了一间静室,坐于其内。想不出楚秀秀为何要把自家关在洞里,是惩诫自己,还是要自己好好看看老爹、大哥尸体,生出复仇之心? 忽地眼前多了一人。 这人正是南三元在南家院内见到的那人。 南三元问:“你是谁,怎么也给楚秀秀关在洞里?” 这人只是盯着南三元看,嘴却没有张。 南三元瞅瞅他,又问道:“喝不喝酒?” 这人一笑,???道:“喝。”南三元问话本是无意,听得这人说他也要饮酒,不由大喜,要知他这一日下来,落在洞里,说不得有几日喝不上酒,只有这一坛好酒,要与那人共饮,实在心疼。 那人象是窥破了他的心事,冷冷道:“你若是不愿,就不必把酒拿来我喝。” 南三元脸色一红,道:“你何必小看我?不过是一坛酒。”说罢,便极是爽气,把酒坛往那人手上一推。那人面带微笑,接过酒坛来。便即喝起来。南三元一看就知坏了,这人喝酒也如他一样,把酒坛里的酒水往嘴里咚咚倒。 竟象个酒鬼。 等到酒坛再拿在南三元手里时,只有半坛酒了。 那人一口气足足喝下半坛酒,竟是脸色不变,看着南三元说道:“好酒!”南三元慢悠悠说道:“当然是好酒,不是好酒,我怎么会不舍得给你喝?” 这人看他,说道:“你笑什么?” 南三元道:“楚秀秀是什么人,他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只不过是她一时气愤,想要代老爹管教管教我而已,这事直如儿戏,你又何必当真?” 那人冷冷道:“难道你老爹南云飞亲口对我所说,要你娶楚秀秀做妻子,这事也是儿戏么?” 南三元一听,顿时语塞,仔细看看这人,只见这人神色不变,也正瞅着南三元。 南三元说:“我老爹把我赶出了南府,已是不认我了!” 那人一叹,道:“南老爷子用心真真良苦,如若不是他接到那一枚恶人岗信物,说不定便会在这六十大寿寿宴上向江湖同道宣告你与楚秀秀的婚事。” 南三元一听,心中不明白这人心中何以说出此话来。便不言语,静听这人解释。这人说道:“你南家一门俱死,只剩下三人。你酒醉不醒,又被老爷子赶出,说你不是南家子弟,但过了些时日,还会有些人来杀你。楚秀秀要你呆在此地,是要保住你命。” 南三元颓然而笑:“保住命,保住命,保住命又有何用?老爹已死、大哥已死,大嫂已死、南庆已死……” 南三元忍不住悲从中来,热泪纵流。他才心知,不管他如何喝酒,饮得酩酊大醉,心之深处,终是不能忘却这莫大悲痛。 那人看着他,冷冷说道:“你就是不喝醉酒,你也可不认你是南家子弟……” 南三元听他说话,顿时大怒,冲过去,一把揪住这人胸前衣襟,大叫道:“我就是要死,我就是要死。死又有什么了不得?我爹已死,大哥已死,我一个酒鬼活着,又有何用?”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悲痛在胸中抑郁久了,暴发出来便更是强烈。 南三元心中明白,这人虽是不死,但他与老爹定是有极深渊源,不然他决不会对自己家事如此熟稔。 那人说道:“楚秀秀,你出来!” 果然应声走出了楚秀秀。只见楚秀秀穿着一身孝衣,头上系着孝带,一身素服。她走了过来,手中捧着衣物放在了石室地上。南三元看着这衣服,这是一身孝服,看来楚秀秀早已为他备好孝衣,要他穿上。 南三元瞅着楚秀秀,这男人瞅着南三元,一字一顿地道:“把你身上衣服都扒掉,换上孝衣,也算是个干净的南家子孙。”南三元当着楚秀秀与这男子,把衣服脱掉,直至身上只剩下一件中衣、一条短裤。 男人冷冷道:“都脱掉!” 南三元踌蹰了一下,抬眼来看楚秀秀,只见楚秀秀一双俊目正瞅着他,象是看着一段木头。南三元心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楚秀秀毕竟是个女人,看着我堂堂大丈夫南三元脱衣服,颇有不妥。但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眼看着楚秀秀,慢慢把身上衣服都是脱掉。 等得南三元再复穿上孝衣,这男人便领着南三元来到后面那间石室,石室之中满是棺材,棺材之上都是灵位。南三元已是来过,便不再十分震惊,但仍不免热泪盈眶。 那男人道:“南三元,你老爹临死之时,嘱托我照应你,你和楚秀秀就在这里给你老爹叩头。” 这男人又道:“南老爷子,你托我之事,我今日就为你办了。”说罢,便命南三元与楚秀秀并排跪在南老爷子灵柩之前。二人依言跪下行过大礼,说道:“南三元,你老爹生前,要我为你主婚,今日在你老爹灵前,你与楚秀秀便结为夫妻,从此同心为南家复仇。” 南三元抬头看了看楚秀秀,见她也是满目蕴泪,竟是十二分的悲痛,不由心道:老爹是怪,竟然要我娶这个女人做妻子,早先老爹天天与她闲扯,人都以为老爹有心与楚秀秀,谁知道老爹却是为我南三元找了一个媳妇? 那人道:“你二人行礼之后,便要在这儿呆下。”说过之后,回过身去,哗啦单手一推,就将南三元神位下的那盖板推开,道:“南三元,自古夫妻成礼,须得有合卺之夜,洞房之喜,你与楚秀秀却没了这乐趣,你二人须得在这呆上一年,合练你无极的双修功夫,一年之后,再出来到恶人岗,为你全家复仇。” 南三元看着他,冷然道:“你以为凭我与楚秀秀的功夫,就能胜得了恶人岗之人?” 那人道:“胜不了,你就去死!” 南三元突然大笑道:“好,胜不了,我就去死。”回头又对楚秀秀道:“秀秀,你一个江北名妓,何苦陪着我这江湖浪子?不如老爹说话只算做是笑话,你还去住你的青楼,还去过你的悠闲日子。只我南三元一人在这石室里练功,如能出去与那恶人岗相斗,即或是死,也还能得一口棺材,与我父兄为伴,那也甚好。” 楚秀秀啪地出手,竟打了南三元一个耳光。 南三元瞪眼看着楚秀秀,道:“秀秀,你何苦打我?” 楚秀秀道:“你爹说,要我做你妻子,第一件事就是要我管你!你要不服我管,来杀死我啊,你要不能杀死我,就得听我!”南三元心中凄然,知道老爹所料不差,这个江北名妓楚秀秀虽是一个青楼女子,却是一个坚性之人。 南三元瞪眼看着楚秀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道:“从今日起,楚秀秀便也得白日上去,夜晚下来,在这里与你一齐练功,一年之后,你二人出去,我自带你们去恶人岗,如若能报得南家血仇,便算你南家有命,如若报不得,你二人就死在恶人岗罢!”说罢转身而去。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楚秀秀也看着南三元。世上之事,最奇莫过于他二人。今夜是他二人合卺之夜,应最是亲密,但二人身处清冷昏暗石室,心中被悲愤凄伤所充溢,如何亲密? 楚秀秀看着南三元,说道:“夫君……” 楚秀秀垂下头来,一脸羞涩。 南三元看她,心道:是了,看来老爹所料不错,这女人真能管得住我。 南三元虽是南家公子,但总是酗酒在外,自在行事,从来也不以无极门为念。他心中知道无极门一门有大哥在,定会光耀。自己醉酒,也碍不着南家大事。 南三元道:“秀秀……”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便生无限感慨。 要说二人都是俊男靓女,如今成婚,自是喜期,但一家皆死,却哪里来的喜气? 南三元捧着手中酒坛,说道:“秀秀,只剩下这半坛酒,就做你我合卺之酒罢。”二人便将酒喝个罄尽。 楚秀秀道:“三元……一家血仇不能不报,你我之情,都滴在这血仇之上。”南三元看着楚秀秀,也是没了浪荡神色,向楚秀秀一揖道:“那是。” 两人看看这里,却也无处可栖。 南三元道:“秀秀,只有一处可以栖身,不如你我到那石室中去。” 楚秀秀一听脸色一变,冷眼瞅着南三元说道:“三元,你是南家子弟,你听我的,今夜成亲,就躺在这棺材之中,与老爹大哥在一起,也尝尝死之滋味。” 南三元点头。纵身一跃,躺在棺材里。 南三元在自家棺材内躺下,他心中难受,听着楚秀秀也进了棺材,躺在里面。两人棺材本是并排,此时躺在里面,犹如隔世。 楚秀秀道:“三元,报不了仇,你我只好并排躺下,同归九泉。” 南三元冷冷道:“好。” 江北有一村镇,其上有一个小小庙宇,庙宇之内有几个破烂塑像。 这无名客匆匆入庙。他看看四周,见左右无人,就直走至佛像前,坐在供桌前,打起瞌睡来。 来了一人,瞪眼看他,知他没睡。 这人知道有人进屋,也不抬头,也不起身。 那人说道:“我问你南三元在哪里?!”这人一笑道:“天下只有无极门的掌门人南无极,还有威震八方的老爷子南云飞,我可没听说有什么南三元。” 那人冷冷说道:“无名客,你别骗我,有人看见在南家院内,你曾与南三元见面,有人见你拿走了那柄小剑。” 这人倏地坐起,双目精光四射,盯紧眼前之人,道:“我拿了剑,又能怎样?你要恶人岗之人去杀南家之人,却也杀得够了,你要不要出手杀我?” 这人讪讪冷笑,显是惧怕这无名客。 他看着无名客,说道:“我杀不了你,疯子却能杀你。” 无名客剑眉一竖,道:“你错了,疯子杀不了我,他也不想杀我。” 来人冷冷一哼,道:“你怎么知道疯子杀不死你,他也不想杀你?恶人岗上的疯子……” 无各客看着他,说道:“三年前我去恶人岗,疯子就想杀我,可惜他没杀成。去过恶人岗活着回来的人,就有我一个!” 来人微微哂笑,却知这无名客所说是实。 能从恶人岗回来的人,最风光的该属大侠蘧赛花与这无名客了。有人说当年疯子让恶人岗上十六名高手都来劫杀这无名客,就连疯子亲自出手,都没杀得了无名客。 无名客看着来人,冷然道:“你与南家恩怨,我不来管,但你若再杀南家之人,我必是杀你!” 来人脸上肌肉颤抖,恨使他双眼便得歪斜,他恨恨地看着无名客道:“不行,我非杀死他一家不可。我告诉你,南家上上下下一十七口人,只剩下三口人,一个是酒醉不醒南三元,一个是南欣凤,再就是那个小崽子南翔,这三个人不死,我心中不安。” 无名客口气如冰:“你若再出手,我便杀你!” 来人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能杀我,我是你师弟,我还是你亲人。你从前没做和尚时,就是我姐夫,你要真杀了我,我姐姐岂不是会伤心得要死……” 说罢便是哈哈大笑,笑声显是得意已极。这一句话却是说中了无名客的心事,无名客瞪眼看他,说道:“我不来管你,你也休要再杀南家之人!” 这人看着无名客,连连摇头说道:“我要我做别的,都是可以,你要我放了南家一门,这却不能。我活着就是为了杀死南家满门,如是能将南家一门都是杀死,我就是不活了,又有何妨?” 说罢这人竟是再不瞅无名客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只剩下了无名客一人。 他依旧坐在供桌之上,满腹愁苦,无法排解。 这时,破庙外又传来中沓是沓沓沓的脚步声,就见有三个人慢慢走近来。 这三个人围着无名客,看着他。这三人个,一个是手持弯刀是瘦子,一个是手里玩着金球的胖子,更有一个慈眉善目的柳大善人。 柳大善人道:“无名客,听说胖子、瘦子杀了南家,你在一边看着,真是好胆识。”无名客迈下桌子,看着三人一笑,道:“你恶人岗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只好站在一边看着你杀人。” 柳大善人笑道:“无名客,你既能从恶人岗走出,叫我也是心中佩服,但你也得知道,南家一门,与我恶人岗有隙,你还是不要插手,免得后悔。” 无名客大笑,道:“我不曾插手,你恶人岗杀人,说杀就杀,我只是看你们杀人,难道不行么?” 瘦子与胖子此时冷冷站在供桌两侧,他二人与柳大善人把这无名客已是围住,只要柳大善人一声呼喝,说不定说是一场血战! 但柳大善人不动,他知道如这无名客能从恶人岗中独身冲出,本事定然非凡,就是想与这无名客动手,也得再三斟酌。 柳大善人道:“无名客,我问你,南三元在哪里?” 无名客突然大笑。 柳大善人三人竟也不动声色。胖子尖声问道:“无名客,你笑什么?” 无名客悠然道:“南三元在哪里,我是不知,你要杀他,就去找他,只是我听你们找他,觉得好笑。” 柳大善人问道:“什么好笑?”无名客一笑道:“南三元这人,我理也不想理他,他老爷子南云飞六十大寿时把他赶出家门,此事江湖之人都是知晓。你们再去找他,也是无益。” 柳大善人说道:“恶人岗人做事,自有道理。” 无名客一听他说话,便道:“恶人岗做事是恶,但也得讲些分寸,也不做那些没来头的事,空让天下人耻笑?你恶人岗做事不怕别人,也不怕那流花女人谷、疯人楼笑你?” 这一句话真是说中了他们三人心思,要说世上还有让他们忌惮之处,那便是流花女人谷与疯人楼两处了。 恶人岗之人做事,又怎能让流花女人谷与疯人楼讥屑? 柳大善人道:“不错,你说得不错,这南三元也不值得我们动手。” 柳大善人道:“无名客,任你怎么说,我三人看到南三元,必会杀他!” 无名客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就是让我见了,也会杀他。” 四人冷然相对,阵阵杀气弥漫在小庙内。无名客坐在供桌之上,却是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右腿紧紧贴在供桌之上,如若三人一动,他必将电掣雷鸣,那时定是一道闪电,一道飞虹。 柳大善人知道无名客的手段,便不欲与之轻易动手。他看着胖子、瘦子说道:“他不是南三元,不必杀他,我们走罢!” 三人走出小庙。 南三元与那楚秀秀二人躺在棺材里面,想着老爹那般惨死,如今正同自己一样,躺在棺材之中,不由心中悲凄,心道:凭我南家一门在江湖中往日如何威风,江南江北谁不对我家恭敬有加?如今这一切竟在一天之间灰飞烟灭。一时心内焦虑,便无法入睡。 南三元从棺材爬出,来到石室之内。 楚秀秀听得声响,连忙尾随其后,站在他面前,柔声问道:“三元,你想些什么?” 南三元知道,要凭自家功夫,就是再与楚秀秀一起苦练,也是不知何年何日才能报得此仇。 南三元心中不想再练什么功夫,他想去恶人岗,但一到了恶人岗上,岂不是谁都能杀了他? 楚秀秀看着他,说道:“三元,你想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便是于对方心事已是了然。 楚秀秀一叹,慢慢说道:“三元,你老爹多次来我这里做客,他曾告诉我一句话……” 南三元听得楚秀秀说话,便回头看她,道:“爹说什么?” 楚秀秀低下头,慢吞吞的,想是不愿把这话对南三元说,但终是说了出来,沉吟道:“老爹说……要我们生一个儿子。” 楚秀秀知道南三元的心事,便道:“三元,你的心事我也知道,全家人都已死,但你与我也须得为南家留下后人罢!” 就在这空旷石室,二人凄然相对,男人慢慢脱下孝衣,女人慢慢解下素白长裙,二人相向,不为亲情,不为情欲,只是想留下后人,留下南家的骨血。 这也不是亲情,南三元看着楚秀秀,竟是眼中含泪,他知道楚秀秀与他并无情意,但她为南家,为他南家,甘愿如此,这让他不由得十分钦敬。 南三元再也没了浪子神情,他突然跪下,向楚秀秀磕了三个响头,这一叩竟然是额头见血。 南三元起来,道:“秀秀,多谢你为我南家……” 楚秀秀说道:“南三元,我做女人,也是你南家之人,我与你老爹南云飞本是好友,又与你结为夫妻,你南家一门的后事,我自是会帮你。” 在这石室之内,南三元搂住楚秀秀,但觉怀中犹如一片瑟瑟秋叶。 只听楚秀秀轻声道:“三元……我有些……”楚秀秀心中是有些主意,要知她虽是一个青楼女子,但毕竟与男人不曾有过肌肤之亲,事到临头又是极为慌忙。 石室之中,哪里有什么洞房花烛之气,只是两人相依相偎偎,再也无声,天地间只有一对男女。 南三元轻轻说道:“秀秀……”要他再说下去,他自己也不该再说些什么。 南三元把衣服放在地上,两人躺在上面,照说南家老爷子南云飞早已是想到南家后事,知道南家有这一场惨祸,就先让楚秀秀嫁给南三元。而楚秀秀嫁给南三元,说不出她是对老爹子南云飞的情感多些,还是对这浪荡子的情感多些。此时二人相拥,四目凝望,只觉团团火焰从心中升起,正是这复仇的火焰,烧遍两人的全身,将二人烧融为一体。 他二人此时不想互望,不想欢爱,只想南家仇恨,只想南家一门惨死,要为南家留得后人。 人处石室,便不知天昏地暗,不知日明月晦,不知疾风骤雨,只知此时正在秋时,田野这之中,五谷低垂向大地,果实沉甸,便即成熟。听得那叭叭拔节之声,正是谷物成熟之兆。 南三元与楚秀秀都听得心跳,也不在这心跳是自家,还是对方。 南三元不知楚秀秀是不是爱他,只知道楚秀秀爱南家,情愿为南家舍身。楚秀秀看着南三元,此时在她眼里,又浮现出那个风趣、敏锐、机警的老头儿南云飞来??? 在她心中,自是认定南云飞是天下男人中的奇男子,若依她意,当初便就跟了南云飞,也未尝不可。她与南云飞在一起,时常谈至夜半,忽有一日,夜深人静,楚秀秀端茶过来,递与南云飞。 南云飞笑着接过,楚秀秀双手便倏地抓住南云飞手腕道:“南爷……” 南老爷子抬头一看,便看到楚秀秀双目中射出热切的光芒,便是摇头一笑。 楚秀秀身子一扑,就扑到南云飞怀里。她之心意竟是越与南云飞交谈,就越觉得这南云飞胸怀似海,真是一个世上少有的奇男子。 楚秀秀姣声道:“南爷,你就让我快活一下,好不好?” 依楚秀秀心性,进了青楼,自是不再把天下男人看在眼里。天下男人都是些碌碌无为之辈,哪有一个能有南老爷子这般胸有丘壑,人又机警,为人又好,满面笑意,谈笑风生,又机智又聪明,又善解人意,这种男人哪里去找? 南云飞摇头,伸手出去,抚着秀秀一头乌发,道:“秀秀,我老了,静夜站在院中,只觉凉气砭骨,直入两腿,直扎脑中。再说我……” 楚秀秀正色道:“南爷,你错了,世上男人女人,重的是一个情字,只要有情有义,又何惧人老?” 南云飞笑了一笑,却伸出两只手去,扶着楚秀秀的双肩,说道:“秀秀,我女儿也与你一般大年纪。” 楚秀秀展颜而笑,说道:“南爷,我就是你女儿,也是你女人,你难道不知道女人同男人在一处,分不清是女儿还是女人?” 南云飞心中颇为感动,知道秀秀待他确出一片真意。要知这楚秀秀是江北一大红妓,自她出楼,真是门庭若市,什么书生墨客,大户名生,哪有一个男人不想梳拢她,让她跟自己一夜风流,让她投怀送抱,得那一夕风流,怎知那些人求她,央她,下重金礼聘者更是不计其数,可都不中她心意,只是要与他这老头子亲热,把自家身心都寄于他南云飞。 南云飞摇头说道:“秀秀,我与你实在不般配,我不是帝王,你也不是宫中妃子,你与我在一处,怕是没什么欢乐。” 楚秀秀瞪眼看着南云飞,她心中又是生气,又是难过。要知楚秀秀心里很是拿这南老爷子为重,在她心目之中,天下最可敬的人就是这南云飞,如能与他成为一家,在她心中最为企盼,但看这情形,南老爷子定是不会答应。 楚秀秀抬头仰脸看他,毅然道:“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生是南家的人,死是南家的鬼,你应也罢,不应也罢,我定是如此!”南云飞一见楚秀秀如此果决,就略一沉吟,说道:“秀秀,我与你在一处,不光是忘年朋友,还是胆肝相照的至交,要说我在天下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那无名客,再有一个便就是你了。” 楚秀秀道:“南爷,你若要我,也就只是一句话。我看你虽是无极门此刻鼎盛,但你总似有些心事,不知你想些什么?” 南云飞一叹道:“秀秀,你跟我来!” 南云飞便领秀秀来到屋角,这是楚秀秀的住室,楚秀秀更不知南云飞想做何事。 南云飞拉着楚秀秀向前走,随手一触墙上,就听轧轧有声,两人一齐下落。楚秀秀心中大惊。她坐在这屋内多年,竟然不知这屋内还有机关暗道。只待须臾,两人便落地。南云飞抬手从墙边取过一支火把,将它点燃,手扯着楚秀秀,向前走去,走过两三间石室,便来到一间大大石屋。 只见这里前后摆着三排,都是棺材。楚秀秀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奇,不知这南云飞弄得什么玄虚,便回头看他。 南云飞道:“秀秀,你看这棺材,都是有主了。”楚秀秀抬头一看,就见棺材上有灵位。最前面一口上面写着无极门第三十一代掌门人南云飞,后面就是南无极、南无极之妻、南三元、后面竟写着:南门次媳楚秀秀之位。 楚秀秀看着这灵位,伸手拿过,望着南云飞,沉吟不语。 要知楚秀秀也是一个奇女子,她一看这十八口棺材,立时便明白南云飞的心事。 秀秀看着南云飞,道:“南爷,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聪明人之间,自不必多说。 南云飞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瘦削的肩头,说道:“秀秀,我求你这事,却也是难为你。只要你不愿意,说上一声,你就离开这江北青楼,别再呆在这里,寻找一个安静之地自去罢,省得搅入我南门血仇之中,让你一生没一点儿快活。” 楚秀秀看着南云飞突然惨然一笑,道:“南爷,你与我是知心好友,你不喜欢我那也罢了,实则你最是喜欢我。平日怕我寂寞,总是夜夜来陪,那一夜你坐我床边,我也曾暗暗数过,你一连为我盖了七次被子……” 楚秀秀说到此时,话声渐弱,又是颤抖,显是想起那日情形,心中激动,要知楚秀秀自小便被龟公带至进士第,教她。那龟公待她很是严厉,想他一个不曾及第的秀才,又有什么亲情温热,只是对她严辞厉色,想要她成为一个可人心意的文雅女子而已。得这南云飞温情照料,真让楚秀秀如遇再生父母一般,心中情意早已是系在南云飞身上。 南云飞说道:“秀秀,我待你好,那也说不得,富贵之人、年迈之人都有这毛病,想是因我女儿欣凤太过刚直,不似你这般文弱,所以我把一腔爱心放在你的身上。你也莫怪。你要愿走,走了便好,省得南门一家血腥沾染上你。” 楚秀秀冷笑,说道:“南爷也太小看我了。难道燕国有荆轲,有高渐离,江北就不会有楚秀秀么?” 南云飞听她这话,顿时血气翻涌,心中豪情顿时大增,脱口而出道:“秀秀,既是你愿跟我受累,就先受我一拜!” 南云飞给楚秀秀下跪,楚秀秀竟然站在那里笑意吟吟,看着南云飞,道:“南爷,你来拜我,本不该受,但我这一受,是为拜我为你养育后代……” 楚秀秀心里明白,南家一门,只有南三元最为狂浪不羁,要想把他弄到身边,让他乖乖听话,必大为不易,但她既是答应了南云飞,就不可不做楚秀秀看着南三元,想着南云飞,南三元那模样,依稀是南云飞那眉眼,楚秀秀心中便是一阵滚动。 不由得躺下来,不看南三元,口中念道:“南……南……”在她心中惦念的,在脑际浮现的,始终是南云飞的身影。却不是眼前这个南三元。 南云飞已死,南三元却活着。楚秀秀与南三元在这石室之内做爱,满脑子里想的没一个南三元,只有那个须发皆白,豪情阔襟的南云飞南老爷子。 第六章 活菩萨也爱大侠 蘧赛花一愣,想不到南翔小小年纪,便会说出这等话。他摇头,又是点头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说得好,你跟着我,要被人杀了,师父还叫什么师父?”大侠蘧赛花一向自负,听得南翔说话正合他意,不由大乐。 二人便即在这小村住下,从此不再出门。大侠蘧赛花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他的仇家,但要说有人一心想夺他性命,那还未必。 南翔来到了村外,想自家玩耍,他觉得一日日与蘧赛花在一起,有时也是闷极。 他看到一个人正背着手站在村边,那人他从来不曾见过。 南翔道:“你不是这村里的人?” 那人笑笑:“我不是。” 南翔道:“你是谁,来这村里做什么?” 那人突地狞笑,一出手,便把南翔抓在手里,恶声道:“我宰了你,再去杀死你的师父,你看好不好?” 这人一出手,便向南翔头上拍落! 南翔命正危在旦夕,就听得有人冷笑,那人笑道:“你要杀他,最好先问问我。” 这人一回头,便看见面前站着大侠蘧赛花。 这人冷冷道:“蘧赛花,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蘧赛花失笑,道:“我也不想要你怕我。南家一门血案,想必是你所为。” 这人冷笑,道:“不错,我与南家有仇,自我入了恶人岗,南家一门,必死无疑!” 蘧赛花一叹道:“有人说是你买动恶人岗杀人,我却不以为然,你若是能买得动恶人岗为你杀人,岂不是咄咄怪事?恶人岗杀人,其行凶残,又怎么是人所能买得动的?” 这人桀桀怪笑道:“蘧赛花,你所料不错,我杀南家一门,是为报我血仇,今日这南翔也落在了我手里!” 蘧赛花瞪眼看他,见他手掌正在南翔头上,只要一经拍落,南翔必是会命丧当场。 这人叫道:“蘧赛花,我告诉你,我杀了南家一门,方才进了恶人岗,如今我已是恶人岗之人,你就是杀了我,也必会受岗上恶人一报!” 蘧赛花心中自很清楚,恶人岗上人的心性狠毒,如遇江湖中人,动辄说杀就杀,全凭自己一心好恶。 蘧赛花道:“你放下南翔,我便饶你!” 那人却知自家功夫不如蘧赛花,蘧赛花也知道如若自己出手,南翔必会丧命。 那人一笑道:“蘧赛花,我带着这孩子回恶人岗去,不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蘧赛花略一沉吟,随即答应。 要说是别人提起恶人岗,必是谈之色变,可大侠蘧赛花却不是别人,他是蘧赛花。 已经去过一次,何惧再去? 他得南老爷子之托,照顾南翔,教他功夫,此刻南翔被恶人掠去,他又怎能不去? 这恶人咯咯怪笑,看着蘧赛花,蘧赛花向前走了几步,那人就后退几步。 蘧赛花冷冷道:“你怕我杀你?” 那人道:“你虽是号称大侠,人在江湖上名声也不怎么样,依我看来,咱们还是别太亲密了。” 蘧赛花知他心虚,就远远冷笑看他。 这人也不敢怠慢,又从怀中掏出药来,对南翔道:“小子,你把这药吃下,我再带你去一个好玩地方。” 南翔眼睛一瞪,昂然道:“我不去!” 这人冷笑看着南翔,道:“你不去,我就杀了你!”说罢顺手扯住南翔耳朵,象是想把这耳朵生生扯掉。南翔竟能忍痛不作声,只是恨恨看他。这人被南翔看得心虚,看了南翔一会儿,道:“果然是南家的孽种。”竟不再看他,回头对蘧赛花道:“蘧大侠,你若肯跟我去恶人岗,我便不为难他,只是他得吃下这一粒药丸。” 蘧赛花深思好久,方道:“好,南翔,你就吃它好了。” 虽是明知这一粒药有些蹊跷,但蘧赛花仍要南翔吃下。 拒绝不能拒绝的事,岂非太不聪明? 南翔见说,抓过这一粒药来,便吞了下去。 那人狞笑道:“蘧赛花,我知你本事不小,你要杀我,小心这小子狗命。” 蘧赛花三人便即上路,走了许久,当头迎面站立一人。三人一见这人,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女人。 这女人站在路口,看着他三人,笑道:“蘧赛花,我正在这里等你,你还真就来了。” 蘧赛花闻声,抬头一看,心里就犯踌蹰,原来这人正是那个恶人岗上的活菩萨。 恶人岗上最叫大侠蘧赛花头疼的,便是这个活菩萨。 她凑了过来,慢慢说道:“蘧赛花,我听得说,有人要害你,就急忙赶来,我告诉你,这个南家的小崽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不抛开他,要想再活,可是一件难事。” 蘧赛花看她,冷冷而道:“南翔已拜我为师,我是他师父,怎么能扔了他?” 活菩萨一笑,这一笑,眼睛眯得细细的,脸上的肉直颤,说道:“蘧赛花,你不扔了他,那也行,只是你想上恶人岗,就不行了。我看,你还是别去恶人岗了。” 蘧赛花听她说话,只是微微冷笑。 活菩萨凑过来,满面殷勤,那副尊容真是让人害怕。 她看着蘧赛花,道:“蘧赛花,江湖上男人,我一个也看他不起,只你却叫我真是日夜惦念,我心里想你,盼你来看我,你怎么一离开恶人岗,就再也不来了?莫如你就不做那个狗屁大侠,来恶人岗和我一起好好度日罢?” 蘧赛花瞅着这女人,心中又气又笑,还一阵阵直犯恶心。 活菩萨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蘧赛花,你就和我一起去恶人岗,在恶人岗上当着我十六兄弟成亲,那时,你就是恶人岗上的人,还有谁敢动你?” 活菩萨说完这话,就得意地大笑。她这一笑,就把南翔笑得气血翻涌,脸色苍白,好似站也站不住。 这扯着南翔的人此时说道:“活菩萨,你轻点笑,要把他笑死了,怕你我都会没命。” 活菩萨止住了笑,回头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疯子答应你入恶人岗,我早就杀了你。” 活菩萨恨恨看着这人,两眼露出凶光,好象要把这人生生吞吃下去一样。 这人看着活菩萨,却是不惧,他冷冷笑道:“活菩萨,咱三人之中,如是蘧赛花要杀我,我还有些惧怕,你要杀我,我却是不怕。” 要知恶人岗上规矩:岗上之人不能以力相斗,但如遇外人来与岗上之人相斗,恶人尽可袖手不理。待得这人杀死恶人岗上人,别人方才出手,为这死去之人报仇。这条规矩,恶人岗上之人都是知晓。 这人虽知活菩萨功夫高于自己许多,却更知道她不敢向自己出手,既然她奈何不了自己,又何惧之有? 她看着蘧赛花,道:“蘧赛花,你要是不听我的,到了恶人岗被人杀死,后悔也是晚了。” 蘧赛花只是冷笑。 四人又即上路。活菩萨在蘧赛花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嘟嘟哝哝。一个如此肥胖的女人,竟然也会说些情话,就让别人听了直是冷笑。 蘧赛花更觉肉麻,但他又无法驱走活菩萨,生怕会对南翔不利,便一路小心,直奔恶人岗而去。 路上非止一日,这一日三人进了一家酒店。酒店设在路边,因是在叉路上,便颇为热闹,来去之人都在这里打尖,喝酒、吃饭。 四人进去,拣一处坐定。 这活菩萨仍是盯着蘧赛花,喋喋不休,向他讲些心事。她如象一个纯情女孩儿,对蘧赛花说着情话。 说了半天,蘧赛花不答。坐在旁边桌上的一个男人听了倒觉好笑,因这活菩萨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声音便是甚响,她一句句对蘧赛花说你娶了我如何,如何……虽是说得天花乱坠,蘧赛花却不声不响。 那些人听得好笑,有些人忍不住,便自笑出声来。活菩萨听得有人笑,便回头道:“你笑什么?” 被问之人是个年轻人,看样子象个出门的商贾,他看着活菩萨,忍俊不禁,心道:看你这模样,别说是要这俊俏公子娶你,就是要个丑男人娶你,他也得回头就跑。 心里如此做想,便看着活菩萨道:“你要这公子娶你,他不愿意,是不是?” 活菩萨一脸委屈,垂头道:“是。我跟他说了一路我要嫁他,可他不娶我,你有什么办法?” 这男人回头一看,见酒店中众人都是在看热闹,心里越觉好笑,觉得这胖女人真是又呆又痴,不由来了乐趣,想要逗上这女人一逗,便笑道:“我替你劝他,好不好?” 活菩萨顿时满面惊喜,向那人谢道:“好,你就替我劝劝他,你若是能劝得他娶我,我便好好赏你,送你两锭大银。” 活菩萨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到桌上。 那年青人一见,就笑了,以为这活菩萨又粗又蠢,又呆又笨,竟然听得别人说话,就掏出银子。这种人你直可放心耍她。 便微笑向蘧赛花道:“这位公子,在下有礼了。” 蘧赛花冷冷看他,知道这人是在找死,要知活菩萨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要惹她,岂不是活够了? 但他又不便多说,只是默不作声。 那人接着道:“那位姑娘对你是情有独钟,不知公子是不是有意?” 周围听着的人都是哈哈而笑。 要说这活菩萨模样,别说是仪表不俗的蘧赛花,就是周围的井市粗人,也都觉得活菩萨长相太是不雅。 蘧赛花冷冷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惹她。你要惹她,她准会杀你。” 这人叹了一口气,回头对活菩萨道:“这位公子实在不愿娶你,如你实在想嫁,跟我也行。” 他这话一吐出,顿叫活菩萨满脸堆怒,冷冷道:“你想消遣我?” 她这模样,就叫那人浑身不爽,那人看她凶相直如恶鬼一般,就陪笑道:“那位公子不愿,也就算了。你何必跟我生气?” 活菩萨道:“他不愿意,那怎么能行?你不是说要劝他娶我,你不是想要这锭银子么?”说完就拿起一锭大银,竟生生按在那人肩上。 只听得那人一声声惨叫,就见活菩萨那只又肥胖又细嫩的手按在那人肩头,用力搓了几下,那锭大银就扎入他的肩头。 再一看,那人肩头已是血肉模糊,直是嗷嗷叫痛。 活菩萨道:“你既是说不动他娶我,说不得你只好去死。” 说着活菩萨拿过银子,用力一点这人左颊,这人就张开大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活菩萨饶有兴味地看他,就是大乐,笑道:“象你这模样,真是好笑,你不是要替我劝这蘧赛花,你就劝罢。若是成了,我还可多送你些银两。你就是吃得下十锭百锭,我也有的是。” 这人自是不能答她,只是强忍疼痛,看着活菩萨。 活菩萨在他头上一拍,这人哽咽一下,便吞下了一块银子。 活菩萨笑道:“不行,不行,这东西你吃不得,吃下去要肚子疼。”说罢桀桀怪笑。听她如此笑声,哪里象什么女人,简直就是刚从鬼窟里爬出的恶鬼。 这人心中懊悔,如是他一开始不来招惹这活菩萨,说不定此时便会相安无事,可惜他看错了人,就招来这杀身之祸,此时酒店众人都是噤若寒蝉,还有谁敢来劝? 一边的蘧赛花看???活菩萨,道:“活菩萨,你闹够了,就放了这人好了。” 活菩萨听得蘧赛花说话,真就住了手,笑嘻嘻道:“你答应娶我啦?”蘧赛花冷冷看她。 活菩萨装模作样的一叹,用那肥大的衣袖去抹眼睛,象是要擦眼泪,她哭道:“你不喜欢我,不来娶我,我在恶人岗也没男人体贴,你真真好是狠心……” 众人看她模样,学的是娇柔少女,身子却象水缸,皮肤也是十分粗糙,再加上东施效颦的动作,真都能让人把隔夜饭菜吐出。 但一个人也没笑,或许有人在心里笑,也是不敢笑出。 众人低头垂目,不敢则声。 蘧赛花道:“你放了他,我们走好了。”三人此时已是吃饱,只有这活菩萨刚才胡闹,不曾吃饱,此时听得蘧赛花说要走,忙叫:“店家,店家!” 店家听得她喊,不敢不出来,对她连连打揖道:“不知姑娘要些什么?” 活菩萨道:“鸡、肉,你给我包好,我要带走。” 店主人哪敢怠慢,一阵风似的去里面包了些鸡、肉之类,拿出来递与活菩萨。 她抓起包袱,话也不说,急忙迈步去赶蘧赛花他们。 四人一路赶来,便到了恶人岗。 恶人岗最是冷清,晴天丽日,秋高气爽,岗上乱石纵横,极是苍凉。 活菩萨看着岗上,对蘧赛花道:“蘧赛花,你最好现在就说是我老公,你要是不愿意行礼,到了岗上只说你是我老公就是,你看好不好?” 活菩萨说完这话,就直眉愣眼看着蘧赛花。 蘧赛花不答话,只是盯着她。 活菩萨一叹道:“蘧赛花,你莫以为你第一回能从恶人岗上逃出,就会有第二回,这回你只怕上去便死。” 蘧赛花对南翔道:“翔儿,走罢。” 那人一见到了恶人岗,心下高兴,撇下南翔,把他扔与蘧赛花,纵身向恶人岗上飞奔。 一边飞奔,一边唿哨。 岗上之人听得唿哨,便也有人跟着唿哨,唿哨之声此伏彼起,显得极是诡异。 蘧赛花与南翔、活菩萨来到岗上,停下脚步,举目一望,只见岗上有几块大大石龟,龟上驮着石碑,几个人正坐在石碑上。 再细一看,就见有一人坐在石龟上,往石龟上刻字。就见他一只食指伸出,在石龟上慢慢划动,这手指竟能在石龟划出刻痕来。 这份功力,让蘧赛花也不禁为之动容。 还有一人竟是用自己手臂生生击裂那岗上石块。只见他一掌一掌击打在石块上,把那石块打成粉碎,一边打还一边在叫:“杀了你!杀了你!”双目通红,定定瞅着这石块,好象这石块就是他仇人一般。 还有几人都坐在岗上,正看着蘧赛花。 秋高气爽,忽起一阵冷风,岗上众人都是静静无语,人人瞪眼看着蘧赛花,象是蘧赛花脸上刻得有字。 疯子仍是披散着头发,双目如电,定定凝视蘧赛花,道:“蘧赛花,能从恶人岗走出之人,世上只有三个。一个就是你,你既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蘧赛花听得他一说,就是微微一笑,道:“疯子,恶人岗做事,不知有没有规矩?” 疯子狂笑,道:“恶人岗上的规矩,你难道不知么?” 岗上众人都是冷眼看着蘧赛花,人人都知他是从恶人岗上逃出之人。想当年蘧赛花从恶人岗走出去,曾打伤过两人,此时两人也都在岗上,看着蘧赛花又敢施施然前来,不由又惊又怒。赛花虽是逃走,却仍敢前来,简直不把恶人岗放在眼里。如今若让蘧赛花再活下去,岂不是大大丢了恶人岗的面子? 蘧赛花道:“疯子,你告诉这人解了南翔身上的毒,我与南翔就走开,不再上岗。” 疯子冷冷道:“蘧赛花,你说完了么?你现在脚踏之地,就是恶人岗,除非是死,否则难下岗去。” 蘧赛花知道今日一场恶战,必是难免。 他盯住疯子道:“疯子,你是恶人之首,要想杀我,你就自己动手好了。”依蘧赛花本意,是想与疯子一博,要知恶人岗上有十六大恶人,人人都是武功高强,如要与他们一一动手,恐不是他们对手。他就径直向疯子挑战,要与他决一死战! 疯子冷森森笑道:“蘧赛花,如是二年前,你还可从我手里逃过,今日却别做此想!” 疯子抬手,从头上嗤地一扯,就扯下一根头发。只见他把这一根头发拿在手里,四根手指扯来拽去,把它弄成几折,再复用力,全都扯断,叭的一声,都是掷出。 说来也怪,头发本轻,掷出应是无大风响,但却是象金针破风。蘧赛花连忙躲避,几根头发顿时刺入身后石头中。 蘧赛花回头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原来这些头发如今都长在石头之上,看它根处却是刺入石中稍许。 蘧赛花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心道:以我功力,要想把这头发刺入石中,若是用力掷得巧,就不定也可插上一枚两枚,但要这样随手一丢,全都刺入石内,却是难以办到。 蘧赛花知道疯子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自己与他动手,恐怕不敌。 疯子看着蘧赛花,冷冷说道:“蘧赛花,你要么就是一死,要么就赶快做我恶人岗之人。” 蘧赛花看着疯子,并不答话。 这时那活菩萨跳了起来,道:“蘧赛花,你这人枉称大侠,你不知道世上大侠,人人都知道自家性命宝贵,哪有人象你,竟连自家性命也不肯顾?你还是听我说,我嫁与你,那样疯子就不会与你为难了。” 恶人岗上之人都知道活菩萨心里对蘧赛花念念不忘,也知道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时常听得这女人口里念叨着蘧赛花的名字。听她一说,便知如蘧赛花真个答应做她男人,恶人岗将再也不能伤他。 蘧赛花看也不看活菩萨,只是回头注视着南翔,道:“疯子,你说话算话,恶人岗终不能把恶名丢在疯人楼与流花女人谷之下。你说要不要把解药给南翔?” 疯子看着他,说道:“把解药给他。” 疯子一说,那人不得不付,就从袋里掏出一粒药来,递与南翔。 南翔看着这些人,心中诧异:这些人就是恶人?就是他们杀了我南家之人?这事未必可信,说不定他们都是说谎夸大。 这人递过药来,南翔伸手接过,向口里一丢,吞咽下去。 蘧赛花盯着他看,又捉过手臂,细细看着。过了一会儿,南翔脸色已是渐渐红润,耳根和手臂上面的红点也是消褪。便知解药无误,便对南翔道:“翔儿,师父有命,你听不听?” 南翔肃然,向蘧赛花行礼,道:“师父有什么吩咐,就讲好了。” 蘧赛花微微颔首,道:“翔儿,你自己回家。” 南翔一听,就是一愣,他看着蘧赛花,却不作声。要知道他与蘧赛花走出来这许多时日,渐渐也有了情感,喜欢与蘧赛花在一处。在他眼中大侠蘧赛花性情竟然有些象他叔叔酒醉不醒南三元,做人决不古板,总是爱开玩笑,对世道人心,也是颇多讥诮,不象爹爹爷爷那般动不动便是训人。 南翔道:“师父,我要下山,你就跟我一齐下山好了,别理他们。” 蘧赛花哪里说得清,他只是摇摇头,一字不说。 要知南翔心事,蘧赛花也是明白,但他此时既是已来了恶人岗,还如何能全身而退?说不得只好把一腔热血和自家的一条性命丢在这里。 南翔看着蘧赛花,道:“师父,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蘧赛花喝道:“你得走,快走开!”这几个字说得分外严厉。 南翔不敢分辨,转身向下就走。走出了几步,再一步迈出时,就觉脚步虚浮,原来是有人提着他后衣领子,把他提悬在空中。 南翔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提他的正是活菩萨。 她道:“蘧赛花,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勉强你,可是这小子,我就得杀了他。” 这一下变生猝然,顿叫恶人岗之人和大侠蘧赛花都是愣怔,站在当场。 蘧赛花恨恨道:“疯子,你是恶人岗上头领,难道你就不知道活菩萨不能在你眼前杀人么?” 疯子心中也是诧异,想不到活菩萨竟会当场发难,他慢慢道:“你放开他!”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说道:“疯子说话不算,你说才是作数,你要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可你得娶我。” 蘧赛花想不到这女人竟跟了那人学了一招,竟是故伎重演。蘧赛花道:“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不会独活!” 活菩萨听罢,就是落泪,突然号啕而哭。道:“蘧赛花,蘧赛花,你这人最没良心,人家夜思日想惦念着你,你却是想也不想。” 把南翔向地上一掷,她这一扔力道极大,只见南翔身子直直坠向那石龟。 她这一掷,南翔头下,眼见得就要血溅石龟,命丧当场。蘧赛花心中就是一凛,连忙抢身过去,但他离南翔去处甚远,这一抢也是来不及了。 南翔眼看就要撞到石龟上,正坐在石龟上写字那人手向上一搭,再向下一带,就兜头抓住南翔头发,生生把他按在石龟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那人道:“你没见我在这石龟上画花么?” 听这人口气,象是不屑理会众人,也不屑见这蘧赛花,他正心全意在那里刻着石碑。 蘧赛花看着他,认得他,他是恶人岗上一大高手,名叫痴子,这痴子在上次蘧赛花来时,曾与他动手,当蘧赛花飞身下岗时,正遇到此人,两人动手拆了几十招,蘧赛花在这人背上印了一掌,把他打成重伤,方才得以逃脱。 此时蘧赛花看他,以为痴子一见自己,必是会大生怒气,与自己拚命。哪料到痴子看着他,竟是不动声色,理也不想理他,这让蘧赛花暗暗纳闷。 痴子看着南翔,突然说道:“蘧赛花是你什么人?”南翔道:“他是我师父。”痴子摇头叹道:“可怜,可怜……” 南翔听他说可怜,便问了一句,道:“你说什么可怜?” 痴子道:“蘧赛花这人是个笨蛋,你拜他为师,还不如拜我。” 南翔一怔,心道:这人是恶人岗上人,他与师父定是有仇,怎么他还叫我拜他为师,真是奇怪。 南翔这般一想,就盯着这人看,说道:“你是谁?” “我是痴子。” 南翔听不明白,只是瞪眼看着他。 痴子冷冷站起来,淡淡说道:“我现在就杀了你这个狗屁师父。” 痴子起身走到蘧赛花面前,说道:“蘧赛花,你动手罢!你那狗屁‘二十四桥’,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听说你那‘二十四桥’都是金子,你若扔出来,我说不定还可发一笔小财!” 痴子说时只是嘶嘶冷笑。 蘧赛花站在痴子对面,知道自家兵器不能轻易出手,要说大侠蘧赛花最过人的本事,当数这二十四桥暗器功夫和一路金桥箫法。除非万不得已,他决不会对恶人岗上人拿出自家这套绝技。 痴子站在蘧赛花对面,冷然而立。他心里最是恨这蘧赛花,自从那一日蘧赛花下岗时伤他,从此一去不返,痴子就天天在岗上练这金刚指力,他把这乱石岗上的石碑都刻上石花,天天着迷,日日沉溺,似已无它念。两年下来,竟练得一手惊人指力。 痴子是不愠不怒,不火不急,看定蘧赛花,淡然说道:“蘧赛花,我今日要在你身上画出几朵花来,让你成为恶人岗上的一个傻子。” 这人本想说是疯子,只因疯子在场,说出恐怕不雅,便顿了一顿,改口为“傻子”。 疯子此时在一边接口道:“蘧赛花,不错,你要是真能入我恶人岗,就叫你傻子也好。” 蘧赛花只是冷笑,也不作答,心中颇为不屑。依他之心意,这岗上之人,都是该杀,但他同这痴子动手,究竟鹿死谁手,也殊难预料。 就听得痴子迈步过来,一步一吟: “恶人岗上石块少, 恶人岗上恶人多。 蘧赛花上了岗, 在我手下死不了。” 这痴子说话象是念着什么咒辞,直奔蘧赛花飘然而来,慢慢出手! 只听噗的一声,他一吐指,蘧赛花袖口便被他刺破。 蘧赛花大惊,两人一出手,就见出痴子功夫已大不同于往昔,此时他金刚指力,直是天下一流。 痴子出手之后,见蘧赛花躲闪过去,便先占先机,两手出指,以食指中指点戳,直向蘧赛花点去。 蘧赛花连连躲闪,一连避了几避,虽是能避开去那人指剑,但却无法还手。蘧赛花心知不妙,长啸一声,身子一纵,飞向空中,落地之后便施出一套掌法来。 要知这痴子的指法却是非凡,他指向蘧赛花身上,剑气便刺向他身。蘧赛花挥动掌力,凝成一式,慢慢转攻为守,在这石龟之上与痴子连拆二三十招。 痴子心中怒气,已是憋了两年。恶人岗之中从无下山之人,竟让大侠蘧赛花逃走,说来说去,痴子责任不小。 此时他心中恨恨,恨不能一下把蘧赛花杀死。 蘧赛花与他动手,心中愈渐沉重。知道恶人岗一行,太是托大,要知单是这个痴子,自己同他动手,便就是势均力敌,若再加上别人,说不得只好一败涂地。 两人正在动手,那带蘧赛花上岗之人在一边叫道:“蘧赛花,你今天死定了,只要你一死,我灭南家满门这事就成了。” 蘧赛花同痴子动手,两人招式渐渐激烈,到得后来,你来我往,飞来纵去,蘧赛花竟然被痴子拧住手臂,蘧赛花心道:若我出手击你臂上,也成重伤,你若出指点我身上,怕不也是一样要我受挫?心中如此惊觉,两人便是用力扳扯,飞身而起,再纵落于地,撕扯开来。 蘧赛花道:“痴子,你功夫不错。” 痴子道:“蘧赛花不愧大侠。” 两人坐在石龟之上,默默比拚内力。蘧赛花知道自家与痴子比拚内力,最不上算,自己耗去大半内力,再要与恶人岗上众人相斗,便是九死一生了。但痴子不放手,他也是无法,只好用力敌对。 看看已是斗了半个时辰,也是不分胜败。就听疯子抬头说道:“你二人斗了这许久,还分不出胜负来,真叫人不耐烦。” 疯子竟然头一甩,一头长发挟带疾风之声,向蘧赛花打来。 这长发疾飞,几如刺剑,二人心中一惊,便即收手,不料松得迟了,只觉得肩上、臂上两道穴道被这头发击中。 一阵酸痛,两人急忙向后退去。 疯子看着蘧赛花道:“蘧赛花,你今天只有一条路,投了恶人岗。” 蘧赛花冷眼看他,疯子又道:“蘧赛花,我告诉你,恶人岗上有一规矩,如你投了恶人岗,便可选出一人来杀他!我恶人岗一直是十六人之数,如今你要来了,我便有了十七人,你杀死人,就可顶替他,如你不愿,今日就是一死!” 蘧赛花明知凶多吉少,但他却不言语,要他答应疯子,做恶人岗上恶人,这却是百死不为。 疯子慢慢走向蘧赛花,说道:“蘧赛花,我与你动手,你要能打败我,就下岗去,从此恶人岗再也不来理你蘧赛花的是非。” 蘧赛花心中一震,知道只有这一条生路,要他能解救南翔,只有战败这疯子。 可这疯子功夫极高,想取胜犹如登天。 蘧赛花大声道:“好,我就与你一战!” 两人对立,久久不曾出手。疯子也知蘧赛花此时要出他“二十四桥”,恶人岗上众人都知蘧赛花有这绝技,人人凝神屏息,等他出手“二十四桥”。 都说是蘧赛花“二十四桥”功夫神鬼不测,都说是蘧赛花“二十四桥”出手,手下难逃活命,不知他与疯子动手,能不能取得疯子性命? 蘧赛花看着疯子,说道:“小心!” 岗上之人眼睛都瞪得再不能大了,但谁也没看到蘧赛花从哪里掏出暗器,他双指一弹,就听得破风之声甚疾,带着尖厉的响声,直奔向疯子双目。 疯子不动,直把这暗器打向疯子前胸,疯子仍是不动,看看暗器已离前胸不盈寸余,疯子身子向下一俯,这一俯身,就把两枚暗器抓在手里。 蘧赛花看着疯子的手,说道:“你受伤了。” 疯子却不答话。 恶人岗上之人都是又惊又惧,都不明白蘧赛花为何说疯子已是受伤,只当这是一句谎话,但见疯子将两只手伸出,说道:“不错,我受伤了。”两只平伸,拳头紧握,就见从指缝间渐渐滴下血来。 等得他再展开手掌,众人便是了然。原来蘧赛花这暗器不尖不圆不方不直,暗器之上有钩有旋有槽有棱,显是这暗器十分古怪,疯子拿手去握它,暗器在手中余力未歇,转动之时,便是受了伤。 蘧赛花道:“你真有本事……” 原来蘧赛花这暗器却是非同一般,如若飞出之后,那飞旋之力,已逾百斤,疯子出手抓他暗器,本以为会是一抓即握,抓得实在,哪料到还是被这暗器在手中飞旋一圈,致使掌心被暗器划破。 蘧赛花看着疯子,说道:“你输了!” 疯子突然哈哈大笑,将蘧赛花这枚暗器用两指拿开。放在眼前,说道:“我这就输了?”说时他用力一捏,竟然把这枚暗器捏成扁形。 这是大侠蘧赛花的成名暗器,竟然被疯子捏成如此模样,再想要“二十四桥”连在一起,成为金箫,已是不能了。 蘧赛花看着疯子,再是无语。 在他心中,本来以为这“二十四桥”一出,定可伤了这疯子。不料疯子竟敢用手去接他的暗器,单是这份胆识,就让蘧赛花心中十分佩服。 疯子看着手中暗器,说道:“你有双桥,还有二十二桥,为何不再一试?” 蘧赛花冷冷哂笑,说道:“我输了,何必再试!?” 疯子想不到蘧赛花会当众认输。 恶人岗上众人看着蘧赛花,要知恶人岗上之人,只要入岗之人,众人都是有权杀他。这时带蘧赛花来的那人叫道:“蘧赛花,看我来杀你!” 他刚要出手,疯子止住他道:“住手,要杀他,你还不配。”那人讪讪而退,想不到疯子会是如此。心中暗忖,岗上有此规矩,只要上岗之人被人打败,岗上之人皆可动手杀他,不知疯子为何这次要喝止自己? 此时这活菩萨看着蘧赛花,脸上神情木木呆呆,一片沮丧,她黯然说道:“蘧赛花,蘧赛花,我不让你上恶人岗,你偏偏要来,如今你只能一死,你悔也不悔?” 蘧赛花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发笑。 活菩萨看蘧赛花对着自己笑,竟然欣喜若狂,竟然跳脚而笑,道:“蘧赛花,你对我笑了,你对我笑了。” 恶人岗上都是恶人,此时见了这活菩萨跳脚而笑,也都不以为怪。就见痴子走上来,对蘧赛花说道:“你上次逃走,打伤了我,如今我也伤你!”他突然出手,一指正点在蘧赛花琵琶骨上。这一点就将蘧赛花的琵琶骨点成粉碎。 蘧赛花大叫一声,当即坐倒在石龟上,伤处痛彻肺腑,蘧赛花不由大声吼叫。疯子道:“蘧赛花,恶人岗上十六人,除了那人与你有仇,其他之人谁杀死你都行,你服也不服?” 蘧赛花再不答话。 南翔此时看住蘧赛花,咬住嘴唇,却从眼中落泪,叫道:“你们别伤我师父,你们别伤我师父!” 蘧赛花一声断喝:“南翔,住口,不要给师父丢脸!” 南翔不再出声。 夕阳夕下,光辉正落在岗上,其上或坐或立或依或靠尽皆是岗上十六恶人。 蘧赛花被人点中了穴道。 南翔瘦小身子站在石龟脚下,看着蘧赛花默默哭泣。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她再三去问,心中想着只要蘧赛花肯答应她婚事,这恶人岗之人便不能再与他动手。只可惜每一次回答,都令她很失望。 先后就来了一十二人。有的伤他臂,有的折他腿,还有的损其腰脉,也有人在蘧赛花身上试掌。 这一阵折腾,虽叫蘧赛花痛苦难当,但蘧赛花毕竟功夫高强,虽是众人再狠下手,也是不曾杀了他。 如今一十六人已是有十二人出手,除了那个害了南家一门的人,疯子不许他动手之外,就只剩下疯子与活菩萨二人。 疯子道:“活菩萨,你去杀了他!” 活菩萨居然泪眼婆娑,要依她本意,就该把一个蘧赛花好好领回去,和她成亲,让他成为一个悠闲男人。可惜这里不是田园乡间,而是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恶人岗。她看着面前的蘧赛花,头发披散,双目微闭,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流出鲜血,五脏六腑俱已受重伤。 活菩萨轻轻道:“早知你不愿和我在一处,还不如就杀了你。” 话是如此讲,却从眼中淌出泪来,此时众人目光都由蘧赛花身上移至活菩萨,都知道她痴恋蘧赛花是真。 说来也是奇怪,人在得意之时,便不如此做想,看蘧赛花是世间大侠,处处春风得意,哪能与她活菩萨在一处? 此刻蘧赛花再不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模样,就是与活菩萨在一处,也算是般配。众人在心中都是极为嗟叹:此人已成半死,就让活菩萨将他领回去,也没什么了得。 蘧赛花此时睁开眼睛,看着活菩萨,黯然道:“你能不能收留南翔?”活菩萨也瞪眼看他,说道:“你要死了,我就不管。” 蘧赛花强自一笑,说道:“那……好,我就不死。” 活菩萨大喜,她心里惦念蘧赛花,直是把蘧赛花看成天人一般,如今蘧赛花答应跟她而去,怎不叫她欢心? 活菩萨蓦地站起,昂首叫道:“疯子,你听着,从今天起,蘧赛花就是我的人了,你们谁也不准动他!” 活菩萨此时竟兴甚豪,看着众人,那神态竟是没一份相让,如果众人有谁再敢欺负蘧赛花与南翔,就会与他拼命。 众人无声。 疯子看看活菩萨,又看看蘧赛花,再看看南翔,突然冒出一句:“活菩萨,你忘了,刚才行我恶人岗规矩,在你要娶这蘧赛花之先!” 众人心中一凛,便明白了疯子之意。要知道大侠蘧赛花虽是九死一生,奄奄一息,但他毕竟是一只猛虎,真叫人不放心。若是让这蘧赛花生还,说不定将来总有一日会来恶人岗寻仇。疯子一虑至此,就想先下手杀了他。 活菩萨一听,就呆怔住了,要知恶人岗上众人都是早已认定了恶人岗规矩,方才聚在一处,不然象他这些恶人,怎能相安无事? 如今听得疯子一说,活菩萨不由一凛,心道:坏了,说不定疯子一出手,就会将蘧赛花打死,那时我就倒霉了,只能替他护着这个小孩,还没了蘧赛花这人相伴。 她虽是如此做想,两眼碌咕咕乱转,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法子来,眼看着疯子一步步向蘧赛花这边走来,直走至蘧赛花眼前。 疯子低头凝视蘧赛花,说道:“你怨不得我!” 蘧赛花看着疯子,居然一笑,道:“你功夫不错,当世之人,恐怕没人能制得了你,只是你得小心无名客!” 疯子面色一变,知道蘧赛花的说是实。要说恶人岗之人,对谁还有些忌惮,除了疯人楼和流花女人谷之外,若是还有,那就是无名客了。疯子看着蘧赛花,倏地出手,啪地一掌击向蘧赛花肩头,这一掌正打在蘧赛花左肩。这一掌力道颇大,他一掌便可立石开碑,这一掌打下去,必将蘧赛花的心脉俱已震裂。 蘧赛花再无活命之望。 蘧赛花闭上双目,默然待死。 不料只是身子一抖,良久良久,再无变故。蘧赛花不由抬起头来,一眼正看到疯子炯炯有神的双目。 疯子道:“蘧赛花,将来再有一日,你能杀我,我也认了。” 说罢回头而去。 恶人岗上转眼之间再无声息,一片死寂之中坐着浑身是血的蘧赛花,眼前站着南翔与活菩萨。 第七章 色鬼好色 欣凤坐在屋内,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看去舒适,闻去也是有香气。靠窗边悬几张图画,有吴道子的龙,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意,还有仕女游春图。 这是岗上一家家眷的住处。 欣凤正看,听得门吱呀一声推开,就见色鬼走进。 这人英俊、儒雅,颇有风度,翩翩公子,一表人才,哪料到在恶人岗上却博个色鬼之名? 色鬼看着欣凤道:“姑娘到了恶人岗上,招待简慢,还请姑娘恕罪。” 欣凤看他,沉默不答。 色鬼又道:“欣凤姑娘,人生在世,活得就是四个字‘酒色财气’,我这一生最不喜酒,连一口也喝不下去,对那钱财更是不屑一顾,要那些腌赞之物,却有何用,没的污我心志?我这人又不图富贵,又不愿求仕,也不想与人争较,哪里有什么气性?只在这色字上,多年浸淫,颇有心得。” 欣凤听他说话,一板一眼,说得明明白白,说到色字,道:你这色鬼竟然敢来欺我,当面凌辱我。 色鬼见欣凤无语,以为欣凤正在听他,就笑道:“欣凤姑娘,你如若是喜欢听我,就随我来。” 欣凤哪里是喜欢听他,只是无奈罢了,身上穴道被封,又当众被人羞辱,恐怕那色鬼不是当场说要娶她,此时怕早是死人了。单是那个胖得象猪一样的活菩萨也不坐放过她。 欣凤跟着色鬼慢慢来到床边。色鬼说道:“你推推这床。”欣凤不知究竟,不明白色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依言推了推床。 就手一推,就听得床吱吱在响,一会儿便从床边闪出一个门来,从门内袅袅地走出一个女人。 这女人生得真是美丽,她娉婷而来,动也不动地站在欣凤与色鬼面前。 色鬼见这女人走来,便凑上去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颊,竟把嘴唇凑去亲她,一边还笑道:“欣凤姑娘,你看这人长得如何?” 欣凤看着色鬼不动声色,心中也是一松,如若色鬼真的喜欢上别的女人,不来缠她,那是最好。但她看着,突地皱起眉头,那走出来的女人却是任色鬼轻薄,竟直愣愣地站立,既不转脸,也不移步,也不说话。 第八章 石室男女 石室昏暗,难知天晴阴晦。 只有两人,每日相对,只是淫乐,他们为的是一个后人,要有一个南家后人,为得到这个后人而耽于淫乐。 南三元与楚秀秀对面而视。 南三元也知,楚秀秀爱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个死去的老爹。他看到了楚秀秀在他昏睡时,竟是慢慢来到那存放棺材的石室内,对他老爹的棺材独自言语。 楚秀秀对老爹说些什么?他是不是要告诉老爹,她已经听从了老爹的话,情愿与他南三元生下一个后代,要南家存下自家骨血? 南三元昏昏躺在石室里,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楚秀秀回来了,她再慢慢躺在南三元的身边。 南三元不动,她轻轻呻吟,她用呻吟声音轻轻来唤南三元,她想让南三元再来爱她。 她不喜欢南三元,为什么还来与南三元相爱?她是不是真的为了老爹,竟肯做这事儿?只是为了南家存下一点儿骨血,就舍得她自己的一生么? 南三元流泪。 他不愿意再想,只是狠狠搂住楚秀秀。 楚秀秀觉出,南三元这一回比以往任何一回都狠,他拚命做爱,让楚秀秀觉得天昏地暗。 他是为了他自己,他是恨楚秀秀么?他或是恨他的老爹?还是恨那些杀死他南家满门的人? 皮肤细腻,身肢慵懒,慢慢偎在南三元的身上,楚秀秀的神志也不再清醒,她轻轻叫道:“南云飞,南云飞……” 南三元咬着牙,却不答话。 他知道他不是南云飞,他知道这女人心里想着的,就是他老爹南云飞,再也不是他人。他何必要与这女人在一起缠绵?她心思不在他南三元的身上,只是在那个早已死去的老爷子南云飞那里。 南三元盯盯看着她。 楚秀秀看出他眼色异常,她慢慢道:“我叫你,叫错了么?你原谅我,我与你老爹从前总在一处,他是我的朋友。” 南三元停住了,只是盯盯看她,说道:“我不怨你,你只是为我……” 他说话时,居然也是吞吞吐吐,他应是说,楚秀秀只是为了南家,但不是为他。 这样两个男女,如此一段情事,说来岂不叫人心酸? 又是一月过去了,他两眼瞪瞪地看着楚秀秀。 两人已是在这石室里呆了一个多月,她再也不是那光彩照人的楚秀秀。此时有人看到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她头发披散,人虽两眼放光,但她那模样,再也不是一个窈窕少女了,她只是一个耽于情乐的女人。 南三元对楚秀秀道:“秀秀,你告诉我,你……” 他想问的是,楚秀秀是不是已经有孕,但他终是不能说出。 楚秀秀看看他,她轻轻摇了摇头。 南三元不语,他坐下,瞪眼看着石室。 石室之内,有些微声响,听来却是滴水之声,不知是哪里有一处滴水,声音是清清楚楚。静夜不寐,他二人不由得数那滴水之声,都是无话可说。 南三元说道:“秀秀,你原谅我……” 他站起身,要走出去。 楚秀秀却不作声,待得他走到了那石室门口,终是不能不转过身来,回头看一眼楚秀秀。 楚秀秀却把她的头发弄乱,一点点儿用手梳它。她不抬头,如是南三元走了出去,他们竟是会再也无缘。 南三元回头,对她轻轻吐了一声:“秀秀,我得去了,我活得太久了。” 有时人活得太久了,对于他自己也是一个负担。 楚秀秀看他,只是吐了一句:“南三元,你要是去了,你们南家再无后人!” 南三元突地大声叫道:“有没有后人又能怎么样?我也是南家的后人。可惜大哥也死了,老爹也死了,只我一个人还在活着,活得又有什么兴味儿?秀秀,你说!” 南三元揪着楚秀秀的衣襟,象是一个疯子。 楚秀秀一叹,说道:“三元,你愿意去死?” 楚秀秀说话声音很轻,象是一阵风,轻轻吹在南三元的耳边。 南三元颓然:“我情愿去死。” 楚秀秀道:“南三元,我不愿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南家真的有后了。” 南三元怔住了。 他盯着楚秀秀,他不相信楚秀秀,但他看着楚秀秀,看到了楚秀秀的眼泪,他知道她说得对,他南家确实是有后了。 南老爷子当初想时,是不是知道,他给这南三元与楚秀秀留下了一个难题?他是不是想到,要他们两个从来也不曾有过一丝情感的人居住在一处,生下一个南家子孙,岂不是难为他二人? 南三元说道:“秀秀,我真的要走了,我已是走得晚了……” 他想去死,他想去恶人岗,找他的仇人,但凭他那本事,去了恶人岗,也只是一死。 石室之内,只居两人,日日夜夜,一心只为南家,昨日之时,还是形同陌路。到了今日,却要彼此熟悉,连血也要流在一处,二人相望,既熟且生。 楚秀秀道:“南三元,你是一个懦夫!” 南三元冷冷:“我就是一个懦夫,怎样?” 楚秀秀大声道:“你不敢活,你不敢再活下去,你也知道南家一门血仇,要谁去报,都是艰难,你活下去只是受苦,你想一死了之,这却容易。你只要去了恶人岗,向那些恶人出手,必是一死!” 楚秀秀掩泣,转身而去,直奔另一间石室。 南三元无话可说。 他来到石室,见楚秀秀正抚着南老爷子棺材,在那里喃喃自语:“你要我嫁给他,我就嫁给他,不管他好赖,总算是南家的子孙,我嫁给他,就算是嫁给了你……” 南三元心中苦楚,难以自抑,一行清泪,便从眼中流出。 他曾想过自己妻子,想她贤慧,想她温柔,也想她蛮横,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会心里惦念着别人,她惦念的这人不是他人,却是自己老爹。 南三元心中恍然,知道楚秀秀喜欢老爹,早已是刻骨铭心。 南三元走出石室,他想去恶人岗,只有到了恶人岗,用自家的血才能洗清羞辱。 他要让恶人岗上仇人知道,南家一门都是烈性男儿。 此时无酒,南三元心中十分清醒。 当头便遇见那无名客,无名客看着他,说道:“南三元,你老爹死时嘱我,要我照看你,你不在石室内呆着,出来做什么?” 南三元盯着这人,象是看着一件怪物。说道:“你是不是南家人?” 无名客摇头:“不是。” 南三元笑道:“可我是。南家人都是一死,只我一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齐去死。” 南三元起身就走,无名客在他身后伸手,只是一抓,便抓住他背后,又是一扯,竟把南三元扯倒在地。 无名客说道:“就你这点儿本事,不等到了恶人岗,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南三元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个混蛋,我是南三元,不要你管!” 他心中怒火大是勃发,恨恨叫道:“我生在这世上,每天都听得别人唠叨,要我做这,要我做那,天天有人管我,今日老爹已死,你算是我什么人,偏偏要来管我?” 无名客看他,眼中竟是喷出怒火,不由心中也是惊异。无名客说道:“南三元,就凭你这点本事,想死也是容易。” 南三元大笑,道:“我死不死与你何干,你是我老爹的好友么?”无名客答道:“不错。” 南三元哈哈大笑,道:“你既是我老爹的好友,为何站在一边看着老爹一死,你既是老爹的好友,看我南家一门俱死,你竟无动于衷,算是什么朋友,你何必再来管我?” 南三元拂袖而去。 待得无名客进入石室,来到楚秀秀身边,楚秀秀仍是脸色苍白,她双手抱着南老爷子那牌位,木然凝坐,象是一具石塑。 无名客道:“他走了。” 楚秀秀黯然无声。 无名客说道:“南老爷子百密一疏,不曾想到他这个整日泡在酒里的儿子也会有些血性,看来南家只怕从此要绝后了。” 楚秀秀慢慢站起来,把手中甚物放下,道:“南云飞,不管他是男是女,我终要为你南家留下一个后人。” 无名客看着楚秀秀,眼神一亮,又随即黯淡下去,他端祥着楚秀秀。她再也没了那容光焕发,象是在这石室里住了这些夜,大病了一场。 南三元走出了进士第。 他抬起头来,天上太阳明晃晃,眼前人声喧嚷。 他这次没喝酒,却如酒醉一般。他突然有些茫然,不知该走向哪里。他也不知道恶人岗在哪里,如何走到那里? 但要转身回去,去问秀秀,却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头转身。 眼前站着一人,这人是个熟人。她斜着头,看着南三元,说道:“南三元,你进了楚秀秀屋子,竟是一连四十三天,你到哪里去了?” 南三元说道:“我在楚秀秀屋里。” 酒鬼疯丫头大叫:“扯蛋哪!我去楚秀秀屋里一百遍,哪里有你?只是白日就见楚秀秀在那屋里,有时睡觉,有时呆呆坐着。再就是那个丫头,从来也不曾见到你一个鬼影,我以为楚秀秀把你吃了。” 酒鬼疯丫头瞪眼看着南三元,打量着他全身,让南三元浑身极不舒服。 南三元突然问道:“有没有酒?” 酒鬼疯丫头却从手边一扯,就在手里拿着一只酒瓶,南三元一把抢过来,咕咚咚喝下几口,顿时人也精神抖擞,眼也发光,大声赞道:“好酒,好酒!” 酒鬼疯丫头噗哧一乐,说道:“奇怪,奇怪,这是我这一个月喝的最差的酒,一股怪味,我喝都不愿喝它,怎能说是好酒?” 南三元问道:“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地方是恶人岗?恶人岗在哪里?” 酒鬼疯丫头瞪眼看着,却是不答。南三元又问了一声,酒鬼疯丫头叹了一口气,道:“南三元,你要想死,那也容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北城中,最破的一间屋子。 屋内住着一个人,这人叫张铁口。他一天只说十句话,这十句话还不是对着一个人说出,而是对着十个人。 每到天亮,太阳一出,张铁口门前便站满了人。这些人都是来求张铁口的。张铁口要这些排队之人一个个进去,对他们每人只说一句话。 南三元看着这排队之人,说道:“他说得准不准?”酒鬼疯丫头说道:“要是不准,怎么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等着?” 排到第四人,便轮到南三元,南三元进了屋子,就见屋内十分昏暗,点着两盏小灯,阳光只能从一扇小小窗子隙透而入,灯影之中,只见张铁口身影影影绰绰,坐在一张破桌之后。 张铁口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儿,这女孩儿正细细看着南三元,问道:“知道你只能问一句话么?” 南三元当然很清楚这事,酒鬼疯丫头早已告诉了他。 南三元张口就问:“恶人岗在哪里?” 张铁口瞪眼看他,那个女孩儿看着张铁口,再看看南三元,道:“你可以再问一句别的?” 张铁口眼睛半睁半闭,显是不愿答他。南三元又问道:“恶人岗在哪里?” 张铁口猛地睁眼,却伸出一只???削的手来,在桌上摸来一柄铁尺。他坚不吞口,竟是一个字也不说出。 南三元就从怀中往外掏银子,这银子是锭细丝足纹的大银,放在桌上,每锭足足有五十两。 张铁口看他放银子,不动声色,直待南三元把银子放在桌上已有四锭,放才吐口。 “去找蘧赛花、明心和尚,还有女疯子。”说完,那女孩儿就把四锭银子都收起,看着南三元笑意殷殷,却说道:“下一个人进屋来。” 疯女人在江北最容易找。南三元只是问了两个孩子,便找到了一处破窖。疯女人正坐在窖内。窖内空空,空徒四壁,疯女人在这里放了许多破烂,没有一件是好东西。 疯女人双目放光,看着酒鬼疯丫头与南三元,眼睛滴溜溜直转。 南三元慢慢坐在地上,从身边拽过食盒,要开它,端出一只碗来,这是一只炸好的香鸡。 疯女人两手乌黑,抓来就吃,一边撕咬,一边对着南三元嘿嘿直笑。 疯女人说道:“好吃,好吃!”只是一会儿便如风卷残云,将一只鸡吃尽。疯女人看着南三元,再看看食盒,南三元再打开食盒,拿出一块彘肩,递与疯女人。 疯女人双手撕扯,用牙来咬,嘿嘿笑道:“好吃,好吃!” 南三元突然问道:“告诉我,恶人岗在哪里?” 疯女人一怔,全身都是哆嗦了一下,叫道:“都是灯啊!都是灯!没有一盏是一样的,没有一盏是一样的,哪里都是灯,哪里都是灯啊……” 南三元再想问她,却见那疯女人只是手舞足蹈,蹦蹦跳跳而去。南三元再是叫她,她也恍若不闻,只是一股风般奔走。 南三元看着酒鬼疯丫头,他说道:“看来这女人再也不会告诉我,那恶人岗在哪里了。” 南三元把那食盒扔了,走出了破窑。 那张铁口告诉南三元,除了这个疯女人,还有一个大侠蘧赛花,还有那个明心和尚知道恶人岗在哪里。大侠蘧赛花已是无处去找了,如是找到了他,说不定还能知道南翔是不是活着,但听得人说,大侠蘧赛花已是入了恶人岗,死在那恶人岗上了。 那个明心和尚是谁?能不能找得到他?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们去那大明寺。看看那里的僧人,问问他们,谁知道那个明心和尚是谁?” 两人便去了大明寺。 大明寺是一处大去处,这里有五百僧众。 两人入了庙内,来到了大雄宝殿。 那小和尚见到二人入庙,以为是随喜的香客,就对他二人施了一礼,说道:“施主有礼了。” 南三元直问道:“方丈在哪里?” 有人应声道:“施主错了,进了佛殿,不问礼佛,却问方丈,看来施主佛心不诚。” 两人回头,正看到了一个年高德劭的和尚。 小和尚道:“二位施主问方丈,这便是本寺方丈无心法师了。” 方丈让茶,二人入了方丈禅室。 南三元并无心进茶,他只是虚应故事,待得坐定,他便急急问道:“请问方丈,不知那明心和尚,方丈见没见过?” 无心法师盯着南三元,好久无语,他说道:“本寺没有明心一人,听得人说,少林有一个和尚,他叫明心,是少林达摩堂的高手,再也不曾听得有一个明心了。” 这无心和尚一叹道:“天下叫明心的多,叫无心的少,只要人人无心,又何必有人明心?” 南三元心里一动,和尚的话饱含玄机,他不知道无心和尚此话究是何意。 酒鬼疯丫头问道:“大和尚,你说,你见没见过一个明心和尚就是了,何必说这么多的废话?” 无心一笑,说道:“是么,如果施主说我说的是废话,我就只能说这些废话了。” 无心只是一笑,他肃然揖让,请他二人出室。 第九章 恶鬼也要娶媳妇 欣凤坐在床上,望着这石室墙壁,在墙壁之上刻着许多三色壁画,不知是什么人竟把人类亘古以来最熟稔之事,描画得活灵活现,在这壁画之上有人之初,有生育伊始,也有男女媾合,看这壁画,就象人也蹒跚走过一生。 欣凤不知道色鬼为什么要住在这石室内。 有人敲门。 欣凤不应。她无法料到在这恶人岗里还有谁会入室敲门。房门一响,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孩子,这孩子只有十几岁,身子竟是发育不全,头大身小。 这孩子走到欣凤面前,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定睛看着欣凤,说道:“你姓南?” 欣凤点头。这孩子眼珠咕碌乱转,看着欣凤,大声道:“你知道我姓什么?” 欣凤当然不知道。 这孩子喊道:“我也不知我姓什么。”他轻轻一叹,居然叹得象模象样。 欣凤看他一双脚很是肮脏,却拿来放在锦被上,他看着欣凤说道:“我是恶人岗上的人,人家都叫我小可怜儿!” 小可怜儿坐在被子上,对着欣凤笑,看他那笑,便知这是一个天真未凿的孩子。 他转转眼睛,问欣凤道:“你知道我几岁?” 欣凤吐口而出:“十二。” 小可怜儿眼睛不由瞪大起来,灯下看去象是一泓湖水,对欣凤道:“你也猜我是十二,人家怎么都说我是十二?其实我十五了。” 欣凤沉吟不语,小可怜儿大声道:“恶人岗上这些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都说我不够十五岁,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欣凤点头,小可怜儿笑了,长吁一口气,道:“你能相信,那是最好。”说罢傻呆呆看着欣凤直笑。 欣凤以为这孩子一定是恶人岗上哪一家的孩子,又想他或可是恶人岗中哪一个恶人下山掠来的。不由心中对他也是怜悯。 小可怜儿说道:“你姓南,南翔是不是你家人?” 南欣凤瞪圆了眼睛看他。 这孩子说道:“恶人岗上来了两个人,一个好是有名,他们都说他是大侠蘧赛花,说他真有本事。还有一个小孩儿,人家都叫他南翔。” 欣凤顿时面色苍白,她瞪眼看着这孩子。 小可怜儿又道:“看你那样子,象是南翔也是你家人。我带你去看那个南翔,你说好不好?” 欣凤毫不迟疑,起身就走。 恶人岗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帝王的寝灵,竟是有许许多多石室,台阶一道一道,甬道一条一条,弯来绕去,总是人在地下,不知所之。 欣凤跟在这孩子身后,只觉这孩子走得极快,跳跳蹦蹦,大有玩心,一边走还一边说话。对欣凤讲甬道内一些甚物。有些随葬的器具,欣凤见也不曾见过。他话声也尖,在石室内轰轰作响。 小可怜儿领欣凤到了一间大厅,正中有一方鼎,除了这一只方鼎之外,再无它物。 欣凤四处观看,问道:“南翔他在哪里?” 小可怜儿说道:“就在这里!” 欣凤盯着他,见他脸上突然闪出一丝恶毒。再看下去,就看他又是一脸天真了,找不出一丝恶毒,满脸只是孩子气的笑意。 这小可怜儿笑道:“南翔就在这方鼎之下,你要下去,就能见到他。”说罢他就用手去按方鼎边那刻着的兽眼。 方鼎便轧轧响起来,向一边闪开! 欣凤纵身一跳,便跳下去。 她刚刚跳下去,就听得头上又是一阵轧轧响声。欣凤蓦然一惊,纵身向上,方鼎还不及合拢,欣凤便双手用力抓住石板,便要飞身而上。 她只觉得双手一阵剧痛,疼得钻心,大声一叫,便又落入洞内。 方鼎合拢。 欣凤再看下面却是一间石室,里面什么也没有。只在地上放着一个食盒,耳畔响起那孩子的咯咯怪笑:“南欣凤,我告诉你,这间石室名叫‘死得牢’。你既进了这屋子,只有一死!你在屋子里好好呆着,那食盒里的东西不能吃……有毒。” 这孩子再也不是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跳着蹦着在上面叫,很是得意。他轻轻一推方鼎,把它推开一道缝隙,把眼睛凑上去。 “南欣凤,我告诉你,我也是恶人岗上的人,你知道我是谁?”欣凤抬头,只见他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着,从那石缝向里望着,她哪里知道这孩子是谁? 外面的孩子轻声一叹,说道:“我告诉你,他们都叫我恶鬼。” 恶人岗上有一个色鬼,也有一个恶鬼。人都知道色鬼好色,恶鬼行恶。 这小孩儿竟然是恶人岗上的恶鬼,这叫欣凤十分惊讶。 她看着欣凤,大声道:“我告诉你,那食盒里的东西有毒,你要不怕死,就吃,你要是怕死,也没办法。你就对我说一声服了,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不好?” 欣凤气极,大声叫道:“恶鬼,你说你见过南翔,他在哪里?” 恶鬼不答,把这方鼎又移了回去,顿时屋内更加黯淡。 听得那恶鬼越走越远,除此再无一点儿声响。 欣凤呆在这空空室内,想着她一家人,心里不由凄楚,她想着恶鬼居然把她活活关在这间石室之内,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她心道:那个色鬼说不定会来找我……她一想到那色鬼,就脸也红了,想着他时,居然眼前是个一会儿一变的人,一会儿那男人是司马相如,一会儿是楚霸王,一会儿是一个儒雅风流的天子玄宗皇帝。她心里想着那色鬼,居然脸上带笑。 她喜欢那色鬼,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就是色鬼。 虽是他的名声不那么好听,但欣凤喜欢他。 在她眼里,那个男人再也不是什么色鬼,他是一个有许许多多身份的男人,他是大有能为的男人。 女人喜欢有能为的男人,女人喜欢温柔的男人,也喜欢刚烈的男人。 她不知道在这石室里会呆多久,但她也知道,恶人岗里,有许许多多间这样的石室,她说不定会在这里一直呆到死,也说不定那个色鬼根本就无法找得到她,他虽是会着急,会焦虑,但他走到哪里,也找不到欣凤,他会不会问那个恶鬼?那个恶鬼会不会告诉他? 恶鬼把她关在这里,想做什么?他想害死欣凤么? 恶鬼正与那胖子、瘦子坐在一起,他们三人喝酒。 胖子与瘦子显然对这小小孩子也颇有些畏惧,他们两人对着恶鬼很是客气,一劲儿劝酒。 但恶鬼不大起劲,总是长吁短叹,不大喝酒。 胖子道:“恶鬼,你有什么不快乐?” 恶鬼说道:“我看不好这些人,这恶人岗上的人,一个个都是恶声恶气的,哪里有什么好人了?” 瘦子大声道:“不错,不错,你说得不错。” 象是天下只有他们才是好人,象是恶人岗中只有他们才是好人,他们才感叹人心不古。 胖子道:“恶鬼,我和瘦子下山,真的弄了一个女人,那姑娘长得好看,我与瘦子弄来,就是想给你的。” 小小年纪的恶鬼瞅着胖子,乐道:“真的难为你好心,她会干什么?” 那胖子乐道:“她会杀人。” 恶鬼一皱眉头,说道:“她只会杀人,我不乐意要她。她要是想杀我,我怎么办?” 胖子大声道:“恶鬼,你少装佯,你那点儿本事,我与瘦子不知么?你要想杀人,这恶人岗上的人都会给你杀光,就连疯子说不定也不是你的对手。” 瘦子也笑,两人对这小孩儿甚是巴结。 小孩儿乐了,一叹道:“我真的那么坏?” 他冲着这两人笑。 胖子道:“真的是我们给你找来了一个女人,但她被色鬼弄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色鬼怎么弄了她?” 小孩儿象是不在意,他慢慢问道:“他怎么弄了那个女人?” 那瘦子看着胖子,胖子看着瘦子,两人面面相觑,都是无话。好久那胖子方道:“他给那女人弄戏。” 三人皆是无言,都是知道,若是色鬼真的弄戏,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情,何况那个欣凤? 小孩儿笑道:“你们真的愿意帮我,我可是很乐,只是色鬼喜欢,你们也没办法。” 小孩儿嘻嘻一乐,顿叫两人放心。但他二人一向怕惯了这个小孩儿,就也不敢十分放心,只是巴结地看着这孩子。 恶人岗上,最可怕的人就是他。 你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主意来害你。说不定你一天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你中了毒,也说不定你死在了别人手里,但最后那人会告诉你,因为你得罪了恶鬼,你才死了。 恶人岗上,武功最高的人是疯子。 恶人岗上,最可怕的人是恶鬼。 两人看着恶鬼,看恶鬼是不是生气了。但恶鬼若是生气,你想看也看不出来。 恶鬼此时不象是生气,他劝两人喝酒,恶鬼笑道:“你们两人何必认真?我与色鬼是父子,你们也是知道,我从来都是叫他爹的,他总是不知道我对那女人有意,不然他怎么会夺我的女人?” 他说话时,那神态分明是漫不经心。 胖子道:“恶鬼,我看他那样子,也不象是你老爹。” 小孩儿大笑道:“怎么不象?我看他象。他怕我太小,便不让我亲近女人,这事儿做得不对么?” 胖子道:“你已是不小了。” 瘦子也冷冷道:“不错,你不小了。” 两人看着这恶鬼,象是看着一个大人物。 恶人岗上之人,从来没有人把这恶鬼看成孩子。他三年前就在恶人岗上杀死了一个天下有名的恶人。从那时起,他成为恶人岗上的人。 胖子道:“恶鬼,你没看看那个女人,她长得极是好看。我没杀她,就是……” 恶鬼居然大笑,说道:“胖子,看来你也是看上了她,是不是?我看你与我老爹一样,都是一样色迷。” 胖子道:“胡说!是瘦子要杀,我抢她下来,说是给你带来的。” 恶鬼道:“是么,看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你真心对我好,我不该说你。” 三人此时颇象是忘年挚友,坐在一处,畅饮豪谈。 突地,那胖子大声道:“你……你……” 他戟指着恶鬼,叫道:“恶鬼,恶鬼,你怎么在这酒里下毒?你怎么……” 那瘦子瞅着胖子,呆呆看他,猛地一跳,大叫道:“怎么啦二子,你怎么啦?” 瘦子竟然也突地弯下了腰,他双手用力捂着他的肚子,大声道:“疼死我了,恶鬼你……下了毒?” 恶鬼站起来,大声笑着,说道:“你们两人都是笨蛋,怎么忘了恶鬼从来不会对人有什么好心?我看,你们两人还是好好哭一场的好。” 恶鬼施施然站起来,走在胖子面前,问道:“你说,你是想给我弄一个媳妇儿,是不是?” 胖子苦着脸,大声道:“不错,真的是我与瘦子真的……想给你弄一个女人。” 恶鬼道:“那她怎么成了我老爹的女人?” 胖子苦着脸,说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见了那色鬼,居然真的相信他弄的那些鬼戏,你有什么办法?” 恶??大声道:“你有办法,你只要给我把那个女人弄来,我和她成了亲,老爹怎么怪,也不会抢我的媳妇儿,你们说对不对?” 两人苦着脸,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二人心里暗暗叫苦,要知道这恶鬼比那色鬼更是难缠,他毒了你,说不定真的会下酆都城。 胖子道:“恶鬼,你把我两人的毒解了,我再出去,在江湖上给你找一个女人,你看好不好?” 恶鬼施施然坐在地上,一边喝酒,一边大声道:“不好,现成的不要,再去重找,这有什么好?” 瘦子也苦脸道:“你要是愿意,我和二子把那个女人给你找回来,也行。” 恶鬼大声道:“混蛋,混蛋!我怎么能与我老爹一起抢一个女人,他愿意要,我就让他。让天上英雄耻笑,说我与老爹抢一个女人,这种事儿做不得。” 恶鬼说话居然是认认真真。 便有人一叹,说道:“听你说话,真象是我的好儿子。” 眼前便多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色鬼。 他盯着恶鬼看,看恶鬼脸色,恶鬼的脸色不变,他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恶鬼一见他,就是一喜,他叫道:“老爹,你来了,他们两人要想对我使诡,叫我教训了一顿。老爹你说,我杀不杀死他们?” 恶人岗上,也有规矩,但这恶鬼从来也不记得那规矩。 色鬼看着恶鬼,分明是对他仍是不放心。他瞅定恶鬼,慢慢说道:“你真的没见那个……女人?” 恶鬼漠然,他问道:“老爹,你说的女人是谁?是那个活菩萨么?”说罢,他还是在吃吃而笑。 想必他是想到了那活菩萨,想到了她那副模样,居然想她会得到老爹青睐,就大笑不已。 色鬼一声断喝道:“你少胡扯!我问的是那个新来的女人,那个……欣凤,南欣凤……” 恶鬼的脸上有了一丝关切,他大声道:“老爹,你喜欢上了一个新的女人,她是什么样子?她叫什么?我怎么没看到她?” 色鬼看着恶鬼,他不知道这恶鬼的脸色是真是假。他若是相信恶鬼的脸色,就是他真的没看到过欣凤。他并不放心,直盯盯看着恶鬼。 胖子大叫道:“你个色鬼,你怎么能相信他?他是一个王八蛋,他是一个魔鬼,你怎么能相信他?!” 那瘦子也大声道:“让他信,让他相信好了,早早晚晚他得死在那恶鬼手里,那时让他后悔……” 恶鬼看着色鬼,轻轻一叹,说道:“老爹,他们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 恶鬼说话时,居然流下了泪水。 他看着色鬼,说道:“你是我老爹,你相信不相信我?” 色鬼看着恶鬼,说道:“就是我亲生了你,我也不会相信你。” 原来恶鬼并不是色鬼的亲生儿子。 恶鬼大声笑道:“老爹,这多好笑,你要是不相信我,只相信这两个人,你可就有点……” 他再也不说话了,他看到了瘦子冲向了他,他回头一挥手,就把那瘦子一掌击倒。他慢慢道:“老爹,你那个女人很好看么?” 色鬼答了一声:“嗯,好看。” 恶鬼大声道:“那好极了。” 色鬼问他:“那有什么好?你高兴什么?” 恶鬼打了一个嗝儿,他说道:“老爹,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思?人家都叫你是色鬼,你要是找一个女人,那女人长得又丑又难看,人家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我听了岂不是难受?你有时听不见,我可是常常听,那可就难死我了。你要是找了一个好看的女人,那样我也是有光彩。” 恶鬼说得色鬼脸色顿睛。 色鬼大声道:“我找不到她,她走了,她自己走出去了,但恶人岗上上下下都是不见,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恶鬼的脸上顿现焦急,他大声道:“怎么会找不见?我与你去找。我在恶人岗里最是路熟了,我一定会找得到她。” 恶鬼说罢就走。 那胖子苦苦叫道:“祖宗,你先救了我们,好不好?” 恶鬼丢下了两粒药,大声道:“好,好,就给你们解药便了。” 他扯起色鬼,两人起身便走。 第十章 疯子 南三元与酒鬼疯丫头走出大明寺。 还去哪里,到哪里去找这明心和尚? 酒鬼疯丫头说道:“说不定那个死在你家的明心禅师,就是这个明心和尚。他已是死了,你再找他,也是白找。” 南三元不语。 人都不知恶人岗在哪里。江湖中人人知道天下有三大恶处,但哪里是恶人岗,又有谁知道? 南三元转身回头,又向进士第走去,这一回他再也不踌蹰,直闯入进士第,来到后楼,直奔楚秀秀屋内。 楚秀秀躺在床上,果然是一副病恹恹模样。 南三元问道:“秀秀,你告诉我恶人岗在哪里?” 楚秀秀并不答话,只是瞪圆了两眼,怔怔地流下泪来。 “为什么不问我?” 南三元猛地回头,就见到了那神秘的无名客。 南三元看他,神色很是冷淡,道:“我忘了,你还是老爹的朋友。”说罢冷冷哂笑。 南三元明知这人功夫比起自己要超出许多,就是老人爹与大哥一齐出手也未必是他对手。南三元没见过他出手,只是他从进士第走出,被这无名客一扯一带,便即跌倒,便知他手法精妙。 无名客大声道:“南三元,你老爹要你活着,你去送死,真真是个疯子。” 南三元大笑:“不错,不错,你说我是疯子,我就是个疯子。” 他冲上去,扯住楚秀秀,大声道:“秀秀,你告诉我,恶人岗在哪里?你要不说,我就死在这里。” 楚秀秀脸色苍白,呆呆看他半晌,回头对无名客道:“你就告诉他恶人岗在哪里,让他去死好了。” 无名客长吁,转身说道:“你跟我来!” 又是那个酒馆,满墙仍是挂满头骨,羊头牛头,熏得漆黑,看去十分难看。 无名客推过杯子,说道:“喝酒。” 南三元摇头,他头一回见了酒,摇头不喝。 无名客道:“只有三个人知它在哪里。” 不等无名客说完,南三元冷冷接口:“不错,张铁口也曾告诉我,恶人岗只有三个人去过,一个是大侠蘧赛花,一个是疯女人,还有一个是明心和尚。那疯女人我去找过,她疯了,又哪里知道恶人岗?蘧赛花说是也去了恶人岗,这明心和尚是谁,谁也不知道。” 南三元说罢,一声长叹。比起老爹大哥来,他活得太久,活得他自己都不耐烦了。只是他即便去死,也得死在恶人岗上。 但哪里去找恶人岗?哪里能找见明心和尚? 无名客凝视南三元,慢慢说道:“你老爹把你赶出南家,就是想让你活命。” 南三元嘿嘿冷笑:“我怎么活命,天天喝酒,醉生梦死不成?” 无名客看他,就见南三元眼中神光闪闪,凛凛有威,真也是一个无极门传人。 无名客突然站起来道:“你不再喝酒了?” 南三元摇头。 二人走出酒店。南三元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蓦然想到这无名客只是老爹朋友,也未必知道恶人岗,自己何必求他?不如离开江北,漫天下去寻,或可苍天有眼,让自家寻到恶人岗去处,那时再寻机报仇,也是不晚。 主意拿定,南三元对无名客就是一揖,说声:“多谢!”也不知他谢无名客什么,是谢他帮自家照顾了秀秀,还是谢他当时亲眼见得老爹大哥死在家中? 南三元转身而走,再未回头。 南三元到了马市,买了一匹好马,他想离开江北,从此不再回来。 骑马奔驰,这马驰骤如风,几个时辰,便再看不到江北市镇。南三元赶得急了,也有些疲倦,便来到林边,下马躺在地上歇息。 南三元心中郁闷,此时人奔南去,不知恶人岗是在东在西,弄得不好,便只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忽听得有人在唱,唱得恰是一段古词: “说他风流也不解愁, 夏日浓妆,又上绣楼, 回头一望,山青水秀, 却恨也悠悠。 想那枕边情话,喁喁啾啾, 说得一夜,只星儿伴愁。” 南三元听这歌声无拘无束,转眼之间声音愈去愈远,便心知这唱曲儿之人,必是走得远了,刚想抬头张望,一眼就见到眼前站着一人,这人正笑眯眯看着南三元。 南三元看他,道:“你是谁?”这人瞅南三元,竟似相识,他问道:“你找过张铁口,要去恶人岗?” 南三元连连点头,这人又是一笑:“恶人岗我是知道,但你最好别去,你要去了恶人岗,说不定会后悔不及。” 南三元忽地坐起,大笑道:“我这一辈子早已没了,若要后悔,还得来生。你就告诉我恶人岗在哪里,我与你去。” 这人看着南三元,怔怔地瞅了他半天,才叹道:“你要去恶人岗,那恶人岗是什么好地方?你偏偏要去?” 这人显是不知道恶人岗是什么地方,他才会说到恶人岗,象是说起一处平平常常的地方。 南三元大声道:“你要是知道恶人岗,就告诉我它在什么地方,我要去恶人岗。” 那人象是看着一个疯子,他看看南三元,南三元的模样实在不雅,衣服已经破烂,脸色也是不好,看样子象是一个穷途潦倒之人。 那人笑了,说道:“我明白了,你要想去那恶人岗,想一死在那里,是不是?” 南三元看他,不明白他为何能想到自家心思。 那人道:“你必是与邻里打赌,不想活了,就想去那恶人岗,死在那里,也算得是一个英雄。可惜,可惜。” 南三元说道:“有什么可惜的?” 那人道:“我告诉你,恶人岗上有一十六个人。这一十六个人都是天下最坏的人,他们一个比一个坏。” 南三元一听得这人真的知道些恶人岗上的事儿,不由得对这人颇有兴味儿了,他呆呆看这人,说道:“好,你真的知道恶人岗,不妨说来听听。” 这人说了不少恶人岗的故事。 恶人岗上有一十六个恶人。他们一个比一个坏。那里有一个色鬼,他专喜欢女人,他喜欢女人,还能叫天下他最喜欢的女人也真心喜欢他。因为他有本事让女人痴迷。恶人岗还有恶鬼,恶鬼做事,人都捉摸不透,谁也不会知道恶鬼如何害你。他能给你下毒,不动声色,无色无味,杀人于谈笑之间。恶人岗上还有一人,功夫盖世,他叫疯子。 南三元问道:“他为什么叫疯子?真的是疯子?” 那人眼光发光,笑道:“你看我这模样象不象是一个疯子?” 南三元心中一凛,看这人说话一会儿镇定如恒,一会儿突然疯疯张张,不知这人是何许人。 这人大笑说道:“你要去恶人岗,找到了我,就算找对了人。我带你去!” 南三元骑上了马,对这人说道:“我和你到前面,买一匹马,然后再走。” 那人摇头道:“不必,不必,你只是自走,我跟着你走就是。” 南三元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扯住了马,缓缓而行。 就见那人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念叨:“这马走得太慢,这么走何时才能到恶人岗,说不定等你到了,人都走光了。” 南三元听他一说,就心下放宽,放马向前疾驰。 回头再看时,见那人那是施施然走在马后,口中兀自说道:“跟在你马后面,没别的毛病,只是灰太多了些。” 南三元蓦地想到这人跟在自己马后,马飞奔而行,扬起尘灰,该把他弄得灰头戗脸才对,怎么这人的一身衣衫都是干干净净? 南三元心中纳闷,便用力鞭马,向前飞奔,这马奔得极快。 南三元用力纵马,再回头看,不觉大吃一惊,就见马尾甩时,那人手扯住马尾,身子飞成一线,恰如一根斜线吊在马后,马儿向前纵飞,人也飘荡。 南三元这才知道这人竟是天下少见的高手。 要他这般扯住马尾,象一叶漂萍,随着马儿疾奔,实在无法做到,就是老爹与大哥活着,也难有这般本事。 南三元跳下马来,瞪眼看着这人。 这人看他就是一笑。 南三元问道:“你是谁?” 这人用手指掸掸身上衣服,象是在弹灰尘。他扬头瞥了两眼南三元,神情十分倨傲,道:“你要去恶人岗,我就带你去,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 南三元又是一问:“你是谁?” 那人叹气,说道:“疯子,我是疯子。” 这人说恶人岗上有十六个恶人,这十六人中就有疯子,难道这人真是恶人岗上的那个疯子? 南三元不知道这疯子是不是那个疯子。 那人看着南三元嘻嘻地笑道:“你看我这人象不象疯子?” 南三元见过疯子,疯子模样总是疯疯颠颠,张张狂狂。别人看他行事没一样是正事,他看自家做事,却是正正经经。 这人不象是疯子。 他盯住南三元,笑嘻嘻道:“你是南三元,是南家的人?你有一个侄儿,叫做南翔?” 南三元瞅他,眼里有火,他恨恨道:“你真是恶人岗之人?你怎么知道南翔?” 那人乐了,他说道:“我不但知道你家有一个南翔,还知道你家有一个漂亮女孩儿,她名叫欣凤。” 南三元揪住他衣襟,狠狠道:“你是谁?你知道欣凤与南翔,他们都在哪里?” 那人慢慢说道:“南三元,你再揪住我衣服,我就杀了你!” 南三元恨恨道:“你以为我上你那恶人岗做什么?我只是送去,让你杀我!” 那人一愣,想不到南三元竟是如此做想,他上恶人岗只是想让恶人岗人杀死他,想死在恶人岗上。 那人道:“蝼蚁尚且贪生,你何必自去送死?” 南三元大声道:“你恶人岗早早晚晚都得死在一个大侠客手里,还用得着我杀你们?你们天天做恶,恶有恶报,你恶人岗上的人早早晚晚得死光了!” 这人听得南三元如此恨恨诅咒,不由得也是变色。 那人突地叫道:“南三元,你以为人真的恶有恶报不成?!” 南三元大声吼叫:“你恶人岗杀了多少江湖上人,早早晚晚不得好死!” 那人恶狠狠道:“南三元,你以为你说得对,江湖上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么?我看未必!” 那人回手,叭地一下便把南三元轻轻抛开,他这一抛,手法极是巧妙,竟是把南三元生生摔在地上。 他轻轻凑在南三元身边,对他道:“南三元,我从前也如你一样,象个傻瓜,相信终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我现在不信了,我不信了!” 他把南三元揪起来,把他的衣领扯直,竟使南三元透不出气来,他大声道:“南三元,我告诉你,我恶人岗从来行事颇恶,但岗上的人活得都是滋润,没一个人遭什么恶报。” 他把南三元扔在地上,摔得他发昏。 南三元看他,不明白这人怎么突地也是脸色大变,莫非这疯子也有难言之隐?莫非他也是有什么心事,难以对人说出?莫非他也是遇上了什么伤心大事,让他从此改了初衷? 南三元刚想对他问问,就听得他冷冷道:“南三元,你最好再也不要对我说些什么恶善一类的屁话,如是你再说,小心不到恶人岗,我就宰了你!” 南三元不知道这疯子为什么要如此说话,他看看疯子,他疯子的话,如是他再说,疯子定然会杀死他。 他不敢再说了。 两人再也无话。 恶人岗在哪里? 南三元不知道,但疯子知道。疯子只是带着他,慢慢向南走。现在南三元知道恶人岗在南边,知道疯子正带着他去恶人岗。 疯子自从与他那一番对话,再也无话,只是默默带着他走路。 这一日到了一座山前。 疯子道:“南三元,你是真想到恶人岗,这就到了。” 南三元随他上去,就见山石垒然,一块跟着一块,中间有小路逶迤而上,到了山上,就见几只石龟驮着石碑。 疯子说道:“南三元,这里就是恶人岗。你要是再走,就如同进了地狱,从此再无生路。你现在转头回去,说不定还可以活下去。” 南三元笑道:“这里就是恶人岗?怎么我还没看见恶人?” 疯子道:“我便是恶人岗上的人。” 疯子打了一声唿哨,恶人岗上顿时热闹起来,唿哨连声,人都象从地下突然冒出,星星落落地站了几人。 南三元毫无畏惧,看着疯子上前,用手去推石碑,听得轰隆隆巨响,石龟闪动,眼前便出现一条甬路。 这是通向死亡之路! 蘧赛花躺在石床上,身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南翔,另一个是活菩萨。 蘧赛花双目平视,望着床前石壁,石壁上面挂着一张大画,是汉武狩猎图。蘧赛花冷眼一瞧,便看出图上一共是八十一匹马,九十八个人。 蘧赛花瞪眼看着,突然问道:“你知道这图上有多少人?” 活菩萨一愣,脸色居然一红,说道:“我数过许多遍,就是数不清。” 她说的也是实话,每到夜深不寐,她就眼看这画,想着心事。那时这活菩萨也数这画中人马,无奈她心思不定,就有时把马数成了人,有时把人数成了马。 蘧赛花一笑,虽是笑容在脸上,但心中却更是忧虑。 他想到这活菩萨虽是一心护着自己与南翔,但在恶人岗十六恶人之中,活菩萨心机不深,功夫又不高,凭她又怎能护得住蘧赛花二人? 活菩萨对南翔道:“你就在外面小屋石凳上睡,好不好?” 活菩萨对别人极少笑,对南翔却笑得分外殷勤。 南翔却把眼来看蘧赛花,蘧赛花也是略一点头。 南翔转身出去,自去睡了。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慢慢说道:“你恨不恨我?” 蘧赛花看她,心道:我为何要恨你? 活菩萨道:“他们害你,要杀你,我本来该出手救你,只是我没出手,你恨我不恨?” 蘧赛花唯有苦笑。 活菩萨说道:“我真想救你。只是心想让他们先打,把你胳膊打折,把你腿打断,不然你岂不是还会走?你岂不是还是那个骄傲不成的大侠蘧赛花?他们打你一下,我就心里哆嗦一下,恨不能宰了他们……” 活菩萨说着话,竟然流泪,泪水都落在蘧赛花胸襟之上。 蘧赛花看着活菩萨,心中奇怪,诧异道:这个女人比我在街上见到的那些向我凝睇注目的妙龄少女要真丑上几倍。如是不是在恶人岗,我怎能理睬她?只是我如今看她,也知道她有一片女人心思,待我真是不差。 蘧赛花看着活菩萨流泪,心中也有些感动,只是看她,却不作声。 活菩萨正在这里哭天抹泪,就听得有人尖声尖气地道:“胖子,是你找我?” 蘧赛花与活菩萨都是抬头,活菩萨正趴在蘧赛花胸前,抬头一见这人,不由得眉开眼笑,说道:“我正找你,你来看看,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不碍事了?” 蘧赛花一看,这个被叫做恶鬼的人竟是一个孩子。但他神色极是郑重,看着蘧赛花,凑向前来,坐在床边,伸出一只小手,就来为蘧赛花把脉。 过了一会儿,便道:“也不碍事,总是死不了。” 活菩萨看着他,小心翼翼,就象看着神仙名医,陪笑道:“恶鬼,你看要给人吃些什么药?” 那孩子天真一笑,道:“吃什么药,再好也不过是些什么小还丹,九转还命丸药一类,又有什么稀罕?” 说着这恶鬼竟把手伸进袋里去掏,掏来掏去,掏出一些药瓶来,打开看看,就道:“不是。”再看看,又道:“不是。”最后掏出一瓶药,说道:“是了,是了,就是这药。” 这恶鬼叫活菩萨倒水来,给蘧赛花吃下这药。 蘧赛花吃下这药,顿觉浑身凉爽,再没了那火辣辣疼痛。他闭上眼,喘息一阵,才睁眼对恶鬼道:“多谢。” 这一句话说得恶鬼跳了起来,大叫道:“胖子,你听他说啥?他对我说多谢。我在恶人岗上活了一辈子,也不曾听见有人说过一句多谢。这话听起来,真个新鲜!” 说罢便是尖声而笑。 活菩萨也觉得好笑,就咧开大嘴,陪着他笑。 突然蘧赛花两眼圆睁,直直地看着这恶鬼,道:“你这药……不对。”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见他身子一怔,象是要舒展四肢,突地又向一处紧缩,浑身哆嗦,脸色变得极是苍白,汗水已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不由惊叫:“蘧赛花,你怎么了?” 恶鬼急得直拍胸脯,道:“完了,完了,我给他吃错药了!” 第十一章 折磨女人是乐趣 欣凤躺在这间石室里,她看着那一只食盒,动也不动。她很想吃东西,但不敢去吃。她知道恶人岗里的人没有一个好人,如果去吃那只食盒里的食物,或许她就会死。 也可能她死不了,只是瞎了眼,或是被毒得不能动,半死不活。 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吃那个孩子扔下的食盒。 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只食盒。 这很残酷。 也不知是过了几天,她已经失去了信心。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这人的声音很尖,很细,是那个孩子。她还是没有忘他叫恶鬼。 他站在欣凤面前。 “你有一点儿饿,是不是?” 欣凤看着他,不说话。 那孩子嘻嘻笑着,说道:“我今天吃了很多东西,有一块肘子,还有几片肉,肉是烤过的,很香。还有饭,饭是热的。” 他虽然很小,但他知道欣凤此时最需要什么,他慢慢说,说得很慢,很是馋人。 这对欣凤是一种折磨,一种很残酷的折磨。 他乐道:“我从前也看到过许多的女人,但从来没有看到过象你这么好看的,你说,你姓南,是不是?” 他象是个愿意同年轻人唠嗑儿的老太太,但又不会说话,便有些唠叨,让人心烦的唠叨。 欣凤不看他,她恨他,她看到这个小孩子竟然还是那么恨他。 欣凤不语,这孩子便来到她面前,他轻轻说道:“色鬼也不找你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找了你两天,便再也不找你了。如果是我,我可不会不找你。” 欣凤的心一抖,那小孩子偏偏眼尖,看到了她的神色。他轻轻一叹,说道:“欣凤,你要是真喜欢一个女人,你就会天天找她,不吃不喝也找她。他没天天找你,他要是天天找你,我一定会告诉他你在哪里。其实我早就忍不住了,早就想告诉他了。” 欣凤明明不相信他的话,但看到他那大大的亮亮的眼睛,她偏偏还是相信他。 这眼睛象是说真话。 孩子坐在她的对面。 他说道:“我好不容易来找你,要知道,我昨天一夜也没睡好。” 欣凤只是怪怪地看他,看他一个孩子竟能玩这么多的把戏。 欣凤心道:看他这样子,象是要对我求婚,可他竟是一个孩子,做出这种神态来,岂不很是可笑? 但那恶鬼却是郑重其事,他瞪大了眼睛,瞅欣凤,说道:“我说话时,你千万不要吱声。你一出声,说不定我就不敢再说了。” 他象是在哀求欣凤,象是他只是一个很孱弱的人。 恶鬼象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方才说道:“欣凤,我求你嫁给我,好不好?” 南欣凤看着这孩子,她的眼光很是诧异,她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他是不是疯了,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是不是在同欣凤开玩笑? 欣凤不语。 那孩子道:“你为什么不讲话,你以为我不能娶媳妇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可以娶媳妇了。你就做我的媳妇有什么不好?我喜欢你,你再喜欢我就行了。” 欣凤看他,象看怪物。 他叹一口气,说道:“你既是不愿意同我说话,我就不同你说。” 他起身要走。 欣凤知道,如果他再走了,自己就得饿死。她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娶我?” 那孩子瞪圆了眼睛看她,说道:“我真的想娶你,你不知道么?” 欣凤再也无话可说。 恶鬼说道:“你同那色鬼在一起,对你不好。”他象是劝一个老朋友,坐在欣凤对面,慢慢说道:“你同他在一起,人家都说他是色鬼,说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同什么人在一起不好,偏偏同色鬼在一起,人家怎么看你?” 欣凤大声道:“我乐意。” 那孩子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她,他慢吞吞说了一句:“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不等欣凤说话,他便大声叫道:“你愿意,你就愿意罢!我可是不愿意!只要我不愿意的事儿,在恶人岗上谁办得成?你以为你在江湖上不差,有一点儿名声?你在这恶人岗就得听我的,我要娶你,只是因为你好看。你好看,就得我天天看,怎么能让色鬼天天看你?他天天看你,天天同你笑,同你在一处玩乐,我怎么受得了?” 欣凤才知道她错了,她错得很是厉害。 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他只是一个恶鬼,一个恶魔。 他跳了半天,才对欣凤说道:“你愿意不愿意和我成亲?你要是愿意,我马上就和你成亲。我告诉你,色鬼他是我老爹,你不能与我老爹成亲。你要是与我老爹成亲了,你就是我老娘了。你怎么能成为我的老娘?” 他尖声笑了起来。 恶鬼指着食盒,说道:“你为什么不吃一点儿东西? 人家说,民以食为天。你难道不吃东西,就不饿么?” 欣凤看着他,却不吱声。她的心里一阵阵疼,听得说这食盒能吃,心里竟是直哆嗦。 欣凤看他,他竟是施施然拿开食盒,把那盒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吃,一边吃一边还大声笑着,说道:“你为什么不吃?你得好好吃一点儿东西才行。” 欣凤这才知道,那食盒无毒。 她很想吃,但她不能从那孩子手里抢东西吃。 他叹气道:“你若真是我老婆就好了,你吃我的东西就是理所当然,可惜你不是,你就不能吃我的东西了。” 他很是惋惜,惋惜欣凤不能吃下食盒里的食物。 欣凤看他,宛若一个魔鬼,她声音也很是微弱,慢慢说道:“你带我上去,不然我杀死你!” 孩子瞪眼看她,轻轻说道:“你想杀死我?你可别是想错了主意,我告诉你恶人岗上有那么多人想杀死我,他们可都不曾杀得我,有的却被我宰了。” 欣凤心头火起,她扑过去,一把就掐住了这恶鬼的脖子。 她宁可掐死他,如不能掐死他,就与他一起死! 欣凤才知道她又是想错了,这恶鬼并不是一个孩子。人人都把他当成孩子,才会有这种错误。欣凤以为他是一个孩子,才去掐他。 但她不知怎么竟被那孩子掐住了脖子。 他瞪圆了眼睛看她。 他的双手很是有力,他看着欣凤,眼里也有些哀伤,他慢慢说道:“你想杀死我,你不愿意嫁与我,那也就算了,你还想杀死我,那可就不对了。” 他掐得欣凤直呕,他说道:“欣凤姑娘,你要是愿意嫁我,你就说话,我与你就成了一家。那时还分什么你我?你要是不愿意嫁我,你也说话,何必这么呕我?” 欣凤眼看就没气儿了。 她想她得死在这个孩子之手了。 奇怪的是,他竟然还是想娶她? 眼看欣凤要没气儿了,那孩子突然松开了手。他大声道:“南欣凤,你要是不愿意嫁与我,你就不嫁好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你还是去与那个色鬼在一起,说不定他看到了你,也还是会喜欢你。” 他象是一个男人,用力一挥手,象是要挥去他的不如意处。 欣凤在一口口大喘气,她兀自瞪眼看着这孩子。 恶鬼道:“你愿意不愿意吃一点儿东西?” 欣凤实在不能说她不吃,她已经饿了几天了。她扑上去,抓起食物就吃。 恶鬼眼里带笑,看她。 欣凤吃着,那恶鬼大声道:“别噎着,你一点儿一点儿地吃!” 恶鬼对欣凤突地变得好起来,他讨好地对欣凤笑,说道:“你若是真看到了我老爹,你千万别说我把你弄到了这里,你只说你自己走在这恶人岗里,走迷了路,好不好? 你要是真的那么说,那老家伙会宰了我……” 欣凤顾不上理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吃东西。 恶鬼突然大声叫道:“不对,不对,我把给老爹弄的吃的给你了,你千万别再吃了,你千万别再吃了!” 他一把抢过欣凤的食物,扔在地上。 他一脸悲凄,看着欣凤,象是看着一个死人。 “你中毒了,你无法解毒,你只能死了,你得哭,你哭上一阵子,说不定你会好一些。” 欣凤看着他,不相信他的话。就凭他给她的那一点儿食物,怎么会有毒?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恶鬼叹气说道:“我告诉你,我从前总是在兜里装一些毒物。你猜我为什么要这么干?你不知道啊,这恶人岗上没有什么好人。我一开始总是受他们欺负,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你说我怎么办的?只要他们一欺负我,我早早晚晚定要他们服毒……” 说到为里,这孩子竟象是说到了一件大大的开心事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欣凤已是觉得她的胃里有些难受了,她的胃在滋滋疼,疼得很是难受。她看着这孩子,说道:“想不到……你真的……下毒……” 孩子看她,跪在她的眼前,看她一会儿汗水就潸潸而落。 孩子看她,慢慢问道:“你很疼么?这要流许多的汗……” 欣凤哪里有闲心答他,只疼得很是难受,弯着身子,跪在地上,干呕,再也说不出话来。 孩子说道:“你真的很难受,我来扶你。” 他刚想扶着欣凤,突地大声一叫,说道:“不对,不对,我与你也没有什么亲情,我怎么能扶你?男女授受不亲。我看还是你自己站起来好了。不然你准是不行,我要是你的丈夫就好了。那样谁给你下毒,我也能救得了你。你说是不是?” 欣凤看他,眼里直冒火,如是眼里冒火就能杀得了他,欣凤早已把他杀死了。 他对欣凤道:“我看看,我看看,你中的是什么毒?” 他装模作样,看了一回,说道:“南欣凤,你中的毒不浅,要是不早早求治,就会一死。” 他坐在一边,瞅着欣凤。 欣凤很疼,疼得直打哆嗦。 恶鬼在一边说道:“对了,你中了这毒,无法再动了,你好好呆在这里,再也不动,那样会好些。” 欣凤哪里有闲心与他说话?她只是疼得忍受不住,恨不能一死了之。 恶鬼恶声恶气地笑道:“欣凤,你要是跟了我,真的就不用受这大罪了,我看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好不好?” 欣凤无法答他。 恶鬼说道:“欣凤姑娘,你还是愿意跟我成亲吧,那样我就能给你解毒了,你看行不行?” 欣凤一阵阵流汗,疼得昏死过去。 天又黑了,再也听不到一点儿人声。 欣凤倏地醒来,她慢慢呻吟着,大声道:“有人么?” 她以为又是她一个人昏倒在这里。 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这人的声音尖尖的,象是一个孩子:“怎么没人,没人你岂不就死了?” 灯亮了,她看到了眼前的人,仍是那个恶鬼,一个恶声恶气的孩子。 欣凤说道:“你救了我?” 那孩子叹一口气,说道:“虽是你不愿意做我的老婆,可我还是救了你。” 欣凤看他,她的心里仍是恨恨不已,这个孩子把她弄得死去活来,他哪里是一个孩子,他只是一个恶魔。 他看着欣凤,说道:“你昏倒之后,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只是……” 他看欣凤的身体,看着她,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欣凤一见他这模样,便是心中生疑,她大声道:“你……你在……我昏过去时做些什么?” 他也有些惊惶,说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只是看看你……” 欣凤大惊,泪水顿时就扑簌簌落。 她不愿意与这孩子在一处,她的身子早已经给了一个男人,她情愿给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不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他一会儿是一个刚烈的汉子,一会儿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一会儿是个情思入骨的书生。 那人是色鬼。 她流下了热泪,她恨恨道:“你……你竟敢对我轻薄……你不是人,你只是一个禽兽!” 他乐了,他乐得很是天真:“是么?你说我是一个什么?你说得好,你说,禽兽是不是比恶鬼更好听?” 她呆住了,她自以为骂得很凶,谁知道他竟是乐了,因为他是一个恶鬼,是个比世上一切禽兽都更坏的恶鬼。 他轻轻说道:“你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他什么都看了,自是知道她很好看。 她流泪,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从入了这恶人岗,她就再也没有一次好过。她不知道那个色鬼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他肯定喜欢那个戏里的女人,他愿意让欣凤扮成戏里人物,他叫她文君,叫她贵妃,叫她各种名字,就是不叫她欣凤。他与她做爱时也是如此,只叫她各种别的女人的名字,从来不叫她欣凤。 色鬼喜欢的女人不是她,而是那些在戏里的女人。 她只是他做戏时的伙伴。 恶鬼说道:“你会做戏么?你不会做戏,我老爹不会喜欢你。” 欣凤看他,咬得嘴唇出血。 恶鬼说道:“他不一定会喜欢你,他只是喜欢他自己。我告诉你,有时他对着镜子,自己看着他自己,竟能流泪,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傻子?” 欣凤愣愣忡忡,极是伤心。 恶鬼大声道:“我喜欢你,我老爹便不能再喜欢你了,我告诉他,就说你是我媳妇。他终不能与我抢媳妇,你是他儿媳妇,他好意思与我争么?” 他嘻嘻笑着,笑得很是恶毒。 恶鬼自言自语道:“天太晚了,我与你只好成亲了。” 他把欣凤扳起来,欣凤这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的穴道已被他点过,动也不能动。 恶鬼把她扳在一边,乐道:“你与我成亲,我不会亏你的。” 他把欣凤抱在地上,让她冲着一边跪好,他唠叨道:“欣凤,你知道不知道,人要成亲,得对着哪一边跪着,是对着东边,还是对着南边?” 欣凤瞅他,象是瞅一个疯子。 他也跪在一边,说道:“欣凤,我与你对天盟誓,你看行不行?” 他先说道:“我恶鬼誓与欣凤姑娘成为一家人,我再也不能给她下毒,如是有人给她下毒,恶鬼就杀了他!” 他扯扯欣凤,说道:“你说啊,你说啊?” 欣凤说道:“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可说的?” 恶鬼大声道:“你说,我欣凤姑娘情愿与恶鬼成一家人,如是有人欺负恶鬼,我就帮他。” 欣凤不语。 恶鬼说道:“你不愿意帮我,你只愿意帮那个色鬼? 你真的喜欢那个色鬼?他有什么好?他喜欢的姑娘有许多,你又不是头一个!我告诉你,我喜欢你,还是头一回愿意与一个姑娘成亲呢。” 欣凤只是哭,她还能说些什么? 天黑得狠了,欣凤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曾说。 那恶鬼说道:“你不说话,就是你愿意,但你有一点儿害羞,不说我也知道。算了算了,我就算你愿意还不行么?” 恶鬼把欣凤抱起来,他说道:“我跟你说,我从今日起,便算是有家的人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照看你,你就别哭了……” 他便来为欣凤擦泪。 欣凤不能动,只能任他轻薄。 第十二章 色鬼恶鬼 恶鬼刚刚走出那洞口,来到了恶人岗的外面。 这里正是晴天丽日,天气好得很。 恶人岗的人每逢天晴,都要在岗上晒太阳,他们知道,只有老鼠才呆在洞里,他们象老鼠一样呆在那洞里,同老鼠一样,只要天好,就都出来晒。 色鬼瞅着恶鬼,说道:“你这几天象是很忙?” 恶鬼陪笑道:“不忙,不忙。要是老爹有事儿,尽管吩咐好了。” 色鬼说道:“我的女人没了。” 恶鬼大吃一惊,他大声道:“你说什么?那么好看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没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色鬼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开你的玩笑?” 色鬼看着恶鬼,象是要从他眼里看出一点儿破绽来。 恶鬼看他,突然说道:“她下了恶人岗?” 色鬼摇摇头:“不会,她自己走不出恶人岗。我问过,那几日有人在外面当值。” 恶鬼摇头道:“那是不错,可那几日不是我在当值。” 是谁当值?难道当值的人竟然放跑了那个欣凤?色鬼大声道:“你们听着,我的那个女人跑了,你们谁看到了她?” 没人吱声,所有的人都瞅着色鬼不语。 色鬼看着恶鬼,说道:“我不相信你,很可能是你干的。” 恶鬼大声道:“我怎么会干这种事儿?你以为我是一个混蛋不成?” 色鬼只是瞅他。 活菩萨突地笑了,她一笑起来竟是山摇地动。她笑得身子也颤,人也摇动。 色鬼道:“你笑什么?” 活菩萨道:“我笑你。” 色鬼瞅着活菩萨,知道她是在哂笑他,笑他被恶鬼愚弄了。但色鬼仍是不明白恶鬼在何处耍了鬼儿,竟是让他再也无法知道欣凤下落。 色鬼道:“活菩萨,你笑什么,告诉我好了。” 活菩萨道:“我不笑什么,我只是笑,那小鬼头那一日在我那里,竟把蘧赛花差一点儿送去见了阎王。只是我看得紧,不然我那个男人就是一死。他说他的兜子里的药弄错了。我心里寻思,你那个女人,也是那小鬼头弄没了的。” 疯子走出来了,他看着众人,说道:“有人要见你们。你们愿意见他不愿?” 活菩萨冷冷道:“除了我的那个蘧赛花,谁也不愿见。你要是送来一个,我就宰了他!” 疯子冷道:“这人与你那蘧赛花还有些渊源,你愿意见他不愿?” 疯子打开洞口,叫了一声:“你出来吧!” 就从那洞里慢慢爬出了一个人,这人爬出洞外,看着这洞外的人,数上一数,正正是一十六人。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中有几个,眼光马上变得锐厉起来,他们眯起了眼睛,用眼中的杀气杀那人。 那人却不在乎,他看着众人,说道:“我听说恶人岗时,以为那是一个什么好去处,一定是楼舍成群,宫殿成行,嵯峨伟岸,不可一世。谁料得到,谁料得到?” 他哈哈狂笑起来。 疯子瞅他,慢慢道:“你笑什么?” 那人乐道:“我笑……我笑,江湖上的人对恶人岗竟是那么害怕,我笑他们,他们何必害怕?他们何必害怕一群老鼠?” 这人大笑。 疯子道:“南三元,你真的不害怕恶人岗?” 这人正是南家的酒醉不醒南三元。 活菩萨说道:“南三元,你小瞧恶人岗?” 南三元道:“我可不敢小瞧你恶人岗。你恶人岗做事,一向是净出些新鲜。我看你恶人岗比那流花女人谷,比那疯人楼,真是别有本事。” 疯子道:“你说什么?” 南三元说道:“你恶人岗究竟是谁杀死我南家满门,站出来让我南三元看看!” 果然有人站了出来。 这人大声道:“是我。” 南三元瞅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乐得狂:“我是楚无心。” 南三元盯住这人,他就是恶人岗的仇人,他就是南家的仇敌,是他灭了南家满门。他有什么仇恨,非得灭了南家不可? 楚无心大声道:“我告诉你,我与你南家有说不尽的仇恨,就是你南家都死,也难消我恨!” 他那脸色,因仇视南三元而变得狰狞,他恨恨地看着南三元,恶狠狠道:“我得宰了你,再杀死那个南翔,然后再宰了南欣凤,就天下再也没了你南家的人了!” 他恶狠狠瞪着南三元。 南三元知道了他的仇敌是谁。 他认得这个楚无心。楚无心是江北的武林豪富楚家庄的后人,他父亲与南云飞曾是八拜之交的朋友。后来不知道为何他父亲再也不登南家门了,楚南两家由是断交。 为什么两家断交,南云飞也从来不曾对南三元说过。或许他对南无极说过,但南无极死了,这成为一个秘密,带到了那间阴冷的石室里。 再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无心说道:“南三元,我告诉你,我父亲是自刎而死的,他死时犹自恨恨不已,恨你们南家,我不宰了你们南家满门,枉为楚家后代!” 南三元悠然道:“楚无心,你父亲是自刎而死的,又与我南家有何干系?” 楚无心道:“我爹临死时,口里犹自念叨你南家,念叨你爹南云飞,他不恨你南家,却是恨谁?我宰了你南家满门,真真解恨,真真解恨!” 他十分得意,竟是望天大笑。 南三元瞪圆了眼,他大声吼叫道:“楚无心,我杀了你!” 南三元扑到楚无心身边,两人交手。 恶人岗上人皆注目,看着这南三元与楚无心恶斗。 南三元心里满是愤懑,他一边叫喊,一边出手,竟是拚命招式。他不顾自身,狠狠地打向楚无心。 楚无心鄙视南三元,他笑道:“南三元,你这般不济,练武之人,连一丁点儿气度也没有,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楚无心哪里知道,南三元只是想死,他一心求死,只想一死。宁可死在这恶人岗上,也不愿再活着。 楚无心的掌法很是厉害,他一掌正是击在南三元的胸前。 南三元一顿,他身子一抖,瞪眼瞅着楚无心,声音嘶哑,说道:“楚无心,你杀死了我,就杀死了南家的最后一人……” 他颓然倒下。 南三元再也看不到恶人岗人的微笑,他看不到那些人的叹息,他心里此时只是一念,我终是死了,看来大哥与老爹也不会再怨我了,我也死在了恶人岗,我也终是死在了恶人岗…… 他就此昏迷,再也不晓事儿了。 大侠蘧赛花坐在床上,瞅着南翔,南翔正在练那小擒拿手。蘧赛花说道:“这一招不对,你看。” 他的手哆嗦,慢慢从被子里拿出,一招一式,慢慢做与南翔看。 南翔又是重做。 这时,活菩萨走了进来,她瞅着南翔,再瞅瞅蘧赛花,那神色有些古怪。蘧赛花不看她,但也知道是她走进来了,他轻轻问道:“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儿?” 活菩萨欲语又止。 蘧赛花突地一笑,大声道:“你真真好笑,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了,你怎么还不放心?就是有天大灾祸,我也只好认了,你又有什么不好说出的?” 活菩萨盯着蘧赛花的脸,一字一句道:“他来了。” 南翔也知她异样,就停了手,呆呆看她。 活菩萨说道:“南三元,南三元来了!” 蘧赛花的身子一抖。他知道南三元会来,他不愿意那个南三元也来,南翔在这里,也说不准哪一日会死,南三元一来必死。 蘧赛花变得镇定了,他问道:“他来做什么?” 活菩萨叹气,说道:“他想来杀人,其实他那模样,只能是来自杀。” 蘧赛花已是知道了底细,不屑活菩萨再说。 活菩萨忽地话也多了起来,她说话很急,很快:“他来了,不等我想出什么法儿来,他就与那个坏蛋一斗了,他两人一出手,我便知道坏了,南三元根本就不是那个坏蛋的对手,他怎么会赢?他……” 南翔瞪圆了眼睛,他恨不能把那活菩萨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吞进自家肚里。 活菩萨不忍再说了。 石室内很是阴冷,坐在石室里的人都是静默无声。 三人都不忍先说。 说些什么?南翔不敢问话。蘧赛花象是早早就已是知道那恶斗结局。活菩萨不愿看他两人,连目光也是游离,不愿落他二人身上。 活菩萨瞅瞅南翔,说道:“翔儿,你不用再练了,你不必再练了……” 他说话意,也是明白,如是他蘧赛花无恙,再练上几种功夫,说不定还可与这恶人岗上的恶人们一决生死。可南翔再练,又有何用? 南翔忽地哇哇大哭,他叫道:“不,我要练,我要练,我要练成不世奇功,那时我得杀死你们恶人岗上的人!” 活菩萨的眼里也满是怜悯。 南翔恨恨,把他的拳头打在石壁上,他的气力不济,便打得手也破了,直门流血。他兀自不停,狠狠往石壁上击打,疯了一般。 蘧赛花瞅他,却是脸色严肃,他不知道南翔居然有这么痛苦,南翔知道他南家血仇,竟是如此难过。但他又能如何,只是怅怅地看着南翔,一言不发。 活菩萨冲了过去,她呜呜直哭,活菩萨一哭,模样就是特别难看,她呜呜哭道:“南翔,你不要白……白费气力,好不好?”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也没了十六个人了,只有十一个人在那里。 没了活菩萨,没了色鬼,没了恶鬼,也没了那个痴子,他们都是不愿意看这一场斗。 楚无心象是疯子一般,他嘶声吼叫,大叫道:“你南家完了!你南家完了!” 用他的靴子狠蹬南三元,他把南三元的脸都蹬得再也没了皮,他把南三元蹬得血肉模糊,他把南三元蹬得没了气儿。 楚无心冷笑,南三元如今就是活着,也是一个半死之人了。 楚无心蹲下身子,蹲在南三元身边,慢慢问道:“南三元,你死得服气不服?” 南三元哼了一声,显是对这楚无心甚是轻视,他吐了一口,连血带痰,居然吐在这楚无心的脸上,他大声道:“王八蛋,你就是杀死我,南家的鬼魂也不会饶过你!” 楚无心狞笑,不以为意,谁又见过鬼魂索命?只要他杀死了南家所有人,南家的血仇再也不会有人报了。 已是昏暮,恶人岗上,一地血腥。 石龟上,有着片片血渍,血渍中,躺着一个看不出是死是活的南三元。 疯子站在这里,瞅着楚无心,说道:“楚无心,你杀死了他?” 楚无心大叫道:“我杀死了南三元,我杀死了南三元,我要是再杀了那个南欣凤,杀了那个南翔,我便成了!” 他双手握拳,向天而呼。 没人了,再也没人看着南三元。 他还有呼吸,但他呼吸微弱,几乎没有一点儿入息了。 他双眼瞪着,在寻找什么? 有一个人默默来到他身边,坐在他身边,偎在石龟上,慢慢道:“你要死了,你想说话,对不对?” 这人是痴子。 他等着南三元说话,南三元声音微弱???说道:“秀秀,你何苦……” 是他心里惦念着秀秀,是他心里正在想念着秀秀,还是他想着他这一死,秀秀便会凄凄苦苦渡此一生?秀秀的身上有他的骨血,他此时是不是惦念着他的骨血? 痴子盯着南三元,吐声道:“你最想做什么?” 南三元慢慢说道:“酒……酒……”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他此时是不是想起了他的酒友,想起了酒鬼疯丫头?只见他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笑意,笑得又是狂浪不羁了,他又是那个放浪的酒醉不醒南三元了。 痴子大声道:“痴,痴,真是痴人!” 痴子竟从身边拿出一瓶酒来。 南三元张大了口,他的嘴张不大,但他用力张大,那酒便淌在他的嘴边,一点一滴地流着。 他已是连最喜欢喝的酒也喝不进了。 南三元笑了,说道:“好酒……好……酒。” 痴子嘟哝道:“当然是好酒,怎么会不是好酒,我痴子弄到的酒,从来都是好酒。只是你这人临死,居然还能知道好酒。当真不错……” 痴子看着南三元,大声道:“南三元,我喜欢你这人,若是你不死,我还可好好跟你喝上一杯。” 痴子看着南三元,惋惜道:“可惜可惜,你要死了……” 南翔大声道:“不行,我得去救他,我一定去救他,我一定得去救我二叔!” 南翔冲了过去,他要冲出石室,再也不返回来。 蘧赛花不响。 活菩萨冲过去,扯住了南翔,大声叫道:“蘧赛花,你是他师父,他要去死,你怎么不说话?” 蘧赛花道:“他愿意去死,你有什么办法?” 活菩萨愣了一愣,大吼道:“南翔,你南家一门都是废物,你们南家哪里有一个象模象样的人,都是一群废物,我还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走吧,你去死好了,那个楚无心正在等你……” 南翔如梦初醒,他瞪眼瞅着活菩萨,问道:“什么楚无心?” 活菩萨说道:“他是你家的仇人,他想杀死你南家满门,他也正在杀死你南家满门。” 南翔恨得咬牙,他瞪瞪着双眼瞅着活菩萨,大声道:“你带我去,你带我去,我宰了他,我杀死他!” 活菩萨一叹:“我要是带你去找他,不等你出手,他就会宰了你!” 活菩萨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大笑,这人乐道:“活菩萨,你说得对极了,我只要一出手,便可以宰了他!” 楚无心! 南翔瞪眼看他,大声恨道:“你就叫楚无心?!” 楚无心乐得很:“不错。” 南翔恨道:“我们南家怎……么得罪了你?你要杀人,要杀死我一家人?” 楚无心略停了停,才道:“好,要是你南家别人问起,我也不屑答他,你问我,我便告诉你。当初你爷爷做下了一件事,对不住我楚家。我爹就死在你爷爷之手。” 这是一件仇案,是一件谁也说不清的仇案。 谁知道是非?谁知道当初他们怎样结下的这血仇? 楚无心道:“我忘不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回,我一进屋子,就见到了,夕阳西下,爹吊在那书房里梁上,他的身子吊得老长,样子很是可怕……他身子怎么会那么长?他的脸色怎么那么可怕?我得宰了你们南家全家,我一定要宰了你们南家全家!” 楚无心在吼,他嘶声怒吼,脸色极坏,他再也不想让南翔活下去,他想把南家全都杀光! 蘧赛花冷冷道:“楚无心,你在江湖上,也不算是一个无名之辈,自该知道,你老爹与南家有仇,也能有一个是非曲直,说不定是你老爹有错……” 楚无心嘶声道:“是谁有错,那有什么要紧?只是他逼死了我老爹,我不宰他一家,算是什么楚无心?” 楚无心哑着嗓子,对蘧赛花、活菩萨、南翔道:“只要他南家有一个活人,我就夜不能寐,我非得杀死他一家不可。” 蘧赛花道:“可惜,可惜!” 楚无心道:“蘧赛花,你说什么可惜?” 蘧赛花道:“本来我对你这种人最有办法,只是可惜我不能动了,不然,我非让你明白这事儿的是非曲直不可。” 楚无心大叫道:“什么是非曲直,你以为我会去找我老爹的毛病,看看他究竟是犯了什么过失,那个南云飞才把他逼成这样子?你以为我会以为我老爹有什么大过失?只要他逼死了我老爹,我就得宰了他,宰了他全家!” 这人已成痴狂,他已是疯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楚无心大声道:“蘧赛花,南翔,你们最好看看,看看那个南三元,他死时那模样,真是好看极了……” 南翔本来不声响,但听得他一说起南三元死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十三章 苦心 楚无心想上前去扼住南翔,他想生生扼死南翔。 他嘿嘿冷笑,在他心里,要扼死这一个南翔,岂不是一件易事? 他正奔向南翔。忽听得蘧赛花大声叹了一口气。 楚无心愣住,他问道:“蘧赛花,你叹什么气?” 蘧赛花道:“实话告诉你,如是我活得好好的,你今天只能一死!” 楚无心大声道:“幸亏你这样的狗屁大侠一个个都半死不活,要是你活得好,我岂不得死在你眼前?” 蘧赛花瞪眼看他,目光极是精湛。楚无心怕看他这目光,他知道,蘧赛花虽是病得很重,但他的目光也足以杀人。 楚无心不敢看蘧赛花。 蘧赛花不知道他如何办才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翔死在眼前。 他或许可以指望活菩萨与这楚无心一斗。但他看看活菩萨,便知道他无法指望活菩萨了,她正低下了头,她那神态分明是告诉蘧赛花,她并不想与那楚无心动手。 恶人岗上也有规矩,她不能总犯这规矩。 楚无心很是得意,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宰了南翔,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慢慢走向南翔。 南翔知道他只能自己救他自己,但他也知道,他的功夫比起楚无心,根本无法相比,他一出手,便会一死。 翔瞪起眼睛,他不愿意死。 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救他自己。 蘧赛花看着南翔,他那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死人。蘧赛花是知道南翔能活下去,他分明是知道南翔有法儿在楚无心的手里活下来,他才不动声色的么? 可南翔竟是不知道他如何才能活命,看看楚无心的手就要拍在南翔的头上了。 南翔大叫了一声:“活菩萨,你救救我!” 活菩萨说话,却是有力无力,她慢吞吞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南翔再看蘧赛花,就见到了蘧赛花的眼里有一道闪光,看来他很是满意南翔,他很是满意南翔这一叫。 南翔更明白了,他对活菩萨慢慢说道:“我告诉你,蘧赛花是我师父,你知道不知道?” 活菩萨瞅他,不明白南翔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南翔道:“蘧赛花能治好,我能把他治好,你知道不知道?” 活菩萨看看南翔,再看看蘧赛花,突然道:“你救了你自己最好。” 南翔突然笑了,他乐道:“活菩萨,你怎么这样傻?你只是愿意整天护着蘧赛花,他也只是……” 南翔突地吞吞吐吐。 蘧赛花道:“傻瓜,傻瓜,你不说得明白,她怎么听你?” 南翔象是下了决心,看看蘧赛花,再看看活菩萨,大声道:“我就直告诉你好了,有一个人能救得了我师父,我和你去求他,他一定会治他的,那时你就真的有了一个丈夫了。你愿意不愿意?” 楚无心一愣,他不敢动了,如是南翔真的说动了活菩萨,他真的不敢动手。 要知道这恶人岗上,唯有这个活菩萨敢不听那疯子的,也唯有她才敢因为救蘧赛花与疯子作对。 南翔对着那楚无心挤挤眼睛,他想到了一个好法儿,让楚无心不敢出手杀他的好法儿。虽是他不能再有什么好主意,只是这一个主意,就足以让楚无心不敢轻举妄动。 楚无心瞅着活菩萨,他蓦然道:“活菩萨,他是一个孩子,他说这话,一定是在胡说。” 活菩萨猛地抬头,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胡说,正因为他是一个孩子,我才相信他。” 南翔笑了,他看到了楚无心的畏惧。 蘧赛花几乎认定,南翔很聪明,南翔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不被楚无心杀死。 但他与南翔都听得活菩萨叹了一口气,说道:“南翔,连我也几乎高兴得透不出气来了,但我也想告诉你,我不相信你。” 南翔瞅着活菩萨,如是活菩萨不相信他,他就得死在那楚无心的手里,就是活菩萨不想救他,也不愿救他。 南翔道:“我告诉你,天下有一个人,那人的名字叫做明心和尚,他的医术天下第一,只要人有一口气,他定能把你医好。我能找得到他……” 活菩萨只是瞪眼看他。 南翔看到了楚无心眼里的杀机。他急急道:“活菩萨,我能找得到他,我找到他,就把他带到这里来。那时你就有了一个好好的丈夫……” 南翔突然噤声了。他看到了活菩萨眼里的神色,这是嘲弄的神色。 南翔轻轻道:“你不相信?” 活菩萨道:“南翔,你人虽小,但很聪明,只是你忘了,我不愿意让蘧赛花活得好,他如是活得好,他头一件事儿,就是逃离我这里。那时,我岂不是再也没了他这个人?” 蘧赛花愣愣地看着南翔,南翔的主意极妙,但他恰恰碰到了活菩萨的心事,活菩萨不愿,他又能奈何? 楚无心叹了一口气,说道:“南翔,那也只好死了,我杀死了南家满门,还没有一个人象你一样,这般怕死的,看你这样子,倒不象是南家的人了。” 楚无心有话,既是嘲讽,也是恨毒。 他要杀死南翔,看来没人能阻止得了他杀死南翔。 恰恰在这时,蘧赛花说道:“活菩萨,我有‘二十四桥’,你知道不知道?” 蘧赛花为何还要提起他的‘二十四桥’?他的‘二十四桥’早已成了一件废物,没了那两桥,只剩下了二十二件,他再也无法把那‘二十四桥’联结起来,那件天下传联的神奇兵器也再不神奇,蘧赛花此时提它,又有什么用处? 但楚无心看到,活菩萨的眼睛亮了起来。 活菩萨看着蘧赛花,她的身子在颤抖,她象是受了一下雷殛,顿时怔怔地站在那里。 她一下子闪到了南翔面前。 活菩萨大声道:“楚无心,你先不要动手。” 楚无心站住了,他冷冷道:“你相信蘧赛花?你相信他一个残疾人的话?” 活菩萨慢慢一叹,说道:“我一向不相信他,这一回就相信他一下,好不好?” 活菩萨仍是好脾气,她看着蘧赛花,慢慢说话了,她的声音因为有一点儿紧张,就颤抖:“蘧赛花,你不该戏弄我?!” 蘧赛花似乎也知道活菩萨的心事,他淡然道:“活菩萨,你说,我象个戏弄别人的人么?” 活菩萨的声音哆嗦,她说道:“蘧赛花,蘧赛花,你别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蘧赛花还没开口,南翔突地说道:“活菩萨,我要是你,我就相信,因为他再也不会骗人,我相信他,总比相信你们这恶人岗的人更好,你说对不对?” 活菩萨低下了头,她久久不语。 再抬起来时,她的脸上已是升起了希望,她眼巴巴地看着蘧赛花,问道:“你真的愿意?” 蘧赛花慢慢道:“我愿意。” 活菩萨突然哭了,她大声道:“你愿意,我也愿意。” 南翔看着活菩萨与师父,他显是知道师父与这个胖女人说的意思,连那个楚无心也是知道他们的意思。 南翔走过去,从师父的怀里拿出了那二十二枚暗器。 这是大侠蘧赛花的暗器,江湖上的人都是知道,大侠蘧赛花的成名暗器就是这“二十四桥”。 蘧赛花说道:“可惜,它只是残的,象我这个人一样……” 活菩萨也听出了他的惋惜之意,他是在叹息,他是不能把这一暗器弄全。 蘧赛花曾把那两枚暗器掷向疯子,把疯子的手打伤。 活菩萨看着这暗器,见到南翔把这暗器拿去,交与蘧赛花。蘧赛花拿它在手,看看,再对南翔一努嘴,南翔便把它装成一件,这是一件不能成为直箫的暗器,因为没了那两件,它便再也不能其为箫。 南翔看着蘧赛花,蘧赛花瞅着这件暗器,他的眼里流出了泪水。 是大侠蘧赛花心里想起了他从前的那些风光的日子,还是他不舍得把这一件成名暗器送了与人? 南翔拿过了他的这件暗器,拿它送了与活菩萨。 活菩萨好好接过了这件暗器,看她那神态,是接过了蘧赛花的一颗心。 她把这一件暗器接在手里,便是大声道:“楚无心,你快走,我不愿意看到你。趁我心境还好,你快走!” 恶人岗上的人不能相互残杀,但楚无心也知道,这活菩萨就不定会真因了蘧赛花出手杀他。他也知道,恶人岗上的人都看不起他,他们不会为他报仇。 楚无心冷冷笑了,他仰头哈哈大笑。 活菩萨冷冷道:“你笑什么?” 楚无心止住了笑,脸色冰冷:“我笑蘧赛花,我笑往日的蘧大侠,如今成了一个过街老鼠,只能钻在女人的裤裆底下,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盼着蘧赛花能生气,但他想错了,蘧赛花只是不生气,悠然道:“楚无心,你杀不成南翔了,你要不要坐下来,我与你喝一杯茶?” 楚无心恨恨而去。 活菩萨望着南翔,她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她轻轻说道:“南翔,我忘了告诉你,天下的武林中人,谁也不知道那个明心和尚是谁。就是想去找他,你也找不到。再说,你只能一个人去找他,我得在这里看护他。” 南翔打了一个哈哈,他大声道:“既是他活着,我就能找到他,我要是找不到,我再死在那个楚无心的手里,又有何不可?” 活菩萨看着南翔,象是看着一个大人,她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温暖,她看南翔那目光,象是看着自己的一个亲人。 南翔说道:“我要走了。” 他真的要走,看来他并不是在说笑,他真的要去找那个明心和尚,让他来为师父治病。 蘧赛花大声道:“南翔,我说这话时,也知道这事儿做不得,你别去。” 南翔说道:“为什么做不得?我一定要去,至多我再死在别人手里,死在这个楚无心手里与死在别人手里,不是一样的么?” 南翔给师父跪下了,他这一去,说不定有多长时间,也说不定再也不能回来,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师父,保重……” 话声哽咽,他再也吐不出声来。 蘧赛花瞅着南翔,突地明白了徒弟的心,他是为了师父,如能把师父的病治好,他再也无憾了。他不愿在他被人杀死后,师父仍是这样子。 蘧赛花的眼也温润。 南翔要走出恶人岗了。 他刚刚转身,便听得活菩萨大声一喝:“南翔!” 南翔回过了头,他看到了活菩萨的眼泪。 活菩萨说道:“南翔,你别走……和我一起……侍候你师父,好不好?我就当你是我亲……弟弟……” 南翔大声笑道:“你真是一个女人,你真的是一副菩萨心肠,我不去怎么行?你放心好了,好好照看师父,我回来,你千万别把我师父丢了。” 他起身便走,活菩萨垂着头,嗒然若丧。 蘧赛花好久才说道:“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与你是真的夫妻了,我怎么也不能天天管我的妻子叫活菩萨吧?” 活菩萨突地变得羞涩已极,她慢慢低语:“我叫小月儿。” 一个人高马大的???菩萨,竟然叫一个小月儿。 她听不到蘧赛花答话,不由得有些惊恐,她低声道:“我叫小月儿,你听上去是不是有一点儿好笑?” 蘧赛花道:“那有什么好笑?我一个大男人居然叫个女人名字,我能叫蘧赛花,你怎么就不能叫个小月儿?” 活菩萨一听,顿时有些欢喜。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蘧赛花,说道:“我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人喜欢你了,我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你了……” 活菩萨直叹气。 活菩萨道:“蘧赛花,你现在喜欢我也行,若真的是你好了,你再也不喜欢我了,那时我也心甘了。” 她说得很悲壮。 蘧赛花突然大笑,他笑道:“你真是有些傻,虽是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我,但那么多的女孩子也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妻子,你知道不知道?” 活菩萨大喜,禁不住忘情了,她趴在蘧赛花的身上,喜极而泣。 蘧赛花大声呻吟起来,他轻轻叫道:“小月儿,小月儿,你那么胖,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轮到痴子在外面当值。 他正坐在石龟上静坐养神。 南翔走了出来。 他大摇大摆走到那痴子面前。 痴子盯住他看,象是看着一个死人。痴子看够了他,说道:“你要是出来晒晒,那还没什么,你要是想下山,我看你就回去吧,免得后悔。” 南翔笑眯眯:“我真的想下山,我在这山上呆得没什么意思了,我想下山去好好玩玩。” 痴子不看他,只是仍在那石上刻花,他冷冷道:“南翔,你在这恶人岗上当然呆得没什么意思,你要是出去了,就得一死。你以为恶人岗是街,能随便逛来逛去不成?” 南翔嘻嘻一乐,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找他来,给大侠蘧赛花治病。” 痴子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南翔大声道:“你不相信?” 痴子道:“天下的神医再能耐,他也没法儿来这恶人岗给人治病。” 南翔沉思道:“不错,我也想到了,只是这个人不同,说不定他不怕你们恶人岗呢。” 痴子突地来了怒气,他大声道:“他是谁?你说出他的名字来!” 南翔看他来了怒火,竟是不以为然,他大摇大摆道:“痴子,人家都说你学武是有些本事,岗上的人除了疯子,功夫就数你了,只是你这个人怎么越学越愚,竟能相信天下再也无人敢来恶人岗的那鬼话?你知道不知道,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不怕你恶人岗?” 痴子沉着脸道:“是谁?你说说看。” 南翔看到了痴子的怒火。 他喜欢看痴子的怒火,如是痴子不发火,南翔便再也无望出去,如是痴子真的发了火,南翔便可有望下岗。 南翔道:“我好好想想,再告诉你。” 痴子道:“你想好了,你要是说得不确,小心我当场宰了你!” 南翔象是不怕痴子,他早已成竹在胸。 南翔道:“痴子,我告诉你,天下不怕你恶人岗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痴子恶声恶气道:“你个小小孩子,大概不知道恶人岗在江湖上的名声吧?” 痴子说罢,便是大笑。 江湖上的人一听得恶人岗的名头,便吓得屁滚尿流。怎么会有许多的人是恶人岗的对头? 南翔数着指头,说道:“我告诉你,有一个地方叫做流花女人谷,你知道不知道?” 痴子一愣,他自是不能说他不知道流花女人谷。 南翔大声道:“流花女人谷怕不怕你恶人岗?” 流花女人谷自是不怕恶人岗。 南翔道:“流花女人谷有上百个人吧?”南翔一说,顿叫痴子无话。南翔又道:“还有疯人楼,他也不怕你恶人岗。疯人楼怕也不有个几十人?你以为你恶人岗在天下最恶,可人家流花女人谷和那疯人楼都是不怕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痴子此时竟是想得痴了,他看着南翔,怔怔说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一直以为恶人岗是天下最可怕的地方,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天下武功最好的人,你说得对,那么说,我不是武功最好的人么?我除了疯子,天下再也不怕谁了?你说我说得不对么?” 南翔大笑道:“当然不对,流花女人谷的人怕不怕你?” 痴子怔怔道:“流花女人谷的人怎么会怕我?不怕!” 南翔又道:“疯人楼的疯子怕不怕你?” 痴子呆呆地自言自语:“疯人楼的人怎么会怕我,据说疯人楼有的人竟能生生吞下瓶子、铁屑,用这些东西做食物,他们那疯子模样,怎么会怕我?” 南翔道:“还有许多的人也不怕你们恶人岗,象那个大侠蘧赛花,他是我师父,他就不怕你。” 痴子眼光灼灼,说道:“蘧赛花可是不行,他已是半死不活的了,他算得了什么?” 南翔叹气道:“他是天下最可怕的人了,他如是好好的,你恶人岗再无人比他可怕了。他来去恶人岗两次。居然连死也不怕,他可怕不可怕?” 痴子道:“可怕,可怕。” 南翔道:“还有一个明心和尚,你知道不知道明心和尚?” 痴子自言自语道:“果然,果然还有一个明心,但听得人说,明心和尚再也不做和尚了,他只是一个无名客,他现在是无名客了。他也从这恶人岗逃走过。” 南翔大笑道:“这不就是了?他也是一个恶人,他也不怕你恶人岗!” 痴子丧气得很,他嗒然若丧,沮丧道:“不错,不错,天下的人都不怕恶人岗,他们都不怕恶人岗。他们既是都不怕恶人岗,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第十四章 色为人魔 欣凤又看到了那个小孩子,她早已知道这小孩子是恶鬼。她看着那小孩子,他今天显得特别伤心。 欣凤无话可说。 虽是他救了欣凤,但他两人势同水火。她一见到这孩子,就恨他恨得直咬牙。象这孩子说的“你何苦总是咬牙,要是把你的牙弄得松了一颗,你那模样就不再这么好看了,那时你岂不是得后悔?” 欣凤不会后悔,她宁可恨这孩子,把她的牙咬掉。 这孩子看着欣凤,突然流泪了。 欣凤知道,如果你相信这孩子的眼泪,你就是一个天大的傻瓜。她静静地看着这孩子,等着他出花招。他总是有许多的花招对付欣凤。 恶鬼对欣凤道:“欣凤,有一件事,我不愿意对你说,但我还是不得不对你说。” 欣凤漫不经心,她知道这恶鬼决不会有什么好事对她说。 恶鬼道:“要我告诉你这样的坏消息,咳,不,我不说,我不说。让别人告诉你好了。反正你早早晚晚成了我老婆,在恶人岗别人也会告诉你那些事儿的。” 他有些犹豫,他一犹豫,欣凤反是认真起来。 欣凤看着他,等着他说那坏消息。 恶鬼道:“你哥哥是南三元?” 欣凤一听这句话,顿时头大如斗。 她瞪眼看着恶鬼,大叫道:“我哥哥怎么了?你们把他怎么了?你说,你说呀!” 恶鬼道:“我是没把他怎么了,只是你家有一个仇人,那人名字叫做楚无心。你知道不知道楚无心?” “楚无心,楚无心……”欣凤在心底里念叨几遍这旬名字,她得记住这名字。 恶鬼象是下了决心,要把这一坏消息告诉欣凤,他说得很快,如他说得不快,他将再也没有勇气把这一个坏消息告诉欣凤了。 “你哥哥南三元快死了,他是被那个楚无心打伤的,他躺在洞里,只剩下一口气了。你要是去看看他,还来得及。” 恶鬼不说了,他看着欣凤,他不明白欣凤此时究竟是怎么了。 欣凤听到了南三元的消息,竟是再也无话,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没有泪水,也没有问话,象是傻了一般。 莫非因为一家人的连连噩耗,把她弄得傻了?莫非她已经再也不能承受这压力了?她看着恶鬼,象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恶鬼突地大叫道:“我怎么这么傻?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我不告诉你,让那些恶人岗的人去告诉你好了。谁告诉你这个,你一定恨他。” 恶鬼转身就要走。 欣凤叫住了他。 奇怪的是,欣凤的声音,既无悲伤,也无痛苦。 恶鬼不瞅她,他慢慢说道:“南翔也走了,他跑了,人家说是他与那个痴子一同下了山。那痴子杀人,最是容易。” 恶鬼说话漫不经心,但他实在是想了很久,才对欣凤说这些事儿的,他知道,欣凤断了后路,她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一个男人。 恶鬼认定,他便是欣凤应该死心塌地跟着的那个男人。 恶鬼装作极是悲伤的样子,他盯着欣凤说道:“你要是愿意哭,就哭一哭好了,要是哭上一哭,你会好受一点儿的。” 谁知道欣凤并无泪水。 她只是看着恶鬼,说道:“我哥哥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带我去看看他?” 恶鬼有些犹豫,他怕,他怕欣凤声张。如是欣凤声张起来,他藏起这女人的事儿便会败露,那样色鬼便不会与他干休。 欣凤慢慢说道:“你不必怕,你要是害怕色鬼,你就小心些,我一去,你便躲开好了。” 恶鬼象是下了决心,他直拍胸脯,说道:“好,你愿意去,就去看好了,你既是要做我的老婆,我不带你去,那怎么说得过去?” 两人便直走了许久。 在洞里弯来绕去,直如蛛网,他二人走来走去,那恶鬼一边走,还一边劝说欣凤,劝她莫要伤心,劝她好好活着,须知人生在世,大多都是不得意,终不能想不开,那样岂不是自伤身子? 恶鬼说话,真是好言好语。 两人走了好久,才到了一间石牢。这是一间很牢实的石牢,恶鬼叫道:“你看,那个人便是南三元!” 欣凤看到了人,但她看到的那人竟是不象她自己的亲哥哥,她哥哥南三元从来都是笑意微微,从来都是眼睛里闪着光的,他对欣凤乐呵呵的,此时他怎么成了那样子? 南三元坐在地上,衣衫破烂,已成褴褛,他的脸上满是伤痕,身上再无一点儿好处。呆呆怔怔地看欣凤与恶鬼,他已是认不出欣凤了,也认不出那个恶鬼。 欣凤看他,轻轻叫了一声:“二哥,二哥!” 南三元不出声。 欣凤瞅着南三元,她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一时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她想问问她二哥,这究竟是怎么了?她们南家怎么竟会有这大祸,她怎么办?二哥看样虽生犹死,他已是不省人事,怎么还能为南家报仇?看来南翔也是凶多吉少了。而且南翔还是一个孩子…… 欣凤无话可说。 她看了南三元许久。 最后,恶鬼看到了一个平静已极的欣凤,她只是回过头来,瞅着恶鬼,说道:“恶鬼,你愿意与我走么?” 恶鬼的心里嘀咕,他以为欣凤是叫他与她一起逃走,他说道:“不行,不行,你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会跟着你走?” 欣凤伸出手来,她那一只手很是瘦削,那是一只很好看的瘦瘦的手,瘦得让男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她笑道:“我不想离开恶人岗,但我在这里得有一个人保护我。若是没人保护,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办?” 她刚才没落泪,此时反倒流泪了。 恶鬼是一个孩子,但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他看着欣凤那眼光,告诉了欣凤,他决不是一个孩子,他只是一个好色之徒。他盯着欣凤的身子看,专看孩子不该看的那些地方。 欣凤扯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热,象是一个发烧的女人。 欣凤慢慢说道:“你领着我,到你的地方去。” 她说“你的地方”,那几个字吐得特别清楚。 恶鬼当然明白,他在心里暗暗乐了,他早早把南三元的事儿告诉她,就是要她断了念头,如果一个女人断了念头,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那时岂不是他想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恶鬼被欣凤扯着,欣凤的手扯得很紧,她紧紧扯着恶鬼,她的手再也无处去扯了,在这个人世间怕只能扯着恶鬼的手了,所以她扯得很紧。 两人来到了一处地方。 这是恶鬼的地方。在恶人岗里很少有人知道别人有一点儿什么秘处,因为这墓地太大了,你在这里弯来绕去,走上许久,怕也走不完这墓地。更有一个原因,让他们不愿意独自走这墓地。因为这里是墓地,你自己一个人走,也怕会生出不测。 只有这个恶鬼不怕。 他从小就生在乱石坟中。 他不怕坟,他知道,越是别人害怕的地方,对他就越好,他可以呆得很安全。 这里是一处墓室。走到了那墓室里,他们便看到了死人的骨头,那些骨头闪着磷火,在暗中闪闪发亮。看去象灯,但只是隐隐的灯,在墙壁间一闪一闪。 恶鬼慢慢道:“你别害怕,我数过了,这里有七十二个死人。这都是给皇上殉葬的人。” 欣凤道:“我和你在一起,为什么要害怕?” 恶鬼很是高兴,他喜欢欣凤这样说话。他是一个男人,男人都喜欢女人依傍他们,让女人以为他们最可靠,那样他们便对自己更有信心。 恶鬼这瞬间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男人。 恶鬼对欣凤道:“你好好躺着,我给你拿一点儿吃的。” 欣凤只能好好躺着,她不敢动,这里到处都鬼火幢幢,没法儿说她心里有多恐怖。 欣凤颤声道:“你快点儿,我宁可不要吃的。” 恶鬼很快,他拿来了吃的。 在恶人岗里,最知道吃的东西金贵的人,便是这个恶鬼。他从小衣食无着,便对食物很是在意。他在这恶人岗里积了许多的食物,只要他到一处地方,准能在那里找到食物。 欣凤与他吃好了,二人躺在地上。 欣凤的气喘很粗,她在暗中定定地看着恶鬼。 欣凤说道:“恶鬼,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我,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把我从色鬼那里……” 她不说下去。 恶鬼的眼睛发亮,他盯住了欣凤,说道:“我从来没有看到我娘,我看你这模样,不知怎么,我一看到你,就心想,你一定象我娘……” 欣凤冷冷笑了一下。 恶鬼看不到欣凤笑。 欣凤道:“我就做你娘好了。你看我做你的娘,行不行?” 恶鬼勃然大怒,他叫道:“你做我娘怎么行?你是我妻子,我要娶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你知道不知道?我娶你时,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听得我娘说,我爹比我娘就小那么几岁。你看我现在小,但过了几年,我就二十岁了。那时,你就二十二了,那时还有谁分得出你与我谁大谁小?” 他果然说得有理,他也想得理直气壮。但他不知道欣凤是不是愿意嫁他。 欣凤突地说道:“我心里也不喜欢那个色鬼,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恶鬼大声道:“你当然不喜欢他!他一直也不会把你当成一个欣凤姑娘,他只会当你是一个什么皇妃什么娘娘的,他还会做戏,在戏里叫你别的名字,你就是欣凤,你就是欣凤姑娘,你怎么会喜欢叫你别的名字?” 恶鬼虽小,却人已经不小了,一语便是道破了欣凤的心事。 欣凤的心里很酸。 恶鬼却不知道,他不明白人一长大了两岁,那实在是差了许多。等他再长两岁时,他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但现在他不明白。 欣凤的话语说得语重心长,她慢慢理着恶鬼的头发,说道:“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一开始看你,我以为你真的太小了,但你能这么对我,我真的很喜欢……” 她轻轻啜泣了。 男人有时不明白,女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但最懂得女人的人才知,女人最厉害的两手,便是一笑一哭。 好看的女人,妩媚的女人,她只要一笑,便可以要男人再也分辨不出东西南北,再也不知自己是谁。他宁可把八百里烽火都是点起,拿他的性命当成儿戏。他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女人的一笑。 这一笑值得这许多。 好看的女人,她要是一哭,也顿时要男人火气起来,由是才有了争夺搏杀,才有了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 欣凤这一哭,竟是把一个恶鬼哭得直伤心,他叫道: “欣凤,欣凤,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儿,对我说说好不好?” 恶鬼心里,一直以为她是为她一家的死而伤心,却不料欣凤说出了一句话,顿叫恶鬼柔肠千转。 欣凤说道:“我不愿与他在一起,他不喜欢我,他只喜欢卓文君,他只喜欢虞姬,他只喜欢杨贵妃。” 恶鬼再无话说,此时他如是再不知趣,他就再也不会是一个男人了,他轻轻把欣凤揽在怀里,说道:“你就跟我,你何???跟他,他是一个坏蛋,你不体恤你,我会心疼你……” 天下很少有这种男人女人。 她看着他,难说她心下做何思想。他也看着她,他人小鬼大,但他是不是被她迷住了?他只是呆呆看着这个女人,全然忘了他也是恶人岗上的恶人。 他此时只是一个小男人,一个很小很小但他自己从来不认为自己很小的男人。 他轻轻说道:“欣凤,你喜欢我,你南家的血仇就可得报了。” 欣凤叹道:“你哪里有这么好?” 恶鬼盯着她,说道:“恶人岗上,只有一个人,他让我害怕,剩下的人,再也没一个是我的对手。” 欣凤轻轻昵喃道:“疯子,是不是疯子?” 恶鬼点点头。 疯子,恶人岗上的人也不知道疯子是什么心思,没人知道他的心思。 欣凤道:“我也不与那个疯子作对,我不怕他。”她撇撇嘴,显是对恶鬼不屑。 恶鬼大声道:“欣凤,你若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我对疯子也不怕。你要我杀死他,我就杀他!” 欣凤慢慢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的……谢谢你。” 谁也不知道时间,时辰在慢慢溜走。 欣凤把这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 恶鬼道:“错了,错了,人家都是男人抱着自己的女人,怎么是女人抱着男人?” 欣凤话语轻轻:“你不是一个平常的男人,自然不能有一个平常的妻子,我就得抱着你。” 恶鬼的心里象是含着蜜,他笑着,笑得太得意了。 欣凤把他放在石床上,她动作轻轻,象是久久已是熟稔这些情事。 她慢慢地脱下她自己的衣服。 她没有一点儿羞涩,因为她面对的是一个小男人?还是她已是下了决心? 她已经会用她自己的身体了。 一旦女人会用自己的身体,让男人的眼光发亮的话,那男人肯定就会坠入情网,再也不能自拔。 欣凤很满意,她听到了恶鬼的喘息声,他的喘息声很粗,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疯子看着那楚无心。 楚无心也看着疯子,他们两人久久不曾说话。 疯子一叹道:“我看你还是走了的好。” 楚无心说道:“你要我去哪里?” 疯子说:“你在这里,要是有人想杀你,我也阻止不了他。” 楚无心大声笑道:“真是怪了,我在恶人岗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怎么会有人想杀我?你不要吓我!” 疯子道:“我知道,有人会杀你。” 疯子的眼睛目光炯炯,他盯着楚无心,说道:“你父亲于我有恩,我会照应你,但你不要忘了,恶人岗有条规矩,只要有一个新的恶人,他就会宰了一个恶人岗上的人。 那时你的性命,最可忧虑。” 楚无心默然,他知道疯子说得对。 恶人岗为什么有这么一条规矩?是为了恶人岗在江湖上最有威风,还是想让恶人岗上的恶人都不能松懈,让他们都得居安思危,成为一个最有本事的人? 没人知道,恶人岗已经在江湖上存在了上百年了。如是没有这一条,说不定天下早就没了恶人岗。 楚无心道:“谁会杀我?” 疯子仍是闭着眼,但他话语声声,极是坚定,他慢慢道:“活菩萨、恶鬼、色鬼,还有痴子。他们几个准有人想杀你。” 楚无心不语。 没有人知道楚无心的父亲究竟为什么要死。 但疯子知道,他也知道楚无心也许会知,但他不会说,对楚无心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他知道,就是楚无心知道了那事实真相,他也一样会去杀人,他也一样得杀死南家满门。因为他是楚无心。 他从前不叫楚无心,他那时叫楚文心。 文心与无心有很大的分别。 疯子道:“我看你还是走,不然我护不了你。” 楚无心道:“他们要杀我,就要他们杀死我好了。只是你再不用理我了,你与我父亲的恩怨,就算是一笔勾清,你看好不好?” 楚无心走出门去。 他走到了门口。 只听得疯子一叹,他轻轻说道:“无心,无心,人之恩怨,实是难述,你勾也勾不清,你算也算不完……” 楚无心象是被钉在了门口。 第十五章 父子情仇 恶鬼与欣凤真的成为夫妻了。 他与欣凤躺在一处,心里暗暗得意,因为他从来不知道男女情事,居然也被他弄得象模象样。 他很得意。他明白,不经过女人的男人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如今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与欣凤真的曾有过了那春风一度。 恶鬼如今正搂着欣凤,他很疲倦,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然后再做别的。 但欣凤不愿意,她不让他睡。 此时的恶鬼当然知道,他不能对这女人太厉害了,如今这女人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自是得对她温柔一点儿,不然他怎么当她的男人? 他很自豪。 他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他的手比他的人更不老实。 欣凤说话时嘟嘟哝哝,女人有了心爱的男人时,都是这副模样。她说得甜甜腻腻:“恶鬼,你真的叫什么名字?你终不能让我总叫你恶鬼,是不是?” 恶鬼瞅她,那样子象是受了惊吓,此时的他居然真的象是一个孩子了。 他不愿再说他的过去,他的过去只是一场场梦。只因为他的过去是一场场梦,他才成了今天的恶鬼。他今天怎么会愿意再说它? 欣凤却是女人,女人最聪明的就是,她能征服男人,最聪明的女人征服男人时居然能让那男人以为是自己征服了女人,而不是被女人征服了。 恶鬼轻声道:“我不愿意说。” 欣凤沉默,只是用她的手轻轻抚着恶鬼的头发,她一下下很稳地抚摸他,让他体味到那抚摸。 恶鬼哭了,他哭了很久。 如果女人喋喋不休地问他,他也不愿说,如果女人也跟着他哭,他也不会说。只有女人一声也不吭,他才哭了许久。才想起了一个女人与你一同在哭,她看着你流泪,才决心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爹奸污了我娘,他把我娘奸污了,他便再也不知去向。” 欣凤不语。她此时知道了,恶人岗的人都不是先天便恶。 恶鬼有一个伤心的故事。 他娘被他爹污辱之后,娘的族人便把她吊起来,让她招,是哪一个野汉子把她弄坏了?娘不招。因为她无话可招,因为她不知道是哪一个恶人干的,她只知道那人喝了酒。 她只是说:“那个人喝了酒……那个人喝了酒……” 族人把她打成残疾,从此在那一个破窑里便有了一个瘸婆子,她天天讨要,在人家门口,人人都是厌弃她,因为她不是一个好女人。 恶鬼有这么一个身世,他从来不向人说。 但他怎么能不对欣凤说,她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对他的妻子隐瞒这些? 恶鬼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他再也不是那个恶鬼了,他只要把心向一个人披露,他再也不能成为恶鬼了。 娘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到处流浪。他吃过野食,与狗睡在一处。他偷过东西,放过火,十岁的时候就杀过人了。他从来不曾知道那个害死娘的人是谁,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杀死他! 恶鬼拿出一块玉来,这是一个玉锁,上面写着字,一共有四个字,“天日可表”。 恶鬼至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敢拿出来给那些恶人岗的人看,他怕,怕他们把他这一块锁抢走。 他与娘只有这一块锁的联系。 娘在他七岁的时候死了。 欣凤轻轻抚摸着恶鬼的头。 她从来不知道人还会在小时受过那么多的罪。 她从来不曾受罪,她小的时候,最让她记得的是,有一回老爹训了她,她就躲在花园里,再也不出来,老爹便和哥哥们一齐去找她。 那一回她躲在暗处,心道:让他们喊一回,让他们再喊一回,让他们再喊…… 只是喊了六回,她便再也忍不住了,她答应了。 老爹只是笑,但大哥与二哥都是大笑,他们说,他们一到了花园,立时便知道她躲在哪里了,只是老爹不让他们说,他们只好装作不知,到处喊她。 她问过老爹,为什么要喊,不直去找她? 老爹笑了:“让你得意一会儿,你得委屈一阵子,是不是?不然你怎么会消气?” 想到了这件事,欣凤顿时满是热泪。 恶鬼心想:这欣凤真的是我的妻子了,她一听得我如此受苦,竟是伤心得这般模样,真是…… 恶鬼放声大哭。 欣凤说道:“你真的叫什么名字?” 恶鬼说道:“我叫来福儿。” 欣凤念叨道:“来福儿,来福儿……” 她不知道这名字是什么来历,她也不知道自己念叨这名字时,心头是什么滋味儿。 恶鬼小声道:“你别在人前叫我,你只是在没人时叫我,不然他们会都知道了,他们会笑我……” 欣凤大声道:“他们凭什么笑你?他们怎么会笑你?我不准他们笑你。我告诉你,我与你一起出去,我告诉他们,我与你已经成了一家,你敢不敢?” 恶鬼吃惊地看着欣凤,他不知道欣凤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他吃惊,但他想了一想,便一跃而起,大声道:“我为什么不敢?我怎么不敢?” 两人真的携手走出了这武王墓。 他们看到了恶人岗所有的人。 疯子冷冷看他们,楚无心也冷冷看他们。 只有色鬼疯了,瞪圆了眼睛,冲了过来。 他冲过来,想扯住欣凤的手。 但欣凤突然笑了,她只是叫了一声,就生生把色鬼的脚扯住。 欣凤冲着色鬼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把恶人岗所有的人都叫愣了。 恶鬼怎么会与这欣凤在一处?欣凤怎么会叫他爹。再看色鬼,象是被蚊虫咬过了一般,他苦着脸,说道:“欣凤,你叫我什么?” 欣凤嘻嘻笑着,说道:“老爹,我听说你是恶鬼的老爹,你既是他的老爹,也就是我的老爹了,恶鬼,我要不要拜你的老爹?” 恶鬼的样子也是有些滑稽,他盯着色鬼看,慢吞吞道:“你愿意拜,你就拜好了。我怎么能不让你拜?” 欣凤便笑意盈盈,走上前去,给那色鬼一拜,她笑道:“老爹在上,儿媳给老爹拜见了。” 色鬼的脸色很是难看。 恶人岗上的人,人人都是知道,恶鬼是他的干儿子。人人也都知道,欣凤被抢来恶人岗上后,已经成了他色鬼的女人。 她怎么又成了恶鬼的女人?她怎么能先是老爹的女人,又做儿子的媳妇? 但欣凤不以为然,她笑意微微地问道:“老爹,我从你那里走了以后,你便再也没有找我么?” 欣凤象是在与她的旧情人叙旧。 恶鬼置若罔闻。 色鬼此时说些什么才好。他的眼睛盯着欣凤,恨得他想杀死她。这个女人看上去很是规矩贤淑,但一与这恶人岗上的人相交,转眼间便变成了荡妇淫娃。 色鬼无话可说,只是在他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做是回答。 恶鬼突然说道:“老爹,你若是不愿意让她跟我,你就把她领走好了。只要她愿意,我有什么法子?” 恶鬼瞅瞅欣凤,他看见欣凤眼里正在闪着光,这光能让男人疯狂,她正盯着色鬼看。她那目光,让色鬼一下子就是醒悟,她便是色鬼日思夜想的那个卓文君,那个杨贵妃,那个虞姬…… 色鬼大叫一声:“恶鬼,你个混蛋!” 恶鬼不等他说完,便笑嘻嘻道:“你从前给我看你的戏时,我就记得有一出,叫做什么‘辕门射戟’是不是?你看人家那董卓与吕布,竟是打了一仗,两人终是成仇。老爹,你说他们也是干爹干儿,你与我也是干爹干儿,你说咱们能不能和他们一样?咳,要是那样,你说我能杀死你,还是你能杀死我?” 这恶鬼轻描淡写,就把他与色鬼间的这一段事儿说成情仇。他瞪眼瞅着色鬼,再无言声。 如是色鬼真想与他争这欣凤,他会与色鬼拚个你死我活。 色鬼大声道:“恶鬼,恶人岗上的人都知道,她一上了岗,就是我的女人。你说是不是?你怎么能把老爹的女人夺去,你那么做,岂不是大大不孝?” 恶鬼乐了,他瞪眼吼道:“你有女人,我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有?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不象你这个人,整天象是一个疯子,天天作戏,没一点儿正事儿。她怎么能喜欢你?” 色鬼呆呆瞅着恶鬼,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不到恶鬼竟会如此说他。 他再看看欣凤,欣凤象是很快乐,一会儿看看恶鬼,一会儿看看他,她象是很愿意两人作对。 色鬼说道:“孩子,你有一点儿鬼迷心窍了。我告诉你,当年那辕门射戟故事,便是因为吕布鬼迷了心窍,才有那么一场父子残杀的。” 恶鬼道:“是么,多亏老爹告诉我,我才知道,可是听说那董卓的女婿告诉过他,要想不出事,他得把那个女人让与吕布,你说他为什么不听?他是不是不象老爹那么聪明?” 色鬼知道,他与这恶鬼一比,他太不聪明了,这恶鬼只是一个孩子,但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孩子了,他的鬼心思比谁都多。 色鬼心里气恨,他不能让一个孩子把女人抢走,他看着欣凤道:“你愿意跟着他,还是愿意跟着我?” 欣凤笑了,她一笑时实在很美,她梨涡浅现,轻轻一蹙一颦,让这些男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美人。她回头顾盼一下恶鬼,见恶鬼正眼巴巴地看自己。她再看色鬼,见出色鬼凶狠狠的模样,就乐了,笑得很快乐。 她轻轻道:“我愿意跟你演戏。” 色鬼脸色大是开朗,他大声道:“恶鬼,你听听,她说她乐意跟我!她说她乐意跟我!” 恶鬼的脸刷地一下子变得苍白。 但欣凤又说话了,她盯着恶鬼,说道:“我还是愿意与他在一起,他与我在一起,不用演戏。” 色鬼大声叫道:“他还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能与他在一起?” 恶鬼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是一个孩子?我早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我要是一个小孩子,你们恶人岗会容我? 你们恶人岗的人早就宰了我……” 恶人岗上的人都是瞪圆了双眼,看着他们。他们不说话,因为他们觉得很有趣,他们觉得只要恶鬼与色鬼能打起来,那是最好不过。 恶人岗上哪有亲情?偏偏他二人要故作亲热,还叫什么老爹儿子? 看他们如何反目,岂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连疯子都是默不作声。 恶鬼道:“看来,老爹,你也得辕门射一次戟了。” 色鬼冷冷道:“恶鬼,可惜你不是什么吕布,你只是一个臭狗屎!” 恶鬼突地大声叫道:“老爹,你可真是一个董卓,一个活活的董卓。” 恶鬼笑眯眯地看着色鬼,他的那神态分明是在戏弄他。 色鬼突地一叹,唱道: “你与我,分明是父子亲情, 奈何要一分西东? 你不知人情逐世看冷暖, 为父在朝权正盛?” 恶鬼道:“我知道你,一到了人家说你,没了理时,你便一准要装疯卖傻。” 恶鬼突地出手,扑向那色鬼。 色鬼一叹,说道:“我怎??能与你动手?你真的杀我,就叫你杀了你老爹罢了,你看那样岂不更好?” 他口里说着,却不动手,只是躲闪。 那胖子一蹦,跳到了欣凤眼前,叫道:“你还不止住他们,不然准会出人命。” 欣凤乐道:“为什么要止住他们?他们是不是都喜欢我,若是他们都喜欢我,让他们斗好了。” 两人相争,已是出血。但见恶鬼的肩头涌血,色鬼的臂膊也有血现。 没人相劝,他们兀自苦斗不休。 恶人岗的人都冷冷看他们,他们都等着疯子说话。但疯子只是看天,他不吐口。 既是疯子也不管他们,让他们去斗好了。 色鬼不敢用尽全力,他不管怎么说,仍算是恶鬼的老爹,他不能杀死恶鬼。他不能用狠心思下手,只能应付。 恶鬼却来得很实在,他一招一式都是用尽了全力,不做应付。 两人要拚命了。 活菩萨笑了,她一笑咯咯响,她笑着对那欣凤道:“我看你这个丫头,最好是也来做我恶人岗的人,你要是做了恶人岗的人,恶人岗也有好戏看了,省得天天看色鬼的戏,没有什么趣儿。” 欣凤不语。 疯子突地一声长啸。 没人能有疯子这功力,就是大侠蘧赛花好好的,也无这等功力。 疯子一啸,他二人顿时止住。两人凝望,互相仇视。 这哪里是什么父子?只是一对冤家。 疯子站直了身子,冷冷道:“南欣凤,你想怎么样?”疯子果然厉害,他一吐口,竟是不对着恶鬼与色鬼,只是对南欣凤说话。 欣凤悠悠道:“疯子,你是恶人岗的人,你也知道,要是有一个女人,好几个象模象样的人男人喜欢她,她得意不得意?” 疯子道:“恶人岗有恶人岗的规矩。” 欣凤道:“是么,说与我听听?” 疯子一字一顿,显是气忿已极,他说道:“恶人岗上的人,不得互相仇杀,除非岗下的人来此寻仇,与他们其中一人交手,岗上的人不愿出手,尽可旁观。待得这人杀死恶人岗上的人,恶人岗也不会容他。” 欣凤道:“是么?我就是从岗下来的人了,我就是要杀死恶鬼与色鬼的人了?” 她慢慢走向恶鬼,说道:“恶鬼,他们都说你是一个小孩子,你说你是不是一个小孩子?” 她说话时声音委婉已极,说得莺声燕语,让恶鬼顿时心里一热,他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他们知道什么?这只有你才知道。” 她笑一笑:“是么,只有我才知道么?” 她那一笑,真真是千娇百媚。 疯子道:“我知道如何让恶人岗平静,我要杀了你!” 欣凤大叫道:“慢!” 疯子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 欣凤说道:“我记得你恶人岗是不是还有那么一条规矩?就是恶人岗的一十六人随时都可再换?我现在告诉你,疯子,我想好了,我想从今日起,就做一个恶人岗的恶人了。你们杀死我的全家,我也得做一个恶人,做恶人岂不是比做好人更容易?” 疯子无话可说,她说得在理。如果能杀死恶人岗上的一个人,她便是恶人岗的十六恶人了,那时,她做什么,谁也管不了她。 胖子道:“你想杀谁?” 欣凤看着一十五人,除了那个与南三元一起下山的痴子,恶人岗的人都在。 南欣凤说道:“我想杀死谁,我可是没有想好,我也许能杀死恶鬼。但我不想杀他,他很可爱。我想杀死色鬼,但我也不想杀死他,他会演戏,恶人岗只是一堆乱坟,你没人演戏,有多寂寞?我可能杀死胖子,也可能杀死瘦子,只要我能杀谁,我就杀谁,你看这好不好?” 欣凤瞅瞅恶人岗的人,她嘻嘻而笑。 她是女人,她如今再也不是南家的小姐了,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就有法儿杀人,色即杀人刀,而且是一把钢刀。 疯子道:“好,我就看你如何杀人,但愿你别杀不死人,却被别人杀死。” 南欣凤仍在笑,她笑得很自信,慢慢说道:“你们都是男人,男人天天躲在地下,这很可笑。你们又没有女人,没有一个可人心意的女人,那就不光是可笑了,你们还很可怜。” 众人都看她,此时的目光,自是再也不把她看成一个规规矩矩的南家小姐。 谁再那样看她,岂不是傻瓜一个?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放荡的女人。众人都想:红颜祸水,说不定她真的能杀死一个恶人岗上的男人。 因为他们都是男人,他们都喜欢女人。这恶人岗的石室,一间间都太冷了。 第十六章 江北名妓 楚秀秀一个人呆在她的楼上。她很寂寞,她从前一向是一个人的,那时她愿意弹弹琴,写一点儿碑帖。她是很风雅的,一个很有学问的女人。但如今她写字也写不下去了,弹琴也弹不明白了,只是呆呆看着树。一个女人一旦知道了男人的滋味儿,她再怎么能独自活着? 树叶也枯黄了,这正是愁思的季节。 楚秀秀本是进士第的骄傲,但现在憨龟公对她是敢怒不敢言了,他每日只是恨恨地看着秀秀。 有人想见秀秀,但她不见,她整日只是躺在床上。 看来往的行人,看树,看那远远的一道道山。 据说山那边有许多的好地方。 恶人岗在哪里?是不是在那边? 憨龟公慢慢进来了,他问道:“秀秀,你身子还不舒服么?” 楚秀秀懒懒说道:“是,我只是头疼。” 憨龟公陪笑道:“你只是睡,只是躺在床上,人怎么能精神?你得出来走走,再见见人,那时你的精神头儿便会好些,女孩儿到了你这年纪,都是这样儿的。” 秀秀也笑道:“是么,爹说得也许对,但我不想见人。” 憨龟公笑道:“有一个江南来的大户,他说要见你,他写的字也是好的,他是一个文雅之人,你见见他也好。” 秀秀烦道:“不见,我不想见他。” 憨龟公哑了半晌,竟道:“秀秀,不是老爹说你,你这一向只是呆在屋子里,老爹连喝酒的钱也没了,还天天受那乌婆娘的气,她动不动便是骂我……” 秀秀看他,知道他很是窝囊,便劝他道:“娘脾气不好,爹还是多担戴些。” 憨龟公只能与秀秀一说,他吐声道:“我还怎么担戴?我一与她说话,她便说你,我说不过她。” 秀秀知道老爹受苦,全是那鸨婆说秀秀时,气得直骂憨龟公,骂他不中用,花了大本钱,居然不能让秀秀赚大钱,她一声声骂,直把一个憨龟公骂得狗头喷血。 秀秀道:“老爹,既是你愿意,就让那个文才极好的人来好了,我与他说话。” 憨龟公大喜,说道:“既是女儿愿意,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你得好好待人,你再把他撮弄出去,我在那老婆子面前就更得受苦了。” 秀秀一叹道:“那怎么能?”她俏然一笑。 憨龟公道:“秀秀,秀秀,你枉生一副好容貌,就是做个娘娘也不为过。只可惜了你好才华,只可惜了你好才华!” 憨龟公摇头晃脑,走下去了。 秀秀等待着,他看着楼梯,不知道这个客人是什么样子,他是一个文士,一定文才是好的,他的字写得好,能得憨龟公夸赞,自是不易。但他人品如何? 秀秀知道,天下的男人,除了人品极差,便是没有一丝才华,好象上天想得明白,只能给他一样。让他有了人品,便没有什么才华,待得他有了才华,便再也没有什么人品了。 听得有人走上了楼,秀秀的心竟然咚咚跳了起来。 只见一个丰朗俊秀的男人走了上来,他对着秀秀一揖,说道:“得蒙秀秀姑娘抬爱,真真感激。” 秀秀的心跳得厉害了,她从来不曾见到过象他这样的男人。这男人生得好,也很有气度。 男人对着秀秀笑,他说道:“我叫楚无心。” 楚无心?一个很不俗气的名字。 楚无心坐在秀秀对面,他微微笑着,手放得很自如。 秀秀差不多可以说有一点儿喜欢他了,因为男人把他手放在哪里,在秀秀看来甚是重要,楚无心不象别的男人。有的人手一动一动,动得让秀秀心里不安,知道他与秀间有极大距离。有的男人把他的手故意放在显眼处,说话声音也大,手也乱动。这种男人秀秀也不喜欢。这种男人多半是绣花枕头,做不得什么大事儿的。只有楚无心这种男人,你才觉得出,他对他自己很有信心。 楚心看着秀秀,在笑。 他的笑也是一种很体谅女人的笑,他那笑在告诉女人: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做什么,我一定愿意让你做,我不会强求你做什么。 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秀秀看着他,说道:“听说你的字写得很好?” 楚无心一笑,说道:“我写得不好,只是能写。” 他那样子显是很有信心,让人知道他的字确是写得很好。 秀秀突地象变了一个人,她的脸色变得很明媚,她微微窃笑道:“楚公子,你错了,你既是无心,怎么能写得好字?” 楚无心的两眼放光,他想不到秀秀会说出这般话来,便有些愣怔,说道:“无心者更是有心,这一点姑娘看不出么?” 这句话近于讨好,但秀秀与楚无心都再也无话。 秀秀看他,轻轻道:“我不愿意写字,写字太费时间了。” 楚无心大声道:“不错,你说得对,一个人只有什么事儿也不做时,才想起来写字。那时写字成了事儿,才写得好。” 两人也算是知音。 楚无心看着桌上的琴,说道:“姑娘,莫不如弹上一曲,让在下听听如何?” 秀秀说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秀秀一语道出,便让这楚无心也是吃惊,他听得出,秀秀话意,是说她既是不愿如此,楚无心何必又非要秀秀弹琴呢? 楚无心说道:“看来姑娘无心于此,但既是姑娘无心,就只好我来献丑了。” 楚无心也不等秀秀说话,便上去坐下,轻轻抚琴,弹了一只曲子。 这是一支江南的俗曲儿,人人都是会唱的,无非是唱江南的水,水边的姑娘与水边的情郎。 秀秀不语。 好久,秀秀才道:“公子何必弹它?” 楚无心道:“秀秀姑娘,既是我无心,姑娘也何妨无心,姑且听它一曲?” 楚无心慢慢抚琴,从他手下轻轻抚出一曲柔音来,他声唱道: “边关风紧,无处不寒,愿君早把征衣添。 难情看晚,一夜无眠,却也有春光梦里。 说情无限,喜情无恨, 花也好,月也圆。” 秀秀瞅着这楚无心,怪他一个大大男人,竟然如此情意绵绵。 楚无心说道:“秀秀,从古佳人与英雄自是情投意合,你为什么不与我好好竟一夕之欢?” 楚无心凑近来,他想一亲秀秀芳泽。 秀秀止住了他。 楚无心道:“公子有意,佳人无心么?” 秀秀一叹,她说道:“公子不知,我与江北名人南云飞南老爷子有旧。他虽是死了,但我不能负他。” 楚无心摇头,说道:“秀秀,南云飞虽是与你有旧,但他早就死了,死人有什么兴味儿,你还是休提他,好不好?” 秀秀心里想着南云飞,怎么能忘?她只是呆呆怔怔地看着楚无心,心道:若是我早在见到了南云飞之前,便是见了你,我说不定便会真的跟了你,只是如今…… 楚无心说道:“南家一门,都是已死,你知道不知道这事儿?” 秀秀盯住他,说道:“南家的人虽互,但还有南三元,还有南欣凤,还有一个南翔……” 楚无心突地大志叫道:“秀秀,你真的与那个南家有旧么?” 秀秀道:“不错。” 楚无心嘿嘿冷笑,他笑得不同寻常。 果是她与南三元有旧,楚无心找她,岂不是找对了人? 楚无心站起来了,他站在秀秀身边。 他四外看看,他想他应该在这里住上一夜。楚无心说道:“秀秀,我要与你住上一夜,让你好好体味男人温柔。我听得你老爹说,你从来不把男人留下,让他宿在你屋子里,你难道不喜欢象我这样的好男人么?” 秀秀看他,看着他把一只手慢慢伸出,来揽秀秀细细腰肢。 秀秀勃然变色,叫道:“楚无心,你住手!” 楚无心浪声而笑,说道:“秀秀,你想怎么?” 秀秀叫道:“楚无心,你给我走开!” 楚无心大笑起来,他悠然道:“秀秀,你错了,你老爹早就把你给了我,我给了他许多银子。” 秀秀心在跳,大叫道:“红儿,红儿!” 没人应声。 楚无心说道:“再也无人应你,你便听我的便了。” 楚无心无心扑向秀秀。 正在危急关头,便听得楼梯上有脚步声响,一声声轻响,慢慢直走向楼上。 楚无心不得不听这脚步声,他一听这脚步声,心便乱。听这声音,这人应是一个男人,他的功夫也是不弱。 楚无心大声道:“你是谁?” 那人不听他断喝,竟是慢慢走上楼来。 原来却是那个无名客。 无名客象是不曾看到楚无心,慢慢走到了楼上,一步步走进了屋子里,他走去坐在秀秀的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秀秀,我来得晚了。” 楚无心顿觉有一阵子紧张。 他看得出,这人不比寻常。 “你是谁?” 无名客不吱声,他何必吱声,让楚无心紧张岂不是更好? 楚无心大声道:“你出去!”他象是一只虎,一只正在觅食的老虎,他正在觅食的时候,当然不愿意让一个男人看到。 无名客说道:“楚无心,你在恶人岗上作恶,我从不不曾找你,你又到这里来,岂不是找死么?” 楚无心大笑起来,他盯牢了无名客,一字一顿说道:“无名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一天我派人杀了南家满门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一直不曾离开,我只是钦佩你好勇气……” 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人,他岂不是得有好勇气?但无名客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胖子瘦子杀人,却不出手止杀,这让楚无心心里不安。 无名客是一个大人物,他不做一件事,必是有他不做的理由。 楚无心说道:“无名客,如今我杀得南家也差不多了,你想动手,快动手就是。” 无名客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 楚无心冷冷道:“无名客,我听得你只是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别人杀人,我便知道了你的秘密……” 无名客的声音仍是远远的,他看着楚无心,说道:“是么?有什么秘密,你说与我听听,好不好?” 楚无心大乐,他兴致勃勃,象是已经忘了无名客给他带来了不快,他走到无名客的眼前。 他大声道:“你与南家是世代友情,对不对?” 无名客点头。 楚无心又道:“你从前不叫个什么无名客,你只是一个和尚,你叫做明心和尚。” 原来无名客便是那个明心和尚,既然他是明心和尚,他一定是去过恶人岗,他一定与恶人岗的那疯子痴子等人交过手了。 他是天下唯一能逃得恶人岗的毒手的一人,连大侠蘧赛花都无法逃过恶人岗的毒手。 明心和尚原来便是无名客。 看来秀秀也不诧异,她一定也是早就知道明心和尚的秘密。 楚无心道:“明心和尚,要不要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一直不与恶人岗人动手?” 无名客也一笑,说道:“楚无心,你说好了,我也一直想知道。” 楚无心心跳。 这人惹不得,他是一只虎,一只猛虎,他比恶人岗的人更是可怕。但楚无心的眼里已是闪着疯狂,他已经疯了,疯了的人怕什么?他什么也不怕,他不怕死,他只想一赌,用他的性命一赌。 楚无心盯住了无名客的眼睛,从这眼里看出了镇定,一种无畏无惧的镇定。他慌了,他是不是猜错了?他如是真的猜错了,他便得一死,他就会连这个美人楚秀秀也得不到,便是一死…… 楚无心的心在发冷,一阵阵发冷。 他说是不说? 楚无心终于说话了,他吞吞吐吐:“无名客,我知道你,你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你的武功没了,你自从恶人岗下山,再也没了武功……” 真的说出来了,便是这么容易。 无名客不动,他是真的被楚无心说中了心事,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楚无心说些什么? 楚无心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一直在说,说得很快,既是已经说出,为什么不全都说出来? “无名客,你是明心和尚,你从前功夫过人,自从你从那恶人岗下山来,你的功夫便被他等弄坏了,你再也不能出手杀人了,你只有原来那一点儿镇定。你在南家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南家一门都死,无法救他们,你只能在一边看着。胖子瘦子看错了你,以为你身怀奇功,其实你连一只兔子也杀不死……” 楚无心盯住明心和尚看,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他看到了明心和尚的眼光,他的眼光那么亮,亮得有一些奇怪。 楚无心噤声了。 这无名客盯住他,慢慢道:“你说完了么?” 楚无心突地象是泄了气,他慢慢道:“说完了。” 无名客笑了,他笑道:“我是明心。” 他说一句“我是明心”那神态极是骄傲,他傲然而视,看着楚无心,他根本看不起楚无心,他视楚无心为无物。 突地在楚无心眼前,立起一个人,他那气度,让楚无心顿时受挫。 明心和尚甚至都不愿动上一动。 他只是说上一句:“楚无心,我看你还不如一只兔子。” 秀秀看楚无心,说道:“你既是说他无一点儿功夫,你为什不出手杀他?” 对,你为什么不出手杀他?你为什么不出手? 楚无心的手握得很紧,他的手握出了汗。他无法动手,他的勇气正在一点点儿溜走。 如果他真的是明心和尚,他从前的功夫惊世骇俗,连恶人岗的疯子一说起他,都是肃然起敬。楚无心能胜得了他么?但他为什么对着仇人不出手,他为什么不出手?若是真有功夫,他一定会出手。 楚秀秀莺声而笑,说道:“楚公子,你是一个明眼人,既是你一眼便看出了他是一个无功夫的人,你为什么不杀他?” 楚无心突地大叫:“我为什么不杀他,我一定得杀了他,我杀了他,就可以再杀死南家那个丫头了!” 楚无心伸手了! 他的手正停在无名客的身前。 他只是一点出去,无名客便会倒地,他正指着无名客的死穴。 但无名客仍是不动。 楚无心大叫道:“你为什么不出手?你为什么不出手?” 如是无名客动上一动,楚无心这一指,必是毫无犹豫点出,他怕了,他的手在抖。 无名客太镇定了,世上没人象他这般镇定。 楚无心笑了,他笑道:“无名客,这女人很有味儿的,我就让与你好了。” 他转身下楼而去,走得很快,怕身后跟着鬼一般。 无名客看着秀秀,秀秀的眼里是泪。 秀秀的眼里有话,她在问无名客。 ——他在哪里? 无名客知道他问的是南三元,但他没有找到南三元,他只是低下了头,一声长叹。 秀秀扑到了无名客的怀里,她轻轻啜泣着,再也无话。 第十七章 杀人毒计 楚无心走在路上。 他要回恶人岗。他知道要想与那个无名客动手,非得有疯子不可,他得去说动疯子。 但他回不去了,他眼前站了两个人。这两人是色鬼与恶鬼。 没人知道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的,他们本来已成仇敌,但此时两人站在一处。 楚无心冷冷道:“我也是恶人岗上的十六个恶人之一,你们想做什么?” 色鬼不说话,只是悲悲凄凄望着他。那恶鬼冷眼看他,说道:“我们得杀死你,因为你得罪了她!” 楚无心知道“她”是谁。 只是他想不到,恶鬼与色鬼怎么会一起来,他们两人不是仇敌么?他们一同出来,岂不是一大怪事儿? 恶鬼笑嘻嘻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觉得我们父子不会一齐来杀你?” 楚无心道:“不错。” 色鬼看他,只是不语。 恶鬼眯着眼瞅他,恨恨道:“我告诉你,我与老爹两人,谁杀得了你,我们两人谁便得到欣凤!” 楚无心心里一亮,这事儿本极简单,他怎么没想到? 三人动手了! 楚无心的功夫也算是好的,但他与恶人岗的两大高手动手,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左手冲拳,但被恶鬼一闪,冲肋下一击,便把他打了个趔趄。色鬼也不搭话,只是冲他出掌。色鬼那掌法功力深厚,他一出手便觉得出来。色鬼只是一掌掌飘向楚无心,却不想杀他。 恶鬼大叫道:“你要是不杀死他,我便杀他了,那时你休得后悔?!” 色鬼只是冷笑,他不出声,只是一味出掌。 “叭”,一声大响,楚无心便飞了出去。 恶鬼一掌正击在他的身上。 楚无心开始吐血。 两人看他。 恶鬼道:“她要我们杀死你。” 楚无心瞪眼看他,他死不瞑目,他知道大势已去,但他犹是不能死心,大叫道:“恶人岗,恶人岗,恶人岗有什么过人处?说是从不自相残杀,可你们终是杀死了我……” 他象是有什么话仍未吐出。 “你不该怀疑恶人岗。” 两人身后站了一个人。 这是疯子,他正看着恶鬼与色鬼。 疯子道:“你们两人一走,我便知你们做什么了。” 恶鬼回头,对着疯子笑。他笑得很是巴结,他知道,如是疯子想对他们出手,他与色鬼都不是疯子的对手。 疯子不看他,也不看色鬼。 色鬼忽地一叹,他对恶鬼说道:“你知道疯子来做什么?你想也想不明白……” 恶鬼的脸也是苍白,他也不看疯子,只是看着色鬼,他在笑,笑得很是勉强,他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出来做什么?我知道他来做什么。” 色鬼沉默了,他知道恶鬼一向聪明。 疯子道:“你们猜对了,我就是来杀你们的。” 他一叹,再也无话。 这时,正是夕阳红时。 楚秀秀与无名客都沉浸在梦一般的平静里。 他们很平静,彼此听得见对方的心跳。无名客道:“秀秀,秀秀……” 秀秀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无名客道:“秀秀,你不该对他……” 他说的“他”是谁?是老人南云飞,还是南三元,还是那个刚刚走开的楚无心? 秀秀昵喃道:“你不管我,你从来不想管我,你自从第一回把那个南云飞带了来,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你。你一向总是飘忽来去……” 楚秀秀流下了泪。 无名客轻轻抚摸着她,此时的无名客不想说话。 “他是不是总能得势?” “不会。他一定会死,他做孽太多了,他得死在恶人岗人的手里。” “你说过,恶人岗的人从不自相残杀。” “恶人岗也有恶人岗的规矩。” 她再也不问。聪明的女人,一向从来不问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儿,她只是在想,恶人岗有些什么规矩? 疯子道:“恶人岗有自己的规矩。” 恶人岗就是恶人岗,它能在江湖上行恶多年,也不曾被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消灭,必是有它存在的理由。 疯子站得笔直,他双目炯炯,大声道:“色鬼,恶鬼,你们两人必死!” 他冲向二人。 此时反是变成了楚无心躺在地上,看着他三人搏斗。 楚无心此时才知,他的功夫在恶人岗上简直不值一哂。 疯子的掌法看去简单,但一招一式,都是直截狠辣,你没有一招能躲得过,只好一招招接他。 恶鬼也没了嘻笑神色,他与色鬼都是沉凝接战,他二人对敌疯子,居然也占不得上风。 恶鬼拿出了兵器,楚无心头一回见到恶鬼使出了兵器。恶鬼用一双小锤,双锤直奔疯子面门。疯子一躲而闪过。 色鬼用一支剑,这剑直剌向疯子,他用的是武当剑法,剑出凌厉,嘶嘶有声。 色鬼那剑法真个不同寻常。 但他们遇到的是疯子。 恶鬼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们下狠手?” 色鬼的脸色阴沉,恨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一心只为了那个恶人岗,什么坏事做不出?” 疯子道:“不错,你们是恶人岗上的人,你们一死,全因为了那个女人。恶人岗不能因为有了她,便毁于一旦。” 疯子出掌掌法精妙,他一夺一出,象是翩翩起舞。他一掌甫出,便直击向色鬼的胸前。 色鬼本来出剑想击向疯子前胸,见他掌势奇特,便只好回剑自救。不料那一剑回头,竟是迟了,被疯子一掌印在胸前。 色鬼大声叫道:“恶鬼快走!” 恶鬼大哭起来,知道大事儿不妙,他大叫道:“我为什么要走?要死就死在一处好了,我为什么要走?” 疯子就是疯子,疯子在恶人岗里是最可怕的人。每当他疯了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别的,只是杀人,他决心杀人。 有人说,他年轻时曾有过一次很奇特的遭遇,他倾心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不理睬他,他只好对那个女人用强,用强之后,他便跑走了。 过了许久,他在外面流浪,他才想起,应该回去看看那个女人,但他去得晚了,那个女人死了。 从此疯子的性情更是乖张。 疯子想要杀人,还没有杀不成的。 三人又斗了几个回合。 色鬼口里在吐血,恶鬼有了哭声,看来孩子毕竟是孩子,孩子决不会象个男人。 疯子的掌势更见凌厉。 色鬼大叫道:“恶鬼,你走!快走!!” 恶鬼哭着道:“老爹,我不要那个女人了,你要她吧,行不行?” 色鬼惨然一笑,说道:“傻瓜,你以为你能得到她?” 他凄声一叹,象色鬼这样的男人,也许此时真的会知道那女人的可怕。但他无法再向恶鬼说了,他没空闲时对恶鬼再说。 疯子一掌,啪地一击,正打在色鬼的肩头。 色鬼抓住疯子的一只手,趔趔趄趄斜走了几步,吐声道“我……要你走!” 色鬼倒下了。 恶鬼不走,他虽是一个孩子,但他决不是一个怕死的孩子。 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看上了那个女人,你看上了欣凤!” 疯子的脸色不变,他冷冷道:“你胡说!” 恶鬼不知道他说得对是不对,他心里此时对欣凤再也没了信心,他知道那个女人如今已不是一个纯真的女孩子了,她是一个懂得用她自己身体的女人。 色鬼一死,恶鬼也必是一死。 因为疯子不想让恶人岗的人知道色鬼是如何死的,也不想让恶人岗上的人知道,他破坏了恶人岗的规矩。 他想得明白了,他必须杀了色鬼,也必须杀了恶鬼,那样恶人岗才会仍然是那个平静的恶人岗。至于色鬼与恶鬼的地位,便由别人来替代他们好了。 再找到一两个恶人,那并不难。 疯子把一切都想好了。 色鬼轻声说道:“恶鬼,恶鬼……” 恶鬼不斗了,他来到色鬼面前,跪下听他。 疯子等他,他不着急。只听得色鬼一字字吐道:“我告诉你,她说,她要我在你杀了楚无心时,在后面杀死你。” 恶鬼突地说道:“她也对我说了,要我在杀死楚无心时,便把你也杀死。” 两人才是知道,欣凤对他们说的那话,竟是一模一样。 恶鬼哭了,他哭得很是伤心。 色鬼想对疯子说话。 疯子来到了他眼前。对色鬼他一向看轻,但死人的话却不可不听。他俯下身子,听着色鬼说话。 色鬼说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恶鬼虽是恶鬼,但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疯子点头。他虽是点头,但色鬼的意思是什么,疯子会不会听? 色鬼说道:“你可以杀死我,你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一个好人,你与我一样,死了……都得进地狱……” 色鬼居然打了一个冷噤,他此时才知,他得真的进地狱了,他比疯子早进地狱,这让他害怕。 “他只是一个孩子,你不能杀……死他……” 色鬼死了,一句话说完了,他就死了。 疯子站在恶鬼的眼前。 他看着恶鬼,象看着一个陌生人。 恶鬼大叫道:“疯子,你动手吧,我知道你早就怕我了!你害怕我,你真的害怕我!你早就想杀死我了,你如果杀死了我,在那恶人岗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就能好好做你的恶人了……” 疯子不出一声。 楚无心在一边,他在冷笑,心里笑开了花。恶人岗果然是恶人岗,有疯子为他撑腰,他怕什么?他在心里大叫道:“杀啊,杀啊,把那个孩子杀了,把那个色鬼杀了,再把那个臭丫头杀了,让他们都死,让他们都死光才好!” 楚无心的面上却有着一种漠然的神气,象是对于疯子的血腥屠杀,很是害怕。 疯子冷冷看着恶鬼,他说道:“你说对了。” 他难道真的怕这个孩子?他难道真的以为这孩子的恶毒竟是比他更甚?从前这孩子也曾想法儿害过他,但他从来不曾计较过,只是一笑置之。 如今他不愿意了,他想杀死这个孩子,他想让这恶鬼再也不活在世上,莫非这孩子对他真是一个威胁么? 疯子叭地一掌击在孩子身上。 恶鬼吐血,他突地大骂起来,他直声恶骂:“王八蛋,你个混蛋王八蛋!我恨你,我恨死了你!” 疯了没想到恶鬼居然不会还手,他冷冷说道:“你可以出手,你只要能杀得我,你就可以做这恶人岗上的头儿了。” 恶鬼不动手,他知道他不是疯子的对手。 疯子又叭地打了他一掌。 恶鬼又吐了一口血,他哇哇地直吐,吐得连楚无心都是胆寒。 恶鬼已是没了胆气,他上气不接下气,瞅着疯子,说道:“你杀死我,那也很是容易。” 疯子仍不手软,他一下下打在恶鬼的身上,居然不停手。 连楚无心都不忍再看了,恶鬼胸前的衣襟被血染红。 突地,从恶鬼的胸前露出了一块玉来,那是一块玉锁,一块上面写着“天日可表”字样的玉锁。 恶鬼已是奄奄一息了。 疯子看到了那块玉锁,他怔怔地看着那玉锁。 疯子看着玉锁,怔住了,他大声道:“恶鬼,恶鬼,你这玉锁是哪里来的?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玉锁?你杀了人,从他那里弄来了玉锁么?” 恶鬼笑了,他的脸上有了一丝很平静的笑,他笑得很是恬静,他象是想起了最开心的事儿,他慢慢道:“这是我娘给我留下的。” 疯子呆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楚无心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他只是看见那个疯子呆呆地站着,看着手里的玉锁,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要他说什么?他能说出什么来? 疯子伏在恶鬼的身上,他问话的声音很急:“你娘叫什么名字?” 恶鬼不知道,他居然不知道他娘的名字。 疯子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来福儿。” 疯子的眼里流泪了,他喃喃道:“来福儿,来福儿……” 来福儿,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他得一点儿一点儿回想。 从前他曾在一个地方,他在那一个地方是一个无赖,他看好了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根本不会做他的妻子。就是他再过得好,那女人也不会做他的妻子。那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人。 他很想那个女人,有时夜里,他想那个女人想得心疼,他就出来,站在那破窑外对着夜空吼叫,象是狼一般地嚎叫。 他太想那个女人了,甚至那个女人夜夜都来入他梦。 后来,他去了那个女人家中,把她奸污了。 他酒醒了,知道他闯下了大祸,他逃走了。等到他再去那里,那个女人死了,只是留下了一不黄土。 谁知道那个女人竟是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正是这个恶鬼,他的名字不叫恶鬼,他名字很好听,叫做来福儿。 他与那个女人在一起,记得最清的就是她有一块玉锁,他曾经想把她的玉锁偷走,但最后他没偷,他知道他偷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怎么能再偷她的玉锁? 他最先对她动心的时候,是听到了她的老娘叫她来福儿。 她的小名叫做来福儿。 莫非他便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莫非他便是疯子的儿子?如他真的是疯子的儿子,不光他杀死了他的女人,他也杀死了他的儿子。 楚无心看到了疯子的眼泪,他看到疯子的手哆嗦了,他看到了疯子的眼睛象是怕什么,他哆嗦了,环顾四周,不知所措。他直瞪瞪地看着恶鬼,大叫道:“恶鬼,恶鬼,你真的叫来福儿,你真的叫来福儿?” 恶鬼点头。 疯子泪流如注,他瞅着来福儿,大叫道“恶鬼,我要救活你,我要救活你!我一定要救活你!” 疯子抱着恶鬼跑了。 只剩下了楚无心。 他硬挣着站起来,凑上去看着色鬼,他看到色鬼真的死了,他的嘴角还有一丝微笑,他笑得很是淡然,象是他正在演一出戏,正在游戏人生。 楚无心悄然道:“色鬼,人生如梦。人活着,是色,是仇,是情,你说不说得清?” 他也悄然走了。 第十八章 恶人疯心 恶人岗上很平静,但倏地飞来了一个人影,这人飞到了岗上,便放下了手里的人,去推那石碑,石碑打开后,他又急急抱起那人,冲入石室内。他焦急得很,走到一间石室,坐在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恶鬼。 他拿来药,匆匆给恶鬼灌下去。 他再坐在床前,静静守在那里。 他脸色阴沉,看着恶鬼,恶鬼仍是昏迷不醒,他突地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他慢慢止住了哭泣,坐在床前不动。 恶鬼能不能再醒来,他再看见这个疯子在他床边,他会不会很生气,他或是会很惊奇? 天亮了,连这洞里都有了曙光。从那洞口隙透来的光慢慢进来,没有一丁点儿暖气。 恶鬼终是醒来,他轻轻道:“这是哪里?” 疯子突地趴在他的床边,叫道:“这是我的屋子,这是我的屋子。你醒了么?那太好了……” 恶鬼看他,看他那脸上,该是有无限杀气,他慢慢说道:“疯子,我早点儿给你下毒就好了,我早杀死你,你就杀不死我了。” 疯子止不住泪水哗哗落。他说些什么?他能对这恶鬼说些什么? 疯子迟疑道:“我是……” 恶鬼冷冷看他,那目光足以杀死人。 恶鬼道:“你还是杀死我的好,不然我好了,我会宰了你……我一定会宰了你!” 疯子不语,他嘎然而止。恶鬼对他的恶意,根本无法消释。要他对恶鬼怎么说,恶鬼才会对他好些? 疯子惊怔了好半天,才慢慢说道:“你好些了,再杀我吧。” 恶鬼挣起来,大声道:“我得宰了你,你杀死了我的老爹,你杀死了我的老爹……你知道,我从来没有亲人,只有他,算是我老爹……” 恶鬼泪流不止。他恶狠狠地瞅着疯子,从今天起,他与疯子已是成了仇人,他再也不会原谅疯子,他至死也不会。只要一有机会,一定得宰了疯子。 疯子一叹,他走出去了,他再慢慢在甬道里走,这一次他的脚步很重,很滞。 疯子终于走到了欣凤的房间。 欣凤已经很能安心在这里了,她把她的房间布置得象个女孩子的居处,看得出这已经不象是一间石室了,象是进士第的一间花房。 疯子慢慢走进了房间。 欣凤看到了他,她的脸上有了笑意,她知道恶人岗上,疯子的武功最高,她也知道,如果她能得到疯子的欢心,她想做什么,多半便会得到。欣凤便满脸是笑,笑得很是殷勤,她慢慢凑到了疯子的面前。 欣凤的手很是熟练,女人学这些,根本不要很多时。她轻轻俏笑着,用一只手理着疯子的头发,慢慢说道:“我很有些奇怪……” 她说话时慢条斯理。 疯子的声音很远,象是从隔壁石室内发出来的:“你说有什么奇怪处?” 欣凤吃吃艳笑,说道:“恶人岗上没女人,你们没有女人,怎么能活下去?” 恶人岗上早先是有过女人的,但恶人岗有了女人,反而不平静,恶人岗便再也没了女人。恶人岗上的恶人腿快,他们想女人了,会下山去找,他们高兴够了,恣意够了,会再回来,在这冷冷的石室好好呆着。 疯子只是看着欣凤,看着她作态。欣凤把疯子扳到了床边,慢慢说道:“恶人岗上的恶人太多了,是不是?我可以不可以做一个恶人?” 疯子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她身上的香气太浓了,浓得让疯子欲醉。她笑得太殷勤了,让疯子的心在汩血。 疯子道:“我答应过你,你可以做恶人岗上的一个恶人。” 欣凤乐了,她依偎在疯子里,笑道:“你真好,你真是知道我的心……” 疯子冷冷看她,他身子挺直,站着,动也不动。 欣凤乐了,说道:“你何必身子这般僵硬?你是不是真的已经看好了我?你已经看好了我,就这般模样么?我告诉你,男人看见了女人,没有不动心的,尢其是看到了象我这般漂亮的女人……” 欣凤象是一个浪荡女人,她咬着牙,她知道疯子在恶人岗上的地位,如果能得到疯子,岂不是就得到了恶人岗至高无上的地位?欣凤在脱衣服,她脱衣服的速度很快,快得让疯子目眩。 欣凤已经是一个赤裸而立的女人了。她如今已不是一个纯情少女了,她只是一个成熟的少妇。疯子看着她,他的气也喘得粗了,眼光也不够用了,他死死地盯着欣凤。 欣凤道:“疯子,你说,你愿意不愿意要我?” 只有傻子才说不愿意。 疯子从他的嗓眼里逼出一句来:“愿意。” 这两个字很轻,但欣凤能听得见,她是凭她的心思才听得见这两个字的。 疯子的眼前在晕眩,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欣凤,却是十六年前的那个井边少女。她正在轻轻撩着水,在洗她的脚,这是清晨,是在一个夏日的清晨,疯子看见了那个女孩子,从那时起,他注定一生都得做疯子了,他一生都是得做一个恶人了。 眼前的欣凤也变成了那个少女。 疯子慢慢直上去,他嘴里念念叨叨,他慢慢说道:“你怎么能忘了我,你怎么会忘了我?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作梦时也想着我?” 他的眼前是那一夜,那是一个昏夜,他喝得醉了,便乘醉到了那少女的楼前,他轻功很好,身子一跃,便飞到了那楼上,他悄悄进了屋子。那天气很热,少女正在熟睡,她的手在外面,她身子正发出一股香气,一股让他浑身颤抖不已的香气。 疯子那时血热,他脱去衣服,偎在那姑娘的身边,他没忘点了她的哑穴。 他那天做了一个恶梦…… 天亮前,他点了那个女孩子的昏睡穴,逃走了。 他不能让那女孩子知道是他,他不能让那女孩子知道是他这个肮脏的汉子奸污了她,那样他岂不是无地自容?他得走开,他要混出来一个人模狗样来,那时他再来寻这女孩子,到那时,不管她有男人没男人,他都要把她抢来,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走了四年。再回去时,那女孩子已经死了,他听得人说,她是在梦里就被一个男人奸污了,她怀了孩子,被人看不起,终于死了。 疯子眼前的女人,不正是那个女人么? 疯子抱住了她,欣凤不抖,疯子在抖。 疯子大声道:“你怎么活了,你怎么活了?你是不是有点儿想我?你要是真的知道是我,你会不会愿意嫁与我?你要知道那一夜的男人是我,你是不是恨不能杀死我?” 欣凤是女人,女人都有一个心思,一旦女人下了决心要把哪一个男人抓到手,定会成功。 她轻轻躺在疯子的怀里,她心里正在恨毒,恨恶人岗上的一切人,她要把恶人岗化成灰烬,她要恶人岗上的人都杀得死去活来,虽是他们一个个都武功过人,但她是女人,女人有男人没有的智慧。 她此时已是知道,疯子正把她当成一个他过去的女人了,他正沉浸在过去的回顾里。 欣凤慢慢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很小心,让疯子不忘他的过去,她想成为他过去的那个女人,那样他岂不是就又成了欣凤的裙下之臣? 疯子昵喃道:“我知道你,我不能自已,我从前看到你时,天天夜里梦见你,我知道你对我不屑一顾,但我也没有办法。我怎么能忘了你,我不能忘,我忘不了!” 疯子的心里有一块多年的积郁,此时竟是一触喷发,不可收拾。他泪水如雨,让欣凤也暗暗害怕。 她不知道疯子一个恶人,竟能对女人有这么深的眷恋,这让她吃惊。 欣凤慢慢把疯子放在床上,男人的火气,最后总得平息在床上。女人的浪气,最后也得平息在床上。世界这才又复归平和。 欣凤已是慢慢在动了,她要这个疯子再也忘不了她。她要用她的女人的一切手段,让疯子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她一定要这么做。 她看到了疯子眼里的急迫。 疯子仿佛又到了那一个夜晚,他轻轻喃喃道:“那一夜很静,那一夜很静……” 欣凤在为疯子脱衣服,她只要让疯子把衣服脱了,她的大事便可告成了。 但她正在脱着,那疯子突地跳了起来,他大声道:“你是谁?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疯子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赤裸女人并不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 疯子厉声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诱惑我?” 欣凤轻声道:“疯子,你是恶人岗上的最大恶人,我要做恶人,不投你,又去靠谁?” 疯子大吼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能把恶人岗上的恶人都是害光,我看破了你,我早晚得杀死你!” 欣凤一身赤裸,轻轻靠在他身边,吹气如兰,慢慢说道:“疯子,你从前曾经有过一个女人,是不是?你从那时起,便就害怕女人了,对不对?我看你别害怕我,我早早晚晚是你的人,你让我做一个恶人岗的恶人,我就可以做你的妻子了,你有没有妻子?” 疯子一阵子晕眩,他不是天天想着他应该有一个妻子么?他不是天天在找他的妻子么?他从前的那个女人就该是他的妻子,但她不是,他害怕了,他跑了。他若是不跑,说不定他真的就有了一个妻子,他也不用在这恶人岗的石室里呆着,天天受这阴冷…… 欣凤说道:“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她轻轻靠在了疯子的身边,她的腹部很是平坦,她的胸乳很高,她的头昂着。那神态象是一个妓女,却又象是一个高贵的公主。 淫荡与高贵,丑恶与美好总在一处。 疯子看着她,又是一阵子晕眩。 他看到了那个少女在井边洗脚,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脚。他从来不曾看到那样的脚,那是一双既瘦削又笔挺的脚,那一双脚看去很是平常,但也让男人怦然心跳,他看着那脚,恨不能把那个女孩子一把搂在怀里…… 疯子看着欣凤,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诱惑他,他只知道这个女人与他那个女人有一些联系。她们都是一个女人么? 疯子的声音象梦:“让我看看你的脚……” 欣凤的脚很胖,她的脚竟然不象是一个练武的女孩子,她的脚也不象是一个瘦削可人的女人,她的脚很胖。 胖脚当然也很性感,但疯子并不记得胖脚,他不记得有一双胖脚,不记得胖胖的脚有什么好处。 疯子的眼睛亮了,他突地变得又冷又狠,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竟是久久地瞪着欣凤。 欣凤知道又出错了,但她不知道错在哪里。 疯子的声音再也不迷糊了,他只是冷冷问:“你与色鬼好,还是与恶鬼好?” 欣凤大声笑起来,她笑道:“你为什么不问一问那些妓楼上的女人,她跟第一个男人好,还是跟第七个男人好?” 疯子看她,慢慢道:“你跟那妓楼上的女人不同。” 欣凤道:“是么,我跟她们有什么不同?” 疯子道:“她们只是不喜欢男人,但她们并不恨男人。她们即便是恨男人,也不会对男人恨之入骨……” 欣凤呆了,她明白,她赤裸以???的男人清醒极了,她再也无法让这男人沉迷。 她败了,她在这恶人岗上头一回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疯子坐在她的身边,居然在手里抚摸着她的脚。他那手象是蛇皮,欣凤一阵阵悚抖。 欣凤大声道:“别摸了!” 疯子笑笑道:“你不要要挑逗我么?你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欣凤不用再试了,她此时已知,她如是再试,疯子会杀死她。 她心里一阵惧怕。 疯子道:“你喜欢恶鬼还是喜欢色鬼?” 欣凤突地大叫道:“你别摸了,你个王八蛋!我不喜欢你们这些恶魔,我喜欢狗,也不会喜欢你们!” 疯子看着欣凤的眼睛,他的眼里闪着逼人的光,也冷冷看着欣凤,象要从她身子里看进去,他傲然道:“色鬼已死,我已经处死了他。” 欣凤笑了,女人得意时,都是这般笑。 疯子道:“我猜知一告诉你,你一定会笑,而且会笑得很是得意。” 欣凤不笑了,只是吃惊地看他,如是疯子知道了她的用心,一定会杀她。 疯子瞅她,说道:“我本来想杀了恶鬼,杀了色鬼,我留着你,因为我喜欢你这心思,你恶毒,毒得我恶人岗的人也比不上你。” 欣凤在笑,她头一回没了信心,她知道,她在这疯子前没有一点儿藏掖。 疯子道:“但我杀死了色鬼,又打得恶鬼受了重伤,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错得很是厉害。” 欣凤看着他,不知道是吉是凶。 疯子看她,说道:“我本来该杀死你!” 他一伸手,扯住了欣凤的头发。他恶狠狠道:“你不该挑逗我,你不该挑逗我!你知道不知道?”他狠狠摔了摔欣凤,恨恨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 欣凤知道她快死了,她被这疯子摔得头破血流,再也无法对着疯子笑了,她甚至恨也恨不起来了,只是头发披散着,瞪着双眼,狠命瞅着疯子,她大声喘息,叫道:“疯子,你杀死吧,你只要杀了我,你就会平安了。” 欣凤看着疯子,说道:“你是疯子,疯子做事,自是什么也不会顾。你杀人时,手也不会抖。你为什么不杀死那个恶鬼?为什么不杀死那胖子与瘦子?你要是能杀死他们,我说不出有多高兴?” 疯子不语,他只是奇怪地盯着欣凤,并不说话。 欣凤不再说了,她只是一叹:“可惜,可惜,我没杀死你们恶人岗所有的人……” 她闭目待死。 天是明的,洞里的天光也是明明晃晃。 疯子看着欣凤的胴体,他是男人,是男人就会对这胴体感兴趣,他看着看着,眼里的兽性渐渐没了,竟是只冷冷道:“穿好衣服。” 欣凤慢慢穿衣,既是她刚才脱衣服时那么快,如今穿衣服时也不必再快了。 疯子看她慢慢穿衣服,他的脸色变得更冷了,他对欣凤道:“你跟我走。” 欣凤知道,她与疯子走去,眼前必是死亡之路,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想用她自己的身体去报仇的女人,她没成功,因为有这个疯子。 疯子的心思她根本就猜不到,她能用的花招都是用尽了,她再也无法说出她怎么办。 她无法可想。 疯子道:“你得走了,跟着我。” 她知道,她只能跟着疯子走,一直走到那恶人岗的众人面前,疯子会说出她的心思,把她的苦心向恶人岗的人说出来,恶人岗的恶人们会杀死她,把她碎尸万段。 她慢慢跟着疯子走。 疯子走在她的身后,象是在押送她。 疯子的心情如何,她不知道。只听得疯子的呼吸极不平稳,他一定是仍恨欣凤,恨欣凤使他杀了色鬼,恨欣凤使他伤了恶鬼。 疯子突然道:“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恶鬼?” 欣凤笑了,她笑得很尖刻,她吃吃笑道:“我为什么要喜欢恶鬼,我怎么会喜欢恶鬼?我就是喜欢那个色鬼,也不会喜欢恶鬼,你是不是看错了我?” 疯子一伸手,抓住了欣凤的脖子,把她一抓抓得窒息,他大声吼道:“你告诉我,你真的很喜欢恶鬼,你一定得喜欢恶鬼!” 她站住了,冷冷看着疯子,她看出疯子的眼里有一些很不寻常的东西,这是人们称之为温情的那一种情感。 疯子也有情感么?疯子对那个恶鬼也有温情么? 疯子慢慢说道:“欣凤,我告诉你,我让你在恶人岗上活下去,也让你能报你自家的仇恨,但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一定得喜欢恶鬼。” 欣凤不明白她何以必须得喜欢恶鬼,她声音虽是轻缓,但话语却甚是坚决,她说道:“我告诉你,我不喜欢恶鬼,我真的不喜欢恶鬼……” 疯子抓紧了她,他眼光发亮,狠狠道:“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要报仇,你就得听我的,你说你喜欢恶鬼,你千万别让恶鬼知道你不喜欢他,要是他死了,你与你一家那两个活着的人都得一死!” 欣凤知道,疯子的话一定是实,因为她看到了疯子的眼泪。 据说疯子从来不曾流泪。 欣凤今天看够了疯子的泪水。 第十九章 男人的疯狂 南三元与痴子走下了山,他们要去寻那个无名客。如果寻到了那个无名客,痴子要与那无名客动手,分个高下。 他们看看来到了江北。 已经是暮霭时分。真个笼起了大雾,雾中看不清人影。他两人慢慢前行,一直走到了进士第前。 南三元心里一阵子紧张,他不知道进士第里,是不是还有那么一座小楼,楼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那女人生得很是俊俏,很是漂亮,坐在那楼前的椅子上,一声不响,默默等他。 那是一个在常年等他的女人。 南三元此时心在咚咚直跳,他头一回才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 秀秀,秀秀果真还在等他么? 南三元的心不由得一阵子哆嗦。 进士第果然仍是进士第,大雾也锁不住男人的春心,还有男人的狎浪声传来,还有女人的嗲声慢慢传出。那楼里仍是在演着那一次次重复的欢笑愁苦的故事。 痴子呆呆看着南三元,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三元也不看痴子,他只是一叹,说道:“我的家。” 痴子不明白南三元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不明明是一家妓楼么?他为什么要说是他的家,难道他的家真在这妓楼上? 两人乘着大雾,慢慢进了屋去。 大厅里,有几个女人坐在那里,那老鸨一见到了南三元,象是看到了苍蝇,大惊。但她毕竟是做老鸨的,一向是看人下菜,脸上马上升起了笑意,说道:“哎哟,这不是三爷么?一向少见了。你近日不来了,连镇上的酒都没味道了,姐儿们更是没趣儿了。没了三爷,还有什么乐子?三爷想看看谁?” 南三元一见老鸨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在耍花招,他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不是秀秀在楼上仍在接客? 南三元的心里哄地便升起了怒火。 她不是对南三元说过,如是南三元不再饮酒,她便从此走出这进士第么?她如今再也不该接客了,南三元是她的丈夫,她再也不能做那不知朝暮是谁宿的夜妓日子了,她已经是有丈夫的女人了。 南三元终是不曾动怒,只是冷冷道:“妈妈,我来看看秀秀,你让我进去。” 南三元对痴子一揖说道:“痴子,你就在这里随便寻个姑娘,待待我便来。” 痴子大声道:“好,好,等等便是等等。” 老鸨一见南三元真的要闯进去,便一边递眼色,一边对南三元飞媚眼,她娇声叫道:“南公子,真个是委屈你了,秀秀今日身子不爽,你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行不行啊?我告诉你,我这进士第今天来了一个小丫头,她刚刚来,水嫩着呢。南公子何不与她好好盘桓盘桓,那滋味好也好是享受。” 老鸨说罢,便是吃吃而笑。 南三元是一个享福的人,他从前日日以这妓院为家,如今听得有一个好样儿的女孩子,他怎么会不愿意? 果然眼前站了一个女孩儿,她长得很瘦削,但她的眼睛很大,瞪瞪着双眼瞅着南三元。 这是一个不谙风情的女孩子。如是在平日,南三元说不定真的会看中她,但南三元一心都是在楚秀秀的身上,怎么会看中这个女孩子? 南三元一拦她,把她拦到了一边,他愣愣地叫道:“妈妈,你还是叫秀秀来与我攀话。” 老鸨暗暗叫苦,知道南三元与楚秀秀是一往情深,按说那楚秀秀自打接了南三元,便再也不曾接客,可现在楼上真的有人,她怎么说? 南三元只是看她一眼,便向后楼楼上走。 南三元走时,心里还满是欢欣,他心道:“秀秀见了我,一定会高兴,她不知道我去了恶人岗,还会活着回来。 我那一次也真的差一点儿便死了,只是呆在那里慢慢养伤,才渐渐好了。看来恶人岗再也无望能破得了,莫如我与秀秀说说,两人从此远走高飞才是。” 南三元想着,便走到了楚秀秀的屋前。 他猛地呆住了,他分明是听到了男人的话语声。 那是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他的笑声与楚秀秀的笑合在一处,那笑是发自心里的。 南三元听得楚秀秀说话了,她轻轻道:“你好久不来看我,把我扔了,你真是好狠心……” 南三元的心一哆嗦:秀秀,楚秀秀,真的你又有了情人不成?你对我说,你从此便没了男人,你真的会那么做? 他心里正百千思绪,化成阵阵怒火,听得屋子里那男人叹气道:“别人不知道我,只有你知道,我很难……” 男人是她的知心不成?她怎么会知道那个男人?那男人怎么能与秀秀这般说话? 南三元闯了进去。 他看到了那个人,也看到了秀秀。 秀秀正躺在那人怀里,她正在那里躺得舒服,眼睛都是眯了起来,看也不看那人,很是享受。 她从前在南三元的怀里,也不曾这般躺着,她从前在南云飞的怀里,也不曾这般躺着吧? 那人南三元却是认得,他是那个无名客。 两人一见到南三元,顿时冷怔住了。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南三元,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里见到南三元。 秀秀呆住了。她的眼里有惊奇,但看不出惊喜。她看着南三元,万万想不到他还会回来。 南三元想说话,但他的喉头哽咽住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看着无名客。 从前,南三元认定天下的人都不可靠。除了酒外,他从没有朋友。但他看到了秀秀,知道他错了,秀秀是老爹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她虽是嫁与他,但她实际上只是他南三元的朋友,一个情愿为他南家生孩子的朋友。 南三元此时灰心丧气,他垂下了头。他南三元错了,他错得很是厉害,他南家其实早就没有朋友了,连这个无名客也不是。他不是眼看着南家一家被灭,一下也不曾出手么?他不是也把南三元与南云飞老爷子的女人也拥在怀里了么?他还有什么事儿不曾做出? 南三元转身就走。 无名客愣住了。 他看着秀秀,叹口气道:“秀秀,他想错了,他想错了。” 秀秀仍在他怀里,她的泪水流了下来,看着无名客,说道:“好人命怎么这么苦?” 南三元走到了前厅,他恶狠狠看着那老鸨,大声叫道:“你是不是进士第的老虔婆子?” 老鸨一见他这副模样,顿时知道他的心思,他一定是看到了秀秀与那两个客人在一处狎昵的情景,不然他怎么会大生怒气? 老鸨陪着笑脸,说道:“南公子,你其实不一定非要那秀秀不可,你看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很漂亮,你为什么不与她们在一处?”。 那个大大的眼睛的女孩子也在她们其中。 她瞪圆着双眼看着南三元,她不明白的是,老鸨那么厉害,怎么一见了这南三元竟是这般害怕?她为什么要怕南三元? 南三元咝咝冷笑,他不作声,心里流血,恨恨道:秀秀,秀秀,说什么男人女人终是有情,说什么男人女人终是有义,我看你们这妓楼里再也休谈什么义字,省得埋没了我的老爹。如是我老爹活着,他看了你秀秀,更是会气死,哪里象我南三元心里知道,妓女就象是衣服,穿过了就算是穿过了,对你对他还能有什么分别? 南三元的脸色很可怕,他的脸上有些刚刚平复了的伤疤,看上去很是可怖。 他大叫道:“叫那个女孩子来,叫那些女孩子来!” 进士第在遭劫,连那个开了十八年的妓院的老鸨也从来不曾看到过这情景。 南三元把那三个女孩子带进了屋子。 谁知道南三元把她们怎么样了,只听得女孩子的呼唤声连连响起,那呼唤声不是好声,诉说男人正在蹂躏女人,那男人真是凶狠。 过了好久,听得那屋里没了声音。 真的屋子里没动静了么? 屋里的人知道,此时的女人真是难过。 南三元正在逞雄,他把那个女孩子的衣服脱光,让她躺在床上,对她的耳朵边轻轻说道:“你说,男人与女人间说话,是不是真的很实在?” 那女孩子早就吓得喘了起来,不敢大声说话,瞪着眼看南三元,说道:“公子,男人与女人相交,真的有……有情义的。” 南三元慢慢拿起了一把小剑,这是他南家人惯用的兵器,那三个女人一见他拿出了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南三元大声叱道:“你们女人有什么好东西了?你们小心,别拿话来哄我,小心我杀了你们!” 南三元的脸上真的有杀气,一种让人惊悚的杀气。 三个女人久在青楼,除了那个小姑娘外,都知道南三元的话是真的,他眼里已没了光彩,他愿意死。 既是他自己也愿意死,还有什么怕的? 那女孩子得听南三元的话,他不能做别的,南三元要她趴在地上,学狗叫。 老鸨在外面屋子里,与那两个大汉在听声儿,她也怕,怕南三元做出什么恶事儿,在这街上,谁都知道南三元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恰在此时,她们听到了那女孩子的狗叫声。 老鸨乐了,那两个大汉也乐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男人与女人在一起的把戏,他们在乐着呢。老鸨与大汉都是一笑,他们再也不用理会这南三元了。 男人是火,但女人是水,有了水,那火怎么也烧不起来。 过了这一夜,南三元就会好的,他再从这进士第走出去,便再也没了火气。 南三元在屋子里,正在大逞淫威,他把一个女人放在床上,对她说道:“你说,天下的女人都是王八蛋……都是负心贼!” 南三元说话时声嘶力竭,他恨恨地对这些女人逞威,这些女人都不敢惹他。 南三元坐在这女人的身上,对那两个女人说道:“你们尽可以喊,为什么不喊?喊说南三元是强盗,喊南三元是王八蛋,那都行。只是你们女人,也从没有一个好货,让我南三元说你们好,再也不能了。” 三个女人都是知道,南三元这一回真的是疯了,但她们没一个人敢出声,她们怕死。 南三元叫她们做什么,她们便做什么,可惜的是,她们竟是不敢大声吐气,只是轻轻地叫着,说她们女人不是人,说她们女人没有一个好货。 她们本来是妓女,南三元叫说什么,她们便说什么,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南三元说道:“你会不会说些甜话,一些哄人的甜话儿?” 那个妓女吓破了胆子,她怎么能说得出一些甜话儿?她只是呆呆看着南三元,不知道说些什么。 南三元笑道:“你们一见了男人,个个都是满脸堆上笑意,一笑起来,便把男人送入了虎口。我看你再笑一笑好不好,你们三个人都笑,看哪一个笑得实在?笑啊,笑啊?笑!” 三个女人不敢不笑。 天已经很晚了,南三元还是没有休息,他知道这些女人都很累,但他不愿意让她们休息,他不是也没有休息么,她们怎么能够歇息? 南三元对一个女人道:“你给我敲腿,我让你敲,你好好敲就是。” 那女人只好给他敲腿。 南三元用手里的那一把小剑轻轻刮那女人的脸。 那女人本来满心疲倦,但她不敢有一点儿松懈。如果她一松懈,南三元说不定真的会一剑剌死了她。 另一个女孩子站在南三元后背,为他捶背。 南三元很惬意,他知道,如果真的??一个浪子,有人这般侍候他,他岂不是会大大得意么? 只是那个大大眼珠子的女孩子吓得在屋角里哆嗦。 南三元对她最感兴趣。 他对那个女孩子道:“你说,世上的男人坏的多,还是好的多?” 那女孩子对他道:“好的多……” 南三元大声吼道:“什么好的多,我看是坏的多。你头一回接男人,是不是?” 那女孩子吓得哆嗦,自是不敢再与南三元顶嘴,说道:“是,是。” 南三元大声道:“果然不错,你真是一个可人心意的女孩子。只是你头一回接男人,便遇上了我这样的人,你说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那女孩子显然对南三元很是畏惧,她说话时也是不敢抬头,只是颤抖:“我不……知道。” 南三元大笑,笑道:“果然你不知道。你会知道什么?连我一向在这青楼宿得惯了,也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是好的多,还是坏的多。” 南三元看着那女孩子,说道:“我是一个坏人,你呆会儿便知道了,我不会轻饶了你,你说是不是?” 那女孩子羞涩已极,她低下了头,把头埋在怀里,再也不敢吐声。 若是早先,南三元看到了这样的女孩子,会问她身世,会对她很好,把她的身世问得清楚,也许他会给那女孩子一点儿银子,让她再也不在这青楼接客了,让她去找一家好人家从良。 但如今的南三元再也不是从前的南三元了,他如今满是恶心。 不是要做恶人么?他也会做恶人,他也能做恶人,他做起恶人来,会比那些恶人更恶。他做恶人岗上的恶人,不也足够了么? 如今的南三元再也不是那个悲天悯人的南三元了。 从南三元的那屋子里,一连三天,都是走出三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在清早走出,一个个都是衣襟不整,头发披散,掩面流泪,她们在哭。 别人问她,她不肯说,只是不说。 没有一个进士第的女人经过了南三元,不痛哭流涕的,她们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就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大哭。 但如果有人问起她们,她们什么也不会说,她们只是哭着,说她们哭一会儿便会好了。 她们的眼睛都哭得红肿。 楚秀秀仍是坐在无名客的怀里,她听得小红的述说,她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秀秀道:“我去,我去找他。” 无名客止住了她,他的眼里目光炯炯,他看着秀秀,说道:“秀秀,若是他淹死了,你能救得了他么?” 秀秀看着无名客,她轻轻自语:“他淹死了,他淹死了?他真的……淹死了?” 秀秀没有落泪,她从来不曾对这个南三元有过真的情感,她只是心里想着那个南云飞,那个风流倜傥的老爷子南云飞。 她盯着无名客,问道:“你说,他不会再变成南家弟子了么?” 无名客不说话,只是眼睛亮着,看她。他知道难说,如是南三元真的成了一个沉沦的人,她也救不了他。 秀秀问道:“他如今什么模样?” 小红叹了一口气,她说道:“他的脸毁了,他的那样子,很是可怕……” 无名客轻轻道:“脸毁了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他这人的心毁了,实在是无药可医,那才是真的完了。” 秀秀伏在无名客的怀里,轻轻哭泣,她慢慢说道:“我答应过,我答应过他,要为他们南家……” 无名客安慰她,说道:“你答应过他,那又能如何?我也答应过他,要照应他一家……可我做不到。” 秀秀再无良法,她只是伏在无名客的怀里抽泣。 她哭了良久,便慢慢在他怀里睡着了。无名客看着她的脸,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说道:“你还是那么好看,可是,我却是老了,我真的很老很老了……” 无名客的泪水流了出来。 这秀秀从来看不到无名客的泪水,她也永远看不到他的泪水。因为无名客从不曾在她眼前落过泪。 无名客把秀秀放在床上,他对小红道:“你别管他。” 小红点头,她愿意听无名客的话,她盯着无名客的眼里,只有尊敬。 无名客说道:“他怎么了?” 小红的脸红了,她低下了头,说道:“听得姐妹们说,他象是一个疯子,一天天只以折磨姐妹们为快,他一夜会把三个姐妹们弄疯。妈妈叫他走,他不走。昨夜他又要点火烧楼。有人看到了,他才没有干成。” 无名客道:“没人管他?” 小红说道:“没有。他有银子,没有人管他。” 有了银子,男人可以有一个地方尽可以胡作非为,没有人敢惹他,那就是这进士第。 第二十章 情人对面不相识 南三元不肯走,他只是呆在这进士第里,他愿意天天泡在这温柔乡里,不再想那江湖争杀,不再想父兄血仇。 他似乎已经沉醉在梦里了。 他天天依偎着女人,天天倚在女人怀里,他还会想着他的父兄之仇么?他还记得他是南家子弟么? 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觉得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他从来不曾相交过的女人。 这女人甚至不是那个他最喜欢的大眼睛女孩儿。 南三元闭着眼睛摸她,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看着南三元,她的眼睛时大时小,南三元醉意然,自是不知她是谁。 她轻轻一叹,说道:“我是你妻子,你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妻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妻子是谁了?” 南三元看她,那脸面模样果然依稀是楚秀秀。 南三元大笑道:“你别取笑,我哪里有妻子?我从来不曾有过妻子,我的妻子是别人的女人,我怎么有妻子了?你是不是取笑我?” 楚秀秀看不惯他这神气,便轻轻一叹,说道:“三元,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南三元大声道:“不好,你看她……” 那女孩子正是那个从来不曾接过客的女孩儿,她瞪圆着双眼,怔怔地瞅着南三元。南三元不放她出去,一次次把进士第的女人都放走了,只是不放这女孩儿。 他把这女孩儿看成他自己的禁脔。 南三元哈哈大笑道:“你过来,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居然很是奇怪,她不愿意对南三元说出她的名字,只是呆呆看着南三元,不说话。 南三元道:“你真的是我妻子,你才是我的妻子,可是你也做不了几天我的妻子了,过几天我一死,你也得再去接男人,你也会对那个男人说你想他,你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对不对?” 那女孩儿看着南三元,突然大声说道:“对,我看不起你,我只愿意跟一个好好的男人过日子。” 南三元头一回听得那女孩子说话如此大声,他被那女孩子吓了一跳,他看着那女孩子,问道:“你看我不好? 我哪一点儿不好?你说,我哪一点儿不好?” 那女孩子道:“你不是一个男人。” 南三元乐了,他看着那个女孩子,说道:“我不是男人,你这几天没体会到我是一个很疯狂的男人么?你汉体味到我是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么?” 女孩儿叹息道:“我不知道,男人可不是你这样儿的。” 南三元瞅定了女孩子,这女孩子居然敢对他如此说话。 楚秀秀就是楚秀秀,她站在地上,看南三元,她说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在这进士第,你是我的丈夫。你得跟着我走,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去没什么关系,但你一定得跟着我走。” 她说完了话,从外面走进了两个大汉,他两人直奔南三元而来。 南三元的脸相很是凶恶,他恶狠狠瞪着那两个大汉,使那两人不敢靠前。 楚秀秀纤纤素手慢慢抬起,她轻轻叫道:“三元,你跟我走吧。人都说,到了家,再也不必去混,你知道么?” 南三元大笑道:“对了,对了,你总是说,我到了家,再也不必去混了,我怎么不必去混?我为什么不必去混了? 你说与我听听。” 楚秀秀扯起了他,南三元一步一趔趄,走得很是艰难,但他仍是跟着楚秀秀,一步步向后楼走。 南三元一边走一边道:“小楼昨夜又春风,你那里是不是又有了男人?你是不是这几日还是很忙?你要是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让你再忙去,你看好不好?” 楚秀秀扯着他,眼里居然落下泪来。 南三元不是醉得糊涂了,便是没看见,他还是一句一句地说着。 “你楚秀秀是江北名妓,如是没有男人,你一定会很寂寞,我看你还是别找我了,我的脸烧坏了,再也不象是一个好模好样的男人了,你看着也呕心,是不是?” 楚秀秀正把他扯到了楼上,小红一见是他,忙也来扯他。 南三元大叫道:“你是小红,上一次你与我在那浴盆里,果然是好,你何时再来一回,真的让我很是销魂哪。” 楚秀秀看看小红,小红的脸色也不红,只是一锁眉头。 她知道楚秀秀的心思,她是女人,她也许会生气。 但她既是没同南三元做下什么事儿,她怕什么? 楚秀秀把南三元放在床上。 床又是脏的了。 楚秀秀等南三元醒来,他终不会总是醉,他也终不会总是睡。 小红走了,她知道她此时再也不必在这里,她不愿意让楚秀秀知道她曾经对南三元动心。 屋子里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明窗净几,一派生气。 楚秀秀坐着,看着南三元,她在找这个南三元与那南老爷子的不同。 他象南老爷子几分?人长得象,但他为人又象南老爷子几分? 他的脸破坏了,被人打得很重,他吃过一次很大的苦头,这苦楚难于让人承受。但他活过来了,如是楚秀秀是他的亲人,他一醒来,会对她一句句说出他的苦楚来。女人是泉,如是你有一些难洗的伤痛,她会帮你洗净。 南三元醒了,他呆呆地瞅着楚秀秀。 两人对面,犹如不识。 楚秀秀说道:“三元,你醒了?” 南三元不肯理她。楚秀秀趴在床边,她的朱唇就在南三元的身边,喘息之声都可相闻,但南三元闭上了双眼,再也不看楚秀秀。 “三元,我是你的妻子秀秀……” 这一声呼唤,呼出了南三元的泪水。 南三元的话声粗浊:“我没有妻子。” 楚秀秀含泪带笑,说道:“我是你的妻子,那一次在洞里,我当着你老爹的面,与你……” 南三元怒声一吼:“不许你再提老爹!” 楚秀秀叹息一声,便再也无语了。不让她提老爹,是恨她,还是怕提老爹? 南三元躺在床上,象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他看也不看楚秀秀,象是眼前没她这个人一样。 楚秀秀叹了一口气,说道:“南三元,你真的没了我这个妻子么?” 南三元道:“我从来没有妻子。对了,你看到了那个进士第的女孩子么?她头一夜的呻吟可是比你更够味儿,你说我就娶她好不好?我把她娶回家,让她做我的老婆,那样我南三元真的就有了一个老婆了。她只是眼睛大一点儿,看样子心还不大,要是她也是一个心大的人,我怕又得做一回老龟了。” 楚秀秀咬着嘴唇,她吐不出一个字来。 要她说些什么?她知道南三元是看到了她与无名客在一处,但她能说出无名客什么来么?她能因为无名客的事儿便向他南三元说些什么话来么?她说不出。 楚秀秀象是很悲伤的样儿,她不再看着南三元了,慢慢踱步了窗口,她曾在这里看了多少回,她看到了那个老人迈着很健壮的步子一步步走到院子里来,他抬头看看窗子,看到了楚秀秀,他笑了,笑着对她示意,然后再慢慢走上来。 那老人从不着急,着急是小伙子的事儿了。 她问过那老人,他大笑起来,他说道:“秀秀,我看到了你,心也跳,只不过没法儿象小伙子那样眉开眼笑罢了。” 楚秀秀也觉得他说得对,他已经是一把年纪了,怎么会象一个小伙子一样? 她想念那个老人,她此时很想,她恨自己,当初不该听他的话,一心嫁与他,那又怎么样? 南三元看她,说道:“你又想那个老人了?” 楚秀秀默然。 南三元挖苦她道:“你其实有了一个新的老人,那有什么不好?你已经什么都有了,说不定你这个女人一向喜欢老人,那也不错。人家老头儿可就美了,有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喜欢你,岂不是太好了么?那些老人也会快乐的……” 他说的这些,当然是有所指。 无名客! 南三元再无声响。 楚秀秀想上去与他亲热,但南三元只是冷冷看她,他说道:“秀秀,我告诉你,你进士第的女人,这几日我已经差不多都已经得到了,我看她们也没什么大区别,你说是不是?她们都是同你一样……” 他恨恨地看秀秀,恨不能用话一下子把她啐死。 但楚秀秀声色不动,只是淡淡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既是喜欢去找她们,你就去找她们好了,你要是愿意,把她们找到这里也行。” 楚秀秀说得很淡很淡。 南三元看不出楚秀秀的心思,他先是大笑道:“好,好主意,你真的愿意,我就把她们都叫到这里来好了。让她们都来与我好好玩一玩,你也看看我南三元的本事。” 南三元叫来了小红。 “把她们都叫来,叫她们好好来玩!” 小红看着楚秀秀,楚秀秀也一笑,说道:“既是南公子愿意玩,就让他玩好了。他现在除了玩,还能做别的事儿么?” 小红真的把那几个女孩子都叫来了。 她们都很吃惊,因为她们都是知道楚秀秀与南三元的关系,她们也知道南三元的身世,她们可怜南三元,但南三元并不可怜她们,没好歹地捉弄她们。 她们来这里,心里很是不安,因为她们知道,南三元是楚秀秀的人。 在进士第里,楚秀秀是公主。 她们不愿意得罪楚秀秀。 但她们想错了,楚秀秀一见了她们,倒是满面春风,她对着众女人笑道:“南公子喜欢你们,他愿意同你们一起嬉戏,你们就让南公子高兴高兴也好。” 她真的是一个无妒无嫉的女人?或是她喜欢这样,因为南三元已经再也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了,只是一个满面是伤的粗俗汉子? 女孩子们都是心中存疑。 南三元却不管这些,他愿意淫乐,就在这楚秀秀的面前,他与那几个女孩子调笑。 南三元再也不是那个狠毒如狼的南三元了,他从前曾经出入过多少回妓院,也说不清了,他是一个出入女人的老手。此时他对着那几个女孩子,说不尽的情话,让那几个女孩子都是身子发软,吃吃艳笑,忘了自家身在何处,不时拿眼睛来瞟南三元,恨不能与他马上亲热一番。 南三元原来还是一个情场老手。 楚秀秀此时已经是静静来到一边,她来到了隔壁,坐在椅子上,泪水便流下来了。 她恨南三元,她知道南三元不值得她如此用心,她既是想为南家留下一个根儿来,当初为什么不与那老爷子南云飞在一起亲热?她能为南老爷子留下了一个根苗,那样她岂不就也报答了南老爷子的知遇之恩了么?她为什么要与这个不争气的南三元在一起?看他那样子,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又能有什么出息? 南云飞,你误了我! 南云飞,你真真误我!! 小红此时看到了楚秀秀的伤心,她从来不曾看到楚秀秀这般伤情,她怯怯地问:“小姐,要不要我把她们都赶出去?” 楚秀秀摇头,她轻轻一叹,说道:“小红,这里本来就是进士第,你还要把她们往哪里赶?” 南三元与那些女孩子亲热,他的心思在楚秀秀心上。 他盼着知道楚秀秀的心思,此时楚秀秀怎样,她是不是伤心欲绝?如是她真的伤心,南三元就高兴了,他会快乐得很。 能让楚秀秀伤心,岂不是就报了仇么? 但楚秀秀到哪里去了?她怎么不出来? 南三元对那些女孩子道:“你们知道不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那几个女人艳笑着,说道:“南公子,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她们自己才知道,你又不是女人,你怎么会知道?” 南三元道:“你们一个个来亲亲我,你们便知道了。” 女人嘻嘻哈哈,她们心里道:“这个南三元除了与女人淫戏时有一些病态,倒也不失为一个可人心意的男人,就亲亲他又有何妨? 就一个个坐在南三元的怀里,亲他。 南三元看着,此时楚秀秀居然从那屋子里走出来了,他便大笑道:“对,对,坐在公子怀里亲亲公子,既是公子,总比那些狗老头子好些,是不是?” 那些女孩子笑嘻嘻,不知他所指何事儿。 楚秀秀走来,坐在一边,看那几个女孩子凑到了南三元的身边,一个个与他相亲热,她看着那几个女孩子,说道:“果然好,只是有一点儿不好。” 南三元马上道:“有什么不好?” 楚秀秀道:“做得太亲热了,真的太亲热了,岂不是马上就会变成冰冷?” 南三元冷冷道:“冰冷有什么?我看你还是不要理睬我的好。” 楚秀秀不再吱声,她去一边,人家南三元与那几个女孩子亲热,她居然在一边弹起琴来了。 她弹的是《诗经.兼葭》。 如此一弹,南三元与那些女孩子的亲热也只好变得慢了起来,直至完全停止。 楚秀秀看着那些女孩子走出去。 南三元道:“你有了老婆,你再也没了自由。” 楚秀秀道:“你有了老婆,但你仍有自由,你要是没有自由,何必有什么老婆?” 南三元不与她说话,只是躺在那里悠然自得。 南三元看着楚秀秀,说道:“贤妻,你看天已经晚了,你是不是与我亲热一番,就好好睡上一觉啊?” 楚秀秀不看他,说道:“我不与你一起睡。” 南三元乐了,乐得哈哈响,说道:“秀秀,人家都是知道,你与我是夫妻,就是进士第的人也是知道,自从老爹为你赎身,你便是一个自由的人了,那时你就是老爹的人。老爹自己不用,把你交与我,你看老爹何等好的心思?你怎么能违老爹的心意,不与我同床共枕?” 楚秀秀看着南三元,说道:“南三元,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竟有这般疲赖?” 南三元笑道:“是么?你自是看不出,我看你还是那一个人,竟是那般甜言蜜语,其实你不必那样对我,更不必那样对老爹,老爹这人临死,竟是也不知道你楚秀秀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岂不是有些遗憾?” 南三元一说,楚秀秀气得眼泪在眼圈里转,她恨不能把南三元一拳打倒在地。但她忍住了,轻轻一叹,说道:“南三元,我知道你没有办法,你只能做下一件事儿,只能做下一件事儿,对你南家还有一点儿补益……” 南三元说道:“我能做什么事儿?” 楚秀秀说道:“你只能借我这里,给你南家生下一个孩子,说不定这孩子也象你一样,没有什么勇气,只能喝酒,只能在妓院里消磨意志,再也做不出别的什么大事儿。” 楚秀秀看他,只是冷笑。 南三元的拳头握起来了,他恨不能一拳把楚秀秀打死。他知道,世上的人都尽可以看不起他,但女人有什么权利看不起他,他是南家的人,这一点儿确实无疑。他们怎么能怀疑他,他们不该怀疑他。 南三元正要把拳头打向楚秀秀,楚秀秀也闭上了眼睛,她想让南三元一拳打死她算了,她不想再与南三元说这些。 她脑子里此时想的是南老爷子南云飞。 南三元的拳头生生在楚秀秀的头上停住。 楚秀秀恨恨道:“为什么不出手?” 南三元说道:“我忘了,我忘了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也不能打我的孩子,你说是不是?” 楚秀秀再也忍不住了,回身过去,从墙上摘下宝剑,一剑自刎。 南三元一把抓住楚秀秀的手,他轻轻道:“秀秀,你愿意死,还是把我南家的儿子生下来,那时你再死,那时我与你好好的想几天几夜,把你的后事都想得明白,那时你死,我一定好好为你办一办后事,你看好不好?” 楚秀秀泪水哗哗而落。 她看着南三元,男人都是这般狠心么?男人都是这么恨毒女人么?女人对男人那么痴情,有什么好处?那女人对男人这般亲热,还有什么好处?女人为男人生下一点儿血嗣,又有什么用处? 楚秀秀哀声而哭。 南三元恨恨道:“哭吧,哭吧,你好好哭上一哭,我听着也舒服些。” 第二十一章 痴子 痴子也知道,他在这进士第呆的时间太长了。 他应该走,他应该到一个新地方去,他应该去找一找那些武功比他更强的人,他那一日本来与南翔一起下山的,但后来南翔不见了,只是他看到了南三元,才与那南三元一起下了山,去进士第。 他不是一个风花雪月之人,他在这里呆得也腻了。 他愿意与无名客一战。痴子走到了后院,他咚咚走上了楼。 他盯着南三元看,他看不起这个南三元,南三元只是个死人,一个未死的死人。 痴子看着南三元,慢慢说道:“我要走了,我得走了,如是再呆在这里,我便会闷死。” 南三元对他咧咧嘴,说道:“你说得对,我要是真的在这里,我也会死了。但我现在已经死了,你看没看出来?” 痴子看他,再也无声,慢慢走出去。 痴子知道,他必得找到无名客。 但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无名客。 南三元看着痴子走出去,他突然吐了,他觉得出一阵阵恶心,对他自己恶心。 从前的南三元,如是有人象痴子一般说他,他必是拔剑与那人一斗。但现在南三元不动了,他对他自己也恶心。 楚秀秀偏偏不知趣,凑近来问:“你怎么了?” 南三元大声一吼:“走开!” 他垂着头,嗒然若丧。 “痴子,他是恶人岗上的人,他的武功比那疯子只差那么一点点儿,他想杀人。” 楚秀秀的声音委实很远,远得象是对面模模糊糊的梦:“他要杀死谁?” “他要去杀死无名客,他要杀死无名客!你知道不知道,你那个无名客要死了,你那个无名客真的要死了。他虽是能从那恶人岗逃出来,但他这一次一定逃不出痴子的手……” 楚秀秀好整以暇,她居然不慌不忙,说道:“说不准你那个痴子会死在无名客的手里,你说对不对?无名客既是能从恶人岗逃走,他必有过人的本事。” 南三元大叫道:“你错了,痴子这几年在恶人岗上,心无旁鹜,专心致志,武功很是厉害,他一定会杀死无名客!” 楚秀秀象是被雷殛中,一动不动了。 显然,她与那无名客的渊源很深,她对那无名客的情意很深。 楚秀秀看他,恨声道:“不,不,他杀不了无名客,他杀不了无名客!” 南三元恨意更深:“他肯定会死,你看着吧!” 楚秀秀秀眉紧锁,再也无声。 无名客坐在酒楼上,他不藏不躲,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他就是无名客。 没人敢来惹他,因为人都知道恶人岗,能去恶人岗回来的人不多,无名客真能去了又回来,岂不让人对他更是尊敬? 无名客在喝酒。 他的心情很好,他看到了小红,看到小红神色匆匆的来了,他反而觉得有一些好笑。 有什么大事儿,值得如此紧张? 小红上来了,她急急走到了无名客的面前。 小红对他说道:“有人找你。” 无名客坦然道:“是么?是谁?江湖上的人最近已经没有人找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是惋惜还是快意。他是英雄寂寞么? 小红说道:“是恶人岗上的人,他的名字叫做痴子。” 无名客的脸色一变,但他也只是一变,待得小红再看他,就见他仍是神色如常。 看到他慢慢把那一只酒杯斟满,看到他一口一口地喝酒,小红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觉得小姐这般大惊小怪也是很好笑,无名客就是无名客,他会怕什么痴子?他连恶人岗上的疯子都是不怕,他怎么会怕这个痴子? 既是他不怕,小红为什么要怕? 小红乐了,她也坐下来,坐在无名客的对面,看着他喝酒。 无名客喝酒的样子很好看,他双手都放在桌上,握着酒杯,他喜欢这样握着酒杯,好象酒杯是一个有灵性的东西,如是他不好好握着,就会突然飞走。 小红轻轻问:“与那痴子动手,你有几分把握?” 她刚刚一问,便是一笑,她这不是胡涂么?无名客对付痴子,一定是有十分的把握,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镇定自如? 小红看他,象看着传说中的天神一般,她轻轻说道:“我从前听得小姐常对我说起那大侠林渊的事儿,我真的很喜欢大侠林渊,如果生在那时,我一定去找他……” 她听说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敢爱敢恨,一个个都光彩照人,大侠林渊、还有那个天下第一剑吴帆、更有那锦衣人,还有一个无名客…… 她明知那个无名客不是眼前的无名客,但她仍是在问:“你是不是那个无名客?” 无名客看着她,说道:“人道无名,一定有名,他说他无名,必是有他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无名客是林渊大侠时代有名的侠客。 正在这时,小红看到了那个痴子,那个衣冠不整的痴子,他正一步步走上楼来。 伙计看他衣冠不整的模样,很是厌烦他,不让他上楼。痴子不说话,只是把臂一挥,便把那一个伙计拨下楼去了,那伙计在楼梯上咕碌碌直滚。 痴子来到了无名客面前。 痴子慢慢坐下了。 他对无名客说道:“人在世上,大都无名;人在世上,大都有名。” 痴子的眼睛无光,他那样子甚象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无名客居然很是正视他,对他一笑,说道:“人在世上,大都有名;人在世上,大都无名。” 小红在一边,听得他二人对话,心道:他二人说话,我听得糊涂,明明是在说一模一样的话,为什么要你说一遍,我说一遍? 她听不明白。 但痴子听明白了,他看着无名客,突地一揖,说道:“好,佩服,佩服!” 他这一揖,再落座后,无名客才道:“其实你也明白,只是你知道太多了,便再也无法了,对不对?你天天在那恶人岗上画花,画得时间长了,不知道有些什么收获?” 痴子乐了,人家从来不问他有什么收获,尽管他很是乐意对人说他的收获,但无人听他。 此时能得一个听他讲话的人,岂不是大大得意?何况这个听他讲话的人又是名动江湖的无名客? 痴子大声道:“我告诉你,你慢慢在石头上划花,能一天比天画得更清楚,你就很快乐了。” 痴子的话说得不明白,无名客却听得明白,他知道痴子的话意,只要你一心一意,能在石头上画得下花来,什么事儿愁做不成? 痴子看着无名客,说道:“我听得南家小儿说过,你是天下有名的侠客,我要与你动手。” 无名客大笑起来,他盯住了痴子,说道:“你是恶人岗上的人,你名叫痴子。人家说你痴,是说你这人不谙世事,只是一心习武。其实你并不痴,你是最聪明的人。” 无名客突然站起身来,他对小红说道:“小红,我走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说我多谢她关心。” 无名客大踏步走出去。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痴子。 江水寒,人更寒,无名客与痴子站在风中,身子在风中都显得单薄,两人瑟瑟而抖,抖成了一团。 痴子突地高声朗吟,他长啸了一声,竟使无名客看他的眼神也尖厉起来。 不知痴子与无名客相斗,他二人究是谁胜? 无名客看着痴子,不动。 痴子回身一旋,便向无名客出手了!他偏偏一掌,猛地击向无名客。 这一掌似裂石开帛,一声闷响,突地起一阵风,吹向那无名客。 无名客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还不动,似乎并没有意思要对痴子出手。 痴子大叫道:“无名客,你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掌变得慢了,但击在无名客的身上,也让他血肉之躯变得格外轻,他的身子飞了起来,叭地摔在了地上。 无名客为什么不还手,他为什么任由痴子一击? 痴子脸色不好看,他知道,江湖上,如是你看不上一个人,你尽可连对他看也不看一眼,他对你出手,你也满可以不理睬他。无名客看不起他么,他为什么不出手? 痴子说道:“无名客,你上山时耀武扬威,怎么不出手杀我?你是江湖上的名人,如能杀死我,你便大大有名了,只有恶人岗的疯子,武功比我更高,你如是杀死了我,便可以再找疯子一决了。” 痴子说话永远是这样简单。 但无名客不语。 “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不能对你出手。” “你为什么不对我出手?” “我败了,我败在了你手,我不如你,我不如你痴。你是痴人,你的武功也比我更强。” 痴子看着无名客,他不明白无名客的心思,他以为无名客是怕恶人岗,再也不愿意得罪恶人岗,那样他再也不用有恶人岗这样的仇敌,他再也不用睡觉时提心吊胆了。 痴子道:“无名客,我这一生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研习武功,你一定得与我一斗,不然我怎会甘心?” 无名客笑了,他嘴角流血,刚才他虽是用一招极妙身法躲开,但还是受了轻伤。 无名客说道:“我不愿意与你动手,我也不愿意与恶人岗动手。” 无名客走了,他慢慢走了,他的身子趔趄,走得极是艰难。 江北是武林人荟萃之地,武林人物一有消息,瞬间便可传遍江北。 痴子胜了无名客,无名客在痴子面前认输! 还有什么消息更比这让人兴奋? 痴子坐在一家酒店里,坐在这里呆呆看着他的酒杯。 从来不曾有人知道痴子一个人喝酒时的滋味儿。他默默地盯着酒杯,再也不抬头。 对面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站着看了痴子很久。 那人慢慢道:“你是痴子?” 痴子看看他,眼里无光。那人笑了,笑道:“我们不愿意看名客那专横跋扈的样儿,今天痴子大侠教训了他,真让人高兴。” 痴子抬头望他,慢吞吞道:“你叫我什么?” 那人一愣,不知道痴子因何有这一问。 痴子大声道:“我喝酒一向有一个脾气,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见势不妙,忙要躲开,痴子道:“我告诉你,我喝酒时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话,因为这时最可尊敬的是酒,不是你!” 痴子话声未完,人便站了起来,他突起抓住了那人手臂,用力拧他。那人的手吱吱作响,居然象是一支柴棒,咔咔响了几次,便听得那人大声惨叫。痴子道:“我告诉你,我与无名客动手,他并没动手。你胜了一个不与你动手的人,有什么快乐的?你说!” 那人的手臂看得出,骨头已经支出来了,但那人还是不能脱得痴子的手。 有人说道:“你为什么不放了他?你都要把他的手拧折了?” 痴子大声恨道:“你是谁?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看我……” 痴子回头,他看到了那个对他说话的人,那人正是南翔。 痴子放开了手,他看到了南翔,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很少见的笑意。 痴子道:“你一下山便没了,你去了哪里?” 南翔乐道:“我去家里看了看。” 痴子看着南翔,他很是佩服这个孩子,??孩子很有心机,让痴子也听了他话,走下恶人岗来。 南翔看着痴子,说道:“你看我在家里找到了谁?” 痴子回头,看到了一个人。这人很是奇怪,他的样子很笨,他的鞋都用布包好,鞋也看不出是布的还是麻的,只看得出用布包得严严实实。他的背上背了一柄剑,怪的是这剑在正中背着。人家背剑之人,要不在左手,要不在右手,他却是在正脖颈后背着这一把剑。 这人脸色阴沉,象是阴雨天的天空。 这人一来到了痴子面前,顿时漫起杀气! 他慢慢瞅着地上,他的眼睛象是别处什么地方也不看,只是看着地上。象地上有什么新鲜物儿,值得他如此呆呆地看。 这人低声问:“你是恶人岗上的痴子?” 痴子点头。他不愿意多话。 那人冷道:“那好,你出招好了。” 痴子大声道:“只是我找人打架,从来没有人找我打架。你是谁,你为什么要与我动手?” 那人道:“你是恶人岗上的人?你们在岗上囚了蘧赛花?” 痴子大是得意,要知蘧赛花是大侠,那岂能是随便什么能囚得了他的? 那人道:“好,我就找你,你是恶人岗上的痴子,我杀死了你,再去杀疯子!” 那人一声话刚落,便冲天而起,一拔剑出,双剑齐出! 原来他用的却是双剑,双剑齐出,从那脖颈后出! 痴子知道他想错了,天下还有不怕死的人,看这人出剑,双剑齐出,下身全露,竟是不管不顾,虽是他出剑一剌能剌得痴子,但如有人对他出手,他必死无疑! 但没人能这么快! 痴子也不能这么快,转眼之间,那人便把他身下的那一片破绽补足,他一出剑,剑尖一动,他的下身破绽再也没了。但又在他的胸前露出一片破绽来。 痴子知道,这人不怕他出剑后有破绽,他出剑太快了,他的剑竟能在一瞬间便再也不是原来模样。 一连三十剑! 痴子用他的手指,要知痴子的手指大是有用,他一出手,竟能次次都拨中那剑尖,他的手指击在那剑尖上,竟能击出金石之声,锵锵作响。痴子一击一拨,躲得虽快,但也颇见狼狈。 痴子一见他剑法如此之快,不由得大生敌忾之心,大叫道:“好,果然是一柄好剑!” 那人出剑极快,痴子一出手,便是慢慢吞吞,要知道痴子这几年在恶人岗上练的功夫,只是慢慢刻花。 他一出手虽慢,但总是看得极准,剑尖一到,他便出手,一击之下,顿作金石之声,将剑尖击向一边。 那人出剑,一连六十余剑,也是无功。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徒弟,不是我不报仇,是恶人岗的武功实在过人,我杀不了他……” 他转身要走。 痴子阻住了他。 “你是阴阳剑贺立?” 这人真的是阴阳剑,他的徒弟是那左剑右剑。 痴子说道:“你杀不死我,你真的杀不死我。” 贺立苦笑:“师父如此,徒弟只好白死。” 痴子道:“不是我杀死了你徒弟。” 贺立道:“我知道,是大侠蘧赛花。但他败在了你们恶人岗门下,我杀死了你,便是杀死了他。” 这说法极怪,但痴子居然相信。他看着这人,凝神而立,好久才道:“你说得不错,但你那两柄剑还是胜不了我。你还有什么花招,尽可以使出来。” 贺立冷冷道:“我要是把我的花招尽使出来,你一定得死。不如我们明日再一斗,仍是在这里。” 痴子大声道:“好,好,你有花招,尽可使出来,莫要客气,我怕你到时仍是这副样子,那我岂不是不能开心?” 痴子乐着,对南翔大声道:“走,走,咱们走好了,明日再来,说不得还有一场血战。” 两人晃晃着走了,只剩下贺立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柄剑。 第二十二章 父子之妻 恶鬼的病很是沉重,他瞪圆着眼狠狠看着疯子。 疯子不敢看他。恶鬼看疯子,突然大笑,说道:“你知道恶人岗的人为什么都怕你?”疯子不答,他不能作答。 恶鬼恶狠狠道:“疯子,你知道他们都怕你,但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怕你,因为他们都看到了你杀人,你有一回杀人,杀得那人死得透透的了,你还杀,你还割,把那人的肉割成了一片片儿,你真够狠……” 疯子不说话,他能对这个孩子说些什么?他能说他为了恶人岗不得不做么?恶鬼会相信他? 疯子不想对恶鬼说这些,他只是深情地注视着恶鬼。 他是恶鬼的父亲,他能对恶鬼说些什么? 天下再是凶恶的父亲,也决不愿意在恶人岗上见到天下最凶恶的孩子正是自家的儿子。 他盯着恶鬼看,他说道:“恶鬼,我想好了,你不能在恶人岗上再呆,你得下山,得去做一个好人,你看那样好不好?你愿意做什么,读书,还是做生意?你愿意做一个富商,还是做官,我都可以为你办。你愿意做什么,对我说就是。” 恶鬼笑笑,他恨恨道:“疯子,我愿意做你的爸爸!” 在恶鬼说话是恶毒,在疯子耳边听却是报应。 疯子看着恶鬼,看他时目瞪口呆。 他料不到会是这样。 疯子看着恶鬼,他心里流血,他不曾料到,上天会如此惩罚他,让他的儿子也做了恶人岗上的恶鬼,他是恶人疯子,儿子也是恶人恶鬼,这岂不是报应? 疯子看着恶鬼,说道:“你就算是我爸爸,那又能如何?” 恶鬼大声道:“我是你爸爸,你好杀死我,你好杀死我老爹那样,把我也杀死!” 疯子笑了,他笑得很是难看,但他必须笑。 疯子道:“你去做一家珠宝店主吧,那珠宝光光闪闪,都是你的,天天看着,好不好?” 恶鬼道:“我要什么珠宝,我为什么要珠宝?我如果要珠宝,只要下山去抢一家银店,不就行了么?” 疯子看他,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疯子想想又道:“你不能靠抢,也不能靠偷,那不正当。” 恶鬼大声笑着,笑得气喘,他叫道:“真是奇怪,难道疯子也知道什么正当不正当么?” 疯子更是语塞,他知道无法向恶鬼说明,他怎么说,能让恶鬼离开这恶人岗?他想只要告诉他自己是他的亲生老爹,他说不定会更恨自己,那样更劝不得他了。 疯子很是为难,他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呆呆看着恶鬼,无法开口。 恶鬼说道:“我明白了,你要是想把我赶出恶人岗,你想找一个人杀我,你杀我杀不得,算你手软。可你的心并不软,你一心想杀死我,对不对?” 疯子说话声音很是低气,他慢慢道:“恶鬼,我并不想杀死你,我只是误伤了你。我再也不会碰你了,我也不准恶人岗的人碰你。谁要碰你一下,我就宰了他!” 疯子的眼里闪出凶光,他真的甘愿为恶鬼杀人。 只因他在这世上只有恶鬼这一个亲人了。 恶鬼当然不相信他。 疯子道:“你瞧,我给你带来了谁?” 他回手一扯,便把欣凤扯到了恶鬼面前。 恶鬼看看欣凤,突然一笑,他笑得很可怜,这一下子就看出了他是一个孩子。他对欣凤道:“我老爹死了,我也快死了,你就要自由了,你也可再与一个男人在一起,那时你就不是我的妻子了。” 恶鬼的脸上居然有悲凄。 疯子道:“她说过,她愿意做你的妻子。” 疯子推了欣凤一下,欣凤自是想起了疯子的叮嘱,便大声道:“恶鬼,你别泄气,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恶鬼不出声了,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疯子与欣凤走出来了,他站在大大的石厅里,恶人岗的恶人都在这里,疯子看看他们,再看看欣凤,说道:“我要告诉你们,那个色鬼死了,他死在江湖人之手,我早早晚晚会找出那个杀死色鬼的人,为他报仇。只是我恶人岗从今便只有一十五人了,还得找一个人来做我恶人岗的恶人。我找了她!” 疯子一指欣凤。 欣凤明白了疯子的用意,他是要欣凤做恶人岗上的恶人,从此恶人岗上的人再也不敢出手伤她。 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这样做是为了恶鬼还是为了他自己?他是看中了欣凤么?他不杀恶鬼,对恶鬼那么好是为什么? 欣凤心里满是疑团。 有人嘿嘿冷笑了,是楚无心。 疯子道:“楚无心,你为什么冷笑?” 楚无心说道:“疯子,人人都知道你做事向来公正,只是今天这事儿,便叫我不明白了。这个女人是我的仇人,你怎么能让她做我恶人岗的人?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她与你何亲何故?” 疯子一叹,说道:“她与我无亲无故。” 楚无心大声道:“我不愿意让她做我恶人岗的人。” 活菩萨也突然大叫道:“我也不愿意。” 活菩萨当然不会愿意,她一心想让恶人岗接纳重病在身的大侠蘧赛花,如是蘧赛花成了恶人岗的人,他们再也不会伤害他,她岂不是会放心许多? 疯子踌蹰了,他看着众人,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众人都在看他,疯子心思电转,他不能让欣凤再死,如是欣凤死在了恶人岗,恶鬼会死,即或他不死,从此他也再不会与疯子相近了,他说不定会一走了之。 有人冷笑了,疯子做事一向公正,今日怎么了? 疯子瞅着众人,他得有一个能让众人心服的理由,他就说恶鬼已是娶了这女人做妻子? 不行,众人谁会把恶鬼看在眼里?活菩萨根本瞧都不会瞧恶鬼一眼。 疯子见众人都在静静等待,等着他发话。 疯子一叹,说道:“我决定娶她!” 众人都愣了,连欣凤都不明所以,她不是做了恶鬼的媳妇么?她怎么会又做了疯子的媳妇?她是南家的女儿,她既是为了报仇,做谁的媳妇又有什么关系?她如是真的做了疯子的媳妇更好。 众人都是吃惊,他们盯着欣凤看,想不到她竟是真能蛊惑,竟把恶人岗的疯子弄到了手,她岂不是要把恶人岗毁了?她是恶人岗的仇人,疯子难道没想到么?但看疯子这神气,象是极坚决。 活菩萨大声问道:“疯子,你真看好了这个骚女人么?她有什么好,能让你动心?” 疯子不语。 从来没有人敢对疯子这般说话,但活菩萨就是活菩萨,她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疯子直眼看她,却不答话。 欣凤突然笑了,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瞪眼看着众人,说道:“你们恶人岗也算不得什么,难道我就做不得一个恶人么?” 众人瞠目而视。 红颜祸水。 如果疯子真的让她成了身边的女人,恶人岗有什么事儿发生,更是难说了。 疯子看着活菩萨道:“你再说话,还是小心一些,因为我不愿意让蘧赛花成为一个活死人,所以我只出手稍稍教训你一下!” 说时,疯子只是手一抬,那动作极快,快得众人都看也不曾看清。 众人一凛,但见活菩萨的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这一道血痕很轻,只要再深一点儿,活菩萨便是一死。 没人知道疯子如何出手的。 众人都无语了。 疯子道:“我告诉你们,我让她做恶人岗上的恶人,楚无心,你也……小心些,你与南家有仇,但你休要犯我恶人岗的规矩,你二人如是犯了恶人岗的规矩,我定不会饶过你们!” 楚无心看他说话,也是把欣凤算在内,他心道:我不能杀你,难道你就能杀死我不成?但他知道女色蛊人,疯子被她弄得迷忽,便会对自己不利,心下也是不安。 欣凤不明白疯子的心思,她与疯子慢慢走到了疯子的卧室内。 疯子的屋子也是一间石室,只是比别人的都大些,里面有一张大大的石椅。疯子走去,坐在那一张石椅上。 疯子好久不曾开口。 屋内很热,有一只大鼎香炉在烧着,热气扑面。疯子看着欣凤说道:“这里很热,是不是?” 欣凤瞅着疯子,她不明白疯子的心意,但她知道疯子许是看中了她的美貌,才把她留在恶人岗里。她的心咚咚跳着,她决意要把恶人岗的大恶人疯子拢住。 欣凤瞅着疯子,轻声说道:“太热了,太热了,你呆在这里,不嫌它太热了么?” 疯子道:“心静自然凉。” 欣凤慢慢说道:“心不静,自然无法凉,是不是?” 疯子看她,看着欣凤慢慢脱下她的衣服,她脱衣服的回数多了,就脱得也很是自然。 疯子看着她,两眼发亮。 欣凤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做什么最热,你知道不知道和谁在一起最热?” 疯子老老实实,说道:“不知道。” 疯子一边说话,眼睛却不曾离开欣凤的身体,他盯着欣凤,看着那光洁如缎的身肢,他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 欣凤是美人,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疯子是男人,一种天天居住在地下的男人。 男人如果天天只是居住在地下,他见了美貌的女人,怎么会不动心? 欣凤走到了疯子面前,她说道:“你愿意娶我?你真是找对人了,我是你最好的女人……” 她本来不会说这些话,但她说过一回了,何妨再说?她本来不会做一些事,但她做过一回了,何妨再做? 她一心只是报仇,直是把这恶人岗的人都是杀死。 疯子的眼睛迷蒙了,他盯着欣凤,突然叫道:“是你,真的是你?”他看眼前的欣凤,又象看到了那个在井边的少女,看到了她那削瘦的脚踝。 他慢慢走上来,抓住了欣凤的肩。 美人肩如润。 他轻轻抚摸着这肩,说道:“古人说,最美的美人在肩,不在手,不在脸,不在头,也不在腿,只在肩,信矣。” 疯子要沉醉了,他要沉醉在欣凤的美色中了。 欣凤知道,只要疯子能听她的,她或可报得了她的家仇。她要恶人岗的人都死,她要最后杀死这个疯子。 她一心要灭了恶人岗! 疯子已经成了一只野兽,他咻咻而喘,盯牢着欣凤,两眼从不曾离开她一点儿。 欣凤的眼睛里有话,她在挑逗疯子。你既是疯子,就再疯一次,又能如何?你只要一疯,便会得无限乐趣,你为什么不干? 他已经抓住了欣凤的肩头了,他只要把欣凤放在床上,或把她拥在怀中,一切皆成了。 欣凤已经颤抖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她听任疯子摆布。 疯子抱起了她,他的身子在颤抖。没人知道疯子会这般抖,他抖得很厉害,两只眼睛盯着欣凤的乳,那是甜甜嫩嫩的乳,在他怀里一颤一颤。 欣凤说道:“疯子,你抱着我,你让我也疯上一回……” 她的嘴唇在说着她的饥渴。 疯子终把她放在了床上。 他看着她,象看着自己的猎获物,眼睛有火。 白玉无暇的身体,一头浑黑的乌发,披散在肩头,那圆润的双肩似乎在渴求着什么,那圆???的双肩又似处女的肌肤,玲珑剔透,看上去似乎透明。疯子的嘴也颤了,他的腿也颤了,他慢慢地说道:“你为什么走了,其实你可以等一等我,只要等一等我,我就不会做一个恶人了。我能做一个好人,世上最好做的就是做一个好人。你信不信?” 他一边向着他的去日情人陈述心事,一边向着欣凤的身体凑去。 他想亲近,他太想亲近欣凤了。 疯子的手在欣凤的身上游弋,他的手在说他的心跳。欣凤知道,她要成功了,她要让这个疯子成为了她的男人,她如是用她的身子能让这男人沉迷,便可报得了她的家仇。 疯子已经沉迷了。 楚无心看着活菩萨,说道:“你小心些,疯子不会放过你那一个蘧赛花。” 活菩萨的心里只装着一个蘧赛花,她象一只嗅觉极灵的野兽,只要有人要对蘧赛花不利,她一定咬死他! 活菩萨笑道:“不会,他与疯子也无仇无怨。” 楚无心一叹,说道:“你知道疯子在这世上最恨的两个人是谁?” 活菩萨问道:“是谁?” 楚无心说道:“蘧赛花和那个无名客,因为他们让疯子难堪。” 只有大侠蘧赛花与那个明心和尚,也就是那个无名客才能让疯子难堪,让恶人岗难堪,疯子决不会放过他们! 活菩萨的声音很有点儿心慌:“那我怎么办?” 楚无心道:“杀死那个女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活菩萨心动了,她的眼睛在转,转动得很快,她在心里算计她如何能杀得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为容易杀,既是疯子说了,她是疯子的妻子,别人如是动了她,疯子岂能与她干休? 楚无心道:“你要杀她,我可以帮……” 活菩萨笑了,她笑道:“我忘了,你专能偷偷向人下手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计?” 楚无心笑了,他知道活菩萨的心思,他也知道她能杀人,她如是出手,定是能杀死欣凤。 在恶人岗,他最怕的人是欣凤。 活菩萨会杀死欣凤。 疯子仍是沉迷,他伏在欣凤雪白的玉体上,他感到了女人那平稳的呼吸,听到了欣凤的心跳。 女人的心跳得很平稳。 欣凤轻轻鼓励他:“来啊,你来啊,你怎么象一个毛头小孩子……” 疯子盯着她,她让人沉迷。 但疯子决不是一个毛头孩子。 她说,声音甜甜的:“你来啊,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还在等什么?” 疯子住手了,他的眼睛里有了沉思。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再也不出手了? 疯子的眼睛变得冷了,只有针尖那般的目光尖尖地剌向欣凤,他冷冷道:“穿衣服!” 欣凤不知道他为什么变了主意,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唯一一次机会。 疯子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一点点儿从床上扯起来,他大声道:“我告诉你,你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你是恶鬼的老婆,你知道不知道?” 欣凤当然知道,但她也知道,疯子也当众认她是他的老婆。 欣凤说话时,声音有是甜甜的,她慢慢道:“我也是你的老婆,你说对不对?” 疯子冷森森道:“我告诉你,你不是我的老婆,你只是恶鬼的老婆,你得知道这一点,但恶人岗的人如是问你,你得说你是我的老婆。记住了没有?” 他勒住了欣凤的脖子,欣凤觉得已是透不出气来了,她再也无法出气,再也无法吐声,她几乎要死了。 她模模糊糊听得疯子说:“你不要再来找我……” 欣凤醒了,她看到了一双眼睛,这是一双很聪明很清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瞪着欣凤,看着她醒来。 这是恶鬼,他说道:“你醒了,你是我的老婆?他……” 他不放心疯子,以为欣凤在疯子的手里,肯定是受了委屈,她说不定已经成了疯子的禁脔。恶鬼恨恨地看着欣凤,恨不能吃了她。 恶鬼说话声音犹如尖锥:“你是不是已经又成了疯子的老婆?” 欣凤怒目而视。 她不能对这个恶鬼稍有不好,如是他死了,疯子会杀死她。 她不知道疯子与恶鬼的关系,但她知道,疯子连她的身体都能舍弃,为了这个恶鬼,他什么事儿都愿做。 欣凤笑了,这是从她的脸上逼出来的笑。 她轻轻软语,说道:“恶鬼,你其实不叫恶鬼,是不是?你叫来福儿,从此我就叫你来福儿,你看可好?” 她凑上去,抱住了恶鬼。 恶鬼心里的恶意不曾稍减,他狠劲儿挣扎,但欣凤比他更有气力,只是狠狠抱着他。 恶鬼大叫道:“放开我,王八蛋!” 欣凤的眼睛闪光,她轻轻说道:“我是一个女王八蛋,你是一个男王八蛋!” 她身上有女人的香气,恶鬼终是软了,他慢慢躺在她的怀里,但他还是恨恨地说道:“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我早早晚晚得宰了你!” 第二十三章 酒能杀人 南翔与痴子在一起饮酒,两人从天亮时便到了酒楼上了,一直喝到了太阳高高吊起。 南翔看着痴子在笑,那笑分明不是好笑。痴子道:“南翔,你又在想什么鬼花招,说出来听听?” 南翔大声一叹,说道:“你要死了,我看你再也喝不上这么好的酒了,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菜了,我为你叹息,我怎么不笑?” 痴子一乐,说道:“南翔,你以为那个贺立能杀死我?” 南翔一乐,说道:“不错,你一定得死在他的剑下。我看得明明白白,你会死在他剑下。我看到了你怎么死的,你信不信?” 痴子冷笑,他当然不信。 贺立不是他的对手,今晚贺立必是会死在他手。 南翔看他,那神情很是哀伤,象是看着一个死人。 “你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必去了,我看还是我替你去,去告诉那贺立一声,就说你去不了,你看好不好?” 痴子大怒,他看着南翔,想把他一揪扯起,但他又莞尔一笑,说道:“黄口孺子,说话怎当得真?” 南翔笑道:“我告诉你为什么你害怕,你听了可是不要生气。” 痴子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说好了。” 南翔慢慢道:“你从一大早就来酒楼喝酒,是因为你怕等,你怕等他。在等他这一阵子,你实在无事可做,只好坐在这里一杯杯喝酒。” 痴子看他,眼神很是奇怪。 南翔说道:“你还怕他,怕他真的会杀死你,你就不敢多喝酒,从前你总喝许多,但你一个半天只是喝了一坛酒,你喝得很慢,而且你的手很用力,用力握着酒杯。 你怕他,你真的有一点儿怕他,你想你能胜得了他,但你没把握。” 痴子看着南翔,默然半晌。 南翔已经有一些心跳了,他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说到了痴子的心里。 好久,他才听得痴子说道:“是,你说得对,我是没有把握胜得了他。” 没有把握,就是没有把握,说不定这一没有把握,便可能被人杀死。 痴子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淡下去了。他看着南翔,缓缓说道:“我与那贺立动手,我如是败了,死在他手里,你可以不可以告诉一下疯子,告诉他我是怎么死的?” 南翔说道:“疯子会为你报仇?” 痴子点头,叹息,说道:“我不想让他为我报仇,只是想告诉他,世上还有一个人很值得他动手。我死了有什么要紧?” 痴子的眼睛又亮了,他看着南翔,眼光很温暖。 痴子道:“我其实并不傻也不痴,只是人家都叫我痴子。” 南翔明白他的话意。 痴子看着南翔,他慢慢道:“你要想杀死恶人岗上所有人,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你做这种事不合适。如果我死了,你还是一个人走开的好。恶人岗的人都不是好人,他们一下子就宰了你。” 痴子看着南翔,叹道:“这不是你做的事儿,你何必强做?” 南翔哭了,他哭得很是伤心。 痴子道:“我看明白了他的剑,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能用两柄剑,他的那两柄剑很厉害,我无法胜得他。” 南翔大声道:“可是你胜了他一次。” 痴子笑了,他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是,我胜了他一次。” 只有痴子知道,那贺立有两柄剑的厉害之处,他出剑时两剑漫不经心地各使一股劲儿。如是别人,便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儿,但痴子看得明白,这两柄剑分心而行,天下难敌。 痴子道:“或是疯子会有办法对付他。你如是见了疯子,你只告诉他,说那人的两柄剑各使一劲儿,疯子便明白了。” 南翔点点头,他大声道:“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替你告诉疯子。” 痴子知道,南翔虽是孩子,但他说话很是靠得住。他说他要去告诉疯子,他就一定会告诉疯子。 痴子要图谋一醉。 他大笑道:“南翔,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人喝醉了是什么滋味儿?” 南翔摇头,他从来不曾喝醉过酒,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怎么知道喝醉了的滋味儿? 痴子大叫道:“你今天就陪着我一醉,你愿意不愿意?” 南翔愿意。 两人便大喝起来。 一人一杯,一杯一杯便喝得醉意醺然。他们两人一直喝到天黑,喝到痴子得去与贺立一较生死的时候。 痴子叫道:“走吧,你走不走?” 南翔说道:“走,走,也不是自家,为什么不走?” 两人付了银子,便下了楼,一直走到了那空地。 空地上,立着那一个背上背剑的贺立。 痴子打着酒嗝儿,他一声一断地说道:“你是贺立,阴阳剑?你会不会喝酒?你今天喝没喝酒?” 阴阳剑贺立冷冷说道:“我从来不喝酒。” 痴子笑了,他笑得很是傻气,直愣愣地看着贺立,说道:“你既是不喝酒,靠什么活着?” “剑。” 痴子笑了,他大声道:“不错,你有剑,而且有两支,你有剑,天天靠剑活着,那真真可怜……” 痴子看着贺立,他说贺立可怜,贺立居然声色不动。 贺立的声音很是遥远,他问道:“你说我哪里可怜?” 痴子说道:“我告诉你,我从前天天在恶人岗上刻花,那里有三十六块……三十六块断石碑,我在那石碑上刻花。你知道不知道,在石碑上刻花很不容易?我足足弄了一年,才能在石碑上刻下我的第一朵花来……” 痴子的眼睛潮湿了,他头一回知道他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在那石碑上刻下花来。但那又有什么用处?他要死在这贺立的剑下,他刻下的花会不朽,但他马上就会尸骨皆无。 痴子大声道:“你得罪了恶人岗,如果你真的杀死了我,一定得走开,你不能去找大侠蘧赛花,因为他已经没了武功,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痴子突然很是关心这贺立。 贺立冷冷道:“我活了许多年,没有你这些嘱咐,我岂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痴子看他,慢慢笑了,他笑道:“我忘了,我是痴子,痴人心实,你还是莫要见怪的好。” 痴子看着那贺立,说道:“我如果败了,你还是不要为难这孩子。” 贺立冷冷说道:“我从来不与孩子动手,我也不杀一个孩子。”痴子恶声恶气道:“那好,你还等什么,动手好了!” 贺立的剑仍在背后,他还没有出剑。 他站在痴子对面,他慢慢道:“你还是拿出你的兵器来,不然你准会后悔……” 痴子说道:“那也好。” 他的神态很是平静。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刀来。 这是一把小刀,一把很快很快的小刀。 从前痴子曾经用这刀刻石头了,他现在想用这把刀来杀人。 贺立看着他这把小刀,说道:“它敌不得我的双剑。” 痴子道:“这把刀是用来杀人的,它不是用来敌你双剑的。” 两人齐声怒吼,飞身而起。 一道剑光! 也见到了一道刀光! 地上,仍站着那痴子与贺立。 那一把小刀正插在贺立的胸前,插入了几寸深,再如是深插进去,那贺立便是没命了。但剑光一闪,痴子不动了,他只是站在贺立面前,动也不再动。 却从他的脖子边流出血来,血汩汩流着,却没有一点儿声息。 痴子看着他自己的鲜血,痴痴地说道:“我的血也流红色,是不是?” 贺立冷冷说道:“你还是慢,你太慢了,你不该刻花,你只该在那坟头捉蚊子。” 但无论他再说什么,痴子都不知道了,他再也听不见了。 南翔看着贺立,他看着贺立半天,才转身要走。 贺立喝了一声:“站住!” 南翔站住了。 贺立来到了南翔身边,他问道:“你不怕死?” 南翔问道:“我为什么要怕?” 贺立道:“你同他一起来的。” 南翔道:“我不能同他一起死,因为我不是恶人岗的人,我也不想死,我得把那恶人岗上的人都杀死,我才能死。” 贺立突然明白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你是南家的人?” 南翔点头,他是南家的人,他得为南家报仇。 贺立瞅定了南翔,他知道了南翔是谁,他的眼睛又因为仇恨变得尖刻起来,他盯牢了南翔,说道:“南翔,你看到了我的两个徒弟死在大侠蘧赛花的手里。” 南翔悠然道:“不错,我看到他们两人出剑,他们两个的剑不够快……” 贺立的眼里射出了怒火,他冷冷道:“我的剑也不够快,但要杀死你,还是能够。” 南翔大笑起来,他笑道:“贺立,听说阴阳剑是个英雄,但你应该知道,我今天帮你杀死了痴子,你得感谢我才是,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没礼?” 贺立不解,怎么说是南翔帮他杀死了痴子?他不是用自己的剑杀死痴子的么? 贺立瞅着南翔,南翔说道:“我与他喝了酒,我与他喝下了三坛酒。” 三坛酒没什么,但三坛酒喝在大战前夕,就足以致命了。 贺立突然一问:“你说,疯子……” 南翔说道:“别问。” 贺立道:“为什么不问?” 南翔说道:“因为你不是疯子的对手,你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贺立突然拔剑,他不知怎么出手,便把他背上的双剑拔了出来。 南翔看着他拔剑。 贺立道:“你看清了么?” 南翔道:“我看不清楚。” 贺立道:“你细看看。”他又拔剑,这一回南翔仍是看不清楚。 南翔说道:“你拔剑很快,但你还不是疯子的对手。他出手时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出手人必死。你是再快,我也还是知道你拔剑,是不是?” 贺立明白,南翔的话极有道理,说不定疯子比他更快。 南翔说道:“我盼你杀死疯子,看你这样子,你还不是疯子的对手。” 贺立长吁,说道:“疯子他有什么嗜好?” 南翔说道:“他没有什么嗜好,他的嗜好……就是杀人。” 一个人真的只嗜好杀人,他一定是一个冷血的人。 冷血人没有弱点,你抓不住他的弱点。 南翔走了,贺立也走了,两人都走在风中。 再也没人知道,痴子一死,恶人岗还会做什么。只是冷风中看得出痴子的身子在地上伛着,他死得很安乐,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不知是笑这世界还是笑他自己。 南三元坐在桌后,他坐在一家很破很破的酒店里。 他坐的这家酒店里没有人喝酒,只有他一个人喝,他在喝茶,他一口口把茶喝下去,再皱皱眉,显是那茶的味道不如酒,他看着茶,脸上挂着微笑。 从屋外面走进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站在他前面。 南三元象是看不见这三个人,还在喝他的茶。 第一个人是一个胖子,他说话结巴???他慢慢说道:“在……在外面,杀死了那个……痴子,是南翔在一边,他走了,那个痴子……死……死了。” 南三元看着菜杯,他皱皱眉。 第二个人说道:“疯子和恶人岗的人都不下岗,已经有些时日了,他们还不曾下得岗来,我看他们象是有些什么大事儿要办,没功夫下岗。” 第三个人说道:“进士第里……” 那人突然不说了。 南三元突地抬头,笑道:“说啊,怎么不说?” 那人见了南三元的笑,不知怎么竟是更害怕,他说道:“秀秀姑娘仍是和那个无名客在一起,我探听了,他们晚上……还睡……睡在一处。” 南三元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看着那人,说道:“他们睡不睡在一处,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问你,秀秀这些天做什么?” 那人吱吱唔唔,说道:“她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着那无名客,那无名客象是受了重伤。” 无名客受了重伤,是因为那一回与痴子动手。但痴子也是死在了那个阴阳剑贺立的手下。 南三元听罢了三人的话,闭上了眼睛。 那三人在等,等他问话,或等他示下。 他只是一挥手。 三个人都退下了。 一个老人看着他,他是一个老人,老得只能看着南三元,等他说话了。 “少爷,你喝不喝酒?” 南三元摇头,他不喝酒。 那老人哭了,他哭道:“少爷,你从来都是喝酒的,怎么能喝起茶来了?你别喝茶了,你别喝茶了……” 南三元的手在哆嗦,他一喝茶,不再喝酒,手反是哆嗦得厉害,他看着老人,说道:“我喝我的茶,你说些什么?” 老人慢慢道:“不说,不说,不说就是不说。” 老人落下了泪。 疯子正走在甬道里,迎面碰到了楚无心。 楚无心拦住了他。 他看着楚无心,冷冷道:“你也想杀我?” 楚无心说道:“痴子死了!” 疯子一抖,楚无心看到了疯子的一抖,他假作看不见,只是说道:“有人看到了,他与那阴阳剑贺立一动手,两人出手,他还是比贺立慢了一步,双剑杀死了他!” 疯子的眼睛淡了,象是绿色的了,象淡淡的鬼火,在一闪一闪。 疯子问:“阴阳剑是用左手剑还是用右手剑杀死了他?” 楚无心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疯子道:“当然有区别,如是他用右手剑杀死了痴子,我还能杀得死他。如是他用左手剑杀死了痴子,我也得败在他手下了。” 楚无心不知道左手右手的区别,他不明白疯子的话。 疯子不看他,起身要走。 楚无心叫住了他。 楚无心如今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楚无心说道:“你要是愿意与贺立动手,我去安排。” 疯子道:“我不愿意与他动手。” 楚无心笑了,他冷冷哂笑,道:“你怕他?” 疯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怕。” 他没回头,楚无心看不到疯子的面色,便不知道疯子所说的怕是不是真的。 疯子口里说出了一个怕字,真让恶人岗的人吃惊。楚无心也是大惊,他说道:“是不是要让贺立来做恶人岗的首领?” 疯子不理他,大踏步走了。 楚无心哈哈大笑,他笑得很是得意,疯子对他也是无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愿意去见见那个贺立,与那贺立谈谈。 疯子天天在恶鬼的床边,天天看着恶鬼的伤,疯子再也不疯了,他成了一个安安静静的人。 安静的人成不了恶人岗的首领。 恶人岗的首领必是一个满手血腥,心狠手辣的人。 第二十四章 妻硬丧夫 恶鬼与欣凤在一处。 她知道疯子的心思,如是她不能与恶鬼好好相处,疯子定是不会饶她,她得好好对待恶鬼。 恶鬼的病很重,他知道他好不了。他看着欣凤在笑,那笑满是恶意。 因为他一死,欣凤还是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 他恶狠狠地对欣凤道:“我一死,你在恶人岗再与谁结离?你还与谁在一起亲热?” 欣凤对他强笑,说道:“难为你一个小小人儿,竟然知道结离二字,你真是知道不少。” 她吃吃艳笑,把恶鬼的恶毒掩饰过去,但她也明白,恶鬼的头恨毒,一日也不曾稍懈。 恶鬼对她很是歹毒。 他一日日折磨她,让她夜里不能入睡,天天对她说话,如是她要睡着了,恶鬼便用一把尖尖的刀来剌她,他用那一柄尖刀刮欣凤的乳房。 象是刮她的心一样疼。 欣凤对他笑,说道:“你好好睡一睡,好不好?” 恶鬼大叫道:“我就要死了,我为什么要睡?我怎么能睡得着?我怎么睡?我再怎么睡也睡不着,你要我怎么睡?” 欣凤看他,知道他怕死,他怕他一旦入睡,便在睡梦里死去。 疯子总来看恶鬼,他天天来看他。 疯子一来,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他,却不讲话。 恶鬼一见到疯子来了,就放过了欣凤,却去挖苦疯子。他大声道:“疯子,你来看我死没死,好去再找一个人来替我,你恶人岗的恶人就还是一十六人,是不是?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怎么办?你要是着急了,就来掐死我好了,你愿意不愿意掐死我?” 疯子咬紧牙关。 他不曾对人说明,恶鬼是他的儿子,他只是天天念叨着那四个字“天日可表,天日可表……”,他知道是那个他所钟爱的女人锁上的字,但他无法对恶鬼说明。 恶鬼说道:“你还是叫这个骚女人去你那里,你有的是劲儿,你就与她好好弄,好不好?” 疯子看他疯狂,不由得叹气,他轻轻说道:“你……还是一个孩子……” 他不象是责备,只是劝告。 但恶鬼笑了,笑得很恶毒:“孩子,你别开玩笑了,我若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肯叫我做恶人岗的一大恶人?你还不把我吃了?你们恶人岗怎么肯收一个孩子?” 疯子当初是不想收他做恶人,但后来他真的把一个恶人杀了,恶人岗也真的服了他。一个小小的孩子便能杀人,而且杀死的是一个恶人岗的恶人,他们怎么不收他? 疯子当时想到,恶人岗有一个孩子,如是出道去,也让天下武林震惊,他才收下了这个孩子。哪料到他竟是自己的儿子? 他不该把自己的儿子放在这恶人岗,他不该有一个恶人一般的儿子。 疯子的眼泪出来了。 恶鬼看他流泪,大声笑道:“疯子,人家都说你这人从不婆婆妈妈的,你怎么流起眼泪来了?我看你再做恶人岗的头儿,也是不行了,你是不是老了?” 恶鬼再说,疯子的泪水就更多。 恶鬼不对疯子说话了。 他决心再也不理疯子。 疯子坐下,对他很是爱护,他轻轻抚摸着恶鬼的手,慢慢地一言不发,只是抚着恶鬼的手,只是静静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 后来,恶鬼便再也不出声了。 恶鬼有时也真的很是生气,他对着欣凤,冲她发火。 恶鬼已经不大能动了,但他还是一个孩子,便贪淫,叫欣凤听他。 欣凤劝他,说道:“来福儿,你好好休息,好不好?我是你的妻子,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再与你好好玩。” 恶鬼大叫:“有什么时间?我快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快要死了,你没看到疯子天天来看我么?他天天对我那么好,就因为我是一个孩子,就因为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他才可怜我……” 恶鬼呜呜哭起来。 欣凤只好听他。 两人便又是淫戏,其实这哪里是在淫戏,只是恶鬼在声声喘息,欣凤陪他受罪而已。 弄了好久,欣凤竟是再也受不住了,她大声哭了起来。 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象这个恶鬼,世上也再没一个人能象他这般净是胡弄。但欣凤不能不听,她只能听他的。 欣凤受不住了,她呜呜哭着,冲了出去。 在门口,她看到了那个疯子。 疯子轻轻一吼,说道:“欣凤,你要听他,他怎么了,我对你……你要是不做,我现在就杀死你。” 欣凤大声吼道:“你杀我啊,你杀死我吧,我恨不能死在你手!我死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活着又有什么好了?” 疯子的眼里有了一丝歉疚,他盯着欣凤,慢慢说道:“你听他的,你要什么,我便为你做什么。” 欣凤大声道:“我要你死,你能不能为我死!” 疯子一叹,说道:“能,我能,但我不是为你,而是为他!” 疯子转身走了,他再也不回头。 他象是流泪。 欣凤不明白疯子为什么会流泪,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对恶鬼这么好?他为什么甘愿为恶鬼做一切?他为什么有一点儿怕恶鬼?他怕恶鬼什么?莫非恶鬼真的知道些他的什么事儿,让他如此惧怕?还是他真的对恶鬼有了恻隐之心? 欣凤便只好又回到那屋内。 她看到了恶鬼在哭,恶鬼哭时只是慢慢地抽泣,一点点儿地抽泣,再无一点儿声响。 欣凤看着他哭。 恶鬼听到欣凤进屋,他的哭声更大些了。 他不出声,只是哭。 欣凤看他,也不敢出声。 恶鬼哭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他突然不哭了,抬起头来,对欣凤说道:“我怕死……” 就又是哭。 欣凤也愕然,她也知道,一个人真的怕死,她看到疯子天天来,来为恶鬼弄药,他也是脸色阴沉,不敢出声,只是看着恶鬼的脸色,他不敢说出他是恶鬼的父亲,恶鬼一听得他是恶鬼的父亲,更对他恨之入骨。 欣凤说道:“你死不了。” 恶鬼一把抓住了欣凤的手,欣凤想收回来,但她扯了一扯,没扯动,便再也不扯了。 恶鬼眼泪巴巴,对欣凤道:“你是不是……恨我?” 欣凤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恶鬼说道:“我不想对你说别的,我真的要死了,我才活了十四岁。我从前对你说我十五,我说错了,我说谎了,我才十四岁……” 他更是呜呜哭,为他的十四岁哭。 欣凤也是黯然,她知道十四岁正是好年纪,是孩子的年纪,但恶鬼不是孩子,他从来不曾做过孩子。 恶鬼说道:“我从小只有妈,没有爹,你知道不知道没有爹的孩子什么样儿?” 她不知道,她从小没了妈,只知道没了妈,她做一个女孩子,有许多的话从来无法对爹说。 偏偏她有两个哥哥。 恶鬼说道:“我要是好好的,我一定为你杀死那两个人,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他们两个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 欣凤只能姑妄听之。 她不相信恶鬼能帮她,但她也希望恶鬼能帮她。 恶鬼说着说着,突然呃地一声,便气儿也促了,眼睛也直了,兀自直直地瞪着欣凤。 欣凤大叫道:“疯子,疯子,他……他不行了。他不行了!” 她一回头,刚想去找疯子,就看到了疯子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疯子止住了她。 恶鬼看着疯子,说道:“疯子,你真的能再找一个恶鬼了,但你找不到象我这样的小孩儿了。你说对不对?” 疯子蹲下来,看着恶鬼,说道:“我好后悔,我好后悔……” 他想说的是,他后悔当初把恶鬼收来,做恶人岗的恶人,他后悔的是,他不该对恶鬼出手那么重。 但他再是后悔也晚了。 疯子哽咽道:“恶鬼,你的名字叫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恶鬼说道:“我本不该告诉你,只是你对我还好,不算对我太刻薄了,我就告诉你,我叫来福儿,我叫做来福儿……” 疯子垂泪道:“你娘……她叫你来福儿么?” 恶鬼点头,他低声道:“是她叫我来福儿。” 他只记得他叫来福儿,别的他再也不记得了。 疯子大声叫道:“来福儿,来福儿,我是你爹,我是你爹!” 恶鬼吃惊,他看着疯子,明白了,他知道,疯子真的是他爹。 他知道疯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了,他知道疯子真的是他爹。恶鬼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我爹,我若是知道,我一定不拜那个……那个色鬼做爹。” 恶鬼终是个孩子,他一想到了疯子是他亲爹,他就想起了他拜色鬼做干爹的事儿。 疯子道:“我错了,我杀了他,我恨,我恨我自己!” 疯子泪流满面。 恶鬼说道:“你真的是我爹?你不骗我?” 疯子哽咽道:“我怎么会骗你?我只知道你娘有一块玉,上面写着四个字,天日可表,是不是?” 恶鬼拿出那块玉锁,说道:“是娘留下的。” 他也泪流满面,他慢慢说道:“你晚了,你认得我太晚了,你要是早些,我就听你的了,怪不得……你叫我做人,叫我做商人,我愿意,但晚了。” 恶鬼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看着欣凤,说道:“我恨,我象你一样恨恶人岗,恨……恶人岗……” 恶鬼死了,他的小小身子躺在床上,一声也没有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叹息声,再也听不到他的哭声了。欣凤也没了恨,她也是恨恶鬼的,但她现在不知道她该恨谁了,她只是看着恶鬼,轻轻为他盖上被子。 疯子不哭了,他没了泪水,只是干干地看着恶鬼,他口里喃喃地念叨着:“来福儿,来福儿……” 欣凤想为恶鬼做一点儿什么,但疯子看着她,慢慢说道:“你走吧,你走出去,回你的屋子里去!” 她想不答应也不行,她看到了疯子的目光,这是一片死光! 她知道,如有谁得罪了疯子,他一定会出手杀她。 她不敢得罪疯子。 欣凤慢慢退了出来,她在屋门外站了一会儿,一声叹息走了。 疯子仍是坐在床前。 他眼前仍是那个女孩子,她的脚怎么那么瘦?很漂亮的一双脚,但是很瘦,他看那一双脚看呆了。 疯子一声声道:“你的脚怎么那么瘦?你的一双脚怎么那么瘦?” 他疯了一般去扳动恶鬼的脚,他看到了那一双脚,顿时泪如雨下,他看到了恶鬼的那一双脚如同他母亲一样,瘦瘦削削。 疯子呆住了,他的头发在一片片变白。 欣凤不知道疯子在那里面做什么,她在外面等,她想等着疯子出来,再也不想报仇了,她只想早日离开这里,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些恶人了。她不愿意做恶人,她想做个好人。 她心里也是一怔一怔,想着:我还能做一个好人么?我不是早已经成了一个恶人了么?我做了这么多恶事,还能做一个好人么?我不能再嫁人了,再也没有一个好人会要我,我只是一个荡妇,我只是一个坏女人,我只能一个人,去那古庙里青灯古??度此一生了。 她心如死灰。 她看到了疯子,疯子终于从那屋里走出来了。 如是她在别处看到了疯子,她一定认不出他来了,疯子的脸很哀伤,他的头发全都白了,他慢慢走到了欣凤面前,说道:“你还没走?” 这人已经成了一个老人。 欣凤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虽是他的人还不曾死去,但他的心已经死了,他虽活着,但同死人一样。 欣凤看着他,说道:“我想问一问你,我想下山去,我再也不愿意在这恶人岗上呆着了,你看好不好?” 疯子很奇怪的神色,仍是怔怔地看她,看了一会儿,说道:“好,怎么不好?只是你跟我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 欣凤突然明白了,疯子已经有些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疯子了,他只是一个躯壳,一个活的躯壳。 恶鬼死了,疯子也死了。 欣凤便再也无话,只是向外走去。 她觉得这恶人岗的气味太是难闻,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得下岗去,她再也不能活在这里了。 疯子喝了一声:“站住!” 她站住了。 疯子看她,说道:“你愿意走么?”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但她静静看着疯子,等他再开口。 疯子说道:“欣凤,你愿意不愿意帮我一次?” 欣凤的心在嗓眼儿跳,她轻轻道:“我怎么帮你?” 疯子眼看着她,那眼光很是平静,平静得让人心跳不止,他慢慢说道:“我想求你做我的妻子,你愿意不愿意?” 欣凤不知道疯子的意思,她瞠目结舌看着疯子,莫非疯子真是淫心大起,只是一心想得到她?莫非疯子这一转眼间便从那恶鬼的悲哀中活了过来,只是他怎么能竟想起了欣凤?他真的能再与欣凤亲热么?他真的愿意欣凤再成为他的妻子? 疯子盯牢欣凤,说道:“来福儿……他恨恶人岗……” 欣凤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疯子慢慢道:“我也恨恶人岗,我恨恶人岗上的这些规矩,恨这些规矩,我恨不能……” 欣凤的眼睛亮了,她看到了希望,南家的人都聪明,她也是南家的人。 疯子说道:“你要是愿意做我的妻子,你就做,我也不勉强你。我知道你早晚得走,你那时再下山,也许那时天下再也没了恶人岗。” 欣凤看他,眼里闪光,如是真的能让天下再也没了恶人岗,她岂不是会大仇得报? 她说道:“我愿意。” 疯子说道:“我已经老了,我不愿意做恶人岗上的首领了,痴子已死,我想让那个楚无心做恶人岗的首领,你看好不好?” 欣凤想了一想,说道:“好,有什么不好?” 只要疯子不想让恶人岗存在下去,他必会有所为,那时欣凤就与他一道做事好了。 疯子轻轻道:“你可以做我的妻子,你可以象过去那样做我的妻子。只是你得让人家知道,你很愿意与我成亲,我与你定一个日子成亲,你愿意不愿意?” 欣凤知道她的心在跳,一种嗜血的跳,她知道疯子做事一向不动声色,她怕什么?只要疯子能替她报仇,她情愿一死。 疯子笑了笑,他变了,笑得很淡,他笑时心里并不快乐。“好了,我与你一齐到前面去。” 恶人岗的人都聚在大屋里。 疯子对大家道:“恶鬼他……死了……” 众人都知道恶鬼必死,但不知道疯子会如此伤心。他们看着疯子,静等他再说。 疯子道:“恶鬼与色鬼都是我……杀死的。” 众人都知道,恶人岗上的规矩,如是有人背叛了恶人岗,首领自是可以杀他。但疯子为什么这么伤心? 疯子道:“我老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呆着,我想让楚无心做恶人岗的首领,我与欣凤成亲,再也不管恶人岗的事务……” 活菩萨大声道:“楚无心怎么能做恶人岗的首领?” 疯子道:“我要他做。” 没人敢出声,疯子的话便是圣旨,没人敢出声反对。 第二十五章 酒鬼疯丫头 南三元坐在桌前,滋滋有味儿地喝茶。 他喝茶那神气,竟象喝酒,他那神气极是恭敬,他对茶的恭敬竟是比对酒更甚。 他的眼睛只盯着那茶。 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看着南三元,象看着一件古董,看个不完。 南三元却是不看她。 这人是酒鬼疯丫头,她斜着脑袋,盯紧了南三元看,看了半天,说道:“行,还不算是个丑人。” 南三元说道:“你来做什么?”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青楼的女人不可靠。你不相信,偏要与她成亲,说她与你一成亲,就能为你南家留后了。看看,岂不是鸡飞蛋打?” 南三元不语,他只是慢慢喝茶。 酒鬼疯丫头一叹道:“完了完了,一个好好的人,他只是喝酒,如今竟喝起茶来了,天下岂不是再也没有喝酒的人了?” 酒鬼疯丫头从她手边拿出一坛酒来,她大笑道:“南三元,你上次对我说,我这一坛江南女儿红,你爱喝它,这一次我便拿来你喝。” 南三元看也不看酒坛,说道:“我忌酒了,只是喝茶,你知道不知道?” 酒鬼疯丫头瞅他,看他的手,南三元尽量让他的手不抖,但他做不到,一双手在颤抖,抖得很厉害。 酒鬼疯丫头笑了,说道:“南三元,你不喝酒,有什么力气?我看你还是别闹虚景儿,喝点儿酒,借酒浇愁就是。” 南三元不动,他只是紧紧握住他的茶杯。 酒鬼疯丫头噗哧一笑,把她的酒坛放下,打开封泥,却从坛里飘出一阵阵香气来,南三元鼻眼齐动。 酒鬼疯丫头说道:“你要是不喝,我就把它全喝下去了。” 南三元不抬头,他不敢再抬头了,只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啪”地一声巨响,便从门外传一声惨叫,是一个人在门外被人用锐器打在了头上或是击中了要害,他才能如此一声大叫。 南三元抬起头,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酒鬼疯丫头象是说别人家的事儿,她嘟嘟哝哝道:“有人来了,他们来杀你的,我知道他们一定得来杀你!” 果然走进来了两人。 这两人是恶人岗上的人,一个是满面疤痕,一个是乐呵呵的尖嘴人。 尖嘴人说道:“南三元,你从恶人岗上下来,没人杀你,你以为你过去了不成?” 那疤面人一顿一顿说道:“你死得也不算冤。” 在他二人眼里,这南三元已经算是一个死人。 南三元说道:“我坐在这里,天天等着恶人岗的人,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南三元一挥,手里的茶杯便摔在地上。 一声响亮。 便从外面冲进来了七八个人,这些人都是江湖好手,一个执锤,一个用响鞭,另一个用长枪,还有一个用短匕,更有一个只是举着大大的拳头。 那两人乐了,一见有这许多的人与他们动手,大是乐意,那满面伤疤的人大叫道:“好,南三元,你真是不歹,能找来这么多的人,也算有本事!” 众人围住他二人,南三元站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恶人岗的兔子,一个是恶人岗的闲汉,今日非死在这里不可!” 闲汉悠然道:“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劲儿,你得罪了恶人岗,你就是一死!” 兔子说道:“南三元,我告诉你,恶人岗有了新主子了,疯子不再管事儿,他做了你妹夫了,现在恶人岗管事儿的人是楚无心。” 一提起楚无心,南三元顿时脸色大变。 他恨楚无心,他也知道楚无心一旦管了恶人岗的事儿,他做的头一件事儿,就是要杀光南家之人。 南三元对酒鬼疯丫头说道:“你那一坛酒给我喝上一碗,好不好?” 酒鬼疯丫头也不答话,只是把一只酒碗扔与南三元,再把那酒坛递与他。 南三元把酒碗放在桌上,他的手在抖,那两人看他,象是看着老鼠的猫。 既是南三元吓得连手也哆嗦,他们急什么? 南三元说道:“我喝下了酒,再与你们动手不迟。” 南三元喝下了一碗酒,他的手不再抖了。 他喝下第二碗酒,竟是笑了,眼睛里有了闪光,酒鬼疯丫头看到了那个从前的南三元又活了。 又是那个虽是落魄但总风流的南三元了。 酒鬼疯丫头叹道:“南三元,你看,我来得是不是正好?我要是来晚了,你就死了。” 南三元大声道:“不错,你来得好,南三元便死不了。” 南三元一声虎啸,扑向两人! 九个人一齐战那两人。 没人能说得出这一战多激烈。那两人一出手,便着着杀人,他们一出手,便是击向南三元。他们来此目的,便是杀死南三元! 闲汉一出手,七节鞭奔向南三元。南三元不曾接得那人的七节鞭,便由一边的那使枪之人出手,把七节鞭打向一边。 那使枪之人功夫也是不错,不然他决不会在与人动手时用枪。须知枪用的险,一支长枪与人动手,若非有许多高招妙势,定是难为。这人一枪剌出,呼呼风生! 闲汉大叫道:“好枪,不知是岳家枪,还是杨家枪?” 他嘴里如此说着,手里不闲,只是一鞭鞭使来,击打环绕,用的极巧。七节鞭象是长了眼睛,竟能躲着枪尖,击打向那使枪人的手背。 那人一惊,一收手,叭地一下正打在他手骨上。 那人负痛,大声一吼,丢枪在地,他刚想退步,一鞭击出,正打在他头盖骨上,登时毙命! 那用短匕的人招数比这些人都更是熟稔,他一招招极快,若非他功夫过人,自也不敢用这短匕做兵器,他一出手,便攻向那兔子,他看出兔子的招数虽是比那闲汉快,但兔子的力道却比闲汉小。他如是大力出手,说不定会胜。 但他想错了,他想错了,自得付出代价。 他看去那兔子的手比闲汉的弱,但他不知道,闲汉的功夫远远逊于兔子,只是闲汉不能象兔子那般灵便罢了。他一支短匕出手,唰地一剌正剌向兔子心胸,兔子的手一拨,把他的短匕拨空,又一拳正打在他的头上。 他也听得自己头骨咯咯响。 从来没有人象他那样对自己的头骨响动听得清清楚楚。 他也倒下了。 南三元不料一出手,便是两人先死。 南三元大吼一声:“住手!我有话说!” 众人都住了手,听南三元说话。 南三元看着眼下的死人,脸色有一些变了,他想找到他的七个酒友,他们都会帮他,他们一齐出手,或许会胜得恶人岗。但他想错了…… 南三元道:“你们都走……我自己与恶人岗了断。” 他的朋友都看着他,他们不愿意走,就是死在此处,他们也不愿意退缩。 南三元道:“你们走不走?” 南三元抽出他的小剑,用这一支小剑直逼向自家咽喉,说道:“我只数三个数,你们不走,我便是一死!” 那使锤的下了狠心,看着南三元,说道:“三元,我们与你一齐了账!” 南三元大叫道:“一!二!” 他把剑逼向他自己的咽喉。 那使锤的说道:“三元,我们听你……” 他一挥手,众人都退了下去,他们带走了那两具死尸。 那使锤的说道:“三元……保重,我们再会时喝酒……” 他们六人含泪而去,再也不敢回头。 南三元看着那两人,说道:“兔子,闲汉,你们说我妹妹做了那疯子的妻子?” 两人点头。 他们虽是奉了那楚无心的命令,来杀死南三元的,但他们看不起楚无心,他们仍对疯子有好感。 南三元看着酒杯,说道:“你们两人想杀死我,也不告诉我恶人岗的事儿,须知我妹妹与你们的疯子成亲,我与你们恶人岗就有了亲。你要杀我,也得有点儿情义才是啊?” 南三元谈笑风生,他不愿意让那两人看到他悲伤。 酒鬼疯丫头此时突然笑了,她也说道:“你们两人,都是恶人岗上的人么?” 兔子点头,闲汉只是看她,连理也不愿理她。 闲汉不愿意理女人,更何况酒鬼疯丫头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没有一点儿稀奇之处的女人?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与你们动手,也能比划上三招两式的,但我不动手。人家都说,大丫头了,不能与人轻易动手,空惹人笑。你说对不对?” 那闲汉与兔子看她。 闲汉道:“南三元,你要么是死?要么是跟着我回去,回到恶人岗去。” 南三元道:“我死在这里也不错,只是要我回你恶人岗有什么好处?” 闲汉道:“你回恶人岗,那时说不定有疯子为你求情,你还不至于死。但楚无心肯定不会放过你。” 南三元大声道:“我不愿意回你恶人岗去,那里是一个狗窝,我怎么愿意去?” 兔子大声道:“不错,不错,你妹妹也是一只狗,也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母狗。” 南三元大吼一声,冲了过去,一连向那兔子攻了七八招。 每一招都是绝招,都是南家的六十四式无极掌法,但每一招到了兔子面前都是冰消瓦解。兔子随手化解他的攻势,竟是毫不费力。 南三元大声道:“罢了,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南三元嗒然,他再也想不到,恶人岗上的人都是武功高强。 酒鬼疯丫头大笑道:“南三元,你胜不了人家,你怎么办?” 南三元苦笑:“只有一死,好在大哥与我老爹都在等我。” 说罢,他便把那一柄短匕直剌向他自己心窝! 南三元这一剌很快! 但他的心被人捉住了,捉住他手的人是酒鬼疯丫头,她看着南三元,说道:“南三元,你的妹妹在恶人岗,你听他们说了没说?” 酒鬼疯丫头的神色很是郑重,她那神气是想告诉他,他妹妹在恶人岗上,还须他去救助?还是说他妹妹在恶人岗上,对他或许会有帮助? 南三元一叹,不想再活了。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陪你去一趟恶人岗,你看怎么样?” 南三元说道:“不去,我告诉你,你别当恶人岗能随便来去,你要真的在那里呆过,你就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儿了。” 酒鬼疯丫头便笑道:“好了,我这一辈子酒的滋味儿也尝够了,我就想尝一尝恶人岗的凶恶。” 那两人看着酒鬼疯丫头,摇摇头,知道她是一个酒鬼疯丫头,就也无奈,让她跟着。 四人便又向恶人岗出发。 一路上,当然是小心在意,住店时,也是那三人一齐睡,酒鬼疯丫头自己一人睡。她总想寻一个时机,把南三元救出来,但她没机会。眼看着一天天近了,要走到恶人岗了,她还是没有寻找到机会。 夜里,她辗转不寐。 有人在灯下看她。 那人戴着一张面具,他冷冷看着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觉得出他身上冷气森森。 “你是谁?” “我是我。” 酒鬼疯丫头想了一想,也想不出这人是谁来,她问道:“你能不能摘下面具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答道:“不能。” 酒鬼疯丫头顿一顿,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说道:“我教你一招,你能胜得了那两人。” 酒鬼疯丫头不相信他。 她知道南三元的功夫比她更高,南三元都胜不了那两人,她怎么能胜得了他们? 那人说:“你不相信我?” 酒鬼疯丫头一叹,说道:“我们已经败了,只能跟着他们到恶人岗去。” 那人道:“恶人岗也随便去得的么?你们真的到了恶人岗,必是万劫不复。” 酒鬼疯丫头也心里害怕恶人岗,她问道:“你教我什么招数?” 那人道:“你跟我来。” 那人身子一飘,便飘出了窗子,他来到了门外,等着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也是半信半疑,她慢慢来到了屋外,说道:“你在这里教我,他们发觉,岂不是会败露?” 那人道:“怎么会?” 他再一句也不肯多说。 他教了酒鬼疯丫头一招,只是一招。 这一招真教酒鬼疯丫头心服口服。 这是一招绝技,酒鬼疯丫头不听得他说,就是看到人家使出这一招来,她也是不明所以。她听得那人一句句告诉她,如何出手,如何一招化三式,三式化六变,六变变一十八手,手手都是妙招。 她好不容易才是学会。 那人说道:“行了,你得练上三天,再对那兔子使出,你知道不知道如何让兔子离开那闲汉?” 酒鬼疯丫头当然知道。 她笑了,笑得毫无顾忌。 酒鬼疯丫头离恶人岗越近越爱唠叨,她一直叨叨不休,南三元被她叨叨得有些发烦,便对她道:“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走开得了,何必还要跟着?” 酒鬼疯丫头大叫道:“人家也是江湖中人么,让人家再说我时,说我与你在一处,你死了,我却跑了,我怎么受得了?” 南三元笑着摇头不语。 酒鬼疯丫头对那兔子很是在意,她同那兔子眉来眼去,她对兔子道:“去你们那恶人岗的人都死了么?” 兔子道:“那也没有,岗上现在只有一十五人,还缺一人,如是有人能做得了恶人,他便是恶人岗的人了,他当然死不了。” 酒鬼疯丫头道:“南三元如是做了恶人,他也就不用死了,对不对?” 闲汉冷冷道:“你与南三元如是有一个人能做得了恶人,也算是恶人岗上又有了一十六个恶人。你们两人中有一个不必死!” 南三元看看酒鬼疯丫头,他看出酒鬼疯丫头目光闪烁,她不愿意看他。 南三元直门嗟叹。 夜里,露宿树林。 那兔子听得有人的轻轻声音,他慢慢看着,看着周围,没有一丝动静,他再听听,就听得酒鬼疯丫头轻轻说道:“你能不能来?” 她一指后面。 那兔子胆子很小,但他的色胆很大,他心道:“这酒鬼疯丫头是一个丫头,那是不错的,我在这里旷着,不如找她好好熬熬饥火…… 他轻轻爬起来,直奔后面而去。 过了一会儿,酒鬼疯丫头也来了,她来到了兔子面前,大为心慌,心儿乱跳,她说道:“快点儿,快点儿,我有点儿事,要快点儿对你说。” 兔子的心也直蹦,他看着酒鬼疯丫头,夜色里,酒鬼疯丫头也不那么丑了,看上去也如姣好美貌的女孩儿,真真好看,他说道:“你要我做什么?你是不是又想男人了?!” 他的脸上笑着,他的手儿也动着,他慢慢走到了酒鬼疯丫头面前。 他的脸儿在酒鬼疯丫头的脸前,两人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招,一招很妙很妙的妙招,他无法躲避。他看到了酒鬼疯丫头的手手很很怪的方向伸出来一弯一绕,正伸向他脖颈。 “叭!” 一声脆响,一只铁爪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他的咽喉咯咯响,他想叫,但一声也叫不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眼泪,觉得胸很闷,嗓子很苦。 第二十七章 险变迭生 酒鬼疯丫头对着闲汉笑,她笑得很快乐,那闲汉也不防她,两人离得很近。 酒鬼疯丫头说道:“闲汉,本来我还能在恶人岗上活下去,但如今我知道不能了。” 闲汉象是无心听她,只是缓缓问她:“为什么不能?”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一心与那兔子兜搭,总想上了恶人岗,还有一个兔子跟我有些亲热,哪料到他也死了?” 闲汉慢慢道:“你是女人,女人看到了男人总是会有办法的,你说是不是?” 酒鬼疯丫头愁苦着脸,她说道:“我没办法,我真的再也没办法了。” 闲汉说道:“你可以兜搭我啊,只要一兜搭我,到了恶人岗上,我会帮你的。” 酒鬼疯丫头看到了闲汉的眼神,她看出了蹊跷。 酒鬼疯丫头大喝一声,她出手了! 仍是那一招,但她晚了,明明觑得亲切,但她一出手,便失手了! 闲汉的身子一闪,闪得太快了,让她一出手便落了空。 闲汉静静而立。 他施施然肃立,瞅着酒鬼疯丫头,说道:“我已经知道是你杀死了兔子。” 酒鬼疯丫头笑道:“是么?”她的心慌让她失去了那准头,她心里惊慌不已。 闲汉说道:“我告诉你,我早已经看出你不是一个没心机的丫头,我也看出你与兔子那一兜搭准有些什么事儿要做。但我弄错了,我不知道是你与这个王八蛋杀死了兔子……” 他戟指着南三元。 南三元正在笑,他乐道:“闲汉,你确是比那兔子更聪明,我看错了你。” 闲汉冷冷看着酒鬼疯丫头,说道:“我现在不杀你,只是你得告诉我,你那一手是跟谁学的,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酒鬼疯丫头大笑起来,她笑罢,对闲汉道:“你以为只有你恶人岗才有什么高明武功,我酒鬼疯丫头就没有奇门功夫了么?你只看到了这一招,我还更有几招没有施出来呢。” 闲汉闲汉冷眼看酒鬼疯丫头,他看着酒鬼疯丫头的手,说道:“你用钢爪抓死了兔子?” 酒鬼疯丫头哪里肯认,她笑道:“兔子那等好本事,怎么会死在我手?” 闲汉出手了,他扑向酒鬼疯丫头,南三元早在一边等着,一见那闲汉出手,如冲天飞鹤,飘飘摇摇,直飞过去,当头击向闲汉下三路! 酒鬼疯丫头也不示弱,她钢爪一出,横拦一打,便打向闲汉的腰身! 两人出手,真是默契,竟然不待闲汉转身,一上一下便齐出手。闲汉如是躲得了酒鬼疯丫头的那一抓,他便躲不了南三元这一掌。如是躲南三元这一掌,那一抓又怎能免得? 闲汉笑了,他大声笑道:“你两个狗男女,要说喝酒还真是个对手,要说动手,岂不是要与日月争辉么?” 闲汉的功夫,一旦真个出手,却比那兔子更强。 他一出手,便拦头一击,把南三元的那一掌震飞,他再回头,斜斜一指,便弹在了酒鬼疯丫头的手腕上。酒鬼疯丫头只觉手腕一酸,便弃了那钢爪。 闲汉一上步,登时抓住了酒鬼疯丫头的手。 他手下一用力,酒鬼疯丫头疼得大叫起来。 南三元黯然道:“好了,算你狠,我不与你动手便是。” 那闲汉嘿嘿冷笑,抓住酒鬼疯丫头不放。 闲汉说道:“你杀死那兔子?” 酒鬼疯丫头大声叫道:“是我杀死了他,谁叫他对我那么无礼?” 闲汉也不须多说,他心里知道,要不是这酒鬼疯丫头去一味撩惹兔子,兔子怎会送命?他恨恨道:“你杀死了他,我也得杀了你!” 南三元大叫道:“慢!” 闲汉道:“你想做什么?想死不成么?” 南三元道:“杀死你那只兔子的是我,不是她,你拿她出气,却不是大丈夫所为了。” 闲汉看南三元,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好,我就让你死!” 闲汉静静站在南三元眼前。他把那一把小剑抽出,一点点儿剌向南三元! 小剑剌向南三元的下腹,一寸寸剌入。 血便从南三元的腹下流出,南三元瞪眼瞅他,竟是一声也不吭。鲜血从他腹下流出,一时血涌,越流越快。 南三元眼见得那小剑越剌越深,他不出声。再用上一点儿气力,南三元便只能一死! 闲汉问:“南三元,你不是愿意死么?你今天就可以死了。” 南三元一叹,说道:“我又死不了啦,你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要杀你的人,也是教酒鬼疯丫头那一招的人。” 闲汉不信,他微微色变,说道:“南三元,你别故弄玄虚,如是你说谎,我一定要你死得更惨!” 南三元苦笑道:“我早已是够惨的了,再惨又能怎样?你回头看看,是真事儿……” 闲汉从酒鬼疯丫头和南三元的眼里看出,他的话是真的。 他不愿回头,但他不得不回头。 他身后站了一人。 那人静静而立。那人的手里没有一点儿东西,一只白白净净的手,那手很瘦,但很干燥,很有力。闲汉从这只手上看出,这人一定很有本事。 那人也在看他自己的手,他象是在花园里散步,他说话时,声音也是懒懒的:“闲汉,你在恶人岗里,算是第五号人物,除了疯子、痴子、阎王敌、再有那个鬼刀,就该算是你了。” 闲汉的脸色变了,他死死盯牢那人的脸,那人的脸很平静,象是戴了面具。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看不出他的神色。 那人平静得很。 闲汉知道这人难惹。 “是我教她的那一招。” 闲汉愣住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是出手一击,还是躲着那人?他是恶人岗的人,但他分明不是那人的对手。他看出来那人教酒鬼疯丫头的一招,很是神奇,如是他平时不十分在意,定会败在那一招下。只是因为他心里存疑了,才早早躲开。如不是那样,明知是酒鬼疯丫头向自己出手,自己一托大,那就坏了,必得死在酒鬼疯丫头的手下。 闲汉不敢造次。 他笑了,笑得很轻松,虽然他已是握了一手的冷汗。 “我不相信。” 那人笑了,他说话时象是一个大人对孩子,他轻轻劝说闲汉:“你还是回去吧,告诉恶人岗的人,就说我要去了,我再去一次你恶人岗,与疯子一较生死。” 闲汉心里一亮,他是无名客,他是那个无名客! 无名客才能这么说话,只有无名客才能对恶人岗漫不经心,只有无名客才能说恶人岗象说一个热热闹闹的市集一般。 他能来去自由,他能自在来去恶人岗。 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闲汉仍是不慌,虽然他知道,他也快要同那兔子一样,下得岗来,再也回不去了。 他稳稳问道:“你是无名客,怎么让我相信你?” 那人一笑,手势一变,便把刚才酒鬼疯丫头的那一招再施一遍。他一式三变,再变六式,然后变成一十八招,反复变化,似有无穷无尽的招数。 他从头一遍遍做,让闲汉看得眼花缭乱,闲汉根本得不清他如何出手。 闲汉的头低下了,他知道这人一定是无名客,不是无名客,没人做得出这一招。 酒鬼疯丫头的那招式与他相比,只是玩笑罢了。 无名客说道:“恶人岗的人,我也不想都杀,你还是走开的好。” 闲汉明知自己不是那人对手,但他犹豫,他知道他不能丢恶人岗的脸。那人看得出他的心思,他轻轻道:“闲汉,我看你还是走吧,我与楚无心和疯子有仇,与你没什么关系。” 无名客的话再是不能多说了。 闲汉再是不走,岂不是自寻烦恼? 闲汉走了,他起身便走了,知道他丢了脸,他再也不能在江湖上称雄了,但他也知道,他的性命比他的脸面更要紧。 南三元看着无名客,他大声吼道:“无名客,无名客,你来充什么能耐?你走,你走!” 那人看着酒鬼疯丫头,不看南三元,他对酒鬼疯丫头一笑。那人一笑,便看得出他是戴着人皮面具的,他那一笑,笑得很是呆板。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教我招数的人。” 那人一笑,说道:“我不是。” 南三元大声道:“你是无名客,你真是无名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么?” 那人慢慢摘下了一张面具,他的面具很是精巧。 果然是那个无名客。 南三元恨无名客,无名客是楚秀秀的人,他是一个得楚秀秀欢心的人。南三元以为楚秀秀最爱老爹,谁知道她还喜欢一个无名客? 说不定楚秀秀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她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南云飞,后来又喜欢上了无名客。更也许是她一开始就把无名客与南云飞两个老人都是看在眼里,哄在膝上,把他们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样,南云飞南老爷子一生精明,岂不是被这楚秀秀玩弄了么? 这无名客与楚秀秀那么好,他又声称与南老爷子也是莫逆之交。 世事不可说。 南三元恨无名客,他也恨楚秀秀。他恨楚秀秀那些花言巧语,恨老爹对楚秀秀的那一番信任。 无名客看着南三元,说道:“秀秀叫你去,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 南三元叫道:“有你在她那里,抱她在怀里,要我这个废人去做什么?她不是更喜欢老头子么?” 无名客的眼里突然升起了怒火,然后便是一阵子悲哀,他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看着南三元。 南三元的眼里也是仇恨,是一种说不尽的仇恨,他恨楚秀秀,他说不出恨她什么,但他恨楚秀秀,比恨那些杀死他全家人的那恶人岗人更恨。 无名客说道:“秀秀常说起你,你应该去看看她。” 无名客说得轻描淡写,象是没有听见南三元的话一般。 南三元不理无名客,当今世上,他最恨的是无名客与楚秀秀。 恶人岗的人是明明白白的恶人,谁都知道的恶人,但这无名客见死不救,一直眼看着老爹死在家里,看着恶人岗的恶人杀人,他不动手,岂不是更恶?那个楚秀秀用她的一腔女人柔肠把老爹哄得团团转,岂不更是一个恶人?她能让老爹生前就把她定下做南三元的妻子,老爹是何等相信她?但她却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一个对着任何男人都可笑语欢声的女人。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南三元最恨他们二人! 酒鬼疯丫头看着无名客,说道:“你来做什么?” 无名客说道:“恶人岗上很是凶险,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 酒鬼疯丫头不语,她看着南三元,南三元要去她便去,南三元不去,她也不去。 南三元不看无名客,他看着酒鬼疯丫头,说道:“你走不走?你要是不走,我就一个人走了。” 说罢,他果是一个人转身便走。 酒鬼疯丫头只好对无名客笑笑,撵他去了。 酒鬼疯丫头道:“去恶人岗么?” 南三元道:“去。” 他得去恶人岗,他得去救他的妹妹欣凤,欣凤嫁与了那个疯子,疯子也是老人,她为什么要嫁与那个老人?一定是疯子逼着她嫁,南三元不能阻止她,就得杀死那个疯子,他一定得???了那个疯子! 当头拦在路上一人,那人看着南三元,冷冷笑着。 那人的剑的背在背上,两柄剑一齐背着,他的手边拎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正是南家的小儿南翔。 南三元大惊,他看着那人,看到了他的剑正正好好背在脖颈后面,便心里默默念叨,他是谁?他是谁?武林中有一个人,他的剑正是背在后背上,那个人很有名,他是谁? 他是阴阳剑贺立! 是那个把痴子杀死,在江湖上声名大振的阴阳剑贺立! 贺立来做什么? 南三元看到了南翔,他的眼里尽是泪水,但他也装作若无其事,对南翔道:“南翔,你还好么?” 南翔终是孩子,他大声道:“二叔,我与贺先生去恶人岗,贺先生要与疯子比剑,我看他还不是疯子的对手。但他不信,我只好带他去。你说,他是不是胜不了疯子?” 贺立突然一声怒吼:“住口!” 南翔还想说话,贺立一字一顿道:“小孩子,你应该知道,你一路上说得够多的了,我也知道你想让我与疯子动手,你不再出声,我会不会把你当成哑巴?” 南翔果然再也不出声了。 贺立道:“南三元,你与南翔都是南家的人,我要与那疯子比剑,你说他会不会与我动手?” 南三元道:“我又不是疯子,我怎么会知道?” 贺立一叹,他说道:“我知道,他不会。” 南三元来了兴趣,他问道:“为什么不会?” 贺立说道:“听说疯子已经娶了女人,而且那个女人就是你妹妹。如果他真的有了女人,怎么会与我比武?他一定不会,如今他又不是恶人岗的首领了,当然不会为了恶人岗与我动手了。” 南三元一叹道:“那么你是白去了。” 南翔大声道:“你是害怕疯子,对不对?你要是去了,他不与你比,你就不用害怕了,你尽管去好了,没人知道你害怕……” 叭! 贺立打了南翔一个耳光。他这一耳光打得很狠,把南翔脸也打得肿了起来。 南翔恨恨地看着他,但不声响。 南三元的火马上起来了,他恨恨道:“你要再打孩子的耳光,不如打你自己。” 那贺立斜着头问他:“我为什么要打我自己?” 南三元道:“因为他不如你,你打了他,岂不是说你自己无能?” 贺立道:“不错。”他立时又打了他自己一个耳光,那声音比打南翔更响。 贺立道:“南三元,酒鬼疯丫头,你二人是不是比我更是无能?” 话音刚落,那贺立便身子飘飞,直如鹰隼,落到了南三元的身前,飞到了那酒鬼疯丫头的眼前,叭叭连打了三四个耳光。 酒鬼疯丫头挨了一下,南三元挨了三下。 南三元的脸更是肿大。他看着贺立,说道:“你的手够快,但你还是不如疯子,你去一定得死在他手里。” 贺立想了半晌,他说道:“南三元,你说我不如那疯子,我便不如那疯子好了,你说,那个大侠蘧赛花是不是在恶人岗上?” 南三元点头。 贺立的脸色很是果决,他说道:“既是那个蘧赛花在恶人岗上,我去杀了他,便可回来。” 他决意要去,他不愿回头。 他看着南三元与南翔,说道:“我去恶人岗,有一个人带路就够了,这一个女人不算,你们南家的两个男人,我得杀死一个,带着一个上岗,南三元,你看我杀死谁?” 南三元与南翔顿时怔住。 贺立行事,果然不与人同,他竟是要杀死一个南家之人,他要杀死谁? 南翔看着南三元,他大声道:“二叔,你去岗上得了,别忘了救姑姑……” 南翔看着那贺立,说道:“你杀死我得了。” 南三元冷眼瞅着贺立,说道:“你真想杀人?” 贺立冷冷道:“对,你南家人只能剩下一个。” 南三元大吼一声:“那你就杀死我好了!” 他一飞身而上,他手里提着小剑,小剑直剌贺立。 酒鬼疯丫头也随着纵身而击! 第二十八章 最后一招 贺立的手仍在胸前,但他只是一动,双剑便可立毙人命。他那神情不容置疑,南三元与南翔互望一眼,心知不假。 合他三人之力,也不是那贺立的对手,何况南翔只是一个孩子?连那酒鬼疯丫头一听贺立的话,也是立时色变。 谁料到那贺立竟会要他二人只活一个? 酒鬼疯丫头“哈哈“地干笑了几声,她也知道贺立这话不是玩笑,看贺立那脸色阴沉,静静不动,便知此番决讨不到好处去。 酒鬼疯丫头道:“贺立,你就杀了我,让他叔侄二人去恶人岗救欣凤好了。” 贺立一皱眉心,只蹦出一句:“你南家只能留下一人!” 阴阳剑贺立的话,决不容更改。 风急,人心更急。 南翔看着南三元,眯着眼睛,说道:“二叔,你还迟疑什么?你去恶人岗报仇好,还是我去好?” 南三元想不到南翔竟会问这么一句话。他想出声,但他说不出,他无法说出他二人究是谁去更好。 南翔嘀咕道:“你是不是南家的人,南家的人都很聪明,对不对?你说让一个小孩子去报仇好呢,还是要一个大人去好?” 南三元不听南翔的,他恨声道:“你杀了我吧!南翔,你去告诉你姑姑,再也别理恶人岗的人,让她自走好了。” 适才伊始,那南三元便与酒鬼疯丫头挤眉弄眼,谁也不知道他二人在喝酒时弄出来的那些鬼花招究竟有多少,南三元决意一拚,但酒鬼疯丫头不愿。她不是怕死,她知道贺立的剑决不象别人的剑,在别人的剑下,你还可以有机会选择生,但在贺立的剑下你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一死! 南翔来了怒气,小孩子竟也有怒气,大叫道:“南三元,你是不是南家的子孙?你要去恶人岗,报仇事大?你不知道樊于期的故事么?” 南三元当然知道。樊于期是秦王的仇人,他躲在太子丹的家里,每日思念报仇不得,恨得扼腕不已。太子丹请来的剌客荆轲找他,要他的头,带着他的头去拜秦王,剌杀秦王不成,遂死在秦王大殿上。 南翔是想告诉这南三元,就是拿他的头去报仇,他也情愿。 贺立说了一个字:“好!”不知他是赞南翔,还是赞南翔举的这一个故事。他冷冷看着南翔、南三元,他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阴阳剑贺立很少等人。 南翔一骂,南三元顿时惊觉,他才知道,他与南翔是血肉之亲,他二人只能有一人去恶人岗。 他不语了。 阴阳剑不出声,他拔剑在手,很是恭敬地看南翔,他说道:“我从来不杀孩子,但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南翔也明白阴阳剑的意思,他看着南翔浑不怕死,俨然一个血性汉子,他只是十几岁,若是他长大了,那还了得? 阴阳剑出手了,南翔只看到了一道血光,一道很是美丽的血光! 血光成了雾,漫漫洒洒,在南翔的眼前一飘,他最后见到的是那一道尢如灿烂的彩虹一般的血光! 南翔倒下了,他慢慢躺下了,竟然不叫一声,他咬着牙,一声也不曾叫。 南三元只是看看南翔的尸体,眼里无泪,难说他心里有多少悲哀,他瞪眼看着贺立,想吼,但他叫不出,只觉得心里的血在逆流,一点点儿向头上流,他止不住,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 酒鬼疯丫头扶他,他大声吼道:“我不要你扶我,我能走,我能走,我能走到恶人岗!” 贺立说道:“你能走最好,你知道,我不愿意多一个人,我也不愿意让恶人岗看到你南家的人都活着。” 贺立瞅了南翔的尸体一眼,转身便走。 南三元也转身就走。酒鬼疯丫头叫道:“南三元,你疯了,你把他的尸体……” 南三元一边走一边狂笑,他象是一个早已疯颠的人,摇摇欲坠,说道:“南家的人哪里有尸首?没有尸首,我死了也一样没有尸首……” 南三元从无斯文淡定,但如此情态,倒也叫酒鬼疯丫头无可奈何,她跟着南三元,直奔恶人岗而去。那贺立也冷冷一笑,向恶人岗走去。 恶人岗因有这个贺立,将有一场血战! 楚无心来到了疯子的住屋,他慢慢咳嗽了一声。 疯子很不乐意,他正在看着欣凤舞剑。欣凤舞剑,那意思不在剑上,疯子的眼光也不在剑上,他睨着楚无心,说道:“楚无心,我让你做恶人岗的首领,可不是让你事事来找我的。” 楚无心一笑,他不愿意同疯子作对,疯子说话,他尽力装做认真在听,徒做谦恭而已。 欣凤的身子几乎赤裸,她的身影漫飘,在疯子与楚无心的面前来来去去。疯子看着欣凤,眼里都是笑,他对楚无心道:“你找我什么事儿?” 楚无心说道:“江湖上有一个阴阳剑,他的剑法极高,他找来了,想与大侠蘧赛花一斗。” 疯子一凛,但又笑了,虽是疯子再也不理恶人岗的大事,但他毕竟是疯子,是恶人岗上的好手,他那神色令不人不敢逼视。 “蘧赛花已经是一个半死之人了,他还来做什么?” 楚无心说道:“他来找你。” 疯子一怔,他看着手中杯子,他的手突地抖了一下,虽只是抖了一下,但仍是被楚无心看在了眼里。 楚无心乐了,他从心里乐了,疯子尽管不想让他看见内心里的恐惧,但他楚无心还是看到了,他看到了高处不胜寒的疯子。 疯子如今已是一个怕死之人。 只要他想好好活着,他知道活着很是宝贵,他就有些怕死之心了。 疯子要是怕死,楚无心就有办法。 疯子说道:“我老了,我不愿意再与人动手。” 楚无心一叹,说道:“他来了,指名叫阵,想与你一斗,你不与他动手,我们恶人岗的脸面无光。” 欣凤停住了,她象一片飘叶,停在了两人面前。 “恶人岗有没有,与疯子有什么关系?如今你是恶人岗的首领,你自去做好了。” 楚无心一笑,他站起来,对疯子道:“我看不出,恶人岗的人有谁能胜得了他,他那两把剑是背在背上的,你知道他背在哪里么?” 疯子想了一想,说道:“他应该背在脖颈后正中。” 楚无心点点头,他的眼光亮了一亮,疯子毕竟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知道这两柄剑的厉害。 楚无心走了,他走到了甬道里,迎面正碰上了那个阎王敌。 两人静静对立。 楚无心知道,阎王敌很少讲话。 “他不肯。” “我知道。” “但他看出了那双剑的厉害。” “我也看得出。” 阎王敌的话意是,你看得出,但你未必能制得了他,如是他双剑一出,你很少能有机会。 贺立坐在恶人岗的石碑之上,他的眼光很是冷漠,他已经看到了一块石碑轧轧响起,从那石碑下慢慢走出一个人来,这是那个恶人岗的楚无心。 楚无心看着篝火,篝火一闪一闪,看不出贺立的神色。 他看着贺立身边的那两人,他盯着南三元看了许久。他早该把这个南三元杀了,如是早早杀死了那个南三元,贺立也许就不会来。 南三元旁若无人。 一边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很不好看的女人,那女人偏偏在喝酒,她看也不看楚无心,只是喝酒。 南三元道:“酒鬼疯丫头,你可是别小看了这人,这人现在是恶人岗的首领了,他刚刚做恶的时候,你和我还在喝酒,一眨眼间,人家已是恶人岗的首领,你说怪不怪啊?” 贺立说道:“我告诉你,我要找的是疯子。” 楚无心说道:“疯子不愿与你动手。” 贺立象是不曾听到,只是又说了一句:“我找疯子。” 楚无心说得很有耐心,他又说了一遍:“疯子不愿与你动手。” 贺立一展身形,人便立在了楚无心的鼻尖前,他轻声道:“你要死么?” 一柄剑直抵楚无心的咽喉。 楚无心知道贺立,他杀人时从来不问,他若是杀死了楚无心,也没有什么奇怪。 只是南三元一叹道:“贺立,你最好别杀死他,我南家的仇都是着落在他身上,不亲手宰了他,我怎么能甘心?” 楚无心不知贺立的心思,他是想杀死自己,还是想要为难恶人岗? 阵阵微风,吹得人也心恼,楚无心的身上顿时有了冷汗,他知道他的生命悬于一线。 贺立说道:“你告诉疯子,我要见他。” 楚无心道:“我不会告诉他,你愿意去,便自己去。你自己对他说,岂不是更好?” 贺立的声音冰冷似铁:“你的恶人岗不是一去再也无返么?我怎么敢去?” 楚无心一笑:“那是对别人,连南三元这样的笨蛋都是两次进去,恶人岗的名声也是折在了在下手里,你愿意进去,便进去好了。” 贺立一展身形,向石碑前便走。 南三元也是一跳纵身,跟着他。 还有一个到处都愿意去的酒鬼疯丫头。 甬道里很暗,只有很远处才有一只只火把,照得人不至于迷路人在甬道里走,顿觉脚下声音咚咚响得常,让人心里不安。 走得很慢,一直走到了一间大大的石室前。 听得有人在笑,这是一个女人,只有南三元听到了这笑声才突地变色。 这女人是欣凤,是他的亲妹妹欣凤。 欣凤怎么样了,她为什么要笑? 他们看到了欣凤,看到了武林中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疯子。疯子正拥着欣凤,把她抱在怀里,一粒粒地喂她食物。疯子甚至抬头,欣凤看也不看来人,她认不出南三元来了,他的脸变得更是丑陋了。 楚无心道:“疯子,你虽不是愿意见贺立先生,但他一心要见你,我只好带他来了。” 疯子抬头,他看到了许多的人,恶人岗的人都来了,他们都静静地站在楚无心后面。 只有那个活菩萨没来,她在一心照看她的男人,那个从前的大侠蘧赛花。 疯子道:“你看,很热闹,是不是?” 欣凤变了,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盯着每一个入室来的人,她冷笑着,说道:“疯子,如果我说得不错,他们都是来看你如何死在贺立先生的剑下的,他们等着,等着看恶人岗上最好看的好戏。” 疯子低头了,他是惧怕,还是不愿与贺立动手? 恶人岗的人从来不曾向人低头,他是疯子,虽他再也不是恶人岗的首领,但他是疯子,是恶人岗的的支柱。 疯子想站起来,欣凤扯住了他。 欣凤叫道:“你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么?你是恶人岗的人,你自是知道他们一个个只是来看戏的,他们看你和贺先生一戏,他们看你流血,你要是死了,他们一个个都会无动于衷,你为什么要与他动手?” 楚无心静了一会儿,说道:“是,我们不能与阴阳剑动手,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奇的是,阴阳剑不出声,那些恶人岗的人也不出声。他们平日的那威风都到哪里去了?他们怎么不说话? 疯子看着南三元,说道:“欣凤,你哥哥来了。” 欣凤看着南三元,她的眼睛里没有喜欢,???没有悲哀,她的眼睛很深,深不见底。 南三元看她,说道:“欣凤,你跟我走。” 欣凤乐了,她看着南三元,说道:“二哥,你喜欢酒,我喜欢疯子。” 她竟吊在疯子的脖颈上,轻轻吻了他一下。疯子对南三元说话,和颜悦色:“你是我的二哥了,我与你也该有一点儿客情。” 南三元突地大叫道:“疯子,你是疯子,我才不是你二哥,我从来不会成你这种狗屁疯子的二哥!欣凤,你跟我走!” 他要冲上去,但被阎王敌扯住了。 象是被捆住了一般,他再也挣不动。 欣凤问道:“二哥,你如今是不是还在喝酒?” 南三元怔住了,欣凤一叹,说道:“你还在喝酒,我就得嫁人。我嫁个什么人,象你愿意喝哪一种酒一样,是我自己的事儿。” 南三元语塞,他突地大声叫道:“酒鬼疯丫头,你走不走?我得走,我得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转身就走,酒鬼疯丫头当然也跟他而去。 贺立久久不语,他盯着疯子,说道:“我要与你比剑。” 疯子摇头,他说道:“贺立,你若是有女人,我愿意与你比比女人,我的女人肯定是比你的女人好。”疯子说罢哈哈大笑。 贺立回头,看着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都走了,只有楚无心站住了,他说道:“我能不能对疯子说一句话?” 贺立道:“一句?” 楚无心说道:“疯子,你不胜,恶人岗归他!” 人都走了,只剩下了三人,欣凤看着这二人,她不知道贺立要做什么。 疯子说道:“贺立,你坐。” 贺立道:“我不坐。”他只是叉开腿站着,他站着当是最好的休息。 疯子看他,说道:“你多大了?” “四十。” 疯子道:“我已经六十岁了。你知道不知道六十岁的人想什么?” 疯子珠眼睛炯炯有神,他不象是六十岁,他象是一个年轻人。贺立说道:“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我与你谁胜。” 疯子一叹道:“你不能知道了,你再也不会知道了。” 为什么? 疯子道:“我再也不愿与人动手了。” 唰唰—— 两柄剑一出,直伸在疯子的脖颈下,寒光砭骨。 疯子的眼睛不眨,他说道:“我说过了,我再也不会与人动手了。” 贺立道:“是么?” 他冰冷的剑在疯子的脸上直划,他说道:“我要杀了你。” 疯子不动。 恶人岗的人都在坐等,他们在等着楚无心的话应验,如是疯子真的是潜龙待举,说不定他对恶人岗不利。那时他们必是会有所动。 阴阳剑并不比疯子可怕。 手里都拿着兵器,他们要等着与人决一死战,他们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楚无心的话:要走出来的人是疯子,众人一齐出手,一句话也不用说,冲上去杀死他! 到底谁会胜? 时间很长,长得让人再也忍受不住了,众人中有的人已经开始在大声喘息了,他觉得闷,不愿意再在这里呆着,生怕再憋下去,会活活憋死。但他不敢动,没有楚无心的令,恶人岗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再待了一会儿,便听得那石室的门吱地一声开了,从那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是贺立! 这么说,阴阳剑贺立真的杀死了恶人岗上的首领疯子,疯子的功夫真的比那贺立更差?他们都是瞠目而视,看着贺立。 贺立也呆呆看他们,他轻声说道:“我败了!” 贺立走在空空的甬道里,他的脚步声很空,没有来时那坚定、轻快。 众人都是呆呆怔怔而立,他们有些奇怪,贺立的衣衫齐整,他的风度从容,甚至连脸上都没有一滴汗珠,他怎么会落败?他与疯子无论如何也得动手,打上多少个回合,他才会落败的。 楚无心也是不理会贺立,他与那恶人岗的人都冲了进去。 他们全都呆住了—— 疯子正危襟正坐在那里,他的脸在流血,脸上画着一只小小的乌龟,流血的乌龟! 第二十九章 活王八 恶人岗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人都冲了进来,他们都瞪眼看着疯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到的人真的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疯子么?他们看到的这人,真的是那个从前杀人连眼睛都不眨的疯子么? 恶人岗在天下有名,与流花女人谷与疯人楼齐名,大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疯子。 他们呆住了,疯子的武功并不象他们想象的那么好,一个阴阳剑出手,疯子不战便败。 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竟在疯子的脸上划下了花儿。 没人说话,没人知道怎么办。 鬼刀慢慢道:“疯子,你为什么不出手?” 众人都等着疯子回答,要他们来问,也只有这一问。 疯子的手仍是在抚摸着欣凤的乳,他那手很有力,但是不是他摸起女人来有力,但与阴阳剑动手便再也无力了呢? 疯子不抬头,他声音嘶哑:“我看不出他的破绽,我看不出他左手右手出剑时有什么破绽。” 看不出破绽来,那就得死。疯子不想死,他便没有出手。 疯子道:“痴子死在他手里,我知道痴子死的时候,一心在琢磨他的剑是左手出剑快些,还是右手出剑快些。 我当时想到,如是他出剑杀死痴子用的是左手,我也不能胜他……但如是他用的是右手,他必是会死在我手下。” 众人中,只有阎王敌、鬼刀、卦神瞪眼看他,象是明白他的话意。 众人看疯子,疯子不出,他静静坐在石床上,让那阴阳剑贺立把他的脸刻下了一只小小乌龟,他也不动。 这是对疯子的大污辱,是对恶人岗的大污辱。 鬼刀瞪眼,叫道:“疯子,你是不是一个人?” 疯子一叹:“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两个人了。” 欣凤看着疯子,象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很宠爱的孩子。 鬼刀被他噎住了。 鬼刀的问话,是想问他,他是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但疯告诉他,他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他得照顾欣凤,他为了欣凤,就是偷生,也得活在这世上。 鬼刀一声长叹,他走出去了,他说,他再也不愿在这恶人岗呆下去了,他必要时去疯人楼,去流花女人谷,宁可死在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手里,也不愿呆在这里受气。 鬼刀走了。 众人走出来了,楚无心的脸上总是有着冷笑,他不愿意对众人说他的心里话。 他想对众人说的是:能大忍者,必有大作为。 众人都走了,只剩下了欣凤与疯子。 欣凤也慢慢停下了她的手,她的手忙得很累,她的心也忙得很累,她想报仇,她一心一意要报仇。为了报仇她宁可做疯子的真正妻子。 她是南家的人。 疯子看她,突然目光尖厉,说道:“欣凤,我不行了,我做了一个活王八,恶人岗的人都会看不起我。” 欣凤清浅一笑,看着疯子,她的手又动了起来,她的手很会动,轻轻抚摸着疯子,平息着他男人的焦灼,她说道:“你为了我,为了你的儿子来福儿,就算受上一点儿委屈,又算什么?” 疯子确实是眼光亮了一亮,他的脸很难看。欣凤说道:“我从前并不把你看在眼里,但这一回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了那个楚秀秀为什么喜欢一个老人……” 欣凤伏在疯子的心口痛哭,她哭的声音不大,但是真心的。疯子的心跳得很平稳,后来就越来越急,他盯着欣凤,说道:“我有些受不了,你别动我……” 欣凤轻轻道:“我喜欢我一下,你会好受些……” 灯下,欣凤洁白如玉,疯子的眼睛象是狂人。 楚无心走在路上,他到了树林里,坐下,这里有一处篝火,篝火烧得很旺,他看了看,见也没人,就坐下来,坐在篝火边。 他身后有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他身后,站得笔直。那人冷冷道:“楚无心,你做一个恶人还是够了,但你想做恶人岗的首领,怕还不行吧?” 楚无心道:“你说错了,那些人有心,我无心,所以我也做得。” 那人是阴阳剑,他轻轻一叹,说道:“好,好一个他人有心,你却无心。” 看来阴阳剑知道楚无心的武功不如人,但他的心机却比人更深。 阴阳剑也走过来,也坐下,坐在楚无心的对面。 阴阳剑说道:“楚无心,我与你说过,我为你做事,你也得帮我,你答应过帮我的。” 楚无心笑了,笑得阴鸷,他对阴阳剑道:“我从来也不明白,那个大侠蘧赛花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你还要与他见面么?” “我想杀死他!因为他杀死了我的徒弟。” 这岂不是最好的理由? 楚无心笑了笑,他看着阴阳剑笑,他的笑很是阴沉,让阴阳剑心里惊悚。 楚无心说道:“我让你去恶人岗找蘧赛花,你帮我一事。” 那阴阳剑冷冷道:“我已经帮过你了。” 楚无心笑笑,确实是阴阳剑已经帮过他了,但他还想求助于阴阳剑,因为阴阳剑本事过人。 “你去杀死那个无名客,我便带你去见蘧赛花。” 蘧赛花坐在床上,他的神色很平淡,正在听活菩萨给他讲阴阳剑的故事,他不明白疯子为什么不出手,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出手的。疯子不出手和他出手一样,想必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看着胖胖的活菩萨,活菩萨知道她自己太胖了,但她喜欢蘧赛花,蘧赛花对她也好,只要两人在一起,很是相得,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活菩萨突地止住了。 她看到了此时她最不愿意见的人,这人是那个阴阳剑。她怕阴阳剑来找蘧赛花,而且她刚才没去那疯子的石室,她不敢走,她怕一走,蘧赛花会出什么意外。 蘧赛花看到了她恐怖的眼神。 蘧赛花慢慢回头,对活菩萨做一个眼色,他想让活菩萨轻松一下,何必那般骇怕这阴阳剑? 活菩萨却不能不怕阴阳剑,因为她知道,阴阳来这里多半便是为他那两个徒弟的,他找蘧赛花,决无好事。 蘧赛花看着阴阳剑,说道:“阴阳剑?” 阴阳剑的脸色阴沉,他看着蘧赛花,心头恨恨,要知道他在江湖上行走,一向是眦睚必报的,蘧赛花敢一出手便杀死了他的两个徒弟,他岂能不报此仇? 阴阳剑说道:“蘧赛花,你杀死了我徒弟?” 蘧赛花不睁双眼,他慢慢道:“他们自己要死。” 阴阳剑声音里满是愠怒:“你杀死了我徒弟,你也得死。” 蘧赛花不怕死,他看着活菩萨,说道:“你别动,我就是死在他手里,你也不要与他动手。” 活菩萨冷冷笑着:“你忘了我叫活菩萨?” 蘧赛花一叹,说道:“你净是胡说,你只叫小月儿。你是不是叫小月儿?” 很可笑,一个人高马大的女人,居然叫做小月儿? 但蘧赛花不笑,他看着那女人,很是郑重。 小月儿就是活菩萨,活菩萨便是小月儿。 活菩萨大声骂道:“蘧赛花,你个王八蛋!你以为你能丢得了我么?你让他杀死我好了。他要是能杀死我,便可去杀你,不然,他怎么能杀死你?!” 阴阳剑冷冷瞅着二人。 他为何不动手?为什么不出声? 蘧赛花不语,他知道,这个女人有一副火热心肠,她宁可自己死,也决不愿意让蘧赛花受一点儿苦楚。 蘧赛花一叹,说道:“小月儿,小月儿,你这是何必呢?” 这是饱经沧桑的一叹。 阴阳剑看着蘧赛花,蘧赛花说道:“阴阳剑,你要与我一决,我不能出手,站不起来,你就出手杀死我好了。” 阴阳剑突地大笑起来,他盯着蘧赛花,说道:“蘧赛花,你死不瞑目是不是?我要你死得心服口服,你看好不好?” 阴阳剑说道:“蘧赛花,我与你只是一决,你出招,我也出招,我不与你比拚内力,我也不欺你是一个废人。 你如能在招数上胜得了我,我便服你了。” 蘧赛花低下了头,活菩萨心下稍安,她心道:若是那样,说不定蘧赛花会胜得了阴阳剑,要知道阴阳剑的功夫并不一定比蘧赛花更强。 蘧赛花笑笑,说道:“那没用的。我知道你已经胜了疯子,我是疯子的手下败将。” 阴阳沉默了,他好久才道:“谁说我胜了疯子?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大的敌手便是疯子,我与他不曾动手。他胜了我……” 如是你能在一个人的脸上画了花,而那个人却又一动不动,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是怕你,还是不怕你,真是难说。 阴阳剑说得也对,他说得也不对。 蘧赛花说道:“阴阳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用左手剑杀死了痴子,还是右手剑杀死了他?” 阴阳剑的声音阴森:“你真想知道?” 蘧赛花道:“我太想了,就是你杀死了我,我也想知道你是用哪一个柄剑杀死了痴子。” 阴阳剑坐下来,坐在蘧赛花的对面,他席地而坐,便比那蘧赛花低了许多。 蘧赛花头向下垂,他说道:“你还是让我也席地而坐吧。” 阴阳剑不语,活菩萨看出了蘧赛花真的想席地而坐,便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地上。 两人对峙。 蘧赛花道:“多谢。” 他一声多谢,是说谢那阴阳剑能让他与人一搏。 两人会心,便再也无声。活菩萨在一旁也是专心致志,他知道如是两人出手,定会妙招无穷。 就见阴阳剑从袖里出了两只手指来,两根手指轻轻向蘧赛花点上两点。 蘧赛花也出了一指,那一指妙用无穷,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环儿,便又指向阴阳剑的胸口。 活菩萨看出,这一招是阴阳剑双剑一击,是一招“剑出如龙”,但他这双剑一出,蘧赛花便单剑直击,直剌向他胸口! 这一招立使阴阳剑回手,他两指回头,慢慢护住前胸。 两人左右出手,渐渐招数加快,活菩萨看也看不清,只看到两人指来手去,来去无形,漫漫浑浑,一招招皆是杀招。 活菩萨看也看得呆了。 两人这一搏,尽可使天下英雄汗颜。 渐渐地,两人慢了,阴阳剑的左手右手,看得明明白白,蘧赛花也是慢慢出手,他的一只手指竟是拨得有力,但他出手时,越来越慢,头上冷汗直出。 蘧赛花毕竟不象阴阳剑,他虽是不出全力,没了功力,但他出手,仍是费心劳神,他已是浑身汗湿。 但奇的是,那阴阳剑也居然一身是汗,汗水从脸上哗哗流下,直流至脖颈边。 最后,两人的招数慢得再也不能慢了,终至于完全停、了下来。 蘧赛花的手指直指着阴阳剑的下阴。 阴阳剑的剑指直指着蘧赛花的眉心。 活菩萨心里一叹,看来蘧赛花是输了,他不明白人家阴阳剑的苦苦用心,是要杀死他,要拿走他的性命,他居然用剑直指着那阴阳剑的下阴,有什么用? 但阴阳剑看着蘧赛花,突地一叹,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蘧赛花也一笑道:“我知道你明白。” 阴阳剑看着蘧赛花,大声道??“我要杀死了你,你别后悔!” 活菩萨此时才明白,蘧赛花最后一招居然胜了阴阳剑,他看得明白,阴阳剑的最后两剑他不能出手,只能待得他两剑分出先后时,不逼前剑,却奔他后剑而去。这一剑方可破了阴阳剑的那两招剑法。 阴阳剑知道了蘧赛花的本事,他知道如是让蘧赛花说了出去,疯子或是恶人岗的人都可胜得了他。他决心杀死蘧赛花。 活菩萨大声叫道:“蘧赛花,你为何要胜他?你想死,你就自杀好不好?你为什么要胜他?” 原来连活菩萨也看出来了,蘧赛花再也不愿如此活着,他情愿死在阴阳剑的手下,要知道象蘧赛花这样的人物,一向自傲,让他死在一般人的手下,他岂能甘心? 他不愿让活菩萨再侍候他,他情愿一死! 蘧赛花低下了头,他听了活菩萨的话,知道她的心意,她虽是一个胖女人,但她情愿侍候他,愿意蘧赛花不死,哪怕他天天只是呆在这石洞里,天天躺在这椅子上,她也心甘情愿。 但蘧赛花却愿意死。 活菩萨大叫道:“蘧赛花,你真是一个混蛋,你真是一个大大的混蛋!” 她不知道如何骂蘧赛花才好,只能一句句骂他混蛋,骂他是一个天大的混蛋。 蘧赛花不看她,他不敢看这个女人。 阴阳剑这一回抽剑了,刚才他与蘧赛花那只是虚虚一拟,但蘧赛花胜了他,他决不能让蘧赛花活在世上,决不能让人知道他那一剑的秘密。 他要杀死蘧赛花。 没人能拦得了他。活菩萨虽是要出手,但她无法拦得住他。 这时,阴阳剑突地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听到了从外面慢慢走来的一个人。 这人直走到了室内。 阴阳剑的剑已经拔出了鞘,他呆住了,他无法出手,他身后有人,那人的身上散出漫漫杀气! 阴阳剑大声道:“你是谁?” 那人一笑,说道:“你以为你污辱了恶人岗,你就能逃得了恶运不成?” 阴阳剑的剑拔了出来,他一点点儿拔剑,让身后那人也无法出手。他后身尽是空门,他听凭那人出手,那人手中有兵器,他的兵器是刀剑一类。 有无边的杀气漫出。 那人道:“你污辱了疯子,我最敬的人便是疯子。” 阴阳剑转过身来,他看到了那人,那人是恶人岗的人,他的名字叫鬼刀。 鬼刀不是走了么,他怎么又回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沉,慢慢说道:“我去了,我去办那事儿。” 一个女人道:“你去好了。” 黑暗中,女人溜到了男人的身边,轻轻吻了他一下,说道:“你要小心……” 男人一笑,笑得很是倨傲,他不愿说话,但他从来不曾把这恶人岗的人看在眼里。他要为他的儿子报仇,他要为他的女人报仇。 他走出去了。 他一直走向甬道,甬道又黑又长,他走到了甬道尽头,突地听到了一阵阵的打斗声。 他仄耳听了一会儿,心里明白,那打斗之人一个是用刀的,一个是用剑的,两人正在苦苦拚杀。他也听得出来,那用刀的人用的刀法是“鬼刀三十六式”,他听不出那剑的招数,那剑用的太飘忽了,让他听也听不明白。 他知道是鬼刀在与那人一斗,他去不去? 鬼刀是他在恶人岗最好的朋友,他应该去,他应该去帮帮鬼刀。 他便慢慢走过去了,他知道他一走过去,很可能会有人明白他的心思,但他无法不去,因为鬼刀在那里。 鬼刀的刀很快,一刀刀又狠又稳又准,他已经三刀切在阴阳剑的身上了,但阴阳剑的身子又滑又快,一转便转开了,他不知道如何用刀,才能使那阴阳剑受伤,甚至杀死他。 但阴阳剑已经知道了如何躲他这鬼刀,他一躲便即躲开,他的剑又举起,直剌鬼刀。 鬼刀幢幢,直奔阴阳剑! 阴阳剑的双手分开了,他的双手一分开,两剑说不出是犹豫还是迟疑,竟是都慢了一慢。 若是蘧赛花在这里,他一定会惊呼一声,叫鬼刀一躲,因为他看到了阴阳剑要用他的绝手杀招“一判阴阳”了。 但鬼刀不知道,他以为这是一个机会,他不会象那蘧赛花一样,知道此时只把他的刀剑放在阴阳剑的下阴处,敌不动,你亦不动。他只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鬼刀直劈了过去,一道刀光! 第三十章 鬼刀 鬼刀知道他错了,他以为这一招是虚招,谁知道阴阳剑竟是两柄剑一齐吐出,他不晓得那剑直来时,是左剑在前,还是右剑在前,他只知道一团剑光直滚向他的眼前。 鬼刀心里一凉,知道他必死! 是人在死时的那回光,还是人在死时的心灵所至,鬼刀突地想起了疯子的话:你的刀是一团,不是一把,你得记住这个,不然你会死在高手手下…… 鬼刀记起了这个,他的刀突地有了灵性,他的刀举起来了,直向阴阳剑刮去。 阴阳剑没想到鬼刀临死时居然会有这么一招,他的两柄剑停住了—— 剑滞在空中,一直不动。 看得到鬼刀的脸色,他的脸色变得白了,他的身上冷汗直出,他已经从地狱里走过了一回。 阴阳剑说道:“你的刀法不错。” 阴阳剑转身走了,他再也不曾回头。 他不愿意对鬼刀说,他感到了杀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机,他听到了甬道里的脚步声,他知道来了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是觉得那人肯定是一个武功比他更高的人,他敢肯定那人是疯子,他知道疯子会来的,在没人的时候,没人的地方,疯子一定会与他一决。 他突地心神不宁了。 鬼刀不知道是来人救了他,他以为是他福至心灵的那一招救了他,鬼刀已是不敢大声吼喊了,他知道他不是阴阳剑的对手。 也许只有疯子才是阴阳剑的对手? 鬼刀一声不吭,他也慢慢走出去了,他走出了恶人岗,抬头看看天,天是黑暗的,夜空中有许多的星星,他看到了那两柄剑在星星里,在那星空里舞动,他冷冷一笑,知道他的心寒了,他怕阴阳剑。 他得走了,再也不回这恶人岗。 进士第里,多了一个嫖客,每到了夜半三更时,他便叫来了许多的妓女,叫她们陪他,他不叫这些女人睡,让她们一个个呱呱讲话,让她们一时也不停地讲,讲得三星歪斜,也不入睡。 每一个妓女都不愿意,但她们也都愿意,因为她们可以在白天睡觉,另外她们都能拿到一块大银,她们就是找到一个好主顾,也是几天几夜也挣不到这一锭大银的。 这人的手边有一把刀。 一次有一个妓女叫道:“哎哟,这位爷,你的刀怎么总是放在床边哟?你不怕夜里这刀叫起来,把我们都宰了么?你还不如把这一柄刀放到那地上。” 这人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冷冷道:“你怎么不把你这人放在地上?” 看他对于这刀,远比对这些妓女更是尊重。 他在进士第呆了二十天。 第二十一天的早上,他把那个老鸨叫来了。 老鸨知道,这是一个有的是钱的主儿,他来了二十天,进士第的菜多了肉,进士第的每一个妓女都腰里有了银子。 这是一个大阔佬。 老鸨对着这男人笑,她有点儿在心里嘀咕:这男人却怪,看他那模样,也不象个娶不得媳妇的,他怎么一心在这进士第胡做?他说不定是一个江洋大盗,也说不定是一个啸居山林的大王? 老鸨陪笑,问道:“妈妈,你这里的女人都来了么?” 老鸨一愣,说道:“都来了,都来了,一开始呀,还真的有不愿意陪你公子呢,后来呢,那些丫头都知道公子是那个……是那个不能……” 老鸨突地噤声了,她看到了那男人的脸色,那男人的脸色太不好了,他看着老鸨,象是看着一个怪物,他那神情象是要把老鸨吞下去一般。 男人道:“我知道,你这进士第的女人,还有没有同我在一处的,那女人是谁?” 老鸨一听,顿叫糟糕,她想到了秀秀,秀秀怎么会愿意陪他?就是她去叫,秀秀也只会叫她吃闭门羹,她何必找这麻烦? 但男人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那把刀。 那是一把很旧很旧的刀,老鸨看那把刀,心惊肉跳。她看到那把刀就象总要自家从刀鞘里跳出来似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瞒客官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小女,名叫秀秀,她也愿意陪客人,但她的身子不爽,不能来陪你了,请客官见谅。” 男人笑了,他笑得很狂。 老鸨知道不是好笑,但也只能陪着傻笑。 男人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我叫鬼刀。” 老鸨不知道鬼刀的大名,她看着那男人,心道:一个好好的男人,竟是叫个鬼刀,有什么好? 但她知道江湖人难惹,这个鬼刀自然是一个江湖人。 鬼刀道:“叫你家的秀秀出来!” 老鸨说道:“我说过,她身子不爽,她不能来陪你。” 鬼刀道:“我怎么了,我夜里与那些女人嬉戏了不成?她来陪我,也只是聊聊天,说说话而已,她怎么不来?” 老鸨语塞了,她不知道她再说话时,鬼刀的那把刀会不会对着她。 果然来了。 不是楚秀秀来鬼刀这里,而是鬼刀来到了楚秀秀的屋内,他坐下来,轻轻把他那一把刀放在床前,他便往床上一躺,说道:“妈妈,请叫那个秀秀姑娘来吧。” 楚秀秀来了,她站在了鬼刀的眼前。 楚秀秀说道:“先生愿意与小女子说话,小女子就陪先生说话好了。” 鬼刀看她,果然生得好,只见她双眉紧皱,象是有无穷的心事,但她那模样又象是心里有事,也不愿意让人看破,只把那一腔心事吞在肚里。她只是向着鬼刀说话,说话神色居然一丝不苟,让鬼刀看了也暗暗惊奇。 鬼刀说道:“久闻姑娘大名,我特地来看姑娘的。还望姑娘见谅。” 秀秀道:“听说先生爽快,直逼信陵平原,真是叫人汗颜了,当今天下,再也少了那种倜傥男子。” 鬼刀笑笑,却不说话了。 夜来了,这一夜果然不同,只有秀秀陪他。 鬼刀与秀秀只是说话,说一些江湖掌故,说一些人物英豪,有时说得意遄兴飞,直让秀秀也变了神色。 鬼刀说道:“我是恶人岗的人。” 天下人人闻之色变的恶人岗? 鬼刀道:“有人要我来告诉姑娘,你的那一腔心思都白费了。” 楚秀秀扬一扬眉,她看到了鬼刀的脸色,鬼刀的神色冰冰冷,她知道情形不妙。 “你与无名客很好?” 楚秀秀象是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是点头。 “你说,你要与南三元在一处,为他南家生一个后代么?” 楚秀秀也点点头,她轻咬下唇,那神态又让人生怜,又让人心里痒痒地恨她,恨她薄情,恨她心意瞬间百变。 鬼刀说道:“我在恶人岗,恶人岗里有一间间大大的石室,你知道不知道那里象什么?” 楚秀秀说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鬼刀笑笑,说道:“那里象是地狱,人象是地狱里的老鼠。” 楚秀秀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她尽力在想,在想地狱是什么模样。 鬼刀道:“我恨你这种女人,你骗南三元,你也骗了南老爷子,你的心不是什么好心,我今晚让你尝尝男人的厉害……” 鬼刀知道,楚秀秀就是楚秀秀,她怎么也不会是一个江洋大盗,她也不会是一个象疯子一般的江湖高手。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鬼刀就要来蹂躏这种女人。 鬼刀有他自家的心事,他从前曾被女人骗过,他正恨女人。 鬼刀冲着楚秀秀而来,他那样子凶狠狠,象是一个拦路强暴女人的强盗。 楚秀秀的眼里只有恐慌,但她转瞬间便笑了,她轻轻俏笑道:“鬼刀,你的名字叫鬼刀么?” 鬼刀冷哼道:“不错。” 他坐在床边,用一只手搂住了楚秀秀,他说道:“我知道你与南老爷子有一手,也知道你与南三元也有一手,可我还知道你与那无名客更是有一手。” 鬼刀笑了,他笑得很响,他的眼里,楚秀秀一文不值,是一个浪荡淫娃。他不拿这种女人开心,还拿什么样的女人出气? 何况他在那石室里呆的时间太长了,他呆得浑身的血要热起来都要费很长的时间。 他双手把住楚秀秀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愿意不愿意陪我?” 他的眼里闪着死光,如是楚秀秀说出一声不愿,他的刀便会马上落在楚秀秀的头上。 楚秀秀说道:“不愿。” 鬼刀愣了,他看着楚秀秀的眼睛有些迷惑,他不知道楚秀秀会说出这一声来,他只是呆呆看着楚秀秀,然后才说道:“好!” 他一把抽出了他的鬼刀。 鬼刀嗖嗖冷,楚秀秀没等他举起刀来,便试到了一股冰冰冷的寒气。 鬼刀一劈劈向楚秀秀! 进士第睡熟了,她们都被这个男人弄得精疲力竭,她们知道,得了银子,与这男人的精神头一比,她们太差了,她们得好好睡,明日才可能再得银子,说不定还可能从这男人的手里拿到银子。 但楚秀秀拿不到银子了,她得到的只有死亡! 刀正劈向楚秀秀,但楚秀秀不动,只是闭是了眼睛,她甘心受死! 鬼刀不劈了,他看着楚秀秀,说道:“你真心愿死?” 楚秀秀的眼泪便落下来了,她轻轻俏语道:“我情愿一死!” 鬼刀笑了,笑得很狂,他大声道:“楚秀秀,我不杀你,你得好好陪我,让我体味体味做男人的快乐,你看好不好?” 鬼刀把楚秀秀抱起来,他的手很有力,他也听到了楚秀秀的娇喘声,他知道楚秀秀是一个很柔弱很柔弱的女人,她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 他为楚秀秀脱衣服,一边脱一边道:“我这一生最恨女人,我从前曾经有过一个女人,她对我好狠,她把我赶得无处藏身……” 楚秀秀玉体横陈,她的声音也很渺远,一声声问:“她怎么能把你这种厉害男人也赶得无处可去?” 在楚秀秀的眼里,这个鬼刀是一个厉害男人。 鬼刀抱着楚秀秀,对她突地说出了一句:“你得看什么样的男人,如是你有了我这样的男人,你定是会永远不忘。” 楚秀秀怎么能免得她的这一场羞辱?她只是好好地躺在那床上,她太不在意了,让人知道她根本不是一个只经过一个两个男人的女人,她象是和男人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她的眼里闪了一下光,她那眼光是仇恨的光! 但可惜的是,鬼刀没有看到。 鬼刀知道他走出了他的石室。 这里很温馨,很暖和。女人的体香很足,味儿是很久以来就梦寐以求的。楚秀秀平躺在床上,她的身体柔软似蛇,她那脸色分明很是饥渴,她瞪眼看着鬼刀,那神情是迫不及待。 鬼刀的喉咙有些干了。 他说道:“你诱惑我?” 楚秀秀轻声说道:“我好久没有……好久没有……男人了。” 鬼刀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她从前不是有无名客么?她从前不是有南三元么?她怎么没有男人了,她是指那个老爷子南云飞么? 鬼刀说道:“我便是男人……” 他身子一跃,跳到了床上。他知道他这么跳太是有些装腔作势了,但他也迫不及待了,只好这么一跳。 他的脚正踩在楚??秀的身上,他听到了一声他愿意听到的尖叫声。 这一叫把鬼刀叫得热血沸腾。 进士第的人们都在熟睡。 只有老鸨与憨龟公不曾入睡。憨龟公每逢有一个男人做了楚秀秀的入幕之宾,他都要念念叨叨,象是他把自家最心爱的一件宝物拿出来给人家用了似的,他此时在地上来来去去地走,心神不宁,他说道:“你不该答应那人,要秀秀陪他,看他那样子只是一个疯子,你要秀秀陪他,出了事儿怎么办?” 老鸨满脸是笑,她一向吃楚秀秀的醋,她不愿让憨龟公对楚秀秀这么好,要是她说了算,她情愿让那个楚秀秀天天接客,把她累瘦,把她累死。 但她不出声,只是冷笑。 这时传来了一声尖叫声,这尖叫声显是楚秀秀发出来的。 那憨龟公心慌了,他说道:“听声音,象是那秀秀哩,象是秀秀哩。” 那老鸨噗地一笑,说道:“人家正忙哩,要你操什么心?” 那憨龟公也是心里不敢再说,心道:也是,她与那男人在一起,她与那男人在一起,要我操什么心思? 两人再也不理会那声响了。 秀秀知道她遭了大难,这鬼刀简直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一心折磨秀秀,把秀秀弄得要死。 她觉得她的心,她的身体都从她这屋子里飘出去了,再也不能回来了,她轻声说道:“鬼刀,鬼刀,你放过了我,好不好?” 她头发如水洗。 鬼刀一笑,他早已经把他的那一把刀放在了床头,他闻到了那刀的血腥气味,他只有闻到了那刀的血腥气味儿,他才能有情绪,才能是一个凶残的男人,是一个残暴的男人,一个能百般折磨女人的男人。 秀秀说道:“你放了我……” 鬼刀不听,他不愿听女人的,他对女人没有一丝好感。 他也把他自己弄得好累。 他听到了秀秀的呻吟声,他愿意听这声音,笑道:“楚秀秀,天下的女人都是一般贱种,她们都象那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都得被男人抛弃了才行。” 秀秀的眼里空若无物,她实在是累坏了,但还是漠然说道:“你说那……流花女人谷不好,你不怕她们杀了你?” 鬼刀大声豪笑,说道:“我怕什么?她们不怕我,那就是好的了。” 秀秀说道:“我听说那里的女人都不受苦,那里的女人都不必为男人做奴才,她们一个个都天天笑着,赌钱、玩乐,喝酒,她们什么都能做。那里的女人真快乐……” 鬼刀冷笑道:“那里的男人可不快乐了,他们天天得低着头走路,你知道不知道,那里很少有男人,有男人也只是一个个被阉了的男人,没有了男人模样的男人……” 秀秀居然还是十分神往:“我愿意去那里。” 鬼刀很是痛快,他大声道:“你这一辈子只好做男人的快乐工具了,你还能去什么流花女人谷?” 秀秀的眼里有些茫然,她喃喃道:“她们会不要我么?她们会不要我么?” 鬼刀大声道:“她们一定不会要你,因为你长得太美了,她们一见了你,便知道你小乖乖很得男人的喜欢,你一定不是那流花女人谷里的倒霉人……” 秀秀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鬼刀大乐,说道:“有什么没办法?你好好陪我,让我高兴就是了。” 秀秀一叹,说道:“只好如此了。” 她伸出玉臂,她的那一条玉臂眩目,让鬼刀看了心荡神移,他又陶醉了。 秀秀是名妓,名妓比一般的妓女更会撩弄男人。她用一双玉臂缠住鬼刀。 鬼刀哈哈大笑,但他的笑声渐渐地弱了,他的脖颈被秀秀缠得太紧了,他喘不上气来,他刚想告诉秀秀别再闹了,这一点儿也不舒服,但他看到了秀秀的眼睛,他看到了秀秀的眼里的仇恨,他才有一点儿明白了,他知道他又看到了女人的仇恨的眼光,他不是发誓再也不忘不与女人在一起的么?他不是经说过,他这一生再也不会被女人骗了么? 他怎么了,连一条手臂也举不起来了,他想去拿他的那一把鬼刀,他手里如是有了那一把鬼刀,这女人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他看到了秀秀仇视的目光,他听到了秀秀在他的耳说的一句话:“你不该忘了流花女人谷,你忘了流花女人谷,你就得死了……” 鬼刀知道他的身子在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沉,下面便是地狱,地狱里有无数女鬼在等他。 最糟糕的是,他至死时还没有带他的那一把鬼刀。 第三十一章 女人是主子 鬼刀死得很冤,他死不瞑目。 他是死在女人的怀里的,他被一个女人紧紧搂着,终于死在她的怀里,也算是死得很温柔。 秀秀盯着他的脸看,象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从她旁边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是无名客,他静静地看着那个鬼刀。 “他是恶人岗上最有名的杀手之一,怕是除了疯子、痴子,便是他与那卦神、阎王敌了。” 秀秀没说话,她不屑于说话。 无名客的神情很是落寞。他是英雄气短,住在楚秀秀的屋里,让他有些难受么?他那神态很是落魄。 楚秀秀说道:“他不是最好的。” 真的不是最好的,而且他在恶人岗也真算不上是一号人物。无名客坐下了,楚秀秀盯着他,说道:“你与他动手,谁更好些?”“当然是我。” 楚秀秀笑了,她看着无名客,说道:“我看你就叫个明心和尚,有什么不好?非得叫一个无名客,真是哗众取宠。” 无名客道:“少林有个明心禅师,我不愿意与他同名,才改名字的。” 楚秀秀说道:“恶人岗有什么可怕,为什么江湖上的人都骇怕恶人岗?” 无名客一脸沉思,他说道:“恶人岗有什么可怕,我也不知,只是知道那一群人本来都是疯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住在那一片坟墓里不可。每到天气好时,一个个如从地下冒出来的鬼魂,脸色苍白地从地下出来。你只要看到他们那一个个沉阴的脸色,你便知道恶人岗的那些鬼魂惹不得。” 无名客的脸上仍有余悸。 他当初是明心和尚,曾去过恶人岗,他在那里有一些非同小可的遭遇。 他不愿再说这些遭遇。 楚秀秀说道:“都说他恶人岗与疯人楼、流花女人谷齐名,我真想知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无名客不语,他不愿多说,他知道他不能多说,这女人也不愿听他多说。 楚秀秀看着他,气哼哼道:“无名客,你在江湖上混,也有许多时日了,你看恶人岗有些什么破绽可击?” 楚秀秀俨然君王一般,盯着无名客,看得无名客心里一阵惊慌。 他是无名客,但他无法摆脱这个女人,他真的无法摆脱这个女人。 他只好对她说真话。他天天下了决心,只要天一亮他就离开她,但天一亮,一看到了楚秀秀的笑脸,他就在心里默默对自己道:“她今天脸色不错,她今天对我还好,在她对我还好时,我怎么能离开她…… 她终是不能离开这女人。 楚秀秀瞪眼看他,说道:“你出个主意,要你出个主意,总该要比让你去同那恶人岗的人一决好办些,是不是啊?”无名客显是很惧怕楚秀秀,他点头,说道:“那是。”楚秀秀看他,又笑意吟吟。 夜半时,进士第沉睡了,但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人,这人身穿着大氅,慢慢走到了进士第的前面,他沉了沉身子,一跃而上,直飞到了楚秀秀的楼上,坐在楼栏上,他的身子象是一只猫,沉凝不动。 这人正是南三元。自上次他被那阴阳剑掠带到恶人岗后,终因武功不敌,不得报仇。也正因为他的武功平平,恶人岗之人对他的来去反而不经意了。 屋子里,是楚秀秀与那无名客,他两人在闲谈。 看他二人那亲热劲儿,顿叫屋外的南三元气结,他气得恨不能立时便把楚秀秀毙在掌下。 他看到了楚秀秀对无名客说一句什么话,无名客只是笑笑,便是奉迎的模样。 他心里恨恨,再也忍不住,身子一冲,直冲进了屋子。 楚秀秀看到了他,竟是丝毫也不以为奇。她淡淡的神色,居然在眉心里又聚起了一丝愁来,她看着南三元,说道:“我猜你一定会来的。” 来人沉声:“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做妓女。” 楚秀秀的脸色一变,但她又忍住了,他是南三元,是她的丈夫,她怎么能对他发火?南三元怒气冲冲,他看到了楚秀秀的女人贱相,看她对那无名客的模样,看她天天夜里与无名客在一起促膝谈心,南三元怎么会不生气?南三元道:“我恨老爹,我恨他看错了你……” 楚秀秀的眼睛睁得很大,她的模样让人知道她是无辜的女孩子,她是真心跟南三元要好的,只是南三元委屈了她,才会有如此结果。 她轻轻说道:“南三元,你何苦如此对我?”因为气苦,楚秀秀的脸上有了泪水,美人泪水,自是让人心痛,但南三元不为所动,他只是看着楚秀秀冷笑。 他早已是看到了楚秀秀与无名客在一起狎昵那情景,就是楚秀秀再作态哭泣,他也不会动心。 楚秀秀哭着,看也不看南三元,她哭得够了,说道:“南三元,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你走好了,我再也不愿见到你。” 楚秀秀伤心已极,她不愿再与南三元说话。 无名客看了半晌,此时方道:“南三元,你愿不愿我与你说一句?” 南三元怒气冲冲,他鄙视无名客,不就是这个无名客么?他在南家被血洗的当时,在一旁做旁观者,他自称是老爹的好友,他就不是老爹的好友,又能怎样?是一个被南三元所不齿的人。 南三元道:“我不与你说话。” 无名客大声一喝:“你不听也得听!”南三元冷笑道:“你在说我? ” 他突地吃惊了,他看到了无名客的嘴角在流血,他只是怒声一喝,怎么嘴角便流血了?他是发病了么?  南三元看着无名客,说不出话来。 无名客道:“南三元,我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功夫已是尽失,上一次我在恶人岗上,便失去了功夫,我回来大病了一场……”他再也不做什么和尚了,是因为他再也无法呆在寺里了。他武功尽失,怎么能好好呆在寺里?南三元呆住了,看来他所想也不尽是实,无名客没了武功,他自是不能与那恶人岗的人动手,他与那些人动手,无异只是自寻死路。 可南三元仍是怒气不息,因为他看到了无名客与楚秀秀的亲热,想起了楚秀秀对他所说的那些热得烫人的话语:她说她愿意离开妓楼,只是南三元能不再喝酒,她就不再与男人在一起。 可她现在正与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正是无名客。 无名客的眼里有笑意,他那是无奈的笑,也是英雄末路的笑。他不愿对人说他失去武功的事儿,他从前总是嫉恶如仇,如是对人说他失去武功,极可能有许多的仇人来取他性命。 南三元心里一闪念:他为什么不躲起来?无名客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叹道:“我无法躲,我只好这么呆着,如是我一躲起来,可能死得更快。”难怪无各客总不与人动手,难怪痴子与他动手,他也不还手,任由痴子打他,原来他武功尽失,早已无还手之力了。 南三元百感交集,他不知道对无名客说什么才好。但他仍是冷冷的,不能释怀的还有一件事。 是无名客把他与楚秀秀弄到一起的,他为什么还天天恋着楚秀秀?他该离开楚秀秀才对。 无名客对南三元道:“我可以索性告诉你另一个秘密,那就是……” 南三元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无名客,他不相信,但他还是得相信,因为他看到了楚秀秀的挚情的泪水。 无名客告诉他:楚秀秀是他的女儿。 南三元还说什么?他无话可说,他只能站在那里。一切如梦,他的恩恩怨怨都在梦中。 不知是什么时候,那无名客没了,只剩下了一个南三元与楚秀秀面对。他看着楚秀秀的泪痕,心里蓦地升起了一股辛酸,他知道有负于楚秀秀。 南三元说道:“秀秀,我对不住你……” 楚秀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堵住了南三元的嘴。 楚秀秀仍是那个可人心意的楚秀秀,只是南三元有些自家心疑。 她的父亲是无名客,那她一定会护着他,因为他已没了武功,如是真有江湖人敢与他决一死战,无名客只有一死。 但奇的是,江湖上真就没人敢向无名客挑战。 因为人人都知道无名客的功夫过人,人人都知道无名客去过恶人岗,他是与大侠蘧赛花两人从那恶人岗走出来的,能从恶人岗走出来的人,江湖上谁敢惹他? 南三元又躺在楚秀秀的身上了。 女人的身上好舒服,她的香气也一阵阵直浸南三元的心肺,直沉入他心里去,让他觉得好爽快。 南三元道:“秀秀,我胜不了恶人岗。” 秀秀剑眉倒竖,她冷冷道:“为什么不去对你老爹说,你老爹的尸体在地下,你去对他说,对你的大哥说,说你不是南家的子孙,你就说你只愿意一死,不愿意再与恶人岗周旋。” 南三元语塞了,他再也无话可说。 秀秀道:“我现在有了你的孩子,如果他是一个男孩子,我会和他一道活下去,要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也不愿意这般活法,只是无法。如果这孩子是个女孩子,我就也把她交与老爹,跟你一道死。” 楚秀秀说得平平淡淡,她看着南三元,决心下定,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三元给楚秀秀说起了南翔,南翔死了,死在了那个阴阳剑的手下,他那两柄剑在恶人岗横行一时,竟连疯子也制他不住。楚秀秀对南三元道:“三元,我看你是个汉子,看你是南家子弟,我才愿意跟你,你知道。我跟你,是跟第一个男人……” 楚秀秀的脸上有无限怨尤,她不愿意看到南三元这副颓靡模样,她的心里很是生气,但不得不慢条斯理地与南三元分说。 楚秀秀的眼里有话:难道男人就不如女人?难道一个象南三元这样的男人竟是不如一个楚秀秀?他真的就被那恶人岗吓住了? 楚秀秀问道:“欣凤与那疯子在一起,你看他们是不是真心?”南三元想得很细,他摇了摇头:“欣凤不会真心,她不会愿……”他止住了,不再说下去,他下面的话是欣凤不会愿同一个老头子在一起的。 但他不敢说,怕刺伤了楚秀秀的心。楚秀秀其实并不真的喜欢他,楚秀秀真正喜欢的人是他的老爹。 南三元睡在了楚秀秀的床上,他睡熟了,他睡熟时,做了一个好梦,梦到了老爹与大哥,他们都在一起闲谈,大哥那模样真的让他好笑,一本正经。老爹仍是那么风趣。 楚秀秀深情款款,她抚摸着南三元,让他入睡。 她走下了一条甬道,一直走下去,来到了甬道尽头,这里有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人,是几个女人。 谁也看不清谁,因为她们都站在远处,她们的身前都有一片屏风挡着。 楚秀秀叹了一口气,说道:“恶人岗有什么新动静?”有一个人说道:“那里没什么新鲜事儿,只是疯子与那个欣凤在一处,象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楚秀秀哼一声:“什么?你说什么?象是?”显是楚秀秀并不满意这个回答。那女人慌了,她大声道:“我没去看,但许多人都看了,她真的与疯子在一起了,众人眼下,必是不假。” 楚秀秀乐了,说道:“众人眼下就不假了么?那么说,你与那个男人在一起,也是在众人眼下,那一定就是真的了?” 那女人低声道:“属下不敢。” 楚秀秀道:“我看那疯子与欣凤根本无法凑到一起,他们怎么能凑到一起???找找那原由。” 那女人肃然道:“是。” 楚秀秀又对另一个女人道:“你看那疯人楼如何?”那女人声音细细的,她人也很是纤弱,低声道:“我看了,他们近日忙于自家的事儿,那疯人楼的痴人正在做他自己的事儿。他已经能吞下一大块铁了。” 楚秀秀沉了一会儿,她说道:“没人杀得了他?” “没人。” 楚秀秀不语。 也许疯人楼比那恶人岗更是可怕? 女人们都不语,她们在等,众人之中,唯有这个楚秀秀是主子。她终是说话了,她慢慢说道:“你还是回去,好好看看那疯子,看他与欣凤姑娘干什么,他们若是无用,杀死他。” “连那个欣凤一齐杀么?” “留下她,她不是天天在恶人岗寻仇么,让她杀死一个半个恶人岗的人,有什么不好?” “那个楚无心是一个有心人。” 楚秀秀笑了,她轻轻俏笑:“真的么?我可得好好留心留心他,如他是一个有心人,他是不是就活不太久了?” 楚秀秀的脸色如今有些难看了,她的脸上有恨毒,有狡黠,让几个女人都是心冷。 有一个女人慢慢说道:“不知道我们……” 她看了楚秀秀一眼,看到了她恨毒的眼色,不由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 楚秀秀娇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她的声音懒懒的,让人听来象是她根本不在意:“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说下去?”那女人说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楚秀秀乐了,她笑得很响,她大声道:“想回去么?你们别忘了,你们都是谷里的罪人,如不能立功赎罪,谷主怎么会容你?你们回去做什么,上天刑台么?” 听到了天刑台,那几个女人都是闻声色变,她们再也不敢出声了。 楚秀秀大声道:“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以为男人是什么,是玩弄女人的臭肉!我们得宰了恶人岗的一些臭男人,如是那个欣凤愿意,就让她也去我们那里,我们办好了这件事,就可以走了,可以离开这里,回去……” 楚秀秀说到回去,顿时她的眼睛亮了,她的整个人也有了神采,她象是变了一个人,身心都是飘然欲仙,象回到了天上。 女人们都是身心一爽。 她们只盼能回去,不再在外面飘零,在她们心中,只有那一个地方,是天下最美最美的地方。她们虽是获罪,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向往着能回到那里去。 几个女人心里都在念叨着回去。 一个女人问道:“秀秀,不知道谷主知道不知道我们与恶人岗作对?” 秀秀的声音淡淡:“知道不知道,那又怎么样?” 那女人的声音颇有忧虑:“如是谷主不知道,她怪罪我们自己作主,竟与那恶人岗作对,她一生气,我们还是回不去家……” 秀秀笑了,她笑得很开心:“你们都是傻瓜不成?天下有谁能比得上谷主?又有谁能有谷主那般足智多谋?但谷主做事,一向稳重,她早已知道了恶人岗与那疯人楼是后顾之忧,就单说这恶人岗,一群恶人坏蛋,怎么能与我们相提并论?我们把他们收拾下来,恶人岗灭了,谷主一见我们立此大功,会让我们回谷的。你们说是不是啊?”几个女人都觉得秀秀所说有理。 天已经更晚了,夜里一切皆静,只有那个秀秀慢慢向回走。 她走在黑黑的甬道里,她的脸上有着笑意。 她从前呆在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后来主人派她出来,要她看看恶人岗与疯人楼的动静。她不只是看看,她还想把两处地方都灭了,让天下再也没有了恶人岗与疯人楼。 谷主会赞赏她的,那时她会成为一个英雄,一个女人里的英雄。 秀秀上去了,她一直到了她的屋子里。 本来那个应该是好好稳睡的南三元,却睁大着眼睛坐在床上。他用一双眼睛盯着秀秀,很是吃惊,她在夜半三更做什么去了?南三元沉声道:“秀秀,你做什么去了?”秀秀的脸马上有了哀伤,她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南三元更是疑心,她大声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说出来听听!”楚秀秀的泪水竟在眼眶里,她终是忍不住,哗地流泪了,她哽咽道:“三元,我对不住你……” 第三十二章 黑手 恶人岗里,有他自己的规矩。 楚无心坐在大厅里,他的座位在正中,一边的那些恶人都是不动,他们注视着楚无心,等他发令。 楚无心道:“自从血洗南家后,南家一门便与我们有仇,我不赞成疯子把那个欣凤留下。” 众人都是无声,如今楚无心是恶人岗的首领,他如是说得对,自是有人听他。 卦神道:“上一次你怀疑疯子,我看你是白费心思,如今这一回你看对了么?” 楚无心应道:“有什么不对?斩草必除根,防它秋后发。你要把那南家都是除了,他再有本事,又有何干?” 突地有人问道:“疯子主事时,有人说过,那流花女人谷与疯人楼都曾对我恶人岗觊觎,不知道楚无心有无消息?” 楚无心乐了,他大声笑道:“如是疯子能做好,我便能做得更好。” 众人都看着他,人人都极冷静。 要恶人岗做事,你做得好,人家自是会赞成你,你要是做不好,你的命也会没了。 楚无心说他做得比疯子更好,众人都在等着。 楚无心说道:“我有确切的讯儿,说那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们想图我恶人岗。” 顿时哗然。 卦神道:“楚无心,你别忘了,流花女人谷从来不与世人作对,她们只是在她们的那谷中天地里,从来不曾出世与人动手。” 众人也都不信,他们都在冷笑,认定楚无心只是哗众取宠。只有阎王敌看着楚无心,他的眼睛很亮。 卦神一挥手,止住了众人。 他慢慢道:“疯子是恶人岗的人,这也不必多说,你楚无心也奈何不了他。只是我们不管他,你只说说,那流花女人谷有什么举动? ” 楚无心悠悠道:“她们想图我们,把我们一网打尽。” 阎王敌大声道:“楚无心,你是在胡说,流花女人谷难道不怕我们恶人岗报复?” 要知道恶人岗与疯人楼、流花女人谷都是江湖上的一大恶处,流花女人谷企图消灭恶人岗,焉知恶人岗不想消灭流花女人谷? 楚无心道:“我看还是劳烦卦神去一趟流花女人谷的好,要不然她们一定以为我们还不知她们的企图,以为能干掉我们。” 卦神一怔,他想不到楚无心会派他去那流花女人谷。 流花女人谷,世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色变的都是男人,据说女人到了那里,象是到了天堂一般。卦神脸色阴沉,说道:“我看你还是派那活菩萨去的好。” 众人都知道卦神说得对,还是派那个活菩萨去的好。 活菩萨只是一句:“我不去。” 楚无心的心里着恼,他做恶人岗的首领,恶人岗的所有人对他都不象对疯子那般恭敬,他岂能让这些人欺负? 楚无心道:“看来卦神所说确也是真,你怎么能不去?你得去,还是去那里一趟好些。” 活菩萨嘟哝道:“我为什么一定得去?” 楚无心应声:“因为你是女人。” 流花女人谷欢迎女人去,但如是男人去那里,就只有一死。有谁听说有从流花女人谷走出来的男人?没有,从前有一个大侠陆灵生去过,他没死,但他终生不得走出流花女人谷,在那里与花仙妙灵一同活着,埋骨女人谷里。 男人去了流花女人谷,终不得出。 活菩萨道:“我不去,我一去,谁来照料蘧赛花?” 众人都知道,活菩萨的心思在蘧赛花身上,她不会走。 但她一定得去。 活菩萨说道:“我去女人谷行,但谁答应我,没人害蘧赛花?”楚无心一应:“我。” 活菩萨冷笑。她不相信楚无心。 楚无心脸红,他知道活菩萨不信他,但他也不得不做这一应。阎王敌突地出声了:“活菩萨,你看老夫如何?” 活菩萨再看看众人,除了死去的那鬼刀,兔子,痴子,还有不问世事的疯子,剩下的人都在这里。 她大声道:“你们都得说话,有一个人不语,我也不去。” 楚无心道:“你走后,我不会对欣凤、蘧赛花动手。” 楚无心知道,活菩萨第一个不放心的人便是他,他便头一个说话了。 其余人也都纷纷说话。 无人在活菩萨走时下手害蘧赛花。 活菩萨道:“你们都答应了我,若是蘧赛花出了事儿,我回来把你恶人岗烧光!”没人应声。 活菩萨来到了室内,她对着蘧赛花笑。 蘧赛花一叹,说道:“我一看你那笑,便知道你又对我动心思了,你如有什么心思,你就直说好了。你这人动心思时,不象有人那样有心机,看得出来。” 活菩萨一笑,说道:“他们要我去流花女人谷。” 蘧赛花一愣,他随即看着活菩萨,他看着活菩萨,呆呆看着她,叹气道:“看来你要走一趟鬼门关了。” 活菩萨突地大笑,她扑过来,一个胖胖的身子直压在蘧赛花的身上,乐道:“我知道你的心了,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去,你那神气,象是喜欢我。” 蘧赛花说道:“小月儿,你真的不相信我?” 活菩萨说道:“蘧赛花,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知道你这人比我聪明,比我有名气,我又蠢又笨,怎么配得上你?” 活菩萨扑在蘧赛花怀里,她感动得流泪,也不知道她是为她自己的感情而流泪,还是因为蘧赛花真的喜欢她,让她心欢不已。她跪在蘧赛花的身边,把胖胖的身子依偎在蘧赛花的身上,她哭泣道:“蘧赛花,你真的喜欢我?世上的男人本来没有什么好东西的,只是你……” 蘧赛花笑道:“只是我是一个好东西?” 活菩萨乐道:“你不是一个东西,你只是一个好人,我已经说过了多少遍?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活菩萨笑道:“我去了流花女人谷,就算是给恶人岗做一件大事儿,那时回来,我再与他们好好说说,让你下岗,我与你一齐下去,你看好不好?” 蘧赛花说道:“好,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太拖累你了,实在心里不安。” 活菩萨大是开心,把一只胖拳头狠狠打在蘧赛花的胸前,大叫道:“你怎么拖累了我,你这岂不又是胡说了么?看你再是胡说?”蘧赛花哎哟一声,活菩萨急着问:“我打疼了你么?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蘧赛花笑了笑,没有吱声。 活菩萨真的走了,她走出了这屋。 蘧赛花口里喃喃道:“你是错了,你是错了,你中了人家的计了。” 有人应声道:“是么,你看她是中了谁的计?” 蘧赛花回头看,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恶人岗的人,他的名字叫得怪,他名字叫做郑婆婆。 他只是叫郑婆婆,他不是一个女人,他也不是一个老婆婆。一个男人,叫着一个郑婆婆,是因为他这人从来就是婆婆妈妈的,做事从来都是拖泥带水,做得不干不净。 疾婆婆来到了蘧赛花的床前,他慢慢说道:“有人说,蘧大侠是鹰,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哪地方象是一只鹰呢?我看你这人象是一只鸡,一只眼看就要被人煮着吃了的鸡。” 蘧赛花瞅他,脸上带笑。 郑婆婆说道:“蘧赛花,你那模样,虽是不好看,但人家活菩萨也是认了,人家丑女也得嫁个好人家,你这副模样,人家怎么嫁你?” 蘧赛花的心情很平静,他慢慢道:“要是依你,你想怎么样?”郑婆婆道:“着啊,我想怎么办?我得把你好好修一修,你看好不好?等到了那活菩萨回来时,看到了,她就大吃一惊,她看到了一个丰神俊朗的蘧大侠,她那心思会怎么样?” 蘧赛花道:“不怎么样。” 郑婆婆大声道:“别这么说,蘧大侠,我看你还是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开心得要死的。” 郑婆婆把蘧赛花带到了恶人岗外,他笑眯眯地对着一路上的人打招呼,奇的是,那些人都看到了蘧赛花,却都不理睬他,甚至对他问也不问。 他们难道忘了他们对活菩萨的诺言?他们难道再也不顾活菩萨的叮嘱了么? 恶人岗外,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他看着蘧赛花,说道:“蘧赛花,辛苦你了。” 再无声语。 山岗下有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一个赶车的人,他们三个都上了车,一直向前走,走到了江北镇,方才停下。 他们三个都下了车,再走进了一座大大的院子,进了院子再从后门走出去,又上了一辆马车。 最后蘧赛花到了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屋子。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见蘧赛花到了,即拍手大笑道:“果然来了,蘧大侠,你终是到了我手里。” 这人便是那个阴阳剑贺立! 郑婆婆把蘧赛花交与阴阳剑贺立,他嘻嘻笑道:“蘧大侠,你与贺先生的过节就在这里了结吧?我也好看看热闹了。”他坐了下来。 阴阳剑贺立对那郑婆婆说道:“我要杀死蘧赛花,你要在这里看,也终是不好。” 郑婆婆大声道:“不管你如何杀他,我都是看着。” 蘧赛花说道:“我猜你只会看着,但阴阳剑贺立杀人,你只在一边看着,怕是不行吧?” 贺立道:“你怎么知道不行?” 蘧赛花不再出声,他再也不愿出声了,因为他觉得很累,他不愿再讲话。 他只是坐在破床上,只是闭上眼睛,说道:“贺立,你要杀我,你便杀好了,我都懒得看你杀我……” 蘧赛花一代大侠,竟要死在阴阳剑的手下。 贺立大声叫道:“好,我就宰了你!”一支剑出手了,贺立的剑从来无声。 只听得一声大叫,便见那郑婆婆身中一剑,一柄剑从他身前直穿透去,直透过他身手。 他大声怒吼,想身来向阴阳剑出手,但他已经是来不及了。 郑婆婆叫道:“贺立,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阴阳剑冷冷道:“你以为你是恶人岗的人,便可以随便杀人么?你以为蘧赛花是我的仇人,你便可以把他弄成残废么?” 蘧赛花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中有光芒在闪动,他缓缓说道:“阴阳剑,你得罪了恶人岗了,你不怕得罪恶人岗么?” 阴阳剑一笑,大声道:“蘧赛花,你杀死了我的两个徒弟,我却不杀你,你知道为什么?” 蘧赛花淡淡道:“不知道。” 阴阳剑的脸色一沉,他轻轻说道:“蘧赛花,我也想杀死他们,但我不会杀……谢谢你杀死了他们……” 阴阳剑的神色再也不是飞扬跋扈了,他的脸色透着疲惫,他的心里也正是疲惫,有那么两个徒弟,让他心里很是不安么? 阴阳剑说道:“我有那么两个徒弟,他们从前曾经拿来一些珠宝,我把那些东西扔出了院子,但他们再也不来了,在江湖上竟是做了杀手……” 阴阳剑的弟子做了杀手,阴阳剑不劝也不说他们,江湖上的人都以为他已是默认了此事。 谁会知道他竟是痛苦已极? 阴阳剑把剑拔出来,他看着剑,剑光闪??,在蘧赛花和阴阳剑的眼前一闪一闪,他长叹道:“一柄剑,该是申张仇恨,却知它有几多愁苦?” 突地,阴阳剑一剑出手,刺向蘧赛花!这一剑太快了,快得连蘧赛花呼叫一声都是来不及!蘧赛花闭眼等死。 但听得嗖嗖两声,蘧赛花的头一凉,他自知必死,却不知道阴阳剑正立在他眼前看他。 蘧赛花说道:“为什么不杀我?” 阴阳剑的剑尖上,竟是缠了一团头发。能一剑削下头发来,却也算不得稀奇,只是一剑竟能把一团头发削下,还用剑尖一绕,居然把它团团绕定,这一招却是让蘧赛花也心叹不止。 阴阳剑低声道:“蘧赛花,你杀死了我徒弟,就得一报。” 门帘突地挑开了,从门外有人声音响亮,叫道:“好,果然是好剑法!” 挑开门帘,便从外面走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蘧赛花都是认得。三个前头,走着的是楚无心,恶人岗的首领。他笑得很是开心,看着阴阳剑,说道:“阴阳剑,果然你也不出我所料,我认定你不会杀死这蘧赛花,你真的这么做了。可惜可惜……” 他说着可惜,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郑婆婆,竟是连一点儿怜惜的心思也没有,象是看着一条死狗。 他身后跟着的是那恶人岗的两人,这两人一个是一身血衣的冷一丝,另一个是天天苦着脸儿的许寿。 楚无心说道:“阴阳剑,你想把这个蘧赛花蘧大侠送到哪里去?”阴阳剑沉声道:“这也不用你操心。” 楚无心的神色很是得意,他知道恶人岗的人都慢慢服他了,只要恶人岗的人服他,他再做什么也更是容易。 阴阳剑道:“楚无心,你恶人岗与我再无什么瓜葛,你还是走开的好。” 楚无心咯咯冷笑,说道:“阴阳剑,那也不必,我告诉你,恶人岗正是多事之秋,人家都说我没有本事整得好恶人岗。我却不信。今日看看阴阳剑,才知道我楚无心也算是料事如神呢。” 他哈哈大笑。 身后的那冷一丝和许寿却不笑。 楚无心看着蘧赛花,他恨蘧赛花,凡是插手南家之事的人,他都恨。 他恨恨道:“蘧赛花,你得死了,你活得也太久了,是不是?”蘧赛花坐在那里,见到了三人进来,仍是坦然自若,他慢慢对楚无心道:“对,我确实活得太久了。” 他看着屋外,屋外,黑黑的,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一点儿人声。这是不一个死村,是不是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小村,他是不是得死在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地方?阴阳剑看着楚无心,说道:“好,既是你愿意来管蘧赛花的事儿,我就不管……”他说完了话,便退到了一边。 许寿与那个冷一丝凑到了蘧赛花面前,大声喝道:“我杀了你!” 一阵剑光!是阴阳剑的剑出手了!他的剑双双出手,竟是不分前后,象疯子与那无名客所说,人都在猜测阴阳剑的双剑究竟是左剑在前还是右剑在前,真的只有大侠蘧赛花知道,这两柄剑竟不分前后,一齐出手,直刺向蘧赛花!许寿竟是拦住阴阳剑,他一直拦击了五剑,竟是分不清哪一剑是左剑哪一剑是右剑,慌忙以他的鸡爪镰直取阴阳剑,兀自拦他不住。多亏有那冷一丝出手,从他手里放出一根柔似飘线的长丝,直刺向阴阳剑!阴阳剑不知这许寿为何竟向自己出手,他大声叫道:“你要杀蘧赛花,何苦来逼我?” 楚无心阴森森而笑,说道:“阴阳剑,你不知道,杀死蘧赛花是杀,杀死你也是杀,我恶人岗也决不会让你活在世上……” 阴阳剑的脸色阴沉,他怒叱道:“就凭你三个恶人岗上的鼠辈,还想杀我,岂不是做梦么?”楚无心说道:“阴阳剑,你一定会后悔……” 说罢,楚无心一扬手,自他手中飞起一道烟尘!阴阳剑心知不好,忙向后退。但他已经来不及了,他踉跄倒地,他看到了楚无心三人的笑意,看到了他们狰狞的笑脸。 第三十三章 酷杀女人谷 楚无心与那冷一丝、许寿都看着阴阳剑。 有一种人,他如是好好活着,你准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你在睡梦里也怕他,你总是魂牵梦绕地惦念他。就是象阴阳剑这种人。 楚无心瞪直了眼睛瞧了半晌,忽然一叹,说道:“阴阳剑,你不幸到了恶人岗,你找到恶人岗,准没命了。” 阴阳剑大吼道:“你个卑鄙小人,你恶人岗尽做恶事,还是什么好地方不成?天下人共恨之……” 楚无心哈哈大笑,说道:“你以为你是同谁在讲话?你是同那些狗屁不如的大侠说话么?你是同蘧赛花讲话么?我说宰了你,就宰了你!” 楚无心上前,摸着阴阳剑的双手,此时阴阳剑的手里虽是死死握着剑,但他双手已哆嗦得再也无力举起,他只能恨恨地注视着楚无心。 疯子不象你,疯子与人动手,胜负自是能分,他怎么会象你一般,只靠玩一些阴谋诡计度日?看来恶人岗的狗东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楚无心冷冷道:“是么?”他盯住了阴阳剑,他摸着阴阳剑的手冰凉,让阴阳剑的心直悚,阴阳剑大吼道:“楚无心,你别动我!” 蘧赛花坐在那里不动,他说道:“阴阳剑,你看错了,你以为这楚无心是什么好玩艺儿不成?他哪里能同疯子相比?他只是一个混蛋罢了。” 蘧赛花大笑。 楚无心摇摇头,说道:“蘧赛花,你的脸儿也割成这副模样,难得那活菩萨还不嫌你,我看你这人早早晚晚是一个死人,你还神气什么?” 楚无心叭地打了蘧赛花一拳。 这一拳很有力,虽是不曾用很大内力,但也把一个蘧赛花打倒在地,蘧赛花慢慢爬起来,又去坐下。 阴阳剑恨恨地看着楚无心。 楚无心说道:“阴阳剑,你看你怎么死好?” 阴阳剑心里恨极了,怒火把他双眼烧得通红,他知道他落在这楚无心的手里,定是凶多吉少,但他心里兀自恨恨:只要我有机会,一能握住我的剑,我头一个便杀死你,让你身中百剑!楚无心猜中了他的心事,他慢慢悠悠道:“阴阳剑,你心里一定在想,如果你有了机会,你一定会用你的剑,给我来一个万剑穿心,让我死得极惨,对不对?”阴阳剑眼睛瞪圆。 楚无心大笑道:“阴阳剑,象这种大人物,一般都是气度恢宏,哪里能这般脸色阴沉?人家都说,风度乃人之本,你注意些好不好?” 阴阳剑不语。 楚无心一伸手,竟从阴阳剑的手里夺过了剑。 这是一对剑。 楚无心说道:“人家都是不知道你杀人时,究竟是用一支左剑,还是用一支右剑,连我恶人岗的疯子,你都敢在他脸上画花儿,你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楚无心把一柄左剑夺过来,他一伸手,把剑在阴阳剑的脸上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阴阳剑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楚无心叹道:“坏了坏了,我的剑术竟是不如阴阳剑的大手笔,竟是不知轻重,有的地方划得有些重了,这可是坏了,我再试试。”楚无心竟拿剑对着阴阳剑的脸,又划了一下,这一划竟把他的脸又划出一道痕来,血又在流。 楚无心道:“我怎么不能象阴阳剑那大气,一划把脸儿划破,却又不这么流血?我得好好试试。” 楚无心一划再划,竟在阴阳剑的脸上划了十来下,在他的脸上也画了一只小小乌龟。 阴阳剑不动,他踞坐在地,一声不响,忍着这苦痛,竟是没有出声。 阴阳剑眼睛瞪着,一直看着这楚无心动手,竟是眼也不曾眨上一眨。 蘧赛花是大侠,如是在平时,他早已是拍案而起,但此时他只能看着楚无心大逞淫威。他心里叹道:象阴阳剑这般的好剑客,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看他如是不被楚无心毒倒,他的手里有剑,楚无心见了他,动也不敢动,哪敢出手欺他?如今却无法了,只能任人欺辱。 蘧赛花也是无奈,眼睁睁看着他作恶。 楚无心玩够了。 他回头对那两人道:“你们两人同不同大侠阴阳剑也好好谈谈?” 冷一丝说道:“谈什么?” 楚无心笑道:“谈什么都可。我看你们得同阴阳剑好好亲近亲近,不然阴阳剑一死,你们再也没这机会了。” 这冷一丝走到了阴阳剑的面前,他看着阴阳剑,阴阳剑也用一双眼睛看他。 冷一丝不知是畏惧他那神色,还是心里有一点儿怯意,他竟是只把那阴阳剑的手中剑扯了下来,叭地一声掰折。 冷一丝道:“你以为你能制得服恶人岗,那是作梦!” 轮到了那个许寿。 他不同那冷一丝,他笑嘻嘻地道:“阴阳剑,你说,你的胳膊是不是神臂?” 他抓起了阴阳剑的胳膊,把它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说道:“阴阳剑,你这人在江湖上很是有名,但你还是不如我恶人岗有名,你不该杀死郑婆婆,你要是不杀死他,他会对你很好的。” 他叹气,一声声地叹,叹得有模有样。 啊地一声惨叫,他用力一拧,竟把那阴阳剑的左手手臂拧折了。 阴阳剑疼得满面是汗。 阴阳剑的脸因为痛苦,竟是僵僵地变了色,也变得扭曲了,他的头上冒汗,直咬牙,跪在地上,无法直腰。 许寿看着阴阳剑,慢慢说道:“阴阳剑,你这人不该来我恶人岗,也不该对疯子那般,你知道不知道,疯子的武功算是我恶人岗最好的,你得罪了疯子,还想恶人岗饶过你么?” 活菩萨此时走进了流花女人谷。 她在笑,默默地笑,因为她知道,恶人岗的人只有她才能平平安安地进出流花女人谷。 这谷里很是繁华,遍地落花,也衬一谷花树,漫漫洒洒,很是好看。 世人不知道流花女人谷,一谈起流花女人谷都是色变,但又有谁知道流花女人谷是一个圣地,是神仙乐园一般的好地方?活菩萨象是在梦游。 来到了谷前的那一条溪水前,她跪下来,喝溪里的水。从前人都说流花女人谷里的这条小溪也是一条怪溪,有死人,那死人必是一个男人,一个满身被肢解得让你看也不敢再看的男人。 这男人的阳物会没了,这男人的胸前很可能会插上四十九柄匕首,这男人甚至会没了腿,没了胳膊,没了手…… 你一看这男人,便知道这恶事儿不是一个人做的,一个人决做不出这等凶恶的事儿来,这是一群疯狂的人做的。这一群疯狂的人都是女人。 活菩萨笑了,她没看到有什么尸体,她也不相信会有尸体。她喝过水后,便再向谷里走。 迎面看到了一块大大的石壁。 石壁上有字:“一入此谷,女人无主,男人入谷,力上无土。” 活菩萨笑了,她走了进去。 迎面来了三个女人,这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是这般漂亮,让这活菩萨看了自惭形秽,她看着这三个女人,她们都女孩子般苗条,一个个笑意盈盈,因为凡是能敢进这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不是在尘世上已经没路了,便是从此一生恨透了厌透了男人。 她们三个看了活菩萨的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要笑。象活菩萨这样的人,是该恨男人,男人看了她,说不定一见面就逃,哪里会对她温柔?她恨男人,连一个男人的味儿都摸不到,她是不是真的该恨男人? 三个女人看她,一个慢慢说道:“大姐,你来流花女人谷做什么?没走错么?” 活菩萨朗声大笑,她大声一笑,顿叫那三人也吓了一跳:原来她有恁大嗓门儿? 一个小脸儿的女孩儿笑道:“大姐这副模样,怎么也要来女人谷?” 活菩萨大笑道:“流花女人谷是一处宝地,人家都说这里是好地方,我怎么不能来? 那女孩子一叹,说道:“能来,能来,你可是知道谷里的规矩?”活菩萨叹气:“我要是不知道,我就不来了。” 这三个女人把活菩萨一路领去,让她看看谷里的景致,这谷里的情形真的是好,远远望去,便见到一处处小小茅舍,参差起落,竟是错落有致。门前半掩竹扉,小径逶迤来去,掩映草中,有无限韵味儿。 直入了谷,到了那垂瀑前,活菩萨竟是呆住了,她呆呆看着那垂瀑,流泪。 三个女人都是比活菩萨小,自是不知道她如何要在这垂瀑前落泪,想去劝她,却又不敢出声,她们心道:这女人也是一心苦水,来这流花女人谷的,看来她恨的那男人,说不定只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人,她这模样,会有什么好模样的男人喜欢她?活菩萨落下了泪水,哭得昏天黑地。 这三个女人坐在一边,她们本来不该插话的,但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你恨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好看不好看?” 活菩萨止住了泪。 “他好看,他比世上的男人都长得好看。” 那三个女人都噗地笑了,世上的女人都是这样,说起她恨的爱的那一个男人,没有一个不把他说成貌比潘安、才似子建的。但凭这个丑得要命的女人,她能遇上一个什么样的好男人? 一个女人嘻嘻笑着,说道:“你恨他,是因为他抛弃了你?”活菩萨大声道:“你尽是胡说,他怎么会抛弃我?我恨他,是因为我不得不对他很坏,因为我要做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我就不能对他太好了。虽是他对我百般恩爱,我也无法对他。 你说,我是对他好,还是不好,我一入了流花女人谷,就不能对他好了,他也不会再象以前那样,让我百般呵护他了,你说,我一想到这事儿,我是不是很难受?”活菩萨居然又是落泪。她哭得很是伤心。 流花女人谷是伤心女人的居处,这是幽谷佳人的避世之所,但这三个女人在谷里呆了几年从来不曾见到过象活菩萨这样丑陋的女人。 一个女人不解,说道:“大姐,既是有男人疼你,他对你好,你还来这流花女人谷做什么?” 活菩萨说道:“我不能不来。”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她们不知道活菩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们看着活菩萨,问她:“你那个男人,他长得什么样儿?” 女人在流花女人谷里呆久了,对男人生疏了,她们对世的男男女女之事更是在意,她们对于别人生生死死爱爱恨恨的事儿更是留心。 她们最愿意听这些。 即或是活菩萨的男人是一个世最丑最丑的男人,她们也愿意听她与那男人的故事。 活菩萨一叹,说道:“我那男人,他的名字叫做蘧赛花。”三个女人呆了,她们看着活菩萨。 活菩萨是疯子不成?她居然说她的那个男人是蘧赛花?蘧赛花是什么人?江湖上的大侠,人人都知道,蘧赛花貌美如花,人都说世上最好看的是女人,但看过了蘧赛花的人都说这些人说错了,世上最美的人是男人,一个蘧赛花比女人还好看。她这一副丑模样,居然也说她是蘧赛花的女人?三个女人都笑了,都笑得前仰后合。 谁相信她? 活菩萨说道:“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就不会笑了,我是恶人岗的活菩萨。蘧赛花现在正在我那里,他不能动了,他被恶人岗的人打得昏死过去,如今他喜欢上我了,他真的很喜欢我……”三个女人不笑了,她们虽是住在流花女人谷,但她们准听说过活菩萨,虽是她们不相信,要她们死了她们也不会相信蘧赛会喜欢这个胖女人,??说是蘧赛花在她那里,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她们信。 恶人岗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们看着胖女人,她们不再笑,都很吃惊,这么胖的一个女人居然自称她是活菩萨,她一准是有些过人的本事。 活菩萨便被带到了流花女人谷的谷里,她在一间大大的茅屋里见到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谷主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风雅得很的女人,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很慢,慢得象是那缓缓的溪水,她那一举一动都十分好看,连活菩萨这样一向讨厌女人的胖女人都心里暗暗喝彩:好一个貌美如仙的女人! 她的脸象是一弯月儿,她的眉黛如远山,渐渐衔去了男人的魂魄,她一坐一立,都让活菩萨看不够。天下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女人? 直是可惜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住在这流花女人谷里。 谷主对活菩萨凝睇微笑,说道:“你是从恶人岗来的?”那笑意象是一股春风,从活菩萨的脸上一直暖到了心里,她看着谷主的笑容,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 她从心里喜欢这个女人。 活菩萨看着周围的女人,她们大都是女孩子,要知道流花女人谷是成熟的女人、仇恨男人的女人天下,她们一个个长得都象是孩子,她们怎么成了伤心人的,怎会也呆在这幽谷里?她不答话。 谷主把那些女孩子打发走,她看着活菩萨,笑了笑,突然说道:“小月儿,你胖了,你胖得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一等那些女孩子都是走开,活菩萨顿时大放悲声,她俯伏在地,大声哭了起来,口里嘟嘟哝哝直叫谷主。 活菩萨道:“我想死这里了,我和那些在外边的姐妹们都急着回来,谷主大发慈悲,让我们回来吧,哪怕让我们做苦工也行啊。”她又白又胖,一坐在地上哭起来,声音既大,又泪水极多,哭得天昏地暗。原来这活菩萨竟是流花女人谷的人?她与那谷主竟是相识?谷主看着她哭,却是一副爱莫能助的神色,要知道流花女人谷在江湖上那般有名,实是因为她们最恨男人,最恨那些变心极易的负心汉子所致。 谷主说道:“她们……她们都好么?” 活菩萨哭得伤心,说道:“好……好……有什么好?她们一个个离开了谷,都丢了魂似的,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谷主叹了一口气,她轻轻道:“我看你们也算是有些福气的,住在谷里的姐妹们,有的真还想出去,好好再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她们却是再也不能出谷了。哪里象你们……” 活菩萨刚想叫嚷,叫着说那些在谷里的女人都是卖乖,她们一直住在谷里,什么也不愁,自是不想别的。哪里象她们一个人在外面,活得艰难?但她一抬眼,便看到了谷主的双眉紧蹙,象是不开心,心里便生嘀咕,不敢再吐口。 谷主说话,却甚是委婉,她轻轻说道:“你们在外面只要好好争气,说不定谷里会让你们早些回来的,那时你们岂不是同谷里的姐妹们又在一起了?” 活菩萨忙转愁为笑,说道:“那是,那是。” 谷主道:“你那里有什么新鲜事儿,说与我听听好不好 ?” 谷主一问,顿叫活菩萨结舌,她心道:外面的事儿实在是多,但哪一件谷主会对它有兴趣儿,便讲它就是了。但她一时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谷主看着她,她在等,她在等着活菩萨讲话,只要活菩萨能告诉她一点儿外面的消息,她会很乐意。因为流花女人谷除了时有外出探听消息的人,再也不能与闻世上的一切了。谷主也象常人,她在惦念着外面什么? 活菩萨在沉吟。谷主知道她一时难以启齿,便笑意微微地问她:“我来问你,那恶人岗与疯人楼,最近有无联系?” 第三十四章 色不迷人 流花女人谷是女人的天地。那谷主与活菩萨谈过之后,活菩萨便慢慢走了出来,她在那街上走着,看到了那些奇妙无比的女人们,她们一个个都是赤裸着身子,在胸乳上画着花。有的女人在她的胸乳上画着一个男人,更有的在她的身上纹上许多男男女妇的淫戏图,那淫戏图很是令人眼热心跳。 活菩萨问跟着她的那个大眼女孩“这是做什么?” 那大眼女孩笑道:“这是流花女人谷今年的最新式的纹身术了。谁要是弄得最花俏,谁在流花女人谷里就是最好看。” 活菩萨挢舌不止。 在流花女人谷里,有无数女人,她们在这里,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们在暗夜里天天呼唤男人,她们需要男人,但在这谷里又没有男人,她们只能自虐。一旦到了暗夜里,处处都是女人梦,有三三两两绞缠在一起的女人,也发出那男女梦吟似呻吟,也有人在那里滚来翻去,做一对鸳鸯。虽不是翻红迭浪,听来也是惊心动魂。 在这里,女人与女人尽可以淫戏,却百无禁忌。 菩萨走到了花丛树下,她看到了一对对紧紧搂抱着的女人,她吃惊地看到,那几个女人都是哆嗦颤抖,显是对情事迫不及待,想一心畅快行事。那呻吟也在呼唤活菩萨。 这就是流花女人谷! 这就是仇视世上一切男人的流花女人谷!那大眼女孩儿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了,她的身影象是消失在活菩萨的身后。 活菩萨的身边象是烧起了一团火! 她喃喃道:“蘧赛共,蘧赛花,你在哪里?” 有人轻轻应声:“你要找谁?你要找谁?是找那个天下有名的美男人蘧赛花么?你看,他不是在那里?” 活菩萨抬头,果然蘧赛花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对面。 活菩萨“嘻”地一声,便扑到蘧赛花的身边,热热地偎在蘧赛花的怀里。 周围再也没了别人,再也没了那些看来看去碍眼的女人,只有活菩萨与蘧赛花在一起。她轻轻地依偎在蘧赛花的身上,温情脉脉。她知道,只要她得到了蘧赛花,她此生无憾。 蘧赛花搂着活菩萨,他虽是高大,但身子也颇是单薄,他搂着活菩萨,仍是有些吃力。 活菩萨的眼睛有些迷蒙了,她慢慢说道:“蘧赛花,你知道,我看你有病,以为我再也不会与你在一起了……” 她唏嘘而泣,不知道是喜极还是意外。 活菩萨与蘧赛花虽是在一起,但因为蘧赛花的病未能痊愈,她与蘧赛花从来不曾在一起做那男女情事。此时一见蘧赛花好起来,她顿时眼热心跳,心里涌起一阵阵柔情。 活菩萨用她的一双大手搂住蘧赛花,说道:“蘧赛花,你是我心里的男人,她们是女人谷里的女人,她们不相信你是我的好男人,她们不相信你是我的男人。 你说,你喜欢不喜欢我做你的老婆?” 蘧赛花声音轻轻,却极为温柔:“我当然喜欢,我不喜欢,怎么愿意要你?” 蘧赛花抱起活菩萨,把她放在地上,这是流花女人谷的天下,在这里,百无禁忌。 但活菩萨还是有些清醒,她柔声问道:“蘧赛花,你说,这里是不是流花女人谷?”蘧赛花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这里正是流花女人谷。” 活菩萨突地迟疑了,她说道:“蘧赛花,流花女人谷不是好地方,你快走,你快走!男人在这里,只能被女人活活脔割了,她们会把你的肉割下来,让你死在这里!” 蘧赛花笑了,他说道:“你别在意,我想你该听我的,她们也不会难为我,因为我是蘧赛花。” 活菩萨放心了,她喃喃道:“那好,那就好。” 她放心了,她慢慢躺下来,把她的身子轻轻斜放,对蘧赛花道:“我从前曾经有过一个男人,他对我不好,他说,他要把我的肉一块块咬下来,他要一块块吃……还说,他要是饿得无处吃东西,只要有我在,他也能吃好几天……他天天打我……” 活菩萨竟然哭了起来,她嘤嘤泣泣地哭,哭得蘧赛花也不由心酸。 蘧赛花无话,他只是用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活菩萨,他想让活菩萨轻松起来。两人如同坠入爱河,蘧赛花人能解语,生性温柔,他慢慢把活菩萨的心调动起来,让她知道,她该同蘧赛花亲热,她一定得好好同蘧赛花亲热。 远处,却有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在轻声曼唱:“说侬不想他,却谁回回梦他?在那桃荫柳下,浓浓情话。 说男人潇洒,说女人泼辣。 道不尽的风流,数不完的冤家,一直到星儿高挂。” 活菩萨说道:“我从前有过男人,但我会当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好不好?” 蘧赛花低头,再说声:“好。” 活菩萨把她的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前依稀正是那蘧赛花。她斜倚着身子,靠在蘧赛花身上,用她的脸儿蹭蘧赛花。她情浓至极。 夜露正浓,夜风正凉,再也没了远处的女人,只有他二人紧紧相拥。 活菩萨说道:“我从流花女人谷走出,再也不想看到这里了,我不愿意没有男人,我不愿意没有你。” 蘧赛花说道:“所以你才被流花女人谷逐出,她们要你在江湖上流浪几年?” “两年。” 蘧赛花一叹:“两年时辰,也不算长。” 活菩萨说道:“蘧赛花,如果有了你,我甘愿在这里呆上两年。”蘧赛花一笑,男人也喜欢被奉承,如果女人对他说上几句好话,他一定也会忘乎所以。 蘧赛花把活菩萨放在自己身边,让她再尝做女人的乐趣,她觉得出蘧赛花太急迫了,他迫不及待,急煎煎地要做这一切。 活菩萨也乐于让他做,她天天在那恶人岗,夜夜梦寐以求的就是与蘧赛花成为夫妻,她愿意再做一回女人,她愿意再做蘧赛花的女人。 男人与女人亲热,时时都是那一种最熟悉的动作,他与她在那里一时寻找,都是这些焦渴,这些忧虑,这些忙碌。 蘧赛花在解活菩萨的衣服,她的衣服又大又肥,真够蘧赛花忙碌的。活菩萨也在回答他,把他的衣服也慢慢解开。 奇的是,她看到了一个女人。她不是什么蘧赛花,她也不是什么活菩萨心里中意的女人,她只是那个在流花女人谷里活菩萨头一回见到的那个大眼睛女孩儿。 她只是一个女人,活菩萨影影绰绰看得出,她是一个女人,她不是蘧赛花。活菩萨哭了,她轻轻一声叹息,说道:“你不是蘧赛花?” 那女孩儿笑道:“我不是。” 活菩萨愣道:“你既不是蘧赛花,何苦骗我?”活菩萨也真个伤心,她一听得那女孩子不是蘧赛花,竟哭泣伤心至极。 她看到了那女孩子的赤裸,她看到的不是她日夜眼望的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蜂乳鸭臀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正对着她嘻嘻笑。 活菩萨知道,她一定是出了毛病,她恍恍惚惚地看到了女孩儿,看着她在嘻嘻笑。 那女孩儿腻声道:“活菩萨,我信你了,你在流花女人谷里只能与女人亲热,我喜欢你,因为你与大侠蘧赛花在起呆过,我才喜欢你。天下再要我动心的男人,也只有蘧赛花一个人了。” 活菩萨一叹,天下女人,莫不如此,既是对男人已是失望,何必再说他?蘧赛花也是男人,他也不会让女人更有信心。 活菩萨知道,她是被这女人用药迷住了,但她用什么药能让活菩萨失性,活菩萨却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她的心里一阵阵发烧,她的嘴也焦渴,无法止抑,她盯牢了那女孩儿看,明明知道那是女人,女人的身体、女人的芳香气息都在她眼前,但她就是止不住想与这女人亲近。 那女孩儿笑嘻嘻道:“活菩萨,我看你的模样,对你根本就没什么兴趣,但我知道你是蘧赛花的人,我得亲亲你,全当你就是我最喜欢的男人蘧赛花!” 那女孩子竟拿活菩萨当成男人,竟把她当成活菩萨最喜欢的男人蘧赛花,要用她来满足淫欲。 活菩萨知道她躲不过,她只能受这一场羞辱。 天下从来都对同性相近有一种鄙视,但流花女人谷恰恰对这种事不在乎,因为流花女人谷里的人都是女人。 女人相近,自是不能与男人相同。 活菩萨被这女孩子当成了男人。 如今,她反成了那女孩子的活命鸳鸯。 女孩子把她抱起,她吃吃而笑道:“世上哪有你这种男人,太肥的男人,女人都不会喜欢。” 她象是一个熟情女人,对于男女间情事甚是熟稔。 她抱着活菩萨,吃吃笑着,把活菩萨带到了一个到处都是树丛的地方。 从这里向外眺望,只能看到山上那远处的陡峭山峰,能看到天上的白云与眼下的那一片片树,流水在眼下流过,大石如绝壁,正在眼前。 那女孩子把活菩萨放在草下,说道:“人也如同野兽,得到了食物,一向不愿与别人分享,我得到了你,是我一个人的,你要是愿意,我便与你成为一对好人儿。你在谷里有我照应,自是不会吃亏。要是没有我照应你,你一定会死在她们的手下。” 她一边叭叭有声地亲吻着活菩萨,一边吃吃艳笑,象是很心满意足的样子。 她正要把活菩萨当成她的色情点心,一块块把她吞下肚里时,便听到了几个女孩儿的叫声:“乳心儿,乳心儿……” 女孩儿不动了,她疾点了活菩萨的穴道。不让她出声。那几个女孩子走到了这两人藏身附近,却看不到那女孩儿,她们便都坐下。有一个女人说道:“她说不定又去哪里胡作了,我们怎么找得到她?” 另一个女人道:“你在这里,她怎么会去胡作?可能去哪里玩了吧?” 先头那女人顿时绯红了面颊,她啐一口。叫道:“呸!就是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会知道你这混蛋做的什么扣子?说不定是你把她藏了起来呢?”几个女人叽叽喳喳,找不到这叫乳心的女人。 她们只好走开了。 看着她们走远,这女孩子慢慢看着活菩萨,说道:“我叫乳心儿,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叫做乳心儿?” 活菩萨不想知道也不行了,因为这女孩子正咄咄逼人地坐在她的对面,那眼睛离活菩萨只是有两寸远近。 她轻轻昵语道:“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叫做乳心儿吧。我的乳,你看看,与别的人真的有些不同。你看没看出来,它有什么不同?”活菩萨不能不看,她也不敢不看,因为那女孩子正扯着她的耳朵。 活菩萨说道:“我看明白了。” 那女孩子却偏偏不知耻,她笑道:“你看明白了什么事儿?”活菩萨只好说出来:“你的乳与别的人有些不一样。” 那女孩子笑了,笑得很甜,她轻轻依偎在活菩萨的身上,那女孩子又问道:“你看出了什么不同?” 活菩萨却象是一个雏儿了,她的脸也红了,心也跳了,居然被这一个小小丫头弄得面红耳赤。 那女孩儿偏偏不放过她,说道:“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 活菩萨只好说出来:“你的乳,乳晕比别人的大。” 那女孩子笑了,她一叹,叹得有些装样儿,她说道:“你说得太轻飘了,你以为天下的女孩子有多??人能有我这般大的乳晕?天下没有几人!” 她煞有介事,象是在说一件大事儿。 “所以我叫乳心儿。乳心儿,在我的乳中间有一颗心,那不是你的心,那是大侠蘧赛花的心。你见到过蘧赛花,你真个是一个好幸运的人。你说,我要是天天吃东西,也不睡不走,多少天能象你一般胖?” 活菩萨怔怔看她,她要象活菩萨一般胖做什么?她莫非是在耍活菩萨么? 她说道:“活菩萨,要是你出去了,再看到那蘧赛花,他会不会认得出你?” 活菩萨心里仍是一阵子柔情缱绻,她说道:“蘧赛花怎么会不认得我?他一定会认出来我。” 好女孩子道:“我要是象你一样胖,我就把你杀了,然后再装成你的模样,去那恶人岗,去和大侠蘧赛花在一起,你说,他能不能起来?他不是已经病重了么?” 活菩萨不语,她的心里恍恍惚惚,怎么就不知道她来这流花女人谷做什么,她是谁?她为什么要与蘧赛花在一起,她难道不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不能与外面的男人在一起么,她们不能出谷,除非她们再犯下过失,不然她们将终生老死在这流花女人谷里。可这个女孩子却要出去,与蘧赛花相聚,蘧赛不是她活菩萨的男人么,她怎么会让她轻易去动自己的男人? 活菩萨说道:“我不让你去动他。” 那女孩子说道:“他真也是怪,他怎么会喜欢你,是因为你有这一身赘肉么,还是因为你长得这么难看?” 活菩萨喃喃道:“我长得难看么?” 她突地冲了起来,一扑扑倒了那女孩子,把她生生扼倒,她一心扼死这女孩子,因为她要喜欢蘧赛花,她说活菩萨难看。 那女孩子的脖子粗了,她的脸红了,她眼看就要死了。这时,活菩萨听到了一声叹息,那是一个女人的叹息声,这声音很是平静,也很是绝望。 “这是何苦呢?” 她忙回头,看到了一个美人,一个绝世的美人。 她身子细长,一头乌发直直披散下来,直到她的脚踝,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她的头发如同垂瀑,她的双乳笔直,象是圆圆的小小坟丘,若是让那些男人见了,一个个怕不是色迷迷的,看得目瞪口呆?她的小腿修长,直直的,细细的,一直到她的羞处,那么玲珑,那么可爱,让从来对世上的女人总是很挑剔的活菩萨看了,也直是叹息。这女孩子长得太美了,真的有这么美的女人么?活菩萨更是自惭形秽了,她低下了头。 女孩子的笑很粲烂。 “你们为什么吵架?”活菩萨早就松开了手,此时那女孩子只有呻吟的份儿,连喘气都很吃力,自是说不出话来了。 活菩萨只好答她:“她说,她说,她想把我的蘧赛花夺走。”那女孩子的眉毛一挑,顿叫活菩萨的心里也一跳一跳地心疼。这女孩儿迷惑不解,她轻轻说道:“蘧赛花,什么人叫做蘧赛花?她也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么?” 此时,活菩萨的迷药已经解,她的心智已是恢复,她大声道:“蘧赛花怎么会是女人?他是男人……他是……他是天下最好看的男人。” 那女孩子斜着头,她一身赤裸,也居然并不以为羞,看来她早是对这赤裸习惯了,她慢慢说道:“蘧赛花是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我看男人都是浊物,你说对不对?” 她的眼睛很是明亮,一点儿也没有虚假,她的心里怎么想,就是怎么说,她看天下的男人,想必都象在流花女人谷里的男人一样,他们怕女人,天天只能围着女人转。男人自是没有什么好的。活菩萨说道:“你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你从来没有见到过外面的男人么?” 那女孩儿皱着眉头,说:“我见到过的男人,都是谷里的男人,天下的男人不都是那个样子么,难道还有什么稀罕的?”活菩萨瞅她,看得呆了,象她这美貌,一走出深谷,定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是谁? 活菩萨道:“男人,男人,咳……”那女孩儿来了兴致,她一门追问:“男人,外面的男人怎么了,你说啊,你倒是说啊?”她看到了活菩萨的眼神,看到了她的眼里闪出了惧怕,她明白了,忙回头,她看到了谷主,那个在流花女人谷里权力至高无上的谷主。 她不怕谷主,只是浑不在意,慢慢说道:“怪不得她不敢再说话了,原来是你来了……” 谷主看着她,那神色很是慈和,她轻轻说道:“你还是回去吧,裸儿。” 她居然叫做裸儿? 第三十五章 杀劫 恶人岗的恶人都是天下最难缠的人物。 十六个恶人,死了兔子、鬼刀、痴子、郑婆婆,还有一十二人。他们是卦神、阎王敌、活菩萨、疯子、楚无心、胖子、瘦子、罗天君、许寿、冷一丝、货郎、闲汉。 他们在恶人岗过得很是无聊。闲汉与许寿在喝酒。 许寿道:“疯子不主事,让那个笨蛋主事,我看恶人岗算是完了,天下天大恶处,只会有那两大恶处了,哪里还会有恶人岗的天地?” 两人唉声叹气。 甬道里静静的,只有他二人的声音在响。 恶人岗的恶人都睡了,没有一丝声音。 闲汉道:“连那个南家的一点儿事也摆不平,那楚无心有什么用?” 他们二人正在哀叹,就见到石屋的那一扇门轻轻推开了,一个人正站在他二人的面前。 闲汉道:“你是谁?” 来人面蒙着,居然一声也不响,只是双手后背,冷冷地看他二人。 二人神色有些奇怪。这人明明是恶人岗的人,不然他决不会逃过恶人岗的外面守夜人。许寿说道:“你喝不喝酒?”那人摇头。许寿冷笑,他一向脾气暴躁,一见那人不出声,大声恨道:“你是什么王八蛋怪物,你要是不愿意说话,就滚好了!” 那人一听得许寿骂他,便伸出一只手来,把那只手慢慢伸到了许寿面前。许寿眼见得这一只手伸得很慢,一直伸向他的手前,象是有无数机变。哼了一声:“这一手便能难住我?” 那人的手实在很慢,但一伸到了许寿眼前,偏偏他就躲也躲不开,只是一门退让,可那人手倏地一翻,手势三为,仍是把许寿的手抓住。 一阵子冷气便直透许寿的心窝。 一边的闲汉看得明白,他一见那人出手,便知道这一手确是厉害,出手一击,再无躲得开的。他冷笑道:“你是谁?说出来!”他手掌向前一拍,直拍那人的额头。这一拍足以开碑裂石。这是闲汉的围魏救赵之计,那人知机,必是会回头自救。 岂料那人不动,只是看着闲汉,在面罩后面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居然一瞪就把闲汉吓得一怔。这一怔如电闪之时,却是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那人拿着许寿的手,只见许寿的手咯咯直响,哪里是一只手,只是一只鸡爪子了。那人一抓一带,便把许寿抓了过来,另一只手转到了前面,又抓在那人的手里。 那人瞪眼看着闲汉,他虽是抓着闲汉,但眼睛一直盯着许寿,显是他并不放心许寿,如是许寿出手,就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闲汉一见那人手段,便知道确是遇到了敌手,他大声一吼,突地眼睛瞪得圆了,人也呆了,原来他与许寿两人,不知何时都是变成了哑人,两人尽是大声叫喊,但总是发不出一点儿声响来。那人吱吱咔咔地把许寿的两只手都抓成了残疾,便松开了手,许寿只觉得如万箭攒心,直射向自家,他大声叫着,却又叫不出声来,只是跳着叫着,把他的手直甩。 闲汉大吼一声,直冲向那人。 那人一出手,抓住了闲汉的两只手。 又是倏地出手,把闲汉手臂扭住,直扭成交插。 闲汉大叫,他把眼珠子也叫得红了,但只是喉咙格格有声,他把腿扬起,一力直踢,可没等他腿踢到那人面前,那人便出指点住了他的穴道。 闲汉的腿扬在空中,动也不能动,只是呆呆地扬着。 那人嘿嘿笑,用双手扭住闲汉的腿,闷声一吼,竟把闲汉的腿生生扯折。 闲汉立时跌倒,他倒在地上,象是一只受伤的野兽,闷声叫着,恨不能嘶声怒吼,但嘴也大张,人也乱蹦,却叫不出一点儿声儿来。 那人手脚极是敏捷,只是一拍,便把闲汉的穴道拍实,闲汉知道,自家几大穴道都是受制,想要动也动不得。那人过去,扑地把手插入许寿的胸膛,如插入泥土,直击败革,一插而入。许寿直直眼睛瞪他,无声而死。 闲汉一挣,好不容易挣了起来,他怒声叫道:“你是……你是……” 那人一笑,那笑居然也是冷森森,那人说道:“你知道我是谁?”闲汉已经猜出了这人是谁,他的眼里露出了恐惧,他知道,这人要他们的命,很是容易,不是这般突袭他们,就是当面动手,他们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闲汉的喉咙咯咯响,他想说出那人的名字,但那人只是轻轻地一叹,说道:“你何必再说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是我杀死了你,已经够了。” 闲汉果然满足了,他微微吐了一口气,再也无声了,他再也不出声,也不再挣。那人看他,说道:“说不定你死得算好,别的人会比你死得更惨。” 石室内,昏灯如豆。 石室里很暖和,人们只要听说是石室,便一定会以为这里肯定潮湿不堪,肯定会很是难住。谁能想得到,在这汉帝王的宫墓里会住得如此舒适?疯子赤裸着,他在这石室里无法穿得衣服,欲火与热气使他无法平静。他坐在石桌旁,桌上有美酒,有可吃的食物,他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看着欣凤。 欣凤的身体已经变了,她变得更成熟,更丰满。一个成熟的胴体在疯子眼前,疯子须臾也不曾把他的眼睛移开。 他不想移开。 欣凤毫无羞耻感,她慢慢在石床上转身,让疯子欣赏她的身子,女人的身子会说话,欣凤的身子对疯子说着她的渴求。 女人的渴求不可抗拒,但疯子盯住了欣凤,只是色迷迷地看着,却不能动。 欣凤说道:“疯子,你说,我要做恶人岗里的恶女人,我要迷住你们那十几个男人,我做得到不?” 疯子没答话。 不是疯子不想答话,而是疯子没法答话。这时门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了三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楚无心,他是恶人岗的主事人,身后跟着卦神、冷一丝。 楚无心道:“好,好,真是好!要是咱们的欣凤上进士第当姐儿,鸨儿该发大财了。” 那卦神戾相十足,却无一分笑意。冷一丝也盯牢疯子,只是看着疯子的手。 楚无心缓缓坐下,他微微一笑,问道:“欣凤,你为何到了这时还不睡?你是不是同这个老人在一起,有那么一点儿不畅意?急得你吃也吃不好,睡也不睡不着?” 欣凤居然不怕男人看她,她愿意男人看她。那疯子看着她的身子,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她是我的妻子?” 楚无心笑道:“知道。” 疯子道:“知道就好!” 疯子一句话刚刚说完,就随手一扬,把那楚无心扯住手臂,一扯一带,便把他带了一圈儿,楚无心身不由已,被他大力一掷,飞了出去。 楚无心心里一惊,以为这一摔必是摔得狼狈,但不料他一落到了门口,兀自挺立着。 疯子冷声哼了一声,说道:“卦神,你与冷一丝要不要我也把你们摔出去?” 冷一丝看着疯子,突地大声道:“我自己有脚,为什么要你摔?”冷一丝噔噔走了出去。 卦神看着疯子,再看看欣凤,嘴唇一抿,乐了,他说道:“疯子,你愿意不愿意让我告诉你,你会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疯子说道:“你知道我如何死?” 疯子是恶人岗的首领,虽是他再也不理恶人岗的大事儿,但他威风依在,功力依在。 卦神便从怀里掏出六枚制钱来,叭地一甩,制钱也怪,居然能从欣凤的身体上飞来绕去,直绕了一圈儿,才又飞回了疯子眼前。六枚制钱落在地上,再也不动,整整齐齐排成了一排。疯子看着卦神。 卦神的卦很准,他说过,那个恶人岗的屠平一定会死在剑下,在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 果然那屠平死了,有人见到了他,他死在一棵树下,身上落满了桃花。 没人敢不相信卦神的话。所以卦神看着疯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疯子,我告诉你,你的老婆会死在你的眼前,她就死在你的眼皮底下。然后,你也会死……”疯子的声音冷漠似铁。 “是么,我多时才死?” 卦神笑了,他笑道:“你一死,恶人岗也完了,你看恶人岗什么时候完?” 疯子一笑即起:“恶人岗何时完了,这事儿你也看不透么?”楚无心坐在那石桌后。 他看到了冷一丝与卦神,冷一丝的脚步声咚咚响,楚无心笑了,他知道冷一丝很是恼火,他愿意所有的恶人岗的人都恨疯子,那样他就会成大事儿了。 但卦神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他盯住了卦神。 卦神摇摇头。 楚无心很是失望,他慢慢道:“你问过了他?他怎么说?” 卦神说道:“我怎么会直截问他?我只是为他算了一卦。” 楚无心的眼睛慢慢亮了,他看到了卦神阴暗的目光,他看出了那目光中有猜忌,有恨毒。他笑了。 卦神说道:“我告诉他什么,你们愿意不愿意知道?” 那冷一丝说道:“谁惹疯子,他就是比疯子更疯的人,这一点儿你想必会知道?” 他再也不愿理这两个人了。 但那楚无心兴致盎然,他等着,等着卦神说那吉凶祸福。卦神很是郑重,他的一双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只是瞪瞪地看着疯子,他突地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瘦骨嶙嶙,看上去让人恶心。但这一只手也能摆布出六枚制钱,能说出疯子的命运,让疯子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疯子象是有心事,也许他是真个喜欢欣凤,害怕卦神说出对他不利的话语。 卦神看着疯子,他的声音低沉:“你犯血光之灾,怕是要犯在这女人身上。” 疯子的眼睛不转了,他喑哑着问:“我怎么会犯血光之灾?”卦神摇头:“我不知道。” 他慢慢走出去了。 欣凤看着疯子,她起身来,凑到了疯子的眼前。 “他们是不是会疑心你?他们说不定真的会疑心你,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做。” 疯子冷笑,他冷冷道:“你以为恶鬼会白死?” 南欣凤凑到了他身边,她一直知道,疯子的身上有一种杀气,一种无坚不摧的杀气。这杀气能把疯子身边的一切摧毁。 欣凤轻轻抚摸着疯子,她已经用她温柔的手把疯子的火气抚平了,疯子也习惯了她的这一只手,任她抚摩。“他们会杀了你……”疯子笑道:“我不会先宰了他们?” 欣凤一叹,她知道,她能报仇了,有疯子出手,这恶人岗的人都得一死。 卦神走出去了,他来到了那一间石室。 地上,有闲汉与许寿的尸体。尸体惨状,不堪入目,许寿的身子被活活撕开,只剩下了一个头,血干涸在地上,成为黑色。闲汉大睁着眼,象是不相信人会杀他。 楚无心与阎王敌、罗天君、冷一丝,四人面面相觑。楚无心阴沉道:“是不是他?” 卦神说道:“我想是他,别的人没有这等功夫,但他不会承认。”楚无心道;“他不承认,我就不杀他么?” 阎王敌道:“你宰不了他,你到了他眼前,只会被他宰了。”楚无心无语,他知道他不能与这些人争吵,也不会争吵。他有足够多的办法查明是不是疯子干的。 “杀了那个女人,让她死。” 罗天君说道:“这事儿交给我好了。” 疯子躺在欣凤的身边,??不看欣凤,当他疯狂与欣凤相交的时候,他还不怎么样,但一静下来,他便有一些羞愧了,他的身体已呈老态,无论如何与欣凤白皙的皮肤也不能相比。他自惭形秽,缩在一边自睡。欣凤把他强扳了过来,她昵声说道:“疯子,你为什么不理我?” 疯子一叹道:“我是真疯了,你却是清醒得很。” 欣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喜欢你,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我与你是一对疯子。” 疯子任她把头埋在自家怀里,女人的头发散出一阵阵香气,这香气令他陶醉。他知道,女人是柔水,能把他心头的怒火一点点儿浇灭,让他也心头充满柔情。 欣凤说道:“疯子,你为什么不出去,在江湖上走动走动?”疯子抬头,看着这石室的穹顶,他慢吞吞道:“我想,我与你在这大棺材里住着,住得好好的,出去做什么?” 欣凤说道:“我与你出去,重建南家,我与你在那里居住。”疯子看着她,他不相信她的话。 如果一个年轻女人对你甜言蜜语,你绝不能相信她。尤其你只是一个人人都讨厌的老头子。 疯子说道:“我不放心你,我真的很不放心你。” 疯子睡着了,睡着的疯子脸色也不平静,他半睁着眼睛,看着天穹,象是想知道汉武帝为何要把他的墓室修得这般富丽堂皇。欣凤眼睛盯着疯子,她用纤纤玉指去抚疯子的皱纹,口里喃喃道:“疯子,疯子,你怎么能在这里住那么久?”疯子睡着了,自是听不到欣凤的话。 欣凤起身了,她悄悄趱行,慢慢走到了石桌前,穿上了她的衣服,又回头瞅着疯子,轻轻说道:“疯子,我无法对你说,我得杀了他们,我得杀了他!” 她找到了一把小剑,这是她的小剑,是疯子放在屋内的那把小剑。 她把小剑藏好,踮着脚跟,轻轻悄悄的走出去了。 墓室内冷森森。 路很熟,她走着走着,便站住了,她站在了甬道中间,听声音。她已经能听出了几十米外是否有人,她听着没有人走动。整个恶人岗都已熟睡,她再慢慢走到了一间石室。 这石室更怪,在石室里有一大块石头,雕成了一块大大的棺材,除了那棺材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看到了那棺材前,轻轻叩着棺材,说道:“喂,喂,我来了。” 棺材便动了,那足足有上千斤重的棺材盖轧轧移开,棺材里真的躺着一个人。 欣凤不惊不惧,她反是趴在棺材盖边,双臂都放在那棺材盖上,对那人说道:“我来了,你大概有比躺在棺材里更有趣的事儿要做吧?” 那人嘿嘿阴笑,又变成了桀桀怪声,他一笑而罢,双眼如冰,看着欣凤。他瞅欣凤的眼神,象是从外直看到里面,象是用刀刮去她的衣服,直刮到她的骨头上。 欣凤很不舒服。 但她仍是在笑。 “我躺在这里,比他们躺的地方更是舒服。” 他真是觉得舒服,闭上了眼睛,很是惬意。再睁开眼,就看到了欣凤的笑。 “你来做什么?” 欣凤一笑,用手指理一绺头发,她是用中指贴在食指后,一直向前绺头发的,直绺到了那人的眼前。那人眼也不眨,看她卖弄。“你要是想在我眼前卖弄,你就错了,我不会因为你卖弄,就听你的。” 欣凤仍笑:“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听我的有什么不好了?” 那人嘻嘻一乐:“因为你想把恶人岗全都毁了,你毁了别人,那无所谓,你想毁我,那可不容易。” 欣凤的眼里有挑逗:“我一定得毁你,我得试试。我不一试,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毁了你?” 那男人从棺材里平平坐起,说道:“你试试看!” 欣凤笑了,她倏地出指,直点那人的乳突大穴。那人一乐道:“男人去攻,也不会专攻女人此处,偏偏女人也敢这么做?” 欣凤一声娇叱,叫道:“有什么不敢?我得宰了你,要你知道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欺那人是坐在棺材里的,便身子疾飞,绕着棺材直走,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狠。但见那掌影纷飞,直把一个死亡的阴影都罩在那棺材之上! 第三十六章 计中计 洞里无日夜。 欣凤与那人一场大战,她欺那人身在棺材内,身形不灵便,便连连施她无极六十四式,把一口棺材都罩在她的掌影之下!那人却不在意,只是随手应招,一连十几招,都不曾把那人制住。欣凤一声娇叱:“你想找死?!” 一掌击去,却不料那人身子一翻,人已经翻到了棺材上,坐在棺材盖上,大声道:“你想欺我,那是休想!” 他一扯,便把欣凤扯到了棺材内,随手一拉,那沉重的棺材盖子便轧轧合上,顿时棺材里漆黑。 那人把欣凤压在身下,冷森森笑道:“我叫你天天在这棺材里躺着,让你不知自家死活。一天到晚,只有我来时才能让你见到灯光!”那人嘿嘿狞笑,一直笑到了欣凤的心底,她顿觉自己已经成了死人。 那人点住了她的身上穴道。 就听得有人声。 是疯子,疯子慢慢走到了石室外,他叫道:“罗天君,你看没看到欣凤?” 这人原来便是罗天君,他漫口应声道:“我怎么会看到她?我要是看到了她,你就惨了,你只会没了老婆。你要是没了老婆,她跟了我,那你还过什么劲儿?” 这罗天君随手把欣凤的穴道封住了,使她不能吐口。 疯子走到了屋内,他站在门口。 “罗天君,要是你把她弄走,我会宰了你……” 罗天君冷冷一笑,不理疯子。 要恶人岗的人不理疯子,也是不易,要知道疯子是恶人岗的首领,虽是他再也不做那首领了,但恶人岗的人谁也不敢得罪他。疯子听得罗天君说他没看到欣凤,转身便走。 有人说话了。 “他太相信你了,要是换了我,我一定会来看上一看,看看你天天睡的棺材里有没有人。” 这石室里没有东西,只有一只大大的石棺。 如果疯子真的来看上一看,他一定会看到一个躺在石棺里的欣凤。 说话的人是从后面走出来的,他是恶人岗的新首领楚无心,他脸色冷漠、阴沉。 罗天君说道:“楚无心,我看不上你。” 楚无心笑笑,他说道:“你看不看上我,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恶人岗的人,我是恶人岗的首领,你看不看上我,我说话,你都得听。” 罗天君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疯子会乐意把他的位置给你坐? 我看未必。” 楚无心悠悠道:“他要是没了这个女人,他一定不愿意把他的位置给我,他有了美人,才愿意再也不理恶人岗的大事。” 罗天君瞪眼瞅楚无心,这眼光象是看着一个大傻瓜,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来以为你挺聪明,现在看来,你是世上最傻的一个傻瓜。” 楚无心乐了,不再分辩。 他来到了棺材前,趴在棺材盖上,对欣凤说道:“你以为靠你那漂亮脸蛋儿,能让恶人岗的人都对你着迷么?你以为你能胜得了恶人岗的一切人么?” 欣凤说不出话来。 楚无心悠悠道:“美人其色兮,美其如玉。你这脸蛋儿象是风也吹得破,疯子着迷,色鬼着迷,恶鬼也着迷,我楚无心怎么不着迷?” 他轻轻地一遍遍地摸着欣凤的脸。 欣凤如被蛇缠,她想叫,却叫不出,她想啐,也啐不成,只能恨恨地用她眼里的怒火去盯着楚无心。 就是这个楚无心,与她南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这个楚无心,是她南欣凤的仇敌!但她不能把她的怒火挂在脸上。她只是对着楚无心笑,说道:“楚无心,你别忘了,我也是恶人岗的一大恶人!” 罗天君说道:“楚无心,你要是愿意,我便把她送与你,只是你得早早把她带走,省得一会儿我会变了主意。” 楚无心大喜,说道:“南欣凤,我告诉你,我对你家里的人有一种仇恨,我愿意一个个杀死他们。但你是女人,女人可就不一定都得杀死了。你听没听说过古时的刑罚,那时是把男人都杀死,女人都卖了,现时的法儿是,把女人卖与官家做官妓。你在我恶人岗,就做我们大家的女人,任由大家玩弄便是了。” 罗天君嘿嘿笑着,说道:“好,好,你愿意玩,你便玩她好了。”他看着楚无心,楚无心慢慢推开了棺材盖,人也坐在了她的对面,说道:“欣凤,你与疯子在一起有什么好,你还不如与我在一起,说什么我也比那疯子壮些,能干些。” 罗天君不语。 楚无心看着南欣凤,心里快意,自不必说,他能杀得了南家的人,能把一个南欣凤也玩弄于股掌之间,自是大大得意。 他坐在欣凤对面,笑道:“我在妓馆里也是玩过,在屋子里也是玩过,但从来不曾在这棺材里玩。你说,在棺材里玩能是什么滋味儿?” 他顺手拍开了南欣凤的穴道。 欣凤道:“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她哪里是愿意? 只是她说话时,也因她心里仇恨,话也变得狠狠的了,但楚无心分明并不在意,他笑吟吟道:“试试就试试。我看在棺材里,男人一定很是有劲儿,因为他也感到了死的恐怖。” 楚无心果然要试一试。 他让罗天君把棺材盖上,让棺材里变得黑黑。 楚无心的眼睛在暗中看也看不见,只有欣凤能感到他那狼隼一般的目光正盯着她。 楚无心道:“人这狗东西也怪,非要与美人在一起,其实只要一闭了灯,你说女人美不美,是不是都一样?” 楚无心正在得意,忽听得棺材盖轧轧响了起来,他神色一变,叫道:“罗天君,你干什么?” 棺材外隐隐传来罗天君的得意狂笑:“楚无心,你死到临头了,只能死在这里,你要是死了,恶人岗再也没了你这窝囊首领。”楚无心不动了,他没想到会中罗天君的暗算,他呆呆地坐在棺材内,突是轻轻一叹:“欣凤,你得与我死在一块了。” 欣凤突然笑了,她笑得狂愤,声音十分咽哑:“好,好,我也不愿意活了,我愿意与你死在一块,我愿意与你死在一起,你与我南家有仇,你是我南家的仇人,我与你一同死在棺材里,那是最好!” 楚无心一叹,说道:“那好,你就来与我动手好了。” 两人真的在棺材里动起手来,欣凤本来被罗天君点中了穴道,此时不知怎么竟是被冲开,她忙中一乱,便对楚无心出手了。 她与楚无心在棺材里,你一拳我一脚,大都打中了对方,但在棺材里,出拳再重,也是无法躲避闪开,两人便都中了对方拳脚。 打到后来,两人都是咻咻气喘,再也不能出手。 欣凤气得流泪,大叫:“楚无心,我恨你,我恨你!” 楚无心冷笑:“南欣凤,黄泉路近,我与你同行,省得你到了阴间害怕,一路上有鬼拦路,我自可看在与你同行的面上,为你一挡!” 欣凤气得大叫:“我宁可有鬼把我生生吞了,也不会同你一道而行!” 楚无心慢悠悠道:“你不愿意与我一起走,也得同我一起,你与我一死,人家再来翻看这一口棺材,看到了两具尸骨,会看到我与你相拥相抱着在一起,那时他们会怎么想?”欣凤的心一哆嗦,她怒声叫道:“我就是死了,也得与你分道扬镳,我决不会让你碰我一下!” 楚无心道:“就怕由不得你,你想一想,黄泉路上,愁云惨雾,一路上鬼怪颇多,你听那声音也惨。有鬼在哭号,有一些吊死鬼,有一些披发鬼,还有一些穷鬼,说是那些披发鬼会用他们的头发把死去不久的人系住,那样他们的魂也会丢在那里,再也不能返回人间。 还有那些穷鬼,拦住你,只是伸出他们的手,你知道,那不是手,只是一根根手指骨头,象筷子一样的手指骨头,鬼的手指骨象是干巴巴的树枝……他们的叫声也悲切:“‘求求你了,给一点儿钱吧?’你怕不怕?” 欣凤大声叫道:“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她害怕,她真是害怕。 过了一天一夜的时辰,他二人在棺材里,也不知道此时是昏是明,只是呆呆而坐,呼吸着从已经锈蚀的气孔中通进的浊气。楚无心大乐,他慢慢道:“南欣凤,你与我一起去阴间,你要是不让我来照应你,只好由地狱里的恶鬼照应你了。” 欣凤心内惧怕,早已不愿再与楚无心撕斗,她躲到了一边,心内暗道:我怎么这般命苦,本来想把胖子瘦子这一些恶人岗的恶人都杀光,报了我南家的血仇,我才会瞑目。 可惜如今不能如愿…… 她万万没想到她能同楚无心死在一处。 楚无心道:“南欣凤,我看样也要同你死在一起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欣凤还有什么话要说?她一时心里想有万千话语,更又一想,便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楚无心等着,他象是知道欣凤一定会有话要说。 欣凤问道:“楚无心,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 楚无心道:“我本来不想对你说,但我得说,你母亲与我父亲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两人在一起两心相悦。但到了你母亲长大,你父亲却把她娶走了,以后我父亲又犯在了你父亲的手里,他不但没饶过我父亲,反而当着你母亲,让他在天下武林人物的面前受了大大的羞辱,我父亲回家来,便……自杀了……” 欣凤无语。 谁知道她心里如何作想? 她看着楚无心,一个无心之人,知道他父亲死在自家屋里,逼父亲吊死的仇人是眼前南欣凤之父,仇人相见,他心里怎能不恨?欣凤黯然。 楚无心嬉笑道:“我看样就要死了,你能不能跟我温柔温柔?”他凑向欣凤。 欣凤心里正恨他,也最厌恶他,她怒声吼道:“楚无心,你离我远一点儿!” 楚无心苦笑道:“我想离你远,可我不能离你太远,因为你得和我同死在这一口棺材里。” 欣凤也是一叹,她知道,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得死在这里了。 一时百感交集,再也无话。 楚无心道:“你要我不动你,也行。但我与你就要死在一处了,你得告诉我,你与疯子一起,是不是想杀死恶人岗的所有人?”欣凤心一横,怒道:“不错,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说?你死了,恶人岗也完了,疯子决不会让恶人岗再有一个活人!” 楚无心道:“南欣凤,你的神通真的那么大?你竟能让疯子杀死恶人岗的所有人?”欣凤道:“哪里是我,是那个恶鬼,恶鬼是他的儿子,他无意中杀了他自己的儿子,他怎能不恨恶人岗?”楚无心道:“果然,果然……” 欣凤知道她得死了,她愿意死,她情愿与楚无心一同死在这棺材里,她甘心受死。 楚无心却不愿意死,他看着欣凤,说道:“南欣凤,你说那罗天君会不会放你我出去?”欣凤知道,恶人岗的人都是天下少有的坏人,罗天君怎么能放他?何况他还想害死这个楚无心?欣凤说道:“你别做梦了,你……” 棺材突然开了,站在棺材外面的人是阎王敌、卦神、还有冷一丝、罗天君。 冷一丝道:“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楚无心道:“我告诉你,只要在这里呆上一天一夜,她一定会说。” 阎王敌说道:“还在这里罗嗦什么,去找疯子!” 一行人去找疯子,他们是恶人岗的所有人,他们现在要杀了疯子。 欣凤被他们扯着到了疯子的房外。 疯子的石门很好开,疯子正坐在床上,他瞪眼看着欣凤。 楚无心如今再也不是那个一见疯子就吓得萎萎缩缩的人了,他冷面似铁,对疯子道:“恶鬼是你儿子?” 疯子低声道:“不错。” 楚无心哈哈大笑:“疯子,想不到你竟会有儿子,你真的有儿子么?你真的会有儿子?” 疯子道:“你们来干什么?” 楚无心阴沉脸色,说道:“你杀了许寿与闲汉 ?” 疯子道:“是。” 楚无心道:“恶人岗的规矩你知道……” 疯子的眼睛很亮,他瞪着楚无心,漠然置之。 众人都拿出了兵器。他们知道,与疯子一斗,是恶人岗的一场恶战,决不会很轻松。 他们准备拚命。疯子冷哼一声,说道:“欣凤,你不要紧吧?”欣凤本来与疯子只是同谋,她不愿意说,她不愿意承认她喜欢疯子。但她心里不知怎么竟是酸酸的,她大声道:“疯子,我没出卖你,是他在棺材里,他想与我一起死……我才……” 疯子挥挥手,他不愿意听欣凤再说。 “动手吧,不管我是死是活,恶人岗算是完了……” 疯子的心里很是欣慰,恶人岗如完了,他也算是能对儿子有一个交待了,他怕什么? 一道光冲向疯子,是那个冷一丝动手了,他出手很快,一道弧光直射向疯子。这是一道很美丽的弧光,直划向疯子的脖颈。疯子只是手一划! 他的手出得很快。 阎王敌很快,手一扯,便把那冷一丝带开,他大声吼叫:“疯子!” 阎王敌出手了,他一掌击向疯子,人都知道,阎王敌的掌法是“百鬼莫御”,这掌法很是厉害,便让他冲到前面,直接与疯子动手。阎王敌一掌击去,带起一股阴风,阴风一卷,一般高手便得打上几个寒颤,但疯子是绝顶高手,自是不怕,他欺身而进,一掌击向阎王敌。 众人都是出手! 卦神把手里的爻筒、铁算子直砸向疯子,他口里叫道:“疯子,我算定你该早死,你看对也不对?!”冷一丝恶声恶气,说道:“疯子,你要是不疯,我恶人岗的人都该疯了,你还是再疯一疯的好!”冷一丝手里拿的是两块铁板,这两块铁板叫“阴阳割”。 他把两块铁板直扔向疯子,铁板嘶嘶鸣呼,飞了过来。 疯子来一个“一鹤冲天”方才堪堪躲过。 冷一丝接过那两块旋飞回来的铁板,再叫道:“疯子,你今天死定了!” 恶人岗的几人齐上,就让疯子应接不暇,一边还有静静观战的胖子、瘦子、罗天君。 罗天君不动,他是柳大善人,但在恶人岗上,他叫罗天君。他掌力非凡,只是站在楚无心的一旁,静静不动。 “阴阳割”说不上是取人家的唐诗诗文“阴阳割昏晓”,还是取它一出,便使人不再能辩识晨昏。但知它一出手,便有一阵嗡嗡嘶鸣,直冲向疯子,它飞得极快,再有几人一齐出手,拦击疯子,便使疯子无暇再顾,他的臂膊出血,受伤也重。这时,阎王敌的掌也击在了疯子的背上。 疯子眼看快完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 楚无心大叫道:“疯子,你自尽吧,你只要自尽,我恶人岗就不难为你!” 疯子大笑道:“是么?”他狂笑道:“来福儿,来福儿,我没能替你报仇,但你说,就恁么几条狗,也配来杀我么?” 疯子的手放在他的头上,他一声怒吼:“别动,我自做了断!”欣凤看他,蓦地悲从中来,她喊道:“疯子,你不用死,你不用,都是我害了你!” 疯子不看她,他用力一掌击向自家头上! 蓦地,灯熄了。 是有人出手,打恶了石室里的灯。灯一熄,有人叫嚷,有人乱窜,有人呼喊。 楚无心一声喝道:“别动,你一动,便有人出手了!”众人一听他喊得有理,再也不动。 楚无心叫道:“手持兵器,怕是我们中有疯子的人!” 众人听他一叫,更是大吃一惊,心里知道这可不是玩笑,便凛然戒血,持兵器在手。楚无心道:“你们别动,我来来点灯!” 他说道:“站我身边的是谁? ” 有人应声:“是我!” 听声音是胖子、瘦子。楚无心道:“好,你二人为我守护。”无心的手有些哆嗦,刚才只是一声轻响,便再也没了动静,是不是疯子已经自尽?是不是他一点亮灯,便能看到疯子的尸体?是不是他一点亮灯,便可看到那个奇怪的来客?他慢慢抽出火折,拿在手里,点亮它。 周围的人都戒备森严地站着,手里的兵器刃冲外,生怕那个把灯打灭的不速之客害死自己。 但无人,疯子也没了。 突地,那冷一丝叫道:“这是什么?”在疯子的石桌上,有一件怪东西。 这是一个小小的笼子。笼子只有手心大小,它编得极是精巧,象是一座小小的楼房,这楼房比那进士第要好上百倍。 阎王敌叫了一声,他这一叫顿使恶人岗的人都是失惊:“疯人楼!” 第三十八章 师也无名 无名客定神凝视着楚秀秀与那三个女人,他的眼里满是无奈,他知道他无法制止住这几个女人的疯狂。他虽是想制止她们,但他没有能力制止她们。她们何必对男人这般仇恨,她们何必对男人如此折磨? 无名客说道:“南三元与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曾害过你们,你们何必苦苦折磨他?” 秀秀笑道:“无名客,你如果能再也不说话,只是在一边看着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做事,说不定对你自己更好些。你以为你是谁?以为你仍是那个武林中赫有名的无名客不成?你以为你仍是那个从恶人岗走出来的明心和尚不成?”无名客一叹,他不再出声。南三元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他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楚秀秀说道:“要不要依照咱们流花女人谷的规矩,把他杀死?” 她的眼里放光,她一提到要杀死男人,眼里便有了光彩。她的心便是呼呼直跳。 三个女人道:“我们便来一决,好不好?” 四个女人坐在一处,她们分东西南北坐好,楚秀秀北向,小红南向,自是她二人的地位在四人中间较高。她们四个人坐下,口里默默念育着流花女人谷的那箴言:“男人入谷,力上无土。男人入谷,力上无土!”瞬间便毕。 四个女人便叫道:“有心无心,有心无心!” 念叨了四遍,她们便一齐出手。 如果是手心齐出,那便是南三元不死。如是手背齐出,那是她们都情愿让南三元一死!四个人中,只有小红是手心。 三人愿意南三元死。楚秀秀冷笑了,她看着小红,说道:“小红,看来你对南三元满有心思的,是不是?那一回洗浴时,他对你并没有白白用情。” 小红脸红了,她盯着楚秀秀,说道:“我不愿意让他死,他一死,再有什么人能象他那般对恶人岗仇视?” 楚秀秀乐道:“你说得好听,其实你是不愿意他死,你是对他有情。你是有心……” 没人知道流花女人谷的规矩,没人知道流花女人谷里有各种各样的怪规矩。譬如这么一条规矩:凡是来入流花女人谷的男人,他可在三天内要什么有什么,他甚至可以要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奉侍巾栉。但三日之后,他便得在那流花女人谷的天台上受刑,受流花女人谷的天刑。 但如果男人进了流花女人谷,有一个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甘愿为他而死,他就可以走出流花女谷。 可惜的是,从来不曾有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甘愿为男人而死。因为她们都是伤心人,都是碎心人,在流花女人谷里呆下去,是因为她们再也不愿意看到男人了,她们受够了男人的欺骗。 小红真的喜欢上了南三元?她为什么喜欢南三元?楚秀秀冷冷一笑,在生死关头,小红情愿救南三元么?如果依流花女人谷的规矩,她就得同南三元成亲,那样南三元乐意不乐意?楚秀秀说道:“小红,你想好了,你也是同我一样,从流花女人谷被罚出来的,你想得好了,我再问他。” 小红声音低低的,她轻轻说话,声音细如蚊蚋:“我想好了,我愿意。” 这也是大事,如是南三元不愿,小红就得一死。楚秀秀把南三元弄醒。 南三元瞅定了四人,他苦笑道:“你们还没有把我杀死?” 楚秀秀说道:“南三元,你好好听着,你说不定会得一条活命,你知道不知道?小红说,她情愿跟你,你愿要她么?” 南三元道:“小红?”他回头,看到了正咬着银牙,巴巴地看着他的小红,他才看到,小红的眼里都是泪水,她分明是很心疼南三元。 南三元苦笑道:“你们是不是都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哪?”小红点头。 她自从那一日为南三元洗澡时,便天天开始想南三元了,她初时自笑,是不是她这人一心在痴想,她已经是一个死了心思的女人,她已经是受过一回骗的女人,看到了象南三元这样的浪子,她还有什么心思? 但不行,她天天魂牵梦绕的就是这个男人。她不愿意丢掉南三元的性命。 楚秀秀说道:“我们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流花女人谷有谷里的规矩,我们得照谷里的规矩做。你要是愿意与小红成亲,我们就让你活下去,你要是不愿,你就得一死了。” 那小红看着南三元,她的眼前都是那一个坐在澡盆里对她谈笑风生的南三元,她的眼里满是情意。 即或是象小红这般受过一次骗上过一次当的女人,也还是能喜欢上南三元。她决心为了南三元,拚死一争。 楚秀秀说道:“南三元,你愿意不愿意娶小红做你的妻子?”南三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做事怎么这样没有羞耻?你们以为男人会愿意娶你们这些没羞没臊的女人么?” 小红的脸红了,她受不了南三元的嘲弄。 楚秀秀说道:“南三元,你愿意不愿意与她成亲?” 南三元打着哈哈:“你是我媳妇儿,我怎么能再娶一个媳妇儿?”楚秀秀的脸黑了,她冷冷道:“你说你不愿意再娶她?” 南三元道:“不错。” 楚秀秀一声哀叹,说道:“南三元,你委实是一个怪人,你既是不愿意再娶小红,只好一死了!” 楚秀秀的手伸了出去,这一次不是想再摸他,而是想用这一只纤纤素手致南三元于死地。 楚秀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慢慢把一只死亡之手伸向南三元。 小红叫了一声:“且慢! ” 她走过去,嘴唇紧紧抿着,好久才问了南三元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娶我?” 南三元看也不看她。只听得小红幽幽一叹,说道:“南公子,我告诉你,我从前受过男人的骗,本来应该是心如止水的,但我看到了你,不知道怎么一看到你的笑意,我心里就是暖暖的,我知道你不愿意与女人为伍,但你同那个酒鬼疯丫头在一起,却也相安无事。我比起她来,还是要好看些。我虽是比不过秀秀,但比她好不好?” 南三元大声道:“你怎么会比她更好? 她会喝酒,她说话时从来没有假话,你怎么能比得过她?” 秀秀大声道;“你以为他是你的好朋友?” 南三元大声嚷道:“不错,不错,你是一个怪物,你自是不知道她的好处,她是我的好朋友,只有她才不会出卖我。” 秀秀一叹,说道:“你以为她是你的好朋友? ” 南三元说道:“我南三元在天下若是只有一个好朋友,那就是酒鬼疯丫头了。” 他话一说完,四个人都是笑了起来,她们一个个都笑得很狂。南三元屹立在那里,神色倨傲,说道:“你们笑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正是酒鬼疯丫头。 她站在南三元对面。 酒鬼疯丫头说道:“南三元,我不是你的朋友。” 南三元呆了,他不知道酒鬼疯丫头怎么会不是他的朋友了,她不是与他总在一起喝酒么?她不是他唯一的朋友么?她怎么不敢承认?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是江湖上的人,我办事从来只是要钱,人家说我是死要钱。我与你相交,是因为你老爹总是给我钱,他要我看着你,要保住你的命。” 南三元如被雷殛,他愣愣忡忡站在当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没想到,连一个酒鬼疯丫头也不是他的朋友了,她总是帮他,救他,难道就是为了他老爹的银子?她天天同他在一起喝酒,在一起说他老爹的不是,他二人的银子也说不出哪一块是谁的,说不出哪一次酒是谁请的,总是在一起喝,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他怎么也不曾想到酒鬼疯丫头原来是老爹用银子请来陪他喝酒的女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酒鬼疯丫头的样子真的很丑,她的眼睛很亮,除了眼睛,她大概就没有什么再引人入胜的地方了。但她看着南三元,看着南三元失魂落魄的模样,居然在笑,笑得很是开心。 “南三元,你这模样,你老爹还以为你是一个能替南家报仇的人物,你老爹真的看错了,他真的看错了……”酒鬼疯丫头象是唏嘘不已,她真很替南三元伤心。 南三元疯了,他看着几个人,她们都是女人,他突地知道自己很是窝囊,他眼前的女人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都知道他的命运,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是糊涂虫。 “啊——”南三元一阵子大笑,他大笑,大叫,笑得很狂,叫得很怪。那声音嘶哑,叫着,象是一只受伤的野狼。 他再也受不了他老爹,他老爹死后,还用他自己那强大的阴影照着他南三元。 他是南三元,决不只是南云飞的儿子。 女人看着他发狂。 南三元突地静下来了,他看着酒鬼疯丫头,说道:“我老爹给你多少银子?” 酒鬼疯丫头静静地说道:“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喝的酒,都是用你老爹的银子买来的。” 南三元疯了,他跑了,跑到了大街上,他逢人就说:“我老爹给了一个女人银子,让她陪着我,她只能陪着我喝酒,不能陪我入妓院。你说我老爹会不会给我银子去逛妓院?他一定会给我银子让我去逛妓院的。你说对不对?” 他随手扯住街上的行人,对他们喋喋不休地讲他的老爹,人人都是知道他老爹就是那个名满江湖的大侠,他的名字叫做南云飞。他睡在街上,睡在那一家家的门洞里。 晚上,有人看到了他,他的头发披散着,泥把头发都弄成了灰绺绺儿,他的手也成了一双灰爪子,瞪着眼睛在看天空,他在数星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对不对,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风很冷,风一点点儿吹透了街上行人的衣衫,吹得他们一个个勾着脖子,缩着头向前走。 但南三元不动,仍是在数着星星,他的眼睛很亮。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前面,那个人的身影很高,站在他的前面,象是能把他淹没。 那人的影子把南三元罩在身下,他定睛凝视南三元,最后他怕看不仔细,慢慢蹲下身来,看着南三元,说道:“你是南三元?”南三元瞅着他,说道:“什么南三元?南三元?什么是南三元?你知道不知道,江北有一个大酒楼,那个酒楼叫做大三元,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大三元?” 那人竟不以为怪,问道:“你知道?”南三元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大三元是上元、中元、下元。你说对不对?”那人说道:“对,只是不知道什么是上元,什么是中元,什么是下元?” 南三元看不到他的脸色,那人的脸色冷森森,但他的手在身后,已经紧紧握住了一柄折扇。 只要南三元一句说得不慎,他必将出手,一击就会将南三元置于死地。 南三元却是浑然不知,他瞅着那人,浑似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拍手大叫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上元、中元、下元是什么?那我告诉你?” 那人看南三元神秘兮兮的样子,便慢慢地一字字咬牙道:“你说呢,真的什么是上元,什么是中元,什么是下元啊?” 那一柄折扇已经在手,杀招似乎已出,这南三元的头颅一挥之间,便要飞了出去。 南??元乐得拍手大叫:“你真笨,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你得知道,再有人问你,你一定得告诉他,就说我告诉你的,那上元是女人的圆圆的眼睛。美人的眼睛会说话,一讲讲到日西斜。你知道不知道?”那人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再说。” 南三元乐得手舞足蹈,说道:“中元便是那女人的胸啊,你想想看,那尖尖双乳,岂不是圆之又圆么?你没听得人唱么?让我把头埋在你的双乳中间,让我体会体会你那儿的温暖……” 那人的脸色不变,但他说话声音显是已经气得不行,他的声音已是变了,他颤声问:“那么下元呢?” 南三元乐道:“你这人笨,我看得出来,你怎么不会自己想,我看你得自己想了,别再叫我告诉你。我也不会再告诉你,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怒声一喝:“你在消遣我?”他一冲而上,一出手便把南三元的脖子掐住了,南三元直门地挣,他大声叫道:“混蛋王八蛋,你知道不知道你抓的是谁?你抓的是我三大元啊,女人的身子不圆,圆了可是不好看。但女人有的地方得圆,不圆不行啊。”他吃吃地乐,全然不顾那人抓紧了他的咽喉,他已经得死在这人的手下了。 南三元的脸上仍是带笑。 那人看着要把一个南三元活活掐死了,但南三元仍是笑着,那笑虽是很难看,但他仍是带笑。 “他已经疯了,你为什么不放了他?”这人慢慢回头了,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在街上站着的人,这人正是那个无名客。 无名客说道:“我知道你想杀死他,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只有一点儿知觉的人了,你就是杀死他,又有什么好处?你是一个大人物了,你现在在那里一声呼叫,众人齐应,你杀死了他,对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那人一哼,说道:“我杀人要好处?我是什么人?我杀人要什么好处?我从来不要好处,我杀人从来不要好处的!” 无名客呆呆地站着,他是不是又要看着南三元被杀?他是不是又要眼瞅着一个南家的人死在他眼前? 南三元已经是昏迷过去了。 楚秀秀站着,她看着几个姐妹,众人中,只有那小红站立正中。楚秀秀的脸色愠怒,她讶然道:“小红,想不到,我真的没想到……” 她想不到一个对男人早已经死了心思的小红会又对这南三元有一丝情意,看小红那神情,是非但情愿随着南三元而去,甚至甘愿为南三元而死。 小红猛然抬头,她的眼睛亮晶晶闪光:“我愿意。” 楚秀秀说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是伤心透顶的人,小红,你也不是未曾经过男人,不识云雨,你经过的男人骗过你,你在流花女人谷里也发过誓,对于男人,今生今世也不再动心。你怎么变了?” 小红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她抬起头来,在她的脸上分明还带有一点儿稚气,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那样子很惹人爱怜,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两鬓青青,更衬着桃腮似雪,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微肿胀,怕是她因思念着南三元而一夜未睡。她的眼波看来,因为又有了男人而显得分外朦胧。她说话的声音似乎很远:“我入了女人谷,刚刚开始的时候,我自是很快乐,但过了许久,我便觉得流花女人谷里缺少一种气氛,一种很是祥和的气氛。没有欢笑,没有孩子的笑声,只有女人的尖声。在那里,女人太多了,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姊妹,只有你一个女人,一个个干干巴巴的女人……” 楚秀秀道:“小红,你休胡说,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哪里会干干巴巴?” 小红说道:“我说的是夜里。” 女人在夜里,其实是一朵最好看的花,没有男人看,女人在夜里便再也不开花了。 小红瞪眼而视,看着眼前的这些女人,她声音再是激动,大声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他从前……他从前也是打我,但他有时爱我,他爱我时,把我弄来弄去,弄得好累。直弄得我央求他,说道:‘好了,好了,你算完事了好不好?’那时他才抱着我,说些让人心也化成了甜蜜的话儿,他的那臂膊好粗,好有力……” 在小红的心里,原来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她如今已是解开,她再也不恨男人了,她轻声说道:“我如今才知道,要爱上一个男人,比恨一个男人能让你愉快得多。你恨一个人,只是恨得心一阵阵酸。可你爱一个男人,你就可以爱得在心里一阵阵甜,一阵阵心跳,都是跳得好舒服,都是跳得好快乐。男人打你算什么?他也爱你,没有打,也没有爱……” 从前的小红,从来就是沉默无语,她此时一旦吐出心中的积郁,便是一泻而出,一吐而快。 小红的眼睛里有光,这是女人在心里惦念着一个男人时的光彩。 几个女人都是呆了,她们是因为小红的情绪而呆住了,还是因为小红的这番话,使她们也想起了男人? 楚秀秀一叹,说道:“小红,他不喜欢你。” 小红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他喜欢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只要我喜欢他,那也就是了。” 楚秀秀与那几个女人眼瞅着小红走了,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得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与他在一起。” 第三十九章 痴心人 南三元疯了,武林江湖同道都是为之扼腕。 南家的最后希望便没了,从此江湖上再也不会有无极门这一门派,从此无极门就成烟消云散。一个疯子,他还能做什么?只能是天天在那长街上闲走,一句句念念叨叨,说些疯话而已。 他说的疯话,大都是说世上没有一个好女人。 但也好笑,象他这样子,有什么资格谈女人?他从前入青楼,玩名妓,有许多的名士风流捧场,那是因为他是南家的少爷,是无极门的二少爷。如今他只是一个落魄江湖的浪荡子,谁又来理睬他?他白日只是在街上逛,到了夜晚,便呆在青楼的门洞里,以避风寒。 青楼没了南三元,但仍是夜夜欢歌,天天花酒。 有狎浪声音传来,南三元呆呆仰头,望着那青楼。从那楼角传来一阵子铃响,那是青楼的风铃,那是进士第的风铃,憨龟公要人在他进士第的楼角都安上风铃。他愿意听那风铃响。 老鸨不愿意,但憨龟公却振振有辞:“从前隋炀帝制那御女车,也是要风铃的。风铃一响,那车里有什么事儿,谁又听得见?你知道不道?要有这个才有乐子?” 老鸨只好由他。 此时风铃一响,南三元呆呆怔怔看着那楼角,那熟悉的阵阵声浪便传来了。女人的昵声,男人的大笑,都在风中隐隐传送。南三元的心里,是不是仍在想着他的青楼梦?他的心中,是不是仍在念着他酒污罗裙,天天不夜的旧日子?他呆在这门洞里,委实风寒。 有人慢慢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女人。 南三元看到了她,她的脸上有笑意,那笑意很明朗,是一种女人下定了决心,让男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那一种笑。 南三元声音痴痴:“你是谁?” 那女人乐了,她笑得柔,脸儿一灿:“我是谁,你难道忘了么?”南三元认真地想,他想不起来,对于女人,他见得多了,那是从前,但眼前一个也没了,他的脑子里没了一个个女人的脸面。这人的脸面他一点儿也不熟悉,她会是谁呢? 南三元说道:“我想不起来了,你到底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脸很脏,脸面上有一点点儿泥土,那是他白天在街上走,被孩子们打的。他仰脸望着那女人,等着她答话。 女人弯下了腰,有一种南三元很熟悉的味道儿直冲他的鼻子。他知道这种味道,只有女人才有这种味道,只有他熟悉的女人才有这种味道。 南三元喃喃道:“我认得人,只是我记不起来了,我知道我认得你……” 那女人粲然一笑,笑得很是开心,她的脸面顿时变得更晴了,她柔声道:“我叫什么名字,从前不是你给我起的名字么,你怎么忘了?你叫我什么了,你再想想看?” 南三元在想,他在用心尽力地想,他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来。他只好一叹,说道:“我从前的时候,不是这副样子的,我想什么事儿,还能想得起来,但我喝酒喝得太多了,我想不起来了……” 南三元很伤心,他竟是伤心得哭泣起来。 女人弯下了身子,坐在南三元的对面。 南三元的脸睛了,他看着那女人,叫了一声好:“好,你真是个好人!” 他说女人是好人,是因为女人不嫌他脏,肯来与他一起坐在这门洞里。他很喜欢这个女人的心思。他叫道:“好,他们一个个都是骂我,只有你一个人不嫌我,我愿意与你交朋友。” 女人说道:“我乐意。” 一个女人搂着南三元,她用她的身子把南三元紧紧抱着,让他体味到女人温暖,她喃喃道:“三元,你说,你真的不喜欢女人么?”南三元分明不甚明白她的心意,只是呆呆看她,看她那明眸皓齿的模样,竟是不象平日,见到了女人的明媚,都是总想轻薄,他呆呆痴望着这女人,说道:“我喜欢女人,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能喜欢你?” 这女人嫣然一笑,说道:“你若是喜欢我,你就随便叫我的名字好了,你叫我什么都行。你能叫我一个名字,我便答应你,你再叫我一个名字,我再答应你,好不好?你平日最喜欢的女人是谁?” 南三元用劲儿想竟然想不起来他平日最喜欢的女人是谁了,他喃喃道:“我最喜欢的女人?我最喜欢谁?我真的最喜欢谁?” 女人等着他,那女人用一双柔如清水的眼睛看他,象也愿意知道他最喜欢的女人是谁。 南三元大声道:“我最不喜欢女人。” 那女人一愣,显是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说话,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道:“公子,公子,你应该喜欢女人,你应该喜欢女人,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女人和美酒么?” 南三元乐了,他的脸上有了一点儿生气,但旋即又变成冷漠:“我不愿意见到女人,我不愿意再喝酒。”他闭上了眼睛。 秋夜极冷,两人对坐,坐得久了,只有更鼓竹梆与他二人相伴。一阵阵寒风吹过,冷气逼人。 南三元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瞅着天空,天空有星星,他仍是在数着那星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看到那神态,象是他一心一意,只知道数星星,把他自己的存在都忘了。 那女人缩在一边,她在想着远方,在那里有一个流花女人谷,那谷里的女人白天都是在欢笑里度过的,她们不愿意想到男人,她们都嫉恨男人。但一到了夜里,她们的梦里大概都有男人,她们在梦里也不知道她们是想着男人,还是恨着男人。她们不说她们的心事,她们自认为她们没有心事。这几个走出来的女人犯了流花女人谷的规矩,她们在谷里对男人不能绝情,谷里容不得她们,让她们走出来,这是重重的责罚,她们怎么再能惦念着男人?她心里有无限柔情,轻轻抚摸着南三元。 她喜欢这个男人,她本来以为她再也不会喜欢男人了,可她为南三元一搓背,便如被雷电殛顶,呆住了。 她喜欢南三元,她愿意再一次与南三元在一起。 她不愿意再回流花女人谷了,她情愿死在这一个负心男人身边,不愿再回那女人谷里。 流花女人谷,流花女人谷,那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但也是她不愿回去的地方。 女人轻轻抱起南三元,好在南三元已经睡熟,他再也无法去听女人絮语了。 “你何必在意那些女人,我不会同那些女人一样,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护着你,你听到了没有?” 南三元听不见,他睡得熟了,他不会听到这个女人的心声了。天亮了,那些在街上忙碌的人们开始忙忙碌碌了,街市闹起来了,人声吵嚷,南三元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那女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红。” 南三元乐了,他哈哈一笑,说道:“小红,小红,我怎么不记得有一个叫小红的女人?你真的叫小红么?” 两人走到了街市里,忙人来来去去,他们当头碰到了那个酒鬼疯丫头。 南三元显是也不认得这酒鬼疯丫头了,他盯着酒鬼疯丫头说道:“你又是谁?” 酒鬼疯丫头笑道:“南三元,你老爹给我了一些银子,你要是不死,保你一辈子都有饭吃。” 南三元说道:“是么,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酒鬼疯丫头说道:“也不算太多,只是他最后那一次,便给了我九万两。你说,九万两算不算多?” 南三元呆住了,他念念叨叨:“九万两,九万两……这九万两多不多?” 他居然不知道九万两银子是多少,只是用他的手指一曲一曲地算。 九万两是多少,他的手指算不过来。 酒鬼疯丫头说道;“南三元,你可以吃喝,你愿意吃什么便吃什么,好不好?” 南三元大声道:“我愿意吃好的,我愿意吃好的。” 三人便来到了一家酒楼。 选了一处临街可眺的座位,三个人坐下了,吃起酒来。正吃得开心,听得楼梯咯咯吱吱响,显是有一个人在向楼上走。走上了楼,这人看看楼上,竟直向南三元这一桌奔来,到了三人面前,他站住了。他身穿一件皂色长衣,静静而立。 “南三元,你该死了!” 这人是恶人岗的罗天君,他也叫柳大善人。 他恶声狞笑,说道:“南三元,你得死了。” 南三元呆呆看他,他竟不得其解,痴痴问道:“你是谁?我怎么得死了?” 罗天君笑笑,说道:“我告诉你,我是柳家庄的柳大善人,也是恶人岗上的罗天君,我想杀你!” 他说罢,便即出手!柳大善人掌法非凡,他一出掌,便是击向南三元,南三元一跳,却也跳得敏捷,跳至一边,叫道:“谁敢伤我?” 南三元也是一拳,这一拳却快,直是他南家无极门的六十四式无极拳掌,一拳打出,呼呼风生,直奔那罗天君而去。但罗天君竟是身子一扭,把腰肋让与南三元,拳头生生从他身边飞过。 罗天君道“南三元,你要动手,岂不是自寻其辱? ” 叭地一掌,这一掌正击在那南三元的胸前。南三元只觉喉头一腥,哇地一声便吐起血来。 罗天君冷冷道:“南三元,你的死期到了。” 他慢慢走向南三元,此时小红叫道:“酒鬼疯丫头,他是你的好朋友,为什么不救他?” 酒鬼疯丫头摇头道:“我没有好朋友,我的好朋友就是酒。” 酒鬼疯丫头不愿理他,也不愿与恶人岗的人动手。罗天君伸出了手,要击向南三元。 这时,那小红叫道:“男人入谷,力上无土!” 那罗天君脸色变了,他盯盯地凝视着小红,眼中有一丝惊惶,他问道:“你是谁?你与流花女人谷有什么关系? ” 小红走了出来,她站在南三元前面,用她的身子掩住南三元,她冷冷说道:“罗天君,我看你还是罢手的好。” 罗天君看着小红,他知道这女人难惹,但他心下也在反复思量:按说她如是流花女人谷的人,就不该在这里出现。流花女人谷的人对男人向无好感,她怎么会给这个南三元遮掩?只要她不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恶人岗又怕过谁来?但如她真的是流花女人谷的人,罗天君可是要思忖再三了。 罗天君冷冷道:“流花女人谷是天下好去处,不知道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小红一愣,不料这罗天君竟会有这一问,她说道:“我来做什么,又不干你事儿,只是你要为难这南公子,我看不必了吧?” 罗天君笑笑,说道:“你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我自是能让你三分。不是我恶人岗怕你,是我恶人岗也犯不上与你流花女人谷动手。但我看来,你根本就不会是流花女人谷的人……” 小红一笑说道:“是么,你怎么看得出我不是流花女人谷的人?” 罗天君说道:“世人都知,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都是世上的伤心人,她们所以情愿呆在那深谷里,不与世人同居,是因为她们恨这世上的男人。你与这南三元不是同类,你何苦护他?你要是护他,你便不会是流花女人谷的人,你要是流花女人谷的人,便不会护他。” 一语说中了小红的心病。 小红只是一笑,要她说出如何与南三元在一处,她怎么??情愿?她只是一笑,说道:“你不相信便不相信,我只告诉你便是。”罗天君叫道:“得罪!”他身子纵飞,一飞如鹤,直冲向天。慢吞吞落下,直落在小红的眼前,这一瞬间,他向小红一连出了十六招! 罗天君不敢怠慢,他出手疾快,直奔向小红,他也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向都非同小可,他如是不得先机,便极可能落败。 小红也唰唰出手,她用的一招招都乃是极阴柔的功夫。她身子飘忽,一闪即逝,却又在罗天君的身边闪来闪去。罗天君看她出手,却也暗暗吃惊,他心道;一个流花女人谷的无名之辈竟也有这般手段,看来流花女人谷确是盛名之下,应无虚士。他凝神应付,一招招更是沉稳,掌掌击出,没有一丝怠惰。他二人斗了三十多个回合。 这罗天君也是暗暗心服,心赞她功夫了得。 罗天君一声大吼,双掌一推,直把小红震飞出去。 小红落在了南三元的身边。 小红看着南三元,说道:“南公子……”一语未竟,就落下泪来。她心里好生凄苦,不想她一与南三元相遇,便得他疯狂,谁知阿郎是痴郎?她一心与南三元缠绵相守,情愿生死与共。可惜南三元竟是不会知情,她再痴心,又能怎样?她用身子掩着南三元,对那罗天君道:“你休要来杀他!你要杀死他,你还是先来杀死我的好!”小红泪如雨下,她决心拚死一护南三元。 罗天君叫道:“你这个女人休要不知好歹,你护着这个浪子,要命不要?”小红哭泣道:“你要杀死他,还是先杀了我的好。”罗天君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说道:“那好,我就成全你好了。” 他一掌击下! 忽然有人轻声一叹,这人叹息的声音极是轻柔,却偏偏在罗天君的耳边震响。 罗天君停手了:“你是谁?” 那女人柔柔道:“我要是你,就决不与流花女人谷作对。不管你是哪里的人,不管你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气,你与流花女人谷作对,只有一死!” 罗天君愣了一愣,他听得那声音象是有三人同时说话,但声音却响在四方,他明白了,这是流花女人谷绝技“风生八方”。来人意在威慑他。 但罗天君也不是易与之辈,他傲然道:“既是流花女人谷来了人,何不一见?”那女人道:“相见不如不见,相见徒增遗憾。见有何益?” 罗天君大咧咧地说道:“既是来了,就现身出来,让我恶人岗的人也会会你流花女人谷人!” 真的走出来了人,象是从淡淡的雾影里走出的,她们飘飘袅袅走出来了,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女人。 罗天君心道:是了,人家都说,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会绝世无尘轻功,会风生八方一大神技,我与她们一见,便不易再杀那个南三元了。 罗天君道:“我与你流花女人谷素无往来,你们来此何干?”那当头的女人是进士第的红妓楚秀秀,她一笑说道:“恶人岗有什么了不起,竟敢当面欺我流花女人谷?我看你今天死定了!” 罗天君一见楚秀秀,心里很是惊讶这女人之美,心道:是了,人家都说,那些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个个都有惊世绝色,我以为是在瞎说,谁知真是这么一回事儿?看这一个女人,便知流花女人谷确是奇人奇世了。我与她们从无瓜葛,但单凭她们一句话,便可将我恶人岗的恶人吓退了么?那也太小觑我恶人岗了。当下主意拿定,一定不丢恶人岗的脸面,既是她愿来一斗,那就斗好了。罗天君道:“我看你们还是不要管闲事儿的好,这个女孩子说她是南三元的人,我看她一定不会是你们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个女人柔声问:“你怎么知道不是? ” 罗天君道:“因为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不会与男人这么亲近。”罗天君一说,顿时大是得意,他以为他这一说,能堵得住楚秀秀的嘴,因为你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向自诩,在江湖上人人都是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最是厌恶男人,她如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怎么会对南三元这么好? 楚秀秀说道:“我告诉你,我得宰了你,因为小红是我流花女人谷的女人。” 罗天君顿生怒气,他恨恨道:“凭你流花女人谷的三个女人在这里,便能宰了我么?你试一试!” 楚秀秀说道:“好!”一飞而起。楚秀秀一击出手,那两个女人也一前一后,直冲向罗天君。 罗天君掣出了双环,他还是头一回掣出双环。双环一振,竟是铿锵作响,直击向三人! 一环击向楚秀秀,一环击向身后飞来的那一素衣女人。 第四十章 风云之战 罗天君与那三个女人一战,确是一场恶战。 罗天君以为,凭他本事,即是与她三人一战,胜不得她们,也不至于输得太惨,他总会有法儿逃脱的。那时他去一集恶人岗的恶人,再来与这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一战,还怕胜不得她们? 但他几十招过后,心里大生畏惧。 他胜不了这几个女人,他的功夫真的不能胜得了女人,她们的轻功过人,一旦与他动手,一触即退,一战便走,让他无法伤得了那几个女人。 一阵阵清啸声,便从这静夜的街上直传到了荒郊。 这一场恶战直战到了黎明时分。 眼前的女人眉眼清晰了,一个个都是眉目姣好的女人,但一个个都面带煞气,恶狠狠盯着罗天君,她们势在必得,有人敢与流花女人谷作对,必得杀了那人方才为快。 楚秀秀的“十指纤”慢慢出手,一指一指直点向罗天君的死穴,她一点一指,动作飘忽,竟是连连点向罗天君身上的大穴,让罗天君很是惧怕。他也情知,只要让这女人点中,他势必一死。楚秀秀的动作极是洒脱,身子飘忽,如嫦娥奔月,衣带飘飘,竟是不象在致人于死地,却象是仙子下瑶池,一步步摇曳生姿。素衣女人平生最恨男人,她一出手,招招都是狠辣,一个女人,竟用些断子绝孙的绝招,步步狠逼罗天君,另一女人掣出剑来,剑剑直击罗天君的要穴,岂不是把脸面大大丢尽了? 罗天君道:“你们小心,退让些,小心我杀了你们,要知道流花女人谷与恶人岗一向无仇,你们何必苦苦相逼?”他用出一招绝招,双手直推,一直击向楚秀秀。 楚秀秀一转,身子竟是飞旋起来,这一旋竟直直在空中飞旋了三个圈儿,直向罗天君一落! 叭!竟是楚秀秀落在地上。 她的脸面灰败,她直瞪瞪地看着罗天君,叫道:“罗天君,你真的用……柳叶飞絮?” 罗天君静静道:“不错。你忘了我叫柳大善人?”柳叶飞絮是一种暗器手法,可把一种薄如柳叶的飞叶祭起,直击对手。那柳叶飞絮的好处是人莫知其来去。楚秀秀说道:“你是柳家的人?河南柳家?” 柳大善人说道:“你忘了,我叫柳大善人……” 原来河南柳家是天下武林望族,他既是恶人岗的人,就叫不得什么柳大善人,他之所以叫个罗天君,只是要避一避那柳家天下望族的忌讳,因为柳家在天下武林中,是一家很有声望的白道大族。 但柳家的“柳叶飞絮”是武林中的暗器一绝。 另外两个女人一见秀秀落地,都是一声娇叱,齐向罗天君冲来。她二人出手疾速,再也不他有出手暗器的机会,一招一式更见狠辣。 罗天君只好出掌应战。那一边的小红见秀秀受伤,便赶来看秀秀,她扶起来秀秀,见她嘴角有血,显是受了内伤。便大叫道:“秀秀,秀秀!”秀秀睁眼,看到了小红,说道:“你还愣什么,去杀……杀死他……” 小红的眼睛亮了,她放下了秀秀,冲了过去。 这四个流花女人谷的女人中,顶数秀秀的功夫最高,其次便是小红了,两个女人与罗天君动手,他还是占些上风,一待得小红上来,他便立落下风了。小红心恨他出手对秀秀颇狠,便一出手,招招狠辣,一招招直奔罗天君的死穴。罗天君心里也暗暗吃惊,他大声道:“你们这些女人,怪不得没男人,原来都是这般狠毒?!”罗天君口里说着,手下却不敢一丝怠慢,他的掌力本来非凡,但与她三个女人相斗,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严重严严地守着门户,不放她们一步。两下遂成僵持。 时候一久,显是罗天君不利,三个女人轻功都佳,一纵一飞,来去自如,便有机会攻向罗天君。那素衣女人一叱,便叫一声:“着!” 一掌正击在罗天君的肩头。他受了伤,踉踉跄跄直退。那素衣女人以为机会到了,身子一纵飞到了罗天君的眼前。 罗天君手里的双环飞了起来,这是他的救命一招,叫做“双蛟出海”,双环带风,直鸣死响,奔素衣女人而去!素衣女人以为她一纵即可杀死罗天君,便对他再也不曾留心,双环出手,呜呜而来,她便躲避不及,大吼一声,随即坠地。 她一声长啼,哇地一声叫起来。 原来罗天君的一环竟是把她的左臂生生削去。 她无恨悲苦,大声道:“罗天君,流花女人谷决不会饶你!”素衣女人回手一切,便把掌生生切在自家咽喉上,顿时血喷,死在地上。 这女人宁可死,也不愿受这断臂之辱。 秀秀大叫道:“苦苦,苦苦!”秀秀的眼里有火,这是疯狂之火,这是复仇之火!秀秀大吼一声,便也冲向罗天君。 罗天君本来以为他一出手杀死那个素衣女人,这三个女人便会知难而退。谁料到三个女人反是更凶,变得更是同仇敌忾,一心与他死死相拚?他心里一慌,想撤身逃走。但那小红与秀秀都是紧紧出手,一招也不让过。 小红悲声道:“你不死,休想走!” 罗天君也把心一横,叫道:“那就一齐打发了你们就是了。”他出掌愈厉,一招招越是狠毒。 四人一场鏖战!罗天君一开始虽是知道了她们四人都是流花女人谷的人,但也不曾把她们放在眼里。流花女人谷虽是在江湖上有名,但也只是听得人说,谁真的亲眼见过?何况流花女人谷的名声,也大都是因为她们能用奇法对负心男人报复,却不曾听得她们身负绝世武功。如今罗天君与她三人再动手,就心里暗暗叫苦了,他看不清秀秀的飞旋身子,看不清这三个女人的一招一式,只知道他一有不慎,便会死在这三个女人之手他看出来,秀秀的功夫在这三人中最高,便急急向秀秀出手,因为秀秀与小红都是受了伤,便动手时也少了许多凶焰。 罗天君模样也是可怕,他的脸上有一道划痕,血流不止,但更为他添一点儿凶煞气,他大声吼叫,一招一式都是狠招,直欲把三个女人杀死! 南三元本来是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他与小红在一起,呆在那门洞里,呆得好好的,来了罗天君,才有了这一场厮杀。南三元跟着他们,一齐来到了这里,他看着几个人动手,嘟嘟哝哝说道:“你是谁?你是谁?” 罗天君不理他,小红也无暇理他,他就只是呆呆地看。他看不出这几人为何要动手,凶凶霸霸的?他痴痴看着几个人为他拚命,笑道:“呆子,呆子,都是一群呆子!” 笑罢拍手而乐。 罗天君此时也是情急了,知道若是再斗下去,说不定他便会死在这三个女人手下,双环一飞,再去夺秀秀的肩头,不料秀秀此时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竟是一出手,便从她衣袖里飞出了一条绸带,绸带飘飘,直飘向罗天君的头上!叭地正刮在他的额角。额角顿见血涌。 罗天君大吼一声,直冲向秀秀,他大力一夺,想把秀秀的一肩夺开,生生撕碎。但他一夺到了秀秀的肩头,身后的一个女人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他哇地一吐鲜血,身子向前一仆,几乎站也站不住。 他用双环一撑,在地上滚了一个个儿,便又旋即站起。 这一站也晚了,他的身前背后受到了三个人的打击。 秀秀凌空一飞,一掌击在他的后背上,他顿觉血在喉头上一涌,心头一热,知道坏了,想止也止不住,一张口,哇地吐一天血雾!小红的一柄柳叶刀正剌在他的后背里!他哇地一声震天怒吼,直向前冲。双环弃地,他身子前仆,抓住了地,直叫道:“流花女人谷,流花女人谷,你们死在恶……” 秀秀一带,绸带飘飞,象摔一条鱼一般,叭地把他摔在地上。罗天君再也无声。 罗天君已死。 秀秀、小红、那一个女人都是坐在地上,她们相对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 秀秀浑身是血,小红也满身血污,她们相对看着。 小红突地哇地大哭起来。她扑到了秀秀的怀里,大声啼哭。三个人都是失神,看着眼前的那素衣女人苦苦。 苦苦是一个苦命的人儿,她在流花女人谷里说出了她的身世,让流花女人谷这些见识过一切男人荼毒的女人都是痛哭失声,她的命太苦了。 如今她又为小红的男人而死。 秀秀看着小红,说道:“我们得救你,我们不能让他杀死你!”小红点头,她流泪点头,她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姐妹们一向是相互照应的,谁也不会看着别人受苦。 这时,南三元瞅着她们三人,大声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人?!” 他眼睛睁圆了,看着秀秀,他大声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你是一个女人,你真的是一个女人,对不对?” 秀秀神色黯然,她与小红姐妹四人一齐出手,舍得了一个苦苦的性命,就是为的救这么一个不识事儿不晓事儿的傻子么?秀秀身子一纵,直奔到了南三元的面前,一只手掌已经放在了他的头上。 南三元仍是笑眯眯的,他看着秀秀,说道:“我认得你,说不定我是在哪一家认得你的,反正你是一个女人,对不对?你会不会喝酒?”秀秀大声吼道:“你害死了苦苦,我杀了你!”一掌击下,南三元定是没命了。 小红大惊,她大声叫道:“秀秀,秀秀!” 秀秀回头,看到了小红的泪花。小红声音哽咽,说道:“秀秀,苦苦已死,他死了,岂不是更白死了苦苦?” 秀秀一叹,她幽幽说道:“小红,你何苦……” 一言难尽,说不出她心里的恨意。 秀秀看着小红,说道:“小红,我看你还是跟着我们走的好。”南三元说道:“对,你叫小红?小红,你还是跟着她们走的好。”小红看他,一叹道:“秀秀,你们走好了,我再也不能回到流花女人谷里去了,我不愿意做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但我是流花女人谷的好姐妹,你们将来有事儿,我一定会回来。” 但小红说着这话,她也一叹,知道流花女人谷的众姐妹只会来照应自己,决不会要自己为流花女人谷关心。 众人埋了苦苦,照流花女人谷里的规矩,在苦苦的坟前立了一块碑,碑上写着:苦苦。 小红领着南三元走了,他们二人到了一个小小的村子里。这村子离那江北镇并不很远,他们二人住在这里,有一间小小的茅屋。小红把南三元领到了这里,她轻轻说道:“公子,你宽衣吧,好不好?” 南三元看着这屋子,他嘻嘻笑着对小红道:“这是什么院子,你是哪家的姑娘?你说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从来不曾来过?” 小红心里悲苦,说道:“南公子,我看你还是好好呆在这里,我与你好好呆着,再也不看那血腥,你看好不好啊?” 南三元说道:“你说,这里好,这里有没有酒?” 小红苦笑笑,说道:“当然有酒,怎么会没有酒。” 小红便找来了酒,南三元一见了酒,心里大喜,说道:“好,有酒就好。” 不一会儿,南三元便喝得酩酊大醉。 小红把南三元扶到了床边,让他睡下了,她坐在一边看着南三元,她看着南三元的脸,南三元是一个很好看的汉子,只是酒把他的脸面弄扭曲了,他的脸如果能好好地笑一笑,如果不是留下许多刀痕,那模样一定会迷住许多女孩子的。小红就是在那浴室里被他迷住的。 她那时的心跳得厉害,跳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把一颗心从腔子里跳出来。她看到了南三元,便把流花女人谷的规矩都忘了,她是不是太痴情?守着这么一个傻子,一个伤心过度的傻子,她是不是也很傻?她把南三元放倒,自己也轻轻地屏住呼吸,躺在南三元的身边。 她听到了一丝微微的声响,她想:那一定是风,是村子边的风在作怪。 村子外,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站在风里,他们居然一句话也没有,他们走到了村子外,本来想长驱直入的,但他们只能站住了。因为他们的面前站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女人,她的手里竟然还有一只大大的酒瓶子。 她笑嘻嘻道:“你们二位远来,是不是喝一点儿酒暖暖身子?”那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互相看看,显是不想在这里看到这个女人。这女人是江北有名的疯子,她名叫做酒鬼疯丫头,轻易也无人敢惹。 胖子道:“我办我的事儿,你办你的事儿,我看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儿的好。” 酒鬼疯丫头乐了,她说道:“你们大老远的来这里,办的什么事儿?” 瘦子道:“告诉你也不妨,我们是来宰南三元的,他得一死。你要是不愿意死,赶快躲开,还来得及。” 酒鬼疯丫头一笑,说道:“我告诉你们两个,天下的人都能死,只有南三元不能死。你知道南三元为什么不能死么 ?” 胖子冷语似铁:“南三元为什么不能死?” 酒鬼疯丫头一打哈哈:“他真的不能死。 我告诉你,他老爹在最后那几天里,为了保住南三元的活命,给我了一些银子,你知道不知道银子有多少?” 胖子十分不耐烦,想冲过去,但被瘦子扯住了。 瘦子冷冷道:“他给了你多少银子?”酒鬼疯丫头打着哈哈:“他给了我不少,足足有九万两之多。他老爹这人真个有味儿,居然给了我九万两银子,他给我九万两银子,要的只是他儿子能有酒喝。你说怪不怪?” 胖子道:“我杀了他,他再也不用喝酒了。” 酒鬼疯丫头道:“是么,好,我可是省了银子了,我有这么多的银子,足够找一个好男人了,你说是不是?” 瘦子冷森森道:“说得对,你可以找一个丑八怪。” 酒鬼疯丫头大声笑道:“这你可就错了,别看我长得不好,可我要找一个好人家,那是没错。我要对人说我有九万两银子,来找我的人一定会打破了头。那时我就可以好好拣一个好人家,嫁出去了。你说对不对?” 胖子道:“你快找人家去嫁好了,我们不管你那些事儿。” 酒鬼疯丫头说道:“好,好,你们能把一个南三元杀了,那可真的是好。” 她呆呆看着两人,说道:“你们杀他,我看着,好不好 ? ” 胖子与瘦子很是气恼,他二人上次杀死南家一门时,也有一个无名客呆在一边,看他二人杀人,如是他二人再杀人,让他说杀人时有什么事儿最不舒服,他二人一定会说,如果你在杀人,旁边有一个在盯着你,象是在给你记账,那最是不舒服。 他二人哪里愿意让酒鬼疯丫头看着他们杀人? 胖子道:“你是不是想来消遣我们兄弟?” 酒鬼疯丫头道:“不会不会,我来只是想看看南三元死没死,你们恶人岗的人杀人,我最不放心。” 瘦子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酒鬼疯丫头乐了,她乐道:“你们恶人岗想杀南三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听都听得腻了,可你们总也杀不死他。我看这一回也可能是白费劲儿。那样,我的九万两岂不是还得给南三元用?你知道不知道,他多用一天,我就得少一些银子?他这人是一个南家的二少爷,你想让他少花银子,他怎么能?不如你们今天真的把他杀了,拜托拜托!”酒鬼疯丫头竟然为了这九万两银子,给这两人行礼。 胖子瘦子盯着酒鬼疯丫头。 说她是在开二人玩笑,看去不象。但说她对二人说的是真话,他二人又半信半疑。 胖子道:“你还是走开的好。” 酒鬼疯丫头道:“你杀你的人,我看我的热闹,两不相干。你让我走,只好你们二人与我斗上一斗了。” 瘦子道:“别理她,去杀了那个南三元再来与她算账好了。”胖子再无话说,两人直奔村子而去。 第四十一章 情妒 南三元与小红正躺在床上,便听得有人桀桀怪笑,这笑声是从窗外发出,是一个有极深内力的人在一声声怪笑。 南三元大声叫道:“你是谁?笑什么? ”小红也情知不妙,她忙爬起来。 两人坐在床上。 门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三个人,这三个人中有那两个恶人岗的恶人胖子瘦子,还有酒鬼疯丫头。 南三元盯住酒鬼疯丫头,说道:“你是谁,我看你好面熟。”酒鬼疯丫头竟是不以为耻,看着南三元嘻嘻而笑道:“我是你的好朋友,听说他们要来杀你,我特地来看看你的。” 南三元看着那二人,他喃喃道:“他们要杀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小红道:“你们恶人岗真是阴魂不散!死了一个罗天君,难道还没死够?” 胖子道:“你看,我说是她干的,你偏说不对,她也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瘦子道:“宰了她!” 两人再不出声,一齐奔向南三元!小红一声怒叱,大叫道:“住手!”她冲了过来,与那胖子瘦子一搏,她出手很快,毫无顾忌,象是拚命一般,两只手急急出招,一掌掌递向胖子瘦子。但因她急于求成,一招招都是太急,丝毫也伤不到那两人。 南三元呆呆看着。 酒鬼疯丫头说道:“南三元,我给你带来了多年陈酿的女儿红,你喝不喝?” 南三元看着她,突地眼里有了活气,他慢慢说道:“女儿红,是好酒是不是?我得喝,我得喝。” 他扑到了酒鬼疯丫头的眼前,抓到了酒瓶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喝。 他的眼睛仍是盯着小红,似乎他这几日里与小红相处,也总算是知道小红是他的人,他不能不看着小红,生怕小红被人杀死。酒鬼疯丫头说道:“南三元,你别装疯卖傻,你要是不去动手,你的那个女人就被人杀了。” 南三元说道:“他们是在打着玩的,怎么会杀她?”酒鬼疯丫头知道他仍是神志不清,就大声道:“南三元,她要是死了,你就再也没有女人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南三元呆呆痴痴地看着酒鬼疯丫头,突然说道:“你不是女人么,奇怪了,我看你明明是女人,你怎么说我再也没有女人了?” 酒鬼疯丫头说不明白,仍是看着他三人恶斗,看得她也有些吃力。 南三元看着酒鬼疯丫头,问道:“他们两个男人打她一个女人,你为什么不去帮她?” 酒鬼疯丫头听得南三元的话,象他又不傻了,她便试探着问:“你要是愿意让我与她一起,和那两个坏蛋打,我就去帮她。” 南三元慢慢吞吞地喝了一大口酒,他说道:“我怎么不愿意?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他们两个男人与她一个女人动手,你是女人,应该去帮她,我要去帮,就去帮那两个男人了。你懂不懂?”酒鬼疯丫头知道,他仍是纠缠不清。 她说道:“好,我就去帮她。” 此时,小红与两人动手,已是分外狼狈,她的肩头流血,前胸也被胖子的一着无影拳打伤,她的嘴角在流鲜血,看样子也受了内伤。但小红知道,此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对敌这两个恶人岗的大恶人,没有一丝求生的侥幸,她只能一拚,拚死而已。 小红浑不惧死。 她只是惦念着南三元,她一心为了南三元,南三元已是痴迷,在她眼中,南三元只是一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她不照应他,他一准得死。小红不想死,但她却没有办法,只能以死相拚。 胖子不用金球,他只是一飞一纵在空中来去,一击一打,直向小红出击。那瘦子也不出手弯刀,只是用一套拳法攻向小红。小红不知道她能支撑多久,只是一会儿一受伤,越战越是左支右绌,她叫道:“酒鬼疯丫头,你不是他的好朋友么?你带他走!”酒鬼疯丫头却不急,她把酒瓶子递与南三元,她悠悠说道:“南三元,你喝这酒,好喝不好喝?”南三元痴迷,自是不知道急缓,他说道:“好喝,好喝。” 酒鬼疯丫头说道:“好喝,你再也喝不到了。” 南三元愣愣问:“为什么再也喝不到?” 酒鬼疯丫头说道:“他们杀死了你媳妇儿,然后就会再来杀你了。” 南三元说道:“谁是我媳妇儿?” 酒鬼疯丫头说道:“是她呀,她叫小红,她就是你媳妇儿。”南三元喃喃道:“小红,小红,我媳妇儿叫小红?我怎么不知道?” 他趔趔趄趄走过去,叫道:“小红,你真的是我媳妇儿么?” 不等他来到眼前,胖子一扫,竟把他扫了一个仰八叉。 南三元大怒,叫道:“我宰了你们,你们欺负我媳妇儿!” 南三元上去,与小红一起,与那胖子瘦子一齐战在一处。 战了一会儿,那瘦子道:“二子,我看出手吧?” 胖子大声吼道:“好,何必与他们纠缠?” 胖子就掣出金球,一掣在手,他一声怒喝,金球便击向南三元!他一心想要杀死南三元,就是那个小红,他们也不看在眼里。只要能杀死南三元,今日就算是完事儿。 瘦子的变刀也一划,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光!这是致命一击!小红眼见得那一道死光都是直落在南三元眼前,她大声一叫:“三元!” 小红来不及多想,射出自己的身子,直冲向胖子金球!叭!一声大响,小红摔在地上。 胖子与瘦子都向后一退,他们眼睁睁看着小红急急扑来,以为她只是一着虚招,谁知道她竟是真个不顾自己性命,直扑而来?眼看着小红被金球击在前胸上。 南三元大声叫道:“媳妇儿,你是我媳妇儿么?”南三元扑到了小红的身边,他抱住了小红,站起身来,痴痴的眼色,让人知道他仍是一个痴迷之人。 胖子与瘦子都在等着,看他抱着小红。 南三元却看也不看他二人,抱着小红来到了酒鬼疯丫头的眼前,说道:“你说,她真的是我媳妇儿?” 酒鬼疯丫头点点头。 南三元哭了,他说道:“你真的是我媳妇儿,你叫什么名字?”小红声音很是微弱:“你何必记住我的名字?你以后只记得我叫小红就是了。” 南三元说道:“小红,小红……” 他的神色仍是痴迷。 胖子道:“南三元,你只是一个废物,你连累了好多人,让他们为你送了性命。” 南三元说道:“我连累了好多的人,我连累了好多的人?我都连累了什么人,我真的连累了好多人么?” 他的目光仍是一片迷茫,不知所云。 小红慢慢说道:“南三元,我死了,你活在世上,再也不会有女人照顾你了。” 她声音微弱,终至于无声。 南三元看着她,痴痴呆呆,抱着她不动。 胖子道:“南三元,人已经死了,你还是把她放下的好。” 南三元痴痴说道:“是么?我还是把她放下的好?我还是把她放下的好。” 他慢慢放下小红,看着酒鬼疯丫头,说道:“她死了,我怎么办?” 酒鬼疯丫头浑不把这事儿当成大事儿,她看着南三元,嘻嘻乐道:“南三元,我看你还是跟着我走,好不好?我有九万两银子,足够你花一阵子的,我和你到处走,找一处吃一处,吃遍天下,你看好不好?” 南三元的目光呆滞,瞪瞪地看酒鬼丫头,象是看着一个生人。他慢吞吞道:“我不跟你去,我跟你去,那有什么好处?天天到处走,喝点儿酒也喝不舒服。” 酒鬼疯丫头一叹:“你不跟我走,他们一定会杀死你的。” 南三元突然大笑,乐道:“他们两个,就凭他们两个,就能杀死我? 我看未必。” 他手舞足蹈,在两人面前跳来晃去。 胖子大声道:“杀!”瘦子与胖子两人一齐出手! 金球直奔他面门!那一柄弯刀也出了手,直奔他的胸前!南三元呆呆站着,竟是不知道他立时要死。 酒鬼疯丫头一扯,方才把他扯开,她叫道:“南三元,你是不是要找死?!” 胖子一吼道:“你要拦我,也是一死!” 瘦子的弯刀也立即出手,弯刀直奔酒鬼疯丫头而来。 双方又战成一团。酒鬼疯丫头人如鬼魅,在两人中间来去穿梭,但胖子的金球和瘦子的弯刀都非同小可,自是不能让她轻易来去,便在酒鬼疯丫头的身边叠叠出险。酒鬼疯丫头的肩头流血,她嘶声吼叫,连连出招。 但胖子的金球叭地一击,便打在了她的腿上,饶是酒鬼疯丫头再强,也只能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瘦子的声音冰冷:“你不是我二人的对手,还是走开的好!”酒鬼疯丫头笑着,却已是一脸苦笑:“我拿了他老爹的银子,自是得为他消灾。你放他便罢,你如不放他,我就与你们动手。”瘦子冷哼道:“是么?”在胖子与瘦子眼中,即或是这酒鬼疯丫头与他们动手,也是不在话下。酒鬼疯丫头受了伤,就是她不受伤,也不是胖子与瘦子二人的对手。 胖子道:“那好,我就成全你!”他身子一跃,直飞向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眼看必死,她虽是挣扎着身子跳起来,但那一只金球却象是知她心意,在空中咝咝响,竟是直奔她脖颈而去!酒鬼疯丫头躲了两躲,没能躲过。 眼看着金球要击在了酒鬼疯丫头的头上,一击之下,必是血流如注。 瘦子突然在此时一声惊叫:“你,是你?!” 胖子的手一抖,那一只金球竟是不能直接打中,斜斜飞至一边。 胖子也看到了那人。 疯子,是疯子! 疯子声音嘶哑,冷冷问道:“你想杀那个丫头?” 胖子道:“疯子,你离开了恶人岗,你还算不算恶人岗的人?”疯子道:“我不是你恶人岗的人。” 疯子的手很白,他的手在哆嗦,他慢慢走到了胖子与瘦子面前,说道:“我告诉你,你们不能伤她。” 他用手指戟指着酒鬼疯丫头。 瘦子的手里把玩着弯刀,如若他一出手,那胖子也必定随之击出金球,那时将是雷霆一击!但瘦子决不会轻易出手。 瘦子说道:“疯子,她不是你的人,你何必趟这一次混水?”疯子冷笑,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与她都是疯子,我是疯子,她是酒鬼疯丫头,疯人也知相惜。” 风中,疯子的手有一点儿抖,瘦子与胖子怦怦心跳,疯子怎么了,他是不是也有一点儿害怕了?他为何不动手?是不是也怕胖子与瘦子的雷霆一击?胖子看看瘦子,他并不甘心,瞅着瘦子,如是瘦子愿意发起一击,他也必是动手。他心里不服,凭他与瘦子两人,就摆不平疯子么?胖子已经把他手里的金球提了起来,他瞪眼虎视着瘦子。 瘦子突然大叫一声:“上!” 两人扑向疯子。 恶人岗上,疯子的武功最高,没人知道疯子的功夫有多高,只是知道,恶人岗的江湖名声,多半是因为他们有了这个武学造诣极深的疯子。 他们如今不服气,想要一试,他们要试一试疯子的武功。 漫天飘血。 谁看到过血能成沙 ?谁见到过???能象雨一般在空中飘飘洒洒?谁能见到过那一片片血雨象是在空中走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血雾后,再也见不到别的。 胖子的脸色苍白,瘦子的脸变得漆黑,两人都站得直,胖子说道:“好,疯子,好……” 他手里的金球丢在了一边。瘦子的弯刀虽是握在手里,但他的手腕也在流血,血在一滴滴向地上流。 没人知道疯子这一招是什么招式,胖子与瘦子都没有看清,只知道疯子手在空中一划,那一划姿势十分曼妙,竟让胖子与瘦子看也看不透。 胖子与瘦子的脸色一变,他们料不到,会在疯子手下连一招也走不过。 疯子看着南三元,再看看酒鬼疯丫头,说道:“你们走吧?”胖子走过去,从地上拣起了那金球,扶着瘦子,两人趔趄走去。疯子的神色不豫,他看不起南三元,理也不想理睬南三元。南三元却扯住他:“妹夫,你是不是我妹夫?”疯子自是不愿理他,转身想走。 南三元道:“你是我妹夫,怎么不跟我说话?” 疯子站住了。 酒鬼疯丫头说道:“南三元,你小心!” 疯子一回手,一只手叭地伸在了南三元眼前,他低声一吼:“你要是再说,我便宰了你!”南三元嘻嘻而笑,显是不怕这疯子。 “你要是我的妹夫,你就得听我的,你说,他们那些人该不该杀?” 疯子无语。 南三元盯住疯子,大声叫道:“疯子,你既是我的妹夫,你就不能与这个酒鬼疯丫头在一处,她是我的人,你怎么能与她在一起鬼混?” 疯子恨不能一拳把南三元的头打扁。 南三元此时竟象是神志清醒了许多,他笑眯眯对疯子说道:“疯子,你该死了,你也是恶人岗的人,你不死,天理不容。” 疯子转身走开了。 直走得很远,还能听到疯子的唱:“直如有胆,人生得意须尽欢,少要开颜,莫说开颜,枕上日月,都是梦里镜花,有也赧然。” 南三元看着酒鬼疯丫头,说道;“你为什么不跟着疯子走,我看你也看上了他,他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你二人都疯到一块了,对不对?” 酒鬼疯丫头乐道:“不错,不错,我与他都是疯子。” 南三元叫道:“你是女人不是?”酒鬼疯丫头乐道:“我当然是女人。” 南三元笑了:“你是女人,你得把女人的样子弄明白,你知道不?你那模样太吓人,恐怕得把人家都吓坏了。你说对不对?” 酒鬼疯丫头凑上去,亲吻着南三元的头发,笑眯眯地说道:“你嫌我丑?” 南三元乐了:“你不丑,你不丑,你只是有一点儿难看而已。”酒鬼疯丫头大怒,她一把揪住了南三元的头发,怒道:“南三元,你死去吧,你刚才死了的好,我不救你就好了。南三元,你走了一个媳妇儿,又死了一个媳妇儿,你以为谁还乐意做你的媳妇儿不成?” 酒鬼疯丫头坐在地上,倏地便对南三元出手,南三元躲闪不及,只能慢慢让开,却被酒鬼疯丫头扯住,连连点了他的三道大穴,说道:“南三元,我从来不曾有过丈夫,你来做我的丈夫如何?”她竟把南三元抓过来,生生把他扯在了旁边,用脚一踢,叫道:“跪下!” 南三元真的很听话,居然就跪下了。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与你就在这里,插上几炷香,我与你一起,跪下叩头,你不成我的丈夫了么?” 酒鬼疯丫头说道:“一叩头,叩拜天地。” 南三元看她叩头,嘻嘻在笑,全不把这当成一回事。酒鬼疯丫头却在真做,她一按南三元脑袋,把他的头向地上一叩,竟是叩得出了血。她也不理会,说道:“二叩高堂!”南三元说道:“高堂是什么?” 酒鬼疯丫头噗哧一乐,说道:“南三元,高堂便是你的父母。”南三元落泪了,他说道:“我父母,我父母?我父母在哪里?”酒鬼疯丫头想不到南三元竟是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见他伤心,劝道:“你只是叩头就是了,好不好?” 第四十二章 疯人楼 最看不上的人就是这个南三元。 他不愿意见南三元这种人,男人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活得理直气壮。 他走到了那家小小的酒馆。这家酒馆的酒很有一点儿怪,酒味儿不好,酒也薄,竟然在他家门口挂一支幌儿,上面书两个大字:薄酒。 一进了店,店内也是一派萧条,只有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碗筷,但那桌子显然不干净。 就是这么一家小店,居然生意很好。 疯子进了店。 店家看着他,慢慢走过来,说道:“客官要些什么?” 疯子瞅瞅他,把那一根筷子拿在手里,放在嘴里一咬,咬得咯咯响,咬过了还不算,竟把那嚼得碎碎的筷子吞了下去。 疯子疯了么?店家却不以为然,他看着疯子,指着墙上的那些骨头,说道:“客官看中了哪些骨头,你自己找来拿去就是了。”疯子来到了墙边,看着那些头骨,这里有羊头骨,有鹿头骨,有马头骨,还有熊头骨,疯子从墙上拿下了那一块羊头骨,便一挑门帘,向后屋走去。 店家只是看他,却不管他。 疯子走到了甬道里,这条甬道很长,一直通到了后面,先头还能看到墙边透过来的微光,后来进了甬道里,走到了地下,就没一点儿光亮了。只见甬道弯角处有一丝丝的灯光,那灯都是用大大的铜盏做成的,里面装满了油。 疯子一直走到了尽头,在尽头有一个大大的大堂,堂里坐着一个人。 这人满头白发,静静坐在那里。 他的眼前,摆着一块块象是食物,又不是食物的东西。那些东西摆在他眼前,乱七八糟地摆放一地。 疯子看到了这人,对他一揖,说道:“在下见过楼主!” 那人一摆手,说道:“疯子,你不愿意在恶人岗呆下去了,回到楼内来也行,只是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试上一试。” 疯子全没了平日的傲矜,他恭恭敬敬行礼道:“请楼主指教。”那楼主一哼,说道:“疯子,你在楼内是一把好手,不知你走出去这么多年,功夫是不是生疏了?你来一试也好。” 疯子便来到了那些东西前面。 他在寻找他要的东西。 这里都是些怪物,有一只瓶子,是景德镇烧的窑瓷,那瓶子很坚固,还有一些珠子、琉璃什么的。 疯子在干什么,他莫非是要打一些什么稀罕物么?眼前的那人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疯子,从地上拣起了一块东西,疯子一眼看得明白,那是一块羊角,一块象石头般坚硬的羊角。 那楼主说道:“功夫奇特,可化开世间一切疑团;人心独自,能吞吐天下万物,人才成为万物灵长。” 那楼主居然一边对疯子说话,一边把那一块坚固的羊角吞进了肚里。 那是一块永远也不会消化的羊角,就是所有的食物在那楼主的腹内都消化了,那一块羊角也不会化,它会成为那楼主肚里的一把刀,生生把他弄死。 但看着楼主与疯子,显然都不把这一举动当成奇事。 疯子看着楼主,沉声说道:“楼主已能吞金吐银,化食万物,让属下佩服。” 那楼主哈哈大笑,笑道:“疯子,你也不必自谦,凭你本事,也比我差不了多少。你来一试,看看如何?” 疯子走过去,从地上拣起一块骨头,这是一块大大的羊拐骨,疯子把这一块骨头拾起来,让那楼主也不禁暗暗点头。 疯子道:“在下就把这一块骨头吞下去好了。” 疯子竟真的说做便做,把这一块骨头生生吞下,奇的是这一块骨头本来很大,生生吞下它,看来绝无可能,就是人的喉咙,本也没那么大。但疯子轻轻一放,竟能在他嘴边盘来绕去,居然把那一块大大的羊拐骨吞下去了。 只见他嘴边有点儿拐骨在,再看他,慢慢那一点儿拐骨也不见了,只有疯子静静站着,闭着他的嘴。 楼主笑了,他显然很是满意。 好,果然是恶人岗的第一高手!” 疯子对着楼主一揖,说道:“不知道楼主还有什么吩咐?”楼主笑道:“疯子,本来人家都说,天下有三大恶处,一是恶人岗,一是疯人楼,一是流花女人谷。但我听腻了这说法儿,我想听得人说……” 那楼主在慢慢敲着椅子,他的手很瘦,让疯子一下子想到了欣凤的那一双脚。 欣凤的脚很胖。 疯子不喜欢欣凤的一双胖脚,如果欣凤的那一双脚不是那么胖,疯子更会喜欢她。 楼主居然一下子便知道了疯子的心思,他轻轻一咳,说道:“你的那个女孩子是叫欣凤?” 疯子道:“是。” 楼主说道:“她还活着?” 疯子以为楼主会责怪他,便急急道:“她对我楼根本就没有什么害处,我才让她活着的,但现在也不知她在恶人岗是不是还活着了。” 楼主一声沉吟,说道;“你对她怎样,我管不到你,只是那恶人岗,要把它毁了,一个人也不留!”疯子低头道:“是!” 楼主显然对疯子并不满意,他沉吟一会儿,说道:“你得小心些,别让那恶人岗的人走了,我要他们都死!” 疯子点头,应声道:“是!” 楼主对疯子点头,让他走出。 疯子慢慢走出去了。 楼主仍是坐在那里,象是沉入了沉吟。 从他身后走出一人,这人的脚步很轻,慢慢来到了他身边。这人是酒鬼疯丫头。 她问:“楼主,你以为他会胜得了恶人岗的人么?他会下手杀死他们么?” 楼主笑了:“他会,他一定会。” 她挑起了眉毛,问道:“为什么?”楼主的声音很是滞重,但也满是自信,他缓缓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他的儿子死了,死在那些恶人岗的人手中,也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中,他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要给他的儿子报仇。” 酒鬼疯丫头有些惊讶了,她从来不曾听说过,这恶人岗的首领疯子竟会有一个儿子,她问道:“楼主,不知他的儿子是谁 ?”“恶鬼。” 酒鬼疯丫头笑了,她笑得很甜。如果恶鬼真的是疯子的儿子,疯子不会放过那恶人岗的人的,他一定会把那些人都斩尽杀绝!楼主说道:“丫头,你知道不知道那个故事?” 酒鬼疯丫头故作娇态,她娇声娇气地对楼主说道:“楼主,你说的是什么故事?” 楼主一乐,大声道:“我告诉你,我要说的是那个鹬蚌相争的故事,你听得懂么?” 酒鬼疯丫头乐,她悄声说道:“我听得懂。” 酒鬼疯丫头走了,她也跟着疯子的后脚直走出去了,她走过了那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店内,看到店内的人多了起来,许多的人都来这里喝酒,这里的人有的还穿着很干净很干净的衣服,他们坐在那里,并不嫌这店里脏。 他们并不是不认为这里脏,而是他们不敢说这里,他们的命运就在这里决定,或生或死,决无其他。 酒鬼疯丫头笑了,她扭扭着走出了店。 楚无心看着南欣凤,说道:“我问你,那个疯子现在哪里?”欣凤一口回他:“不知道。” 楚无心狂笑道:“你也许不知道,但你也许知道。若是你不知道,我问错了你,那还有情可原,若是你知道,我不问你,岂不是对你太不在乎了么?” 楚无心说着,竟是把手里的刀放在了欣凤的脖颈上。 “美刀如美酒,一饮下去,顿如冰凉之气,窒在你的喉咙上。你想不知道它的滋味也不行。你说对不对?”欣凤咬牙不答。楚无心再问:“我只问你一次,你再不说,只有流血了。” 欣凤索性闭上了眼睛。 楚无心大声问道:“那个疯子在哪里?” 欣凤大声吼道:“他一定会来的,他会来宰了你们,连你也一起死在他的手里,恶人岗的所有恶人都得一死!” 楚无心一用力,那刀在欣凤的脖颈上割了一条血痕! 欣凤的脖子细如白玉,上面有一道血痕,看去很是触目惊心。 但楚无心不会怜香惜玉,他仍是狠狠追问:“疯子去哪里了?”欣凤一叹,说道:“我要是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一定去告诉他,回来宰了你这个王八蛋!”楚无心一脚把欣凤踢翻,大叫道:“你死吧,你死定了,你再也活不成了,你们南家再也没有一个活人,看你还狂不狂?!” 他把欣凤踢倒,踢得昏死了过去。 楚无心走了出去,他折磨欣凤好久了,把他自己也弄得累了。楚无心抬头,看到了活菩萨。 活菩萨站在他眼前。 活菩萨的眼里充血:“楚无心,那蘧赛花在哪里?”楚无心说道:“你回来了?” 活菩萨又问:“楚无心,蘧赛花在哪里?”楚无心说道:“你先歇歇,我再对你说。” 活菩萨又问:“楚无心,我只问你,那蘧赛花在哪里?” 楚无心只好答她:“我不知道。” 活菩萨苦笑笑,说道:“好!”她一出手,便是一着杀招,直扑楚无心! 活菩萨手快,虽是她身子笨重,但这一拳一脚可极灵活,打向楚无心,一拳拳都是直奔楚无心的死穴! 楚无心大声叫道:“活菩萨,你那个臭男人谁稀罕?他死在哪里了,又有谁知道?” 活菩萨说道:“你要我去流花女人谷,你把那蘧赛花弄哪里去了,你若是不说,我便宰了你!” 活菩萨一拳一脚,直扑楚无心。她一心拚命,也叫楚无心无可奈何。 楚无心大叫道:“卦神、阎王敌,你二人在旁,不是也知道蘧赛花在哪里么?为什么你二人不说话?” 卦神与阎王敌象是旁观者,二人一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活菩萨说道:“那谁知道,蘧赛花在哪里,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楚无心心一横,说道:“我告诉你好了,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知道他死了……” 活菩萨的声音空空洞洞:“他死了?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楚无心说道:“他死在一个小村庄里。你知道,我们也护不了他。” 活菩萨问道:“是谁杀死了他?” 楚无心一叹,说道:“疯子,那个疯子。他与那个欣凤合谋,杀死了蘧赛花。” 楚无心的话激起了活菩萨的怒火,她看着楚无心,用一只大手去抓他的衣襟:“你说的是真话?” 楚无心笑了:“我何必骗你?” 活菩萨走了,她一车转身,噔噔走出去了。 活菩萨来到了那一间石屋。她坐在石桌旁,看着那一张椅子,她再也看不到蘧赛花了,她再也无法与蘧赛花说话了。蘧赛花此时真的是死了么?他真的死在了那疯子的手下么?她哭了,她在流花女人谷里,才知道蘧赛花在女人的眼里那么好,她有了蘧赛花,可真是值得骄傲。 她慢慢走出去了,她一直走出了恶人岗,走下了那岗后,居然连头都不曾回过一下。 她来到了那一小店。活菩萨居然也是这家小店的常客?她轻轻对那个店伙计说道:“我想吃点儿东西,你看我吃点儿什么好?”那店伙计一愣,他不明白这活菩萨一个胖女人想吃一点儿什么,就说道:“你想吃点儿什么,你尽管点就是。店里决不会亏你。”活菩萨说道:“那好。” 活菩萨也把手里的那一双竹筷子拿起来,在嘴里咬,也把一双竹筷子咬得碎碎的,把它生吞进了肚子里。她圆着双眼,看???这一个店伙计,问道:“我可以不可以进屋去?” 那店伙计呆了,呆呆看着活菩萨,说道:“好,好,你愿意进去,你就进去好了。只是你不要后悔。” 活菩萨一笑,却是冷笑。 她慢慢走进了那一条甬道。 她走得很慢,她不象那疯子,象是来过了几回,显是她头一回到这里来,一步步走得很慢,直走到了那尽头的石室,看到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楼主。 那人象是一座山,屹立不动。 活菩萨也不动,不说话,只是瞪圆了眼睛看他。 好久,那人才长吁了一口气,他慢慢说道:“你不是我们的人。”活菩萨说道:“我不是。” 楼主看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很瘦,也很白,白得透明,几乎没有血色,象是死人的手。 但这双手看去很叫人害怕,连活菩萨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也很害怕这一双手。 她心道:要是我与你动手,但愿你这一双手别碰上我才好。楼主说道:“你既是知道如何来这里,你一定不是一个平常之人,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活菩萨说道:“我找蘧赛花。” 楼主突地哈哈大笑。 笑声嗄然而止,他傲矜而问:“你的那个蘧赛花是什么人,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活菩萨说道:“你一定会知道,因为……”她不说下去了。楼主显是对她的话很有兴致,他慢慢问道;“因为什么?”活菩萨一叹,说道:“因为你是疯人楼的楼主,世上的事儿很少有疯人楼的楼主不知道的。” 这男人笑了,他这笑是一种很傲的笑,他看得起的世上之人很少,平时最看得起的人便是他自己。他此时对着活菩萨,虽不是一个江湖名人恭维他,但也让他心头得意。 楼主说道:“你是恶人岗的活菩萨?” 活菩萨点头,疯人楼的楼主知道她是活菩萨,这事儿一点儿也不叫她惊奇。 楼主说道:“活菩萨,你要我说那蘧赛花在哪里,我能说得出,但你得先做一件事儿。” 做什么? 楼主的声音仍是很悠闲:“你先得同我疯人楼的人一样,把这里的一种东西吃下去,那时你再问我。” 活菩萨看着他眼前的那些东西,那是一些破料杂物,没有一样是可吃的,可据传疯人楼的人都能生吞钢铁。 她看了看楼主,看到了他的目光,她知道她一定得吃。 活菩萨抓起了一片破衣服片片儿,这是一片很破很破的衣服片片儿,有一种霉味儿。 只有这东西她才能吃,那些羊皮、羊蹄和一些说也难说得出名堂的破烂儿,她怎么能吃得下? 楼主道:“好,你就算能吃下这一片破布,我也会告诉你。”楼主看着活菩萨,活菩萨只好生生吞吃这一片破布。这一片破布太难吃了,她生生地吞了几遍,方才把它吞吃下去。 但吃下去这一片破布后,她竟是生生弯下了腰,呃呃地直呕。楼主并不体恤她,他冷冷道:“活菩萨,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吞进去了这一片破布,再吐出来,你的功夫就算是白费了。” 活菩萨哪敢吐出?她曲身弯腰,头几乎要垂到了地上,直呕得气也喘不上来了,方才勉强把那一片破布吞进了她的胃里。 楼主看着她,轻轻地一笑,说道:“活菩萨,你该知道疯人楼的可怕处了?我告诉你,恶人岗做不到的事儿,流花女人谷做不到的事儿,我疯人楼做得到!” 活菩萨的眼泪鼻涕直流,她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得能直起腰来,她对着疯人楼的楼主问道:“你告诉我,蘧赛花在哪里?” 第四十三章 天下英雄冢 因为这江北有一处恶人岗,便也有了一个小酒店。因为有了这个小酒店,方才有了那个甬道和甬道后面的秘室。 秘室是疯人楼的秘室,但那个天下有名的秘处疯人楼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天下最奇的是这个疯人楼,他们都是疯子,恶人岗的疯子不算疯,疯人楼的人才是疯。他们行事,江湖上的人一向都不知所以。他们不光虐待别人,也虐待自己。 世上哪有人会把自己也当成一种怪物,自己吞下一块块破烂?天下人可能因为一块肉,让那肉里的刺把他们的喉咙扎了,因为他们的喉咙最娇贵,但决没有人愿意吞下破烂。 但疯人楼的人不怕一切,他们能生生吞下破铜烂铁,能生生吞下石头瓦砾。有人亲眼看见,疯人楼的大猛龙鱼非余竟在众人眼睁睁下活活吞下了一块块剑片片儿。而且这是生生把武当派的长老灵长道长的剑用手掰断的。 能生吞剑尖剑片,这种人你还能与之对敌么?江湖上的人都说,别惹恶人,勿见女人,躲着疯子。 恶人是指恶人岗上的人;女人是流花女人谷的女人;疯子不是指恶人岗的疯子,而是说那疯人楼的疯子。疯人楼的疯子可怕,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也不会知道他能做些什么。当你知道他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你已经离死不远了。 活菩萨跟着这个疯人楼的楼主慢慢走,她不知道这一走是凶是吉,是福是祸。她看着楼主,楼主的步子很大,第一步都走得很重,他一步步走开去,便让身后的活菩萨知道,如是她此时对那楼主一击,他浑身发出的罡气正击回她,一击便可把她摔到墙角去。 她不敢轻举妄动。 两走过了一条甬道。直走至一个大大的石壁前。活菩萨看着那条石壁,象是很熟悉这一条石壁,她心里在思念:这一条石壁在哪里看到过?她突地想起来,在华山绝壁千尺幢上,她看到的一条石脊小路前的那照壁,正同这石壁一模一样。 这石壁上有五个大字,这五个大字,让活菩萨看去触目惊心。这五个大字是:天下英雄冢。 楼主轻轻一推,便见那巨石轧轧而响,巨石向一边轻轻断开,从巨石旁边闪出一个大大的石洞来。疯人楼的楼主对活菩萨说道:“请!”活菩萨不知这洞里是吉是凶,她只是看看楼主,见那楼主的神色不变,也不知他心里做何思想,只是微微而笑。活菩萨一愣神当儿,那楼主笑道:“莫非你害怕了么?” 活菩萨一鼓勇气,她说道:“我不怕,我怕什么?”她身子一昂,便直直走了进去。 洞很干燥,远远看去,看到了许多的人站在那里,一个个都是直立,站得笔直。 活菩萨心里惦念着一个人,她心里想着蘧赛花,心想不知道他此时是不是在这洞里,她又心里发毛,这洞里没有一丝声响,竟是从外面进来,没听得到一点儿人声。难道他们这么多人在洞里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么? 活菩萨盯着那些人,她一一走过,看着那些人,这些人都是死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活菩萨心里纳闷,她再细细看,这都是一些活人,他们难道被疯人楼的人封住了穴道么? 她看到了一个人,这人她认得。这人是江北大侠龙江奇,使一手钢鞭,叫“龙家七式”,是名震南北的大侠。 这人早就死了,据说忽有一日在江湖上失踪不见了,但他究竟是到了何处,没有人知道。 谁知道他竟是在这里? 活菩萨对龙江奇最是尊敬,她轻轻问了一句:“龙大侠,原来你在这里?” 龙江奇居然无声,他仍是眼睁睁看着活菩萨,眼珠子眨也不眨。 活菩萨暗暗称奇,她刚想再问,身后的那疯人楼楼主说道:“活菩萨,你还是休要再问了,你就是问过一千次,他也不会答你一句话的。” 活菩萨此时的眼睛不够用了,她到处看,她在寻找人,她在找那蘧赛花,疯人楼楼主把她带到这里来,一定是深有用意的,蘧赛花在这里么,他在这里做什么?他难道也同这龙江奇一般,被人点了穴道,无法动弹了么? 活菩萨看到了蘧赛花。 蘧赛花居然也象在那恶人岗的洞里一样,在那里坐着,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他那模样,真的象活菩萨从前天天想的一样。 活菩萨冲了过去,叫道:“蘧赛花,蘧赛花,你看我来了!” 她想蘧赛花一定会对她笑一笑,那时她就会跪在蘧赛花的身边,不管他身边有多少人,她也不管,她只是对蘧赛花说她自己,说她自己去一趟那流花女人谷的见闻,她这一次差一点儿没能回来。 但她呆住了。 她已经凑到了蘧赛花的眼前,她看到了蘧赛花,蘧赛花有一点儿不对。他怎么了?他居然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他的眉毛都不动上一动,这是为什么?活菩萨中道:“蘧赛花,蘧赛花!”蘧赛花仍是不动。 活菩萨愣住了,她看出来了,蘧赛花手脸、皮肤上都有一层薄薄的光亮。那是一层什么?他怎么象是睡着了,一动也不能动?疯人楼楼主笑了,他的笑声很是自豪:“活菩萨,你知道不知道,这叫什么地方?这里是天下英雄冢。就是说,这里是天下英雄的坟墓。你知道,这几个人都是英雄,这里有江北大侠龙江奇,有阴阳剑贺立,有大侠蘧赛花,还有许多人,你都认得。” 活菩萨的声音也哆嗦了,她轻轻颤抖着问:“你杀死了他们?”疯人楼楼主头一昂,说道:“不错,我杀死了他们,只为他们都是撞在了我的手里。” 这岂不是最好的理由?活菩萨说不出她的心境,她瞪眼瞅着蘧赛花,蘧赛花已死,但蘧赛花又是不死。蘧赛花眼神很是柔和,象是要对活菩萨窃窃私语,他的眉毛一根根都尽是活的,看他那栩栩如生的神态,谁会相信他已是一个死人? 痴心人瞅着蘧赛花,无话可说,她说些什么?在流花女人谷里,她想着蘧赛花,有时心里如梦,以为蘧赛花不会是她的心头人,有时她又心里很甜,认定蘧赛花真的是她的意中人。那时她就再也不是一个流花女人谷的伤心人了,她的心里一跳一跳,象是初省情事一般。 如今人已死,她如何办? 活菩萨的眼光扫了一遍这一间石室。 石室很大,有许多的灯,那些灯都是长年点着的,可以清清楚楚地照着石室里的人,这些人都是死人,他们的脸上都涂着一层薄薄的腊,看上去阴森恐怖。 活菩萨大吼一声:“混蛋,你敢杀死他?!”活菩萨扑向疯人楼的楼主。 她的手直伸向疯人楼的楼主,她的手很快,想一击就叫这疯人楼楼主受伤。 但她的手莫名其妙便落到了疯人楼的楼主手中。 她手疼如同刀割。 疯人楼楼主道:“你那一套,在江湖上还行得,在这疯人楼里,岂不是开玩笑?你试一试,你若是能制得服我,我便叫你的那些什么狗屁大侠都活过来。” 活菩萨心里知道他这是狂话,既是他们已死,怎么又会再活,他这只是告诉活菩萨,她在这里也是凶多吉少了。 活菩萨吼叫道:“王八蛋,我知道你凶,你杀死我罢,你杀死我好了,我不怕你!” 疯人楼楼主说道:“你不怕我?” 他冷冷道:“江湖上的人不怕别人的,都怕我,因为我有一项人所不能的本事,你看看……” 他随手从地上抓起来一块石头,竟在手里轻轻一握,便把它握成碎块,再把这几个碎块都扔入他的口中,直吞下去。 活菩萨知道疯人楼人的本事,她听得人说,疯人楼的人都能嚼铁吞金,当众生生吞下那些兵器,足叫对方震惧,不敢与之对敌。但也只是听得人说,不曾亲眼得见。此时一见这疯人楼的楼主生生吞下石头,竟是若无其事,不禁也是大惊。 他是不是一个生生的活人? 楼主当然看出了她的惊惧,他缓缓道:“我告诉你,我最多时有一天,吞了武当的半条长剑,嚼碎了少林的一根齐眉棍,咬断了彭家的两把五虎断门刀……” 活菩萨也耸然动容,象他这般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江湖人物一见,定会大大惊惧,他哪里是人,犹如一个魔鬼,抓过你的兵器,咯咯吱吱就大吞大嚼。若只是生生咬断你的兵器还罢,他是把你的兵器活活咬折,有时竟是生生吞入肚内去。让人不由得大生惊惧,十分害怕,以为他是刀枪不入。面对着这一个活生生的恶魔,却哪里敢再与他动手?疯人楼可怕之处正是在此。 楼主慢慢道:“活菩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要你死,你便再也无法活了。你好好三思。” 活菩萨想他大声怒吼,但她刚想一叫,便发现眼前的楼主已是杳然无踪。 他到哪里去了 ? 活菩萨罔然。 天下英雄冢!埋的是天下英雄,有名传江南江北的大侠蘧赛花,有威震一时的阴阳剑贺立,有那个江北大侠龙江奇,还有一个女人,活菩萨看了她,不由得心里更是惧怕,这人是江湖黑道人物,最善下毒的黑兔。 活菩萨数了一数,共是一十九人。 活菩萨的心不跳了,她呆呆坐在蘧赛花的对面,看着蘧赛花。蘧赛花死时应无痛苦,他的脸上带笑,仍是那种迷死一切女孩子的微笑,对世上生生死死都不在乎的那种微笑,他这微笑,让一些女孩子甘愿为他做出一切牺牲。 活菩萨说道:“我不该走,我不该走,你知道,我不该走的。我若是不走,你一定不会死。” 活菩萨流泪了,她哭得很伤心。 活菩萨哭着哭着,她不再哭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女人坐在她的对面看她。 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疯子,她的头上戴了足足有七八十件首饰,身上穿了一件衣服,衣服上缝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的是有用之物,有的是无用的。还有一块骨头,象是羊腿骨,也象是鹿骨,也丢丢荡荡地挂在她的衣服上。 这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儿。 “你是谁?你长得怎么这么丑?”活菩萨的心里仍在悲痛,但她看着这个怪女孩儿,就忘了她的痛苦,痴痴看着她,不知对她说什么好。 那女孩子说道:“你也喜欢到这里来?”活菩萨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那女孩子痴痴地乐,她嘻嘻笑道:“我告诉你,我愿意到这里来玩,他们……都会陪我玩。” 活菩萨一见她手一揽,居然把这些死人都是揽指在内,显是她来这里是与死人做伴的。 活菩萨轻声道:“你不怕?”要一个人天天来这里陪着一屋子死得异常恐怖的人,这无异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儿,但听她说得居然若无其事,并不怕这些死人。 活菩萨忘了她自己,她问道:“你敢来与他们呆在一起?” 那女孩子甜甜一笑,她一笑起来居然很是甜蜜,她对着活菩萨好言好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活菩萨不禁想知道她有什么秘密,便跟着她来到了那些让她心里十分惊惶的死人面前。 那女孩儿很是威风,对活菩萨说道:“他们把他们的秘密都告诉了我,我才能告诉你,只是你若是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你一定得答应,不出去告诉别的人,不能象他,一出去便把一切都告诉了旁人,我答应不答应?” 活菩萨当然答应。 女孩子扯住了她,象是那些闺阁中的少女,她们愿意在众人面前把她们的好友轻轻扯出来,对她的耳朵边悄悄絮语,说些她的心里话。 只是不知道她些说些什么?女孩子扯着她,来到了蘧赛花的面前,她对着蘧赛花笑,那神态就象是看到了心爱之人。 她吃吃而笑,说道:“我告诉你,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就是……就是他!” 她低头顺目,轻轻一指,把蘧赛花指给活菩萨看。 活菩萨只能呆呆痴望,她望着这个女孩子,她还能说些什么?她无话可说。 蘧赛花真是占尽了风流,他活着时,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喜欢他,等到他死了,仍是有女孩子喜欢他。 这女孩子一句话说完,就是如释重负,她再说话,声音便是快了:“你看他长得好看不好看?虽是他脸上有伤,但那不碍事儿,你知道不知道?我天天来看他们,他们都愿意对我说说知心话。我就知道,这里面的人顶数他好,顶数他有本事,对女孩子又好,象他这种好男人,哪里去找?”活菩萨呆了,她哪里能知道蘧赛花是不是好男人,她怎么知道蘧赛花是好男人?她指着贺立。 “他一身冰冰冷,谁会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什么好女孩儿,他只是喜欢他那一把破剑,你说对不对?” 一般女孩儿都不会喜欢阴阳怪气的贺立。 她索性坐在活菩萨的对面。她的眼里闪光,那是一种童贞的光芒,那光芒在她眼里闪烁,让她显得很天真很好看。 “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 活菩萨当然知道,但她开不得口。 当人家对你吐一切秘密时,你尤其开不得口。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侠蘧赛花,他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声,真的很少有人能说得清。他最得女孩子喜欢,在江湖上一走,女孩子的眼睛都盯着他,忘了自己姓什么,做什么了。他到了这里,起先也是对我不理不睬,后来我天天来跟他说话,他才对我说话的。你知道不知道?他从来不曾喜欢过一个女人?” 活菩萨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大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从来不曾喜欢过一个女人?” 女孩儿惊诧了,她的大眼睛瞪得很圆,看着活菩萨,象看着一个魔鬼,她慢慢说道:“你说什么?你说蘧大侠喜欢过女人?” 活菩萨大声道: “他当然喜欢过女人,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他的妻子!” 女孩子呆呆看着活菩萨,象是看着一个怪物。 她不明白活菩萨的话,但过了好久,她才吃吃艳笑。她这一笑,才让活菩萨心叹:好一个灵女子!但她是一个痴子,一个灵气十足的痴子,据说人到了一定的时境,才能象她一般又痴又灵。 女孩子说道:“我告诉你,他从前在江湖上,到处留情,但他从来不曾有过妻子。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女孩子一冲而上,伸手便拿活菩萨。 活菩萨自诩武功不差,便身子一躲,闪过了这一击!但女孩子身子一拗,竟从身后一闪闪到了活菩萨的面前,两人照面直对,更是无法躲避,女孩子直伸手来抓活菩萨。 活菩萨也看出了这一抓其姿势真是美妙,但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抓了,他闪了两闪,终被女孩子抓住。 女孩子略有一点儿吃惊,她说道:“你能躲过我的这‘昊天九抓’的头两招,武功也是不弱哩。” 活菩萨生气,生气自家不待出手,便被人家抓在手里。那女孩子大声道:“我告诉你,蘧赛花是有妻子,但那个妻子不是你……”活菩萨听得奇了,她问道:“你说他有妻子,他妻子是谁?”那女孩儿乐了,她呆呆痴痴地再望着蘧赛花,那神情象是看一个她最喜欢的玩偶,她喃喃道:“蘧赛花,你说,你与我成亲,是不是真的,你与我成亲了,再也不能理这些江湖上的女人了,对不对?你曾亲口对我说过,你再也不会去江湖上走动了,你得陪着我,在这里天天闲谈,你愿意与我谈,你不是告诉过我么?” 活菩萨痴望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她是在说着胡话,还是蘧赛花从前真的见到过她,与她真的有白头偕老的誓约?她有些迷惑了,看着这个女孩子,看着她对蘧赛花娓娓叙说。 那女孩子居然不把活菩萨看在眼里,她轻轻说道:“蘧赛花,我告诉你,你不能喜欢别的女人,女人的心都是一样的,你喜欢上了她,你就得喜欢她。你若是不喜欢她了,她就会用‘昊天九抓’抓你,那时候你就得受伤。但你就是受了伤也不要紧,我会照顾你,我会对你好,我会天天给你拿酒,我会和你天天说话,你一点儿也不会寂寞的,你说对不对?”她竟是真的去斟了一杯酒,把这杯子拿着去喂蘧赛花喝。 第四十四章 截杀 疯子一个人在走。 他离开了恶人岗不久,知道他再也无法回恶人岗了。他把恶鬼葬在恶人岗,并非万全之策。 他无法再去看恶鬼了。疯子的眼前又闪着那个坐在井栏边的村姑了,她如果此时还活着,一定会劝他把恶鬼带走,不让他在那阴森冷潮的石墓里呆着。她还会对疯子说:你何必要呆在什么疯人楼,什么恶人岗,那是什么好地方? 她准会嫣然一笑,对着疯子甜甜地笑。 疯子叹了一口气,他如是有了那个村姑,宁可不要天下的一切,也一准跟着她走。这会儿是秋雨袭人,阴冷冷的天气,秋风也在袭人。疯子一个人孤凄地走在路上。 没有人知道疯子想去哪里。 一路上,尽是些枫树,枫树火红,照得疯子死板板的脸上有了一些生气,他对着那火红的枫树,难得地笑了一笑。 路很难走,但疯子一个人默默地走,他知道,他会这般走下去,一直走到尽头。自从没了那个村姑后,知道他在人世间再也不用去寻找良善了,只要顺水推舟就行了。人生在世,要的就是两情愉悦,没了伊人,他还会有什么情?后来,他突然又发现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竟做了恶人岗的恶人。世上的人谁也不愿意做恶人,除非有了大伤心处。疯子不光做了恶人,还做了恶人岗的首领,最后可好,连他自己的儿子都做了恶人……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儿子…… 他也算是亲手杀死了他的女人,如果他不在那一夜里与那个女人有那一夕缠绵,她怎么会死?他杀死了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儿子!他是世上最大的奸恶! 他站住了,在他前面,远处有两个人,一个是女人,她伛着腰,身子歪歪着,竟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她的身边,有一个男人扶着她。她很痛苦地呻吟着,哼叫着,仿佛这世上的一切不幸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扶着她的是一个农夫,他可能是老太婆的儿子,也可能是她的侄儿,但见他扶着老太婆的那神气,仿佛只是在尽力,却没有一点儿心疼。他们两人慢慢走,就象在这条路上走了很长的时间。 疯子心想:我真的还不如这一个老太婆,她至少还有一个人扶着她,如是我病了,连一个肯来扶我的人也不会有。 他这里正在暗暗羡慕那老太婆时,两人在他身边慢慢走过。老太婆实在是老得太老了,她的低哼声叫疯子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也觉得有些惨不忍听。疯子着急,想快快过去,再也不听这种折磨人的声音。 两下正走在对面,错身而过时。 忽然疯子知道不妙了,他感到他与那两个人的距离太微妙了,这距离只有武林高手才知道有多重要,不远也不近,太近了,出手不准,也发不出气力。太远了,你一击便不能奏功。这不远不近,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诀窍。 他想到了:不好!但晚了,太晚了!他感到一股冷气从他的腰边直刺过去,接着便是一阵阵狠命的痛苦,一柄剑从他的腰刺了过去!这是那个农夫般的人出的剑。他刚一出剑,旁边的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婆便出手了!叭地一掌,正击在疯子的胸前!疯子来了一个金蝉脱壳,向后一退,他身子生生退出了七尺!但那大力仍是击在了他的胸前,打得他哇地一口吐出了鲜血!疯子中了别人的埋伏。 他现在看出来了,那个农夫模样的人正是冷一丝,那个扮成老太婆的人是卦神。 卦神冷冷而笑,说道:“疯子,你想不到会死在我们兄弟手里吧?”疯子嘴角流血,他瞪瞪地看着两人,气喘吁吁:“凭你二人便可以杀死我么?” 冷一丝笑了,他笑得很痛快,很开心,因为疯子是名震天下的人物,如今也要死在他的手下了,这岂不是让他很痛快?卦神手里仍握着那爻筒、铁算子,他怒声喝道:“疯子,你死定了,还不快快受死!” 卦神与冷一丝都知道,若不是他二人偷袭,决不会是疯子的对手。此时见偷袭成功,当下大乐。 冷一丝手里握着一柄小剑,他笑嘻嘻道:“疯子,这是你亲戚南家的小剑,是胖子瘦子从南家弄来的,这剑很是锋利,是不是?你如今已是受了重伤,你的功夫再好,也受不住我们兄弟两个夹击,我看你今天还是不要费力气,来受死吧?”疯子嘿嘿冷笑。 若是别人,冷一丝还能容许他如此一笑?一刀出去,早让他魂归黄泉了。但对面的是疯子,是天下少有的人物,看他模样象是受了重伤,但万一他出手仍是很快,就免不了一死。 卦神与冷一丝都很冷静。 卦神道:“疯子,我曾告诉过你,你早晚是一死,应在今日,你知道不知道?”疯子不动。 冷一丝的主意,是用这刀杀死疯子,让疯子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死在当场。但他出手虽快,无奈疯子的反应太快了,见到他出刀,那刀光一闪,在冷一丝也不曾看得明白时,那刀便刺出去了,在疯了的身腰上刺了一刀!疯子一闪,竟在绝不能躲开的情形下躲开。 冷一丝恨得咬牙,他恶声恶气道:“疯子,你早该死了!” 疯子的腰一阵阵隐隐作痛,他大声笑道:“冷一丝,你这个恶人岗的狗,我早先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偏偏要杀死你们这些恶人岗的狗,如今总算知道了,原来你这一群狗这般不争气,不杀死你们,枉自为人! ” 疯子知道,今日事儿,势不能轻易干休,他得早早把这二人杀了,不然定会死在这二人之手。 疯子一阵怒吼,大叫道:“王八蛋,看掌!”疯子生生冲上去,一冲冲至冷一丝的眼前,冷一丝的手使着那一把快刀,快刀在冷一丝手里,更是快捷。他出手迅疾,一刀更狠似一刀,刀刀直奔疯子的要害。他一出刀,便把疯子逼退了两步。 “雪花刀?” “不错,漫天飘雪花,雪花刀未老。” 这是一个故事,一个很令人伤心悱恻的故事。在场的疯子与冷一丝、卦神都知道这一个故事。 疯子在这雪花刀下飘飞,他的身子飞得很快,也飞得很轻,身子在风中飘飘而起,看不出他象是受了伤。 因为这样,冷一丝与卦神才没有拚命进攻。 他们知道,只要疯子能出手反扑,他们二人都得小心在意,绝不能轻举妄动,疯子一疯,天下英雄也是罕有其敌手。 疯子的掌影飘飞,极快极快,看去轻描淡写,但动起手来,象是有无数的人影在卦神与冷一丝的眼前飘动,象有十数个疯子在出掌。 卦神仍在用心出手,他左手使那爻筒,筒内有三十六根毒针,他轻易不出手这三十六根毒针,但一出手,从不失手。如今他与冷一丝同时出手,右手的那铁算子也哗哗响,响得刺人耳朵。他知道疯子也有几招硬功夫,但不知道疯子会用什么本事对付他二人,就心下也存疑问,小心翼翼地对付他。 疯子却知道今天他不行了,他的腰越来越滞,象是有人在扯着腰,要扯他坐下来好好歇歇。他无法休息,但他知道他必须休息,他如是不能杀死这两个人,不能早早除去他们,他必是会躺在这里,死在这里。 疯子一声声怒吼了,他使出了“疯天痴地”十式。 但见得空中有一朵花在慢慢开放,那是人的血喷出来的鲜花。鲜血在空中慢慢飞溅,飞出了一朵花,一朵很是壮观的花来!那是冷一丝的血!冷一丝没想到,他手里的那一把刀不知怎么竟不翼而飞,一飞飞到了空中,在空中弯了一道光,那是一道极其不祥的光,在他眼里一闪而逝。 他看到了自己的血。 他想到:不知是谁的血,竟是在眼前这么溅,人如是这样溅血,不死也得重伤。他看着那血,竟在空中变成了片片血珠,血珠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光来,象是一串串珠子失散开来,便在空中飞出了这一片幻影。 这一刀正被疯子抓在了手里,他反手扣刀,一刀划在了冷一丝的胸前!冷一丝的前胸被划出了一道大大的刀痕! 冷一丝大声怒叱,喝道:“疯子,你想死!?”疯子一回刀,正被冷一丝抓在手里,冷一丝心里想到自己反正已是扣住了疯子的手中刀,再要他得势,也是不能了,他便大叫道:“卦神!卦神!”这一喝,卦神当然不曾怠慢,他一回手,慢慢从左臂下推出一招:“当面说卦”,右手却推出一招“少许使钱”!这一推似乎会把疯子打死! 但疯子摇身一动,便把卦神的头一招躲过,他大声一吼,一掌拍在冷一丝的胸前。冷一丝一声怒吼,也迫得向后噔噔噔退出几步。 只有这几步就够了,疯子一回头,抓住卦神的爻筒,再一出手,扑地握他手里的铁算子,疯子的手很有力,扼住卦神,两人遂成僵持。 卦神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盯着疯子,他看到了疯子眼里的仇恨,这目光很是悲哀,也很是忧郁,他的眼里似乎怜悯多于恶毒。疯子说道:“卦神,你给没给你自己算过?”疯子一用力,那一片铁算子便向回扼,一直向卦神的小腹伸来,慢慢地插入他的小腹里。卦神是一点点儿地体味到那痛苦的。他的嘴张大了,一口口喘气,但他叫不出,他无法叫得出来。他想喊冷一丝助他,但他喊不出来,只是瞪眼瞅着疯子。 疯子掐住了卦神的手,慢慢把他的铁算子完全伸入了他的小腹中。 卦神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了,他低着头,象野兽一般惨声低吼着,嗬啊嗬啊地吼叫,他已经痛得失声。 冷一丝也出刀了,那一把刀砍向疯子! 这一刀是最快的一刀,竟是呆住了,他的刀不知怎么竟是砍入了那一爻筒里,刀尖竟硬硬地塞满了爻筒,拔也拔不出。 冷一丝竟是生生呆住,他不知道那一刀怎么会砍在卦筒里。他的刀再也拔不出,他情急无智,也不知丢弃这刀。疯子回过头来,恰恰在冷一丝丢开刀,一掌击拍疯子的前胸时,他回过了头。 疯子冷森森地笑。 冷一丝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他一掌正拍在疯子掌上,冷一丝以为他自己功力大大不如疯子,这一对掌,岂不是会被疯子打成重伤?但他向后退了几步,疯子反而比他更是气沮,噔噔噔大大向后退去。 冷一丝不由得精神大振,他知道,刚才那一击确是使疯子受了重伤。他大声叫道:“卦神,卦神!他受伤了,他受伤了!” 卦神的小腹正插着一支铁算子,他的气喘得正粗,听得冷一丝一叫,顿时精神一振,他怒声而吼,用他的两手狠狠抓住疯子,他抓住疯子的双肩,狠狠掐入进他双肩的肉内,不让疯子脱开。 疯子趱身而行,想离开卦神,但卦神好不容易把他抓住,岂能让他轻易脱身?他无论怎样出手,卦神都不放手。 咚咚咚地一连几拳,都是打在他的胸上,那咚咚咚的拳头打得又重又狠,但疯子只是硬挺着,纹丝不动。 卦神极是惊诧,难道这疯子是一个金刚不坏之躯?打了五拳,卦神不打了,他呆呆地看着疯子,吓得再也无甚主张了。 哇地一声,疯子强忍不住,终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冷一丝先是忘了丢刀,当下一丢刀便更是轻松。他一出掌,拍向疯子,但见疯子把那卦神抓了起来,正抵在冷一丝面前。叭!一掌正打在卦神的胸膛上!卦神一愣神,以为这一击必死,不料冷一丝的气力此时已成颓势,自是无伤。他心内一喜,大吼一声,一拳打向疯子。 疯子的身子被他一拳打向后退,蹭蹭后退了几步。 卦神乘此时机,竟是把那一片铁算???生生从自家的小腹内抽出来,把它向疯子一丢,因他力道也是拿捏得不准,便不曾击中疯子的要害,叭地打在了疯子的身上,疯子被打得向后退了几步。卦神心内着慌,知道这是一大时机,他把手里的那爻筒直对着疯子,想把那筒内的三十六根毒针一齐打向疯子,那三十六根毒针若是射向疯子,岂不得把一个疯子打成一只刺猬?卦神嘶吼一声,用力一摁! 疯子也知道卦神这三十六根毒针,若是在平日,这三十六根毒针根本无奈他何,但此时他已是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三十六根毒针若是射向他,他岂不就是一个死。 疯子一叹,便闭上了双眼,瞑目待死!但卦神久久不曾把这一筒毒针射出。 疯子再睁眼一看,便即明白,原来刚刚那一刀正是刺入了卦神的爻筒内,生生把筒内的机关绞坏,如今这筒子已经射不出毒针了。 疯子暗暗庆幸。 冷一丝一吼,又冲了过来。 他一掌击向疯子,正遇上疯子掌力,两人便又退后几步。 疯子知道,他腰里的血流得也差不多了,此时的疯子很是疲倦,很想入睡。如在同这两人做这生死之斗,就是在路上走着,他也要躺下来,在大路上睡它一觉。他太困了,他不想再与人动手。卦神的腹部也在流血,他心里道:只要我与冷一丝能杀死疯子,我这伤应能救治。他一心想早些杀死疯子,疯子不死,他二人必是一死! 天已经到了下午了,他们这一战已战了几个时辰。 疯子的血也流得差不多了,那冷一丝也受了伤,卦神也受了伤,三人相向,象三头恶狼,恶狠狠地瞅着,却无法再趱身而起,扑去伤人。 疯子大口喘气,说道:“我也不与你们再纠缠,我得走了……”疯子想走,他不想与这两人再拚了。他知道,他们两人也不能杀死他,他也杀不死那两人。 但冷一丝的声音很是嘶哑:“你走不了!” 两人仍是站在他的左右。 疯子的眼里有一种光,他的眼里时时有这种光芒。从前恶人岗的人看到了疯子眼里的这种光芒,一个个都噤声而行,没一个人敢不小心。如今他们两人再看见疯子这眼光,确是不再怕了,因为疯子与他们一样,都是垂死一战。 卦神冷道:“疯子,我告诉你,你今天是死定了!” 疯子不语,他的腰间流血过多,他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人,他的眼睛也失神了,他再也无法象过去那样对两人狠狠出手了。 他是不是连话也懒得说?卦神一用力,大吼一声,直扑过去!冷一丝也明白卦神之意,他二人虽是不能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但他二人连手一击,必能让疯子穷于应付,说不定便可再使疯子受创!冷一丝也挺身击起,怒吼连声,身子在空中三旋,直落向疯子!疯子仍是在风中挺挺地站着。 疯子出手了。 他刚才已经是再支持不住了,他知道,如是两人逃走,他再也无法去追。他不能追上他二人,他追一段路就会倒下。 但两人给了他机会。 他还有几招招式从来不曾用过,那是“疯天痴地”十式中的最后两式。他要用这“疯疯癫癫”和“疯子过河”两式,杀死这两人。叭!只是过了一阵狂风。 狂风过后,眼前有了两个人,但两人都是躺着的,冷一丝一扑之力最大,他受的伤重。卦神倒在地上,他的小腹经这一摔,已是狠狠流血,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疯子也趔趔趄趄,走到两人面前。 “你们杀不死我,是谁要你们杀我的?”两人无语,冷一丝索性闭上了眼睛。 恶人岗的人都对人生失去乐趣,他们对死无所畏惧,对于疯子的逼问,两人索性不答。 疯子道:“我该杀死你们。” 他想杀死两人,两人已是无还手之力,他杀死他们二人易如反掌。 有人应声道:“对啊,你杀死他们,我再杀死你,那样最好!”疯子不曾回头,他咬牙说道:“楚无心,你也来了?” 第四十五章 无心 疯子再回头,他看到了楚无心。 楚无心乐得很狂,他眼看着三个人都无力再战,浴血喘息。他知道他此时出来,便可制得三人死命。楚无心对着疯子笑道:“疯子,你枉自在恶人岗做过一回首领,怎么竟能这么冤冤屈屈地死?”他蹲在疯子的身边,戏弄疯子。 疯子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楚无心说道:“疯子,你看看,在你临死时,看到了谁?”疯子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圆。 眼前的一个女人,一个受尽了苦楚的女人,她正站在疯子对面。 楚无心笑道:“疯子,我夜里拿她来做被子,果然很暖。怪不得你愿意为她出力。” 他嘻嘻怪笑,分明没有一点儿好意。 欣凤站在一边,她的脸色憔悴,她的神情冷漠,象是不曾看到疯子一般。 疯子大声喘息,他知道他如今没什么希望了,如果不是来了楚无心,也还可以胜得那冷一丝与卦神。楚无心来,虽是他功夫极差,但他仍是可以不费什么气力,便能杀得疯子。 欣凤看着疯子,她的眼睛里只有一种悲哀。她是为了疯子,还是为了她自己? 楚无心一推欣凤,说道:“人其将死,其言也哀,你是不是去安慰安慰疯子?” 欣凤走到了疯子面前。 她轻轻说道:“他们抓住了我。” 疯子无语。 “你怪不怪我?” 疯子的眼睛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轻轻吐口:“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怎么会怪你?” 他想挣起身来,但欣凤的手伸了出去,止住了他。 欣凤说道:“你不必动,我知道你的心思,要是死在了楚无心的手里,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疯子盯盯看她,心里不知是难受,还是感慨,居然无话。 欣凤说道:“疯子,我被他们点中了穴道,不然我会帮你。”疯子苦笑一笑,即或是欣凤愿意帮他,那也是无济于事。天色昏黑,楚无心在眼前的影子也变得诡秘莫测。 只听得他说一声:“疯子,要你得知,我在江北还有一个心思,那就是重新再建一个恶人岗。那时恶人岗就将是天下少有的强霸之地,武林中人莫不臣服。你说那样好不好?” 他走到了卦神前。 “你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吧?” 卦神看出情形不对,他大声道:“楚无心,你要做什么?” 楚无心的手拍在了卦神的背上,卦神抑止不住,哇哇在大吐鲜血。 冷一丝怒声道:“楚无心,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要我们来追杀疯子,你还来害我们?!” 楚无心冷冷道:“你忘了我叫楚无心?” 叭地一掌,卦神大喷鲜血。 楚无心又走到了冷一丝的面前。 “冷一丝,你也同卦神一起走,你看好不好?省得他一个人走,黄泉路上十分寂寞。” 冷一丝破口大骂,骂道:“楚无心,你这个王八蛋!你自己是个混蛋,带累我们受苦……” 冷一丝回头,对疯子道:“疯子,你做得对,恶人岗是什么好地方?你要弄没它,那是最好。” 疯子一叹,他也知道,如今要他再对付楚无心,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楚无心一脚一脚地踢冷一丝,他把冷一丝的脸面都踢得肿了,再也看不出冷一丝的脸,只看得这一只挂在人身上的血葫芦。冷一丝先还大骂,后来便再也没了气力,只是一口口呕血。 楚无心对着冷一丝狞笑:“你们自以为一个个都很了不起,是不是?” 他又一脚狠狠踢在了冷一丝的脸面上,这一脚竟把冷一丝的眼珠子踢了出来。 冷一丝痛得再也无声,他双手捂眼,轻轻呻吟着,大声道:“疯子,疯子,我不该来杀你,我活见鬼了,我活见鬼了!” 他飞身一跃,想跳撞在一块大石上而死。但楚无心一脚勾出,慢慢把冷一丝勾了起来,从空中一跃,摔跌在地。 冷一丝摔得昏死过去。 疯子冷冷道:“楚无心,我看错了你,你把他弄成这样子,杀死他算了。” 楚无心道:“对你,我更有一些好招,你知道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招数?” 疯子慢慢坐起来,他凝视着楚无心,缓缓说道:“好,我等着,我等着你的好招。” 楚无心一脚踢在冷一丝的头上。 他这一脚颇劲,他一狠劲儿,便把一个冷一丝踢得再也不能动了。 楚无心一叹,说道:“疯子,他也死了,如今只剩下了你,我得好好杀了你!” 楚无心把疯子提了起来。 眼里满是疯狂,疯子此时看着他的眼睛,才知道他是疯子,是一个比自己更疯上千倍百倍的疯子。 楚无心说道:“我得宰了你,我得宰了你,但我要好好把你弄死,弄得你再也无法从棺材里爬出来,那时我睡觉就了安稳了。”他抓住了那一支小剑。 欣凤眼巴巴地看着他,她不知道如何能救得了疯子,她是不是能救得疯子?楚无心很是得意,他举起了手。 但欣凤突地大喝一声:“住手!” 楚无心说道:“南欣凤,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欣凤突地一叹:“你杀死了他,你恶人岗再也无戏了,你还做什么恶人岗的首领?” 楚无心哈哈大笑:“南欣凤,你休要以为我是孩子,这个疯子可不比那些恶人岗上的笨蛋,他是一只虎,你莫非要我放了他,让他来日有机会杀我不成?” 欣凤道:“他已是受了重伤,你要是还想占住恶人岗,还有胖子、瘦子、阎王敌、活菩萨,你都打不过他们。” 楚无心哦了一声,显是把这一句话听进去了。 他冷冷问道:“你说要怎么做?” 欣凤道:“你可以让疯子把你的对手都除去,那时你便可独霸恶人岗了。” 楚无心对欣凤这一句话很是欣赏,他看着欣凤,嘿嘿笑着,他走上去,轻轻摸着欣凤的下颏,轻薄她道:“人都不知江北南家如何成为武林世家,我才明白,原来南家的人都是这么聪明。” 楚无心拿出来一粒药丸,对欣凤道:“这是我的独门毒药。你如能让疯子服下去,我便可以放他。” 南欣凤拿着这一粒毒药,走到了疯子面前。 疯子瞅南欣凤,暗夜中,他怎么会知道南欣凤在想些什么?她是甘心情愿让疯子服下这一粒药,还是他想让疯子暂时受屈,以为来日这计? 南欣凤说道:“疯子,我不愿看你死,你就是吃下了这毒药,终还可以不死……” 疯子顿时怒起心头,他想痛痛快快地骂南欣凤一顿,骂她是一个卑鄙无耻的贱婢,骂她是一个浪荡淫娃。 但此时欣凤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欣凤的手在哆嗦。 疯子知道,欣凤的手很热,她用力抓住疯子的手,她的手为什么这般哆嗦?她是也受了楚无心的摆布?她是不是也无法与楚无心动手?疯子的心哆嗦了一下。 他真心喜欢欣凤,他喜欢欣凤的那一股子淫劲儿,他喜欢欣凤那专心与男人嬉戏的神情,暗夜灯下,男人可从欣凤那里得无限乐趣,他情愿与欣凤在一处。 疯子慢慢在脑子里转着念头。 楚无心在等,他很有耐心,他现在已经想定了,他没本事对付那阎王敌与胖子、瘦子,他得对付他们,把他们都杀死,他得重新建一人恶人岗,建一个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恶人岗。 他不能杀死疯子,疯子是他可以利用的人。 疯子说道:“楚无心,你给我下毒,我难道不会自己把那毒逼出来?” 楚无心大笑:“说道:“我这些年来,每逢想到我与那南家的仇恨,就夜不能寐。天天思想,终是给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看到过南家人的武功,我不如他们,但我得杀死他们,我天天练功,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我只有练一种本事,才能制得了南家,你知道我练的是什么本事么?” 疯子道:“你练的是下毒。” 楚无心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聪明。” 楚无心说道:“疯子,我的武功不能胜得了你,但我下毒的本事,一定胜得了你恶人岗的所有人。” 疯子相信。 如今他怎么办? 疯子看着南欣凤,听得楚无心说道:“我要回恶人岗了,只要你把这一丸药吃下去,你便成了我的杀手。你可以杀死阎王敌,杀死那胖子、瘦子和活菩萨,你杀了他们几个人,我便会给你解药。” 疯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会相信你?” 楚无心道:“你会相信,我在给你解药的时候,我会先除去你一只臂。” 疯子无语。 欣凤心道:楚无心这个真是狠毒,他让疯子替他杀人,杀过之后还要砍去疯子一臂,疯子必不会从他。 但她想错了,她殊难料得,疯子居然一口答应了她,说道:“好,楚无心,我答应你。” 疯子吃下了那药。 楚无心点着火把,他细看了看疯子的眼睛。 疯子的眼睛成了赤红,又变成绿色的了。楚无心大笑道:“好,疯子,真个是好,说不定我会高兴起来,替你解了毒,让你与我在一起,我做天下武林的霸主,那时你少不得也做了一个天下武林的枭雄,你看好不好?” 疯子不能出声。 欣凤看着疯子,她的眼色是又苦又涩。她心里是不是心疼疯子,她是不是并不情愿疯子受这一毒之苦?楚无心扯着欣凤,说道:“疯子,你的老婆从今起始,成了我的女人,你要是不愿意,就只有一死。我看你还是好好杀人,你说好不好?” 他起身走了,带着欣凤。只剩下了疯子一个活人,陪着两个死人躺在地上。 夜很快就深了,疯子的呻吟声大了起来,他的身子很痛,就象是刀割一般。 疯子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再活着,他一心杀死恶人岗的所有人,不光是为了他的儿子,也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疯人楼。他如今无法再去杀人了,说不定便会因为伤势太重死在这里。 楚无心带着欣凤,来到了一家店。 这是一家小小客店。店家一见来了两位贵客,忙出来招呼:“公子,要吃东西,还是要房间啊 ?” 楚无心说道:“要房间。” 便有了一间上房。 楚无心把欣凤带到了房内,他嘿嘿冷笑,说道:“你一看到疯子,想必是旧情不忘,是不是?” 欣凤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这一群禽兽,我恨不能宰了你们!” 楚无心大笑道:“宰啊,宰啊,我看你先来宰了我,好不好?”他一冲上去,把已无一点儿气力的欣凤抱起来,丢在床上,说道:“我得让你在床上好好宰我一顿!” 他扑了过去。 欣凤一声大叫,还不等叫出声来,便被楚无心点中了哑穴。店里变得漆黑了,再也没了声响。欣凤象是沉入了万丈深渊,她知道她不得不受这一声屈辱,她得为南家报仇,她一定得为南家报仇,她受下这屈辱,为的是明日报仇。 楚无心逞够了淫欲,他坐在欣凤的身上,静静看她,他悠然道:“欣凤,你是不是情愿跟我?” 欣凤恨唇出血,她恨恨地呀呀叫着,只是叫不出声来。 楚无心小声说道:“南欣凤,??是我喜欢你,与你一起作乐,可你一快乐就忍不住要大声叫,我可是不愿你叫,你一叫,岂不把店里的住客都叫醒了?我看你还是好好呆着,你说话啊,你喜不喜欢我?我是不是比那个老疯子还好些?”欣凤看也不看他,她的心里有血有泪。 疯子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血流得很多,也流得很快。他头一回知道一个居然会有这么多的鲜血。 他很想睡,他也知道,如果他睡在这里,他便死了,明日太阳一出这地上便会有一具死尸,有一具在夜里流尽了血的死尸。 他慢慢爬着,向着野外爬,他头昏沉,一边爬一边说道:“你为什么坐在井栏边上,你就是坐在井栏边上,也还不要紧,只是你为什么要露出来你的一双脚?你的那一双脚象是一道劈雷,炸在我心里。我再也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脚,那么瘦,那么瘦……欣凤,你的脚太胖了,你也不象她,脚那么瘦……瘦,瘦……”疯子的头仍然昏沉,他回头看了看,他才爬出了四五十丈。 他无法找到他的救星了,他再也无法活在人世,他已经昏昏迷迷,进入了谵语状态。他一劲儿地讲话,他对着儿子讲,对着那个坐在井栏边的姑娘讲。 “你不能死,你要是活着,我就不杀死他们恶人岗的所有人,你要是死了,我就宰光他们,让他们都死,死也不会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把他们一个个都挖出心来,放在你的坟前致祭。那时,你愿意不愿意?你还恨不恨你爹?你要是恨就恨好了,我对不住你……” 疯子昏死过去了,他的血要流尽了。 酒鬼疯丫头躺在南三元的身边。她躺得很紧张,她向来喜欢南三元,只有此时,她才能占有南三元。她愿意占有南三元,如果南三元成了她酒鬼疯丫头的男人,那岂不是大妙?她轻轻喘息着,看着熟睡的南三元,她终于忍不住了,她扑过去,轻轻抚弄着南三元。 “你是谁?”南三元居然不认得她。 酒鬼疯丫头心里所想,竟是在这么一种无味的情境下才成功,让酒鬼疯丫头的心里不觉一颤。 她心道:南三元南三元,你在清醒时竟不是把我看成个女人。只有你在糊涂时,我才能与在一起…… 在酒鬼疯丫头的心头,南三元是一个最最够味的男人,但她此时得南三元,岂不是最最没味儿的时候么? 天交三更。女人饥渴,她的眼里有热热的情火,如果她不把南三元弄到手,她的情火敢不会把自己烧死? 她为什么不做,她不是酒鬼疯丫头么?她不是疯人楼的疯子么,她不那么做,她就是不是一个疯子了。 酒鬼疯丫头把南三元捅醒,她瞪圆着眼睛,问:“南三元,你睡着睡不着?”南三元嗜哝着道:“怪事,我睡得着。” 酒鬼疯丫头大声道:“我睡不着,我根本就睡不着。” 说罢这句话,酒鬼疯丫头大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嗓门又大,叫南三元就吃了一惊。 “你哭什么?”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用劲睡,也睡不着。” 南三元瞪着眼,问:“你怎么才睡得着?” 酒鬼疯丫头说道:“你抱着我。” 南三元便来抱着她,看他抱着酒鬼疯丫头的模样,象是痴痴怔怔,没一点儿情意,让酒鬼疯丫头很是难过。但她此时也是顾不得难过了,大声说道:“你这么抱着我,我还是睡不着。” 南三元眼睛里都是惶惑:“怎么抱?”酒鬼疯丫头轻声道:“我脱了衣服,你也脱了衣服。” 南三元真是傻了,他喃喃道:“怪,为什么要脱衣服,脱衣服我冷。” 酒鬼疯丫头为他脱衣,她因为紧张,竟是身子直抖。南三元问道;“你怎么哆嗦了?看来真冷。” 果真就赤身抱着,南三元说道:“你还冷么?”酒鬼疯丫头说道:“这里还冷。” 南三元看她,不明白她怎么还冷,他不是紧紧贴着抱着她么? 第四十六章 货郎 南三元与酒鬼疯丫头在一起,他二人一个糊涂,一个有心,竟真的缠缠绵绵,情浓一处。 南三元抱着赤裸的酒鬼疯丫头,兀自不觉怎么样,但酒鬼疯丫头却是头一回有这等遭遇,就身子觳觫,慢慢发抖,抖个不止。情思之深,也莫有过于酒鬼疯丫头的人,她的心在哆嗦,她的身子也在哆嗦,人缩在南三元的怀里,象是一只畏惧严寒的小兔。南三元低声道:“你是谁?你是秀秀不是?你是小红不是?” 在他心里,只有秀秀与小红,秀秀早与他成亲,是他的正式妻子,小红后来护他,为他而死。在他心目中,只有这两个女人。酒鬼疯丫头流下了热泪,她再是与南三元相熟,南三元的心里也不会想着她,她与南三元这一份情思只会是一头热了。 但酒鬼疯丫头不灰心,她轻轻说道:“三元哥,你与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你愿意做什么,我也一样。” 她心里最对劲儿的男人便是这个南三元了,她心里情思,说过千遍百回,都是一个南三元! 南三元抱着她,头一回知道女人觳觫的滋味,他慢慢说道:“你不必害怕,你与我不是有过好多回了么?” 酒鬼疯丫头心里暗暗叫苦,心道:“王八蛋,我何曾与你有过多少回?只是你自己不知与哪一个王八蛋女人在一起混过,便说是与我有过多少回,岂不是害苦了我?” 但她心里毕竟是甜甜的,她心里忐忑不安,静等着南三元摆布。 南三元还不十分糊涂,他把酒鬼疯丫头放在床上,细细地看,他说道:“你的身子怎么不那么白了?” 酒鬼疯丫头心里怒骂:混蛋,你以为我是谁?你老姑奶奶早先就不那么白! 心里虽是在怒骂,但她的脸上却是笑笑嘻嘻的,她说道:“三元,我与你在一处,早就是这样子的,你记不得了么?” 南三元在念叨:“早先就是这样子的?早先就是这样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想了想,却是茫无头绪,只好轻轻去抚摸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的心里很是快乐,她轻轻呻唤着,呼唤着南三元的男人欲望。 天真的很黑了,酒鬼疯丫头满足了她自己,也满足了南三元,因为她很想与南三元在一起亲热,她此时很是快乐,乐得流出了眼泪。 南三元说话声音不清,他嘟嘟哝哝,问道:“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酒鬼疯丫头大声叫道:“愿意,我当然愿意。” 此时的酒鬼疯丫头情愿为南三元而死,她知道她能生存在南三元的身上,能把她的灵魂依附在南三元的身上,此生无憾。 突地一阵子鼓响。 这是什么鼓声,是什么人在敲鼓?这鼓声很是奇怪,极是脆快,声音很尖,不大也不小,咚咚咚象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鼓响声一阵子强一阵子弱,从很远的地方,一飘飘到眼前。突地又荡响在很远的地方。鼓声极是诡秘,听来不象是人在敲,倒象是有一个鬼魂在空中飘来荡去,在敲着这面鼓。 这是什么人? 酒鬼疯丫头的着迷劲头儿没了,她慢慢坐起来。 她细细听那鼓声。鼓声有时居然就象在二人眼前,象是眼前有个正在恶作剧敲鼓的人。 但没有。 南三元虽是有些糊涂,但他也知道这鼓声的奇异,坐在床上凝神而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南三元大声道:“他在叫我,你听没听见?” 他一跃而起,跳下床去,直奔那鼓的声音而去。 酒鬼疯丫头阻止住他。 南三元听鼓声,竟然变得焦躁起来,他怒声道:“你滚开!滚开!!” 酒鬼疯丫头说道:“这鼓声诡异,你最好不要去,你去了,说不定反受其害!” 南三元大声道:“我在这床上与你在一起,就不受你害了么?你不想害我,怎么眼睛也发亮?你一定也是想害我,我一定要去,我要去看一看,看看他是谁?” 酒鬼疯丫头出手去抓南三元,但南三元一滑,身子居然出去几丈,溜下了床。 他穿衣服的速度很快。 等酒鬼疯丫头穿好衣服,南三元已经没了踪影。 酒鬼疯丫头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她急急去追。当她追到了外面,在迷迷朦朦的夜色里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那人站在南三元的对面。 南三元却跪在了那人的身前。 显然南三元已经意志全失,只是痴痴地站在对面,等着那人对南三元讲话。 酒鬼疯丫头愣住了,她知道情形不妙。 那人止住他的鼓声。他看着酒鬼疯丫头,说道:“酒鬼疯丫头,你是疯人楼的人?” 酒鬼疯丫头不由得感到稀奇,她慢慢应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疯人楼的人?你以为谁的名号有一个疯字,他便是疯人楼的人么?” 那人一笑,说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与疯子,我却是知道,你二人都是疯人楼的人。” 酒鬼疯丫头沉默,她暗中动了杀机,她想除去这一个怪人。“你是谁?你怎么能认定我是疯人楼的人?” 那人叹气,说道:“我是恶人岗的人,我的名字你不知道,我叫货郎。” 果然酒鬼疯丫头看到了他,看到了在迷雾里渐渐显现的他,他的样子很卑琐,个子很矮,模样也极丑。但他那神态,居然象是一个君主。 他的手里拿着一面鼓。 这只是一面货郎鼓。 酒鬼疯丫头心里暗暗叫苦,如果他手里的鼓是一面大鼓,酒鬼疯丫头绝不会在意,但他竟能用这一面小小的货郎鼓,便把一个南三元敲得失魂落魄,这可是非同小可。酒鬼疯丫头心下更生惧意,也暗暗吃惊。 郎说道:“酒鬼疯丫头,你与南三元是不是正在情浓?”酒鬼疯丫头的脸面再大,也架不住他如此一问,她怒声道:“货郎,你莫非寻死不成?你若是想死,我便早早打发你便了!”货郎神色不变,他慢慢道:“酒鬼疯丫头,南三元已经失迷,他如是在痴迷时,被我的鼓声所惑,他便再也难醒了。要是没有我的解药,他会更成一个痴人,见了什么人,都会认定她是自己的情人,一来人便去纠缠。那时他岂不是一个天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 货郎笑了,桀桀怪笑不已。 酒鬼疯丫头大声叫道:“三元,三元,你怎么样?”鼓声居然又响了起来。 南三元突地蹦起,叫道:“酒鬼疯丫头,你是酒鬼疯丫头,对不对? ” 如今他竟能认得出她就是他的挚友酒鬼疯丫头,他语音不清,吞吞吐吐说道:“酒鬼疯丫头,酒鬼疯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一时糊涂,竟是不知道酒鬼疯丫头原是与他在一起的,他只是痴痴地瞪着酒鬼疯丫头。 货郎咯咯而笑,说道:“南三元,你装疯卖傻,还不如这酒鬼疯丫头聪明。” 货郎竟把他手里的那一只小小货郎鼓又摇了起来,这小鼓轻轻而敲,敲得南三元一怔,他喃喃说道:“为什么又敲,为什么又敲?你不敲它好不好?” 货郎哪里会听他的?他只是轻轻摇起来,先是咚咚咚一阵子急响,便叫南三元的头如有人用刀在挖,挖得吱吱直响。南三元抱头呻吟,大叫道:“货郎,你别摇了,你别摇了!” 果然不再去摇。 货郎沉声道:“南三元,你死期已近,你如是再不听我的,就得死在这里!”南三元本来就是心受蛊惑,此时被他小鼓一摇,更是不知有多难受。听得他一说,便连连应是。 货郎主道:“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就不再摇。” 南三元应道:“好,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了。”酒鬼疯丫头觉得有些不妥,她叫道:“南三元,你怎么甘心听他,他是恶人岗的人,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听他摆布?” 南三元站起来。竟是象听不到酒鬼疯丫头的话,他摇摇晃晃来到了酒鬼疯丫头面前,大声道:“你少给我多嘴!” 南三元这一叫,顿叫酒鬼疯丫头心里很不好受,要知道酒鬼疯丫头与南三元的情份,可不是三朝两日,他如此恶狠狠对酒鬼疯丫头,岂不叫她寒心? 货郎说道:“南三元,她是谁?” 南三元盯住了酒鬼疯丫头,他口里喃喃道:“你是谁,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 酒鬼疯丫头说道:“南三元,你不认得我,你认得谁?你莫不是只认得这个货郎 ?” 货郎举起了他手里的鼓,把它拿在南三元的眼前摇来晃去,南三元的眼睛便不离开这只小鼓。 货郎道:“你不认得我,你想必认得这一只小鼓?”南三元的声音很低,也很阴沉:“我不认得你,但我认得这一只小鼓。” 货郎阴鸷鸷地笑了,他冷冷说道:“你认得这一只小鼓便好,你听好了。” 小鼓便咚咚咚地摇起来了,南三元听着小鼓,心里仿佛象是有人在敲,他慢慢走到了货郎的眼前,鼻尖与货郎近在咫尺,他慢慢问:“你要我做什么?” 货郎道:“杀人啊,你得杀人。你先杀死这个人,她叫酒鬼疯丫头,她是你的仇敌,你杀死她,你便可以报仇了。”南三元眼盯盯地瞅着酒鬼疯丫头,他嘴里在喃喃念哪着:“我杀死她,我就可以报仇了?我杀死她,我就可以报仇了么?”南三元说罢,便倏地出手,疾快无比,向酒鬼疯丫头出手! 南三元用的是他的家传武功“无极六十四式”! 南三元的手很快,酒鬼疯丫头不防,她知道南三元自己动手完全是受了那货郎的蛊惑,她无法对南三元下死手,但南三元每一招攻她致命处,一招一式都是十分狠毒狡猾,招招毒辣,她躲也躲得艰难。南三元一招攻向她的头,又一招直撩她的下部。她心里恶狠狠直骂南三元,但也知道南三元现在是身不由已,她骂他也是无用,便急急匆匆地见招拆招。 货郎的身影又沉在雾中了,他桀桀怪笑道:“南三元,她是杀死你老婆的坏人,你不宰了她,怎么给你老婆报仇啊?” 南三元瞪圆了双眼,叫道:“是你杀死了小红?是你杀死了小红?” 南三元怒极,叫声反象是在哭,他怒吼道:“我杀死你,我杀死你!” 南三元扑向酒鬼疯丫头,他一出手,便扼住了酒鬼疯丫头的手腕,一扼便把酒鬼疯丫头扼住,让她不能动弹。酒鬼疯丫头恨骂道:“南三元,你个王八蛋!恶人岗是你的仇敌,你怎么反助他来杀我?” 酒鬼疯丫头的手撕掳着南三元的脸,她已经把南三元的脸抓破,在南三元的脸上抓下一道道血痕。南三元兀自不松手,吱唔怪叫着,吼着叫着冲向酒鬼疯丫头,他狠狠扼住了酒鬼疯丫头的脖子,他下了死手,定不会饶过酒鬼疯丫头。 酒鬼疯丫头已经看不清他的脸面。 眼前是一片模糊。酒鬼疯丫头心想:能死在南三元的手里,也算好了,我就再不动手,让他把我活活杀死,有什么不好?想到这里,她索性不动,让南三元杀她。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更急,急骤的鼓声把南三元的头也弄乱了,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嘶哑:“我头疼,我头疼!”他恶狠狠地把自己的头发一绺绺扯掉,再看他时,竟是眼也红了,神志也痴迷,??也无法控制自己。 南三元眼前出现了几个女人,先是楚秀秀,她在那石洞里与南三元相拥而卧。他与楚秀秀名义是夫妻,但楚秀秀从来也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想生一个南家的儿子,为南家生一个孩子,是她答应南老爷子的托咐,一定要做的事情。她与南三元根本就没情感。 楚秀秀瞅他,神情颇为不屑,她那嘴角有一种苦笑,分明是在讽嘲南三元技不如人。南三元恨她,他从心底里恨他,她既是喜欢南老爷子,何必又来惹他? 再就是那个小红,一个清丽的女孩子,她在那一间小小的浴室里洗澡,她坐在南三元的身后,她喜欢上了南三元,她甘愿为南三元而死。南三元一想那个小红,心里便是一阵阵痛,他想怒吼,想把他自己的头发都扯光,他想杀人,他恶狠狠瞪眼瞅着货郎,把他当成了杀死小红的凶手。 货郎的鼓响得更急了,他轻声吼叫着,声音象是一条响尾蛇,嘶嘶不绝,他的鼓在手里摇着,越摇越快,越摇越快,鼓尾儿象是两粒小小的蛇信,在对着南三元与酒鬼疯丫头直吐。 那鼓声直震响在南三元与酒鬼疯丫头的心底。酒鬼疯丫头的心里对自己说道:算了,反正他是南三元,他是那个南三元,是那个和自己最对脾气的南三元,就是死在了他的手里,又能怎么样? 南三元愈来愈疯狂,他的眼睛也越来越红。 酒鬼疯丫头却低下了头,她已是再也不愿意挣扎了。 象是起了秋雾。 货郎是神秘的,在恶人岗里,恶人都是相互认识,但你永远不会认得货郎,货郎是十六人中的人,但也是十六人之外的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货郎在哪里,你也不会知道货郎在做什么。 南三元的嘴角直沁鲜血,他已经被鼓声大力震伤,他已是受了内伤,快要死了,只是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件事儿不曾得了,他便迟迟不肯死。有什么事儿他不放心的,他在这世上已经没了亲人,还有什么事儿不愿放手? 有人对他说话了,他看到了货郎嘻嘻笑着的面孔。 “你该放心去了,你说对不对?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他似乎说得对,南三元活在世上,确再也无乐趣可言。 “我心里还有事儿……” 他心里有什么事儿,他有什么不肯对人言,他有什么事儿还不愿放手,不肯释怀? 货郎说道:“人其实都是与自己过不去,你有什么大事儿必须做?你好好想上一想,便知道你不必想那么多,你只要好好睡一睡,便可以安然死去了。” 南三元很赞成他的话,他知道,他该睡了,他该死了,既是他南家一门都死,他还活得有什么乐趣?他松开了手,他再也不想掐死酒鬼疯丫头。 货郎说道:“南三元,你愿意死么?”南三元凝神而视,目中空空,他其实目无所视。 货郎道:“你把这一把小剑慢慢插入人的胸口,你就可以死了!” 死是一种诱惑,是一种不可抵挡的诱惑。 南三元接过了小剑,他把小剑刺入了自己胸口。 血流出来了,鲜血是红的,是一种鲜艳的红色。 酒鬼疯丫头先只是瞪眼看,后来便大叫道:“南三元,你大仇没报,怎能轻易言死?!” 南三元恶狠狠对酒鬼疯丫头吼喝:“你是我什么人?你干嘛管我?你凭什么管我?”酒鬼疯丫头被噎住了,她真的不是南三元什么人,她与南三元只是酒友,她凭什么管南三元?她只好是瞪着眼看南三元寻死。 鼓声更急,这是催命的鼓声。 不是鼙鼓,不是咚咚的疾声鼓点,确是一种激人心跳的脆声鼓响。 南三元痴迷了,他把剑向胸内更深的刺进去,小剑几乎没柄,他的手上也满是鲜血了,他双眼兀自直瞪着,瞅着苍天。 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了。 酒鬼疯丫头也变得痴迷,她再也不愿意管南三元了,死是一种极好的诱惑,再也不能躲避。 南三元大声一吼,死在地上。 酒鬼疯丫头忽然大叫:“南三元,你死了么,死得好,真是死得好! ” 酒鬼疯丫头手舞足蹈,她很快乐,因为南三元已经死了,她也象是得了解脱。可她一边叫好,一边眼里还流着泪。 第四十七章 无降之灾 楚无心很满意自己,他得了恶人岗的天下,也报了南家的仇,正与自己仇家的的女儿在一起,他把这一个女人当成自家的奴才,呵她来去,她也无奈,只能任他凌辱。做人如此,岂不快哉?楚无心坐在酒楼上,他带着欣凤坐在这里,一边饮酒,一边四顾,那神情绝然是旁若无人。 他看着这酒楼,酒楼上有些人在喝酒,他看来望去,看到了一个女孩子,这女孩子很是漂亮,眼睛很好看,一副很是郁郁不乐的模样,看上去她一定是有些心事。 一个女孩子独自来酒楼喝闷酒,她一定是再也无处可去了,不然她绝不会来到酒楼。 如果是一个男人,他来酒楼,还可说他是来此寻找乐子的,但一个女孩子,她最喜欢的地方一定不是酒楼。 她郁郁而坐,独自看着酒杯,她喝得很慢,也喝得很少,但她一直不停地喝。 楚无心用眼睛瞟她,见她那模样真是可爱,她比起南欣凤来,却是另有一番风韵,从前从后看她,都是有无限情味儿。 楚无心正在饮酒,也在心里觉得他自家是一个真正的大男人,他便等着那女孩子抬头,只要她一抬头,对他看上一眼,楚无心就上去同她搭话。 女孩子只是看酒杯。 楚无心等着,他也喝够了酒。在他心里,虽是把欣凤当成他的女人,但南欣凤虽是女人,也只是他的玩物而已,他怎能把欣凤当成心内所爱?他看这女人时,那心思便全然不同。 女孩子把她的酒杯里斟满酒,这一杯酒分五次喝完,她一次总是喝那么多,一口也不多,一口也不少。若不是百无聊赖,她怎么会象喝药一般?楚无心在耐心等,他终是等到了那女孩子抬头的时机。 楚无心走了过去,他对女孩子笑,他的笑很能迷住一些女孩子。 女孩子果然看着楚无心,对他也笑了一笑。楚无心心里很满意自己,这女孩子对他印象颇是不恶。 “你是谁家的女孩儿,竟然一个人跑了出来,跑到这酒店喝起闷酒来了?” 楚无心一说话,就把她当成一个小小孩子,说话口吻完全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女孩儿笑了,她那笑模样真是天真,直把一个楚无心笑得目瞪口呆,他心里暗暗道:好个国色天香的女孩儿! 楚无心凑过来,轻声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儿?你偷偷跑出来喝酒,被你家大人知道,岂不是要受罚?” 女孩儿笑了,她看着楚无心,甜甜的脸儿上竟出了两个浅浅的笑涡,她慢条斯理道:“你说,我怕不怕我家的人?” 楚无心见她与自己说话,那神色竟是没一毫害怕,不由得大大惊奇。他心道:这女孩子真不寻常,说不定她真的是一个小小鬼头。女孩子笑笑,那笑意中竟有许多的傲气。 楚无心瞅她,说道:“我告诉你,我是恶人岗的人,我是恶人岗的首领。” 他头一回觉得恶人岗的首领这名号有些用处。 女孩儿一定从来不曾听得恶人岗,她竟是笑了一笑,对楚无心的笑毫不在意。 楚无心喜欢这个女孩子,他恨的人太多了,他从来不曾真心喜欢过谁。但他一看到了这个女孩子,就从心底里喜欢她。 “你叫什么名字?” “疯婆子。” 楚无心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声笑道:“你要是叫做疯子,你也只是一个疯丫头,你决不会是一个疯婆子。” 她也不争辩,只是嘻嘻一笑,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叫我疯丫头,只是叫我疯婆子。” 楚无心说道:“你过来与我们一起喝酒,好不好?” 女孩子的双眉一扬,叫道:“原来你请我喝酒,那是最好。” 她一笑,两排皓齿竟是雪白。 楚无心的心怦地一动,好漂亮的女孩儿。 酒喝过了两坛。 楚无心醺醺有些醉意,欣凤只是静静地喝酒,她竟是抬也不抬一下眼,也不看楚无心与那女孩子。 女孩子说道:“她是你什么人?她是你妻子么?” 楚无心大笑道:“你说笑了,我从来不曾有过妻子,她只是我的一个丫头。” 这女孩子看欣凤,分明眼中有着不信,欣凤的模样不象是一个丫头。 那女孩子对欣凤倒是比楚无心更有兴趣。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做他的丫头?” 欣凤冷冷看她,竟是不答一言。 那女孩儿与楚无心一对一喝酒,两人都是醉了。 楚无心最后只能对着那女孩儿嘻嘻傻笑。 女孩子对着欣凤说道:“你是南家的人? ” 欣凤也不屑理她,她是南家的人,天下武林的人都知道,南家的人被恶人岗给杀得光了,她一个南欣凤苟且偷生,活着只是为了报仇。这一个女孩子问她,她理也不愿意理她。 那女孩子自言自语道:“奇怪,我知道南家的老爷子有一块玉,那是一块至宝,你知道不知道?” 欣凤的心一动。 她怎么知道有一块玉,她怎么想到要对欣凤说起这一块玉?那女孩子自言自语:“南家的这一块玉本来是一块宝贝,他怎么不用?” 欣凤沉住气,说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南家有一块玉?”那女孩子的眼睛很亮:“我告诉你,南家的那一块玉是大侠林渊留下的,那一块玉如果拿出来,至少可以保得南家不灭门。” 欣凤的心一沉。她想起了老爹叫她去送那一块玉给三个人,那三个人带她去找一个人,最后她才把那一块玉交与那个人。那个人是谁,那三个人都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因为她还没有见到第一个人,就被人家劫到了恶人岗。 这女孩子莫非知道她的秘密? 女孩子对欣凤说道:“我知道你那块玉的秘密。” 欣凤忙看看伏在桌上的楚无心。 女孩子笑了,她笑道:“他已经中了我的迷药,一时还不能醒来。”欣凤的心又是一动。 女孩子道:“我带你去找一个人,那个人一定会告诉你去找谁,你南家的仇或者能报。” 说罢,也不由欣凤分说,扯起欣凤便走。 她们两个走在街上,那女孩子笑意盎然,那样子扯住欣凤,倒象是拣到了一件宝贝。 来到了一家珠宝铺子。 珠宝店的老板是一个瞎子。 欣凤心里直嘀咕:一个珠宝店的老板得看、摸、品、鉴,几样儿一点也少不得,这一个瞎子老板怎么做得?那女孩儿乐了,对着那瞎子说道:“四叔,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南家的人?她说她有一块玉,想送去咱们的自贤堂。” 欣凤一动心,她说出一个自贤堂,欣凤从来不曾对她说过,她那一块玉,是送往自贤堂的。她怎么知道? 女孩子说道:“你把你那一块玉拿出来,让我四叔看看。”欣凤拿出玉来,递与那个瞎子。 瞎子拿着玉,先是摸,再是拿到了鼻子边去闻。欣凤心里嘀咕:一块玉,怎么会有什么味儿?你再闻,也只是我的味儿。她想到这里,竟是脸红了一红。 那瞎子摸过了,闻过了,竟是呆呆地睁着两只瞎眼,向着天上望。 他想要干什么? 瞎子说话了:“这块玉是大侠林渊的那块。” 女孩子的神色肃然了,她盯着欣凤道:“南欣凤,看来你这人真的是南家的人了。” 她扯住欣凤就走。 两人来到了一个算卦摊子前。 算卦人不是瞎子,他的眼睛明亮,有异于一般人。 女孩子对他道:“那玉出来了。” 算卦的人的神色惊异,他看着南欣凤,说道:“你是南老爷子的什么人?” 欣凤哽咽道:“我是他女儿。”那算卦的人说道:“事儿重大,不得不如此,还望姑娘见谅,能不能把那一块玉拿出来让我再看看。” 欣凤便把那一块玉再给这算卦的人看。 算卦的人不象是看一块玉,反象是在看一件殊世珍宝,他反来复去看了半天,才一叹道:“是它,你告诉小妹,就说是它。”女孩子笑笑,扯住了欣凤再走。 这一回她们到了那家酒馆。 这是那家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头骨的小小酒馆。 酒馆的老板见到了这女孩子,就满脸堆笑,对她说道:“疯婆子,你来了。” 欣凤一笑,看来她所说不假,她真的叫做什么疯婆子。 疯婆子说道:“你叫小妹出来。” 果然出来了一个小小丫头。 她长得太小了,只有那疯婆子的一半高,但她一脸睥睨神色,却象是一个大人。她盯着疯婆子,说:“疯婆子,你叫我做什么?我正忙着呢。” 疯婆子对她说话,居然能和颜悦色:“你忙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那小小丫头一叹,说道:“我告诉你也行,我刚才正在玩呢。”欣凤想噗哧一笑,但她看到那疯婆子没一点儿笑意,就强忍住了。 那小小丫头瞅瞅欣凤,说道:“我告诉过你,你不能总把外人带到这里来,你偏偏不听。” 疯婆子笑道:“她不是外人,她有一块玉,就是那块大侠林渊留下的玉。” 那小丫头听了,居然惊诧得张大了嘴巴。 她忙不迭地问欣凤要那块玉看。 果然不假,她连声说道:“是这块玉,是这块玉。” 她说道:“要不要带她去见那人?” 疯婆子得意而笑:“当然要去,她不去见他,怎么会知道怎么办?” 欣凤见到了三个人。 她才能见到最后那一个人。依她老爹所说,她最后见到的这人,才能把老爹告诉她的话对他说。 那疯婆子与欣凤进了后院,慢慢入了地下的甬道,甬道很暗,但在甬道中点着一些火把,火把挂在墙上,把甬道照得更暗,光也是晃晃悠悠的,很是眩目。 欣凤终是见到了那人。 这人的头发很长,象是一个疯子,他坐在椅子上,盯牢了欣凤,两目炯炯有光。 “你是南家的人?” 欣凤说道:“是。” 她的心里凄苦,悲不能抑,便潸然落泪。 “说是你得了那块玉?拿来我看!”欣凤便把她手里的那块玉拿与他看。 这是一块很普通的玉,但玉上有一种看似若有若无的光彩,说是它从前是大侠林渊的遗物,却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看够了这块玉,不由得暗暗冷笑,他大声道:“想不到这块玉却在你们南家的手里。” 欣凤看这人,心里很是凛惧,但事已至此,怕也是无用,她便大声道:“我找到你很不容易。你怎么知道我有这块玉的?” 那人回头指了一指,说道;“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欣凤回头,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她最熟悉不过的人。疯子,他是疯子!疯子对着她笑。 原来是疯子把她手里有这块玉的事儿告诉了这个人。 疯子对着那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转身走出去了。 他是什么人,连一向自诩甚重的疯子对他也是礼敬有加?那人笑了,他对欣凤大笑,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知道不知道这块玉有一段什么故事?” 欣凤不知道。 那人起身,慢慢来回踱步,他对欣凤道???“我是疯人楼的楼主。你知道,天下有三大恶处,那就是恶人岗、疯人楼和流花女人谷。我这疯人楼从前曾有人欠过大侠林渊的一段旧情,我的祖父把这块玉送与了大侠林渊,要他在关键时刻拿出来,我家的人见了这玉,如见他大侠林渊本人一样……” 欣凤不知道还有这一段隐情。 这么说,她南家有这一块玉,可以对疯人楼的楼主说出她心底的愿望了? 果然,疯人楼的楼主对她说道:“姑娘,你说,你有什么愿望,你直说好了。” 欣凤才知道,她老爹为什么要她带着这一块玉来找这个人,原来他是疯人楼的楼主,他一定会帮欣凤报仇。 欣凤的老爹给她这块玉时,她并不知道老爹要她做什么。如今她知道了,老爹要她来求援,要求疯人楼帮她对付恶人岗。 欣凤望着他,说道:“你说,天下三大恶处,恶人岗、疯人楼与流花女人谷三处,哪一家最厉害?” 那人分明是知道了欣凤的心思,他冷冷而笑,说道:“你以为流花女人谷与恶人岗会是我疯人楼的对手么?你看!” 他指了一指,欣凤看到了他所指处,地上原来满是一些杂物。这是些骨头、破烂、残破的刀剑。 那楼主拣起了一段刀尖,对欣凤说道:“人是血肉之躯,你自是知道,但你看我,但知道了疯人楼也能创出些神话。” 欣凤定睛看他,不知道他弄些什么玄虚。 只见那楼主把那块刀尖送入自家的咽喉,慢慢那块刀尖入了他口中,吞入肚内。 欣凤看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人竟能把一截刀尖直吞入肚内。这一招把她看傻了。 那楼主竟是面无难色,他看着欣凤,说道:“你看,古人说,神仙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只是吃些铜汁铁胆,你看我这样子,是不是更强过神仙?” 欣凤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跪下来了,泣道:“楼主,你帮帮我……” 天已经很晚了,欣凤从那楼主的居室里出来,她站在外面。很奇怪的是,那一间小小的酒店竟仍是那么热闹,那么吵吵嚷嚷。她走出酒店,一直走到了风中。 她看到了疯子,疯子直直地站在她的眼前。 “你也是……疯人楼的人?” 疯子点头:“我是,酒鬼疯丫头也是。” 欣凤默然。 她早该知道,疯子一定是疯人楼的人,不然,他不会为了一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便把自己的恶人岗毁了。 欣凤说道:“你能帮我把恶人岗灭了 ?” 疯子笑了,他笑得很残酷,他冷冷道:“我一定要灭了恶人岗!”欣凤想到了她的哥哥南三元,他如今在哪里?他是不是还很安全?要知道,有了这疯人楼的帮助,要灭掉那恶人岗已经不是很难了,南三元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但南三元现在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他死了,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用一柄小剑刺死了自己。 他双眼兀自不肯闭上,仍是瞪瞪地向着苍天。 酒鬼疯丫头仍是痴痴迷迷,她一边跳一边叫着:“南三元,南三元,你死得好,你死得好!你要是不死,我还不是天天得挂念你么?你一死,我也就没什么挂念的了!” 她盯着货郎的手,货郎的手里仍然有那一只神秘莫测的小小货郎鼓。 这鼓能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来,能让人受到蛊惑,能让人心志乱,自己杀死自己。 酒鬼疯丫头看着这小鼓,她的神情是既怕又贪,她盯牢着那一只小鼓,眼睛一会儿也不肯离开。 货郎的声音很远,他对着酒鬼疯丫头笑:“你愿不愿再听一回这鼓声?” 酒鬼疯丫头说道:“我愿意,我愿意。” 她明明在心底里对她自己说道:不能,不行,我不能再听他的小鼓了,他的小鼓再一敲,我一定会象南三元一样,也死在他的手里。但她又对她自己说道:死就死好了,南三元也死了,我就是也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死死盯牢了货郎手里的小鼓。 这是迷死人的小鼓,是蛊惑人心的小鼓。 货郎把他的手慢慢举起来了,他的手里举着那一只小鼓…… 第四十八章 疯女人 楚无心醒来时,天已经很黑了,他晃晃地走出那小小酒店。他听得那些人在笑他,笑他醉了,他只是冷冷一笑,却不分辩,直走出那小小酒店。他知道,那个欣凤走了,是与一个叫疯婆子的女孩子走的,他不知道那女孩子是什么来路,但他知道他很是喜欢那个女孩子。 他要找到欣凤,也要找到那个女孩子。 他找到欣凤,是想利用欣凤。他想找到那个女孩子,是他很想念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也很喜欢他?他为什么醉了?他是不是被那个女孩子给愚弄了?他得找到那个女孩子,他才会知道这一切。 夜露很重,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酒鬼疯丫头很在意那货郎手里的鼓,她盯着那鼓看,那一只小鼓杀死了南三元,如果货郎愿意,它也可以杀死她酒鬼疯丫头。货郎不曾摇鼓。 他对酒鬼疯丫头道:“酒鬼疯丫头,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你如果愿意跟我,你就可以不死。” 酒鬼疯丫头一笑,她傻傻地摇头。 她不愿意。 天下的男人,她只愿意跟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南三元。但南三元已经死了,天下再也找不出一个她愿意跟的男人来了。 货郎笑笑,他说道:“好,那你只有一死了,你受伤很重,你根本受不了我的一阵子鼓声,你只好迷迷糊糊地死了。” 酒鬼疯丫头的嘴角仍是有笑意,她看着南三元躺在地上,他情愿一死。 鼓声真的响起来了,那响声震得酒鬼疯丫头的心弦在动,响得她心慌。 她觉得出,她的嘴角在流血,血在一丝丝流出,但流得并不慢,如果听任那货郎敲下去,她必是一死。 但她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货郎杀她。 货郎的脸上有笑意,这是残忍已极的笑意,他知道他得手了,这一个酒鬼疯丫头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只要他不断地摇下去,她必是会躺倒在地,她会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有一个女孩子甜甜的笑声。 “真好玩,真好玩!你能不能把你的鼓给我玩一回儿? ” 货郎停手了,他回头四望,看到一个女孩儿,一个眉目十分清秀的女孩儿正在望着他。 这是一双能夺人魂魄的眼睛。 她在笑,笑得很是天真,笑得让人知道她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家。 “你在做什么?” 货郎一笑,笑得冷酷,笑得残忍。 “我在杀人。” 那女孩儿吓得一叫,叫声很是好听,如果人一吃惊就是这么叫,那天下的人都愿意受惊了。 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直瞅着货郎:“你别吓坏了我,你这是在玩呢,怎么说你是在杀人?” 货郎冷冷道:“你看看她,她已经快要死了,你怎么看不到?”酒鬼疯丫头确是不妙,她的睛睛已经痴迷,她把一只小剑拿在手里,正对着自家的胸前刺去。 那女孩儿笑了,她斜瞥了货郎一眼,慢慢悠悠说道:“货郎,你是不是叫货郎?” 货郎有一点儿吃惊了,他凝望着这女孩儿,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叫货郎?” 女孩儿一乐,说道:“我看到了你手里的小鼓,这是不是货郎鼓?” 货郎失声而笑:“不错。” 她知道这是货郎鼓,她当然便可以知道他就是货郎。多亏她不是江湖中人,不然她一听到货郎的名号,她一定会吓得晕了过去。 恶人岗的第一杀手,也就是恶人岗最神秘的人物,便是这个货郎了。 恶人岗的人也很少知道他。 他一向在江湖上行走,很少到恶人岗上去,恶人岗的人除了疯子与那个痴子,一般人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们只知道恶人岗的十六人中,有一个叫做货郎。他是为保恶人岗的名号,在江湖上行走的。但他是谁,只有疯子知道。 他们只知道他叫货郎。 酒鬼疯丫头的头疼得厉害,她哑着声音叫道:“我的头疼,我的头很疼。” 货郎的声音很是甜蜜:“你应该去死,你的头会一直在疼。要不疼,只有一个法儿,那就是去死。” 他的声音甜极了,叫人以为他是在出一个很好的主意。 果然酒鬼疯丫头被他的话打动了,她慢慢举起了她手里的小剑。 小剑直指着她的肚腹。 那女孩子突地大笑起来了。 货郎一愣,那酒鬼疯丫头也是一愣。 “你笑什么?” 那女孩子笑得天真,她的眼睛直如一片深渊:“我笑你太得意了,你用一只小鼓,怎么让她竟是情愿自己去死?这事儿让我看了,觉得很是好玩?” 货郎冷冷道:“你走开!如果你不走开,你再也不会以为这事儿好玩了。你以为死很好玩么?” 那女孩儿乐着,看着货郎,居然对他毫不在意,她慢慢说道:“你把她杀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莫不如你把我也杀死算了,省得你还担心。” 货郎的声音冰冷,他也听得出这女孩子是在对他挑战,他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那女孩子说道:“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货郎真的要试一试,他一定要试一试。 夜色很浓。 那女孩子的笑意仍是很甜,她记得她的老爹对她说过的话:你如果对人家笑,就可以看得出人家对你怎么样。如果那人对你也是好的,他一定地从他的心底里也发出笑声来。 他的笑一定是无邪的。但如果你对他笑,他的表情很不自然,那他一定是心怀鬼胎。 眼前的这个货郎就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 她盯牢了货郎,她的眼睛盯在货郎手里的小鼓上。 楚无心在找欣凤,他不愿意丢失欣凤。 他的心里很中意欣凤,让欣凤做他的肉欲工具,他也不愿意丢失了她。 “欣凤,欣凤!” 他在夜露中跌跌撞撞地走,他要找到欣凤。 此时的他,在心里兀自说他自己:我这是做什么?我最恨的人南家的人,我最仇恨的人就是她,可我现在还到处找她,她是我什么人,值得我如此苦苦寻找么? 但他还是在到处找她。 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凹地,他看到了两个人。 这是那个疯子,他在抱着欣凤。他抱着欣凤,明明听到了楚无心的脚步声,他也不愿意动上一动。他心目中无人了,他根本就不曾把楚无心看在眼里。 楚无心说话了:“疯子,你的恶人岗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疯子的声音很是冷静:“我愿意,我愿意看着它完蛋。” 楚无心的声音高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是我把它弄完了的,我要恶人岗的人都是死光,然后我再重新振作恶人岗,让恶人岗的英名天下传。你说好不好?” 疯子慢慢把欣凤放下了,他说道:“欣凤,我杀死这一个人,你看着,我是一半为了你,一半为了我的儿子。” 楚无心大声笑道:“疯子,你根本杀不死我,你知道不知道?”疯子哑着嗓子说道:“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疯子一扑而上,与楚无心斗在一起。 楚无心的毒招在疯子眼前根本不管用,但他强力支撑着,他咬紧牙关,对着疯子连吼带叫,一直用最狠毒的招数。但疯子随手化解他的毒招,让他一点儿便宜也占不上。 欣凤站起来了,她慢慢走上来,疯子吼叫道:“欣凤,我告诉你,我自己便会把这个王八蛋宰了,你用不着出手。” 欣凤的声音很冷,象是她的心在颤抖,她说道:“是么?你与他动手好了,我看着就是。” 楚无心知道他不行了,他的身上有几处受伤,疯子的掌法很是厉害,一掌一掌都是奇妙无比,他根本抵敌不住。 叭!一掌正击在了楚无心的身上。 楚无心飞出去了,叭地摔在了地上。 楚无心强撑着站起,刚刚起身,便又被疯子击一猛掌。 楚无心伛下腰去,他哇哇地吐血。 他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欣凤慢慢叫道:“疯子,你别杀他!” 疯子住了手,他回头问:“为什么不杀?” 欣凤流出了泪水,她轻轻道:“让我宰了他!” 疯子很是欣慰,他喜欢欣凤,他也知道欣凤受够了这楚无心的气,她一定会很恨这个楚无心,她一定会宰了这个楚无心的。 他站在一边,看着欣凤。 欣凤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但看得出她的心里很是激动,她眼里的泪水长流。 她对着疯子说道:“谢谢你,你帮了我,你帮我报了我家的大仇……” 欣凤再站起来,她慢慢走过了疯子的身边,她要去杀死楚无心。 因为楚无心是她家的大仇人,楚无心是使她一家含冤而死的罪魁祸首。 她走过了疯子的身边。 她突然出手了!她把手里的小剑直刺入了疯子的身体。疯子一声吼叫,这是一声惨痛无比的怒吼,这吼声把欣凤与楚无心都吓坏了。 欣凤吓得一抖,但一只小剑仍是深深刺入了疯子的体内。 疯子的手很快,欣凤虽是想闪开,但疯子一伸手,就把欣凤抓住了。 他痛得失声:“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出手?” 欣凤吓得脸色也白了,但她情知这一回她是必死,就也无惧,她盯牢了疯子的眼睛,说道:“你玷污了我,你是恶人岗的首领,你杀了我全家,你一定得死……” 疯子的手在痉挛,他哆嗦着,说道:“不错,不错,我得死。你不怕我……杀了你?” 欣凤怒声吼道:“我不怕,我不怕!我杀了你,报了我一家的仇,我也死得够了,我怕什么?” 疯子的痛楚显是很深,他看着欣凤,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我会死在你的手里……” 他把欣凤的胳臂抓得咯咯直响,他突地张开了他的大嘴,咬在欣凤的臂上。 只听得骨头在咯咯直响。 疯子是疯人楼的人,他疯人楼的人钢铁也吞得,这一条胳臂在他看来,却算什么?欣凤再是镇定,也不禁失色了,她知道,虽是疯子已经受伤,但他若是咬中她的胳膊,她的这一条臂再也没了。 她咬牙,痛得流出了泪水。 但疯子却没把她咬坏,他突地吐了一句:“我不愿……我不愿意伤你……”疯子一说话,自是松开了口。 疯子真的不愿意伤她,他真的未伤害欣凤。 疯子倒下了。 楚无心突地大叫:“好,好!杀得好!” 欣凤冷冷道:“楚无心,你以为你奉承我,我就会饶过你不成?”楚无心想杀死欣凤,但他有心无力,他刚才受的伤太重了,吐了许多的血,无法对欣凤出手,他恶狠狠道:“南欣凤,你杀了你的丈夫,你杀死了你的丈夫了,你不想要他了,不是?你这些日子跟着我,跟出好滋味来了,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跟他上床不如跟我好受些?我告诉你,南欣凤,你要是跟关我,我还得天天用鞭子抽你这个贱人!” 楚无心哈哈大笑起来。 南欣凤不理他,她去跪在疯子的尸前。 她低声道:“世上有人,也有???,有妖,也有狐。你遇上的不是人,只是鬼……”她指一指楚无心。她再对疯子的尸体说道:“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一个妖怪……” 南欣凤流泪,这泪水是为疯子而流的。 楚无心哈哈大笑,他笑得流出了泪水:“欣凤,你何必拜他,他算是什么好汉子?我在他的脸上画花,他也不敢吐一声,他算是什么东西?” 楚无心笑得发疯。 欣凤悄声道:“楚无心,我与疯子的仇恨只是与恶人岗的仇恨,我与你的仇恨就不那么简单了。” 她站了起来,脸上犹带泪痕。 楚无心大笑道:“南欣凤作伤心,我足以替他,你不是试过了么 ?” 他哈哈狂笑。 欣凤一步上前,大叫道:“住嘴!”她叭叭一连打了楚无心十几个耳光。 楚无心被她打得十分靡顿,但他那眼里兀自在闪光,他恨恨道:“南欣凤,你快杀死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南欣凤也笑,她轻声道:“楚无心,我象是找到一件宝贝,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了你,你杀了我的一家亲人,想让我轻松杀你,那可不行……” 楚无心大叫道:“欣凤,你个狗杂种,你要杀便杀,弄什么鬼画符?” 欣凤笑道:“我得先把你的手筋脚筋都挑断然后再带着你,我天天带你在身边,你要死不成,你要生不得。那样你看好不好?”楚无心狂叫一声:“疯婆子,我宰了你!” 他扑向欣凤。 怎奈他此时已受重伤,再想对欣凤使狂,已是不能,只在半路便被欣凤一掌打倒,落在地上。 南欣凤站在楚无心身边,她声音也很温柔:“你不要怕疼,我只是轻轻地打,让你只是疼一点儿。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与我不是也做过了多日的夫妻么?” 她用小剑轻轻刮着楚无心的脸面,她刮得次数太多了,竟把楚无心的脸刮得出血。 她轻轻絮语:“无心,你不要怕疼,你会很疼的,但你不要怕,你也不要叫。你一叫,我会心疼你,那时我就不光得挑你的脚筋手筋了,我得挑了你的心!” 欣凤的眼睛是红的,她想到了她一空何等快乐,何等幸福,竟在一日之间被这个楚无心弄成家破人亡,她的眼睛湿润了,她轻轻说道:“爹,大哥,大嫂,你们在天之灵不远,我为你们报仇了!”她一出手,挑了楚无心的脚筋!楚无心大叫一声,疼得昏死过去。 欣凤的手在颤,她挑不下去了,她看到了楚无心的足踝在流血,那血让她心跳得快了起来,快得让她无法平息。她知道她也怕,她怕这等出手,但她得出手,她恨恨道:“楚无心,这一下是为我爹报仇。这一下是为我大哥报仇,这一下是为我大嫂报仇。这一下是为南翔报仇!”她一边哭一边出手,把楚无心的脚筋手筋都是挑断。 楚无心成了一个血人,她也被弄得浑身都是鲜血。 欣凤哭了,她喃喃哭道:“楚无心,你为什么这么狠,你为什么要杀光我全家?你只要对我家不那么狠,我怎么会挑断你的脚筋,你的手筋?” 可惜,楚无心此时已经是昏死了过去,他再也不会听到欣凤的这几句话了。 等到楚无心再醒过来,他觉得出他的身子已经不全属他自己了,他的手脚都被包得好好的,包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双手和一双脚。 欣凤笑道:“疯子对我说,一个好女人的脚得瘦,你的脚不瘦,你算不上是一个好女人。” 楚无心的脸失血太多,很是苍白,他慢慢说道:“我不是女人,你用着对我说女人。” 他的脸色反而很是平静。 欣凤踱到疯子的尸体前,她轻轻道:“我与你虽是不很恩爱,但你毕竟是我的丈夫,我得先埋了你。” 她在地上用小剑浅浅地掘了一个坑,把疯子草草埋葬了,在坟前立了一个森牌,上面用小剑刻着几个大字:疯子之墓。 如果有人看到了这个木牌,他一定不会相信这立碑之人的苦心,一定以为立碑者是在开玩笑,哪能把入土的人称为疯子?入土的人该受到最大的尊敬。因为他再也不会对世上使心眼,再也不会害人了,即使他活着时真的是一个疯子,他死是也是一个长者了。 欣凤恭恭敬敬地跪下,对着疯子的墓叩了几个响头。 第四十九章 恨爱不知 谁知道欣凤此时的心境如何?她看着楚无心,知道她真的完了老爹的心愿,把她南家的血仇报了,但她看着楚无心,不知道此时该是欢笑还是惆怅。 她杀光了恶人岗的人又会怎么样?把这个楚无心杀死了,又会怎么样?她起始以为只要把楚无心的脚筋手筋挑断,再带着楚无心走,她一定会很快乐。 但她马上知道,她想错了,她真的想错了。 二人走在那荒原上,楚无心无法走路,只好坐在车上,他在微笑着,他的脸色很平静。虽是被人推着,连路也无法自己走,但他的脸上仍是带着微笑。 欣凤坐在他一边,看着他笑,很是不解,她问道:“楚无心,你笑什么?” 楚无心乐道:“欣凤,你看在这桑间陌上,有美人在旁,有车坐,又有饭吃。岂不是比我在那恶人岗上还好得多?我看你对我不是太恨,而是太爱了……” 楚无心在笑,他笑得很是快活,他轻轻对欣凤道:“欣凤,只是我不能与你再上床上快活了,这一点真的让我很是遗憾。”说罢他便是一阵子狂笑。 真的是在桑间陌上,真的很有诗意,但欣凤看到了楚无心的笑,就心里很是不舒服,她大声吼叫道:“王八蛋,楚无心,你害死了我全家,我不宰了你,你就算是好运,还敢来与我说这些话!” 她嗖的一声把她的小剑拔出,直指着楚无心的脖颈。 楚无心冷笑:“南欣凤,你不是想好好折磨我么?你是不是想得到,你在折磨我的时候,你也是在折磨你自己?若是你折磨我不成,只是空惹你生气,真的还不如把我杀了。” 欣凤的眼里交织怒火,她恨不能一剑把楚无心宰了,但看着楚无心眼里那恨恨的目光,突地变了主意。她轻轻笑了,摸着楚无心的头,慢慢说道:“楚无心,我喜欢你,你怎么会说这些傻话,你看,连车夫都知道我与你是夫妻,他看我对你这么好,他也心里直是羡慕呢,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那车夫是一个粗汉,看到了欣凤对楚无心一路上那么照顾,他心里很是羡慕,也说:“对啊,相公,你看你夫人对你真好,真是天下难找的好妻子,你真是有福了。” 车夫说罢就笑。 楚无心只好恨恨地看着欣凤。 荒原路上,可以看到一些农夫农妇,他们相依相偎,挑担荷锄,一路上呼儿挈妇,忙忙碌碌,却也陶然自乐。真是农炊常乐,农事本闲的好日子。 一路上,楚无心看着,突地落下了泪水。 欣凤冷笑道:“楚无心,你因为亏心,做了那么多恶事,如今后悔了么?” 楚无心道:“我不后悔,我只是从来不曾有一天的消闲日子。”他的脸色阴沉,想起了他从小就知道父亲被南老爷子害死,他每逢祭日就跪在爹的坟前,对死过多年的爹说他一定要报仇,他让报仇这一件事弄得再也没了别的心思。 他已经久已睽违了这农家炊烟,他已经再也不曾想到人可以平平和和过得一生,可以不与人在仇恨的憎恶中过活。他现今被感动了。 欣凤也无言。 她二人到了一家小店。 店伙计说道:“客官要一间屋子,要不要一间上好的屋子?我们虽是小店,可是客房却干净得很,你们要一间清闲的屋子住好了。这位相公的身子不便,我来帮你一下好不好?” 欣凤说道:“不用了,我相公,他是不愿别人侍候他的,我来抱他。” 欣凤把楚无心抱在怀里,楚无心不去看店伙计,却用手抚摸着欣凤的胸,说道:“娘子,难得你真心关照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 欣凤一笑,说道:“都是好多年的夫妻了,还说这等话做什么?你不怕人家店大哥笑你么?” 欣凤把楚无心抱进了店,一下子把他扔在了床上,轻声恨道:“楚无心,你个王八蛋!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只是我的狗,我用来报仇的狗,你一天只能作一只狗,你再狂,我宰了你!!” 楚无心笑了,他对南欣凤笑道:“你是我什么人?你不知道我是你的丈夫么,不然你怎么会天天来折磨我?我看你早晚会忍不住,动手杀死我,那样你与我都会得解脱了。” 欣凤恨恨看他,她轻声道:“不错,不错,你在恶人岗的时候,根本就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在我的手里半死不活地度日。你要是想到了这一天,你会这么轻松么?你会放过我么?” 楚无心狂笑起来,他大声道:“南欣凤,你太看轻我了,我要杀死你,我也不会对你用太多的心思,若是我对你用很多的心思,你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今天算计你?” 欣凤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她坐在楚无心的对面,她轻轻抚摸着楚无心的手,说道:“楚无心,你是一个很风流很俊俏的男人,真的没有女人对你说过这个么?” 楚无心傲然一笑,他乐道:“真的该好好谢你,你是头一个说我俊的男人。人家都说大侠蘧赛花是一个俊俏男人,头一回有人说我是一个好男人。若不是你与我真的有染,你会这么赞我么?” 楚无心乐起来。 欣凤坐在他的身边,她轻轻抽出鞭子。 她要用这一条鞭子鞭苔楚无心,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如果她不鞭苔楚无心,那恨怎么会消?她拿鞭子,对楚无心道:“我打你五十鞭,今晚就算完事儿,你看好不好?” 楚无心大声道:“南欣凤,你错了,你真的错了,你今天怎么这样不济?你从前最狠的时候打我九十鞭子,今天怎么才打五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你若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再也不舍得打我了,那可是真有麻烦了。我与你是世仇,你千万可别喜欢我。”欣凤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了,她恶狠狠道:“你别作梦,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大侠蘧赛花不成?” 鞭子打在楚无心的身上,他疼得轻轻直叫。 他的脸上强做笑意,也是难怪,他觉得今天的鞭子,确是比前几天的鞭子好受些了。他慢慢道:“南欣凤,你真的是爱上我了?你怎么没劲儿了?” 欣凤大声叫道:“混蛋,你还我爹!你还我大哥!你还我二哥! 你还我南翔!” 她一声声哭,一鞭鞭抽打着楚无心,楚无心疼在身上,却脸上带笑,他笑道:“欣凤,你把我当成你大哥,当成你老爹,当成你二哥,当成你小侄,这样岂不便宜了你?” 南欣凤看着楚无心的身上,已经是鞭痕累累了,她觉得她累了,她无法再去抽打楚无心,只好先睡一睡了。 她把楚无心放倒,说道:“你好好躺着,我让你好好歇着,明天还得赶路呢。” 欣凤便也去睡了。 店伙计在店门板外面看得角目惊心,他看着,吓得捂了嘴巴,他看够了这一场抽打,回过头去,轻轻自语道:“什么夫妻,偏偏这么狠狠地打,一场场打下去,岂不是把自己的丈夫打死了?真怪,女人那么狠,男人却偏偏愿意挨?” 伙计摇摇头,走下去了。 他走到了店门前,惊得张大了嘴巴。 他看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瘦子。 胖子太胖,所以他的个子很矮,矮得象是横里竟比个头还长。瘦子太瘦,象是没了身子,你象是一片薄肉。 瘦子与胖子都是站着,一个笑眯眯,一个脸色阴沉。笑着的是胖子,他问道:“你说那人怎么情愿挨人打,挨什么人的打?”店伙计再傻,也是知道这两个人一定很不好惹,他对两人陪笑道:“对不起,我是在瞎说。” 那瘦子只是阴沉着脸,那模样让店伙计心寒,他心里直打冷战,生怕这瘦子一吐口,便会要了他的命。他战战兢兢道:“两位要……住店么?” 胖子笑道:“不错,住店,住店。” 两人迈步向店里走。 楚无心和欣凤睡在一起。 他从前也曾同欣凤睡在一起,那时他与欣凤是仇家,他把欣凤关在那恶人岗的石室里,他与欣凤睡在一起时,总是把欣凤的穴道点过,然后才放心入睡。如今他也被欣凤点过穴道,欣凤才放心入睡。他则因为身上的伤处很疼,无法入睡。 他听到了一种很怪的声音。 那象是老鼠在咬什么东西的声音,也象是有人在磨牙的声音,声音难听极了。 楚无心轻轻道:“欣凤,欣凤,有人来了。” 欣凤不愿意听他,也实在累了,她嘟嘟哝哝道:“楚无心,你个王八蛋……”楚无心一叹,她居然在梦中也骂他。 楚无心大声道:“你们来了?” 有人在暗中答道:“你以为是谁来了?”楚无心的声音很是悠闲,他慢慢说道:“我知道是你们两个,胖子、瘦子。” 有人乐了,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谁知道你不是一个废人。” 更有人说道:“你说错了,他不是一个废人,他只是一只废狗。”依旧是胖子在笑,瘦子阴沉。 楚无心看到了他们二人,一笑道:“看来做恶人岗的首领真是不易。让你们看到我这副模样,岂不是留了些笑话给你们?” 胖子道:“我们没闲心笑你,你只是说说,你这人杀没杀恶人岗的人?” 楚无心突地哈哈大笑,他狂笑一阵,才傲睨道:“你们恶人岗的那几个狗才,我早就看也看不惯了,我宰了几个,只是宰得还少。没把你们这些王八蛋都杀死,我真有些后悔。” 瘦子一气,便想上去宰他。 胖子拦住了他,他悠然道:“瘦子,我说得不错的话,这小子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你何必在意他?让他好好死就是了。” 楚无心大声道:“我死不了,我得看着你们两人先死,你信不信?”胖子与瘦子忙去四顾,他二人在恶人岗与楚无心相与,最是知道他做事狠辣,如今见他真的有恃无恐,便以为他是有仗恃,忙去四顾寻人。 但没人。 胖子笑了,瘦子的脸色更阴。 胖子道:“楚无心,你不妙了,你若是见到了我二人,马上便逃,那你还会有命在,苟且偷生怎么也比没了命好。” 楚无心脸色苍白,他看看欣凤,用手去抚摸一下欣凤的头发,悠然道:“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在这里,我何必要逃?” 瘦子冷冷道:“你连脚也断了,怎么逃?” 胖子道:“楚无心,你今天死定了,你逃也难逃。” 楚无心仍是若无其事。 若在平时,楚无心定会有些心虚,他无论怎样镇定,总是会露出些马脚来,但今天他一心求死,所以并不在乎胖子、瘦子二人怎么对他。但胖子、瘦子二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早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二人看着楚无心,心里犹豫,不敢出手。 欣凤大声而笑,说道:“我以为恶人岗的人都是骄横不可一世,谁知道竟是这么一群废物,看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欣凤哈哈大笑。 情深仇切的人,便能如此大喜大悲,那胖子与瘦子处心积虑,不曾有过这种体味,便不敢对他二人出手。 胖子笑道:“楚无心,我们恶人岗的账待一会儿再算,我们与这丫头的账得先算清。” 他慢慢走向欣凤。 欣凤仍在笑。 她不怕死,她已经把她的家仇楚无心弄成了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她还有什么挂牵的?她死而无憾。 胖子吼道:“南丫头,你来了我恶人岗,弄得我恶人岗死的死,散的散,我不杀死你,难消我恨!” 他用一只手扯出了金球,他想用金球击死欣凤。 楚无心忽然叹了一声:“胖子,我若是你,我就不杀死她……”胖子无暇细思,他叫道:“我不宰了她,怎消我恨?” 瘦子也慢慢吐话了,他说道:“且慢!” 他们看到了楚无心的手。 楚无心的手很怪,他的手已经被挑了手筋,但他的手变色了,变成很重很重的紫色,看得出来,他的手心里有毒,一种很厉害的毒。 楚无心说道:“我曾经对你们说,我的下毒本事是天下无双的,我从前不知道我能杀得了南云飞,我只是天天想如何毒死他,我那时就练成了天下无双的下毒本领……” 胖子不笑了,他忽然觉得他错得很厉害,他实在不该看轻楚无心。 楚无心能做得了恶人岗的首领,他一定就有过人的本事。瘦子看着楚无心,说道:“二子,我与你根本就不曾与他接近过。”胖子一乐,乐得有些得意,他大声道:“对啊,我根本就不曾接近过你这个混蛋,你怎么给我们下毒?” 楚无心悠然道:“你们何必这么大声?我看你们还是好好坐下来,看看你们的手,看看它与平时有什么不同,那时再说话,好不好?” 胖子看看瘦子,瘦子点点头,两人便坐下来,静静等着。瘦子说道:“我变了主意了。” 胖子会意,他也说道:“我也变了主意了。” 他二人心意,如是他们得手,定会先宰了楚无心。 等了一刻钟左右。 胖子跳起来,大叫道:“楚无心,你就是挨过了这一会儿,又能怎么样,岂不还是一个死?你死定了!” 楚无心仍是闭着双眼,他慢慢说道:“你要是以为你一定不会中毒,你就杀死我。” 胖子把他的手高高扬起,他尖叫道:“王八蛋,你是一个王八蛋 !” 他愣住了,他的手在一举时突然变色了,变成了象楚无心一样的紫色。 胖子呆住了,他喃喃自语:“怎么了,怎么了,我的手怎么了?” 瘦子盯着他自己的手,原来他也是那样,一只手虽是不如胖子那么白,但也看得清楚,也变成了一双紫紫的手。 瘦子一冲到了楚无心的眼前,一揪便把他揪了起来:“楚无心,拿解药来,你不拿解药,便要你死!” 楚无心大笑,笑出了眼泪。 胖子的模样可怜巴巴:“你笑什么?” 楚无心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想什么?” 胖子问:“你想什么?” 楚无心道:“我只是想死,想死在你们手里。不然,我就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起。那最是难受……” 胖子与瘦子面面相觑,两人不知拿楚无心怎么才好。他们翻出了楚无心的药袋。 看到楚无心的药袋里的药,二人便是愣了。 胖子扯住了楚无心的衣领,叫道:“哪里是解药?”楚无心道:“没有解药。” 瘦子叫道:“你胡说!”他声色俱厉,但分明已是有些惊慌。楚无心说道:“我为什么要胡说,我这药是准备给那个南云飞老爷子吃的,他杀死我爹,我恨不能与他一起死。我这药根本无解,你还是别费气力了。” 楚无心说罢便嘿嘿冷笑。 胖子与瘦子都在地上打滚。胖子叫道:“楚无心,你是王八蛋,你有没有心肝?你在恶人岗,多亏了我二人帮你,不然你怎么能报得了你的仇,你毒死我们二人,定遭天谴!” 楚无心乐道:“天会做什么,我愿意听它好了。” 二人此时,再也没了恶人岗的强徒那骄横,知道他二人要死在这里,都是忍住气,低声恨骂。 楚无心说道:“我这些日子,被这个女人折磨得也够了,你们两人如是听命于我,我便可给你们解药。” 胖子看着瘦子,强笑一笑,说道:“我们便听你的。” 楚无心说道:“好,那才好。你们早就该听我的,在恶人岗上,你们还不是听我的么?” 瘦子说道:“你想怎么样?想杀死这个女人么,我替你杀!”瘦子弯刀一举,便欲杀人。 楚无心一声断喝:“住手!” 瘦子怔住了,他呆呆瞅楚无心,不知道他为何要喝止自己。楚无心抚摸欣凤的头发,他慢慢说道:“你说,她是我天天接近的人,我天天受她折磨,折磨得我喜欢她还不够,我怎么舍得杀死她?” 第五十章 人心狐心 谁也奇怪这一行人,一行人中一个胖子,矮得出奇,一个瘦子瘦得怪,还有一个男人生得不错,偏偏是一个瘫子,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却与那个瘫子象是夫妻。这一行人走在路上,人人都注目他们,看他们来得怪。 胖子与那瘦子象是女人的奴隶,他们二人动辄便听那女人的。一到了客店,他们住下后,那女人与瘫子住在一处,晚上就可以听得到那女人打男人的声音。 奇的是那男人居然能忍。 胖子与瘦子有时也与他们在一起相处,竟是三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一起,不知道他们弄的是什么名堂? 欣凤天天夜里折磨那楚无心。 她嘻嘻而笑:“楚无心,你真的无心,还是有心?” 楚无心虽是颓靡不堪,但他仍是在笑,说道:“南欣凤,人活在世,就是来受苦的,我受你几下鞭苔,却也不为过。说什么有心无心?”欣凤冷笑道:“是么,那你就再承受好了。” 她再打,居然把一个楚无心打成了血肉模糊。 胖子与瘦子在冷眼看她,胖子道:“楚无心,你若是把你的解药给我,我便可以除去你这苦楚。你干不干?” 楚无心傲睨道:“胖子,你住嘴!” 胖子道:“你以为我喜欢与你说话,只是你这个王八蛋把那毒下在我与瘦子身上,我二人不得不跟着你们就是了。要依着我的性情,早就该把你杀了!”胖子咬牙切齿。 瘦子阴沉着脸,他冷冷道:“我们两人看他受苦,岂不是最好?”楚无心一边受着欣凤的鞭苔,一边在笑,他笑道:“怪不得古人说,受了美人的青睐,男人就忘乎所以。你看,我被你打得皮开肉绽,居然不疼。你说这怪不怪?” 虽是如此说话,但他仍是在咧嘴而笑。 欣凤一边打他,一边在流泪。 胖子:“你既是这么伤心,何必再打,你伤心一定是心疼他了?”瘦子道:“你懂什么?这叫做爱之愈深,恨之愈切。” 楚无心说道:“欣凤,我看你还是与我结成百年之好,那样你打我,我就甘之如饴,你越打我心里就越甜。你看好不好?” 欣凤放下鞭子,手也累了,她盯牢楚无心,说道:“楚无心,我恨你,我恨你!” 楚无心大笑,说道:“欣凤,你知道不知道,自古那些宫中女人,她们最恨的人是谁?” 欣凤不知他如何说出此等话来,便瞅他,待他开口。 楚无心道:“她们最恨的男人便是皇帝。但她们天天晚上在等,在等皇帝来爱她们,有时等了十几年、几十年,也等不到。” 他说的岂不是实话? 欣凤打过了楚无心,就与他在一起睡。 她既是已经先被那恶鬼色鬼玷污,又与那疯子结成夫妻,如今她与这楚无心同居一室,又能怎么样? 楚无心夜不能寐,他待得欣凤睡着,便叫出声来。 欣凤醒了,冷冷道:“楚无心,你想叫我死,没那么容易。”楚无心大声道:“欣凤,拜托你封住我的穴道,不然我疼得受住,一定会大叫。那样你岂不是睡不成了么?” 欣凤又是气恨又是好笑,她瞪眼看着楚无心,竟是再也没了睡意。楚无心折腾了半夜,终于疲倦了,他睡眼朦胧,对欣凤说道:“欣凤,你好好睡吧,明日好赶路。” 南欣凤突地跳了起来,她轻轻摇醒楚无心,说道:“楚无心,你个混蛋,你弄醒了我,你还想睡么?” 楚无心眼睛也是睁不开,他嘟嘟哝哝说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得睡了,我得睡了……” 他刚刚闭上眼睛,欣凤便在他头上砸了一掌,叫道:“楚无心,你快醒来,如果你不醒,我一定会杀死你!”楚无心爬了起来,他的手脚都不能动,便行动极是笨拙,他慢慢道:“南欣凤,你杀死我吧,我求你好不好?你只要杀死我,就算我到了地狱里,也不再来缠你,行不行?” 他那模样极是可怕。 欣凤忽然哭了,她流了泪水。 胖子瘦子到了眼前。 原来他二人并不曾入睡,也不曾离开这一个房间。 胖子道:“楚无心,你只要说出一句话,把你那解药拿出来,我们便可以让你得到解脱。” 瘦子道:“楚无心,你这样子,反不如死了的好。” 胖子忽地一跳,人纵跳到了床上,他坐在雪白的被褥上,对楚无心笑嘻嘻:“楚无心,你想清楚了,你若是同我们一路,我们一定会救你,你何苦受这女人的气?” 楚无心大声笑道:“我相信她,她不会相信你们。我若是告诉你们哪一种是解药,你们岂不是会杀死我,你们一杀我,我更是苦了,还不如受这位小美人折磨!” 瘦子道:“你如此做,真的是生不如死。” 楚无心不语。 瘦子道:“楚无心,我有一个主意,你若是给我们解药,我们放过你,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残废,对我们也无大害,我们何必在意你?可这女人便不同了,她是你的仇人,她不会放过你。只要你答应我们,我们便杀了这女人。然后你再给我们解药,你看好不好?” 楚无心闭上了眼睛,他再睁眼时,对二人冷冷道:“胖子瘦子,我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瘦子突地大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非宰了楚无心不可!” 他冲上来,扼住了楚无心的脖子,叫道:“楚无心,你说不说!你只要不说,我就掐死你!” 楚无心被他掐得喘不下气来了,他盯着欣凤,一喘一顿地说道:“南……欣凤,南……欣凤……我不能死在你手里了,真是一大憾事……!”楚无心被掐得昏死过去了,他再醒来,仍是看到了灯光,看到了胖子、瘦子两双无可奈何的眼睛。 胖子道:“楚无心,你何必……” 瘦子的脸色更是阴沉。 楚无心的声音很是虚弱,他慢慢说道:“我想你们不敢杀死我!” 胖子、瘦子是一脸的无奈。 他们真的不敢杀死楚无心,如是杀死了楚无心,他们自己也说不定便会死。 他们不愿意死。 静夜里,忽然有了一阵子鼓声。 这是一阵子很焦躁的鼓声,敲鼓的人心里想必很不平静,他一阵子急急敲鼓,弄得这四人都是一愣。 胖子忽然笑了,他笑得很是恶毒:“楚无心,你知道不知道恶人岗的恶人有多少?”楚无心当然知道:“十六人。” 胖子笑得更是可爱了,他咧开了大嘴:“你见到了多少个?”楚无心一怔,他才想到了一个他久久在心内萦绕不去的心事:他只见到了十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他只认得恶人岗的一十四人,那一个据说是货郎,货郎什么什么样儿,他从来不曾见到过。 这鼓声一阵子疾一阵子缓,一阵子急急地跳在人心里,一阵子象是在远处久久地扰着人的清梦。鼓声又不似颦鼓那么雄激,又不象大鼓那么正气,只是一阵阵诡邪无比的鼓声,直响在人们的心底。 欣凤在鼓声里沉迷,她心道:我得宰了这个楚无心,我得杀死他。他不是我家的仇人么?我从前天天想如何能够杀死他,如今他就在我的眼前,我怎么不能动手?我不愿杀他,莫不是对他有了恻隐之心?我是不想杀死他了?若是那样,我还怎么能做南家人?我还怎么能为老爹、大哥、二哥报仇?她抽出了小剑,把小剑轻轻直抵在楚无心的咽喉。 胖子也是沉迷了,他直直盯着楚无心,他恨恨地想:我就是死在他手里,又能怎么样?瘦子在这几个人当中,当是最有定力,但他也是时而沉迷,时而清醒,他也是直盯着楚无心,他恨楚无心,楚无心把他与胖子二人摆布得俯首贴耳,不杀楚无心,又能杀谁?象是在雾中,又象是在梦里。房门嗄然而开,门前站立着一个人,一个雾雾蒙蒙的人。 南欣凤此时问话也犹如梦中,她问道:“你是谁?你敲的是什么鼓?” 那人笑声犹如鬼魅:“哈哈哈哈,你知道我是谁 ?你能知道我是谁么?知道我的人都死,你要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 欣凤道:“你是谁?” 那人说道:“我是货郎,我是恶人岗的一大恶人货郎。” 恶人岗的人都知道有一个人叫做货郎,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半时不在岗上,但他们从来不曾见过货郎,他们才知道这人是货郎。 楚无心笑道:“我是恶人岗的首领,我要你做什么,你为我做它好了。” 恶人岗的首领当然能约束得住这货郎,因为货郎也是恶人岗的人。 胖子叫道:“货郎,你知道,这楚无心杀死了我恶人岗的人,他杀死过罗天君与郑婆婆,还杀死过许寿!”瘦子道:“楚无心可杀!” 货郎看看他二人,并不出声。 楚无心道:“他们叛了恶人岗,自是得除去,货郎,你杀死他们二人,我再告诉你缘由!” 货郎笑了,他回头看看胖子、瘦子,冷冷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二人被他噎住了。 货郎道:“凭我们恶人岗的人,居然能被人弄成这模样,脸面也是丢尽了,还有什么脸说话?” 胖子、瘦子顿时气咽。 楚无心面现喜色,他说道:“不错,不错,你说得不错。你该听我的。” 货郎也看着他,慢慢吞吞说道:“我忘了告诉你,我从来不曾当你是恶人岗的首领,你知道不知道?”楚无心也无话说了。货郎喜怒无常,货郎的话让人捉摸不透。 货郎来到了欣凤的面前。 欣凤想出剑,只要她一出剑,货郎必会躺倒在她眼前。但她出不了剑,她的心在哆嗦,她的手也不听使唤。她仍在沉迷之中。 货郎的脸面在眼前晃动,看不清货郎的模样,她看货郎象是一个熟人,但她看不清,她极想看清,可总是不能如愿。 货郎说话了:“他们都怕你,可我不怕。我想杀死你,那样你也就解脱了,再也不用报仇了。你知道不知道,仇恨让你失色,你变得很难看,也变得很丑陋?” 欣凤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从来也不想知道。 货郎又拿出了他的货郎鼓,他用这一只小鼓杀死多少人?他用这一只小小的货郎鼓,能把许多有定力的人弄成痴痴迷迷的模样,真真让人不可思议。 货郎鼓响起来了,它咚咚咚直响。 欣凤沉迷了,她直眼瞪着楚无心,慢慢举起了剑。 她的心底只有仇恨,她仍是想杀死楚无心,她一心想杀死楚无心。 楚无心也在沉迷之中,他突地大声尖叫起来,他在床上吼叫,如一只受伤的野兽,他直吼叫道:“南欣凤,你折磨我,你好好折磨我,你真的那么狠心么?爹,爹,你何必上吊?你有什么心事,你对我说好不好?我告诉你如何做,那样你就不用死了……南云飞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必在意他,你不在意,谁会说你不成?”楚无心的眼睛瞪圆,如泣如血。 胖子与瘦子二人仍有功力,虽是被楚无心下了毒,功力却无大损,他二人听着这鼓声,还有一些安定,心里告诫自己:千万别动,这只是货郎的鼓声,他想用这鼓声杀人,千万不要上当,千万不要上当……” 这鼓声是迷鼓,让人陷入沉思,想自己的心中块垒,想自己总也不能排遣的忧愁。一时间,除了这胖子、瘦子仍用自家功力与鼓声相抗外,欣凤与楚无心都是沉迷。 楚无心突然流下了泪水,他大声道:“南欣凤,你为什么那么狠?你以为人折磨我,便会让我死么?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老爹不成?你要我死,我便得死么?我偏偏不死,我要看着你如何败在我手下,我要你看看,就是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我也不会输与你!!”欣凤瞪眼看他,她的眼里也流了泪:“楚无心,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本来是一个好好的南家小姐,谁知道你竟一朝把我家弄成那样?我家破败了,我没了亲人。你还我亲人,你还我亲人!我老爹,我大哥,我大嫂,我家的南翔,还有二哥!呜呜呜……”欣凤竟然大哭。 楚无心冷冷道:“你哭什么?是你挑了我的脚筋,还是我挑了你的脚筋?你挑了我的脚筋,你后悔不后悔?” 欣凤的声音顿住了,她的眼睛直视着楚无心,她显是在心里想着她该不该说话。 她终于说了:“我后悔,我不该挑了你的脚筋……” 货郎笑了,他狞笑道:“从来听得人说爱便是爱,恨便是恨。谁知道爱与恨本来相去不远?” 他凝目而视,恶毒地笑道:“楚无心,胖子与瘦子二怕我,我须不怕你!” 货郎慢慢走向楚无心,他要先杀死楚无心,杀死楚无心后,再杀南欣凤。他最后是不是也得杀死胖子、瘦子二人? 货郎走到了楚无心的面前。 楚无心早就看到了货郎眼里满是杀机,但他心里萦绕不去的还是南欣凤,还是他与南欣凤那扯不断理还乱的仇恨。 南欣凤却比他早些觉醒,她叫道:“你想做什么?” 货郎说道:“既是他早已是你的仇人,我就杀死他,省得你还不愿意动手。他死在我手里,你岂不是更省心了么?” 南欣凤心里一惊,她叫道:“货郎,你放手,你若杀死他,胖子瘦子二人的命就没了。” 货郎笑得狠毒:“南欣凤,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傻?我杀死他,胖子瘦子的命干我什么事儿?” 胖子瘦子本来也在拚尽全力抵他鼓声,此时也有些力竭,听他一说,不由得也是大增怒气,胖子叫道:“货郎,你莫胡做!” 货郎道:“恶人岗的人都是死光了,还留下你们两人有什么用处?我要重建恶人岗,凡是恶人岗的旧人,都得一死!” 胖子瘦子都恨得咬牙,他们不知道货郎竟也有此等狼狈心思,他们二人一齐出声怪叫,直扑向货郎。 货郎的鼓又响起来了。 这鼓发出恶音,竟能把两个恶人岗的魔头弄得无法靠近。胖子的金球也举不起来了,瘦子的弯刀也不能再飞。 死亡的阴影罩在他二人头上。 货郎在笑,他乐幽幽道:“胖子瘦子,你二人结伴,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一行两人 !” 他一纵身,向二人飘来。 是一记杀招! 楚无心看着货郎,他的心在迷梦里,他仍是想在那一日清晨,他看到了爹爹在花园里散步,爹的眼里有泪。他不知道一个男人长大了也会有泪水,他问爹:“爹,你哭什么?” 爹告诉他,男人泪水是伤心,伤心的人才会有泪水。他不愿意看到爹的泪水,他心想:到他长大了,他一定不流泪。 待他长大成人了,他才知道,男人虽是刚强,但也不能无泪。一个男人如果流泪,那是说他真的伤心已极了。 但就是楚无心也是到了偌大的年纪才知道这件事。货郎的手下很硬,他一连出了几招,生生逼退了胖子、瘦子二人。货郎吼喝道:“你二人退下,我要是把这个楚无心拿下了,你二人还愁无法解毒么?”那胖子与瘦子果然没主意,他二人的手下渐渐缓慢起来。 货郎冲到了欣凤面前。 他一伸手,便把欣凤的手臂拿住,他狞笑道:“好,你就死在这里好了。” 他刚刚把那一只鼓对准了欣凤的耳朵,便听得有一个女孩儿家的脆声窃笑,这女孩儿象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体一样,吃吃笑个不止。 有人问:“你笑什么?” 那女孩儿道:“你看那个货郎,你是不是在找死?他以为他是谁?他敢与我们作对么?” 有一人在叹气,那声音老气横秋,那人显是十分不愿意惹事儿:“算了,我的大小姐,我看你还是不要惹事儿了,我们走得了,你看人家那儿可不是在玩儿,人家那是在正经杀人呢。” 女孩儿的声音更是乐了,她嘻嘻笑道:“既是正经杀人,就更不能不看了,咱们看看,不同他们动手,你看好不好?” 那人的心里直门叫苦,看来这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是很愿意惹事,这使他怕得不行,他忙叫道:“大小姐,你别惹他,别惹他,他可不是好惹的。” “是么?我偏要惹一惹看。” 随着这莺声燕语,门帘一挑,便走进来个女孩儿来。 第五十一章 疯婆子 声音响处,走出来的是一个女孩子与一个颟顸老人。 那小女孩子的模样很是俊俏,她向着楚无心与欣凤笑,笑得很是天真。她的眼睛很大,她盯着楚无心的那眼神,象是告诉楚无心:你别慌,我是你的朋友哩。 她又对欣凤挤了一下眼睛。 她与楚无心、南欣凤都是熟人。 欣凤看到了她,竟是心也咚咚乱跳起来。 她袅袅走到欣凤面前。 “南家姐姐,你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她竟不等南欣凤让她,便坐在床上。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你看,老疯牛,你从来不曾看到过女人对男人厉害,对不对?你一向都是说男人比女人厉害。你看看他们两人,还是这个南家姐姐厉害一些,你说对不对? ” 那个老人显然很怕她纠缠不休,便大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这女孩子回头对楚无心点点头,象是老熟识。 货郎也不明白这女孩子怎么敢涉足血腥之地,他傲然问道:“你是谁?” 女孩子嘀咕道:“你不知道我是谁?真是白白在江湖上混了,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货郎道:“江湖上无名鼠辈多如牛毛,我怎么会尽都知道?”女孩子仍是嘀咕着:“我说你不知道别人还可,你不知道我,你一定得倒霉。” 货郎依仗着他的手中小鼓,对天下英雄皆是等闲,他大声豪气地说道:“我就是不知道你这个人,你若是在江湖上有一点儿名声,想必我就会知道了。你定是江湖之上的藉藉无名之辈!”那女孩子叹一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在江湖上一定是很有名的了?” 货郎傲然:“那当然,我叫货郎。你听说没听说过,天下各大门派至少有那么七十八十个有名人物死在我手里,我怎么会没有名?” 女孩儿漫不以心,象是不把这货郎看在眼里,她轻轻对老头儿说:“老疯牛,你说天下最厉害的人是我们的人,看来你说得不对了,是不是?” 那个叫做老疯牛的人显是对这货郎也不屑,他闷声闷气地说道:“怎么不对,你说天下最厉害的人是谁? 不是我家老爷么?我看天下再也没一个人能打得过他的。既是老爷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我们家就是天下各门各派中最厉害的门派了。” 这货郎起始并不在意,他心里不拿这一老一少当一回事,但听得他二人一唱一和,说起他那一派最是厉害,不由得心里冷笑。在他心里,只是畏惧着恶人岗的首领疯子,他曾与疯子交手三次,都是失手,败与疯子。天下还有比疯子武功更好的人不成? 那女孩子对货郎道:“你叫货郎,你知道我叫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 货郎暗暗好笑,他冷冷答道:“不知道。” 那女孩儿一本正经:“我叫疯婆子。” 货郎一笑,说道:“我看你也是一个疯子,但你不象是疯婆子,你至多只是一个疯丫头罢了!” 此时,货郎忽然看到了欣凤的脸色,他看到了欣凤看着那姑娘的脸色,那神色真的是既敬且畏。 他心里一动:莫非她真的是…… 那女孩子看着货郎的鼓,她嘻嘻笑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摇鼓?你怎么不再摇一下给我看一看?你要是摇得好,我就服你,好不好 ?” 货郎冷哼一声道:“你不愿意要命么?” 那女孩子居然坐在欣凤的庆上,说道:“摇啊,怎么不摇了?”货郎大叫道:“好,你愿意死,我何必在乎你?” 货郎鼓又响起来了,那鼓声直摧人心脉,让欣凤、楚无心都摇摇欲昏。但胖子、瘦子二人还能坚持。只有那老人与这女孩儿瞪着眼睛瞅着货郎。不同的是,那老人的两眼昏花,而这女孩儿的眼睛瞪得又圆又亮。 货郎暗暗吃惊,他已经在这一套鼓声里暗暗用上了他的全部内力,想用这一套鼓声摧断敌手的心脉。 但他仍是无能为力。 那疯婆子叫道:“货郎,我看你还是别白费气力了,好不好?”她举起手指,用一只好看的胖胖手指直弹,一股疾风直弹向那货郎的手中鼓。 只听得波波直响。 这响声既闷又直,便把那鼓声盖住。 疯婆子直门叫好,叫道:“货郎,你既是有这么一个小鼓,不如你再和我比一样本事,那时我与你一赌,你要是赢了我,我便把我的一件宝物送你。你要是输了,这一只小鼓便算我的了。你看行不行?” 货郎心里暗暗好笑。 她真不知道货郎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么?她刚才用她的那弹指功夫,也算是不俗了,但她真的以为她能与天下第一杀手货郎相比么?货郎道:“你有什么宝物?” 疯婆子大声笑道:“你看,这算不算做是一件宝物?” 这是长白山千年雪蛤,那是一只绿色的雪蛤。人家都说:千年的参变白,千年的蛇变红,千年的雪蛤变绿。这一只绿色的雪蛤是一件珍宝。 货郎大喜,他也是见猎心喜,他叫道:“小丫头,你要与我比什么 ?任由你出题目好了。” 疯婆子笑道:“你不后悔?”她如此一说,竟然还对着货郎呲牙一乐,她那一笑,顿叫货郎的心也是一荡。他心道:这小妖女果然有一套,只是你再对我使你那心思,我不上你当,你能奈我何?想到此处,他便说道:“只要是文比武对,我便接下了。你休弄一些丫头弄的东西来比就行了。” 一边的那老疯牛居然不以为忤,他淡然而笑,只是看着那疯婆子在笑,象是看准了这个疯子能拿得住货郎。 疯婆子叫道:“好,你看!”她从地上拣起欣凤的小剑。这是一柄钢精小剑。 她笑道:“你只要能与我一样,做到这两手便行了,那就算是我输了。你看好不好?” 疯婆子把欣凤的小剑拿在手里,叭地一声把它掰折。 那货郎看她一出手,便把小剑掷过来,他哈哈一笑,说道:“你真是江湖上的小混混儿,你这一点儿本事,也来与人争胜么?”他也叭地一声掰折了那一节小剑。 疯婆子一声惊讶,她叫道:“哎哟,想不到你的内力比我更大。”货郎狂笑道:“内力不过人,怎么会是人见人怕的货郎?”疯婆子道:“货郎,看来你真的有些本事,算我怕了你,你看好不好?”那货郎大叫道:“算你怕了我?那是什么话?我看你就服输了,跪下叩几个响头,我便饶了你。” 那疯婆子紧咬着嘴唇,对货郎轻声说道:“我不叩头,就这么算了吧?” 货郎心里大大得意,他大声叫道:“不行,不行!你以为你是一个好得意的人物,竟然想与我相比?看我不制得你服服贴贴的才行!” 那疯婆子慢慢出声道:“既是你不算完,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就是,不然就算你输。你若是输了,你就得听我的。” 货郎大笑道:“好,小姑娘的话有理,我输了我就听你,你输了你就听我的。” 疯婆子居然精神一振,她大声道:“好,那好。你可不能反悔。”她回头对着那老人笑了一笑:“老疯牛,其实我也不用怕他反悔。只要他一反悔,老疯牛怎么会容他?”她拿起了那一柄被她与货郎掰折的小剑,她盈盈而笑,说道:“货郎,我让你从此就是做了鬼,也是心里后悔,后悔你的话太过自大了。” 疯婆子拿起了一块小剑,她慢慢把这一块小剑放入她的口中,她慢慢竟将这一块小剑吞入了肚里。 货郎大吃一惊。 他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竟是疯人楼的人。 他从来都以为他做事小心,疯人楼的人都是一群疯子,他们行事不依常规,把一块块破铜烂铁都吞入肚里,他们行事,哪里有人的常理?但疯人楼的人都是疯疯癫癫,哪想到女孩子这般斯斯文文,竟也生吞这些破铜烂铁?疯人楼的本事,天下鲜有人能做。因为人的肚腹毕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生生吞下那么多的铜铁?当着这众人的面儿,货郎的尴尬可知。 货郎冷笑道:“疯子,疯子,我以为你是一个正常的人,谁知道你也是一个疯子?!”疯婆子的眼睛瞪得滚圆:“我早就告诉了你,我叫做疯婆子,疯婆子当然是疯子。你没听到么?”疯人楼的人都是疯子,她是疯人楼的人,当然也是疯子。 疯婆子大声道:“我吞下了这一块,你快吞!” 货郎大叫道:“你是疯子,我也是疯子不成!?” 他转身要走。 当头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正是那个老疯牛。 货郎冷哼一声:“原来人不拦路牛拦路,照打!”货郎的手很快,他手里小鼓直劈老疯牛!这小鼓的鼓皮是天山的青蟒皮做成的,刀剑无伤。 但小鼓打向老疯牛,老疯牛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他这一下,居然若无其事。 货郎大惊,他想不出这些疯人楼的人怎么都象是铜浇铁铸的?他当场愣了一下。 那老疯牛乘虚而入,一把抢过货郎的小鼓,他憨声憨气地问道:“小姐,你看这小鼓好玩么?” 疯婆子一见到那小鼓到了老疯牛的手里,不由得大喜,她叫道:“老疯牛,你别把那小鼓弄坏了,我得拿它敲男人,有谁做了我的男人,他若是不听我的,我就在他耳朵边摇这鼓。他是不是就听我的话了?” 老疯牛笑道:“这小鼓要是在一般人的耳朵边摇,怕不把他摇死?” 疯婆子大声吼叫:“你别管!我轻一点儿摇!” 货郎眼睁睁看着那小鼓到了那丫头的手里。 疯婆子走到了货郎的面前,她笑嘻嘻道:“你别生气,你是不是不服我?” 货郎道:“你们疯人楼只是练了那一门邪门歪道的邪功,根本算不得什么硬功夫!有本事你同我动手看看!” 疯婆子乐了,她回头对着老疯牛道:“老疯牛,你说我同他动手,爹会不会怪我?”老疯牛憨声憨气说道:“不会,他污辱我们疯人楼,你不同他动手,楼主才会生气。” 这时,那货郎才在心里暗暗叫苦,原来这疯婆子是那楼主的女儿,怪不得功夫如此厉害。他此时有心退让,但看着众人盯着他巴巴地看,便心里更蓄满了怒气,心道:我不信你的功夫也象你那一门吞铜吐铁的邪术一般厉害!货郎朗声道:“好,疯婆子,我就同你一斗!” 两人遥遥相对。 一个是窈窕淑女,偏偏叫个什么疯婆子。一个是本事高强的江湖高手,却硬要生做什么货郎。他二人对面,突地知道这一战极是凶险。 老疯牛此时也没了刚才那从容,他盯住了两人,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他们的手。 自是身未动,手先出!但两人谁也不先出手。 半天,那疯婆子说道:“看来,我得先出手了,我杀死你,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她身子一纵而起,象是一只飘鸟。 死亡的飘影,直扑向货郎!货郎也恰在此时动了,他的身子一动即回,他向前一进,击了一次,便全身而退。 那疯婆子的衣衫上有一个破洞,货郎手再快一点儿,就会把她击伤。 货郎一击得手,便大增信心,他狂笑道:“疯人楼,疯人楼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有人应声了。那人说话时声音很是嘶哑:“是么,你看疯人楼的本事比你如何?” 那人坐在房上,居然这许多人都是不知,连那个一向连毫纤之变都是不放过耳目的老疯牛,竟然也不知道房上有人,更是不知道那人居然把屋瓦也揭了下来。那人轻轻飘飘落下来,他一落便坐在桌上了。 这人欣凤却是认得,他是那个坐在小酒馆下面那间秘室里的疯人楼楼主! 这人的头发很长,长得要拖到地上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象是一双朗星,但他的眼光很是狂热。他盯着这货郎,说道:“你是恶人岗的人?” 货郎不知为何竟是从心底里升上来一股惧意,他从心里惧怕这人,他心里在忖度:这人模样,真象江湖上传说的那疯人楼楼主,难道他便是那个江湖上人见人惧的疯人楼主? 货郎的胆气不那么壮了,他说道:“阁下是谁?报上名字来!”疯人楼楼主说道:“货郎,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就是。” 货郎知道,天下武林中,这疯人楼主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他从未败与什么人,如果是恶人岗的疯子在场,会同他一决胜负,但他货郎与疯人楼楼主动手,说不得只是一败。 货郎道:“我不与你比什么武功,我只是用我的小鼓敲击,若你能我的鼓声中无甚损伤,便算你能赢我。” 疯人楼主傲道:“你那小鼓连我女儿都制不住,你拿它对付我,岂不是大开玩笑?你要是败在我手,我要你死得更惨。” 货郎的脸色苍白,心里实在是无甚把握,但他不能不试,他对疯人楼主道:“好,我若是输你,任你处置。” 疯人楼主大喜,他说道:“好,我有一处是天下英雄冢,你若是能死在我手,就让你也入了那天下英雄冢,算你也是一个天下英雄,如何?” 货郎却没那英雄胆气,他心里忖度的是,如是他胜不了疯人楼主,如何能脱身?他算来算去,想不出脱身之计,当下心一横,说道:“好,我便用我的鼓。” 刚刚他与那疯婆子一赌,是赌那千年雪蛤,那是有一些贪心,此时一赌,却是连他自己的命也赌在里面。 疯人楼楼主让疯婆子把那小鼓递与货郎,货郎接鼓在手,心里有些笃定。 他暗暗用足气力,一阵子小鼓声疾。 鼓声响起来了。 那疯人楼主却不象是疯婆子,他只是笑,且同时与货郎一起数那鼓点儿,他一边数着鼓点儿,一边看着货郎。 按说这鼓慑心,有无穷威力,凡是货郎鼓下的江湖人士,要不与他鼓点相谐,不与他同思同念,方才能避得过他。有那功力高强者,能在他鼓声中出手制他,那是鲜有其人。象疯人楼楼主这般,能与他鼓点儿相应,却没一点儿伤损的人,千中也难求一人。 这疯人楼的楼主真的是一个疯子。他不独在玩笑货郎,且是在戏弄他这小鼓。 货郎的脸变得更白。 他在江湖上纵横杀人,但如今他得尝尝被人杀死的滋味儿了。他不摇了,在他面前的人比他功力高出何止几倍,他再弄下去,也是劳而无功。 疯人楼楼主走到货郎前,他慢声说道:“货郎,把你的小鼓给我。” 货郎这小鼓非人间凡品,得来不易,他自不愿意拱手相让。他盯着疯人楼楼主,说道:“我愿服输,只要楼主给我开一条生路,我走。” 楼主一叹,说道:“恶人岗的人,只有疯子、痴子和你,算是有些功夫。你别走,就在我那天下英雄冢里占一席之地,你看好不好?” 货郎本来没听清“天下英雄冢”是什么地方,但他一看,那疯婆子与楚无心都变了脸色,便知道“天下英雄冢”是一个恶处,他哆嗦着说道:“楼主,能不能放过我?” 楼主一笑:“不能,你与那大侠蘧赛花、还有阴阳剑这些天下有名的大英雄在一处,无论生死都在一处。这等福气,就是我也没有,你何必拒绝?” 楼主道:“你把你那小鼓拿来,我摇一下看看,你也依我主意,我一边摇,你一边也数着数儿。你若是能同我一样,这面小鼓我也不要了,你也可以走了……” 疯人楼楼主哈哈大笑。 这是狂人之笑,是傲睨天下英雄的狂笑。 在疯人楼楼主的眼里,天下英雄尽是废物。 货郎轻轻咬牙:“当真。” 疯人楼主道:“一言九鼎!”货郎被逼无奈,他轻轻吐出声:“那好,我就一试!” 货郎在他的心里笑,他知道疯人楼的楼主死定了,凡是看轻他货郎的人都得死,他上次在陕甘路上与那甘宁十七盗动手。甘宁十七盗看他遍体鳞伤,才轻视他,被他用最后一招杀绝!他的最后一招是“黄泉路近”。 他慢慢把小鼓举了起来,递与疯人楼楼主。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象是被逼着做一件他从来就不愿做的事儿。 第五十二章 昊天九抓 货郎心里暗暗高兴,他差不多已经认定这疯人楼楼主就要死在他手里了。疯人楼楼主不知道他的功夫,自是不知那“黄泉路近”是三记杀招,天下英雄再也无人能躲得过。除非你不让他出手,一出手则必中! 但看疯人楼楼主神态,显是不把他货郎看在眼里,他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静静等着货郎出手! 货郎的手很慢,象是一个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信心的人,只有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的人才会这么慢慢吞吞地出招。 他的小鼓不响了,只是慢慢吞吞地递向那疯子。 小鼓行至途中,突地变了,象人突然有了主意,一改那唐突轻慢,竟是出手疾快如风,直奔疯人楼楼主的面门大穴而去! 疯人楼主竟不能躲这他这一记杀招! 眼看疯人楼楼主就要受他一击,货郎此时一改他那畏葸,大叫道:“疯子也离黄泉路近!”这一记直砸在疯人楼主的头上! 货郎一击,向来重力,当年他一击打在那甘宁十七盗大盗的头上,竟把那十七盗的大盗许平的头骨打得粉碎,而那大盗许平又是素称不坏之躯的横练金刚。 这一记打在疯人楼的楼主头上,他就只是一个死!叭!一声脆响,居然被那楼主接下了这一记,打在头上,楼主只是哼了一哼,连头也不曾动一动,他看着货郎,嘿嘿怪笑,连连道:“好,好!”货郎呆了,他从来不曾见到象这楼主一般的怪人,他刚刚呆了一呆,便听得那楼主一声低哼,他的手竟从身后折出来,直抓向货郎的手臂! 人之手臂,本来是从左从右出手,都有一定定数,不然若可随处出手,岂不是把那身前身后都转了个水泄不通?但货郎根本想不到那楼主竟能从身后出手,一只手臂象不是自家的,这一出手,叭地一抓,便抓实了货郎的手。 货郎一挣,想挣脱他手,但那一抓象是钢抓铁扼,竟是让他再也解脱不开。货郎大惊,狠狠一掌击去,叭地正击在楼主的胸前空门上。他心里不由得一喜,以为这一击击实,至少也会把一个楼主击飞出去。哪里料得这一击发一声悄响,如击败革,扑地一声,那楼主竟是若无其事,没什么反应。 货郎哪里见到过这种人?他目瞪口呆,大声吼叫,那叫声已经不是壮威,不是要与人拚命,而是一种惊惧,一种发自心底的惊惧。 疯人楼的人有一种独特的本事,他们常常能在重击之下不死。武林中人都明白,不怕他功夫过人,只怕他重伤不死。你打不死他,他早早晚晚要打死你。 楼主笑了,这一笑是放声大笑,他冷冷道:“货郎,你那恶人岗比起我疯人楼来,不是差得太多。你服是不服啊?” 货郎想脱身,他才知道,不该与这疯人楼的楼主动手。 但他听得一声咯咯响,是他自己的胳膊在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胳膊被那楼主折断,看到了他的胳膊从后向前转,他看到了他的手背,看到了他的手臂外侧,看到了一只手落在了楼主的手里。看到了那一只小鼓的鼓皮暴裂了,嘭地一声炸响,小鼓不复为鼓。 疯人楼楼主的手里拿着一只手臂,这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楼主冷笑道:“货郎,你恶人岗的首领疯子看到了我,也是毕恭毕敬,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不敬?” 楼主拿住货郎的手臂,用力一拧,竟把这一条血淋淋的手臂拧断,丢在地上。 货郎疼得受不住,泪水与汗水一齐滚落。货郎道:“好……好……”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楼主笑了,说道:“当然是好,不好我怎么会把你的手臂也折下来,你想死是想活?” 货郎不动,他低头,嗒然若丧。他此时再也没了刚才那神气,他才知道,与疯人楼主动手,他根本不不是人家对手。刚才人家只是轻轻一抓,便使自己受伤,疯人楼主的功夫实在惊人。 疯人楼主看着欣凤,笑笑说道:“你拿了大侠林渊的玉,我就得为你消灾,你看,恶人岗的一十五人都死的死,伤的伤,你还有什么话说?” 疯人楼主人很大度,他虎目凝威,盯住了胖子、瘦子二人,他这一瞅,当然使二人很不自在,他二人嗫嚅着,对疯人楼楼主说道:“楼主……” 疯人楼楼主一伸手,止住了他二人罗皂。他凛然有威,慢慢吐口道:“南欣凤,我接了你的玉,你要不要这二人死?”他的手指直指着胖子、瘦子。 欣凤的眼睛盯着胖子、瘦子,他二人刚刚还是威风已极,虽是中了楚无心的毒,但与欣凤、楚无心二人同行,欣凤对他二人也奈何不得。此时疯人楼楼主竟拿他二人象是无物,只是问一句南欣凤,好象只要南欣凤答应,他二人一死也是易如反掌。 胖子看了瘦子一眼,瘦子的脸色更是阴沉。 胖子说道:“楼主,我们从来不曾得罪你疯人楼。” 那楼主一声哼,说道:“你就是得罪了我,那也没什么了不得。你可千万别得罪这位南姑娘,你要是得罪了她,就只好一死了。”疯人楼主回过头去,对南欣凤说道:“我可是没法再帮你了,你要是愿意他二人死,就让他二人死在这里算了。你要是不愿意,就让他二人走开。” 欣凤瞅着胖子瘦子,他二人是杀死南家一家人的凶手,她听到二哥说,是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两人,在老爹做寿的大喜日子里,杀死了南家一家人的。这胖子瘦子就在眼前,能杀死他们,报了家仇,那是最好。 欣凤道:“我得杀死他们,为我家人报仇!”她慢慢起身,她看也不看楚无心,直走向二人。 她必须手刃二人,以血家仇! 胖子看了瘦子一眼,他二人心意相通,知道此时凶险比平日更甚,南欣凤并不可怕,怕的是这个喜怒无常的疯人楼楼主,他若是出手,二人多半接他不下。 欣凤走到了胖子眼前,她刚刚要出拳,便听得呼呼风生,胖子的金球、瘦子的弯刀一齐出手了! 弯刀带着死亡呼啸,一直飞向欣凤。那小小金球竟是两个,一前一后直奔欣凤的脑袋而来。 金球太快了,她根本躲不及。弯刀在空中呼啸着,弯来绕去,不知何时会落。 欣凤根本无法躲开。 就看到了那楼主笑了,他一阵子狂笑,这一笑笑得众人心血翻涌。他身子疾速来去,在空中飞动,一直飞到了众人眼前。他一出手伸过去,叭地接住了金球。金球的链子系在了胖子手腕上,一扯不动。那楼主便变了主意,他将金球抓住,系在自己脖子上。他再一出手,来抓瘦子。 胖子一喜,知道机会来了,如是他能得手,扯紧这条链子,想必会让楼主受伤。即便他不受伤,也得全力对付胖子的那一只金球。 胖子一声虎吼,大力扯住,向怀里猛力一扯,想把疯人楼楼主扯过来。但一扯,竟是纹丝不动。他大声吼道:“出手!”弯刀突然变了主意,象是人走路到了半途,突地折回了,那弯刀比去势更疾,直砍向疯人楼楼主。 情势十分险恶,连那疯婆子都急得叫了一声。 独有老疯牛不动,他抬眼望着三人,象是看三个无关的人在动手。 那疯人楼楼主听得疯婆子叫了声,显是很担心他,不由得大怒,他大叫道:“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你以为我宰不了他么?” 弯刀已经到了眼前,躲也不及,正砍在那疯人楼楼主的臂上。瘦子大叫道:“我砍中他了,我砍中他了!” 他自己当然知道弯刀的厉害,如是无功力的人被弯刀砍中,那刀便入骨剔肉,直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砍成几处大伤,必至身死。就是功力非凡的人被它砍中,也是必受重伤。这疯人楼楼主饶是功力深厚,也得受伤。 瘦子平日喜怒从来不曾形于颜色,此时能砍中疯人楼楼主,自是大喜过望。他大声吼叫道:“胖子,我砍中了他,胖子,我砍中了他!”但他猛地噤声了。 他与胖子都眼睁睁地看到:那疯人楼楼主的臂上挂着一把刀。但那刀边没有多少血,竟是一刀扎在他臂上,疯人楼主也行若无事,直向前走,走到了胖子眼前。 他若无其事地问:“瘦子告诉你,他伤了我,你相信不相信?”胖子呆住了,他不知道这疯人楼主是真的刀剑无伤还是骁勇贲猛,竟能脖子缠着金球,臂上嵌着弯刀,也是屹立不动。他双眼圆睁,瞪瞪地瞅定二人,他沉声道:“胖子瘦子,你二人离鬼门关不远了!” 胖子急得头上出汗,他吼道:“快,快!”叭一声,胖子另把金球抛出,直吊在疯人楼楼主的脖颈上,两只金球吊在楼主的脖上,让胖子顿时宽慰不少,他厉声吼叫:“瘦子,快扯!”两人一人扯住一条金球,竟是用尽十分气力,想把这疯人楼楼主扯倒。无奈那疯人楼主站在那里,屹立如山,二人再是用心,又怎能动得他分毫? 只见他脖筋紫胀,象是喘不上气来,双目圆瞪,仍是恨恨地看着二人。 那疯婆子一见这局势不妙,便想冲上来救楼主。但那老疯牛一扯扯住了她。 她吼道:“快,快救爹爹!”老疯牛乐了,他望定女孩儿,嘻嘻一笑:“若是这两个老废物就奈何得了楼主,我疯人楼还能天下无敌么?” 疯人楼楼主的脸色胀得有些不好看,胖子与瘦子都觉得他早就该死了,但他居然不死,站在那里,冷冷瞧着二人,象是用足了气力,想与二人作对。 胖子与瘦子二人一齐叫道:“你死去吧!”楼主此时大喝一声,生生扯住那金球的链子,把胖子扯近自己。胖子恨不能立定如山。但力不从心,身子一步步滑向那楼主。瘦子的身子也滑过去,眼见得两人离那疯人楼楼主越来越近,两人瞪眼瞧着疯人楼楼主。疯人楼楼主也瞪圆双眼,逼视二人。 胖子与瘦子早已嗅到了死亡气息。那疯人楼楼主恨恨道:“你知道不知道疯人楼最好的功夫是什么?”瘦子恨声喊:“你疯人楼有什么好功夫,只不过是一些吞刀吃剑的破烂本事罢了!”那疯人楼楼主沉声道:“你弄错了,疯人楼的最好本事叫做‘昊天九抓’!”胖子与瘦子看到了这惊世骇俗的功夫。 只见到那疯人楼楼主的手伸出来了,他慢慢伸手向着胖子,他手一伸一屈,便把胖子的手臂叼住。胖子听得一声咯嚓响动,便见到自家的胳膊被他弄折。那一条胳膊折得比那货郎更惨,直是断在齐根处,连一丁点儿连接也没有。 胖子与瘦子大声叫起来。 胖子疼得晕过去了,他一声惨叫,是因为疼痛。瘦子一叫,是因为他看到了那疯人楼楼主撕扯着胖子的手臂,让他想到了一件事儿,他从前看到有人吃肉,撕扯着那肉条,便象是这疯人楼楼主扯胖子的手臂,直如摧枯拉朽,毫不费力。 转眼间,那疯人楼楼主便抓住了瘦子的手臂。 他一齐拉,把那瘦子的手也拉下来,生生扯断。血淋淋手臂在他手里,兀自滴血。他哈哈狂笑,大叫道:“你二人看到了,这一抓叫做‘一分东西’!” 疯人楼楼主这一抓,直把看的人瞧得眼热心跳,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躯根本就不经他一抓。胖子瘦子是江湖一流高手,可与这疯人楼楼主一对阵,竟是不及几招,便身败名裂。 胖子的手垂下来了,他只剩下一只手臂,连那条金球的链子也扯不住了。瘦子的手也垂下来,他盯着疯人楼主,嘴里兀自在说:“你……你……你算狠……” 两人倒在地上。 疯人楼楼主大笑,他说道:“南欣凤,你要是早早找到了我,你南家一门便不用死了。” “昊天九抓”是一门独异功夫,疯人楼楼主能用这一抓使天下武林人都是膺服,自非同小可。 欣凤的眼睛流血,她盯住胖子、瘦子,冲过去,蹲在地上,恨问道:“你们两人去我南家,血洗我南家满门,这深仇大恨怎能不报?” 她正欲举手一击,打死胖子瘦子。 二人情知大势已去,都是闭上了双眼,闭目待死。 这时那疯人楼楼主突然哼了一声。 欣凤停手了。 她不知道那疯人楼楼主想做什么,她等待着。 疯人楼楼主对欣凤道:“欣凤姑娘,你还是别动他二人,我看他二人也算是一条汉子,不如我把他们带走,让他们成为我‘英雄冢’里的一对英雄,那样也好。” 欣凤知道他想要二人死在他手,她恨恨不已的,便是这二人,她决心手刃二人。但疯人楼主是天下枭雄,他说的话,欣凤怎么敢反对?疯人楼主笑眯眯道:“你看到了我的‘天下英雄冢’,便知道我对天下英雄如何体恤了。这二人虽是作恶多端,但他们毕竟算是天下少有的高手。我看你放了他们,我把他们都制成蜡像,你再看他,一个个便成永垂不朽。” 胖子瘦子也风闻疯人楼有一座英雄冢,也知道疯人楼的疯子把人制成蜡像,让他们死后尸体存在那一间石室内,体味死后的凄凉。但如今却是头一回听得这疯人楼的楼主亲口说出,感到十分恐怖,立时觉得不寒而栗。 胖子笑,但那笑意已是狰狞,他哆哆嗦嗦:“你……你想怎么样?” 瘦子大声骂道:“狂人,你真是疯子,一个狗疯子!你想要我死,杀死我便是了,我不怕你!” 疯人楼楼主的声音很是冷峻:“我告诉你,人被杀死,那一点儿也不可怕,被活活埋在我那蜡像里,才是最可怕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那滋味儿 ?从前我埋那个大侠蘧赛花的时候,他是一个活人,他生生骂我,骂得我狗头喷血。我仍是笑脸以待。你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是骂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慢慢把那蜡弄热。 一点点浇在他的身上。你知道,蜡不能太热,太热了人受不了。那英雄岂能从容而死?我慢慢浇上蜡,他就一点点受死。我先把他的身子用蜡封好。再用蜡封他的手臂,封他的头。这时人的喘息就重了,最好你动作得快,不然人变得很难看,那神态哪里还象是一个大侠?” 疯人楼楼主说得津津有味儿,但忽听得哇地一声,有人吐出来了。 呕吐的人是欣凤,是在场唯一的女人。 她在想着疯人楼主的话,犹如亲眼所见一般,如感同身受,听着听着,竟是再也忍受不住,弯下腰,呕吐不止。 胖子与瘦子的心里可同她不一样了,他们不是呕吐,他们连吐也吐不出来了,他们只是心底已被恐惧掏空,只能呆呆瞅疯人楼楼主。他们如能趱行而逃,定是会大声吼叫着,嘶声而逃。 但他们身受重伤,再也不能逃走。 疯人楼楼主停住了,他凝神观看胖子与瘦子。他那眼神不象是看活人,只象是在观赏他那一间石室里的蜡像。 胖子嘶声吼叫:“王八蛋,王八蛋,我跟你拚了,我跟你拚了!”他的手臂没了一支,竟能飞步而上,声音嘶哑,直奔疯人楼楼主。 疯人楼楼主一抓便抓住了他,他那手法很是诡异,胖子直奔过去,象是直送到了他的眼前,让他来抓一般。 疯人楼楼主抓着胖子的头,只听胖子的头骨咯咯直响,响得恐怖。胖子的眼睛充血,直眉愣目瞪着疯人楼楼主。他恨恨道:“你杀死我,你杀死我……” 疯人楼楼主说道:“你是恶人岗的英雄,你知道,天下有三大恶处,流花女人谷,疯人楼,恶人岗。疯人楼的人是我的人,我自是不能把我的人生生弄死,让他成为我‘天下英雄冢’里的蜡像。流花女人谷的人我也想弄来几个,但无奈她们都不愿意出那山谷,我也不能去她那谷里抓人。你们恶人岗好歹总算是天下一大恶处,好歹也算是恶人。我就把你们弄在我的那‘天下英雄冢’里便是了。” 说罢,疯人楼楼主哈哈狂笑。 欣凤只知道她的嗓眼在冒烟,她十分口渴,觉得她是在梦中。她为她的南家亲人报仇了么?她如今算是已经报仇了么?她的一家皆死在恶人岗的仇人手下,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她此时的心已经麻木,她不知道她此时心里是快乐还是惆怅。 疯人楼主——她老爹要她找的是这个疯子,这个天下少有的疯人楼的楼主! 第五十三章 美女流花 胖子与瘦子冷眼看着疯人楼楼主。 他们宁可死,也不愿意去他那“天下英雄冢’。他们知道,如果让这个疯子把他们活活浇成蜡像,还不如这么死了好。 胖子一出手,想拍掌头上,但一伸出手,便被那疯人楼主抓住。 疯人楼主冷笑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他疾速出手,疾点胖子几道大穴。 胖子不能动了,他哼了一声,大叫道:“瘦子,你快,快!” 瘦子与胖子多年合作,自是十分默契,他一听得胖子叫他,便知道胖子的心意,是叫他出手杀死胖子,免得落入那疯子手里,死得更惨。瘦子的脸阴着,一出手,嚓地一声,便把胖子的金球直捅入胖子的身子。 疯人楼主冷哼道:“好,果然是恶人岗的人,手下真狠。” 他慢慢走向瘦子,说道:“其实你们就是做了我‘天下英雄冢’里的蜡像也没什么不好。你看大侠蘧赛花、阴阳剑贺立尽是做了我的蜡像。他们死后也能在一起,颇不寂寞。” 瘦子怒声道;“疯子,你休想!” 他盯着疯人楼主,看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知道无幸,便大吼道:“叫你休想,便是休想!”他一把拔出弯刀,大声嘶吼,把弯刀一掷掷向天空!弯刀象是有眼,嗖嗖叫吼,直飞向天,慢慢在空中打了一个弯儿,再落回瘦子身前,瘦子身子向前,一挺,娈刀就嵌入他的身子。他嘶声道:“疯子,疯子,如今你做不成蜡像了吧?”瘦子轰然扑倒。 货郎瞅见了疯人楼主一眨眼间便连伤二命,知道自己也是无幸,他对疯人楼主说道:“你要杀便杀,我也不怕。” 疯人楼主笑道:“是么?”他那神情甚是傲岸,让货郎顿时气窒。他嗫嚅着,想说些气壮的话,但语在舌尖,却吐不出一字来。 疯人楼主回头,对着欣凤道:“南丫头,你看他们死得好不好?”欣凤看着一地死尸,心里情境,极是难说。她心里有些快意。胖子瘦子二人死了,报了她南家一门之仇,她也该欣慰。但看着疯人楼主杀人如儿戏,她日思夜想的报仇之举竟是一点儿也用不上,不禁骇然。她张口结舌,一时无话。 那个叫做疯婆子的女孩儿突然笑了,她一笑真个是千娇百媚,面颊上有两个小酒涡儿。她笑道:“南家姐姐,大仇已报,你该宽心了吧?” 那老疯牛盯着货郎,对疯人楼主说道:“要不要杀死他?” 疯人楼主笑笑,视那货郎似无物,看也不愿再看货郎,说道:“老疯牛,你看着办好了,这一点儿小事,何必问我?” 说罢,他便向欣凤一笑,说道:“南丫头,你愿意不愿意入我疯人楼?”欣凤完全不曾料得他有这一问,他一愣,便说道:“我不愿意。” 那疯人楼主想也不曾想到欣凤会如此答他,便也不觉一怔。他再挑眉眼,细看欣凤。在他眼里,这欣凤真是美人胚子,他愿意让欣凤入他疯人楼,从此做他手下之人。 他说道:“我看你可以杀死这个楚无心了,他既是一个无心之人,不杀死他,留下有什么用处?” 欣凤凝神望着楚无心,她的心里有无限心事。 她亲手杀死楚无心,本是梦寐以求的事儿,她不是时常在梦里也想着要杀死她的杀父仇人么?她不是总惦念着报她的家仇么?疯人楼主为她做主,要她杀死楚无心,她为什么不做?欣凤凝望楚无心,楚无心也正盯着欣凤。 两人对视,目光中有恨,有怨。 欣凤说道:“我早早晚晚会杀死他,我抓住他,却不杀死他,你知道是为什么?” 疯人楼主很有一点儿兴趣,他嘻笑道:“我不杀他,为什么?”欣凤低声咬牙道:“我不杀他,是因为我不愿意杀他。” 她的头发披散,她的眼光里有杀气。如今的南欣凤再也不复是原来的南家小姐,她此时一心想报仇,报她南家的血仇。 一个失身的女人,一连与好几个男人在一起混过的女人,她从前曾经是个大家闺秀,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过眼烟云。她如今只为报仇活着,她如今只为恶人岗的仇人楚无心活着。 欣凤道:“我不杀他,我要他活着,我要他受罪,要他天天受这苦罪。” 那疯婆子的眼里闪着惊奇,她轻轻道:“你要他受罪,莫不如让他天天学着吞吃一些东西。”在她看来,学疯人楼的绝技生吞铜铁,确是一件受罪的事儿。 欣凤只对她笑一笑,不答她。 疯人楼主看着欣凤,说道:“我为你报了仇,你该许我一点儿什么?” 欣凤惊奇地看他,她慢慢说道:“那是应该的,不知道楼主想要一点儿什么。” 那疯人楼楼主笑了,他狂笑不已,他大声道:“其实我要你做什么,你早该想得到,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嫁与我,你愿意不愿?”欣凤呆了,她没想到这个疯人楼楼主也会提出此事来,她呆呆怔怔地看着疯人楼主,半晌不曾答话。 欣凤想不到她还得与这个生吞铜铁的魔鬼在一处,她完全不曾如此念想,每逢夜半中宵,她心里念念不已的是,如果报了南家大仇,就去一处深山古庵修禅。再也不念俗事,再也不理别人,天下也无甚事儿值得她挂念的了。 她可不曾想到她还得嫁人。 疯人楼主说道:“你愿意不愿意?” 欣凤此时,已是不得不答他的话,她低下头来,说道:“我不愿意嫁人,就是要嫁,我也不愿意嫁你。” 疯人楼主的脸色大变。 在他心目中,天下一切都可予可夺,如果有谁不应允他,便只好一死! 他冷笑道:“要是不答应我,你只好一死了!” 此时欣凤无话。她知道她无法对这疯人楼主说话,她只要一说,必是会更惹得他大怒。 一边的楚无心大声笑了,大笑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她早先入恶人岗的时候,就先与那色鬼有染,然后再与那一个小小恶鬼混在一起。” 疯人楼主的脸色不变,他盯牢楚无心,笑道:“是么?”虽说是在笑,但他那脸色很不好看。 天下还有敢忤逆疯人楼主的人么?他脸上似笑非笑,对着南欣凤道:“南丫头,你是以为我说话从来都是随随便便的?” 欣凤无语,她看到了疯婆子的失神脸色,那女孩子瞪眼,递眼色给南欣凤。那意思她自是明白,是要她千万别违背疯人楼主的意愿,怕他一变脸,欣凤会遭不测。 南欣凤冷冷道:“我告诉你,我不愿意嫁人。” 疯人楼道:“我要你嫁我,那还是客气话,我要是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要你陪侍我。你愿意不愿?”欣凤看到了他的眼光,疯人楼主的眼光很是凶残,他恶狠狠瞪着南欣凤,他那目光,似欲把南欣凤吞噬而后快。 欣凤笑了,她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也同他一样,都是一些妖怪,一些鬼魅,哪里有什么好人!” 她狂态毕现,让那疯人楼主也是吃惊。 他极是镇定,他对南欣凤慢慢说道:“南欣凤,你想好了,我对人说话,从来不曾说二次!”他一回头,说道:“带走她!” 楚无心哈哈大笑,说道:“你要带走她,不带走我,怎么行?不如你把我也带走,你看好不好?” 疯人楼十分惊异楚无心的镇定,他冷冷道:“既是你愿意,你就跟去好了,只是你别后悔!”楚无心大笑:“以我这一条残躯,陪着欣凤姑娘去看看她的大事儿,瞧瞧她的风光,终生不悔。”南欣凤瞪眼瞅瞅楚无心,无话可说。老疯牛说道:“楼主,这么多人,我带不过来。” 疯人楼主随意说道:“既是你带不过来,何不杀死他一个半个。” 老疯牛口里念念叨叨:“对,不错,不错,就是这个主意。”他一伸手,便把货郎的下巴抓牢。他这一抓很巧,货郎直摇头,居然甩他不掉。 老疯牛大叫道:“货郎,货郎,你别怪我,我带不走你,只好杀死你了!”他右手一击,正打在货郎的头上,左手又叭地一带,货郎的脖筋便松松软软地搭耷下来了。 老疯牛说道:“好了,我要不要背着这位楚无心楚公子?” 那疯婆子倒有好心,她嘟着嘴道:“好,你背他好了,难道你还想背人家这位欣凤娘娘么?”她气哼哼走了出去。 老疯牛背着楚无心那疯人楼主跟着南欣凤,几人相跟着走到了家小酒馆。 这就是那家在墙壁上挂着无数头骨的小小酒馆。在这家小酒馆里,永远有那些失意的文士,落魄的武人,沉醉的浪子。他们都只顾盯着眼前的酒杯,就是你趴在他的耳边呼唤,怕也叫不醒他。永远也不会有人想得到,这个闹闹嚷嚷的小小酒馆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永远也没有人会想到,在这家小小酒馆下面,居然会有一个天下武林中人闻名惊心的“天下英雄冢”! 几个人不动声色,相跟着走下了那间石室。 甬道长长的,一直走到了尽头。 那疯人楼主说道:“楚无心,你是死定了,不如你就躺在这里,做一个千年不死的英雄人物,你看如何?” 楚无心冷冷道:“我没兴趣做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笨蛋!”那疯人楼主笑了一笑,说道:“你确是一个笨蛋,不然你怎么会失手于她?”他又哈哈狂笑。 几个人进了那间石室。这里真的有一些蜡像,有南欣凤熟悉的人,大侠蘧赛花、阴阳剑,还有一些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江湖人物。 她看到了活菩萨,看到了已经被做成了蜡人的活菩萨。南欣凤尖叫了一声。 疯人楼主笑了,这是傲然一笑,是傲睨世上一切的枭雄一笑。他说道:“你看到了熟人是不是? 我告诉你,从前这些人都是我的熟人。我一到了寂寞时,就来到这里与他们闲聊,他们会告诉我一些江湖上的人无法告诉我的经验、秘密。他们会告诉我如何对付险恶江湖。他们会告诉我天下无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 他盯牢了楚无心,说道:“楚无心,你说,疯子是不是你杀死的?” 楚无心说道:“你怪错了,疯子不是我杀死的,我根本杀不死他。” 疯人楼主笑道:“这么说是你了,南丫头?” 他盯牢南欣凤,说道:“你杀死了疯子?对不对?” 南欣凤大声吼叫:“对,对!我杀死了那个疯子,若不是我,没人杀得死他!” 疯人楼主说道:“你看!”他揭去一块布,南欣凤心里早已有备,也止不住发出一声恐怖已极的尖叫声。 她看到了疯子,头发长长的疯子,他站在那里,正对着南欣凤笑。 这是与她曾体肤相亲的疯子。 疯人楼主一抓,南欣凤怎么也躲不过,他抓得牢牢的,对南欣凤说道:“你知道不知道疯子是谁的人?他是我们疯人楼的疯子!天下除了我们疯人楼,还有谁肯自认自家是疯子的?!”他又得意地狂笑。 他盯着南欣凤,盯得南欣凤畏惧不已,直门躲他。 疯人楼主对那疯婆子说道:“你与老疯牛都出去!” 疯婆子低下了头,她无法劝她的父亲,疯人楼主是她的父亲,这是一个悲哀。 她低下了头,与老疯牛走出去。 疯人楼主四外环顾,他对欣凤傲然说道:“你看,他们皆是天下有名的英雄。你知道不知道我最敬佩的人是谁?你应该知道,那就是林渊,大侠林渊!大侠林渊一生不败!我也要一生不败,我一生也不曾败过一次。” 欣凤看他,知道他是一个狂人,她心里暗暗叫苦,心道:如今我才知道,天下最可怕的人不是楚无心,不是恶人岗的疯子,而是这个疯人楼楼主! 有谁能象他一样忽生奇想,在一夜里便决定要把天下英雄都杀死,只要是江湖上有名的英雄人物,都得死在他的手下,在这里静静站着,鬼魂也无处皈依。象他这样的江湖枭雄,不光是狂妄,而是疯狂了。 他的脸凑近楚无心的脸前,轻声道:“你听没听过他们都说些什么?” 楚无心冷静的脸也变了色,他慢慢说道:“我没听到他们说话。”疯人楼主惊讶道:“你真的没听他们说话?对了,对了,你一定是听不到,因为你这人不是与他们一般的英雄,他们的话你是听不到的……” 他注视着楚无心,说道:“他们在说话。你看,这个人是大侠蘧赛花,他在对我说,如果遇上了一个美人,你千万别放过她。”疯人楼主又是得意地大笑。 室内只有回声,回荡的是疯人楼主的哈哈笑声。楚无心注视他,如果真的做了恶人岗的首领,他如果真的能一统天下武林,他也会象这个疯子一样么 ?他看这疯子好笑,看那模样,就是得了天下又能怎样?他还不也同这疯人楼主一般,仍只是一个疯子? 疯人楼主说道:“南丫头,你如果愿意,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妻子。如果不愿意,你只能呆在这里,让你日日夜夜与这些大侠相伴。你如果真的喜欢这些死去的大侠,那也就罢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来喜欢我,我总比这些滑滑的冷冷的蜡像好些!” 疯人楼主走出去了,屋门轰地一声大响,便关住了。 欣凤看看楚无心,楚无心看看南欣凤,他二人本是仇人,如今却被关在一处,让他们如何相处? 欣凤不怕楚无心,但她也不愿意与楚无心关在一起。 虽是她平日带着楚无心行走,天天看他受苦,天天折磨他,但她不愿意在自己死时也同这个楚无心一道,她情愿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死。 楚无心在笑:“你一定在想,你不愿意与我一起死,你愿意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死。” 欣凤的眼睛瞪他,睁得很大。 楚无心又笑:“我一看到你,便知道你是存心来找恶人岗报仇的,我是你的仇人,我本该早些时杀死你,但我舍不得。” 楚无心轻轻而笑,他在笑他自己痴,还是笑他与欣凤能一起死在这里? 南欣凤冷冰冰道:“你会有这般好心?” 楚无心一叹,说道:“欣凤,你知道不知道我与你家是什么仇?”欣凤一愣,不知道他何以有此一问。 楚无心一叹,说道:“是情仇,你想没想,我父亲与你家是情仇。” 若是情仇,便就是一种很独特的仇恨,本来应该成为情侣的,却变成了仇人,本来很可能是亲生骨肉的,却成了相互厮杀的冤家。楚无心道:“如果他们不是仇人,我与你说不定便是南三元与南欣凤。” 欣凤默然,她不知道南家与楚家有这么深的仇恨。 楚无心盯着活菩萨与蘧赛花,说道:“我想一定是蘧赛花先死了,活菩萨来找他,就不愿再活了。活菩萨与蘧赛花的情,怕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痴心……” 楚无心一叹,他知道活菩萨的心思,他从前也曾同别人一样笑话她,但如今他不能笑了,活菩萨死得比他有味儿,他一死,黄泉路上一路相伴的只是他的仇恨,没有一点儿宽慰与亲爱。 欣凤也无语了。 两人默默,都有自己的一腔心事。此时的石室居然静极了,连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楚无心慢慢浏览这石室内的人物,他轻轻啧叹着,他看到了一个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叹息他们一命归阴,命赴黄泉,竟也不能安生,还得在这里站着,做一辈子孤魂野鬼。 他对南欣凤道:“欣凤,拜托,你是我的仇人,拜托你在我死前,杀死我,我与你的仇恨便算了结了,那样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让我再也不会站在这里做野鬼。” 欣凤也在心里暗暗凛然,她心道:难道我也得死在这里么?难道我也得做一个站在这里的石蜡像么? 第五十四章 死屋洞房 天下武林中人皆知,疯人楼是一大恶处。自从恶人岗的恶人渐散,疯人楼的势力更大了,几乎大江南北,整个武林皆受疯人楼的控制。武林中各大门派全得了一张请帖,请他们来疯人楼赴疯人楼主的婚宴。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江湖中谁不知晓?但江湖各大门派的人聚在一处议了一议,还是不能不来。 因为他们谁也不敢得罪疯人楼,不敢撄其锋。 得罪了疯人楼,将得灭门之祸。 八月八日这一天,所有的江湖人都到了江北。 江北热闹起来了,客店全满,皆是佩剑执兵的武林人士。 他们全受到了热情接待。 这一天是喜期正日,所有的贺客都到了疯人楼。 疯人楼果然不同别处,一到了疯人楼,便见到许多的人坐在房外,有的人面前放了几只活鸟,有的面前放了一些生兽肉、生彘肩,他们笑吟吟看着来人,对他们乐道:“你们来了,快坐下吃东西。”说罢便对着来人傻笑。 江湖人虽都是茹血而饮的客儿,但看着他们这些人生啖血肉的饕餮形状,也不由得直欲呕吐。 江湖中人都知道疯人楼的人与外面的江湖客不一样,但看着这些人的怪诞行止,一个个也是心惊肉跳。他们躲着这些疯子,小心翼翼到了大厅。 大厅上有新郎疯人楼主天食客,他瞪眼看着众人,对众人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再也无话。 众人也知道他能如此倨傲,是疯人楼在欺弱恃强,一个个也只好忍气吞声,向他作贺。天食客一一敷衍,竟是有些心不在焉。众江湖豪客都以为他是傲气凌人,也只好装作不见。 便见那老疯牛对众人施礼,说道:“我家主人大喜之日,请各派掌门及江湖上的豪客入席。 因为来客太多,只好请江湖十大掌门与中州一剑、雪山黑鹰、断手一枪这几位都入内,看我家主人与欣凤小姐成亲。” 众人一听,也都欣然。被点到名头的几个人一听得疯人楼能命自家与江湖上有名的十大派掌门一齐入内看他行礼,都很高兴,也不虞有他,便随着那老疯牛昂然而入。 这甬道很长,江湖豪客们尽知,这疯人楼很是诡秘,他们的巢穴居然就在这江北小镇,让他们万万也料不到。听得江湖传闻,疯人楼有许多不为人道的秘密,此时他们得参悟这疯人楼的秘闻,让他们自是又惊又喜。 一直走进去。 终于到了一间秘室。 当头的是老疯牛,他站住了,回头道:“这里便是我家主人的洞房。诸位入内,但请小心一些。因为我家主人说过,一定要诸位小心,如果惊动了主母,那可就太造次了。” 这些江湖上的各大门派中人暗中都不以为然,他们听说,那疯人楼主娶的是江北南家的女儿欣凤,她也是武林中人,怎么会怕什么惊动?她也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姐? 但有些人也是顿时心里警悚,心道:须得小心在意,弄得主人不快活了,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老疯牛说完,有人便叫道:“好,好,我们悄声而进便是。”老疯牛打开了屋子,他站在门边,向里揖让众人,说道:“各位大爷请,我家主人一会儿便来。那时便可以成礼了。” 各派掌门及几位江湖豪客一拥而入。 他们顿时惊呆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看到了,在这间石室里,有许许多多的人,那是一些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人。 武当掌门云风道长看到了一个熟人,他的眼睛睁大了,瞪着眼看着眼前人,问道:“云生,云生,那是你么?那是你么?”原来站在他对面的,正是他失踪多年的师弟云生道长。 他喜极而泣,叫道:“云生,是你么,你多年不见,原来却在这里?” 他冲过去,但一边的少林寺掌门方丈心悟大师叫道:“慢!”他一把扯住了云风道长。 云风道长此时也看出了蹊跷,原来这屋内有许多的江湖名人,他们一个个都是动也不动,他们呼吸也无,原来都是一些死人。这里有十七个死人,都是一时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他们都死了,都被做成了蜡像。 看得出,他们都是在生前被人弄到了这里,他们的笑意仍在,他们的样子一如生时。 这十大掌门与几位江湖豪客,尽是这十七人的故旧,他们看着眼前的死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原来他们的朋友死在了疯人楼的手下!?一时众言汹汹,纷纷指责那老疯牛。 老疯牛慢言细语道:“你们何必着急?又何必生气?依我看,你们早早晚晚也得站在这里。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你看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你站在这里,也不辱没了你……” 众人哗然,便有人出手,要击向老疯牛。 老疯牛全然不惧,他盯住了这要动手的人,冷言道:“依我看,你要顾的是你自己。如果你真的出手,死得会更快。” 众人心里惊惧不已,他们一一看着,名震江湖的大侠蘧赛花,天下一剑阴阳剑,江北大侠龙江奇……都是熟人故旧,一时看到,虽是面色栩栩如生,但幽冥阳间两隔,让你怎生吐言?要动手的人住手了,他恨恨不已地看着老疯牛,恨不能一时出手,把他碎尸万段。 有人笑了,说道:“真不错,你看真的来了许多人,你与我再也不会寂寞了。” 众人此时一看,才看到了,原来在地上,还半坐半躺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依在女人的身上,那女人的脸色半是忧伤半是愁苦。 这两人是谁? 少林寺的方丈心悟大师问道:“你们是谁?你们怎么活着呆在这里?” 这两人简直不象是活人,两人久不梳洗,头发是脏的,一身臭气。那男人的身子又象是残废,手脚皆不能动,只是依偎在女人的身上。两人特别亲昵,真是一对生死依依的情侣。 那男人脸上居然有笑意,他沉声问道:“你们怎么来到了这‘天下英雄冢’,莫非你们活够了么?”一句话,顿时叫这些天下英雄失色。 他们早就听说过疯人楼有一处秘地,叫做天下英雄冢。他们刚才见到了这里的蜡像,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妙。此时听得他二人一说,真的知道此地便是那“天下英雄冢”,更是心跳不止。 顿时有人炸了,吼叫道:“快走,快走!” 但他们走不了,眼前站的是那疯人楼的楼主,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疯人楼的人。这些人都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天食客冷笑道:“想走么?你听没听说过,进我疯人楼‘天下英雄冢’的人能走出去?就象大侠蘧赛花、阴阳剑这般的好手也不曾漏过网,何况是你们?” 他双目逼视,一道闪光直逼向众人。 少林寺方丈一揖道:“阿弥陀佛,不知道天食施主想做什么?”天食客道:“也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在这里行一次婚礼,望各位抬爱,稍安勿躁才好。” 众人都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无语。 他真的要行婚礼,他要与谁成亲?天食客看着众人,一笑说道:“我的新人就是她。你们看,本来她是我的妻子,此时却与这个废人在一起。你们说怪不怪?这人是恶人岗的首领,他名字叫做楚无心。你们说,他与我的妻子在一起,是无心之失,我该拿他怎么办?” 众江湖豪客都黯然失色,他们知道,疯人楼的楼主是一个大魔头,他知道了自己妻子与那楚无心私通,必是会大怒,也许还会迁怒众人。 但看去那个楚无心反是不在乎,他仍是躺在欣凤的腿上,说道:“南欣凤,要是你自己选一个男人做你的丈夫,你会选他疯人楼楼主,还是会选我?” 怪的是那个南欣凤也居然不怕死,她对那个楚无心笑意盎然,她依依可人的模样,让人忘了她已经是许多时日不曾梳洗了,她轻轻喃喃道:“楚无心,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么?我说什么也不会嫁与这个老鬼的。要是在你与他这两个坏蛋中选一个,我只好选你了。” 楚无心笑了,竟然笑得呛了,他一边咳嗽一边笑道:“天食客,你输了,你输给了我。连你的老婆都不愿意跟你,你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你干脆死了算了!” 说罢,楚无心更是哈哈狂笑。 此等羞辱,竟然落在了天食客的头上。 众人料到,天食客性情乖僻,这女人必死。 没想到天食客居然不动声色。 等楚无心笑够了,他才慢慢说道:“楚无心,你笑够了没有?”楚无心不笑了,但他仍是闭着眼,躺在欣凤的腿上,轻声吟哦道:“美女如云兮,我最喜欣凤。有凤飞来兮,独栖于枝头之上! ”他摇头晃脑,分明戏弄那天食客。 天食客笑道:“楚无心,你那样子,真是可怜,你想要我杀死你,要你在众人面前成名,那可不能。我要杀死你,你想在我的‘天下英雄冢’里占一席之地,也不能够了。象你这卑贱模样,我怎么会把你放在这里?你看,这里尽是一些叱咤风云的大英雄,你哪配死在这里?!” 楚无心笑道:“你随便,你能杀死我,但你夺不去欣凤。你信不信?” 天食客一叹,说道:“好,楚无心,算你狠。你看看,是谁来了?” 众人回头看到两个疯人楼的人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楚无心却是认得,这人是恶人岗的人,是那个唯一活着的恶人岗的人阎王敌。 阎王敌浑身是血,但他仍是一条汉子,立在众人面前。 楚无心对这阎王敌最是好感,他哑着声音问道:“你……你怎么也落在他手里?” 阎王敌大叫道:“天食客,他其实不是什么天食客,他只是……”天食客疾忙点住了他的哑穴。 楚无心笑道:“天食客,你怎么不让他说话了?其实他想说什么,我全都知道。” 天食客也笑了一笑,说道:“对,他想说些什么,你也全都知道。” 楚无心对欣凤道:“欣凤,你愿意不愿意知道这人是谁?”南欣凤此时仍着意楚无心的眼睛,她看楚无心的眼睛很动人。楚无心的眼睛里满是智慧,她盯着楚无心,很是着迷。 如今的楚无心在她眼里,早已经不是她的仇敌了。 她喃喃道:“管他是什么人,你管他做什么 ?” 楚无心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是你南家的好朋友,是你爹的好朋友,他的名字不叫天食客,他叫做无名客……”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众人中,有许多人头一回听说过这个天食客,但众人中,很少有人不知道无名客。 无名客在江湖上,有人传闻说他死了,死在恶人岗的人手下。有的传闻说他没了武功,说他是流花女人谷的朋友,谁知道他竟是天食客? 欣凤一震,她失声道:“你说什么?你说他是无名客?他是我爹的朋友?”就是他,是南家的朋友。就是他,站在南家的仇人面前,亲眼看着南家满门皆是惨死,而不出手一助么? 天食客看到众人惊讶,不由得开心地大笑,他笑道:“我是天食客,你们知道了这一点不要紧,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但楚无心一句话,却是你们的命都弄没了。你们全得死在这里???知道无名客身份的人,全都得死!” 天食客大笑,他冷冷道:“我告诉你,我得对付那流花女人谷,如果她们知道了无名客就是天食客,我再怎么图那流花女人谷?你们一个个都得死在这里!” 少林寺的方丈心悟大师一叹,说道:“罪过罪过!”他慢慢举步来到天食客面前,说道:“既是这般,就让老衲领教施主的几招好了。” 心悟大师一上,众人尽是松气,要知这众人中,唯有这心悟大师最是功夫过人。他如出手,说不定可与天食客一决。 但天食客狂笑道:“心悟老和尚,你还是少熬气力的好,我告诉你,你们这一干人尽得死在这里,这一行人中,你们十几个都是我要做蜡像的人!”疯人楼主哈哈狂笑不止。 心悟大师哪里还由他笑?他一步上前,一拳打去!本来这少林寺绝学“金刚拳”甚是厉害,但他一拳打出,那疯人楼主卖弄本事,竟是不接不躲,生生用自家胸膛接了他一拳。 心悟大师一惊,这一拳下去,就是石碑也得开裂,就是钢刀也被打折,谁知这疯人楼主竟是若无其事,这让他顿时吃惊不小。疯人楼主等他一拳打出,大声叫道:“心悟和尚,你等还是少费些气力的好,我告诉你们,有我们疯人楼的人在,你们全得束手就擒。”众人一哄出手,顿时有几个人冲向那天食客。 门外哄然,冲进来十几个人,这些人凶神恶煞一般,见刀抓刀,见枪抓枪,有一个人竟把那断手一枪的枪尖咯吱吱咬折。乘着断手一枪惊愕的当口,一拳打在他胸口,立时把他打倒。 疯人楼主厉声尖啸,众人惊骇在当场。 疯人楼主道:“你们动手,也是无用,还是呆呆站在原地的好,我告诉你们,你们全都中了毒,死期不远了!” 疯人楼主哈哈狂笑,他走到了欣凤身边,说道:“贱丫头,你想好了没有?愿意不愿意嫁与我?你看,我终是一统了武林!我这样的盖世英雄,终不算辱没了你!” 欣凤淡淡一笑,她与这楚无心在死尸游魂中呆了许多时日,此时对于人之生生死死,想必已是不很在意,她冷冷道:“你别作梦了!”说罢就是嘿嘿冷笑。 疯人楼主大声道:“你以为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 他走到了阎王敌面前,当着天下武林众英豪的面儿,他一把抓过阎王敌的手臂,一口便把他的手咬掉。这简直不是人口,而是钢铁刀剑。 三根手指,加上半边手掌被他咬去。阎王敌是一条刚强汉子,也只能大叫一声,汗如雨下。 疯人楼主说道:“你们这些江湖英雄,一个个怕都得如此死法。你这一生,可能梦到了各种各样的死法,单单想不到会死得如此怪,死得惨烈。就是你们到了阴世间,也会弄个肢体不全!”他仰头顿足,放声大笑。 放眼世上,还有谁可以与他疯人楼的楼主一般,纵横天下,放眼武林,竟是无人能与他作对?做人如此,又复何求? 阎王敌大声怒吼道:“畜生,畜生!你真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他忍痛不住,泪水与汗水俱下。 疯人楼主大吼道:“你必是一死,你越是骂我,你死得越苦!”他冲过去,一手抓住阎王敌的手掌,只听得咯咯吱吱直响,那一只手变得越来越成畸形,直至成为一块看去令人不忍目睹的血肉。 阎王敌大叫道:“不行,不行!”他急着伸直他的手,无奈他的手指都已经抠入了手掌中,手已经残废,他已经再也不能用他的手了。 众人皆是骇然,他们从来不曾看到一个人的手能有如此神力气,直可以摧枯拉朽,直可以把世上的一切钢铁什物都变成废物,他们一个个相视无语。 有了这一双手,刀剑也无奈他何。 少林心悟大师沉声道:“疯人楼主,你把老衲等人都聚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疯人楼主笑道:“我要你们看看我的‘天下英雄冢’,你们这些人也全是我这‘天下英雄冢’里的人物。你放心好了,把你放在此处,只要我疯人楼存在一天,你便可与世长存一日。” 他又是狂笑。 众人一片哗然,有人怒骂他是疯子,有人大吼,要与他拚命。但人们情知,与疯人楼作对,也是枉然。他们先是吵吵嚷嚷,最后是归于一片静寂。 仍是少林心悟大师问道:“疯人楼主,你以为你奸计能得逞么?” 疯人楼主大声道:“不错,你们若要不死,那是作梦了,你们这一些人尽是我瓮中之鳖,有什么能为?” 断手一枪与雪山黑鹰二人一齐声吼,对着疯人楼主冲去。他们两人心意相通,也意志甚坚,因为当世英雄已经很难有人能受得住他二人这一击! 这二人一击,直是惊天动地! 第五十五章 玉石俱焚 没人能知道这两人是如何落败的,到了两人叭地落在地上,众人才知道他们一招便失在疯人楼主之手。 断手一枪的枪断了,但他的手就是枪,如此出手,竟在一瞬间便败在疯人楼主手里。他的手折了,腕骨被人生生咬断,鲜血正流。 雪山黑鹰也倒在地上,他的大力鹰爪天下第一,却也不知道疯人楼主如何出手,竟是把他的手指咬下了三截。 两人的神态俱是惊异、不信。 世上有这种人,能在光闪电掣的当儿便把对手的手指咬断?这不是人,只能是虎豹貔貅。 疯人楼主乐道:“世上有什么神兵利器?你看看我的嘴,便会知道刀剑无用,人只要生就一张利口,什么都做得。” 众武林英豪尽是无语。如果他们同与疯人楼的人动手,就只会受一场羞辱,死得更惨。 少林心悟大师道:“疯人楼主,你想怎么做?” 疯人楼主哈哈大笑道:“少林和尚,你早就听我说过了,你们这些人做我的‘天下英雄冢’里的蜡像。你看这主意好不好?我告诉你,你如是做了这蜡像,定会永远活着,连你的肉身尽成佛圣。” 心悟大师口诵佛号,叫道:“阿弥陀佛,我愿施主慈悲,能放过这些人……” 疯人楼主哈哈大乐,他笑道:“好,好,真是很好!你愿意死在这里,那是最好!” 一场生死厮杀! 血在溅飞,有人在大声怒吼,也有人在低声闷喝,更有人在血泊里爬动,他们抓在手里的已经不是兵器,而是他们自己的生命,嘶吼声里渐渐消逝了生命。 那心悟大师与云风道长两人一齐攻向疯人楼主。他们知道,疯人楼主的武功深不可测,两人一个拔剑出手,急急用武当的六十四路清风剑支去攻疯人楼主。云风道长一剑在手,便俨然是风范过人的武当掌门。心悟大师更是刚劲勇猛,他知道对付疯人楼主这般人物,用寻常招数定然无功,便一出手就施出“大力金刚掌”。 这大力金刚掌是少林的绝学。虽是少林的僧众有许多人练过,但从未有一人把这掌法练成如心悟大师一般境界。只见心悟大师的掌力一划,便轻轻一荡,直把那疯人楼主的衣裳都荡起。疯人楼主大声一吼,衣服顿成鼓荡,荡成一团云,真气在内,久久不泄。他出手无式,只是向着心悟大师一抓一带,又直接用手去碰云风道长的宝剑。云风道长自是害怕他碰到,手里的宝剑反而要避他一双血肉手掌,使起剑来便显得缩手缩脚。心悟大师的大力金刚掌若是碰上旁人,必使那人知难而退。但此时对手是疯人楼主,他行若无事,一招招出手,竟是理也不理这心悟的掌风。心悟大师的拳掌出手,真力贯注,把一旁的众人尽都逼向石室一边,劲风疾扫,使众人难以喘息。 疯人楼主反是不慌,他嘶声吼叫,直捉住云风道长的剑,一拿便折,竟使一口精钢宝剑成为两截。心悟大师一吼:“小心!”一时手慢,反被疯人楼主抓住手臂,疾忙出口咬去,生生把他手臂咬断。 众人骇然。 如果你是人,你可能畏惧虎豹,但你更惧怕象虎豹一般凶恶的人。 疯人楼主冷哼道:“别白费气力了,还是老老实实受死的好。”众人都知道,他们必须一拚。虽是可以一拚,但他们能生还的期望很小。 那倒在地上的楚无心竟是长长浩叹:“你们是人,绝不会是疯子的对手……” 这一群疯子,一个个野兽般凶猛,恶鬼般狡猾,饶是众人再武功高强,也绝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心悟大师一叹,说道:“魔劫,魔劫!”便束手不斗。 众人都在等死。 这时,那守在外面的疯人冲进了二十几个,有一个满面胡须的老人对疯人楼主哈哈大笑道:“楼主,他们全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原来他们乘这十几个人进石室,外面群龙无首,乱中出手,竟把那几百人的天下豪雄尽灭。 断手一枪忍痛叫道:“疯子,一群疯子!”疯人楼主听他大骂,竟是不以为忤,笑眯眯瞅他,神色悠闲,很是赞赏。 众人一时沉寂。 他们心里直打冷颤。他们突然想到:如果他们死在了这里,就会也象那大侠蘧赛花、阴阳剑贺立一般,成为一具蜡像,天天做游魂野鬼,不得安生。 人人心里凛惧。 独有疯人楼主在哈哈而笑,他大笑道:“楚无心,你看,我告诉你,我要得一个武林天下,是不是果然如此?人生得意,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乐趣,你说对不对?” 楚无心冷冷道:“我从前以为我是疯子,天天算计报仇,一点儿他事也不想,实实在在是个疯子。今天我看到了你们这一群疯子,才知道真疯子是什么模样,我看够了你那嘴脸!”楚无心想自尽,他用力向自家咽喉切去! 但他的手已经残了,他一用力,只是软软地摸到了他的脖子。 他大声叫道:“心悟大师,云风道长,你们谁行行好,杀死我吧!快杀死我吧!” 心悟大师怎肯做这种事儿,他只是低上了头,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云风道长瞅他,也不忍下手,楚无心大吼道:“你们杀死我吧!”没人理他。 楚无心流泪,他对欣凤道:“欣凤,别人不愿杀我,你也不愿么?你不是最恨我么?你再也不用折磨我了,你杀死我便是了,省得我在这疯子的手里受苦……” 欣凤此时也是流泪,想不到她与楚无心在这石室里竟能生生偎在一处。她害怕,她头一天夜里便是在楚无心的怀里朦朦胧胧睡着了的。她觉得出楚无心的手和脚是残了,但他的心不残,仍是跳得极有力。这是一个男人的心。她想不梦见那些蜡像,只好躲在楚无心的怀里。 她从此再也不恨楚无心,反觉得楚无心很可怜。 欣凤此时觉得她自己也很可怜。她知道凡把自己的一生都淹在仇恨里的人都很可怜。 欣凤说道:“楚无心,我不想杀死你……我从前想杀死你。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她心里有万千言语,很难一时说清,但她说不明白,只是一双眼睛盯住了楚无心,这一双眼睛会说话。 楚无心大笑道:“好,好,我与你南家的血仇一笑而罢。”欣凤偎着他,轻轻问:“为什么没了仇恨?”楚无心说道:“你老爹与我老爹之仇,本来是情仇,我与你相近,便再也没了仇,只剩下了情,你看好不好?” 众人中,也有知道楚无心与南家仇恨的人,心里也叹:如此结局,真真难料。 心悟大师哼了一声,说道:“疯人楼主,你欺天下武林中人,说你是与这位南家小姐成亲,你真真不讲信用,怎么能做天下武林中的主人!” 疯人楼主大笑道:“我是要与这位小姐成亲,她不愿也不成。”欣凤大笑道:“你要与我成亲?你做什么梦?你以为我会愿意嫁与一个疯子?一个天天咬人,生吃人肉的疯子?”她大声道:“我宁死也不愿嫁与你! ” 她刚刚想自尽,即被疯人楼主抓住了手,她顿觉浑身无力,她嘶吼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疯人楼主的眼光很厉,他冷冷道:“我要什么便得到什么,我要你嫁与我,你不嫁也不行!如果你嫁了我,我明日便把你做成一具蜡像,我明日便做,只是今天你得做我的老婆!” 他抓住了欣凤,说道:“我要你当着这天下武林豪杰的面儿与我成亲,你不愿也得愿意。” 他扯过了欣凤,把她扯到了众人当中。 群魔环侍,众位江湖豪客也是无奈。疯人楼主笑道:“当初我在你南家,早就看中了你,我选你为我天下武林雄主的女人,你不愿意怎么行?” 他一点指,噗地一声,欣凤便不由自主地跪在前面。 疯人楼主与欣凤跪在一处。 两人跪着,疯人楼主说道:“我天食客情愿与南欣凤成亲,此生此世做一对夫妻,愿死去的活着的江湖大侠共鉴!”他回过头来,等着欣凤设誓。 欣凤不语,她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疯人楼主笑道:“南欣凤,你若是不愿,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楚无心傲然一笑,说道:“南欣凤,你是南家之人,难道你怕死不成?” 南欣凤冷峭孤傲,瞟也不愿瞟疯人楼主一眼,她淡然道:“你就是杀死我,又能奈我何?” 疯人楼主想不到南欣凤会这般孤傲,他气得大叫:“你若不同我成亲,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南欣凤理也不理他。 老疯牛在一边,说道:“楼主,我看此事再从长计议也好。”疯人楼主狂傲不驯,大声训斥老疯牛:“你知道什么?退下去!”他抓起楚无心,说道:“楚无心,她挑了你的脚筋,你与她怎么相好?你只是一个废人,只是一个废物了。” 楚无心笑道:“男人女人相处,本在知心,废与不废都在自身。你不懂得这些,说与你有什么用? ” 天食客狂笑,说道:“好,废与不废都在自身,我要你知道你只是一个废人。” 他一出手,便抓住楚无心的手,用力一扭,便把楚无心的手活活扭下。鲜血淋淋,楚无心的脸色变得死般苍白,但他仍是在笑,大声笑道:“真是无用,真是无用,你只是比欣凤更无趣一些。她还算知道怎样能让人不死不活,你连这一点儿趣味儿也没有!” 洞内无人能再与这天食客为敌。 死一般的静寂。 突然有人在这静寂中说话了,她轻轻一叹,说话声极是柔和:“天食客,你以为你能一统武林天下,这是不是疯子说梦?” 天食客听得心里一震。这说话之人功力绝高,虽是慢声细语,但却响在他心头。 “是谁?是谁?站出来!” 那人象在掩口而笑,笑声极是娇媚。 真的有人站出来了,是四五个女人。 有秀秀,另有几个天食客不认得。 天食客很是意外,他看着楚秀秀,说道:“你还没死么?” 楚秀秀笑了:“流花女人谷的人不那么容易死。” 原来这些尽是流花女人谷的人。 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便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她叫什么名字?这女人淡然一笑,一笑竟把这洞内的杀机弄没了。她笑道:“我叫流花。” 流花女人谷的主人叫做流花?这是不是偶然? 流花笑了,她说道:“天下武林之主,唯有德者居之。象你这般痴痴疯疯的人,怎么配做天下武林之主?” 食客笑了,他冷笑道:“好,好,我变了主意了。原来我本是想等灭了这些江湖各大门派,再去找你流花女人谷算账,哪料得到你竟亲自送上门来?好!” 流花道:“秀秀,看看活菩萨在哪里?” 四个女人垂泪,她们看着蜡像,唯有女人真情,那活菩萨的眼光始终直视着蘧赛花。她生时不能如愿,死后终得与蘧赛花相伴,便再也无憾,她的脸上仍是痴痴的笑。 流花道:“流花女人谷人从不理外事,但你不该杀死了我的人。”天食客道:“你我终须一决,何必惺惺作态!?” 流花说道:“好,我与你一战!” 流花女人谷与疯人楼孰胜孰负? 众人知道,若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与疯人楼的楼主一战也败了。武林天下或许会永无宁日。但如是流花女人谷的人胜了,她们会不会乘机出谷,再与武林天下群雄逐鹿?两人谁是胜了,对武林怕也无甚好处。 但眼前看,众人都是心盼着流花女人谷的谷主胜了疯人楼的楼主,两害相权取其轻,也许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总会比疯子好些?两人对面,一触即发。 再无一人说话。此时话语已成多余,他二人都看着对方,再无一点儿杂念。 大至宇宙,小至须芥,此时都无法化入他二人之间,如是放于他二人间,怕是铁石也会被他二人的真力逼散。两人不动,象入定一般。 最后,只见那疯人楼主慢慢伸出了一只手。 这是一只足可摧枯拉朽的手,一只很是神奇的手,一只胜过世上最坚最利的兵器的手! 这一只手抓在哪里,哪里便悄然来了死神。 他一抓姿式曼妙无比,这一抓,眼前的那些武林豪杰人自忖,谁也无法躲过。 眼见得他的手抓到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身上。疯人楼主哈哈大笑,说道:“流花,你这名字好,你要是做了我的老婆,我便不要那个欣凤了。你看如何?” 一抓正抓在身上,肩头细软,竟是一触温玉。 他知道他胜了,他胜了这流花女人谷的主人,他成了天下武林的至尊! 众人皆是色变!一抓即分胜负。 再也无甚话好说,人说天道往还,总须是正义必胜,谁料得到邪恶竟会一统武林? 有人一叹,想他应该自尽了,总不会要那疯人楼来羞辱自己。正在这时,忽听得那流花女人谷谷主在笑,她一笑极媚,听得她笑,疯人楼主也不觉神迷。她笑道:“你抓住了我么?” 疯人楼主只觉手里一空,再无抓落。 没人。 眼前仍站着流花。 疯人楼主心想他是走神了,他恶狠狠道:“你以为你这狐媚能胜得了我么? ” 他再两手扑出,一抓甚巧,正抓在那流花女人谷谷主的两肩上。他此时是全身空门,犯了武林人士的大忌。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竟是不来出手击他,空空让过。 有人叹息,以为她错了机会。她轻轻俏笑道:“你抓牢了么?”疯人楼主点头。如果他抓牢了,任何东西在他手里都会化成齑粉,流花再也逃不掉。 他点头后,那流花女人谷谷主的身子一动,竟然又从他的手下逃出。 疯人楼主变了颜色,他心内大惊。 流花笑道:“你那一手,在别人眼里是一门绝技,但在我眼中,却是不值得一哂。” 她在笑,笑得很从容。 疯人楼主极是吃惊,他大吼一声,从空中飞起,一旋三落,直落到了流花眼前。他双手再一抓,又抓入了流花肩头,直把他的手指生生插入了流花的肩肉锁骨里。 如今,他与流花已经连在一起,两只手再也拔不出来。 流花痛得脸色苍白,她仍是慢慢在笑,说道:“疯子,你中计了,你中计了,还不把你那狗爪子拔出来?” 众人不知道她所说的中计是什么,却看得出疯人楼主的脸色大变,他的身子在哆嗦,他在叫:“老疯牛,老疯牛!快,快!” 老疯牛急急而上,却正赶上那四个女人一齐出剑,他用拳头去砸击女人的剑,一时上前不得。 众掌门一拥而上,把刀剑直插入那疯人楼主的身内。每插上一支,他便负痛大叫。但奇的是,他的身子犹如铁浇铜铸,刀剑一入身子,只入两寸许,便再也插不进去了。 但听得那疯人楼主在大声啸吼。啸吼声中,那些江湖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个个眼角流血,慢慢颓然倒地。 两人仍是坐着,只是看得出,两人的脸上慢慢变色。变得铁青。 疯人楼主突地一叹,说道:“我想不到,你会在自己身上下毒,万毒之宗,万毒之宗……” 他想不到流花会用她自己身子做饵,来毒死他疯人楼主。他慢慢说道:“你也得死,你也得同我死在一处。” 流花笑了,此时脸色变得死灰,她的笑便阴森恐怖。 两人是天下枭雄,两人只能同时湮灭。 疯人楼主大叫道:“老疯牛,老疯牛!” “主人!”老疯牛站在他眼前。 “把她们全都宰了,把我做成蜡像……” 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已死,疯人楼的楼主也死了,两人玉石俱焚。 天已向晚,这疯人楼的石室里,慢慢走出了几个人。 这是武林中几大门派的掌门,他们在石室里相互设誓:走出这一个石室,再也不说出流花女人谷与疯人楼主的秘密,让那秘密落沉室底。 (全书完,感谢→孙悟空rr;录校,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