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惊雷》 第一章 雷电惊天 云沉,风狂,雷电交鸣,好一场夏日的大雷雨。 金蛇乱闪后,接着是乍雷惊天动地,刺目的电光不住疾闪,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万马奔腾。 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沿小径正要进入前面的树林。老人一挽袍袂,寿眉轩动说:“佩儿,快走两步。” 佩儿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后生,身材结实得像一头小牛犊,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六尺余高的身材,要不是稚容未褪,看背影绝不像是个大娃娃。 “师父不是说大雷雨时,不宜进入树林,以免被雷火所殛么?”佩儿笑嘻嘻地问。 “谁要你进树林去躲雨的?” “那……师父……” 老人用手向右首不远处,山坡下树林前的一栋小茅屋一指,说:“咱们到茅屋中躲雨。” “好,这就走。” “快,用轻功,看你这几天是否偷了懒,你先发,为师让你十步。” “徒儿遵命。”佩儿大声说。 一道耀目光华直下树梢,同时响起一声惊心动魄的焦雷,丛林中最高的那株参天古木,立即火焰飞腾。 老人一跃三丈,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 姜是老的辣,老人先一步到达檐下。 佩儿取下背上的包裹,抹掉一头一脸的雨水,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只比佩儿快一步半。” 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老人抿嘴一笑,说:“你还得下十年苦功,为师才能放心让你独自到江湖上历练。” 佩儿神色毫无异样,笑道:“十年,佩儿二十四岁,但愿能不辜负师父对佩儿的期望。哦!师父,要不要佩儿上前叩门,到屋内避雨比较妥当些,刚才那一声焦雷好怕人。” “好,上前叩门,留意礼貌。” “遵命。” 叩门三下,久久,声息全无。二叩,三叩,仍然毫无反应。佩儿剑眉深锁,说:“师父,是座空屋。” “真是空屋么?”老人不动声色地问。 “好像是空屋。” “胡说,空就是空,不空就不空,没有好像。” 佩儿脸一红,讪讪地说:“佩儿错了,应该只有一个正确的回答。” “你应该记住,不能马虎。”老人板着脸说。 “佩儿紧记在心。” “下次再用这种模棱两可胡乱猜测信口应付的话,必定重罚。” “是,佩儿记住了。只有一个办法,来证明是不是空屋。” “那你还等什么?” 佩儿绕屋走了一圈,后门与屋侧的小窗,皆闭得紧紧地,叫唤时毫无反应。回到门口,他从腰带内取出一把四寸长的小刀,片刻间便撬开了门闩。 但他并不急于推门而入,站在门前沉思。 “为何不将门推开?”老人问。 “师父,有点不对。”他双眉深锁地说。 “有何不对?”老人往下问。 “青天白日,门窗紧闭,里面声息毫无。” “下雨天,并不足怪。” “门上闩而不是上锁,可知屋内必定有人。” “也许风雨声大大,而里面的人却又睡得太熟了。” “按常情论,那是不可能的。再就是门闩并未加插,而且仅搭住一两分,如果屋里的人有意闭门挡风雨,不会仅搭上一两分便算了,有违常情,因此可怪。” “佩儿,依你之见……” “佩儿只是感到有些不妥。”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进去避雨?” “进是要进去的,檐下挡不住风雨,师父请闪开。” 老人依言闪至一旁,佩儿向下一伏,伸脚一点门扇下端,门突然大开。 一声弦响,一颗寒星破空飞出,远及五六丈,贯入一株大树杆上,入木五六寸,劲道极为凶猛,破空锐啸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紧。 是一支短弩箭,高度恰好及胸,如果有人推门而入,正好射中胸部,好险。 佩儿窜起门在门侧,苦笑道:“佩儿在鬼门关进出了一次。” 老人不动声色,袖手旁观毫不感惊讶,笑道:“你能多用心机,是难得的好现象。” 佩儿身形一闪,便窜入厅中。 “咦!”他讶然叫。 一个灰髯拂胸的老人,端坐在竹椅上,面向外,老眼瞪得大大地,安坐椅内丝纹不动。 他上前长揖为礼,笑道:“老伯请了,暴雨倾盆,叩门不开,不得已启门而入避雨,老伯海涵。” 灰髯老人不言不动,不加理睬。 他自知理屈,重新行礼道:“老伯……” 话未完,他的师父当门而立,沉声道:“这人已经死了。” 他吃了一惊,奔上前察看。 “不可接近。”师父沉叱。 他倏然止步,扭头道:“师父……” “嗤嗤嗤!”五枚梅花针从半掩的东厢房内射出,发出轻微的破空锐啸,从他胸前飞过,危机间不容发。 假使他不是应声止步,恰好被梅花针射个正着。 他无名火起,猛地奋身扑出,“砰”一声一肩撞在房门上,门倒了,他连门带人倒入房中。 “哎呀……”房内有人叫,其声稚嫩,一听便知是小女孩的惊叫声。 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瘦条儿身材,秀丽脱俗,眉目如画,惊惶地被门板撞倒在床脚下,脸色苍白,泪痕未干,手中紧握住一把匕首,狼狈地一滚而起。身手矫捷绝伦,像一头猎食的豹,身匕合一猛扑佩儿。 “佩儿快退!”师父沉叱。 佩儿已先一步迎出,叫晚了些,他一掌斜拨,奇快地拨中小姑娘持匕的右手掌背,闪身出腿急绊。 “砰!”小姑娘被绊倒在地。 他飞退出房,叫道:“师父,这位小姑娘好凶。” 小姑娘狂风似的窜出房来,咬牙切齿急冲而上。匕首冷电四射,急递而出。 师父右袖一抖,便搭住了小姑娘的右肘,喝道:“住手!老夫要知道,你们装了伏弩把守大门,再用梅花针偷袭,所为何来?小姑娘,你最好解释明白,以免误事。” 小姑娘浑身发僵,珠泪滚滚地尖叫道:“你们这些畜生!杀了我爷爷还嫌不够么?你们……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我化为厉鬼也要……” “你以为老夫师徒是杀你爷爷的人?” “你……你难道不是么?” 老人放开手,摇头道:“老朽师徒两人从宁国府来,经南陵要到池州府,途遇暴雨……” “鬼才相信你的话。”小姑娘揉着手腕说。 佩儿哼了一声,接口道:“住口!你敢对家师说这些无礼的话?” 老人摇手禁止佩儿再说,走向椅上的灰髯老人,伸手一把脉息,苦笑道:“死去已有半个时辰,回天乏术。小姑娘,快准备后事吧,令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大概已知对方不是对头了,伏在乃祖的膝前痛哭失声,断断续续地道:“三月前,我……我和爷爷从……从池州迁来此地养病,一向平安无事。今早来……来了三个人,把爷爷叫出,三个人一言不发便……便动手行凶。” “结果是……” “爷爷昨晚便禁止我出房,我躲在屋内偷看,后来心中一急,奔出和他们拼命,没想到相距在丈外,便被一个左颊有块三寸长胎记的老鬼,一记劈空掌便把我打昏了。不知昏了多久,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看到爷爷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坐在地上养神。那三个老鬼由有胎记的老鬼扶住另两人,正向南面走。临行那有胎记老鬼说,要去叫一个叫火眼狻猊的人,再来讨什么旧债。” 老人脸色沉重,老眉深锁地说:“那有胎记的人,叫鬼见愁呼延百禄,是淮北一带凶名昭着的黑道煞星。” 小姑娘拭着泪痕问:“老伯,他们为何要找我爷爷?” “令祖贵姓大名?” “我叫甘彤云,我爷爷……” “我知道了,令祖是甘渊,绰号称千手灵官。”老人变色叫,向门外扫了一眼,急急地说:“小姑娘,你必须立即离开。” 彤云姑娘已看出老人的不安神色,惶然问:“老伯,那……那鬼见愁他……” “鬼见愁不足虑,可怕的是火眼狻猊,那宇内凶魔生性残暴,嗜杀成性,不动手则已,动则必鸡犬不留。甘姑娘,你必须及早离开。” 佩儿大眼一翻,眉毛一挑,说:“师父,那火眼狻猊既然是宇内凶魔,何不毙了他为世除害?” “胡说!你胆子可不小。”老人急急叱喝。 “师父……” “为师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那功臻化境的老凶魔。小姑娘,走吧,老朽替你带走令祖的尸体暂避风头,愈快愈好,迟则不及。”老人匆匆地说,神色极为不安。 佩儿走近,扶起千手灵官的尸体说:“师父,佩儿带他走。” 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大旋身一掌挥出,低喝道:“带甘姑娘从屋后脱身。” 一个灰影疾射而入,突又向后飞返,叫道:“九绝诛心掌!你是九现云龙欧阳天。” 另一个黑衣人跨入大门,浑身水淋淋,腰带上佩了一支判官笔,当门一站冷笑道:“欧阳天,你要架这段梁子,大概是活腻了。我九幽鬼判留给你一条活路,给我滚出去。” 佩儿与甘彤云已无法脱身,通向屋后的走廊口,已出现左颊有胎记的鬼见愁呼延百禄,长剑指出,嘿嘿冷笑道:“谁也脱不了身,老夫已替你们留下了埋骨之坑。” 九现云龙脸色大变,沉声道:“九幽鬼判沈金与一笔勾消沈福,你兄弟俩何必落井下石?千手灵官在此地逃世养病,你们何苦再……” 先前接了九现云龙一记九绝诛心掌的灰衣人,是年约花甲的一笔勾消沈福,也是黑衣人九幽鬼判沈金的亲弟,不住揉动着右掌心怪笑道:“欧阳天,即使家兄肯放你走,在下也不放过你,你好好准备受死。”说完,撤下了判官笔。 九现云龙退至佩儿身侧,用传音入密之术说:“佩儿,为师替你开路,你带着甘姑娘从后门脱身,为师扑向鬼见愁,你便带了甘姑娘夺路。” “师父……”佩儿惶然叫。 “不许多说,这三个人皆是宇内闻名的可怕妖魔鬼怪,咱们不能全陷死在此地。” “师父!佩儿要与师父联手一拼……” “不行你……” 一笔勾消怪叫道:“不必交代后事了,你们谁也走不了。” 九幽鬼判徐徐撤下判官笔,一步步向千手灵官的尸体走去,一面说:“甘老狗是否真的死了,老夫要亲自查验。这老鬼在呼延老弟与阴山双煞全力一击之下,不是毫无异状么?可能他在装死。” 声落,举起了判官笔,遥指千手灵官的心坎,作势点出。 甘姑娘一声厉叫,左手疾抬,右脚飞踢,右手前挥,人向前冲出拦阻。 左手发出的是五枚梅花针,右脚的靴底飞出一把柳叶刀,右手则是一支袖箭,同向九幽鬼判集中攒射。 九幽鬼判一笔振出冷笑道:“破铜烂铁算了吧。” 一阵暴响,针、刀、箭全被判官笔吸住了。 九幽鬼判哼了一声,手一振,暗器全被震碎坠地。 佩儿及时拖住了彤云,急叫道:“不可造次,目下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这一耽搁,失去了逃走的机会,九现云龙心中暗暗叫苦。 一笔勾消一声狂笑急步迫近叫:“欧阳天,在下刚才一掌落于下风,咱们来拼兵刃,你的剑呢?” “老夫未带剑。”九现云龙硬着头皮说。 “真不幸,在下并不因为你没有兵刃而放你一马。”一笔勾消阴森地说。 九现云龙抄起一张长凳,扭下一根木腿立下门户说:“九现云龙也曾横行天下四十年,水里火里全泡过,从没请求别人放过一马,你老兄的话,对老夫是一大侮辱。你上吧!等什么?哈哈!” 笑声中,人影乍合。判官笔夭矫如龙,排空直进,无所畏惧,直攻九现云龙的胸腹要害。 九现云龙抽出腰带作为兵刃,布制的软腰带在他手中,时软时硬宛如灵蛇,时而棍时而枪,点打挑拨抽缠变化多端,三五照面之后,便将以近攻为主的判官笔迫出八尺外,主客易势,控制了全局。 一笔勾消一再冲错,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再三探入,但皆被腰带所封住,而且腰带不时怒龙般排空卷到,判官笔不易封架这种时软时硬,可从任何部位任意折向的兵刃,换了百十招,一笔勾消快攻失效,败象已露。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场武林罕见的恶斗所吸引,四周鸦雀无声,气氛迫人。 “嗤!”裂帛响传出,判官笔终于划破了腰带一条尺余长裂缝。 “用‘轻描淡写’侧探。”九幽鬼判急叫。 但叫晚了一步,“啪”一声暴响,腰带一拂之下,抽中一笔勾消的右大腿内侧。 “哎呀!”一笔勾消惊叫,向右后方暴退八尺。 身形未稳,腰带已如影附形跟到,九现云龙的沉叱入耳:“承让了,躺!” 腰带幻化长虹,直射上盘,破空锐啸刺耳。 一笔勾消如果用判官笔封架,带尾折向可能吃大亏,因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顾不了身份,仰面躺倒避招;一是挨上一带,后果难以逆料。 黑影从侧方疾射而至,九幽鬼判掠到,用的是围魏救赵妙计,不救人而反击九现云龙的左胁,叱声似沉雷:“你也接我一笔。” 九现云龙除非打算与一笔勾消同归于尽,不然便得撤招闪避自救,九幽鬼判来得太快,不可能反击。 因此,九现云龙不愿与对方拼命,火速侧跃八尺,腰带反抽,阻止对方追袭。 九幽鬼判一声冷笑,判官笔仍然跟踪递到。“啪!”笔带接触。 腰带断了尺余,向外飞飘。 判官笔长驱直入,九幽鬼判低吼一声钻隙而入。 “哎呀!”旁观的鬼见愁惊叫。 “嗤!”判官笔刺入九现云龙的左胁。 九现云龙的腰带,缠住了九幽鬼判的脖子,大吼一声,带一抖,便将九幽鬼判拖倒在地一脚踏往带头,双手拉住腰带的另一端,上下一收,把九幽鬼判勒倒在地上,猛烈地挣扎。 九现云龙全力勒带,手下绝情。 刚才几乎被卷倒的一笔勾消,飞跃而上,判官笔来势似奔雷,要不顾一切抢救乃兄。 佩儿也疾冲而出相迎,大喝道:“不要脸!三打一。” 一笔勾消根本不加理会,笔仍向九现云龙递去。 鬼见愁突然厉叫:“小心小鬼……” 叫的声音有异,一笔勾消一惊,但仅左手侧拂,凶猛的劈空掌力向侧吐出,扑向冲来的佩儿。 鬼见愁也扑上了,形势大乱。 变化奇快,就在这刹那间接触。 电光一闪,乍雷惊天。 首先倒下的是九现云龙与九幽鬼判。 九幽鬼判的判官笔,留在九现云龙的左胁内。 九现云龙的腰带,则勒破了九幽鬼判的咽喉,同归于尽,一命换一命。 一笔勾消的判官笔,刺入九现云龙的后腰。 而一笔勾消阻击佩儿的一掌,竟然落了空,佩儿向下一伏,贴地向前滑,袖底吐出一把长仅八寸的小匕首,锋尖微吐,青芒暴射,一无阻碍地拂过一笔勾消的左膝。 一笔勾消的气功已修至炉火纯青的境界,普通刀剑伤不了他一根汗毛,但今天却挡不住这把青虹耀目锋利无比的小匕首,左腿齐膝而折。 “砰!”一笔勾消第三个倒地。 鬼见愁到了,一脚蹬在佩儿的背心上。 佩儿伏地进击未曾挺起,起不来了。 小姑娘尖叫一声,不顾一切飞扑而上。 鬼见愁冷哼一声说:“斩草除根,你也得死。” 身后,突传来宏亮的叫声:“你也得死。” 鬼见愁闻声知警,扭头一看,脸色大变,脱口叫:“落魄穷儒!”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人已一跃两丈,窜入走廊从屋后逃之夭夭。 断了左腿的一笔勾消一跃而起,单足跳跃跟入,嘶声大叫道:“带我走……” 鬼见愁已踪迹不见,他只好利用一条腿逃命。 小姑娘扶起行将断气的九现云龙,尖叫道:“老伯,你……” 九现云龙已奄奄一息,嗄声叫:“甘姑……娘,看小……小徒……” 佩儿伏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低叫:“师父,你……” 叫落魄穷儒的人,是个身材修伟,年约花甲,穿一身破儒衫的人,刚奔入屋内,突又站住了,转身笑道:“怪哉!嘻嘻!汝人乎?兽乎?” 一面说,一面右掌伸出,像在推拒一件无形重物,上体摇摇。 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水淋淋的高大怪人,披散着一头微黄的灰发,生了一双红丝满布的怪眼,狮子大鼻满脸横肉,泛黄的虬须与头发相连,果真有五分像人,五分像百兽之王的猛狮。 看长相,便知是鬼见愁所要请来助拳的火眼狻猊,江湖上凶残恶毒的一代凶魔。 火眼狻猊右手虚空抓扣,火眼中凶光暴射。 双方支持片刻,火眼狻猊收了手爪,冷笑道:“原来是江湖上好管闲事的穷酸,难怪这张嘴如此刻薄。说吧,你是替千手灵官甘渊助拳的?” 落魄穷儒哈哈怪笑,外表泰然但内心紧张,说:“老夫手无缚鸡之力,岂敢妄言助拳哉?去休去休,吾乃万物之灵,岂堪与兽斗耶?走也!” 说走便走,跳至窗下便待推窗溜走。 火眼狻猊大吼一声,抢进伸爪便抓。 落魄穷儒向侧一闪,宛如电光一闪,反而旋至火眼狻猊身后,一掌拍出叫:“畜生何其狂也,吾心凛凛焉。” “砰”一声大震,火眼狻猊向前冲,撞碎了小木窗,撞倒了窗台,跌出屋外去了。 屋外大雨滂沱,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落魄穷儒并不因一掌奇袭得手而宽心,袖中取出一支秃笔,举笔管就唇。 火眼狻猊一身泥水,爬起从缺口冲入叫:“拼死你这老狗……” 门口抢入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女人,荆钗布裙秀气外溢,喝道:“住手!” 落魄穷儒的秃笔尖突然飞脱,向扑来的火眼狻猊飞射,速度骇人听闻。 火眼狻猊果然了得,闪避不及便伸手急抓笔尖,抓住了,但身形一顿,上体后仰,冲势倏止。 落魄穷儒笔管离口,移步转身,讶然道:“池大嫂,久违了、” 口不再说讽刺的怪话,神色庄严正正经经,这位游戏风尘的奇人,不敢在这位池大嫂面前放肆,可知这位池大嫂定是非常人。 火眼狻猊手掌一松,小小的毛笔尖沾满血迹向下堕落,掌心出现一个血孔,满手全是血。 小小的毛制笔尖,竟然将火眼狻猊抓石成粉水火不伤的巨掌射伤了。 池大嫂瞥了众人一眼,神色肃穆地问:“昭老,这里怎么啦?” 落魄穷儒苦笑道:“这群宇内凶神恶煞在此行凶,老朽途经此地避雨,碰上了。大嫂认识这个黄毛畜生么?” 池大嫂摇摇头说:“不认识,老身也是过路的。” “这凶魔是横行天下凶名昭着的火眼狻猊阳虎城。” 火眼狻猊心中雪亮,看落魄穷儒的恭敬神情,便知池大嫂必定是比穷儒更高明的人物,怎敢大意?一咬牙,哼了一声说:“姓余的,今天老夫放过你,下次见面,连本带利一起算,后会有期。” 声落,人冲出缺口,身影消失在大雨中,快极。 池大嫂摇摇头,说:“这人的修为,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昭老,日后你得小心些。” 落魄穷儒吁出一长气,犹有余悸地说:“池大嫂,你该出手将他留下的。” “老身已三十余年未在江湖行走,早已脱出江湖是非场了。” “但这老凶魔……” “老身不管江湖的恩恩怨怨……” 落魄穷儒脸色一变,凛然地说:“池大嫂,休怪老夫直言。人生在世,必须有善恶是非之心,武林人行侠仗义,义不容辞。如果眼见无耻败类杀人肆虐而不加闻问,岂不……” “昭老,老身怎知你们的恩怨是非谁曲谁直?同时,老身并未亲见这里所发生的事哪!”池大嫂也正色说。 落魄穷儒哼了一声,抱拳一礼悻悻地说:“老朽错了,忘了大嫂已是个不问外事的遁世者,抱歉抱歉。” 说完,愤然向哭泣中的甘姑娘走去,问道:“小姑娘,你有了困难,他们怎么了?” 甘姑娘拭掉泪痕,惨然地说:“我爷爷在此养病,那几个凶魔找上门来,爷爷力尽而死,他们却去而复来。这位老伯与这位大哥到来避雨,也遭了不幸。” 落魄穷儒长叹一声道:“如果不是老夫被迫使用以气御笔绝技先下手为强,恐怕也得栽在那黄毛畜生手下,你们……唉!怎逃得过这些宇内凶魔之手?不全部丧命,已是侥天之幸了。” 佩儿撑起上身,挪近乃师身旁,狂叫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 落魄穷儒走近,惨然道:“令师已经升天了,替他准备后事吧。” “师父!”佩儿厉叫,声泪俱下,痛不欲生。 落魄穷儒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三颗丹九,递过说:“你受伤不轻,快吞下这三颗灵丹,以免内伤发作。令师是……咦!令师是九现云龙欧阳天呢。” “师父……”佩儿狂叫,昏倒在乃师的尸体上。 落魄穷儒先将丹丸强塞入佩儿口中,吹口气送丹丸入喉,方向小姑娘问:“小姑娘,你还有亲人来料理令祖的后事么?” 小姑娘咬牙切齿地说:“家父这两天便可赶来,小女子应付得了。” 池大嫂叹息一声说:“小姑娘,老身留下助你善后。” 落魄穷儒哼了一声,一手一个,挟起了佩儿师徒两人,奋身飞跃出门,投入茫茫风雨中。 “昭老请留步……”池大嫂急叫。 落魄穷儒头也不回,如飞而去。 “轰隆隆……”沉雷震撼着大地,风更大,雨更狂,大地变色。 五里外官道旁,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四周全是无尽的青山,古木参天,风雨的声势极为惊人。 落魄穷儒向山神庙里钻,人成了落汤鸡,前不沾村后不靠店,风雨委实太大,他不得不设法避雨,一面向庙里钻,一面嘀咕:“再不找地方避雨,恐怕会被雷打火烧哩!” 一钻入尚可避风雨的破殿堂,他便急不及待地将两人放下。九现云龙的尸体已经发僵,佩儿却被刚才的风雨所惊醒。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苦笑着问:“小哥儿,能坐起来么?” 佩儿吃力地撑起上身,咬牙道:“跌倒了,就爬起来,我要站起。” 落魄穷儒伸手将佩儿接下,笑道:“老朽不是打倒你的人,你用不着站起来向老朽表现英雄气概。” 佩儿只好坐下,铁青着脸说:“晚辈只要能有一口气在,便得保持英雄气概,老伯援手之德,恩同再造,晚辈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老朽与令师曾有一面之缘,算起来不算陌生,想不到令师英雄一世,却无端卷入这场杀劫中,而至血溅荒山草舍,良可慨叹,世间少了一位一身侠骨、义薄云天的风尘豪侠,惜哉!” “家师这次被迫管闲事,想不到……”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目下先得替令师善后要紧,你如何打算?” “家师行道江湖,像是水上飘萍,自从二十年前师母仙逝之后,便寄情山水无所牵挂,浪迹天涯。晚辈追随家师六载,从不知道师父的故乡在何处,他老人家也不许提及,因此……” “这样吧,那就将令师葬在这附近好了。江湖人路死路埋,哪处黄土不埋人?” “这……” “就这么决定好了,你姓甚名谁?” “晚辈姓印名佩,虚度十四春。” “姓印?哦!这姓倒是少见。” 蓦地,平空传来了蚊鸣似的怪声:“少见多怪。” 声虽小,但入耳清晰可闻,如在耳畔发声。 落魄穷儒一蹦而起,举目四顾。 破殿堂空荡荡,神案积尘盈寸,四壁蛛网尘封,神龛上破幔飘飘,那座泥胎散脱面目全非的神像,半倒在内侧状极恐怖。 他抢入后殿,后殿窄小四壁萧条空无一物。 没有人,人想必躲在外面。 门扇与窗扇皆无,可看到外面的杂林荒草,即使躲上百儿八十个人,也不易发现。 他回到原处,目光落在窗外,大声道:“阁下好高明的千里传音术,不必相戏,可否现身相见?” 久久,毫无动静。 他哼了一声,又道:“你再不出来,老夫可要骂你了。” 印佩低声道:“老前辈,声音像是发自神龛上。” 他刚头向神龛上望,破损的神像突然飞起,奇快地迎头下砸。 他向侧一闪,神像的碎泥灰尘溅了他一头一脸,狼狈万分,相距太近委实不易躲闪。他无名火起,骂道:“狗东西!少给我装神弄鬼……” 灰影疾扑而下,狂笑声震天。 “啪!”人影乍合,接掌声暴响。 “哎呀!”他惊叫,连退四五步。 佩儿奋起余力,猛地掀起神案,向灰影砸去。 灰影一闪不见,远出八尺外狂笑道:“哈哈哈!好小子,你胆子不小。” 落魄穷儒揉动着掌心,苦笑道:“酒狂,我落魄穷儒余昭彦,好像从未得罪你吧?何必试试我这把老骨头?” 灰影一身尘污,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年约古稀,五短身材,挟了一个大型酒葫芦,龇牙咧嘴笑道:“听说你穷酸最近两三年来,返老还童修为精进了不少,试一试你的掌力,果然有了不少进境。哈哈!要不要陪我酒狂喝两口老酒解解愁?” 落魄穷儒闪在一旁,双手乱摇说:“免了免了,我穷酸甘拜下风。” “再不然来比划比划松松筋骨。” “老天!凭我穷酸这两手鬼画符,怎配陪你比划?万一你发起酒疯来,我这三百六十五根骨头,不被你一一拆散才怪。” “好啊!你穷酸几时学会谦虚的?” “满招损,谦受益,咱们念了几本书的人,这点道理应该懂。” “哈哈!你们念了几本书的人,对明哲保身这一套,也懂得不少。”酒狂怪笑着说。 “我穷酸如果真懂,刚才就不至于差点送掉老命。”落魄穷儒感慨地说。 “怎么回事?你带了尸体来,与此有关?” “对,为了避雨,碰上了几个可怕的老魔头……” 落魄穷儒将经过说了,指着九现云龙的尸体又道:“他也是个避雨的,不幸送掉了老命。” “哦!碰上了火眼狻猊而仍然留得住性命,算你走了狗屎运。你说的池大嫂,可是往昔的福慧双仙……” “福慧双仙的瑶台仙子。” “哦!她公母俩仍在人间?” “哼!她公母俩在不在人间,并无多少区别,有她不多,无她不少,不过问世间不平事,活着反而是多余,对不对?” “唔!你似乎言中有物,带有弦外之音。” “你是说……” “你也认为我酒狂活着也是多余。” 落魄穷儒老眼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区区怎敢?只是这次与火眼狻猊结下了梁子,凭我这几手鬼画符,如不早些远走高飞避祸,早晚要与阎王爷攀上亲。” “唔!你似乎在打鬼主意……” “你酒狂游戏风尘,名列宇内三大绝顶高手之一,那火眼狻猊大胆,也不敢……” “慢着!你在……” 落魄穷儒哈哈怪笑道:“因此,余某决定立即觅地潜修。” “你在逃避!” “对,明哲保身。因此,我把这烂摊子让你去收拾,天掉下来,有你这酒疯子去顶。” “你……” 落魄穷儒身形一闪,便闪电似的穿殿向外逸走,投入狂风暴雨中不见。 酒狂一怔,怪叫道:“好家伙!你这是甚么意思?” 佩儿得丹丸的助力,恢复不少元气,强打精神站起,吃力地扳起乃师的尸体,说:“余老前辈错了,小可的事并非是烂摊子,他根本用不着出面收拾。家师已杀了主凶,小可也削断一个老魔左腿,恩恩怨怨一笔勾消,一命换一命不必怨天尤人,小可受伤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小可已能自立,余老前辈的用意,定是希望老前辈出头对付火眼狻猊而已。” 酒狂目光炯炯注视着他,问道:“你不想为师报仇?” “凶手已经死了。” “那火眼狻猊……” “家师的死,与火眼狻猊无关。” “万一火眼狻猊找你……” “小可年轻,怕什么?” “人小志大,初生之犊不怕虎。这样吧,跟老夫在江湖闯荡,保证那老凶魔不敢找你。” “不,小可要找地方苦练几年。” “你多大了?” “十四岁。” “学艺几年?” “八年。” “带上令师的尸体。” “老前辈……” “跟我走。” “这……” “少废话,走。” 从此,一代侠士九现云龙在人间消失。 从此,酒狂也失了踪。 第二章 魍魉江湖 六年后,大明成化十三年。 大乱后的湖广西北山区,破碎的田园正在重建。 汉江旁的一座小县城:白河。 郧阳府在去年设置该府的边地,原是均州以西的一部份,均州属襄阳府。白河原称白河堡,属陕西汉中府洵阳县,划归郧阳府,同时设置白河县,设县仅一年。 由于改属建县不久,一切仍未上轨道。 山多、田少、河流湍急,峰高谷深,人丁稀少、猛兽成群、民风剽悍、弱肉强食。这就是当时的白河。 这一带地邻之省,本来并不是蛮荒绝域。但闹了几十年匪患,搞得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附近四省(湖广、四川、陕西、河南)边区千余里江山,城镇为墟,人烟绝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便沦为盗匪流民的逃难处,满目全是广大无垠的原始森林丛莽,与无尽的高山峻岭。 兵荒马乱数十年,匪患频繁,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把这一带划为禁区,严密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入,以杜绝匪徒在内养息滋生。 可是,禁者自禁,逃入山区苟全性命的人,仍然敢冒死闯关,携男带女往里走,杀不胜杀,禁不胜禁,皆希望在山区内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化外之民。 动乱数十年,匪患平息了,盗匪与流民数十万皆受到招安,地方官反而感到万分头痛,最后不得不呈奏朝廷,开府置县,解禁开放承认事实,以安顿招安的匪徒,以及受安抚编户的流民。 因此,几十万人丁,便成为重新开发汉江河谷两岸的拓荒英雄。 城位于万山丛中,原称白河堡。 堡建于成化八年,十二年改县以白石河为名,简陋自在意料之中。 汉江在城北八九里,隔了两座山(本朝末年城毁,向东府迁至汉江旁)。建县后,白河堡仍存,距城仅三四里。 土砖筑的城墙高仅丈余,城周仅三里,比江南的一座小镇大不了多少,城内的居民少得可怜。 但城附近二三十里山区内,却有不少大豪落籍其间,每一个大豪皆拥有广大的土地,有不许外人插足的地盘,有众多的奴仆供驱策,是该地区主宰生杀的土皇帝。 总之,这里数十年来都是匪徒们啸聚的温床,沧海桑田江山变易,目下变成了新开发地区,乱七八糟弱肉强食的古怪事,层出不穷算是家常便饭,不足为怪。 汉水除了夏季水涨水势猛烈,险滩大多以致船只暂停通航之外,平时小型船舶可上溯至金州(即后来的兴安州),再往上此江便不通了。乱石泻奔流,水势如山崩,直至汉中府千里河道,何止上千座险滩? 人,不断从湖广涌来,希望在山区里拥有一块属于自己,而能自由自在不受官府打扰的田地,以便安身立命好好活下去,让后世的子孙能安居乐业不至流离失所。他们无视于危险,不畏无穷险阻,向西又向西。有些死在半途,有些膏了兽吻,但后来的人,依然前仆后继,无畏地勇往直前。 汉江上游在繁荣中,是用血与肉代价奇高而换来的繁荣。 目下,已经安定下来了,但在这里,依然是强者的天下。在这里,生存的条件是勇与力。 禁区开放,但官府的力量有限,政令仅能在城镇推行,军队也仅能在关、堡、寨、城附近保持有限的兵力。 既没有开发的计划,也缺乏辅导的能力,只能让入山的人自生自灭,这就是当时的汉江上游,开放的禁区新面目。 近三月来,白河城气氛紧张,市面上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风雨欲来。 堡长的公廨,改为县衙门。 全城只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与十余条小巷,城南城北鸡犬相闻。至汉中的大道,从东门进西门出,出北门可至汉江渡口,往南可至白土关(平利县)。废白河堡在北门外的山岗上,只住了一家人。 申牌左右,两位旅客风尘仆仆,踏入了东门。 走在前面的旅客年约四十上下,青帕包头青直裰,足登多耳麻鞋,中等身材颇为精壮结实,生了一张平实老成的面孔。 背了一个包裹,手点爬山杖,腰间佩了一把防身朴刀。 后面那人年约花甲,仆从打扮,虽上了年纪,依然腰骨健朗,背了一个大包裹,点一根罗汉竹杖,步履沉实稳健毫无倦容。 永福客栈出现于街右,中年人扭头道:“葛福,就在此地打尖。” 葛福顺从地说:“很好,主人可在此地等候范师父。” 主人摇摇头,说:“不,咱们得赶路。今晚范师父师徒不会赶来,咱们到金州去等他。” “范师父师徒的脚程快,但愿他们能很快地赶来。” 刚到达店门,尚未跨入店堂,一名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壮实胸膛的大汉,劈面拦住了,挡住门口双手又腰,嘿嘿怪笑道:“很好,你们来得好快。” 中年人一怔,惑然间:“怎么来得快?尊驾是……” “我叫沈三。” “哦!在下葛奇,沈兄……” “你们从襄阳来?” “是呀,沈兄……” “来办事?” “在下路过贵地,正想打尖。”葛奇泰然地说。 “真的?”沈三横眉竖眼怪腔怪调地问。 “真的,沈兄有何见教?” “你是武当门人?” 葛奇粗眉深锁,不耐地说:“在下只随师门学了两手防身拳脚,不算是正式门人弟子,沈兄问这些,不知有何用意?” 沈三嘿嘿笑,迫进一步说:“老兄,你真会装,走吧。” “走?你是说……” “到南大街,敝长上要见你。” “贵长上是……” “少废话跟我走。”沈三不耐地叫。 店堂踱出两个人,迎门一站。 街左围上来一名大汉,街右也来了一个,抱肘而立,盯着两人冷笑。他们不像是人,倒像五头盯着猎物的饿狼,来意不善。 葛福放下包裹,堆下笑,道:“家主人路过贵地,天色不早只好投宿打尖,明早便得赶路至汉中府。诸位爷台,请告诉老奴到底为了何事要家主人……” “当然你老家伙也算一份。”沈三冷冷地接口。 “老奴……” “你们到底走不走?”另一名大汉沉喝。 葛奇扫了众人一眼,戒备地问:“如果不走,诸位又怎样?” “不走?哼!咱们拖你走。”沈三狞笑着答。 “你们……” “这里有五个人,你吃得消?” 堵在街右的大汉怪笑道:“他吃不消,咱们把他兜着走。” 挡住街右的人拔出一把匕首,叫道:“武当门下弟子,都是手底下硬朗的货色,咱们小心了,防备他突下毒手。” 葛奇脸色一变,说:“在下不会与你们动手,葛某一个旅客,第一次经过贵地,与诸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 “你如果有道理,去向咱们的长上申诉好了。”沈三冷冷地说。 “在下与贵长上……” “沈某等你一句话,你到底定不走?”沈三厉声问。 葛奇吁出一口长气,将包裹交给葛福,向沈三说:“好,在下跟你们走,但我这位老仆上了年纪,叫他落店等着好了。” 沈三瞥了葛福一眼,点头道:“好,让他落店。” 又转向葛福道:“老家伙,你最好安分些,落店后好好蹲在里面少出来走动,免得引起误会丢掉老命划不来。”葛福正想开口阻止葛奇前往,但却被葛奇用手式止住了。 南大街的一座大厦中,五进院的房舍阴森森,大厅上,十六名精壮打手在堂下雁翅排开,堂上高坐着大厦的主人程天彪。 这位程大爷是白河的第一位大财主,城南与城北附近一带冈陵山坳,全是程家的产业,财与势是分不开的,谁有钱有势,谁就是大爷。 在白河,程大爷的一句话,比县太爷宣达朝廷政令,挥朱笔决人生死还要有份量。 这位爷年仅四十出头,粗壮如一头大牯牛,满脸横肉,暴眼阔嘴黄胡须戟立,连发鬓也隐现赤红色。 因此,他的绰号便叫做金狮。他的别墅,就建在废了的白河堡内。 金狮的左右,分立着两个三十余岁壮年人,倒也人才一表,体格魁梧,只是皆生了一双饿狼似的怪眼,眼神凌厉似可透人肺腑。 左首那人穿的是青袍,似乎略显得老成些。 右首那人短打扮,宽大的皮护腰上端,可看到一排飞刀的刀柄,一把一尺二寸的匕首佩在腰带前面。 沈三五个人将葛奇押到,独自上堂行礼禀道:“启禀大爷,属下又截住一个姓葛的。” “带他上来。”金狮冷冷地叫。 沈三举手一挥,两名大汉挟持着葛奇喝道:“上去,大爷要见你。” 不由分说,两人驾了便走。 葛奇双臂一张,挣脱两人的挟持,大声道:“在下自己会走。” 他大踏步上堂,抱拳拖礼道:“在下葛奇,偕仆途经贵地,尚未落店,便被贵属下不由分说挟持而来,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金狮怪眼彪圆,目不转瞬地盯视着他。 沈三将经过说了,状极得意。 金狮静静地听完,沉声问:“姓葛的,廖老狗给你多少银子,聘你前来替他送死?说!” 葛奇一怔,说:“抱歉,在下不认识姓廖的人,葛某只是一个赶赴汉中府,途经贵地的人,在下能请教尊驾的高名上姓么?” “你敢在太爷面前装糊涂?”金狮怒声问。 “咦!阁下……” “你居然想在大爷面前耍花枪,该死的东西!哼!你以为你是武当弟子,大爷便无奈你何么?” 右首系皮护腰的大汉冷笑道:“大爷,武当门人在外闯荡,带剑而不带刀。这厮分明是有意自抬身价,冒充武当门人来吓唬咱们的。因此,他定是廖老狗请来的人。” 金狮哼了一声,火暴地说:“廖老狗自以为有一位远亲是武当门人,胆敢藐视我程家的子弟,受到教训仍然不死心,三月来先后请来了十八个下江小痞棍前来找场面送死。你,是第十九个人,大爷替你好好安排安排。” 葛奇赶忙分辩道:“程爷请勿误会,在下确是途经贵地……” “住口!你……” “在下确是……” “把他挂起来。”金狮大声叫。 左右两大汉向里靠,一左一有急架他的一双胳膊。 他知道不妙,但却也知道身在虎穴,好汉不吃眼前亏,强硬必定凶多吉少,不敢反抗,叫道:“程爷,在下只是个过路旅客,绝不是应聘而来的人,请给在下一次分辩的机会,或者放在下离开,在下立即离城连夜离开贵地,可证明在下……” 左首的老成壮年人接口道:“大爷,宁可错捉一百,不可错放一人。” 金狮点头道:“柳兄弟说的是,拖下去挂起来。” 葛奇这时想挣扎,已无能为力了,双臂已被反扭擒住,动弹不得急得脸色大变,急叫道:“程爷,请……” “啪啪!”沈三不客气地抽了他两记重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冷笑道:“闭上你的臭嘴!叫甚么?挺起你的脊梁,做个英雄好汉。” 说完,缴了他的防身朴刀,五个人连拖带架,片刻间便用牛筋索反绑起他的双手,拉上了横梁。 “先抽他一顿皮鞭再问口供。”金狮怒叫。 鞭声刺耳,抽至五十余鞭,他成了个血人,终于支援不住了,大叫一声蓦尔昏厥。 一盆凉水浇醒了他.堂上金狮的嗓音令他心胆俱寒:“说!廖老狗在襄阳共请来了几个人?” 他的一双手已经麻木了,双肩关节已痛得他浑身瘫软,他只能无助地含糊地说:“我……我只是个过……过路的……” “武当门下来了几个人?说!”金狮再问。 “我……我只是个过路的。……” “再给我打!” 第二次昏厥……第三次昏厥…… 再醒来时,他喃喃地声嘶力竭地说:“你……你们要……要后……后悔……” 金狮得不到口供,怒叫道:“把前一个人拖出来让他看看。” 两名大汉拖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半死中年人,往堂下一丢。中年人在无助地挣扎,可怖地叫痛,呻吟。 “这是三天前捉到的人,他接了廖老狗银子二百两,一进城便被咱们逮住了,他已经招供了。姓葛的,你也招了吧,免得皮肉吃苦。”沈三厉声说。 葛奇已看不到眼前的景物,仍在喃喃地低叫:“你……们将……将后……后悔……” 金狮喝道:“剁给他看。” 出来两名打手,抬来了一条腥臭的长木凳,将中年人的脑袋按在凳上,一名大汉举起了钢刀。 沈三揪起葛奇的头,冷笑道:“你看清了,如果你不招,这人就是榜样,你还是招了吧。” “喀嚓!”钢刀疾下,人头落地。 “你招不招?”金狮喝问。 葛奇似已麻木了,仍然喃喃地说:“我……我只是……是个过……过路的。” “搁上去!”金狮怒吼。 两名大汉将他解下,他已完全瘫软。一个人将他压跪在凳前,一个人拉住他的发结拖至一另侧,他的脖子横搁在凳上了。 钢刀高举,候令砍落。 “最后问你一句,你招不招?”金狮厉声问。 葛奇已陷入半昏迷境地,仅含糊地说:“你……你们会后……后悔……” “剁!”金狮厉喝。 柳兄弟突然说:“大爷,要留活口。” “住手!”金狮叫。 钢刀在葛奇的脖子上停住,好险。 柳兄弟淡淡一笑道:“他清醒后会招供的,这时杀了他便没有一个活口了,晚上把他弄至刑室,他能不吐实?” “好,拉下去,送入刑室。” “是。”沈三欠身恭敬地答。 金狮离座而起,说:“把尸首连夜送至北街廖家,别忘把姓葛的血衣与朴刀一并送去。” “遵命。”一名打手大声欠身答。 厅门外突然踏入一位彩衣少女,两名女侍。少女穿的是猎装,佩了剑。一名女侍挟着弓囊,佩了刀,另一名女侍则提了两头獐子。 少女年约十七八,正是花一般的年华,人也美如花,隆胸丰臀水蛇腰,瓜子脸蛋红馥馥,有一双水汪汪令人想做梦的媚目,樱桃小口一点红,浑身散发着动人的青春气息,踏入厅堂讶然叫:“爹,怎么又杀人了?臭死了,快拖出去。” 金狮呵呵笑,说:“野丫头,怎么天黑了才回来?怎样入城的?” 少女嘻嘻笑道:“把守城门那几个老饭桶,敢不替女儿开城门?爹,女儿猎到两头肥獐。咦!这个又是甚么人?” 柳贤弟笑道:“大小姐,这人叫葛奇,是廖老狗派人从襄阳请来助拳的。” 大小姐冷冷一笑,挥手道:“砍了就算了,留下糟蹋粮食。” 金狮大笑道:“丫头,你遗传了为父的铁石心肠,虎父虎女,为父不愁后继无人。哈哈哈哈…… “要不要女儿把这人砍了?” “不,要留活口。” 二更天,葛奇昏迷不醒,未能上刑,恰好金狮应朋友之约未能及时赶回,葛奇总算神灵庇佑逃过了一劫。 三更天,一个黑影潜入刑室,悄然击毙了两名看守,背了神智刚清的葛奇,以不俗的轻功飞檐走壁溜出了程家,奔向永福客栈。 老仆葛福被看死在店房中发愁,门外有两名大汉轮流把守,不许关上房门,禁止越雷池半步。 全店黑沉沉,只有老仆这间上房有灯光。 黑影先将葛奇塞在墙角,附耳低声道:“你等等,在下去收拾那两个看守。” 葛奇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嗄声低问:“朋友,你为葛某冒了大大的风险,为甚么?” “不为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黑影低声答,语气平静。 由于黑影用黑巾蒙面,看不见庐山真面目,葛奇不知对方是谁。追问道:“兄台请留下大名,容留后报。在下双臂已半残,身躯无半寸完肤,该如何脱身出城?” “休问来路,用不着图报。城墙高仅丈余,贵价难道就无法带你出城?” “这……” “他能办到?” “勉可办到。” “那就好,我先去解决那两个狗腿子。” 黑影悄然走了,葛奇的目光,盯住黑影胁下的一个小巧革囊上,自语道:“这人的口音有点厮熟,是谁?” 黑影蛇行鹭伏,沿廊下的暗影接近了店房,相距两丈外,突然双手齐扬。 房门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看守,正低头聊天,不知死神已经光临,暗器无声而至,“啪啪”两声轻响,后脑各挨了一块飞蝗石,砰然栽倒。 老仆葛福一怔,向外张望。 黑影到了,在两看守的天灵盖上各击了一掌,向里面的葛福叫:“快拾掇,准备背走你的主人,快!” 不久,店后门大开,葛福背了葛奇,爬伏在地向黑影磕头,颤声轻叫:“恩公天恩,老奴来生犬马以报……” “快走,你们只有一个半更次逃命,走!”黑影拖起葛福,急急地催促。 “老奴……” “我带你们缒城而出,快走。” 缒出城外,葛福向城上的黑影四拜,方洒开大步向东奔,全力急赶。 打破樊笼飞彩凰,挣脱金钩走蛟龙。 次日,白河城大乱一天,打手满街走,四乡走狗八方骚扰,要捉拿逃囚葛奇主仆。 第二天,第三天,风声过去了。 这天近午时分,两个身材魁梧的卖货郎,从东门进城,直趋十字街口。两人后面,跟了一个脸色如古铜但眉清目秀,有一双明亮无比的大眼睛小后生,年约十七八岁,正是睡觉也长的乳虎年龄,挑了一担行囊,像是两位货郎的长随小厮。 两个货郎一老一少,老的年约花甲,少的约三十出头,背了货架,手摇着拨浪鼓。一到东街玄坛庙前的广场,货架一放,拨浪鼓叮咚叮咚响,老货郎亮着大嗓门,摇着拨浪鼓吆喝:“下江来的老货郎,身背着货架走四方。” 年轻货郎用一阵拨浪鼓声圆场,接口唱道:“南京来的胭脂花粉名头响亮,绸缎子花边姐儿的坎肩流苏来自苏杭……” 立即围上了一些看热闹的娃娃。 长随小厮坐在行囊上,笑嘻嘻地接口道:“他们爷儿俩是卖货的,不是跑解卖跌打丸,用不着娃娃们帮场,走开走开!” 老货郎脸一沉,颇为不悦地说:“印小兄弟,你少开尊口好不好?” “我又怎么啦?”印小兄弟问。 “你这是帮倒忙嘛,人少了谁还过来买货?” “范大叔,这里可不是赶集,你们又不是江湖卖解的人,要帮场子的人有屁用,你们的拨浪鼓还怕引不来买主?老实说,你们这种货郎,做的都是妇道人家的生意。该到大街小巷走走,在这里活现世,保证你卖不了半文钱,算了吧。”印小哥有条不紊地说, 一声暴叱,进来了两名大汉,喝走了看热闹的娃娃们,向两个货郎叫:“收摊子,下江来的人,这几天禁止在本城做买卖,快收了。” 范大叔一怔,问道:“兄台,这是怎么回事?” “你耳聋不成?”大汉厉声反问。 印小兄弟接口道:“范大叔,你听清了吧?人家白河城在罢市,你爷儿俩就遵办吧。” 大汉怪眼一翻,沉声道:“小王八蛋!闭上你的狗嘴。” 印小兄弟哼了一声道:“怎么啦?你老兄吃了火药不成?我那几句话冲了你老兄么?” 大汉双手叉腰逼上两步,冷笑逼:“罢市两字,岂是随便乱说的?你这小子简直……” 范大叔赶快打圆场,陪笑道:“见台,大人不记小人过,童言无忌,就饶了他这一次……” “你少插嘴。”大汉沉叱。 范大叔转向印小兄弟说:“小兄弟,你就少说两句吧,还不向这两位兄台赔个不是?” 大汉哼了一声问:“阁下,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 范大叔欠身笑道:“他是个傻子,姓印,名三。是老朽在路上雇到的挑夫。” 印三嘻嘻笑,接口道:“对,对,我姓银,金银财宝的银,叫银山,金山银山,银山的银,金山的山。” “唔!可能是个傻小子,世间哪有姓银的人?”大汉自以为是他说。 “嘻嘻!有姓金的,为何没有姓银的?嘻嘻!你少见多怪。”印三怪笑着说。 “不许笑,你是挑夫?”大汉问。 “对,对,挑夫,范大叔的伙计病了,要我帮助他挑行李,说管拿钱管饭。嘻嘻!有人管饭,挑就挑吧。” “唔!你们的行李可真不少,打开来看看。” 印三嘻嘻笑站起解包裹说:“里面是臭死人又脏又破的被褥衣裤,臭袜子破破烂烂,你要看就看吧。” 范大叔爷儿俩脸色微变,年轻货郎的右手探入衣下,相互打眼色,好在没有人注意两人的神色。 大汉见印三毫不迟疑地解包裹,反而疑意全消,挥手道:“不必打开了,你们走吧。” 两名大汉一走,范大叔松了一口气,向印三苦笑道:“印小兄弟,你就少说几句话吧,多言招祸,请你今后闭上嘴好不好?” 印三一面系包裹,一面笑道:“嘻嘻,要不是我多说几句,刚才保证有一场热闹可看了,保证坏事。” “你说甚么?”范大叔颇感意外地问。 “我说了甚么?”印三傻傻地反问。 年轻货郎苦笑道:“印三,你并不傻。” “不傻?不傻不好,这年头,傻的人才有福哪!”印三笑嘻嘻地说。 “你怎知包裹里盛的是破衣裤臭袜子?” “嘻嘻!看你们的倒楣相,还会有什么好东西?” 范大叔背起货架,叫道:“走吧,咱们落店,站在这儿会招惹是非。” “对,会招惹是非,早走早好,人家已经起了疑心了。”印三挑起行囊说,健步如飞领先便走。 范大叔故意落在后面,向年轻货郎低声道:“志超,咱们可能走了眼。” “走眼?”年轻货郎一头雾水地问。 “是的,走眼,你看印三是不是真傻?” “这……师父之意……” “语含玄机,装疯扮傻。” “这……” “咱们防着些。” “师父怀疑他是金狮的眼线?” “很有可能。” “那……咱们岂不……”志超变色道。 “沉着应变,咱们作最坏的打算,小心提防。” “师父,如果他真是金狮的眼线,咱们危如垒卵,不如先撤出城外……” “如果不幸而料中,已嫌晚了些,咱们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记住,非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分。”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有人说:“万里长风范施主,久违了。” 范大叔大吃一惊,火速扭头回顾。 身后站着一位中年老道,鹰目炯炯,勾鼻薄唇,身材瘦削,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阴笑道:“果然是范施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鬼道人!”范大叔脱口叫。 鬼道人咭咭笑,笑完说:“施主的记性,比贫道强多了。贫道只感到眼熟,跟了施主好半天,方记起施主的名号。这也难怪,大名鼎鼎的江湖名宿万里长风范家昌,竟然扮成刺探阴私的卖货郎,贫道当然一时眼拙了。要不是试叫一声碰运气,恐怕施主必定否认自己的身分哩!” 万里长风一咬牙,说:“鬼道人,这次希望你别碍了范某的事。” “呵呵!贫道碍了你的事么?” “咱们彼此心中明白。” “施主多心了。” “范某能信任你么?” 鬼道人脸色一沉,冷冷地说:“贫道不是不可信任的人,关键是施主是否需要贫道可以信任。” “你的意思……” “贫道认为施主了解贫道的意思。” “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不好?” “呵呵!此地不是说话所在。入暮时分,希望施主到南大街清虚观谈谈。” “你……” 鬼道人已阴笑着转身走了。 万里长风师徒站在原地发僵。 印三挑着货担在前面相候,视若未见听若未闻,仅抿嘴傻笑。 他们在一座小客栈中落脚,睡的是大统铺。万里长风师徒两到井边洗漱,避开其他旅客的耳目。 这位江湖名宿显得心事重重,不胜烦恼地说:“志超,看来咱们此行确是事事不顺手,第一站便碰上这件棘手的事,为师耽心葛老弟已遭不测,而且可能牵出咱们了。” 志超也神色慎重地说:“师父,鬼道人的出现,会不会是巧合呢?” “也许是巧合,但咱们却须作最坏打算,目下最重要的事,是打听葛老弟的下落,是生是死,探出后方能决定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法。” “师父之意……” “咱们想想看,葛福得神秘蒙面人之助,背了葛奇逃出城外,离城不足三里,重又被一个灰衣蒙面人截住,留下葛奇老弟,故意纵走葛福通风报信,这里面到底有何文章?是何用意?” “这一切等咱们今晚捉两个人来问口供,便可揭开其中之谜了。” “你想得真如意,说不定咱们已经钻入他们准备好的鼠笼雀网中而不自知哩!” “师父像是举棋不定……” “算了,想多了徒乱人意。等会儿你好好看住印三,为师前往清虚观,探探鬼道人的口气,看他怀了些什么阴谋。” 夜市刚开,万里长风踏入冷冷清清的清虚观。 小小的清虚观一灯如豆,大殿阴森森,只有一幽暗的神灯,散射着暗红色的光芒,鬼气冲天。 万里长风推开虚掩着的观门,幽灵似的闪入大殿,举目四顾,鬼影俱无。 “请道长现身。”他低叫。 没有回音,他略一迟疑,徐徐举步向观后闯,猜想鬼道人可能藏在后面香火道人的住处,因此大胆向后走。 “站住!”昏暗中有人低叫,声音发自神案旁的暗影中。 他闻声止步,扭头转身问:“谁?请现身相见。” “你带了同伴前来么?”暗影中的人问,不像是鬼道人的嗓音。 “没有,小徒在客栈听信。” “很好。” “你阁下是……” 踱出一个修长的黑影,接口道:“鬼道人在外面巡视,看是否有人跟踪你前来。” “鬼道人未免太过小心了。” “白河城风雨飘摇,小心为上。” 殿门口出现了鬼道人的身影,阴笑道:“小心撑得万年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鬼道人做事以稳健着称,休怪贫道慢客。” “道长也以诡计多端着称,因此绰号称鬼。”万里长风冷冷地说。 “夸奖夸奖,被人称为鬼,贫道感到并无不妥。” “鬼道人,说吧,你安的什么心?” “别慌。贫道请施主前来一谈,彼此皆有好处。” “你鬼道人会把好处送人?奇闻。” “你要办事,贫道也沾些光。” “沾什么光?” 鬼道人一阵阴笑,笑声如幽灵夜泣,令人闻之毛骨惊然,笑完说:“贫道与几位同伴到此地看看风色,想在附近建一座大的宫观,无奈此地的人信鬼神的人不多。” “不错,杀人放火的事干多了,信鬼神的念头确是淡薄,当然有些人反而更为虔诚。” “更糟的是,白河附近的十余名大户,皆是往昔的巨匪大贼,这些人心中无神无鬼。” “对那些以吃人心肝下酒为乐的大豪,你不能期望过高。鬼道人,开门见山说你的来意。” “好,开门见山,施主你隐起身分前来白河,定然有所图谋,也定然为名为利。不论名利,独吞列为大忌。” “哼!你……” “别生气,听贫道说完。你办你的事,贫道不妨碍你,够朋友吧?” “你鬼道人眼中还有朋友?” “笑话,阁下未免太小看人了。你急于办事,贫道急需香火钱建宫观。” “那又怎样?” “给贫道一千两银子,贫道便置身事外。” 万里长风大怒,沉声问:“老道,你勒索我么?” “施主言重了,说得多难听。” “哼!在下不是甘于受勒索的人。” “那你就休想办事。” 先前现身的黑影冷笑道:“姓范的,你大概不吃敬酒吃罚酒,一千两银子任由你办事,你还嫌多了不成?” “在下哪来的一千两银子?”万里长风口气一顿。 “你万里长风范家昌虽不是百万富豪,千把两银子算不了甚么,别装穷好不好?”鬼道人阴笑着说。 “范某离家千里,怎会带一千两银子上路?” “贵友云里飞是襄阳的第一位财主,只要你写下一张借据,贫道便派人前往向贵友讨取如何?” 万里长风一咬牙,说:“好罢,明天你到客栈拿借据。” “谢谢,明天见。” 送走了万里长风,鬼道人向黑影得意地笑道:“这笔买卖顺利得很,现在,咱们去找金狮,出卖这件消息,捞一笔油水该无问题,走。” 鬼道人打的是如意算盘,以勒索手段迫万里长风就范之后,一脚踏两条船,要将消息卖给金狮。 修长的黑影是个中年人,鹰目炯炯两颊无肉,高颧薄唇一脸阴狠刻薄相,并不跟鬼道人走,迟疑地说:“云飞道长,这恐怕不妥吧?” 鬼道人停步转身,惑然问:“桑兄,有何不妥?” “这种两面……” “哈哈!桑兄,你何时开始心肠变软,怎么讲起江湖道义来了。” “兄弟并非心肠变软,而是道长误会了兄弟的意思。那万里长风在江湖声誉甚隆,朋友众多,这次带人改装隐名前来白河,可能另有接应,咱们借据尚未到手之前,便将这消息卖给金狮,万一被他的朋友查出,咱们岂不是白丢了一千两银子?金狮的出价,绝不会超过一千两银子,说不定咱们得两头落空哩。” “这个……” “一个江湖名宿隐姓埋名落脚,平常得很,这件消息值不了二十两银子,金狮那老贼守财如命,是否肯给你二十两银子,谁也不敢保证。” 鬼道人不以为然,笑道:“金狮早些天便放出话来,愿以重金收买来自襄阳的消息,他不会舍不得银子。” “他金狮是本地的强龙,爪牙众多,眼线遍布,不难查出万里长风的底细,他会将银子轻易地给你?善财难舍,金狮不是舍善财的善男信女。兄弟认为,明天拿到借据,咱们就远走高飞,比较稳当些……噤声!门外好像有人。” 两人抢出殿门,外面院子里空荡荡,鬼影俱无。 鬼道人摇摇头,笑道:“桑兄,你就会疑神疑鬼。” 桑兄脸色不正常,低声道:“兄弟确是听到冷笑声,刚才确是有人。” “但人呢?” “这……怪事。” “甚么?” “瞧,门上插着甚么?” 右面的门扇上,插着一根草标,那是极为普通的售卖货物标记。 “草标。”鬼道人。隍然叫。 “甚么意思?”桑兄也变色道。 鬼道人打一冷战,惊然地说:“意思是说咱们插标卖首。” 是一根极为普通的狗尾草,打结后长约尺余,贯透寸半厚的门板,迎风摇曳。 虽天色昏暗,仍可看得真切,一看便知不是插在板缝中,而是以神奇的劲道,从远处射在门板上的。 桑兄惶然四顾,毛骨悚然地说:“灵飞道长,明天获得借据,立即远走高飞。” “是的,远……远走高飞……”鬼道人惊惶地说,拔下草标,手忙脚乱地关上了殿门。 桑兄刚转身,倒抽一口凉气,退了两步。 鬼道人急急扭头,大吃一惊。 神案上,坐着一个佩剑的青衣大汉,双手又腰,冷冷地盯视着他们,冷冷地问:“诸位,谁要远走高飞?” 鬼道人壮着胆问:“施主是何来路?” “邢无极。”青衣大汉一字一吐地报名。 桑兄大惊,骇然道:“程家八大金刚之一的邢大爷。” 邢无极淡淡一笑道:“正是区区,两位为何要远走高飞。” “贫道……” “在下不容许任何人说谎。” 鬼道人打一冷战,惶然地说:“贫道岂敢说谎?” “谅你也不敢。” “贫道受……受到警告,只……只好离开贵……贵地。” “受谁警告?” “不……不知道,只知有……有人在……在门上插了草标,贫道心……心怯……” “草标平常得很……” 桑兄拾了草标举起说:“就是这根草标,贯透两寸殿门。” “哦!你们为何受到警告?说实话,不然,你们将永远后悔。”邢无极冷冷地问。 鬼道人不敢不吐实,恐惧地将勒索万里长风的经过说了。 邢无极不住打量草标,静静地听完,冷冷一笑道:“在江湖道上,万里长风听说确是一号人物,但在咱们汉江这条水路,他算老几?灵飞道长久走江湖,见多识广,难道就不知这草标的底细?” 鬼道人不住摇头,不安地说:“江湖道上,从未听说过有人用草标作信记的,贫道认为这人留下草标的用意,是警告贫道……” “别说了。”邢无极不耐地喝止,指着草标留下的深孔又道:“这人如果用内力持草插在门上,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声落,拇、食、中三指拈往草标,默运神功力贯草柄,猛地向门上插去。 一声轻响,草柄插入门板寸余,无力再进。 邢无极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说:“你两人竟敢在程爷的地盘勒索,大概是吃多了豹子心老虎胆。” 鬼道人与桑兄打一冷战,冷汗沁体。 “邢施主……”鬼道人汗流浃背地说,几乎话不成声。 邢无极哼了一声道:“你两人说,该怎办?” “这……贫道不该贪心……” “目下是酉牌正末之间。” “邢施主……” “给你们半刻工夫,立即动身离境,酉牌末你们仍未离城,哼!” “邢施主……” “你们的时辰不多了。” 鬼道人仍想拖延,邢无极鼓掌三下,向外叫:“徐兄弟,你们留意时辰。” 门外院子的暗影中,传来洪亮的话音:“三爷请放心,兄弟定时极准,错不了。” “酉戌之交,他们未能离城,取他们的脑袋回话。” “兄弟道命。” 邢无极冷冷一笑,举步出殿。 鬼道人与桑兄飞奔入内,脸色大变。不久,匆匆奔出,各背了一个包裹,绕小巷直奔城根。 第三章 游戏风尘 城很小,片刻便到。城墙高仅丈余,挡不住练了轻功提纵术的人。 鬼道人领先跃登,白鹤展翅一跃而上,右脚刚踏上墙头,垛堞下黑影长身而起,刀光一闪,出其不意挥向老道的脖子。 鬼道人骤不及防,做梦也没料到有人偷袭,想躲已无能为力,一刀来势也太过迅疾。 “嚓!”刀过人头飞,鬼道人身首异处,连人也未看清,只看到闪电般光临的刀光,便兵解归天。 黑影一跃而出,抓住了飞坠的头颅向城根下飞飘而降,身法极为轻灵美妙。 下面的桑兄还不知上面有变,见有人飘落,仓卒间误认是鬼道人跃上时立脚不牢而失足落下,低叫道:“怎么下来了。” 身后黑影乍现,喝道:“转身,纳命。” 桑兄大骇,向前一窜,贴城根转身喝问:“你是甚么人?”声出剑出鞘,火速立下门户戒备,如逢大敌。 黑影是一个黑衣中年人,冷笑道:“留下命,你们不用走了。” 桑兄心胆俱寒,骇然问:“你……你是程……程大爷的人?” “就算是吧。” “这……邢大爷已答应放咱们一马……” “邢兄弟的话你也相信?难怪你们要倒楣,哈哈!你是自杀呢,抑或是要咱们动手砍下你的脑袋来?” 共有四个黑影,把桑兄逼在墙根下。 鬼道人的无头尸身,就躺在他的脚畔,血腥触鼻。 他一咬牙,拔出长剑丢下包裹说:“桑某闯荡江湖,玩了半辈子命,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要死也要死得英雄些。桑某不会自杀,你们四个上吧,桑某要找一个人来垫背。” 一个黑影大踏步赤手空拳逼进,冷笑道:“小辈,你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凭你穿山甲桑清河一个江湖小混混,也敢向咱们四个人叫阵要咱们一起上?简直岂有此理。” 声落,人已逼近。 桑清河一声沉叱,剑出“飞星逐月”,先下手为强,剑上居然风雷隐隐,内力出涌,抱必死之念进招,行雷霆一击。 剑身突被黑影抓住了,扣得死紧。 桑清河大骇,奋力夺剑。 剑未动分毫,内力全被迫回。 黑影用左手抓剑,右掌伸出了,五指如钩,一看便知用的是鹰爪功,怪笑道:“太爷要硬生生扭断你的脖子,懒得动兵刃。” 桑清河心胆俱寒,火速弃剑。 可是,却无法放手,五指像被剑把吸住了,整个手掌发僵。 爪已到了咽喉下,桑清河丧胆地将上身向后仰,脚全力蹬退,但一切徒然。 黑影的巨爪及颈,像一把大铁钳。 生死关头,大事去矣。 “哈哈哈哈……”其他三个黑影得意地狂笑。 一颗小如小指头的飞蝗石破空而至,谁也看不见石影,来势太快,天色又太黑,从斜刺里飞来,无从发觉。 着体无声,飞蝗石击中了黑影的右耳下藏血穴。 桑清河突感持剑的手不再僵硬,触及颈部的巨爪压力突然消失,本能地出手反击,“噗”一声响,一掌劈在黑影的印堂上。 “砰!”黑影仰面便倒,倒地后便寂然不动了。 三黑影同时惊叫一声,其中之一大吼道:“这小子扎手,咱们并肩上!” 桑清河莫名其妙,怎么一掌便将对方劈翻了,太不可思议啦!他抓住机会迎上,胆气一壮,豪壮地说:“来吧!你们早该一起上的。” 右面的黑影来得最快,剑化长虹狂野地冲来,招发“万花吐蕊”,洒出了千道剑虹。 桑清河挥剑迎上,错剑而进。 双剑一触“铮”一声暴响,桑清河的剑再次挺进。 第二颗飞蝗石,先一刹那到达,贯入黑影的右太阳穴。 “嚓!”桑清河的剑,排空直入一无阻挡,无情地刺入黑影的七坎要害。 不远处黑影从荒草中暴起,闪电似的扑到。 两名黑影发觉同伴又倒了一个,不由大骇,不敢再逼近,倏然止步,其中之一叫:“快发讯号,召集咱们弟兄来相助。” 黑影一闪即至,欺至桑清河身右。 桑清河大喝一声,一剑挥出。 手肘突被扣住,来人低喝:“快脱身,向上升。” 桑清河见多识广,知道来人是友非敌,心中大喜,作势向上跳,要登城墙脱身。 两把剑已到了身后,剑气迫体。 救应的黑影一剑挥出,“铮”一声三剑接触,三方皆立脚不牢,同往后退。 桑清河的右肘被救应的黑影扣住,因此身形也跟着移动,脱身的机会稍纵即逝,时机已失。 救应的黑影以一比二,剑幻千道银虹,展开了疯狂无比的一阵猛攻,将两黑影逼退了两步,放了桑清河叫:“快走,上去。” 可是,墙头上有人叫:“下面要人帮忙么?” 两黑影之一声大叫道:“快下来,咱们已丢了两个人了。” 上面的人向未跃下,左方一声长笑,灰影乍现,笑声未落人已冲入,但见剑光如匹练,“铮铮”两声暴响,两黑影的剑断为数段。 两黑影大骇而退,两手空空。 灰影一把抓住桑清河的衣领,喝道:“还不快走,真要插标卖首么?跟我来。” 桑清河大骇,抓住衣领的手劲道好猛。 两人沿城根急奔,救应的黑影也跟来了。 城头跳下四个人,六个人衔尾狂追。 灰影哼了一声,说:“你们先走一步,在下打发他们回去。” 桑清河逃得性命,胆气更壮,不走了,往草丛中一蹲,要开开眼界。 救应的黑影也不走,在他身侧蹲下。 他终于看清身旁的黑影了,可惜没看出所以然来,黑影脸上涂了黑染料,掩住了庐山真面目。 “谢谢兄台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在下桑清河,请教兄台等姓大名?” 黑影全神贯注盯视着不远处恶斗的七个人,信口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恕在下不便通名。” “兄台……” “你必须及早远走高飞,敦请好朋友前来为友报仇,那金狮手下一群爪牙,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修为不够火候的人,最好不要前来枉送性命。” “这个……” “你不想为友报仇?” “在下得四出敦请好友,希望能多找几个人来。” “多多益善。哦!你那位朋友贵姓大名?以一比六,他竟能应付裕如,定然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手名宿。” “在下不认识他。”桑清河困惑地说,苦笑一声又道:“在下还以为他是兄台的朋友呢。” 不远处的斗场中,灰影像个无形质的幽灵,在六支长剑中乍现乍隐,八方游走飘忽如烟,眼看要中剑,转瞬间却又平安无事,六支剑幻化为千万道银虹闪缩不定,密如蛛网交织绵密,他却挥动手中的长剑在网中八方运旋,险象横生惊险百出,委实令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游斗百十招,灰影突然一剑封出,“铮铮铮”暴响震耳,六个围攻他的人,有四名被震飘丈外,但他并不追袭,一声长啸,猛地一跃三丈,叫道:“朋友们,不要追来。” 说完,急掠的身形突然变慢,掷剑归鞘,双手一背,大摇大摆地举步向南走。 两名未被震退的人不知利害,怒啸着急迫而上,追得最快的人招发“流星赶月”,一剑连一剑疯狂急袭,每一剑皆直指灰影的背心要害。 所影并未回头,像是脑后长了眼,长剑眼看及体,一闪之下剑便走空,人便远出三四步,恰好让对方有递第二剑的机会。 剑狂急如电。一剑、两剑、三剑…… 第四剑,灰影不再逸走,身形略偏,左臂一张一合,便挟住了刺来的一剑,上身前俯,右腿后蹬,用上了狠招虎尾脚。 “噗!”一脚端中身后的黑影小腹要害。 “嗯!”追袭的黑影闷声叫,丢掉剑上体前屈,掩住了小腹向下挫倒。 第二名追到的黑影大惊,止步不敢再追,火速收剑伸手相扶同伴,急声问:“老四,怎么啦?你……” “我的小……小腹……”同伴嗄声叫。 灰影泰然向前走,左臂一松,挟住的长剑坠地,头也不回昂然前行,用变了嗓走了腔的话声喝道:“天南唷,地北呀走一遭,走到那湖广唷,汉呀汉江头。笑傲江湖唷,君莫笑,青山绿水唷,任我逍遥。” 歌声渐远,灰影冉冉而逝。 万里长风从清虚观返回客栈,只走到巷口,脑后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睡倒在一座大宅的屋角墙根下,人事不省。 睡得好香甜,一觉醒来,已是三更尽四更初。抬头一看头顶的星斗,吃了一惊,四面看看,喃喃地说:“咦!我怎么了?好端端地,我竟会在此地睡着了?我碰上鬼了,要不就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小巷的另一端,出现了更夫的灯笼,四更初的更鼓声入耳。 他打一冷战,撒腿便跑。 从后院越墙入店,到了客房外,廊下的灯笼迎风摇曳,全店死寂。 他们住的是大客房,睡的是大统铺,一间房可以往一二十个客人,房门照例是虚掩着的,任何人皆可进出。 客房距后面的茅房甚远,廓下放了一个尿桶让客人方便。 他刚到了房门口,房门倏开,钻出一个宿醉未醒,醉眼朦胧的人,劈胸一把将他推出叫:“让开,你又不是挡路鬼。” 他忍住一口恶气,让在一旁,心中一宽,看样子,店中并未发生变故。 店中确未发生变故,房中一灯如豆,大统铺的另一头,得意门徒冯志超,睡得正熟,鼾声震耳,睡态颇不雅观。 其他十余名客人,睡相更是不雅,像是死尸。 靠墙睡着年轻健壮的傻子印三,四仰八叉睡得正甜,但却没有鼾声发出,睡相安详,显得无忧无虑,傻人有傻福,能无虑无忧的人,心境最为平静。 他放了心,走近床推推印三,印三沉睡不醒,毫无反应。 手一触冯志超的手臂,冯志超立即醒来,警觉地一手护胸,一手撑起上身,讶然低叫:“师父回来了?” 他脱靴上床,和衣躺下说:“你倒是睡得够香甜呢。” 冯志超重新躺下,不安地说:“不知怎地,大概是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却睡得这么死?” “这……不知怎地,徒儿感到十分困倦。” “我叫你看住印三……” “徒儿一直就看住他,他一步也没离开。” “你睡得这么死,连条大笨牛你也看不住。” “徒儿该死,下次不敢。师父,鬼道人怎么说。” “可恶!这贼道要趁火打劫。” “他……” “他要勒索为师一千两银子。” “老天!他吃了老虎胆……” “虎落平阳,别说了。”他烦躁地说。 “师父答应他了?”冯志超意似不信地问。 “不答应又能怎样?他如果揭破咱们的身分,咱们便办不成事了。” “咱们去宰了他。”冯志超愤然地说。 “他有不少党羽,能宰他?” “这……” “他明天来拿借据,指名要由云里飞代付” “这王八蛋!徒儿去……” “你少给我乱来。” “难道就任由他勒索不成?” “日后再说,睡吧。” “师父,今晚不是要去探虚实么?” “你看是甚么时候了?” 隐隐传来更鼓声,冯志超惊道:“老天!怎么就四更了?师父刚回来。” “是的,耽误了很久。” “那贼老道……” “睡吧,明天再说。”他不耐地说,对今晚所发生的事,他委实难以启齿,走了大半辈子江湖的老名宿,不明不白地在墙脚下睡两个时辰,该如何解释? 一早,师徒俩正在整理货担,印三傻笑着将包裹从床头搬下,问道:“范爷,今天要上路么?” “上路?谁告诉你要上路?”冯志超信口问。 “大爷不是说雇挑行李到汉中么?” “不错。” “怎么又不走了?” 万里长风笑道:“印三,今天不上路。” 印三耸耸肩,傻笑道:“上不上路不要紧,我们可是讲好了的,挑一天算一天……” “对,挑一天算一天,一天三钱银子,管吃管住,其他的事不用你耽心。” “哦!好像今早还未进食呢,你说过管吃的。” 万里长风递给他一百文制钱,笑道:“你自己到外面找吃的,这里没你的事。” 印三摇晃着接过的一吊钱,笑道:“谢谢大爷,一吊钱是一钱银子,我可有老酒喝了。” “早上不准喝酒,听见没有?”万里长风口叫。 印三将钱纳入怀中,一面向外走一面说:“范大爷,你不说倒好,这一说,可把我的酒虫儿引出来了。” 客栈右邻就是本城颇有名气的白河酒店,午前照例不招待顾客,也不卖小吃。 怪的是今早酒店开了门,进进出出都是些纠纠武夫,甚至有带了刀剑的人,店门口,两个佩刀的大汉权充把门将军。 原来是程家的教师爷,今天在此宴客,据说有贵客从汉中来。 印三人长得清秀,但穿得褴褛,傻头傻脑,要不是身材长得结实雄壮,准会被人误认是个十四五岁愣小子。 他袖着手,笑嘻嘻地走到白河酒店的店门外,愣头愣脑往里瞧,也不时打量光闪闪的金字招牌。 一名佩刀大汉怪眼一翻,叫道:“喂!你看甚么?” 印三不住傻笑,伸手指指招牌说:“嘻嘻!我认识这个酒字。” “你也认识字?”大汉怪腔怪调地问,口气中充满恶作剧的成分。 “不认识,只认识这个酒字。”印三仍笑嘻嘻地说。 “能认识一个字,已经很了不起了。” “夸奖夸奖。” “咦!你小子倒是会说话呢。” “我还会喝酒。” “哈哈!难怪你认识酒字。” “我会吃狗肉,但并不认识狗字。嘻嘻!”笑声中,他举步跨向店门。 大汉伸手劈面拦住,喝道:“你干甚么?” 他掏出一吊钱,摇晃着绝:“我要买几碗酒吃。” “今天不卖酒?” “咦!不是卖酒的么?你是掌柜的?” “走开!” 他将钱晃了晃,说:“我有钱,要买酒。” 大汉凶睛一翻,怒声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想死么?” 他敛去笑容,正色道:“别开玩笑,我活得好好地,怎么想死?不想死。” “不想死就给我滚!” 他脸色又转,傻笑道:“滚!地下多脏,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滚!” 另一名大汉笑道:“原来是个愣小子。老三,把他赶跑算了。” 老三一把揪住印三的领口,喝道:“滚你的蛋!” 一推之下,印三仰面坐倒,怪叫道:“你怎么啦?打人?” “打人?三爷我还要杀人呢。” “杀人?别吓人好不好?”印三站起说:“吓人?哼!如果在三年前,像你这种傻小子,三爷我早已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他摸摸脖子,伸伸舌头说:“砍不得,我这脑袋要留来喝酒吃饭,砍不得。”一面说,一面跨入店门。 “你干甚么?”老三抓住他的背领厉声问。 “我要买几碗酒喝。” 老三怒不可遏,一把将他拉转,“砰”一声一拳捣在他的小腹上,骂道:“你小子活腻了,打死你这王八蛋。” “哎唷!打死人了。”他掩住小腹狂叫。 叫得老三更火,“砰砰砰砰”给了他四重拳,把他击倒在地,吼道:“再叫,大爷要把你打成扁鸭。” “救命哪!”他狂叫。 老三更火,把他拖起再击倒,打得他晕头转向。起、仆、起、倒…… “救命啊……”他仍在叫。 街上立即围上二三十个看热闹的人,但都站得远远地不敢走近。 老三终于打出了真火,一脚踏住他的咽喉吼道:“你再叫得出声音,三爷我算是婊子养的。” “救命啊……”他挣扎着叫。 这一叫,叫得另一名大汉忍不住掩口大笑。 老三下不了台,杀机怒涌,脚下用了全力冷笑道:“你想死,三爷我成全你。” “救命哪……” 老三一怔,如果换了旁人,脖子该已被踏碎踏扁,这小子怎么仍叫得出声音? 脚失效便改用刀,老三拔出钢刀切齿叫:“三爷我砍下你的脑袋来,看你还能不能叫。” “救命啊……”他仍在叫。 脚挪开了,钢刀举起了。 闲人掩面而走,没有人敢出面阻止老三行凶。 一群男女排众而入,有人大叫:“张三,你怎么啦?” 张三火速收刀,堆下笑欠身行礼道:“回邢爷的话,有个傻小子前来捣乱,属下气急了,好好教训了他了一顿。” “是什么人?”邢爷问。 来人是八大金刚之一的邢无极,后面跟着四男三女。 张三指着地下的印三说:“是他,还不知他的来历,说话语无伦次,傻头傻脑,他要来买酒喝。” 印三这时不叫了,真挺挺地闭目张口,像是断了气,声息全无。 “拖他起来。”邢无极冷冷地说。 张三一把抓住印三的衣领向上提,突然叫:“咦!这小子吓昏了。” 邢无极哼了一声,挥手道:“先把他拖进去搁好,少爷马上要陪客人来了。” “是。” 邢无极领先踏入店门,登楼而上,四男三女鱼贯跟进。 店门口,张三连抽印三四记正反阴阳耳光,咬牙道:“你小子走了亥时运,三爷我等会儿好好治你。” 正要将人向店内拖,香风入鼻,彩影入目,人丛中飘来两个花蝴蝶。 不是花蝴蝶,是两个穿了彩绸劲装的大美人。女人如果大白天穿劲装,而又发育完全的话,那身段曲线真够瞧的。 这两位年轻姑娘穿劲装佩了剑,身段诱人,脸蛋俏丽,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吸引了所有的飞蛾,看热闹的人,全被她们的美妙身段所吸引得张口结舌。 “怎么回事?”身材稍高的女郎问,缓步走近。 张三欠身垂首,恭敬地答:“回大小姐的话,小的捉住一个来捣乱的人。” “竟然有人敢来捣乱?”大小姐问。 “是的,他硬要闯进来买酒。” “我来问问。” “他已经吓昏了。” 大小姐伸手扭正印三的脸,黛眉徐锁,说:“还是个小少年,他敢来捣乱?” “他是个傻子。” “傻子?唔!人倒是长得清秀俊逸,可惜却是个傻子,把他拖走,抽他一顿鞭子放他滚。” “回大小姐的话,邢爷已交代下来,要先把他搁在店内再说。” “也好,小心了。”大小姐说,偕同伴入店而去。 张三将印三向店内拖,只走了三五步,门外另一名大汉高叫道:“少爷与贵宾驾到。” 张三一怔,赶快将人事不省的印三塞在屋角的食桌下,先藏好再说。 店伙与食厅内的五六名大汉急步外出,在门口列队恭迎。 八名大汉,拥簇着三位年轻男女,男的在前,女的在后。走在右首的青年剑眉虎目,脸白唇红,年约二十四五,英俊魁伟,一表人才,可惜一双大眼冷电四射,眼神太过凌厉。穿一袭青袍,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 左首的青年人年岁相当,脸蛋倒还中看,薄嘴唇,鹰钩鼻,傲气凌人,不可一世。 女郎年约十六七,绿衣绿裙,眉如春山青带秀,眸如秋水澈又清。虽未施脂粉,但天香国色,风华绝代,那流露在外的高贵风华,掩盖了两位英俊魁伟的年轻人,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众人捧凤凰似的将三男女迎入,主事的中年大汉恭顺地行礼说:“属下奉少爷之命,已准备停当,席设二楼,正席另设厢座,闲杂人等皆已行回避。” 鹰钩鼻少爷唔了一声,说:“罗管事,来见过汉中彭家寨的少寨主,青衫客彭驹兄妹。” 罗管事赶忙行礼,客气一番,神色极为恭顺,似乎更带了三分敬畏。 客套毕,少爷微露不悦地问:“罗管事,门周边了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回少爷的话,刚才来了一个傻小子,不知厉害硬要前来买酒喝。” “人呢?” “已打昏了,奉邢爷指示,暂且搁下回头处理。” “有甚么好处理的?拖至城外偏僻处埋了,岂不省事?邢师爷近来似乎心肠变软了。” “是的,属下也感到师爷的性情变了。”罗管事随声附和。 “人搁在何处?” 闪在一旁的张三欠身道:“回少爷的话,人现在桌下。” “拖出去。”少爷叱喝。 “是。” 少爷向彭驹歉然一笑道:“驹兄彭姑娘请勿见笑,这些人办事总是靠不住,些须小事也得兄弟善后,兄弟真羡慕彭伯父,把贵寨的一群办事弟兄,训练得个个可以独当一面。” 彭驹抿嘴一笑,说:“好说好说。其实,论稳重,彪叔的人,确是比敝寨的人火候要差一分半分,敝寨的人在江湖走动,不稳重便会出乱子。但如要论剽悍骁勇,小弟的人就差远了,不可同日而语。” 这位少爷正是金狮程彪的长子程长源,在白河一带,可说无人不知,人人畏之如蛇蝎,号称九头鸟,阴狠残忍、剽悍、狂傲,连程家的上下老少,也对这位大少爷惮忌三分。 程长源傲然一笑,客气地说:“驹兄夸奖了。” “不是小弟夸奖,而是事实。” “贤兄妹请移玉登楼,请。” 这时,张三恰好将印三拖出,罗管事挥手低声叫:“背出去,快。” 彭姑娘突然说:“罗大叔,这人不像是贵主人的仇家吧?” “是个傻子。”张三接口道。 “咦!人倒是十分秀逸,不像是傻子呢。”彭姑娘信口说。 一名大汉接口道:“确是个傻子,住在隔壁客栈,是个挑夫。” “哦!他难道是冲咱们兄妹来的?”彭驹接口问。 “这……大清早,他要闯进来买酒喝,被小的三拳两脚打昏了。”张三接口表功。 彭姑娘淡淡一笑道:“既然是挑夫又是傻子,赶走他也就算了,程少爷认为如何?” 程长源呵呵笑道:“彭姑娘既然大发慈悲,小兄就放他一马好了。张三,把他丢回客栈,饶他一死。” “是。” 印三突然苏醒,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虚弱地说:“姑娘天……天恩……” 印三一醒来,便知是彭姑娘救了他,岂不可怪。怪的是众人居然毫不动疑,彭姑娘信口道:“不必谢我,这是程少爷慈悲。” 程长源不再过问,肃客登楼。 张三架住了印三,出店而去,直趋隔壁客栈,印三问:“张三爷,程少爷如果不放我一马……” “不放你一马,你就得死?” “天!死?如何死法?” “最容易,也最简单,活埋。” “活埋还最容易?要是不容易,又……” “金木水火土五刑之中,土刑算是最仁慈的了。你小子命大,吉星高照逢上贵人,不然明年今日,便是你小子的周年忌辰。滚!” “砰”一声响,将印三丢入客栈,扭头咧嘴一笑,扬长走了。 万里长风师徒,就站在柜台侧方,与一群看热闹的人,无可奈何地袖手旁观。 冯志超火速上前,将印三扶起,神色紧张地回到客房。万里长风命他上床,焦虑地说:“印三,解衣。” “解衣?”他惑然问。 “我要替你验伤,天保佑,希望你能撑得住。” “小可并未受伤。” “你没受伤?” “做苦力的人,皮粗肉厚不怕锤打,打一顿就撑不住,还用在外面混?呵呵……”他泰然地说,最后是一阵傻笑。 万里长风心中一宽,说:“撑得住就好,现在,赶快收拾你的包裹。” “收拾包裹?” “你必须早早离开白河城。” “咦!你……” 万里长风取出三锭银子,塞到他手中苦笑道:“你不用跟我们到汉中了,给你三十两银子,你赶快回襄阳去吧。” “范爷,为甚么?” “那位程少爷为人凶残恶毒,你触了他的霉头,他不会放过你的,再不走,等他的客人离开后,他必定派人来收拾你,快走吧,但愿你能走得了。” 他仍在笑,问道:“范爷看到酒店的情形了?” “全街都轰动,怎会不看见?” “那……” “不是老朽不出面救应……” 冯志超咬牙接口道:“我与家师不敢当时动手打救,已准备他们将你押走时,再设法抢救一同远走高飞。” “谢谢你们的好意。”他由衷地说。 万里长风长叹一声,看房中无人,伤感地说:“不瞒你说真要出面救应,我师徒俩也要埋骨白河,而且要连累不少人,老朽无能,唉!想起来委实令人忧心如焚,你不但要赶快的离开,老朽也得准备动身早离险境。” “咦!范爷,真有那么严重?” “是的,真是严重,那来自汉中的一男一女,是天下间大名鼎鼎的可怕人物。彭家寨的寨主狂风剑客彭世杰,是黑道中首屈一指声威震天下的大豪。他的子女剑术更是可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近三年来在外闯道,威震江湖武林撼动,名列天下四大剑客之一。彭驹在四大剑客中,论功力坐二望一,雄心勃勃,到处找人较量,惹事招非,以树立自己的声望,希望压倒首席剑客雷奇峰,而跃登四大剑客之首。这人外表英俊潇洒,其实内心恶毒残忍,不下于程长源小畜生,所以你必须走。” “哦!那位彭姑娘好像不错呢。” “哼!不错?你才错了,那丫头貌美如花,菩萨其面,其实毒如蛇蝎,内心残酷,江湖朋友,谁不知玉芙蓉彭容若,是个含笑杀人喜怒无常的要命女菩萨?” 印三嘻嘻笑,不住摇头道:“范爷,你说的话,小可有许多听不懂。甚么黑道,甚么大豪,甚么江湖,甚么闯道……” “你当然不懂,你只是个傻头傻脑,只知喝酒吃饭的平凡人。” “你呢?范爷。” “我?算了吧,你还不赶快收拾?” 印三取出自己的小包裹,提在手上出房,站在房门口咧嘴一笑,说:“范爷,他们好像已经知道你了,天色尚早,你也赶快离开吧。” 说完,不等万里长风师徒醒悟,提着包裹走了。 北大街的地方首富廖大爷廖树仁,是本城唯一以经商致富的富豪。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中,廖家自然也请了些打手护院自卫,因此也是具有实力的人物。 廖家与程家南北相对,各拥实力,久而久之,少不了各怀戒心,小摩擦在所难免,由小摩擦而积怨,逐渐牵涉到利害冲突,终于势成水火。加以有人从中挑拨是非,而至扩大成为流血冲突了。 双方结怨的起因其实极为平常,程家的两个打手帮闲,在赌场中输打赢要,打了廖家的教师爷,引起了一场混战,双方都受了伤。 廖大爷对这件事毫无所悉,直至次日程家的党羽打死了廖家的三位店伙计,掳走了一位管事。 程家的大少爷程长源,派人投信廖家,要求交出那两位打伤人的教师爷,并要求五百两银子伤金赔偿打手的医药费,且限令在接信后一个时辰答覆。 廖树仁恰好在火头上,自然严词拒绝,并提出惩凶的要求,随便杀人反而苛索,未免欺人大甚,谁也受不了,这一来,双方宣布决裂。 这件事拖了三月余,几次大火拼,双方前后死了四十余人。 廖家最惨,死伤沉重,目下已是闭门自保,派人四出招请高手前来助拳,但来的人毫无用处,有些人甚至进不了白河城,半途就被程家的人宰了。 程家的八大金刚,也伤了一半,但实力仍在,吃定了廖家,他们要迫廖树仁一家离城,再斩草除根,在城内屠家,到底有所不便。 廖树仁也知道情势殆危,不敢离城逃走。目下除了寄望赶来助拳的人中有真正高手外,毫无办法,只能睁着眼睛等死,无助地等待末日来临。 金狮程彪除了有功力奇高的八大金刚外,另有两位得力的亲信,一是主外的飞刀金山,一是主内的军师柳成。 飞刀金山的艺业,比八大金刚高明得多,但军师柳成,却是个仅会打两套拳的无用书生。 这件事飞刀金山主和,认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赢家也会元气大损,对双方皆无好处。但大少爷坚持问罪,不在乎两败俱伤。而主战最力的人,不是飞刀金山,而是军师柳成。 廖家已被完全孤立起来,左右邻也怕遭波及而暂时迁走,住进来的都是程家的人,向廖家旦夕不断地骚扰。 廖家想妥协也不可能,只好严守门户等死或待援。 程廖的家两虎相争,殃及了不少人,全城汹汹,村镇骚然,人人侧目,皆认为程家做得太过分。但敢怒而不敢言,谁敢说句闲话,保证立即会有横祸飞灾。 官府呢?难道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对,官府自顾不暇,那位新任不久的县太爷,为了保全脑袋与乌纱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也不敢问闻。 其实,官府在这种土匪与流民建立的新城市中,哪有力量去管械斗的闲事?城内外各乡镇,哪天又没有杀人械斗的事发生?管不胜管不如不管。 每个村镇有每个村镇的法律,每个家族有每个家族的家规,与官府无干,官府也无力过问。 以前堡长官廨改建的县衙门,两侧写了龙飞凤舞的一副对联,写的是:“有暇各勤尔业,无事休进此门。” 老实说,进了此间有理无理皆无好处,因此民间流行的俗谚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金狮程彪并不是愚蠢,青天白日他绝不在当街杀人,替官府留三分颜面,当然也免不了送些金银孝敬官府,也有意无意间向官府施压力,他的手段高明得无懈可击。 至于公然打人,只要不当时出人命,打人可以立威,程家的爪牙任意欺凌任意捉人打人,平常得很。 廖家对面,也有一家小客栈,栈名平安,平时旅客不多,显得冷冷清清。廖家四周杀气腾腾,昼夜皆可看到刀光剑影。走动的人全是凶神恶煞似的汉子,即使是走路的人,也相诫绕道回避,平安客栈显然并不平安,哪还有旅客敢冒险上门投宿?因此,这三两月来,平安客栈的东主叫苦连天,再拖下去,便得准备关门大吉了。 北大街是通行要道,不可能完全断绝交通,胆小怕事的人皆绕道而走,但仍有些不怕事的人往来。 印三提了小包裹,随在两个行色匆匆的人身后,大踏步经过北大街,瞥了廖家紧闭着的大门一眼,招身踏入了平安客栈的大门,直着大喉咙叫:“伙计们,住店的来啦!” 店伙计闲得无聊,好不容易接到一位住店的,自然高兴,但一看是个穷孩子,一团高兴立即化为乌有,上来一名打杂的小伙计,懒洋洋地问:“客官,要统铺么?柜上交代……” “我要上房。”他接口嚷。 “你要上房?” “不错,要上房,有何不妥?” “这……” “银子先交柜。”他丢下十两银子说。 他落了店,洗漱后更衣,换了一身青直裰,气色显得好些,穷酸气减掉了六七分。 先在店外亮相,等候煞星上门。 远远地,万里长风师徒挑着货架与行囊,匆匆而来。 他闪在一旁,自语道:“这两个老江湖,竟然不想脱身远走高飞,人孤势单,何苦硬往虎口里送?” 接着,他苦笑道:“原来有人在后跟踪,想脱身也不可能了。 他闪在一旁隐起身形,巧极,万里长风师徒,迳向平安客栈走来。 万里长风师徒本来打算出城藏身,后来发现被人所监视,知道走不了,把心一横,迳向北大街觅地投宿,在城内要比城外安全些,一出城恐怕就得拼老命了。他们在店中留下话,要鬼道人晚上再来客栈谈判。 师徒俩这次住的是上房,恰好与印三毗邻而居。 近午时分,冯志超刚踏出店后的茅房,突见门缝中夹着一张白纸,比草纸洁白得多,上面赫然出现字迹,便信手取下一看,脸色一变。 上面写着:“孤掌难鸣,速离险境。未牌正末,化装易容,店后脱身,有人接应。绕道北门,直趋江滨,船只相候,速返襄阳。召集好手,卷土重来。阅后销毁,毋留痕迹。隐名者留。” 冯志超匆匆返回房中,将字条交给乃师,紧张地说:“师父,这人不知是敌是友,徒儿猜想,定是鬼道人出卖了我们,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师父速行定夺,徒儿好早作准备。” 万里长风脸色沉重,忧虑地说:“这人与咱们非亲非故,为何要冒风险送咱们脱身?哼!恐怕是恶贼们的阴谋诡计,用意是早早将咱们诱离县城,以便埋伏围攻,咱们不能上当。” “师父之意……” “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彭驹兄妹不期而至,师父仍想冒险?” “情势迫人,事不由己,除了一拼,别无他途。” “那就……” “今晚按计夜袭程家救人,不救出葛奇贤侄,咱们有何面目见葛大侠于地下?” “好,今晚和他们拼了。”冯志超愤然地说。 邻房的印三以耳贴在壁缝上,听得一清二楚。 午膳罢,师徒俩在房中拾掇,打开行囊,里面藏着两把剑,两具百宝囊,两根插满了飞刀的皮护腰,夜行衣、千里火、纵火媒……一应俱全。捆行囊的绳子,却是登高攀险的飞爪百练索。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响起三声叩门声,店伙在门外叫:“客官,有人外找。” 万里长风脸色一变,低声道:“可能是鬼道人找来了。我去会他,你在房中小心了,目下咱们四面楚歌,大意不得。” 拉开房门,万里长风怔住了,脸色变得惨白,只感到冷气从尾阎沿脊梁向泥丸宫爬升。 院中,高高矮矮男男女女,共有二十余人之多,中间是彭驹兄妹,程少爷长源,中年人军师柳成,皮护腰插满飞刀的飞刀金山、邢无极、另一金刚混世魔王谷方田,程长源的两位妹妹…… 空前盛会,程家精锐齐出,客人也一同前来助拳,大事不妙。 事已至此,万里长风深深吸入一口气,神色逐渐恢复正常,存必死之念,他豁出去啦! 程长源嘿嘿笑,阴森森地问:“你就是万里长风范家昌?” 他缓步出房,站在廊下淡淡一笑道:“正是区区,尊驾是……” “我,程长源。” “久仰久仰。” 彭驹笑问:“范大侠,认得区区在下么?” “呵呵!汉中彭家寨的少寨主,宇内四大剑客之一,狂风剑客的爱子,老朽岂能不识尊颜?” 万里长风泰然地说,最后以一声豪笑结束。 程长源大笑道:“范大侠誉满江湖,名震天下,今天竟乔装卖货郎光临敝地,小小白河城,河山增色。程某忝为地主,亦感光彩,三生有幸,因而专程前来拜会并促驾,竭城敦请贤师徒至寒舍一叙,不知范大侠是否赏脸?” 万里长风也哈哈大笑,笑完说:“范某浪迹江湖,浪得虚名,怎敢自命侠士?程老弟见笑了,老的途经贵地,闲云野鹤不善俗礼,与老弟素昧平生,怎好打扰尊府,盛情心领了。” “范大侠请勿见外,请。” “老朽俗务羁身,委实……” “在下坚持请范大侠至舍下小叙。”程长源沉下脸说。 万里长风淡淡一笑道:“老朽委实无法抽身。” “在下坚持促驾,以免江湖朋友耻笑在下小气。” “老朽坚持敬谢,盛情心领。” “范大侠,在下不愿强行留客。” “那岂不是两便?” “打开天窗说亮话。” “呵呵!老朽洗耳恭听。” “范大侠恐怕必须一走。” “如果老朽拒绝……” “在下恐怕要强行留客了。” 万里长风大笑道:“哈哈!尊驾白费了不少唇舌,这句话你该早说的,是么?” “呵呵!范大侠认为在下不够爽快?” “对,老朽有所感觉。” 程长源向邢无极举手一挥,说:“邢师父,请代为促驾,小心了。人的名,树的影,在范大侠面前,不要让范大侠失望才好。” 邢无极将袍袂掖在腰带上,笑道:“少爷请放心,属下当不让范大侠失望的。” 说完,大踏步向万里长风走去,在八尺外抱拳一礼,神色凛然地说:“请范大侠赏脸启驾。” 万里长风呵呵大笑道:“老朽恕难应命。” “那么,休怪在下放肆了。” 邢无极一字一吐地说,踏进一步伸手相挽又道:“请!” 万里长风左掌虚拨,说:“免!” 邢无极翻掌斜削笑道:“别客气。” 万里长风阴掌反拍道:“敬谢。” “啪!”双掌相接,力道山涌。 邢无极连退三步,脸色一变,右手下垂,掌缘一阵白,微现颤抖。 万里长风仅上体略晃,笑道:“请回。” 混世魔王谷方田咦了一声,抢出厉叫道:“邢兄退,兄弟试试能否请得动他。” 声到人到,鬼头刀倏然出鞘。 房内的冯志超叫道:“师父接剑。” 万里长风并未回头,反手向后一抄,便抓住了飞掷而来的长剑,立即立下门户叫:“朋友,慢来。” “老匹夫接我一刀。” 混世魔王豪壮地怒吼,疾冲而上,刀光一闪,劈向万里长风的肩颈,破风之声刺耳,刀沉力猛捷逾电闪。 剑走轻灵,不适于与刀硬拼,但万里长风敢于单身探虎穴,自然有过人之能,冷笑一声,挥剑急架。 “铮!”刀剑相交,厚背薄刃的沉重鬼头刀,竟被震得向上崩,火星飞溅,刃口缺了一大块。 鬼头刀算是废了,混世魔王心中大痛,大吼一声,重行迫近招发“青龙入海”,改攻下盘,双手送刀,用上了十成内力。 万里长风沉着应战,“力划鸿沟”又硬接鬼头刀。剑出人逼进,左手的剑诀向前疾伸,恍如电光一闪。 “铮!”剑架偏了刀,混世魔王空门大开,右半身正侧两面,皆暴露在万里长风的左掌下。 两个指头搭住了混世魔王的右肩,万里长风笑道:“朋友,丢刀。” 混世魔王真听话,五指一松,“铮”一声钢刀落地,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张口结舌如同中邪。 站在程长源身后的飞刀金山冷哼一声,喝道:“在下也给你一刀!” 相距在三丈外,飞刀破空而飞,快得令人难以看到刀影,只看到白虹一闪而已。 万里长风只看到一颗寒星飞来,奇快绝伦,却不加理会,仅抿嘴一笑。 堵在房门口的冯志超,距乃师不足丈五,手一抢,白虹也破空而飞,同时叫道:“来而无往非礼也。” “铮!”两把飞刀在万里长风的身前约八尺左右相击,两把飞刀同时断成四五段。 冯志超的第二把飞刀,已越过断刀向飞刀金山射去,去势如电,石破天惊。 飞刀金山站在程长源身后,射来的飞刀当然是袭向程长源。 尚未看清刀影,刀已近身直奔程长源胸口。 身旁的彭驹把手一伸,便接住了飞刀,笑道:“好高明的飞刀术,可说足以傲视武林。” “啪!”飞刀突在他掌心中爆炸,化为百十颗铁屑,四散而飞。 万里长风大骇,心中叫苦。 彭姑娘彭容若嫣然一笑,举步而出说:“范大使剑术通玄,气功盖世,小女子不才,愿请教范大侠以增长见识,范大侠请手下留情,并请不吝指教。” 第四章 武林佳丽 江湖朋友将三位美艳俏女郎称为武林三佳丽。这三人是“金梅银菊玉芙蓉”,玉芙蓉指的是彭容若。 说佳,自然是指才貌佳,武艺佳。说丽,这丽字有多种解释,与她们的性格与出身无关,仅单纯地指美丽而言。 玉芙蓉彭容若是人间绝色,但她的性情却为江湖朋友所畏惧,谁都知道她是个喜怒无常的雌老虎母大虫。 少女的性情易变,喜怒无常并不足怪,无意中踩死了只虫蚁,可能会伤感得掉眼泪,发怒时挥剑杀人如刈草,脸不改色无动于衷,平常得很。玉芙蓉芳龄十七,正是最危险的年龄。 在白河酒店时,碰上了她的情绪佳,放走了印三,无意中救了她自己的小命。 她拔剑而出,万里长风开始紧张,徐徐引剑沉声道:“彭姑娘,你要助纣为虐么?” 彭容若淡淡一笑,笑得颇为含蓄但极为动人,文静娴雅高贵,哪像传说中的母大虫?她徐徐举剑,说:“本姑娘认为你是江湖成名的高手,程大哥的手下弟兄,只是些地方上会武的三流武朋友,自然不是你范大侠的敌手,因此本姑娘接你几招,让他们开开眼界,无所谓助纣为虐,范大侠言重了。” 万里长风仰天长笑,笑完说:“本来,彭家寨与白河程家,同样是欺压良善无所不为的一丘之貉,确也无所谓助纣,更谈不上为虐,老朽反而少见多怪了……” 彭容若脸一沉,粉面生寒,不再可爱了,动人的文静笑容消失得好快,眉梢眼角涌上了杀机,冷笑道:“姓范的,你倒会损人,本姑娘要刺你一剑以儆效尤,也让你永远记住祸从口出这句话。” “姑娘尽管出手,不要说得太满了。” 一声娇叱,剑动风雷发,漫天剑影幻出无数连续飞射的光华,重重剑浪向万里长风涌去。 万里长风连封十七剑之多,换了十余次方位,险象横生地封住了彭容若狂风暴雨似的剑势,总算有惊无险,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彭容若第一轮狂攻被对方所遏止,不由芳心火起,手中剑突发龙吟,冷笑一声,碎步滑进,招发“万花吐艳”狠招,先是轻飘飘地一剑点出,由快变慢变得太突然。 万里长风怎敢大意?也招发“云封雾锁”封架,仍然采守势小心应付。 双剑交错,蓦地光华骤张,排空直入,漫天彻地全是吞吐不定,的剑虹,似乎从四面八方向中汇聚,刹那间便将万里长风逼在剑网内,剑气却八方激射。 万里长风大骇,不知剑来自何方,虚虚实实的剑虹难以估猜,大事不妙。连换八次方位,一退再退,封不住狂风似的无孔不入凌厉剑网。 “哎!”惊叫声乍起,人影突然静止。 万里长风的右胸,出现了一条血缝。这处部位不易击中,但却击中了。他脸色灰败,持剑的手在发抖,嗄声道:“汉中彭家的狂风剑术,加上百花仙史的百花剑术,果然可怕,老朽学艺不精,没话说。” 彭容若的剑尖,抵在他的左肩上,冷笑道:“你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我要废了你。” 剑光一闪,血花飞溅。 彭容若飞退而出,剑已归鞘。 万里长风的左手齐肘而折,痛得冷汗直流,“砰”一声响,摔倒在地。 “捆上。”程长源沉叱。 两名大汉飞跃而出,抽出腰带要动手捆人。 冯志超心胆俱裂,也飞纵而出抢救乃师,一声怒啸,双手连续急扬,七八把飞刀像暴雨般射出,阻止两大汉擒人。 彭驹恰好及时跟出,双手扣指连弹,气流破空撕裂声,令人闻之感到头皮发麻。 “叮叮叮……” 八把飞刀皆被指风所击中,相距丈外,指风竟将八把飞刀一一击断,骇人听闻。 彭驹最后弹出的一指,击中了冯志超的七坎重穴。 冯志超仍向前冲,然后在砰然大震中摔倒在地。 “捆!”程长源怪叫。 片刻之间,师徒两人皆被捆住手脚,大事去矣! 程长源并不因此而满足,向邢无极挥手道:“去,把傻小子也捆住带走,让他们今晚看看廖老狗的下场。” 邢无极应喏一声,大踏步向邻房走去。两名大汉在后跟入,声势汹汹。 印三未加反抗,不久,两名大汉将他五花大绑架出,他一面挣扎一面叫:“你们干什么?我又未犯法,又未……” “住口!”一名大汉叫。 程长源冷笑道:“你这厮原来是替范老狗探道的人,难怪敢到酒店去刺探,哼!” “冤枉!” 他亟口呼冤,恐惧万端地又道:“小的只是个受雇的挑夫。饶命!饶命。” 断了左肘的万里长风肘部已经包扎,右臂被一名大汉架住,大喝道:“这人确是老夫雇来挑行囊的挑夫,放了他!一切罪过由老夫担当,不要枉杀无辜,他仅是个糊糊涂涂的傻人。” 程长源嘿嘿笑,沉声道:“你三个人一个也休想漏网,不久在下便可知道你们的阴谋了。” “老夫……” 彭驹突然接口道:“范大侠,即使你能平安离开白河,也不可能带了朋友至汉中寻仇了。” “咦!你……你怎知道老夫要到汉中?” “那还不简单?三月前满眼云烟葛老狗死在汉中江家,你是满眼云烟的生死之交,对吧?至于你为何在白河逗留,便非在下所知了。” “老朽的事,与你彭家寨并无……” “哈哈!你竟不知江家是在下的表亲?”彭驹大笑着说。 彭容若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就是我兄妹一听说你范大侠的名号,便赶来接待你的缘故了。” 万里长风心向下沉,惨笑道:“罢了,老夫走了大半辈子江湖,竟然在阴沟里翻船,栽在小小的白河县,夫复何言?你们把葛兄的长子葛奇怎样了?” 程长源沉声问:“谁叫葛奇?姓名好耳熟……” “咦!你……” “是不足昨晚救走姓桑的人?” “三天前,葛兄主仆途经贵地,被你们……” 程长源恍然,大笑道:“原来是他们两人,在下正要追查这件事呢,那小子居然从在下的死囚牢中逃掉了,惟你是问。” 印三大叫道:“你们要把我怎样?” “哈哈!大刑迫供,你不必装傻了,天堂有路你不走,你怨命吧。”程长源得意洋洋地说。 “我不知道你们的恩恩怨怨,我是无辜的……” “闭嘴!押走。” 印三突然咒骂道:“你们这群人性全无,无恶不作,任意杀人放人的邪恶狗男女,你们不死,天理何存?你们放我不放?” 邪恶狗男女五个字,骂得太过恶毒,登时便把程家一群爪牙骂得发怔,做梦也没料到有人敢如此大胆,突来的咒骂,反而令他们呆住了。 接着,便是火山爆发似的愤怒光临,程长源七窍生烟,几乎气炸了肺,脱口厉声叫道:“反了,狗东西!” 邢无极暴跳如雷,发狂般边抽印三八记凶狠的正反阴阳耳光,厉吼道:“你这贱狗!大爷要零剐了你。” 印三不在乎地承受了八耳光,虎目怒睁,脸上的傻愣笑意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可怕的怒意,杀气直透华盖,虎目中冷电四射,大吼道:“你们如不放我,必将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给你们十声数解绑,数尽即是你们的报应到了。一!” 程长源怒吼直:“撬掉他满口狗牙,动手!” “二、三!” 邢无极拔出了一把匕首,伸手劈胸抓住了印三的衣领,厉声道:“你小子好大的狗胆……” “四!五……” 邢无极的匕尖,移向他的嘴。 “六!七……” 彭驹脸色一变,低声道:“长源兄,这小子大有来历,必须慎重处理。” “八!九……”印三仍在叫。 两名大汉手上加了五成劲,架住印三的双臂,慢慢将他向下压。 邢无极的匕尖,已接近他的嘴唇,沉叱道:“闭嘴,不然连嘴唇也完了。” “十!” 人影倏分,“砰匍”两声大震,架住印三的两名大汉,惊叫着跌出丈外,跌了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倒地再向外翻滚。 一连串轻响,捆索寸断而坠。 众人大惊,又是一呆。 “砰噗噗……”站在印三身前的邢无极,来不及有所反应,匕首已被打掉,两颊与胸腹,被印三一阵雷轰电掣似的沉重铁拳,打得眼冒金星浑身发麻,不知人间何世,只知天眩地转眼前朦胧。 “嘭!”邢无极终于支援不住,掷倒在房门下,像条死狗般抽搐挣扎了两下,然后失去知觉。 大名鼎鼎的八金刚之一,莫名其妙地被打昏了。 变化太快,众人只听到“十”数声落,便人影乍分,与拳头着肉声震耳,最后是邢无极无端倒地。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 人影来势如电,怒啸声震天,猛扑人丛。 反应最快的是彭驹,这些人中他的艺业最高明,反应自然比别人快,大喝一声,抢出一步,一掌向电射而来的人影劈去。 电射而来的人影是印三,在掌风及体之前一刹那,身形诡异地左歪右搬,竟然钻掌风而入,猛地向右一扭,发疯似的撞向玉芙蓉彭容若与程家两位大姑娘,如不留心细察,必定以为他是被掌风所迫,立脚不牢身不由己,撞向三位姑娘所站处。 程大小姐以为有便宜可拣,大喜之下伸手便抓,一把扣住了印三的右臂猛扭,用上了擒拿术,喜悦地叫:“手到擒来……” 众人眼一花,印三的身形已侧射丈余,胁下扶了一个彩衣丽人,赫然是程大小姐。 玉芙蓉彭姑娘一把没抓住,跃出追击。 印三像头怒鹰,凌空直上瓦面,转身大笑道:“万里长风师徒如有三长两短,程大姑娘将赤身露体在白河大街上示众。” 程长源一声怒啸,飞跃而上。 印三一脚挑出,一块瓦片以雪霆万钧之威,向跃上来的程长源砸去。“啪”一声暴响,瓦片居然未碎,而程长源却一声惊叫,向下急坠,瓦片击中右肩,右肩抬不起来了。 彭驹从另一门店面向上跳,绕左侧飞掠而来,古色斑斓宝光四射的长剑出鞘,低啸一声飞射而至。 印三从衣下取出一只酒胡芦,笑道:“你们人多势众,在下不上你们的大当。哈哈……”狂笑声中,酒箭向冲来的彭驹喷去。 彭驹剑动风雷发,撒出重重剑网,喷来的酒箭着剑溅散,势如雨打残荷,居然发出金石声,酒香四溢,冲势被阻。 彭驹脸色一变,暗暗心惊。 印三带了人已乘机飞越至另一座屋面,转身叫:“日落之前,范大侠师徒如不平安离城,咱们走着瞧,明日准备替这位美姑娘收裸尸。哈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三五起落便消失在一栋大楼后,光天化日,他来去自如,带了一个人,依然纵跃如飞。 彭驹兄妹奋起狂追,追了两条街,屋面上已不见有人,徒呼荷荷,只好心中檩檩,失望而回。 街两端挤了数百名看热闹的人,站得远远地,眼看程家的人吃瘪人心大快,人丛中居然有不怕事的人,发出了欢叫声。 廖家的人心中狂喜,印三给他们带来了一线生机。 程家高手齐出,主人金狮亲自出马,大索全城,眼线密布,搜遍各处偏僻角落,要抢救被掳走的大小姐。 怪,小小的弹丸之城,居然失去了印三与大小姐的踪迹。程家虽爪牙众多,毫无用处。 金狮开始是愤怒,然后是失望,最后是惶恐,父女连心,终于不得不认栽屈服。 最愤怒最难过的人,是彭驹兄妹。 这两位难兄难妹在江湖自命不凡,目无余子,名头极为响亮,一个是四大剑客之一,一个三佳丽的名花,名动江湖,威震武林。 但今天,光天他日之下,不但被人在眼前溜走,而且在他们身边把人掳走,声威扫地,脸上无光,可说栽到家了,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堪最残酷的奇耻大辱。 彭驹忍不下这口恶气,强烈的报复念头,几乎令他发疯,发誓要捉住印三剥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 金狮安排释放万里长风师徒的事,彭驹兄妹则准备追踪。 申牌左右,冯志超背了包裹带了兵刃,搀扶着丢了左小臂神色颓丧的万里长风,狼狈地出了东门,取道返回襄阳。 一里两里……十里亭在望,亭中像是有人歇脚。 黄昏将临,落日余晖映得大地一片金红,晚霞满天,师徒俩的心,也随着逐渐隐没的夕阳而紧张。 如果有人追来,两人的生死难以逆料。 “师父,路左半里地有人跟踪。”冯志超紧张地说。 万里长风长叹一声,豪气尽消伤感地说:“为师闯荡江湖三十余年,竟然走了眼,把一位身怀绝技的风尘奇人当作傻子雇来做挑夫,简直是该死。更糟的是在此地碰上了彭家的人,真是命该如此。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他们追来吧,没有什么可怕的。” 白河城东行的路只有一条,路左是江,路右是山,十里亭也就是路与江会合的地方。人在这条路上行走,难逃眼线的监视。 前面十里亭中有人,后面山麓有人追踪。 万里长风断了一条左小臂,已失去了动手的能力,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师徒俩难逃大劫。 冯志超倒还沉得住气,说:“师父请不必灰心,徒儿仍可一战。咱们且在此地歇歇脚,等天黑再走,夜间往山林中一钻,他们便不易追踪了。” 万里长风不得不停下来,山高林密,夜间脱身容易些。他在路旁坐下说:“志超,你去看看前面亭子里是些什么人。” 前面小亭中,突传来印三的叫声:“不要停下,范前辈,前面的埋伏已经消除,后面的追兵由小可负责,来啦!有酒有菜,喝两杯。” 师徒俩大喜过望,脚下一紧。 小亭中除了印三之外,另一人是程大小姐。 两人相对席地而坐,程大小姐居然有说有笑,不像是俘虏,倒像是甘心情愿随印三前来郊游的人,像是一双爱侣,而不是生死仇敌。 地上摆了四只荷叶包,盛了四色菜肴,一个小酒葫芦,一只十斤重的酒坛,四只碗,四双筷,似是事先早有准备,料定万里长风师徒定然可以前来参加野宴。 万里长风进得亭来,欠身加礼感激地说:“在下老朽昏庸,有眼无珠……” 印三用一阵大笑阻止对方客套,说:“范前辈,处世无奇但率真,江湖人游戏风尘混迹市井,还我本来平常得很。路见不平插手管事。这是武朋友的本色,贤师徒请来坐地,等片刻他们就到了。” 冯志超仍然上前道谢,不安地说:“印兄,他们必定高手齐出,是不是早离险境要妥当些?” 印三笑道:“前面更不安全,除非咱们能在此地把他们击溃,不然,你想能够平安脱身么?前面山脚下,有二十余名箭手当关,鸟也飞不过去。放心啦!坐下喝了再说,范前辈可以喝几口药酒,在下已带了一小葫芦,对前辈的创口大有好处。” 师徒俩道谢毕,盛情难却坐下了。 印三替程大小姐倒了一碗酒,笑道:“程姑娘颊旁有两个美丽的小酒窝,必定能喝几杯。这半天你受惊了,聊备水酒三碗为姑娘压惊,请。” 程大姑娘明媚地一笑,说:“你这人委实令人莫测高深,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撒手不管这件事,我可以保证你名利双收,我真希望你能留在白河,你我也好朝夕相见彼此切磋武学,我还想拜你为师执弟子礼呢?印爷,不要太傻,浪迹江湖终非了局,放弃名利双收的机会委实可惜,机会稍纵即逝,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打算?” 印三一口喝干碗中酒,大笑道:“好姑娘,这半天你已经说得太多,许的好处也太多,你这是自费唇舌。看样子,你可能还有别的手段,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程大小姐噗嗤一笑道:“你是说,你真要对我不客气?” “不,在下对你客气得很。” “那你……” “这半天相处,咱们和和气气。” “不错。” “咱们好来好去。” “你……” “你可以走了。” “你放我走?” “你走不走悉从尊便,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留在此地与在下有说有笑,对你没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 “你程家的人已经到了,他们可能误会你已向在下投靠,第一个暴跳如雷的人,想必是令兄九头鸟程长源,瞧,他发火了。” 一声怒啸,程长源从林中虎跳而出。 路东端,彭驹兄妹出现在路中。 八大金刚来了四名,军师柳成,主外的总管飞刀金山,与六名大汉蜂涌而出,声势汹汹。 “狗东西!出来说话。”程长源怪叫如雷。 印三一声长笑,挽了程大小姐踏步出亭。 彭驹冷哼一声,沉声道:“挟妇人女子为人质,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印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们一大群狗党,围攻两个外乡之人,无缘无故下毒手,这种行径难道又算英雄?” 程长源厉叫道:“程某不与你斗嘴皮子,放了舍妹,咱们公平一决,你敢不敢?” 印三摘下程大姑娘的剑,笑道:“一句话,印某成全你公平一决。” 他将程大小姐向前一推,又道:“程姑娘,你走,多有得罪,休怪休怪。” 程大小姐退至一旁,笑道:“看样子,你这人不但傻,而且愚蠢,大概你么活得不耐烦了。” 他呵呵笑,怪腔怪调地说:“这世间,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活腻的毕竟不多。世间像我这种又傻又愚又蠢的人,活着也是多余,对不对?不过,在这半日相处里,你程姑娘似乎并不想要我死,我猜得不错吧?” “不错,我并不想要你死,只要你依我所说的话去活,一切都不问了。”程大小姐笑盈盈地说。 “在下按自己的意思去活,不可以?” “是的,不可以。世间如果每个都依自己的意思去活,岂不世界大乱。” “如果每个人都依他人的意思去活,这世界也不见得太平。” “这就是纷扰的根源。” “如果两者都利害相等,我宁可依自己的意思去活。虽则你很美,对我有三分情意,但并不能改变在下的意思;你就不必浪费唇舌了。” “印三,你看清自己的处境么?” “看清了。” “如何?” “在下已身陷重围。” “不能改变你的主意?” “不能。”他语气坚决地说,不容对方怀疑。 “那……只怕你得付出可怕的代价了。”程大小姐无限惋惜地说。 他哈哈大笑,笑完语气一转,微喟地说:“人活着本就不易,世道艰难,人心险诈,若想好好活着,那能不付出代价?你走吧。” 程大小姐收敛了笑容,心情沉重地说:“这半天中,你待我很好,让我尝到被人囚禁失去自主的滋味,这是我一生中难以或忘的经历,我不怪你,因此,我也不伤害你,一切看你的造化了,告辞。” 印三欠身相送,说:“因此,在下也不伤害你,不送了,后会有期。” 程大小姐转身便走,走了十余步,再回头情意绵绵地凝注了他片刻,方转头扬长而去。 程长源站在一旁发呆,不知印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在这种身陷重围,危机四伏的生死关头,印三竟然放弃了获得的优势,毅然放了人质,岂不可怪。 如果不放人质,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贸然迫进,难道这位印三真是傻子?但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待乃妹的身影去远,程长源方定下神,一声低喝,举手一挥。 人动,围合,气氛一紧。 彭驹首先逼进,冷笑道:“程兄弟,暂勿倚众群殴,兄弟给他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印三轻指着长剑,沉静地说:“彭少寨主,抱歉,程长源已先许下愿,他必须偿还,你急的什么?下次便轮到你了。” 彭驹心中比谁都明白,程长源不上便罢,冒失地上去,恐怕一招也接不住,仍向前逼进说:“彭某已经管了这挡子事,必须有始有终,先解决为快,你就不用推三阻四了。” 金总管飞刀金山沉声道:“彭少爷是敞长上的客人,哪有客人先上之理?永旭兄,你上去抓下这小辈的脑袋来。” 永旭兄是程家八大金刚的老大,叫鹰爪惊天张永旭,所练的鹰爪功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抓石如粉天生神力,是白河附近的第一条好汉,即使是沉重的九环刀,他也可一抓而折,因此与人交手,从不使用兵刃。 鹰爪惊天应喏一声,一跃而上,在八尺外拉开马步,鹰目中凶光四射,一双紫黑色的巨手十指不住伸屈扣动,狞恶地一步步向前逼进。 印三见对方不带兵刃,也就不想仗剑取胜,将剑缓缓插入地中,泰然地说:“好吧,在下就陪你玩玩……” 话未完,剑仅插入土中半尺,鹰爪惊天已突起发难,一纵而上,“饥鹰搏兔”伸爪擒人,人跃起下落,势如苍鹰下搏,像这种跃起方凌空下搏的招术,并不多见,手脚伸展可笼罩八尺方圆,声势固然凶猛绝伦,但也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用来对付武技高明的人,极不相宜,太过冒险。 印三到底年轻气盛,不由勃然大怒。年轻人谁不好强?修养毕竟稍欠火候,先前他擒了程大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在众多高手的围困下,带了俘虏来去自如,而且曾经击倒了两个金刚,已经展露了六七分实力。 目下对方居然派一个会鹰爪功的人,用上这种狂妄的招式进搏,这岂不是没将他放在眼下么? 他的笑容消失了,虎目怒睁,一声沉喝,鬼魅似的向侧一闪,一把扣住了鹰爪惊天的右爪脉门,沉肘便扭。 鹰爪惊天惊叫一声,行势一顿,来一记奇快的前空翻,先是“喀勒”两声轻响,是骨折声。接着是“嘭”一声大震,背部着地跌了个手脚朝天。 印三毫不放松,仍抓牢对方断了臂骨的手,顺势一脚踏住对方的左肩,冷笑道:“朋友,你未免太狂了。” 鹰爪惊天连左手也动不了,狂叫道:“你……你用妖术……” 彭驹欺进接口道:“他不是用妖术,而是用的九宫大挪移身法,这是早年江湖怪杰酒狂震撼武林的绝学,也称为醉里乾坤步。他定是酒狂的门人。放了他,在下要见识你这位酒狂门人的绝学。” 印三气消了,放了鹰爪惊天,拔剑笑道:“彭家寨不愧江湖黑道大豪圣地,果然非同小可,一眼便看出在下用的是醉里乾坤步,佩服佩服。” 彭驹一声低叱,剑幻千道电芒,用上了霸道绝招“大风起兮”,抢制先机无畏地进击。 印三从容挥剑,连换十五次方位,方避过这招狂野凶猛的急袭,回敬了三剑,双方皆心中檩檩。 双方皆怀有戒心不敢不全力以赴,在夕阳余晖下,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旁观的人目乱神移,全被这惊险无比的可怖恶斗所吸引,浑忘身外一切。 冯志超扶了乃师万里长风,悄然攀上了山腰,落荒而走。他们帮不上忙,留下反而令印三分心。因此见机溜走,以免印三有后顾之优。 三十招之后,双方慢下来了。 彭驹艺自家传,狂风剑法甚至比乃父狂风剑客彭世杰更迅疾,因此荣居宇内四大剑客之二,在江湖名头响亮,少年得志目无余子。 但今晚,却碰上了可怕的对手,求功心切,一接触便用上了狂风剑法中的精髓,想一举将印三毙在剑下。可惜内力修为火候稍欠,一盛二衰三竭,三十招狂风暴雨似的急攻,便无以为继了。 印三占了沉着的便宜,身法灵活诡异当然也是原因之一,这得归功于行走江湖期间,抱着游戏风尘的态度待人处事,无形中养成他不易冲动,任何事皆看得开的个性,不急功心切,不为虚名所累。 在养气持志方面,要比彭驹强得多,因此能一而再从对方凶狠的疯狂进击下,有惊无险地安度难关。 最凶险的时刻过去了,但接踵而至的却是一次次火爆的生死间不容发可怕一击。 双方不再浪费精力,不再胡乱进招,抓住契机方行雷霆一击,因此慢下来了。 最心惊的人,该是程长源,假使彭驹有了三长两短,岂不是一切都完了么? “嗄……铮!”错剑声与交击声震耳,火星直冒,印三的剑出现了缺口。 人影合而后分,双方再次移位寻瑕蹈隙进招。 印三的剑是程大小姐的,分量要轻些。而彭驹的剑,却是吹毛可断的宝剑。这次硬碰接触,印三的剑在先天上便吃了亏。 彭驹大喜,一声怒啸,“狂风掠地”猛攻下盘,走中宫突入。 印三如果不硬封硬架,便得向后退,剑来势太快,非封架不可,完全落入彭驹的算中,因此彭驹敢奋勇攻入,认为必可抢得优势。 岂知印三也在计算他,沉剑下封,让他如愿加偿,让他自以为料敌如神尽在算中。 彭驹狂喜,力贯剑身,加了十成劲,要震断印三的剑,以便乘势锲入伤敌。 剑即将接触,生死将判。 印三的剑势一变,突在双方接触的刹那间,扭曲两下,居然神奇地向上飘,身形也变不可能为可能,歪歪斜斜地从彭驹的剑侧闪入,但见人影斜穿而过,直冲出丈外,突然止住了,冷然转身。 “哎呀!”彭驹惊叫,也窜出丈外。 众人大骇,听叫声便知彭驹吃了一亏。 彭驹一手掩住右胁,指缝有血沁出。 印三长剑斜举,冷冷地说:“你走吧,难道你还有脸留下?” 彭驹气得脸色铁青,冷笑道:“皮肉之伤,你就算定彭某无再战之能么?” 印三哼了一声说:“你真想生死相决,在下成全你。” 彭驹一声怒吼,剑出“风送千层浪”,势如怒涛招岸,行破釜沉舟全力一击,身剑合一来势如雷霆。 一旁观战的彭姑娘玉芙蓉彭容若,先前听乃兄惊呼,看出乃兄受了伤,手足亲情令她浑忘一切,不顾厉害悄然扑上,剑吐千朵白莲,猛袭印三的背部。同时左手轻抢,一朵花形暗器射向印三的双足,去势如电光一闪。 二比一,兄妹前后夹攻。 彭容若既未发声警告,事前也毫无要联手加入的征兆。她犯了武林大忌,难怪江湖人说她是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可怕女郎。 印三虽知凶徒们可能要倚多为胜,但没料到加入的竟然是彭姑娘,更没料到彭容若竟然使用暗器,几乎送掉小命。 后面有人扑上他知道,但却不知花形暗器袭向下身。 他大喝一声,用上了绝招“月落星沉”,前半招硬接前面的彭驹,后半招反击后面偷袭的人。 槽!招式已出,只感到右小腿一麻。 “铮铮!”三剑先后交接,但最后方被彭容若把他的剑震断。 一声低啸,人影脱出夹攻,向东飞射。 东面站着军师柳成,一剑挥出叫:“此路不通……” 人影贴剑而入,急如星火。 “哎……哟!”军师柳成狂叫剑脱手而飞,人向后倒, “砰”一声滚倒在路中,不堪一击。 印三只感列小腿奇痛入骨,但仍然咬牙抵受,身形疾闪,三两个起落便消失山林深处。 “追!”程长源大叫。 彭容若首先追出,大叫道:“他中了本姑娘的银花,逃不了的,花中腿部,他走不了多少步,快追!” “分头截击。”程长源接口叫,已追出三丈外。 人群一分,纷纷追入幽暗的山林。 晚霞已消逝,天色快黑了,山林中暗沉沉,视界仅及三四丈内。 暮色茫茫,林下黑暗,要追一个机警绝伦的江湖高手,谈何容易? 城西北的岗下,有一座山灵祠,距山后的白河堡程家城外别墅,仅山前山后之隔,仍然是程家的势力范围。 山灵祠破败不堪,程家的人不信鬼神,自从程家占据了白河堡之后,山灵祠便断了香火,目下已成了狐鼠之窝,大殿半坍,眼看不久便将烟消火灭。 印三不向东走襄阳,反而到了山灵祠,二更天到达,在祠后的壁角安身,一面重行裹伤,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哼!这红粉毒佳人,我非狠狠地教训她不可。她的银花中淬了奇毒,难怪痛入心脾令人受不了,要不是我有解药,岂不把老命丢在小小的白河镇?” 伤势并不严重,讨厌的是毒,有了解毒药,他毫不在乎。闯荡江湖的人,谁身上没有一二十处创疤? 他在隐蔽处拖出包裹作枕,和衣躺倒就寝。 原来他离开客店之后,便在此地藏身。 程家高手齐出,穷搜城内外,却不知他反而藏身在程家附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处所。 朦胧中,地面的轻微震动惊醒了他。 有轻微的脚步声入耳,声源在东北角。 他侧卧不动,静观其变。 微风飒然,一个黑影从破窗下窜抵壁角。 他仍然不动声色,心说:“这位仁兄胆子不小,但身法颇为高明。” “喂!”伏在壁根下的黑影打招呼。 相隔仅丈余,他仍然不动声色。 黑影得不到回音,又道:“姓印的,在下知道你在此地藏身。” 他徐徐挺起上身,声息俱无。 黑影似乎略为迟疑,久久,又道:“是友非敌,请现身一谈。”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双方皆不易看到对方。要不是黑影先惊动他,他也不可能发觉有人接近。 他不敢大意,深怕对方有诈,诱他出声以便发现他的藏身所在,好用暗器袭击。他摸到包裹,看准方位向侧一丢。 “噗!”包裹落地,声音够大了。 黑影突然长身,低叫道:“在下决无恶意,特来有事相商。” 他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有何贵干?朋友,亮万。” “阁下是……” “印三,你呢?” “事涉机密,恕难奉告。” “有何要事见教?” “请问,尊驾能请到多少人助拳?” “你有何用意?探口风么?” “如果尊驾能多请几个高手前来,或许有望。” “有何希望?” “尊驾不是与万里长风同来,要援救葛奇么?” “在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白河堡高手如云,固若金汤,如果人手不够,休想能将葛奇救出来。唯一的希望,是攻破白河堡,不然……” “你是何来路?听口气……” “在下是程老狗的生死对头。” “哦!原来如此。” “阁下双拳难敌四手,早些走吧,这里躲不住的,早晚他们要找来。听说你中了小贱人的毒银花?目下伤势如何?” “放心,在下死不了。” “贱人的银花淬了奇毒……” “在下已清除了毒物。” “那么,快走吧,多请几个高明的人来,不然绝难进得了白河堡。程家在城中的店已经关门,白河堡已成为龙潭虎穴了。” “哼!在下不信邪。” “尊驾何苦逞匹夫之勇?快走吧,天亮之前,你可以远出二十里外了,实力不足,不要回来枉送性命。” “你阁下就为了提出警告而来的?” “就算是吧,希望阁下不要误解在下的诚意。” “在下心领了。” “本来在下认为尊驾可能已经走了……” “也可能中毒而暴死山林,是么?” “当然有此可能,幸好阁下平安无恙,还是早走为妙,再见。” 黑影越墙而去,印三幽灵似的随后跟出,忖道:“这人的轻功火候差劲,胆子却是不小。咦!他怎么向山上走?” 黑影确是向上走的,山后便是白河堡程家。 跟了两里地,他心中凛然,怎么把人追丢了?黑影竟然在他的眼下消失了。 他不死心,搜遍了二十丈内每一颗树及每一根草,与及每寸地面。可是,依然一无所见。 白河堡传来了更鼓声,似乎近在咫尺。 他停下来沉思片刻,心中有点恍然,心说:“这一带可能设有秘密地道,这家伙是程家的人。我真笨,刚才就该将他擒住的。” 机会已经失去,后悔已来不及了。 但他心中大感狐疑,如果黑影是程家的人,为何不大举派人袭击,却劝告他离开?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回到破祠,他换了一处地方,埋头大睡。睡前,他慎谨地在四周布下了一些小玩意。 破晓时分,“啪”一声响,砖头落地声把他惊醒了,有人或是野兽,已接近至三四丈内。 是两个黑衣人,脚下踏中一根枯枝,枯枝的另一端连着一根细麻线,麻线绕过一根树权,另一端缚在一条撑杆翘板上,翘板另一端压着一块砖。枯枝被踏,牵动麻线,拉动撑杆,砖便向下落,因此发出了响声。 两黑影还不知已触动消息,走在前面的人说:“见鬼!这里一砖一瓦,皆危险地摇摇欲坠,咱们得小心些,以免被砸破脑袋。” 后面的黑影埋怨地说:“我真不明白,金爷为何认为这附近可能有人藏匿?在自家门口,哪有吃了豹子心的人敢来找死?搜了好半夜,连鬼影子也不见半个,还是回去吧。” 前面的黑影冷笑道:“回去?金爷不剥了你才怪,吩咐下来要咱们搜完这附近之后,在神祠左近监视,你敢擅自回去?” “这里有什么可监视的?除了鬼,保证没有活的人,鬼是监视不了的。” 蓦地,身后传来了阴森的叫声:“活人,你们的时辰到了。” 两黑影大骇,火速旋身拔刀戒备。 身后鬼影俱无,一无所见。天色尚未破晓,视线朦胧,断瓦,颓垣,野草,荒林,如此而已。 “真有鬼?”为首的黑影悚然地说。 另一黑影却不同意,干咳了一声说:“分明是人声,绝不是鬼。” “那……人呢?” 另一黑影正想发话,突感到颈后有毛茸茸的物体蠕动,不由大骇,本能地上身下挫,伸手急摸,同时扭身回顾,反应够快。 手摸到一只有毛的物体,脸部有冷冰冰的爪形巨物压住,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人向下栽。 为首的黑影听到声息,扭头回头,骇然抢出相扶,急问道:“大成兄,怎么啦!你……” 大成兄晕头转向,发狂般惊叫:“狐仙,狐仙……” 为首的黑影喝道:“大成兄,你胡说什么?” 大成兄不住发抖,惊惶地掩面叫:“周二哥,狐仙,确是狐……狐仙。” “胡说!你定是中邪了。” 周二哥话未完,突感到后头一凉,冷气侵肤,本能地扭头观看,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双头怪物,只吓得屁滚尿流,丢下大成兄,扭头狂奔,尖叫道:“大圣饶命!大圣饶……命……” 叫声未落,人已逃出五六丈外去了。 大成兄眼前的昏眩感尚未消失,但耳力仍在,发觉自己被丢下,而不信鬼神的周二哥却狂叫大圣饶命,亡魂丧胆而逃,显然确是狐仙显圣了,心中一惊,大叫一声便失去知觉。 天亮了,大队凶徒蜂涌而至。 他们发觉大成兄被倒吊在破殿堂内,仍然不省人事。 飞刀金总管是个老江湖,一看便断然宣布,大成兄是被人吊起来的,绝不会是狐仙为祟。 一阵好搜,发现了有人在附近潜留的遗迹,狐仙为祟的神话不攻自破,显然有人在白河堡左近潜伏,用意不明。 两天过去了,城内这两天外弛内张。 这天一早,北大街廖家门前,大队凶徒蝟集,附近的人纷纷走避,关门闭户。 程长源共带了二十余名打手,左跟军师柳成,右跟总管飞刀金山,像一群凶神恶煞,堵住了廖家的大门。 廖家的人也在院子里戒备,随时准备与入侵的人生死相决。 程长源气势汹汹,举手一挥叫:“上前打门,叫廖老狗出来答话。” 两名打手应声而出,抢上阶起脚猛踢大门,用大雷似的大嗓门叫:“开门,叫廖老狗出来答话。” 另一名打手也叫道:“再不开门,咱们就用木柱撞。” 第五章 山雨欲来 大门拉开了,出来了五名老少。为首的是穿青紧身,年约半百的廖大爷廖树仁,双目精光闪闪,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身材修伟,挟了一具匣弩,佩了腰刀,一脸冷肃,强忍着怒火大踏步而出。 他身后,是长子廖勳,长女廖青萍,管家秦剑豪,教师方扬。 廖勳左肩仍裹有伤巾,二十来岁年轻人生得高大健壮,英俊中带有三分书卷气。 廖青萍姑娘还小,二八青春花样年华,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眉目如画丽质天生,秀丽中带了三分刚健。 廖树仁父子出现,两打手急退下阶,似对廖家的老少尚存有三分畏惧。 廖树仁站在阶上,沉声问:“程长源,你想怎样?” 程长源冷冷一笑道:“屈指算来,你廖家的存粮该告罄了吧?” “不劳阁下关心。” “在下待来通知你一声。” “廖某不在乎你程家的一切花招。” “这次限你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离城,不然明早此刻,贵宅将鸡犬不留。” “老夫在等着你,看你们之中,哪些人要肯垫棺材。除非你父子龟缩不出,不然你父子也有份。” “在下话已传到,明天见。” “明天你父子最好亲自来。”廖树仁顽强地说。 “当然要来,来派人收你们的尸。” “别忘了也替你们自己准备一副棺材。” “可惜你自己无缘亲见明日的美好时光了。” “你程家也有不少人进枉死城。” 程长源挥手令众打手后退,冷笑道:“那就就走着瞧!记住,在下已将最后的警告转达了,明天见。” 打手们左右一分,把住了街两端监视。后街,也被打手们严密封锁。 程长源带了几名亲信,傲然地走了。 廖家的大门,紧紧地闭上,院墙后,护院们严加防守,每个人皆神色沮丧,宛如大祸临头。 确是大祸临头,明早之前,是他们在白河最后一天。也可能是在世的最后一天,这决定生死的十二个时辰,情绪不安是意料中事。 全宅陷入愁云惨雾中,每个人的心皆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厅堂中,三十余名男女老幼聚集一堂。 廖树仁神色惨澹,站在案后黯然扫视堂下一眼,长叹一声,向长子廖勳挥手道:“勳儿,把银封发给每一个人。” “是,爹。”廖勳沉重地答。 案上,共摆了三十余封以布巾包裹的银锭,每封内盛白银一百二十两,共十二锭。 从厢门可看到东跨院,花厅内一排设了三十二座灵位,香烟缭绕,那是三月来廖宅死于锋镝下的义士灵位。 教师方扬大踏步上堂,沉声问:“且慢!请问东主这是什么意思?” 廖树仁长叹一声,惨然苦笑道:“方师父,这是廖某的一点心意。” “东主的意思是……” “程家既然下了最后警告,明早必定大举来袭,不再是当门叫阵厮杀,定然是破宅杀人寸草不留。金狮恶贼当年率领上万匪徒,一围均州二围襄阳,杀人盈万,鸡犬不留;与他的匪目八大金刚,自称杀星下凡。目下他虽已放下屠刀,但凶暴残忍的个性并没有多少改变,杀咱们廖家一门老少数十人,在他来说太过平常了。因此,廖某不忍见诸位因……”廖树仁沉痛地说。 “东主,不要说了。”方扬大声说。 “不,我要说,目下咱们伤的伤,残的残,已无再战之力,同时,程家志在我廖家一门老少,与诸位无关,诸位可趁早远走高飞,利用夜暗缒城出奔,诸位或有生路,留在舍下,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诸位在何处不可谋生?赶快回房拾掇,晚上出城走吧。” 方扬冷冷一笑,神色凛然地问:“东主把方某看成无情无义的人么?” “方师父……” “程老狗早已放出消息,要杀绝与东主有关的人,咱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程老狗肯网开一面,放咱们出城逃生。” “方师父,能逃脱一个……” “不可能的,一个也逃不了,除了在此背城一战,捞两个垫棺材底光荣战死之外,别无他途。” “方师父,你听我说,只要你们能一同突围……” “东主,不可能的,他们人数超过咱们十倍,谁也休想逃生。银子东主留下,方某是不走的,要死也得死个义字当头,你赶我我也不走。” “方师父……” “别说了,属下到外面看看。” 方师父一走,接着,护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每个人的心情皆极为沉重。 一名五短身材的护院脚下迟疑,突又转身走上堂来。 廖树仁黯然地问:“古师父,你像是有话要说……” “属下想……想出……出城试试运气。”古师父低下头,讪讪地说。 廖勳赶忙奉上银封,说:“古师父,一切请小心在意,祝你一路平安。” 古师父接过银封,说声谢谢,脸红耳赤地转身疾走,急急出厅而去。 厅外,一二十双冷厉的目光,不屑地向古师父投射。古师父本想等到晚上再走,但看情势不妙,为免被人轻视受辱,便不再逗留,匆匆返回居处,不久背了个大包裹,老鼠似的窜出大门走了。 站在门阶上,古师父心中一惊。 街两端的屋檐下,足有上十名打手,各端了长凳踞坐店门外,目灼灼盯视着他不住冷笑。 他进退两难,脚下迟疑。 街南一名打手突然招手叫:“喂!古如风,你像是卷包袱滚蛋,是你的主子赶你走路?哈哈哈哈……” 他不再迟疑,向北走。 三名打手双手叉腰,冷笑着向街中央走,不迟不慢地拦住去路,三人并肩一站,盯着他怪笑。 他扭头回顾,街南的四五个打手已经阴森森地跟来了,来意不善,退路已绝。 中间那位打手嘿嘿笑,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问:“姓古的,你要走?” 他强打精神,陪笑道:“在下已遵程爷之命离开廖家出城……” “哈哈!出了白河城,再进枉死城,妙啊!” “诸位请高抬贵手,在下已与廖家无关……” “哈哈!说得好。这样吧,跪下磕四个响头,咱们兄弟便放你一马,如何?” “诸位,人有脸皮,树树有皮……” “哈哈!你怕当街磕头有失身分?阁下,这比送掉老命值得吧?跪下啦!老兄。” 古如风吁出一口长气,惨然道:“好吧,请诸位言而有信。” 他跪下了,当街叩了四个响头。 尚未站起,“噗”一声响,背心便挨了沉重一击,耳听到一阵刺耳的狂笑,人向前伏倒失去知觉。 这位古师父贪生怕死,最后仍难逃大劫。两名打手狂笑着拖起他,一个叫:“把他倒拖着,在街前街后走走,走啊!” 一人拖住他一条腿,夺了他的包裹,拖了便走。十余名猎手在后面跟随,狂叫狂笑乐成一团。 拖了一圈,在廖家的大门口来回一趟。 “再拖三五趟,把他弄醒。”有人叫。 一盆凉水将他泼醒,打手们哗笑着拖了便走。 “哎唷……”他厉叫,后枕头皮被拖掉了一层,鲜血在石板街上拖了一行血迹。 第二来回,经过廖家的大门,他狂叫:“救我一命……” 街南跌跌撞撞过来一个穿破青直裰的人,遮阳帽拉得低低地,右手拖了一条打狗棍,左手绰了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向人群撞来,像个喝醉了的花子爷。遮阳帽戴得太低,看不见脸孔,可能是个老酒疯,不然怎敢向是非之地乱闯?这附近家家关门了,人人走避,谁也不敢经过此地自找麻烦,他却糊糊涂涂往里闯。 一名打手劈面拦住,大喝道:“退回去!你找死?” 酒疯子置若罔闻,仍然歪歪倒倒向人丛里闯。 打手大怒,手一伸,便抓住了酒疯子的衣领,另一手猛拂,“啪”一声遮阳帽被打飞,飞出丈外变了形,大吼道:“毙了你这狗王八……天!” 酒疯子向打手咧嘴怪笑,笑声如枭啼。 打手慌忙放手,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酒疯子是印三,虎目怒睁冷电四射,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说该怎么办?” 众打手有一半认识印三,机伶鬼火速开溜,腿快的人有福了。 “印三!印三!”有人惊叫。 抓他的打手扭头便跑,这乱子闹大了,小鬼碰上阎王爷,不跑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跑不掉了,印三打狗棍一拨,正中右小腿。 “哎!”打手叫,摔倒在地。 另一名打手不知死活,大喝一声,拔出腰刀火杂杂地冲上“力劈华山”就是一刀,居然刀沉力猛颇有分量,刀光一闪光临肩颈,刀风虎虎来势迅疾。 他打狗棍斜挥“当”一声暴响,钢刀飞出三丈外,打手虎口迸裂,骇然后退。 “你也留下!”他叫。 “噗!”打狗棍点在打手的胸口,打手大叫一声,仰面便倒,爬不起来,四仰八叉躺着等死。 打狗棍再吐,招出“庄家乱劈柴”,“噗啪啪”数声暴响,三个惊呆了跑得慢的打手,鬼叫连天全躺下了,十余名打手,几乎倒了一半。 其他的人丢下了古如风,向北门狂奔,快极,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替他们多生两条腿,一面飞逃一面叫:“印三又来了!印三又来了……” 印三哈哈狂笑,举起酒葫芦就唇,咕噜噜喝了几口酒,向挣扎难起的五个打手怪笑道:“在下从一数至十,谁要是赖在地上不走,在下便打断他的狗腿,你们这些狗腿子活着也是多余,打断狗腿便作不了恶啦!一!” 数呼至四,有两名打手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五!六……” 又有两名打手挣扎着爬行,居然能爬得相当快。 “七!八!” 唯一爬不动的打手,是最先动口骂人动手抓人的那位仁兄,混身软倒边坐起也办不到,狂叫道:“饶命!饶……命!” “你们曾经饶过谁来?九!” “天哪……” “你心目中如果真有天,便不会如此凶暴残忍了,十!” “救命……” “啪啪!”打狗棍闪电似的两击。 “哎唷……”打手厉号,双足骨折,这次真的起不来了。 印三又从容喝了两口酒,向踉跄站起的古如风说:“你走吧,朋友,找地方躲一躲。” 说完,他向廖家的大门走去,站在阶上叫:“开门,开门哪!” 门迅快地拉开了,涌出十余名护院。 领先抢出的是方扬,大喜欲狂地行礼道:“印爷侠驾光临,天幸天幸,请进内……” “慢着。”印三摇着酒葫芦相阻。 “印大侠……” “首先得正名,在下印三,不是什么印大侠,千万别弄错了,大侠岂是人人可称的么?” “这……印爷……” “在下年方二十,可不能把我叫老了。” 他怪腔怪调地说,分明是有意胡缠,用意是多呆一会儿,让远处看热闹的人看清他是谁。 方扬福至心灵,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在下托个大,叫你一声印小兄弟,休嫌在下放肆。” “也好。不过,你最好也叫我印三。” “小兄弟……” “且慢!在下是有事而来。” “在下姓方……” “我知道,你是廖家的教武艺教师爷。” “小兄弟见笑了。” “我问你,你这儿是不是要请人打架?” “这……” “说吧,多少钱一天?” 方扬大笑道:“小兄弟,待遇并不高,只要……” “不高不要紧,在下替万里长风范爷挑货担,三钱银子一天。” “敝东主给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管不管喝酒吃饭?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肉有饭,钱少些不要紧。” “一句话,小兄弟,请进,敝东主目下该出来了。” 远处大厅口奔出来了一群男女,领先的廖树仁大叫道:“方师父,不要请客人进来,在下要亲自迎接。” 印三却一脚跨入大院门,大笑道:“廖大爷,不敢当,在下对本城第一位正当仕绅怀有五七分敬意,你不请我我也要进来。” 廖树仁奔近,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颤声道:“天可怜见,印爷你大驾……” 印三避在一旁,摇着酒葫芦叫:“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印爷,念廖树仁无端遭祸,一门老小……” “起来,我都知道,你如果礼数太多,我受不了,只好一溜了之……” 廖勳与乃妹青萍双双上前,同声说:“我们是晚辈,无话可说,只能代家父向你磕头。”说完,拜倒在地。 眨眼间,眼前人影失踪。 印三神奇地远出五六丈外去了,举步向厅门走,亮着大嗓门叫:“早上还没有食物填五脏庙呢,厅里不见有酒食,廖大爷,似非待客之道,慢客了呢。” 一群人狂喜地跟上,方扬走近廖树仁父子说:“东主,这位小兄弟是风尘奇人,不喜俗套,必须真诚坦率地对待他,这种游戏风尘的怪杰不受拘束,疏狂惯了的江湖豪杰,是神也是疯子,要小心了。” 廖勳脚下一紧,说:“爹,交给勳儿办好了。” “好,你们年轻人好说话,说错了,为父猜想他也不会怪你。” 廖勳急步跟上笑道:“印大哥,当然咱们并不知道你要来,因此未置酒食相候,请不要见怪。” 印三扭头大笑道:“对,不但你们不知道我会来,他们更不知道,还以为我三天前已死在十里长亭的山林间了呢。” “印大哥,你是死不了的?” “鬼话!人怎能不死?” “那是将来的事,也许是一百年甚至一百二十年后的事了,绝不是现在。” “很难说,可惜我不相信算命先生那套鬼话。” “人的命如能算出来,这世间是何光景?” “哈哈!天知道鬼知道,呵呵!想不到你这小磕头虫又有一张利嘴,不错。” 廖姑娘已跟到,接口笑道:“印大哥,家兄是本城有名的所谓半瓶。” “半瓶?”印三不解地问。 “满瓶不动半瓶摇。”姑娘笑着解释。 “你胡说八道。”廖勳笑骂。 “你呢?”印三向她问。 姑娘粉颊红云上涌,垂首羞笑道:“我?我什么也不懂。” 廖勳接口道:“印大哥,少给她缠夹,小弟请你至书房喝两杯,我的酒量也不错呢!” “不错?不吹牛?能千杯不醉么?” “小弟可没那个海量,大哥如何?” “千杯不醉那是鬼话,百杯么,马马虎虎。” “小弟喝三二十杯,凑合凑合,怎样?” “好,咱们不醉不休。” 书房中酒菜摆了一桌,主人是廖树仁,陪客是方扬与管家秦剑豪,廖勳兄妹也敬陪末座。 廖树仁是本城仕绅,按理他的女儿该是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生人便得像见不得阳光的小鬼,躲得深深地不见天日。 但白河地方不寻常,敢到这一带打天下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两套防身本事,也就活不到现在。 要有两套防身本领,必须要学武,学武就得抛头露面。 因此,这一带的女孩子,与江南的深闺弱质完全不同,要大方得多,娇柔中有刚健,气质迥异。 酒过三巡,印三向方扬问:“方师父,你们一直就在打算死守?” 方扬长叹一声,惨然地说:“小兄弟,死守已经不易了哪,我能怎办?” “酒足饭饱之后,在下要跑一趟白河堡。” “你……你要去白河堡?”方扬骇然问。 “是的,等候凶徒入屋而斗,这是最笨的办法。” “但……” “当然我要一个人去。” “天!你……你一个人去?”廖勳兄弟同声惊问。 “哈哈!白河堡又不是鬼门关,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下午将有一场决定生死的恶斗。” “小兄弟,你是说……”廖树仁惊然地说。 “下午他们将大举出动,前来兴师问罪。话讲在前面,这是我印三一个人的事,不管有任何变故,你们皆不许过问。不然,在下拍拍腿走路。” “小兄弟……” “如果没有把握,在下不会公然出面冒风险。当然,话不能说得太满,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风险。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的?喝口水也可能被呛死,何况是刀上来剑过去的打斗事?刀头喋血剑贯心胸,谁也不敢说他能永远幸运,好啦!废话丢到脑后去,现在,咱们来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他豪放地说,一口便干了一大杯酒。 众人也心中略宽,喝了一顿三月来最痛快的酒食。 廖勳已有八分酒意,突然向印三举杯,虎目中泪下两行,凄然地说:“印大哥,三月来,小弟不知食滋味,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印大哥,我……” 印三干了杯中酒,也有点感伤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道统上认为人性本善,荀子则主张人性本恶,立论各有依据,各有千秋,彼此水火不容,皆把对方视同邪说异端,其实他们皆只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一面。据我所知,孔圣人认为人必须存天理,去人欲,佛门弟子的所谓明心见性,这些要求未免太高。在下去年曾经行脚陕晋边区,那儿曾经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杳无人烟,幸存的人易子相食,劫人为餐。那一群群食尸的狗,比狼群更为可怕。我想,如果孔圣人活在今天,让他到那儿一走,要那些人存天理,去人欲,你想,那会有什么结果。” 方扬哼了一声,大声说:“结果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久不开口的管家秦剑豪睥睨着方扬问:“如何好法?那些饥民便会成为圣徒贤孙?” 方扬咭咭笑,笑得凄厉,笑得令人毛骨惊然,笑得他自己流下了辛酸的泪,笑完含泪说:“不,那些饥民八辈子也没想到要做圣贤,只想到怎样才能填饱肚子,他们只感谢孔圣人赐给他一顿美食。” “你是说,孔圣人会带粮去救济他们?我看靠不住,孔圣人本身也是个穷光蛋,曾经在陈绝粮,连自己的肚子也闹饥荒哩!”秦剑豪恶声恶气地说。 “当然不会带粮前往。” “那……既不带粮,饥民哪来的一顿美食?难道孔圣人所说的道,可以充饥么?” 方扬又是一阵怪笑,说:“道当然不能充饥,但人肉却可让人一饱哪!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黯然,廖勳幽幽地说:“方师父未免谑而且虐了,缺德,小心卫道之士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方扬嘿嘿笑,说:“在下从来也没想到什么缺德,大少爷,别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段经历,上万名悍匪挤入小小的县城,盘据半月方向东流窜,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满身臭疮的半死人。那半月中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恶心,那简直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直该让那些卫道之士去看看的,看他们那时是何嘴脸?” 印三笑道:“那还不简单?他们定然是渴不饮盗泉水,饥不食嗟来食,挺着脖子挨刀,理直气壮地说是殉道。老兄,这也就是所谓读书人的风骨,也是读书人可爱可敬的地方,可惜真正具有这种风骨的读书人太少了,而伪君子假道学却又太多了些。” 廖姑娘不住摇头,苦笑道:“怎么诸位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揶揄话?此时说来是否有点不关痛痒。” 印三灌了一杯酒,大笑道:“廖姑娘,咱们这些人,全是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要来的终须会来,谈起程匪的事,你们谁也没有主意,有主意也不切实际,不如说说笑话,借杯中之酒,浇心中的块磊,冲淡心中之恐惧,也算是暂时忘忧的良方。现在,废话该停止了,言归正传,咱们有一位不速之客,请他出来……朋友,留步。” 他的身影突然离座而飞,“嘭”一声大震,撞倒了明窗,飘身外出,足一沾地,猛地乘势下伏,侧滚,跃起,手中的空酒杯闪电似的脱手掷出。 回廊的另一端,离窗逃走的一个灰衣人,在他破窗追出时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钉。 “得得得”三声轻响,透骨钉全射入窗台上。 要不是他出窗便机警地伏下侧滚,三枚透骨钉便是追魂令,危机间不容发,他逃过了一劫。 酒杯反击,灰影正要折出回廊的另一面,如果不闪避,酒杯恰好可以击中灰影的后心。 灰影知道不易闪避,酒杯来势太快,本能地扭身来一记“倒打金钏”,用上了劈空掌力,希望将追袭的暗器拍飞,掌后拍人仍向前跃出。 “啪!”杯掌相接,劈空掌力阻不住杯,杯排空直入,着掌方突然爆裂。 “哎呀!”灰影惊叫,掌心被震裂了几道血缝,但跃势未止,似乎更快些。单足着地身形一转,便折入回廊的另一端,蓦尔失踪。 印三不肯放松,穷追不舍。 灰影飞越院墙,逃至右邻的小巷,往一间小屋内一钻,形影俱沓。 印三不好青天白日乱闯民宅,只好让对方溜走,站在墙头目送灰影消失,自语道:“这人的轻功将臻化境,将是一大劲敌,我不可粗心大意,必须小心应付。” 回到厅堂,全宅正在搜查。青天白日之下,对方竟然突破严密的防守,直侵至厅侧明窗下,委实令廖宅的人寒心。 三重警哨,共有四个人被飞蝗石所击昏,难怪来人能深入中枢,如入无人之境。要不是印三适时发现,很可能有不少人枉死在对方的透骨钉下,诚乃不幸中之大幸。 印三取下了三枚透骨钉,审视片刻,俊脸上爬上一丝隐忧,向方扬说:“方爷久走江湖,知道这种暗器的来历么?” 方扬不住摇头,说:“看形状,很像是透骨钉。在江湖上使用这种暗器的人不算少,在下委实看不出来历。” “用透骨钉的人确是不少,但在钉上淬毒的人并不多,是么?” “这……小兄弟是否是指五毒瘟神?” “还有一个更歹毒的人。” “这……在下孤陋寡闻……” “大荒毒叟于寒,如何?” 方扬悚然而惊,惶然反问:“老天!如果是大荒毒叟,我们岂不完了?” 印三淡淡一笑,沉静地说:“如果是大荒毒叟亲临,他岂会仅用飞蝗石将警哨击昏便算了?那老毒物心狠手辣,出手必定不留活口。” “那……不是他……” “我猜想是他的门人子弟来了,刚才窥探的人虽穿了灰衣,但举动灵活身手矫捷,定然是个年轻人,发射暗器的经验欠缺,可知不会是久走江湖的人。这人如果出面,你们必须严防暗器。” 一个时辰之后,白河堡的大批凶徒去而复来。 街两端皆被三十余名打手所堵死。院门外的广场中,彭驹兄妹,程长源兄妹,军师柳成,总管飞刀金山,混世魔王……一大群,列阵相候,有人上前大叫:“叫姓印的出来领死,不然打进去后玉石俱焚。” 大院门悄然而开,印三换了一身青劲装,背负长剑,一步步下阶,脸上神色肃穆,一步步向前迎来。 大院门闭上了,四周死一般的静。 印三步伐沉实,神色镇静从容,虎目中神光似电,常挂的笑容已消失无踪,不怒而威。 距对方两丈左右,他双手叉腰屹立如山,虎目扫了众人一眼,在众多高手的虎视耽耽下,他豪气勃发,傲视群雄。 他在找寻灰衣人,但他失望了。 军师柳成突然说:“大公子,这次捉住他来化骨扬灰。” 飞刀金山说:“不,还是请他撒手不管好了,他不是个糊涂人,自会权衡利害的,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对双方都没好处,是么?” 柳成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一而再与咱们作对,如果让他活着离开,日后程家岂不声威扫地?再说,这小子的神情冷傲得不像话,他并无意撒手,咱们何必多费唇舌?” 印三发话了,冷冷一笑道:“不错,在下不识抬举,不会撒手不管,十里亭一朵毒银花之债必须讨回。彭姑娘,你还不出来?要在下请你么?” 玉芙蓉彭容若噗嗤一笑,笑得十分俏甜,在高贵的风华中,透露出三分妩媚,动人极了,说:“印三,你居然还活着……” “在下不是活得好好地?” “可惜,上次我该给你一朵见血封喉的银花。” “这次你可以用上,尚未为晚。” “不过,我不忍心……” “哼!你这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鬼女人,少发那些假慈悲的谬论,出来吧。” 彭驹却举步上前,冷笑道:“千里亭你刺了在下一剑。” “你还想再挨一剑?”印三问。 “上次只怪在下大意……” “不怪你自己学艺不精?” “哼!酒狂那几手绝活,唬不倒人。” “哼!狂风剑客那两招剑术,如此而已。” 彭驹大怒,拔剑出鞘沉声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也撤剑立下门户,冷笑道:“十里亭交手,黄昏时分视界不明,大概你未能发挥威力因此不服输。今天,在不要让你心服口服。上啦!等什么?” 彭驹大喝一声,剑吐千层浪,挫腰急进,“狂风掠地”猛攻下盘,先下手为强,抢制机先取得优势,剑上风雷骤发,狂野地出绝招手下绝情。 印三连换三次方位,从容挥剑接招,并不急于反击,冷静地封架,以不变应万变,化解了对方十八剑狂攻,对方攻势已尽,他一声冷哼,剑突然幻化一道银芒,从对方的空隙中锲入,直刺右胁要害,势如雷霆,不许对方有变招封架的机会。 彭驹只看到剑影歪歪斜斜地透网而入,不知该从何处封架,不由大骇,一声惊呼,飞退八尺。 人影倏止,印三并不迫袭,冷冷地说:“你还是走吧,输了就得爽快认栽。” 彭驹羞愤交加,大吼一声,再次举剑近乎疯狂地冲刺急进,用的是突然猛袭令人措手不及的狠招“大风起兮”,这是一招狂风剑术中的奇奥毒招,像突然泼出一盆水,对方极难躲避。 狂风剑客彭世杰在闯荡江湖期间,这一招收买了不少人命,轻易不肯使用,发则必中,没有人能在这招诡奇凶狠的绝着攻袭中,仍能活着说出这招绝学的来龙去脉。 印三却不在乎,以攻还攻,来一记“乱洒星罗”,无畏地接招,这招“大风起兮”他已经领教过了。 剑影漫天,人影飘摇,在令人目眩的急攻下,暴起一连串急剧刺目的金铁交鸣。 好一场凶险绝伦激烈万分的龙争虎斗,双方都豁出去了。 “铮铮铮……嘎嘎……” 火星飞溅,人剑难分。 “铮!”暴响震耳。 剑气乍敛,人影飞射。 彭驹从侧方斜冲丈外,脚下大乱,几乎立脚不牢,浑身已被大汗湿透,呼吸一阵紧,脸色苍白,左手掩住右外肩,血!从指缝中汩汩渗出。 一幅衣袂飘然飞坠,是属于印三的右前襟衣袂。 印三也一头汗,剑尖遥指,剑锋有十余处缺口,低首垂眉,注视着飘落的衣袂喃喃地说:“我必须再痛下苦功,按理我不可能失手的,但我竟然失手了。” 彭驹一咬牙,厉声道:“彭某记下了两剑之耻,后会有期。” 印三虎目生光,也沉声说:“不错,后会有期。” “阁下留下真名号。” “区区姓印,单名佩,排行三。” “在下记住了。”彭驹咬牙切齿地说,猛地收剑归鞘,头也不回地越众而走。 彭容若大惊,叫道:“哥哥,你……” 她乘众人分心的刹那间,悄然反手打出了三朵毒银花,成品字形向印佩射去。 相距仅丈余,按理断无不中之理。 鬼使神差,军师柳成恰好大叫:“上啊!毙了这小子。” 叫声与银花齐发,吸引了印佩的注意,扭头一看,银芒入目,业已近身。 他不假思索地反向侧方拍出一掌,人向下躺倒。 三朵银花呼啸而过,随着掌风急舞,势尽突又折向飞回,到了他的上空。 他一剑振出,“叮叮叮”三声暴响,三朵银花着剑爆裂。 彭容若到了,来势如电,剑吐千朵白莲。 他奋身一滚,跃起一剑疾挥。 “铮!”跟踪追袭的彭容若剑被荡偏,空门暴露。 他左手疾伸,一指头点在姑娘的胸正中七坎穴上,顺手将人挟住,一跃两丈。 “追上去!”军师柳成大叫。 打手们一声呐喊,潮水似的冲进。 他到了院门,将人向门内一丢,转身一跃下阶,大踏步向蜂涌冲来的打手们迎去,大吼道:“呔!在下要大开杀戒了。” 吼声如春雷乍鸣,众打手们纷纷变色而退。 军师柳成一看不对,大叫道:“金总管,赏他几飞刀。” 飞刀金山扭头不悦地说:“怎能再上,在下的飞刀比彭姑娘的银花差远了,快请大公子下令撤走,回去从长计议。” 军师柳成阴阴一笑,点头大声道:“总管既然心怯畏死,那就快退吧。” 飞刀金山下不了台,心中有气受不了激,心怯畏死这四个字听在耳中,委实受不了,猛地一咬牙,双手一阵急挥,接二连三打出了六把飞刀,连珠飞射势如狂风暴雨,向印三飞去。 印三长剑闪动,“叮叮叮”一阵急响,六把飞刀有五把断成十段。左手一抄,接住了最后一把飞刀,冷哼一声叫道:“还给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飞刀金山大叫一声,向侧飞纵。“砰”一声响,重重地摔倒,右胸被飞刀贯入,起不来了。 众打手大骇,潮水般退出街道。 程长源兄妹撒腿狂奔,全力大叫:“快退!快……退……” 军师柳成一把抱起飞刀金山扛上肩,发腿飞遁。 飞刀金山浑身发软,无法动弹,狂叫道:“不要这样用肩扛,抱我走。” 军师柳成不理会,说:“抱你我跑不快,跑不快,两人都没命。” “大街上他不会追来……” “少废话,他追来了。” “柳兄,他没追来,我受不了,你会扛死我的。” “你不会死……” “但这样扛着我,我……” “忍着点,金兄。” “还不放我下来?” “我不想垫你的棺材底。” “老天,你往何处走?” “往西街逃。” “没有人追来,放我下来……哎……” 军师柳成连蹦两步,叫道:“你死了么?” 飞刀金山身躯在抽搐,活不成了,哪能回答? 军师柳成方将他放下,改扛为抱,说:“金兄,忍着点,回山再救你。” 打手们像一群乌鸦,零落地飞回白河堡。军师柳成找不到人帮忙,独自抱了飞刀金山,最后回到程家。 金狮程彪亲自带了人出门接应,在各处布下警哨,接到柳成,急急迎上问:“柳成,金总管怎样了?” 柳成将已冷了的尸身往门下一放,苦笑道:“挨了一飞刀,当时便气绝了。” “老天!” “东主,好可怜,等于是丢了一条好臂膀,他死得好惨,东主必须为他报仇。” 金狮心中悚然,说:“仇当然要报。但听回来的人说,彭贤侄……” “他败在印三的剑下,羞愤地不辞而别。哼!这种人东主怎能对他寄以厚望?” “这……彭姑娘……” “彭姑娘已被印三擒走了。” “完了!” “东主,事情还没完,快召集全镇的弟兄,属下再领他们去救彭姑娘。” “可是那印三艺业可怕……” “他双拳难敌四手,这次要不是彭家兄妹逞强,坚持要叫印三出来单打独斗,怎会失败?依属下之见,咱们一拥而上,同时派人至后街,杀入廖家放火,恐怕早就解决了印三与廖家一门老少了。” 金狮脸一沉,沉声道:“咱们怎能放火?你想把白河城全烧了不成?” “如不放火……” “别提了,从长计议。” 蓦地,锣声大鸣。 柳成大惊,说:“后堡失火,恐怕是印三来了。” 金狮大骇,转身直奔后堡。 军师柳成并不跟上,站在城门改装的堡门口大叫道:“弟兄们,咱们要以牙还牙,跟我走,咱们杀进廖家放火去。印三在咱们堡中放火,廖家定然没有人戒备,放火后大家捞些子女金帛快活,走啊!” 片刻间,便聚集了三四十名打手,狼奔豕突向山下奔去。 后堡火焰冲天,金狮父子并不知军师柳成带人下山入城放火,只感到十分奇怪,怎么救火少了许多人? 印佩回到厅堂,廖树仁呈上一张白笺惊惶地说:“小兄弟,有人留下这张笺,请过目。” 白笺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须防凶徒去而复来,来必四面放火。隐名者留。” 印佩一惊,问:“程老狗敢如此胡来?” “他为何不敢胡来?他本来就是往昔凶名昭着的贼首,杀人放火乃是家常便饭。” 印佩在兵器架上取出一根熟铜棍,急道:“我去阻止他们,不然白河城又将受到兵祸了。” 他到了山下,恰好遇见了军师柳成带人狂奔下山。他感到奇怪,山上的白河堡像是失火,怎么凶徒们却往山下跑? “快来纳命!印三在此。”他拦住去路大吼。 第六章 杀机四伏 吼声像石洞里响起一连串焦雷,打手们一听印三在此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有些人本来认为印三已杀至后堡放火,正好藉机离开避免与印三碰头,到城内放火又可乘机捞上一笔油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可是,印三却在山下当路拦截,再不转向山上跑,岂不太傻?因此,军师柳成无法约束,打手们重新向山上逃,一哄而散。 印三在山下等了两刻工夫,方大踏步回城而去。 廖家院门大开,每个人皆喜气洋洋。 街上的人,在他经过时皆兴奋地指指点点。一大群不怕事的小娃娃,跟在他身后不住呼叫:“印三,好汉子,好汉子印三。” 刚从街道折入廖家的广场,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青袍人拦住去路,抱拳施礼道:“印兄,借一步说话。” 他一怔,回了一礼说:“有何指教?说吧。” “这儿人多耳杂……” “但说不妨,在下相信尊驾不至于说出见不得人的话,印某正洗耳恭听。”他一面说,一面不住打量对方。 “这……好吧,在下特来向印兄讨取彭姑娘。” “你是她的什么人?” “这……在下只是为印兄着想。” “不见得吧?你是……” “那玉芙蓉的爱侣是谁,印兄可有耳闻?” “没听说过。” “宇内四大剑客……” “彭驹便是四大剑客中的第二号人物。” “第一位剑客……” “是毒剑雷奇峰。” “印兄可知雷少堡主的底细?” “知道,他是西安府南五台山武林第一堡,雷家堡的少堡主。” “你惹得起他?” 印三冷哼一声,冷笑道:“印某游踪天下,浪迹江湖;我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雷奇峰他做他的武林第一堡的少堡主,他犯了我我也不饶他。哼!你是雷奇峰的走狗?彭姑娘难道是雷奇峰的爱侣?” 青袍人淡淡一笑,毫不在乎地说:“在下与雷家堡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想替印兄解决困难。玉芙蓉确是雷奇峰的爱侣。” “哼!话倒是很动听,请教。” “好说好说。印兄将彭姑娘交给在下带走,雷奇峰便不会找你了。” “办不到,冤有头债有主,彭容若打了在下一银花,她必须受到惩罚。雷奇峰他凭什么找我?再见。” 青袍人伸手虚拦,笑道:“印兄,尚请三思。” 印佩哼了一声,向前走。走了五六步,突又扭头问:“尊驾贵姓大名,是大荒毒叟的第几位门下?” “在下令狐楚,后会有期。”青袍人答,转身扬长而去。 令狐楚敢公然索取玉芙蓉彭姑娘,大出印佩意料之外。对这个不速之客,印佩不敢不深怀戒心。 对方既然知道彭容若的底细,仍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要求索取,那么,此中该有两种可能。 一是令狐楚与彭家有怨,而且是不畏彭家寨与雷家堡报复的人。 二是令狐楚是彭家或者是雷家的爪牙,也可能是两家的朋友,急于援救姑娘,不惜软硬兼施逼他放人。 令狐楚只通名,对师门出身不予置答,察言观色,印佩有点恍然,叫道:“慢走,阁下。” 令狐楚已走出六七步,闻声止步脚下迟疑,但最后依言缓缓转身,淡淡一笑问:“印兄有何见教?” 他也淡淡一笑,泰然地问:“令狐兄,你还没有完全答覆在下的话。” 令狐楚神色不变,抬头望天悠闲地说:“该回答的,在下皆已回答了。” “其他的事……” “无可奉告。” 印佩不再多问,探手囊中取出三枚淬毒透骨钉,抛在令狐楚脚下说:“物归原主,这玩意在下不希望再见到。你走吧,替印某问候令师。” 说完,他转身向大院门走。 令狐楚拾起透骨钉,脸色微变,叫道:“印兄,不听在下良言,今后在江湖道上,你将寸步难行,危机四伏凶险无穷。” “承告了,谢谢。”他朗声笑,跨入了大院门。 令狐楚冷冷一笑,也转身走了。 不久,印佩重行外出,佩剑挂囊穿了一身青缎紧身,也像是摇身一变,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英伟照人,不再是只会傻笑的傻子印三,也不是老态龙钟的老酒疯,而是气概不凡的英俊少年郎,人是衣装半点不假。 先走近街右,街上的人远远地躲开低声指指点点,有人意似不信地说:“这就是傻小子印三?打死我我也不相信。” 他到了一处屋角,前面是一条小巷,他突然哼一声,向下一挫。 快!人影疾闪,寒星从小巷中射出,射向他的背心。但见人影下挫、飞旋、反扑、出手……好快! 暗器从他的头顶上空飞越,三枝袖箭全部落空。 “砰!”有人摔倒。 “啊……”摔倒的青衣大汉滚地狂号。 他一脚将大汉踏住小腹,扣住大汉的右手,“嗤”一声撕掉大汉的衣袖,摘下了袖箭筒,冷笑道:“你的袖箭筒可以装三支,多而力分,反而没有大用,用来偷袭,一枚便够了。我不杀你,老兄。” 大汉脸无人色,狂叫道:“饶命,在下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印爷……请……请放我一马,请高……高抬贵手……” “在下不是说过不杀你么?” “谢谢印爷饶命之恩……” “但死罪已免,活罪难饶。” “印爷……” “喀勒!”怪响乍起,大汉的右臂骨被他一脚踏折,骨折而皮肉不伤。 “哎!唷……”大汉厉叫。 他两指夹住大汉的左手大拇指,冷冷地说:“老兄,你看过猴子么?猴子具有灵性,像人一般聪明但就是不能解结,也不能握物作武器相斗,主要是因为大拇指没有人灵活。在下去掉你的大拇指,你这条左臂虽然保全但已派不上多大用场了,快滚!” 大拇指断落在地,大汉狂叫一声,喝醉酒似的爬起,号叫着发疯似的逃命去了。 他在街前街后走了一圈,把程家派来的监视走狗赶得一干二净。 之后,他到了南大街程家,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把里面的人吓得魂飞天外,关门闭窗惊惶失措。 离开程家,他折回北大街出城而去,大踏步迳奔白河废堡程家的城外宅院。 山上的旧白河堡戒备森严,外围的暗椿与眼线皆已撤除。堡墙上刀枪如林,堡门紧闭。 他从容绕堡走了一圈,在众目睽睽下独自泰然而行,竟然没有人敢出来找他决战,让他从容而来从容而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程家虽少了彭家兄妹,丢掉几个人,被印佩所震慑,但实力仍然雄厚,白河堡人多势众,不可轻侮。 印佩看了白河堡的形势,知道要逼程家就范仍非其时,不可操之过急,因此暂时不作入堡的打算。 回到廖家,他将所见告知廖树仁与教师方扬,说出自己的打算,然后着手准备。 廖家开设的店面,纷纷准备重新择日开张。 玉芙蓉彭容若被囚禁在一间斗室中,坚韧的牛筋索捆住了手脚,她像是失水的鱼,完全绝了望。 她不甘心做待决之囚,不断下工夫要挣脱手腕上的束缚,唯一的办法是在光滑的砖地上磨擦,磨了好半天,连一股牛筋也无法磨断。 四周的墙皆是光滑的木板,根本不能磨擦。房中没有其他的家俱,无法加以利用。 总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脱身逃走。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瓷制烛台,心中一动,猛地挺身而起,用口咬住了烛台,运劲向地面扔出。“乒乓!”烛台发出响声,但并未破裂。 她不死心,躺倒用并捆着的脚猛地一挑,烛台飞起,“啪”一声撞在板壁上。 糟,又白费工夫,烛台仍然完好无损。 她再次用脚拨出烛台,准备再次挑出,运足脚劲,猛地急拨。 脚距烛台不足半寸,烛台突然上升,被一只伸下的大手拾走了。 她吃了一惊,火速扭头。 印佩站在一旁,微笑着不住打量烛台,笑道:“百密一疏,这座烛台几乎被你利用了,如果是砖墙,你定可将烛台打碎,用碎片来切割手脚的牛筋索了,必须取走。” 她心中大为不甘,却又无可如何,挺身坐起问道:“印三,你打算把我怎样?” 印佩在她身旁蹲下,笑问:“玉芙蓉,你想我能怎样?” “你如果不释放我……” “在下不放。” “彭家寨高手齐至,你将被千刀万剐。” “真的?” “家父绝不会饶你。” “哈哈!如果在下怕你彭家寨,便不会插手了,对不对?我看在下要替你打算打算。” “你最好乖乖放我走。” 印佩虎目一转,突然在她的粉颊上掏了一把,笑道:“有了,想起来了我真傻。” “你想起什么?你……你毛手毛脚……” “玉芙蓉,你不是很美丽?” “你……” “同时,你不是心狠手辣么?” “你想怎样?” “同时,你眼高于顶,美丽、任性、骄傲,自以为是,含笑杀人,不留余地。” “你配教训我么?”她愠怒地叫。 印佩不加理会,继续往下说:“不过,彭家寨威震江湖,狂风剑客跺一下脚,天动地摇,论威望,武林无出其右。” “你知道就好。” “在下初出江湖,是个江湖无名小卒。” “你知道就好。”她模仿着印佩的口音说。 “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又道是英雄是捧出来的。如果有像令尊这种江湖名宿提携一二,在下不难在江湖上占一席地,对不对?” 玉芙蓉冷笑道:“如果你脱身事外,放我平安离开,也许本姑娘可以在家父面前,替你美言一二。” 他鼓掌大笑道:“妙哉!如果令尊是在下的岳父,如何?” 玉芙蓉大吃一惊,粉面变色,叫道:“什么?你……你昏了头不成?” “哈哈,在下清醒得很。” “你……你这鬼念头……” “我这念头十全十美,是成名的捷径,是登龙的妙方……” “你少做梦,家父不将你碎尸万段才怪。” “哈哈!他再狠,也不至于将女婿碎尸万段,这点我可以保证,你也可以保证。” “你并不是家父的女婿。” “当然是,咱们俩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今天就双宿双飞鸳鸯比翼,令尊难道就不承认是在下的泰山丈人?哈哈!他不承认也不行,生米已煮成熟饭,你想他敢不认?哈哈……” 怪笑声中,他抱住了玉芙蓉。 玉芙蓉挣扎,狂叫道:“放手!你……你……” 他轻狂地亲了一吻,两手捧住了玉芙蓉的双颊向后推,啧了一声说:“丽质天生,我见犹怜,真想喝口水把你咽下。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说完,将她抱上床,轻薄地替她宽衣解带。 玉芙蓉这一生中,第一次遭遇这种无助的绝境,竟然吓糊涂了,不知如何是好,居然听由他的摆布。 外裳解开,酥胸半露。 手接触她娇嫩的胸肌,她方如遭电殛,往昔的气焰完全消失无踪,惊惶地,泪光闪闪地低叫:“印三,你……你不要如此侮辱我……” 印佩的手在发抖,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触摸到少女凝脂似的肌肤,第一次看到少女半露的酥胸,先前的有意作弄念头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勇气也化为乌有,放手扭转头,喃喃地说:“老天!我……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他在替一个美丽的少女宽衣解带。 他脸红耳赤,心跳如擂鼓,像是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拼斗。 他转身走开,说:“抱歉,彭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玉芙蓉反而愣住了,嗫嚅着说:“你……你可恶……” “在下本想吓唬你,磨一磨你的骄气。” “你……” “你一生没饶过谁,我真想……” “你……” “你用毒银花伤我,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想,我有权向你报复。” “但……你不能……” “我不侮辱你,我要杀死你。”他一字一吐地说。 玉芙蓉突然崩溃了,死的恐惧,比受辱更令她害怕,虚弱地说:“印佩,我……我不想死。” “你不死,你会再去杀别人。” “我……” 他回身,拔剑出鞘向床接近。 玉芙蓉打一冷战,脸色死灰。 剑尖徐伸,伸向暴露在外的白嫩胸颈。 玉芙蓉闭上了凤目,流下了两行清泪。 剑尖停在她的胸喉之间,冷气彻骨。 玉芙蓉浑身发抖,泪下如雨。 他突然收了剑,翻转玉芙蓉的娇躯,解开捆手的牛筋索,转身便走,在房门口转头沉声道:“你走吧,从后门出去,希望你不要再回来。” 说完,大踏步走了。 玉芙蓉好半天动弹不得,像是僵了。 她只感到浑身脱力,身上腻腻地冷汗仍在流,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似乎感到胸口的剑尖仍然存在,空茫死寂的感觉涌上心头。 久久,她方惶然而起,像是做了一场恶梦,艰难地解开脚上的牛筋索,幽灵似的踱出门外。 没有人拦阻他,廖勳站在天井中,冷冷地向她说:“印兄弟要你从后门出去,前门街上有个叫令狐楚的人等你,敌友不明,因此印兄弟不放心,这是你的剑与百宝囊,物归原主。” 她默默地接回剑与囊,一言不发走了。 入暮时分,印佩在廖家附近巡视一番,前街后街走了一圈,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 他已有了妥善安排,有意让程家的人明白,今晚他在廖家候敌,等前来骚扰袭击的人送死。 其实,他已准备三更天到白河堡走走探虚实。 巡至后街,街角踱出令狐楚,拦住去路抱拳施礼,笑道:“印兄,借一步说话。” 他回了礼,也笑道:“令狐兄是为了彭容若来的,恐怕你老兄仍然失望,当仁不让,人不能交给你。” 令狐楚淡淡一笑,摇头道:“在下认为,玉芙蓉留在你老兄手中,并无不可。” “令狐兄明白就好。” “用来做人质,程家投鼠忌器……” “对,他们不敢前来自讨没趣。” “因此,在下特地前来邀请印兄。” “请我?” “不错,请你至白河堡一行。” “哦!令狐兄的意思是……” “他们既然不敢来,咱们为何不敢去?” “咱们?你……” “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令狐楚语气肯定地说。 印佩冷静地打量着对方,希望能找出对方话中有多少分诚意。可惜令狐楚面目阴沉,是属于喜怒不现词色,深藏不露的人。 但他已可肯定地猜出,令狐楚绝不是彭容若的同伴,这点已可认定,不然该知道彭容若已经不在廖家。 至于彭容若的去向,他却无从猜测。 久久,他沉着地问:“令狐兄,在下能信任你么?” “在下希望能获得印兄的信任。” 他神色一转,笑道:“好,在下愿冒这点风险。” 令狐楚呵呵怪笑道:“办事那能没有风险?愿冒风险的人必是勇敢的人,我想,咱们必能合作得圆满愉快。” “对,希望咱们合作得圆满愉快。令狐兄,打算何时动身?” “立即动身,如何?” “太早了。” “早些不好么?咱们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准备。” “可是……” “呵呵!你老兄是不是打算与彭姑娘亲热一番,再有劲办事?” 他也呵呵笑,说:“印某顶天立地,不是好色之徒。呵呵!彭容若确是人间绝色,但还不至于令印某神魂颠倒,做出那种犯江湖大忌的事。” “哦!印兄,食色性也……” “是男人,除非他是天阉或是白痴,不然自然好色,但好有好之道,怎能乱来?咱们二更天,在此见面,令狐兄认为如何?” “好,一言为定。” “二更天,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告辞。” 目送令狐楚去远,他心中嘀咕:“这家伙到底有何用意,是何来路?令人费解,唔!我得防他一着。” 两人皆依时会面,悄然从城西北角越城而出。两人皆沉默地赶路,彼此皆不问对方的底细。 走了半里地,令狐楚说:“咱们绕道堡北,越荒野而行,赶两步。” “好,令狐兄定然地头熟,请。” “在下领路。”令狐楚毫不谦让地说,声落,身形倏动,势如劲矢离弦,飞掠而走。 印佩心中嘀咕:“好家伙,这是豹蹿术,看你能支持多久?咱们较上了。” 令狐楚掠走如飞,穿林入伏迅捷无比,远出里外,没听到身后有声息,扭头一看,身后鬼影俱无,夜黑如墨,树林下视界有限,看不见人影并非奇事,但为何听不到声息?心说:“不到一里,便把他扔脱了,这小子他的轻功有限得很。” 既然印佩尚未跟来,便得出声招呼停下来等候。 刚停下脚步,尚未发声息招呼,前面三丈的一株大树后,闯出印佩的身影,低声叫:“令狐兄,不能停下来,快三更了,时候不早,得赶两步。” 令狐楚大惊,暗中倒抽一口凉气,说:“印兄,高明,高明。” “令狐兄客气,这一带在下不陌生。” 令狐楚脸上发热,讪讪地说:“那么,印兄先请。” “咱们并肩赶。”印佩大方地说。 令狐楚心中仍然不服,脚下又用了八成劲。 这次是走,不是奔。走比奔要困难得多,讲究的是身形不摇,脚下如行云流水,速度不但要求快,更注重神定气闲,意态从容,脚下要点尘不惊,不能奔跑,跳跃。窜掠,如想“走”得好,得下苦功。 一阵紧走,令狐楚额上见汗,两里地不算近,但始终未能超越印佩半步。 优劣已判,令狐楚不得不认输。 后堡在望,丈余高的堡墙上鬼影俱无。 令狐楚向左面一指,说:“在下要从那面进入,印兄是否并肩进去?” 印佩相度四周的形势,笑道:“敌众我寡,咱们两个人,分与合并无不同。依在下看来,分头行事不受拘束,反正咱们各行其是,两人如果同行,总得有一个人必须放弃自己的事来迁就对别人进入好些,令狐兄意下如何?” 令狐楚点头同意,说:“好,咱们这就分手,在下先走一步。” “祝顺利。”印佩说,拱手相送。 令狐楚到了墙根下,自语道:“好小子,不怕你不跟来。” 他一跃上墙,蓦地大喝一声,把一名坐在墙堞后的警哨蹋倒,再将人抓起向下丢。 这一声大喝,是用特殊的口音向印佩叫的,堡内的人无法听到。 印佩果然上当,心说:“这位仁兄不像是程家的人,鲁莽得很,我得跟上去照顾,既同行便该有照顾的道义。” 令狐楚跳入堡内,快速接近最近的一栋房屋,在墙角下一伏,先不向前用目光搜寻敌踪,却扭头察看印佩是否已经跟来。 他失望了,不见有人跟来。 脚步声起自右前方的小巷回,他像一头灵猫,向脚步声传来处窜去。 伏在屋角旁等候猎物,看到两个巡更的人。白河废堡地方不大,建了一座树了旗竿的敌楼,由楼上的人以钟鼓传更,因此巡更的更夫不用打鼓敲梆,也不带灯笼,带了刀剑像是巡哨的人。 令狐楚幽灵似的潜至后面那人身后,左手掩住了对方的口,右手五指箕张,抓住对方的脖子五指一收。 那人仅挣扎了两下,便昏迷不醒。 令狐楚将尸体抱至一旁塞入墙角,然后跟上另一人,左手一勾,便勒住了对方的咽喉向下撇,低喝道:“不许挣扎,除非你不要命。” 那人仅挣扎了几下,想挣扎也无能为力了。 他将人拖至一旁,问:“老兄,你是巡更么?” “是……是的。”巡更人恐惧地答。 “现在,在下要口供。” “尊驾……你是……” “不许反问,说!程老狗一家子今晚躲在那一栋房屋?” “这……” “从实招来!” 后面的一堵矮墙后,突传来一声阴恻侧的怪笑,有人接口道:“阁下何不问我?” 令狐楚吃了一惊,丢下更夫倏然转身。 矮墙下,站着一个灰影,相距仅两支左右,看不清面貌,仅看出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 “阁下不像是堡中的人。”令狐楚说。 “你以为在下是何来路?”灰影反问。 “在下无暇与你打哑谜。” “你是否完全知道堡中的动静?” “哼!” “可惜,你却不知入暮后到达的人。” 令狐楚一惊,不假思索地问:“你是提前赶到的幽魂于禄?” “不错,你真的消息灵通,程彪贤侄昏庸糊涂,却不知堡中有卧底的奸细。”幽魂于禄冷冷地说。 令狐楚只感到脊梁发冷,徐徐后移。 幽魂于禄冷笑道:“阁下,你已身入牢笼,退已无及,你扭头看看。” 身后,草丛中升起六个黑影,退路已绝。 幽魂于禄像个真的无形质幽灵,轻飘飘地向前滑,无声无息地一晃即至,欺近至八尺左右,阴笑道:“老夫知道曾经有人白昼侵入堡中放火,而堡中数百男女无一曾经围堵其人,岂不可怪?而近三五晚午夜时分,曾多次发现轻功奇佳的人飘忽不定,来无影去无踪,如不是熟悉堡中一切的人,不可能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幸而程彪贤侄为人总算小心,每晚皆迁移住处,即使亲如父子,也不透露住处的详情。如不是如此小心秘密,阁下恐怕早就行刺得手了,是么?” “废话!” 幽魂于禄嘿嘿笑,又道:“今晚这一面的警哨最为薄弱,老夫猜想奸细的接应人,可能从此地潜入,果然被老夫猜中了,你来不及接获老夫光临消息,盲人瞎马硬往天罗地网里钻,你没有机会了。” 令狐楚拔剑出鞘,冷笑道:“姓于的,你吓不倒区区在下,虽则你是名震天下的一代魔头。” “嘿嘿!说这几句话,已将你心怯的意念表露无遗,你的口气明白表示出恐惧胆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了。” “哼!” “不要哼,小辈。老夫有两件事问你。其一,你的名号与师门底细。其二,负责内应的人是谁。” “姓于的,你……” “还有,那叫印三的人,是不是你的同谋?” “你的废话说完了么?” “你何必急于进枉死城投到?” “哼!” “你乖乖招来,老夫也许可以网开一面。” 令狐楚挺剑逼进,喝道:“老魔头,拔剑。” 幽魂于禄暴怒地叫:“小畜生该死,贱骨头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夫捉住你之后,要取你的活心肝下酒,打!” 打字语音未落,人已一闪即至,大袖一抖,罡风发如山洪,可裂石开碑的内家劲气,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迎面袭到。 令狐楚连振三剑,侧退八尺,方避过袖风猛烈的一击,剑无法震散袭来的无穷劲道,退出八尺仍难以定下马步,不由大骇。 双方的艺业相差甚远,这一仗凶多吉少。 幽魂于禄一声狂笑,第二怕再次光临。 令狐楚这次不敢硬接,向侧急闪,斜身抢入一剑急攻左胁,反击了。 左袖反抽,啪一声响,剑突然向外反奔。 令狐楚只感到凶猛的震撼力从剑上传来,虎口被震裂,整条右膀发麻,身不由己飞退丈外。 一名黑影恰好站在这一方,一剑抢攻下盘叫:“卸你的狗腿……哎……” 令狐楚的左手向后一抖,一枚透骨钉奇准地射入黑影的右胸,再大旋身一剑反挥,“嚓”一声将黑影的脑袋砍下来了。 幽魂于禄大怒,冲到叫:“小畜生你该死一万次……” 令狐楚怎敢接招?向前一跃两丈,落荒而逃。 “你走得了?”幽魂于禄怪叫,三两闪之下,便追了个首尾相连,大袖挥出了。 可破内家气劲的透骨钉接二连三向后飞,令孤楚只好发暗器相阻。 袖风对付不了透骨钉,但大袖却将三枚透骨钉一一卷住。幽魂仅略为迟滞,然后追得更急。 令狐楚怎逃得掉?“啪”一声响,袖风击在背部,暴响震耳,他只感到气血翻腾,有液体涌出咽喉,甜甜地,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向前一栽。 “老夫要活擒你!”幽魂于禄的叫声极为刺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已贴近身后了。 “我完了!”他恐惧地想,人向地面仆跌。 斜刺里闪出一个黑影,贴地掠出。 “噗!”他扑倒在黑影的背上,真巧。 黑影背着他,贴地斜窜丈外,方挺身而起,向堡墙方向急射,宛如星跳丸掷,快极。 “咦!”幽魂于禄讶然叫,全力狂追。 黑影背着令狐楚,跃上堡墙转身向下叫:“免送,明天见。” 幽魂于禄不敢大意,从侧方飞跃登墙。 夜空寂寂,墙上鬼影俱无。 幽魂于禄失惊地自语:“咦!这人的轻功可怕极了,最少也该有半甲子火候,为何口音却像是年轻人?是谁?” 在北门的城根草丛中,印识与令狐楚相对而坐。令狐楚长叹一声,苦笑道:“两世为人,印兄,谢谢你。” 印佩笑道:“令狐兄,对付这种功臻化境的老魔头,你怎能向外逃。” “印兄,不向外逃怎办,在下的剑根本递不近身,袖风将剑……” “在下的意思是,该向内逃。” “向内逃?” “利用房舍脱身,安全得多。” “但……如果钻入无路可出的房舍……” “不可能的,这一带皆是木制的房舍。你既然已完全摸清内部,脱身该无困难。” 令狐楚拍拍脑袋,说:“对呀!我真是急昏了头,反而往空旷的地方跑,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那老魔的轻功自诩天下无双,我怎逃得脱他的追袭?真该死。印兄,看来,你比那老魔要高明些,他追不上你,而且你还背了在下呢。” 印佩摇摇头,虚谦地说:“其实在下并不比老魔高明,而是老魔不知折向掠走的奥妙。他总是追错方向,无法预测在下折向的巧妙身法步,因此只好眼睁睁送在下出堡。” “总之,印兄,在下心服口服。” “好说好说。” “大德不言谢,兄弟记得就是。”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再说,咱们一同入堡,理该互相照应,算不了什么。令狐兄,你打算……” “既然老魔已提前来了,兄弟只好早些离开。” “哦!令狐兄这次前来……” “印兄,你听到老魔与兄弟所说的话了?” “听到了。” “兄弟受人之托,前来收拾程家父子的。” “这位托你的人……” “抱歉,恕兄弟不能说。” “是堡内的人?” “是的,兄弟收了他一百两金子定金。” “哦!你……” “不瞒你说,兄弟并非全为了金子,而是……而是为了……不说也罢。” “为了彭容若?” 令狐楚脸上发热,讪讪地说:“兄弟从汉中追踪她,一直就没机会向她表示爱意。印兄,她不是很美很美么?” 印佩呵呵笑,说:“令狐兄,你的眼光不错。说实话,你向她表示爱意,不怕毒剑雷奇峰找你的麻烦?你不说她是雷奇峰的爱侣么?” “男女间事,不可勉强,如果兄弟与彭姑娘两情相悦,我就不怕雷奇峰找麻烦。一家有女百家求,雷奇峰凭什么能把她视同禁脔?” “你胜得了雷奇峰?” 令狐楚沉吟片刻,迟疑地说:“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那小子确是剑道通玄,而且心狠手辣,出手极毒,剑出鞘必定见血,兄弟不是他的敌手。” “但你……” “这位雷家堡的少堡主艺业虽了得,但粗眉大眼满脸横肉,只要兄弟能获得彭姑娘的欢心,我就不怕他。他父亲雷振声与狂风剑客彭世杰是知交好友,彭姑娘绝不允许他撒野的。” 印佩不住摇头。说:“令狐兄,这件事恐怕你前途黯淡得很。人家彭、雷两家既然是通家至友,结儿女亲家乃是顺理成章的事,你插上一腿,不会有好结果的。” 令狐楚笑道:“这你可以放心,狂风剑客一向不过问儿女的终身大事,他开明得很。印兄,这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我帮忙?” “是的。” “我帮得上手?” “帮兄弟做撮合撮合……” “什么?你要我做你的的月下老人?” “对。” “见鬼,我……我自己还是光杆一个……” “你只要把彭姑娘给我带走,放了她……” “办不到。” “印兄,务请成全兄弟这桩事,兄弟救了她,她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以身相报极为可能,何况兄弟一表人才,英俊潇洒,那个女郎不爱俏?她……” “在不下能答应你。”印佩斩钉截铁地说。 “印兄……” “她已经走了,可能仍在程家。” “真的?她……” “她午间走的。” “你……” “她已经走了。” 令狐楚一蹦而起,举步便走。 印佩一怔,问道:“令孤兄,你走错方向了。” “没错。” “你是……” “到白河堡程家。” 印佩一惊,急叫道:“老天!去不得,那老魔仍在……” “在下这次听你的话,往里走。”令狐楚颇有把握地说,快步走了。 印佩冲令狐楚的背影直摇头,苦笑道:“这位仁见真是痴得可怜,色胆包天,当仁不让,为了追求一个女人,竟然将生死置于度外。勇气可嘉,只是太过不知自量,我看他定然昏了头。” 他本想回城,接着心中一动,心说:“他定然是去找堡内收买他的人,可能另有打算,我何不跟着他,看看那个人是谁?” 跟到山灵祠附近,他心中一动,猛想起那天在山灵祠遇上的蒙面人,忖道:“是了,就是那位仁兄,他要我赶快离开,召集大批人手再来,这人颇不简单。” 果然不错,令狐楚是沿着那晚蒙面人所走的路线走的。他心中暗喜,心说:“好啊!这次我不让你在眼下溜走了。” 进入树林,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白河堡传来的更鼓声,听声源便知相距不远。 他脚下一紧,更为小心地分枝拨草而行,前后相距六七丈,不能跟得太紧,以免被对方听到可疑的声息。 幸而令狐楚并不想隐起身形,大胆地穿枝入伏毫不在乎发出声息,因此他用不着太过小心。 在一株大树后,令狐楚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原来秘道的出入口在此。”他恍然地说。 一座黑暗的地底密室中,令狐楚的嗓音微泛怒意:“姓印的是个老实人,他不会撒谎。” 黑暗中,传来另一人的低沉嗓音:“令狐兄,彭姑娘的确不曾返回,彭少寨主不辞而别,她如果真被姓印的释放了,未必肯回来让人耻笑。兄弟绝不骗你,请相信我。” “你要知道,在下接受聘请,主要的是为了彭姑娘,目下她失了踪……” “令狐兄,这件事大有可疑,姓印的话未必可靠,江湖人尔虞我诈,也许他将彭姑娘藏起来了……唔!且慢,今天兄弟大半天不曾至前面走动,也许彭姑娘已经回来过,可能被程堡主把她遣走了呢。” “我看,你的耳目不足……” “令狐兄,兄弟只有两个人,这种事知道的人愈少,便多一分安全,耳目不足乃是实情。这样吧,兄弟好好打听,得到确实的消息再行奉告,如何?” 令狐楚哼一声,悻悻地说:“你老兄的所谓确实消息,比泡影更靠不住。” “令狐兄……” “你说幽魂至少在五天后方可赶到,事实如何?为何不早些通知在下?” “令狐兄,事出意外……” “告诉你,在下不干了。” “令狐兄……” 令狐楚哼了一声说:“明天如果没有彭姑娘的消息,在下拍拍手走路,休怪在下言而无信。” “令狐兄请留步……” 令狐楚已经走了,脚步声逐渐去远。 脚步声急促,主人退出叫:“请通知姓印的一声,叫他明天小心幽魂。” 日上三竿,廖家的后门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个脸色苍黄,花帕包头青衣裙中年村妇,在后门回巡逡两来回,留心附近是否有闲人。 后门虚掩,有人从门缝中向外监视。 村姑娘等到四下无人,突然上前叩门。 门倏然而开,门内站着全神戒备的廖勳与一名健仆,惑然问:“大嫂,有何贵干?” 村妇闪身进门,低声道:“我要见印爷,请带我去见他。” “你是……” “此事十万火急,请休问来路。” 廖勳见她只有一个人,点头道:“好,请随我来。” 屋中杀机四伏,但看不见人影,静悄悄地,益显得神秘阴森。 大厅中,只有两个人,主人廖树仁佩刀挟弩,神色紧张。 主宾位上,坐着穿劲装佩了剑的印佩,神色严肃,往昔傻头傻脑笑嘻嘻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这才像是成熟了的男子汉。 廖勳领了村妇从后厅门进入,村妇不等招呼,急走两步神色紧张地叫:“印爷,你必须赶快离开。” 廖勳伸手相拦,不许村妇接近,印佩却脸涌笑意,离座笑道:“先别紧张,慢慢说。程姑娘,请坐。” 廖树仁父子一怔,同声叫:“程姑娘?” 印佩笑道:“她就是送万里长风师徒远走高飞的程大小姐,她化装易容,贤父子不认识她了。” 廖勳一听是程大少姐,眼都红了,猛地伸手拔剑。 廖树仁毕竟老练得多,赶忙制止道:“勳儿,不可鲁莽,你下去。程姑娘,请坐。” 程姑娘苦笑道:“我不怪你们,本来彼此皆是生死对头……” 印佩大笑道:“呵呵!只要令尊肯放廖家一马,生死对头便可能成为亲家,只怪令尊……” “印爷,我不是来和你打哈哈的。”程姑娘正色说。 “那么,定然是严重的事了。程姑娘,我在洗耳恭听。请见示。” “你必须在午前离开白河城。”程姑娘神色肃穆地说,语气坚决中有关心。 “为何?”印佩却轻松地问。 “家父已请来了几个江湖上的高手名宿。” “好家伙,令尊定下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呢。” “印爷,这可不是好玩的。” “如果我不在午前离开……” “他们会在午正找你。” “哦!原来如此。” “你还是早走为妙,不然凶多吉少。” “有这么严重么?” “共来了四个人,任何一人皆比彭家兄妹高明。” “彭少寨主青衫客彭驹,名列四大剑客,这四个人竟然比他高明?我不信。” “彭少寨主固然名列四大剑客,但这仅是指江湖后起之秀中同辈分的人而言,与上一代老一辈的人比较,四大剑客又算得了什么?” 印佩不在意地笑问:“姑娘是专程做说客而来?” “不,上次你宽宏大量放了我,无以为报,因此化装易容前来示警,请相信我的诚意。” 印佩颇感意外,笑道:“好,谢谢你的好意,但在下不能撒手不管独自贪生逃命,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投桃报李,姑娘总算是知道感恩的人,今后咱们恩怨两消,谁也不欠谁的。下次见面,彼此可以不再顾忌了。姑娘请回去,在下有自己的打算。廖勳兄,送客。” 程姑娘大急,仍然不死心地劝道:“印爷,识时务者为俊杰……” 印佩脸一沉,沉声道:“程姑娘,印某并不自命是英雄豪杰,但也不自甘菲薄,绝不是贪生怕死的贱丈夫。如果我姓印的就此撒手一去了之,日后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我还用在江湖上闯道?谢谢你的忠告,你走吧,不然令尊的爪牙发现了你,诸多不便。” 程姑娘摇头苦笑道:“好一个倔强的男子汉,我祝福你。” 她黯然告辞,失望地走了。 印佩等她走后,向廖树仁说:“廖大叔,不管有任何变化,切记不可自乱脚步,置之死地而后生,千万不可灰心丧志。” 廖树仁神色惨然,长叹一声道:“老朽死不足惜,连累了你……” 印佩大笑道:“大叔这种话,留待以后再说吧,我走后,大叔仍有些少工夫休息养精蓄锐,现在大家最好宽心养神。” 廖树仁大惊,变色道:“印爷,你……你要走?” 印佩点头,说:“不错,我要走。那些江湖成名高手,不会自贬身价打上门来,他们将会邀我外出决斗。在双方胜负未定之前,他们不会命爪牙前来尊府骚扰。” “你要应邀?” “当然,我如果不去,他们便会来了。” “老朽也去。” 印佩摇头道:“大叔,不是我小看你,贤父子学的是刀枪弓马,那是冲锋陷阵的玩意。武林技艺用诡用奇,可任意施展。在兵马如潮中,个人技艺派不上多少用场,但在个人决斗中,刀枪弓马也发挥不了威力。与金狮程彪或与九头鸟程长源父子决战,大叔你足以应付裕如,但与幽魂于禄这些江湖凶魔交手,恐怕你接不下他三五招,去是枉然,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何苦?” 门外急步奔入一位青衣人,呈上一封书信欠身道:“程家派人下书,请印爷过目。” 印佩接过书信,取出信笺观看片刻,纳入怀中说:“果然不错,这是一封生死帖。” 青衣人欠身道:“下书人等候回音,请印爷示下。” “告诉他,印某按时准到,不见不散死约会。”印佩泰然地说。 第七章 血腥复仇 城西北角有一座小土山,距城约四里左右,山东面有一座香火颇旺的正化禅寺,寺后有座七级浮屠,站在城墙上便可看到塔尖,因所有人称之为塔山。 山巅平坦,只长了些及膝茅草,据说从前是虎窝,后来建了正化禅寺,从此虎迹消失。 日正当中,时辰已到。 草场四周松柏参天,西面林缘藏着一个绿衣女郎,是玉芙蓉彭容若,她并未离开白河。 草场当中,坐着四人,并肩盘膝安坐不动,不住向东面正化寺方向眺望。下面有一条小径,从正化寺向山顶蜿蜒而上。 四个人面南坐北,左首第一人穿灰袍梳道髻,中等身材,鹰目冷电四射,灰髯飘飘,是幽魂于禄,灰脸庞勾鼻尖颔,长相不讨好,一看便知是个阴狠怪僻的人。 第二人腹大如鼓,是个年约花甲的光头大腹胖子,膝上放着一把大蒲扇,如不是满脸横肉毫无笑意,真像个弥勒佛。 他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假如来屠成,因为他不是佛门弟子,但秃脑袋一毛不生,像个僧人。 第三人也是年届花甲的老人,脸上皱纹密布,留下了岁月的遗痕,脸色苍黄,满脸病容,他是以一柄流星锤打遍天下的雷锤谷行。 第四人是个老太婆,大名鼎鼎的母夜叉奚大娘。 她的腰带上佩了一把短钢叉,这把叉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是横行江浙一带的独行女飞贼。 做了四十年飞贼依然两手空空,她的老伴山灵奚绍是个老风流,把她劫来的金珠全花在酒色上了。 她一气之下,从此不回家天涯浪迹。 草声簌簌,印佩出现在东面的草场边缘。 四双怪眼一直就紧盯住他,四个人不言不动。 印佩的出现,未引起任何骚动,一个乳臭未干的江湖小辈,在四个江湖前辈的眼中,分量太轻了。 他在百步外打量四个老魔片刻,不动声色,先察看四周的动静,背着手泰然地四处浏览,久久方扬声叫:“客人如约而至,主人金狮为何仍不露脸?” 草丛中躲藏的金狮程彪长身而起,点手叫:“这边来,姓印的。” 这家伙出现在四凶魔的身后,印佩必须向对方接近,在两丈外止步,笑道:“程彪,你只带了四个人?” 这句话分量甚重,分明未将四凶魔放在眼下。 第一个无名火起的人是雷锤谷行,苍黄的脸色一变,怪眼怒张,灰须无风自摇,阴森森地问:“小辈,你就是印三?” 他干咳了一声,说:“不错,我叫印三。老伯是程彪请来对付小可的人?请教老伯尊姓大名。” “老夫谷行,小辈,你该听说过老夫的名了。” “抱歉,小可出道不久,所知有限。” “你小子好狂,是谁调教出来的弟子?听说你会醉里乾坤步,是真是假?” “老伯不必盘根问柢了,把小可约来,诸位不知有何见教?” “老夫要杀死你。” 印佩沉声地说:“老伯快人快语。不过,小可认为老伯在江湖声誉极隆,辈高望尊,替凶横霸道的金狮程彪出头,师出无名且有助恶之嫌,未免有损老伯的清望,程彪大有陷老伯于不义的恶毒念头,尚请老伯三思。” 他这些话,自然说得够客气,把老魔捧上了天。无奈老魔不吃他这一套,向同伴怪笑道:“嘿嘿!朋友们,听见这小子的话么?” 幽魂于禄哼了一声说:“听见了。” “如何?”雷锤谷行再问。 “这小畜生牙尖嘴利。”假如来冷冷地说。 “咱们有何打算?”雷锤谷行问。 母夜叉奚大娘不耐地说:“把他毙了,一了百了。” 雷锤转向印佩说:“小子,你听到了?” 印佩知道这些老魔已不可理喻,再说也只是徒费口舌,苦笑道:“听到了,小可仍然请诸位……” “你还有话说。” “好吧,没有了。” 雷锤谷行缓缓整衣而起,嘿嘿怪笑道:“小辈,你是自刎呢,抑或要老夫亲自动手?” 印佩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吁出一口长气说:“在下年轻,对花花世界十分留恋,不会傻得抹脖子自杀,尊驾恐怕得亲自动手了。” 雷锤谷行见他出奇地平静,冷傲之气无形中消去了三分,哼了一声道:“你如想不死,老夫大发慈悲,给你一条生路,不要错过了。” “生路如何走法?”印佩问。 “跪下向咱们每人磕四个响头,老夫废了你一耳一目,然后限你在日落之前离开白河,半天工夫给裹伤该已够了。” 印佩终于怒火上冲,忍无可忍,激起了冲霄豪气,野性大发地大叫道:“你这老狗未免欺人太甚,老昏老悖你怎么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而不死?你给我磕四个响头,我也不会饶你,你上吧。” 雷锤谷行几乎气炸了肺,一声厉吼,疾冲而上,右手一挥,罡风乍起,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印佩削去,出手之快,骇人听闻。 印佩吸腹扭身,从对方的指尖前闪走,危机间不容发,闪避的身法似乎并不迅捷,但却恰到好处地避过老魔快速绝伦的一击。 雷锤谷行一怔,大喝一声,转身欺进来一记“鬼王拨扇”,这次改攻上盘。 印佩向下一挫,脚下乱扭,滴溜溜从掌下滑走,上身歪歪斜斜撞向老魔的胁背,怪声怪气大叫一声,以牙还牙一掌反削,“噗”一声削在老魔的胁背上。 雷锤谷行竟然无法避开这诡异的一击,身不由己向前冲出。 印佩暗暗心惊,这一掌已用了八成幼,像是击在韧革上,反震力甚是凶猛,老魔的护体气功已修至炉火纯青之境了,不可力敌。 但他已获得机会,无暇容想,一得手,人随势扭身旋转,大喝一声,双脚已踹在雷锤谷行的腰背上,力道千钧,踹得结结实实。 雷锤一时大意失机,阴沟里翻船,身不由己向前冲,定不下马步,这两脚委实太重了,身躯不至受伤,但立脚不牢失去反击的机会 印佩扭身着地,一纵而上,大喝一声,一掌劈在老魔的后脑上,这一掌用了全力。 他用的全是贴身的搏击术,凶狠如狮,迅捷如豹,抓住机会便给对方一阵快速凶猛的打击,身手灵活变化无穷,剽悍、大胆、骁勇,主宰了全局。 “蓬!”雷锤谷行终于倒地。 这瞬间,印佩已巧妙地解开对方的流星锤,一跳八尺,大喝一声,流星锤破空疾飞。 原来母夜叉奚大嫂恰好扑出抢救,短叉已撤在手中。 印佩所跳出的方向,正好迎着母夜叉的来路,双方对进,瞬眼间便已近身。 流星锤射到,势如雷霆。 母夜叉扭身就是一叉,叉住了锤柄的扣链环,猛地夺手缴锤。 印佩鬼精灵,对方收叉夺锤,他不但不收链,反而将链索向母夜叉掷击,人化狂风,急撞而入。 快逾电光石火,在母夜叉的脚前扑倒,凶猛地一腿扫出。 短叉被锤链所缠住,母夜叉也许是上了年纪,反应未免慢了些,同时也没料到印佩竟然扑倒用腿进攻,大逾常规防不胜防,这一腿力道出奇地沉重,怎受得了?惊叫一声,扭身便倒。 两个男女老魔先后倒地,前后仅分秒之差。 幽魂于禄与假如来,皆骇然站起,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印佩发呆。 印佩一跃而起,拔剑出鞘虎目中神光炯炯,立下门户威风八面地说:“还有谁肯亮兵刃指教,出来。” 雷锤谷行狼狈地爬起,猛摇着脑袋摸着腰背,脸色死灰地叫:“罢了,老夫一时大意,断送了一生的威名。小子,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舍了心爱的流星锤,头也不回地踉跄走了,苍老的背影令人有点恻然心动。 母夜叉的右腿受伤甚重,艰难地,一跛一跛地随着雷锤谷行下山。 印佩的英风豪气,把幽魂和假如来的气焰压下去了。 幽魂昨晚栽在印佩手中,被印佩救走了令狐楚,但并不知是印佩所为,心中本就有点悚然,对任何人皆怀有三分戒心。 目下见印佩一照面间,便放倒了两位老同伴,心中更是吃惊,向假如来说:“屠兄,我先上。” 假如来轻拂着铁骨大蒲扇,悚然地说:“于兄,你上就上吧。” “你呢?” “我?” “咱们并肩上,如何?”幽魂厚着脸皮说。 假如来却不上当,摇头道:“并肩上,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咱们就不用混了,对不对?” “依屠兄之见……” “兄弟先走一步,日后再说。”假如来毫不脸红地说,扭头便走。 幽魂伸手虚拦,凛然地低声道:“屠兄,咱们如此一走,四位江湖元老名宿栽在印佩小辈下的事传出江湖,咱们一切都完了,而这件事无法不传出去的。” 假如来也冷静地低声说:“咱们栽在酒狂的门人手中,算不得丢人现眼。” “但屠兄,咱们……” “于兄,声誉重要呢,还是命重要?” “这……当然是命重要。” “因此,我得走。” 幽魂于禄一咬牙,也说:“好,我也走。” 说走便走,两人向山下飞掠。 金狮程彪大骇,拔腿急追狂叫:“两位老前辈等我一等……” “你不用走了。”印佩叫,衔尾追前。 幸而金狮相距甚远,奋力狂奔居然快速无比,印佩想快速追及也不是易事。 两位老前辈置之不理,不但不等,反而走得更快,哪管他的死活? 有救了,逃至树林啦! 印佩已接近身后,是否有救难以逆料。 “快拦住他!”金狮声嘶力竭地狂叫。 林内抢出十余名大汉,九头鸟程长源领先冲出接应,一剑挥出叫:“爹,快走。” 八大金刚的鹰爪惊天张永旭,曾经吃过印佩的苦头,这时居然奋不顾身抢出,猛扑飞掠而至的印佩。 首先接触的是九头鸟程长源,“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接上了。 九头鸟的剑突然反向外荡,空门大开。 印佩放弃用剑取敌,架开剑斜身切入,“噗”一声一脚踹在九头鸟的右膝上,再将九头鸟挑翻。 冲上的鹰爪惊天尚来不及递兵刃,突觉银芒刺目,剑气迫体,印佩的剑尖已指向他的咽喉。 他已来不及招架,眼看要眼睁睁向剑尖上凑。 鹰爪惊天大骇,总算幸运,距剑尖不足半寸,刹住了脚步,只惊得浑身发软,心胆俱寒。 印佩却不杀他,剑尖上抬,电虹一闪,鼻尖被划破,鲜血泉涌。 “滚!”印佩喝声似乍雷,剑光如电。 鹰爪惊天尚未不及转念,“叭”一声右颊被剑身拍中,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仰面摔倒。 其他的人眼明脚快,谁还敢上前送死?脚底下抹油,一哄而散。 九头鸟右膝像是碎了,连滚带爬挣扎而逃,只逃出七八步,左膝弯突被踏住了,叱声震耳:“你认命吧。” “饶命!”九头鸟如狼嚎般狂叫。 “饶你不得。” 剑锋冷似冰,贴在颈侧。 九头鸟魂飞魄散,伏在地上尖叫:“我叫你爷爷,饶命,饶……命……” “叫爷爷也不饶你。” “叫你祖宗!……” “叫祖宗也不饶你。” “饶……命……” “我有话问你,你得从实回答。” “我死也不敢不从实回答。” “好,如有一字虚言,印某活剥了你。” “绝不敢有一字虚言,我以性命保证。” “贵地有一个叫癞头龙姓卓的人么?” “你是说卓大爷卓均?” “不错,就是这个人,他是八年前领贼兵第一个杀入谷城的人。” “就是他,就是他。” “目下他住在何处?” “住在城南青岭下,距城约十里左右,一条小路可直达他的万竹山庄,路通一百六十里外的竹山县境,很好找,只消看到山上山下都是精竹,便是青岭了。” “他这几天在不在城里?” “他经常入城,至于这几天在不在,我不知道,他卓家与我程家并无往来,青山以南一带,全是他的地盘,严禁外人进入山区开垦。” “他养了多少打手?” “不知道,反正不少。” 印佩收了剑,挪开腿,又问:“能不能在城内找到他?” 九头鸟仍不敢爬起,仍然伏在地上说:“你找不到他的,这人不易亲近。” “只要他在城中,在下便可找他。” “但他目下不叫卓均,你怎能找到他?” “哦,他改了名?” “连姓也改了,叫张文通。” 印佩哼了一声,冷笑道:“九头鸟,你该死。” “大老爷!饶命!”九头鸟如丧考妣地叫。 “你说你程家与他卓家并无往来?” “这……这……” “说!” “印爷,这是实话,两年前确曾有往来,但后来为了争地盘,两家翻了脸……” “胡说!” “天老爷,我……我不敢胡说。” “两家翻了脸,刚才你却称他为卓大爷,为何?” “这……叫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 “改不过来,你该叫他为张大爷。” “印爷有所不知,当年他与家父曾经合兵攻打襄阳,交情不薄,虽则他改了姓名,但在当年的伙伴中,仍然彼此以真姓名称呼。” “好了,你给我滚!” “是,我滚!我滚!” 九头鸟连滚带爬地走了,印佩也打道回城。 接近城门口,突见北门外的白河废堡方向火光冲天。 他心中一动,忖道:“程家出了乱子。咦!会不会是令狐楚趁火打劫打落水狗?我得前往看看。” 金狮程彪随四老魔到塔山邀印佩前来决斗,九头鸟也带了人埋伏策应,想等到四老魔杀了印佩,便率领爪牙入城杀入廖家斩草除根。 因此,白河废堡程家,便显得有点空虚了。 恰好程家的两位姑娘也不在家,仍在城中逗留,只有一个武艺平常的军师柳成主持大局,庄院中毫无戒备。塔山上四老魔见机溜走的同时,庄院的大厅出现了令狐楚的身影,出现得极为突然,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堡墙四周的警哨根本就不见有人走近堡墙,更不可能有人从堡门堂而皇之地进入。 他是从后堂门进入大厅的,厅中的两名健仆吃了一惊,一个健仆惊问:“咦!你是什么人?” 令狐楚呵呵大笑,背着手走近说:“你这人真健忘,在下是随幽魂于禄同来的人,你怎么忘了?” “怪事,四位老前辈来时,并不见有随从……” “你不是看见了么?” “我看见了?” “噗”一声响,健仆的心坎挨了一记重拳,胸骨折断内陷,身躯倒飞,“砰”一声跌出丈外,这一拳重如山岳,出其不意袭击,实难闪避。 另一健仆大骇,向外狂奔叫道:“有奸细……啊……” 令狐楚追出,一剑从健仆的背心刺入,笑道:“高手皆不在家,在下要杀个痛痛快快。” 狂叫声引来了两院中的人,首先抢入四名大汉。 “打!”令狐楚沉叱,双手齐扬。 六枚淬毒透骨钉势如骤雨,全射在四大汉身上,狂叫声刺耳,撒豆似的倒了一地。 令狐楚拔剑出鞘,一声狂笑,人化狂风剑似龙腾,冲入从东院涌入的大汉丛中,一冲之下,便刺倒了三名大汉,惨号声惊天动地。 全堡大乱,惨叫声从各处传出。 后堡出现了葛奇,他像一头疯虎,手中的厚背单刀像是阎王令,见人便杀形如疯狂。这位曾受酷刑,而又被一个蒙面人救走的好汉,竟神奇地出现在后堡。 在他身后,另有四个咬牙切齿的中年人,皆带了单刀,五个人同向前堡冲,赶杀那些四面奔窜的爪牙。 全堡大乱中,却不见军师柳成出面主持大局。 葛奇恨重如山,杀入一座大楼,劈翻了两名打手,举刀大吼道:“朋友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放火!放火!” 后堂的秘室中,金狮程彪的老妻,偕同儿媳与两名仆妇,紧闭了室门,各提了钢刀戒备。 这是一座特制的石砌秘室,四面再加复壁,不怕水淹火攻,闭上了沉重的铁叶门,谁也休想进入,是预防万一的应变避难所,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叮当!”小金铃发出清鸣,这是外面与室内的秘密讯号。 老太婆拉开铁叶门上的一个掩眼孔向外张望,看到门外站着的军师柳成,心中一宽,问道:“柳军师,外面怎样了?” 军师柳成笑道:“进来了两个人,已被困在前院,主母请出去讯问他们的来历。” “不是印三?”老太婆问。 “不是。” “老爷回来了没有?” “该快了,已经是午牌末啦!” 铁叶门拉开了,婆媳俩跨出门外,两个仆妇则留在室内,她们是老太婆的心腹,也是看管秘室的人。 军师柳成闪在一旁,欠身道:“请主母启程。” 老太婆领先便走,手中的刀并未放下,媳妇后跟,也提着刀。 军师柳成在后跟随,猛地一掌劈在媳妇的后脑上,摘下媳妇的刀。 “砰!”媳妇倒下了。 老太婆闻声转身,不由大骇,尖叫道:“柳军师,你怎么了?” 柳成一声狂笑,手起刀落,“喀嚓!”媳妇的脑袋分家。 老太婆太骇,大叫一声,一刀挥出,居然刀风虎虎扑面生寒,颇见功力。 “铮!”柳成架开一刀,立还颜色,回敬一招“青龙入海”,攻向老太婆的下盘。 走道狭窄,施展不开,力大者胜,双方必须硬攻硬接,丝毫不能取巧。 “铮!铮铮铮……”硬封硬架,双方接触火星直冒,两人的刀皆出现不少缺口。 “铮!”老太婆架住一刀,狂叫道:“来人哪!军师柳成是卧底的奸细。” 柳成连攻三刀,把老太婆逼退五六步,狂笑道:“老贼婆,你叫吧,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前来了。在下将你程家的死对头,养在地底另一座秘室中,就等这一天到来,目下他们已把内堂的人全部加以清除,这里已没有人了。” 老太婆目眦欲裂厉声问:“柳成,我程家待你不薄,八年来将你倚为心腹,没将你看成外人。你为何如此寡情绝义?” 柳成发出一阵比哭更凄厉刺耳的笑声,笑完,咬牙切齿地说:“你两个满手血腥的恶贼,也有今天。不错,在下有幸成为你们的心腹,八年来替你们策划创建基业,献计替你们巧取豪夺获得金银山积,为你们争地盘与你们的朋友反目孤立你们,处处结仇树敌,就为的是今天。” “为什么?你为什么?” “贼婆,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么?” “十二年?谁还记得十二年前的事?你……” “你该记得的,那时,你夫妇带了六千喽罗。” “这……不错,好像是在荆门州一带……” “那天你们攻打荆门州,第三次失败退至双河口。” “对,咱们攻了三天劳而无功。” “你夫妇的贼营设在双河口镇中,先已洗劫一空,然后住在镇中的油坊内。” “不错,老身记起来了。” 柳成一声厉叫,泪下如雨,狂叫道:“贼婆,你们在油坊做了些什么大人共愤的事?” “这……” “说呀!说呀!你说呀!”柳成凄厉地叫号。 老太婆脸色大变,吁出一口长气,双目涌现出恐怖的光芒,用不稳定的声音说:“第二天开拔,我记起来了,拙夫命手下将油坊主人一家九口,除了带走两个年轻女人之外,全部砍头,尸体吊在镇口,脑袋丢在路上任由人马践踏。” “你们为什么?”柳成可怖地厉声问。 老太婆颊肉一阵抽搐,打一冷战说:“好像是那位大闺女,咬了拙夫一口。” “她为何咬你那该死的贼丈夫?” “这……拙夫要她陪宿……” “你呢?” “我夫妇各寻乐趣,谁也不管谁的事。” “你知道油坊地窖下藏了一个人么?” “好像已搜过地窖,不见有人……” “人藏在盛芝麻的竹篓内,以竹管伸出透气,所以未被发现。 “你……” “油坊主人姓柳。” “哎呀!你……” “我也姓柳,是藏匿在竹箩内唯一生还的人。父母兄弟子侄皆被你们杀光,妻与妹被你们掳走,尸体赤裸裸地暴露在五十里外的河滩上。你看我,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变成可以杀人放火的复仇者。我花了四年工夫,方设法投入你们的贼伙。本来想找机会擒你们交官府凌迟碎剐,可是我武艺有限,无法可施,只好忍痛待机。八年,八年来,我尽量唆使你们作恶,尽量让你们与人结仇,希望有一天大批仇人上门,眼看你们受报。你们已受到朝廷宽恕不究既往,交官府治罪的计谋落空,我只好寄望于江湖豪杰身上,果然被我等到这一天了。” 老太婆大喝一声,一刀劈出奋勇夺路。 “铮!”柳成架开一刀,贴身抢入,丢掉刀将老太婆扑倒,一手叉住老太婆的咽喉,一手扣入老太婆的双目,厉叫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老太婆一声厉叫,反转刀锋向他的后颈一拉。 但斜刺里飞来一条腿,“噗”一声将刀踢掉了。是葛奇,叫道:“柳兄,火快烧到了,快走吧。” 柳成一蹦而起,一双手全是血,左手握住老太婆被掏出的一颗眼珠,形如疯狂地抓起刀,一阵狂砍,砍一刀叫一声,老太婆被大分八块,惨极。 葛奇于心不忍,拖开他大叫道:“算了,这十二年你够受的,但你不能太过残忍,走吧,快回荆门州重整家园,我带你去搬些金珠上路。” 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十二年来志切复仇,八年漫漫岁月留在不共戴天的仇人家中,这种日子真不易熬,刻骨铭心将痛苦隐藏在心底,还得替仇人卖命。这位军师柳成,终于天从人愿等到这天来临。 他怎肯走?程彪父子还在,他怎肯放手一走了之?真凶是金狮程彪,杀了老贼婆仍不算是报了仇。 他号叫着,一刀砍下老贼婆的头提在手中,向外狂奔。 葛奇长叹一声,自语道:“他用心良苦,教唆金狮父子作恶,为了报仇,不知坑了多少人,我可说也是他所害的一个无辜受害者。唉!但是,我仍得帮助他。” 他跟随在后,候机接应。 怪,怎么堡门口杀声震天? 一群各色打扮的老少,正杀入堡内,见人就杀,像是一群出柙之虎。向外逃的打手们冲不出去,只好转向内逃,情势大乱。 领先杀人的是十余名中年人,后跟的是万里长风范家昌冯志超师徒,和老仆葛福。 万里长风被玉芙蓉砍掉左小臂,创口未癒,仍绑着伤巾,依然勇悍万分。 柳成手提着两个人头,右手挥舞着单刀,形如疯狂向外狂奔。 潮水般退回的打手们互不相顾,有人大叫:“军师,快来,有人杀入堡内了。” 叫声中双方接近,柳成大喝一声,一刀砍在打手的右肩上,发狂般大叫:“杀!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军师疯了。”有人大叫,四面奔窜。 后到的葛奇没有机会杀人,只好跟在柳成后面。 人群四散,各找对手。 远处的万里长风看到了柳成,大叫道:“那就是程老贼的狗头军师柳成,破裂了他!” 葛奇火速跟上,大叫道:“范叔,放过他,让他走。” 万里长风大喜欲狂,奔近叫:“葛贤侄,真是你么?” 葛奇奔上行礼道:“真是小侄,两世为人。” “贤侄这些天……” “一言难尽,总之,这位狗头军师救了小侄。” “怎么回事?程老狗呢?愚叔星夜赶至郧阳,恰好碰上你师叔,他老人家召集了不少朋友,赶来兴问罪之师,却发现堡中……” “有位叫印佩的人……” “哎呀!他还在?”万里长风兴奋地问。 “要不是他,咱们那有今天?范叔,先铲除这些贼爪牙,等程老贼回来,而且须安排对付四个魔头,但愿老魔们败在印佩手中,不然咱们将吉凶难料。” 柳成杀开一条血路,出堡奔向塔山,山风一吹,他神智一清,认准方向急走。 白河废堡至塔山,不需经过白河城,沿山麓一带的小径,可到达正化禅寺。 后面远远地,令狐楚背了一大包金珠,远远地跟踪,不知有何阴谋。 金狮程彪在长子程长源率领金刚与打手的掩护下,逃得性命下山,急如漏网之鱼,向白河废堡狂奔。 这位十余年前率领上万喽罗的剽悍匪首,过了八年悠闲的惬意自在岁月,也许是年事已高,也许是对目前的富裕生活感到留恋。 因此豪气早消不复当年,对死极为敏感;贪生怕死的念头,已取代了当年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亡命豪气。 目下,他唯一的念头是快逃,逃回家有无数打手保护他,有妻子儿女与他共度难关。 他后面,大女儿宽心地在后面远远地跟随,老父平安脱险,做女儿的自然感到安心。 女生外向,确有几分道理。塔山之会,这位程大小姐心中天人交战。她对印佩有说不出的感觉,是爱是仇,感觉上极为模糊。 总之,不管是谁胜谁负,她都觉得心乱不安。现在,她总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深感安慰,上苍对她已够仁慈了。 她却不知,幸运之神正远远地离她而去。 她跟在后面,要是万一印佩追及,无论如何,她得设法阻止印佩对乃父下毒手。 金狮程彪狂奔了两里地,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已令他髀肉复生,显然发福甚且有点臃肿,练功的苦事早就搁下了,能一口气狂奔两里地,已是难能可贵啦!如果不是为了逃命,他决难奔跑一里半里。 终于,他气喘如牛地在路旁的树下坐倒,一口气缓不过来,虚脱昏眩的感觉无情地袭到,脸色泛青,往树干上一靠,苦笑道:“到底是老了,跑不动啦!不行,我得继续练功,不然就垮了,明天就开始。” 这些年来,他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重新练功,不知说了多少次明天就开始。可是,决心不消片刻便云散烟消,明天还有明天,他所说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不见有人追来,他心神一懈,人便整个崩溃了,无边倦意涌上心头,再也不想移动,闭上眼假寐,不再管身外事啦!似已朦胧入梦。 他休息的地方是一处山洼,草木葱茏,看不见半里外的景物。 白河废堡的冲霄浓烟,他无法看到。 不久,他听到下面传来了嘹亮的歌声:“人生本是梦一场,富贵荣华瓦上霜……” 第八章 癞龙出洞 他一惊而醒,向下望。一个肩了木扁担,担上有草绳,腰带上插上了樵斧的老樵夫,正怡然自得唱着向上走,相距不足三十步了。 向上走的人,除非山路平坦,不然很少抬头挺胸,必定俯身低头而行,樵子戴了草笠,低头走路,因此无法看到面孔。 他这时已是个惊弓之鸟,见了人就心中发毛,疑神疑鬼往坏处想。 “印三来了,不然一定是仇家。”他心中暗叫。 他一跳而起,撒腿便跑,手按在刀把上戒备,惶然狂奔。 转出山脚,前面视野辽阔,一眼便看到东北方天际浓烟滚滚,天宇变色。 “咦!什么地方失火?”他止步脱口叫。 不等他仔细分辨,前面百十步小径转角处,一个人影转过岭脚,飞步而来,右手提着血迹斑斑的钢刀,左手提了两个古怪的球形物。 他先是吃惊,等看清来人是谁。骇然叫:“柳军师,你怎么啦?你不是留在堡中戒备么?为何独自跑来了?咦!你手中的……” 来人是柳成,脸色冷厉,直奔至丈内,方大叫道:“东翁,大事不好。” “慢慢说,什么大事不妙?” “有人白昼入侵,人数甚众,杀人堡中四处放火,大事去矣!” “什么?是什么人?”金狮惊骇地追问。 “全堡已成火海,东翁的人已作鸟兽散。什么人不知道,人太多,属下杀了两个,东翁看看是否认识他们,便可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柳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跨近一步将两个人头递过。 人头脸色已经改变,全是血,肌肉扭曲,如不仔细察看,不易分辨相貌。 金狮接过血淋淋的头,提起一看,脸色大变。 这刹那间,刀光一闪,刀风及体。 金狮大骇之下,不假思索地举左手急挡,火速后退,本能地出手自卫,反应总算快。 可是,仍然慢了一刹那,“嚓”一声左臂落地,刀光再划过左胸,胸肌裂了一条大缝,上起左锁骨,下抵左乳下三四寸,胸骨亦伤,鲜血象喷泉般涌流。 “哎……”金狮厉叫,飞退八尺,人头丢掉了。 柳成跟踪而进,刀光再闪,“力劈华山”手下绝情,咬牙切齿形如厉鬼。 金狮侧跳八尺,生死关头,身手居然灵活,但锋尖仍在肩留下一道口子。 “住手!你疯了么?”金狮凄厉地叫。 柳成忍辱蛰伏八年,八年随从生活,对主人的呼喝已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一声断喝,令他不由自主地住手,失去继续追袭的好机,一怔之下,突然止步。 金狮痛得眼前发黑,厉声问:“柳成,你……你疯了不成?你……” 柳成神智一清,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厉刺耳,令人闻之心惊胆跳。 “你笑什么?”金狮问。 “哈哈哈哈……” “嚷!你真疯了?” 柳成突然止笑,厉声道:“我疯?你才疯了呢,你认得这两个人头么?” “你……” “她们是你的妻子和媳妇,是我把她们砍下来的,大概你已认出来了。” “天!你……你……” “记得十二年前荆门州双河口镇,油坊主人一门老少被你惨杀的事么?我就是唯一逃得性命的油坊少主人柳明义,十二年血海深仇今日得偿,老贼,你认识我么?你再看看我……” 金狮大叫一声,如见鬼魅般扭头便跑。 “还我全家的命来!”柳成狂叫,跟踪追出。 “砰!”金狮失足栽倒。 刀光一闪,“喀嚓!”砍下了老贼的左足掌。 金狮一声厉号,奋身一滚。 柳成跟进,一刀砍下叫:“爹娘在天之灵庇佑孩儿……” “铮!”斜刺里挥来一支长剑,架住了单刀,单刀向上扬,几乎脱手崩飞。 剑光再闪,抵在柳成的胸口上,娇叱声震耳:“柳成!你干什么?” 来人是程大小姐,她飞掠而至,并未听清柳成的话,因此发问。 侧方不远人影乍现,狂笑声刺耳。 金狮躺在地上,凄厉地狂叫:“鬼!鬼!不要缠我,不……不……天哪!” 笑声吸引了程大小姐的注意,扭头沉声问:“你是谁?” 柳成单刀疾落,乘程大小姐分心的瞬间自救,“铮”一声砍偏了指在胸口的剑,向后急退叫:“父债女还,你也得死。” 程大小姐一闪即至,剑吐“灵蛇吐信”。 刚才发笑的人更快,先一刹那欺近,“铮”一声架住剑狂笑道:“程大小姐,我说给你听。” 程大小姐感到剑被对方的剑所压住,压力与吸力齐至,无法撤剑,也不敢撤,撤得不好,对方的剑便可乘机锲入,生死须臾。 她心中发寒,骇然问:“你要说什么?” “哈哈!我姓令狐,名楚。” “你……” “柳先生以黄金五百两,请在下杀你姓程的全家。” “他为什么?” “起初在下不知底细,现在总算明白了。令尊在十二年前,杀了他的全家……” 柳成接口道:“一家九口断头,我妻我妹被奸杀暴尸河滩。天道好还,你程家报应临头。” 程大小姐脸色惨变,骇然间:“你一向忠心耿耿……” “为报血海深仇,我必须忠心耿耿谋取今天的机会,这八年来,你知道我是怎样过的?”柳成凄厉地问,挥刀急进。 “嘎!”令狐楚绞飞了程大小姐的剑,出左手点了她的右期门穴,顺手一剑挥出,“铮”一声震飞了柳成砍来的刀,喝道:“柳成,你快滚!本来我要杀你灭口的,但知道你的底细后,我饶你一命。” 柳成不敢不听,迟疑地说:“可否让我杀了他父女……” “程大小姐我要了。” “这……” “金狮让你杀,去拾刀。” 程大小姐倒在地上,尖叫道:“令狐楚,你要我,不能让他杀我爹。” 令狐楚狂笑道:“程大小姐,你听清了。我这人是铁打的心肠,一生行事一切皆为自己打算,今天放过柳成,可说是在下一生中唯一慈悲的事,这是他的幸运,而你,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你……” “在下是为了彭容若而来的,我总不能将你带在身边,让彭姑娘误会。” “你说要我……” “不错,要你,要你聊解饥渴。你很美,但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看你眉散脖润,虽未开脸,已可看出你不是处子,我令狐楚也不是多挑剔的男人。如果你乖乖地安分,咱们将有一段好日子过,我会好好待你,好来好去。如果不,我会破了你的气门,制了你的经脉废了你,把你卖入青楼教坊,以你的姿色来说,三五百两银子保证可以找到买主。现在,你跟我走。” 不远处,柳成发疯似的挥刀,砍一刀叫一声,把金狮砍得稀烂。 更远处,山上传来了樵子苍凉的歌声:“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劝君跳出围墙外,便是长生不老方……” 印佩到了山灵祠,已看出白河废堡程家已不可收拾。他悄然接近,抓到一名最后逃出的打手。 恰好这位打手是把守内院的人,当柳成杀老贼婆时,躲在一旁偷听不敢出面,知道程彪与柳成之间的仇怨,便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印佩纵走打手,不禁凄然长叹,自语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冤冤相报,惨极。我想,也许世间真有鬼神报应之事呢。” 他回城到了廖家,带了行囊告辞,飘然而去。 不久,万里长风师徒与葛奇主仆登门请见,可是他已经走了。 白河城总算安定下来了,廖程二家的械斗,因外来的人卷入而结束。 万里长风一群人做得干净俐落,带走了尸体悄然加以掩埋,匆匆离境。 程家的毁灭,官府暗中是高兴的,既然程家没有人出面报官,县太爷落得装聋作哑。在白河,哪一天没有械斗的事发生? 这些早年的草莽龙蛇,仍然不习惯法治的生活,贼性难改,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谁死谁倒楣,谁也不理会官府的王法。 有人看到九头鸟程长源向西逃,沿汉江向汉中走。 也有人看到程大小姐,她偕同一位青年郎君向东走郧阳。 白河废堡成为瓦烁场,这座废堡可能真的要成为废墟。至少,程家是永远不会再回来重建家园了。 表面上,这件事已成过去。暗中,却暗流激荡。 程家的毁灭,在那些划地称雄的往昔盗群中,像是晴天霹雳,不敢再无端欺负路过的外乡人了。 三天、五天……白河城安静如恒。 程廖两家的恩怨,成为市民们茶余酒后的话题,每个人都在问:傻子印三到底是什么人?谁也无法解答。 出南门南行五六里,山脚下建了四五户人家,路旁建了一座茶亭,人们皆称之为五里亭,虽则距城并不止五里。 人们对里程的观念总有点模糊不清,多一里少一里从不计较。 印佩寄居在亭旁的农舍中,他目前是一身土打扮,他说他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寄居的理由是来看看这一带的荒山野岭,是否值得开垦。 农舍主人本来是三年前在此落户的外乡人,待客颇为热诚,劝他不要枉费心机,往南一带山地平野,全是万竹庄张大爷的产业,他来得太晚,山岭荒原全都有了主啦!要找地开垦,必须走远些,往南到竹山或者到平利,或者往西到金州,那带还是上百里不见人烟的洪荒绝域,年轻小伙子去去无妨,但不宜带家小前往。 他说他没有家,是个浪人,先看看再作打算。他带有银子,也许可买几亩地在此生根。 主人姓李,一家六口种了五十亩山田,种了半山杉木,欣欣向荣已长得比人还高了。二十年后,半山杉木将是一笔可观的财产。 一早,他在井边打水洗漱。主人的大闺女小梅,轻盈地捧着盛了衣物的竹篮到了井边,脸红红地打招呼:“赵爷,早。” 小姑娘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脸蛋清秀、修长、健康、爽朗。 在山区垦荒落户的人,大闺女用不着矫揉造作,要想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可能。 在这里,人与人争,与天争,与兽争,衣食足然后知荣辱,妇道四德似乎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健康、能干、能吃苦。 在家可以入厨治桑麻,上山必须挑一担茶水饭菜。必要时可以用砍柴刀抗拒一两头豺狼,一条扁担须能对付百斤以下的山猪。因此不能裹小脚,裹脚是两百年后的时髦玩意。 住了五六天,印佩已和李家的人混熟了。他年轻,脸上笑容常挂,心胸开朗,为人随和。 最重要的是,他健壮得像头猛狮,而且英伟中流露出五七分潇洒,在这一带,他像是鹤立鸡群,是谁都喜爱的年轻男子汉。 他放下脸巾,笑道:“小梅姑娘,你早,赶早洗衣裳,要上山?” 小梅放下衣篮,说:“今天是张大爷前来巡山的日子,爹与哥哥得早些前往看看。” “哦!哪一位张大爷?” “就是万竹庄的张大爷嘛。” “咦!你爹种的又不是张大爷的山,为何要去看?” “我家的山东西南三面,都是张大爷的产业,如果不前去看看,他们会把界牌移过来的。” “哦!有这么一回事?”他打起一桶水递过说。 小梅说声谢谢,将水倒入木盆,气虎虎地说:“他们曾经移过两次了,说是我家那座山挡了他的风水。” 他盯着西南角四五里外那座山头,笑道:“你家那座山平坦而高,站在山顶可以看到县城。如果张大爷占有那座山,他就神气了。城在他的脚底下,怎不神气?我看,那座山他早晚会占了你们的。” 小梅将衣衫往盆里放,叹口气说:“他要真抢,爹会和他拼命的。唉!” “你爹能拼得过他?” “他家的长工头子,是家嫂的表叔,亲家表叔在世一天,他还不好意思硬抢。可是,听说亲家表叔近来不如意,风湿加重起不了床。唉!日后亲家表叔如有个三长两短,那就难说了。” 印佩笑笑说:“小梅,去向你爹说,把山卖给我,怎样?我出五百两银子。” “什么?五百两银子?”小梅惊问。 “嫌少么?”他笑问。 “老天!二十年后,那半山杉木也卖不了五百两银子,赵爷,你别逗我好不好?” “小梅,我是当真的。” 小梅却摇摇头,苦笑道:“可是爹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当年朝廷开禁之前,家父便冒万险前来占地垦荒,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苗,都是家父以血汗开拓培植出来的,田地是人的根,你想,爹会卖么?” “但你们斗不过张大爷。” “赵爷,你也斗不过他啊。” “我一个无根的浪人,斗不过也就算了。” 小梅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他,清澈的大眼似要表示些什么,久久,感情地说:“赵爷,谢谢你的好心,你是有意成全我们,但我们不能接受。” 犬吠声入耳,印佩说:“有人来了,好像有不少人。” 井在屋后,看不见屋前的景物,他说有不少人,小梅并未留意。说:“大清早,怎么有人来?我去看看。” 印佩摇手道:“小梅,你最好不要出去。” “你是说……” “张大爷的人来了。” 小梅撒腿便跑,小鹿般窜走了。 印佩收拾洗漱物,自语道:“算算他们也该来了,昨晚那位仁兄,说派三五个人就足以打发李家。看样子,没那么容易,李家父子不是好欺负的呢。” 堂屋里,李大叔李志强父子俩,正与一个长了一双斗鸡眼的中年人打交道。 屋内屋外,另有六名青衣大汉抱肘而立,虎视眈耽。每个人都带了一把匕首,来意不善。 内堂口,李大嫂婆媳,与次子李志强躲在帘内向外紧张地屏息偷窥。 小梅奔到,被李大嫂拦住了。 斗鸡眼中年人一脚踏在长凳上,一手转动着八仙桌上的茶杯,阴笑着说:“李老实,今天我家大爷要亲自上山勘界,你不用去了,你这把老骨头陪咱们满山乱跑,多辛苦?放心啦!我家大爷不会亏待你的。” 李大叔坚决地摇头道:“山是我的,去不去那是我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请管事上覆张大爷,咱们山上见。” 管事窃窃笑,说:“李老实,这几天你没听说过山上出了几头大虫?”。 “这附近有大虫,平常得很。” “这几头大虫凶得很,万一你出了意外,你一家大小怎办?你不替儿女想一想?” “不劳管事耽心。” 管事将杯推开,放下腿站起,伸伸懒腰说:“好吧,你真要去,那么是无法勉强的事,反正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瞧着办好啦!弟兄们,咱们走。” 李大叔气愤地说:“不送了,好走。” 管事在门口扭头向里叫:“李嫂,你那当家的,山保不住,命也保不住,未免太不值得了,山上猛兽多,恐怕连尸骨也找不到呢,办丧事也没有着落,想想看所为何来?” 说完,出门扬长而去,走出百十步,七个人狂笑声依然不绝,而且,有一名大汉怪叫道:“我真不明白,大爷为何不把这一家子赶走?要是我,把当年的手段施展出来,把他一家子连根拔掉,岂不省事?” 李老实狠狠地取过墙角的一根齐眉棍,大踏步出门。 李大婶抢出,惶然叫:“孩子的爹,你……你真要去?” “我为何不去?”李老实咬牙说。 “你……你斗得他赢?” “三年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被他们吞掉,打死他们一个就够本,打死一双赚一个。” “你就不顾我们了?” 李志强大声说:“爹,你就让儿子去一趟吧。” 小梅踱出凄然地说:“爹,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即使今天他们不移界椿,明天他们也会移的,明白地告诉我们今日巡山,已经表示他们势在必得要用强了,爹去不要紧,娘日后怎办?哥哥弟弟能守得住这个家么?” 印佩缓缓步入堂屋,笑道:“小梅姑娘说得不错。大叔是一家之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子倚靠何人?大叔,把那座烫手的山,卖给我吧,我带了五百两银子,你可以在附近买三四座山。” 李老实一惊,惑然问:“你……你要买……买山?” “对,我不买田了,买山,买你的山,五百两银子买你那座山。” 李老实叹口气说:“赵爷,我怎能卖给你?即使张家不来霸占,我也不能卖给你,那是我的棺材本,也是我的血汗……唉!明知与张家反抗是鸡蛋碰石头,但我不能不碰,我非走一趟不可。” 印佩坐下沉静地说:“大叔,你不必去了,他们不久便会回来的。” “他们要回来?” “是的,他们将把令亲家王长工抬来。” “真的?” “令亲家熬不过三两天,他们自然会将人送来了。” 小梅一惊,脸色一变,愤然地说:“赵爷,我明白了,你是张家的人。” 印佩呵呵笑,说:“小梅姑娘,怎见得我是张家的人?” “他们的事你都知道,你在骗我爹将山卖给你。” “呵呵!张家肯出五百两银子买你们的山?” “这……”小梅语塞。 印佩含笑而起,说:“大叔,等会儿他们来了,你就说山已卖断给我好啦!当然目前不必立卖契。” 说完,他含笑回西厢房去了。 李老实一家不知他有何用意,对他所说的话将信将疑,同时也油然兴起戒心。如果他真的是张家的人,那么,灾祸至矣! 犬吠声再起,小径南面来了五个人,后面另有两名长工打扮的人,抬了一副担架。 站在门外眺望的李志强脸色一变,向屋里叫:“爹,他们真抬了一个人。” 这次来的不是管事,是另一位暴眼大鼻鲶鱼嘴大汉,老远便叫:“李老实,快把你的表亲家接回去。” 李老实迎门一拦,沉声道:“敝表亲在你们家做了好几年的长工头,他无依无靠,难道你们就不照料他,你们还有良心么?” 大汉凶睛一翻,厉声道:“把他送到你们家,已是看得起你们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抬回去喂野狗好了。” 印佩已和志强抢出,将王家表亲往屋里抬,人已经陷入弥留状态,去死不远。 大汉哼了一声,怀中掏出二张字据,大声说:“人可交给你了,这是收据,你在上面盖个指模画个押,在下也好回话。” 李老实愤然道:“笑话,我收下了人,凭什么我要盖模画押?又不是卖子出妻,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大汉哼了一声,向手下挥手叫:“去把人抬出来,抬回去。” 李老实大惊,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汉凶睛一翻,大声道:“你不在收据上盖模画押,在下回去如何交代?万一你那表亲有了三长两短,在下岂不是要和你打人命官司?少废话,你不盖模画押,在下要将人抬回去,死活总有个交代。进去把人抬走。” 李老实无法拒绝,只好让步说:“好吧,我给你盖模画押。” 大汉将收据递过,另一名大汉立即送上朱砂印泥与朱笔,一切已准备妥当。 李老实不识字,接过收据往屋里走,将收据往八仙桌上一放,大汉们已左右挟持,朱泥朱笔往桌上一放,大汉指着左下角说:“在这里盖指模,在上面画押。” 李老实已无话可说,右手大拇指捺下朱泥盒。 蓦地,印佩出现在桌旁,叫道:“且慢!李大叔,你不看看收据上写些什么?” 李老实老脸发赤,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认识字。” “那就该叫他念念才是,收据是他写的,他难道也不认识字么?” 李老实醒悟,说:“对,张四爷,你念给我听听。” 张四爷怪眼连翻,瞪了印佩一眼,取过收据哼了一声,念道:“兹收到王日升一名。立字据人李老实,年月日。” 念完,将收据丢回桌面,冷笑道:“听清楚了吧?快捺指模。” 李老实正想捺上,印佩却伸手拨开,笑道:“李大叔,你不认识字,该会数字吧?” “数字?” “一个一个数,不会?” “这当然会。” “那么,你数数看,刚才这位张四爷念了不到二十个字,而这张收据上,最少也有两百个,你数数看。” 李老实果然开始数字:“一、二、三、四……” 张四爷脸色一变,怒目而视。 印佩却不介意,笑问:“张四爷,你认识字么?” “废话?” “我看你只认识三个字……” “什么?你小子……” “这三个字是一二三,一横是一,两横是二,三横便是三,最容易记认。” 张四爷大怒,怒叫道:“小子可恶!你该死。” 李老实还在数:“四十七、四十八……” 印佩接口道:“李大叔,不要数了,那是你的卖山契,上面连价银都没写,等于是你将山送给张大爷了。” 李老实大惊,骇然问:“什么?真的?” “你何不问问这位张四爷?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张四爷勃然大怒,厉声问:“小子,你是什么人,敢管咱们的事?” 印佩笑道:“不要问我是什么人,只问你这张卖契是谁的歹毒主意?” “把他揪出去,打他个半死。”张四爷怒叫。 抢出两名大汉,伸手抓人。 李老实劈面拦住,怒叫道:“站住!谁敢动我的客人,我给他拼了。” 张四爷举手一挥,喝道:“擒住他画押盖指模,动手。” 又上来两名大汉,左右齐上。 李老实大吼一声,“黑虎偷心”一拳捣向最先扑上了大汉,“砰”一声打个正着,大汉大叫一声向后倒。 堂屋里大乱,里面抢出李志强,大喝一声,一脚飞踢,“噗”一声踢在张四爷的臀部。 张四爷竟然毫不躲闲,大叫一声向桌上一扑。 父子俩大发神威,拳打脚踢势如疯虎,片刻间,七个人跌了一地,全都爬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哼哼哈哈。 人全倒了,李老实这才神智一清,突然叫:“儿子,怎么回事?” 李志强摸摸脑袋,大惑不解地反问:“爹,怎么回事?” “我们全把他们打倒了。” “不错,全倒了,全爬不起来了。” “为父一拳也没挨上、” “是呀?强儿也没挨上。” “张四爷是十个人近不了身的早年狠贼。” 李志强指着躺在门旁的一名大汉说:“这个家伙外号叫疯狼,一拳可打飞八十斤的沙袋,一只手可倒拉一条大牯牛。” “老天!我们却把他们全打倒了。”李老实叫。 “怎么回事?”李志强拍着自己的脑袋自问。 印佩背着手站在一旁,笑道:“把他们拖出去吧,我来帮忙。” 三人七手八脚,将人一个个向外拖。 印佩将一名大汉向地下一丢,喝道:“还不快滚?” 大汉真听话,滚了一匝,爬起就跑。 “噗。”印佩一脚踢在张四爷的腰脊上,喝道:“你再赖着不走,拆了你的贼骨头。” 张四爷如见鬼魅般一蹦而起,撒腿便跑。 李老实拖出最后一个人,已有五个人逃之夭夭。 剩下的两个人,被印佩分别拖起,向外一丢,喝道:“滚!去叫张三爷来。” 李老实父子盯着逃走的人的背影,不住喃喃地说:“怪事,怪事,我在做梦么?” 小梅姑娘站在门口,叫道:“爹,不是在做梦,是赵爷在用法术相助。” “真的?丫头,你怎知道?” 小梅雀跃地走近,笑道:“女儿躲在帘后看到的,赵爷的一双手一拂一弹,便有一个人中魔似的任由爹和哥哥痛打。” 印佩呵呵大笑道:“小梅姑娘,我如果会法术,便用不着来买田买山落户了,是么?呵呵!” 小梅嫣然一笑,走近他说:“赵爷,我该想到的,如果你治不了张大爷,你就不会表示要买爹的山,是么?” 印佩笑道:“小梅姑娘,你很聪明,猜对了一半,李大叔,回去吧,我有些药,令表亲也许用得着,救人要紧。请志强兄在外面留些神,张家的人不久会来的,四五里路他们要不了多久便可赶来,拿不到你们的卖山契,张大爷不罢手。移界椿的事不外耽心,县衙门的人不会让他胡来,占田夺产不是容易的事。” 半个时辰后,志强在门外大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父子俩在门外绰齐眉棍戒备,印佩在一旁抱肘而立含笑目迎。门内,女眷们提心吊胆向外张望。 来人渐近,共有十八名之多。 印佩摇摇头,颇表失望地说:“张大爷没来,来的是他的大总管摇头狮子方中。” 摇头狮子方中,是个发如飞蓬,脖子有毛病,经常摇着脑袋的中年人,粗壮得像条大牯牛,满脸横肉暴眼虬须,挟了一根竹节鞭,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张四爷跟在身后,接近至十步间怪叫:“就是他,是他,是他破了咱们的买卖。” 摇头狮子迫近至丈内,十八个人雁翅排开,刀枪齐举,声势汹汹列阵。 摇头狮子怪眼凶光暴射,轻蔑地打量着印佩,久久方摇着脑袋问:“四爷,你说是这个大闺女似的小子?” “对,就是他。”张四爷犹有余悸地说。 “他会妖术?” “是的。” “你知道在下是不信妖术的。” “这……” “在下找他说话,你们退后些。” “小心他的妖术。” “即使他真有妖术,邪不胜正,在下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妖术无奈我何。”摇头狮子傲然地说,转向印佩招手叫:“小子,你过来。” 印佩背着手上前,笑问:“你,有何见教?” “你是谁?” “我就是我。” “你替李老实出头?” “我替我自己出头,李大叔的山卖给我了。” “住口!你……” “你吠什么?” “气死我也!你这小狗……” “啪”一声暴响,摇头狮子挨了一耳光。 摇头狮子直退出丈外,一声怒叫,举鞭疾冲而上,来一记“泰山压顶”,以千斤力道迎头猛砸,势如山崩。 印佩向侧一闪,手一抄,便抓住了鞭梢,笑道:“就凭你这几斤蛮力,也敢自称星宿下凡,你就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不要脸!” 摇头狮子两手奋力夺鞭,用尽了吃奶力气,宛如蜻蜓撼铁柱,未动分毫,连夺三次,仍不死心,大喝一声,全力猛抽。 印佩突然放手,笑道:“还给你。” “砰!”摇头狮子跌了个手脚朝天,翻了一匝,灰头土脸狼狈万分。 “再来。”印佩点手叫。 摇头狮子恼羞成怒,疯狂逼进,鞭起处狂风骤发,“罡风扫云”拦腰便砸。 印佩不退反进,在鞭刚扫到时身形一闪,便抢入对方的怀中,贴身了。 “噗!”右肘撞在摇头狮子的左胁下,顺势反掌击出,“啪”一声掌背击在对方的脸部,鼻子向下陷,唇破牙落。 “哎……”摇头狮子狂叫,闭着眼睛向后退。 “放手!”印佩叫,抓住了竹节鞭一抖, 摇头狮子怎敢不放手?虎口裂开了。 其他十七个人,全吓呆了。 印佩一声长笑,双手握鞭拉开马步,用劲内收。 “啪!”寸半粗的竹节钢鞭一折两段。 他将两截断鞭向右方的石条凳上一丢,“当当”两声大震,火星直冒,拍拍手冷笑道:“回去,叫张大爷来,多带几个高手,不要来你们这种脓包,滚!快滚!” 十八个人潮水般退去,向南狂奔。 李老实目定口呆,久久方捡起一段鞭身,骇然叫:“老大,赵爷,你至少也有万斤神力。” 印佩笑道:“万斤神力是假,千斤也许凑合凑合。现在,我们吃早饭,等会儿张大爷不来,我去找他。” “天!去找他?” “不错,去找他,他总不能用诡计谋夺你的山而不受惩罚。” “老天爷!他那万竹山庄像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不然早晚他还要夺你的山。” “你……” “他那五十个人,我还没放在心上。” 李老实突然大笑,说:“张大爷欺害怕恶,我想,如果你留在附近,他的猫爪子绝不敢向此伸。” 印佩指指前面的小径,说:“这条路是万竹山庄进城的唯一要道,张家的人经过,必须留下买路钱,猫爪子伸过来,砍断它。大叔,不要说了,有早饭吃么?” 门口小梅在叫:“赵爷,早已准备停当,请进来进食。” 饭桌只有三个男人,志超年纪小不能上桌,妇道人家也不能上桌。早餐很简单,两盘咸菜,一盘花生,一碗爆泥鳅,三个男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梅姑娘在一旁管添饭,她一直在笑,目光只在印佩身上转,没来由地粉颊一阵红。 李老实添至第五碗饭,向小梅说:“丫头,你进去好了。” 他挥手赶人,印佩说:“一顿饭工夫,他们该到了。” 李老实呵呵笑,说:“张大爷那群小鬼,动不了你这位大菩萨,我知道你有把握,先别谈他,赵爷,你不是要买我那座山么?” “大叔,说来玩的。”印佩笑答。 “我可是当真的。” “大叔,当真不得。” 李老实失声长叹,无限感慨地说:“不瞒你说,我的故乡在沔阳州,那地方是鱼米之乡,但乡中子弟一天比一大多,祖上留下来的一些田地,传到我这一代五兄弟,每人只分得一亩两分田,不要说吃米,挖田里的土来充饥也不够,因此一家子整年都在闹饥荒,只能帮大户人家作长工谋口饭糊口。田少,税却重,不但要完粮,还得出役派丁夫。粮绅天天上门迫粮,迫得我几乎要上吊。最后,我只好带了家小,纠合几家亲友远走汉江打天下,冒万险偷过封锁线进入禁区,总算在此地扎下了根。直至禁区开放,白河堡改县,这些山田方经过官府核归我的名下,总算过了三年安然日子。” 印佩笑道:“大叔,这叫做天下是闯出来的,人多了不易过活,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天下哪得不乱?汉江闹了上百年的贼,这些人只要有口饭吃,谁又肯冒死铤而走险?大叔,你是闯出头来了,今后……” “今后的事,很难说,等到来的人一多?就难免问题重重。以目下来说,弱肉强食的局面,在三五年中绝不会改变,因此为了活下去,必须要强起来。” “贤父子总算不差,以后会好的。” “张大爷这一关,恐怕我过不去。” “我会为你尽力,大叔。” 李老实笑笑,说:“谢谢你,赵爷,萍水相逢,你这份恩情,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大叔,不要说报答的话,人与人之间,是应该互相帮助的。” “赵爷,你认为小女小梅为人如何?” “哦!令嫒秀外慧中,大叔,你好福气。” 李老实低下头,怯怯地说:“山野村夫不知礼数,怨我老着脸皮说些不该说的话。如不嫌弃,我希望你留下来,我请隔壁徐老哥出面,那座山,作为小女的嫁妆,希望你……” 印佩一惊,接口道:“大叔,你听我说。” “大叔,你要明白,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志在四方天涯飘泊,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没上缰的野马,游戏风尘爱无拘无束的生涯,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不会在一处地方久耽的。” “赵爷,人,怎能没有根?你……” “等我厌倦浪子生涯之后,我会想到扎根,但恐怕这一天永不会到来,也许下一刻便会向人间告别呢。大叔,希望你谅解。” 饭后许久,张家的人仍然不见到来。 李老实父子已至田中巡水,烈日当头暑气袭人。 印佩坐在小亭中,目光远远地落在南面的小径转角处,小径绕山脚而过,山脚那一边竹林蔽天。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扭头笑道:“小梅,谢谢你。” 小梅捧了一盘切成薄片的鲜藕,满怀幽怨地走近,低下螓首幽幽地说:“赵爷,你……你在嫌我。” “哦!你这是什么话?” 小梅的头垂得更低,连脖子都红了,用蚊鸣似的声音说:“我……我不怕你笑我痴,我今年十四岁,我……我等你三年,我……” 他叹口气,沉重地说:“小梅,不要等我,十六岁的大闺女如果还没有婆家,亲友们会笑话的。三年,对我来说,那是太遥远的事了,我从没奢望我还能活三年。” “天!赵爷,你……你说得多可怕哪!” “真的,不骗你。” “赵爷,你不是打算买田地……” “那是借口。” “你……你不想生根落叶?” “不,男儿志在四方,我有我的抱负,我还没厌倦冒险的江湖生涯。嘿!他们来了,你快进去。记住,不管发生了任何事,你都不要出来,知道么?” “赵爷……”她恐惧地叫。 “请不要为我担心,进去吧。”他柔声说,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一碟鲜藕片。 第九章 威慑群凶 山脚出现了四十余名青衣大汉,领先的五个人穿的却是绸衫,每个人都带了兵刃,快步向这里赶。 李老实父子也看到了,从田里往回奔。 邻居也纷纷从田野中赶回,情势一紧。 印佩步出亭外,左手端着小碟,左脚踏在亭栏上,右手拈了藕片慢慢品尝。 张家的人到了,一大群。 在前面穿绸衫的中年人高大健壮,手长脚长,头上戴了英雄巾,但仍掩不住发根与颈部的癞疤,果然是癞头龙来了。 张四爷也来了,叫声急躁:“叔叔,就是他,他,亭子外的那个人。” 癞头龙在二十步外便愤怒地大叫:“先上去四个人,撕了他。” 四名大汉急步抢进,两把单刀,两根花枪,叫啸着挺刀枪冲来。 印佩淡淡一笑,右手一抖,手中吃了一半的半片藕,突然飞射而出,快得令人几乎肉眼难辨。 第二片藕他也咬了一口,接着扔出。 第三片…… “啊……”第一个大汉膝盖挨了一片藕,藕未碎,膝盖却碎了,惨号一声,砰然摔倒,花枪扔出丈外,爬不起来了。 “哎……”第二个人接着倒下了。 四个人先后栽倒,全是右膝被藕片击中,相距在十步外,全倒了。 癞头龙大骇,倏然止步在五步外。 印佩不加理睬,原式不动,若无其事地吃他的藕片,甚至连眼皮也没抬。 在气魄上,他已占了上风。 “再上去五个人。”癞头龙厉叫。 五个人并肩向前走,不敢奔。但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在十步外全被击倒了。这次射来的藕片甚小,小得不易看清是啥玩意。 癞头龙大骇,叫道:“杨师父,你上。” 一名穿绸衣的大汉应声跳出,挟着一抱天王伞,“唰”一声将铁骨皮面的天王伞撑开,小心翼翼地向小亭逼进。 印佩仍然不动,嚼着一片藕置之不理。 近了,天王伞侧转,风声呼呼旋转如轮,向印佩旋削,身手不等闲。 印佩一声长笑,踏在亭栏上的脚一挑,一声怪响,亭栏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大汉飞去。栏粗加海碗,长有丈二,飞砸而至,声势骇人听闻。 大汉大骇,向下一蹲,躲已来不及,只好硬接,伞掩盖了全身,人躲在伞下万无一失。 “蓬!”暴震声中,亭栏将伞砸扁了一边。 大汉惊得顶门上走真魂,扭头便跑。糟!身后有人挡路,是印佩,左手仍端着小碟,右手拈了半片藕,笑道:“这半片给你。” 藕片塞入大汉的口中,嘴唇破裂,四只上下门牙一起打断。 “滚!”印佩叫,伸脚一拨。 大汉一声厉叫,摔倒在地滚出丈外,破伞丢掉了。 印佩又回到原处,点手叫:“一起上,来吧,免得多费手脚。” 谁还敢上?人群开始骚动,开始后退。 癞头龙大叫道:“冲上去,杀!” 叫声中,拔刀领先冲出。 “哈哈哈哈!来得好,一起上来送死,免得在下一个个收拾,哈哈哈……” 癞头龙冲出十余步,怪,怎么后面没有声音?扭头一看,糟!只有一个张四跟来,其他的爪牙不进却退。 “你们怎么不上?”他怒极大叫。 “他会妖术,我们害怕。”有人叫。 “把狗血喷筒带上来。” 两名大汉脸色泛青,各举起一支用大竹制的喷筒,颤抖着向上挪,一步一顿似乎走不动。 到了癞头龙身后了,癞头龙看了两人的恐惧畏缩神情,不由怒火如焚,大叫道:“喷呀!你们……哎……” 他不叫倒好,这一叫,叫得两大汉浑身一震,紧张得头脑失去控制,喷口喷出腥臭的黑狗血,喷得他和张四一头一脸一片红。 两大汉一看闯了大祸,惊得魂飞魄散,丢掉扭头便跑。 癞头龙怒火如焚,抹掉口鼻上的腥血,大骂道:“你们这两个该死的畜生……” “哈哈哈哈……”印佩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张四顾不了污秽,拔腿飞逃,大叫道:“妖法,妖……法……” 其他的人扭头逃之夭夭,一哄而散。 癞头龙抹掉眼中的狗血,这才看清自己只有一个人了,不由心胆俱寒,撒腿便跑,大叫道:“等我一等,等我……” 喝声如沉雷,直震耳膜:“站住!癞头龙卓均。” 他只感到双腿一软,几乎栽倒。 “转身。” 他打一冷战,艰难地转过身来。 印佩仍然站在原地,脸一沉,喝道:“过来!” 他又打一冷战,如受催眠,迈动沉重如山的双腿,战抖着走近。 印佩冷哼一声,说:“有两件事问你,要你立时回答。” 他不住发抖,战栗着说:“你……你是……是……” “我,印三。” “噗!”他惊得一屁股坐倒,站不住了。 “你万竹山庄比白河废堡程家如何?” “印爷,请……请饶……饶我……”他嘶声尖叫,状极可怜。 “其一,李老实的山你还要不要?” “不……不要了……” “不要就好,你得每年付出五百两银子给李老实做买路钱,不然不许走这条路。” “这……” “你不答应?” “答应,答应。” “答应就好,以后,李老实一家大小,如有些许风吹草动,在下会回来屠尽万竹山庄的老小,鸡犬不留,以为鱼肉乡里者戒。” “印爷放……放心,我……我……” “其二,你的老朋友一笔勾消沈福,目下躲在何处纳福?” “他……他……” “说!我唯你是问。” 癞头龙颓丧地说:“我不知道,你……你杀了我吧。” “好,我就杀你……” “不!不!我……我说,我说。”癞头龙屈服了。 “我在听。” “他……他在月儿潭隐修。” “他在那儿多久?” “五年。” “他日下可好?” “他来时左脚已断,豪气尽消。” 印佩点点头,挥手道:“你走吧,留你一命,记住你的诺言。” “是……是……”癞头龙如逢大赦地答,踉跄站起撒腿狂奔。 “好走,别跌倒了。”印佩叫。 他跑得更快,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所有的邻居,包括李老实一家老少,全被眼前的神奇变化惊呆了。 印三,那不是铲除程家,轰动白河家喻户晓的神奇外乡小挑夫么?短短几天中,白河两大豪一死一丧胆,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印佩在众人的惊奇注视下,飘然入屋,带了自己的行囊,悄然从后门走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他走的,那就是小梅。 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站在山坡上目送他踏上旅程,秀目中流下两行清泪,痴痴地低语:“我不知你是谁,不管你是姓赵还是姓印,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祝福你,你这不要根的人。” 月儿潭,在县西六十里,与汉中府的洵阳县交界。汉江上游有无数险滩,过了乱石纵横怒涛汹涌的蓝滩,江流奔泻而下,到了月儿潭水势一缓,形成一座巨大的水潭,碧水青山映辉,水影如月,因此称为月儿潭。 小径沿江南岸向西延伸,鸟道羊肠数十里罕见人迹。 河谷两岸田地甚少,全是洪荒世界。离开两岸一二十里,便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绝域。 月儿潭形成一处湾流,上行的船只在此缓一口气养精蓄锐,下行的船只,则在此庆贺度过险恶蓝滩。 江湾里,就有几家农舍,过着遗世孤立的清贫岁月,绮丽的潭光山色,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并未引起多少诗情画意的感慨,生于斯死于斯就是这么一回事。 路小,人稀,野兽成群,愈往西走,愈感到空茫寂寥。印佩背了包裹,孤零零地向西又向西。 倦鸟归林,暮色四起。攀上一道山脊,登高一望,但见千山万峦一片青绿,江流一线索洄如带。 下面,月儿湾静静地躺在脚下,三五小舟在河上慢慢漂浮,好壮丽的景色,令人胸襟为之一宽,俗念全消。 湾南有几户人家,显得那么孤零。 他想:“人活在这里,为什么?生,无益于世,死,也无求于世。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辛勤觅食,为的是活下去;活下去,为的是等候死亡的光临。也许,湖光山色清风明月,可以涤尽尘世的俗念,可排除七情六欲返璞归真,但何益于世?岂不是与草木同腐,与禽兽为伍?即使有宽阔的胸襟,有空灵超脱的才华,也只是个自生自灭的行尸走肉而已。不过,的确也是逃世者隐居的好地方。” 到了山下,首先找一个树洞,将包裹藏好,仍穿了他那身村夫装,剑插在腰带上。 他的左手戴了一只特制皮护臂,扣了一把八寸长的匕首,被袖所掩,外表看不出丝毫痕迹。 到了第一家茅舍,两头大黄大狂吠着迎客。 柴门开处,出来一位十二三岁小娃娃,好奇地打量来客,含笑问:“大叔是过路的么?请进来歇歇脚,天色不早了。” 他堆下笑,说:“小兄弟,这里是不是月儿湾?” “是的,这里就是月儿湾。” “请问,这里住了一位独脚老人,他的家在不在此地,是哪一家?” 小娃娃眉头一皱,摇头道:“大叔,我们此地只有六户人家,全都是手脚齐全的人,没有独脚的。” “哦!也许是我记错了地方。河对岸好像有条小路,那儿有人住么?” “是有一条小路,通向两百里外漫川里。” “该有村子。” “没有,村子在十里外。” “哦!也许真的记错了地方,打扰了。” 口齿清晰应对流利的小娃娃,竟然不留客,说:“不必客气。” “砰”一声响,柴门关上了。 日落西山,山路崎岖,山居的人久与外界隔绝,因此极为好客,任何陌生人经过,都会受到主人热诚的款待,岂有不留客之理? 他向西继续赶路,走了三四里,小径绕过一处山嘴,天色快黑了。 不久,一个中年人。快步而来,脚下轻灵得象猫,速度甚快却无声息发出。 中年人到了山嘴,锐利的目光向前眺望,前面草木森森,暮色苍茫,视界有限,兽吼声四起,枭鸟无声地掠过林梢,夜来了。 中年人松了一日气,自语道:“他好像真走了,胆气真令人佩服,他就不怕遇上虎豹豺狼。唔!他来找独脚老人,会不会是前来寻仇的?管他,他走了也就算了。” 说完,再稍候片刻,方转身往回走。 一艘小舟悄然驶向对岸,中年人与小娃娃一前一后,四桨齐动。舟行似箭。船靠一滩岸,两人将小舟拖上岸来,然后向西北角疾走,小径由于行人甚少,已被野草掩没了一半,不易分辨了。 穿越两座树林,山坡下出现一间孤零零的小茅屋。相距十余步,中年人扬声叫:“福老,在家么?” 门扉半开,有人笑道:“贤父子黑夜过江枉顾,无任欢迎,请进。” “打扰福老了。”中年人客气地说,跨入堂屋。 堂屋中间有一盆火,但已用灰掩住炭火,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主人用火棒挑开一个孔,炭火一亮。 小娃娃上前行礼,笑嘻嘻地说:“沈爷爷万安,小奇给你老人家请安来了。” 炭火的光芒,令堂中光度略为增加。 主人是面貌狰狞的一笔勾消沈福,左膝以下空荡荡,以拐杖代足,比当年苍老了许多,头发已开始变白了。 一笔勾消呵呵笑,挽小奇的肩背笑道:“小奇,沈爷爷过两天,带你到枯柳垭去打黄糜,敢去么?” “沈爷爷,真的?”小奇雀跃地问。 一笔勾消与中年人落坐,向依在一旁的小奇说:“怎么不真?但你如果敢去,必须获得你爹的许可,不然不行?” 中年人笑道:“兄弟自然同意。福老这几天,最好离开几天。” “哦!陈老弟,为何?是不是有事?” “黄昏时分,有位年轻人至舍下问消息。” “问什么消息?” “问一个独脚老人住在何处?” “哦!老弟可曾问他找谁?” “他没提,我也不好问,他带了剑,因此兄弟便命奇儿出面,奇儿一听他说要找独脚老人,便把他支走了。” “这人的长相……” “很年轻,十七八岁,英俊魁伟,一团和气,那双大眼表面明亮并不出色,但神光内敛深不可测。” “人呢?” “小奇告诉他附近没有独脚老人,他不再多问,连夜西行。兄弟跟踪了三四里,天黑后方转回。唯恐那人是福老的仇家,因此过江打个招呼,福老必须小心些,最好到枯柳垭住几天避避风头。” 一笔勾消老眉深锁地说:“老朽隐此五载,甚少朋友枉顾,这位青年人如果是老朽的仇家,怎敢独自前来查探?陈老弟,还有没有其他岔眼的人?” 陈老弟若有所悟地说:“对了,午间兄弟与奇儿在潭西收虾篓,曾经看到一个灰衣人,站在岭脚的山坡上眺望。” “是什么人?” “相距太远,看不真切。兄弟以为可能是到金州的旅客,并未在意。” “以后呢?” “兄弟收完虾篓,那人已经不见了。” 门外,突传来一阵窃窃怪笑,声如枭啼。 陈老弟父子一怔,两面一分。 一笔勾消单足一点,飞射门后,手向衣下一探,取出威震江湖的判官笔隐于肘后,屏息以待。 笑声倏落,外面有人叫:“沈兄,你在此地纳福,老朋友夤夜造访,为何闭门不纳?” 一笔勾消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拉开木门说:“长城兄,五年久违,你怎么找到此地的?” 进来一位五短身材的灰袍人,佩了一把长剑,胁下吊了一个小包裹,有一双可透人肺腑的鹰目,眼神极为凌厉,年约花甲,举动仍充满活力,跨进门便说:“兄弟在阴魂不散罗兄口中,知道你老兄心灰意懒在此地避仇隐修,却不知你的仙居在何处,花了半天工夫,在附近穷找,总算找到你了。” “请坐,我替你们引见。这位是本地的主人陈炳南陈奇父子,早年也是我道中人。” 第十章 刀啸剑吟 灰袍人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外流云荀长城,黑道高手中的高手,曾以大闹长沙一昼夜杀人十八名的惊人血案,名噪一时。 双方客气一番,互道景慕。 陈炳南父子知道两个老朋友见面,必定有不少机密事商量,不宜厕身其间,立即告辞。临行,尚叮咛一笔勾消小心在意。 送走客人,一笔勾消送上一杯茶,问道:“长城兄此来,但不知有何指教?” 天外流云的目光,扫了厅堂一眼,苦笑道:“家徒四壁,你就过的这种苦日子?” “长城兄,过惯了,也就不觉得苦啦!” “你不打算重振雄风,出山再打天下?” 一笔勾消嘿嘿笑,说:“当然我会出山,重振声威,但必须在我练成虚空接引术之后。” “哦!原来如此,兄弟本来就不相信你老兄甘于寂寞,到这种鬼地方隐世。” “这里清净,因此暂可栖身。长城兄,近来得意么?看你红光满面,想必……” “别提了,得意个屁。江湖上人才辈出,年轻的一代倒是闯得轰轰烈烈,咱们这些过气的老不死,早该拱手让贤进棺材了。” “长城兄此来……” “来做说客。” “说客?” “兄弟找到一笔买卖,有意邀请你老哥出山帮忙。” “买卖?说说看值不值得?” “那是自然,如果这笔买卖对你没多少好处,兄弟也不会万里迢迢跑来请你出山活现世了。” “少说几句废话,死不了,说正经的啦!” “事情是这样的。九华真君上月发现苦行尊者在衡山岳麓寺入关三年,距出关期尚有半载。你知道,他俩个死对头佛道不相容,结怨甚深无可化解,不你死我活绝不会甘休。同时,九华真君有意问鼎明年东岳三教至尊大会的座主宝座。唯一的劲敌是苦行尊者,他希望在老秃驴出关之前,能一击将老秃驴埋葬掉。” 一笔勾消脸色一变,冷冷地说:“老兄,你要邀请沈某去对付苦行尊者?你算了吧,沈某又不是傻瓜……” “你不要毛躁好不好?没有人要请你去做傻瓜,苦行尊者也是你我的死对头,咱们得了九华真君的好处,又可除去生死对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你要不干,那才是傻瓜。” “九华真君给咱们何种好处?” “酒、色、财、气,无一不投人所好,每一样皆足以让咱们奋勇争取。” “酒色财气?见鬼……” “九华真君富可敌国,你是知道的。” “不错,他进过皇宫,做过一任正一真人,刮过武当与龙虎山的油水,拥有天下五座秘殿行宫。” “有几窟百年以上的天下名酒,每座秘殿有一队绝色歌姬,有几座价值连城的金山银山,他那本太清罡气真诀更是武林至宝。” “哦!听说过。” “他以十坛百年美酒、十二名绝色歌姬、一千两黄金外加一匣奇珍、加上太清真诀,作为买苦行尊者人头的赏格。咱们获得这些东西,又可报了早年受辱之仇出口怨气,老兄,你满意了么?” 一笔勾消鬼眼一转,说:“好,我接受了。” 天外流云大喜说:“我知道你会接受的,咱们明天就上路。” “对,明天上路。你稍候片刻,我到后面治酒与你接风,庆贺今后咱们合作如意万事顺遂。” 一笔勾消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天外流云坐在堂上等,火盆中炭火渐熄,全厅昏暗朦胧,不辨景物。 久久,还不见一笔勾消出来。 他侧耳倾听,怎么里面毫无动静声息全无? “咦!这老鬼好像不在里面呢。” 他自语,离座四顾,又道:“这鬼屋阴森得很,且找根松明点起来……咦!谁在叩门?” 不是叩门,而是在踢门,“砰”一声大震,门闩折断,一个黑影当门而立,冷冷地问:“阁下,你躲不了的,讨债的来了。” 天外流云一听是讨债的,无暇分辨,大喝一声,狂风似的冲上,劈面一掌登出,用的是歹毒绝伦的摧枯掌,可怕的暗劲,排山倒海似的向当门的黑影涌去。 黑影“咦”了一声,一闪不见。 “喀勒勒……”门框被掌风击垮了,门两侧的泥墙也坍下一大堆碎泥。 黑影再现,喝声似沉雷:“住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只有一条腿的一笔勾消,快叫他出来,债是躲不掉的。” 大外流云不肯示弱,喝道:“过得了老夫这一关,你才可以任意讨债,打!” 声落人欺进,跃出破门,又是一掌。 黑影身形一晃,竟然从侧方斜撞而入,“带马归槽”神奇地搭住了他的脉门一带,他身不由己向前冲。 “噗!”胸口挨了一重掌,只感到眼前发黑,大旋地转。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小腹又挨了一膝。“嗯”一声闷叫,向下栽。 黑影将他向侧方一丢,抢入门中叫:“一笔勾消,你还不滚出来?” 小茅屋只有前后厅房,小得可怜,前厅没有人,后房也鬼影俱无,一笔勾消早就走了。 黑影出厅,点起一枝松明,恨恨地说:“这老狗是个胆小鬼,竟然溜掉了,可惜,我来晚了一步。” 他是印佩,确是来晚一步。 门外,天外流云也失了踪。 印佩扑空,只好失望地走了。 屋外的壁根下,爬伏着一笔勾消,盯着印佩的背景说:“老天!这人是谁?天外流云,竟一招也未接下,可怕极了。幸好我先得炳南父子的警告,不然危矣!我得走。” 印佩失望地离开了小茅屋,向江边走。大地黑沉沉,兽吼声四起,但他一无所惧,疾趋江边。 他浑身是水,原来是和衣从对岸游过来的。 小舟仍静静地搁在河滩上,他从舟内提出陈炳南父子。父子俩被捆得结结实实,大概吃了不少苦头,人仍未完全清醒。 印佩抓起陈炳南,到了江边往水里一泡。 陈炳南一惊而醒,咕噜噜猛喝水,叫不出声音。 印佩将他提出水丢在岸上,冷笑道:“阁下,清醒清醒。” 陈炳南神魂入窍,好半天方含糊地叫:“我……我的话句……句句是实……” “一笔勾消不在屋中。” “我……我发誓,他……他……” “他不在,只有那个你说是荀长城的人。” “我父子告辞时,他两人……” “说,老狗还有其他藏匿处么?” “没……没有了。” 印佩冷哼一声道:“你如不吐实,在下要废了你的宝贝儿子。” 陈炳南狂叫道:“不要动他,我说。” “我在听。” “他在枯柳垭有一座茅屋,那是他真正的练功居所,但由于蛇虫大多,他很少住在那儿;那儿也太孤单了,一年中见不到半个人影,鬼怪却是不少。” “枯柳垭如何走法?” “从西北角翻越三座山,双峰夹峙下的山垭,便是传说中白昼鬼怪幻形的枯柳垭。他的茅屋就在垭南小溪的右岸,不难找。” “还有谁知道老狗在枯柳垭的住处?” “只有我父子知道,小犬总是想到那儿打猎,但他从不带小犬前往。” 印佩替陈炳南父子解了绑,说:“好了,你可以走了,在下要到枯柳垭找他。”说完,往水里一跳,水花一涌,无影无踪。陈炳南父子心惊胆跳地将船推下水,余悸犹在。 船放乎中流,陈炳南隍然地说:“儿子,这里不能住了,及早迁地为良,不然你我父子这把骨头,将会埋葬在月儿湾。” 陈奇仍在发抖,说:“爹,打昏我们的人找的是沈老爷子,与我们无关。再说,我们与他无冤无仇。” “为父想走一趟枯柳垭。” “爹要去枯柳垭?” “是的,为尽朋友道义,为父要去通知沈福及早趋避,他定然是到枯柳垭去了。” 陈奇却不同意,说:“爹,如果再被那人碰上,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我们前来告警,冒了万千风险,已经够道义了。” 次日一早,父子俩闭门不出,提心吊胆地留意外面的动静,深恐印佩去而复来。 近午时分,一无动静。一艘轻舟从上游驶入月儿湾,缓缓泊上江岸。三名船夫插上篙,搭上跳板,一名船夫向舱内叫:“月儿湾到了,公子爷是否要登岸?” 舱门拉开,踱出一位高大健壮的年轻人,方脸大耳,剑眉入鬓,目似朗星,眼神极为凌厉,面白唇红,英气勃勃。穿一袭儒衫,束发未戴冠。佩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好雄壮好英俊的年轻人。 接着出来了一个十五六岁书童打扮的少年,俊秀健壮,气概不凡。一主一仆搭配得十全十美,主俊仆亦秀,相得益彰。 公子爷淡淡一笑,笑得极为含蓄,眉刚角流露出三五分傲气,沉静地说:“在下要登岸,诸位请稍候。” “公子爷请登岸。”船夫欠身恭敬地说。 公子爷以颔首作为答覆,蹬着方步踏上跳板。 书童在后跟随,好奇地打量着平静如镜的潭水,说:“公子爷,想不到这里竟然像世外桃源呢。” 公子爷踏上江岸,笑道:“山青水秀,确是人间仙境。怒龙似的汉江,到了此地却柔婉如处子。风景美,地名不是也颇富诗意么?” 书童举目四顾,话锋一转,问道:“公子爷,在此观赏风景么?” “不,访友。小俊,领路,右首第二家茅舍。” “是,小俊领路。”小俊笑答,超越前行。 公子爷缓缓举步,又道:“留意礼貌,主人宗政老前辈,是老太爷早年的好朋友。” “小的记住了。” 小俊到了第二栋茅屋前,虚掩的柴门突然拉开了,跳出一个小后生,叫道:“咦!你们是不是问路的?” 小俊笑道:“我们乘船来,问什么路?” “不问路,你们……” “我家公子爷,特地前来向宗政老前辈请安。喂!这里是不是宗政老爷子的家?” “咦!你们是……” 公子爷走近,笑道:“在下梅中玉,相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里面传出两声干咳,一个苍老的嗓音叫:“原来是梅贤侄,请进请进,真是稀客。” 梅中玉跨入厅堂,向跨出厅堂的灰衣老人长揖为礼,笑道:“宗政伯伯万安。四年了,你老人家依然健朗如昔,龙马精神,可喜可贺。” 宗政伯伯呵呵笑,说:“好说好说,贤侄真会说话。请坐。” “小侄还没向伯母请安……” 宗政伯伯脸色一变,苦笑道:“我那老伴,已经逝世三年了,目下只有一个小龙守在我这风烛残年垂死老人身旁。小龙,过来见过梅公子。” 小龙过来行礼道:“公子爷好。” 宗政伯伯接口道:“小龙姓袁,是千里追风袁千里的爱子,约两年前投奔老朽,伴老朽在此苦度光阴。” “哦!袁前辈呢?”梅中玉问。 宗政伯伯坐下,黯然地说:“十年前许州打英雄擂,与焦山妖狐结下梁子,双方不断寻仇报复,终于在三年前双方纠众在河南信阳大结算。袁老弟一时大意,惨死在湖海散人的铁拂尘下。小龙那时年方九龄,由义仆袁宗护送,千里奔波送来老朽这里安顿。” 小龙咬牙切齿地说:“但愿那几个该死的恶贼活得好好地,日后我要一个个活剥了他们,替爹报仇。” 梅中玉剑眉深锁,谨慎地说:“信阳大决斗的事,参与的人不多,双方的人,皆对此事讳莫如深,因此知者不多,没想到袁老前辈竟然是那次大决斗的主人。据小侄所知,那次参与的人,都不是正道人士……” 小龙哼了一声说:“我爹就是武林中铁铮铮的英雄好汉。” 梅中玉淡淡一笑,说:“不错,令尊在江湖确是名号响亮的人物。” 隔邻突传来一声厉叫,叫声极为刺耳。 梅中玉一惊,倏然离座。 宗政伯伯悄然摇手道:“贤侄,不可过问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梅中玉迟疑地坐下,低声间:“宗政伯伯,隔邻是谁?” “江淮的大贼,鬼影子陈炳南。” “你老人家让他毗邻而居?” “他已经洗手,而且确也安分,不得不容忍他在此落户。贤侄也许不知,这一带千里山区,早年列为禁区时,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前来避风头。可以说,凡是在此落户的人,多多少少总不是什么好路数,老朽也不例外,何必管他人的闲事?” “鬼影子闹事了?” “他与江对岸的一个独脚人成为好朋友,独脚人愚伯还弄不清他的来路。昨天有位年轻人带剑上门,查问独脚人的下落。鬼影子将人诓走,昨晚闹了一夜。好像是年轻人鬼精灵,暗中折回盯上了他。他父子晚上驾舟过江,以后狼狈而回,可能吃了亏。今天一上午,他父子俩皆不见露面,可能年轻人又来找他了。” “唔!好像在动手。” “本来就在动手。”宗政伯伯木无表情地说。 “小侄想去看看。” 宗政伯伯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好管闲事。好吧,你可以去看看,但不可插手。” 梅中玉冷笑道:“宗政伯伯,来人敢在伯伯卧榻之旁生事,心目中那有你老人家在?小侄倒得看看来的是何人物。” 宗政伯伯摇摇头,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目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果真是后生可畏。贤侄出道六年,玉郎君的名号家喻户晓。令妹仅随令尊参与黄山论剑,便博得武林三佳丽,梅家一门三杰,不让汉中彭家专美。你去吧,一切小心。” 隔邻陈家,情势迫人,要出人命。 当梅中玉主仆进入宗政伯伯的大门,炳南父子的注意力全被梅中玉主仆所吸引,就在这紧要关头,后门悄然进来了一笔勾消沈福。 陈炳南父子躲在门后,从门缝向外瞧,弄不清梅中玉是不是印佩的同党,父子俩紧张得浑身冒汗,心中发慌,如同大祸临头。因此,忽略了身后的声息。 一笔勾消像个幽灵,一条腿加上拐杖,走起路来依然轻灵如猫,小心地掩近,居然声息毫无,只是速度慢些而已,一步一探小心翼翼,如同灵猫捕鼠。 近了,丈五,丈二…… 小娃娃陈奇突然离开门缝,低声说:“爹,我到后面看看……” 话未完,转身急窜。 糟了,刚看到身后有人,来不及有何反应,“噗”一声脑袋便挨了一掌,只叫出一声“沈……” 鬼影子陈炳南闻声转首,大吃一惊,一声厉叫,手中剑旋身挥出,招发“回风拂柳”。 “当!”剑被拐架住了。 一笔勾消见偷袭已不可能,鬼眼一转,抓起了被击昏的小陈奇,跳开丈外怪笑道:“住手!你不要你儿子的命了?” 陈炳南不敢不听,厉声问:“姓沈的,你是什么意思?” 一笔勾消嘿嘿怪笑道:“什么意思?哼!来找你这位好朋友讨公道。” “你要讨公道?陈某欠你的?” “阁下不够朋友,出卖了沈某。” “你这老杂种说什么?”鬼影子怪叫。 “你告诉那小狗老夫在枯柳垭的住处。” 鬼影子心中一凉,硬着头皮说:“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天刚发白,那小狗就动身向枯柳垭走了。除了你,谁知道老夫的秘密居所?” 鬼影子不得硬着头皮否认,厉声道:“在下向你通消息,已经尽到邻居的情义,你竟不知感恩,恩将仇报反而来找我付公道,呸!你还算是人?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老夫要找你商量商量。” “先放了我儿子。” “不行,老夫……” “你好无耻,你……” “老夫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你是个卑鄙的贼。” “哈哈!彼此彼此。你先受制,老夫再放你的儿子,免得你父子联手。” “你……” “你如不受制,老夫先废了你的儿子。” “你这老狗……” “你骂吧,老夫先捏断令郎的腿大筋。” “慢着!” “老夫不听你的。” “这……住手!我听你的、” 小陈奇恰好醒来,大叫道:“爹,不要上当,老贼已存下歹毒的……” 话未完,咽喉已被一笔勾消扣住了。 鬼影子大急,厉叫道:“放手!我听你的。” 一笔勾消松了手,怪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性情中人,父子情深,委实令人肃然起敬呢。靠墙站住,双手抱住后颈,头抵在墙上,双脚尽量向后挪,快!” 鬼影子不敢不遵从,骨肉连心,为了救爱子的命,他不得不将生死交在一笔勾消手中。 鬼影子正想一拐点出,身后突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印佩的语音清晰震耳:“一笔勾消,在下并未上当赴枯柳垭。” 一笔勾消大惊,火速转身。 鬼影子也收手转身,倒抽一口凉气。 印佩冷笑道:“你两个好朋友尔虞我诈,妙不可言,在下真该等你们火拼之后,再现身请教的。” 一笔勾消困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哼了一声道:“小辈,咱们认识么?” “认识。” “但老夫感到陌生得很。” “那是你眼拙,记性太差。” “你是……” “在下姓印,名佩。” “没听说你这号人物。” “但你该记得六年前,你与你大哥死鬼九幽鬼判,与千手灵官甘渊的一场恩怨。” “哦!你……你是甘家的……” “那时,在下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老夫委实想不起……”一笔勾消变色地说。 “你这条腿,便是被在下卸下来的。” 一笔勾消大骇,惊叫道:“你……你是九……九现云龙欧阳天的……” “入门弟子。” “老天!你……” “在下找你,没找错吧?整整花了半年时光,方被在下查出你的逃匿处。你满意么?” 一笔勾消拔出判官笔,大叫道:“你上吧!老夫饶不了你。” 印佩冷笑一声道:“彼此彼此,在下也不会饶你。” 说完,他拔剑逼进。 一笔勾消心中早寒,叫道:“陈老弟,并肩上。” 鬼影子心中又惊又喜,但口气却硬,冷笑道:“姓沈的,事到如今,你竟要在下助你?你快死了这条心。” 一笔勾消一脚踏住小陈奇,怪笑道:“你如果想救令郎的性命,便得乖乖听命于我,答应么?” “这……” “你不答应。” “好,我……” “你先上。” 鬼影子已无路可走,一声低叱,欺进剑出“灵蛇吐信”,先下手为强。 但他心中早虚,刺出的剑不走直线,颤动着毫无力道,如鼠见猫,哪还有斗志? 印佩委实替他难受,一剑振出,“铮”一声架偏来剑,一脚疾飞,喝道:“滚!” 鬼影子右胁挨了一脚,摔倒在地。 一个丧了胆的人,禁不起一击。 “砰”一声大震,木门被踢开了。 玉郎君梅中玉当门而立,沉声叫:“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在下架了这段梁子。” 印佩心中喝采,心说:“好俊的年轻人。” 惺惺相惜,他堆下笑,说:“在下姓印,叫佩……” “我,梅中玉。”玉郎君傲然地说。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 “少废话!你出来。” “梅兄……” “你出不出来?”玉即君厉声问,傲气凌人。 印佩心头火发,也沉声道:“你这人骄傲得不近情理,你以为印某在乎你玉郎君的名号么?” “你给我滚出来,少废话。”梅中玉狂傲地点手叫,徐徐向外退。 印佩大踏步出门,不住冷笑。 双方怒目相对,徐徐亮剑。 双雄相遇,气氛一紧。 一笔勾消鬼精灵,悄然从后门溜之大吉。 玉郎君立下门户,傲然地叫:“阁下,上,前三招是你的。” 印佩仍然有意相让,问道:“谢谢。请教,是点到即止么?” “一切看你的。” “好,那么,点到即止。” “上!” “有僭了。”印佩不再拖延,“寒梅吐蕊”点出一剑,但走的是偏锋,这是礼招,理该如此。 玉郎君身形徐移,虚撇一剑,只守不攻,按规矩应付,赫然以主人自居,当然也表示自己的身分高。 第二招,第三招…… 一声沉叱,玉郎君反击了,剑化狂龙,奋勇挺进,撤出了千重剑网,绵绵不绝无畏地向印佩攻去。 每一剑皆走中宫突入,每一剑皆指向胸腹要害,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一口气攻了九招、把印佩逼得连换五次方位,险象横生,生死间不容发,总算平安无恙脱出了狂风暴雨似的剑网,而且回敬了八剑。 印佩这时站在东北角,额上见汗,沉着地说:“阁下,你也接我九招。” 玉郎君急袭九招劳而无功,脸上狂傲的神色消退了三分,额角汗水一颗颗向下滚,大喝一声,再次冲进。 印佩向侧一闪,剑发“七星联珠”,剑虹疾探而入,避招出招疾逾电闪,取得了先机。 玉郎君旋身接招,招出“云封雾锁”,不得不采守势,一着失机便情势逆转,主客易势。 第十一章 尔虞我诈 “铮铮!”封住了两剑。 “唰!”剑尖排空而入,破风声入耳,距玉郎君的右胁仅分厘之差,护体真气与剑气接触,发出了龙吟虎啸似的震鸣。 玉郎君飞退八尺,危极险极地从剑尖前退走。 尚未“点到”,印佩跟踪追击,紧迫进攻,“流星追月”无畏地追袭,剑尖像附骨之蛆,紧吸住对方暴露在剑尖前的胸腹要害。 玉郎君连封八剑,总算瓦解了对方一连串凶险万状的紧迫退袭,侧射丈外,缓过一口气。 双方再次面面相对,剑封住了中宫,必须重新造成机会,方可行雷霆一击。 两人皆浑身大汗,各怀戒心,神色肃穆,全神应敌蓄劲待发,寻暇蹈隙争取空门。 玉郎君脸上的冷傲神情,已完全消失无踪。 印佩剑尖一振,豪迈地滑进。 玉郎君不敢大意,斜移一步剑尖微吐。 印佩跟踪移位,大喝一声,抓住这移位的几微空隙,切入招发“画龙点睛”抢攻上盘。 玉郎君招出“罡风扫云”,“铮”一声斜拨来剑,移位切入一剑疾攻助背,还以颜色快如电光万火。 双方展开了第三轮快攻,剑影漫天,银虹八方飞旋吞吐,罡风怒号,剑气直迫丈外,脚下由于快速的移动而尘埃滚滚,退如星飞进如电射,急进急退死缠不休,稍一先着便可能陷于死境,各展所学全力发挥。 五十招,六十招…… 斗圈从屋前移至十余丈外的江滨,双方仍然矫健骁勇,棋逢敌手半斤八两,好一场武林罕见的凶险恶斗。 附近民宅的男女老少皆出外观战,一个个惊得手心冒汗,屏息以待。 书童小俊好几次要冲上相助,皆被宗政伯伯拉住了。 八十招,人影飘摇。“铮”一声暴响,人影乍分。 印佩飞射丈外,举袖拭汗沉静地笑道:“梅兄,咱们该握手言和了,如何?” 玉郎君浑身像是被水浸过的,儒衫紧黏住身躯,呼吸不平静,吸入一口长气,沉声道:“胜负未判,再拼五招。” 印佩摇摇头,神色肃穆地说:“梅兄,在下有要事待办,屋中有在下的杀师仇人,在下……” “那是你的事。”玉郎君乖戾地说。 印佩怒火上冲,虎目怒睁,长剑徐举,俊面上像是罩上一层浓霜。 王郎君也动了杀机,但情绪已开始不稳定了。 宗政伯伯突然叫道:“梅贤侄,你过来。” 玉郎君极不情愿地向宗政伯伯身旁退,一面说:“宗政伯伯,小侄一定要与他分出胜负来。” 宗政伯伯淡淡一笑,说:“贤侄,要是再交手,便要出人命了。走吧,不必管他们的闲事了。” “可是……” “贤侄,人家找杀师仇人,这件事不能管,管了便犯了江湖大忌,除非你的声望能承当一切,能有力量排解一切;但杀师之仇贤侄如何排解?” 玉郎君一怔,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但口中却不肯认错,冷冷地说:“小侄虽不才,但仍能承当一切。” “贤侄,算了吧,等他了断师门恩怨,再与他理论尚未为晚。” 玉郎君乘机下台,向印佩叫:“姓印的,等你办完事,咱们再行了断。” 印佩心中极感不自在,但居然忍下了,冷冷一笑,收剑扭头便走。 陈炳南父子像是待决之囚,在门外等着他,脸色泛灰,恐惧地说:“一笔勾消已经逃掉了,要杀要剐,我父子认了,你动手吧。” 印佩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向鬼影子父子哼了一声,说:“他向东逃走了,在下去追他。如果这老好贼不向东逃,而潜伏在左近,那么,你父子两人凶多吉少。交到这种朋友,你后悔已来不及了,及早为计,也许还来得及,千万不可在此地等死。” 说完,他大踏步走了。 他不想与玉郎君计较,当他冷静下来后,已将这件事淡然处之了,虽则玉郎君咄咄逼人的态度令人难以忍受,但他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玉郎君随宗政伯伯返回屋中,余怒未消地说:“下次交手,小侄要用三绝心诀杀他。” 宗政伯伯脸色冷肃,一字一吐地说:“贤侄,你很难杀他。” “伯伯小看小侄……” “贤侄,就事论事,你该明白。他已摸清了你的剑路,而你知道他多少底细。” “小便并未施展杀着。” “他施展了没有。” “这……” “三十招之后,他便应付裕如了。” “小倒承认他的剑术诡奇霸道,但似乎欠缺稳重辛辣,未臻上乘。” “不错,这是他经验不够,可是诡奇二字,贤侄则望尘莫及。” “这……小侄应付得了。” “你摸摸左胁背。” 玉郎君一怔,反手一摸,立即脸色大变。 腋窝下方五寸左右,背移三寸处有一个破孔,长有两寸余,那是锋尖斜掠而过留下的遗痕。 斗剑,用左手的机会不多,不像用刀,单刀看的是手,甚至左手有时担任主攻。拍刀夺刀制腕擒拿皆可派上用场,因为单刀号称夺命,近身相搏的机会多。剑则不同,左手须捏诀助势,因此剑名舞,刀名搏。 不管进击或是闪避,冲刺或封架,皆是右手半身在前,仅有一线部位可让对方攻袭,防守极易。 可是,左胁背怎会中剑?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已完全失去抵抗力,任人宰割,不然左胁背绝无中剑的可能。 但确是中剑,衣破而未伤皮肉。 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根本不知胁背中剑。 他恼羞成怒,咬牙道:“好小子,我与他势不两立。” 宗政伯伯不住摇头,叹道:“贤侄不可任性,你与他……” “伯伯,小侄告辞。”他站起说。 “贤侄……” “小侄东下湖广,遨游天下,必须先与舍妹会合,听说她近来不甚得意,得尽快找到她。小侄告辞了,日后再专程向伯伯请安。” 他坚决辞谢宗政伯伯挽留,客套一番下船东驶。 宗政伯伯站在门外,目送他的船发航,老脸上流露着苦涩的笑意,不住喃喃自语:“年轻人,年轻人,意气用事,唉!年轻人……” 印佩取回藏好的行囊,向东追,追了两三里,忖道:“这老鬼诡计多端,阴险如狼,狡诈如狐,他为何仍留下东走的足迹?哼!我也不笨,咱们斗上了。” 红日西斜,鬼影子父子弄来了一节竹排,带上了简单的行囊,顺水下放向东走了。 一笔勾消的小茅屋中,天外流云荀长城手绰一根大木椿,大叫一声向堂壁砸去。 “轰隆……”整堵泥墙倒下了。 老家伙余怒未消,木椿一挥,又击倒了内房的墙壁,一面乱砸一面咒骂:“你这狡猾的老狗,你走了,我也要拆了你的龟窝,方消心头这口恶气。” “砰嘭嘭……”他由前面打至后面的厨房,打了个落花流水,痛快淋漓。 正打得高兴,外面突传来一笔勾消的怪叫声:“好家伙,原来是你这狗杂种,你怎么混蛋到家,砸了老夫的房子?” 天外流云击倒后门,跃身跳出,像头疯虎般猛扑而上,木椿发似奔雷,以千钧力道向对方砸去,宛若天雷下击。 一笔勾消拐杖一点,飞退丈外,大叫道:“住手!你怎么啦?不认识老朋友了?” 天外流云冲上,凶狠地一棍扫出大骂道:“先打死你这老狗王八再说。” 一笔勾消闪在一株大树后,“砰”一声大震,木椿扫在树干上,枝叶摇摇,木屑纷飞。 一笔勾消掠至另一株大树后,叫道:“荀长城,你再撒野,我可恼了,你这老混蛋是不是疯了?” 天外流云咬牙切齿地逼近,大骂道:“你这无耻的老狗杂种,拆了你的龟窝,老夫这口怨气还没出够,非打断你另一条狗腿不可。” “慢步慢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狗杂种,我来找你做买卖,将酒色财气往你怀里送,没对不起你吧?” “不错,承情承情。” “昨晚你知道你那死对头会来?” “废话!如果知道他要来,老夫还不溜之大吉?” “至少,你已知道他来到了。” “天晓得,我怎知他来到了?你……” “闭嘴!” “荀老哥,先别生气……” “你简直混蛋!你知道他到了,故意在屋中不点灯火,自己藉故溜走,把我留下来替你挡灾,做你的替死鬼,你这老狗杂种是如此对待好朋友的?” 一笔勾消阴阴一笑,说:“苟老哥,我说你疯了,半点不假。我如果知道他来,在情在理我也要叫你及早趋避,怎会让你留下做替死鬼?你认为沈某如此不够朋友?” “你还敢强辩?” “不是强辩,是事实。我不是要治酒菜替你接风么?”一笔勾消加以解释。 “你是藉故溜走,治酒菜你为何不在屋中。” “你简直糊涂透顶,不问情由胡搞。我这茅屋小,除了我一个人住之外,另有大批蛇鼠同在屋檐过活,家里面不能存放食物,在山上猎获鹿糜野猪,便藏在树洞中贮存,食用时再去山林中取来。我去取肉,返回时门被踢破,不见你的鬼影,我怎知你遭了意外?” 老贼说得颇有道理,天外流云气消了一半。当然他是有所求而来,气不消岂不白跑了一趟? 口中仍恨恨地说:“你这老狗杂种的话,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字。” “你不信也就罢了,反正事实如此。荀老哥,你到底遭了什么意外了?” “哼!你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发誓,我如果知道,就天打雷劈火烧,不得好死,你总该相信了吧?” “你这一辈子,发过多少次无头誓了?一千次还是一万次?你又不信鬼神报应的事,发誓骗人好玩而已。” “真的,这次我可是真心发的重誓。” 天外流云气已消了,恨恨地将昨晚的经过一一说了。他却不知,老贼昨晚先一步听到警号声。 屋四周布置了不少玩意,触动时便可发出,只有老贼方可知道的警号。因此先一步离开,将他留下挡灾,老贼自己则爬伏在屋角的草丛中看风色,眼看他被印佩打得落花流水而不现身相助,以便候机脱身。 一笔勾消故意表示同情,苦笑道:“荀老哥,抱歉连累了你,那小子把你打得好惨,目下伤势如何?” “别提了,躲在山林中养伤,想起来就恨透了你这老狗杂种。他是什么人,你与他有何仇怨?” “他是九现云龙的弟子,姓印。” “九现云龙的弟子?我不信。” “你为何不信?” “即使是九现云龙亲来,我天外流云也不会栽在他手上。昨晚我毫无还手的余地,绝不是九现云龙的弟子。” “信不信由你,你最好相信。” “沈福,咱们的交易如何?”天外流云转变话锋问,这才是他此来的目的。 “我不是已决定了么?” “好,一句话,何时动身?” “我捡拾行装,咱们愈早愈好。” “今晚就走?天色不早了……” “我总感到那姓印的小子不简单,似乎比我这老狐狸更狡猾,来去无定,诡奇莫测。我已留下向东走的线索,而且亲见他动身向东追……” “那不是很好么?” “但我总有点疑神疑鬼,猜想他又在故布疑阵,可能是重施故技,折回来此地找我。” “见鬼!你的疑心太大了。” “噤声!”一笔勾消变色低叫,向屋侧一窜。 前面百步的树林前缘,站着五个人,面目依稀可辨,其中没有印佩。 五个人像在用目光搜寻什么,其中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说:“大少爷,还是回到江边再说,找船家问问清楚,也许当地的人可以带大少爷找到去漫川里的路呢。” 一名老道指指点点地说:“雷施主,贫道的确知道这里有一条到漫川里的小径。这样好了,到对岸去雇一个人带路,总比乱闯穷找好些。免得浪费工夫。” 太少爷是个粗眉大眼,满脸横向的青年人,巨熊般的身材,大眼中冷电四射。大鼻阔嘴,留了两撇八字胡,穿紫绸紧身,佩了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皮护腰上方,露出一排小剑的剑柄。 另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向小茅屋一指,说:“瞧,那不是有人家么?少堡主,咱们前往问问。” 躲在草窝内的一笔勾消向后溜,却被天外流云抓住了,低喝道:“你干什么?” “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一笔勾消变色道。 “他们是问路的。” “哼!见鬼,定然是小畜生的诡计,他们是同党。” 一笔勾消做贼心虚,认为来人是印佩的同伴,故意表示是问路的人,引他出去送死。正想溜走,天外流云却拉住了他。说:“你在此地躲了五年,对江湖茫然无知,大概你已被姓印的吓破胆了。” “你这话有何用意?挖苦人么?”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 “那位大少爷,是西安府南五台山武林第一堡的少堡主,大名鼎鼎威震江湖的毒剑雷奇峰,当今江湖少年英杰四大剑客之首,他会是姓印的党羽?” “哦!是雷家堡堡主霹雳雷振声的儿子?” “对了。” 一笔勾消打了一冷战,说:“那老家伙可怕,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咱们好不了多少,还是少惹他为妙。” “对,咱们躲着不出去好了,免滋误会,那老道是西安九真观的青莲羽士,是江湖道上以阴狠毒辣着称的恶道。中年人是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老四,铁腕银刀樊斌,这位仁兄你该耳熟。” 两人静伏不动,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抬头注视,伏在草中如同死人,连大气也不敢喘。 雷少堡主五个人,终于到了茅屋前。青莲羽士一怔,说:“咦!大门破损倒坍,屋内一塌糊涂,是空屋。” 铁腕银刀将银刀挪至顺手处,说:“在下进去看看。” 到了门外,他向内叫:“里面有人么?出来答话。” 话未完,人已踏入厅堂。 不久,出来说:“少堡主,里面没有人。不久前曾有人在内拆屋,故意将屋击毁。里面有简单的家俱衣物,主人是个老年独身汉。食物仍在,人走了不久。” 爬伏在草中的一笔勾消吃了一惊,心中暗懔,铁腕银刀不愧称老江湖,片刻间便将屋中的底细摸清了。 毒剑雷奇峰举手一挥,说:“既然人已离开,我们也走吧!” 众人扬长走了。天外流云吁出一口长气,听脚步声已远,方如释重负地说:“幸好铁腕银刀还不够老练,不然咱们必定躲不住,他会在附近搜一搜……” 话未完,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冷得令人心中发毛,铁腕银刀的嗓音清亮震耳:“在下根本就用不着搜。你们便会自行现身,你说樊某够不够老练?” 两人大骇,心中一寒。 “还不出来?要在下请你们么?”铁腕银刀沉声叫。 天外流云硬着头皮站起,苦笑道:“樊兄,高明,高明,甘拜下风。” 铁腕银刀站在五丈外,冷然屹立颇具威严。 一笔勾消也接着站起,讪讪地说:“四大金刚名不虚传,咱们认栽。” 铁腕银刀一怔,问:“咦?你不是一笔勾消沈福么?” “正是区区。” “咦!你的腿……” “别提了,丢了五年啦!” “你在此……” “在此隐居避仇。” “那位是……” “在下荀长城。”天外流云不安地答。 “哦!原来是天外流云荀兄,久仰久仰。” “好说好说,可惜在下的名头,没有樊兄响亮。” 铁腕银刀淡淡一笑,问道:“你们的住处,怎么回事?” 一笔勾消放了心,苦笑道:“在下与荀兄有了误会,他一怒之下便拆屋,倒教樊兄见笑了。” “哦!原来如此。敝少堡主要到漫川里访友,两位能否指示一条明路?” 一笔勾消摇摇头,说:“抱歉,爱莫能助。这里确有一条路到漫川里,但已多年无人行走,荒草漫径,桥断路毁,往里走,定然迷失在万山丛中。真要到漫川里漫川废县,还是走郧阳转商州安全些。” “再有一件事请教。” “不敢当,在下知无不言。” “早些天汉中彭家寨少寨主青衫客彭驹兄妹,走陆路出湖广,不知曾否经过贵地?” 一笔勾消摇摇头,讪讪地说:“樊兄,如果向在下问人,不啻问道于盲,在下于此地隐居避仇,路在江对岸,怎知经过的人?” 天外流云接口道:“樊兄,彭少寨主的事,在下略知一二。” “真的?” “六天前,在下于白河东面五十里的双沟店,曾亲见彭小寨主独自一人东行。” “咦!他不是与他的妹妹玉芙蓉同行么?” “没有,在下急于赶路,无暇留意。” “玉芙蓉彭姑娘,会不会在白河停留?” “在下未在白河停留,因此不知彭姑娘的下落。” 铁腕银刀抱拳一礼,笑道:“谢谢两位赏脸,打扰了,告辞,后会有期。”说完,大踏步走了。 天外流云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说:“好厉害,幸好咱们未曾说他的坏话。” 轻舟泊在江岸,雷少堡主站在舱面等候铁腕银刀登船,问道:“樊叔,怎么回事?” 铁腕银刀笑道:“果然是两个人,贤侄猜猜看,那两个胆小鬼是何人物?” “猜不着。”雷少堡主直截了当地答。 “一笔勾消沈福,天外流云荀长城。” “哦!是这两个凶名昭着的老魔头?” “愚叔已问过他们了,到漫川里没有路,不去也罢,以后贤侄返家后再去并未为晚。” “也好。”雷少堡主受理不理地说。 “愚叔已打听出彭少寨主的行踪,只是不知彭姑娘的去向,且到对岸村中问问,看有人见到彭姑娘经过否?” “好,船放南岸。” 五个人登岸,立即引起村人的注意,一看来的又是带刀佩剑的人,不由失惊,纷纷闭门不出。 五人开始逐家询问,仆人首先便拍第一家鬼影子陈炳南的大门,把门拍得山响,亮着大嗓门叫:“开门!开门!里面有人么?” 木门拉开,印佩当门而立,从容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外面的铁腕银刀含笑上前,拱手笑问:“小兄弟,打扰打扰,老朽姓樊,有事请教,小兄弟贵姓?” “在下姓印,手摸脚印的印。” “请问几天前,曾经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经过此地么?” “哦!这条路虽说甚少有人行走……” “那两位男女与常人不同,容易记忆。他们是亲兄妹俩,姓彭,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美丽大方,都佩了剑带了行囊。” 印佩一怔,但神色不变,问道:“你们是他们的什么人?” “在下的少堡主雷奇峰,是他们的好朋友。” 毒剑雷奇峰傲慢地颔首打招呼,冷冷一笑。 印佩又是一惊:“老天!雷奇峰竟是如此粗俗的恶汉,玉芙蓉这辈子有得哭了。” 但他心中一转,说:“诸位从对岸来,曾否到过里外那座小茅屋?” “不错,到过。” “小茅屋有一位独脚老人沈老伯。” “咱们见过他了,还有一位姓荀的人。” “那就对了。这栋小屋的主人姓陈,名炳南,与沈老伯交情不薄,在七八天前,曾经在此屋招待过那一双姓彭的兄妹。” 铁腕银刀一怔,定神仔细打量印佩,要在神色间找出破绽来。 毒剑雷奇峰却勃然大怒,沉声道:“那两个老狗可恶!” 铁腕银刀却摇手相阻,向印佩问:“印老弟,那天你在何处?” 印佩笑道:“客人来时是未牌时分,小可从对岸带了一头山猪返家。我就住在隔邻,陈大叔今早到白河去了,托小可看家,三五天方能返回。大叔,天色不早,就在此地歇息吧,可家中还有剩下的山猪肉待客,请赏光。” 他神色从容,语气诚恳,表现得恰到好处,丝毫不露痕迹。 老江湖铁腕银刀在阴沟里翻船,居然深信不疑,沉着地盘问道:“彭家兄妹在此耽搁多久?” “好像在此地住宿一宵,晚上听见屋中有争吵,但谁也懒得过问。” “他们次日走了?” 印佩摇摇头,笑道:“不知道,早上起来,只有陈大叔在家,沈老伯与彭家兄妹都走了。” “那姓荀的人……” “这附近没有姓荀的人,沈老伯在此地住了五年,孤孤单单,只有陈大叔一个朋友,左邻右舍都怕他,他为人脾气太坏。” “谢谢你,印老弟。”铁腕银刀说,扭头便走,向毒剑雷奇峰说:“贤侄,过江。” 船驶回北岸,印佩也悄然离开。 雷奇峰愤怒地一马当先,向小茅屋飞掠。五个人像一阵风,片刻便到。 小茅屋鬼影俱无,一笔勾消与天外流云已踪迹不见,搜遍了四周一里方圆,哪有半个人影? “咱们快赶到白河问问。”毒剑雷奇峰怒叫。 青莲羽士接口道:“贫道记起来了,彭寨主不是说过,彭少寨主有上位朋友住在白河废堡么?也许彭姑娘仍然留在白河。只消前往打听,便知端倪了。” “那就快走。” 铁腕银刀摇头道:“贤侄,至白河还有六十里,天色不早,夜间行船十分危险。” “这一段江流很平静,不要紧,亮火把航行。”雷奇峰固执地说。 谁也拗不过任性的少堡主,船立即下航。 第十二章 风云又起 一笔勾消与天外流云,隐伏在上游半里地的江岸丛草中,远远地盯视着雷少堡主的船去而复回,不知为了何事,心中狐疑,便不敢移动。直等到雷少堡主众人登船下航,一笔勾消方站起说:“怪事,他们又来做什么?” 天外流云也感到莫名其妙,说:“也许是来找咱们问消息的。管他,反正他们已经走了。现在,咱们过江赶路,最好昼伏夜行,免得落在江湖朋友眼中,咱们必须尽量避免与人照面,赶快些,半月后便可赶到南岳。” 一笔勾消在草丛中拖出一只竹排,说:“过江后,我要去看看鬼影子父子。” “去看他有事么?” “这家伙可恶,出卖朋友容他不得。” “恐怕他早就走了。” “不会走的,他认为我已经向白河走了。” “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反正是顺路嘛,看看也无妨。” “好吧,办事要快。” 两人等到天黑,方将竹筏划过对岸。 一笔勾消背起包裹,用拐杖打散竹筏,向下爬至山腰的东西小径,向东急走。小径向下降,直降下潭旁的小村。 “先藏好包裹,去找鬼影子算帐。”一笔勾消说。 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 天外流云鬼迷心窍,先前极力反对一笔勾消再去寻仇,这时却甘心情愿地打头阵,将包裹挂在树上,领先便走。 引起了一阵犬吠,两人仍不在乎,大踏步到了陈家的门外,天外流云上前推门。 门没上闩,应手而开。里面黑沉沉,灯火全无。 天外流云不怕鬼影子,毫无顾忌地抢入。 “噗!”门后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正好击在天灵盖上,被一只大手挟住了。 门外的一笔勾消鬼精灵,扭头便跑。 印佩一看打错了人,将天外流云信手一推,抢出大门高叫道:“一笔勾消,你一条腿跑不掉了。” 天外流云活该送命,一推之下,“砰”一声响,人本已昏厥,脑袋瓜恰好撞在门柱上,门柱摇摇,脑袋瓜也开了花,红红白白一齐流。 一笔勾消是惊弓之鸟,只吓了个胆裂魂飞,拐杖一登,单足飞跃,一跳两丈,居然快极。 在陆地上当然跑不了,人急智生,拼老命用尽全力向江边逃,“噗通”两声水响,跳水逃命,拐杖也丢了,向水底一钻,逃之夭夭。 江岸有不少崩坍的地层,草木丛生,伸出的山尾石崖犬牙交错,树梢伸入江面,黑夜中,水底伸手不见五指,人往水里一跳泅水而遁,到何处去找? 印佩站在江岸上跳脚,恨恨地说:“这老狗精灵诡诈,又被他逃掉了。” 但他仍不肯放手,大声叫道:“沈老狗,你逃吧,我在前面等你,咱们回头见。” 一笔勾消顺水向下游潜泳,在两里外爬上岸来,连夜向东逃,希望早些逃出山区,逃得愈远愈好。 他知道先入屋的天外流云必定凶多吉少,袭击苦行尊者的大计胎死腹中,他一个人独木不成林,天外流云一死,酒色财气一切成空。 小小的白河城,平静不了几天。 那时,县城距汉江甚远,舟船不能直抵城下,下了船还得翻过两重山,方可从北门入城。 加以夜间航行险之又险,因此雷少堡主的船,天刚破晓方到达白河渡口泊岸,一行五人立即登岸奔赴县城。 一条腿的一笔勾消亡命而逃,比雷少堡主还早到半个时辰。 一笔勾消衣裤已干,弄了一根岔枝作为拐杖,诸多不便,而且行囊全失,身无分文,必须在城中找朋友设法弄些盘缠,重制拐杖,不然逃出花花世界将寸步难行。 朋友是现成的,万竹山庄的张大爷癞头龙卓均,便是他的好朋友。 万竹山庄静静地座落万竹丛中,庄前庄后一片绿,微风吹来,竹根摩擦格格怪响,初听的人感到像是鬼哭,极不习惯,但听久了也就无所谓啦! 癞头龙被印佩吓破了胆,当天便送了五百两买路钱到李老实家中,预付一年的买路钱。钱送出心痛了许久,恨死了李老实,却又无可奈何。同时,令他更担心的是,他必须不论昼夜提心吊胆保护李老宝一家大小的安全,万一李家大小有个三长两短,印佩回来找他算帐,老命岂不像是危如累卵? 东方发白,全庄都在忙,长工们匆匆进膳,一群群往田里赶。 癞头龙照例睡懒觉,他要睡到日上三竿方能起床,内庄里娇妻美妾一大群,人生几何?如不及时行乐享受,岂不太傻? 正抱着爱妾睡得香甜,外面突传来叩门声。 他的爱妾闻声惊醒,低声问:“大胆!怎么啦?” 一名侍女畏缩地站在门外说:“庄外来了一个独脚客人,要求见庄主。” “你要死啦!这种小事还敢来打扰老爷?” “总管派人来请,说这位客人庄主非见不可。” “不行,叫他等。” 癞头龙终于被吵醒,不悦地叫:“鬼叫什么?谁在外面鬼嚎?打断你们的贱骨头。” 爱妾打一冷战,惊惺地说:“是梅香,她来传大总管的话……” “混蛋!有什么话可传?” 癞头龙怒叫,癞痢头的癞疤气得闪闪生光,一把揪住爱妾的半裸玉臂一掀,又叫:“去叫三嫂来,把那贱丫头捆起来,家法伺候。” 爱妾被掀下床,花容变色,哀叫道:“老爷,梅香该死,大总管派人传话,说来了一个独脚的客人……” 话未完,癞龙已惊得魂飞天外,一蹦下床怪叫:“混蛋!你们都是死人,为何不早来禀报?你们这……这些该死的贱货……” 话未完,向房门冲。 爱妾一惊,叫道:“老爷,身上不便……”一面叫一面爬起,火速取来衣裤。 癞头龙赤身露体怎能见客?他简直是急昏了头,穿好衣裤出房,他像是喝醉了酒,脚下虚浮,脸色变青,而且不住发抖,心上似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乱糟糟,快要吓昏了。 显然,印佩已经去过月儿湾,一笔勾消定然知道是他出卖朋友,找上门来了。 出了内院,他战栗着叫:“快发警讯,快!” 钟楼上响起大锣声,庄中情势紧张。 带了八名贴身打手跨入大厅,大总管正陪着狼狈的一笔勾消在聊天。大总管已听到锣声,正在忧心忡忡魂不守舍,见主人出堂,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一笔勾消并不知癞头龙出卖了他,坐在大环椅上大笑道:“你这条癞头龙真会纳福,日上三竿仍在抱女人睡大头觉快活,老朋友等了好半天啦!怎样,还好么?” 癞头龙心中一定,不像是来找晦气的呢,赶忙收敛心神,上前施礼笑道:“沈兄笑话了,想当年兄弟出生入死,吃尽了苦头,攻城洗乡四处流窜,活一天算一天朝不保夕。目下已安家下来,年事已高来日无多,不享几天清福补偿补偿,岂不太对不起自己了?沈兄,一向可好?” “好?别提了。” “怎么啦?” “兄弟要重入江湖。” “重入江湖?”癞头龙故表惊讶地问。 “是的,重入江湖,有对头找上门来,存身不得,必须迁地为良。” “沈兄打算……” “深山野岭反而躲不住,到通都大邑处藏身人海反而安全。卓兄,借我些盘缠,兄弟手头告乏,无法远走高飞。” 一笔勾消胸无城府地说,做梦也没料列出卖他的人是癞头龙。 癞头龙少不了心痛,但也感到心宽,财去人安乐,这点银子花得不冤枉,拍拍胸膛说:“沈兄,不要见外,一句话。大总管,叫帐房取一百两金子来。” “谢谢。卓兄,我还得耽误半天工夫,做一根拐杖使用。还有,早饭还没着落呢,你不会赶老朋友走吧?” 癞头龙恨不得一笔勾消立即离开,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这是什么话?沈兄见外了,不要说一天半天,你要留多久就多久,兄弟无任欢迎。” “我可不能久留,早走早好。” “这么急?” “别提了,被一个姓印的小辈,赶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不定他正往白河追呢。” 癞头龙心中一动,鬼眼一转,计上心头,说:“沈兄,你说那人姓印?” “对,姓印。你认识?” 癞头龙阴阴一笑,说:“怎不认识,他是不是叫印佩?” “对,就是他。” “他有一门亲戚,姓李,叫李老实,就住在北面的五里亭,早些天他就住在李家,把白河城闹了个天翻地覆。” “真的?” “兄弟怎会骗你?” 癞头龙的话,说得自然诚恳,无懈可击,一生皆在计算人的一笔勾消,竟然深信不疑,兴奋地叫:“好,这小子既然无情,休怪我一笔勾消无义,宰了他的这门亲戚,也可消口怨气。” 癞头龙故作惊容,摇手道:“沈兄,使不得,你这一来,兄弟便脱不了嫌疑,日后兄弟怎脱得了身?使不得。” “呵呵!你癞头龙竟然怕嫌疑了?奇闻。卓兄,你在白河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算了吧。” “沈兄……” “少废话,你得带我走一趟。” 癞头龙大惊,心中暗暗叫苦,这一来,岂不是弄巧反拙么?如果他带了一笔勾消前往,日后印佩不活剥了他才怪,赶忙说:“沈兄,那地方就在路边,很好找,一问便知。” “你是此地的地头蛇,我一个人成不了事。想当年你老兄未落草之前,跟着我闯江湖,哪件事不是两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你想脱身事外,我沈福就给你一笔勾消。”一笔勾消半真半假地说。 “我叫人带你去好不好?”癞头龙焦急地说。 一笔勾消鹰目一翻,诧异地道:“卓均,你到底害怕什么?” “沈兄……” “你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无所不为的人物,是不是这几年享福享得昏了头,壮志消磨豪气全消,你变成个懦夫了?” “这……” “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我得去查查看。” 癞头龙心中暗惊,只好说:“沈兄,等到有一天,你拥有万贯家财,有无数美妾歌妓,你也会壮志消磨豪气全消。你该知道,这些东西得来不易,财势声望不易获得,失去却易。好吧,我陪你走一趟,上刀山下油锅,认了。” 他这苦肉计用得恰到好处,一笔勾消心中一软,说:“好吧,你派人带我去好了。” 癞头龙心中狂喜,但神色却不变,说:“算了吧,我陪你走一趟。” 一笔勾消更大方,说:“你既然怕事,我也不勉强,等会儿我自己会去,用不着你派人。癞头龙,什么时候我可以捞一顿吃的?赶了一夜路,至今水米未沾呢?” “好,好,马上请你吃一顿山珍海昧的筵席。” 城中,雷少堡主五个人到了十字街口,他像一位大将,神气地向手下说:“分开走,去,先查客栈酒楼。” 五人一分。铁腕银刀走向东街,踏入一家客栈的大门,直趋柜台,“叭”一声一掌拍在柜上叫:“掌柜的,我问你。” 店伙计一看他佩着的光闪闪银刀,早已心中吃惊,掌柜的打一冷战,陪笑问:“请间客官有何见教?小的伺候。” “我找一双兄妹,他们姓彭,早些天曾在贵城访友,听说曾在贵栈落店。” 老江湖用的是诈唬,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竟然碰对了。 掌柜的倒抽一口凉气,说:“客官,彭爷不曾在小店投宿,他兄妹是白河废堡程家的贵宾。程家被印佩毁了之后,彭姑娘只在小店住了两天两宿,今早便走了。” 铁腕银刀大喜,追问道:“走了?往何处走了?” “刚走不久,说是要到襄阳,如果赶两步,客官尚可追上。” 铁腕银刀扭头便走,不再多问。 不久,五人匆匆出城,四人出东门追赶,一人出北门招呼船只下放郧阳府。 十字街口一座卖酱料的小店中,印佩在与店伙穷聊,留意雷少堡主一群人的动静。他跟出东门,眼看他们展开脚程向东飞赶,方回头扑奔城南。 在月儿湾陈家时,他之所以嫁祸一笔勾消,用意是想在雷少堡主口中,套出小茅屋内的动静。 果如所料,探出不但一笔勾消在,连天外流云也在小茅屋,令他后悔不已,他早该到小茅屋去找,不必在陈家守株待兔的。 自从雷少堡主进城,一直就在他的监视下,心中有点不安,深怕雷少堡主探出他在白河的行事,日后便麻烦大了。雷少堡主一走,他放下了心头大石,直出大南门,走上了至万竹山庄的小径。 如果一笔勾消向东逃,那么,必定以为他向西逃,第一站的落脚处,十九会是万竹山庄。 五里亭在望,旧地重临。他不想打扰李家,拉低遮阳帽,匆匆而过。 李家静悄悄,李老实父子皆在田里干活。 到了亭前,猛抬头,眼前一亮。 亭的地势高,可看到南面的小径,视线可及前面的山脚。 小径折向处,出现两个人影。 他的目力奇佳,一眼便看到领先那人是一条腿。 他冷笑一声,自语道:“果然被我料中了,他正要离开白河呢。” 他并不急于搏杀这个凶魔,更不愿在李家附近惹事,扭身入亭坐在亭后,将包裹放在一旁藏好。 一笔勾消胁下吊了一个小包裹,撑着新制的木拐杖,判官笔藏在衣下,一跳一跳地赶路,速度甚快。 这老魔打的是如意算盘,准备把李家的人杀个鸡犬不留,便赶快离开白河,让印佩天涯海角追踪。 李家距亭不过十余步,不久两人到了亭前。 派来指引的大汉在亭前止步,低声说:“老前辈,第一间屋子,便是李老实的家,小的可以回去了吧?” 一笔勾消哼了一声说:“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这里与你无关。” “小的告辞。” “请便。” 大汉扭头便走,脚下奇快,神色仓皇如见鬼魅,也像是被人追急了的兔子。 亭后的印佩大吃一惊,也勃然大怒,只消略加推测,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了。虎目一转,他计上心头。 一笔勾消拐杖一点,向李老实的大门走去。 印佩摘下遮阳帽,跃出路中狂笑道:“哈哈哈!一笔勾消,你才来呀?” 尚未到达门口的一笔勾消大骇,火速止步转身。 印佩并不走近,又道:“癫头龙的消息果然可靠,这一次他又料中了。咱们是冤家路窄;又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认命吧,这次你走不了啦!我不信你一条腿能飞上天去。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他大踏步向一笔勾消走去。 一笔勾消魂飞魄散,丢掉沉重的包裹如飞而遁。 屋后是茂密的树林,矮树丛生最易隐身,奋力向林中一跳,情急大叫道:“穷寇莫追,追来老夫用暗器打你了。” 印佩在林外止步,打量着树林说:“遇林莫入,里面易中埋伏。独脚鬼,你走不掉的,咱们前途见。” 口中是这么说,人却故意向下一伏,贴在林外的一块石后,如同伺鼠之猫。 一笔勾消奸似鬼,就伏在三丈内的树根下,从树下的枝叶空隙中向外张望,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心中狂喜,心说:“好小子。你在这儿守株待兔吧,我却要走了,原来你也怕暗器。” 心中一喜,悄然向侧方退移,十分小心,未发出丝毫声息。 伏在外面石后的印佩,心中不住暗笑,忖:“如果我所料不差,万竹山庄不久便热闹了。” 一笔勾消逃出林南,咬牙切齿地自语道:“王八蛋!混帐的东西!难怪他的神色不对,原来是他出卖了我。原以为是外面的人不够朋友,岂知毛病却出在这位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身上。狗王八!不杀你难消心头之恨,不毁了你这安乐窝,我就不配叫一笔勾消。” 一面说,一面越野飞掠。出了小径,飞奔三里左右,追上了大踏步回庄的领路大汉。 大汉听到了拐杖撑地声,心中生疑,扭头一看,不由大惑,止步亮声叫:“咦!老前辈,怎么转回来了?有事么?” 一笔勾消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走近至八尺内问:“你家主人认识印佩么。” 大汉不知底细,直率地答:“当然认识……” “也认识印佩的李家亲戚?”一笔勾消抢着问。 “亲戚?怪事,印佩又不是本地人,哪来的亲戚?他是在李家歇脚的人……” “噗”一声响,一笔勾消一拐将大汉劈翻,将尸体拖入山沟藏好,向南急走。 癞头龙自从送走了一笔勾消之后,心情一直不安,眼皮不住在跳,不时感到一阵阵心悸。 这次利用一笔勾消去血洗李家,他认为妙不可言奇歹奇毒,日后印佩如果前来问罪,他有话可说了。你印佩的仇人上门,与他癞头龙何干?真是天算不如人算,这一着算盘简直如意极了。 人在得意中,为何眼皮会跳心神不安?怪事。 正在大厅与几名手下谈论早年与一笔勾消闯江湖的得意事,有人前来禀报说:“启禀庄主,沈老前辈回来了,人在半里外。” 他一惊,讶然问:“这么快?他不是说杀了人便走么?怎么却回来了?怪事。” 他匆匆迎出,直至庄门相迎,刚出庄门,一笔勾消恰好笑眯眯地抵达。 “咦!沈兄,办妥了么?”他心慌地问。 一笔勾消呵呵笑,向门内走,说:“我忘了暗器囊,放在床下忘了带,因此回来取用。” “哦!兄弟派人找来。”癞头龙说,跟在身侧并肩往里走,毫无戒心。 一笔勾消踏入院子,笑道:“不必了,其实已经带上啦!你这忘恩负义的贱狗王八!你……” “噗”一声响,左肘无情地撞在癞头龙的右胁胁要害,力道千钧。 一记偷袭得手,扭身拐杖疾挥,“噗”一声正中癞头龙的脑袋,脑袋扁了。从发难至结束,快速绝伦,谁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一笔勾消回身向庄门外冲,双拳难敌四手,得手后必须及早撤走,不然凶多吉少。 陪同出迎的打手们,这才发现庄主倒地不起,呐喊一声,发狂似的追出。 四面都是竹林,林下可以看到百步外的景物,不易逃出眼下。 但一笔勾消奇快绝伦,追出的人不多,愈追愈远,一笔勾消从东南角如飞而遁,逃之夭夭。 警锣声狂鸣,等打手们知道凶手是谁,凶手已经不见了,只能满山穷找。 一个时辰之后,一笔勾消终于走上了东行大道,人已疲乏不堪,但仍然鼓勇急走,希望能尽早远走高飞,以免被印佩追上。 他与印佩从见面迄今,双方并未交手,他只知亡命而逃,望影心惊见人丧胆,他已完全失去与印佩交手的勇气,被克制得快要崩溃了。失败了几次,连斗智的信心也完全消失无踪。 一口气奔了十余里,再也支援不住了,大汗如雨,脸色苍白,手脚都软弱脱力,不能再赶啦!脚下一慢,他必须慢慢赶路了。 前面不远,有个黑衣人轻飘飘地赶路,看背影,像是个少年人,身材不高不矮,穿的黑直裰却宽大,背了一个大包裹,戴了一顶遮阳帽,胁下挟了一根四尺长的大竹筒,慢慢向东行。 不久,他超越黑衣人,在超越的刹那间,他瞥了对方一眼,心说:“好丑陋的小子,但那双大眼却出奇地明亮呢!” 是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脸色苍中带褐,左颊有一块紫黑色的两寸大小胎记,右颧拉下一条通向耳根的刀疤,左嘴角贴了一块膏药,因此连嘴也像是歪了。唯一可取的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亮晶晶的午夜朗星。 他早看出黑小子背后上的包裹分量不轻,心说:“好啊!包裹丢掉了,金子也丢掉了,正愁缺乏盘缠,这可找到财神爷了。” 他猛地转身,拦住去路叫:“此山我所有,此路是我开;谁人走此过,留下买路财。小子,留下包裹,饶你不死。” 黑小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一口整齐贝齿,说:“你衣摆下露出一根判官笔柄,你的长相也特殊。我猜,你不是九幽鬼判沈金,便是一笔勾消沈福。嘻嘻!你怎么做起劫路的打闷棍小贼来了?真是丢人现眼没出息。” 他大骇,退了一步问:“你……你认识我?你是……” 黑小子拉掉嘴角的膏药,笑道:“我玉芙蓉彭容若也走了两三年江湖,见闻广博……” 话未完,一笔勾消已老鼠般逃出两丈外去了。 襄阳,汉江流域第一大城。 自从闹了十余年的匪患平息以后,已成为地广人稀行将成为废墟的襄阳,重新起死回生,流离失所的百姓纷纷返回故土,重整家园。 这两年来,正以朝气勃勃的精神,加快地恢复旧观,市面在繁荣中。 但城内城外,仍可看到不少废墟,有些地方仍然到处可见到断瓦颓垣。如想完全恢复元气,三五年之内并不乐观。 不管怎样,襄阳仍然是汉江上游的第一大城。 北门内北大街的平安客栈,落店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水客,从上游下来的一些货主,皆不愿耽在货船上,反正襄阳以下一带江面,不但行船没有风险,也罕见盗匪打劫,辛苦多日,且在此地快活快活再说。 襄阳的青楼粉头是颇为有名的,宋朝的艳词大师柳永据说客死襄阳,替他治理身后事的人,不是达官贵人,而是一群妓女。 这位风流千古,艳词大宗师死得凄凉,至今这一带的娼门花国艳姬,仍在柳永逝世的那一天,相约至郊外遥祭这位大词人,称为祭柳七。 想当年,词发展至宋代,可说境界一新,但这玩意仍然是士大夫与骚人墨客们,舞文弄墨咬文嚼宇的上流社会产物。 只有这位柳七郎的作品不同,可说是真正的雅俗共赏,词词可唱的儿女词曲,所以说天下间凡是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唱柳永词(水井代表有人聚居的地方)。士大夫们尽管瞧不起这位浪漫词人,但他却是广大群众所爱好的一代艳词宗师。 后世各地的山歌小调,绝大多数是描述男女私情,哥哥妹妹情情爱爱,极可能是受了这位柳七郎的影响呢。 几经变乱,沧海桑田,几百年来,柳七墓已经不知下落,但青楼粉头仍然年年吊柳七。襄阳的粉头们,可说不论美丑老少,多多少少都能唱三五首柳永词。 平安客栈是本城的老字号,是府城八大老店之一,栈本身兼营酒楼,生意兴隆颇为出色。 傍晚时分,酒楼上座宾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上楼订座的皆是达官巨贾,普通客人只配在楼下吃三两百文的便餐。 楼梯响,人上来。站在门楼旁迎客的小伙计,亮着清亮的嗓门叫:“客官请厢里坐,小的侍候,听候吩咐。” 上来的是一表人才的令狐楚,穿一袭月白长袍,束发未戴冠,反而显得年轻潇洒,英气勃勃,手中居然握了一把折扇,斯斯文文居然带了三分书卷气。 他后面,跟着薄施脂粉,娇媚动人的程大小姐。可惜她眉锁春山,似是郁郁寡欢。 小店伙领两人到了厢座,占了一副洁净座头落坐。厢座有四副座头。分别以屏风隔开,如果客人多需要两桌,只须撤去屏风便可。 令狐楚点了酒菜,打发店伙离开,喝了一口茶,剑眉一皱,向闷声坐在一旁的程大小姐说:“你是怎么啦?愁眉苦脸,看了就讨厌,你是不是存心扫在下的兴?” 程大小姐打了冷战,怯怯地说:“楚郎,今天是我爹逝世三七之期……” 令狐楚将手中的茶杯向下一扔,“乒乓”两声杯子粉碎,不悦地说:“又是你爹,你爹死了就死了,咱们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死,平常得很。哼!你跟着我,你就得过我的日子,早早摔掉你那大小姐的臭架子,不然……” “楚郎……” “你还说?哼!你给我笑。” “笑?”程大小姐惊恐地问。 令狐楚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向怀里带,一手叉住她的下颚向上抬。冷笑道:“不错,你要笑,让我看不顺眼,保证你有苦头吃,我不要看到跟着我的女人愁眉苦脸,知道么?” 程大小姐被叉得咽喉发胀,眼泪往肚里流,强忍着泪水说:“我……我知……知道……” 他放了手,冷冷地说:“知道就好,给我放乖些。” 酒菜送上来了,程大小姐畏缩地替令狐楚斟酒。 邻座,传来了悦耳的歌声,与酒客的哗笑声,隔了一座屏风,听得一清二楚。 不但有歌声,更有琵琶伴奏,显然有歌妓在座,难怪酒客们如此兴高采烈。 令狐楚喝了一口酒,哼了一声说:“你听到没有?这才是寻乐,这才是人生。人在痛苦中来,生下来便呱呱坠地;人生如不是痛苦的,为何生下来就哭?所以为了避免痛苦,人必须及时行乐。你爹死了,算得了什么?人哪能不死?” “楚郎,你……你只求你自己快乐,但我……” “你说我不让你快活?” “我……我是说……” “说什么?” “我快……快活不起未……” “贱东西!”令狐楚怒骂,酒杯一放,反手就是一耳光,“啪”一声花容变色,程大小姐惊骇而倒。 “砰!”她跌坐在屏风下,“哎”一声惊叫。 邻座歌声倏落,人声乍止。 “我看你定是想死,竟敢顶撞我?”令狐楚怒声说。 人影从屏风旁转出,是个青衣中年人,叫道:“怎么啦?老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欺负起她们这些可怜女人来了?” 令狐楚大怒,推椅而起,冷笑道:“你老兄灌满了黄汤,居然打抱不平做起护花使者来了。好,你扶她起来。” 中年人高大魁梧,粗眉大眼,哼了一声说:“在下要看她是那座院子里的姑娘,我要送她走。” 说完,上前相扶。手刚伸出,令狐楚已抢先发难,折扇幻出一道光弧,搭向中年人的背胁。 “鼠辈敢尔?”中年人叱喝,右手急抄,闪电似的抓向搭来的折扇,反应奇快,显然早有提防。 令狐楚撤招,心中一惊,左手一拨,一盘菜应手而飞,出其不意以菜袭击。 中年人果然上当,百忙中一掌急拨,“啪”一声菜盘被拔飞了,但菜和菜汁却泼了一头脸。 “乒乓!”菜盘在壁上开花,其声震耳。 令狐楚得理不让人,踏进折扇疾伸,点向中年人的丹田要穴,奇快绝伦。 斜刺里突然一只大手,食中两指夹住了折扇,喝声震耳:“老兄,怎么出手如此歹毒?用点穴术要命,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令狐楚大骇,左手疾伸,要用毒暗器淬毒透骨钉了,碰上可怕的高手,必须下毒手自保啦! 正要拼个你死我活,喝声又至:“且慢动手!咦!那不是令狐兄么?” 将出手的淬毒透骨钉停劲未发,双方同时侧飘。 “咦!原来是闪电手刘春兄,难怪出手如此迅疾。久违了,刘兄一向可好?” 闪电子刘春呵呵笑道:“很好很好,彼此彼此。令狐兄满脸春风,近来想必极为得意。呵呵!兄弟替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谷隐山庄庄主翟英山的公子翟勇。” 双方引见毕,翟勇笑道:“原来是大荒毒叟于老前辈的得意门人,久仰久仰。不知者不罪,适才兄弟放肆,休怪休怪,尚请海涵。” 令狐楚也抱拳施礼笑道:“好说好说,兄弟也多有不是。咱们是不打不成相识,日后请多提携。” 闪电手接口笑道:“令狐兄,襄阳府一带的粉头,皆接受翟少庄主的保护。你老兄就在邻桌打骂粉头,翟少庄主不得不挺身而出,致有此误会。来,到咱们座上去……” 翟勇笑道:“把屏风撤了,兄弟聊尽地主之谊。这粉头定然是不识抬举,惹令狐兄生气,罪该万死,兄弟派人把她弄出去废了,另找几位……”。 “且慢!这是兄弟的女伴,而不是贵地的粉头。”令狐楚含笑抢着说。 翟勇一怔,讪讪地向程小姐注视,突然目定口呆发怔,死死地盯视着程大小姐发呆。 闪电手一看便知翟勇失态,笑道:“少庄主,还不叫店伙重整杯盘?” 翟勇拍拍脑袋,神魂入穴,赶忙说:“是,是,重整杯盘,重整杯盘……” 闪电手脸一红,说:“翟少庄主,你是个在花丛中滚了不少年的人,今天怎么慌张失措神魂颠倒起来了?你可得放明白些,这位姑娘是令狐楚兄的女伴,我相信你该懂得江湖道义。” 这一顿教训,如换了旁人,脸上定然挂不住。但翟勇却恭顺地惶然地说:“刘兄言重了,兄弟记得,兄弟记得……” 令狐楚呵呵笑,说:“我这位女伴,确算得是人间绝色。翟兄,你看上了她是不是?” 翟勇脸红耳赤,摇手道:“令狐兄别开玩笑,笑话了。” “真的,翟兄如果有意……” “令狐兄……” “兄弟送给你,怎样?”令狐楚大方地说。 连闪电手也感到愕然,苦笑道:“令狐兄,开玩笑也有个限度,你……” 令狐楚呵呵大笑道:“刘兄,兄弟从不戏言。这位女人姓程,已经跟了兄弟二十天。兄弟的绰号称追魂浪子,一个浪子,总不能永远带了一个女人在身边闯荡江湖碍手碍脚,是不是?” “这……” “不瞒你说,跟随兄弟的女人,很少陪伴半月以上的,开过了的鲜花,除了丢掉之外,毫不足惜,兄弟正想把她扔掉呢,现成的人情嘛!翟兄,她是你的了,你要不要?不要就把她放在院子里学学词曲,不消多久,保证她会成为贵城的花国一代名花,红遍襄阳城。” “真的?”翟勇兴奋地问。 “相信我,翟兄。” “我的天!她……” “她是你的了。”令狐楚大方地说。 程大小姐眦目欲裂,羞愤交加,手扫向桌面,骂道:“你这畜生……” 杯盘在她一扫之下,齐向令狐楚砸去。 令狐楚未料到她敢反抗,骤不及防,相距又近,怎躲得开?酒菜汤水泼了一身,不由大怒,伸手便抓。 程大小姐纵身一跃,踢倒屏风向外间抢。 楼上大乱,响声震耳,鸡飞狗走,粉头们在惊叫声中奔窜,群莺乱飞,酒客大乱。 翟勇的一名手下从斜刺里冲出,拦住去路叫:“姑娘慢走……” 程大小姐临危拼命,一声娇叱,飞跃而上,鸳鸯连环腿发似奔雷,第一脚踢开封来的手,第二脚正中那人的心口,一声狂叫,人仰面飞跌。 程大小姐一跃而过,抢至梯口。 令狐楚到了,一指头点在她的身柱穴上,抓住发髻向后带,“砰”一声将她拖倒在地,举脚向她的下阴狠狠地踢去,骂道:“该死的贱人……” 翟勇到了,伸手急拦急叫道:“令狐兄脚下留情!” 令狐楚收腿狠狠地说:“毙了她算了。” 翟勇笑道:“令狐兄,别忘了,她是兄弟的人了。” 令狐楚哼了一声,恨恨地说:“翟兄,这贱人手脚不弱,留着她将是心腹大患,小心女人祸水……” 翟勇哈哈狂笑,笑完说:“令狐兄,兄弟在花国丛中打滚好几年,知道教坊中的规矩,即使她是三贞九烈的女人,或者是三头六臂的泼妇,到了兄弟的手中,从没听说过有不顺从的事,放心啦!兄弟担当得起。” 令狐楚淡淡一笑,说:“好吧,饶了她,人交给你了。” “谢谢,谢谢。来人哪,将她押回庄去,小心了。”翟勇喜悦地叫。 两名打手打扮的人,架起了欲哭无泪的程大小姐。 令狐楚拍活她的穴道,冷冷地说:“翟兄,如果你玩腻了,可把她送至最下等的院子,让她八辈子翻不了身,以为抗命者戒。” “兄弟理会得,令狐兄请回席上坐,兄弟治酒聊致谢忱,请。” 两名打手扭住程大小姐的双臂擒牢,架起了急急下楼。 她被连拖带架往下奔,狂叫道:“令狐楚,你不是人,你是猪狗生的,畜生也比你有人味,你……” 楼下酒客甚多,全都好奇地向下来的人注视。其中有位酒客冒失地向同伴叫:“彭兄弟,这粉头怎么骂人骂得这般难听?” “哈哈!大概是堂班里的所谓清雏妓,碰上有身分的急色酒客,要她卖唱兼卖身,所以闹翻啦!” 程大小姐心中一动,尖叫道:“我姓彭,是从汉中来的,请大爷们行行好,把消息传出,我的亲友便会来救我……” 话未完,已被架出店门。 她想起了玉芙蓉彭容若,听有人叫姓彭的,灵机一动,自称姓彭,这一叫不要紧,叫得襄阳城刮起了血雨腥风,叫得谷隐山成为血流漂杵的屠场。 楼上,主客双方开怀畅饮,叫来了十余名本城顶尖儿的花国艳姬,主客尽欢。 当夜,主客皆留在城内尽竟夕之欢。 第十三章 毒剑出鞘 谷隐山,在府城东南十三里汉江的左岸。山并不太高,分为两支,一支向南延伸,一支向西伸出里余,直抵江边。 据说是,晋代的名臣着汉晋春秋一书的习凿齿(习彦威)的遁隐处。姓习的是襄阳世家,城南有习家池,习家墓。习家在春秋时代,曾向越国的名臣范蠡学养鱼,习家池便是他留下来的养鱼古迹。 山上有两座寺庙,谷隐寺和紫金寺。 谷隐寺据说是晋代高僧释道安卓锡处,名头不小,可惜离城太远,而且在汉江对岸交通不便。 因此香火并不兴旺,目下只有四五十名和尚在内清修,比起城内的第一大寺圆通寺(隆庆寺),简直判若云泥。 谷隐庄位于南支的西麓,西支的南麓,背依山峰,面临江湾,这一带方圆七八里的田地,全是庄主云里飞翟英山的产业。 庄本身建有码头,自备渡船,严禁外人涉足,往来的人全是江湖黑道高手,与及襄阳城的地痞流氓,潜势力极大,官府也卖他三分帐。 云里飞在江湖名号并不加响亮,皆因他本人极少在外走动。 由于谷隐庄离城十余里,又在江对岸,因此闹匪期间,襄阳数度受到上万喽罗围攻,四乡涂炭,鸡犬不留,但谷隐庄始终未受兵匪的洗劫,庄本身的武力,也令兵匪双方不敢轻视。 强龙不斗地头蛇,过往襄阳的江湖高手,确也不敢与云里飞这条毒蛇斗狠,何况他的江湖朋友也不少,谁敢正视谷隐庄? 第二天,翟勇把令狐楚请至谷隐庄,盘桓一日,送了不少盘缠,宾主皆大欢喜。 第三天一早,船放西岸,令狐楚踏上了东下的旅程,沿途打听玉芙蓉的消息。他对玉芙蓉念念不忘,发誓要将这位武林三佳丽的老三弄到手。 他却不知,玉芙蓉走在他的后面,他犯了追踪的大忌。要想追踪成功,必须走在被追踪者的后面,追得快是没有用的。 近午时分,一艘轻舟从漆滩顺流飞驶而下,滩下方的会元村码头,泊了一艘轻舟,几名大汉站在舱面,不时向江中跳望。 轻舟到了滩中段,已可看清船头所插的云雷图案的杏黄旗。码头上一名大汉兴奋地叫道:“来了,是少堡主的船。” 船上的几名大汉发出了呼哨声,有人取出一面同式的杏黄旗,站上船顶挥舞示意。 滩上下来的轻舟疾冲而下,换篙用桨,向会元村码头划来。不久,两船并排泊岸。 大汉们纷纷过船,向带了仆从站在舱面的少堡主毒剑雷奇峰行礼请安。 雷奇峰大眼中冷电四射,脸上略现笑容,说:“诸位辛苦了。东方叔,此行如何?” 东方叔是个手长脚长,满脸皱纹像个猿猴的中年人,江湖朋友对这位仁兄不陌生,提起千手猿东方义其人,无不掩耳而走,为人阴狠残忍,两双手脚可在同一瞬间,发射多种暗器。 早年随雷堡主霹雳雷振声行走江湖,是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排名第二,艺业超人。 由于千手猿是老堡主的得力臂膀,因此少堡主尊称他一声东方叔。 千手猿恭顺地欠身道:“回少堡主的话,属下这次前往武当三元宫,幸不辱命。” “你是说,武当掌门已应允禁止门人子弟到陕西闯道?” “武当掌门人已于月前到京师公干,年底方能返山。接见属下的人,是紫霄宫三老,他们保证武当门下,今后绝不以武当弟子名义在陕西游荡。” “汉中彭家寨与江家的事,老杂毛有何表示?” “他们诿称不知江葛二家的恩怨,声称武当门下弟子的私人恩怨,与武当山门无干。” 毒剑雷奇峰哼了一声,怪眼一翻,冷笑道:“这么说来,他们在避重就轻,有意敷衍你了。” “回少堡主的话,属下觉得,紫霄宫三老倒有六七分诚意,并非有意敷衍……” “哼!这不是很明显么?” “这……” “我看,我得亲自跑一趟武当。走,由陆路上武当,我必须取得他们的保证。”毒剑威风凛凛地说。 千手猿脸呈难色,慎重地说:“少堡主千万不可轻身涉险,据属下所知,武当门下弟子似乎群情激愤,再前往恐生意外呢?” “哼!怕什么?” “在他们山门重地交涉,到底有所不便,人多势众,众怒难犯,少堡主务请三思。” “他们敢把我怎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有个冒失鬼不顾一切冲动闹事,那就不可收拾了。紫霄宫三老如此让步,我们如不见好即收,真要闹将起来,后果堪虞。” 毒剑雷奇峰不再冲动,冷冷地说:“好吧,哼!早晚我要亲自跑一趟三元官,让他们清醒清醒,要他们知道天下第一堡就有排解江葛二家血案的能耐,要他们明白武当的所谓内家拳剑,比雷家的拳剑绝学差得远。” “属下认为,武当门下绝不敢与雷家堡为敌,少堡主不必为此耿耿于心。”千手猿乘机排解。 “谅他们也不敢。” “少堡主今后的行止……” “彭姑娘兄妹已东行多日,我们快追。” “是。” “仍分两批下行,东方叔随后跟来。” “是,半天可到襄阳,要不要到樊城去拜望呼风唤雨闵前辈?” “好,闵前辈也许知道彭姑娘兄妹的行踪。” 千手猿摇摇头,笑道:“闵前辈息隐樊城,不再过问江湖事,他身边也没有人,怎知彭姑娘的行踪?在他那儿歇歇作礼数上的拜望,不会有所收获的。如果嫌麻烦,不去也罢。” 两舟先后发航,直放襄阳。 江对岸的樊城镇,约有百十户人家,地方小,却隐居着一位早年的江湖大豪呼风唤雨闵智。 雷少堡主仅带了两名从人,悄然前往闵家作礼貌上的拜望,碰巧这位江湖前辈不在家。 因此也就不便逗留,留下了名帖,登船过江泊舟北门码头,已是黄昏将临,时光不早了。 两艘船并排停靠,彼此装作不相识,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在通都大邑必须避免与官府冲突。 河堤高有丈五,码头在堤外,十余条石级通向堤顶,堤下的街道通向城门口。城门即将关闭,城外的街道却正是夜市方张,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近城根的一排排货仓,进货出货忙碌非常。 铁腕银刀带了两名手下,不带兵刃只带暗器防身,进入城外第一大客栈鸿安老店,堆下笑直趋柜台,向含笑相迎的大掌柜问:“掌柜的,替咱们准备两间上房。在下姓樊,敝同伴不久便到。” 掌柜的一团和气,笑道:“客官要上房,好办,这几天住上房的人甚少,欢迎客官照顾……” “哦!早些天,有没有姓彭的男女客人在贵店投宿?”铁腕银刀开始打听。 “姓彭的男女客人?好像没有。” “好像?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一名店伙接口道:“客官的朋友如果是体面人,定是到城内落店,客官可到城内打听。” “好,在下这就进城……” “可是,马上就要关闭城门了,客官进去,要明早方能出来啦!” 铁腕银刀淡淡一笑,派一名从人回船接少堡主,自己带了一名从人,迳自入城。 连找四家客栈,最后踏入平安客栈的店门。 从人进门便说:“樊爷,肚子咕咕叫,先进食再打听,如何?” “好,先填饱五脏庙再说。” 从店堂踅入酒楼的食厅,厅中高朋满座,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猜拳声与哗笑声此起彼落。 楼上,隐隐传来笑语歌声。 两人找到一副座头,叫了几味下酒菜,两壶酒。 铁腕银刀扫了整座食厅一眼,低声道:“依我看,得向一些地棍们打听打听,彭姑娘一个单身美少女,带了剑极为岔眼,很可能向地棍们打听乃兄的行踪,因此找地棍要可靠些。” 从人深以为然,说:“好,咱们找地棍打听,等会儿向帐房问问,看谁是北门一带的地头蛇。” 铁腕银刀喝干了杯中酒,向右用大拇指点了两点说:“不用问了,看看右边桌上那几位仁兄。” 邻桌共有六个人,都是些粗眉大眼,外带剽悍横蛮粗野的大汉,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嗓门一个比一个响亮。 “有点像。”从人同意地说。 一名耳轮不全的大汉,将一双油腻腻的大手在胸襟上抹,拍拍肚皮怪笑道:“酒足饭饱,我说三哥,咱们找个粉头来开开心,怎样?” 另一名大汉短着舌头说:“老四,你黄汤喝多了,昏了头,这里还能把粉头叫来开心?你算了吧。” 老四怪眼一翻,说:“那就上楼去好了。说不定也碰上一位姓彭的天仙化人小姑娘……” 三哥一把将老四拖下,沉声道:“老四,你怎么说话不检点?如果让翟家的人听去了,你的驴脑袋还要不要?” 老四酒醒了一半,拍着脑袋说:“该死该死,喝多了胡说八道啦!” 桌旁多了一个人,发话道:“酒醉心明白,胡说八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是铁腕银刀,抱肘而立不怒而威。 六大汉吓了一跳,相距最近的一名大汉倏然站起。 铁腕银刀手急眼快,伸手按住了大汉的右肩,呵呵大笑道:“别客气,坐下啦!咱们聊聊。” 大汉如中电殛,缓缓坐下,脸色泛灰,额角大串汗水往下滚,浑身皆在抖索。 另一名大汉已看出不妙,伸手向怀里探。 从人一闪即至,一把便按住大汉的后颈,笑道:“你也想让座?免了。” 这位大汉更糟,人向下挫,脑袋抵在桌上,手脚皆在抽搐。 三哥大骇,离座抱拳行礼,恐惧地说:“咱们是无意的,请手下留情,小的这两位弟兄灌多了黄汤,胡说八道……” 铁腕银刀放了被制的人,拖张凳子坐下,阴笑道:“不要紧,咱们谈谈。当然,一切还得你三哥多包涵,咱们都是朋友,说开了也就算了。” “爷台是……” “咱们来谈谈姓彭的天仙化人小姑娘。” “咦!爷台不是翟家的人?” “先不必管在下的身分。” “这……” “把那天的经过说来听听。” 三哥定了心,说:“没有什么可谈的,咱们弟兄说来玩玩而已。” 铁腕银刀拈起一只酒杯,若无其事地说:“你老兄如果不肯说,在下也不好勉强,可是,只怕有人不答应呢。我看,你还是有话说,多多少少不至于令在下失望,对不对?” 他一面说,一面用右手食拇两指,一块块将杯掰碎,每掰一块,两指一搓,瓷粉纷落,似乎手中的酒杯不是瓷制的,而是泥粉所塑成,入指成粉,不费吹灰之力。 三哥大惊,顶门上走了真魂,浑身惊软了,结结巴巴地说:“小……小的那……天不……不在场,只……只听人说……说起而已。” “呵呵!那你就把听来的话说来听听好了,谢谢,在下洗耳恭听。”铁腕银刀若无其事地说。 “楼上所发生的经过,没有人知道,不知道……”大汉将程大小姐被押下楼,向酒客们所说的话,一一说了,最后说:“以后的事,便没有人知道了,人进了谷隐庄,外人谁也休想知道下落。” 铁腕银刀虎目中冷电四射,寒着脸问:“你认识谷隐庄的人么?” “认……认识几个。” “在何处?” “他们的人今晚没来。” “到何处可以找得到翟家的人?” “东大街的盛源酒坊,便是翟家一位少爷所开的。” “他的大名是……” “翟彪,翟家四小霸天之一。” “谢谢。”铁腕银刀说。 从人拍拍三哥的肩膀,笑问:“老兄,谢谢你的合作,帮忙帮到底,你不会马上就派人传信吧?” “这……” “如果我是你,还是乖乖地在此地喝酒取乐。呵呵!再见。” 两人出了店,大踏步向东大街急走。 盛源酒坊本身虽也酿酒出售,但所出售和名酒却不是该店的产品,而是来自宜城的宜城春。 宜城春也称竹叶春,用城东一里的金沙泉泉水所酿制,得天独厚,名泉美酒,独一无二,为他处所无。 翟彪开设的酒坊垄断了宜城春的经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许其他酒坊染指,谁敢至宜城偷运,保证有飞来横祸。 夜市刚张,盛源酒坊生意兴隆,财源茂盛,买酒的人争先恐后,三间店面的大店,沽酒的人川流不息,财源滚滚。 铁腕银刀与从人弄来了两只酒葫芦,排众而入挤近柜台,酒葫芦向柜上一放,亮着大嗓门嚷嚷:“喂!伙计,买酒的财神爷来了。” 伙计们正在忙,所有的店伙哪将两葫芦的买卖放在眼下?附近的一名店伙在打发论坛买的顾客,瞥了酒葫芦一眼,掉头招呼其他顾客,不加理睬。 铁腕银刀的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两葫芦酒盛满了也不过四五斤,却自认是财神爷,要不是店伙正在忙,可能就得横眉竖眼把财神爷往外撵了。 没人理睬,正中下怀。 铁腕银刀向从人打眼色,从人撑上柜台,手一伸,把正在收钱的掌柜帐房劈胸抓住,拖上柜面怪笑道:“晦!你这鸟店是卖酒的么?” “哎……放手!放手……”帐房鬼叫连天。 这可好,立即全店大乱。 “你要不要做买卖?不做就干脆关门。”从人大叫,并未放手。 买酒的客人纷纷让开,惊讶地站在远处看热闹。 过来两名店伙,气势汹汹抢到,一个怒叫:“好家伙!你小子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敢到此地撒野,为何不先打听打听?放手!” 铁腕银刀闪身挡住,冷笑道:“慢着!你们也该打听打听咱们的来历。咱们来买酒,没有人理睬,这是什么霸王店?你说。” 两店伙怒火上冲,掳衣扎袖正要动手。 内间里出来了一个留鼠须的中年人,背着手踱出低喝:“退在一旁,不可对顾客无礼。” 店伙退了两步,说:“师爷,这厮可恶……” “不许多说!”师爷冷叱。 “是。”店伙欠身恭敬地答,又退了两步。 师爷向铁腕银刀颔首为礼,含笑招呼:“两位爷台请息怒,有话好说。在下曾清泉,敝店的师爷。” “喝!酒坊有师爷,来头不小,罕见罕见。”铁腕银刀怪腔怪调地说。 “难怪爷台诧异,皆因敝东主另有其他行业,曾某兼管数地店面,因此称为师爷。” “失敬失敬。” “请教两位爷台尊姓大名。” “我姓左,他姓右,咱们一双酒鬼,一左一右秤不离铊。” 曾师爷自然知道他在胡扯,口风紧,不再多盘,淡淡一笑道:“左爷光顾小店,是小店的光荣……” “废话少说,到底你们卖不卖酒?” “当然卖,只因顾客太多,一时照顾不来,左爷包涵一二。来,区区替二位打酒。” 说完,伸手至柜上拈取酒葫芦。 从人手中仍抓住酒葫芦的系带,冷冷一笑。 曾师爷的手刚抓住一只葫芦的腰部,突然五指一震,僵住了,脸色开始泛白,抽口凉气强自镇定地问:“爷台要什么酒?” “一百斤宜城春。”从人冷冷地答。 “那……那是两……两坛……” “不要坛。” “那……” “要装在葫芦内带走。” 这不是找麻烦么?曾师爷忍无可忍,厉声道:“阁下,你这不是……” 一名打手抢出,大喝一声,“黑虎偷心”一拳向铁腕银刀攻去,力道千斤。 铁腕银刀上盘手一拨,搭往大汉的脉门叫:“打吧!” “砰!”打手被撂倒在地。 从人应声就是一脚,把曾师爷踢翻,一声虎吼,手一掀,千斤大柜应手翻覆。 呐喊声大作,看热闹的人惶然向店外奔。 铁腕银刀捧起一只五十斤的大酒坛,一声狂笑,奋神威向外抛,直飞出街心,在轰然大震中,酒流了一地,酒香扑鼻。 “抄家伙打!”从人大叫,扭断一条凳脚,猛扑挺棍伸枪冲来的六七名店伙。 铁腕银刀不用兵刃,他的一只臂膀比铁还要坚硬,哪将这些店伙放在眼下?接住刺来的一支花枪,信手一抖,打手狂叫着摔倒。 他丢掉枪抢入人丛,拳打脚踢如同猛虎入羊群。 只片刻间,整座店七零八落,店伙们躺了一地,落花流水鬼哭神号。 满店全是酒,破坛与碎家俱以及一切生财什物,一塌糊涂灾情惨重。 店中人除了倒地叫号的人以外,腿快的人走避一空。没有可砸的了,铁腕银刀叫:“出去,拆招牌。” 抢出店门,一位年轻人带了十余名打手排队而入。 从人抡起齐眉棍,便待击毁招牌。 “住手!你们干什么?”青年人怪眼彪圆沉喝。 铁腕银刀直逼近至八尺内,冷笑道:“你来了。” “你阁下……” “在下来找你的,你是翟彪?” “咱们认识?”翟彪厉声问。 “这不是认识了么?”铁腕银刀冷冷地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襄阳,谷隐庄翟家的人,跺下脚天动地摇,吼一声汉水倒流。而这两位不速之客,不但打上门来,而且指名等候翟彪,来意不问可知。 翟彪看了店内店外的情景,心疼得要命,愤怒得像疯子,但却知道事态严重,强抑心头愤火,怒声问:“那么,你是有意前来砸翟某的招牌么?” “对。”铁腕银刀干脆俐落地答。 “咱们有过节?” “过去没有,目下有了。” “敝店的人得罪你了?” “少废话!一两个店伙得罪在下,算不了什么,在下不是气量小的人。” “那你……” “翟勇是你的堂兄?” “不错。” “早些天,令兄在平安酒楼,倚多为胜,强掳了一位会武的姑娘?” “这……” “人在你们谷隐庄?” “你为了那位……” “对,为她而来。” “你阁下是……” “你不要多问,借你之口,替在下给翟勇捎个口信,劳驾劳驾。” “这……” “你千万别忘了。” “捎什么信?你们砸了在下的酒坊,这件事咱们得先行解决。”翟彪怒叫。 “那是你的事,暂且搁下。” “你……” “你回去告诉翟勇,叫他在明晨日出之前,带了那位姑娘,到城外鸿安老店投到,知道么?” 翟彪怎受得了?怒吼道:“反了!你这狗东西……” 祸从口出,这句话骂坏了,人影一闪,“啪”一声暴响,挨了一记沉重的耳光。 “哎……”翟彪摔倒在街上狂叫,叫声漏风,口中血水溢出,地上有几颗断落的大牙。 众打手大惊,有人拔刀叫:“杀掉他们!” 刀光一闪,“力劈华山”砍向铁腕银刀的脑袋。 铁腕银刀冷哼一声,不闪不进,不退反进,闪电似的从刀下抢入对方怀中,双手托住了对方的双臂,抬膝急攻对方的下阴要害。 “呃……”打手叫,站不住了。 铁腕银刀大喝一声,将打手飞掷丈外,砸向其他冲来的打手。 从人已先一步抄出,凳腿一抢,势如疯虎般抢入人丛,晃身闪过一刀,凳腿反抽,“噗”一声打断了一名打手的双腿,仍然勇进。 秋风扫落叶,十余名打手叫苦连天。 铁腕银刀走向翟彪,这位小四霸天刚爬起踉跄而逃,被他抓住背领拖倒在地,一脚踏住冷冷地问:“阁下,记住在下的口信么?” “你……你们都……都得死……”翟彪含糊地厉叫。 “哼!你狠,大爷更狠,先揪下你一只耳朵……” “我……我记住了。”翟彪恐惧地叫。 “这时已晚了。” “哎……唷……” 翟彪狂叫,右耳轮离体。 铁腕银刀丢掉耳朵,冷笑道:“滚!再说一个字,挖出你的狗眼珠来。” 翟彪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如飞而遁。 铁腕银刀带了从人,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毒剑雷奇峰已住进鸿安老店,接到人大发雷霆:“樊叔,你怎么这么糊涂?一个大姑娘落在他们手中,救人如救火,不杀至谷隐庄救人,却去浪费工夫找人捎信?你倒会自作主张,什么话?” 铁腕银刀却沉着地说:“少堡主,彭姑娘已落在他们手中三四天了,急也来不及啦!在未摸清谷隐庄的底细之前,敌势不明贸然杀入,委实不智。属下认为他们今晚定然派高手前来报复,咱们正好探他们的实力以定进退。在此地探实力,对咱们有利,少堡主以为然否?” 千手猿也劝道:“云里飞是老一辈的黑道大豪,手面阔朋友多,不可轻悔,引他出穴而斗,咱们已操了三分胜算,少堡主千万忍耐。” 毒剑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恨恨地说:“好,等他们来,我给他们讲理。” 他眼中杀机怒涌,脸色铁青极为狰狞。 三更天,城外夜市已散,街上冷清清,码头附近一片死寂,波涛拍打着河堤,这是唯一的声浪。 街上突传来骤急的犬吠声,三更正的更鼓声恰好传到。天空中万里无云,众星朗朗挂树梢,有星不见月。 一个黑影飞上了瓦面,到了东院上房的墙头。 院子里闪出一名大汉,朗声向上叫:“朋友,有何见教?请下来谈。” 黑影一怔,说:“哦!高明,你们知道有人来?” “你不是来了么?” “在下是传口信的。” “传给谁?” “姓左的。” “左爷也留下话。” “这……” “说,你们来多少,咱们接多少。” “咱们的人不来,免得惊俗骇世。” “哦!把口信传给在下好了。” “你作得了主?” “在下可以全权处理。” “贵姓?” “姓上好了。” “姓上?少见。” “咱们有人姓左姓右,自然也有人姓上姓下了。说口信吧,老兄。” “城西北角里余,檀溪的东岸,有座跃马坡。” “不错,据说是当年刘备跃马渡檀溪,逃得性命的地方。” “对,但真正的跃马处还在南面里余。” “咱们也到那儿跃马么?可惜咱们没带坐骑。” “请诸位前往谈谈。” “妙极了,咱们长上正要与你们讲理,这就走么?” “在下领路。” “请。” 出了客店,向西进入堤根。 黑影问:“怎么,你们只有四个人?” 铁腕银刀走在最前面,笑道:“四个人嫌少了,你要多少?” “你们同船来的,不是八个人么?” “哦!原来你们已打听清楚了,果然灵通。” “另四位朋友也该来的。” “要谈谈用不着太多的人,对不对?” “谈完了立即解决,你们不全来,岂不是又得多费手脚?”黑影不满地说。 “对,又得多费手脚,因为云里飞显然今晚并不想亲自出马,他认为用不着他出面,事情便可解决。他不来,咱们还得去找他,确是麻烦得很。” 之后,双方不再说话,埋头急走。 檀溪已经干涸,名存实亡,平时仅上游的檀溪湖有水,大雨时污泥浸漫,寸步难行。 到了一处溪边的平坡,北面是树林,南面是一座颓垣散布的废墟。 黑影向草坡中一指,说:“敝长上在溪边相候。到了。” 铁腕银刀呵呵笑,说:“既然到了,叫他们出来吧。” “请多走几步……” 铁腕银刀却向树林叫:“林里面的朋友,出来吧,这种断后路的小埋伏,逃不过在下的法眼,难道要请你们才出来么?” 树林中共出来了十二个人,大踏步而来。 南面的废墟中,也出来了八个人。 铁腕银刀突向后叫:“请少堡主指示,属下听候吩咐。” 五六丈外,出现毒剑雷奇峰的身影,只有他一个人,穿一身白劲装,剑负于背,出现得十分突然,那一身白裳,在星光下同样触目。夜间穿白,委实出乎对方意料之外,也可知他确是狂傲得可以了。 “交给我。”他冷冷地说,向前走来。 领路的黑影一怔,问道:“少堡主,是那一位少堡主?贵姓?” 毒剑雷奇峰迫近,反问道:“你是领路的?” “是的……” “你领到地头了。” “是的……” 毒剑不让对方多说,接着冷叱:“那么,你先死。” 黑影哼了一声,说:“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 话未完,白影一闪即至。 黑影伸手拔剑,但太迟了,毒剑已一掌削出,快速电光一闪,“噗”一声削中耳门,头颅骨向内陷。“砰!”黑影飞跌丈外,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毒剑挥手令铁腕银刀四个人退,独自上前说:“你们退,我给他们讲理。” 铁腕银刀久随在他身边,早摸清了他的性格,他的所谓讲理,不是用嘴而是用剑,谁强谁有理,赶忙说:“少堡主,留活口。” 毒剑阴森森地说:“不留,谷隐庄有的是人,不怕无处找活口。” 说完,大踏步向北面树林出来的十二个人走去。 十二个人分为两列,整齐地大踏步接近。 渐来渐近,五丈、四丈、三丈……在两丈外止步,领先的人独自上前叫:“朋友,咱们谈谈……” 毒剑雷奇峰拔剑出鞘,冷然逼进,不理睬对方的话,一步一顿,似已怒极。 对方一怔,接着叫:“那位姑娘……” 白影来势突然转疾,怒啸声震耳欲聋,剑光如电,剑气迸发声如虎啸龙吟,看到剑光,剑气已经迫体。 发话的人大骇,向侧急闪,伸手拔剑叫:“说清楚再……啊……” 剑已刺入七坎要害,惨号声刺耳。 毒剑雷奇峰毫无表情,一脚将尸体踹飞,白影疾闪,猛扑人群。 一个灰衣人抢出,一剑点出叫:“朋友,你好狠……” “铮!”剑被震飞,人仍向前冲。 雷奇峰冷哼一声,反手挥剑,灰衣人的脑袋突然脱颈而飞,无头的尸身仍向前冲。 雷奇峰让过尸体,身剑合一长啸震天,扑入人群,剑光左右飞腾,疯狂地手下绝情。 啸声惊心,剑光动魄,人影飘摇,兵刃乍合。 白影疾射而出,远出丈外倏然停住。 “砰!砰!”倒了两个。 “噗噗噗……”另三个也摇晃着倒下了。 西首的两个人同声惨号,摔倒在地尖号。 十个人倒了七个,一冲错便要了七条命,毒剑名不虚传。他的剑并未淬毒,毒剑绰号的由来,是指他出剑极为歹毒,剑出鞘必定杀人,不管对方是否与他有深仇大恨,剑出鞘绝不留情。 十二个人,只剩下三个了。 从废墟出来的八个人,距离到十余步,急奔而至,领先的人大叫:“且慢动手……” 一声怒啸,白影到了,剑影漫天,死神光临。 埋伏在西面河岸旁的人,如见鬼魅般溜之大吉。 破晓时分,有人前来收尸,二十一具尸体,用两部牛车拉走了。 第十四章 寻衅毁庄 红日东升,谷隐庄并未差人将程大小姐送来谈判。 当天,谷隐庄在城内外的店铺栈房,以及与翟家狼奸的地棍痞氓,被打得落花流水。 白天没出人命,当晚,城内外共出了廿八条人命。 次日一早,两艘船顺流下放,在谷隐山北麓江滨泊舟,十余名高手登陆,船重新上航,至樊城镇下碇等候。 从北面的东津关渡头,向南伸来一条小径,通过谷隐山东麓,至谷隐山游山的人,皆从陆路从东津关过渡,然后南下至紫金寺,可往南,便是谷隐寺。 谷隐寺西麓,便是谷隐庄。庄在山麓的平坡上,下瞰山下至江边的千顷田畴,居高临下,气象恢宏,有二十余栋楼房,四周果园围绕,外围更有土寨墙,经常有人昼夜不断地巡逻放哨,不许外人接近,误闯附近的田地山林,很可能丢掉老命,庄中养食了一群异种猎犬,不分昼夜,外人决难接近庄院两里内而不被发现。 谷隐庄召请朋友的信函满天飞,庄中戒备森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极为紧张。 紫金寺香火冷落,只住了十二名僧人。十二名僧中,还有三名是挂单的游方和尚,实际在此苦修的只有九名高年苦行僧。 谷隐寺的名气大,谁愿到这座破败的紫金寺进香拜菩萨? 十余条好汉住进了紫金寺,纳了一笔香火钱,紫金寺立即成为毒剑雷奇峰的行宫,距谷隐寺仅两里左右。 寺南不远,两名暗桩火速将信息传出。 翟家的爪牙,认为对方有船,必定从江上来,江边高手齐集,准备给对方一次凶猛的迎头痛击。 又一次计算错误,敌人已到了紫金寺,拊谷隐庄之背,直迫庄外围了。 雷奇峰换了一身紫色劲装,登高下望山脚的谷隐庄,冷笑一声,向手下说:“首先,咱们得将那些狗东西赶入庄内,再慢慢收拾他们,走!” 他们往下走,不久便看到下面从江边撤回的数十名高手,正急急向庄门赶。 “我们可以先到,先杀一阵再说。”他狂喜地叫。 他们从庄北杀入,见人就杀,全庄立即陷入恐怖之中,哭号声大起。 庄中火起,鬼哭神号。 在翟家的人赶回之前,他们已从北面撤出,向紫金寺方向退走。 翟家的人急于救火救人,不敢追来。 毒剑退回紫金寺,咬牙切齿地说:“好了,咱们准备等他们前来送死,各就定位。记住:杀!” 人群四散,片刻间形影俱消。 不久,翟家的人终于赶来了。 四十六名高手,像一阵狂风般赶到寺前。领先的是早年的黑道大豪云里飞翟英山。这位大豪年届古稀,腰干直腿朗健,矍铄不减当年,红光满面,白髯拂胸,佩一把沉重的九环刀,怒容满脸。 闪电手刘春与翟勇紧随在他身后,也脸涌杀机盛怒如狂。 闪电手身后是两名大和尚,一个中年黑衣女人,一个白衣戴了一朵红襟花的年轻女郎,一个十三四岁红衣小童。 其他的人都是些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好汉。 寺外只有一个人,是雷庄主的好友九真观的青莲羽士,背着手迎上,状极悠闲。 双方在广场上相遇,相距两丈外,云里飞举手令爪牙止步,跨前两步尽量压抑着怒火问:“老道,刚才杀入敝庄,杀人放火的十余人中有你,你不否认吧?” 青莲羽士呵呵怪笑,说:“不错,有我,贫道为何要否认?” “好,你那些同伴呢?” “他们会来的。” “昨天在府城行凶的人中,也有你。” “对,昨晚杀人,也有贫道一份,贫道的剑下,慈悲了三位孽障。” “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青莲羽士。” “以你为首?” “不,贫道是听候差遣的人。” “哼!你……” “你是云里飞翟庄主?” “正是老夫……” “那好,贫道……” “贵长上贵姓大名?” 青莲羽士脸一沉,阴恻恻地说:“不必盘道了,以免枉费心机浪费口舌。目下,贫道指引你一条明路。” “哼!你们……”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贵庄血流成河。” “你说是……” “把彭姑娘放出来,看你们的造化。” “什么彭姑娘?” 青莲羽士大力不耐,厉声说:“少废话,如想保全老命,快将彭姑娘放出来,不然,谷隐庄将玉石俱焚。” “你们已做得太绝……” 青莲羽士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一面说:“既然你执迷不悟,贫道不必饶舌了。” 一名中年人飞跃而出,大喝道:“杂毛老道,你不交代清楚,走得了?留下!” 青莲羽士像是背后长了眼,身形一闪,大旋身一袖抽出叫:“开张鸿发,无量寿佛。” 声落,中年人一声惨叫,整条右臂齐肩被袖所击断,惨叫一声,斜冲出丈外,“噗”一声断臂方行坠地。 青莲羽士冷哼一声说:“像这种脓包,何苦出来送死?” 闪电手一跃而出,冷笑道:“在下不才,要领教道长几招绝学。” “你客气,上啦!哦!贵姓?” “在下刘春。” “刘春?哦!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闪电手刘施主,幸会幸会。” “好说好说……” “哈哈!刘施主在江湖名号响亮,独来独往颇具声威,居然做了谷隐庄的走狗护院,岂不可怪?” 闪电手没生气,笑道:“数天前,在下行脚襄阳,在谷隐庄作客,次日翟少庄主在平安酒楼替在下设宴……” “哦!对,那天你在场?好极了。” “道长……” “那晚定然是你出手掳走了彭姑娘,不然凭翟家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孽障,也不配向彭姑娘动爪子……” 话未完,寺门紫影疾射而出,长啸声震天,毒剑雷奇峰狂怒地飞掠而至,剑影破空锐啸,猛扑闪电手。 一名大和尚飞纵而出,禅杖一伸,大喝道:“慢来,贫僧挡驾。” 杖花一涌,锲入飞射而来的漫天剑影中,罡风似殷雷,力道千钧。 双方的冲势皆急如星火,出招势如雷霆,生死决于须臾,毫厘之差便决定了命运。 剑影疾降,宛如长鲸吸水,罩住了杖山,然后倏然冲落,人影突然静止。 和尚则挺杖前冲,冲出五六步脚下突然大乱,踉跄跨步,“砰”一声禅杖突然脱手坠地。 众人大惊,目定口呆。 和尚并未转身,以手掩胸,身形一晃,嗯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双脚猛烈地蹬动抽搐,身躯蜷曲扭动,不久方开始放松。地面,血流了一地。 毒剑雷奇峰仗剑肃立,用手指点着说:“一、二、三、……还有四十四人。你们,全得死!在大庭广众之下掳劫一位姑娘,你们必须付出惨烈无比的代价。闪电手,你还不出来纳命?你是帮凶,因此你得先死。” 云里飞拔剑吼道:“咱们上,分了他的尸。” “哈哈哈哈……”左面狂笑声震耳,千手猿东方义带了六名手下掠出。 “呵呵呵呵……”右面出来了铁腕银刀与六名高手,所佩的银刀银光耀目。 中年黑衣女人一怔,失惊叫:“铁腕银刀樊斌!” 铁腕银刀大笑道:“原来是墨娘子,幸会幸会。小小襄阳城卧虎藏龙,有你墨娘子在,难怪云里飞敢如此胡来。哈哈哈哈!看来今天咱们天下第一堡的人,碰上了硬对头。来吧,樊某要会会你的神刃墨剑。” 银刀出鞘,冷电四射,刺目的锋芒映目生光,传出隐隐龙吟,果然是吹毛可断的神刃。 云里飞大骇,脱口叫:“你……你们是雷……雷家堡的人?” 千手猿厉声道:“剑劈贼和尚的人,便是咱们的少堡主毒剑雷奇峰,你该有过耳闻。” 云里飞心胆俱寒,魂飞大外,恐惧地叫:“谷隐庄并未招惹贵堡,天南地北相距天各一方,少堡主为何煎迫?愿闻其详。” 铁腕银刀哼了一声,沉声道:“彭姑娘是汉中彭家寨狂风剑客彭世杰彭寨主的千金,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将她从客店酒楼中掳走,你还将一堡一寨看在眼下?彭姑娘乃是少堡主的爱侣,你想想看,这笔账该如何算?” “老天……” “叫天没有用,前天晚间,在下已经给你们和解的机会,要你们带了彭姑娘至客店商谈,你们不但拒绝了,而且更在檀溪跃马坡耀武扬威。” 闪电手大叫道:“且住!这里面有误会。” 雷奇峰怪眼彪圆,怒吼道:“狗东西!你说误会?本少堡主要将你万剑碎尸,方消心头之恨,你给我滚出来领死。” 云里飞却向乃子翟勇大吼:“你这畜生!你做的好事,你……” 翟勇吓得屁滚尿流,脸色死灰,浑身在发抖,已说不出话来。 闪电手上前,急叫道:“少堡主,此中确有误会,那位姑娘姓程,不姓彭,不是汉中彭寨主的千金……” “你敢否认?”雷奇峰怒叫,举步逼进。 闪电手打一冷战,惶乱地说:“在下怎敢胡说八道?她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的情人,令狐兄玩腻了,将她送给翟少庄主……” “闭嘴,狗东西……” “少堡主请息怒,翟少庄主派人将程姑娘送来一问,再决定谁是谁非好不好。” “哼!你还想玩什么诡计?” “在下天胆,也不敢玩诡计,事情是这样的……”闪电手将当天发生的事说了,最后说:“令狐楚只说那位姑娘姓程,是从白河带来的,武功平常得很,绝不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玉芙蓉彭姑娘,在下敢用人头打赌,她绝不是少堡主所说的彭姑娘。” 青莲羽士向雷奇峰低声说:“少堡主,何不将那位姑娘叫来一看?” “你相信他们的鬼话?”雷奇峰不悦地问。 青莲羽士陪笑道:“反正他们跑不了,乐得……” “好,叫他们把彭姑娘送出来。” 青莲羽士转向云里飞大声道:“去!派人把那位姑娘接来,在彭姑娘未曾到达之前,你们就在原地等候。谁要是擅自走动妄想离开,休怪咱们心狠手辣。” 云里飞不敢不遵,立即派了两个人返庄。 一身白衣,佩了一朵红襟花的年轻女郎缓步而出,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堡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毒剑正在火头上,也冷冷地问:“丫头,你不服气?” “可以这么说。”白衣女郎轻点螓首说。 “有兴趣试试锋芒?” “本姑娘求之不得。” “好,贵姓芳名?” “阴筑君。” “你上吧。”毒剑雷奇峰傲然地说。 千手猿一怔,走近低声说:“少堡主小心了,她就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女煞星白衣丧门,她的丧门剑法霸道绝伦,不可轻敌。” 毒剑雷奇峰豪气飞扬地说:“好,听说她的名号,将要压倒武林四大剑客,我却不信邪,倒要看看她凭什么敢向在下叫阵。” 白衣丧门拔剑立下门户,点手叫:“雷少堡主,请指教。” 雷奇峰哼了一声,轻拂着剑冷笑道:“强宾不压主,你上啦!前三剑是你的。小心了,别闪了小腰儿。” 白衣丧门移步滑进,喝声“有僭”,剑轻灵地点出,吐出一朵剑花,走中宫排空而入,笼罩了他胸前各处要害,疾逾电闪。 雷奇峰冷冷一笑,斜移两步信手挥剑封架。 两招、三招…… 礼招结束,两人互换方位。 白衣丧门一声娇叱,手上一紧,剑突发龙吟,洒出了无数道熠熠光华,凶猛地向雷奇峰攻去。 雷奇峰咦了一声,剑虹一紧,八方分张,连人带剑锲入对方的剑网,无畏地直抢中宫。 两人搭上手,就是一场凶猛可怖的快攻,各不相让,一剑换一剑礼尚往来,分向对方的要害招呼,狂野快速的冲刺,轻灵迅疾的闪避,形成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凶险画面,令旁观者目眩神移,心跳加剧手心淌汗。 “铮!铮铮!”不时暴起三两声铿锵的金铁交鸣,令人闻之心中发紧。 “嘎……”错剑声刺耳,闻之牙龈发酸头皮发麻,这是生死关头的响声,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数十照面,七十余招。 剑影飞腾中,蓦地一声暴叱,人影相错背向飞射,剑气徐消,尘埃飞扬。 白衣丧门站在东首,倏然转身。 一幅裙袂长约尺余,徐徐飘落尘埃,右腿外侧有血迹沁出,她受了伤,可能伤势不轻,血迹仍在扩大中。 雷奇峰站在西端,右胁下衣裂血出。 死一般的静,血腥在空间里流荡。 雷奇峰伸手摸摸创口,摸了一手血,冷哼一声,杀机怒涌地说:“我要杀死你,你竟敢乘在下手下留情之机,反击在下一剑回报,你该死!” 白衣丧门向后退,脸色苍白,秀丽的脸蛋颊肉在抽搐,在忍受痛楚,说:“战阵无父子,剑下决生死。本姑娘不领你的情,自作多情你是活该。但本姑娘认栽,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一跃两丈,如飞而遁。 “你走得了?”雷奇峰怒叱,衔尾急迫。 西面的千手猿拦住叫:“丫头,此路不通。” “别拦她,我要亲手杀她。”雷奇峰怒叫。 白衣丧门飞掠而过,去势如电射星飞。 雷奇峰追了百十步,突感创口一麻,气血浮动,不由脚下一缓。 白影冉冉去远,追之不及了。 “下次非杀你不可。”他恨恨地向白衣丧门的背影叫,愤怒地收剑折回。 不久,两名爪牙将程大小姐送到。 闪电手伴同上前,抱拳施礼说:“少堡主请看,这位就是追魂浪子留下来的程姑娘,不是玉芙蓉……” 程大小姐突然放声大哭,尖叫道:“少堡主,请替奴家作主……” 雷奇峰粗眉深锁,惑然地间:“你是谁?你为何伪称姓彭?你……” “奴家是白河程家的姑娘,金狮程彪就是家父。彭驹少爷与彭姐姐在我家作客,不幸被仇家所害,彭少爷被一个叫印佩的人所击败,含恨他往不知下落。彭姐姐带奴家逃命在襄阳酒楼,被这些人把我们掳来,奴家被他们所霸占,彭姐姐恐怕也凶多吉少,她受伤被擒……” “你怎么胡说八道?”闪电手大叫。 “你!”程大小姐向他一指,咬牙切齿地尖叫:“你也是凶手之一,你是抢先动手的人,彭姐姐骤不及防便被你一掌劈伤……” “我的天!你……”闪电手心胆俱裂地叫。 雷奇峰愤怒地拔剑,怒吼如雷地叫:“闭上你的狗嘴,叫天也没有用。白河程家的事,在下略有风闻,彭驹兄妹在程家作客,确有其事。你们,好哇,居然用缓兵计,编出一套鬼话来欺骗在下,杀!” 青莲羽士赶忙说:“闪电手,目下你们必须交出追魂浪子与彭姑娘,不然……” 闪电手绝望地说:“老天!这位姑娘明明在胡说……” 程大小姐尖叫道:“你这疯狗!你才胡说,那晚追魂浪子也在场,你与他追下楼捉住了彭姐姐架走,你……” 雷奇峰一声怒啸,剑化长虹飞扑面上。 有理说不清,与一个急疯了的人说理,有一千张嘴也是枉然。看到雷奇峰那狰狞可怖的疯狂嘴脸,闪电手惊得魂飞天外,扭头便跑。 这一跑,便表示心虚,罪名落实,跳在汉江也洗不清。 千手猿一声长啸,手脚齐动,暗器漫天飞舞。 铁腕银刀也一声怒吼,刀光似匹练,猛扑墨娘子。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 雷奇峰疯虎似的扑入人群,剑出似穿鱼,手下绝情,一剑一个挡之即死。 墨娘子的剑是黑色的,所以叫墨娘子,她的黑衣裙也是活招牌。人的名,树的影;天下第一堡高手齐至,她知道谷隐庄完了,怎敢恋战?接了铁腕银刀五六招,便徐徐退出寺前广场。 红衣小童也不笨,也向外徐退。 寺前的广场大乱,成了杀人的屠场。几名老和尚跪在山门外,不住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好一场惨烈的屠杀,尸横遍野。 山林中奔东逐北,各找对手。 雷奇峰剑下无三招之敌,连杀六名爪牙,追近了闪电手,吼声似焦雷:“留下命来!” 恰好右面是一条小涧,闪电手心中一急,扑倒在地奋身急滚,滚落涧中向水底一钻,潜水而遁。 青莲羽士在百步外逼上了云里飞,大喝道:“站住!说清楚……” 还有什么可说的?云里飞猛地倒翻而回,大喝一声,一剑挥向老道的天灵盖。 老道向侧一闪,一剑点出叫:“你会反飞……” “嗤!”剑刺入云里飞的左胁,入体尺余,人向下急坠,老道的剑却来不及拔出,“啦”一声剑身折断,尺长的剑身留在云里飞的体内。 “蓬!”云里飞重重地跌倒,扭曲着大叫:“女人……祸……祸水……” 老道上前伸手将人翻转,摇头道:“贫道无意杀你,但你却想杀我。” 云里飞脸色转青,吃力地说:“那……那女……女人胡……胡……”话未完,一口气接不上,头向下一搭,呜呼哀哉。 老道举目四颐,要找程大小姐。广场中人已走散,只有两对人在拼命,程大小姐已经不见了。 他吁出一口长气,自语道:“我怀疑这件事,但苦无对证。我要找到她,方能澄清这件公案。” 不远处,雷奇峰站在山坡上叫:“到谷隐庄,走!” 谷隐庄共来了四十六个人,只走了六七个高手。雷家堡的人,也折损了四名,三名受了伤。 庄中的火已经救熄,但噩运接踵而至。 一名逃得快的爪牙,拼命向庄内狂奔,厉声大叫:“雷家堡的人又来了,快逃命去吧。” 里外,雷家堡的人如飞而来。 程大小姐在山脊上的草丛中,居高下瞰,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你们受到报应了,还有个追魂浪子犹在逍遥法外,我得去找他,这没良心的畜生必须受报。” 扮成黑小子的玉芙蓉彭容若姑娘,就在紫金寺血肉横飞的同一时间,踏入了襄阳城,真巧,进的就是平安酒楼。 她是从陆路来的,沿途打听印佩的消息,白花不少时日,印佩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讯毫无,令她十分失望,芳心颇为焦灼不安。但她并不灰心,慢慢打听,沿途停留,迄今方抵达襄阳。 她站在店门外,盯着平安客栈的金字招牌自语:“我该在襄阳等,他一定还留在后面,不然为何毫无踪迹可寻?好吧?落店。” 炎阳高照,已是午牌初,不是落店的时光,店内冷清清,酒楼上也因为缺少食客而显得冷落,倒是楼下的餐厅相当拥挤,水客们皆在此地提前进膳。 她将包裹向柜上一放,说:“我要一间单身上房,要住几天。” 上来一名店伙,含笑招呼:“小客官,包裹要交柜么?” “不交柜,里面没有贵重物品。” “哦!小的领客官进房歇息。” 店门进来了两个青衣大汉,一个敞开上襟的笑向掌柜打招呼:“李掌柜,怎么啦?贵店冷冷清清,难道汉江水涨断了水客不成?” 李掌柜苦笑道:“别提了,早几天翟家的少庄主,在酒楼上掳走一位白河来的彭姑娘,把客人都吓跑了,从此便少有客人上门,都以为本店是黑店呢,倒楣。” 大汉呵呵笑,说:“哦!原来是这档子事,难怪。翟家比你们更倒楣,所有的店栈全关门啦!” “这叫报应。”李掌柜恨恨地说。 大汉摇摇头,也说:“对,真是报应。听说那位彭姑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玉芙蓉。翟家这次不长眼睛,可碰上凶神恶煞了,看样子,谷隐庄这次完了。” 彭容若这才提起包裹,心中纳罕,心说:“我怎么被人从店里掳走了?我这才进店呢!得打听打听,是谁利用我的名号作怪?” 她随同店伙进入西厢,信口问:“贵店的客人被掳走,是怎么回事?” 店伙苦笑道:“小客官,不问也罢,这件事真令人愤慨,张扬出去确实丢人。 “说说看。” “这……好吧,等会儿小的替你沏杯茶,再说给你听听,你便知道那些土霸是如何无法无天了。” “那位姑娘真姓彭?” “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自称是汉中来的,姓彭。她是与一位姓令狐的客官一同落店的,令狐客官说她是他的女人。后来在楼上,不知怎么两人闹翻了……” “这狗东西可恶!”她忍不住咒骂。 店伙一怔,扭头问:“小客官,你……你骂谁?” 她摇摇头,笑道:“骂那姓翟的,没你的事。” 同一期间,印佩的船正顺流东下,船驶过襄阳,轻快地向下航。 他是从均州上船的,曾经到武当山转了一个圈,探听武当门人的动静,看他们是否再派人至汉中寻仇。 他不想卷入这些武林恩怨之中,万里长风的事与他无关。 结果,武当门人毫无动静,果然不愧称名门大派,对门人弟子的个人恩怨,并不加以过问支持,武当弟子众多,个人的恩怨如果皆需师门支持,那还了得?岂不是整天得为寻仇报复而忙碌?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离开武当山,在均州搭上了东下的一艘便船,那是送客人至武当的小舟,空船下放,只接了他一个客人,直放安陆州。 他不想再追踪一笔勾消,这老凶魔已经够可怜了,孤家寡人断了一条腿,遁隐深山穷荒度日,晚境凄凉,再追也是枉然,他下不了手。 老凶魔不是杀师主凶,得饶人处且饶人,打算就此放手,只希望找到当年救了他的落魄穷儒余昭彦面致谢忱。 这一年来,他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可是,仇人找到了,恩人却找不到,落魄穷儒三年前突在江湖失踪,江湖朋友竟然无人知其下落,岂不可怪? 一年来,他少管闲事,竟未能闯出名号,但这次在白河,他开始崭露头角,江湖人知道酒狂有一位姓印的门人行道江湖。 酒狂是宇内三大绝顶高手之一,他的处境十分尴尬,他总不能藉师门荫庇行道,以酒狂的门人身分唬人哪! 船接近了谷隐山,他坐在舱面则览江景。 船顺水下放,舟子十分悠闲,只有一名船夫控桨,老舵工高踞舵楼以脚控舵,船平稳地顺流飞驶。 蓦地,他看到左岸的山坡草丛中,一个白衣女人突然失足滑倒,骨碌碌向下滚,滚下五六丈便寂然不动,被草所掩无法看到了。 “船家,靠岸,靠岸。”他大叫。 一名船夫抢出,急问:“公子爷,怎么啦?” 他向左岸一指,说:“那儿有人受伤,摔倒了。” 船夫大笑道:“公子爷,船放江心,是不会管岸上的事的……” “靠岸救人,我给你们十两银子,救不救?” “这……有银子……” “怎样?” “公子爷当真?” 他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救到人,银子是你的。” 舟子笑道:“有钱可使鬼推磨,看在银子份上,就耽搁一会吧。老大,靠岸。” 船转向,靠岸。他一跃而上,向上游半里地的山坡飞奔。 船夫一怔,舵口老大讶然叫:“咦!这位公子爷斯斯文文,跑起来却比鹿还快,真是怪事。” 到了山坡的草丛,白衣女人已昏厥了。他将人翻转,吃了一惊,脱口叫:“血!她受伤不轻。” 当他看清姑娘腿外侧的创口,心中一栗,说:“是金创,糟!失血过多,不知她家在何处,总不能将她救上船带走哪!” 一捏人中,取出一颗丹丸,塞入姑娘口中,一捏牙关丹药下喉,片刻,姑娘突然张开朦胧秀目,猛地出掌劈向他的脸部。 他手急眼快,一把接住叫道:“我是救你的,你跌倒昏厥了。” “你……” “我过路的。” “他……他们呢?” “谁?” “追……追杀我的人……” “有人追杀你?” “有……有许多人……”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我……我家在池……池州府。” “好,我先带你离开。” “谢谢你。”姑娘虚弱地说。 抱起人回头,四顾无人,追的人大概不在附近。上了船,他叫:“快开船,快!” 舟子大惊,说:“公子爷,你……小的担待不起,这位堂客……” 他一急,说:“这位堂客遇上强盗,再不走强盗便要追上来了,那时你们……” 听说强盗要追来,舟子们屁滚尿流,火速开船,四支桨全架上了。 他心中好笑,将姑娘送入客舱,掩上舱门说:“我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药,立即替你包扎。你的创口太大,再不止血,支撑不了片刻你又将昏倒,将流血而死。你能自己裹伤么?” “我……我不能……” “老天,我不是郎中……” 姑娘脑袋一歪,再次昏厥。 顾不了许多,他开始动手。 船向下飞驶,驶过谷隐庄的江面,谷隐庄浓烟蔽天,全庄已陷入火海之中。 姑娘悠然醒来,瞥了下身一眼,白裙换了青衣裤,裤又长又大,乍看去像是裙。她脸色苍白,羞意涌上秀颊,但并未泛霞。 舱内没有人,她虚弱地叫:“公子爷……” 印佩拉开舱门,坐在门外笑问:“姑娘醒来了?好好歇息,你得休养十天半月。失血过多,你该早些裹伤的。” “谢谢你,公子爷……” “我姓印,名佩。” “印爷……” “请问姑娘贵姓?你的腰带内藏有暗器梅花针,请不必隐瞒。假使姑娘不便说,不说也罢。” “印爷定然也是武林人。” “对,武林一派,请勿见外。” “小姓阴,阴阳的阴,……” 他一怔,接口道:“你是白衣丧门阴筑君。” 白衣丧门脸上涌起一抹苦笑,叹息着说:“是的,我是白衣丧门。印爷,你后悔了?” 他摇摇头,坦率地说:“不,救人我不至于后悔,但姑娘的为人,在下不敢领教。” “那……你是白道中人?” “在下不甘菲薄,至少自以为是白道人士。” “你打算将我……” “等你恢复了元气之后,再作打算。这艘船至安陆州,你在安陆州下船。” “谢谢你,印爷。” “不必客气,你得好好休养。晚间船抵宣城,在不替你登岸买些补血灵药,保证你可以早日复原。” 白衣丧门脸色一变,问道:“你不会把我丢在宜城,交给我的仇家吧?” 他呵呵大笑,说:“姑娘,立身处世,信义为先;印某顶天立地,答应了的事绝不反悔。” “那我就放心了。” “你最好是放心,胡思乱想活该倒楣。”他笑着说,掩上了舱门。 襄阳至宜城一百二十里,轻舟下放正是一日程。但他这艘船急于赶路,加浆急赶,要在半天工夫赶到宜城。 这一赶,反而赶出毛病来了。 下航二十余里,舟子突然叫:“咦!前面有一艘覆舟,怪事。” 老舵工也叫道:“伙计们,卖些力,看是否可以救上三五个人。” 一名船夫说:“老大,你这不是白费劲么?这一段江面宽仅一里,人恐怕早就游上岸去啦!” 驶近覆舟,附近不见有人,那是一艘无篷快艇,半浮半沉徐徐向下漂流。 印佩向船夫们说:“篙桨已完全漂失,附近不见碎板浮木,这艘船沉没已久,不会有人待救了。” 一声水响,覆舟旁突然冒起一个人头。 “咦!快救他上来。”印佩接着叫。 那人突然举手乱摇,叫道:“不要管我,我是来看看的。如果诸位有心救人,务必赶往下游。” “怎么了?” “不久前两艘船追逐至此,双方并舟拼杀,这艘船的人全军覆没,死伤殆尽。得胜的船,已向下追赶其他的船只去了。” “是些什么人?是不是水贼?”船夫问。 “不清楚,这艘船的船牌是襄阳谷隐庄的。” 船越过覆舟,向下急驶。 第十五章 赤山避祸 印佩没听说过谷隐庄,他不曾在襄阳逗留。 舱内的白衣丧门,却听得芳心一震,暗暗焦急。显然,谷隐庄有人乘船逃走,被雷家堡的人追上了。 她所料不差,不幸而料中。雷少堡主追入谷隐庄,要抢救玉芙蓉彭姑娘。千手猿则带了八名手下,追至江边抢了艘快舟,追赶乘船逃下两三里的五艘快船,那是谷隐庄得警逃掉的人。追上了一艘船,一阵好杀,沉船再向下追。 前面出现一座大洲,洲长四五里,宽亦有一里左右,将江水一剖为二,洲上满生芦苇与及肩茅草。 千手猿站在舱面,老眉深锁,向同伴说:“江分左右,他们走的是哪一条河道?” “航道在左。”一名大汉说。 “如果他们向右……” “说不定靠岸从岸上逃掉了呢。”另一名爪牙接口。 千手猿断然下令:“向右追,从左面河道绕上来,他们逃不远的,咱们比他们快得多。” 汉江在夏末,船只往来不多,洪水尚未完全退尽,行舟不便。 这一带江面曲折,且有不少沙洲挡住视线,因此不易看到三里外的船影,所以不知谷隐庄的船从何处逃掉了。 追至洲尾,看不见谷隐庄的船影,便从左面上航,希望能截住从左面航道逃下来的船只。 六支长桨运转如飞,六名爪牙全是控舟的能手,他们都是渭河的水上好汉,渭河水流湍急连鱼也难以适应,可知他们的水上能耐必定不同凡响。 上航里余,没发现谷隐庄的快艇,却看到了向下急驶的轻舟,那是印佩的船。 双方渐来渐近,可看清面目了。 千手猿与八名爪牙,皆是早与雷少堡主分道,不曾与印佩照面,先到武当山办事的人,因此并不认识印佩。 印佩站在舱面,也在用目光搜寻可疑的船影。 他的目光,从对面上驶的快艇移至右面的沙洲,向船夫们说:“舟子伙计,你看出洲上有异么?” 一名舟子站在他身侧,盯着沙洲反问:“有何异处?公子爷,看不出有何异处哪!苇高草深,上面无人居住,叫做夹江洲,盛夏水涨,这座洲也不易淹没。小的行走汉江二十余年。仅有两次看到这座洲被淹没,听说夜间有水贼在此地分赃,附近的人皆不敢上去察看,以免枉送性命。” “我是说,洲上的水禽有异。” “水禽?哦!那些小的是水鸭子,你们读书人叫凫,我们称为野鸭。” “大的该是雁和白鹭,雁的警觉性特高。” 船夫大笑,说:“那不是雁,那叫鸨。咱们叫娼门的老龟婆为鸨婆,说是这种鸟,性淫而迟钝,相当可口呢。” “哦!好像比雁大呢。” “差不多,肥得很,打几只来佐餐,妙不可言,可惜没有弓箭,只能光瞪眼。” “你知道为何这些水禽满天惊飞么?”他又问。 “这个……” “洲上有人。”他肯定地说,又加上一句:“不止一两个人。” 两舟已接近至五六十步内,千手猿大叫:“上面的船,下锚,插篙。” 船夫们一惊,船艄的舵工老大高叫:“不开玩笑,这怎能下锚插篙?你们怎么啦?” 千手猿拔剑高举,大喝道:“向洲岸靠,不然作怪咱们心狠手辣。” 除了操桨的六个人,另两名爪牙也拔剑示威。 船相向急驶,再不转向便要相撞了。 印佩沉着地说:“舟子伙计,听他们的。” 舟子不得不听,恐惧地说:“糟了!咱们碰上水贼了。” 船向洲岸移动,千手猿的船从后面跟来。 印佩低声向舟子说:“直向岸上撞,搁上去。” “这……” “笨虫,万一有凶险,死在岸上,不比死在水里好得多?你总不希望被人砍掉脑袋再喂鱼鳖吧?” “我的天!”船夫魂飞魄散地低叫。 “别慌,有我呢。”他温言安慰舟子。 距岸四五丈,千手猿大叫:“停下,插篙。” 船仍以全速向滩岸冲,“嚓”一声响,船身一震,船头搁上了滩,距芦苇丛不足三尺。只消往里面一跳,便可逃出视界外。 千手猿大怒,厉叫道:“该死!你们为何不听命?” 印佩钻入舱,抓起枕畔的剑。 白衣丧门在发抖,低声叫:“印爷,救我。” “救你?” “他们为我而来。” “为你?他们是……” “是雷家堡的人。” “哦!雷家堡的人,与你同是黑道人物,你们为何同类相残?你……” “一言难尽,请……” “我会尽力,你躲好。” 他跃出后艄,上了舵顶,沉声叫:“不许靠过来!说,你们是何来路?” 声如乍雷,直震耳膜。急冲而来的船,突然慢下来了,操浆的六大汉脸露惊容。 千手猿感到耳中轰鸣,吃了一惊,讶然叫:“咦!你阁下好精纯的练气术。” “好说好说,夸奖了。快说明来意。”他凛然地说,脸上笑意全消。 “咱们要检查。” “检查什么?本船一不载人,二不载货。” “查人。” “你是巡检司的人么?把腰牌丢过来查验。你们不穿公服,在下不信任你们。”他在故意刁难。 “混帐!你好大的胆子。”千手猿怒叫。 他冷冷一笑,平静地说:“你不要出口伤人,可能祸从口出。在下不愿与你计较,你们快走吧。” 双方的船头尾相对,相距两丈。 千手猿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左手疾抬,一声卡簧响,一支袖箭破空而飞,沉喝震耳:“你给我下来!” 印佩右手徐伸,食中两指夹住了射来的袖箭。 糟,三枚铁莲子接踵而至,分取上中下三盘。 他不慌不忙,右指夹住袖箭一甩,打掉了攻上盘的铁莲子。左手的连鞘长剑一拨,中盘的铁莲子“啪”一声飞走了。下盘身形略扭,铁莲子擦裤侧飞过。说来话长,其实是同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叮叮叮!”他左手的袖箭,穿着三枚金钱镖。 他哼了一声,转摇着箭上的三枚金钱镖,摇摇头,平静地说:“凭良心说,你的暗器手法,确是登峰造极,傲视江湖,几乎宇内无出汝右,可是劲道仍嫌不够,件数太多即力分。袖箭用机簧,不值一评。铁莲子用拇指弹,金钱镖也用的是食、中、拇三指的弹劲,这两种暗器先后同时发出,你犯了分力的大忌,遇上行家,可说毫无用处,得下苦功。” 千手猿脊梁上发冷,手心在淌汗,慌乱地左手取出三把飞刀,右手是三枚蝴蝶镖。 不等千手猿发射,他大笑道:“哈哈!你又犯了同样的错误。飞刀是前掷的劲道,蝴蝶镖其势走横,双手同发,抵消了不少劲道,有何用处?好吧,你不信可以试试。” 千手猿左手上抬,右手平伸位于左胁下,心中嘀咕迟疑,收发两难。 “发呀!”印佩催促。 千手猿一咬牙,左手前掷,右手横拂。飞刀化虹飞射,蝴蝶镖急旋飞舞,呼啸面前。 印佩左手一拂,剑把在前鞘在后,“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把飞刀断成六段,被剑把的铜制云头所击毁。 同一瞬间,他右手的袖箭一震,穿着的三枚金钱镖成弧形破空飞旋而出。 “啪!啪啪!”三枚蝴蝶镖全部炸裂,与金钱镖同坠水底。 三枚铁蒺藜到了,这种有刺的玩意十分可怕,接不得,击打如果稍偏半分,刺落仍向前飞,极为危险。 印佩右袖一抖,三颗铁蒺藜蓦尔失踪。他冷笑一声,脸一沉,厉声问:“你的铁蒺藜淬了毒,是么?” 千手猿大骇,急叫:“开船!退!” 印佩哼了一声,大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还给你。” 大袖一抖,三枚铁蒺藜回头奔向原主,手中的袖箭也破空而飞,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千手猿正向舱底伏下,“啪”一声头巾被打落,铁蒺藜的刺,刮走了发结的顶部,只吓得魂飞天外,匍匐在舱底狂叫:“开船!开……船……” 头巾不在头上,发结崩散,伸手一摸顶门,老天!袖箭端正正横贯在头发内,横搁在天灵盖上方。 这位暗器名家,只吓了个胆裂魂飞,浑身发软。 船驶出百步外,他方敢站起,厉叫道:“在下不领你的情,亮万。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我千手猿必雪今日之耻。” 印佩不加理睬,向船夫说:“我们也该走了,把船推下去。” 船夫们已惊软了,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公子爷,歇会儿好不好?咱们浑身乏力……” “好吧,歇会儿也好。”他跃下舱面说。 千手猿的船向上航,叫声震耳:“阁下为何不敢亮万?你害怕报复么?” 印佩已钻入舱内,向白衣丧门笑道:“好了,他们走了,刚才那人是千手猿东方义,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当年霹雳雷振声闯道,四大金刚替雷家堡出尽死力,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声威四播,名震江湖。目下他们仍不知急流勇退,大概是不甘寂寞不服老,早晚要栽得很惨。说吧,你为何与雷家堡的人结怨?” “这……” “不便说?那就算了。”他不介意地说。 芦苇声响动,有人钻出向船上高叫:“伙计,劳驾将咱们送至对岸,愿以重金相酬。” 印佩钻出舱面,笑道:“千手猿与雷家堡的人,已盯上这条船,你们如果不怕,上来可也。” 芦苇声再响,叫船的人溜之大吉。 印佩大笑道:“你们谷隐庄的人再不快走,老命难保,洲上无处藏身,他们已发现你们逃匿在内了。” 人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舱内的白衣丧门说:“印爷,如果能救他们,把他们救走吧。他们是谷隐庄的人,其中有少庄主翟勇。” 印佩舱旁坐下,摇头道:“抱歉,在下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他仍有脱身的余裕。再说,救一些鱼肉乡里的痞棍,救了他们让他们又去害人,在下罪过大了。” “翟少庄主已是家破人亡,如果再落在雷家堡的人手中……” 他脸色一沉,反问道:“阴姑娘,我问你,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黑道人士,曾经使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记得么?” “这……”白衣丧门语塞。 “在下救你乃是不得已,总不能见死不救把你丢下。如果不是凑巧,在下才懒得管你的死活。你白衣丧门死了,天下虽不至于从此太平,至少并不比目下更糟。我告诉你,日后你如果犯在印某手中,印某也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船不久驶离洲岸,下放宜城。 后面五六里,雷家堡的船也向下急驶。 更后面,玉芙蓉也弄了一艘船向下放。 到了宣城,已是二更时分。 次日一早,印佩入城买了不少药品,登船交给白衣丧门,并且交代船夫妥为照料病人,然后收拾行囊。 白衣丧门看出有异,不安地问:“印爷,你……你要舍舟就陆?” 他沉静地点头,说:“对,在下要取陆路动身。” “你……” “这艘船到安陆州,还有一天半至两天水程,船钱在下已经付了,你可以安心在船上养伤。” “但我……我……” “你以为在下为人谋而不忠?” “我……我怎敢……” “雷家堡那位少堡主,已将消息传到此地,快舟已将信使载往安陆,要求沿途的江湖朋友拦截在下。要不是咱们的船晚间到达,早一点时辰的话,码头上又将引起凶险的恶斗。在下必须从陆路走,方能吸引他们的注意,你才能安全到达安陆。” “哦!他们的消息好快。” “不但快,而且彭家寨的朋友也应召相助,前途危机四伏。你一个女病人,只要沉得住气,不会有意外的。在下就上道引诱他们,阴姑娘,祝你平安,后会有期。”他泰然地说,提了包裹出舱走了。 仅五六百户人家的小小宜城县,周围五里有五库城门,通向五方,是水陆交通的孔道。五条陆路东北至枣阳,西北至襄阳,西至南漳,南下荆门州,东南至安陆,四通八达,市面颇为繁荣。 折出南大街,劈面撞上两名挎刀大汉,他首先发话:“咦!他们早来了?” 两大汉本来并未留意,街道行人甚多,闻声转首回顾,立即脸色大变,骇然叫:“是他!是他……” 两人口中在大叫,却不敢上前,反而拔腿就跑,跑出三二十步,方敢停步留下一个人跟踪,一人如飞向北狂奔报信去了。 他目送两人的背影叫:“好走,在下向南行,在路上等候那位千手猿,他的暗器在陆上施展大概灵光些。” 不久,雷奇峰带了爪牙追至大南门,城门口一名青衣大汉上前行礼说:“少堡主得赶两步,那人已走了许久了。” “你们为何不拦阻?”雷奇峰不耐地问。 “那人脚下甚快,属下未能赶上。” “哼!知道他的来路么?” “不知道,东方大爷已经先追下去了,留下话请少堡主赶快跟上,不然恐怕留不住那小子。” “好,你留下招呼后面的人,留意闪电手的下落,这次绝不让他逃掉。” “是,属下交代下去。” 十里亭在一条小河的北岸,一条木板桥横架在小河上,长仅三丈余,可通车马。 青袍飘飘提了剑和包裹的令狐楚,正神色悠闲向南行,走上了木桥,意气飞扬地唱道:“天涯海角觅娇娃,剑气冲霄映朝霞……” 身后突传来一声轻笑,有人说:“红粉佳人不是她,谷隐庄前照影斜……” 令狐楚一惊,倏然转身,讶然道:“咦!是你?” 来人是印佩,走近说:“是我,老兄,你在宜城打听消息么?” “没有,我该打听么?” “是的,你该打听。” “废话!在下在宜城逗留三日……” “逗留在温柔乡中么?”印佩一面走一面问。 “不错,美人在抱,烦恼尽消。” “呵呵!将玉芙蓉置诸脑后了?” “不,我会把她弄到手的,在下所属意的人,不到手绝不放弃。你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只知你在襄阳坑了谷隐庄。” “谷隐庄?怎么回事?” “在下于宜城买药,探出一些风声。” “怎么一回事?” “你把玉芙蓉送给谷隐庄的翟少庄主,替他带来了横祸飞灾。” “狗屁!你胡说什么?”冷狐楚怪叫。 “为了这件事,毒剑雷奇峰大开杀戒,谷隐庄血流成河被烧成白地,襄阳城风雨满城。” “见鬼!在下送给翟少庄主的人,是白河金狮程彪的女儿。” “但程姑娘招出她是与玉芙蓉同被你送去的……” “这泼妇可恶!这……” “呵呵!你不是不怕雷家堡的人么?” “当然,我追魂浪子怕过谁来?” “目下雷家堡的人,正大搜汉江两岸水陆两途,毒剑雷奇峰亲自出马,志在必得。” “哼!在下不怕他。” “当然,你老兄艺臻化境,毒物惊世骇俗。” 追魂浪子令狐楚脸上一热,拍拍他的肩膀,强笑道:“当然,你老兄也不弱。” 印佩脚下加快,笑问:“令狐兄,你真应付得了雷奇峰?” 追魂浪子拍拍胸膛,傲笑道:“不是兄弟夸口,如果应付不了他,岂敢公然声称夺取他的爱侣玉芙蓉?” 印佩用大拇指从肩后向后指,笑道:“很好,瞧,雷家堡的人来了。” 声落,撒腿就跑,势如奔马。 令狐楚一惊,扭头一看,看到半里外五个人影,正以奇快的轻功飞掠而来,恰好通过十里亭桥头。 再回头看印佩,印佩已远出百步外去了。 “这小子好滑头。”他脱口骂。 不管印佩的话是真是假,有人追来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口说不怕雷家堡的人,心中其实有点发毛。 想走,但话已说满,日后岂不被印佩耻笑?不走,以一比五,雷家堡的男女老少无一庸手,他毫无必胜的把握。 迟疑间,来人已近。千手猿一马当先,叫道:“喂!刚才跑掉的人是谁?是你的同伴么?” 令狐楚心中一动,笑道:“在下于桥上碰到的,他自称姓印名佩。” 千手猿向后大叫:“原来是在月儿湾那该死的小辈,你们去追。” 四名爪牙追出,令狐楚心中一宽,说:“那家伙脚程快,不易追上。” 千手猿不住打量对方,说:“阁下贵姓?看尊驾一表人才,定非无名小卒。有些人贪生怕死,经常出卖祖宗改名换姓,阁下满脸冷傲,不会是这种人吧?” 令狐楚心中暗恨,大声道:“你阁下话中带刺,岂有此理?哼!在下又不想向你攀亲,为何要将姓名告诉你?” “你不说,已表示出你心中恐惧。你在桥上碰到那姓印的,老夫并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在下要赶路,少陪……” “阁下,你不能走。” “不能走?你的意思是……” “等老夫后面的人到达,必定有人认识你。” “如果在下要走……” “你试试看?不过,你最好别试。” “在下却是不信。”令狐楚冷冷地说,举步便走。 千手猿呵呵一笑,伸脚一拨。 令狐楚早有提防,乘机扭身飞跃,大喝一声跃起双脚飞踢,好一招“巧燕翻云”,火候精纯,身法轻灵美妙,而且快速绝伦。 各怀戒心,千手猿久闯江湖,人老成精,经验老到,脚拨出便知不易奏功,攻的是虚着,乘势,人向下挫,扭身斜移,不但恰到好处地避过踢来的腾空回风腿,而且发出左手的袖箭叫:“着!你以为老夫不知你是谁?” 声未落,人已斜飞丈外去了。 令狐楚的大腿根挨了一箭,怎受得了?惊叫一声,右手打出了三枚淬毒透骨钉,脚着地向前急逃,一跳一跳地居然甚快。 三枚透骨钉错了方位,连边都没沾上,千手猿是暗器大行家,暗算人也防人算,斜移丈外安全得很,叫道:“留下啦!你逃不掉的,追魂浪子令狐楚,你将生死两难,认命吧,哈哈哈……” 令狐楚不够精明,上了千手猿老狐狸的当,以为千手猿不认识他,不至于一照面便下毒手。 他又不认识千手猿,不知对方的底细,着了道儿理所当然。 腿根挨了一箭,哪会好受?箭有倒链,走动时箭杆摇晃,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只奔出四五十步,便痛得脸色发青,一阵剧痛无情地袭来,只感到浑身一震,眼前发黑,脚似乎已不属于他的了,大叫一声,“砰”一声重重地摔倒,剑和包裹跟着向前滑。 他不甘心,爬出两步伸手抓剑。 手掌突破一只快靴踏住了,千手猿的声音奇冷:“老夫希望你这只右手还能保全,可是……” 路旁的树林突然飘出一个青影,说:“他的手保全不了,你的腿也得赔上,公平交易,两不相亏。” 是印佩,青袍飘飘,背了包裹佩了剑,笑容满脸,泰然地踱出林来。 千手猿大骇,怎敢再用劲踏碎令狐楚的手掌?大喝一声,手脚齐扬,多种暗器全部出笼,举手投足皆有暗器发出,霎时罡风呼啸,漫天星虹乱飞,暴雨般向印佩射去。 印佩飞退两丈,笑道:“有多少压箱子的活宝,你全放出来献吧,在下要回敬你几样绝活,再让你开开眼界。” 千手猿心胆俱寒,怎敢留下开眼界?扭头撒腿狂奔,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怎么?走啦?不送了,好走。”印佩亮声叫,尾音是一阵大笑。 令狐楚已经坐起,吞下了一颗丹丸,面现惭色说:“谢谢,印兄,你怎么回来了?” 印佩走近,毫无芥蒂地说:“绕回来看你,在下不放心……” “回来看兄弟出乖露丑么?”令狐楚咬牙说。 “在下毫无此意。令狐兄,雷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轻视他们会吃亏的。来,我替你裹伤。” “在下尚能裹创。”令狐楚一口拒绝。 “咱们必须赶快离开,不然……” “你少说几句吧,此时此地,在下不要旁人的同情和怜悯。” 印佩摇头苦笑道:“咱们曾经是站在一边,并肩应战的伙伴,兄弟诚恳地向你伸出友谊之手,绝不是同情与怜悯……” “你有个完没有?”令狐楚厉声叫。 印佩叹口气,说:“好吧,在下告辞。” 走了十余步,令狐楚刚将箭卸出,偶抬头向北望,看到十里亭飞掠的人影,不由心向下沉,顾不了颜面,向印佩的背影大叫道:“印兄,等我一等。” 印佩以为这家伙回心转意,接受他的帮助了,转身一看,也看到了七八个人飞掠而来,这才恍然。 但他不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回身奔到,拾起令狐楚的剑和包裹,匆匆地说:“我背你走,快!” 背了一个沉重的人,进入山林旷野逃命,短期间算不了一回事,久了便难以支持啦! 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处江湾。 印佩将人放下,拭着满头汗水说:“这里不安全,咱们必须过江躲上一躲。” 令狐楚向东南一指,说:“对,过江南行二十余里,地名赤山,在下有一位长辈在钓鱼洞附近隐居,到那儿便不怕有人追来了。” 印佩立即到上游去找船,船没找到,找到一个捕鱼的竹筏。他用十两银子换来竹筏,撑回接上令狐楚,向对岸划去。 一个时辰之后,青莲羽士找到了出卖竹筏的渔夫。 赤山附近,全是其色暗红的土石。山下那座深潭其色暗绿,深不可测,称为钓鱼洞。 洞西北的山坡下,建了两间土瓦屋,一条小径向南北伸展,不时可看到一两个村夫往来。 两人相扶着向土瓦屋走去,令狐楚说:“印兄,你听说过六指邪神其人么?” “哦!听说过。是早年江湖道上极令人头痛的顶尖儿人物,姓钟名鸣,人皆称之为六指邪神,背地里却叫他为六亲不认,难缠得很。哦!令狐兄认识他么?” “兄弟要投靠的人,就是他。” 印佩吃了一惊,苦笑道:“老天!他会收容你?” “印兄,钟老前辈并不是六亲不认的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他是家师的好友,三年前兄弟曾经前来拜望过他老人家。一个孤零零的老人是相当寂寞的,我相信他会热情地欢迎我们。” “但愿如此。”印佩的口气不稳定地说。 距屋前还有百十步,一名小童拉开柴门探头向外瞧。 令狐楚一怔,说:“咦!怎么多了一个小童!难道……” “难道六指邪神不在此了?”印佩接口。 小童迎着直趋屋前的不速之客,眼中有疑惑,问道:“两位脚下不便,腿断了?这里没有郎中。” 令狐楚堆下笑,问:“小兄弟,钟老爷子在么?” “你们是……” “在下令狐楚,特来向老爷子请安,相烦通禀。” “你们等一等。” “小兄弟是……” “我是替钟老伯看门的。” “哦!这……” “钟老伯也是腿上不便,年初在下滴水崖跌坏了右腿,好不了啦!你们等一等。” 不久,小童拉开门叫:“钟老伯伯请你们进去。” 大厅的靠椅上,坐着一个白发如飞蓬的鹰目勾鼻老人,身材高瘦,高颧骨,脸上无肉,唇薄如纸,满脸皱纹。膝前搁了拐杖,右腿依然完好,不像是断了。 令狐楚上前行礼,说:“老前辈万安。晚辈腿伤甚重,恕晚辈不能行大礼,三年不曾前来拜望请安,罪甚罪甚。” 印佩也随着长揖为礼,泰然退在一旁。 六指邪神冷冷一笑,说:“令师一向可好?你来干什么?” “家师健朗如昔,托福托福。晚辈……” “你受了伤?” 令狐楚一怔,迟疑地说:“老前辈知……知道?” “看你下身全是血,当然知道?怎么啦?” “晚辈被人打了一袖箭,这位印佩兄帮助晚辈逃走,无处投奔……” “我这里十余年来不见刀光剑影,老夫告别江湖已经撒手不管江湖恩怨,你不知道?” “可是……” “你们走吧,小武,送客。” 令狐楚哼了一声,大声说:“追我的人,是西安雷家堡霹雳雷振声的爪牙,听说十余年前,你曾经栽在他……” “住口!”六指邪神暴怒地叫。 令狐楚扭头便走,说:“走就走,早知道你害怕,所以……” “站住!” 令狐楚止步转身说:“你怕连累,不是你的错,晚辈不怨你。” “你说来人是雷家堡的人?” “是的,天下第一堡的高手。” “雷振声来了么?” “不知道,他的儿子毒剑雷奇峰来了。老前辈隐世十余年,对江湖陌生了。这位雷少堡主,将门虎子家学渊源,是江湖后起之秀中,宇内四剑客之首,剑术比乃父似要高明些,因此绰号称毒剑……” “小武,带他们到后面安顿。” “老前辈……” “住口!进去安顿,一切有我。” 令狐楚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道谢毕,与印佩随小武至内进客室安顿。 六指邪神坐在厅堂吹胡子瞪眼睛,怒火未熄。 天色不早,眼看晚霞满天。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登门,六指邪神心中有点焦躁。 对面的树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灰袍人的身影,挟了一根一尺八寸的金色鸠首杖,从容不迫地向通向屋前的小径走来。 六指邪神支着拐杖,站在屋檐下注视着逐渐接近的灰袍人,神色逐渐在变。 接着,又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老道青莲羽士,另一个人是铁腕银刀。 灰袍人渐来渐近,施然踏入屋前广场。 六指邪神鹰目一翻,冷冷地问:“金杖客,你来做什么?” 金杖客嘿嘿笑,站在丈外轻拂着金色鸠首杖说:“钟老兄,我看你的火气倒是不小。” “咱们已五年不相往来,你住你的河西,我住我的河东,今日为何过江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 “来做说客呢,抑或是下战书?你说吧?” “那得看你老兄所抱的态度而定,当然兄弟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我六指邪神也看你的要求而定。” “令狐楚与印佩两个小辈,是不是在钟老哥你的仙居内藏身?” “对,你该叫雷振声来。” “振声兄现在西安。” “那也该叫他的儿子来。” “多言无益,钟兄,千言万语一句话,钟兄是否肯答应将他们赶走?” “不行,你得通过我六指邪神这一关。”六指邪神一字一吐地说,似已恢复了往日的雄风,白发无风自摇,鹰目中突现湛湛冷电。 金杖客却淡淡一笑,毫不紧张地说:“钟兄,咱们老邻居,打不得。雷少堡主从宜城莱公山请来了金蛟阳度,专门对付大荒毒叟于寒,他认为令狐楚前来投奔你老兄,很可能大荒毒叟也在你这儿盘桓,因此不敢大意。同时,雷少堡主表示,对你老兄的武林威望颇为顾忌,不愿登门打扰……” “因此请你来做说客,软硬兼施是迫老夫就范?”六指邪神冷冷地接口。 “这……” “你最好叫雷少堡主来。” “人家已经表示怕你,也是尊敬你,还嫌不够?” “哼!说得好听。” 金杖客摇摇头,苦笑道:“钟老哥,兄弟话已经传到了,你自己好好打算吧,兄弟告辞了。” “不送。” “哦!还有,金蛟阳度在雷少堡主的请求下,答应在日落之前,不犯你老兄仙居附近一草一木。” “日落之后,他又能怎样?” “日落之后,你老哥如不将那两个小辈赶走,那就不好说话了。” “哼!他金蛟那两手鬼画符,老夫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叫他来好了。” 金杖客抱拳告退,说:“兄弟当把话传到,再见。小心那些年轻人,他们都是走了半辈子江湖的汉子,说不定会来捋虎须呢。” “叫他们来吧,年轻人该碰碰运气的,老夫会给他们碰的机会。” 金杖客失望地走了。远处,青莲羽士与铁腕银刀互相打手式,徐徐向屋前接近。 第十六章 金梅援手 六指邪神屹立在广场中,不时打量四周的动静,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走近的一道一俗身上,冷冷一笑。 铁腕银刀独自上前,傲然一笑问:“你是六指邪神钟鸣?” 问得太无礼,几乎把六指邪神气炸了肺,但姜是老的辣,他仍能稳住,冷冷一笑,不予回答,锐利的鹰目,不转瞬地打量着对方。 铁腕银刀将刀挪至趁手处,往下说:“在下铁腕银刀樊斌,樊某出道时,阁下已名震天下。雷堡主一再推崇阁下的艺业与武林声望,可惜在下不曾见识过尊驾的惊世绝学。” “哼!”六指邪神以冷哼作为答覆。 铁腕银刀拔刀出鞘,豪气飞扬地说:“因此,在下来了。樊某只是雷家堡的帮闲,算不了什么人物。在下领教时,阁下不必顾忌,尽可手下不留情,留情也不会有人心领,得罪了。” 声落,人疾冲而上,银光一闪,刀风啸鸣,声如龙吟虎啸,身手不凡。 六指邪神冷哼一声,人化狂风,拐杖发似奔雷。风生八步,劲气袭人,切入滚滚银芒中。 罡风厉啸中,人影乍合乍分,传出一声震耳清鸣,银芒飞射丈外。 六指邪神屹立如山,跛足似乎已可支地,须发无风自摇,脸上一片冷肃。 铁腕银刀站在两丈外,摸摸右膀右侧,脸色一阵白,但从容地说:“果然名不虚传,领教了。” 六指邪神沉静地说:“你就是当年伴同雷振声闯道的四大金刚之一,如此而已。” 铁腕银刀向后退,大笑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樊某在雷家堡,已是废物一个,比在下高明百倍的后起之秀多的是,阁下到底比樊某强多少,你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现在,让老道也接你几招绝学。” “来也。”青莲羽士大叫,挺剑疾冲而上。 “你得死!”六指邪神怒吼,拐杖幻化重重杖山,向扑来的老道攻去,抢制机先手下绝情。 剑芒突然从侧方逸走,穿透杖山飞射丈外。 六指邪神竟然无法阻拦,脚下不够灵活。 老道远出两丈外,怪笑道:“哈哈!你也不过如此而已。瞧,咱们的少堡主来了,老邪神,小心了。” 两人各向邪神试招,有备而来,从容脱身毫无困难。 不远处一株大树后,踱出毒剑雷奇峰,身后跟随着千手猿,从容不迫向广场走来。 六指邪神强抑心头怒火,严阵以待。 雷奇峰迫近至丈外,徐徐撤剑说:“在下已先礼后兵,前辈休怪在下撒野,前辈内功火候纯青,拐势如雷霆,在下不才,领教领教。” 剑指出,杖徐伸,逐渐接近,双方皆冷静肃穆,都不敢小看对方。 徐徐移动,各找空门。 “你是雷振声的儿子,看相貌便知。”六指邪神说。 “区区雷奇峰……” “接招?”六指邪神喝声似沉雷,杖排空直入,“毒龙出洞”势如排山,下一招“怪蟒翻江”犹如倒海,千百条拐影飞腾暴射,霎时风吼雷鸣,罡风骤发。 雷奇峰八方齐进,攻招化招剑疾如潮。 三十招、四十招……尘埃滚滚,走石飞沙,人影急进急退,冲错盘旋疾逾电闪,一场好凶狠的恶斗,棋逢敌手各展所学抢攻,险象环生,招招辛辣致命,令旁观者心惊胆跳目眩神移。 五十招…… 人影向侧急闪,剑气乍敛。 雷奇峰轻易地脱出拐杖的威力圈,“嚓”一声收剑入鞘,抹抹额面上的大汗,冷笑一声道:“好了,到此为止。日落后,金蛟阳老伯与你还有一场死约会,说不定咱们还得碰头,希望你不要栽在阳老伯的蛟筋鞭下,不然在下便没有再向阁下领教的机会了。打扰打扰,日落后见,告辞。” 说完,扭头大踏步离开。 千手猿断后,怪笑道:“哈哈!晚上见。要不是金杖客替你说情,你的老命该已断送多时了……” 六指邪神一声怒啸,急跃而上。 两人哈哈一笑,如飞而走。 退在远处的青莲羽士叫:“回去养养神,不劳远送啦!” 六指邪神怎追得上?气得七窍生烟。 屋旁突闪出金杖客,摇头道:“钟老哥,咱们毕竟老了,算了吧,何苦为了两个小辈给自己过不去?” “哼!原来是你替他们安排好的。”六指邪神恨恨地说,目闪凶光,杀机怒涌。 金杖客摇首道:“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你可不能把兄弟的心肝当作驴肝肺。雷家堡之所以称为天下第一堡,你以为是白叫的?哪一角落的黑道朋友,不卖雷家三分帐?雷家堡查出两个小辈过了江,一猜便猜出他们要投奔你这儿避祸,便到莱公山请出了金蛟,金蛟带他们来找我知会一声,要不是兄弟拦住他们,他们早就像蚂蟥叮住你了。” “哼!老夫等他们来。” 金杖客苦笑道:“钟老哥,俗语说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咱们到林子里走走,商量商量。” “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六指邪神悻悻地说,但心中却是意动,脚下似乎不听指挥,向外走去。 金杖客跟上,走了个并排,笑问:“钟老哥,那几个小辈艺业不差吧?” “哼!老夫还没将他们放在眼下。”六指邪神依然嘴硬。 “也许你对,但你不认为确是后生可畏么?即使你有三头六臂,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如果他们派两个人缠住你游斗,几个人放把火烧了你的仙居,把那两个小辈赶出来刀剑齐下,钟老哥,你能怎样?” “哼!老夫……” “算了吧,钟老哥,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你斗不过雷家堡的,即使这次你占了上风,日后如何?” “你是说……” “雷家堡肯甘休?保证你寝食难安。” “你……” “钟老哥,叫那两个小辈走,不就成了?这年头,谁又不为了自己打算?我看你……” “哼!老夫不是不讲道义的人,绝不做这种犯江湖大忌的事。” “哎哟,你老兄真是死心眼,你是个避世隐居的人,不留外客,名正言顺,对不对?” “这……雷少堡主真要将他们两人置于死地?” “那还用说?” “这……不行。” “钟老哥……” “你去告诉雷少堡主,说我要求他放令狐楚一马,不然免谈,咱们拼了。” “这……好吧,我去问问看。” “也好,你去吧。” 金杖客一走,六指邪神便后悔起来了,万一对方坚持不肯,说僵了岂不无法下台? 他心中甚乱,回到屋前,屋内的令狐楚伸出头来问:“老前辈,打发他们走了么?” 他一咬牙,说:“你们快走吧,他们人多,老夫照顾不了你们。你们快从山后走,老夫替你们挡上一挡,快。” 他总算天良发现,亲送两人至后山,指点两人南下安陆的路径,令两人速走,独自留在后面阻挡追兵。 他却不知,无色尚早,一举一动不但全在对方的监视下,而且完全落在对方算中,还以为将人出其不意送走,便可瞒过对方的耳目呢。 令狐楚虽已裹创,但走起路来依然疼痛难熬,走了两三里,已完全难以移步,完全靠印佩挟扶着他赶路,愈走愈心慌。 正走间,后面长啸声刺耳,追的人快赶上了。 印佩回头瞥了一眼,说:“他们追得倒是很快呢,得设法摆脱他们才行。” 令狐楚惶然地说:“还是绕道走,被追上咱们就完了。你不要紧,我只有任由他们宰割……” “放心啦!在下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他们还在里外,要追上咱们还得花不少工夫呢,走。” 右面矮林中突然钻出神色不安的六指邪神,急叫道:“他们快追到了,随我来。” 说完,奔近架住了令狐楚,向印佩说:“我来带一段,你走前面,快。” 印佩落得清闲,领先便走。 令狐楚一面走,一面低声道:“老前辈脚下不便,晚辈也不良于行,伤势……” “老夫一条腿仍不输于两条腿的人。” “但……如果把姓印的留下,那……” “你说什么?”六指邪神颇感意外地问。 “咱们把他留下来,雷少堡主便不会穷追不舍了。”令狐楚奸笑着说。 “把他留下来?如何留法?” “出其不意将他打昏,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你……你这样对待朋友的?”六指邪神不悦地问。 “他不是晚辈的朋友,只是路上碰到的人而已。” “那也不行……” “如果不这样,等雷少堡主追及,不但他难逃大劫,咱们也将同归于尽。两害相权择其轻,老前辈是聪明人,当知抉择,是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六指邪神意动,迟疑地说:“不好,这会被江湖朋友耻笑的……” “不需老前辈动手,晚辈自会安排。” “这……好吧,你打算……” 令狐楚高叫道:“印兄,请稍等。” 印佩走在前面三丈余,闻声止步扭头问:“怎么啦?走不动?” “请你扶我走,老前辈到后面诱敌。” 六指邪神老脸发赤,放了令狐楚回身便走。 印佩不疑有他,挽住令狐楚说:“这一带林深草茂,其实不怕他们追来……” 令狐楚手一伸,一指头点在他的章门穴上。他毫无戒心,无法及时运功护体,应指发僵。 令狐楚一不做二不休,手肘横撞,“噗”一声正中耳门。接着扣住他的脖子,大拇指扣住他的藏血穴,压力渐增。 片刻间,他失去知觉。 令狐楚手一松,把他推倒在地,向后叫:“老前辈,得手了。” 躲在树林中的六指邪神飞掠而出,掠到挟起印佩,靠在右面树林的一株大树旁,然后向令狐楚举手向左面一挥,示意向左溜,一言不发拔腿就走,心中有愧,神色极为不安。 两人往林中一钻,小心翼翼未留下任何痕迹,阴险的人有福了,平安地逃之夭夭。 第一个追到的人是千手猿,带了两个人向南追。 雷少堡主也来了,带了人也往南追。小径只有一条,向南追不算错。 不久,金仗客偕同一位年约花甲,头戴金色前有蛟形图案的发箍,外表像个头陀的人,快步接近了树林,脚下轻灵健步如飞。 “咦!那株树后有人。”金杖客倏然止步叫。 树侧方可看到一幅袍角,当然是人。 两人左右一分,两面包抄。 金杖客从左侧接近,大喝一声,手一伸便扣住印佩的左肩向外拖,手到擒来。 “咦!是个死人?”金杖客讶然叫。 戴金色头箍的人笑道:“是被人弄昏的,拖出去看看。” 刚拖出路面,后到的铁腕银刀带了三个手下,飞奔而至。 “这里有一个人,樊老弟快来看看。”金杖客叫。 铁腕银刀一怔,脱口叫:“真是他,他怎么……” “老弟认识这人?” “正是两小辈之一,这小辈艺业深不可测,怎么轻易地便被制住了?” “他昏倒在树后,咱们并未打他。” 铁腕银刀向一名手下叫:“快发讯告知少堡主,说人已弄到一个。看情形,两个小辈出了意外,令狐楚那小畜生……” “可能是老邪神弄的玄虚。”戴金头箍的人冷冷地说,语气颇为肯定。 “这是说……” “老邪神定然是把令狐楚带走逃出去了,他与大荒毒叟交情不薄,两个人难以照顾,事急只好舍弃不相关的人,把故友的门人带走。” “对,金蛟阳兄料事如神,错不了。”金杖客向铁腕银刀说。 “把他先带走。”铁腕银刀向两名手下说。 “我要先问问他。”金杖客说。 弄醒了印佩,金杖客笑道:“果然不出阳兄所料,这小子的章门穴被制住了。” 印佩苦笑道:“耳门还挨了一记重击,委实受不了。” “咦!你这小子还有心情笑?”金杖客颇表惊讶地问,对印佩的无所谓神情甚感意外。 “不笑,难道要在下哭不成?”印佩泰然地反问。 “你知道你的处境么?”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笑。即使在下哭肿了眼,你们也不会放在下走,对不对?” “喝!你这小子倒看得开呢。” “好说好说。” “谁把你制昏了。” “令狐楚,那小子恩将仇报,像猪一样贱的畜生!” “哦!他不是受伤不轻,需要你帮助……” “有六指邪神帮助他,在下已无利用价值了。” “他们往何处走的?” “不知道,在下被他们暗算人事不省……” 金蛟阳度向东一指,说:“如果老夫所料不差,老邪神必定是往东走的。” “我们去追。”金杖客说。 “好,追。” 两人一走,铁腕银刀早将印佩用牛筋索反绑了双手,没收了他的剑和百宝囊,包裹则由一名手下提着,踢了他一脚,抖抖捆绳喝道:“走!回宜城再好好审问你,你必须将在月儿湾的诡计一一从实招来。” 印佩不得不走,一面说:“该你神气了,阁下……” 铁腕银刀连踢了他三脚,将他踢倒在地,吼道:“狗东西!你还敢嘴硬。你给我小心了。” 他狼狈地爬起,怪笑道:“雷家堡的人,是这样扬名立万的?你如果有种,解了在下的绑,咱们再较量较量,你敢不敢?” 这一来,立即惹火了铁腕银刀,“啪啪!”先是两耳光,接着是一阵形似疯狂的拳打脚踢,一面打一面咒骂,拳脚记记沉重。 印佩仆而又起,起而又仆,口角溢血,晕头转向。但每次被打倒,他又重新挺起。 “噗!”铁腕银刀将他第九次踢翻,大骂道:“樊某不信你是个铁打的人,你讨不讨饶?狗娘养的,你说!” 他挺身坐起,屈腿撑立,冷笑道:“你放心,印某虽不是铁打的,但……” “砰!”肚腹挨了一记重拳。 他飞退八尺,仰面便倒。 铁腕银刀抢上,脚踏住了他的小腹,咬牙切齿地大骂道:“你这该死的猪猡,婊子养的贱种,大爷要好好治你,直至你讨饶为止。” 他感到小腹上像是压着一座山,五脏六腑向外挤,像要向外爆炸,气血上冲,疼痛的浪潮恐怖地向他阵阵袭击,眼前发黑耳中轰鸣。 “讨不讨饶?讨不讨饶?讨不讨……”铁腕银刀的嗓音像是天外传来的雷声,令他昏乱,令他发狂。 压力在可怕地增加,他神智渐昏。 终于,提着包裹的爪牙叫:“樊爷,他快要死了。” “死了也要他讨饶。”铁腕银刀恨恨地说。 “但……少堡主要口供……” “哼!这就要他招口供。” “可是……这样吧,回宜城……” “不,我要他马上讨饶,招供,看我用分筋错骨手法对付他。”铁腕银刀乖记戾地说,移开脚,一指压在印佩的右胁蔽骨缝中,厉声道:“小辈,我不信你受得了分筋错骨的折磨,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你这根胁骨长的地方不好,我替你错到左面去,忍着点,阁下,受不了时,你可以大声哭叫饶命。” 手指向下插,力道渐增,胁骨开始挤压,分开。 印佩痛得浑身在抽搐,痛得冷汗如雨,痛得眼前发黑。他牙齿咬得死紧,感到四肢百骸全僵了,似乎全身的骨头正在开始溃散。 骨头开始移动,开始撕裂肌肉。 他不哼一声,虎目彪圆钢牙紧咬,鲜血往口角淌,浑身在可怕地痉挛。 “讨不讨饶……”耳中听到的叫声已有点走样,眼前朦胧,铁腕银刀狰狞的面孔,在他眼中已显得模糊不清,耳中听到的叫声也逐渐显得遥远了。 但他未发出任何声音。 胁骨在移动,痛楚令他逐渐麻木。 “讨不讨饶……”叫声渐渐难以分辨了。 再往下拨一寸,胁骨便要从脊骨脱离折断了。 八分、半寸、三分…… 北面的小径,出现了一个背了包裹的黑小子,急步而来扬声叫:“咦!你们在干什么?” 铁腕银刀停手,喝道:“小子,少管闲事,你走你的阳关道,不然小命难保,滚远些。” 左面树林中,突传出一声悦耳的娇笑。 铁腕银刀一怔,挺身而起银刀出鞘,警觉地用目光向林中搜视。 一名手下也拔剑出鞘,悚然地低声说:“樊爷,笑声诡异,不见有人,邪门得很。” 黑小子突向前抢,急闪而至。 “你给我站住!”铁腕银刀沉喝,声如乍雷。 地上躺着的印佩,突然挺身坐起。 提包裹的爪牙伸脚踏住他的右膝,喝问:“你干什么?” “在下要……要站……站起来。”他说。 “你还能站起来?” “在下有……有一口气在,就……就得站……站起来。” 众人的注意力,已被他和黑小子的举动所吸引,忽略了先前传出娇笑声的树林。 笑声再起,众人火速举目搜寻。 金芒飞舞,划出一道扭曲的光弧,眨眼间便飞近铁腕银刀的顶门上空。 铁腕银刀一怔,脱口叫:“金梅!” 金芒飞旋而过,远出丈外突又折向绕飞,终于“噗”一声响,跌落在铁腕银刀的脚前。 铁腕银刀用银刀一挑,竟然挑起了一朵金色的钱大金梅花,冷笑道:“梅姑娘,你未免大放肆了……” 树叶摇摇,一位梳三丫警,带了金色华囊佩剑的少女拨草分枝而出。瓜子脸蛋红馥馥,有一双令人想做梦的钻石明眸,清丽绝俗,美绝尘寰。穿的是碧绿色劲装,曲线玲珑令男人心跳的胴体呈现眼前。 她轻盈地接近,浅笑盈盈,说:“樊前辈,你好凶,好狠,但我不怕你。” “好没规矩。” “你少教训人,不然我可要骂你。” “你……” “我要向你讨这个人。”金梅指着已立起的印佩说。 “什么?你……” “家兄在月儿湾访友,被这人所侮辱,因此我要找他算帐……” “不行,他是敝少堡主的对头……” “你给不给?”金梅笑问,语气不友好,但却像在调笑,而且笑得相当媚。 “丫头,你太不像话。”铁腕银刀不悦地说。 “你要是不给……” 一名手下勃然大怒,北道:“走开!你简直……” 人影疾闪,“啪”一声暴响,是耳光声。 “哎……”手下惊叫,连退三四步。 人影再闪,金梅冲向印佩。 “不许撒野!”铁腕银刀急叱,一刀挥出阻截。 武林三佳丽,金梅银菊玉芙蓉。 金梅梅碧云,是玉郎君梅中玉的妹妹。 上次在月儿湾,印佩与管闲事的梅中玉交手,手下留情,给梅中玉一次毫不着痕迹的教训。 梅中玉是个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年轻人,不但不领他的情,反而恨之入骨,怎肯甘心?金梅替乃兄寻仇报复,乃是人之常情。 可是,她向铁腕银刀索人,未免太过大胆,她竟敢索雷少堡主的俘虏,可知她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她一耳光把铁腕银刀的手下打退,再无畏地抢夺印佩,登时便激怒了铁腕银刀,不客气地挥刀相阻。 金梅急速冲出的身影突然折向,同时左手一挥,金芒似电。 “噗!”金芒击中了铁腕银刀的右肘。 双方相距甚近,铁腕银刀没料到金梅胆敢用暗器伤人,看到金芒已无法闪避,一击便中。 “噗!”银刀坠地。 两名手下大惊,挺剑急上。 金梅已抓住了印佩的右肘,向扑上的两名手下叱道:“站住!你们想死,本姑娘成全你们,两朵金梅花,便可送你们走上黄泉路,退回去!” 铁腕银刀整条右膀失去活动能力,愤然叫:“人让她带走,咱们要少堡主找她梅家要人。” 金梅媚笑道:“很好,你叫雷少堡主来找好了,谢谢。” 一面说,一面拉了印佩向树林内退。 黑小子淡淡一笑,乘机叫道:“雷家堡浪得虚名,怎么派一些脓包出来丢人现眼?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霹雳雷振声行道江湖,所向无敌,威加宇内,天下群雄慑伏,但他的儿子却带来了一些脓包出来献宝,岂不可叹?” 金梅噗嗤一笑道:“小黑炭,你想拨风煽火从中渔利么?你打错意主了,小心樊前辈找你出气。” 黑小子也笑道:“他找我又夺不回丢失的人,为何舍本逐末在我身上费工夫,今你带了一个大男人,能逃得掉雷家堡大批高手的追踪?如不将这三个人放倒,你走不脱的。” 金梅却不上当,说:“你不必枉费心机,本姑娘不会笨得杀雷家堡的人。嘻嘻!少陪了。” 声落,急退入林。 黑小子也向另一端抢入,一闪不见。 铁腕银刀的手鲜血淋漓,铁腕竟抗不住小小的一朵金梅花袭击,向手下叱:“追!远远地盯住她。” 金梅已经退入林中,身影已经消失。 不等铁腕银刀带人跟入,林中已闪出两名青衣侍女,一声娇叱,四手齐扬,打出了满天针雨,立将三人迫得飞返三丈外。等他们重新聚集追入林内,不但金梅早已不知去向,连两名侍女也失了踪。 雷少堡主花了无穷精力,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个印佩,到头来却被金梅毫不费力地夺走,两头落空。 金梅押着印佩入林急走,远出五十步她突然戟指制了印佩的气门穴,笑道:“我不信任牛筋索,如果你练了缩骨功,牛筋索绑不住你的,本姑娘不愿冒险。” 她解了印佩的绑,印佩问:“你替令兄找场面,如何找法?制了在下的气门穴,再拔剑杀我么?” 她架起印佩的膀子急走,冷冷地说:“原来本姑娘要一剑把你杀了的,但看了你抗拒铁腕银刀的英雄气概,委实令人刮目相看,因此,目下还未决定该如何处治你呢。” 他不在意地笑笑,说:“除了杀我,你又能怎样?” “你不怕死?” “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不怕是死,怕也是死,我宁可不怕而死。” “真不怕死,你可以自杀。” “不然,未至必死关头,绝不轻言自杀。” “遁辞知其所穷。哼!” “就算是吧,总之,在下不想死,想死岂不便宜了你们么?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落在你们这种凶极恶毒的江湖男女手中便轻言自杀,岂不辜负了大好头颅?”他豪放地说。 “哼!你像是有所打算呢。” “当然,人如果没有打算,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你有何打算?” “你猜想在下有何打算?” 谈话间,已远出五六里,穿越一座荒林,开始登山。他已浑身大汗,手脚发僵,说:“小女人,在下支援不住了,歇歇脚好不好?” “哼!你一个功臻化境的人,被人架住走,居然说支援不住了!”金梅轻蔑地说。 “你制了在下的气门……” “那算得了什么?走路用不着运气行功,你的体格健壮,这几步路……” “如果你姑娘曾经受过分筋错骨术的折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在下的腹胁疼痛难当,你当然不会知道其中苦况,所以方说这种话。” “哼!你……” “解了在下的穴道,在下……” “你别想,本姑娘从不做冒险的傻事。山后江边有一艘船,你必须自己走去。” 到了码头,印佩已动弹不得。 这是一艘特制的轻舟,但一看便知不是行走汉江的船,首尾高耸,船尾偏向一面,俗称歪板船,专行驶大江三峡,在汉江一带极为罕见。 数名舟子全是粗壮剽悍大汉,连拖带拉将他弄上船藏在内舱。 不久,两名侍女匆匆返舟。 金梅下令开船,舟子们熟练地解缆拔篙,船向下游飞驶。晚霞满天,绚丽的霞光洒满河面。 第一个赶到江边的是千手猿,其次是铁腕银刀。 千手猿指着岸边的脚印说:“人是从此地上船的,问题是,她们往上航呢,抑或是向下航?” 铁腕银刀摇摇头,说:“依兄弟看来,她们该是向上走的。咱们从北向南追赶令狐小辈,那泼妇早就跟在后面等机会,因此必定也是从北回来的,在这儿登舟再向北走……” 不远处一座丘上,突传来一声轻笑,黑小子背着包裹站在丘顶,说:“这次你猜错了,船是往南走的。不错,她们从北来,人登岸追踪,船先到此地等候,将人弄到手一走了之,让你们望江兴叹。” “你先来了?”铁腕银刀问。 “当然先来了。” “乘何种船走了?” “歪板船,梅家的特制轻舟。” 铁腕银刀向小丘走,阴笑道:“在下还有事向阁下请教……” 黑小子一声长笑,说:“你是老狐狸向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回头见。”说完,溜下丘一闪不见。 铁腕银刀飞掠上丘,丘那一面林深草茂,暮色苍茫,哪有半个人影。 “这小子好快。”他心惊地说。 千手猿开始在附近找船,在雷少堡主赴到之前,船只已经备妥。金杖客地头熟,由他领航,下放安陆州,连夜急赶。 进入安陆州境,已是朝霞满天。 船泊北岸,金杖客登陆,找到住在江边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汉江的好汉浪里钻柴刚,汉江这一段江面是他的势力范围。 不久,老家伙匆匆返船,向雷少堡主说:“雷贤侄,歪板船昨晚便经过这一带,船泊下游的三汊湾,一群男女舍舟就陆,向九华山走了。领路的人,是蛇洲的鱼鹰子水飘萍。” “到九华山去了?去九华走陆路?”雷少堡主讶然问,不胜诧异。 金杖客笑道:“这座九华山,不是南京池州的九华。该山南距安陆州一百二十里,附近有子母山,共有二十二座峰头。贤侄记得九尾狐沈丽姑其人么?” “记得,她是人妖郭智的弟子,山精房虎的侄媳,都是魔道中的顶尖鬼人物。” “人妖在十年前便隐居九华山,在那儿建了洞天福地,收了几个绝色且颇有根基的女弟子,不久可能重出江湖扬名立万闯道了。” “这是说,金梅那贱人去投奔……” “去投奔人妖,她并不是什么重视名誉的女人。听说,四川梅家的老二三眼吊客梅凌风,曾经是九尾狐的老相好。” 雷奇峰哼了一声,右拳擂着左掌心说:“这贱妇欺人太甚,小侄绝不放过她。” “你是说……” “到九华山找她。”雷奇峰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人妖与山精……” “小侄不怕他们。” “但……贤侄须三思而行,不可激忿误事。” “小侄理会得,我给他们讲理。” 金杖客不知雷奇峰的个性,因此对给“他们讲理”几个字并未在意,反而颇感安慰,有理可讲当然是好事。 可是,久随雷少堡主的千手猿和铁腕银刀,却为这五个字悚然而惊,暗中叫苦不迭。这位少堡主所说的讲理,就是他与人动武大刀杀戒的口头禅,不说讲理倒好,说讲理就是诉诸武力的表示。 要与魔道中的人妖和山精动手,他两人怎能不心惊? 雷少堡主决定了的事,无可更改。不久,船抵三汊湾。湾中不见有那艘行走三峡的梅家歪板船,只有几艘平常的渔丹。 众人舍舟就陆,金杖客与金蛟阳度一马当先,取道奔向九华山。 红日东升,天清气朗。 但走在前面的金杖客却深表忧虑,盯着变幻不定的朝霞余辉说:“阳兄,今天恐怕有大雷雨,得变成落汤鸡呢。” 金蛟阳度笑道:“怕甚些,太热天有雷雨,岂不凉爽些?” 进入山区,只有一条小径蜿蜒在荒林野岭间,山南一带间或有三五座村落,山深处罕见人迹。 山深处,一座奇峰的南面山谷,建了两幢高楼,一东一西相向而建,相距约半里地。楼外围是花园,满园奇花异草,紫嫣红争奇斗艳,亭台相望具有一座荷池,开满了怒放的荷花。 东楼,是人妖的住处。西楼,是山精房虎的一群徒子徒孙与房家的子侄们隐居之所。 第十七章 勾魂色阵 山谷称为九华谷,绝不许外人进入,守谷的人奉有严令,不听警告的人格杀勿论,列为禁地。 山外的人,皆知山区内住了一群神秘的可怕男女,相戒不敢接近。 金梅一群男女,五更方到达九华谷,被安顿在客厢内。一早,主人方出厅接见。 人妖郭智是男装打扮,已经是年届花甲的人,但竟未留须,相貌也像个老女人。 人妖的门人九尾狐沈丽姑,也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了,但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红裳,大眼水汪汪,瓜子脸蛋水蛇腰,隆胸丰臀十分诱人,薄施脂粉掩住眼角的笑纹,因此表面上看,却像一位二十七八的成熟少妇,看不出她已是个四十徐娘。 之外是三位门徒,全是千娇百媚的绝色少女。 客人金梅带了三名待女,客套一番,言归正传。 人妖郭智含着浅笑问:“梅姑娘老远地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怪的是怎知道我住在此地?” 金梅微笑道:“这次晚辈离开四川时,家叔曾经说及老前辈在此纳福,要晚辈途经贵地时,别忘了前来向老前辈请安。晚辈找到三汊湾的鱼鹰子水前辈,是他带晚辈前来的。” “哦!水老儿怎不见来!” “他老人家到西楼房前辈处投宿……” “哦!他与山精交情不薄,难怪不来。” 门外一声哈哈,踱入两个老人。 领先那人豹头环眼,高颧骨鲶鱼嘴,满脸横肉,身材高大,大笑道:“智老,是骂老夫不识相么?” “岂敢岂敢?你……” 另一名干瘦的老人抱拳笑道:“智老,你这儿全是花不留丢的漂亮姬儿,可说是女儿国,我鱼鹰子一个老朽,怎敢半夜三更打扰你们?假使有所误会,东楼莺飞燕舞,那才讨厌呢。” “油嘴,坐下啦!怎么,打鱼生涯仍是留恋?”人妖肃客人座笑问。 鱼鹰子叹口气,苦笑道:“天生命苦,奈何?不留恋就得饿死哪!” “上月听说你捞了一批大鱼,油水足么?” “见鬼,大鱼还轮得到我鱼鹰子?上游是浪里钻老柴的地盘,下游是七星鱼老冯的窝子,你认为我能网得上大鱼?算了吧。” 金梅离座向鲶鱼嘴老人行礼,笑道:“房老前辈万安,家父嘱咐晚辈向你老人家问好。” 山精房虎笑道:“不敢当,梅姑娘,令尊一向可好?” “托老前辈的福,家父朗健如昔。” “哦!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家兄留下话,说要到九华谷来拜望两位前辈盘桓一段时日,要苦练剑术对付一个仇家,晚辈便赶来了。” 人妖接口道:“令兄并未前来,你就在舍下等他好了。” “谢谢老前辈。” “有丽姑负责招待你,你可以安心等候。” 九尾狐笑道:“师父,碧云小妹恐怕有困难。” 人妖呵呵笑,说:“到了九华谷,任何困难皆不成为困难,怎么啦?” 金梅欠身道:“晚辈带来的那个姓印的年轻汉子,是大下第一堡雷少堡主所要的人,只怕雷少堡主……” “放心啦!谅他雷家的人,也不敢追求此地撒野,他会打听打听的。”人妖泰然地说。 九尾狐也说:“碧云小妹,你安心等候好了,家师会替你作主的。” “谢谢你,沈姨。”金梅含笑称谢。 山精傲然一笑,也说:“雷振声亲自来,也不敢公然撒野,他的儿子吃了豹子心,也不敢擅自踏入九华谷。” 九尾狐离座,笑道:“碧云,这些事暂且丢开,走,让我去看看那位能击败令兄的年轻人,到底有何出色的能耐。” 金梅立即告辞,欣然随九尾狐入室而去。 囚房在楼后的一座房内,可怜的印佩被镣扣在一根千斤石柱上,双手也被手拷反扣,脸色苍白,胁骨的创伤仍然威胁着他,气门穴未解,气机受制无法运功,他目下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囚室门打开了,进来了九尾狐和金梅。 “咦!不错嘛!”九尾狐欣然地叫。 他冷然地注视着两个女人,哼了一声缓缓站起。 金梅颇为得意地说:“论人才武艺,他确是上乘之选。” “他击败了令兄?” “是的。” “你把他活擒……” “不,他是铁腕银刀的俘虏,我从樊老儿手中抢来的。”金梅将抢人的经过说了。 九尾狐走近,用喜悦的目光不住打量着他,并不时伸手捏捏他的膀子,摸摸他的胸背,满意地说:“不错,他不像令兄那么白嫩,令兄有点娘腔,他极富男子汉气概。碧云,你打算把他……” “我打算和他分个高下。” 九尾狐噗嗤一笑道:“你真傻,一个女人,笨得要用刀剑降伏男人,真是下乘得可怜。” 金梅粉脸一红,羞笑道:“沈姨,你想到何处去了?我不是要降伏他,而是要……” “杀他?那更笨。” “沈姨……” “你该收罗他为你所用,做你裙下不二之臣……” 金梅急道:“沈姨,我不要听,我……” “嘻嘻!抱歉,我忘了你还是个黄花闺女,胡说八道该打。不过,我告诉你,人生在世,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众生相,活着艰难所为何来?说穿了却简单得很,男为女女为男,这就是人生。有些人贪财,其实也为的是女人,财可以令他获得想要的女人,女人可供他快乐,可替他传宗接代。不然,即使他得到全天下的财宝,让他成为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天阉,又有何用?” “沈姨你……” “嘻嘻!沈姨是过来人,说的是至理名言。走,我要好好说番大道理给你听,免得你糊涂一世。” 九尾狐一面说,一面连拖带拉,将金梅领走了。 印佩不知九尾狐是何来路,心说:“这鬼女人一身媚骨,不知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说话的口气大胆已极,绝不是什么好路数。” 仅半盏茶工夫,一名美丽的俏佳人悄然入室,熟练地点了他的昏穴,他便人事不省。 醒来时,身在一处灯光耀目的香闺中,异香扑鼻,浑身舒畅。 他挺身而起,发觉自己躺在绣榻上,身上换了一袭月白色长袍,穴道已解,胁骨的隐痛似已不再痛楚。 这是一座华丽的香闺,绣榻上没有罗帐,但锦衾绣褥无不精美,妆台锦墩明亮耀目,异香扑鼻,几疑身在幻境,令他瞠目结舌。 怪的是没有窗户,委实美中不足。 他暗叫一声糟!火速下床。果然糟了,他的半统快靴已经失了踪,床下空荡荡,所有的衣物皆不在房内。 他打开床柜的每一格,搜遍衣柜与妆台,仍然一无所见。 门是铁叶门,不知如何开启,可能是在外门加锁的,推撼丝纹不动。 顶上,有天窗,黑黝黝地,原来是通风孔。 他找到了另一个气窗,凉风习习,但也是黑黝黝地,并安了粗大的铁栅。 敲敲墙壁,外表一层是木板。小心撬开一角,他失望了,内部全是巨石所垒成。看格局,原来是地底秘室,难怪没有窗户。 身入牢笼插翅难飞,他想:“难怪穴道已解,她们并不怕我破壁脱逃。” 正心中叫苦,到处寻觅,铁叶门突然自启,九尾狐站在门外,纤掌中托着一把八寸长青芒耀目的匕首,笑盈盈媚态横生地问:“哥儿,要找这把青锋绿么?你们靴统中藏此神物,大概舍不得使用。” 他飞扑而上,夺门欲遁。 九尾狐火红色的大袖一挥,一股阴柔暗劲,以无可抗拒的诡异力道涌到,令他气血翻腾,异劲直迫心脉。 他心中一动,飞退丈外,“砰”一声摔倒在床脚下,似乎吃足了苦头。 九尾狐媚笑道:“幸而你不曾运功抗拒,不然跌得更重。安静些,不然保证你吃不消得兜着走。” 他狼狈地站起,讶然问:“你……你这是什么奇功?” “九阴真气,练至炉火纯青境界,便可发于体外伤人,反抗力愈大,威力愈大。” “你……” “你不是本姑娘的敌手,快死了反抗的念头。” “你想怎么样?” “别急,顺从对你有好处,我不希望伤害你,这世间像你这种有根基的男子汉可人儿,毕竟不多见。” “金梅呢?” “她?她正要到谷口,与雷少堡主打交道。” “这里是……” “这里是地底香闺,你可以安心静养。我也要走了,回头见。” 谷中,人妖与山精并肩而立,左右分列着六名男女弟子。金梅带了三名侍女,站在人妖身后。十一个人将谷口堵住,气氛紧张。 前面,雷少堡主、金杖客、金蛟、与及千手猿等十余名手下,气势汹汹列阵。 雷少堡主冷冷一笑,厉声道:“在下只有一件要求,那就是把金梅和姓印的交出来,其他一概免谈,你们放是不放?” 人妖脸色冷肃,阴森森地说:“即使令尊亲来,也不敢对本谷主说这种话。年轻人狂不是坏事,但狂得不像话……” “废话少说,你放是不放?”雷少堡主怪叫。 金杖客苦笑道:“雷贤侄,你不是说和他们讲理么?光别激动,把经过说给他们……” “没有什么可说的,要说的在下已经说了。”雷少堡主厉声说,冷笑一声,长剑出鞘。 他一亮剑,人妖怎受得了?叫道:“取我的剑来!” 一名女郎趋前献剑,人妖的眼中杀机怒涌,怒火在眼中燃烧。 雷少堡主大踏步逼进,冷笑道:“听说你人妖的九阴真气已修至化境,可伤人于丈外,在下今天有幸,你可以尽量施展了。” 他豪气飞扬地举剑,吸口气立门户,剑上突发龙吟,似乎剑芒在向外张;他用上了雷家堡不传之秘元阳大真力。这是极端刚猛的神奇气功,当年雷老堡主行道江湖,绰号称霹雳,起源于剑上所发的元阳大真力,进击时其声如雷震,声之下石破天惊,威镇江湖剑下无敌。 阳极则柔,这种元阳大真力如练至化境,外表看威力似乎反而转弱,驭剑反而震鸣声减低。最后练至化境,则威猛之势完全消失,但一击之下,却无坚不摧,任何火候不足的奇学气功,亦禁不起一击,与玄门弟子的罡气有同等的威力。 人妖一惊,脸色一变。 雷少堡主剑上所发的振鸣,并不是震耳的殷雷,这表示他的元阳大真力,已逐渐接近化境了,比当年雷老堡主行道江湖时的火候精纯得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怪他号称毒剑,敢傲视江湖目无尊长,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下了。 铁腕银刀心中叫苦,看来今天不能善了,少堡主已不顾一切任性而为,善后难以处理。上次在谷隐庄,少堡主恶斗白衣丧门,并未用上元阳大真力,手下留情,反而被白衣丧门击中一剑,一次上当一次乖,这次一开始就用绝学行雷霆一击了。假使胜不了人妖,那岂不糟了? 一旁的山精看得直冒火,突然冲出叫:“老夫要试试他的斤两,打!” 说打便打,欺上相距八尺,一掌吐出,用上了劈空掌力,如山暗劲呼啸而出。 雷少堡主冷哼一声,一剑震出叫:“取兵刃来,少以老卖老。” 掌风暗劲应剑逸散,在剑尖前消散得无影无踪。 山精一惊,不敢再进。 剑虹如电,龙吟震耳,雷少堡主已乘势反击,吐出一朵剑花,连人带剑向前撞,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山精见来势太猛,不敢硬接,向侧一闪,一声怒叱,连攻九掌。 雷少堡主的剑如影附形进迫,攻势如潮,掌风全被剑气震散,排空直入无法阻遏。 山精连换五次方位,攻出第十二掌,方脱出剑影的笼罩,远出两丈外,出了一身冷汗。 雷少堡主止势不追,冷笑道:“去取兵刃来,有兵刃你就不会游斗,在下必定杀你,你信是不是信?” 山精老脸一阵青,怒叫道:“取我的兵刃来。” 人妖心中有数,叫道:“房老,请退,我领教这狂小子到底有多少斤两。” 九尾狐飞掠而至,娇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请让徒儿和他玩玩。” 声落,人已抢越而出。 她并未带剑,一身红笑靥如花,哪像是要动手拼命?冲雷少堡主媚笑道:“雷少堡主,杀气腾腾,你这是干什么?” 雷少堡主剑尖斜指,冷笑道:“少废话,快取剑来。” “我用不着取剑……” “在下并不因为你不用剑而不杀你。” “咦!干吗那么凶?除了打打杀杀,你就怕我不成?你……” 剑已迫近,叱声震耳:“住口!准备接剑。” 她笑得更甜,笑得更媚,指指酥胸,风情万种地说:“你英雄,英雄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你刺吧,杀了我你将名扬四海,威播九洲,刺呀!别刺偏了,刺偏了一定好痛啊!” 他心中一乱,回避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巍颤颤高耸挺秀的酥胸,再移下她那微隆的腹部,只觉呼吸一阵紧,这鬼女人的胴体,确是太迷人,令他怦然心动,深深吸入一口气,悻悻地说:“我不杀你,你走开。” 她不走开,昵声说:“你不杀我,何不平心静气听我几句……” “我不听!” “唷,少堡主,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就不愿听一个少女的话?” “哼!你……你要说什么!” “我这人很识相,绝不说逆耳忠言。” “那……你说吧。”雷少堡主口气软了。 “你不是要索取金梅和姓印的么?” “不错。” “你是不是索错了人?” “废话!金梅就站在你师父后面。” “我问你,擒辱彭姑娘的人是谁?” “这……追魂浪子令狐楚。” “好,令狐楚。金梅小妹夺了姓印的。” “不错。” “姓印的不是令狐楚。” “这……” “他只是在白河月儿湾,因怕你而骗你……” “他愚弄了在下。” “就算他斗胆愚弄了你,但他怕你,如不愚弄你,他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人谁不惜命?他……” “废话!” “好,不废话。你捉到令狐楚了么?” “不曾。” 她一阵轻笑,笑得花枝乱抖。 “你笑什么?”雷少堡主不悦地问。 她轻摇螓首,柔声说:“少堡主,你想想看,金梅年纪轻,不懂事。同时,你雷、梅二家总算小有交情,她该称你一声大哥哥,小妹妹与大哥哥撒娇闹事,居然也要打要杀,你忍心?她要捉印佩替兄出气,印佩因怕你而愚弄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这位大哥哥就舍不得将人送给她处治?你不去追杀令狐楚,而追金梅小妹妹,你存的什么坏心眼?你倒得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雷少堡主被她说糊涂了,瞠目说:“你……你简直……” 她拨开剑尖,媚笑道:“少堡主,你呀,你简直没安好心。我明白了,你大概认为彭姑娘已是败柳残花,而金梅小妹妹却又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动了移情别恋的念头,想追求金梅小妹妹,对不对?” “你……少胡说八道。” “别嘴硬,你就认了吧。放心啦!包在我身上,我替你们牵线,恶冤家变成好姻缘,你该如何谢我?” 雷少堡主居然脸上一阵红,骂道:“你这婆娘少给我满口柴胡,彭姑娘并未落在令狐楚手中……” “但你并不能证实。” “这……” “嘻嘻!是不是嫌金梅小妹妹不够驯顺?这样吧,我有三位美如天仙,温柔可人的小师妹,任你挑一个,怎样?保证比那位玉芙蓉……” “鬼话!你……” “不要害羞,男人嘛,见一个爱一个并不足怪,怪的是天下间美女太多……” 雷少堡主扭头就走,说:“我服了你这张嘴,罢了。打扰打扰,我要去追令狐楚那畜生。” 他收剑举手一挥,昂然率众离去。 九尾狐娇叫道:“少堡主,别忘了,哪一天你要是回心转意,要我替你做月下老人,请光临九华谷,无任欢迎,保证让你称心如意,但别忘了请我多喝两杯谢媒酒。” “这鬼女人好利的嘴。”雷少堡主喃喃地说,出谷走了。 人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笑道:“丽姑,真也亏了你。” 九尾狐笑道:“师父,对付这种目空一切的男人,用强是不行的。他盛气而来,青年人心比天高,顺着他一点,保证可化精钢为绕指柔。” 金梅也笑道:“要不是沈姨应付得宜,这莽汉不知是凶横到何种地步呢。沈姨,谢谢你。” “不必谢我。小妹妹,要应付男人,你应该向我执弟子礼呢。”九尾狐笑答。 人妖慨然地说:“这小畜生的功力,似乎比他那老子强些,真要发起狠来,今天还不知鹿死谁手。自古英雄出少年,确是不假,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山精也感慨万端地说:“老夫一甲子的劈空掌修为,竟然阻不住他的元阳大真力驭剑所发的剑气,老了,不中用了。” 鱼鹰子也黯然地说:“所以说老不以筋骨为能,这就是兄弟安于现状,网不到大鱼的原因所在,我确是没有足够的精力,与那些年轻人去争了。” 人妖亮声道:“不要再说泄气话了,回去吧。” 鱼鹰子苦笑道:“我也该走了,诸位,再见。” “不多盘桓几天再走?”山精诚意留客。 “不了,家中还有俗务待理呢。告辞。” “好吧,好在相距不远,请不时前来相聚。我送你出谷。” “不劳远送,请留步。” 在返回东楼途中,金梅走在九尾狐身侧,犹有余悸地说:“沈姨!雷少堡主果然名不虚传,可怕极了,日后江湖将是他的天下,天下第一堡的声威更壮,看他这种狂傲的神情,今后不知将有多少人断送在他的毒剑下,咱们这些艺业差的人,根本不用混了。” 九尾狐笑道:“你放心,强中自有强中手,他这种人,气数不会太长的。” “为什么?” “刚则易折,骄者必败;气盛则易竭,有霸王之勇,就有垓下之围。总有一天,他会碰上一个稳得住忍得下,坚韧沉着机警绝伦的人,只要能撑过他气盛之期,他便会一蹶不振了。我看过不少比他更傲更高明的人,他们像是天上的扫帚星,光芒虽盛,但不持久,终将会幻灭消失。我敢断言,他绝不可能称霸天下,昙花一现,如此而已,恐怕等不到我和师妹出山闯道,毒剑雷奇峰的名号便将被人所淡忘。” “但愿如此……” “必定如此,不信且拭目以待。咱们不谈他,谈谈姓印的小伙子,你打算把他怎样?” “等他养好伤,我要与他较量较量。” “嘻嘻!你真傻。你打败了他,又能怎样?他与你哥哥的小小意气冲突,与你何干?他的艺业有限,你击败他。伤了他的自尊,日后你便难以和他相处了。” “沈姨,我为何要与他相处?” “真的?你对他毫无情意?” “沈姨说笑了。” 九尾狐心中大喜,说:“这样吧,把他送给我,如何?” “沈姨如果对他有意……” “谢谢你,小妹妹。”九尾狐欣然地说。 金梅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对男女间的情爱,有她自己的看法。 虽则九尾狐用荒谬的男女情欲打动她,但相处为期甚暂,不可能立即将她的看法改变过来。 她对印佩起初并无多少好感,印佩受刑所表现的男子汉气概,也不曾博得她的爱惜感情。 她自己美艳如花,乃兄梅中玉绰号称玉郎君,可知必定英俊绝伦。 因此,她心目中的爱侣,该是令她一见倾心的美男子俊丈夫,潜意识中,总将对方与乃兄相比较,高不成低不就,乃是意料中事。 论才貌,印佩确是比玉郎君梅中玉差上一两分,玉郎君多了一两分英气,也显得秀逸潇洒些。而且也多了几分公子哥儿的气派,极易获得女孩子的芳心。 印佩的气质不同,有一张平和易于亲近的脸孔,没有桀骜不群的英气流露,更没有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气派,因此并不显得突出,不像玉郎君那么光芒四射,未能获得金梅的芳心,乃是情理中事。 但九尾狐不等她完全表示意见,便硬行接收了印佩,这一来,反而激起了金梅好胜之心,对于不是出于己意的东西,好胜的人是不易轻言放弃的。 她心中油然兴起反抗的念头,可是,却又不好反悔拒绝,心中不愿,印佩的形影,反而进入她的心扉。 身在客中,她想拒绝也力不从心了。 九尾狐并不知她的内心变化,欣然地说:“小妹妹,你知道,自从拙夫过世之后,浪迹江湖十余年。不瞒你说,就从来没遇上一个值得我钟情的人,更谈不上有根基气质佳的子弟……” “沈姨,你不是有许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不贰之臣么?”金梅接口问。 九尾狐一阵浪笑,说:“那算不了什么,彼此腻一阵求取欢乐而已,合则和不合则散,那是不同的,要找一个情投意合令我倾心的人,真是不易啊。” “可是,他比你小得多……” “小不是更好么?男人嘛,需要关怀爱惜与照顾,你付出真爱,他会更依恋你的,他……” “好了好了,你大概想做他的母亲,而不是做他的爱侣。” “嘻嘻!或者两者都有,你放心,我会令他死心塌地爱我的,不信且拭目以待。哦!你打算在此地耽多久?有事么?” 九尾狐的口气,分明有逐客的意思。 非女人不足以了解女人,这骚狐狸已听出金梅的口气带有悔意了,显然想要金梅离开,愈早愈好。 金梅也听出话中含义,浅笑道:“我想在尊府等候家兄三两日,他再不来,我只好返回四川了。” “哦!不在江湖行道了。” “不一定,等到了武昌府再定行止。” 印佩被囚在地底秘室,插翅难飞,既然找不到出路,他不再浪费精力敲墙挖壁,定下心细想脱身良策。 想出一百种脱困的妙计,但却又被他一一加以推翻,没有一种切合实际,不得不放弃重新再想。 不知过了多久,秘室内不知时刻,正胡思乱想中,铁叶门再次开启。 九尾狐含笑入室,手中捧了一只银盘,里面盛着四小碟精美的菜肴,一碗汤,一只饭盒,笑盈盈地说:“小兄弟,已是近午时分,该饿了吧?我替你亲手下厨,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摇头拒绝,说:“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九尾狐不以为忤,将食物放在几上,笑道:“小兄弟,别傻,你认为饭菜中弄了手脚么?你错了,你是个受伤的人,是本宅的俘虏,我们要对付你,用得着在饭菜中动手脚?” “哼!” 九尾狐一面盛饭,一面正色说:“小兄弟,你该知道我对你毫无恶意,相反地,我在尽力替你化解你与梅姑娘的过节。目下她在本宅作客,可能逗留三五天,这期间,我将全力保护你,小小的过节,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我相信终有说服梅姑娘的一天。小兄弟,人是铁,饭是钢,何况你又受了伤,正需调养哪!可惜我不能作主放你走,但我定然替你尽力。” “你怎么态度变了?”他问。 “你真傻,先前我并不知你与梅姑娘的过节,还以为你定是个登徒子调戏了她,被她擒来处治呢。” “你与金梅……” “她是家师的晚辈。” “姑娘你是……” “不要多问好不好?我们之间并无仇恨,对不对?” “这……” “来,你被铁腕银刀那老匹夫折磨得够惨的,胁骨受伤,手一动便痛得受不了,我来喂你。” “我自己来。” “也好。”九尾狐说,将饭送至他手中,温柔地将放置菜肴的小几端至他面前,举动轻柔温婉,像个好主妇。 侍候他食毕,她一面收拾餐具,一面柔声说:“半个时辰之后,我替你配些药来,三五天之后,你的伤定可复原。小兄弟,别担心,一切有我,好好安心养神,知道么?” 半个时辰之后,她带了一只药囊入室,温婉地取出两颗褐色丹丸,捏破蜡衣递给他说:“这是功效如神的救伤丹,每天服两次。你体格健壮,每次两颗尽够了。” 递来一杯水,含笑促他服药。 他不再抗拒,居然道谢说:“谢谢你,其实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九尾狐一指头点在他的额角上,娇嗔道:“瞧你?又在逞强了。如果是平常人,三五十天也休想痊癒,你又不是铁打的,怎说算不了什么?” 他脸上一红,吞下丹丸说:“练武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我撑得住。” 九尾狐撇撇嘴,说:“撑得住就不想治了?哼!早一天好不好么?你给我躺下啦!” “躺下?”他惊问。 “内用药治本,还得治标,我要用药酒替你推血过宫,早些把淤血散发。”九尾狐柔声说。 “不,我……” “你又不听话了。真的,我的推血过宫手法不敢自诩高明,但足以派上用场。” “这……姑娘恐怕不便……” 九尾狐噗嗤一笑,说:“不要叫我姑娘,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姐,大姐替小弟疗伤,有何不便?好了,我的小爷,你就躺下吧,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大闺女?” 不由分说,轻轻地温柔地扶他躺下,替他解衣,胁下一片青,肿起老高。 九尾狐摇头恨恨地说:“这老贼好狠,把你折磨得好惨,真该死,他会受到报应的。” 一连三天,印佩在九尾狐的温柔照料下,胁伤逐渐复原,淤血逐渐散去。 这三天中,九尾狐表现得真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举止温婉,毫无荡态流露,神情真挚可感,没事就陪着他聊天,避免谈及他的身分与师承,说些笑话与江湖可笑轶事替他解闷,一颦一笑皆恰如其分,有时也向他撒撒娇,她像是年轻了十余年,不再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 当然,她撒娇极有分寸,绝不令对方生疑。 印佩心存感激,但却暗中戒备。他忘不了那天九尾狐与金梅同来时,所说的那些大胆的话。 他深感奇怪,怎么这女人完全变了?从一个一身媚骨的荡妇,变成一个温柔文静的女人,令他大感迷惑,难怪他存有戒心。 九尾狐也为了那天的举止煞费心机,加以巧妙的掩饰,说她只为了支走金梅,所以表现得那么放荡大胆。 因为她知道金梅不是好相与的人,只有当着男人的面,说出那种令少女害羞走避的话,方能将金梅的恨意引开。 他虽有点相信,但仍然存有戒心。 总之,九尾狐的心血没有白费,收获颇大,印佩对她已完全消失了敌意,这是可喜的现象。 她在下工夫,尽量隐藏起狐狸尾巴。 她却不知,印佩心中的戒念并未完全消除。 终于,她的狐狸尾巴,在第五天现出来了。 印佩的胁伤已无大碍,运气已不再感到痛楚。 九尾狐一早,送走了金梅主仆,心中大乐,印佩总算属于她的了。 从谷口折回,有一位少女随在她身后,向她说:“师姐,我似乎看到右面山林间有个人影晃动,要不要去搜一搜?” 九尾狐向右面的浓林瞥了一眼,笑道:“师妹,你眼花了吧,谷中野兽甚多,把獐鹿看成人,平常得很呢。” “真的,师姐,小妹没眼花,好像是个青衣人。” “真的?不是花衣。” “是青衣,可惜看不到全身。” 九尾狐脚下迟疑,说:“你往左,我往右,去看看。”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见。 小妹受一顿埋怨,不敢再肯定地说看到有人,意兴珊阑地返回东楼,不再向乃师人妖提起。 近午时分,一名侍女在室外叩门,说是师父在练功房召唤大师姐前往有事相示。 练功房位于内院,九尾狐到达,三位师妹已经先在,请安毕落坐,人妖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过说:“丽姑,你先看看这封信。” 她一看具名,笑道:“咦!是火眼狻猊的手书,这次他有何要求?” “你看了便知。” 看毕,她柳眉深锁地说:“师父,火眼狻猊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再说,要咱们立即动身前往筹商大计,也嫌仓卒了,三位师妹尚未完成五年功课,出去也难以独当一面哪!” 人妖点头同意,但欣然地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火眼狻猊决定筹组九阴教,由天风谷全真三子统筹大局,与天下各大帮派争雄长,人往高走,水往低流,谁不想出人头地?” “可是,称帮称派并无不可,称教称会便犯了官府的大忌。何况由全真三子统筹大局,官府岂不疑心是白莲会或焚香教死灰复燃?如果引起官府的注意,岂不是弄巧成拙自掘坟墓么?” “依你之见……” “依徒儿之见,宁可取帮,不可取教。” “他等咱们去商量,这件事可向全真三子说明利害,谅他们不敢不尊重咱们师徒意见。至于你三位师妹的功课,问题倒易解决,你师妹的艺业,虽则尚欠火候,不能独当一面,但以她们的造诣来说,天下大可去得,在一年半载之内,不令她们单独办事便了,有你携带她们,谅也无妨。” “可是……” “人家可是一番诚意,委任为师做三大副教主之一,请你任九大坛主的领坛,地位已是够高了。” “师父如果有意出山,徒儿听候吩咐。”九属狐恭敬地说。 “那就好,咱们准备十天半月之内启程,也好在外面召请友好协助,也可物色一些有根基的男女加以培植作为心腹。” “是的,徒儿当即准备。” “为师去找山精商量商量,看他们师徒是否有意出山相助,有他在,咱们也可多一条臂膀。” 九尾狐笑道:“师父叫他走,他能不走?再说,他那几个门人,皆是师妹们裙下之臣,叫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哦!我问你,那姓印的小伙子怎样?” 九尾狐面有得色,欣然地说:“确是好人才,虽则他的艺业尚欠火候……” “不见得吧?梅家少爷不是曾被他击败么?” “这件事恐怕不可靠,击败梅家少爷的事定是谣传,连金梅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印小哥自己并不承认其事,徒儿认为金梅是有意找岔,作为折辱印小哥的借口而已。” “怎见得?” “按常情论,梅家兄妹的艺业与练气修为,比徒儿相差有限。而那天徒儿轻轻一袖,便把印小哥震跌丈外,禁不起两成功力一击,他凭什么胜得了梅少爷?他乖乖地被金梅掳劫,便是明证,梅少爷的艺业比乃妹略胜一筹,胜不了妹何能胜兄?除非在背地里偷袭,不然绝不可能。” “就算是吧,你打算把他……” “徒儿要带他在身边。说真的,徒儿从来没遇上这么一个令徒儿倾心喜爱的人。” “好吧,你可以带他在身边,如果不遂心,切记杀了永除后患。” “徒儿理会得。” “你们可以去准备了,为师至西楼走一趟。” 九尾狐喜孜孜回到秘室,印佩正在伸展手脚,举手投足之间虎虎生风,生气勃勃元气已复。 “怎么,能活动了?”她笑问。 印佩收了势,笑道:“还好,伤处仅有些微隐痛,这得好好谢你这位妙手伤科郎中。” 他的笑明朗亲切,脸色已恢复红润,一双大眼睛清澈有神,健壮的身材活力澎湃,额间微现汗形,男性的气息在房中流动。 九尾狐只觉心中一荡,五天来压抑的情欲堤防终于崩溃了,红潮上颓,媚目中异彩涌现,微笑着走近,亲昵地挽着他的粗壮臂膀,假近他笑问:“小兄弟,如何好好谢我?” 她那香喷喷的胴体偎近,令印佩大感窘迫,有点感到意外,回避着她的目光说:“可惜目下我是囚犯,无法表示谢意。” 九尾狐的火热粉颊,直迫至他的胸膛上,闭上水汪汪的媚目,动情地说:“亲亲我,可好?” 她露出了狐狸尾巴,立即勾起印佩潜藏已久的戒心,急道:“这……姑娘,你是在下的恩人,这……” “老天!你这人怎么这般死心眼?你是男,我是女,男女之间不谈道义,只有情意。小兄弟,你……” “那……那不行的……” 九尾狐操之过急,动了情欲,几天伪装来亲善的心血白费了,偎入他怀中,用令人心荡的声音说:“小兄弟,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你却假正经,亲亲我都不肯,难道你就不了解我对你的情意?” “姑娘!”他手足无措地叫。 “过几天,我将重出江湖,你我并肩行道,互相照应,我不在乎名分,只要有你在身边,我……” 他被迫在床角,暖玉温香在怀,他看到了九尾狐脸上涌现的情欲之火,嗅到她体内散发的芳香,与呼吸到那令本能贲张的喘息,但也看到她那以脂粉巧施的面庞,与那脂粉仍难掩住的眼角鱼尾纹…… 他是个正届气血方刚的正常青年人,美人投怀送抱,何况又是个他甚有好感的美丽女人,怎能不动情? 可是,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欲火无法升起,突然冷静地说:“我年方二十,你今年芳龄几何?” “亲亲,你……” “你比我年长多少?一倍有奇了吧?” 这一问,触及九尾狐心中的隐痛,猛地将他推倒在床上,凶狠地说:“好啊!你这没良心的,原来嫌我老了,你……” 他挺身坐起,冷静地说:“姑娘,冷静些,人,早晚会老的……” “啪啪!”九尾狐抽了他两耳光,尖叫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畜生,你嫌我老丑?你说,你的命是谁救的?你这不知感恩的小畜生……” “你打吧,我仍要说。不错,我欠你一分恩情,但恩情与爱情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印某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能用这种男女苟且的事,作为酬恩的手段。印某仍得在江湖闯荡,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何以为人?”他毫不动情地说。 “我不管你是如何想法。我问你,你知道你的处境么?”九尾狐怒声问。 “当然知道,印某的命捏在你手中,但并不能威胁印某做不愿做的事。” “哼!我给你一些时辰思索权衡利害。” “不用思索权衡,印某绝不在胁迫下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他顽强地说。 “咱们走着瞧。”九尾狐恨恨地说,扭着水蛇腰开启室门,出室而去。 室门外站着一位女郎,讶然问:“师姐,怎么啦?” 九尾狐凶狠地说:“今晚你三人都来,摆下勾魂阵。我非叫小佩儿上钩不可。”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师妹跟上,笑道:“师姐,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给他一颗动情丹,一切不是迎刃而解么?” 九尾狐悻悻地说:“我不要用药物,我要他死心塌地跟着我,我不信他是个木石人。” “师姐,要我们以色相摆出迷魂阵,岂不令他的心转向我们么?” “只要你们能勾起他的情欲,不怕他不向我屈服。” 夜来了,山谷中黑沉沉,兽吼四起。 东西两楼灯火全无,一片死寂。 秘室中,又是一番光景。 平时,室中不见天日,不分昼夜,皆点了两盏银灯。 但今天只亮了一盏,外面且加上了一层粉红色薄绸罩,光线幽暗,室内显得神秘诱人,异香满室。 珠罗绣帏已经拉开,将室一分为二,内间是绣榻,外间近门处排列着一排坐垫,一张雕花檀木案。 印佩端坐在几旁的锦墩上,宝相庄严,默默运气行功,准备应付突变。 另一侧,坐着披了一袭绯色蝉纱,可看到紧裹着酥胸的绣鸳鸯胸围子,与及也是半透明的月白长裤。 酥胸怒突水蛇腰,丰臀与纤纤细致绣花鞋相互映辉。头上巧梳妆,云鬓堆绿,耳坠儿光闪闪。 丰腴的肌肤,成熟的胴体,任何坐怀不乱的铁铮铮汉子,看了也会拴不住意马,锁不住心猿。 尤其是在这种迷人的黯谈灰光下,衬以锦裳绣褥鸳鸯枕异香飘渺罗帷映掩,鲁男子也将受不了心动神摇。 几上,有美酒、佳肴。白玉杯内,盛了芬芳的琥珀色佳酿,美人当前,这情调美极了,艳极了。 珠罗帏外,半坐半躺着九尾狐的三位师妹。 她们今晚的打扮,比起九尾狐更大胆,更惹火,更动人。穿的蝉纱是玉色,与肌肤的色泽相差无几,里面的胸围子更短、更薄,隔着珠帘往外瞧,隐隐约约像雾像烟,所看到的是云鬓散乱,五体横陈,粉弯雪股依稀可辨,比当面看裸女更富神秘感,更具诱惑力,更有刺激性。 九尾狐嫣然一笑,鼓掌三下。 一位师妹取出案旁放置着的琵琶,指拨一挥,八音齐鸣,接着泻出一串珠走玉盘似的美妙音符。 第二位师妹一声轻笑,柔美的歌声入耳。是玉树后庭花,不折不扣的靡靡之音,在欢乐中,泛起一丝淡淡幽怨,几许哀愁。 第三位师妹掀动珠帏,曼舞而出,随着琶音与歌声,起、落、徐、疾、旋、扬……优美动人的舞技,粉弯雪股随暗纱的飘舞起落而展露在灯光下,令人神魂飘荡,情不自禁。 九尾狐一声轻笑,昵声问:“小兄弟,你不敢看?” 他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反间:“我为何不敢看?” “我这位师妹舞姿如何?” “很好,很美。” “你喜欢她么?” “我喜欢她的舞技。” “二师妹擅长天魔之舞,等会儿请她献丑,请你这位名家鉴赏。小兄弟,你听说过天魔之舞么?” “听说过。天魔之舞,无遮之会,欢喜之禅,在下皆无动于衷。 “好,且拭目以待。小兄弟,敬你一杯。” 她要用酒来乱印佩之性,纤纤玉手举起了玉杯。 印佩盯着那只小玉壶。那里面的酒最多只有半斤,不够他润喉。 九尾狐会错了意,笑道:“放心啦!酒内保证没有药物。” 他呵呵笑,说:“取大觥来,在下相信你的保证,以一个囚徒来说,受此优遇,理该信任主人。” 九尾狐大喜,心说:“只要你肯喝,不怕你不为酒色所迷。” 她鼓掌一下,铁叶门应声而开,一名侍女站在门外,欠身问:“大师姐有何吩咐?” “取酒来,别忘了带两只爵。” “是,遵命。” 片刻间,两名侍女抬来一只酒坛,携来两具玉雕的酒爵奉上。爵该是铜制的,用玉爵委实够排场。 这两具玉爵仅可盛酒一升,形式与传统的爵相同,有舌,有把手,有三脚,五色晶莹,出自名匠之手。 印佩不再客气,拍开酒坛泥封,抱起酒坛斟酒,注满两爵,放下双手举爵,笑道:“敬主人一爵,在下先干为敬。” 咕噜噜一阵响,一爵酒涓滴不剩。 他若无其事地再次倒酒,说:“今晚在下眼福不浅,也可说是艳福齐天,如果酒后疏狂,有失礼之处,姑娘请多包涵。” 九尾狐心中暗喜,笑说:“只怕你藉酒装疯,我只希望你尽欢。” 他又干了一爵酒,笑道:“姑娘,满盈则溢,尽欢则无回味。姑娘,你放心,酒徒永不会装疯,装疯的不是酒徒。你请随意,留不尽之欢,在下干三爵酒,此后即天各一方,江湖上见。” 他连干三爵,挺身而起。 “你要走?”九尾狐媚笑着问。 他泰然一笑,说:“酒已阑,歌将歇,舞将终,不走何待?” “天魔之舞即将呈现君前,何不尽兴再走?” “在下已说过,留不尽之欢。” 九尾狐反而怔住了,笑问:“你是不是说酒话,不知身在何处?” 他呵呵笑,说:“区区五爵酒,不敷在下润喉,在下清醒得很。” “但你说走,你以为这里是王侯府第,看歌妓为乐,酒足饭饱来去自如?” “这里是姑娘的地底秘室,姑娘摆下了勾魂阵,在下没记错吧?” “你……” “在下不是好色之徒,告诉你,姑娘,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姑娘定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荡妇,在风月场中炙手可热的花中魁首,你这种勾魂阵手段,太过下乘,迷不了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大丈夫重情义,重感情,也有理智。大丈夫所追求的是温柔、贤淑、懂得爱的女人,必要时愿以生命来争取,绝不是你这种女人所能打动得了的。今日之前,你在我心目中,是个值得尊敬的大姐姐,一个温柔体贴值得信赖的姑娘,可是你……” 第十八章 弥勒泥偶 九尾狐清醒了,这番话怎会是酒话?一听不对,先下手为强,玉手疾伸,急点他的七坎重穴,疾逾电闪,奇快绝伦。 印佩身形一闪,神奇地脱出指形的笼罩。 九尾狐反掌便拍,反应奇快,九阴真气发如山洪,向印佩涌去。 他用上了九宫大挪移身法,鬼魅似的反而贴在九尾狐身后,九尾狐一掌仍然落空。 正在起舞的师妹像怒鹰般扑到,来势奇急,要助师姐制服印佩。 可是,已嫌晚了。 印佩的左手,已勒住了九尾狐的咽喉,右手已点了九尾狐的脊心穴,喝道:“谁敢上?在下先揪掉她的鼻尖。” 三位师妹大惊,师姐怎被制住了?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俱在,不容置疑。 这瞬间,铁叶门大开,一名侍女在外叫:“后院失火,速前往灌救。” 一位师妹向侧飞纵,伸手急摘壁上挂的长剑。 印佩口一张,酒箭激射,恰好喷在那只纤手上。 “哎……”手的主人惊叫,手抬不起来了,向侧急闪。 “谁再敢妄动?”印佩沉喝。 “咦!”弹琵琶的师妹讶然叫。酒箭在四五丈外,击中手掌,把功力不弱的师妹惊退,怎不令人吃惊? 印佩左手松了三分劲,向已失去抵抗力的九尾狐说:“抱歉,不得不借重你一下,劳驾,叫你的师妹,把在下的青锋绿取来。” “你休想。哼!你杀了我好了。”九尾狐顽强地拒绝,粉脸铁青。 “姑娘,我是当真的。” “本姑娘也是当真的。” “你不肯,在下……” “你杀我好了。” “在下不能恩将仇报。” “哼!不然你休想取得青锋录脱身。” “那好,休怪在下得罪你了。” “你要杀我?” “不,在下毁了你的月貌花容,再……” “你……” “认栽吧,姑娘,快派人取来,你们也好早些前往后院救火。” 九尾狐怎舍得月貌花容被毁,只好叫道:“二师妹,到我房里取青锋绿还给他。” 二师妹不敢不遵,匆匆出室,不久便取来了青锋绿,抛过后:“快放了我师姐。” 印佩笑道:“放是要放的,但必须送在下离开,你们先留下,千万不可妄动,你们不至于希望令师姐面目全非吧?” 登上秘道口,原来秘室建在穿堂下,出口位于楼梯侧方的复壁下方。 穿堂不见有人,人都到后面救火去了,木材爆裂声震耳,窗外火光一片红。 他押着九尾狐向外厅走,三位师妹与报火讯的侍女在后跟出,一位师妹发声大叫:“来人哪,去请师父来。” “嘭”一声大震,一个蒙面黑衣身材矮小的人破窗而入,剑光疾闪,向众人扑来。 二师妹扯下身上的蝉纱作为兵刃,像个裸美人,一声娇叱,轻柔的蝉纱化为精钢,阴风乍起,向黑衣人卷去,暗劲山涌。 黑衣人呸了一声,似乎感到那二师姐这身打扮令人恶心,挥剑硬接,向袭来的蝉纱猛绞。 “啪”一声响,蝉纱缠住了剑,剑绞不碎蝉纱,拔不出来了。 二师妹人化龙腾,飞跃而上,粉腿疾攻上盘。 印佩将九尾狐向侧一推,疾射而出,一把拖住黑衣人向侧急纵,间不容发地避开二师妹双腿飞踢,低喝道:“还不快走?” 不管黑衣蒙面人肯是不肯,带着人穿窗而出,投入火光照耀的花园。 黑衣人一面飞奔一面说:“这么多妖烧的裸美人,不愧称狐狸窝。” 他放了手,骂道:“你还敢油嘴讨便宜?等会儿你就走不了啦。” “你舍得走?”黑衣人顶他一句。 “废话!快走!我开道。” 飞越外围,奔的方向是正西,因为正西不见有人。 黑衣蒙面人叫:“这面去不得,向左走。” 树形中一声低吼,抢出山精房虎,抢大斧拦腰便劈,吼道:“奸细纳命!” 印佩已脱下外袍,里面只穿了亵衣裤,除了不肯轻用的青锋绿,他身无长物,只好用衣作兵刃。 但见他身形踉跄,一晃之下,衣袍挡开斧,反而贴斧而入,“砰”一声响,一拳捣在山精的小腹上,力道如山。 “嗯……”山精丢斧抱腹向下俯。 “噗噗!”他顺势两掌劈在山精的背心上。 “哎……”山精爬下了。 后面,裸女们已急追而至。 “拼了他们。”黑衣蒙面人叫。 “不可!”他喝阻。 “怜香惜玉?” “鬼话!她们人多势众,快走。” 一阵好跑,远出三里外。 黑衣蒙面人领先而行,说:“还是向右走,攀上那座山峰脱身。谷口必已阻绝,闯不出去。” “你知道路?”他问。 “我已在附近潜伏五六天,餐风露宿,每晚用蛇行术探道,苦死了,你却在温柔乡脂粉阵中纳福。” “咦!你是……” “我是来救你的。” “你是那天所见的黑小兄弟?” “对,可惜我势孤力单,不敢硬抢。” “谢谢你,小兄弟。” “怪我多事么?我似乎后悔了,你在温柔乡中……” “鬼话!要不是等伤好,我早就出来了,小兄弟,你知道这些妖女的来历么?” “你不知道?你与她们鬼混了五六天……” “我告诉过你,我在养伤。” “这里是安陆州的九华谷,人妖郭智的巢穴。” “哎呀!她们所称的大师姐,原来是九尾狐沈丽姑,难怪。” “难怪那么销魂荡魄,是么?瞧你将她半裸的胴体抱得多肉麻,你……” “你胡说什么?我制住了她,利用她作人质,刚从地底秘室逃出来。她们在秘室用勾魂阵困我,幸亏我早有准备,把持得住,未着道儿。” “喝!倒是我错怪了你呢。哼!我白忙白苦了五夜,也白放了一把火……” “小兄弟,别生气,如果不是你放上一把火,吸引了其他的人,咱们皆难以脱身呢。哦!失礼,还没请教小兄弟贵姓大名呢,我叫印佩。” “我姓彭,你叫我彭小弟好了。” “彭小弟,在赤山你想冒险在铁腕银刀手下救我,冒了万千风险。你我萍水相逢,你便拔刀相助,兄弟万分感激,容留后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足挂齿?” 两人开始爬山,下面火光渐熄,呼哨此起彼落,两楼的人,开始搜索全谷了。 登上半山,印佩心头大石落地,说:“要不是我明里示弱,让那骚狐狸低估了我的真才实学,真不容易脱身哩!” 彭小弟却错开话题,笑问:“印大哥,你真舍得离开脂粉阵温柔乡?” 印腼笑骂道:“小鬼,你知道什么叫脂粉阵?什么叫温柔乡?”接着,他叹息一声,又道:“其实,九尾狐这种荡妇,一生中只在情欲中打滚,怎知男女之间,真有情义存在?她只知占有一个男人,难怪她活该做一辈子荡妇淫娃。” 彭小弟默然,久久方说:“印大哥,你是否已情有所钟,已有了心目中的爱侣?她是谁?” “见鬼!我哪来的爱侣?走!吧,时光不早了。”他毫无戒心地说,脚下一紧,向上爬升。 次日一早,两人到了汉江边,距九华山已在三十里外。 昨晚爬了两个时辰的山,找不到路,在树林中宿一宵,早上觅路西行,精神抖擞毫无倦容。 这是一处渡头,小径上行人稀少。印佩跳入渡头的歇脚亭,注视着泊在对岸的渡舟说:“彭小弟,要不要过渡?” 彭小弟放下包裹说:“我毫无意见,只问你要往何处去。” “我要到安陆,你呢?” “我也要到安陆。” “那么,用不着过渡了,这条路必定通荆门州,到安陆往南走便可。” “往南走,恐怕人妖追来……” “我不怕他了,他最好不要追来。”他有点愤懑地说,显然对人妖一群妖妇心存芥蒂。 “印兄,他们人多势众……” “人多又能怎样?他们想在这一片山野中围攻,势比登天还难,说不定还得送掉不少人命。走吧,往南。” 彭小弟似乎有所顾忌,说:“为免被他们追及,不如设法在此地雇一艘船下放,比较安全些。” “这里偏僻,哪有舟可雇?瞧,撑渡船的渡夫也踪迹不见,咱们来得太早了,更不用说找船下放安陆啦!” “瞧,那不是有船么?”彭小弟向上游一指说。 果然是一艘小船,比渡船要小得多,沿岸旁下放,相距在半里外。 船太小,有舱篷但不设舱门,只有一名敞开衣襟穿半截短裤的,中年船夫,站在后舱面撑篙,徐徐下放。 接近至五十步,船夫似已看到歇脚亭内有人,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两人一眼,泰然地唱道:“人人叫我许一篙,舱里有把雁翎刀;酒色财气全都会,快快乐乐任逍遥。” 听清了船夫的词意,印佩笑道:“这位仁兄坦白得够爽快,叫他问问看。” 船缓缓漂下,他叫:“船老大,靠近来说话。” 船夫竹篙一点,船向码头冲来,定住船怪叫:“老兄,有事么?” “咱们做一笔买卖,如何?” “哈哈!只要是有赚的买卖,做啦!”船夫笑着说。 “咱们要雇你的船到州城,你敢不敢去?” “哈哈!我许一篙只要客人有钱赏,没有不敢去的地方,鬼门关也敢闯他个七进七出。” “好,咱们的买卖成交了。” “且慢,咱们还未讲妥价钱。” “你说吧。多少?” “你们两个人,一人二十两,公道得很。” “喝!你老兄在狮子大开口呢,简直是敲诈。” “去就去,不去拉倒。来回要两二天工夫,四十两银子已是大大的便宜了。” “好吧,独门生意,在下认了。”印佩一面说,一面跳上船来。 船夫将手一伸,说:“现钱交易,概不赊欠。” 印佩点头道:“应该,银子入手,心里到底落实些。” 彭小弟抢先将四锭银子递过,说:“少废话,开船吧。” 船夫将银子塞入腰带袋,笑道:“好,这就开船。客官,坐好,船驶江心风险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开船啦!” 竹篙一点,船向下游驶去,渐向江心移。 两人不入舱,坐在船头眺望江景,印佩低声道:“刚才这位许一篙唱的歌,你听清了吧?” “不错,他说舱里有把雁翎刀。” “所以,要防着些。” “他一个人,飞不了天。” “很难说,小心撑得万年船。” 许一篙一面撑船一面说:“两位客官,舱里坐,可以睡大头觉。至州城有七八十里,申牌时分方可到达,早着呢。” 舱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只香炉,一座江神的神牌,炉内焚着三炷大香,舱板倒还整洁。 总不能整天坐在船头晒太阳,彭小弟说:“印兄,进去养神也好。” 香炉放在篷口旁,经风一吹,烟自然往舱内飘。船家早晚敬神,平常得很。两人不疑有他,往舱内一钻,盘坐着谈心。 香烟嫋嫋,不住向舱内飘。 印佩向彭小弟一笑,问:“彭小弟,你小小年纪,为何在江湖流浪?” “流浪?笑话,我是到湖广访友的。” “哦!你是汉中人?” “汉中褒城。” “你是彭家寨人?”印佩变色问。 “彭家寨在汉中十八里铺,距寒舍尚有两百里地。” “哦!汉中姓彭的人不少呢。” “正相反,少得很……唔!我……我有点……怎么有点昏昏欲……欲睡……”话未完,身躯一歪,躺下了。 “咦!”印佩讶然叫。 “哈哈哈哈……”后艄的许一篙大笑。 他赫然醒悟,一蹦而起叫:“香中有鬼……” “我许一篙就是招魂鬼,香是招魂香。哈哈……” 他向后艄钻,岂知身形一动,“砰”一声栽倒,爬不起来了,脑袋一搭,便失去知觉。 许一篙哈哈狂笑,得意洋洋地说:“天掉下来的银子,不捡才是傻瓜。两位,别怨我,九华谷出了五百两银子赏格,在下委实难以拒绝。有了这五百两银子,我许一篙可以快活一两年,不用在江上做担惊受怕的没本钱买卖。” 竹篙一点,船灵活地转头往上游急驶。 船沿江东岸一行,撑出半里地,岸旁的芦草一分,钻出一个村妇打扮的年轻貌美女郎,挽了一只提篮,笑盈盈地叫:“船家,请靠过来,渡贱妾过江,愿以金钱一枚为酬,请行行好。” 舟行距岸仅四五丈,看得真切。 许一篙眼都直了,心说:“妙哉!看来我许一篙今天是鸿福双至,财色兼收呢,这机会岂可错过?” 竹篙一点,船折向冲向江岸。 他描好篙稳住船,搭上跳板笑道:“小娘子。请上船,小的渡你过江。” 女郎说声谢谢,袅袅娜娜地登舟,跳上舱面向内望,一眼便看到船内躺着的两个人。 “哎呀……”女郎变色惊叫。 “小娘子怎么啦?” “舱内是……是死人?” “不,他们睡着了。” “他们是……” “一条船最少也得有三名船夫,他们都是小的伙计,倦了歇息而已,不是死人,小娘子放心啦!” “这……” 许一篙一面抽回跳板,一面笑道:“他们睡得太熟,小娘子不必害怕。” “贱妾不是害怕。” “那……”许一篙乍然接口。 “他们带了刀剑……” “这一带常闹水贼,带刀剑平常得很。”许一篙一面说,一面将船撑向江心。 江心是航道,水深四五丈,篙派不上用场,必须换架长桨。但许一篙却不用架桨,他就凭一支篙,便可往来自如,所以绰号称许一篙。船放乎中流,他就用篙划动,船直向对岸急驶,破浪而进比用桨还要快。 美村姑坐在舱面,似乎毫无戒心。 舱内,招魂香仍在燃。 许一篙渡过了急流,向美村姑叫道:“对岸有涡流,船不稳定,舱面危险,小娘子请入舱坐好。” 美村姑却不肯,说:“不必了,我不怕。” “这……好吧,悉从尊便。” 距岸尚有五六丈,并没有涡流。 许一篙将篙向后艄的篙眼一插,船便停住了。 美村姑一怔,扭头问:“船家,怎么啦?” 许一篙往舱内钻,掀开舱板,取出一把雁翎刀,钻出舱面窃窃怪笑。 美村姑大惊,骇然站起叫:“船家,你……你……” 许一篙淫笑道:“小娘子,别慌,咱们好好商量,不会有人受伤,不然……” “不然你……” “不然,我一刀砍下你美丽的脑袋,痛虽是不痛,但你活不成。” “你……” “哈哈!我许一篙已经四十出头,至今尚未娶妻,光棍一条。你如果依从我,我会好好待你,穿绸着缎,佩金带银,保证你快活,这辈子有倚有靠。如果你不依,我就这么一刀。” 钢刀一近,“擦”一声把石头夹木棍制成的锚石,砍成两片。 美村姑打一冷战,战抖着叫:“大王爷饶命……” “饶命?你是说,你依从我啦?” “大王爷,我……我把提篮里的金银首饰给你。” “那本来就是我的,你用不着大方。” “你……” “我许一篙要财也要人,上了船的全要。” 美村姑突从袖底取出一朵银制的两寸径菊花,银光耀目,锋利的菊瓣似乎是活动的,向许一篙面前一伸,脸一沉,惊容一扫而空,黛眉带煞,沉声问:“这东西你也要?” 许一篙如中雷殛,双腿发软,骇然叫:“你……你是银……菊……” “我,西门秋。” “在下有……有眼不……不识泰山,姑……姑娘恕……恕罪。”许一篙惊怖地叫。 “你有眼只识金银女色。” “西门姑娘……” “你跳下江去吧,这艘船赎你的命。” 许一篙苦笑道:“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我这条泥鳅遇上了七星鱼,认命啦!船给你,可否让在下送你登岸再说?” “也好,哦!你是不是招魂鬼许一篙?” “正是区区。” “你用招魂香弄翻了那两个人。” “这……” “你知道他们是谁?” “在下认识那位高大的年轻人,他叫印佩。” “你与他有仇?” “这……这是九华谷人妖所要擒捉的人,赏格是银子五百两。” “哦!你不该太贪心。” “在下该死!” “那位黑小子你认识?” “不认识。” “本姑娘却认识。” “是好朋友。” “老天!” “开船吧!等到你知道黑小子的身分,你叫天也来不及……” “他是……” “不能告诉你。还不开船?” 许一篙乖乖地回到后艄,拔篙开船。 银菊西门秋屏住呼吸,将香炉丢入江中,说:“听说你的招魂香歹毒万分,一个时辰知觉全失,醒后浑身麻痹,如无你的独门解药,七天七夜无法复原,是真是假?” “是……是的。” “解药放在何处?” “西门姑娘,你……你何苦和人妖作对?黑小子交给你,姓印的留给在下,好不好?” “我问你解药放在何处。”银菊沉声叫。 “我……我说,在舱底的百宝囊中。” 银菊将解药搜出,纳入怀中,并不解救印佩与彭小弟。 船靠上江岸,许一篙说:“西门姑娘,要不要在下替你将他们两人送上岸?” “劳驾劳驾。” 许一篙钻入舱中说:“可惜!到手的财神爷却在指缝中溜走了,真是贪多必失。” 他一手挟了一人,钻出舱面。 舱面的银菊跟在他身后笑道:“不必怨天尤人了,要不是本姑娘大发慈悲,你连老命也得赔上呢……” 话未完,许一篙将人向下丢,大旋身一声虎吼,奋力猛扑银菊,身形一转便贴身了,好一记迅疾绝伦的“猛虎回头”。 银菊却早已严阵以待,提篮向许一篙怀中一送,纤足疾飞,“噗”一声正中许一篙的小腹。 接着“啪”一声给了许一篙一耳光,喝道:“该死的东西!” “嗯……”许一篙掩住小腹闷声叫,“砰”一声摔倒在舱面上挣扎。 银菊将两人拖上岸,将船向外一推,向躺在舱面呻吟的许一篙笑道:“招魂鬼,好好保重,你得站起来操舟,不然就得麻烦阎王爷招你的魂了。” 船向下游漂流,漂出五步外,许一篙仍未站起。 银菊先将印佩和彭小弟藏在草丛中,仍提着提篮向西走,不时打量四周的景物,远出百步外,在一座古松林前止步,发出一声低叫:“玉露凋伤秋已深。” 林内传出洪钟似的回答:“雷少堡主不期而至,咱们势必延期。” 随声踱出六名青衣人,领先的是个鬓白如银的老者。六个人都带了剑,最后一位是个中年女人。 银菊一怔,问道:“周伯伯,此事当真?” 周伯伯苦笑道:“怎么不真?老朽最后离开奚家庄,亲见雷少堡主带了一群爪牙进庄的。” “糟!这件事棘手。” “秋姑娘,咱们只有等,等雷少堡主走了……” “可是,夜长梦多,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是画虎不成……” 松林深处,突传来一阵狂笑。 众人一怔,火速转身戒备。 “谁?出来。”周伯伯大喝。 紫影入目,人影来势如电,狂风似的掠出八个人,领先的赫然是雷少堡主和千手猿东方义。 “雷少堡主!”周伯伯吃惊地叫。 双方列阵,相距在三丈。 雷少堡主大笑道:“在下已在奚前辈庄中作客多日,而你们却以为在下刚入庄,岂不可笑?你们暗中侦伺奚家庄,一举一动全在本少堡主的监视下,无所遁形。西门姑娘,你是不是到对岸的起风庄,请冲天凤罗起凤前来助拳?他来了么?” 银菊哼了一声说:“罗庄主不在家,到云梦泽访友去了。” “他如果在家,也不愿来。” 银菊黛眉一挑,冷冷地问:“雷少堡主要替奚老狗出头么?” “不,在下只希望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你们之间的小过节不值得计较,请冲在下薄面,彼此放手言和。”雷少堡主从容地说。 “如果本姑娘不肯呢?” “呵呵!那你就得闯雷某这一关。” “哼!你是这样做和事佬的?” 雷少堡主哈哈大笑,笑完说:“在下从不愿替人做和事老,只是告诉你早些远离奚家庄。” “哼!你……” “在下是一番好意,信不信由你,奚前辈已经到起云谷去了,如果他在家,你的小命恐怕早就完了。” “既然你认为奚老狗如此了得,又何必强出头替他挡灾?” “在下既然在奚家庄作客,奚前辈本在家,在下便得为道义挺身而出,不令奚前辈的家小受到惊扰。” 银菊冷冷一笑,寒着脸问:“你认为你就可以制止本姑娘杀入奚家庄?” “要是不信,何不试试?”雷少堡主也冷冷地说。 一名灰衣中年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大踏步而出说:“雷少堡主,你也未免太狂了些,在下不才,倒要领教贵堡威镇武林的不传之秘霹雳剑术。” 雷少堡主泰然缓步而出,豪气骏发地说:“在下并不想秉技自珍,愿与你神剑秦德裕阁下切磋切磋,上吧,在下恭候赐教。阁下神剑的名号名震天下,雷某有幸领教,不胜荣幸,请。” 神剑秦德裕徐徐撤剑,神色厉冷地说:“等你胜得了秦某手中剑,再说风凉话尚未为晚。有僭了,接招。” 声落,碎步滑进,轻飘飘地一剑点出。 雷少堡主却一声长笑,不闪不避,不退反进,毫不客气地放手狂攻。剑动风雷发出一声啸,吐出了千重剑山,错开对方的剑,排空直入。 剑影漫天,剑气迸发。 神剑秦德裕未料到对方不理会礼招,迳自大胆地趁机反击,一上手便失去先机,自陷危局,后悔已来不及了。 雷少堡主出其不意狂野地抢攻,主宰了全局。 “铮铮铮!”连山脉神剑急封的三剑,气吞河岳无畏地冲入。片刻间便将神剑迫得毫无还手之力,退了丈余,竟然无法脱出剑的笼罩,狼狈地躲闪逃避绵绵而来的可怕剑浪,脸色大变手忙脚乱。 雷少堡主攻至第九招,仍然毫不放松,剑虹吞吐中,突然响起他的一声沉喝:“浪得虚名!” 剑虹斜掠,破风声如殷雷。 “哎呀!”神剑秦德裕惊叫。 人影倏分,剑虹再闪。 神剑斜掠丈外,可是雷声殷殷的剑虹,却如影附形跟到,快得令人目眩。 “铮!”总算在千钧一发中,封住了雷少堡主追袭而至的一剑狠着。 可是,雷少堡主的剑并未被封出偏门,一吞一吐之下,如同电光石火,锋尖再进,指向神剑的七坎要害。 神剑秦德裕身形不稳,刚全力侧闪,身形刚动,剑尖已无情地刺入他的右胁。 “嗯……”他气窒地叫,身躯一震。 雷少堡主拔剑,信手一挥,不满足地加了一剑。 “哎呀!”银菊惊叫,纤手一扬,打出一朵威震江湖的银菊花。 剑过无声,神剑的人头落地。 雷少堡主的剑并未收回,人却反向前冲,一把抓住神剑尚未倒下的无头尸体,向侧方一掀。 银菊花飞到,神剑的尸体恰好撞向飞来的银菊花,一声怪响,银菊花射入尸体的背心,在体内爆裂。 “砰!”尸体终于倒地。 “哈哈哈哈……”雷少堡主收剑狂笑。 银菊大骇,也怒火上冲,厉叫道:“姓雷的,你好狠好残忍,补他一剑,何用砍下他的头来?你……” 雷少堡主笑完,脸一沉,哼了一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雷某行走江湖,剑出必制敌死命,姓秦的胆敢向雷某递剑,他必须死。” “畜生!你……” “好,你骂得好,你将为了这一声畜生而付出惨烈的代价。你拔剑上!”雷少堡主厉声叫。 千手猿东方义七个人身形倏动,左右一抄,把银菊五个人围在核心,作势进搏。 银菊右首一名青衣人大喝一声,向右面的一名中年人冲去,右拳骤发,相距八尺便攻出一拳。 中年人向侧一闪,伸手虚拨,冷笑道:“少林的百步神拳,可惜火候欠深厚。” 拳劲被拨偏,所经处走石飞沙,拳风虎虎,威力奇大,可惜棋差一着,被中年人轻易地拨偏了。 青衣人不死心,第二拳再次攻出,这次迫近了三尺出拳,浑雄的拳劲如同山洪骤发,锐不可当。 中年人仍然侧跨一步,轻描淡写地拂出一掌,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如想突围,难比登天,你那两手鬼画符,还是留着吧,少献宝啦!” 青衣人脸色一变,沉声道:“阁下好精纯的拂云掌,敢硬接在下一拳么?” “有何不可?你发拳吧。”中年人傲然地答。 青衣人踏进一步,吐气开声:“黑虎偷心”走中宫探入,拳发似奔雷。 中年人立掌如刀,猛地翻掌吐出,硬接涌来的如山拳劲,身形半挫马步沉凝,神色庄严从容镇静。 罡风呼啸,风行草偃,劲道接触。 两人的上身同时一晃,双足下陷,中间的草叶无风自偃,接着劲道散逸,声如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 中年人呼出一口长气,身形挺立,须发无风自摇,怪眼中凶光暴射,一字一吐地说道:“你已先后攻了在下三拳,礼尚往来,你也公平地接在下三掌。” 青衣人呼吸一阵紧,脸色不正常,这三拳显然耗去不少真力,在表面上已可看出优劣了,硬着头皮说:“你进招吧,阁下。” 中年人冷笑一声,立掌待发。 银菊旁观者清,喝道:“牛五叔,退!我与雷少堡主有事商量。” 牛五叔乘机下台,应喏一声,倒跃而回。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牛敬业,你欠了在下三掌,别忘了还债。” 牛五叔牛敬业大声道:“对,我牛敬业会还给你的,牛某不是轻言赖债的人,尔后随见随还。” “在下记住了。”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雷少堡主大笑道:“牛五,你知道你欠谁的债么?即使你想赖也赖不掉,活报应冯大爷从无轻易忘怀讨债的大事。” 牛敬业一惊,悚然地问:“你……你是活报应冯天放?” 活报应冯天放道:“你神拳牛敬业是江湖一霸,哪记得区区冯某的名号?” 雷少堡主叫道:“债暂且记下,少时再说。西门姑娘,刚才你说有事与在下商量,说吧,也许还不算迟,如果你还放弃向奚家庄寻仇报复,在下……” “本姑娘绝不放手,奚老狗的儿子在本姑娘面前无礼,他不该袒护儿子,打伤了本姑娘的人。” “哦!你的意思,是向在下叫阵?” “本姑娘要你脱出是非外。” 雷少堡主冷笑一声道:“青天白日,你在做清秋大梦。” “如果你不退出……” “当然不退出,你还要在下再说一遍么?” “那么,玉芙蓉将死无葬身之地。”银菊一字一吐地说。 “什么?你……” “我说玉芙蓉将死无葬身之地,你要不要再说一遍?”银菊针锋相对地说。 “你是不是说梦话?”雷少堡主狞笑着问。 银菊冷冷一笑,颇为自信地说:“这件事你必须相信,不然你将后悔无及。” “你要知道,我雷奇峰做事从不后悔。” “这次你就得后悔,因为玉芙蓉已落在本姑娘手中,生死存亡操于我手,也在你一念之间。” 雷少堡主不为所动,笑道:“玉芙蓉与你听说小有交情。因此在下对你颇为客气,如果你真的对她不利,后悔的将不是我而是你。” “她是你雷奇峰的爱侣,不错吧?” “谈不上什么爱侣,但在下不否认很喜欢她,如此而已。天下间美女多的是,像你银菊西门秋,便是武林三佳丽之一,在下也喜欢你……” “住口!”银菊羞红着脸喝止。 “哈哈哈!你这人就听不进老实话。玉芙蓉根本不在安陆附近。她恐怕已到武昌去了。” “正相反,她不但不在武昌,而是落在本姑娘手中,目下与一个叫印佩的人在一起。” “什么?印佩?” “从识这个人?” “不可能的,印佩已被金梅带往九华谷……” “人妖以五百两银子的赏金,捉拿印佩,死活不论。不久前他与玉芙蓉落在招魂鬼手中,招魂鬼用招魂香捉住他们,要解送九华谷,被本姑娘夺来了。玉芙蓉乔装一个黑小子,与印佩同行……” “住口!你胡说!”雷少堡主大叫。 银菊向后退,说:“信不信由你,本姑娘给你一个时辰工夫衡量。你如果在一个时辰内决定不管奚老狗的事,本姑娘便将玉芙蓉交给你,不然……” “站住!” 银菊一声轻笑,说:“发狠没有用,本姑娘如果有三长两短,玉芙蓉便死定了。一个时辰后,咱们江边相见,你必须在玉芙蓉的生死之间选择。” 雷少堡主冷笑道:“在下未见到人,你以为……” “一个时辰之后,你便要见到她了。” 雷少堡主一咬牙,说:“你得将印佩一并交给在下。” “你是说……” “如果你能将玉芙蓉与印佩一并交出,在下便不管奚家庄的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不必等一个时辰。” “好,跟我来。” 雷少堡主示意手下七个人在后跟随,自己傍在银菊身侧并肩而行,笑道:“想不到你竟为了一己私仇,竟连朋友也出卖了,玉芙蓉不是你的朋友么?” 银菊也反唇相讥道:“你呢?为了玉芙蓉,同样也出卖了奚老狗,奚老狗还是你的前辈呢。你我半斤八两,都是自私自利的人,还敢道我的不是?” “哈哈哈!对,你我半斤八两,都是一切为自己的利益打算的人。西门秋,你我该成为一对好朋友。”雷少堡主大笑着说。 “气味相投的人,永远不会成好朋友。”银菊坦率地说。 “咱们可以互相利用,对不对?” “也为了利害而反脸无情,对么?” “不错,这次你如果撒谎骗我……” “笑话,本姑娘用不着撒谎骗你。” “不久自知,但愿你不是撒谎,不然,有你好受的。”雷少堡主凶狠地说,目光冷冷地在她的浑身上下转,突又口气一转,说:“说真的,你确是个动人的小姑娘。怎样,有婆家了么?谁家儿郎有福了,哈哈!” “啐!你怎么这样浮滑皮厚?”银菊羞怒地叫。 雷少堡主大笑道:“哈哈!武林三佳丽在下皆已见过,说实话,在下认为你该排名在前。你,敢作敢为,不装腔作态,颇令在下倾心……”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你少给我嘻皮笑脸。”银菊沉脸说,意颇不悦。 “好,不嘻皮笑脸,说真的,我不相信玉芙蓉已落在你的手中了。而那姓印的小辈虽然艺业颇为高明,但如想逃出九华谷,难比登天,被囚在人妖的囚室中逃走,那是不可能的事。” “信不信由你。” “但愿在下相信。快到了吧,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不远。”银菊向前一指说。 到了江边,她紧走两步,拨开高与人齐的草丛说:“人藏在此地……”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站在那儿脸色苍白,盯着草中发怔,僵住了。 不远处的雷少堡主问道:“西门姑娘,怎么啦?” 草丛中没有人,却有一只笑脸大腹弥勒佛泥偶,高仅五寸,居然颇为神似。 “人……人不见了。”她惶然叫。 雷少堡主大步而来,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信口胡说,哼!你认为骗得了在下么?你……” 蓦地,他也怔住了,盯着泥偶发僵,脸上也变了颜色,话也半途打住。 一名中年人看出不对,急跃而至,突然变色叫:“欢喜佛法兰大师的信记!” 千手猿如中电殛,急步抢到,也惊叫道:“果然是欢喜佛的信记,少堡主,住手!” 雷少堡主本来伸手去拾取泥偶,闻声收手冷笑道:“贼和尚凭什么留下信记吓唬人?我不信邪。” 千手猿惶然道:“欢喜佛的信记留下,谁动了信记,谁便将受到可怕的惩罚,动不得。” “他敢与咱们雷家堡作对不成?” “这……很难说,那和尚号称魔中之魔,天不怕地不怕,少堡主……” “我不信邪。”雷少堡主傲然地说。 “少堡主,请不要为了些许小事而树强敌,这件事与少堡主无关,他是冲西门姑娘而来的。”千手猿忧形于色地说。 “可是,玉芙蓉彭姑娘落在他手中……” “谁能证实西门姑娘的话是真是假?” “这……” 银菊急道:“本姑娘毫无欺骗雷少堡主的念头,彭姑娘与印佩,确是将他们藏在此地的,他两人被招魂鬼香迷翻,我救了他们……” 雷少堡主沉声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我可以发誓,彭姑娘她……” “哼!我认为你的话不可靠……” “你……” 雷少堡主大手一伸,戟指疾取银菊的左期门要穴,不理会男斗女的禁忌,向胸部下手。 银菊骇然有闪,叫道:“且慢动手……” “擒下你再说。”雷少堡主沉声叫,左手疾伸,急抓她的手臂,快逾电光石火。 银菊侧跃八尺,但雷少堡主已如影附形跟到,叫道:“你走得了?除非你胁生双翅……” 一旁的千手猿惊叫道:“糟了!泥佛破了。” 原来两人交手时,雷少堡主一脚踏中泥佛,泥佛应脚而碎,成了一堆碎泥。 “哎呀……”银菊突然惊叫,扭身便倒。 原来她的身法没有雷少堡主敏捷,艺业也相差甚远,贴身相搏脱身甚难,一不小心,纤足被草根所绊,立脚不牢,扭身摔倒。 雷少堡主得理不让人,脚再次挑出,不轻不重地挑在银菊的环跳穴上,喝道:“没有人敢如此戏弄我雷奇峰,你将受到惩罚,解兵刃。” 上来一名中年人,缴了银菊的剑和百宝囊。 另一面,银菊带来的人,已和雷少堡主的手下,展开一场罕见的恶斗。 环跳穴被制,仅下半身麻木,上体未受波及。银菊毫无反击或自保的机会,狂声叫道:“雷少堡主,我可以对天起誓……” 雷少堡主用一阵狂笑打断她的话,一把将她抱起,盯着她忧急的粉脸,说:“你该知道雷某是个不信天地鬼神的人,当然不信发誓有何可靠的应誓报应事,你从命吧,我的好姑娘。哈哈哈哈……” 银菊带了六个人,已经死了一位神剑秦德裕。经过雷少堡主的手下一阵围攻,五个人已倒了四名,只剩下须发如银的周伯伯了。 雷少堡主扫了斗场一眼,向千手猿说:“把那老家伙宰了,斩草除根。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赶来。” “是,属下遵命。”千手猿欠身恭敬地说,不敢在少堡主面前托大。 银菊长叹一声,惨然地说:“雷奇峰,你太狠毒了,你……” “哈哈!我如果不狠毒,怎配叫毒剑?” “你……你要把我……” “你惹火了我雷奇峰,先前又骂在下是畜生,你想在下会把你怎样发落。” “你……” 雷少堡主狰狞的脸孔上,涌起了异样的神色,怪眼中光芒闪耀,得意地笑道:“我雷奇峰并不是好色之徒,但对送抱投怀的美女,在下也不会拒绝。老实说,是你先找我,你曾经说过要将玉芙蓉还给我,而现在玉芙蓉却失了踪,你与玉芙蓉同样娇美艳丽,更糟的是你已经在我的怀中。哈哈哈!为了玉芙容,我走遍千出万水,她总是躲开我,目下有了你……” 银菊大惊,恐惧地叫:“雷少堡主,你……你不能……” “天下间没有不能的事。西门姑娘,告诉你,在下闯荡江湖,有三大心愿,一是扬名四海,二是成为武林第一剑,三是获天下绝色为妻妾。武林三佳丽中,除了四川梅家在下不想太早反脸,暂且将金梅剔除之外,银菊与玉芙蓉在下要定了。” “啐!你……” “你不愿意?” “住口!你……” “好,你凶吧,不愿意也得愿意,我带你回奚家庄,借奚前辈的府第为洞房,生米我替你煮成熟饭,看你依不依。” “你休想……” “不是想,而是要霸王硬上弓,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尔后你如敢生二心,小心我剥你的皮。” 雷少堡主凶狠地说,猛地在她的脖上重重地一吻,乐不可支地说:“哈哈!好香、好嫩、好腻、好润,在下艳福不浅。” 说话间,他脚下甚快,已离开江边里余,前面奚家庄在望。 庄门外有九名佩刀的庄丁,不住向这一面眺望,看到人急忙派人迎来,叫道:“是雷少堡主么?家主人刚返家,有请少堡主相见,咦!东方爷他们……” “他们留在后面,收拾银菊的几个随从。瞧,在下把银菊擒来了。哦!奚前辈怎么提前赶回来了。” “小的不知道,少堡主不久便知。人请交给小的抱走……” “不必了,我自己来。”雷少堡主一面说,一面越过了庄丁,向庄门走去。 庄了随在他身后,说:“家主人似乎神不守舍,气色甚差……” 语声突然中止,雷少堡主接口问:“是不是病了?” 身后声息全无,他一怔,扭头一看,吃了一惊,怎么庄丁不见了。 路两侧是矮林,丛草,荆棘,庄丁如果落在后面,刚才怎又在后面说话?如果至路旁大小解,也该听到声息。可是,人竟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岂不可怪? 他悚然而惊,心生警兆,想起了千手猿的话,和欢喜神佛的信记小泥偶…… “庄丁遭了毒手。”他本能地想。 他立即将银菊向地下一放,向四五十步外的庄门叫:“来人哪!快搜这附近,有强敌潜伏在两旁。” 庄门奔来了十余名庄丁,四面一分。 第十九章 魔中之魔 四周鬼形俱无,但也发现了草从中留下足迹,有人带了重物向西北角走的,追踪至一座松林,足迹便消失了,那位失窃了的庄丁,被点了睡穴倒接在树杈上。 救醒了庄丁,庄丁迷迷糊糊一无所知。 回到小径,地上的银菊也失了踪。 雷少堡主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如何,发狂般四面穷搜,毫无线索可寻。 回到庄中,他向庄主阴阳判奚如汉问:“奚前辈,欢喜佛的住处,是不是在这附近?” 阴阳判心事重重地说:“老朽提前返庄,就为了这件事。” “前辈如知道他下落?” “少庄主是否听说过荆门州的大雷音寺?” “前辈是说石桥村苦行尊者卓锡的大雷音寺?” “是的。” “那老秃驴与欢喜佛有关。” “是的,半月前,苦行尊者涅磐西归灵山。” “死得好,江湖上死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雷少堡主欣然地说。 “那老秃驴是死在欢喜佛手上的。” “这不是大快人心么?”雷少堡主幸灾乐祸地说。 “可是,欢喜佛虽是我道中人,但却是个谁也不卖帐,任性而为,六亲不认,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人,谁不怕他三分。” “哼!他……” “他已夺了大雷音寺的基业,将整座秀谷据为已有,带来了大批徒子徒孙,据说要广罗门人子弟,要想开山立派,将大雷音寺作为山门所在地呢。” “哼!他也配做一代宗师?” “很难说,这秃驴的艺业极为高明,据说已练成了金刚不坏法体,除了飞天遁地,可说无所不能。敝庄距秀谷的大雷音寺,仅区区五十里。如果他开山立派,第一个站不住脚遭殃的人,将是老朽。这次在云谷听到消息,感到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因此提前赶回,以便早作准备,没想到秃驴果然在敝庄附近生事了。” 雷少堡主怒形于色地说:“显然他已知道在下的底细,在向雷某示威。哼!雷某不信邪,走着瞧好了。” “少堡主打算……” “在下要捣毁他的山门,报此一箭之仇。” “少堡主千万不可妄动……” “雷某绝不罢手,哼!我就这传出信息,召集人手准备扫庭犁穴,直捣秀谷大雷音寺。” “少堡主……” “我意已决,幸勿相阻,暂借贵庄为落脚处,召集人手好好准备。” 阴阳判心中大喜过望,但却不现词色,反而焦急地说:“少堡主千万三思,那秃驴功臻化境,即使令尊亲来,恐怕也……” “奚前辈,你小看在下么?”雷少堡主沉声问。 “这……老朽不敢……” “那就好。前辈不必担心,一切后果皆由在下负责,就此决定。” 这期间,五辆独轮车装满了货物,通过奚家庄西面三十余里的十字路,向西趱赶。 十字路北面至宜城,南下荆门州,东至奚家庄东面的汉江渡口,西至荆山山区。南北是官道,东西是小径。 独轮车向西走,去向是西面三十余里的石桥村。 石桥村的西面山区,是荆山的东脉,山势东来,绵绵不绝。 距村三四里,双峰并列中间形成一座六七里长的山谷,山青水秀,风景绮丽,那就是秀谷。 谷中的大雷音禅寺,是一座有千余年历史的古刹,往昔的住持苦行尊者释弘基,是江湖上声誉甚隆的高僧。 半月前,大雷音寺突然关闭,一些陌生僧人把住了谷口,声称正在重修佛像金身,暂时禁止施主们入内礼佛烧香。任何人皆一概挡驾,连该寺的护法檀樾不许越雷池一步。 敏感的人已经知道,大雷音寺已经发生了非常的变故,日后将多事了。 半月来,不但进出的全是陌生的僧人,而且有不少横眉竖眼挎刀带剑的人出入,闹了个满城风雨,谣言满天飞,附近的村镇人心惶惶。 未牌左右,独轮车进入了谷口。 大雷音寺位于山坡上,三进大殿古朴庄严,可俯瞰整座山谷,气象恢宏。寺四周古木参天,寺内外奇花异草令人耳目一新,原有的五六十名僧侣,把这座规模不大但环境清幽的庙寺,整理得幽雅脱俗,确是清修礼佛的好地方。秀谷充满了云秀之气,大雷音寺益显得脱俗,天下名山僧侣占尽,诚非虚语。 寺中正在大兴土木,寺后的山坡,加盖三栋大院,建材不断从外地运来。因此,独轮车运了货物入谷,并未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殿后的一列禅房,戒备森严,严禁不相关的人接近,前后院皆有佩兵刃的人把守。 三名青衣人架了仍无法动弹的印佩和彭小弟,进入院中,领队的人上前向警卫行礼说:“奉师父之命,送来两个人,请验收。” 警卫是个中年大汉,笑道:“怎么?他们病了?” “不,据师父说,他们中了奇毒。” “怪事,中毒的人还要送来囚禁。” “师父说,这两人是从九华谷跑出的高手,被招魂香所伤,约需七天七夜方可复原。七天中,他们将像是大病初癒的人,只可半瘫痪地活动而已。” “哦!带进去吧。” “师父说,要好好照料他们,如果他们的造化好,将是咱们的师弟呢。师父弄到了一个雌儿,你恐怕猜不着是谁呢?” “是谁?” “武林三佳丽之一,银菊西门秋。” “咦!好极了,有机会倒要看看,她到底美到什么程度?” “放心啦!反正日后她便是咱们的师妹,还怕没有机会看?但近期你无法看到,师父不会将她早早放出来。” 两人被关入一间禅房,软弱地躺倒在墙角下。 僧人的生活极为清苦,禅房内部简陋得很,有一排高仅尺余的大床,上面放了五张蒲团作为打坐之用,五条薄被无褥无枕,四壁萧条。这是可睡五个人的禅房,但又窄又小,一门一窗小得可怜,作为囚室正好派上用场,难怪要在寺后大兴土木,禅房容不下那些无法无天的龙蛇。 门锁上了,室中一静。 印佩虚弱地挺起上身,向彭小弟苦笑道:“彭小弟,可把你害苦了,愚兄万分抱歉。” 彭小弟长叹二声,绝望地说:“印兄,这次恐怕我死定了,没料到在阴沟里翻船,栽在招魂鬼那小辈手中。” “小弟,不要灰心,好像带咱们来的大和尚不是坏人,慈眉善目笑脸常挂……” “印兄,不可以貌取人,你知道那胖和尚是谁?” “不知道,你认识?” “他声名狼藉,大名鼎鼎的魔中之魔,欢喜佛法兰淫僧。” 印佩不在意地笑笑,说:“这并不太坏,咱们与他无仇无怨……” “可是,我……” “你怎么啦?”他惑然问。 彭小弟长叹一声,低下头说:“你这没记性的大笨牛,你……” “什么?你……” “你还没认出我是谁?”彭小弟苦笑着说,声调一变。 他大吃一惊,叫道:“你……原来你是……” “低声!” “老天!你……你为何要去九华山救我?” “我……我喜欢你,我……我欠你一份情。” “糟了,你一个女孩子……” “所以我是死定了,那魔僧……天哪!我宁可死,我要死得清清白白,我……”她掩面饮泣。 他轻抚着她不住抽搐的双肩,幽幽一叹道:“如果魔僧知道你是武林三佳丽的玉芙蓉,可真是一切都完了。” “印兄,我……我嚼舌自杀……” “不,快绝了自杀的念头。天无绝人之路,我想,我会设法脱身的。”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浑身软弱……” “我们七天后便可复原。” “可是,这七天的变化……” “能拖一天算一天,我要试试行功的心诀。” “你还能行功?” “我说的是试,试成试不成得靠运气。可惜没有酒,不然成功有望。” “酒?你要酒有何用处?” “这是家师的武林绝技,可藉酒行功排除体内药物,可自解穴道自闭经脉。你先且安心,未至必死关头,绝不轻言自尽,让我试试,可好?”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孔,含泪点头道:“印大哥,我依你,找……我知道你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愿将生命毫不犹豫地交到你可靠的手中,有你在身边,即使死了,我亦心甜。” “不要说傻话,且安心歇息。”他柔声说。 彭姑娘闭上亮晶品的明眸,叹息着偎入他的怀中。 他也轻轻叹息,怆然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只能用这两句宿命论者的话来安慰自己了。我想,只要咱们能尽其在我,生生死死何足惧哉?你到禅床上歇息,我来设法。” “印兄我能出一分力么?”她幽幽地问。 “呵呵!这是男子汉的事,由我来办。”他故作轻松地说。 扶玉芙蓉至禅房躺下,他回到门旁坐下大叫:“哎……哎唷!我……我……” 门外有人大喝道:“叫什么?给我乖乖安静些。” “我……我肚子好……好痛。”他继续叫。 “肚子痛?是时疫么?”把门的人推开房门问。 “就……就是肚子痛……” “痛死了活该,这里没有郎中。” “在下不是患病。” “那是……” “在下的酒病发作了。” “呸!见你的大头鬼。” “老兄,行行好,给……给我一壶酒,酒入腹便不……不痛了。” “你想得倒好,哼!” “求求你,老兄,你……你总不能眼看着在下受罪吧?也许日后咱们是同门师兄弟,咱们套一份交情,日后好相见……”他在用攻心之计。 “不行,这时候那来的酒?” “可是,我……哎唷……” “你忍着点,等会儿在下不当值时,替你送壶酒来,这时在下当值,绝对不能擅离。”把门大汉意动地说。 “谢谢你,老兄。哎……哎唷唷……” 他继续叫唤,久久方像是痛楚已消,方停止叫喊。 “酒瘾挨过了么?”门外的看守问。 “痛是止住了,但好难过。”他呻吟着说。 “在下当值的时刻将满,等会儿给你带壶酒来。只要你日后得意之时,别忘了在下一酒之恩。” “谢谢,一酒之恩,不敢或忘,请教你老兄贵姓大名,以便后报。” “在下姓俞名百川。” “在下姓印名佩,请多关照。” 不久,换值的人来了。 不久,俞百川重新到了门外,向当值的人说:“老五,这壶酒送给那位姓印的。” “那怎么行?”老五拒绝。 “老五,算了吧,他又不是犯人,师父救了他两人回来,准备收他们为门人呢,如果有解药,师父早就要他们起誓拜师了。” “这……” “听师父说,他们是从九华谷逃出来的人,艺业定然不弱,不然怎能从人妖的手中逃脱?等他拜了师,师父必定重用他,咱们与他套一份交情,日后也有个照应,对不对?给他一壶酒,又算了什么?” “好吧,依你。”老五终于首肯。 俞百川推开房门,将酒壶交给印佩,笑道:“印兄,好好过瘾,别喝多了发酒疯,兄弟便有不是了。酒有两斤,想必可以解谗啦。” 印佩大喜过望,称谢道:“俞兄,多谢了,容留后报。” “小意思,请不必挂怀。”俞百川客气地说,出房走了。 印佩将酒喝了两口后,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他一怔,赶忙将酒壶藏在床下。 把守的人向来人行礼道:“弟子迎接师父。” “起来,里面的人怎佯了?”来人问,声如洪声。 “启禀师父,两人都很安静。” “开门,为师要问问他们。” “弟子遵命。” 房门拉开,进来了一位肥头大耳,腹大如鼓,笑脸常挂的大和尚,红光满脸,看年纪像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其实光头冒出的短短发根,已可看到白色了。 玉芙蓉躺在禅床上,不言不动。 印佩扶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抱拳施礼道:“谢谢大师临危援手之德,晚辈不敢或忘,容留后报。请问大师的法号,上下如何称呼?晚辈印佩。” “贫僧法兰。”大和尚笑眯眯地答,拍拍大腹呵呵笑,又道:“你年纪轻,也许不知贫僧的法名,称绰号可能不陌生,人称我为欢喜佛,你不要怕。” 他为了争取活命的机会,不得不虚与委蛇小心周旋,欣然道:“那么,前辈定是号称魔中之魔的欢喜佛前辈了,久仰久仰,大德不言谢,晚辈记在心里就是。” “好说好说,呵呵!你不怕我这魔中之魔?” “晚辈闯荡江湖,生死早置之度外,前辈乃是魔道至尊,但平易近人一团和气,晚辈有什么可怕的?”他投其所好地说。 欢喜佛不住打量着他,笑道:“你很会说话,年轻有为,人才一表,资质大佳。呵呵!定非池中之物。” “前辈夸奖了,但愿晚辈真能在江湖有所作为,不负前辈的期许夸奖。” “好说好说,呵呵!我问你,你是从九华谷跑出来的。”欢喜佛笑问。 “是的,晚辈曾是九华谷人妖之囚。” “你是……” “晚辈中了金梅的暗算,被她带往九华谷……” “你是怎样跑出来的?” “九华谷失火,晚辈乘乱逃出来了。” “你与银菊有过节?” “没有,晚辈不认识她。” “哦!好,把你的身世说出来听听。” “晚辈印佩,年届弱冠,中州人氏,艺自家传,只因家道中落,无亲无故流落江湖。” “呵呵!很好,很好。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在江湖扬名立万,开创一番事业?” “晚辈不才,但力争上游,可惜生性愚鲁,放不下名枷利锁,前辈幸忽见笑。” “好说好说,这表示你有一颗愤发向上的心。” “前辈夸奖了。” “贫僧久走江湖,年事已高,深感根基重要,因此在此打算广罗门人子弟,以期将贫僧的一些盖世奇学传授弟子,为武林造就人才,把贫僧的盖世奇学发扬光大。你,人才出众,宛如浊世佳公子,而且颇有根基,如肯拜在贫僧门下,他日必定奋翅鹏飞,鱼龙变化,保证你名利双收,你意下如何?” 他堆下笑,兴奋地说:“晚辈行走江湖,年少无知,艺业有限,不断受人欺侮,如能有幸拜在前辈门下,晚辈求之不得呢……” “你答应了?” “这……只是,带艺投师兹事体大,前辈可否给晚辈一些工夫权衡?” “也好,反正你七天之内,无法行动自如,慎重权衡表示不忘本,贫僧十分赞同。你两人好好养息,贫僧正派人追捕招魂鬼索取解药,你两人安心好了。呵呵!” “谢谢前辈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蓦地,传来了三声钟鸣。 欢喜佛步出房,房外有人奔到禀道:“后山出现可疑人影,请师父定夺。” “是什么人?” “弟子不知,监寺师兄已派人追搜去了。” “好,多派几个人去。” “是,弟子遵命……” 话未完,一声怪笑起自屋顶,有人在上面叫:“欢喜佛,派再多的人去也毫无用处,老夫已经深入腹地,你那些酒囊饭袋弟子,不要派他们枉送性命,功德无量。” 已经是巳牌正末之间,烈日炎炎,光天化日之下,来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深入腹地,入寺到了禅房的屋顶而不被发现,委实令人惊骇。 欢喜佛一步跨出天井,一鹤冲霄扶摇直上瓦面。 接二连三去了七八个人,将来人围住了。 第二十章 生死相依 第二十章 生死相依 不速之客是个年届古稀的干瘦老人,青袍飘飘,佩剑宝光四射,站在瓦脊上屹立如岳峙渊停,点尘不惊,并未将四周合围的人放在眼下。 欢喜佛哈哈狂笑,说:“原来是起凤庄主罗檀樾,难怪神不知鬼不觉直入大雷音寺,呵呵!” 一名青衣人一跃而上,和尚喝道:“退回去!在起凤庄主冲天凤罗起凤之前,不可无礼,退!” “弟子遵命。”青衣人退出三丈外欠身答。 冲天凤大笑道:“和尚,你好神气。” “你看不顺眼?”欢喜佛笑问。 “老朽怎敢?哈哈!大师做了老朽半月近邻,而老朽却一无所知,惭愧惭愧。” “呵呵!罗施主的起凤庄在江东岸,相距足有八十里,怎算是近邻?施主庄务烦琐,哪管得了大雷音寺的闹事?呵呵!请问施主有何见教?当然你不是来烧香礼佛的。” “哈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方到菩萨前。” “呵呵!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知贫僧能否接待得下施主呢。” “客气客气……” “道明来意。”欢喜佛说出正题。 “有事请教。” “打开天窗说亮话。” “向你讨一个人。” “谁?” “银菊西门姑娘。” “这……” “你不会说她不在你手里吧?” “呵呵,问得好。”欢喜佛怪笑着说,怪眼中凶光暴射。 冲天凤也哈哈大笑道:“西门姑娘是老朽的故友之女,大师包涵一二。” “呵呵!不错,人在贫僧手中。” “大师放了她,老朽多感盛情。” “哈哈!如果贫僧不放呢?” “你会放的,是么?” “哈哈!罗施主,你知道贫僧一生别无所好,唯一的所好是美如天仙的美人。” “大师好色,在江湖大名鼎鼎。” “哈哈!你认为贫僧会放弃千娇百媚的银菊?” “你会放的,因为你不想用大雷音寺的毁灭来冒险,呵呵!” “哈哈!你要答覆?” “对,要答覆。在答覆之前,你得想想。强龙不斗地头蛇,你该是客人,附近的武林群豪群起而攻,大雷音寺……” “你在威胁我么?” “不敢。呵呵……” 欢喜佛一阵怪笑,笑完说:“你可以走了,十天半月后再来。” “你的意思……” “等贫僧捋了这朵鲜花,十天半月之后再交给你。” “这是你的答覆?”冲天凤沉声问。 “哈哈!贫僧言出如山。” 冲天凤徐徐撤剑,说:“好吧,老朽只好得罪你了。” 剑出鞘冷电四射,是一把吹毛可断的神刃,映日生光,森森剑气直追丈外。 欢喜佛手一挥,一名弟子奉上一把戒刀,笑道:“冲天凤,你未免太狂了。” 一名青衣人大叫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砍下这老匹夫的狗头来。” 声落人扑上,剑如长虹经天,身剑合一飞刺而上。 冲天凤冷哼一声,神剑轻搭叫:“你找死!” “铮!”青衣人的剑突然爆裂,寸断而飞。 电芒一闪,在青衣人的胸口一吐一吞。 “砰!”青衣人摔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滚。 禅房中玉芙蓉,低叫:“印兄,你要喝酒行功么?” 印佩断然摇头道:“不行,目下有人入侵,行功受到惊扰,必定前功尽弃。” 瓦面上,欢喜佛已追近至八尺内,笑道:“罗施主宝剑未老,可喜可贺。” “夸奖夸奖。”冲天凤冷冷地说。 “你接我一刀。”欢喜佛说,轻飘飘地一刀劈出,似乎毫无力道,不像用了真力。 怪的是冲天凤竟不敢硬接,斜移八尺说:“好精纯的一阳神功,你已练至由神返虚境界了。” 欢喜佛并不急于抢攻,逼进笑道:“哪比得上你的以气驭剑术,再接一刀。” “有何不可?”冲天凤答,一剑斜挥接招。 刀与剑相距尺余,便传出了风雷声。 “铮!”刀剑相交。 两人突然停顿,刀与剑像是吸住了。两人的脸色逐渐在变,汗开始沁出,衣袍无风自摇,向外飘舞猎猎有声。 一个冒失鬼突从冲天凤身后扑上,双刃斧势似崩山,向冲天凤的脊心猛劈。 冲天凤左手的剑诀向后一拂,像是背后长了眼。 冒失鬼的双刃斧,距冲天凤的脊心还有尺余,凶猛急骤的劈势倏止,反而向后上方扬。 “嘭!”双刃斧飞落在三丈外的屋檐上。 “嗯……”冒失鬼叫,身躯一震,如中电殛,扭身摔倒。 这瞬间,欢喜佛大吼一声,戒刀脱出剑的钳制,刀势疾变,反削而出,恍如电光一闪,刀锋接近了冲天凤的右胁。 冲天凤剑尖疾沉,也奇快绝伦地向侧急架。 刀风剑气接触,似有一股无形的怪劲相排距,不再吸引,双方的身形同向侧移。 刀光就在这瞬间再次闪动,人影也流转如电。 冲天凤突然破空而飞,飞向三丈外的另一座弹房瓦面,轻功之佳,已到了超凡入圣境界。 “噗!”一只发结跌落瓦面。 欢喜佛哈哈狂笑,将戒刀拂动两次,说:“冲天凤,宝剑未老,你人却老得不中用了。割发代首,下次不饶。” 冲天凤短发下披,脸色铁青,呼吸一阵紧,厉声道:“老夫即邀集安陆荆门两地的朋友,再向尊驾讨公道。” “佛爷等你三天。哈哈……” “一言为定。” “三天后,别忙了送贺礼来,祝贺佛爷与西门姑娘参欢喜之禅,佛爷开无遮大会欢迎你们。哈哈……” “老夫准时前来相贺。”冲天凤咬牙切齿地说,如飞而去。 “恕佛爷不送了,哈哈……” 冲天凤的身影,已消失在远处的花树丛中。 欢喜佛向一名弟子叫道:“传话下去,这几天特别当心。速至后谷将八弟子唤来,为师要一举铲除百里内的群豪示威,三天后大开杀戒,不可有误。” “弟子遵命。” “把禅房内的两位年轻人,送至新建的密室看守。” “是,弟子遵命。” 印佩心中叫苦,被两个人挟扶至偏殿后新建的密室中安顿,酒壶被没收,失去了大好的机会,心中暗暗咒骂冲天凤该死,不该在这重要关头闯来寺中。 密室是坚牢的一排砖造小屋,每室宽仅丈余见方,留了一个半尺大的小窗透风,坚牢的室门在外加闪,看格局便知是未来的囚房。 室中一无长物,有人送来了一堆干草,一只便桶,向两人说:“你两人在此安心养息,此地警卫森严绝对安全。这几天寺中可能有人入侵,为了你们的安全,因此送来此地安顿,不管有何动静,切记不可妄自走动。” 印佩关心的是酒,问道:“老兄,咱们是囚犯么?” “不是。” “那……有酒食款待么?” “咱们此地每人每天只许有半斤酒,一斤肉。” “在下每餐要三斤酒……” “哼!你又不是酒囊饭袋。” “半斤酒委实压不住酒虫造反,可否……” “不行,师父将你们看成未来的弟子,酒食与咱们相同,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你少噜嗦。” “老兄……” “你给我安静些,不然休怪在下对你不客气。” “砰”一声响,室门闭上了,外面上了网。 玉芙蓉叫苦道:“糟透了,那该死的冲天凤坑死人。印兄,怎办?” “咱们希望未绝。”印佩语气肯定地说。 “咱们已插翅难飞。” “酒不够使用,我得设法。” “印兄,是否仍打算找俞百川?” “恐怕不可能,这里已不属他管了。”他信口答,目光突然落在便桶上。 他走近便桶,欣然道:“有希望了,咱们每天可存下一斤酒,三五天工夫,便可够我使用了。” 便桶是新的,发出新木的清香。 “如何存下?”玉芙蓉问。 他将便桶放在壁角,说:“这是新制的,可派用场。只是这几天,得在壁角方便了,来,你铺草为床,我去掘便坑。” 他悄然取出臂套内的青锋绿,悄然挖出壁角的两块地砖作为便坑。原来他被招魂鬼迷翻之后,一再易主,银菊并未搜他的身,欢喜佛也没料到他身上带有兵刃,爪牙们也忽略了这件事,并未将他当作仇敌看待。 夜来了,酒菜从小窗口送入,他获得了一斤酒。 男女共一囚室,一切不便。 玉芙蓉起初极感狼狈,但不久也就认了命,只好随遇而安。 这一夜,两人在草堆中各自安歇,窗口隐隐传来兽吼声,和刺耳的鸟啼。印佩久历风霜无所谓,玉芙蓉却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午间!又获得一斤酒。 他心中大定,向玉芙蓉欣然地说:“今晚便可试行运功排毒,成功有望。” 玉芙蓉却显得软弱,苦笑道:“印兄,如果失败……”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反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成功固然好,失败一死而已。”他坚定地说。 “如果失败,你可以委曲求全……” “那是不可能的。”他一字一吐地说。 “你是说……” “在下淡泊名利,能忍能屈,但变节投师是不忠不义无诚无信,在下绝不偷生苟全。” “那……你是说,七天之后……” “七天后生死立判,不是他死便是我活。”他神色凛然地说。 “那魔中之魔艺臻化境……” “在下也不含糊,斗智斗力皆可与他一拼。” “我与你生死同命。”玉芙蓉庄严地说。 “你犯不着……” “你这位大丈夫能慷慨而死,我也不含糊。” “目下言之过早,咱们还有六天工夫呢。” 斗室中狭窄,身躯软弱,心情惶急,有翅难展,果真是度日如年。看看熬至申牌初,门外突传来人声。 “三哥,怎么囚房里老是传出酒香?” “确是怪事,难道里面有酒泉不成,进去搜搜看。”另一人说。 四室门开了,两个看守大踏步入室。 酒的挥发性颇为可观,无盖的桶不可能令酒不至蒸发,从门缝和小窗透出的酒香,引起看守的怀疑。 两名看守入室搜查,令印佩心中叫苦,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室中一无长物,一搜便着。 “咦!你这两个小子不喝酒?”一名看守问。 “他们不喝,下次咱们留下自己享用。”另一名看守喜形于色地说。 印佩心中大急,叫道:“不许动,这是在下留来一醉的,每餐只有区区半斤,不够润喉,因此在下要留着,存够了方能一醉。” 一名看守大笑道:“笨虫,酒放着会走气,放上一天只剩下水啦!你还想留着喝醉?见鬼。” 另一名看守也怪笑道:“便桶里留酒,奇闻,你就不怕恶心?下次不给你酒,大概你们不喝,免得糟塌东西。” 他叹口气,苦笑道:“在下一顿可以喝上十来斤,千杯不醉,一顿半斤委实令人难受,老兄,下次可否多给些?” “送酒菜是厨下的事,咱们怎能多给你?算了吧,小子,囚房是不供酒的,你们能获半斤,已是异数了,咱们的弟兄,一餐也只有半斤呢,不要不知足。” 另一名看守却脸一沉,冷笑道:“这小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忘了他自己的处境了!岂有此理!” 声落,一脚将便桶踢翻,酒倒了一地,点滴不剩。 印佩在对方起脚时,心知不妙,本能地扑上抢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手脚发软跟不上心念,仅迟钝地迈出一步,抢救不及。 这一来,他心急抢救的神色惹火了看守,冷哼一声,“噗噗”两声,在他的小腹上捣了两拳,把他打得连退四五步,“砰”一声撞在壁上,呻吟一声摔倒在壁根下。 “你给我规矩些,不然大爷要你吃不消得兜着走。” 看守狠狠地说,两个看守退出,房门闭上了。玉芙蓉抢近,抱住他忧急地问:“印兄受伤了么?你……” 他脸色泛青,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还好,这家伙的拳头好重。” “这些家伙都是些性情变幻莫测的人,应付时千万得小心。” 他挺身坐好,摇头道:“酒被他们倒掉了,功败垂成,咱们失去脱身的机会了。彭姑娘咱们必须作最坏时打算啦!” 玉芙蓉黯然地说:“我已经有所决定,目下我感到心中平静得很。” “咱们还有五六天工夫,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好好休息吧!也许,能制造出脱困的机会呢。” 玉芙蓉一头扎入他怀中,低低地说:“傻瓜!你……你……” 他心中一跳,忖道:“老天!你这位黑道巨孽的女儿,我避之惟恐不及,还敢与你谈情说爱?” 玉芙蓉见他闷声不响,抬头低问:“佩哥,你……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他含糊地说,那一声亲昵的称呼,令他心中一震。 “你……你喜欢我么?”玉芙蓉追问。黑夜中相拥而眠,这位情窦初开的小妮子,胆大得令人吃惊。 他只感到玉芙蓉的胴体热力增加,心跳可闻,伸手一摸,摸到对方润滑而灼热的脸颊,只觉心中一荡。 接着,他立即收敛心神,收回手叹口气说:“彭姑娘,你也许不知道,我是个孤零零的人,一个没有根的江湖浪人。” “佩哥,你……” “不是我存有门户之见,而是……” “我……我不要听,我……” “不,你得听。汉中彭家威名显赫,你是彭家的千金掌珠,娇生惯养,宠爱有加,而我……” “我只知你讨厌我,你……” “我一个江湖浪人,有时身无分文,得替人做工维生,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寸土……” “我不计较这些,我……” “彭姑娘,你听着,你不计较我计较。大丈夫立身于天地间,不能给妻子温饱,这算什么?” “我自己积下不少珍宝……” 他漠然地一笑,说:“我不是甘心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人。” “天!你……” “我的想法很可笑,是么?一个人在世间,如果活得心安,这是人生一大乐事,你想我计较这些,我会活得心安么?” “佩哥,你……” “我打算在江湖闯荡三五年,决定自己的事业,再言其他。” 玉芙蓉一字一吐地说:“不要说三五年,三五十年我也要等你,甚至等你一辈子。” “你又说傻话了,姑娘。” “我是当真的。” “岁月悠悠,世事苍茫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人活着,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江湖人更是生命无常,生与死决于瞬间,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活得到明天……” “佩哥,你的想法好可怕啊!”她喟然地说。 “你不感到生命无常么?” “我……我不知道。 “因为你不曾在逆境中长大。” “可是,我……我也曾经历过凶险……” “但你不曾在谋生的困境中奋斗过。家先师落魄穷儒,在江湖名号响亮,满腹才华,但他却潦倒终生,为了下一天的衣食他曾替人写经,写书,甚至写碑铭,写挽联,骨风嶙峋,从不受不义之财,但为了行侠仗义,他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姑娘,这就是大丈夫的人生。”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是说彭家是……” “姑娘不要多心,我对尊府毫无印象。睡吧,天快亮了。” 玉芙蓉突然抱住了他,在他怀中饮泣,久久方说:“家父是黑道之霸,我……我不该生在彭家。” “不许胡说。” “我……” 这一夜,两人皆心事重重难以成眠。 第二十一章 淫僧孽行 次日一整天,只送来饭食就是没有酒。 两人深陷在绝望中,时光飞逝,夜来了。 掌灯后不久,外门传来了脚步声。室内没有灯,但可以从小窗缝中看到射入的一线灯光。 把守囚室的大汉,倚在壁上假寐,听到脚步声,睡意全消倏然站起,看清了来人,笑问:“老七,你怎么啦?” 老七是俞百川,腋下挟了一只大型的五斤酒葫芦,醉眼惺忪,脚下踉跄,走近笑着道:“好家伙,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你喝醉了。” “哈哈!谁不知我俞百川是酒鬼?只有酒鬼才知道缺酒人的可怜。今晚师父要与银菊调和水火,赏酒赏肉你们不知道?” “平常得很,你这不是大惊小怪么?” “师父今晚要所有的人不许在四更前就寝,怎会平常。” “哦!你是来找我聊天的?” “不!我给印兄弟送酒来了。” “什么?执事兄长吩咐下来,不许送酒……” “废话!你们克扣他两人的酒,总不能也禁止别人送,对不对?” “老七,这……” “哼!日后印弟拜师之后,大家见面,看你们内殿弟子有何脸目见他。” “老七……” “你让开,不然我去禀告师父。” 看守叹口气,说:“好吧,下次可不行。” 俞百川拉开小窗门,叫道:“印兄弟,酒瘾发作了么?” 印佩走近窗口,强按心头的兴奋,愁眉苦脸地说:“别提了,俞兄。” “我给你送来五斤酒,熬一两天大概无妨,拿去吧,以后若有机会,我再给你送来。” “谢谢你,俞兄,兄弟感激不尽。” 俞百川短着舌头说:“咱们日后将是好弟兄,不必言谢。我要走了,下次再替你多带些酒来,再见。” 印佩兴奋得气血浮动,咕噜噜一口便喝了半葫芦酒。 玉芙蓉亦为之雀跃,喜悦地问:“佩哥,五斤酒够了么?” “够了,太好了。”他兴奋地说。 “这是说,我们绝处逢生了?” “是的,只要我能排出余毒,我带你出险。” 隐忧又爬上玉芙蓉的脸,她苦笑道:“那魔僧功臻化境,你……佩哥,一个人走要安全些,你还是独自脱身吧,我……” 他喝光了一葫芦酒,按住玉芙蓉的双肩,沉声道:“只要我能恢复功力,即使明知要死在他们手中,我也要将你带走,我们是一条命,生死与共。” 玉芙蓉忘情地投入他怀中,激动地饮泣,语不成声地说:“佩哥,我如……如能死……死在你的怀中,死亦心……心甜,九……泉……无憾。” “不要说傻话,现在,你好好安歇,我要试行聚气,酒力已经行开了,机会稍纵即逝。这期间千万不可乱我的心神,不然大事休矣!” “佩哥,有岔气的可能么?” “是的。” “这……这太危险了。” “已别无他途。” “我能帮助你么?” “不能,你也失去了功力,不然助我导气可以事半功倍。” “可是我……” “你只要安静些便可。”他沉静地说,盘膝坐下,深深吸入一口气,开始试行凝聚先天真气。 一次,两次,三次…… 气机流动,但无法凝聚只要试图真气纳入丹田,全身便感到脱力,窒息,软弱,整个人似乎崩溃了,难以引气归元。 十次,二十次…… 他只觉浑身大汗,信念渐失,呼吸开始沉重,头晕目眩,体内似有千万蛇蚁行走。 五十次,六十次…… 他想:他失败了。 玉芙蓉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本能地知道他遇上了困难,正常的练气,不可能发出呼吸声。 她的心已提至口腔,焦灼不安地等候结果。 印佩自然更为不安,但他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绝不能灰心放弃这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他不能失去信心。 八十次,九十次…… 真气仍然无法凝聚,他已疲倦得坐都坐不住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毫无所成。 “唉!”黑暗中,传出他一声困倦绝望的叹息。 “佩哥怎么了?”玉芙蓉忍不住紧张地问。 “我想,药力太霸道了我失败了。”他泄气地答。 “能找出失败的原因么?” “这……我并未发觉自己的错误。” “那么,我们……” “彭姑娘,只好看开些了听天由命啦!” 玉芙蓉一阵惨然,哀伤地扑入他怀中饮泣。 他麻木地环抱着玉芙蓉的胴体,叹息着说:“不要灰心,我们还有几天好活。” 玉芙蓉怆然地说:“是的,我们还有几天光阴,让我们好好把握这几天宝贵的时光;佩哥,我并不感到遗憾能与所爱的人同死,我……” 他酒气上涌,心中一酸,空茫死寂令他一阵悚然。接着,人生几何的心念无端涌上心头。 蓦地,他吻上了玉芙蓉的脸颊。 玉芙蓉如中电殛,血脉贲张,他火热的唇令她窒息,令她感到一阵昏眩。一阵战栗,一阵迷醉,一阵快意和一阵激情。 她热烈地回吻印佩,双唇相接,两人激情地滚倒在草堆中,不知人间何世,浑忘一切。 绝望的意念,反而激发了自暴自弃的疯狂潜意识,也激发了生命的本能。 室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意念飞驰一切众生相与仁义道德,在一双男女之间已不存在了。 他的手在发抖,也在摸索,气息粗沉,浑身冒汗。 玉芙蓉这几天来衣不解带,体气甚重,那是一种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少女特有的异香,是令异性兴奋激动的特殊体气。 除非对方不是正常的男人,不然绝难避免动情。 衣袂半解,他的灼热大手,触及了姑娘温润的肌肤,那是他一生中破天荒的奇异感受,令他百脉贲张,喉间发干,掌心冒汗。 “佩哥……”她半昏迷战栗半沉醉地低唤。 手移至她的酥胸,她成熟的胴体在他的手中痉挛。 她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用强力的拥抱和激情的吻迎接征服者。 印佩突感昏眩,气机似有逆转之象。 “容若……”他喘息着低唤。 “佩哥……” “我……” “我……我把身心交付给……给你,我……我们时日无……无多……” 他如受雷击,脱口叫:“谁说我们时日无多?我们不是甘心就死的人,来日方长,咦!我……我怎么气机逆转?” 脑中灵光一闪,神智倏清。 他强有而力的臂膀开始松弛,欲火渐消。 逆转的气机回覆原状,他兴奋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姑娘半好奇半失望地问:“佩哥你明白什么?” 他挺身而起温柔地,替姑娘穿好衣衫,沉静地说:“我已找出错误,原来如此。” “你是说……” “容若,先前之所以失败,原因是心境未能平静,生死念头与功利意念在作怪,心意神各行其是焉得不败?这次我已看开了,只要灵台清明,心情放松,定然大有所成。刚才我感到气机逆转,原因是先前多次行功,加以情欲之火一迫,致有此现象,可知先前的失败,完全是心情负荷过重,我得再试。” 不久,他的气息开始平稳。 不久,身上开始冒出有异味的臭汗。 远远地,传来三更的鼓更声。 不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当黄昏降临夜幕刚张时,后殿的禅房中灯火通明。 这是一间新建的宽大禅房,与传统的禅房不同,两面开窗分为内外间,窗有帘,门有帏。 与其说是禅房,不如说是奢华的密室来得恰当些。 正中间,是一座宽大的胡床,高仅一尺,两端设有案,前面有同样低矮的神台,金猊鼎中,升起一缕异香。 案上有酒菜果品,酒香扑鼻。 神台上除了金猊鼎之外,共排列着十八对雕制的欢喜佛,每个佛伴以一名裸女,一看便知是来自喇嘛教妙手所制的淫具,十八对妖精打架精采绝伦,各异其姿,唯妙唯肖。 欢喜佛法兰赤着上身,下身披一幅罗绫掩体,挺着他那特有的大肚皮,胸部长满了金黄带灰的毛,倚坐在两名仅披蝉纱的美女身上,美女不住用嘴哺他以酒食。 床左右后三方,共有十名同样仅披了蝉纱的美女,正在专心一志吹弹各色乐器,丝竹和鸣,声达户外。 对面丈外的织绵蒲团上,坐着一身红绫衣裙,盛装明艳的银菊西门秋。 金猊鼎中散发的异香,是一种有催情作用的香料。 那些欢喜佛男女雕像,以及充满春情的披蝉纱美女,皆可令人勾起情欲之火,美女们所奏的乐音也是轻柔婉转的旋律,视觉听觉和嗅觉,皆受到情欲的侵袭,不论男女到了这里,如不心激意马者,几稀。 欢喜佛从一名美女口中喝了一口酒,眯着色眼打量着银菊,怪笑道:“小美人儿,看来冲天凤不会来救你了,快死了待救的心,乖乖随佛爷快活,佛爷保证你享尽人间至乐,你将一辈子感谢佛爷慈悲你的德意。哈哈哈哈……” 银菊羞得不敢抬头,那些披了蝉纱的美女,里面没有任何衣着,胴体隐约可见,粉弯雪股在明亮的灯光下,比赤裸裸的人更富魁力,欢喜佛恶相,也令她心惊。她一个黄花少女,几曾见过这种阵势? 她脸红耳赤,低着头说:“你说过有三天期限,今天只算是第三天。” 欢喜佛怪眼一翻说:“前天,昨天,今天,你算算看是不是三天?” “你……” “佛爷计算日期,就是这样算的。” “想不到一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竟然是强词夺理的无信小人。” “哈哈!佛爷不想和你们斗嘴,以免误了大好春光,来人哪!将她剥掉外裳。” 外间里进来了两名美女,抓小鸡似的揪住银菊,将她的红绫衫裙剥去,只剩下胸围子和中衣。 她软弱地挣扎,抗拒,但毫无用处,可能经脉受制,手脚毫无力道一切徒劳。 她缩成一团,羞急地叫:“贼和尚,你……你不能这样待我。” “哈哈哈哈……佛爷如此待你,已经够客气了,你还不满足?” “和尚,我与你无冤无仇……” “这只怪你生得太美,只怪你武林三佳丽的艳名传播得太广。哈哈哈!替她易装。” 又来了两名美女,呈上一袭蝉纱,原来的两名美女,挟着银菊往欢喜佛的怀中送。 “天哪!”银菊羞急地尖叫。 “哈哈!叫天没有用,天上的事太多,哪管得了人间千千万万的人事?哈哈……” 在狂笑声中,欢喜佛将她抱住,脱了个精光大吉,一面脱一面笑,一面上下其手,一面狂吻着她的饱满晶莹胴体,把她逗弄得几乎发狂。 她愤怒地尖叫,真想嚼舌自尽,却又不想死。 终于,欢喜佛心满意足地将她推倒,由两名美女替她披上蝉纱。 她哭了个哀哀欲绝,愤不欲生。 欢喜佛却不住淫笑,说:“不错,仍然是个处子之身,妙哉!” 她掩面痛哭,成了朵带雨梨花。 欢喜佛抱住她的小蛮腰,一手抚弄着她的酥胸,突然凶狠地说:“你听清了,如果你再扫佛爷的兴,佛爷就给你吞服春蕊丹,你一个处女将抱憾终生。抹干眼泪,你给我笑,等会儿佛爷摘你的花蕊,你再哭还不算迟。” 声落将她向床下一推,跌了个七荤八素。 “着春蕊丹伺候!”欢喜佛叫。 两名美女退去,片刻便捧来一只金盘,盘中是一只玉杯,杯中盛了一粒粉红色的丹丸。 银菊知道不能再哭了,生死关头,她得为自己设法死中求生,心中一动,拭掉珠泪说:“和尚,你是个江湖前辈……” “哈哈哈!男女之间没有前辈,男就是男,女就是女,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天下事说来话长,说穿了平常得很,除了饮食男女,其他便空无所有了。” “你大概早已知道武林三佳丽的底细了。” “佛爷并未退隐,当然知道。” “你是不是早已存心将三佳丽据为己有?” “当然,巧的是你却送上门来。” “另两人……” “另两人是金梅和玉芙蓉。” “你对她们……” “金梅早些天离开了九华谷,可惜她走得太快。玉芙蓉听说已被襄阳的翟家所掳,已成了败柳残花,不值得佛爷眷顾了。” “你的消息不可靠,她仍然是个黄花闺女。” “什么?你好像知道呢。” “当然知道,玉芙蓉并未落在翟家。” “哦!你知道她的下落?” “当然知道。” “说来听听。” “有条件。” “你得说,不然……” “我只要求你多给我一天期限,明天我一切依从你,绝不食言。” “哼!佛爷……” “你有这么多比我娇媚的女人。同时,你又不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和尚,何必急在一天?” “喝!你想用缓兵之计!” “我告诉你玉芙蓉的下落,如何?” 欢喜佛点点头,奸笑道:“也好,依你。” “你可不能食言。” “一句话。” “那天你在雷少堡主手中将我掳来之前,先一步在江边偷走了我获得的两个人。” “对,但先前佛爷并不知是你的人,只是恰巧碰上,看那两人年纪轻,人才出众,因此顺便带走。” “那黑小子就是玉芙蓉假扮的。”她实说了,希望获得宝贵的一天光阴,以便让冲天凤带人前来救她,牺牲别人来成全她自己。 欢喜佛一阵狂笑,笑完说:“佛爷在女人堆中打了一辈子滚,你以为佛爷连男女都分不清?可笑极了。丫头,你的诡计落空,来,投入佛爷怀中佛爷让你快活,让你欲死欲仙……” “我说的是真话,你可以把她带来看看。”她急叫。 “废话!即使她真乔装成男人,反正她已在佛爷的掌心中,明天再找她并不为晚,今晚佛爷要和你参欢喜之礼,你还不投过来?快!佛爷欲火已升,等不及了。” “你……” 欢喜佛手一伸,便将她拖入怀中,上下其手,一面向身旁的美女叫:“去叫人到囚室,验看那黑小子是男是女。” “是,奴婢这就传话下去。”美女站起说。 蓦地,“嘭”一声大震,右面的明窗突然倒塌,绣帘掉落。 微风飒然,灯火摇摇。 欢喜佛将赤裸的银菊一推,伸手一掌拍出。 破窗内,站着一名佩剑老道,冷冷一笑,一掌斜拂。 欢喜佛拍出的掌劲竟然引偏,“蓬”一声大震,击毁了床头的一张长案。 老道逼进,冷笑道:“欢喜佛,你的菩提掌力似乎并未长进多少。” 欢喜佛一跃而起,赤条条地跳下胡床。 美女们尖叫着,向外间急逃。 第二个抢入的是雷少堡主,其次是冲天凤、千手猿、铁腕银刀、奚庄主……共是大大小小九个人。 欢喜佛从容将红绫掩住下体,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神机天师,难怪无声无息地深入佛爷的密室,果然不同凡响,哈哈!你来得好。” 神机天师冷冷一笑,背手而立说:“你那些警哨八人中无一幸存。贫道此来,道兄当知道原故了。” “不错,冲天凤把你请来了,佛爷要好好接待你们,你们九个人一起上吧。哈哈哈……” “和尚,你的口气好大。” “你不服气?” “贫道不想和你计较,且先替你引见一个人。” “咦!你不是他们的主脑?” 神机天师向雷少堡主举手虚引,说:“这位才是你的主客。” 和尚咭咭笑,目空一切地说:“这小子乳毛未干,佛爷从他身后掳走一个庄丁,抢走了他的银菊西门秋,他却一无所觉。哈哈!佛爷认为他不配做主客,哈哈哈哈……” 雷少堡主脸色冷厉,阴森森地说:“你笑吧,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哈哈!年轻人居然说大话呢……” “你有兵刃么?” “哈哈!佛爷对付小辈,从不用兵刃,你不妨拔剑,佛爷在三招之内,要夺你的剑,上啦!” 外间门倏张,涌入十余名男女,领先抢入的是位豹头环眼中年人,一声虎吼,挺剑飞扑面上,剑出“长虹经天”身剑合一猛扑神机天师,剑发龙吟,内力御剑火候老到,一看便知是内外交修的剑道高手。 雷少堡主一闪即至,剑奇快地出鞘,剑光乍现,人已接触,风雷骤发,双方即行雷霆一击。 “铮!”双剑相接。 剑气撕裂声刺耳,剑光流转,人影倏止,生死已判。 中年人的剑被震出偏门。雷少堡主的剑,一半剑身贯入中年人的心坎要害,锋尖直通背部。 中年人一手抓住雷少堡主的剑身,掌缝有血流出,僵立在当地,张口欲叫叫不出声,眼球似要突出眶外。 “当!”中年人的剑脱手坠地。 雷少堡主阴阴一笑,徐徐拔剑。 “嗯……”中年人终于叫出声音,身形一晃,脚下大乱。剑终于离体,鲜血激射。 “砰!”中年人摔倒在地。 欢喜佛大惊,脱口叫:“霹雳剑术。” 神机天师冷笑道:“名不虚传吧?” “他是……” “天下第一堡的雷少堡主。” 雷少堡主转向欢喜佛,举剑逼进冷厉地说:“在下雷奇峰,毒剑雷奇峰。” 仅有蝉纱掩体的银菊蜷伏在一旁,掩面叫:“雷少堡主,救我……” 雷少堡主向欢喜佛森森地问:“你还想以赤手空拳接在下的剑?” 内功火候如不精纯,兵刃上不可能发出龙吟虎啸,更不可能发出剑气,能发剑风已是不错了。 雷家堡以霹雳剑法威震江湖,所练的气功内劲号称武林一绝,御剑时功力越纯厚,霹雳声却相反地减弱。 火候不够者如晴天霹雷,令人心惊知所趋避,反之,声如天际传来的隐隐风雷,对方反而容易上当。 欢喜佛是行家,自然暗暗心惊,从床下取出一把戒刀,笑道:“佛爷走了眼,忘了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古训。呵呵!久闻雷家的霹雳剑术为武林一绝,佛爷今晚要试试到底绝在何处。” 双方的人向四面分开,宽敞的秘室足以施展。 一刀一剑遥指,双方运气行功,虎目怒睁,雷少堡主原就丑陋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益显得狰狞可怖。 鸦雀无声,气氛一紧。 双方并不绕走争取空门,遥遥相对逐寸移进。 剑吟,刀啸,双方皆全力御刃,准备生死一决。 移进,又移进。 同声沉叱刀如猛虎,剑似游龙。 终于接触了,但见光芒乍张,劲气四合,剑涌出千层浪,刀幻起万重山,风雷隐隐,电芒流转。 双方同时抢攻,各显神威,快速如电的冲刺、移位、闪挪、封架,片刻间人影依稀,险象横生,疯狂的迅疾搏击令人目不暇接。 锋芒扫过台面,十八尊宝贵的欢喜佛碎裂成屑。 “啪砰!”胡床头的长案崩裂。 罡风如潮,灯光摇曳,劲气扑面生寒,一场好杀。 第二十二章 绝处逢生 棋逢敌手,势均力敌。 一口气各攻了三四十招,进退如电险象横生。终于,刀剑第一次接实。 “铮!”刀剑交击声震耳。 人影倏分,各向侧飘出八尺外。 欢喜佛的裸体大汗淋漓,呼吸紧迫,脸上红光闪闪,举刀的手依然坚定。 雷少堡主脸色冷厉,也是大汗透衣,举剑的手稳定如铸,虎目中冷电四射,怨毒的火在眼中燃烧。 剑指出了,滑进,再滑进。 刀向前指,和尚庞大的身躯前移,再前移。 “你真力不继了,和尚。”雷少堡主冷冷地说。 “你后劲告乏了,小辈。”欢喜佛针锋相对地说。 “呔!”雷少堡主先攻,年轻气盛气吞河岳,用的是直迫中宫的狠着“雷震三山”,一招三剑分三方连续进攻,这是霹雳剑法中颇具威力的夺命追魂杀着,无可克当的绝招秘学,他毫无顾忌地下毒手了。 “铮铮铮!”欢喜佛封住了三剑,斜身切入,戒刀一闪,“浮光掠影”反击他的左胁,还以颜色捷如电闪,刀尖以分厘之差,掠过他的胁下。 双方相错而过,他的剑锋也以一发之差,掠过欢喜佛的左颈侧。 双方皆从死神的指缝中溜出来了,各惊出一身冷汗,谁也不敢大意,谁也不敢有丝毫疏忽。 双方再次对进,准备再行雷霆一击。 双方都耗掉不少真力,都不打算再用虚招了。 吼声震耳,刀剑又合。 囚室内,印佩行功正紧,已开始从汗中排出毒物,酒气与异臭充满室中。 室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彭姑娘的心,随脚步声而猛震,心已提至口腔,不住暗中念佛:“菩萨保佑,保佑看守不进室查看,菩萨保佑……” 菩萨如果真有灵,世间便不会有恶人。 门外传来看守的语音:“五哥,怎么啦?你像是见了鬼似的……” “师父的静室被围,有人来救银菊。”五哥匆匆地说,语气甚急。 “有何变化?” “不知道,未接信号咱们不能妄动。” “那我们……” “咱们得先把囚禁的人移入地下室,以策安全。” “好,这就动手。” 室内的彭姑娘急得要吐血,印佩这时如被移动,真气走岔走火入魔,不死也得终生残废。 而她,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心中一急,她银牙一咬,决定舍身以救印佩,毅然走近门旁。 灯光入目,门推开了。 她当门而立,亮声道:“不用你们移至地底秘室了,我跟你们走。” “你……”看守讶然问。 “来人是来救我的,我随你们前往,打发他们走。” “咦!你……” “我是玉芙蓉彭容若。” “什么?别开玩笑。” “你不信,本姑娘的化装易容术极为高明。” “你……” “少废话!带我去见你们师父。”她沉叱。 “这……” “你敢不听?” 来的共有五名看守,居然被她疾言厉色唬住了,盯着她发怔,事出意外,五个人傻啦! 她冷哼一声,叱道:“还不带我去?等会儿本姑娘告诉你们的师父,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领路!扶我走。” 五个看守如受催眠,顺从地扶了她出室,锁上了室门,留下一个人看守,四个人扶了她奔秘室。 夜凉如水,三更末。 “佩哥,来生再见。”她心中狂叫。 正在行功排毒的印佩六识仍在,只急得心中一震,真气几乎停滞,经脉一阵收缩。 幸而他尚能把握自己的意志,勉强定下心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停滞的真气加以催动。 如果不是他定力够,控制得住心神,后果不堪设想。 他知道,只有迅速将毒物排出,方能救人与自救,紧要关头,他必须自救方能救人,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时如果控制不了自己,他与彭姑娘必将同归于尽。 他对彭姑娘的看法,经此一来完全改观,不再鄙视她是黑道巨魁的女儿,不再计较她在白河的娇纵任性,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 留下的是深深的感激,与初萌的情苗。 对一个在急难中,能舍己为人牺牲自己的人,还能计较什么?苛求什么? 秘室中,一刀一剑已到了生死关头。 室外已被欢喜佛的徒众所包围,雷少堡主的九个人似乎毫不在意。 两人已拼了百招以上,真力耗损甚巨,招式已慢下来了,快速的攻袭虽已成过去,但一招换一招的逐招狠拼反而更为凶险,更为猛烈,每一招皆可能结束这场武林罕见的恶斗,生死危机相对地增长。 两人都大汗如雨,身上每一条肌肉皆发挥了作用。 雷少堡主年轻力壮,似乎略占上风,久斗劲道的递减量下降率不大,可从呼吸中估计他约占一成优势。 欢喜佛经验老到,虽则真力已逐渐衰竭,但仍能沉着地应付,雷少堡主想在短期间将他毙于剑下,事实颇为困难,戒刀的招式未呈丝毫乱态,每攻出一刀,雷少堡主仍感到威胁未减。 一声暴吼,刀剑再次疯狂接触。 雷少堡主用的是毒招“雷轰电击”,这一招仍以直线进攻中宫,一招三剑,一剑比一剑迅疾,风雷声隐隐,剑虹疯狂地吞吐如电,无畏地豪勇地进攻。 “铮铮!”戒刀崩开了两剑,和尚在千钧一发中向侧急闪,总算避开了正面,及时还以颜色,反击一招“大地龙旋”闪避,旋身、反击、移位,一气呵成,姜是老的辣,显然要拼个两败俱伤,迫雷少堡主变招自保。 可是,雷少堡主成竹在胸,身形疾转,第三剑仍然凶狠地攻出,招动未尽,力道反增。 “唰!”刀风刺耳。 “嗤!”劲气撕裂声惊心动魄。 剑锋掠过和尚的右外肩,赤身露体的和尚肩侧皮破肉伤,鲜血如注。 刀尖也危险地拂过雷少堡主的右胁肋,衣衫破裂,也有血沁出。 两人都挂了彩,但伤势甚微。 人影倏分,双方各飘出八尺外,立即稳住马步,刀剑遥遥相指,再次重新迫近。生死间不容发,刚才两人的一条腿,已踏入枉死城,幸而皆能及时拔出来了。 雷少堡主脸色一变,这是他破大荒第一次受伤,不由怒火中烧,一面迫近一面厉声说:“和尚,在下今晚必定杀你。” 欢喜佛更是心惊,但不现词色,沉着地说:“彼此彼此,进入本寺,你进得来出不去,佛爷将要活剥了你。” “在下要刺你一千剑。” “佛爷要剁你一万刀。” 站在秘室门的千手猿突然叫道:“少堡主,咱们一同动手吧,杀绝这些狗东西,放下一把火先烧光他们再说,属下听候吩咐。” 欢喜佛竟敢分心叫道:“你们如果妄想有人加入,佛爷守在外面的弟子,将一拥而上,你们将被刀剑分尸。” 雷少堡主冷笑道:“你那些屋外的爪牙,休想有一个人活命。在下的朋友,已将贵寺包围了,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杀入寺中,鸡犬不留。” “你少做梦……” 话未完,雷少堡主已一闪即至,剑芒如电,排空而至,一道淡淡虹影奇抉绝伦地袭到。 欢喜佛一刀急封,向侧急闪。 可是,剑芒急退急进,第二剑以电光石火的奇速,从封来的刀隙中切入,一闪即至。 “哎呀!”欢喜佛惊叫,飞退丈外。 在一旁观战的人,在人影顿止时方可看出,欢喜佛的大肚皮脐上方寸余,出现一个剑孔创痕鲜血缓缓流出,深度大概在三四分之间,并不严重。 欢喜佛横行天下一甲子,号称魔中之魔,一向自命不凡,一生中甚少受到挫折,今晚却两次伤在一个年轻人的剑下,不但心惊,也羞愤难当,厉叫道:“好小子,佛爷要与你拼骨!”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说:“下一招,在下要剖开你的大肚皮。” 欢喜佛心中发虚,但盛怒羞愤交加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戒刀一领,凶狠地逼进。 雷少堡主也挺剑迎上,不住冷笑。 要拼骨了,生死即可分晓。 室门人影乍见,人妖带了三名女弟子光临,香风入鼻,红影摇播。 “住手!听我一言。”人妖沉叱。 “是人妖?”欢喜佛讶然叫,止步又问:“你是来帮小畜生的?” 人妖嘻嘻笑,踏入室门说:“咱们也算是邻居,来帮谁不久便知。” “你最好别捣鬼。”雷少堡主冷冷地说。 “哟!雷少堡主,你怎么啦!也难怪,天下间唯名与色,方值得拼命。老僧魔不识相夺你所好,你召集朋友前来拼命,理所当然。雷少堡主,请暂息雷霆之怒,听我说完再冒火并未为晚,是么?” “哼!” “不要哼,我这次前来,希望你们不要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大家心平气和谈谈,息事宁人对大家都有好处。” “没有什么可谈的。”雷少堡主大声说,重新向和尚逼进,又道:“在下不能让这贼和尚乘机喘息,等在下宰了他你再说好了。” 人妖怪笑道:“雷少堡主,你的人已包围了大雷音寺,但我人妖仍然进来了,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可知和尚的人也同样可以出入自如,也说明了你们两方势均力敌,真要乱起来,两败俱伤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何不接受我人妖的调解,双方皆大欢喜,岂不强似两败俱伤。” “哼!在下不听你的鬼话。”雷少堡主愤然地说。 “不,你要听的。你要的是活女人,万一你胡来,和尚把银菊和玉芙蓉杀了同归于尽,你岂不是两头落空?” “这淫僧把命赔上,这就够了。”雷少堡主凶狠地说,怪眼中厉光闪闪。 “你不见得能胜得了他。”人妖冷冷地说。 “在下的夺命霹雳三招还没用上,快了。” “按理,双方已到了油尽灯枯境界,你不可能还没用上夺命三招。”人妖不信地说。 “正相反,在下将淫僧视为唯一的劲敌,他确也名不虚传,因此在下的夺命三招不想妄用,用则和尚必死,这机会快到了,淫僧真力已竭,绝难逃过夺命三招的大劫。如果你有兴,可在旁拭目以待。”雷少堡主豪气飞扬地说,剑重新举起了。 欢喜佛哼了一声,徐徐举刀道:“佛爷横行天下一甲子,各门派的绝学见过多矣!你雷家的霹雳剑法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上吧,佛爷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所谓夺命霹雳三剑是啥玩意。”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以行动作为答覆,身形急进,剑动风雷发,身剑合一冲进,剑光闪耀,雷声应剑而起,以惊人的奇速行雷霆一击。 戒刀幻出重重刀山,封得绵密如网。 剑光却长驱直入,生死须臾。 刀封不住来势如电的剑光,电虹排空而至,锲入重重刀山,破网而入。 一声怪叫,人影乍分。 欢喜佛侧射丈外,右膀共出现四条血缝,脸色泛灰,凶焰尽敛,戒刀颤动着下垂。 雷少堡主冷笑一声道:“你能接下夺命三招中的一招,但第二招你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人妖苦笑道:“雷少堡主,见好即收,难道说,你就不要两位姑娘了,你如果再固执……” “那又怎样?”雷少堡主沉声追问。 “大雷音寺的人将群起而攻,双方死伤必惨,你就毫不在乎朋友们的死活?为了你一己之私,而令朋友们枉死,未免太过令人寒心了。” 这一着,击中雷少堡主的要害,他带来的人,目光全向他集中,他不得不权衡利害了。 人妖打铁趁热,淡淡一笑又道:“彼此能避免流血。唯一的解决之道,是接受我人妖的调解,这是两全其美的唯一解决之道。” 欢喜佛哼了一声道:“人妖,你要擅作主张么?” 人妖脸一沉,问道:“你又有何避免两败俱伤之道?” “你有何打算?” “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人妖冲往昔的些少交情,替你充调人,担了万千风险,你只要说一声拒绝,我扭头就走。”人妖不悦地说。 欢喜佛也知道情势逼人,真要双方混战,大雷音寺的一片大好基业,即使仍能幸免,也将精英尽失,元气难复,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冷笑道:“你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人妖见他口气已软,神色一弛,说:“很简单,把两位姑娘交给雷少堡主。” “这……” “你欢喜佛有的是女人,少两个算得了什么?” 雷少堡主沉声道:“两位姑娘如果受到侮辱,他必须把命赔上。除非两位姑娘毛发未损,不然大雷音寺将烟消火灭。” 欢喜佛怒声道:“佛爷已答应了冲天凤等他三天,因此今晚正准备与银菊……佛爷不是不守信的人,今天是第三天,至于那玉芙蓉,佛爷刚才方在银菊口中,知道她化装易容扮成黑小子,佛爷已派人去抓她前来,还未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哼!但愿如此,不然……” “人给你带走,限你立即离开本寺。” 银菊站在壁角,厉声道:“贼和尚,你胆大包天,竟敢在雷少堡主手中将本姑娘劫来,你心目中哪还将雷家堡放在眼下?这件事日后如果传出江湖,雷家堡的人还用在江湖道亮号?而这件事必定会传出江湖……” 她的用意是激起两虎相斗,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不管是欢喜佛或雷少堡主,她皆不愿落在任何一方手中任由宰割。 人妖看出她的意图,赶忙接口道:“西门姑娘,你就不要火上加油了,不要做一个不知感恩的人,能平安离开大雷音寺,你该满足才是。” “本姑娘与贼和尚誓不两立……” “那是以后的事,对不对?” 后侧门涌入一群人,挟扶着黑小子打扮的玉芙蓉,一进门她就大声叫:“雷少堡主,是你么?” 雷少堡主大喜,欣然道:“彭姑娘,是我你……” “我很好,中了招魂香,被和尚禁在囚室。” “我是来救你的,你……” “休放走了贼和尚,他要在此地招兵买马,准备来日称霸江湖,与雷家堡争江湖霸主的地位,必须乘他羽翼未成,一举拔除他的……” 雷少堡主已心满意足,摇头道:“不必了,雷家堡足以接受任何人的挑衅,我已和他们达成协定,来日再说,我们走吧。” 人妖也怕和尚反悔,怕夜长梦多,赶忙说:“雷少堡主,不必多言了,快带了人走吧,以免横生枝节。” 雷少堡主不管玉芙蓉是否肯走,举手一挥,上来了四个爪牙,挟住了玉芙蓉和银菊。 玉芙蓉怎肯走?她必须拖延时刻,以免和尚派人去打扰印佩,抗议道:“我不走,你难道就此放过贼和尚么?你必须乘他羽翼未成时铲除后患,一劳永逸……” “我说走就得走,一言九鼎。”雷少堡主沉声说。 “不,贼和尚所加与我的羞辱……” “走!”雷少堡主沉喝。 欢喜佛恨恨地叫:“雷少堡主,咱们来日方长。” 雷少堡主收剑入鞘冷森森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与雷家堡争江湖霸主的蠢事。至于你我的过节。在下随时欢迎阁下前来清算。打扰了,告辞。” 众人潮水般退出门外,玉芙蓉仍在挣扎着叫:“我不走,你这没骨气没远见的人……” 在挣扎中,她被挟走了。 人妖等雷少堡主一群人去远,方向愤怒如狂的欢喜佛说:“和尚,要是我晚来一步,大雷音寺将万劫不复,你该如何谢我?” 欢喜佛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说?武林三佳丽到手了两个,却又双手奉送与那小畜生,我该恨,你多管闲事。” “你算了吧,如果你曾经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势,你便不会说这种不知感恩的话了。” 欢喜佛冷哼一声道:“佛爷寺中高手如云,怕过谁来?我问你,真要双方以死相搏引起混战,你又帮谁?” 人妖阴阴怪笑,反问:“你认为我要帮谁?嘻嘻……” 双方都是老奸巨猾的人,欢喜佛知道绝对套不出真话来,不再愚蠢地追问,冷笑说道:“你来得真巧,当然不是巧合,你也不是诚心前来替贫僧解围的人。说吧,你有何所求?” 人妖一阵怪笑,说:“咱们是瞎子吃汤团,心里有数,用不着勾心斗角,我确是有求而来。” “说吧,只要合情合理,贫僧不会拒绝。” “你快言快语,很好。你是不是弄到一个姓印名佩的年轻人?” “对,有这么一个人。” “人呢?” “在尚未启用的囚室。” “咱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把这人送给我?” “这……” “他从敝处逃出,我饶不了他。” “这个……” “不肯?” 欢喜佛一咬牙,说:“好吧,给你,贫僧欠你一份情,就此扯平,谁也不欠谁的。” “对,把人送给我谁也不欠谁的。” 九尾狐低声道:“师父,接应印小辈逃出九华谷的人会不会是玉芙蓉,招魂鬼许一篙说,他们两人同行觅船过江呢。如果真是玉芙蓉,师父把她交给雷少堡主,未免太便宜她了。” 人妖苦笑道:“即使真是玉芙蓉,咱们又能怎样?彭家寨咱们已经招惹不起,再加上雷家堡,咱们九华谷不啻以卵击石,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只能记在心里。能把姓印的小辈弄回,为师已够满意了。” 欢喜佛已穿上衣裤,向人妖说:“请至外厅小坐,贫僧这就派人至囚室,将姓印的小辈带来给你。” 门旁一名青衣人欠身道:“师父,弟子这就前往囚室,将姓印的带来。” “好,带至前厅。”欢喜佛挥手说,领人妖师徒出室而去。 青衣人从内院走,带了两名从人,逞奔囚室。 四室的看守只有一个人,注意力并不放在囚室内的囚犯,提心吊胆地留意外面的动静,只担心今晚入侵的人侵入囚室。 室内,印佩的先天真气,已运行至第八周天,只须再运行一周天,他便可以恢复元气,余毒离体了。 最后一周天,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如果这时受到干扰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不死亦将成残。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静静地行功,真气直上重楼。 门外响起看守的声音:“老七,前面怎么啦?” “来人已经走了。”来人简捷地答。 “来人是谁?师父未能将人留下?” “西安雷家少堡主毒剑雷奇峰。” “咦!难怪师父留他不住。” “别提了,师父几乎栽在那小子的剑下,开门。” “开门?” “师父要兄弟把姓印的带走。” “把他带至秘室藏匿?” “不,把他交给人妖。” “兄弟糊涂了。” “是这样的。雷少堡主带了大批走狗侵入秘室,坐索银菊和玉芙蓉,力拼百招,未分胜负双方皆挂了彩,恰好人妖赶到,毛遂自荐充任调人,要师父将两女交还雷少堡主。师父不得已答应了,同时也答允将姓印的交给人妖处置,因此命兄弟带人前来,把姓印的带走……” 又传来了脚步声,俞百川的语音饱含激忿:“兄弟反对将人交给人妖,那老不羞不男不女的怪物,挟恩相挟没安好心,哼!谁敢保证他不是雷少堡主暗地里邀来搞鬼的人?” “俞兄弟,你……” “我去向师父禀告,叫人妖滚蛋。” “算了吧,俞兄,这件事咱们犯不着……” “不,咱们正要在江湖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将人交给人妖,岂不灭了咱们大雷音寺的威风?” “俞兄弟……” “你们等一等,我到前面去禀明师父。” 老七却不同意,说:“俞兄弟,师父吩咐兄弟带人,兄弟怎敢违命?要说你去说,人找一定要带走。” “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不行,师父责怪下来,兄弟承当不起。”老七坚决地说。 “咱们一同前往,如何?一切由兄弟担当……” “俞兄弟,你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又何必那么热心?” 俞百川叹口气,说:“也许是兄弟也是个酒鬼,因此对这位姓印的甚有好感,希望他能留下做伴。如果将他交与人妖,他只有死路一条。” “哦!原来如此。你打算……” “兄弟打算去求师父把他留下,人妖凭什么来向咱们讨人?” “这……” “请给兄弟一次机会,等我去求师父……” “好吧,咱们等你回来。”老七终于让步。 “谢谢,兄弟这就去求师父应允。” “快去快回。” 这片刻宝贵光阴,决定了印佩的生死。 不久,脚步声急骤,来了五六个人。领先的人提了一盏气死风灯,老远便叫:“老七,你胆子不小,快去向师父领罚。” 老七大吃一惊,急问:“五师兄,怎……怎么啦?” 五师兄哼了一声说:“你不将人带去,抗命之罪你……” “老天!我……” “叫天没有用。” “那都是俞兄弟的主意……” “俞兄弟被师父一耳光打掉三颗大牙,师父正在大发雷霆呢。开门,我要把人带走。” 室门大开,灯光明亮。 印佩浑身汗湿,躺在干草中鼾睡不醒。 五师兄摇摇头,说:“这小子睡得真熟,咱们说话声很大,他一个练武人竟然没被吵醒,可知他的艺业有限得很。” 老七苦笑道:“他中了招魂香毒,难怪他。”接着,用脚轻踢印佩叫:“喂!醒一醒,醒……” 他缓缓睁开双目,赶忙以袖掩面,似乎有些怯明畏光,吃力地撑起上身问:“怎……怎么啦?半夜三更的……” 上来两名大汉,架起了他。 为首的人说:“咱们的师父要见你,走!” 架住他的一名大汉讶然叫:“咦!怎么啦?这小子浑身大汗,衣裤都可以绞出水来呢。” “浑身有股怪味,这小子真怪。”另一名大汉也说,大有掩鼻而走之概。 他软弱地举步,半睡半醒地抱怨道:“如果你也被囚在此地四五日,恐怕还不如我呢。已经是下半夜了,你们到底让不让囚犯安睡?即使是死囚,行刑之前也该吃饱睡够……” “少说几句吧,以后得看你的造化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一出去,九成凶多吉少。”为首的人阴森森地怪笑道。 五个人连拖带拉,将他拉出了囚室。 大厅中灯火辉煌,主人欢喜佛据案高坐。客人人妖师徒神色轻松,欣然目迎踉跄带入的印佩。 “果然是他。”九尾狐雀跃地叫。 印佩瞥了对方一眼,苦笑道:“原来又是你们,在下真是走了亥时运啦!” 九尾狐脸一沉,冷笑道:“我以为你已经远走高飞了,岂知仍然落在本姑娘手中,这次你认命吧,姓印的,你确是走了亥时运,明年今日,将是你的周年忌辰。” “你要杀我?”他问。 “杀你已用不着本姑娘动手了。” 欢喜佛亮声道:“人妖,人交给你,杀剐由你,但必须离开本寺,以免玷污本寺这处佛门清地。” 人妖一阵怪笑,说:“和尚,你这里何时成为清净地的?奇闻!好吧,我们走,多蒙厚赐,感激不尽,告辞。” 九尾狐亲自挽了印佩,举步向外走。 印佩毫无抗拒之力,临行扭头问:“欢喜佛,你把玉芙蓉彭姑娘交给雷少堡主?” 九尾狐凶狠地抽了他两耳光,冷笑道:“死到临头,你连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还想替玉芙蓉担心?说!在九华谷放火策应你的人,是不是玉芙蓉那小贱人?” 这两耳光十分沉重,几乎被他击倒,但他的手臂已被九尾狐挟住,无法倒下。 人妖领先便走,阴森森地说:“丽姑,不要在此地难为他,出去再说,好好问出口供来,再将他活埋掉。” 一阵急走,远离大雷音寺三四里,夜风萧萧,星月无光,小径左右林深草茂,黑黝黝鬼影憧憧。 前面火光一闪,出现一盏气死风灯。 走在前面的人妖一怔,止步问:“谁?有何指教?” 那是一位一身黑的佩剑中年人,高举着灯说:“蔡斌,奉敝少堡主面谕,替阁下传口信。” “你说吧。” “少堡主已得到银菊和玉芙蓉,请阁下返回九华谷之后,立即将梅姑娘,擒送至奚家庄。” 人妖哼了一声说:“贵少堡主未免太贪心了,他想将武林三佳丽全部据为已有?有两佳丽,还不心满意足?” 蔡斌也冷哼一声道:“敝少堡主英雄一世,威震宇内,弄几个女人在身边快活,理所当然,在下信已传到……” “如果我不加理睬……” “三天之后,敝少堡主将重临九华谷。” 九尾狐大为反感,将印佩向地下一放,一声娇叱,飞扑而上,一面拔剑一面厉叫:“你们欺人太甚,本姑娘……” 蔡斌冷哼一声,举灯一晃。 不料刺里飞出三把飞刀,有人沉喝:“谁敢撒野?” 九尾狐目力极佳,猛地扭身斜闪,间不容发地躲过了三把飞刀,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两位师妹左右一分,急跃而上掩护她稳下身形,三支剑分张,形成一道不许任何暗器袭击的剑网。 人妖身形乍闪,前掠三丈。 灯光乍熄,人影倏隐。 右侧林影内,狂笑声震耳,有人叫:“人妖,别忘了三天之约。人交到,万事全休;不然,九华谷将成屠场。哈哈哈哈……” 狂笑声渐远,追入林的人妖只好飞退而回。 小径附近一片死寂,哪有半个人影?蔡斌的身影早已失踪,刚才发射飞刀的人更是形影俱消。 人妖悚然而退,向九尾狐说:“我们快走,小畜生的爪牙们无一庸手,咱们毫无机会。敌明我暗,咱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监视下,必须将他们摆脱。” “师父,黑夜中不难摆脱,只须离开路径,谅他们也无法派出太多的高手遍地追踪。”一位师妹自作聪明地低声说。 九尾狐却冷静地说:“师父,既然有三天的工夫,他们用不着派人沿途护送咱们返谷,因此不必急于摆脱他们。徒儿猜想,他们传信后便要悄然撤走了。” “你猜想也对,咱们走。”人妖仍有点不安地说。 说走就走,九尾狐扭头要带印佩,突然惊叫道:“哎呀!他不见了。” 地上空荡荡,哪有印佩的身影? 人妖惊道:“咱们栽到家了,被他们将人劫走啦!这人艺业之高,骇人听闻,就在咱们身旁将人带走,而咱们却一无所觉,这……这人是难?神出鬼没,可能是雷少堡主。” 九尾狐却不同意,说:“不可能有人接近将人带走,会不会是印小辈自己溜走的?” 人妖摇头道:“不可能的,他中了招魂香,浑身无力,连走动也得靠人掺扶,怎会自己溜走?” “且在附近找找着。”九尾狐不死心地说。 四人在附近拨草搜寻,哪有半个人影? 人妖心中大恨,切齿道:“雷少堡主小畜生欺人太甚,定然是他派人将印佩劫走了。九华谷与雷家堡势不孤立,咱们这就动身去找火眼狻猊,早些组成九阴教扬眉吐气。走!” 四人回到原处,九尾狐一惊,向前一指叫道:“咦!前面好像是个人。” 前面四五丈的小径中,确是站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天色太黑,虽然相距仅四五丈,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而已,看轮廓,像是个高大魁梧的黑无常,浑身黑,不言不动站在路中,委实令人心惊。 人妖正在火头上,猛地含怒向前飞跃。 黑影突然一闪不见,人妖扑了个空。 “哼!”左方的树林内,传出一声阴冷的冷哼声。 “谁在装神弄鬼?”人妖狂怒地喝问。 林中无声无息,发冷哼的人可能已经走了。 人妖心中生寒,扭头低叫:“进林去找……”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见了鬼似的向下一伏,隐起身形拔剑戒备。 四野死寂,不见有人。 路中,九尾狐与两位师妹,蜷伏在地无声无息。 他心中发虚,久久,低叫道:“丽姑,你怎么啦?” 三女蜷伏不动,一无反应。 他心中更慌,潜行而进。 蓦地,有后肩搭上了一只大手,有人低叫:“你报应临头。” 他本能地左肘后撞反击反应十分灵捷。 但晚了一步,右肩上搭着的大手力道奇猛,将他向后一扳,他身不由己随势而转。 眼前一黑,“噼啪……”一阵暴响,共挨了六记正反阴阳耳光,快得如同电光闪耀,毫无思索转念的余地,只打得他眼前一无所见,耳中轰鸣。 “砰!”他摔倒在地,立即昏厥。 第二十三章 不速来客 从秀谷大雷音寺至奚家庄,约三十余里,脚程再快,也得赶一个更次。 雷少堡主大获全胜而回,一行三十余位高手浩浩荡荡向奚家庄赶。 人群中间,四名大汉以木条和外衣制成两副担架,抬了穴道被制的银菊,和被招魂香所困的玉芙蓉。 雷少堡主走在招架后,意气飞扬万分得意。 他人生得丑,今晚却艳福齐天将武林三佳丽中的两佳丽弄到手,心中过分得意自不必说。 人一多,脚程便慢下来了。走了二十里左右,已是五更正末之间,天快亮了。 后面赶来了蔡斌,带了四位高手匆匆赶到。有人将话向前传,说:“蔡斌已将口信传到,五个人平安赶来了。” “叫他上前回话。”雷少堡主说。 蔡斌匆匆越众超前,跟着行礼道:“回少堡主的话,属下将口信传到。” 雷少堡主呵呵笑,说:“诸位辛苦了,人妖师徒反应如何?” “暴怒发狂,他竟妄想动手。”蔡斌恭敬地答。 “他好大的胆子,哼!” “傅兄弟发了三把飞刀示警,把她们镇住了。” “很好,三天后他如不将金梅送来,咱们铲平他的九华谷。”雷少堡主一字一吐地说,语气坚定不容怀疑。 “要不要派人先到九华谷候命?” “回去再说。” 人群后半里地,一个黑影悄然紧蹑在后。 人妖不久便悠然苏醒,悚然而起火速检查三位尚未醒来的三位门人,发现她们全被制了昏穴。 救醒了三位门人,在她们身旁找到了三把飞刀,这才发现三位门人皆是被飞刀柄所击中,昏穴所留下的红肿痕迹与飞刀柄的大小完全符合。假使对方用刀尖而不用刀柄,三位门人恐怕尸骨早寒了。 人妖不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细察飞刀之后,断然宣布道:“这是神刀飞星傅贤的飞刀,这畜生是雷家堡的死党之一,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九尾狐也是心中大恨,说:“刚才在蔡斌身后发射飞刀的人,定然也是姓傅的所为,找找看,看是不是同一人所发的。” 林深草茂,夜黑如墨,怎找得到细小的飞刀?她们白费工夫,不得不放弃。 四人一商量,心中大恨。 人妖认为这是没齿难忘的奇耻大辱,誓在必报,切齿道:“小畜生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杀他此恨难消。丽姑,你立即赶回九华谷,把山精请来助咱们一臂之力,必须尽快赶来,在奚家庄东面会合。” “师父之意……” “与其让他们到九华谷撒野,不如至奚家庄与他们放手一决。金梅已经离开了九华谷,小畜生的三天期限转瞬即至,他连欢喜佛也不放在眼下,毁咱们的九华谷易如反掌,因此咱们已别无抉择。” “可是,咱们的实力仍嫌单薄……” “为师去促请欢喜佛联手。” “那贼秃奸似鬼,他肯?” “哼!不由他不肯,为师潜入大雷音寺,神不知鬼不觉,给他放上一把野火,烧起他的愤火来,嫁祸江东,哪怕他不一怒拼命?” 当大雷音寺起火时,雷少堡主一群高手,已经接近了奚家庄,正是破晓时分。 奚家庄戒备森严,提防大雷音寺的人前来生事。整个上午甚少有人出入,一夜奔波厮杀,所有的人皆利用上午宽心地歇息。 近午时分,欢喜佛带了十二名和尚,六十余名黑衣高手,浩浩荡荡接近奚家庄西面十余里的一座小山丘。 小山丘位于路南,老远地,便看到丘顶站着袍袂飘飘冷然屹立的人妖。两名千娇百媚的女弟子,则坐在丘下的树林内避暑。 欢喜佛的腰带上,插着他那把大戒刀,火红色的吹风不住飘拂,极为抢眼。戒刀本来是不饰吹风的,和尚的戒刀饰吹风,可知定是杀人的家伙,刀上不带慈悲。 他大踏步一马当先急走,脸色因愤怒而显得扭曲变形,怪眼中厉光闪耀,大肚皮似乎比往昔消瘦了些。 接近山丘,他沉声大叫:“人妖,下来说话。” 人妖懒洋洋地往下走,手搭凉蓬挡住刺目的炎阳,一面走一面问:“有何话说?和尚,你带了这许多人,声势汹汹,请问有何贵干?要找我人妖的晦气么?其实你用不着带这许多人来,倚多为胜不是你欢喜佛的作风。” 欢喜佛怪眼彪圆,厉声道:“人妖,你少给我逞口舌之能,我问你你是不是雷少堡主的走狗?” “呸!你这是什么话?” “我唯你是问。” “什么?你唯我是问。” “雷小狗一把火烧了佛爷的大雷音寺。” “见你的大头鬼!雷少堡主早就带了爪牙,回到奚家庄睡大头觉享艳福去了。你们双方已经皆大欢喜接受调解,你是不是愈想愈不甘心,因此……” 欢喜佛大叫道:“住口,你还替他隐瞒不成?那畜生派了三个人,潜留在附近,乘佛爷困顿疏忽,用暗器杀了佛爷五名警哨,火焚大雷音寺,未免欺人大甚。” “和尚,你怎知是雷少堡主的人下毒手?” “除了他还有谁?” “这……” “你打算怎样?你这个人如何主持公道?” “且慢!你可能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昨晚你们双方已当面解决,事后不能怨我……” “住口!要不是你……” “你想把我拖下水不成?” “为表示你不是雷小狗一伙的,你必须与佛爷一同至奚家庄一走。” “老天!你要去找雷少堡主评理?算了吧,雷家堡的人什么都讲,就是不讲理。” “佛爷不是去评理的。” “那……” “佛爷要去擒死那小畜生,向他讨公道。血债血偿,他必须付出代价,你去是不去?” “如果我拒绝……” “佛爷等你一句话。” “你要……” “佛爷要慈悲你。” 人妖心中狂喜,却平静地说:“欢喜佛,你光天化日带人至奚家庄兴师问罪,不啻自投虎口。” “你小看佛爷么?” “不是我小看你,而是认为不值得。” “废话!” “小畜生召请的人,必定尚未离开奚家庄,只要等那些人一走,双方实力相互消长,胜算有望,何不等天黑时再动手?” “佛爷等不及了。” “等不及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死还是想对方死?同时,我也要去邀几个人来,联手合击大有希望。” “你真愿意联手?” “我人妖从不戏言。” “好,咱们晚上动手。”欢喜佛勉强同意。 “那就快找地方藏身,以免被狗腿子眼线发现。” 午间,奚家庄恢复了原状,大部分庄丁膳罢即至田间干活,仅庄内外多派了几名警哨而已。 穷乡僻壤,消息的传播甚慢,加以石桥镇位于山区,并不是往来冲要,因此大雷音寺被焚的消息,仍未传到。 奚家庄的群豪,又怎料到有变? 后庄的奚庄主东院客室中,闲杂人等皆禁止接近,只留下三名侍女与四名仆妇,小心伺候佳宾雷少堡主。 酒菜果品摆满了一桌,两名侍女执壶,主客双方仅有三个人:雷少堡主、银菊、玉芙蓉。 雷少堡主坐在上首,银菊与玉芙蓉左右相陪。 两位姑娘已换穿了少女的装束,玉芙蓉现已回复庐山真面面目,穿了水红色的衣裙,显得清丽娇艳,天姿国色,十分脱俗动人,成熟少女的风韵令人神为之夺。加以招魂香的力量仍未消失,益显得娇弱娴雅,楚楚可怜。 银菊并未被制穴道,穿的是身白衫裤,比往昔穿劲装美多了,艳光四射,极为出色。她的美与玉芙蓉不同,刚健婀娜略带一两分丈夫气。 雷少堡主意气飞扬,志得意满,不时左顾右盼,只乐得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全是舒服。他喝干了侍从奉上的一杯酒,豪气飞扬地说:“在下已决定重震雷家堡声威,弘扬雷家武学,统率天下群豪,称霸江湖唯我独尊。你两人追随我闯天下,我保证不会亏待你们。” 银菊冷笑一声道:“雷少堡主,可惜你志大才疏,称霸江湖唯你独尊的壮志,可能是一场春梦。” “你说什么?”他不悦地叫。 “你既然怀此壮志,便该礼贤下士,广罗羽翼结交天下英豪,疏财仗义以收人心。独木不成林,凭匹夫之勇成得甚事?而你却处处树敌,逞一己之私任性而为,你不是向唯我独尊的路上走,而是自掘坟墓。”银菊冷笑着说。 他哈哈狂笑道:“妇人之见,短视得很。要知道,要想雄霸天下,必先立威,立威而后能慑伏人心,不敢不听命于我为我所用,方能如臂使指,天下英豪皆俯首听命。” “你在呓语……” 他大为不耐,猛地夺过传女奉上的酒杯,手一扬,整杯酒泼在银菊的脸上,怪眼怒睁,沉声道:“贱人!你胆敢给我泼冷水?你两人就是活榜样,顺从我你们将活得如意;逆我,便死无葬身之地。我一定要把金梅也弄到手,武林三佳丽一体全收,大丈夫该当如是。你说吧,只要你说一声不依,看我能不能把你治得服服贴贴。” “你要把我怎样?”银菊绷着脸问。 “你想知道?” “当然。” 他手一伸便将银菊的右肘扣住,向怀里一带,右手开始剥除银菊的衣衫,狞笑道:“首先,我要将你剥光,吊在村中心的练武场,让人大饱眼福……” “天!放开我。”银菊羞急地尖叫。 “哼!天下间美女多的是。老实说,你银菊还算不了第一流的美女人,少你一个不嫌少……” “放手!我……我依你……”银菊胆落地叫。 他手一松,将银菊推倒在地。 嘿嘿怪笑道:“依我就好,饶你这一遭。你听清了,下次你如敢反抗,保证你吃不消得兜着走。” 银菊狼狈地爬起,寒着脸说:“我西门秋已落在你手中,只好逆来顺受任由宰割,但是我会睁大着眼睛,看你报应临头。” “哼!我只要你能逆来顺受就好,报应的事不劳担心,你永远等不到那一天到来,天下间能克制我毒剑雷奇峰的人,还没出生呢。哈哈……” “你笑吧,得意吧,看你能笑得了多久。”玉芙蓉冷冷地接口说。 他脸一沉,凶狠地说:“容若妹,你也可恶,年来一直就在躲避我,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 “江湖朋友们,谁不知你是我毒剑雷奇峰的爱侣?可是你总是躲避我,这不是存心羞辱我么?” “谁是你的爱侣?不要脸!这都是你信口雌黄,害得我无脸见人……” “住口!我毒剑雷奇峰难道配不上你么?雷、彭两家交情不薄,门当户对……” “我对你这位江湖的未来霸主不感兴趣。” “哼!等你成为天下第一条好汉的夫人,你就不会有此愚蠢的念头了。” “我要禀明家父,与你雷家堡绝交。” “我决定今晚与你两人成亲,过几天你回彭家寨向我那岳父告状好了。”他狞笑着说。 “你……” “哈哈?你别慌,雷、彭两家交情深厚,当然我不会让你彭家蒙羞,有媒有妁,绝不是苟合的露水夫妻。奚庄主夫妇是大媒,千手猿东方叔权充主婚,这里就是喜堂。你两人与我同拜天地,两头大称妻不称妾……” “你……你该死你……你……怎能这样对待我?”玉芙蓉羞愤地大叫珠泪双抛。 他一把劈胸将玉芙蓉揪过,冷笑道:“贱东西!我早该这样对待你的,免得你见了我就跑。你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死,嚼舌自杀总该办得到吧?你为何不自杀?哼!你给我放乖些,不然我要将你送给欢喜佛收买人心。当然,在送给他之前,你必须陪我三五夜,不能便宜了那淫僧。” 说完,向前一推,玉芙蓉砰一声摔倒在地,两名侍女赶忙将她扶起。她羞愤交加,泪下如雨,尖叫道:“你如果有种,拔剑杀了我。” “我不杀你,你自杀又当别论。哼!即使你自杀,也将死得不清白,不信你试试看。”他狞笑着说。 “天哪……” “叫天没有用,天永远帮助强者。快些进食以便安歇,奚庄主不久便要派人来布置喜堂了。哈哈哈……” 玉芙蓉不哭了,切齿道:“你以为我彭容若是贪生怕死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要死无大难,你这卑鄙的狗,绝不可能与活的彭容若拜天地。” “咱们且拭目以待,哈哈……” 银菊接口道:“彭小妹,想开些,千万不可寻短见,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他狂笑道:“哈哈哈哈西门秋,你确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世间只有你这种人活得长久些。你是个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人,好好劝劝容若妹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门外进来一名侍女,行礼道:“启禀少堡主,东方大叔传话,说是彭家寨少寨主前来拜会,请示下。” 雷少堡主大喜,霍然离座说:“好,叫东方叔请彭少寨主前来一会。” “婢子遵命。” 玉芙蓉也喜形于色,冷笑道:“雷奇峰,家兄闻风赶来了,你还敢……” “蛤哈哈哈……”雷少堡主捧腹狂笑。 “你笑什么?”她惑然问。 “笑你,你死不成了。”雷少堡主喜悦地说。 “我死不成?” “哈哈!你一死,令兄就得替你陪葬垫棺材底。” “什么?你……” “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令兄垫你的棺材底吧?” “你……你是说……” “如果你自杀,令兄也只好死了。” “畜生!你……” “哈哈!令兄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他拒绝做在下的大舅子,他恐怕要先死在你的前面呢。” “你敢,你……” “在下为何不敢?我雷奇峰与银菊是天生的一对,同是自私自利一切为自己打算的人,利害攸关,在下可以六亲不认哩!哈哈!令兄又算得了什么?” 玉芙蓉知道要糟,她必须及早阻止乃兄前来,不然将同归于尽。她宁可死,也不肯嫁给这卑鄙恶毒凶横丑恶的雷少堡主。她如果死,岂不把乃兄坑了? 念兹,她急出一身冷汗,不顾浑身软弱,拼余力向外急奔。 只奔了三四步,只感到眼冒金星,头重脚轻,“砰”一声重重地摔倒。 “天哪!我要站起来。”她狂叫,可是,叫天没有用,她无法站起。 雷少堡主并未离座,狂笑道:“你跑不了的,招魂鬼的招魂香,乃是江湖一绝,连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五毒瘟神与大荒毒叟,也制不出这种独门解药,七昼夜之前,你连三斤重的东西也提不动,逃跑更不用提了。哈哈哈!你认命!吧!” 银菊也说:“彭小妹,不要枉费心机啦!即使你能逃得出去,也来不及警告令兄了,令兄已身入牢笼,走不了啦!” 一名侍女将玉芙蓉扶回原位,她哭了个哀哀欲绝。 不久,千手猿、铁腕银刀、青莲羽士、奚庄主,四个人伴同怒气冲冲的青衫客彭驹,大踏步进入厅堂。 雷少堡主离座大笑道:“驹弟,好久不见,请坐请坐。” 青衫客瞥了仍在饮泣的乃妹一眼,沉声道:“雷奇峰,不要假惺惺,你不配与在下称兄道弟。说,东方前辈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哈哈哈!驹弟,你像是吃了一肚子火药呢。哦!东方叔说了些什么?” 千手猿欠身道:“属下告知彭少寨主,彭姑娘今晚要与少堡主成亲。这件事他早晚要……” “哈哈!不错,他早晚要知道的,早告诉他也好。驹弟,这件事……” 青衫客冷哼一声,厉声道:“雷奇峰,你心目中还有彭家寨在?舍妹的婚事,必须由家父母作主,即使舍妹肯嫁给你,也该回到汉中,由令尊出面求亲,依礼……” “驹弟,你听我说,这件事……” “住口!你这是算什么?你把舍妹怎样了你……” 雷少堡主脸一沉,冷笑道:“彭驹,不许你在本少堡主面前放肆。我与令妹的婚事,是我与她两人的事,任何人也无权过问……” “住口!你这无父无君的畜生!” 雷少堡主大怒,一脚踢开座椅,阴森森地向下走,厉声道:“你这狗娘养的,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雷某闯荡江湖,横行天下,没有人敢如此骂我,今天你得为了这些话而付出痛苦的代价。” 青衫客伸手拔剑,玉芙蓉急叫道:“哥哥,快逃……” 晚了,千手猿手急眼快,左手一擒,一支袖箭射中青衫客的右肘。 铁腕银刀也不慢,手一伸,便扣住了青衫客的后颈和左手脉门。 “哎……”青衫客挣扎着叫。 但已被千手猿和铁腕银刀架住了,毫无挣扎的余地,两个江湖大名鼎鼎的雷家堡四大金刚中的两个金刚,从后面出其不意擒人,哪会有侥幸可言? 雷少堡主走近,哼了一声,右手疾闪。 “噼啪啪……”耳光声像连珠花炮爆炸。 四记沉重的耳光,快得令人目眩,青衫客被打得满口流血,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人间何世。 “你……你打得好……”青衫容凄厉含糊地叫。 “噼啪!”雷少堡主又给了他两耳光,冷笑道:“打得好,再给你两下。” “你……” “噼啪!”又是两耳光。 只要青衫客一开口,耳光便凶狠无情地光临,一连五次,最后,青衫客终于不敢再发话了。 雷少堡主却不放松,阴森森地说:“如果你还嫌不够,开口说吧,说呀!你怎么不说了?哑了么?” “你……”青衫客半昏迷地叫出一个字。 “噼啪!”两记耳光打断他的话。 “再说说看。”雷少堡主的语音像打雷。 青衫客的前襟,已被口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血水鼻涕一齐流,脸颊由白转红又转青,开始淤血,开始浮肿说不出话来了。 “天哪!”玉芙蓉尖叫,号哭向下抢,但却被两侍女按住了。 “把他吊起来。”雷少堡主凶狠地叫。 千手猿苦笑道:“少堡主,饶了他吧,属下负责看管……” “不行,把他吊起来。”雷少堡主乖戾地说。 “少堡主……” “你抗命?”雷少堡主厉声问。 千手猿打一寒噤,急道:“属下不敢,不敢……” “带下去,吊在后院马厩里。” 玉芙蓉心胆俱寒,哭叫道:“放了他,放了他我……我依你……” “依我也不行,拜过堂以后再放他。” “求求你……” “少废话,带下去。”雷少堡主盛怒地叫。 千手猿欠身道:“属下遵命。” “不必吊得太高,别让他昏久了。” “是,双脚不离地……” “不行,只许脚尖着地。” “遵命。” 玉芙蓉哭倒在地,尖叫道:“佩哥,你……你在何……何处?” 雷少堡主一怔,一把揪起她厉声问:“你叫谁?谁是佩哥?” “天哪……” “啪!”雷少堡主给了她一耳光,追问:“说!不说打死你。” 银菊冷冷一笑道:“就是与好同行的人,叫印佩。” “是他?”雷少堡主讶然自问。 “你认识印佩?”银菊追问。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杀气腾腾地说:“认识,我正要找他剥他的皮。” “难怪,对付情敌,理所当然。” “你说他仍在大雷音寺?” “不错,在欢喜佛手中。”银菊照实答。 雷少堡主大声向千手猿叫:“东方叔,派个人到大雷音寺,叫欢喜佛派人把姓印的小狗送来,要快,不可有误。” “是,属下立即派人前往。”千手猿恭敬地答。 “快去!”雷少堡主威风十足地挥手说。对这位长辈,他毫无尊敬的表示。 厅中只留下两女,玉芙蓉哭了个哀哀欲绝,哭得雷少堡主大为扫兴,向侍女叫:“把她拖出去,送至内房让她哭个饱。” 银菊摇头道:“雷少堡主,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太……” 雷少堡主一阵狂笑,一把将她抱入怀中,狞笑道:“你们女人天生就该如此对待的,对你们客气,你们就会造反,哈哈!难道你不喜欢我这种有大英雄气概的男人?” “你……” 她说不下去了,雷少堡主上下其手,吻住了她的粉颈,她怎受得了?受不了便全力挣扎,一挣扎便衣松胸露,糟了,立即勾起了雷少堡主的欲火,酒气一涌,“嗤”一声撕破了她的外裳,她急了,猛地一口咬在对方的手上。 “你这浪蹄子。”雷少堡主怪笑着说,抱起她向内间里走。 “不!不……”她尖叱。 “哈哈!你这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浪货,今天得替我打算打算啦!哈哈哈哈……” 内房中,玉芙蓉已昏厥多时。不知过了多久,她悠然醒来,首先她感到酒气触鼻。 她一惊而起,窗外夕阳无限好,金黄色的光从窗外射入,室内明亮。 她大吃一惊,如中雷殛。 身旁躺着一双赤裸裸的男女,是雷少堡主和银菊,拥抱着沉沉睡去,半掩在身上的一张薄裳,掩不住满室春光,在一个大姑娘眼中看来,简直是惊心动魄。 她自己外裳已褪,只穿了胸围子和亵裤。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她对这方面的知识贫乏得可怜,大闺女要到洞房花烛夜的前夕,方由稳婆告知一些概略的常识而已。 她发狂般爬向床头柜,那儿摆着雷少堡主的剑。 雷少堡主一惊而醒,及时将她刚抓住剑的手抓住了,猛地一掀,将她掀落床下,怪叫道:“贱人你要寻死?少做清秋大梦。来人哪!将她抱出去,好好看管。” 应声抢入一名侍女,红着脸把她抱走了。 夜终于降临,厅中布置得金碧辉煌,红烛高烧,双喜字高挂,宾客喜气洋洋。 终于,爆竹声震耳。吹鼓手奏出喜乐,人声嘈杂。 阴阳先生捧着大红销金纸,引吭高唱:“升阶……” 原来这座东大院,成了雷少堡主的宅第。西大院,成了女方的家。主婚的千手猿,已经将至女方迎亲的事一一办妥了。 新郎雷少堡主已在女家迎娶行礼毕,按礼他该先返宅第,盛装等候新娘到达,礼俗是新郎迎娶但先返相迎。 炮竹响,新娘的轿已经进门。雷少堡主迎于门内,领了由保姆与媒婆掺扶着的两位新娘,穿越喜堂直趋寝门。 阴阳生一声“升阶”,雷少堡主喜气洋洋应声升阶。 保姆随后扶着新娘,升阶随在雷少堡主身后入室。 那时,婚礼的第一天,女方有不少繁文褥节,男方却略为简。 单次日方见宗庙,拜翁姑诸亲,上香,祭酒,进枣栗。因此,第一天行礼的重心在女家而不在婿家。 婿将妇迎回,按礼是新妇进门,直接迎入寝门,男方的翁姑皆在别厅。 入室之后,室在东南与西北各设盟具,男盥于东南,女于西北。新郎盥洗时,新娘的从人向新娘执巾进水。新娘盥洗,则由新郎的从人执巾进水。盥毕,就座,男东女西举食案,进酒,进馔。酒食讫,再进。 侍女以卺注酒,进于新郎新娘,然后新郎新娘立于座南。东西相向交拜。礼成,新郎新娘入室易服,男方的从人,吃女方余下的酒,女方的从人,则吃男方的酒食。至于闹洞房的余兴,那时没这种规矩。 雷少堡主引两位新娘踏入寝门,他算是名分已定,但未交拜前,他这新郎还不算已在定局。 侍女和从人甚多,在喜气洋洋中,谁也不知其他从人的底细。 两名侍女引新郎至东南角的盥洗用具前,另两名侍女也将两位新娘领西北角。这时,房中笑声震耳,男男女女挤在房门左右看热闹。 房南是内间,也就是所谓“铺房”,里面有女方送来嫁妆,床前有两位保姆在看守。 厅外,炮竹仍在响。 侍女进巾,突然抢出一个高大的仆人,一把夺过侍女的巾,往玉芙蓉头上一抖,凤冠突然飞落。 几乎在同一瞬间,玉芙蓉与男仆,猛风似的进入了内间,“砰”一声响房门掩上了,门帘也不见啦。 “哎呀!”里面的两名保姆惊叫。 变化仓促,外间的男女全愣住了。 雷少堡一惊,大叫道:“什么人?” 宾客中,突然有人叫:“有人抢新娘。” 一声狂笑,门外狂风似的卷入其胖如猪的欢喜佛,戒刀一闪,挡路的两名仆人脑袋飞落。 雷少堡主大惊,三把两把扯掉了碍事的新郎九品官服(庶民结婚,男准用九品官服,女准用花钗大袖)。 一名从人手疾眼快,递上了他的剑。 外面突传来惊心动魄的狂叫声:“后院起火!东院起火!西院起火……” “啊……”惨号声刺耳。 第二个抢入的是人妖,大吼一声,左手一扬,无数牛毛针向雷少堡主射去。 雷少堡主机警绝伦,向下一伏,大喝一声,左手拍飞了自己的两名挡路的手下从人,急滚而出,猛扑冲来的欢喜佛,躲过了针雨的袭击。 房中大乱,灯火全熄。 “杀!”是欢喜佛的吼声。 “铮铮!”兵刃交击,火星直冒。 黑暗中窜入了铁腕银刀,“嘭”一声大震,一脚踢倒了内房门,急抢而入。 仆人打扮抢走新娘的人,已用腰带将玉芙蓉背好。两名保姆已吓得一头钻入床底,狂叫“菩萨保佑”! 铁腕银刀破门而入,灯火倏灭。 “嘭”一声大震,不速之客已破壁而走。 “哪儿走?”铁腕银刀在黑暗中大叫,随后抢出。 不速之客窜入后院,背着玉芙蓉,无声无息地跃升两丈高的瓦面,轻灵飘逸像个幽灵。 外面人声嘈杂,警锣声与杀声震耳欲聋,四而火起,有五六处火头已冲破瓦面。 乐极生悲,喜事变成丧事。 不速之客向北走,跃登北面的屋顶。 铁腕银刀衔尾狂追,一面大叫:“朋友,你走不了的留下啦!亮万。” 不速之客纵跃如风,向东一折。东面屋尽,后面是通向侧院的马厩,有一条驰道通向前院,地方宽敞,一无遮掩。 不速之客跃下驰道,铁腕银刀全力狂迫,随后跃下,拔刀出鞘脚下一紧。 不速之客并不急于将人摆脱,不徐不疾奔向马厩。 铁腕银刀终于追上了,大喝道:“纳命!” 银刀疾闪,宛若电光闪耀,攻向不速之客的双腿,这是唯一可攻的部位,不至于误伤背上的玉芙蓉。 不速之客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突然加快前窜,逸出刀光下,窜前三步突然转身。 火光下,面目依稀可辨。 铁腕银刀本想跟进,攻出第二招,却突然目定口呆,缰住了,举起的银刀,忘了攻出啦! 不速之客冷笑一声,说:“我不杀你,你走吧。” 铁腕银刀如梦初醒,抽口冷气脱口叫:“是你……” “你还记得我?” “你是印佩……” “你还不滚?”印佩声色俱厉地叱喝。 铁腕银刀立下门户,发出一声警啸,召唤前面的人前来,自己不敢进袭,显然心中已虚。 印佩哼了一声,踏前一步。他手无寸铁,只有先前从侍女手中夺来面巾。 铁腕银刀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疾退两步,扬刀准备封架。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这位雷家堡威震江湖的四大金刚之一,竟在初出道的年轻人印佩面前畏缩胆怯,失去了自制力。 印佩摇摇头,沉静地说:“你不必等人前来助你了,奚家庄所有的人皆自顾不暇。你还是走吧,我可怜你。” 江湖成名人物最重颜面声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头可断血可流,但绝受不了羞辱,受不了激。酒色财气无一不要,就是不到怜悯。 铁腕银刀气涌如山,恼羞成怒,一声暴吼,刀光闪耀,划出一道快速绝伦的光弧,杀着“逐浪分波”出手,不顾一切拚死进招。 第二十四章 苦肉之计 印佩看出对方受激含忿出手,必定灵台不够清明,此是大好机会,鬼魁似的向侧疾移,面巾突从刀侧吐出,“啪”一声缠住了铁腕银刀持刀的右手小臂。 铁腕银刀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一招便失手被制,毫无应变的准备,只觉小臂一麻,巨大的掀带力道传到,直撼内腑,耳听一声沉喝“趴下”!便身不由己向前栽。 没有任何脱厄的机会,变化太快,快得无法有所反应,身躺前仆,背心便被踏住了,右臂奇痛彻骨。 印佩一脚踏住对方的背心要害,脚上力道千钧重如山岳般向下压,面巾仍缠住对方的手臂,反扭向上拉,这滋味真不好受。 “撒手!”他沉喝。 铁腕银刀不敢不听,五指一松,银刀脱手。 印佩拾起银刀,冷笑道:“阁下,我要你传话。” 他背上的玉芙蓉尖叫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杀了他灭口!” “无仇无怨,杀之不祥。”他收回脚说。 铁腕银刀狼狈地站起,沉声道:“如果你想侮辱在下,你打错主意了。” 他哼了一声说:“你曾经是一代之雄,在下没有侮辱你的必要。你只要传信。” “传什么信?” “去告诉雷少堡主,离开彭姑娘远些。他可以做江湖霸主的迷梦,但不许他再纠缠彭姑娘,贪多必失,他有了一个银菊,该心满意足了,不然早晚他得自食其果。” 铁腕银刀被迫传话,当面不敢表示拒绝,说:“话在下替你传到,你这是自掘坟墓。” “让在下去担心吧,你只要把话传到就是。”印佩神态平静地说。 铁腕银刀摇摇头,说:“阁下,天下间美貌的女人多的是。” “不错,天下间不乏才貌双全的人。” “玉芙蓉已是敝少堡主的人。” “那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说法。” “值得为此拼命?” “值得的,酒色财气皆值得一拼。” “那就不用在下多说了。” “对,你请吧。” “且慢!你是随欢喜佛同来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下独来独往不屑结伴。” “在下相信你。” “你还不走?” “在下的刀……” “你得另找一把了。” “这……” “你还有脸索取兵刃?滚!” 铁腕银刀打一冷战,转身鼠窜而遁。 印佩扑奔马厩,钻入马夫住宿的小屋,低叫道:“彭兄,能走动么?” 浑身血迹的青衫客彭驹掀衾而起,青肿的双颊使脸型改变,几乎令人不认识他了,吃力地下床说:“还好,我还撑得住。” 背上的玉芙蓉饮泣道:“哥哥,我……我该死……我……” 青衫客惨然一笑道:“大妹,不怪你,怪我瞎了眼,我……” 印佩上前相扶,急急地说:“我助你一臂,必须及早离开。” 玉芙蓉停止啜泣,哀切地说:“佩哥放下,我已不值得你救助了,快把家兄救出去吧,不然就出不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 “我……我已是……已是雷少堡主的人了……” “胡说,你……” “放下我……”她尖叫。 印佩不理她,搀扶着青衫客向外走,一面说:“奚家庄的地势我完全熟悉,这就走。”刚到了门旁,他猛地将青衫客向侧一推,急声低叫:“伏下!” 青衫客根本无法站稳,应声跌倒。 “嗤嗤嗤……”暗器破空声尖厉刺耳,十余枚暗器三方齐聚,间不容发绝射入屋内,锐啸声刺耳,令人闻之头皮发炸,心中发紧。 假使慢了一刹那,难逃大劫。 四面八方火光烛天,杀声震耳。 他退回屋中,扶起爬来的青衫客,迅速解下玉芙蓉,低声说:“我先去打发他们,你两人在此稍候。” 青衫客被吊得手脚酸软,无法自卫,惶然道:“印兄弟,何不走后门?” “后面是丈余高的围墙,且地势复杂易遭暗算,如不将这些人赶走,脱身不易。” “但……他们高手如云……” “我只要能冲出,便可毁厩驱马脱身。我出去之后,你只消把门上闩,我会阻止他们破门冲入的。” 他提了银刀,猛地向下一伏,急滚而出。 果然又射来一阵暗器,但他已平安远出三丈,一跃而起,屹立如山游目四顾,冷静地打量四周的形势。 左面是草料房,右面是杂物仓,前面是一排马栏,三面皆可隐身,估计约有六七个人隐身在内,发射暗器阻止屋内的人冲出,用意可能是等候后到的首脑人物前来处理,显然已知道屋内的人不易应付。 他现身在火光下,四面空旷,发射暗器的人无法再偷袭,而又不肯让他脱逃,不得不现身阻拦了。 黑影捷逾飞隼,从草料场飞掠而出,出来了三个人。 对面,也有三个人现身。 他向前面马栏一指,说:“那边的两位仁兄,一并出来吧。” 声落,纵出两个黑衣人。 “什么人?”其中一人沉声问。 他冷笑一声道:“你们快退走,在下放你们一条生路。” “青衫客彭驹是你救走的?” “不错,在下昨晚便来了。” “把人留下。” “势不可能。” “亮万。” “姓印。” 一声暴叱,一名黑衣人疾冲而上,剑出“笑指天南”,剑上风雷隐隐,赫然名家身手,手眼身法步皆臻上乘,内力修为亦近纯青之境,吐出数道淡淡剑虹,直射前胸要害,深获快狠准的剑道神髓,决非等闲人物。 他直待剑尖压体,方化招反击,银刀乍起,撤出了重重刀山,人影乍合。 双方斜错而过,一照面。 刀剑并未接触,刀山剑网相错而过。 黑衣人仅冲出三步,迅疾地转身,重新举剑。 他慢慢地转身,沉声道:“下一位是谁?出来指教。” 黑衣人的剑尖,仅上升至胸口,突然反向下坠。接着身形一晃,脚下大乱,摇摇晃晃站立不牢。最后一声呻吟,向前一仆,在地上挣扎。 这瞬间,三名黑影连声怒啸,两剑一刀三方齐合,同时抢进出手合击,剑虹飞射,刀光疾逾奔电。 银刀再起,电芒八方腾跃,在长啸声中,风雷大作人影飘摇。 “铮铮……”兵刃交击声暴起。 “砰!”一名黑衣人飞跌丈外。 “啊……”另一人掩住胁肋狂号而退。 场中留下两个人,面对面僵立。 黑衣人两手空空,刀跌在脚下,脸无人色不住发抖,双腿似乎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像要向下挫。 印佩锋利无比的刀尖,顶在对方的喉下,脸上一片冷肃,冷然盯视着对方。 银刀徐徐抽回,他左手一挥,说:“走!放你一马。” 黑衣人惶然后退,叫道:“咱们走,不要枉送性命。” 目送凶徒们去远,他回到小屋,怔住了。 玉芙蓉端坐在地,双目红肿,珠泪滚滚,但脸上神色木然,不像是悲伤哭泣。 青衫客向他摊开双手,苦笑道:“印兄弟,我大妹不肯走,她……唉!真是冤孽,你劝劝她吧。” 他困惑地走近,叫道:“彭小妹,你怎么不走?奚家庄实力空前雄厚,欢喜佛和人妖一群凶魔支持不了多久,等会儿雷少堡主控制了大局,咱们便不易脱身了。” 玉芙蓉摇头道:“你们快走吧,我不走。” “咦!你……” “我已是雷少堡主的人……”她惨然地说。 “什么?你胡说!你……” “我已失身于他,而且行过婚礼……” “你怎么啦?他们迫你,这场耍猴似的婚礼,当得了真?” “我是当真的。”她一字一吐地说。 青衫客暴躁地叫:“大妹你怎么死心眼?你……” “你别忘了我答应嫁给他,交换的条件是你的性命,哥哥,回去禀告爹娘……” “不!你……” “请爹娘不要以女儿为念,女儿不孝,今生……” “大妹,你胡说些什么?你……” “请爹娘不要为女儿费心,到雷家堡以后,爹娘千万不要去探望女儿。只当我这个不孝女儿已经死了。”她泪下如雨地说,悲不可抑。 印佩大摇其头,沉声问:“彭小妹,那畜生如此待你,你仍然要嫁给他?你到底心里怀了些什么怪念头?” “佩哥,那是我的事。”她掩面叫。 “老天!你……” “你们走吧。等会儿就走不了啦!” “你……你这是……” “走吧,不要以我为念,我们来生再见。”她强打精神说。 印佩摇头,一面向她走去,一面说:“不,我要带你走,你……” 她脸一沉,拭掉泪水沉声道:“站住!不要再碰我,男女授受不亲,我已是雷奇峰的妻子。” 他大感惊讶,剑眉深锁问:“你是当真的?” 玉芙蓉也板着脸,说:“你知道我是当真的。” “你认为刚才的儿戏婚礼,决定了你的命运?” “是的。” “令尊堂是否同意?” “彭雷两家是世交。” 他迫近大叫道:“你想到后果么?”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他苦笑,说:“我明白,原来你心目中仍以雷奇峰……” “你也明白,历来我对他多少有些温情。”她颤声说,掉首他顾。 他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道:“好吧,凡事不可强求,但我希望你……” 玉芙蓉倏然站起,怒声道:“你希望什么?希望我嫁给你?嫁给你一个武林小辈江湖浪人?滚!还不快滚?” 他无名火起,那晚玉芙蓉舍身阻止贼人打扰他行功排毒,本来已博得他十分好感,令他动了情念。 这一来,所培养出来的一缕情苗,立即化归乌有,令他大起反感,也怒声说:“你算了吧,几时我曾经希望你嫁给我?你……” “啪”一声响,玉芙蓉抽了他一耳光,尖叫道:“你滚!快滚!你不要自作多情,你……” 他一咬牙,厉声道:“好,我记下你这一耳光。哼!天下间女人多的是,姓印的不是人间贱丈夫……” “快滚!滚!”她尖叫。 他扭头就走,大踏步出屋。 青衫客拦住他,歉然地说:“印兄弟,我……我感到惭愧,我……” “彭兄,别提了。”他愤然地说。 玉芙蓉却尖叫道:“滚!你们都快滚!” 印佩摇摇头,向青衫客说:“彭兄你走不走?雷少堡主,鹰视狼顾,颧高颊削,生性残忍恶毒,行事六亲不认,不留余地,你还是离开他远些为妙,千万不要和他交朋友。” 青衫客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这门子朋友,而且与他势不两立。走吧,咱们离开险地再说。” “好,走,我带你离开。”他语气坚定地说,头以不回地走了。 玉芙蓉目送他两人离开,方掩面凄然叫:“佩哥,我的心在滴血,我……我……死不瞑目,我要找机会报复,愿来生再见你。如果再逗留不走,便走不成了,我是不得已啊!佩哥,佩……哥……” 屋侧风声大作,人来势如潮。 “嘭!”木门被人踢开了。 第一个以剑障身抢入的是千手猿,其次是青莲羽士,两人浑身沾满了血,但仍然威风凛凛。 她冷然向门口举步,寒着脸问:“入侵的人,走了么?” 千手猿反而怔住了,反问道:“姓印的呢?还有令兄……” “他们都走了。” “你……” “住口!什么你你我我?好没规矩。” “这……” “你该称我什么?” “这……” “你不承认我是少堡主夫人?” 青莲羽士毕竟老练些,含笑欠身道:“东方施主杀糊涂了,他怎敢不承认少堡主夫人的身分?少夫人好么?” “很好,入侵的人怎样了?” “回少夫人的话,少堡主以夺命霹雳三剑,碎裂了欢喜佛,三剑杀山精,奋勇诛人妖,其他的人望风而溃,只逃走了少数几个人。”千手猿讨好地回话。 “好像还有火光……” “奚庄主正督促庄了灭火。” “哦!事情完了么?” “咱们这一方死伤也够惨,但总算过去了。” “少堡主呢?” “带人追赶漏网的人去了。” “带我去安顿,领路。” “是,少夫人请。”千手猿恭敬地说,不敢再多问。 印佩带领着青衫客,从庄西脱身,越野南行,远出六七里,在一处荒林边缘止步回顾,遥望着远处奚家庄的火光,叹口气说:“白忙了一场,没想到人妖一群人如此不济,不但画虎不成,反而成全了雷少堡主,名色双收,他该得意了,损失最大的人可能是我。” 青衫客也长叹一声道:“在下总算看清了那畜生的本来面目,这一辈子我会永远记得他那无耻恶毒的嘴脸。” “你彭家寨在江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霸主,没想到……” “印兄弟,其实彭雷两家……” “你们两家狼狈为奸,是么?” “这……” “咱们在此分手。” “印兄弟……”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在白河的恩怨过节,你是否肯甘休悉从尊便。” “印兄弟,彭某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兄弟再无耻,也不会恩将仇报。印兄弟,我希望能结交你这位以德报怨宽宏大量的朋友……” “不要说早了,你们黑道人只讲利害不讲道义,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你也会为了一己之私,砍下我印佩的脑袋做夜壶呢。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声落,掉头如飞而去。 “印兄弟……”青衫客急叫,拔腿便追。 但只追了百十步,印佩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追之不及了。 印佩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向南又向南,最后在一座树林中止步,坐在一株大树下假寐。 他心潮起伏,无法安歇心中愈想愈气,想得愤火中烧。玉芙蓉讽刺他,说他是武林小辈,江湖浪人,委实令他伤透了心。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印佩年轻气盛,修养有限,被激怒后,一切教养、风度,都被怒火所驱走了。 一念之差,便心性大变,一步走错,便会岔入迷途。激忿之下,他暴躁地想:“我印佩哪一点不如人?我为何要屈身人下让人轻视欺侮?” 再看看自己,身上除了一把青锋绿,一把夺来的银刀,之外一无长物,包裹盘缠丢得一干一净,他历风险,一而再死里逃生,几乎送掉小命,所为何来? 假使他也有意扬名立万,也心狠手辣,也有意逐鹿江湖霸主,何至于如此狼狈? 他烦躁地一刀砍向合抱大的树干,恨声道:“人生一世,如驹过隙,我为何要虐待自己?不!我得为自己争口气。” 不管他是否为自己争口气,目下有大难题需要解决,身无分文,明早的早膳便无法解决。 以往,他带了不少金银遨游天下,缺乏盘缠便返家,或者替人做工赚取盘缠,羁留十天半月,赚返家的路费不会有困难。 但现在,情势已变,争口气与要出人头地的念头在作怪,怎肯再规规矩矩低头作工赚盘缠? 不替人作工,怎办? 江湖人的盘缠来源,上者是向江湖朋友打秋风商借,中者是讨索,下者是偷抢撞骗无所不为。 上中下三途他都生疏得很。上,他认识不了几个人,那些江湖有头面人物,谁肯与他打交道?中,他在江湖混的时日短,至今连绰号也没弄到手,谁肯卖他的账?下,更糟,他做不出下九流的事。 愈想愈烦,他不再多想,往草中一钻,睡一觉再说,一切都得等明天再决定,明天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阵鸟语把他惊醒,天亮了。 清新的空气令他振奋,昨晚的糊涂念头被驱淡了不少。拾起银刀抬头看看天色,自语道:“且先往南走,找人问路再定行止。” 不久,村庄在望。首先碰上一位荷锄看水的中年村夫,他刀隐肘后,上前行礼,笑道:“大叔请了,请教路怎么走法?” 村夫一怔,笑道:“路自然是用脚走,你问得可笑。呵呵!是不是要问路?” “对,小可昏了头,语无论次……” “小哥是外地人?” “是的,昨晚迷了路。” “这里是长塘铺,往西走三四里,便是南北官道。南至荆门州,北至宜城。” “谢谢大叔指点,感激不尽。” 不久,他到了官道。天色甚早,道上行人稀少。他向南望,心说:“且赶到荆门州,也许可碰上一两个熟人借贷些盘川返家。” 这一带丘陵起伏,村庄甚少,田不多,荒野与野林连绵不绝,正是上不沾村下不沾店的荒凉地带,早年匪乱留下的创伤,迄今未复原。 正走间,前面山岗的密林中,突传来一声怪笑,附近的飞禽被笑声惊得八方飞鸣。 他心中一动,向路侧一窜。 这里距奚家庄已有三四十里,怪笑声他感到十分耳熟,他本能地心生警兆,离开了道路。 路向冈上延伸,被林木所掩,视界有限。 冈顶,九尾狐陷入死境。 路南,是三个劲装好汉,其中有蔡斌。 路北,是狞笑着的雷少堡主,左右有两名中年人虎视耽耽。 九尾狐孤身一人,在六位高手的注视下战栗,举剑的手不住发抖,形色仓皇,神情憔悴。 雷少堡主得意地笑,笑完说:“在下算定你不敢逃回九华谷,必定逃向荆门州投奔九指头陀。九尾狐与九指头陀臭味相投,一双两好名正言顺,哈哈!果然被我等着了。” 九尾狐像是猫爪下的老鼠,惊怖?匚剩骸澳恪阆朐跹俊?br /> 雷少堡主脸色一冷,阴森森地反问:“九尾狐,你认为我想怎样?” “你……你说吧。” “哼!你,倒有七八分姿色。” “当然我……比不上武林三佳丽。” “你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媚劲骚劲更为出色。因此,我指引你一条明路。” 九尾狐以为雷少堡主已为她的美色所动,心中暗喜,展颇媚笑道:“谢谢夸奖,但不知所说的明路……” “明路当然是生路。” “愿闻其详。” 雷少堡主呵呵怪笑,色迷迷地说:“我要收你为婢,你必须将媚功传授给我那些女人。大丈夫三妻四妾,是英雄必有不少美人,今后你够忙的了,你答应么?” “这……” “你拒绝?” “不,我……我答应。只是,我愿为妾,不愿为婢,可否……” “住口!收你为婢,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这……” “还不跪下叩见主人?” 九尾狐打一冷战,恐惧地跪下了。 雷少堡主大踏步走近,一脚将她踢翻,喝道:“架住她!” 上来两个人,抓小鸡似的擒住了她。 “你……”她骇然叫。 雷少堡主狞笑道:“贱货,你以为我会要你这淫妇为婢,让你引诱我那些妻妾兴风作浪?” “我……我发誓,……一辈子服从你。” “我不信任你。” “求求你……” 雷少堡主冷笑一声,挥手叫:“蔡斌。” “属下在。”蔡斌欠身答。 “把她剥光,拖了带走。” “遵命。” 九尾狐尖叫道:“你这畜生!你不是人,你……” 蔡斌一手抓住她的襟领,“嗤”一声撕掉外裳,胸围子外露,饱满的酥胸暴露眼下。 雷少堡主怪眼怒睁,喝道:“你骂得好,哼!剥光她挂起来,用刺乳搔足心重刑,让她尝尝滋味。” 蔡斌的手,搭上了胸围子上缘,作势下撕。 九尾狐叫天不应,吓软了。 路右的树林突然踱出印佩,冷笑道:“果然英雄了得,如此对付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不是大英雄大豪杰,绝难办到。” 雷少堡主一惊,脱口叫:“是你……” “我,印佩。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的。” “在下正要找你……”雷少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印某不是来了么?” 雷少堡主挥手怒吼:“拿下他,要活的。” 一名大汉拔剑迫近,雷少堡主又叫:“不可轻敌,多上去一个。” 另一名大汉拔出一把量天尺,并肩逼进。 印佩轻拂着银刀,冷笑道:“姓雷的,何必叫爪牙们送死?贵堡的四大金刚,已有两名败在印某手下,铁腕银刀的兵刃还在印某手中,你以为这两个人,便能对付得了我?你如果怕死,不敢挺身应战,赶快挟了尾巴滚!” 雷少堡主气涌如山,无名火起,挥手拔剑叫:“你们退,本少堡主要亲自杀他。” “这才像话。”印佩冷冷地说。 一刀一剑遥遥相对,相向接近。 双雄相遇,第一次生死相决。 蔡斌将九尾狐制了软穴,丢在一旁,五个人四下一分,各守一方戒备。蔡斌的左首,是一个威猛的中年人,皮护腰上插了十二把飞刀,他是神刀飞星傅贤,一个江湖道上大名鼎鼎的飞刀圣手。 蔡斌向神刀飞星暗打手式。神刀飞星会意地挥手示意,向侧略移觅取地势准备发射飞刀。 双方逐渐接近,十步、五步…… 近了,雷少堡主冷然点出一剑。 印佩侧挪半步,冷笑一声。 剑光流转,第二剑仍是试探性的进击,但比第一剑迅疾,而且风雷声已发。 印佩这次不再闪避,银芒一闪,宛如电光闪耀,排空而至,攻向对方的左胁。 剑下沉、反拂;人移位、跟进。 “铮!”银刀架住了剑,双方势均力敌,同向侧飘,双方皆用上了内家真力,谁也不敢大意。 人影疯狂地闪动,刀剑飞腾,双方同时展开快速绝伦的抢攻,快逾电光石火的冲刺与移位,令旁观的人目眩神移,好一场凶险激烈的狠斗。 风吼雷鸣,险象横生。 雷少堡主豪勇地进攻,再进攻,一剑进一剑,一步赶一步,剑在他手中灵活无比,每一剑皆直攻要害处,力大得惊人,锋尖只在印佩的胸腹间弄影,势如狂风暴雨,连续飞出的剑影像是千百支长剑同时进攻。 银刀却诡异的闪动,在如潮剑影中飞旋腾舞,寻瑕蹈隙无孔不入,移位之速令人震惊,每每贴剑切入,瞬又从对方的后面贴上,刀风霍霍,每一刀皆险之又险,砍劈刺拂硬往剑网里钻。 “铮铮!”刀剑疯狂地接触,备展绝学争取先机。 三十招、四十招…… 雷少堡主脸上的傲态,被大汗冲失了,被印佩诡奇难测的奇异身法,闹得眼花撩乱,浪费了不少真力,心中愈来愈惊,怎么眼看一剑得手,为何却又偏了三两寸?眼看人在前面,一剑定可贯穿对方的胸膛,为何人影一闪不见,刀却从后颈劈到? 雷少堡主真急了,大喝一声不顾一切用上了夺命霹雷三剑,异鸣乍起剑影如潮,招一出,便将印佩罩住,锋尖一合。 人影激射而出,印佩飞飘丈外,呼吸一阵紧,重又欺进,冷笑道:“霹雳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偏了些。” 雷少堡主一闪即至,剑虹飞射,叫道:“这一招不会偏了。” “铮铮!”刀剑猛烈地相接。 人影再次分开,仍是印佩侧射丈外。显然他的修为比雷少堡主要逊一分半分。 侧射丈外,他几乎屈膝踣倒。 雷少堡主的头巾,不知何时被刀削落在丈外。 “可惜仍不够狠准。”印佩脸色苍白地说。 雷少堡主却脸色发青,厉叫道:“这一招必定杀你。” 叫声中,挺剑飞刺。 印佩银刀一领,豪勇地迎上。 他后面,正站着神刀飞星。 双方行将接触,刀剑将生死两判。 神刀飞星双手齐扬,四把飞刀齐飞。 软倒在地的九尾狐,突然竭力大叫:“小心身后……” 叫晚了,第一把飞刀入体。 双方都是艺业已臻化境的人,注意力全放在对方身上,势均力敌,半斤八两,突然有人加入,后果不问可知,根本无法闪避,发自身后更难幸免。 也亏了九尾狐的叫声,印佩闻声知警,扭身便倒,只感到左背胁一震,如中电击。 另三把飞刀先后擦身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同一瞬间,他倒地时掷出了青锋绿神匕。 同一瞬间,雷少堡主大叫一声,掩住腹左向后退,被神刀飞星的飞刀误伤了。 “啊……”神刀飞星狂叫,掩住小腹向后倒。 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地,神刀飞星被青锋绿贯入小腹,锋尖直透后腰背。 “哎呀!”蔡斌惊叫,急抢而出,接住了雷少堡主。 路北,突然奔来一个人影,叫声破空传到:“好啊!有人拼命,见者有份。” 蔡斌抱起了雷少堡主,大叫道:“快撤,救人要紧,他们的党羽来了。” 留下了神刀飞星的尸体,带了半昏迷的雷少堡主溜之大吉。 人影奔近,九尾狐大叫:“令狐楚,快来救我。” 来人是追魂浪子令狐楚,奔近蹲下讶然叫:“咦!是你,你怎么啦?谁伤了你?” “是雷少堡主……” “哎呀!”令狐楚惊叫,一跃八尺。 “他们已经走了。”九尾狐叫。 令狐楚一听是雷少堡主,胆都快吓破了,听清人已走了,这才重新止步回头,惊疑地举目四顾,余悸犹在。 “真的走了?”他不安地间。 “真走了,快解我的软穴。” “这……好吧。” “路那边草丛中,一个姓印的人也倒了,看看他死了没有?” “唔!不错,死了一个人。” 解了九尾狐的穴道,两人向神刀飞星的尸体走去。九尾狐扳转尸体,说:“这厮是神刀飞星傅贤,不是印佩。” “你说印佩。”令狐楚变色问。 “是的,我亲眼看见他倒地……” “他被雷少堡主杀了?” “不,是被神刀飞星的飞刀,从背后暗算。咦!他人呢?” 两人在附近搜了一圈,鬼影俱无,九尾狐颇感失望,叹道:“希望他仍然活着,他真是个值得佩服的男子汉。” 令狐楚贪婪地盯视着她半露的酥胸,淫笑道:“沈丽姑,你认为在下不是男子汉?要证明么?” “啐!你……” “哈哈哈哈!好姑娘,在下……” “你给我站远些,少给我动手动脚。”她寒着脸叫,俯身拾起了落在草中的银刀。 令狐楚涎着脸笑道:“唷!你九尾狐改头换面,要想立贞节牌坊啦!简直是奇闻。” 银光一闪,九尾狐信手就是一刀。 令狐楚眼明脚快,疾退八尺,沉声道:“什么?你要恩将仇报杀我?” 九尾狐冷笑道:“我沈丽姑如果存心杀你,这一刀你该已头断魂销。本来本姑娘并不计较你那些轻薄举动,但你轻薄得不是时候,好来好去,你走吧。” “过河拆桥,你九尾狐果然名不虚传,说正经的,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小事一件,雷小堡主欺人太甚,在此地埋伏,要迫我为婢。” “哈哈!那小子眼界未免太高,竟然想把你这位千娇百媚的一代英雌胁迫为婢,岂有此理。” “别笑,他心目中的女人是武林三佳丽,哪将我九尾狐放在心上?” “他那副尊容,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竟然妄想武林三佳丽?哼!他在做梦。” “不是做梦,他已经到手了两佳丽。” “什么?真的?” “谁骗你不成?昨晚他已和银菊与玉芙蓉结婚。” 令狐楚跌脚大恨道:“这狗娘养的!癞蛤蟆硬是吃到了天鹅肉,我好恨,气死我也。” “你恨什么?” “在白河,要不是印佩那小子霸住了玉芙蓉,玉芙蓉早就是我的女人了,印佩那狗东西可恨!” 提起印佩,九尾狐一阵汗颜,也心中狂跳,急道:“快找找看,印佩可能仍在这附近,我亲见他挨了一飞刀倒地,这把银刀就是他遗落的,倒地必定受伤不轻,他走不远的,找到他替他治伤,也许还来得及。” 听说印佩挨了飞刀倒地受伤,令狐楚胆气一壮,说:“好,找找看,也许咱们可以救他一命。” 话说得好听,其实他心中却怀有恶毒无比的念头,眼中杀机怒涌,恨不得立即找到印佩,一剑杀了永除后患,免得日后印佩找他算账。 白费工夫,印佩平白失了踪。 生见人死见尸,既然没有印佩的尸体留下,也即表示印佩并未丧命,令狐楚颇感失望不愿再找,向九尾狐泄气地说:“不用找了,走吧,万一雷少堡主的爪牙去而复来,咱们岂不受到池鱼之灾?” 九尾狐不得不同意,回到路中说:“是的,小畜生的爪牙可能去而复来,这次小畜生与印佩交手,两人的艺业委实骇人听闻,幸而他们两败俱伤,不然我死定了。” “沈姑娘,意欲何往?”令狐楚岔开话题问。 “先到荆门州。” “好,咱们正好同路,走吧。” 两人匆匆离开,向南走了。 百步外的草丛中,印佩命在须臾。 第二十五章 江中走险 印佩在背胁挨了一飞刀,锋尖直迫内腑。神刀飞星是江湖上功臻化境的有数高手,飞刀术名震天下,在三丈以内,对方只能看到一星光影,看不出是飞刀,可知飞刀的速度是如何惊人。 而且飞刀一发数把,连珠攒射防不胜防。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因此绰号称神刀飞星。飞刀在三丈内,可贯石没偃,内力御刀,可破内家气功,霸道绝伦。 印佩全心意完全放在雷少堡主的身上,怎知身后有人用飞刀暗算?幸而他命不该绝,九尾狐及时示警,加以他经验老到,反应超人,及时趋避,只挨了一把飞刀,避免三刀催命之厄。 他临危不乱,躲闪时有意向侧仆倒,正好将后发的飞刀引偏,也想利用雷少堡主挡灾,仆倒的方向,恰好在神刀飞星与雷少堡主之间。 该死的神刀飞星急功心切,全神贯注发射飞刀,神意随着印佩移动而发射,太过专注,却忽略了投鼠忌器的古训,忘了雷少堡主的存在。三把飞刀随印佩初动的意向连续发出。 第一刀击中印佩,第二刀却误中了雷少堡主,这祸闯大了。 如果印佩不以青锋绿反击,神刀飞星也注定老命难保,飞刀误中主人,不死何待?暴躁残酷的雷少堡主,岂肯饶他? 印佩与雷少堡主打成平手,双方皆未用上绝学,便已两败俱伤,双雄首次相遇,结果出乎意料。 背胁中刀,极为危险,刀尖深入内腑,浑身便会脱力,手脚发软难以支持,倒地便万难爬起。 他不愿等死,乘乱逃生,强提一口元气,求生的意志力助他逃过难关,费力地支撑着,向草丛中爬行。 在经过神刀飞星身旁时,他仍能拔回自己的青锋绿神匕,忘了痛楚,不辨方向,唯一的意念是逃,逃离现场再说。 终于,他支持不住了,昏倒在浓密的草丛中,但已离开现场百步以上了。 令狐楚与九尾狐在附近找他,始终不曾走近他倒下的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高热将他逼醒了。头上烈日如火,身上在发高烧,浑身痛楚难当,口干舌燥委实难挨。 他终于了解自己的处境了,吃力地挣扎而起。 飞刀未离体,奇痛彻骨,痛得他浑身抽搐,大汗如雨,不由自主呻吟一声,重行跌倒。 三蹶三振,最后他终于站稳了。眼前朦胧,他踉跄举步,拖着重逾千斤的一双腿,一步步盲目地前行。 不久,耳中突听到有人叫唤:“咦!那人病了,快扶住他,他倒啦!” 他半昏眩地想站稳,但身躯却不听指挥向前栽。 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耳畔听到扶他的人叫:“哎呀!他背上有一把刀。” 他全身麻痹了,本能地叫:“我……我渴……酒,酒……” 扶他的人脱口叫:“这人口渴要喝酒,这不是想找死么?” 不远处有人叫:“给他一口酒提神,快!” 他听得真切,是女人娇嫩悦耳的声音。 接着,另一个人说:“小姐,这人中了飞刀。这是江湖恩怨,牵缠不休,小姐……” “我们能见死不救么?”小姐问。 “这……当然不能不救。” “何用多说。” “但……请小姐慎重;不要问他的来历,不要管他的事。” “我知道。” 他知道的是:酒葫芦的嘴正塞入他的口中。 接着,有人扶他伏卧在地,有人给他服药、取刀、裹伤。 痛苦的浪潮可怕地冲击着他,但他忍住了,自始至终,他未发出半声呻吟。 以衣衫套住两根木棍制成的急就担架抬起了他,他模糊地知道有人抬着他动身赶路。 等他完全清醒时,发觉自己处身在一间客栈的上房中。伺候他的店伙告诉他,这里是荆门州北面三十余里的柳树冈,他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店伙只知救他的人,是一位未留名的小姑娘,随行有六名中年大汉,说的是南京口音。在他安顿在店内的次日,小姑娘已带着同伴南行,去向是荆门川,留下了半月店钱,和五十两银子给他作为盘川,未留下任何口信,行色匆匆。 负责替他治伤的人,是店右的伤科郎中张七爷。张七爷得了姑娘五十两银子,负责将他的伤治好。 他大惑不解,这位未留名的小姑娘,为何对他伸出援手?委实令他百思莫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位可敬的小姑娘,路经此地无意中救了他。 半月后,他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在想:雷少堡主目下对他有何打算? 荆门川高手四出,搜寻受伤的印佩。 铁腕银刀一群雷家堡爪牙,志在必得。 可是,他们不曾远离城郊搜寻,更没料到印佩敢在路旁的小客栈养伤。 雷少堡主在荆门川养伤半月,失去了印佩的踪迹,只好动身至安陆府,乘船直下武昌。 专差向四面八方飞赴,传出雷少堡主的信息,要求与雷家堡有交情的人支持,捉拿一个名叫印佩的江湖小辈,死活不论。 印佩的图形,向各地飞传。 天下间姓印的人不多,按理应该在短期间查出眉目来。 这一来,印佩的大名,反而因此而在江湖上轰传,引起江湖朋反极大的兴趣。 这也算是成名的终南捷径,印佩正式跻身于江湖名人之林,有关他的事迹与传说,不胫而走,几经传播,他便成了一个传奇性的人物。 目下江湖道上,敢与雷家堡作对的人屈指可数。敢与雷家堡分庭抗礼的人,也少之又少。 当然雷家堡仇敌,却多得不可胜数,但他们敢怒而不敢言,谁出不敢表示态度自掘坟墓。 西安南五台天下第一堡香家堡,陆续派出高手至各地搜寻印佩的下落,声势汹汹。 印佩的处境,危如累卵。 彭姑娘给他的刺激甚深,出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好胜是年轻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比雷少堡主技差一筹,如想击败雷少堡主,他必须痛下苦功。他必须等待机会,假以时日,他必可成功。 雷家堡爪牙众多,他必须比雷少堡主高强,而且必须能应付狐群狗党的群殴,不然毫无希望。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为何不争? 他下定决心,要将雷少堡主击败。 现实环境已明白地告诉他,必须衡量利害不可逞匹夫之勇操之过急,否则必定把事弄糟,赌注如果押下去,绝对不能输。赌注是生命,怎么能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决定加紧苦练,等候机会,必须把赌注赢回来。 一月后,他到了荆川府。 囊空如洗,他得设法谋生。 荆川府城周十八里,中有内城。 内城也称王城,辽王府气象万千,禁卫军与中官(太监)满街走,可知这是一座江湖朋友很难混的城。 印佩踏入了荆川城,他想在此地歇息歇息,赚些盘川买舟向下走,到武昌便可找到朋友打抽丰。 他已将一笔勾消的仇恨完全忘怀,一个孤老头老残废报复毫无兴趣。但他却未料到,一笔勾消却未将他忘怀。 府城距江十里左右,要乘船须至十五里外的沙市。但在赚得盘川之前,他得在府城找活干。 一天中,他几乎跑遍了全城找工作,谁也不同情他这个异乡人,谁也不敢雇用一个身无长物的落魄汉。 最后,他只好扑奔沙市。 沙市,也叫古沙头,是本府最大的一座市镇,市面甚至比府城还要繁荣,大码头经常泊舟上百,帆樯林立,货栈中货物堆积如山。 他踏入一家小型的船行,行名川楚,规模不大,只能算是三流的船行。 店堂中,一位穿青袍的中年人,正与店伙坐在客座上谈买卖,几名店伙在旁直摇头,似乎双方无法谈拢。 中年人转弄着茶杯盖,态度诚恳地说:“李掌柜,这样吧,你们只消派两位伙计随船前往便可,其他的掌船水夫由在下另外招请,怎样?” 李掌柜仍然不住摇头,说:“江爷,不是区区有意推搪,咱们生意人,如非得已,绝不至于将财神爷往外推,是不是?” “不能派人随船走?” “江爷,这件事在下委实难以应命。所有船行的船,严禁停靠二圣洲,除非该船行的船不想走大江这条水路,这是规矩……” 李掌柜的话说得十分决绝,但江爷不死心,抢着问:“到底是谁走下的规矩?” “这……是所有船行的公议,江爷如果不信,可到其他船行打听打听,便知在下所言不虚。” 江爷从怀中取一个大革囊,取出十片金叶子,摊开在桌上笑问:“五十两金子,能不能违反一次规矩?” 李掌柜猛摇头,说:“江爷,这……” 江爷又加上十片,又问:“一百两金子也不成?” 李掌柜将金叶子推回,苦笑道:“江爷,金银买不了命,没有人肯为了一些金子而把老命送掉,一万两金子,你也雇不到船至二圣洲。” “哦!你是说,船靠二圣洲便会送命?” “大概是吧。” “别无他途?” “是的,别无他途。” 江爷只好收了金叶子,叹口气说:“看来,贵地的船行,都害怕二圣洲,在下白跑一趟了。” 李掌柜离座,摇头道:“江爷,你还是到公安县去雇船吧,这里没有人敢冒大不韪,拿自己的招牌和老命开玩笑。抱歉,少陪。” 说完,抱拳一礼,迎着站在柜旁注视的印佩含笑招呼道:“客官里面坐,有需在下效劳之处么?” 印佩已将双方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笑道:“在下奉家主人所差,向贵行打听下行的船期。” “哦!明早从夷陵州下来的客船约在辰牌左右靠岸,客官……” “家主人有女眷,有船位么?” “应该有官舱空着,客官要到……” “到武昌。” “正好,船直航武昌。客官可否请贵主人前来办理乘船手续?不然在下派一位店伙随客官前往……” “不必了,在下即返客店禀明家主人。” “不坐一会?请……” “谢谢,打扰了。”印佩抱拳说,含笑出店而去。 江爷已先一步出店,显得心事重重。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并未留意有人跟踪。 走了百十步,印佩紧走两步,走了个并排,低声问:“江爷真有意在船往二圣洲?” 江爷一怔,点头道:“是的,尊驾……” “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为名,你就叫我印三好了。” “印三兄有何指教?” “川楚船行拒绝受雇,试过其他的船行么?” “全试过了。” “失望了?” “是的,他们众口一辞,令人莫测高深。” “为何不试试散船?” “更糟,一问之下,有些直截了当一口回绝,有些仓皇顾左右而言他。” “二圣洲在何处?” “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是……” “在下有意相助。” “哦!洲在下游二百里,地与公安县交界。” “那……为何不至公安雇船?” “哼!此地尚且雇不到,公安更没有希望,二圣洲是禁地,提起二圣洲小儿也不敢夜啼。” “那江爷你……” “在下有事,必须前往一步。” 印佩凭直觉猜出,这位江爷必与二圣洲的人有过节,不便多问。说:“江爷,何不买舟下放?一百两金子,买一艘十石轻舟绰绰有余。” “有舟没有舟子,也是杜然。” “你信得过在下么?” “你……” “在下替你买舟,送你至二圣洲。” “咦!你……” “在下不怕二圣洲有鬼有怪。” “我相信你。”江爷欣然地说。 “话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船价在下不要佣金,至二圣洲的盘费,沿途伙食,给我一百两银子便可。同时,人送上洲,船便是我的。” “你一个人?” “顺水下放,顺风顺流,一艘十石舟,在下一个人便够了。” “但在下有三个人。” “十石轻舟,十个人足可安顿。” 江爷沉静地打量看他,一字一吐地问:“你不怕?” “如果怕在下会兜揽你么?” “你知道你要冒多大的风险?” “冒生命之险,不然岂会狮子大开口,要你一百两银子盘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么?”他泰然地反问,状极轻松。 江爷用大拇指向前面一指,说:“印三兄,咱们到店里谈谈。” “江爷请。” 江爷一面走,一面说:“在下姓江,名百里。你老兄好像不是本地人。” “不错。” “请问……” “江爷如果相信在下,请勿多问。” 江百里点点头,笑道:“抱歉,在下多问了。” 踏入江陵客栈,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衣泼皮,瞥了两人一眼,冷冷一笑。 印佩早料定自己已卷入是非中,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因此提高警觉,留意周遭的可疑事物。 他有意无意地扫了泼皮一眼,不动声色,暗中留了心,不住在心中盘算。 为了赚取盘川,他必须冒险。 店后院是一排上房,倒也清雅。 江百里在最后一栋上房前止步,伸手叩门。 门开处,迎门站着一位干瘦中年人,向江百里问:“江老弟,怎样了?” 一面说,一面用锐利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江百里身后的印佩。 江百里跨入房中,苦笑道:“一无所成,没有人敢答应。” 中年人伸手虚拦印佩,用怀疑的口吻问:“这位是……” 印佩止步,笑道:“在下印三,前来应征的。” 江百里忙替中年人引见,转向印佩说:“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赵,名奎。” “久仰久仰。”你识客套地行礼说。 江百里向里走,说:“赵兄,坐下谈,兄弟请你拿定主意。” 双方分宾主坐下,江百里将交涉经过,与及遇上印佩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咱们已无路可走,还请赵兄定夺。” 赵奎沉吟片刻,慨然地说:“好,也只有听印兄的安排了。印兄,你知道这件事的风险么?” 印佩呵呵笑,说:“活在世间,那能没有风险?喝口水也可能呛死,但又不能不喝水,是么?俗语说:行船走马三分险;赵爷就不必担心啦!” “在道义上,在下必须将所冒的风险说明……” “不必了,在下敢答应,就敢担当。”他豪气飞扬他说。 赵奎向江百里颔首示意。 江百里立即取出二十片金叶子递过,笑道:“印兄快人快语,豪气干云,咱们找对人了。这是购船的价款。” 印佩接过揣入怀中,也笑道:“两位既然如此信任我,值得我印三替你们卖命。” 江百里又递过五片黄金,说:“二十五两黄金折银一百两,这是印兄的盘费。” 他摇摇手,说:“十石船有三百两银子尽够了,另一百两算在下的盘费。如果购价便宜,在下将余数退回。” “那就不必了……” “不,公平交易,咱们说话算数。在下这就出去买船,两位准备何时动身?” “有船就走,愈快愈好。”赵奎说。 “好,在下告辞。” 江百里等印佩去远,方低声说:“兄弟跟去看看。” 赵奎摇手相阻,微笑道:“不,你跟去必定把事弄糟。” “兄弟有点不信任他……?” “呵呵!放心啦!这位小兄弟英气照人,人如临风玉树,雄健精明,虽则脸上稚气未除,定是个光明磊落的年轻人,你可以完全信赖他。” “可是……” “不要可是,请相信愚兄的一双神目。你好好打点,我去通知左姑娘一声。” 印佩大踏步出了店门,店门前多了一个泼皮。 街对面便是码头,停泊了数十艘大船舶。 他向街左走,走近一座卖凉粉的食摊,花五文制钱买了碗凉粉,抬头跳望天宇。天宇中万里无云,近午的九月毒太阳正烈。 他一口喝干凉粉,丢下五枚制钱向小贩笑问:“老乡,在何处可以买得到旧小船?” 小贩向下游一指,说:“码头后端沿岸走半里地,那儿有三家造船场,兼做新旧船买卖。” “谢谢。” 码头尽处,是高高的河岸,岸旁栽着柳树。岸后方约十余丈,是把沙市街包含在内的黄潭堤上段。 一条小径向东南延伸,前面就是造船场。滩岸上搁着十余艘新船,覆在木架上,工人们正在忙碌,响声震耳。 柳树下,几个工人在大石砧上,用本槌槌打着石灰拌桐油揉合竹麻的油膏,这是用来塞船缝的必需品。 踏入小径走了十余步,右肩突然搭上了一只大手,冷笑声刺耳,有人低叫:“老兄,转身。” 力道传到,对方要将他扭转。 他止步站稳,屹立如山,冷冷地说:“老兄,放手。” “咦……” “放手!”他沉喝。 手不但不放,力道反而增加。 他左手闪电似的搭实搭在肩上的手,右腿后攻,上身急俯向后看。 搭住他右肩的泼皮惊叫一声,从他的上空飞翻而过,“砰”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同一瞬间,另一名泼皮扑上了。 “噗噗!”他两劈掌分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逾电闪,令对方毫无招架的机会。 “哎……”泼皮狂叫,人向下挫晕头转向。 他一把将人劈胸提起,冷笑道:“好吧,咱们正好谈谈,不管你老兄肯是不肯。” “救命……”被摔倒的泼皮狂叫,狼狈地爬起,又加上一句:“这小子行凶……” 赶来十余名造船工人,有人大叫:“谁敢在此地撒野?” 印佩正想离开,但已被一群工人围住了。 有位膀阔腰围的大汉走近,叫道:“有话好说,不许再动手。”接着,扫了两泼皮一眼,冷笑道:“原来是你们,竟然被人打得叫救命,真是奇闻。” 印佩一听口气对己有利,朗声道:“在下首先向诸位乡亲申明,其一,在下是来买旧船的。其二,这两个混帐东西,从客店里跟来行凶。其三,在下与他两人无冤无仇,因此在下必须向他们问个一清二楚,请诸位乡亲不必阻拦。” 大汉不住打量着他,问:“你是下江人?” “是的,途经贵地。” “哦!本地从不歧视外乡人。” “在下感激不尽。” “可是,这两位仁兄是本地的蛇鼠,他们如果在此地被打,咱们船场的人脱不了牵连。” “阁下之意……” “请老弟台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在下也感激不尽,尚请高抬贵手。” “这个……” “俗语说,强龙不斗地头蛇,老弟台外乡人,大可不必冒此风险。” 印识本想向两泼皮问口供,看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这一来,他便不好下手了,只好放手冷笑道:“你两人给我洗清驴耳听清了,回去叫那位暗中指使的人,给我好好小心脑袋。不是强龙不过江,在下既然敢出头,就不怕任何人出头阻挠。要来,叫些高明的来,不要叫你们这种三脚猫来献宝,滚!” 两泼皮撒腿便跑,如同漏网之鱼。 印佩转向为首的大汉笑道:“兄台定然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可否见告?” 大汉摇头苦笑,说:“恕在下难以奉告,兄弟惹他们不起。又道是人不亲土亲,兄弟爱莫能助。” “好吧,那就算了。在下要买一艘船,兄台是否肯帮忙?” “兄弟这里本来就做的是新旧船买卖,但不知老弟要买的是上行船或是下行船?” “上下船有别?” “是的,有别,上行船三峡水流湍急,江流凶险,大小船只皆有异下江船。” “在下要向下走。” “哦!那好办。” “在下要的是十石有篷舱的轻舟。” “七成新的,怎样?” “正好。” “请至场内商量,谈好了,三天内便可交船。” 印佩摇头道:“不行,价钱好商量,但在下必须立即获得船。” “这么急?这……” “在下怕那两个泼皮的主使人出面阻挠,对咱们双方皆有不便,船交给在下之后,他们便没有借口为难你们了,兄台以为然否?” “这……好吧,请到船场商量,请。” 不久,他独自操双桨,将一艘轻舟驶至客店前的码头停泊。 果然有人至船场阻止场主卖船,但已晚了一步。 印佩熟练地将船拉紧,低头系缆,侧方突然伸出一条腿,踏住了缆尾,耳听到一声冷哼。 他徐徐挺身抬头,冷冷一笑。 是个大牯牛似的豹头环眼大汉,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带上佩了一把牛耳短刀,双手叉腰,不怀好意地死盯着他。 他怒火上冲,也心中暗喜,正想找人探听对方的动静,对方却送上门来了。 他发现码头附近的人,几乎已回避一空,所有的人皆站得远远地,神色紧张地向他注视。 左右邻舟的船头,站着几名抱肘而立,脸带冷笑的大汉。 看对方的神色极为傲慢,像是吃定他了。 他不动声色,轻拉缆绳。 大汉冷冷一笑,脚下加了五分劲。 “挪开你的狗腿。”他低声说,低得只可让对方听清,语气却不客气。 大汉也许真没听清,不言不动,脚劲似在增加。 已经打过招呼,不用再客气了,猛地一掌反拂,恍如电光一闪。 “啪!”掌背凶狠地抽在大汉的右颊上。 “哎……”大汉狂叫,倒退八尺。 他冷冷一笑,继续低头系缆。 大汉站稳了,大吼一声,现爪反扑而上。 左邻的船头,突传来洪钟似的沉叱:“住手!退在一旁。” 大汉依言收爪,退在一旁欠身道:“这小子的手好重,属下要报一掌之仇。” “哼!你受的教训还嫌不够?” “属下毫无提防……” “滚!少给我丢人现眼。” 大汉唯唯应喏,恨恨地走了。 印佩系妥缆长身而起,向邻船看去,原来是个留了山羊胡,鹰目炯炯的中年人。 他拍掉手上的灰尘,冷冷一笑道:“老兄,你怎么老派一些脓包来?” 中年人也冷冷一笑道:“只是派人警告你一声而已。” “想吓唬在下么?” “你怕吓唬么?” “你已经得到最好的答覆。” “在下奉劝你识财务者为俊杰。” “在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在玩火自焚。” “玩玩水再玩火,算不了一回事。”他泰然地说。 “咱们走着瞧,但在下希望你知难而退,已经替你留了退路,你不领情,那么是无可奈何的事。”中年人冷冷地说完,阴阴一笑,转身举步入船。 印佩怎肯就此甘休?喝道:“朋友,还没交代清楚,站住!” 中年人傲然转身问:“你要什么交代?” “是你的主意么?”他沉着地问。 “什么主意?” “阻止在下购船。” “哼!在下不知道……” “你竟然否认?” 中年人脸色一变,冷笑道:“年纪轻轻,你竟敢咄咄逼人,你好狂。” 印佩也沉下脸,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对方的舱面,悠然飘落点尘不惊。 中年人在单足落下的刹那间,伸手便抓,说:“好俊的轻功。” 印佩左手一翻,捷逾电闪地扣住了对方的掌背,冷笑道:“铁爪功,已有了七成火候。”说完,推开被扣住的手。 中年人脸色大变,傲态全消,强作镇定地说:“阁下棋高一着,在下甘拜下风。” “好说好说。” “黄金百两,请阁下撒手不管。” “黄金万两也是枉然,大丈夫绝不一脚踏两条船。” “阁下不可自误。” “在下光明正大,无所畏惧。” “忠言逆耳,不听也罢,你请啦!” “我请?哼!不说出道理来,今天……” “你想怎样?” “我要你把话说明白。” “无可奉告。” “你会后悔。” “你威胁我么?” “就算是吧。” 中年人大怒,一掌劈出,内劲山涌,凶猛的潜劲直迫内腑。 印佩扭身劈掌,还以颜色,反掌拂出,指尖攻向对方的胁肋要害,急如星火,攻对方所必救。 一声怒啸,旁立的一名大汉腾身出腿飞踹,迅捷绝伦势如崩山,船竟然毫未晃动。 印佩火速收招,向下挫高不及三尺,同时疾进,扭身向上一掌反挥。 “噗!”劈在大汉的胁背上,如击败革。 “砰!”大汉摔倒在舱板上,船向下疾沉疾浮,一阵急晃。 同一瞬间,印佩人化旋风,来一记“狂风扫叶”,右腿突向中年人扫击。 中年人向上跳,间不容发地迎过一腿。 糟了,印佩同时长身而起,又是一腿,“噗”一声横扫在中年人的腰胁下。 中年人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挨了个结结实实,闷叫一声,掼倒在舱壁下。 四名大汉惊呆了,双方交手奇快无匹,想插手救应亦不知如何下手。 印佩直迫至中年人身侧,冷冷地说:“现在,该说明白了吧?” 中年人无法及时爬起,伸手急抄靴统,靴统藏了短匕首,要动家伙了。 印佩更快,一脚踏在对方的手肘上,冷笑道:“这条膀子你如果不想要,在下……” 舱门倏然拉开,沉喝声震耳欲聋:“小辈斗胆!” 人影急射而出,是个青袍老道,拂尘如枪,兜心点到,拂毛根根前指,传出隐隐风雷声。 印佩百忙中不敢用手封架,飞退八尺,手一抄,“喀”一声扳断一根桨柱,虎目想睁,沉声道:“你来吧,大概你就是主使人了。” 老道身材修伟,鬓脚已冷灰色,眼神锐利,举动敏捷,冷哼一声,一闪即至,拂动风雷发,啸风声刺耳,一把“流云飞瀑”迎面挥到。 印佩像一头怒豹,一声怒啸,在拂前侧射一闪而过,桨柱在相错而过的瞬间,闪电似挥出。 “噗!”桨柱击中老道的右股。 “唰!”拂尾拂过印佩的右上肩,肩衣出现十余条裂缝。 老道一声怪叫,旋身回头猛扑,招发“挥尘清谈”,狂攻印佩的胁腹。 双方都禁得起打击,皆未受伤,攻势更猛烈。 印佩的桨柱长有两尺余,比拂短了数寸,必须冒险近身相搏,方可发挥威力。 刚才一击无功,知道老道皮粗肉厚,护身气功到家,不近身狠击绝难讨好。 因此不再闪避,硬接来招,急发“划地为牢”,“啪”一声架住了拂尘,斜身切入,扭身就是一腿。 “噗!”扫中老道的右胯。 老道连退五步,怒吼一声,再次扑到,拂尘似经天长虹,飞射而至。 拂影漫天,柱化网罗,双方各展所学抢攻。舱面宽广,是一艘专走下江的大型客货船,足够施展。 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码头上人声嘈杂。 激斗中,响起一声沉叱,“噗”一声响,人影倏分,风定雨止,胜负已判。 老道飞退八尺,落地再退两步,脸上一阵青,额上冒汗,厉声道:“你是贫道平生劲敌,今天咱们生死一决。” 印佩冷冷一笑,逐步逼进说:“在下不想与你并骨,只要你说出内情。” “哼!办不到。”老道怒叫。 “咱们不久便可分晓。” 先前被击倒的中年人,亮声叫:“清虚道长,在下说给他听好了。” “你最好说个明白。”印佩冷冷地说。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大声说:“在下是一番好意,想阻止委托你的人前往寻仇,免得他们枉送性命。冤家直解不宜结,上一代的仇恨何苦再牵缠?如果咱们不怀好意,早就出面公然阻止了。言尽于此,你如果仍不满意,咱们只好联手打发了。” 印佩不愿再惊世骇俗,也怕等会儿沙市巡检司的官兵赶到弹压,码头已引起骚动,闹下去讨不了好。 他总算猜出一些头绪,丢掉断桨柱,大声说:“在下不过问谁是谁非,但也不怕是非。在下正正当当做买卖,谁想打破在下的饭碗,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阁下今后如果再找麻烦,必定有人肝脑涂地,不信且试试便知,但希望阁下千万不要试。” 说完,扭身一跃,飘身至码头,排众而出,直向后门走去。 人群纷纷让路,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不远处另一家客店前,人丛后有一双怪眼,死死地盯视着他,怪眼中放射出阴狠可怖的冷电寒芒。 印佩到了江百里的房前,廊后转出神色肃穆的赵奎,沉声问:“老弟,你仍然肯送咱们到二圣洲?” 他取出五片黄金,泰然地说:“购船用了黄金五十两,扣除在下的二十五两盘川,这是余金,请点数。” “老弟……?” “采办两天的食物,那是你们的事。赶快准备,在下在船上等候。” “老弟,经过刚才船上的打斗……” “大丈夫千金一诺,言出必践。”印佩正色说,将金叶向对方手中一塞,扭头就走。 他走后,房中出来了江百里,低声问:“赵兄,他仍肯去?” 赵奎点头,问:“码头交手的事,你看见了。” “看见了,清虚老道虚有其表,浪得虚名。” “不是老道浪得虚名,而是这位老弟太过高明。” “是的,剽悍如狮,比咱们强多了。” “他斗老道并未用上真才实学。” “咱们得个好帮手。”江百里兴奋地说。 赵奎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说:“也许,这是咱们最担心的事。” “你是说……” “他如果是二圣洲派来的人……” “哎呀!这……” “但愿他不是的。” 江百里脸色一变,惶然道:“为防万一,还是辞退他算了,免冒风险。” 赵奎苦笑道:“事情已经闹开了,说不定另雇的人,恰好是二圣洲的爪牙呢。” “可是……” “这点风险咱们必须冒了,何况不一定能雇得到船夫,迟则生变,快通知左姑娘准备动身。我去采购食物。” “好,兄弟去叫左姑娘准备。”江百里一面说,一面走向邻居扣门。 印佩在船上仔细检查风帆和篙桨等物,直至每一件用具皆满意为止,最后清理出舵楼的杂物,用不着的废物全抛下江去。 他对这艘七成新的轻舟极为满意,对此行充满信心。 在舵楼歇息,他注视着江心往来的船只发呆。从上游下来的船,有些是来自三峡的歪尾船,他想到四川梅家兄妹,那位曾败在他手下,四剑客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是否仍在记恨他? 还有,那位带他至九华谷的金梅,是否已经落入雷少堡主手中了? 雷少堡主真贪心,居然想将武林三佳丽全部攫为己有,真是贪得无厌,欲海难填。 他想到银菊,那自私的美艳佳丽,不由感慨系之。一个一切皆为自己打算的人,尤其是女人,确令他感到心中檩檩。 他不愿意想到玉芙蓉,但玉芙蓉的音容笑貌却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抹之不消,挥之不去。 思潮起伏,他感到烦恼如丝。 “嗨!印老弟。”江百里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潮。 出了舵楼,他怔住了。 码头上,赵奎捧了一个大食物包,和一只菜篮。江百里提了两物,一包裹和一只大革囊。 中间,站着一位村姑打扮的少女,年约十六七,美得教人心跳,果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嫋嫋婷婷风华绝代,未施脂粉天然国色,并不因穿了朴素的村姑装而减损。手中捧着以锦帛裹住的三把剑,低着头羞答答地,有意回避人群的注目。 “请上船。”他亮声叫。 三人登船,他走向前舱面,说:“江兄,你没说有女客。” “这……” “只有一舱……” “不要紧,只有一宿,咱们在舱州歇息便可。”江百里歉然地说。 “立即开船么?” “是的,愈快愈好。” 不久,船撑出江心,帆升起了,船轻快地向下游急驶,顺风流势如奔马。 赵江两人在舵楼陪他,后面的沙市逐渐消失在视线外,离开是非之地而未发生意外,三人心头的重荷总算卸去,心情开始放松。 后面里余,一艘轻舟也扬帆下航。 印佩悠闲地用脚掌舵,向江百里说:“在船上如果碰上麻烦,两位请勿干预。” 江百里困惑地说:“印老弟,你说得很奇怪,弦外之音意指……” 他用大拇指向后一指,说:“后面那艘小船,十分可疑。” “哦!你猜想是咱们的仇家?” “很难说,你们有仇家么?”他反问。 “这个……” “你们心中有数就是,船抵达二圣洲之前,船上由在下负责。” 赵奎长叹一声,苦笑道:“老弟,如不将内情相告,在下于心难安,事情的前因后果是……” 他赶忙接口道:“在下不管闲事,不要说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在下受雇送你们到二圣洲,无权过问船主的事。船在印某手中,一切由印某负责。谁要想断在下的财路,他必须问在下肯是不肯。 江百里笑道:“老弟一表非俗,艺业惊人,为何……” 他呵呵大笑,抢着说:“一个江湖浪人的底细,毫无奇处,江爷不必套口风了。不瞒你说,在下的操舟术请不必担心,在下虽不是船夫,但保证不会经不起风浪。” 江百里不死心,问道:“老弟的口音像是南京附近的人,府上……” “江湖浪人四海为家,我也忘了自己是何方人氏了。”他换了中州口音说。 “兄弟是……” “在下并未请教尊驾是何方人氏,仙乡何处。” 赵奎笑道:“江老弟,你就别枉费心机了。印老弟口风紧,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已是咱们的万幸了。” 印佩拴妥舶绳,说:“两位也该歇息了,舵楼平时是不许旁人进入的,抱歉,在下要养养神了。” 说完,他靠在舷板上,迳自闭目歇息。 赵奎两人套不出丝毫口风,只好知趣地到前面去了。 傍晚时分,在后面跟踪的轻舟,终于超越而过。由于相距在半里外,舟上只可看到两名舟子,无法看出对方的底细。 夜来了,船继续下航。 江百里回到舵楼,颇表意外地问:“印老弟,天黑了,不找地方泊舟?” “不必了。”印识佩截了当地说。 “夜航。” “对,咱们要尽快赶到。” “这……” “这一带江流平静,放心啦!” “老弟不累?” “三天两夜熬得住。” “哦!早到早好。” “如果顺利,明日申牌左右便可赶到。”他颇有把握地说。 “但愿能平安到达。”江百里微喟地说。 “你们可向上苍祷告吧。” “你是说……” “今晚定然平安无事,明晨便很难说了。” “会有人拦截?” “很可能。” “你打算……” “如果你们不急,应该是无风险,只怕你们急于到达,那就难说了。” “依你之见……” “互有利弊,在下毫无意见。” “咱们不急,听由老弟作主。” “延后两天是否有碍?” “无妨。” “那就好,咱们昼伏夜行。” 第二十六章 变幻莫测 天明前,船驶入一条小河,在荒僻的河湾停泊,等候回落西山。 两百里水程,他在第一天赶了一百四十里。第二晚赶三十里。第三天与第三晚,则在一处河湾的芦苇深处蛰伏不动。 第三夜的四更天,船驶出河湾,扬帆急进。 赵奎与江百里坐在舱面,佩了剑换了劲装,心情紧张地监视着江面,严防意外。 印佩高据舵楼,并不紧张。船不悬灯火,轻快地向下游飞驶。 美村姑自上船迄今,从未露面,躲在舱内一天动静,似乎船上并没有她这个人。 繁星满天,视界可及两里外。 前面,突然出现闪动着的灯光,连闪三次,片刻又闪三次。 印佩突然叫道:“大家坐好,船要转向了。” 风帆略转,船向左略偏,破水冲出。 “怎么回事?”江百里在船首问。 “前面的灯火,是巡江船的讯号。”他沉着地答。 “是官府的巡哨船?” “不,是二圣洲的巡江船。” 不久,前方又出现闪光,仍是连闪三次,这次近多了。 航转帆移,船重新折回原航线,更向右移。 人影出现在后舱面,向舵楼轻盈地走来。 他一手控帆缆,一手掌舵,注视着前方的江面,说:“姑娘最好不要出来。” “印爷,为何?”女郎轻声问,语声极为悦耳。 “江上交锋,弓箭为先;夜间流矢可怕,不可出外以免误伤。” “印爷认为有人拦截?” “但愿在下料错。” “其实,这次贱妾至二圣洲寻仇……” “姑娘,在下不过问江湖恩怨。” “贱妾姓左,小名婷。” 他淡淡一笑,说:“天下间的武林世家,姓左的不多。” “那么,印爷听说过家父的名号了。” “是冲霄鹤左惠登老前辈么?” “正是家先父。” “难怪。” “你是说……” “十年前,龙岩四雄决斗,唯一幸存的人,是目下威震江湖的二圣洲主人乘风破浪郑弼。而乘风破浪与令尊之间,多年恩怨尽人皆知,龙岩决斗双方的首要人物,就是令尊与乘风破浪。” “是的,那次家父失手跌了百丈高岩。” 印佩叹息一声,说:“那次决斗,证人是宇内双仙,而且有不少群雄观战,众口一词认定那次决斗极为公平。姑娘此番前往寻仇,恐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呢。” “父仇不共戴天,印爷想亦同意。” “这个……” “印爷深藏不露,一代风尘奇士……” “岂敢岂敢,左姑娘见笑了。” 左婷近身俏立,阵阵幽香沁鼻,诚恳地说:“印爷这次仗义襄助,贱妾铭感五衷。” “在下只是个受雇的船夫,姑娘抬举在下了。” “印爷如肯仗义助贱妾一臂之力,登洲寻仇,左家存殁均感,贱妾当图后报,尚请印爷……” “左姑娘,抱歉,在不爱莫能助,事光已向赵、江两位爷申明,在下只负责送诸位到二圣洲,不问其他。”他一口拒绝。 十年前四雄龙岩决斗,决斗双方四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冲霄鹤是潜伏在荆山的黑道大豪;乘风破浪是横行大江两岸的私盐贩子的首领。双方为了利害冲突而仇怨牵缠,最后诉诸决斗而结束了十余年的纠纷。 乘风破浪胜了,解决了最顽强的劲敌,目下仍然是盐枭的首领,从四川私运东下的盐一本万利,谁也休想分一杯羹。 二圣洲成为乘风破浪郑弼的私产,是江湖朋友的禁地,往来船只一概不许停泊,违者有死无生。 在大江上下游,提起二圣洲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印佩早知道二圣洲的禁忌,但他为了盘川,不顾一切冒险受雇,他不怕乘风破浪找麻烦。 左婷想请他助拳,无法说动他,替一位黑道大豪的女儿助拳,他毫无兴趣。 假使对方是正道人士,也许他会拔刀相助。他已经拿定主意,将人送到便溜之大吉。 左婷不死心,说:“印爷,可否冲贱妾薄面,陪贱妾登洲一行?贱妾愿罄所有相酬……” “左姑娘,请不必说了。” “这……印爷,这样吧,贱妾与赵、江二位义叔登洲,吉凶难料,如果敌势过强,印爷能否接我们撤出?” “这……” “印爷古道热肠,豪杰襟怀,不会袖手旁观的,难道就不肯为贱妾留一条退路?” “你们的事,与在下无关……” “印爷,你已经卷入恩怨漩涡,难以自拔了。” 印佩冷笑道:“你们一登岸,在下便扬帆远走。” “印爷,你真忍心。”左婷掩面颤声说。 他心中一软,叹口气说:“好吧,如果你们撤走,在下接你离开。” 左婷盈盈行礼,兴奋地说:“谢谢你,印爷,谢谢你……” 船首的江百里突然大叫:“前面有一艘快船,注意。” 星光下,一艘八桨梭形快艇,从左前方激射而来,看清时,已接近至半里内了。 快艇低矮,没有风帆,因此不易发现。而他们的轻舟有舱有帆,三五里外便可发现,想逃脱谈何容易? 印佩却不慌不忙地说:“江爷,准备对付登船的人,抓牢船舷。”又向左婷说:“你下去,这里危险。” “不,我不怕。”左婷坚决地拒绝。 双方渐近,快艇上发出三闪信号灯光。 一上一下,迅速接近。 相距十余丈,快艇上有人叫:“下帆,检查!” 印佩大声问:“检查什么?你们是谁?” 快艇仍向上急驶,先前的人大叫:“河泊所的巡哨船。” “我们不是货船。” “不是货船也得检查,降帆。” “好,等一等。” 风帆骨碌碌下降,但降势缓慢,站在桅下的印佩故意拖延。 快艇终于接近了,有人停桨取篙钩。 印佩突然将帆拉满,跃至舵楼,船猛地一摇头,疯狂地疾冲而下。 “轰隆……”碰撞声震耳。 “哎呀……”惊叫声骤发。 快艇不见了,十二名水手落水载浮载沉。 轻舟疾冲而下,印佩狂笑道:“老兄们,河泊所不用浪里钻快艇,你们是水贼,好好洗个澡啦!再见。” 船轻水急,顺风顺流,沉船上的水手水性虽高,亦难追及,一个个在水中大骂大叫,无可奈何。 左面有灯光,右面出有灯光闪动。 江百里叫:“不好,左右都有快艇赶来。” 印佩却不慌不忙地说:“放心啦!怕的是下游,左右无妨,他们追不上的,他们并不比咱们快。” 江流一分为二,二圣洲到了。 曙光朦胧,船一头扎入密密麻麻的芦苇丛,船身一震,风帆落下了。 “二圣洲到了,快上。”印佩叫。 左婷满怀希冀地问:“印爷,你在此地等?” 他呵呵笑,说:“在这里没有什么可等的,只有等死。” “那……你……” “我船放在岸上游,在对岸等候。相距仅里余,片刻便到。你们只须支持片刻,在下便可前来迎接。” 芦苇丛中,突传来阴恻侧的怪笑,有人叫:“你们谁出走不了,咱们已等候你们三天了。” 赵奎一声怒啸,飞跃而下。两侧,却有人登船急抢。 火光大明,十余支火把几乎同时点燃。 江百里与左婷随后跃下,三剑列阵。 芦苇后是矮草坪,二十余名大汉刚完成阵势。 芦哨声四起,四面八方皆有人向此地赶。 一名手挟双股叉的大汉上前,支叉行礼道:“奉敝长上所差,迎接左姑娘劳驾。” 左婷收剑上前,冷冷地问:“乘风破浪在何处?” “在庄中相候。” “他为何不亲自来?” “敝长上不知姑娘在何处登岸。” “你们消息灵通,洲上早已有备了。” “姑娘一到荆州,消息便传到了。” “哼!” “敝长上已久候多时,请姑娘即动身至庄中相见。”大汉客气地说。 一名大汉奔近,高叫道:“那姓印的小辈不在船上。” 大汉一怔,厉声问:“到何处去了?” “不……不知道。” “你们都是死人?快搜附近。” “他不可能登岸,可能跳水走了。” “什么可能?快搜!” “是,属下这就率人细搜附近。” 大汉拔回叉,向左姑娘说:“三位请随我来,请。” 洲中心建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大庄院,不普通的是四周加建了三丈宽的深濠,引水通向两端,直抵两面的河道。 因此,两道江流的船只,皆可直接驶入庄前后的东西码头。 庄院是孤立的,可算是洲中之洲,没有桥,往来皆需乘小舟,一根巨缆系在濠中,人在船上拉缆而渡,十分方便。 大汉领客到达庄外,天色已经大明。 数十名大汉列队迎客,为首的正是洲主乘风破浪郑弼。这位私盐首领年约半百,一表人才,方脸大耳,留了大八字胡,怎么看也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倒有官府的方面大员气概,正是所谓面呈忠厚,心存奸诈的枭雄。 领路的大汉急趋数步,上前抱拳欠身道:“左姑娘与赵、江两位爷驾到。” “辛苦了,退!”乘风破浪挥手说。 赵奎越众而出,抱拳施礼道:“左姑娘与咱们两个孤魂野鬼来得鲁莽,郑冗海涵。有劳郑兄相迎,真不敢当。” 左婷冷笑一声,沉声问:“姓郑的,你知道本姑娘的来意么?” 乘风破浪豪笑道:“赵、江两位老兄应姑娘之召,前往荆山聚会时,老朽便知姑娘的来意了。” “赵、江两位大叔,是前来作见证的。” “老朽自当以客礼相待,请入庄一叙。” 请来了见证,说求公平决斗的意向已明朗化了,不需再客套。已经到了二圣洲,双方见面,乘风破浪想躲也躲不掉。 赵奎深深吸入一口气,说:“本来赵某理该按规矩伴同左姑娘前来拜庄,无如郑兄的庄院附近关防过严,自抵荆州便受到各方阻挠,只好迳自闯关前来拜会,不当之处,郑兄请包涵一二。” 乘风破浪笑道:“其实,兄弟无意阻挠左姑娘前来拜庄。二圣洲立下规矩,也是事出无奈。俗语说:树大招风。二圣洲如不立下规矩,委实不便。在荆洲附近阻挠左姑娘的人并无恶意,他们有些还是左姑娘的长辈呢。此地非说话之所,请进庄待茶。诸位既然来了,兄弟绝不至令诸位失望的。” 过濠入庄,在尚义堂就座,双方客套毕。 乘风破浪以平静的口吻说:“当年龙岩决斗,过去的是非恩怨自有公论,郑某问心无愧,诸位亦当心中有数。左姑娘为父复仇,孝心可感,可是当年四雄决斗,郑某的好友公孙成,也不幸丧身在左公剑下。左姑娘如果不谅,恩怨牵缠何日了?愚意认为,龙岩决斗有见证有双方的好友在场,公平相决生死由命,没有冤连怨结的理由。郑某愿以千金相赠,化解当年这段公案,不知姑娘以为然否?” 左婷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本姑娘只知父仇不共戴天,无可化解。” “左姑娘……” “既然龙岩决斗是公平相决,因此本姑娘也要求与你公平一决,我听候你的安排。”左婷固执地说。 廊下一声冷笑,踱出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冷冷地问:“左姑娘,你认识我么?” “我不认识你。”左婷直率地说。 “在下公孙和。” “你……” “当年龙岩决斗,四雄同时并肩联手,先父一时不慎,先伤在令尊剑下,郑伯父救应不及,令在下抱恨终天。姑娘既然要为父报仇,在下如果不挺身而出,岂不令家先父含恨九泉?因此,在下必须先与姑娘公平一决。” 左婷推案而起,说:“好,你有权要求决斗,本姑娘绝不推辞,但必须等本姑娘于郑弼决斗后,再与你……” “你这是什么话?”公孙和沉声问。 “有何不对么?”左婷反问。 “家父先丧身于令尊剑下,因此在下有优先权。” “你……” “你可以请公证人说句公道话。” 赵奎苦笑道:“左姑娘,你恐怕不能拒绝呢。” 江百里也接口道:“愚叔既然是公证,自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左婷银牙一咬,说:“好吧,就请两位大叔安排。” 乘风破浪淡淡一笑说:“左姑娘,冤家直解不宜结,尚请三思。” 左婷怎肯甘休?大声说:“我意已决,未出荆山之前,本姑娘已决定了。事否宜迟,烦请两位大叔安排决斗事宜,第一场本姑娘与公孙和结算,第二场与你生死相拼。” 公孙和冷笑道:“你说早了些,咱们相搏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乘风破浪叫道:“公孙贤侄,不必多说了,你先下去准备,这里由赵、江两位见证安排。” 公孙和大踏步向外走,沉声说:“好,小侄在外面相候。” 尚未出门,外面奔入一名大汉,上堂行礼禀道:“启禀长上,印小辈毫无踪迹。” “已搜完全洲么?”乘风破浪问。 “是的,搜遍每一角落,毫无线索,定然是泅水逃掉了。” “哼!你们都是些饭桶!”乘风破浪怒骂,扫了堂下众爪牙一眼,又骂道:“简直是混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让一个小辈逃掉了,像话么?” 江百里接口道:“那姓印的只是送咱们前来的人,尚请郑兄网开一面,饶了他吧。” “哼!不行……” “不看金面看佛面,郑兄,请给兄弟一分面子……” “这件事与江兄无关。” 左婷冷笑道:“郑洲主,你是不是想杀人灭口,准备不管本姑娘是胜是负,把本姑娘与赵、江两位大叔一并留下。” 乘风破浪脸一沉,不悦地说:“杀你们三个人,易如反掌,用得着杀舟子灭口?哼!睁开你的眼睛看清了,二圣洲的人全是高手中的高手,全是老夫的心腹,杀了你们捆上石块往江心一丢,绝不会走漏丝毫风声。哼!凭你那两手三脚猫工夫,在本洲撒野,你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老夫宽大为怀,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你少给我得了便宜反卖乖。” 右廊下一名秃头中年人怪笑道:“哈哈!咱们长上不会杀你的。” 另一名獐头鼠目的人咭咭怪笑接口:“不错,敝长上如果要杀你,不会等到今天,早就派人到荆山斩草除根啦!对不对?” 乘风破浪骂道:“王八养的,闭嘴,滚下去!” 赵奎已看出危机,担上了无穷心事。 江百里也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要糟。 乘风破浪已现出本来的狰狞面目,暴露出先前笑里藏刀的假仁假义面孔,大事不妙。江百里沉着地说:“郑兄,咱们这次前来,消息早已传出,杀咱们灭口,对贵州有百害而无一利。” 乘风破浪哈哈狂笑道:“全是废话,哈哈!谁要杀你们灭口?你想想看,郑某只要派一个人前往荆山,左姑娘一家孤女寡母,能活到今天?江兄,你以为郑某今日的江湖地位,是平空捡来的么?郑某如果做下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今后还配领导数百位仁义弟兄?” “那……作为何不放过送咱们前来的人?”江百里提心吊胆地问,并不因对方的表明态度而宽怀。 乘风破浪又是一阵狂笑,问道:“你知道对人是谁?” “他自称印三。” “不错,印三,真名印佩。” “咦!你知道他?” “当然知道。”乘风破浪正色答。 “他是……他与你有过节?” “他与西安雷家堡主过节。” “咦!那……那与你……” “兄弟与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活报应冯天放,交情不薄常有往来,早些天接到雷少堡主的手书,要兄弟留意,死活不论,事成将予重酬。” “你认识印佩?” “不认识。” “但……你怎知是他?” “你们在荆洲沙市买舟,姓印的落在仇家眼下,跟着你们下放,早两天到达敝处通风报信。” “因此你们并不在江上拦截。” “对,想在此地擒他。却没料到你们在破晓时分光临,被他乘乱逃掉了,可惜!” 赵奎苦笑道:“那位印老弟与雷家堡结仇,这辈子完了,可惜。” 江百里说:“他已发觉有人跟踪,但误以为是咱们的仇家。” 乘风破浪接口道:“跟踪报信的人,是一笔勾消沈福。这位一代魔头老前辈,竟然被他吓破了胆,报完信便急急忙忙开溜,委实令人慨叹。人老了,毕竟不中用了。” “那印三确是艺业深不可测,敢与雷家堡作对的人,当然必有所恃。”江百里审慎地说。 乘风破浪哈哈一笑,离座说:“人逃掉也就算了,暂且放下,咱们到练武场,先了结左姑娘的事,走。” 练武场中,公孙和已经等得不耐烦,威风八面地叫:“左姑娘,快来纳命。” 主客双方商议片刻,决定由当事人双方公平决斗,由赵奎江百里郑重地宣布,双方和任意施展,兵刃暗器皆可施用,不死不休。 观战的人上百,空出斗场,十丈内不许任何人接近,以示公允。也不许旁观的人指点和呐喊,因为左姑娘只有一个人。 一切安排妥当,一声锣鸣,双方进场。 左姑娘是客,从西首进入。 公孙和在东端,傲然举步从容迫近。 二十步、十步…… 五步,双方行礼如仪。 礼毕,左姑娘后退两步,徐徐撤剑出鞘。 双方亮剑献剑,献剑行礼,客客气气。 立了门户,剑尖徐降,相向对进,双方的神色皆庄严肃穆,冷静从容。 ? ∷闹芩酪话愕木玻谌似料14源?br /> 公孙和剑诀一引,一声暴叱,抢制机先发难,人刻俱进,招发“飞星逐月”,无畏地进击。 左姑娘斜冲相迎,刻发风雷,“铮”一声错开对方刺来的剑尖,乘势切入,电芒一闪,“寒梅吐蕊”立还颜色,猛攻对方的右胁胁要害。 公孙和哼了一声,扭身沉剑,“铮”一声将对方的剑尖震出偏门,一声破风锐啸,电虹排空直入,刺向左婷的丹田要穴,认穴奇准。生死相决,他无所忌讳,向姑娘的下盘抢攻,以便激怒左婷寻找机会。 左婷果然沉不住气,一声娇叱,“力划鸿沟”架偏来剑,剑发“指天划地”反击,上下齐到。 公孙和一声狂笑,不理会上下,剑虹疾闪从中插入,猛地向上吐出一朵剑花。 招势尽剑花方吐,诡异霸道神乎其技。 “哎……呀!”左婷惊叫,右小臂皮破血流,惊叫中向侧飞返。 公孙和一声长笑,剑乘势追刺,宛如附骨之蛆,贴身跟到,电虹再吐。 “铮!”左婷挥剑急架,已显得手忙脚乱。她只感到对方刺来的剑虹绵绵不绝,难封难架而且力道如山,只震得虎口欲裂。 “嗤!”剑尖刺中她的右胁胁,锋尖入体近寸。 她飞退八尺,右半身突感麻木。 公孙和疾冲而至,狂笑震耳,剑虹指向左婷的酥胸,来势如奔马。 她忍痛向左急闪,并挥剑急架。 这瞬间,她看到公孙和左手微扬。 她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一枚毒针已一闪即逝,没入她的右肩。 “当”,长剑脱手坠地。 公孙和的剑尖及体,长驱直入指向她的酥胸。 “我完了!”她心中发狂般狂叫。 剑气奇冷彻骨,迫问她的右乳尖。 危机间不容发,突传来乘风破浪的喝声:“住手!” 剑尖突然停在她的乳尖前,压力略增,紧压住她的乳尖,令她羞急难支。 “哈哈哈哈……”公孙和狂笑,笑得轻薄得意,剑尖恶作剧他左右一晃。 左婷只觉如中电击,乳峰又酸又麻又痛,更有一种令她说不出的,战栗的奇异痛楚向她袭击。 最要命的是,右半身已经麻木。 “砰!”她摔倒在地。 公孙和的剑尖,紧迫在她的小腹上,扭头叫:“长上,我要杀她。” 乘风破浪大声道:“不行,冤家宜解不宜结,放了她。” 公孙和的眼中,涌起奇异的闪光,收剑说:“属下遵命。” 乘风破浪冷冷地注视着赵、江两人,冷冷地说:“郑某替你们备船,送你们回荆州。” 不久,一艘中型快船离开了庄西的码头。 江百里站在舱面,向送行的乘风破浪抱拳叫:“郑兄,兄弟深感盛情,容后图报,告辞。” 乘风破浪阴阴一笑,也抱拳说:“好说好说,祝顺风。” 一名大汉仓皇地挤近,惶急地说:“禀……禀长上,银……银库被……被人打……打开了。” “什么?”乘风破浪惊问。 “把……把守的弟……弟兄昏迷不省人事……” “银库怎样了?” “丢……丢了……一匣金……金子。” “混蛋!”乘风破浪大骂,转身急奔。 船沿洲上开出的深濠向外驶,经过一处哨卡,守卡的两名守哨之一指着船尾向同伴说:“老五,你看,尾浪是不是有异?” 船由六名水夫以篙撑动,船速缓慢,按理,升起大半仅底部着水的船舵,所激起的滚浪甚小,甚至难以看出,但却出现翻白的滚浪。 老五倚在濠岸的哨棚上,懒洋洋地说:“有何异处?这一带水浅,有泥滚上并非奇事,大惊小怪。” “我是说尾浪很怪……” “算了吧,你以为船尾有大鱼不成?你何不到前面走走?公孙舵主快来巡哨啦!” 船渐去渐远,终被芦苇所掩没。 船驶出濠口,进入大江,舵工放下舵,大叫道:“升帆,归舱。” 逆风逆流行驶,船必须往复折向而行,船身倾斜,水夫不宜留在舱外,灰白色的风帆升满,船身突歪歪斜斜地向对岸斜冲而出。 舵工不住搬挪舵柄,不住咒骂:“见鬼,这条船是怎么啦?” 一旁负责控帆索的水夫问道:“老大,你怎么啦?船身不稳定……” “舵上十分吃力,怎能稳?真他娘的见鬼,我从来就没见过这样走的船。” “是不是舵有了毛病?”水夫问。 “你来把舵,我看看。” 水夫拴稳帆索,接过舵柄说:“唔!是有点不对,好重。” 舵工俯身向外探看,叫道:“难怪,舵上搁了一大堆芦苇。” “能清理么?”水夫问。 舵工取来一支篙,说:“你看什么?好好掌舵看看前面,我来把芦苇推下去。” 说完,爬伏在墙板上,吃力地推拨缠在舶上的芦苇。芦苇缠得甚紧,不易解脱。 蓦地水中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了篙猛地一振。 篙狠狠地碰在舵工的额角上,舶工突然晕迷,爬伏在樯板上,双手一松向下栽。 一个湿淋淋的人,取代了舵工的地位。 掌舵的水夫兴奋地说:“好,舵轻了,这才……” 水夫一面说,一面转头回顾,猛地一惊,看到的不是舵工而是另一个人。 “噗!”脑门挨了一击,人向下挫。 船继续上航,距对岸的半里地,风帆一转,舵亦向相反方向移,船身一扭,折向急驶。 第五次折向,船已远离二圣洲,进入荆川府江陵县境。 舱内,左婷已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船共分两舱,前舱和后船。全船共有十名水夫,八名水夫乐得清闲,在后舱掷骰子狂博豪赌。 前舱分隔为二,前任赵奎和江百里,后面安顿着左姑娘。船上备有茶水,有食物。 左姑娘手臂受伤,肩中了毒暗器,正在发高烧,赵、江两人不知暗器淬了何种毒,只知是一种外形暗器,甚至无法找出暗器在何处,只急得六神无主,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只希望早些赶到荆州另行设法解救。 两人耳听姑娘的痛苦呻吟,不由心中焦灼万分,两人猛喝竹筒里盛着的冷水,以浇心中的闷火。 “到荆州上行要三天,赵兄,怎办?”江百里忧形于色地问。 “急也没有用,只能听天由命,谁知道那公孙和用的是何种毒药?咱们只能尽人事……” 话未完,舱门拉开了。 “咦!你……”江百里惊叫。 门外出现的人,是英俊的公孙和,阴笑道:“别慌,在下是送解药来的?” “你……你也在船上?”赵奎戒备地问。 “我不是在此么。” “你……” “我要向下走。” “向下走?” “到湖广武昌。” “可是,你……” “我是专程送解药来的,却不是送给你们。这艘船到武昌,却不到荆州。” “你的话在下不懂,咱们不需要解药,而是在姑娘需要。船明明是向上驶……” “呵呵!你两人想要解药也毫无希望。这艘船目前向上驶,不久便会向下航行了。” “你……你是说……” “你两人要被捆上大石,丢入江底……” 赵奎大骇,一蹦而起。 可是,蹦不起来,双脚一动,便觉天旋地转,“砰”一声响,仰面躺倒。 江百里接着向侧便倒,大叫道:“你……你好狠……” 公孙和向内舱走,笑道:“你两人喝的水有毒药,但死不了,你们该死在江底,等会儿在下叫人来伺候你们,哈哈……” 里面的左婷正陷在昏迷中,突觉口中一震,有人托住她的牙关,有物滚入咽喉,立即神智一清。 第一眼她便看到了身旁坐着的公孙和,骇然叫:“你……你……” 公孙和用手抚摸她的粉颊,淫笑道:“小娘子,你说我该报仇么?” 她欲待挣扎,却浑身无力,尖叫道:“你……你放手……” “哈哈!你叫吧,还没回答我呢。”公孙和一面说一面摸上了她的酥胸。 接着,开始替她宽衣解带。 “住手,你……”左婷惨然哭叫。 “你慌什么?我在替你取出暗器呢。哈哈……” 左婷万念俱灰,狂叫道:“你杀了我吧你……你杀了我……” “呵呵!在下怎舍得杀你?老天!你的肌肤好美,好腻……好润妙极了!” “赵叔……江叔……”左婷厉叫。 公孙和哈哈狂笑,揉搓着她的玉乳,说:“他们快要与龙王爷攀亲了,你叫吧,叫破喉咙了没有人理睬你的。” “你……你为何要杀见证人?你……” “哈哈!是乘风破浪要杀的,他不过假手于我而已。小娘子,你仍在梦中。” “你……你胡说什么?乘风破浪大仁大义……” “哈哈哈哈……好一个大仁大义?……” “……你要将我……” “我把你带到武昌,陪我一段时日,如果你乖些,太爷会好好待你,不然哼!” 左婷动弹不得,被剥得成了一条白羊,凄厉地叫:“你……你给我一剑吧……” 公孙和咭咭笑,一双手不停,淫笑道:“我为何要杀你?我……” “父仇不共戴天你必须杀我……” “哈哈哈哈……等太爷玩腻了之后,再杀你并未为晚。目下你受了伤又中了太爷的毒暗器,一两天才能复原。太爷脱光了你,免得你打主意逃走。这艘船要十天半月才能到武昌,也就是你我的洞房。现在我替你吸出毒外,明日你我再……哈哈哈……也许今晚你就有精神了,晚上没有女人陪伴作乐,委实难捱,哈哈……” “你这畜生!”她尖声叫骂。 公孙和取出一块磁石,不住在她的右胸探索,一面说:“在下所用的针甚长,但射入经脉仍可随血脉行走,只是走不了多远,绝不会行抵心脉。唔,在此地了。” 针距创口仅三寸左右,公孙和毫无怜香惜玉之念,取出小刀,逐自割开肌肤取针,得意地笑道:“我只替你除去毒药,针仍然留在你的体内,只要你敢运功挣扎,针便更为深入经脉,保证你力道全失,任我摆布。” “终有一天,我会杀你。”左婷哭泣着说。 “哈哈哈!那是以后的事了。”公孙和一面说,一面将一些药物撒在切开的小针口上,鲜血立即变色。 收好药瓶又抚弄着她羊脂白玉似的胴体,淫笑道:“羊脂白玉,动人心弦;乳结如小珠,坚挺不坠;脖不润眉不散;好个未经雨露的处子。要不是大白天船上不便,太爷……啧啧!真令人心荡神摇……” 左婷羞怒攻心,在他的手向下一探时,大叫一声,蓦尔昏厥,叫声凄厉尖锐,惊心动魄。 后船正在呼卢喝雉的水夫中,突然有人叫:“咦,那小浪子死了吗?” 隔了一层舱板,叫声清晰可闻。 公孙和怒叫道:“闭上你们的臭嘴!船转头了么?” 一名水夫拉开舱门,大叫道:“老大,船怎么还不掉头?你真想开到荆州?咱们的去向是武昌,你可别昏了头。” 印佩已换了水夫装,低着头侧身操舟,风帆一转,船舵徐推,船徐徐转向,不久向下急驶。 船平稳地下放,速度渐增。 舵楼最高,没有矮门,平时不许闲杂人接近。是舵工的势力范围,除了船主,其他的水夫不许擅入。 加以水夫们事先已得到指示,不许在外走动,如无必要,尽可能留在舱内。因此,舵工两伙伴换了人,舱内赌兴正浓的其他水夫,竟然毫无所觉。 船越过二圣洲,不久江流向东折。 公孙和出现在前舱面,召来一名水夫,面向前方问:“船能走多快?” 水夫欠身恭敬地答:“以目下的风势,一个时辰可行驶二十里左右。” “夜航么?” “看爷台的意思。” “这一程准备在何处泊宿?” 往下四十里入石首县,再一百九十里抵监利县的塔市口,再一百三十里是荆河口会洞庭湖水。 如不夜航,今晚可在万石湾泊舟。 “好,不必夜航,在下并不急于赶路。” “是。” “往来的船只,可遇上熟人么?” 水夫拍拍胸膛,说:“不是小的夸口,上下往来的船,谁不认识我翻江鲤,他就不必在江上混了。” 公孙和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因此,你们这些人都给我藏稳些。” “爷台……” “在下不希望有人认出你们。” “是,小的命弟兄们无事不可出船。” “最好别出舱。” “是。” “艄公靠得住么?” “爷台请放心,他两人即使睡大头觉,也可把船平安地驶抵武昌。” “那我就放心了。来两个人,先把那两个老匹夫捆好,晚上再把他们丢下江去喂王八。” “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舵楼内的印佩,把两人的话听了个字字入耳,心中不住念道:“老兄,你们最好不要到舵楼来,免得误事。我可不希望在江上交手,以免翻船救应不及。” 不久,他将脱光衣裤捆了手脚的水夫拖近,拉开塞口布,左手扣在水夫的咽喉上,沉声问:“阁下,你肯不肯合作?” 水夫已是半条命,怎敢反抗?恐惧地说:“找……我合作……” “合作在下保证饶你一命。” “但……但凭大爷吩……吩咐。” 他拖过身旁藏着的沉重包裹,取出一只革囊,取出一颗丹丸塞入水夫口中,冷冷地说:“现在,你已吞下了毒药。” “老天……” 他一把扣实,水夫叫不出声音了,沉声道:“你如肯坦诚合作,在下离船时,便给你服解毒药,不然,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无在下的独门解药,即使五毒瘟神在此,也无法可施。” “小……小的合……看作,不……不敢有违,请……请高……高抬贵……贵手。” “老兄,你的命已掌握在我手中,别忘了。” “是……是的。” “好,一言为定。你记住了:不许向他们提及舵楼的变故。” “小的记……记住了。” “你负责传话。” “是,传话。” “泊舟时,以往舵工该做的事,由你吩咐下去。” “平时本来就由小的吩咐,老夫架子十足,很少直接使唤人。” “那就更好。在下如果想杀你们,整船人不够在下一冲错。” “小……小的相……相信。” “因此,你最好乖乖听命。” 印佩用饱含威胁的口吻说,替水夫解捆,问道:“你老兄贵姓大名?老夫平时怎样叫你的?” “小的王七,全船的都皆叫我老七。” “快找衣裤穿上。” 船板下有衣裤,王七颤抖着穿着停当,好半天方回复正常。 入暮时分,舟抵万石湾。 万石湾村静静地展露在夕阳下,显得和平安详静谧,三五艘渔舟漂浮在江面,江湾里没有大型的船只停泊,小小的码头仅停靠了两艘轻舟。 一连串忙碌,船缓缓靠上码头。 公孙和在舱面,注视着小小的万石湾村,向在一旁忙碌的翻江鲤说:“这地方很清静,是否可以张罗酒菜?” 翻江鲤放下活计,笑道:“放心啦!酒菜包在小的身上,即派人到村里张罗,保证爷台满意。” “去弄两块大石来,晚间把那两个该死的东西弄下江底一劳永逸。” “等天黑了小的就派人办妥。” “走漏了风声,我唯你是问。” 翻江鲤笑道:“办这种事,小的是驾轻就熟,请放一千万个心,保证了无痕迹。” “你到是有不少保证呢,咦!这些是什么人?” 六名青衣大汉佩了刀剑,出村口直奔码头。最后出村的是两个中年人,一名侍女,陪伴着一位穿劲装、千娇百媚的少女。但她那身水湖绿劲装与所佩的古色斑斓长剑,却令人心中发紧,娇美中透露出刚健切娜、凛然不可亵渎的风华。 翻江鲤一怔,低声道:“怪事,万石湾村怎会有武林人出现?” “你认识他们?”公孙和问。 “小的眼生得很。” 公孙和眼都直了,死盯着渐来渐近的美丽艳俗少女喃喃地说:“比起她来,武林三佳丽又算得了什么?姓左的丫头也比下去了。我的天!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即使最挑剔的行家,也挑不出半星儿瑕疵。眉目如画,宛如书里真真。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要命的是她那发育停匀的胴体,与那双勾魂摄魄的秋水明眸,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她是我的,是我的。” “爷台在说些什么?”翻江鲤讶然问。 “没你的事。”他不耐地挥手叫。 “是。”翻江鲤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应赔,便待转身走开。 “且慢!”公孙和唤住了他。 “爷台……” “去打听这些人的底细。” “这……” “去!快!在下立候回音。” “是,小的这就去。” 六个青衣人到了邻舟的船头,女郎偕待女与两位中年人则站在跳板前的河岸上。 一名青衣汉向舱内叫:“出来吧,姓井的。” 所有的船夫,皆悚然地退至后艄。 舱门拉开了,钻出三个中年人。为首那人豹头环眼,剽悍之气外露,左手握着一把出鞘宝剑,沉声问:“井某与诸位素昧平生,登船挑衅所为何来,通名--有何指教?” 为首的大汉哼了一声,说:“在下周晃。” “原来是冷剑周兄,久仰久仰。” “阁下是夜游神井瑞亭?” “正是区区在下。” “那就对了。” “似乎周兄跟踪了在下许久。” “不错,阁下在荆州逗留半月,咱们在襄阳便得到阁下的行踪,可惜阁下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咱们到荆州,你却溜到枝江去了。好不容易打听出阁下赁舟下航,总算被咱们赶上了。” “周兄有何指教?” “有事找你。” “咱们从无过节。” “对,只请教尊驾一件事,希望阁下坦诚相告。” “你威胁我么?” “就算是吧。” 夜游神脸色一变,目光扫向岸上的四男女,显然已看出形势不利,但却不愿认栽,仍然强硬地说:“井某闯荡江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你冷剑周晃不要说大话唬人好不好?” “周某从不唬人,而是诚意请教。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好吧,你说吧。”夜游神乘机下台。 “阁下是鬼见愁的连襟么?” “你问这……” “在下认为你阁下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人物,不至于隐瞒自己的身分。” 夜游神冷冷一笑,点头道:“不错,在下与鬼见愁同娶万家的一双姐妹。” “鬼见愁目下在何处,尚请见告。” 夜游神不住摇头,淡淡一笑道:“抱歉,无可奉告。咱们都是江湖浪人,谁也不知对方的行踪。” “阁下如不见告……” “你想怎样?” “想要你说。” “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反正你非说不可。” 另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怒火上冲,怒叫道:“井兄教训这狂小子,兄弟先上。” 女郎右首的留三绺长髯中年人举步下船,微笑道:“病五郎,你想松松筋骨,在下奉陪。” “你是……”病五郎厉声问。 “区区姓高,名明……” 病五郎大骇,脱口叫:“追魂使者……” 声落反身飞跃,一声水响,泅水开溜。 另一名中年人不敢往水里跳,却跳向邻船逃命。 公孙和正要设法与女郎攀交,怎肯放过好机,左手一扬,大喝道:“你给我躺。” “砰嘭!”中年人摔倒在舱面上,被公孙和一脚踏住了,向岸上叫:“在下捉住了一个。” 声落,拔出对方右肩并上的一枚钉形的暗器,随手洒上一些药末在创口上。 中年人脸色泛青,瘫软地叫:“阁下为何插手,年纪轻轻自毁前程……” “噼啪!”他抽了对方两耳光,冷笑道:“担心你自己吧,老兄。” 第二十七章 殚精竭智 邻船的舱面,冷剑周晃已和夜游神交上手,双剑各展绝学抢攻。舱面不够宽阔,施展不开,只能凭真才实学硬拼硬架,谁的修为深厚谁便占便宜。 终于,夜游神被逼在舷角,完全落在下风。 “铮!”剑鸣震耳,夜游神的剑被架出偏门,冷剑周晃的剑尖取得中宫绝对优势,锋尖排空直入,点在夜游神的心坎上,冷笑问:“阁下,你愿意说了么?” 夜游神心胆俱寒,说:“你杀了我也是白费劲,这几年来,谁也不知他躲在何处享福去了。” “你们是连襟,他是你的襟兄。” “周兄,不要说是连襟,亲如父子,江湖人各顾各,你难以获知对方的行踪。” “他的家小呢?” “多年未通音讯,谁知道呢?” 冷剑转首向女郎用目光询问,女郎说:“他不说,废了他。” 夜游神大惊,惊怖地叫:“且慢下手,我说。” “在下听着。”冷剑冷冷地说。 “前年,听说他在大洪山……” “呸!咱们在大洪山扑了个空。” “那……在下便不知道了。”夜游神绝望他说。 邻船的公孙和笑道:“诸位是不是问鬼见愁呼延百禄的下落?” 追魂使者高明一跃而渡,抱拳笑道:“咱们正要打听他的下落,尚请见告。在下高明,老弟台……” “在下公孙和。” “久仰久仰。老弟暗器霸道,多蒙相助,感激不尽,不知老弟……” “在下听说过鬼见愁的下落。” “谢谢指引。” “去年岁杪,在下听说他曾在黄州府附近现身。” “哦!时过境迁,目下不知老贼躲到何处去了。” “总算也是一条线索,是么?” “对,谢谢。” “高兄曾听说过一指擎天与三眼阎罗其人么?” “哦!听说过……” “一指擎天是火眼狻猊的好友,也是鬼见愁的早年同道,遁隐黄州多年,他与一笔勾消且是生死知交呢。” 岸上的女郎欣然问:“公孙爷知道这些人的下落么?” “我知道,姑娘是……” 迫魂使者笑道:“她是在下一位故友之女,姓甘。” “甘站娘问这些宇内凶魔,有何用意?” “呵呵!老弟最好不要问……” 公孙和神色一正,冷冷地说:“在下不与那些邪魔的朋友套交情。” 义正词严,追魂使者为之动容,笑道:“老弟定然是初出道不久的人,因此不知往昔的江湖恩怨,咱们是邪魔们的死对头。” “哦!甘姑娘气质超绝,风华绝代。高兄一代豪杰,器宇不凡。在下双目不盲,但竟小看诸位了,得罪得罪。”公孙和改容赔不是,把两人捧得直上三十三天。 “好说好说,老弟过奖了。”追魂使者客气地答。 公孙和义形于色地说:“上月在下接到敝友发自黄州的书信,说他看见三眼阎罗在黄州隐居。三眼阎罗与一指擎天相偕遁隐,只消去找三眼阎罗,还怕一指擎天飞上天去?还怕他不招出鬼见愁的下落。” “哦!对,老弟……” “至于火眼狻猊,目下正筹组九阴教,曾经致书九华谷,邀请人妖师徒入伙,可惜在下套不出九尾狐的口风,不知他的秘密香坛设在何处。” “咦!老弟知道九尾狐的行踪?仍在九华谷么?”追魂使者惊喜地问。 公孙和摇头道:“九华谷已是人去谷空。至于九尾狐,目前在下曾在荆州见到她,她与九指头陀下武昌去了。咱们只消找出九尾狐,定可查出火眼狻猊的下落。” “老弟……” “没问题,在下愿助甘姑娘一臂之力,找出这些邪魔的下落来。至于一笔勾消走了几天啦,去向也是武昌。”公孙和兴奋地说。 “哦!那老魔不是已失踪多年了么?” “他又出来了,被一个后生小辈追得上天无路,早些天逃至二圣洲,供给乘风破浪一些消息,然后乘船仓皇逃掉了。” 甘姑娘接口问道:“公孙爷,那位后生小辈是何来路?” 公孙和摇头道:“不知道,听说……听说他是个初出道的无名小辈,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的意思……” “只要是与那些凶残邪魔有过节的人,小女子皆希望与他联手。”甘姑娘不假思索地说。 “在下愿无条件助姑娘一臂之力。” “小女子感激不尽。” “姑娘如果有便,请乘坐在下的船,咱们明早便直放武昌,结伴同行,姑娘意下如何?” 追魂使者笑问:“老弟一个人么?” “是的,船尽可安顿诸位……” “不必了。”追魂使者向第三艘轻舟一指,又道:“那就是在下的船,咱们早到片刻,在村中借宿,算定夜游神今晚将在此泊舟,果然等到他了。” “哦!这……” “明晨一同下航,在下到岳州之后,便可打发船只返航了。” “也好,在岳州甘姑娘恐要停留三两口呢。” 公孙和心中大喜,他可以不必抛弃左婷了,笑道:“一言为定,明晨咱们同时启航,在岳州再与诸位同船下放,与诸位亲近请益。哦!这两位仁兄怎办?” 追魂使者沉吟片刻,说:“放了他们,冤有头债有主……” “这怎么可以?”公孙和叫,摇头又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要让他们走漏消息,麻烦大了。诸位如果不便,交给在下处理好了。” “这……” “在下将了无痕迹地替他们办理善后。” 甘姑娘摇头道:“算了,反正他们已经逃掉了一个。高叔放掉他们,牵连太广对咱们不利。” 受伤的中年人在生死关头,怎肯错过活命的机会?赶忙说:“在下与夜游神井兄,只是结伴同行的朋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 “住口!”公孙和沉叱。 中年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道:“你如果不是出其不意用暗器乘人之危,在下并不怕你。” “哼!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算了,在下的右肩受伤,你那淬毒的透骨钉在下栽了,日后咱们山不转路转……” 公孙和一掌劈出,却被追魂使者挡住了,笑道:“公孙老弟,放他一马算了。”又转向中年人冷笑道:“阁下,这笔账记在高某账上好了,快滚!” 公孙和眼中涌起杀机,冷笑道:“朋友,咱们后会有期。” 中年人下船,扭头道:“一言为定,不见不散。”说完,回到自己的轻舟,与释回的夜游神说:“井兄,咱们到村中借宿,今晚在船上风险太大,谁知道他们是否真肯放手?万一他们心血来潮,咱们全完了。” 夜游神一头钻入舱中,说:“不行,咱们叫船夫开船,早走早好。” “对,开船。” 岸上,甘姑娘一群人已经进村去了。 船夫开始解缆,夜游神两人躲在舱内。夜色苍茫,舱内点起了烛。 船尚未离开码头,舱门响起叩击声。 “谁呀?”夜游神问。 “小的船夫李大。” “有事么?” “即将开船,请井爷示下。” 夜游神拉开舱门,一阵冷风及体,心坎一震,浑身发软,狂叫道:“你……你……” “砰!”人摔倒在舱中。 “啊……”里面的同伴也厉叫,人向侧倒,打翻了烛台,舱中一暗。 门外站着一名水夫,身旁是公孙和,一把将水夫拖入,沉声道:“你听清了,今晚的事,不许你们任何人透露半个字,不然在下必定毁你们的船行,谁也休想活命。” 水夫已脸无人色,颤抖着说:“小……小的会……会约……约束他们,绝……绝不让他们吐……吐露半……半个字。” “你们如果吐露,即使在下不杀你们,你们也得打人命官司。” “是……是的,小的……” 公孙和拔回暗器,出船而去。 回到船上,他召来了翻江鲤,神色冷厉地说:“派两个人在水中,跟上那条船。记住:不许有半个活口,要做得干净俐落。” “是,保证干净俐落。”翻江鲤拍胸膛说。 “最好你自己去走一趟。” “好,小的这就跟上去。” 两个人从船侧悄悄溜入水中。 船尾也滑下一个人,是印佩。 夜游神的船已驶出百步外,帆刚刚升上。 翻江鲤与一名同伴加快前泳,一面游一面说:“赶快些,驶出河湾咱们便追不上了。” 听不到回音,扭头一看,脑门便挨了一击,无声无息向下沉。 印佩解决了两个水贼,悄然回船。 先前派至村中治酒菜的两名水夫,将酒菜送入舱内,公孙和极感不耐地问:“怎么,翻江鲤还没回来?” “没有。”一名水夫据实答。 “他们怎么啦?” “小的不知道。” “去去,你就是不知道。翻江鲤回来以后,叫他在舱门上叩四下便可,叫他不必进来禀告。” “是的。” “你们出去,没经招呼,不许任何人进来。” 掩上舱门,他将酒菜撤至内间,叫道:“起来,陪太爷喝酒取乐。” 左婷用衾裹住全身,咬牙切齿地说:“畜生!你……你太过分了,快还我的衣裙来,你这……” “哈哈哈……要衣裙?你不穿衣裙更美更动人,穿了衣裙反而……” “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 公孙和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出,剥掉她掩体的薄衾。狞笑道:“你少给我发横,太爷就喜欢这样……” “救命……”左婷尖叫。 “啪”一声响,公孙和给了她一耳光,怒声道:“你叫吧,叫得太爷火起,把船夫全叫进来看你裸体陪酒,看你与太爷颠鸾倒凤……” “畜生!你……” 公孙和大怒,仰手便抓向她的玉乳…… 内间门未掩,人影似幽灵般出现。 是印佩,悄然抓起一盘菜,叫道:“令狐楚!” 公孙和大惊,放掉左婷猛地转身。 公孙和就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绰号与造魂使者高明只差两个字;一个是浪子,一个称使者。 令狐楚闻声知警,倏然回身应变,却慢了一步,“噗”一声响,一盆菜盖在脸上,菜肴汤汁盖了一头一脸,大吃苦头。 淫贼相当机警,左手疾指,以攻击自卫,阻止对方进一步袭击。 “得得得”三声脆响,三枚淬毒透骨钉穿透舱壁,飞落水中去了。 接着,人向侧滚,右手拭抹脸上的菜汁,左手再抬,打出了一把牛毛毒针,用的是满天花雨手法,向朦胧的人影射去。 仍然劳而无功,印佩发话了:“你这淫贼太过分了,幸好在下没将你看成朋友。” “哦!是你?” “是我,我没死,你感到奇怪么?哦!你何时改名换姓,叫起公孙和来了?” 令狐楚心中一定,笑道:“是我自告奋勇替乘风破浪消灾的。” “你倒很够朋友。” “笑话,在下本来就够朋友。一笔勾消到二圣洲通风报信,在下就反对乘风破浪时你不利,因此……” “因此你想混水摸鱼,准备暗中用毒药暗算我,是么?” 令狐楚的左手,悄悄向腰带移,一面叫冤道:“天地良心,你说话太不够意思,相反地,在下想找机会暗助你一臂之力呢,在荆门州时,你与雷少堡主恶斗受伤,在下与九尾狐尽全力找你相助。” 印佩苦笑道:“在下好像听出是你的声音,你不是替雷少堡主搜寻我的?” “笑话!咱们是朋友……” “你这种朋友,算了吧,再被你出卖一次,在下将死无葬身之地了……且慢,老兄,你再发暗器,在下可能要杀你,你不是在下的敌手。” 令狐楚的手僵住了,好笑道:“印兄,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太重,不是待友之道。” “对你这种一而再出卖朋友的人……” “老天,你仍然不相信我?” “我敢相信你么?”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问九尾狐。” “算了吧,在下与那淫妇总有一天好好算算账。姑且相信你在荆门州对在下那份心意,因此你虽然犯下这为世人所不齿的罪行,在下仍然放你一马。” “印兄,咱们俩……” “你是你,我是我。” “咱们联手对付雷少堡主,大有可为。” “哼!免了,一次经验,一次教训,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在下怕你的暗算。” “你……” “带了你的行囊,你给我滚!” “什么?” “你如果不滚,在下就不客气了。” 令狐楚不敢不遵,舱内地方太小,想逃也无处可逃,暗器又不可恃,形势不利,逞强不得,切齿道:“在下不会忘了你这恩将仇报的朋友。” “你忘了把在下击倒,出卖给雷少堡主的事了?到底是谁恩将仇报?” “好,在下认栽。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对,下次你最好小心了。” 令狐楚愤然拾掇行囊,佩上剑,然后伸手想抱已躲入衾内的左婷。 “你干什么?”印佩厉声问。 “这女人是我的,我要带走。”令狐楚理直气壮地说,毫不脸红。 印佩冷笑道:“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认为在下会任你胡作非为么?” “你……” “你要带人走不难,但你必须毙了在下。” “这女人是我花了不少心血弄来的……” “你这人无耻已极,在下不屑与你废话。除非你能将在下毙了,不然休想将人带走。” 令狐楚心中大恨,愈想愈不甘心,猛地左手疾场,打出了一把透骨针。 岂知印佩早有提防,对方手动他已先动,醉里乾坤步一极之下,在钉两旁反切而入,扭腰出腿反击。 “噗!”一脚扫在令狐楚的胁胁下。 “砰!”令狐楚撞倒在舱壁下。 印佩快逾狂风,俯身又是一掌,劈在令狐楚的左锁骨上,右手同时叉住对方的咽喉,冷笑道:“你想死,在下成全你……” “印兄,饶……饶命……”令狐楚嗄声叫,脸无人色。 印佩放手,顺手摘下对方的百宝囊,喝道:“滚!在我转念之前,你最好逃出视线外,逃得愈远愈好。” 令狐楚看到他眼中的杀机,怎敢再逞强?抓起包裹狼狈地奔出舱外,在外叫:“姓印的,咱们誓不两立,不杀你誓不为人。” 印佩抢出,大叫道:“好,在下且斩草除根……” 令狐楚发狂般奔上码头,奔向村庄,一面狂叫:“你答应放我一马的,你……你不能食言,求你不要追来……” 印佩不住摇头,颇感意外地说:“想不到这家伙如此怕死,无耻已极。” 他先解开赵奎与江百里,苦笑道:“两位受惊了。你们实力不足,不该前往二圣洲自投死路的。” 赵奎活动着手脚,惨然道:“没料到乘风破浪如此不讲道义,咱们是两世为人,老弟……” “赵爷,乘风破浪一代枭雄,讲什么道义?你们未免太天真了。” 江百里咬牙切齿地说:“公孙和也未免太过分了,在下……” “他不是公孙和。”印佩接口。 “什么?” “公孙和是二圣洲的一名舵主而已,虎父犬儿,那小子没出息,武艺平常得很。” “那……这人……” “这人是大荒毒叟于寒的门人,叫追魂浪子令狐楚。乘风破浪身为盐枭帮主脑,他怎肯与你们决斗?” “老天!他是大荒毒叟的门人?”江百里骇然叫。 “不错,大荒毒叟有三位门人,令狐楚排行第二。这人阴险诡诈,心狠手辣,好色无耻,日后你们得小心提防他报复。” 印佩说完,取出百宝囊中一瓶药散,又道:“快去救在姑娘,在下去招呼船夫。” 赵奎脸有难色,期期艾艾地说:“印老弟,还……还是有劳你走……走一趟吧,救人须救彻……” “咦!你……” “在下是姑娘的长辈,深……深恐不便。” 印佩摇摇头,说:“好吧,两位好好歇息。” 左婷躲在衾内,成了个泪人儿,闭上凤目任由印佩替她取针,悲不可抑地说:“印爷,不……不要救我,我……不想活了,我……我好命苦……” 印佩也一阵惨然,苦笑道:“废话!你并未受到凌辱,依然玉洁冰清,为何存此拙见?” “印爷,我……我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 “我一直就潜藏在船上,什么事也瞒不了我。” “印爷!……” “姑娘,闯荡江湖,如为名节两字所束缚,前途委实可悲。你死了不要紧,亲痛仇快,岂不便宜了仇家?姑娘,不要胡思乱想,振作起来。人活着,只要问心无愧,便可活得心安。记住:人是为自己而活,不是活着为了别人;别人希望你死,你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些少挫折,你必须勇敢地承受,不然,就乖乖地退出江湖去吧。” “可是,我……父仇不报……” “左姑娘,如果令等真是公平决斗而死,而对方也有人死亡,冤冤相报如何了局?你知道真正的公孙和,目下如何想法?” 左婷不哭了,颤声说:“印爷,谢谢你的开导。” 他取出毒针,给她服下两颗丹九,笑道:“不要谢我,人是应该互相帮助的。” “印爷……” “你助我盘缠,我助你脱险,咱们大家扯平,谁也不欠谁的,可好?” “我没齿难忘……” “呵呵!等到你老得掉了牙,成了个老太婆,恐怕你已记不起今晚的事了。快穿上衣裙,我去叫船伙计将食物送来。” 印佩一面说,一面将酒菜向外搬。 左婷深情地目送他出舱,深深地叹息。 外间的江百里接过酒菜摆好,低声问:“印老弟,船夫靠得住么?” 他呵呵笑,说:“已经死了三名主脑人物,他们不怕死?我答应不难为他们,要他们平安送咱们到武昌。但如果你们想回荆州,便得另觅船只了。” 赵奎苦笑道:“左姑娘不能回荆州了,乘风破浪那恶贼不会罢手的,早晚他要派人前往灭口,而我和江老弟又不能陪伴左姑娘一辈子。” “哪……我们……” “我打算送左姑娘至朋友处安顿。” “很好,快给她找婆家,女孩子一旦嫁夫生子,便不想在江湖飘荡了。” “咱们能平安到达武昌么?” “很难说,乘风破浪可能要赶尽杀绝,而在下的仇家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印佩一面说,一面出舱而去。 不久,船夫送来了饮食。 左姑娘已出舱,羞态可掬,目光一直不敢与印佩相对。 印佩心地光明,毫无杂念,赶走船夫说:“左姑娘如感不适,可在内间进食。在下一生除酒之外,别无所好,须与赵、江两位爷喝两杯解馋。” 左婷感激地瞥了他一眼,告退入内去了。 酒至半酣,码头上脚步声入耳,有人叫:“姓印的,你出来。” 印佩一怔,低声道:“好像是冷剑周晃,定然是令狐楚唆使他们出头找场面了。” 他抓起一把剑,钻出舱外。 赵江两人也抓起兵刃,随后钻出。 左婷芳心一紧,也跟出舱外。 码头黑暗无光,可看到三个人影,依稀可分辨出是冷剑周晃、追魂使者高明,和姓甘的女郎。 冷剑哼了一声,点手叫:“姓印的,上来,咱们交你这位朋友。” 印佩本来心平气和,傍晚他已听到令狐楚与追魂使者打交道,猜出甘姑娘一群人,必定是火眼狻猊、一笔勾消、鬼见愁一群凶魔的死对头。 而他自己也正要找这群凶魔算账,该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但冷剑冷傲的话立即勾起他的怒火。 自经过奚家庄的刺激后,他的性情在逐渐改变,伏下了争雄夺霸的念头,碰上有人触发潜在的意识,立即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他也想试试对方的实力,看这些人是否具有与凶魔们一争短长的真才实学。 对方冷傲的态度语气,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飞跃登岸,豪笑道:“哈哈,你们是替那恶贼来卖命的?真是愚不可及,有眼无珠……” 冷剑周晃绰号叫冷剑,不问可知也是目无余子的人物。愈是自命不凡的人,愈看不顺眼更狂傲对手,大喝一声,抢出劈面就是一耳光煽到。 印佩左手连鞘长剑一拂,剑把的云头挑向对方的脉门,喝道:“慢来,说清楚再……” 冷剑心中一懔,火速收掌,飞脚猛挑他的下阴,快逾电光石火。 他更快,剑把一沉,点向对方的迎面骨,奇准奇急。 冷剑收腿斜跃,愤怒地拔剑逼进叫:“剑上见真章。” 他缓缓撤剑,冷笑道:“有何不可?你请。” 冷剑一声低叱,抢制机先进招,剑发“射星逸虹”,无畏地抢攻,走中宫深入。 人影一晃即已移位,一招走空,剑气已迫左胁,印佩的叱声震耳:“转身,老兄!” “铮!”冷剑转身崩开袭胁的一剑,火星直冒,乘机切入,招发“灵蛇吐信”。 人影突然消失,剑虹直迫左胁,仍是印佩低喝:“这一剑够冷!” 冷剑飞退八尺,毛骨悚然,左胁凉凉地,有血沁出,骏然惊叫:“这小子身法有鬼!” 甘姑娘突然从中切入,挡在中间叫道:“周叔退,侄女挡他一挡。” 印佩胆气更壮,豪迈地说:“凭你们这点本事,也配找鬼见愁与火眼狻猊?真是寿星公上吊……” 这一叫,叫出麻烦来了。甘姑娘以为他是鬼见愁派来跟踪的人,凤目中涌起重重杀机。 人影似电,她扑上了。 同一瞬间,追魂使者奔出叫:“老夫有事找你……” 追魂使者先一刹那到达,印佩以为对方先下手为强,一剑点出叫:“你找错人了……” 甘姑娘的剑,突然长驱直入。 他一惊,成名人物追魂使者,怎么竟然倚多为胜?忙中撒剑招架。 糟了!甘姑娘用的是绝壁穿铜,无坚不摧的宝剑。 一声剑啸,他感到手上一轻,便知要糟,但已来不及了,只觉有胁一凉,半身如遭电殛。 临危自救,他扭身一晃,脱出剑尖斜挪八尺,身着一挫,摇摇欲倒。 “哎呀!”左婷尖叫,飞抢而出。 赵奎从中插入,扬剑低喝:“快抱上船。” 追魂使者怔在当地。 江百里也到了,冷笑道:“大名鼎鼎的追魂使者,以二打一,无耻。” 追魂使者呆如木鸡,喃喃地说:“我……我并未动手……” “退!”赵奎叫。 左婷抱起印佩,飞跃登船。 江百里断后,向船夫叫:“开船,快!” 冷剑周晃苦笑道:“甘姑娘,走吧。” 三人徐徐向村口走,追魂使者背着手,似在沉思。 甘姑娘突然说:“高叔,原谅我,我不知高叔也抢出……” 追魂使者听若未闻,沉思入神。 船夫们一阵忙乱,船迅速地向湾外驶去。 到了村口,追魂使者突然说:“我想起来了。” “高叔,想起什么?”甘姑娘问。 “他的身法。” “身法怎么啦?” “像是酒狂醉里的乾坤步。对,这是酒狂的盖世绝学,也称九宫大挪移身法,他定是酒狂的弟子。至于他登岸的奇妙身法,却是九龙现云绝技,是九现云龙欧阳天的不传之秘,难道他也是九现云龙的门人?真是令人迷惑,不可能的,那两位高人,绝不会同收一人为弟子。”追魂使者像是自语,也像是说给甘姑娘听的。 “哎呀!”甘姑娘惊叫。 “你怎么啦?”追魂使者定神问。 “天!如果他是九现云龙的弟子……” “那又怎样?” “海叔,六年前,家祖遭毒手……” “哦!对,九现云龙也与九幽鬼判同归于尽……” “高叔,九现云龙老前辈,随行有一位姓印的门人,他……他……”甘姑娘惶然叫,扭头飞奔。 追魂使者一惊,急叫道:“甘姑娘,你怎么啦?” “侄女去问问他。”甘姑娘叫。 船已驶出江湾,只看到隐约的船影扬帆疾驶。 三人站在码头发怔。甘姑娘跳下自己的船,叫道:“船家,开船,开船,快开……船……” 追魂使者跃上,苦笑道:“追不上了,算了吧。” 甘姑娘掩面尖叫道:“天哪!如果他是那可敬的九现云龙的门人,我……天!我不是成了恩将仇报的人么?我……” 追魂使者苦笑道:“姑娘,不要苦了自己,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不是九现云龙的弟子呢。” “海叔,是他,一定是他……”姑娘尖叫。 “不会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样吧,回村舍问问公孙和便知其详了。” “好,走。” 村舍中,大厅内灯光不明,众人正陪令狐楚纵论江湖形势,谈得津津有味。令狐楚话锋一转,向另一位阴阳怪气的中年人问:“胡前辈,甘姑娘此去有把握么?” 胡前辈冷冷一笑,毫无表情地说:“甘姑娘继承三家绝学,复有宝剑助威,连火眼狻猊也休想胜得了她。再有高兄一同前往,万无一失,你小看咱们么?” “晚辈岂敢?”令狐楚讪讪他说。 脚步声急促,甘姑娘脸色苍白首先抢入,死盯着站起相迎的令狐楚。 令狐楚心中一虚,脸色变了。 “你说他姓印?”甘姑娘问。 令狐楚心中一宽,点头道:“是呀!在下不是说明了么?” “他的大名是……” “在下不知道,只知他是九尾狐的姘头,与一笔勾消回至二圣洲通风报信,不知怎地却出现在船上,船上有一位美女,在下被他们赶出来了。” 令狐楚信口雌黄胡扯。甘姑娘来去甚快,他断定姑娘必定不曾与印佩用言词打交道,因此有恃无恐。 他并不怕甘姑娘问罪,更不怕印佩分辨,因为船上确有一位受伤的美女左婷,印佩有理说不清,一个自命不凡的少女,最见不得这种事;而甘姑娘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少女,怎肯容许印佩分辩? 察言观色,他已知甘姑娘并未盘问印佩。 甘姑娘仍不死心,追问道:“你知道他的师承门派出身么?” 令狐楚更是放心,摇头道:“不知道,只知他与汉中彭家寨交情不薄,曾与玉芙蓉同行,为了这件事,与西安雷家堡的雷少堡主争风吃醋结怨,其他皆不知其详。” 追魂使者接口道:“甘姑娘,算了,与一笔勾消狼狈为奸的好色之徒,怎会是九现云龙的弟子,是愚叔走了眼,看错啦!” “高叔,侄女仍然难以释怀。”甘姑娘苦笑道。 “怎么回事?”令狐楚问。 甘姑娘摇头道:“他像是九现云龙的弟子,可惜……” “他人呢?何不叫来问问?”令狐楚不放心地问。 “我刺了他一剑,他走了。” 令狐楚义形于色地说:“快去追他,九现云龙是武林极受尊崇的前辈高人,他的弟子该受人尊敬,咱们问他……” “他的船已走了多时,追不上了。”追魂使者说,又向令狐楚道:“咱们来谈谈九尾狐的事,公孙老弟尚请详告。” “在下知无不言。”令狐楚拍着胸膛说。 目下,他仍是公孙和的身分。 船向下急驶,夜已朦胧。 舱内,左婷含泪替印佩裹伤,胁下一剑伤及内腑,印佩已感到浑身发虚,已开始发烧,伤势沉重。 左婷细心地替他裹创,垂泪道:“赵叔,我们得替他找个郎中,他……?” 印佩虎目发赤,大叫道:“令狐楚那猪狗!我……我必定杀他……” 左婷抱住了他,惶然叫:“印爷求求你,求你安静下来,不然伤势崩裂,你会吃亏的……” “不,我要去找他……” “印爷,你需要……” “你走开,我不需要人怜悯,找……” 左婷泣道:“印爷,求求你……” “你……你谁?”他停止挣扎,朦胧地问。 左婷惊惶地叫:“赵叔,他……他要昏……昏迷了。” “来,给他喝口水。”江百里说。 印佩已陷入昏迷境界,含糊地低叫:“容若!容,你……你不……不要折磨我,我……确是爱你的,你……” 他的手,紧握住左婷的手。 左婷感到他的手热不可耐,吃惊地向赵奎说:“赵叔,他……他在说些什么?” 赵奎苦笑道:“好像是向他的知心人倾诉,可惜听不真切。” “出许是向他的妻子说话呢,说得好温柔。”江百里叹息着说。 左婷脸上一红,惶然道:“赵叔,无论如何,我们得替他找个郎中。” “恐怕已来不及了,目下……” “不,我要救他,我宁可被乘风破浪追及,我宁可死一千次,但我一定要救他。”左婷疯狂似的尖叫,又抱着印佩叫:“印爷,你……你不能死,我愿……” 印佩已失去知觉,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赵奎断然地说:“咱们在最近的镇市靠岸,我去找船夫商量。” 船靠上马坊镇的码头,送走了客人,船立即掉头,连夜上航。 好不容易敲开一座镇口的大宅大门,出来一个老农打扮的人,高举着灯明,看到这三位抱了人,携带了不少行囊的男女,吃了一惊,惑然惊问:“咦!诸位是怎么啦?半夜三更的……” 赵奎放下行囊,陪笑道:“大叔,打扰了,在下有同伴患了急病,想找地方歇脚安顿,但镇口栅门已关,只好打扰大叔。镇内可有客店?能请到金创郎中么?” 老农直摇头,说:“客官,这里只是江边一座小镇,哪来的客店?我们这里生病的人,只求菩萨保佑,抓把香灰做灵丹,要不就请端公撵鬼,从没听说找郎中治病的。” “哎呀!船夫说你们马坊是大镇,有几间客店,有惠民局有郎中……” “哦!客官可以自己去看看,全镇只有三十四户人家,算得是大镇么?” 赵奎心中叫苦,上当了,心中大骂船夫该死,悔不该救人心切匆匆忙忙登岸,这可糟了。 “这附近有大镇么?”他仍满怀希冀地问。 “没有,要到大镇,必须到永兴场。” “有多远?” “走小路四五十里,再一二十里就可到县城。” 赵奎凉了半截,硬着头皮说:“大叔能否容在下暂宿一宵?自当重谢。” “进来吧,西院有空房,我家人不少,只怕客官住不惯。”老农客气地说。 “谢谢。在下姓赵,请教大叔尊姓?” “小老儿姓陈,快进来吧。” 宅院甚大,三栋五进,但只住了陈老人夫妻俩,据说儿女们都到县城谋生去了,丢下老夫妻俩守着这栋大宅享清福,看格局,便知是全镇的首富,宅在外镇,显得与众不同。 这一夜,印佩因高烧而昏厥两次。 赵奎与江百里久走江湖,对伤科颇有经验,但只限于跌打损伤的一些小毛病,碰上剑贯内腑的严重损伤,却毫无办法,只凭一些只能救急的金创药,无济于事。 三个人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陈老人善意地建议,要他们到镇内的灵官庙求神,请些香灰来医治,但左婷却坚决地拒绝了。 整夜,姑娘不顾自己的伤势,替印佩用冷水敷额、擦身,备极辛劳,毫无怨尤。她不明白,何以自己竟然是没感到疲倦? 折腾了一夜,天终于亮了。 两人不能再移动,江百里天不亮就动身到县城访即中。小径弯弯曲曲,逐村绕走,因此,显得路途特别漫长。他展开脚程,奋力狂奔。 一个半时辰,终于赶到石首县城。 可是,郎中一听要走四五十里,坚决地拒绝前往诊治,任何条件皆不肯接受,甚至奉上一百两黄金,也为对方严词拒绝。 最后,郎中不得不说明拒绝的理由。原来马坊镇地处江滨,原是三不管地带,那儿的人迷信鬼巫,而经常有水贼出没。 听说那附近的荒野,有几处鬼怪横行,是洞庭湖水寇的旱窝,官兵剿除湖寇的消息传出,湖寇侵四散隐忧,一些头领人物,远走马坊镇旱窝子进风头。 那儿近大江,上下方便,中间隔了一座华容县,官兵绝不会前来追寻搜捕,等风声过后再回湖盘据。如果在路上碰上强盗,黄金固然重要,命更重要得多,谁敢拿自己的老命来开玩笑? 江百里无奈,只好听郎中安排,带回一些药物和膏丹丸散赶回,一切只好听天由命了。 第二十八章 贼众火拼 两天,三天,在左姑娘悉心照料和焚香求菩萨保佑下,印佩终于度过了难关,高烧开始慢慢降低,最危险期总算过去了。 左婷像是换了一个人,容色憔悴,凤目红肿,眼看要被拖垮。 等四天近午时分,左婷倚在床栏前沉沉睡去,疲倦征服了她,三天三夜不解带忙碌,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她还是带伤的身子,以及有一颗受创心灵的人?印佩安静下来,她心中一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印佩一觉醒来,只感到喉干舌燥,嘴唇刺痛干裂,头晕目眩,浑身软绵绵地。 窗外透入的阳光有点刺目,他含糊地叫:“水,我要水。” 左婷霍然惊醒,昏昏沉沉地叫:“江叔,是叫我么?” “我……我口渴……”印佩叫。 左婷一震,尖叫着跪在床前,捧起印佩伸出的手,泪下如雨喜极而泣,用战栗的声音叫:“谢谢天,你……你醒过来了,你醒过来了,菩萨保佑!” 喝完一大碗水,他完全清醒了,讶然问:“咦!你……你是谁?” 玉颜憔悴的左婷,在他眼中显得如此陌生,不复记忆了。 “我是左婷。印爷,记得么?”她兴奋地答。 “哦!你是左姑娘?你……你怎么如此憔悴?” 左婷摸摸粉额,叹息道:“是的。我变了,我好疲倦哪!” “你是……” “你已昏迷了三天三夜。正确的说,是四夜三天半。谢谢天,你已度过了难关。” “哦!我记起来了,我中剑受伤。” “是的,吓坏我了。” “你在照料我?” “是的,还有赵叔江叔,哦!我去将喜讯告诉他们。”左婷欣然地说。 印佩握住了她的手,感激地说:“左姑娘,谢谢你们。” “印爷,这是应该的。” “哦!我记得你也受了伤,手臂、肩膀,好了吧?” 左婷脸一红,说:“谢谢你的关心,快好了。” “左姑娘,我不知该怎么感激你才好,看你的气色与减损的玉容,便知这几天你的辛苦……” 左婷掩住他因干裂而有血迹的双唇,苦笑道:“印爷,这算得了什么?你对我的恩情,我尚未报于万一哪!” 他一动,剑眉一收,颊内抽搐,创口疼痛难当。 左婷一惊,急道:“印爷,千万不可乱动,免得牵动创口。” “创口很痛,上的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是江叔跑了百余里路,到石首县城买来的药,郎中不敢到此地来。” “哦!这里是……” “这里叫马坊镇,其实只是一座小荒村。”她将事急泊岸求诊的经过说了。 他一惊,说:“快请两位大叔来。” 左婷心中一紧,赶忙外出。 不久,赵江两人入室,喜悦地向他道贺问好。 印佩感激地道谢毕,说:“这一带仍是乘风破浪的势力范围,两位爷把那些船夫放了,大事不妙,应该把他们扣留的。” 赵奎苦笑道:“老弟台的伤势,已令咱们乱了手脚,求救心切,忘了船夫是乘风破浪的爪牙,真糟。” “如果这附近是水贼的巢穴,私枭与水贼之间哪能没有勾结?” “这……” “目下要紧的是迁地为良。” “可是,你的伤势……” 印佩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恐怕已经晚了,已经过了四天,我想,他们的人该到了,消息可能早已传到了,可能附近的水贼已收到二圣洲的信息。” 江百里急急地说:“我去找船,也许还未得及。” 印佩摇头道:“你不去找船倒还无事,去找便可能立即引起杀机。我们不走,他们便等乘风破浪亲来处理。咱们一动,他们便会出面阻拦了。” “那……咱们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我……” “目下是什么时候了?” “近午刚分。” “天一黑,你们赶快离开,走旱路速奔县城。”印佩说,神色檩然。 “好,我去做担架,你创口在胁肋,不能背。”江百里醒悟地说。 印佩沉声道:“带着我,必将同归于尽……” 左婷脸色发白,惊叫道:“印爷你要我们将你留下?你……” “这是唯一的生路,救一个算一个。”印佩大声说。 左婷惨然地说:“印爷,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听不得实话么?” 左婷神色冷厉地说:“你忘了我们的命是你救的,但我们却没齿难忘。要死,我陪你。上天入地,赴汤蹈火,我与你同在,你休想把我赶走,我再说一句,你我是生死同命。” 赵奎淡淡一笑道:“我们把这附近布置好,看有多少来垫咱们的棺材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倍。” 印佩一咬牙,问:“两位知道采草药么?” “只会采一些普通草药。”赵奎说。 “附近可有荒野山丘?” “有。” “抬我去找草药。” 赵江两人做好担架,抬了印佩出门。左婷后跟,带了剑囊防身。 两名大汉与一位女郎,都带了刀剑恰好向门口走来。 “咦!家里怎么有生人?”一名大汉向同伴叫。 赵奎江百里抬了印佩,偕左婷姑娘至郊外采药治伤,出门便碰上了两男一女。男的雄壮结实,剽悍之气外露。女的年约二十五六,倒有六七分姿色,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细皮白肉体态丰满。 三人都带了刀剑,打扮却是普通村民。 江边,泊了一艘快艇,显然这三男女是从水上来的,至于是从上游抑或下游而来却不得而知了。 三男女向大门走来,恰好赵奎三人抬了印佩出门。一名大汉一怔,颇感意外地向同伴说:“咦!家里怎么有生人!” 另一名大汉注视着已远出三二十步外的人,说:“先别管,去问问老头子。” 女的似有戒意,黛眉深锁地说:“咱们小心些,说不定是放暗线的六扇门鹰犬。” 远出数十步外的赵奎,也警觉地向走在前面的江百里低声说:“不要回头,咱们留心些便可。” 江百里问道:“你认为他们是二圣洲来的人?” “很难说,反正不会对咱们有利,我已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敌意,并非吉兆。” 印佩接口道:“四天了,乘风破浪仍未到来,可能有事耽搁了。诸位先不动声色,能忍则忍。” 赵奎笑道:“当然,咱们不会轻启战端。” “如果能拖三天就好了。” “三天?你……” “三天后我或可自保。” “鬼话,依你的创口来说,十天半月你也无法动弹。”江百里轻松地说。 他们并未因情势殆危而紧张,可知已抱定必死之念。印佩心中略宽,总算世间还有感恩的人。 “只要我能起床,我们就可动身。”他颇为乐观地说。 采药回来,陈家大门虚掩,静悄悄地,好像人都出去了。 四个人分住两间房。左婷顾不了男女之嫌,亲自照料印佩,床设于外间。邻室是赵、江两人,一板之隔可以互相照应。 左婷刚以草药熬制的药汁,替印佩洗妥创口,邻室突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左婷心中一紧,立即将长剑放在身旁。 印佩也从枕畔取出青锋绿,纳入袖中。 左婷将捣烂的草药敷上创口,一面细心地包扎,一面低声说:“印爷,他们不会白天来吧?” 印佩笑道:“会的,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无所顾忌。他们如果到达,便会迫不及待赶来下手的。” “嘭”一声响,室外的门推开了。 左婷便待挺身抓剑而起,印佩却摇手示意低声道:“等他们进内间来,我可以助你一臂互相策应。” 左婷点头会意,强自镇定继续裹缠伤口。 门帘一掀,进来了一男一女,正是午间出门采药时碰上的人,只少了一名大汉。 印佩与左婷不动声色,未加理睬。 大汉一怔,向女的说:“大妹,好像真是病人,不是假装的。” 左婷缓缓站起,回身,平静地问:“两位有问贵干?尊姓是……” “你的汉子真病了?”大汉问。 向女人说你的汉子,这是粗俗的称呼,是丈夫的代名词。左婷脸上发烧,说:“不是病,是受伤。” “你们有剑?” “是的,作为防身之用。” “自何处来?” “荆州府。” “往何处去?” “武昌。” “在下不相信你们。” “爷台的意思……” “你们是鹰爪孙。” 印佩接口道:“老兄你看我们像么?” “人不可貌相。” “很好,朋友亮万。”印佩沉静地说。 “你亮海底。” “在下姓印,名佩初出道,诸位请多照顾。” 大汉怪眼一翻,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女郎神手虚拦,说:“二哥,回慢,问清再说。” 大汉得意地说:“大妹,不必问了,是他。” 印佩心中一紧,问:“老兄,你听说过在下的姓名?” 大汉哈哈笑,说:“你受了重伤,正好,免得在下多费神。” “朋友,你还没答覆在下的话。” 大汉得意地说:“你早晚要知道的,先告诉你也好。咱们的头领,与雷家堡有交情。” “哦!原来……” “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印佩说,他知道大事不妙。 大汉狂笑道:“雷少堡主的信上,说得十分严重,说你是可以飞天遁地的了不起高手,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毛孩子。” 印佩沉住气,笑问:“你们的头领是谁?” “闹海夜叉秦超。” “哦!原来是洞庭一霸秦大王。雷家堡与秦大王有交情,并非奇事。” “你明白就好。” “要把在下交给雷少堡主?” “不错,明天在下就带你走。” “你能得到多少好处?” “当然有重赏。” “哦!做强盗的人,难道只为一个赏字么?” “并不全是。” “那你……” “在下喜欢紧张刺激的生活。” “看来,无法以金银来买通你了。” 左婷却不死心,从床下拖出印佩取自二圣洲的一大包金元宝,“哗啦啦”一阵怪响,倒散在地说:“这些补偿你的损失了吧?” 大汉一怔,问:“你这是……” “这是二十两庄的黄金二十锭,你数数看。” “我数?” “秦大王赏你的金银,不会比四百两更多。” 大汉哈哈狂笑,笑完说:“小娘子,我明白了,你想用四百两金子,来交换你汉子的性命?” “正是此意。”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小娘子,你以为在下为了财方做强盗?” “不是么?衣食无缺,谁肯去做强盗?” 大汉扭头向女的说:“大妹,这位小娘子说咱们做强盗为的是财呢。” 女的咯咯笑,说:“那是世俗的想法,怪她不得。” “大妹,劳驾你纠正她的想法。” 女的点头同意,向左婷说:“这座大庄院,以及附近千顷良田,皆是家父的产业,也是咱们兄妹三人的。” 左婷一惊,讶然道:“原来你们是本宅的少主人,你们……” “你还认为咱们做强盗为的是财么?” 大汉接口道:“即使是为财,你们这些金子仍然是我的。” 门帘一掀,陈老人点杖而入,横怒地大骂:“畜生!要不是我跟来,还不知你们竟然辱及祖先去做强盗呢?气死找也!” 大汉转身怪叫道:“老头子,你知道也好,不要你管。” 陈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女的却说:“老头子你气死了倒好,我们可以把宅院田产卖了,卖三两千银子招一群亡命自成一伙,岂不更好?” “你们这些无父无君的不孝畜生!”陈老人怒骂,举杖便打。 大汉手一抄,捞住了杖一掀。 “砰!”陈老人摔倒在地。 大汉拍拍手,向外间走,一面说:“老头子,你最好识趣些,少管咱们的闲事。在咱们打出天下之前死了,便没福可享啦!” 兄妹俩出室而去,陈老人咬牙切齿地追出咒骂:“你们这些忤逆孽障,天雷怎不打你们?老天爷,报应他们啊……” 印佩脸色冷厉,阴森森地说:“养儿女如斯,不如不养。此情此景,岂不令天下父母寒心?” 邻居传来轻微的叩击声,通知印佩危机已过。 左婷就壁缝问道:“赵叔,你们那边如何?” 赵奎的声音传来说:“一个逆子仗剑把守在咱们的房门外,咱们不想惊动他,目下已经撤走了。” “赵叔,听到这面的动静么?” “听到了,愚叔义愤填膺,几乎忍不住要过去动手呢。逆子不死,大乱不止。” 印佩接口道:“洞庭水贼插手,咱们仍有机会,请出外设法,透露些口风,让二圣洲的人前来干预。” “老大!一方的人已难应付,老弟你还想加上二圣洲的人,岂不更为棘手?”江百里惶然说。 印佩却轻松地笑道:“这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哦!对,这就到外面走走。” “逆子再来时,答应跟他们走,但不要答得太干脆,以免引起他们的疑心。”印佩再次叮咛。 心中有了准备,应付自然绰有余裕。 入暮时分逆子果然光临,最后满意地离去。 当晚,两个不肖子与不孝女,轮流在门外把守,防止他们脱逃。 这一夜,印佩睡得十分香甜。 左婷仍然放心不下,不时起床探视。 一早,逆子前来催促登船。 为了拖延时刻,左婷不依,向逆子老二尖叫:“不,今天不能动身,伤势沉重,移动了性命交关,须等两天再说。” 老二怪眼一翻,扬刀说:“不行,太爷不能在此多留,今天非走不可。” “不,他……” “雷少堡信上说死活不论,你们要是不肯走,太爷就把你那汉子的脑袋砍下来带走。” 左婷不让步,冷笑道:“我这位郎君因伤势过重,脸型已变。雷少堡主一代枭雄,疑心特大,要是认不出来,你岂不是有诈骗邀功之嫌?你吃得消?至于你的赏金将分文俱无。” “这……” 左婷见对方意动,打铁趁热,抢着说:“缓一两天走,对你并无损失,对不对?” “不,夜长梦多……” “急必愤事,古有明训。这是你兄妹的千载难逢好机,不要错过了。” 老二终于让步,说:“好吧,明天再看看他有无起色。” 能拖尽量拖,一拖便是三天。 这天晚间,逆子老二前来提出最后警告,向四人凶狠地说:“明天好好准备动身上船,再赖着不走,太爷把你们全杀了,把脑袋用灰匣盛了带走。” 这三天中,镇上有了动静。 一早,陈家的大门开处,首先大踏步出来了逆子老大,手握连鞘长剑威风凛凛。 接着是赤手空拳的赵奎和江百里,抬着脸色苍白的印佩。 逆子老二挟了单刀,紧随在后。 逆女仗剑押着捧了药匣的左婷,寸步不离。 路旁草丛中青影乍现。两名青衣大汉剑隐肘后,拦住去路敞声大笑,为首的人发话道:“陈老大,留步。” 逆子老二一怔,粗眉一扬,说:“哦!原来是孟老九,少见少见,有何见教?” 孟老九哈哈狂笑,笑完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向贤兄妹讨个人情。” “哦!你说吧。” “请把这四位男女留下。” 逆子老二哼了一声。怪叫道:“什么?你要这四个男女?” “是的,有何不妥么?” “哼!听说你孟老九攀上了高枝儿……” “令弟在二圣洲得意,虽算不了高枝儿,但总算差强人意,混得不错。当然,比不上老兄称孤道寡神气。” 逆子老二傲然道:“你知道就好,你知道这几个男女,是谁所要的人?” “兄弟只知道,他们是二圣洲的佳客。” “你老九胆子不小。” “胆子小就不必在江湖上活现世。你陈老二兄妹随闹海夜叉在洞庭得意,马坑镇距洞庭远着呢。江湖道义讲的是井水不犯河水;陈老大,你是不是觉得,湖水抢吞了咱们的江水?” 逆子老二扫了两人一眼,狞笑道:“假使说出所要的人是谁,你们便不敢嘴硬了。” “真的?兄弟倒要听听,看吓不吓得死我孟老九?你就说吧。” “西安天下第一堡雷家堡的雷少堡主。”逆子老二一字一吐地说,神气万分,得意洋洋。似乎雷少堡主四字,已抬高了他的身价。 孟老九嘻嘻笑,说:“抱歉,兄弟出道太晚,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什么?你……” “兄弟只知道二圣洲乘风破浪郑爷的名号。兄弟在郑爷手下办事,不管办对与否,天掉下来有郑爷顶着,不用兄弟担心。” 陈老二见指出雷少堡主的名号唬不倒对方,便知不能善了,举步逼进说:“看来咱们之间,必须决定谁是得主了。” “对,半点不假。”孟老九傲然地说。 “凭你们两块料,陈大爷还没将你们放在心上。” 孟老九仰天狂笑,举手一挥说:“陈老二,你看谁来了?” 左、右、前三方,共站起十六名青衣人。 为首的人出现在前面,是个项门光光,留了一圈灰发的人。尖头尖嘴鹰勾鼻,小耳小眼山羊胡,是属于令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特殊人物。 “秃鱼鹰范同!”逆子陈老大惊叫。 秃鱼鹰咕咕笑,声如鬼哭,笑完说:“陈老二,你们二兄妹乖乖自己下船滚蛋。” “你……” “你要老夫赶你走么?” 陈老二一挺胸膛,咬牙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秃鱼鹰,咱们剑上见真章。” 秃鱼鹰怪笑道:“呵呵呵……想不到今天陈老二居然敢向我秃鱼鹰递剑,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陈老二冷笑道:“在下支持三五十招,并无困难。” “三五十招以后呢?”秃鱼鹰怪腔怪调地问。 “以后便用不着在下担心了。” “为何?” “因为东湖头领水蜈蚣便可起到了。” 屋角突传出一阵刺耳狂笑,转出一个怪眼如银铃,佩了蜈蚣钩的中年人,朗声道:“在下提前赶来了,用不着等三五十招之后啦!哈哈!秃鱼鹰久违了,你好。” 秃鱼鹰哈哈笑,说:“我好,还没死。水蜈蚣,你只来了一个人?” 水蜈蚣举手一挥,鱼贯出现十个劲装大汉,说:“数量相当,是吧?” 逆子老二胆气一壮,大吼道:“杀!毙了这些下三滥的灰孙子。” 秃鱼鹰口气一软,叫道:“水蜈蚣,咱们好好商量。” 水蜈蚣阴阴一笑也:“商量怎样让在下把人带走么?” 赵奎把握机会,大笑道:“秃鱼鹰,乘风破浪叫你来请人,真是瞎了眼没有知人之明。你老了,回去吧,回去告诉乘风破浪,只要赵某一日不死,他休想睡一天太平大头觉。” 陈老二回身,剑尖怒指着赵奎说:“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这里那有你说话的份?” 赵奎不为所动,冷笑道:“我说不说并无多少不同,反正你们双方都要人,谁胜了咱们跟谁走,你怕什么?” 秃鱼鹰怒火上冲,点手叫:“水蜈蚣,咱们先分个高下,看谁是得主。” 水蜈蚣撤出蜈蚣钩,冷笑道:“咱们确要分个高下,但并不能决定得主。不管在下是胜是负,人咱们必须带走,在下作不了主。雷少堡主在武昌等候,人必须交到他手中。呔!” 喝声中,挥钩疾进,拦腰猛钩,势如雷霆。 秃鱼鹰大喝一声,沉剑疾进,“铮”一声架偏了蜈蚣钩,乘势疾进采入,剑花骤吐,恍如电光一闪,锋尖便迫近对方的胸口。 水蜈蚣一惊,扭身斜飘五尺,立还颜色回敬一钩,反扑秃鱼鹰的右膝。 两人搭上手,便是一阵可怕的凶猛狂攻,双方势均力敌,各展所学生死相拼。 担架已放在地上,印佩突然大叫道:“哎唷!我的创口……” 江百里大喝道:“印老弟创口崩裂,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左婷勇敢地叫:“把人先抬进去,等他们决定后再说。” 逆女大妹伸手急拦,剑尖疾伸。 左婷一挺胸膛,冷笑道:“你要杀我,动手吧。” 逆子老二挥手低声道:“大妹先把人抬进,以免被私枭们乘乱抢人,快!” 孟老九果然跃然欲动,举手一挥,带了八个人向前急抢。 逆子陈老大也挥剑截出,大喝道:“动手,打发他们上路。” 杀声震耳,双方立即陷入混战。 不久,秃鱼鹰的人像潮水般退去。 水蜈蚣的人,也退入陈宅严加戒备。 路上,留下了六具尸体,有两具是水蜈蚣的人。 第一次厮杀,谁也没占便宜。 一天中,双方未再冲突。 秃鱼鹰的人多,四周布下天罗地网,但高手甚少,不敢轻举妄动入宅抢人。 水蜈蚣在等候,等候同伴赶来相助。 双方在僵持,皆在等候援兵赶来声援。 印佩得其所哉,走下心神养伤等机会。 四人在室内秘密商量对策,门外有人把守,禁止他的外出,兵刃及行囊已全被抄走,唯一未被搜走的兵刃,是印佩的青锋绿。 这把神刃长仅八寸裹在伤巾内十分安全。 印佩的看法是下行比上行安全得多,水寇们要将他们送往武昌,沿途大有希望,只要他不加反抗,水寇们便不会为难他。 但如果落在乘风破浪手中,后果要严重得多。也许乘风破浪也将他送交雷少堡主;但左婷与赵、江两人,将是死路一条。 因此,他要求赵、江两人,必要时可助水蜈蚣一臂之力,阻止秃鱼鹰的人入侵,甚至不惜大开杀戒,以激怒双方的人,以便从中取利。 情势险恶,他必须殚精竭智以应付危难。 又拖了一天,当晚二圣洲来了几位高手,告知秃鱼鹰一群人,乘风破浪在荆州有所耽搁,不久将加快赶来,无论如何,必须将人弄到手,绝不可让水寇们将人带走,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三里初,全宅死寂。 四人已被安置在一间内房中,有两个人严密看守,除了唯一的床安顿印佩之外,其他三人只好在壁角打地铺,显得极为拥挤。但他们仍然作了些必要的安排,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 房门拉开了,水蜈蚣当门而立,向身后的陈老二说:“带了四个人,难逃对方的眼下,是么?” “是的,确是不便。”陈老二答。 “带四个脑袋,便容易得多了。” “对,方便得多。” “那么,咱们为何不把他们砍了?” “一切由头领作主。”陈老二恭敬地说。 印佩在床上接口道:“假使你把咱们砍了,乘风破浪不全力攻袭你们才怪。咱们活着,秃鱼鹰有了一线希望,还不至于迫得那么紧。咱们一死,他还有甚希望?必定一口怨气没处出,急怒攻心之下,肯饶过你们?” 水蜈蚣冷笑道:“大爷还没将那些私枭放在眼下。” 印佩怪笑道:“人多人强,他们的人不断赶来,万一他们放上一把火,你们守得住么?当然,有咱们在,他有所顾忌;咱们一死,放把火对他们并无损失。” 晓以利害,水蜈蚣不无顾忌。 江百里接口道:“多了咱们四个人,事急咱们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们肯将兵刃给我门,咱们可以挡上一阵。” “你们会助太爷?” “为何不能助你?” “你们没有相助的理由。” 江百里轻松地微笑,说:“咱们如果落在他们手中,至二圣洲仅需一天。在你们手中,至武昌却是十天半月的事。即使是傻瓜笨蛋,也知道活十天半月,比活一天强得多。老鼠,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印佩接口道:“你聪明一世,不会糊涂一时而把咱们砍了,因为你不愿垫咱们的棺材底,你愿么?” 水蜈蚣回头就走,一面说:“好好看住他们,以后再说。” 众贼一走,印佩吁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说:“总算又渡过一关,好险。” 左婷心中仍然余悸犹在,苦笑道:“必须摆脱他们的控制,不然危险极了。” 印佩拍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啦!吉人天相,咱们希望未绝呢。” 门外,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江百里将印佩从床上搬下,放在壁角,立即拆散木床,每人取一根床脚柱作为兵刃,正好当短棍使用。 “熄灯。”赵奎低叫。 左婷吹熄油灯,守在印佩身旁。 不久,兵刃交击声震耳,叱喝声清晰,不时传出三两声凄厉的叫号。显然,入侵的人为数不少。 不久,门了外喝声传到:“快说,真是藏在这里么?” “就在里面。”是另一人的声音。 “上了绑么?” “不知道……啊……” 接着,“砰”一声大震,门被踢倒了。 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人影急撞而入。 门右的赵奎悄然一棍劈下,“噗”一声劈破了入侵者的头颅,被左面的江百里抓住拖至一旁。 第二个黑影站在门外,叫道:“等我亮火折子……” 赵奎贴门先滑出,一棍斜抽。 “噗!”正中对方的耳门。 人尚未倒下,便被江百里拖入房内。 “先取兵刃。”赵奎低叫。 获得两把单刀,如虎添翼。 江百里将两具尸体横搁在门外,低声道:“小心,又有人来了。” 共来了两个人,急急地奔来,在前面的人叫:“老八,这里有人侵入么?” 赵奎伏在尸旁,掩往口叫:“哎……哎唷……” 人影奔到,急叫:“老八,老八……” 天太黑,廊下更黑。房内往外看,星光依稀尚可分辨景物,外面的人却一无所见。 “哎呀!”最先奔来的人被死尸所绊,惊叫着向前一栽。 赵奎扭身就是一刀,斗大的头颅与脖子分家。 江百里斜冲暴起,贴地切入一刀斜掠。 “喀喀!”后到的人影双脚齐膝而折,人向前仆。 赵奎仍仰卧在地,刀尖上吐。“嚓!”正好刺入倒下的断脚人影的胸口。 两人合作无间,配合得恰到好处。悄然袭击百发百中,来一个杀一个,不管对方是哪一方的人,反正来人必定是敌非友。 江百里低叫道:“咱们该走了,快!” 事先早准备停当,江百里用被巾背起印佩,赵奎领先开路,左婷断后,悄然溜之大吉。 第二十九章 情结同心 陈宅杀声震耳,恶贼们正在火拼。 江边有私枭的船,可是有人把守,去不得。四人落荒而走,江百里背了印佩领先而行,他曾经到县城请郎中,算是识途老马。 远出十里外,后面火光烛天,显然陈宅失火。隐隐可听到附近村庄的警锣声,邻村的人赶去救火了。 天太黑,远出二十里外,江百里终于叫苦道:“糟了!走错路啦!” 这一带皆是平阳、荒野、稻田、湖沼密布,小径左盘右折,四通八达,白天看地势与晚间完全不同,既没有山可以辨认,凭天上的星宿只能估计概略的方向,不迷路才是怪事奇迹哩! 到了一座大湖旁,江百里说:“咱们歇歇,找村落问路。” 赵奎却不同意,说:“不行,不能歇脚。这一带可能有洞庭水贼的旱窝子,咱们避开村镇唯恐不及,还敢去问路?半夜三更,说不定反被人当贼赶呢。咱们只要往南走,便不会错得太远,能走就走,愈远愈安全。” 怎能一直往南走?小径时而南,时而西,或者折向东,总不能飞越池塘,又不能涉稻田而过,只能顺路走,万一因超越而丢失道路,那就更糟了。 五更初,他们都有点累了。估计已走了六七十里,按理早该到了县城啦! 前在传来了犬吠声,村庄在望。 赵奎吁出一口长气,在一排白杨树下上步说:“好了,在这里等天亮。即使恶贼们知道咱们向县城逃,也追不上咱们了。” 江百里解下印佩,关心地问:“印老弟,创口怎样了,有何感觉?” 印佩倚树歇息,笑道:“很好,毫无变化。江爷,谢谢你们。” 江百里坐下苦笑道:“不必客气,咱们还没谢你呢。我又误了大事,竟然迷了路,好好一件事,却被我弄糟了。” 赵奎叹口气,摇头道:“这不怪你,任何人也会迷路,在这种情势下,摸得清方向已经是不错了。” 左婷扶印佩坐好,柔声间:“印爷,要不要换药?” 她带了药囊,这是她唯一带在身边的物品。 “也好,劳驾你了。”他感激地说。 疲劳过度,躺下来就睡着了。 大刚亮,印佩便被一阵犬吠声所惊醒。 小鸟在枝头欢唱,好一个大晴天。 左婷偎在他身旁,睡得正香甜,满脸倦容,花容消瘦,脸庞往昔红润的光泽已不复见,显得苍白毫无血色,眼角出现了皱纹,眼眶内陷,像是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 注视着姑娘的脸庞,他深深叹息,自语道:“姑娘,苦了你了,这是一场噩梦,还不知你能否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哪!” 他伸手轻抚姑娘的脸颊,无限怜惜地长叹一声。 蓦地,他感到心潮一阵汹涌。 他汗毛直竖,激伶伶打一冷战。 举头向南望,里外的村庄在朝霞下闪闪生光。犬吠声急骤,一行人影正走出村口。 那些闪光,是护心镜与刀鞘刀把映日的反光。 他心中一紧,暗叫不妙。 贼与强盗有别。贼作案偷偷摸摸,强盗则明火执仗打家劫舍。 洞庭湖的湖寇,已有千余年历史,各朝代的官吏,对这些源远流长、声势浩大的湖寇极为头痛。 水上争锋,弓箭为先,湖匪们对箭颇怀戒心,因此有些人在胸口佩上一块铁和铜制成的圆板或方板,称为掩心甲或护心镜,用来防箭颇为有效。 只消一看这些奇形怪状、方圆大小不同的护心镜,便知碰上湖寇了,而且这批湖寇正在行劫中。 他轻推姑娘的肩膀,低叫道:“左姑娘,醒醒。” 左婷一惊,挺身叫:“什么?你……” “你看。”他向村庄一指。 左婷大惊,一蹦而起,急推不远处沉沉大睡的赵奎,惶然叫:“赵叔,不好了……” 赵奎惊醒,猛地抓住了身旁的单刀。 印佩挺身而起,说:“赵爷,湖寇在打劫村庄。” 江百里也醒了,注视片刻悚然道:“不对,湖寇不会远离洞庭百里外打劫,这里是湖寇的旱窝子,他们正在出窝。” 共出来三十六名之多,鱼贯北行。 “咱们快躲起来。”赵奎叫。 一旁是高可及丈的矮林,草深林茂。四人往林中一钻,隐起身形。 湖寇渐行渐近,第三个人赫然是逆子陈老二,第四个人是逆女陈大妹。 四人紧张万分,全向渐来渐近的湖寇注视。 百步,五十步…… 印佩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先前歇息处,只觉心向下沉,低声惊呼:“糟了!” “怎么啦?”江百里急问。 “瞧!那些丢得不够远的旧伤巾与药渣。”印佩焦灼地说。 江百里倒抽一口气,说:“我出去捡。” “来不及了。”赵奎一把拉住江百里说。 “我爬出去捡,也许……” “没有也许,这不能碰运气,他们必定可以看到你,只好听天由命了。” 左婷掩面颤声道:“天哪!都是我不好,我该天亮后再替印爷换药的,我……我该死!” “这怎能怪你?噤声!”印佩挽住她低声说。 近了,第一名湖寇接近树下。 四人的心全提至口腔,血脉贲张,手下意识地抓住刀柄,手心全是汗。 领先的湖寇身高八尺,健壮如狮,年约半百,粗眉大眼膀阔腰圆,突然扭头向同伴们叫道:“不要赶得太快,留些精神,那群私枭中确有不少高手,等会儿将有一场惨烈的厮杀呢。” 终于,三十六名湖寇,通过了白杨树林,并未留意路旁的旧伤巾。 湖寇们急于赶路,未留意路旁的旧伤巾。左姑娘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合掌低叫:“谢谢天!神灵保佑……” 话未完,林后突然窜出一头野犬,发现了生人,突然向他们狂吠。 “我的天!”江百里焦灼地低叫。 犬吠声吸引了已出三五十步的一群湖寇,走在最后的湖寇大叫:“那林子里有古怪,快去看看。” “也许里面有野猪。”另一名湖寇说。 走在中间的一名湖寇叫道:“老九,回去看看。” 野犬仍在狂吠而且时进时退。 赵奎拔刀出鞘,沉声道:“是时候了,准备杀。” 左婷扶起印佩,说:“印佩,我背你。” “不!你们。”左婷不由分说,迅速地将他背上。 老九已奔近矮林,向野犬循声奔到。 走,已来不及;躲,躲不住。 “这里有人!”老九在三丈外大叫,急冲而入。 江百里蛰伏不动,作势扑出。 “什么人?”老九沉喝,急冲而至,枝叶摇摇,尚未将人看清。 人影暴起,刀光一闪。 “哎呀……”老九狂叫,声未落,脑袋已经分家,毫无躲闪的机会。 “走!”赵奎低叫,向后急撤。 湖寇来势如潮,呐喊着追入矮林。 林后尽处,是一片荒野,疏林散布其间,满地荆棘,可是大白天藏身不易。 终于,逆子陈老二看清了他们,大叫道:“是姓印的四男女,快追,砍下他们的头来送给雷少堡主。” 糟了,村中又有人外出。 四人慌不择路,全力狂奔。 左婷本来就疲惫不堪,背了印佩怎跑得动?看看追兵将及,江百里一咬牙,叫道:“你们快走,我挡他们一挡。” 赵奎惊道:“使不得,你……” 江百里扭头吼道:“你们要是不走,我自杀。” 印佩急叫:“江爷,合则成散则败……” “快走,不然岂不同归于尽?”江百里大叫,扭头向潮水般追来的群贼迎去。 “放我下来。”印佩亟叫。 赵奎接口道:“左姑娘,你带他先走……” “赵叔,你……” “愚叔与江老弟联手挡住他们。” 印佩挣扎着说:“左姑娘,走不掉了,村庄那面的人已经抄捷径拦截,目下只有联手死拼方有生路,快放我下来。” 左婷拔剑回身,沉声道:“你我生死同命,要死死在一起,不要乱我的心神。印爷,我们来生再见。”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勇敢地向贼人迎去。 “放我下来,我可以与你联手自保。”印佩沉声说。 左婷依言将他解下,他高叫道:“四人结阵,可操胜算,不可冒进,快。” 赵、江两人醒悟,火速退回,三人分三方结阵,把印佩护在中间。 印佩手中也有一把剑,他先坐下养力。 喊人合围,逆子陈老二在西首狂笑道:“咱们以为你们已落在乘风破浪手中,正打算与他们拼个死活呢,没料到你们已经逃出来了,逃了一夜,只逃了二十里,你们的脚程未免太慢了。哈哈哈哈……” 贼首站在北面,大喝道:“先把他们冲散,杀!” 水寇们用的都是刀,兵刃短,不可能全部上。同时有些人贪功心切,冲得快些,因此向内一涌,有快有慢便出现了空隙。 三人在一声叱喝下,不向前迎和接招,各向左旋侧攻对方的左胁胁。 逆子陈老二是最快的人之一,呐喊着冲向江百里,钢刀一闪,迎头劈落。 岂知江百里不加理睬,向左一闪,大喝一声,刀光耀目,砍翻了扑攻赵奎的一名水寇。 同一瞬间,左婷同时左移。陈老二攻江百里一刀走空,左婷闪到,“嚓”一声一刀砍在陈老二的左胁背上。 “砰!”陈老二向下扑倒,失声厉叫。 一场好杀,两冲错之下,贼人横尸八具,恐惧地急退,结束了第一波恶斗。 三人换了方位,仍然守在原处。 印佩低声道:“不要移动尸体,尸体可以阻挡他们的步法。这次向右旋,切记先进后移位右转。” 呐喊声再起,第二次冲袭,来势更猛。 左婷迎着两名水寇,一声娇叱,挥刀枪迎,刀疾刺而出,用惯剑的人,刀在手仍然习惯地向前刺。 两贼怒吼,沉刀急架,人刀俱进。 左婷却在这刹那间向左折向,刀光一闪,顺势疾挥,“嚓”一声砍掉猛扑赵奎的一名水寇的半个脑袋,仍向右急移位。 她的左面是江百里,来不及同时拦截先前扑攻她的两名水寇,仅砍倒一名,另一名收不住势,突围而入。 中间的印佩向侧一闪,一刀扎入水寇的左胁。 “啊……”水寇厉叫,向上一挺。 印佩力道有限,急切间拔不出刀,火速放手,拾起了先前一名水寇遗落的单刀,严阵以待。 经过刚才的全力一击,他感到创口一阵剧痛。可是,他忍住了,心中不住暗叫:“忘了创口,忘了创口……” 第二名水寇已突围而入,钢刀来势如电。 他退后一步,刀掠过胸口,他立即抓住机会切入,钢刀疾挥。 “嗤!”刀尖划过水寇的小腹,上缘擦及护心镜,溜出一串火花。 创口居然不再感到剧痛,他真能忘了痛楚,因此,刀上的劲道竟然平空增加了许多。 旋转侧击,避锋击弱的联手结阵法,获得空前成功。 外围的江、赵、左,三人进退自如,心意相通取得最佳默契。 加以内围的印佩也发挥作用,无内顾之忧,更是完美无瑕,配合得天衣无缝,占尽优势。 贼人再次退走,再次遗尸十二具。 三十六名水寇已去掉一半以上,剩下的十六人恐惧地后退。 “乘胜追击!”印佩低叱。 三头猛虎出柙,势如疾风迅雷。 贼首失了踪,其余的人亡命飞逃,作鸟兽散。 印佩不利于行,落在最后。 身后草丛中人影暴起,贼首像一头怒豹般扑来。 印佩行动不够灵活,但耳力并未减弱,猛地向前一扑,伏倒立即翻转。 “铮!”架偏了砍下的一刀。 前面五六丈的左婷始终惦念着印佩,追逐中转头回望,惊叫一声心胆俱裂地回头急冲。他看到贼首举刀,看到了印佩卧倒在地,她急疯了,飞跃而至。 青虹一闪,贯入贼首的小腹。 “嗯……”贼首闷声叫,上体一抽,重新举刀向下猛砍。 左婷到了,连人带刀撞入,用的是“尉迟拉鞭”。 “铮!”贼首的刀砍下,砍在左婷搁在背部的刀上,火星飞溅。 “砰!”左婷一肩撞在贼首的右胸上,两人同时跌倒,冲力奇猛。 左婷在上,压住贼首右手丢刀,一把搭在贼首的脸上,食中两指扣人贼首的双目,大拇指一扣顶住咽喉,用上了全力,凄厉地叫:“你该死!你……该死……” 贼首仅略为挣扎,身躯渐松。 左婷死死不放,左手也加上相助,死掐住贼首的咽喉,全身劲都用上了。 印佩也用力过度,无法爬起,虚脱地叫:“拔回我的青锋绿……” 左婷浑身一震,放手反扑,抱住了印佩又哭又叫:“天哪!你……你仍然活……活着……” 她泪水如泉的润湿脸颊,紧贴着印佩的脸,嘤嘤啜泣如醉如痴。 “不要哭,左姑娘。”他柔声说。 这瞬间,他心潮激荡,难以自己。 急难见真情,这一生中,他从未被人如此关怀、如此热爱过;这绝不是单纯出于感恩的表示,而是出于至爱的真情表露。 他抬起左婷泪痕斑斑的粉颊,用袖温柔地替姑娘拭泪,心潮激荡地说:“谢谢你,左姑娘。你不要紧么?” 一阵心感,他不自禁地在姑娘的颊上亲了一吻。 左婷一怔,接着羞意爬上了粉脸,将他扶起兴奋地、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很好,你……你等一等……” 她从贼首的腹部拔回青锋绿,替他纳入袖底的护鞘,解开缠在腰间的背带。 “姑娘,你……” “我要背你走。”她坚决地说。 “不,你……” “我不会让你离开了。” “可是……”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她仍是那一句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理会印佩的抗议,强行背上。 赵奎与江百里浑身浴血,恰好赶回。 从村里赶出抄道截击的另一拨三十名湖寇,相距已在十丈外了。“走!”江百里说。 印佩不以为然,说:“走不掉的,必须将他们击溃,不然绝难脱身,他们会盯在后面,沿途招呼党羽拦截。” 赵奎用靴底擦拭刀上的血迹,刀已卷了口,说:“对,不击溃他们,咱们绝无生路。” “上!”左婷精神抖擞地说,挺刀迎上。 贼人们已看到了满地尸体,本来就有点心中发毛。对方若是逃走,贼人们必定士气大振,必将衔尾狂追不舍,勇气百倍。 可是,对方却气势汹汹地急迎而来。 领先的两名贼人脚下一慢,神色变了。 后面,溜走了两个人,气为之夺。 三个……四个…… 不等他们冲近,贼人们已作鸟兽散。 置之死地而后生,暴虎冯河,他们成功了。 “我们走。”印佩说。 越野南行,一阵好赶。 第三十章 舍身图报 石首县,江南岸的小城。远远地,便看到城左右的绣林山与阳岐山。 绣林山在县西南两里左右,当年三国争雄,刘备在此地娶孙夫人,联吴拒魏,政治上的婚姻不久长,但艳事却流传千古。 江百里倒还记得这座锦障如林的名山,欣然道:“县城到了,咱们得救啦!” 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到了绣林山的西南麓,山挡住了城,但总算赶到了。 已经是近午时分,饥渴交加苦不堪言,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 县城左近,不怕水寇和私枭啦! 雇了两名村汉,抬着印佩扑奔县城。 小径绕山北而过,众人心中一宽。 迎面来了一位中年和尚,披了袈裟,未戴僧帽,戒疤闪闪生光,一手托钵,一手持杖,低着头缓步而来。 江百里领先,左婷在中间照料抬着的印佩,赵奎断后,兵刃以布巾裹住。可是,身上的血迹却极为岔眼。 双方渐来渐近,江百里毫无戒心,首先向右移。抬着印佩的两村汉,也准备避于道右。对出家人,村汉们皆怀有五七分敬意。 即将错身而过,和尚突然抬头,咧嘴一笑道:“你们才来么?” 江百里闻声知警,火速移位。 晚了,和尚右手的缘钵一扬,兜头砸到。 江百里百忙中举刀急拨,身形急闪。 上下不能兼顾,而且变生仓猝,措手不及,“啪”一声挡住了缘钵,缘钵四分五裂。 同一瞬间,右胁挨了一杖。 “哎……”江百里惊叫,直跌出丈外,这一杖分量不轻。 “哈哈哈哈……”和尚狂笑,窜入路右山麓的密林,如飞而遁。 左婷惊怒交加,衔尾狂追。 和尚往林深处钻,狂笑道:“哈哈哈!郑施主在前面等候大驾,回头见。” 赵奎急叫道:“穷寇莫追,小心中伏。” 左婷醒悟,火速回头。 这一带林深草茂,确是易中暗算,遇林莫入,古有明训。 江百里的腰脊,几乎被打断,总算应变迅疾,并未挨实,伤虽不算太严重,但已站不直腰了。 赵奎砍了一根树枝作杖,扶起江百里悚然地说:“乘风破浪比咱们先到,糟了。咱们应该想到,沿江的城镇全是私枭的势力范围,江两岸百里之内绝无安全,咱们不该到石首城来。” 两个村汉脸都白了,放下担架说:“脚力钱我们不要了,抱歉,抱歉。”说完,扭头撒腿便跑。 屋漏又遭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赵奎心中叫苦,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进退失据啦! “咱们进还是退?”江百里软弱地问,痛得咬牙切齿额上冒汗。 “咱们进退无门,只有冒险而进。”赵奎说。 印佩也说:“对,只有进或可有生路。”一面说,一面挣扎而起。 左婷惶然扶住了他,急道:“你不能走,我……” 他站稳了,淡淡一笑道:“不,你扶我一把,我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走!” 路北的竹林内,钻出一个青衣大汉,狂笑道:“哈哈哈哈!天罗地网已经布就,除了留下脑袋,走哪条路也是一样。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退回竹林一闪不见。 前面树影中又窜出一个中年人,剑隐肘后点手叫:“快来纳命,太爷早些送你们到枉死城投到。” 赵奎放下江百里,咬牙道:“我去捉他来问问。” 中年人远在三十步外,冷然扬剑立下门户。 赵奎大踏步而进,拔刀出鞘。 印佩扶着左婷,向前迈步,说:“跟上,咱们不能落单。” 江百里以手掩胁,勉强举步。 赵奎急怒攻心,脚下加快。 路南的水沟深与腰齐,且有茅草在沟旁生长,人躲在沟中,丝毫不露痕迹。 中年人也向前迎,冷笑道:“赵奎,这里是你埋骨之所。” 二十步,十五步…… 沟旁茅草一动,电芒飞射赵奎的背心。 “小心身后!”印佩大叫。 赵奎闻声知警,向侧急闪。 第二道电芒,及时到达。 “哎……”赵奎惊叫,身形一晃。一枚透风镖射入他的右股,打击力奇猛。 “哈哈哈……”狂笑声刺耳,沟中跳出一个豹头环眼大汉,左手扣了一枚透风镖,盯着踉跄而来的印佩狂笑。 左婷腿快,挡在印佩面前急叫:“让我上,你留下。” “哈哈哈哈……”两个强敌同时狂笑。 赵奎吃力地转身,咬牙切齿地向大汉走去,脚下沉重,一步一顿。 电芒一闪,透风镖又到。 赵奎想闪避已力不从心,难逃大劫,身形一晃,镖排空直入,贯入右胁。 他连退两步,几乎栽倒,但仍然站稳了,重新举步逼进,脸色泛灰,咬牙切齿状极可怖。 大汉一怔,随即哼了一声,探手入囊又取出一枚透风镖。 这瞬间,青虹划空而至,没入大汉的左胁背。 大汉身形一震,镖失手坠地,手向后摸索。 赵奎脚下一紧,向前冲。 他后面的中年人一惊,一声怒啸飞扑而上。 左婷飞跃而上,急叫:“赵叔小心身后……” 赵奎大吼一声,扭身便倒,扭身的刹那间,单刀脱手后掷。 中年人已扑近至八尺内,相距近冲势猛,单刀一闪即至,怎避得开?“嚓”一声刀尖插入小腹,人仍向前冲。 左婷飞跃而过,单刀一挥。 “铮!”中年人的剑被崩飞,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恰好跌在赵奎身旁。 同一瞬间,发镖的大汉一声厉吼,砰然倒地。 印佩稳定地走近,拔出大汉胁背上的青锋绿,长叹一声说:“你偷袭,我暗算,以牙还牙。老兄,你不能怪我狠,这次偷袭,在下毫不感到惭愧。” 大汉浑身颤抖,厉叫道:“你用何种暗器,击……击破了我的混……混元护……护体气功?你……” “你不必问了。” “我……我……唉……”大汉吐出最后一口气,身躯一软脑袋下耷。 左婷一阵好忙,将赵奎扶至路旁起镖上药裹伤。 镖伤及内腑,赵奎已奄奄一息,伸出颤抖不稳的手,死死抓住左婷的手,虚脱地说:“小……小婷,你……你背了印……印佩逃生去吧。我……不要管我了……” “赵叔……”姑娘哭叫。 “小婷,我……我好……好恨,九……九泉之……之下,有……有何面目见……见令尊……” “赵叔……” “我……我死不瞑目……” 印佩坐在一旁,叫道:“赵爷,振作些,你如果不想死,会支持下去的。” 赵奎眼前模糊,吃力地摸索,捉住了左婷的与印佩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印佩,照……照顾小……小婷,她……她是个好……好姑……姑……姑娘……” 话未完,一口气接不上,猛烈地抽气。 江百里掩面抽气咬牙,泪下如雨叫:“老赵,老……赵,你……你……” 赵奎大叫一声,身躯一震,溘然长逝。 “赵叔……”左婷疯狂地泣叫。 印佩木然地伸手抹下赵奎的眼皮,以颤抖的、坚毅的声音说:“赵前辈,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令你失望,不会让你含恨九泉。” 他挺身而起,冷然拾起剑,说:“小婷,你抱起赵叔。” 他领先而行,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 他完全将创口置于度外,创口的痛楚神奇地消失了。 佛门弟子中的苦行僧瑜珈,据说可赴火入水而丝毫不感痛苦,意识可进入无我境界,无人相无我众生相,生死寂灭了无痕迹。其实,有些人也可办到,腹裂肠穿,仍可横戈跃马冲锋陷阵。 奇迹出现,印佩也办到了。 直至踏入城门,竟然无人再出面拦截。 进城百步,街左出现一座广场,本城第一大寺兴元寺在望。 街上行人众多,跟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如果人群中有人暗算,万无幸理。 印佩剑隐肘后,大踏步进入寺门,向迎出的知客僧说:“弟子姓印,借贵寺安灵寄厝,务请大师方便。” 知客僧一看不对,怎敢拒绝,念了一声佛号,说:“施主吩咐,怎敢不遵?请随小僧至静室安顿。” 迎面站着一位青衣大汉,挡在去路哼了一声,冷笑着抱肘而立。 印佩虎目怒睁,冷电四射踏前一步。 大汉打一冷战,变色让路。 安顿毕,左婷失了踪。 青衣大汉被印佩的眼神所慑,退至禅房找到主持法师,纠缠许久,方悻悻地出寺,迳奔北门码头。 将近十字街,右肩突然搭上了一只纤手,纤手柔若无骨,但重量似有千斤,整个人麻木发僵,脸色大变,惶然叫:“是……是谁?别开玩笑……” “你贵姓?”是女人的声音。 “你……” “你不说?哼!” “哎……哎唷!我……我姓罗,叫罗威。” “乘风破浪在何处立舵?” “这……” “劳驾,带路。” 手松开了,大汉如释重负,浑身轻松,扭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恐地叫:“左……左姑娘……” “带路!” “这……” “我只有一个人。” “可是……” “不然,你得死!”左婷凶狠地说。 “我……我带你去。” “走!” 到了西码头,开始有人跟在后面,但没有人出现阻拦,全用困惑的眼神向姑娘的背影注视。 罗威在一艘有篷舱的轻舟前停步,向舱面的两名水夫叫:“快禀知长上,左姑娘求见。” 舱门拉开,里面有人叫:“有请左姑娘,舱里见。” 左婷赤手空拳,毫无惧色,大踏步登船,毫不迟疑地进入船舱。 乘风破浪席地高坐,两侧共有八个人,或坐或立,冷然目迎不速之客。 乘风破浪呵呵笑,伸手虚引说:“稀客稀客,左姑娘,请坐。” 她冷然坐下,说:“你如意了,姓郑的。” “呵呵!姑娘的火气倒是很旺哩!来人哪!奉茶。” 一名大汉奉上一杯茶,左婷接杯顺手抛出舱窗外,冷笑道:“本姑娘不是为喝茶而来的。” 乘风破浪桀桀笑,说:“对,你是为报父仇而来,我几乎忘了。” 左婷深深吸入一口气,沉静地说:“我原以为你是光明磊落的江湖大豪。” “不是么?你失望了?” “原来却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哈哈哈哈!天下间的人,有几个不卑鄙的?如果在下是圣人,便用不着吃这口江湖饭了。左姑娘,这年头不会再有圣人了,古往今来生生死死有万万千千,又有几个圣人?三代以后,圣人绝了种啦!哈哈!你想我做圣人么?” “哼!对我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子,你未免太过分了。”左婷冷冷地说。 乘风破浪脸一沉,沉声问:“你是来说这些废话的?” 左婷一咬牙,说:“我是有所求而来。” “你胆气不弱。” “过奖过奖。” “你有何所求?” “你差追魂浪子侮辱我,我不计较。” “那与我无关。” “杀父之仇,我可以不报。” “你也报不了。” “我求你就此放手。” 乘风破浪怪腔怪调地向同伴们说:“你们听清楚了没有?这小女人要咱们就此放手。” “哈哈哈哈……”八个人同时爆出一阵狂笑,前俯后仰恶形恶相,其中一个笑完说:“老大,咱们听清了,要不要用江水洗耳朵?嗯!”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怪笑。 左婷不为所动,说:“你一定有条件,说吧。” 乘风破浪止笑,眯着怪眼问:“你要我提出条件?” “你要我死,我死给你看,只要你放过印佩和江叔。”她一字一吐地说。 “我不要你死。” “那你……” “你答应任何条件?” “当然。” “那好办。” “你说吧。” 乘风破浪嘿嘿笑,伸出三个指头,说:“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我听着。” “其一,你在此脱得一丝不挂,让咱们瞧瞧你是否有这份胆气,然后你裸体走上码头。其二,你裸身当码头的人,说出你的身分。其三,你要在荆州高张艳帜,做一辈子娼妓。” 左婷咬牙道:“一三两件我依你,第二件……” “你不答应?那就算了。” 左婷挺身而起,沉声道:“家先父一代英雄,我左婷不能让左门蒙羞。好吧,你们可以把恶毒卑鄙的手段,尽量施展吧,告辞。” “不送了。”乘风破浪得意地说。 左婷大踏步出舱,一股怨气直冲霄汉,心头梗塞,踏上舱面,“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咦!”邻船有人惊叫。 她掩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仰天吸入一口气,重行举步。 “哈哈哈哈……”身后狂笑声刺耳。 她举步急走,心在淌血,口中低呼,“苍天!怜悯我!” 踏上跳板,身后有人叫:“转来。” “你们要在此地下手?”她问,止步并未转身。 “给你换一条件。” 她转身重新入舱,冷冷地问:“换何条件?” “不要你自报身分。” “谢谢。” “改为自断左手。” “我答应你。”她沉声答。 “我也答应你。”乘风破浪奸笑着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信任你。” “很好,现在你可以实践第一条件了。” 左婷木然地宽衣解带,但手在发抖。 外裳卸除,胸围子刚解开…… 舱窗突然伸入一个怪头,发如飞蓬,酒气熏天,直着怪嗓门怪笑怪叫:“呵呵哈哈!怎么?这里鬼气冲天?” 舱窗旁的一名大汉大怒,伸手勾住了怪头,向里拖。 但拖不动,怪头咧嘴一笑,眨眨怪眼。 乘风破浪大惊,喝道:“谁当值?怎么放人登船?打破这老狗的脑袋。” 大汉不假思索,一掌劈向怪头的眉心。 “噗!”一击便中。 大汉一声狂叫,抱着手乱蹦。 怪头一阵怪笑,声如鬼哭。 一名大汉手急眼快,抖手就是一飞刀。 怪头口一张,咬住了飞刀,飞刀一顿,突又回头反奔,没入大汉的胸口。 “砰!”大汉摔倒在地。 众人急抓身边的兵刃,全舱大乱。 怪头一阵狂笑,叫道:“死!死!死!死……” 接着酒气薰人,怪口中喷出一连串酒柱,奇快地喷在众贼的脸上、胁腹…… “啊……”乘风破浪掩住下阴狂叫,一头栽在壁根下,浑身猛烈地抽搐。 舱门拉开,抢入一个人,突然骇极狂叫:“酒狂!酒……狂……快逃……” 酒狂趴伏在舱窗外,向左婷咧嘴一笑。 九个恶贼已有一半断气,被酒喷中处,必有一个酒杯大的血洞,直达内腑。被喷中头面的,人脑袋像已炸裂一般极为可怖。 左婷趴伏在地,不往叩头。 怪头不见了,传来了酒狂的语音:“姑娘,何其愚也?速去速去,从邻舟脱身。” 她窜出舱窗,邻舟正缓缓驶离码头。 她一跃而过,直往舱门钻。 一位雍容华贵仍显得年轻的老妇拦住了她,问:“咦!你找谁?” 她拭泪叫:“伯母,请让我拜谢酒狂老前辈。” 贵妇向码头上一指,笑道:“你看,那是谁?” 肮脏邋遢的酒狂,一面喝着酒葫芦里的酒,一面向人群中钻,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左婷向码头下跪,纳头便拜,泪下如雨。 贵妇挽住了她,柔声道:“孩子,你哭吧,你与那些恶贼打交道的话,老身全听清了。” 左婷扑入贵妇怀中,哭了个天崩地裂,把满肚子的委屈,付诸尽情一哭。 久久,贵妇抬起她的脸,慈爱地替她拭掉泪水,轻拍她的肩背,说:“哭够了吧?大哭一阵对你有好处的。你,难得,难得啊!” “伯母……” “你可以叫我池大嫂。” “不,我叫你奶奶,我……我叫左婷。”她福至心灵地叫,偎入池大嫂怀内,又道:“婷儿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孤零零地无依无靠,奶奶,可怜婷儿。” 池大嫂笑道:“好个灵慧的丫头,我们到舱里坐。船改泊东码头,以免打人命官司。”进舱落坐又道:“告诉奶奶,印佩是谁?” 她将与印佩结识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婷儿不知道他的底细,但却知道他是个可敬的大丈夫。” 池大嫂盯着她笑,笑得蹊跷,问:“他值得你为他牺牲一切?” 左婷粉颊羞红,嗯了一声说:“奶奶,婷儿只为了感恩,不惜杀身以报……” “那三个条件,比杀身要困难得多。你为保全家门声誉而拒绝第二条件,确是令人肃然起敬。” “奶奶……” “你愿嫁给他么?” “奶奶,哪一个他呀?”她明知故问,羞得抬不起头。 “小鬼头,当然是印佩罗。” 左婷黯然低喟,说:“奶奶,恐怕他……他不会要我,他另有心上人,好像是叫什么容若的人,只要他肯收留我,我愿为他做牛做马,我……” “孩子不要自卑,我替你作主,怎样?” “奶奶……” “当然要酒狂同意。” “哦!怎么与酒狂老前辈……” “印佩有三位恩师,一是九现云龙,一是落魄穷儒,酒狂是他的第三位恩师。九现云龙身死池州;落魄穷儒授艺?朐亍d闼狄灰宜判睦玻『19印!?br /> 左婷一听印佩的恩师是酒狂,兴奋得将所受的折磨痛苦,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确是死心塌地痴爱着印佩,自从舟中遇救,她便将一颗心完全交与印佩了。可是,她羞于表示裸体受辱的情景,她自己也感到无脸见人,印佩如果心存芥蒂,她岂不是自取其辱么? 再就是印佩伤重发高烧期间,所呼唤的叫容若的女人,也令她芳心破碎,更不敢示爱了。 池大嫂要替她作主,令她芳心跃然,欣喜莫名。 她虽不知道池大嫂的来历,但能与酒狂结伴的人,岂会是等闲人物?何况池大嫂的口气又如此肯定,给予她无穷的鼓舞和希望。 船在东码头靠岸,酒狂的身影早已在对街的屋檐下大喝其酒。 池大嫂挽了她走上码头,说:“先不要理会酒狂,到兴元寺找到印佩再说。” “奶奶,婷儿该先拜见他老人家……” “不行。” “这……岂不是无礼大不敬么?” “孩子,你不能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些游戏风尘的怪物。你如果上前招呼,保证你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走啦!跟我来。” 兴元寺中,杀气腾腾。 印佩发现左婷失踪,那还了得,立即将知客僧请来,砰一声闭上静室门,青虹一闪,青锋绿抵住了知客僧的胸口。 知客僧大惊,恐惧地叫:“施主,怎……怎么啦?请……请……” “你要死还是要活?”他厉声问。 “施……施主……” “你寺中藏有私枭帮的人。” “这……” “你敢否认?” “是……是的。” “这里谁是主脑?” “我……小僧……” “你不说,我宰了你。” 江百里守住赵奎的尸体,接口道:“不要宰他,卸了他的狗爪子,挖出一个眼睛来,他的命不值一杀。” 知客僧心胆俱裂,急叫道:“我说,我说。” “我在听。” “他叫水老鼠郭彪,平时不在寺中出入。” “他在何处?” “住在小东巷西数第六家。” 印佩收了青锋绿,向江百里说:“江叔,看住他。” 江百里一怔,讶然问:“你……你要……” “我去找水老鼠。” “不可,你不能抱伤探虎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心了。”印佩坚定地说,出房走了。 小东巷很好找,郭彪郭三爷的家更好找。 他排闼直入,登堂入室,抓住一个提棍阻挡的小泼皮,一耳光揍倒,向里闯大吼:“水老鼠,你给我滚出来。” 屋内空空,搜了一遍,再出来找小泼皮,小泼皮也不见了。 人地生疏,他只好回到兴元寺,一口气捉了九名和尚拖入静室,准备逼口供大开杀戒。 知客僧亟口呼冤,声泪俱下地叫:“公子爷明鉴,那些私枭只是借本寺出入而已,他们的事与本寺的僧众无关,本寺的僧侣绝不会与他们勾结。小寺是本城第一大寺,十方施主皆可借住,他们……” “哼!人在贵寺失踪,你百口莫辩。你们如不将左姑娘的下落招出,哼!”印佩凶狠地说,最后那一声哼,直令和尚们打哆嗦。 和尚们跪下了,脸无人色地同叫饶命。 江百里心中不忍,劝道:“印老弟,这些和尚可能是无辜的,这些私枭们天胆,也不敢利用和尚们在巢穴中掳人。依我看来,定然是乘风破浪的爪牙们,暗中跟来将左姑娘掳走了。” 印佩想想也对,气涌如山地说:“我要到二圣洲走走,不杀乘风破浪那些狗东西,绝不罢手。” 接着向和尚们叫:“你们快滚,在我转念之前,赶快滚远些。” 赶走了和尚们,他向江百里说:“你从后门走,快去找郎中,并找地方藏身。” 江百里一惊,急问:“你呢?你的伤……” “我支持得住。” “咱们一同去找郎中……” “不,两人都走,难逃他们的耳目。” “这……” “我在此地等候他们。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会再来的。” “可是……” “我意已决,你快走吧,迟恐不及。” “我怎能走?你……” “你不走,要一同埋葬在此地么?多你一个人,在下反而感到缚手缚脚,少一个人照顾,在下不需分心,反而安全些,快走吧。” “这……” “如果在下不死,仍在此地见面,等伤势痊癒,再往二圣洲替左姑娘报仇,快走。” 江百里已无自卫能力,留下来确也是个累赘,只好硬下心,说声珍重,从寺后走了。 印佩将赵奎的尸体搁在大殿的拜台,坐在殿外的石阶上,等候乘风破浪前来生死相拼。 他怎知乘风破浪已受到恶报?咬牙切齿地定下心神等候。胁伤虽重,但他仍有余力,杀乘风破浪一群三流人物当无困难,而且颇为自信。 在城内大庭广众之间,乘风破浪天胆也不敢纠众前来倚多为胜,惹火了官府,私盐贩子今后不用在石首一带混了,投鼠忌器,乘风破浪最多只能派五六个人前来见机行事。 要等的人不来,不愿见的人却不期而遇。 不久,阶下站着不速之客追魂浪子令狐楚,向他桀桀怪笑道:“印三,你没想到在下会来吧?” 他冷然安坐不动,冷冷地说:“你去叫乘风破浪来,凭你一个人,成不了事。” “哈哈哈哈……”令狐楚大笑。 “你笑什么?” “笑你,听说你伤势不轻。” “在下禁受得起。” “你还有几成功力可用?” “你何不试试?” 令狐楚尚未摸清底细,不敢贸然上阶接近,笑道:“快了,在下会试的。不久前船抵码头,听人说你与赵奎几个男女从陆上来,在下将信将疑,你早该远走高飞的,但好奇心切,姑且前来看看,想不到果然是你,妙极了。” “你已经见到印某了。” “很好,很好。” “你不打算拔剑上?” “哈哈!我想等那位美如天仙的小姑娘来收拾你,就是那位刺你一剑的小姑娘,她不会放过你的。” 印佩心中一跳,但也暗暗咬牙。 那天他一时不慎,没料到对方两人同时出手,也没料到那位姑娘的剑是宝剑,几乎送掉老命,挨得真冤。 回想起来,他感到十分激愤,大名鼎鼎的追魂使者周晃,居然出其不意与人联手合攻,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但竟然发生了,不由他不信。 “你等吧,最好快叫她来。”他恨恨地说。 令狐楚取出三枚淬毒透骨钉,怪笑道:“在她到来之前,在下要试试你是否仍可再斗。” “欢迎。”他冷冷地说。 令狐楚走近两步,得意地说:“在下认为,你已经死了一半了。” “真的?” “哈哈!如果你有余力动手,恐怕早就扑上来了。” “要收拾你并不费事,我又何必操之过急?”他阴森森地说。 令狐楚脚下迟疑,不敢再迫近。 “上来呀!你的透骨钉怎么了?这次,在下必定杀你。”他咄咄逼人地叫。 其实,他确对透骨钉深感难以应付。 令狐楚反而被唬住了,退了一步说:“哼!你为何不扑下来?” “扑下去你便可以有逃跑的借口了。” “哼!” “我要等你将乘风破浪邀来送死。” “乘风破浪来了?”令狐楚追问。 “你我心里有数。” “见鬼!乘风破浪是私盐贩子的首领,有的是人,他会亲自前来和你交手?你以为他的爪牙,全是些脓包庸手么?” “在下并未小看他,连你也甘心做他的走狗……” “住口!” “你叫什么?” “你小看了太爷,太爷今天……” “今天你想死?” 令狐楚忍无可忍,正待冲上发射透骨钉。 偏殿的廊下人影飞射而来,五名青衣中年人来势奇急,纵跃如飞。 寺门人影亦现,抢入四个人,其中一人叫:“谁是印三?” 令狐楚一惊,转身回顾。 四个青衣人正急急奔过院子,领先那位年约半百的剽悍中年人欣然叫:“咦!追魂浪子也在,妙极了,一举两得。” 令狐楚大惊,脱口叫:“金枪太保!” 第二人是个中年青袍老道,叫道:“雷少堡主所要的人有他,贫道拿下他。” 声落,人飞扑而上。 令狐楚大喝一声,抖手打出一枚透骨钉,向阶上急退,火速撤剑。 老道左手一伸,接住了透骨钉,身形倏止,狂笑道:“哈哈!这小子在我妙手天君面前班门弄斧用暗器献宝,真是活腻了啦!还给你!” 透骨钉突化一道电虹,以更疾更快的奇速,向令狐楚飞去。 令狐楚不敢接,向下一伏,恰好伏在印佩的身右,透骨钉以一发之差掠过顶门,险极。 “咱们联手!”令狐楚骇然叫,向印佩身后一窜,要用印佩挡灾。先前他要印佩的命,目下却要与印佩联手,岂有此理。 印佩见对方人多,来的又是雷少堡主的人,心中暗懔,猛地向后飞退入殿,如飞而走。 令狐楚紧跟不舍,大叫道:“印兄,等我一等。” 令狐楚到了一座禅房前,突见对面的瓦脊上人影急跃,一面飘下一面叫:“这人就是印三,快拦住他。” 印佩奋身跃起,撞破了明窗落入禅房内,隐在窗后拔出青锋绿戒备。 令狐楚也一跃而入,叫:“我把住房门。” 追的人到了,共有十一名之多。从瓦面下来的第一名青衣人大喝一声,挥刀护身直向窗内急抢。 “叮!”刀急架青锋绿,钢刀一折两段。青芒再吐,青衣人的胁下开了一条大缝,狂叫一声跌入房中狂叫着挣命。 “先围住他们,不可冒失地抢入。”金枪太保急叫,阻止同伴向窗内冲。 上上下下皆被青衣人所占据,禅房前后也被堵住,看来两人将插翅难飞。 令狐楚从门缝向外望,惶然问:“印兄,你能对付得了妙手天君么?这妖道接发暗器世无其匹,可怕极了。” 印佩冷笑一声道:“你少做梦,在下不替你挡灾。” “印兄……” “你叫爷爷也不行。” “印兄,他们是为你而来的,你……” “哼,雷少堡主在谷隐庄大开杀戒,为的是你。” “印兄,目下咱们是有难同当……” “你简直无耻!”他恨恨地咒骂。 外面,金枪太保撤下了三尺六寸长的金枪,叫道:“你两人快爬出来领死,里面躲不住的。” “你们也进不来。”令狐楚叫。 妙手天君冷笑道:“咱们犯不着进去,且放把火把他们烧出来。” 令狐楚大笑道:“火一起,兵勇百姓齐到,我不信你们敢与全县人为敌,是么?” 印佩也说:“兴元寺早为官府所瞩目,衙门已经在召集兵勇了,咱们走着瞧。” 一名大汉突然一声大吼,用一根木棒猛撞房门。 令狐楚猛地拉开房门,木棒无阻地撞入,寒星疾飞,一枚透骨钉射入收不住脚步的大汉胸口。 大汉跌入门内,房门又闭上了。 另一面,两名中年人先后向窗口飞跃而入,先打出三枚三棱镖,人随镖急冲而入,剑两面分张。 印佩精明机警,并未躲在窗两侧,而是藏身在窗台下,手一伸,青锋绿削断了第一个冲入的中年人的右腿,接着冲入的另一名中年人,下阴挨了致命一击。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全倒了。 第三名中年人只冲出一半,妙手天君大喝道:“快退!敌暗我明,不可冲入,暗器可怕。” 金枪太保大怒,叫道:“我去找张木桌作盾,冲进去赶他们出来毙了。” 令狐楚突然奋身一扑,将印佩扑倒在地,透骨钉顶在印佩的胸口,喝道:“不许动,丢掉匕首。” 印佩猝不及防,着了道儿,冷冷地说:“你这是联手么?你想怎样?” 令狐楚冷笑道:“把你交给他们,换我的命。” “哼!你想得真好,雷少堡主恨你入骨,你胆敢横刀夺爱追求玉芙蓉,罪该万死,他杀你之心,比要杀我更切,你以为把我送出便可换你的命?少做清秋大梦。” “在下要试试。” “你试吧,把我交出之前,他们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但……” “你给我住嘴!”令狐楚凶狠地点了他的期门穴,到了窗旁叫:“妙手天君,咱们谈谈条件。” “你要谈何条件?”老道大声问。 “在下将印三交给你们,让在下平安离开。” 妙手天君阴阴一笑,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们的人先撤出院子。” “废话!你得先把人交出来。” “在下已制住他了,你们大可放心。” 妙手天君大喜,笑道:“好,你把他带出来。” 人离开了门窗附近,撤至院中。但房顶上,却有两名持暗器的高手趴伏在檐上候机。 令狐楚与外面的人打交道,目光早就离开了印佩。印佩已被制了期门穴,失去活动能力,其实也用不着提防。如果这时看到印佩那怨毒无比的眼神,也许会立即将印佩置之死地永除后患了。 印佩确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恨不得立即将这恶贼剖腹挖心,方消这口怨气。 令狐楚并未信任对方的许诺,只想利用机会脱身,对方撤至院子,只要能出去,便可溜之大吉了。 “在下将人押出来了。”令狐楚大叫,挟持着印佩站起,拉开了室门,小心翼翼地跨出门外。 顶门上寒星急坠,势如暴雨。 印佩穴道被制,但神智仍清,急叫:“小心屋顶!” 令狐楚反应奇快,但仍难幸免,百忙中急退,右肩仍然挨了一镖,惊叫一声,丢下印佩踉跄入房内。 “嘭!”房门闭上了。 从屋上跳下的两个人,架起印佩奔出。 妙手天君大喜,欣然叫:“你们先把他押走,快!” 两人挟了印佩,急急走了。 不久,金枪太保左手挺以桌面草草粗制的木盾,右手挟着金枪。左右两人也以木盾障身,一挺刀一扬剑。 三人逼向室门,金枪太保厉叫:“令狐楚,给你五声数出来投降,数尽你将被分尸,好好想想!” 令狐楚右肩镖伤不轻,右半身已麻木不仁,无人帮助裹伤,因此不敢下镖,镖未离体,失血虽少,但痛楚难当,稍一颤动便痛彻心脾,怎受得了?他的脸色泛灰,浑身在颤抖,忍痛大叫:“你……你们太不够朋友,无……无信无义,你……你们为……为何……” “二!” 他只觉心中发冷,狂叫道:“你们已得到印三,放……放……我一马……” “三!” 妙手天君狂笑道:“雷少堡主的书信上说,最好要活的,因此镖击肩而不射顶门,留你一命。如果你再不识相,咱们只好割下你的脑袋带走。” “四!”门外的金枪太保沉声叫数。 还有一声数,生死在此一声。 令狐楚不想死,大叫道:“我投降,我……我出来了……” 拉开门,金枪耀目生花,指向他的心口。 金枪太保冷冷一笑,说:“你还敢带着剑?” 令狐楚左手的剑坠地,脸无人色地说:“在下认……认栽。” “过来。记住,手不许乱动,伸上去抱着脑袋。” 令狐楚怎敢不依,战栗着抱着脑袋走近。 金枪太保丢掉木盾,枪尖抵在令狐楚的喉下,嘿嘿怪笑道:“大荒毒叟英雄一世,你阁下真是为师门增光哩!哼!狗并不比你更卑贱,你比狗还要低下三分。” 令狐楚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愤然道:“阁下何苦损人……” “噗噗!”金枪疾闪,抽打在他的双颊上。 “哎……”他惊叫,向后急退。 金枪尖仍抵在他的喉下,金枪太保的话比枪更犀利:“太爷恨不得刺你百十个洞,方消这口恶气,你把咱们武林朋友的颜面丢尽了,罪该万死,可惜雷少堡主希望要活的,不然……” “我……” “你再吐出半个字,太爷立即废了你一条胳膊,不信你且试试?”金枪太保怒叫。 令狐楚打一冷战,乖乖闭嘴。 金枪太保左手疾扬,“噗噗”两声,两掌劈在他的左右颈根上,喝道:“带走,快撤。” 令狐楚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立即失去知觉,软绵绵地躺下像条死狗。 不久,酒狂大踏步进了庙门,大声叫:“和尚们,吃十方的施主来也,快来迎接。咦!怎么冷清清地鸡犬俱无?人呢?” 僧人们已逃避一空,进香的愚夫愚妇也绝迹不见。 接着抢入的是左婷和池大嫂,池大嫂一惊,说:“不对,有人已捷足先登。” 左婷心中大急,发疯般奔向静室。 赵奎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江百里与印佩不见了。 “印大哥!”她急虑地狂叫。 酒狂突从外面撞入,将一名小厮往床边一推,口沫横飞地说:“好啊!你乖乖地招来,不然我得打人命官司。” 小厮已惊软了,趴下磕头哭泣着说:“大爷饶命!小的只是个洒扫小厮……” “寺内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说……” “我说我说!” “说什么?” “那位姓印的大爷,说有一位姑娘失了踪,逼知客大师赔人……” “哈哈!人也能赔?” “知客大师说出私枭帮的水老鼠住处,印大爷去找,空着手回来,接着,来了一大群人。” “什么人?” “小的不知道,他们直杀至后面禅房,印大爷被一个叫令狐楚的人,擒住交给那些人带走了。” “这畜生!”左婷尖叫。 “他们呢?”酒狂追问。 “那个叫令狐楚的人,也被打伤被人押走了呢!” “那就怪了,说当时的情形。” 小厮当时躲在院角的花树下,看得真切听得仔细,便将双方交手交涉的经过一一说了。 左婷奔至后面禅房,不久举着青锋绿奔到,泪下如雨地叫:“糟了!印大哥被他们擒走了,这是他的兵刃,天哪!如何是好……” 酒狂老眉深锁,说:“姑娘,不要自乱心神,咱们想想看。金枪太保与妙手天君既然奉雷少堡主手书所差,前来石首劫人,他们必定从私枭们口中,知道印佩的行踪,可知不是与乘风破浪同路的另一批人,找盐枭们必无线索。” 池大嫂接口道:“听说雷少堡主在武昌,往下将人带走,走水路的成分甚大。” “对,快到码头打听,追,我先走。” 三人匆匆出寺,急急奔向城外码头。 第三十一章 重陷网罗 船不分昼夜徐徐下放,江上船只甚多,水势平静,下航的船只顺风顺流,一昼夜可以驶百余里。 后舱窄小的底舱中,黑沉沉不见天日,霉气薰人,空气混浊。不时可听到顶上传来行走的脚步声,也可隐约听到人声。 印佩躺在右首,手有铐链,脚有脚镣,镣重二十斤,关在底舱内,插翅难飞。他心乱如麻,怨毒之火在心底燃烧。 他成了落槛之虎,凶多吉少,但他却记挂着可怜的左婷姑娘,她的命运委实不堪想像。 再次栽在令狐楚手中,他委实不甘心。 他向对面看去,同样上了铐链脚镣的令狐楚,侧卧在壁根下,正向他凶狠地注视。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问:“令狐楚,咱们有仇么?” 令狐楚也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在白河时,你将玉芙蓉交给我,我哪会有今天?你又怎会有今天?都是你,哼!” 他几乎气炸了肺,猛地挺身而起,虎扑而上,铐链一阵暴响,扣住了令狐楚的颈脖,厉叫道:“你这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 “救命!”令狐楚倾余力狂叫。 舱板被揭开了,有人沉喝:“住手!想死么?” “叭!”鞭声震耳,印佩挨了一鞭。 他只好放手,悻悻地躺回原处。 看守拂着皮鞭,冷笑道:“十天半月方可抵达武昌,沿途再不安静些,保证你们吃不消得兜着走。下次,哼!下次给你们一顿好抽,给我小心了。” “砰!”舱板盖上了,光线一暗。 印佩的钢牙挫得格支支地响,恨恨地骂道:“不要脸!大名鼎鼎的大荒毒叟门人,江湖上威风十足的追魂浪子,居然叫起救命来了,无耻之尤。” 令狐楚右肩的镖伤颇为沉重,只痛得龇牙咧嘴,久久方缓过气来,说:“不要脸也罢,无耻也罢,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像我这种人,比任何人活得都长久些。” “哼!你这……” “你骂吧,我不在乎。好汉不吃眼前亏,逞英雄充好汉智者不为。” “我该早将你宰了的。”他懊丧地说。 “哈哈!你就是这种人,活该。到了武昌,你等着瞧,我是死不了的,而你却难逃大劫。像你这种开口道义,闭口天理国法人情的人,活在世间,简直是糟踏粮食,早死早好。” 印佩挺身坐起,作势扑上。 令狐楚急叫道:“住手!你想连累我挨皮鞭么?” “我要先毙了你……” “我要叫救命……” “我不会让你叫出来,即使能叫出,你也要死。” 令狐楚叹口气,苦笑道:“算了吧,印兄……” “你少叫我印兄!你这畜生口气如果变得和善动听,就表示你在转恶毒的念头。” “这次在下是诚心的。”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会安好心?” “说真的,过去在下委实……” “你还敢提过去?狗东西!” “印兄,也难怪你恨我,总之,过去的事不用提了,在下深感惭愧。现在咱们又共患难,大家一条命,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和衷共济同心协力逃生。” “哼!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如果我没有诚心,定遭天打雷劈。”令狐楚沉声发誓。 “你发的誓谁敢相信?” 令狐楚长叹一声道:“在下并不期望你相信,但情势如此,咱们除了合作之外,别无他途。再说,合作对你并无损失,是么?” “再与你合作一次,我这条命死定了。” “不合作,你也活不成,是么?” “哼!你……” “你不否认这是一次机会吧?你肯放过?在下在上船之前,留下了线索,我想,我那些朋友会循线索追来相救的。” “哼!你既然有人相救,还用得着与我合作?” “可是,你如不肯合作,一切枉然。” “哼!你……” “你如不肯合作,万一在紧要关头拖我一把,声张起来岂不糟了?你只要跟我走,我那些朋友会同时将你救走的。” 印佩明知这家伙花言巧语诡计多端,但情势逼人,他不得不先为自己打算,冷笑说道:“只要能出困,在下当然会合作。这次你如果再耍花招,你死定了。” “我保证没有花招,但请放心。现在,咱们来设法弄开这些讨厌的铐链脚镣。” 印佩冷冷地说:“这时打主意除去铐镣,未免太过愚蠢了。” “你这话的意思……” “你受伤不轻,我的伤势也够重,即使能打开铐链,能逃得掉?” “你不认为脱身愈早愈好?” “问题是能不能脱身。” “可是……” “脱不了身,你将是死人一个。” “你要等?” “是的,等等伤好再说。” “万一……这半月中……” “半月长着呢,谁也不知会有何种变化。” 令狐楚心情一懈,笑道:“你答应合作了?咱们一言为定。” “你记住:这次你如果再出卖合作的人,印某必定杀你。”他凶狠地说。 “你这人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目下咱们生死同命,你没有怀疑在下的理由。喂!你看,咱们如果要出去,该如何走法?” “这里是底舱,破壁而出并无困难。” 令狐楚惶然道:“底舱在水下,破壁而出岂不是江水急灌而入?” “当然,你以为是在陆上么?只要往水底一钻,就不怕他们追赶了。” “可是,兄弟是旱鸭子……” “内家气术讲的是调和呼吸,只要你能闭住气,在下便可带你走。” “这……” “在下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水中能耐在下尚可去得。” “好,就这么办,兄弟知道可以信任你。” “你那些朋友是何许人?他们会跟来救你?” “就是追魂使者那群人,但不一定靠得住。”令狐楚平静地说,但心中却颇感不安。那晚甘姑娘的神情已清晰地表现出与印佩关系密切,如果双方再次碰头,后果将十分可虑,必须设法阻止印佩与甘姑娘见面,方有机会占有甘姑娘,绝不容许他们两人有见面叙旧的机会。 这恶贼心中涌起恶毒的念头,不住盘算在脱险后,如何处置印佩。 船过了岳州地境,便不再趱赶,江面辽阔,往来的船只更多,谁会留心这艘似载货为主的货船? 船经螺口,一艘快船从后面赶上了,风帆半满,傍着货船缓缓下航,一名青衣中年人站在舱面,不住向货船打量。 货船的人全躲在舱内,从壁缝向邻船张望。 舱面只有五六名舟子,风帆吃饱了风。但因船大而重,速度并不快,舟子们并不显得悠闲。 在前面看水路的舟子,似乎对傍近同航的快船颇感不耐,终于忍不住高叫道:“喂!老乡,你们的船怎么啦?再这样跟,恐怕要碰撞啦!” 舱面的青衣人嘿嘿笑,说:“怪事,各走各路,你管得着?” “可是,你们跟了大半天,到底是何用意?” 青衣人沉下脸,沉声道:“咱们要等你们泊岸后,登船找几位朋友。” “找朋友?咱们的船只载货,不载客人。” “载货船正好私载人犯。” “什么?你……” “你们的船来自荆州,不错吧?” “对,运些山产下武昌。” “那就对了。” “你是说……” “从三峡逃下一群毛贼,是打劫重庆张大户宝库的要犯,逃至夷陵便分三路逃窜,一批走荆山,一批向施南山区,一批在荆州劫船下航。被劫的船也是货船,与你们这一艘十分相像。” “咦!你们是……” “不必问咱们的来历,今晚你们最好早些泊舟。” “泊舟?不,货期迫切,本船要夜航,以便早些赶到武昌卸货。” 青衣人仰天狂笑,笑完说:“咱们不愿惊扰规矩的船舶,因此不想半途登船免滋误会。如果你们不泊舟,咱们只好强行登船搜查了。” “你们好大胆?可有官府文书?” “哈哈!当然有,前面不远便是嘉鱼县境,咱们的人在前面相候,再见。” 一声叱喝,风帆扯满,船速骤增,向下游飞驶。 船驶出十余丈,青衣人又叫:“贵船千万不可在入暮之前泊舟,不然脱不了嫌疑,小心了。” 船驶出里外,舱内钻出一名中年人,向青衣人道:“贤弟,愚兄算定就是这艘船。” 青衣人淡淡一笑道:“不错,就是这艘船。” “贤弟,为何不动手?” 青衣人不住摇头,笑道:“大哥你想他们与姓印的同归于尽?” “你是说……” “江上交手,咱们不可能全部控制全船。如果小弟所料不差,船下必定有活舱,只消拉开活舱板,人必与船同沉,岂不是两头落空。” “哦!贤弟有道理。可是,咱们先离开……” “经此一来,他们必定做贼心虚,我保证他们走不了多远,便会靠岸起旱,溜之大吉。只要一上岸,哈哈!大哥,岂不是手到擒来么?” 快舟续向下放,中年人不住向后看,说:“贤弟,是不是离得太远了?” 青衣人笑道:“离远了,他们才敢靠岸哪!不过还是到前面等候比较牢靠些。” “到何处去等?” “大哥,你看,南岸是一条二十里长的洲地,宽仅一两里,那一面是辽阔的黄盖湖,除了洲地之外,无路可走,想渡过黄盖湖必须有船。” “对,黄盖湖目下叫黄冈湖。” “是的。不过,叫黄冈湖不如叫汪家湖来得恰当些。”青衣人饱含深意地说。 “哦!你是指拔山举鼎汪家?” “不错,当年魏吴火烧赤壁,吴大帝将这座湖赐给黄盖。本朝定鼎天下,太祖高皇帝将湖赐给武臣汪清。目下,整座湖包括湖岸三里以内的土地,皆是汪家的私产。汪家目下人丁不算旺,但将门虎子,子弟都是骁勇将才,十年前,汪家竟然出了两位江湖豪杰,拔山举鼎便是其中之一。” “这位仁兄惹不得。” “因此,他们不敢往南岸逃。” “北岸是……” “北岸洪湖东岸,有一条小路直达沔阳州,在两阳州取陆路走汉川,水路可从汉江直放武昌。” “哦!这倒很理想呢。” “因此,咱们到洪湖口去等,大哥留意后面,小弟进舱去与师父师叔商量商量。” “好的。这条水路你熟,早些出来知会一声。” 同一期间,货船上的中舱内,十余名以妙手天君为首的黑道枭雄们,也在争论不休。 金枪太保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大声说:“那条快船上没有几个人,咱们没有避开他们的理由。同时,他们志在抢劫重庆大户的强盗,与咱们风牛马不相及,查就让他们查好了,怕什么?” 妙手天君老谋深算,有条不紊地说:“余施主的话,不无道理,但却未能慎思明辨。据贫道所知,在重庆府作大案的人,绝不会逃向下江冒险,四川能藏身的地方多的是。快船上的人,分明在探咱们的底,平空杜撰出重庆大案的鬼话来唬人,谁知道其中有何阴谋?” “道长已认定他们是冲咱们而来?” “贫道有把握断定,他们志在图我。” “是咱们的仇家?” “可能,但恐怕与印三或令狐小辈有关。咱们从兴元寺将人带走,是瞒不住人的。” “道长认为他们是来救人的?”一名豹头环眼大汉大声问。 妙手天君缓缓点头道:“是的。那令狐小辈是大荒毒叟的门人,他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也有不少朋友。姓印的艺业超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前来救人,乃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他们为何不动手?”金枪太保不服地问。 “呵呵!余施主,如果是你,你会在江上动手吗?投鼠忌器,他们当然不傻。再说,他们不敢动手,很可能是实力不足,先行示警,希望能吓阻咱们,再赶到前面去知会在前途等候的朋友,全力相图。” “那么,他们要在前面动手了?” “当然不会跟到武昌,等雷少堡主宰他们。” 一名干瘦中年人说:“咱们不能再拖了,依道长之见,该如何应付?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应变啦!” 老道干咳了两声,慢斯条理地说:“咱们立即靠岸起旱,给他来个金蝉脱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宁可小心些,免得阴沟里翻船,人财两空,岂不太冤?” 七嘴八舌争论许久,最后方同意妙手天君的主意,决定立即登岸。 船向江右略靠,风帆半降。 不久,上游驶下一艘轻舟,相距约半里地,舟子突觉右舷一声水响,一双手搭上了船舷,窜上一个赤条腰插匕首的大汉。 四名舟子大骇,惊叫道:“咦!你这人……” 大汉一言不发,怒豹似的窜上后艄,喝道:“只要听话,不会有人被杀。” 艄公惊呆了,几乎扳不住舵,骇然叫:“大爷你……你是……” “太爷借你们的船。” “这……” “靠上前面的货船,快!不然,你们都得死,船,太爷要定了。” 一名舟子自仗皮粗肉厚臂力大,一声怪叫,从后面虎扑而上。 赤身大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大旋身左手拨开扑来的双手,右掌发如电闪,“噗!”一声响劈在舟子的耳门上,反应奇快。 “嗯……”舟子闷声叫,仰面便倒。 大汉一脚疾飞,将舟子挑飞八尺,“噗通噗通”水响如雷,舟子落水,再也不见浮起。 大汉拔出匕首,声色俱厉地叫:“谁活腻了?上!太爷送他见阎王。” 谁不惜命?三名舟子与艄公,只吓得脸无人色,惊怖地跪下了,狂叫饶命。 船降下帆,靠上了货船。 不久,十余名高手登上轻舟,驮过以薄衾裹住的两个俘虏,船向南岸急驶。 货船仍向下航,只有舟子照料。 十余名江湖高手,大概从未在这一带登岸,不知地势,老道向舟子问:“施主,南岸是何地头?” 舟子心惊胆跳地说:“是……是嘉鱼县地。” 老道大为兴奋,向身旁的金枪太保说:“嘉鱼东面是咸宁,咱们走陆路要比走水路近些,妙极了。” 金枪太保也昏了头,并未追问。 嘉鱼县大着呢,这里距县城,整整还有一百三十里。嘉鱼至咸宁,是一百四十里,至武昌也仅有一百六七十里。 而咸宁至武昌,却有一百八九十里地,人生地不熟,真有得走呢。 县城与县地是两回事,老道并未留心听,金枪太保也未留意,说:“希望真能脱出他们的耳目,咱们得好好赶路。” 船在一处江湾靠岸,四野无人。 老道首先跳上岸,举手一挥,叫:“快上,灭口!” 一声惨叫,一名舟子被一剑穿心。 舵工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反应甚快,猛地抽出舵柄,狠狠地脱手向一刀挥来的大汉劈去,人向后一仰身,一声水响,落水逃命。 “哎呀!得斩草除根。”金枪太保急叫。 三名大汉立即往水里跳,要追杀舵工。但江湾水深,两岸芦苇密布,树枝伸入江面,下面极易藏身。 不久,大汉跳上岸来,苦着脸说:“这小子奸得很,被他逃掉了。” “咱们沿江搜。”老道怒叫。 金枪太保苦笑道:“这会耽搁行程,算了吧。” “不行,万一这小子报官,咱们就惨了。”老道坚决地说。 “等他报了官,咱们已到了咸宁啦!”金枪太保不同意耽搁。 可是,老道却不肯放手。一阵好搜,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上下游三里之内全搜遍了,不见人影。 舵工鬼精灵,躲在水下的芦苇丛中,以芦管伸出水面呼吸,蛰伏不动,丝毫不露痕迹。 众人终于放弃追搜,离开河湾找路。 东行两里地,走在前面的妙手天君怔住了,前面白茫茫一片,暗褐色的湖水一望无涯,对岸有数座苍翠的青山,远在五六里外,湖比大江还要宽阔。 “咦!这里怎么又有一条河?”老道惊疑地叫。 金枪太保也呆住了,说:“老天!咱们身在洲上呢,糟!” 一名大汉苦笑道:“快去找船,找人来问问再说。” 老道向北一指,说:“瞧,三里外好像有田地,有田地就有人,走。” 不久,前面出现一座三家村。 后面,隐隐传来了警锣声。 老道吃了一惊,说:“糟!那小子报官了,村镇鸣锣传警啦!” 果然不错,前面的三家村有人奔走,犬吠声大起,接着警锣声狂鸣。 距村尚有五十步,村前站着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人,手挺锋利的鱼叉大吼:“不许接近,过往客人绕道。” 老道止步高叫道:“施主,贫道有事请教。” “不行,在汪家庄未派人来知会以前,任何外人皆不许接近村口。” “施主到底是怎么一会事?” “不知道,要等汪家庄派人来……” “贫道只是……” “不管你是谁,匪警传来,本村必须自卫,你们快走吧!” 金枪太保大踏步而上,高叫道:“在下是来寻找朋友的,请问……” “站住!”青年人大叫。 金枪太保不加理会,目现凶光向前走,一面说:“在下一个人……” “不许再进!” “在下……” 青衣人举手一挥,两侧的树后草丛弓弦狂鸣,三支劲矢破空飞出,飞行的锐啸声震人心弦。“嗤嗤嗤!”三支箭整齐地射入金枪太保前三尺的地面,箭尾的鹰翎极为触目。 金枪太保心中骇然,不敢再进。 青年人大喝道:“再敢逗留,格杀勿论。” 老道心中暗惊,召回金枪?#蜕担骸安缓茫勖堑酶峡炖肟鹊酱湃说酱铮勖潜阕卟坏袅恕!?br /> 金枪太保恨得咬牙,恨声道:“这小子可恶,我真想刺他一千枪泄恨。” 老道苦笑道:“想不到这一带民风如此强悍,看箭术可知都是武艺了得的人,他们有弓箭,你接近不了的,走吧!” 众人心中焦急,急急上路,绕过三家村,急如漏网之鱼,惶然赶路。 前面有警锣声,后面的警锣声仍在响。 妙手天君心中一紧,说:“咱们必须避开村落,不然势必落在这些蠢夫手中脱不了身。” 金枪太保凶狠地说:“再有人阻拦,咱们杀他个血流成河。” 妙手天君冷笑道:“像你这样任性,会把咱们的老命送掉的。如果村民们毫无戒心,突然杀入村中鸡犬不留并非难事。而目下匪警已传,村落关闭,丁勇齐集,人人为保家而奋不顾身,凭咱们十几个人,能与上百上千的人拼命?你说得未免太轻松了。” 一名中年人见双方将要闹僵,赶忙接口道:“算了吧,目下咱们该打算如何方能离开此地才是。这一带的村镇自卫力特强,附近必定有不凡的领袖人物。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不久之后,声势浩大的民壮将会出现,咱们难免与他们冲突,唯一的办法是赶快离开。” 金枪太保恨恨地说:“还要你说?简直是废话。” 中年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急步前行,脚下加紧。所有的人,不约而同放开脚程。 不久,后面三家村传来了锣声和人声,一艘八桨梭形快艇向下飞驶,在三家村前的江面停桨,一名大汉猛敲警锣,锣声人叫声震耳:“柳村的弟兄注意,有十六名强盗在江上劫船杀人,已逃到岸上来了,快准备出动追捕,候命编队。” “他们向北走了。”村中有人回答。 “小心了,咱们赶到前面去传信。”舟上人叫,锣声又起,船向下游飞驶,八枝长桨齐动,船快逾奔马破水飞驶。 妙手天君领先急走,前面两里左右,出现一座有十余户人家的庄院,远远地便可看到高出树梢的数座高楼,一看便知是颇为富裕的村落。 “咱们要绕过去。”老道焦灼地说。 金枪太保余怒未消,冷笑道:“两面是水,村庄当中而建,如何绕法?游水过去么?别忘了咱们十六个人中,有大半是旱鸭子。” “你想硬闯?” “在下听你的。”金枪太保悻悻地说。 妙手天君苦笑道:“到前面再说,见机行事。” 锣声震耳,庄院只听到锣声,不见人影。 后面两里地,快艇一面鸣锣一面向下飞驶。 妙手天君领着众人接近庄西,众人皆用衣衫将兵刃藏好,埋首急行,心中发紧。 距庄院约百十步,看清了庄土寨墙,墙头站起十余名庄丁,弓上弦刀出鞘,为首的人喝问:“什么人?站住,一个一个过来。” 妙手天君大叫道:“贫道是避难的,后面有强盗,救命!” “强盗在何处?” “快追来了。贫道与这些旅客乘船东下,在南面遇上强盗劫船,我们这些人幸而逃上岸来,强盗们快追下来了,放我们进去躲一躲。” 庄丁将信将疑,叫道:“本庄在未得到信息之前,有警时不许外人进入。” “施主行行好,我们……” “你们快向北走,本庄替你们阻止强盗追杀,谅贼人也过不去,快走。” “是,谢谢施主。” 众人心中狂喜,急急绕村狂奔。 总算骗过了庄丁,过了一关。 前面也有锣声传来,说明前面又有村庄。 不久,江上锣声渐近。 老道心中一动,说:“隐起身形,可能是传信船来了。” 快艇不久驶到,锣声震耳,距岸十余丈飞驶而过,艇上的人不住用目光向岸上搜寻。 妙手天君手心发汗,呼出一口长气说:“果然是传信船,咱们过不了前面的一关。” “咱们该怎办?”金枪大保也有点心乱地问。 “找船。” “到何处去找船?” “必须找到船,在民壮聚集之前远走高飞。”妙手天君语气坚决地说,立即分派五名水性不差的人,至两岸搜寻。 其他的人蛰伏不动,并作应变准备。 令狐楚被裹在薄衾中,委实受不了,叫道:“老兄们,放在下出来透口气好不好?” 妙手天君向两名负责背俘虏的人说:“好吧,放他们出来透口气。同时,很可能不久要与民壮交手,背着难以照顾,反正他们可以走动,让他们自己走。” 两人被放出,但铐链脚镣未除。 令狐楚伸伸懒腰,不住左右察看形势,突然说:“你们走上绝路来了,必定老命难保。” 金枪太保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厉声道:“狗东西!你们最好向老天爷祷告,如果咱们遇上凶险,先死的必是你们两人。” 妙手天君心中一动,问道:“令狐楚,你说这里是绝地?” “不错。”令狐楚龇牙咧嘴地说。 “你认识这地方?” “当然认识。” “说说看。” “这里在下两年前曾经来过,访一位朋友。” “说!不说太爷就先剥了你。”金枪大保沉喝。 “有条件。”令狐楚抓住机会提条件。 “什么条件?”妙手天君冷冷地问。 “解开在下的铐和镣。” 金枪太保大怒,一把将令狐楚拖过,“噼啪噼啪”先来四记凶狠的正反阴阳耳光,再在小腹上来上一记沉重的短冲拳,把令狐楚打倒在地,一脚踏住凶狠地说:“好小子,我这就替你解铐镣。” 说完,金枪出囊锋利的枪尖抵在令狐楚的右肘上,又道:“大爷先废你一双手,再挑断你的手脚大筋……” 令狐楚满口流血,狂叫道:“我说,我……我说,饶我!” 妙手天君赶忙打圆场,说:“先别伤他,叫他说。” 金枪太保的枪尖,移至令狐楚的右颊上,冷笑道:“你如果再敢反抗,太爷绝不饶你。” 枪尖一抖,令狐楚的右颊皮破血出。 令狐楚完全屈服了,泄气地说:“东面那座大湖是黄盖湖,前面那座大村是汪家西庄,也叫湖西别墅。” 妙手天君大惊,变色道:“你……你是说,那是湖西别墅?” “是的。” “是曾开设长江船行的拔山举鼎汪仁的家?” “正是。” “糟了!难怪这一带的村民如此难缠。”妙手天君跌脚叫。 金枪太保也脸上变色,惶然道:“完了,那老狗兄弟四人仁义礼智,全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咱们……” 妙手天君抓住了令狐楚,厉声问:“你在这里有朋友?说,谁?在何处?” “这……” “你,说有你的好处,不说,你先死。” 令狐楚反而镇定下来了,伸出双手说:“解了在下的铐链,在下带你们寻活路,不然免谈,在下豁出去了。” “你敢不说?”金枪太保扬枪怒吼。 令狐楚冷笑一声道:“在下早晚是死,早死晚死并无区别,有你们垫在下的背,在下死而无憾。带你们出险,在下将死得孤孤零零凄凄惨惨,何苦来哉?阁下,要动手你就动吧,在下如果皱眉,便是狗娘养的畜生。” 金枪太保的金枪扎出了,令狐楚仅冷哼一声,冷冷地盯视着对方,夷然无惧。 枪尖停在令狐楚的左肩井上,入肉三分。 令狐楚冷笑道:“刺呀,老兄,怎不用劲?手软了不成?” 妙手天君拉开金枪,向一名大汉说:“解他的铐链。” 前面,传来了牛角声,民壮出动了。 令狐楚双手恢复自由,欣然地说:“如能除去在下的脚镣,在下可以快些带你们出险,如何?” 情势逼人,妙手天君不得不接受勒索。 “跟我来。”令狐楚领先便走,疾趋东北角。 两名大汉挟住印佩,连拖带拉赶路,脚镣声响叮当,步履艰难。他叫:“令狐楚,替在下讲讲条件,怎样?” 令狐楚扭头大笑道:“哈哈!你是雷少堡主所要的主客,忍着点,少费心啦!哈哈哈哈……” “你这畜生!”印佩恨恨地咒骂。 穿越一座树林,不久,湖边的柳林前,出现一座茅屋,一名驼背中年人,好奇地目迎这群不速之客。 令狐楚急步而进,兴奋地叫:“谢谢老天爷,友芳兄你在家。” 驼背中年人一惊,讶然迎上道:“咦!令狐老弟,稀客稀客,屋里坐。” 令狐楚急急地说:“小弟不是来坐的,有事相求。” “咦!你……” “借你老兄的船,送咱们过湖。” 友芳兄一怔,说:“老天!警锣声传遍五里十三村,原来……” “友芳兄,事急矣!你……” “不行,你知道与汪家作对,要冒多大的风险?” 令狐楚脸一沉,说:“友芳兄,你欠小弟一份救命恩情,你没忘记吧?” “愚兄当然不会忘记,可是……” “可是,小弟目下需要你报答。” “老弟,你知道……” “我知道有风险,可是,你别忘了小弟已到了你老兄的居处。” “我这里……” “你这里目下是隐居五载的残废老渔翁居所,但你不怕招出天残魔驼董金城的底细?” 妙手天君吃了一惊,插口道:“咦!施主是二十年前威镇关洛的天残魔驼,幸会,贫道妙手天君道正。” 天残魔驼长叹一声,顿脚道:“罢了,我送你们走。” 在芦苇丛中拖出一艘渔舟,推入水中,天残魔驼沉静地说:“船小,但很安全,你们都躺在舱底。” 金枪太保跳上船,不住嘀咕:“船这么小怎能躺下十八个人?” 天残魔驼怒声道:“堆上去,躺不下也得躺,不愿躺的人可留在岸上,我也可以省些劲。” 人全躺下了,像货物般挤成一堆。 天残魔驼不慌不忙,将一些渔具往人堆上置放,荡着双桨驶出芦苇密布的湖湾,滑入波涛起伏的浩瀚湖面。 妙手天君压住令狐楚,附耳道:“阁下,你的朋友很好。但你如果透露丝毫口风,或者玩弄诡计,贫道先杀你。” “在下并不傻。”令狐楚冷冷地说。 后艄桨声徐徐,天残魔驼苍凉的歌声在湖面飘荡:“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金枪太保紧握住金枪,掌心冒着汗水,低声说:“道长,驼老怪你对付得了么?” 妙手天君也低声说:“咱们尽量不惹他,真要动手,咱们两人或许对付得了。” 令狐楚冷笑道:“如果我是你,便不会愚蠢得去打魔驼的主意。” 黄盖湖东北辽阔,西南狭长。船向东北角航行远出四五里,天色已是不早。 西岸警锣声与牛角声皆已停止,辽阔的湖面,散布着三五艘渔舟,显得和平安详,距岸约两里地,天残魔驼突然将桨挂上,抽出藏在腰中的一条三尺六寸长的织金九合宽腰带,用沉雷似的嗓音大喝道:“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金枪太保一听口气不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一跃而起,人化龙腾上了后艄,金枪招发“毒龙出洞”,连人带枪向魔驼刺去。 金丝带一挥,“啪”一声响,金枪被缠住了,带尾一卷之下,“叭”一声抽在金枪太保的右胁。 “哎呀!”金枪太保狂叫,金枪脱手,人向船外掉,幸而左手抓住了船舷,仅下半身落水,挂在船外鬼叫连天,想爬上也力不从心。 天残魔驼金丝带一抖,金枪化虹而飞,飞出十丈外,一声水响,遽沉湖底,冷笑道:“鼠辈敢尔?乃公横行天下,没有人敢在乃公面前如此无礼,你得死!” 妙手天君大骇,十六人中,金枪太保的艺业名列第二,仅比妙手天君略次一筹,但在天残魔驼一击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大事去矣。生死关头,老道不得不考虑后果,一把揪起令狐楚,大叫道:“董施主,有话好说,你不要令友与咱们同归于尽吧?” 天残魔驼抽向金枪太保天灵盖的金丝带急收,怪眼彪圆地说:“我魔驼已还了令狐楚老弟的救命债,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董施主,令友在平安登岸之前,债不能算是还清,对不对?” 令狐楚真怕老道情急,赶忙说:“友芳兄,饶他们一次吧!” 妙手天君接口道:“董施主,你送咱们过湖登岸,贫道便放了令友,如何?” 天残魔驼冷笑道:“我驼子从不接受他人的条件。你们快把敝友与那位上了铐链脚镣的人放过来,我送你们登岸,不然,你们都得落水喂王八。” “施主……” “不许再说。” 妙手天君大声道:“施主该听说过天下第一堡,这两人是雷家堡所要的死囚……” “闭嘴!你敢抬出雷家堡的名头来唬我?好,你们每人砍下一条左臂,回去叫雷家堡的小辈,来黄盖湖找我天残魔驼算帐。” “施主请勿误会,贫道以为施主与雷堡主有交情,因此……” “呸!姓雷的配与我魔驼攀交情?你少做梦。快将人放过来,不然我驼子要动手了。” “好,好,放人,放人。”妙手天君惶然地说。 印佩正感欣慰,没料到令狐楚却说:“友芳兄,那人与小弟无关,让他们带走好了。” 印佩只气得七窍生烟,咬牙道:“令狐楚,你这畜生!” 令狐楚给了他一顿结实的拳脚,几乎把他打昏,最后得意地狞笑道:“我不要你的命,留给雷少堡主剥你的皮。天下间有两件事足以令男子汉不惜一切去争取,那就是名与色。你在白河不该霸住玉芙蓉不放,你不死,我永远不会放过你,你居然妄想和我合作,简直是昏了头。哈哈!别怨我你安心地去死吧,雷少堡主会好好替你安排的。” 令狐楚到了后艄,船继续向湖岸驶去。 船距湖岸两丈,天残魔驼叫:“东北行三里地,便可找到路,右至蒲圻,左至嘉鱼,快滚!跳下去!” 船上的令狐楚哈哈狂笑,笑完说:“朋友们,寄语雷少堡主,叫他拭颈以待,在下早晚要宰了他的,除非他把玉芙蓉乖乖地让给我。好走,不送了。” 上得岸来,十六个人浑身泥水。 金枪太保丢了珍逾性命的金枪,更是心疼,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令狐楚,咱们江湖上见。” 天残魔驼阴笑道:“南面不足三里,是汪家的湖东别庄。湖西有警,湖东也情势逼人,高手齐出势所难免,你们如果腿不快,那就有得瞧了,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周年忌辰。哈哈!但愿你们能逃得性命,不然我驼子也就呆不下去啦!” 妙手天君心中一紧,立即催促众人上路。 印佩被两名大汉挟持着,一脚高一脚低急奔。 不久钻入一座矮林,在前面开路的两名大汉看到了道路,也看到了在路上巡逻的一小队民壮。 妙手天君不敢再走,命众人在林中休息,等天黑后再上路。 他们决定改走蒲圻,嘉鱼附近河流与大湖泊甚多,不良于行,避之为上。蒲圻是山区,桥梁渡口甚少,脱身容易,只消赶到蒲圻便平安大吉了。 他们却不知,黄盖湖闹匪的消息,已经远出数十里外了,有关的人正向附近急赶。 第三十二章 妖女荡娃 夜来了,天宇中万里无云,众星朗朗,气温急剧下降,寒风一吹,露结为霜。十七个人身上湿透,饥火中烧,果真是饥寒交迫,不是滋味。 印佩反而能支撑下去,他对脱险极有信心,尽管一步步接近武昌,接近雷少堡主,接近死亡,但他却十分镇静,深信自己必可脱身。 唯一可虑的是雷少堡主可能来接人,他必须不断地等候脱险的机会,盼望雷少堡主不要赶来。 他也知道,雷少堡主不可能知道妙手天君一群人的行踪,因此颇为自信,在到达武昌之前必可脱身,胁伤正以奇快的速度复元,机会快到了。 他尽可能隐藏自己情绪上与体能的变化,表现得萎靡不振垂头丧气,让对方逐渐消去戒心。 众人走上了右面至蒲圻的小径,岂知愈走愈不对。十六个人中没有一人知道蒲圻的方向。 至蒲圻该向东走,而小径却向北又向北。 他们却没弄清天残魔驼的话,这条小径是黄盖湖至嘉鱼的小道,左至黄盖湖北面的各处村庄,右至嘉鱼县城。 小径的右面半里地,另有一条通向蒲圻的小径。魔驼并未欺骗他们,只是没将左右两条路说明白而已。 走了十余里,前面传来了犬吠声,也看到了灯光。 妙手天君大喜,说:“好了,可找到地方歇息了,已经远离黄盖湖十余里,按理该安全啦!先找些酒菜,填饱五脏庙再说。” 金枪太保余悸犹在,垂头丧气地说:“道长,走远些比较安全。依在下看来,咱们离开黄盖湖并不太远。” “并不太远?咱们走了半个多时辰,没有二十里也有十七八里,你以为咱们的脚程不够快?” 急于逃出险地,脚程怎能不快?像他们这种走法,比常人奔跑的速度差不了多少,一个时辰走三十里,已是最低的估计了。 十六个人皆浑身冒汗,潮湿的衣裤已快被体热迫干了,有几位仁兄已气喘如牛,已支持不了多久啦! 金枪太保苦笑道:“道长如果留意些,便知在下所言不虚了,小径左盘右旋,绕河绕池曲曲折折,十七八里地如果拉直,恐怕不到一半路。” 一名中年人拭掉脸面上的汗水,接口道:“不管,饥火中烧,委实受不了,无论如何,得找地方弄些食物充饥,不然便得躺下啦!” 另一名大汉也随声附和,说:“咱们赶两步,到前面庄子里找食物充饥,天色尚早,村民定然尚未就寝,找食物当无困难。” 不久,村影入目。疏落的果林,池塘一弯垂柳,只有六七户人家。 先前所看到的灯光,原来是一座略具规模的庙宇,走近了便可看清庙门外灯笼上的字,写的是“玄天大帝庙”。 妙手天君大喜,说:“妙哉,不必惊动村民了。” 三头猛犬在村口迎客,张牙舞爪极不友好。庙中出来了一名香火道人,喝退了猛犬。 妙手天君上前行礼说:“道友请了,贫道偕施主们途经贵地,暂借宝殿歇息片刻,尚请道友方便一二。” 香火道人不住打量众人,堆下笑说:“道友客气了,请入内侍茶。” “谢谢道友方便,打扰了。” 香火道人在前领路,踏入庙门。按理,妙手天君该先至大殿向神行礼,但他却向西廊的客厢走。 殿门外阶上,站着两名小道童,目迎所有的人进入客厢,方入殿而去。 客厢是进香施主们安顿洗漱的地方,须在此净手方可至殿堂进香拜神,设有客厅、厢房、与女眷梳洗的内间。 香火道人肃客就座,目光落在上了铐镣的印佩身上,脸上居然未露惊容,淡淡一笑向内叫:“小龙小虎,快与施主们奉茶。” 妙手天君取出一锭银子奉上,笑道:“道友,不瞒你说,这几位施主腹中饥饿,请道友张罗些酒食,愈快愈好,谢谢。” 香火道人接过银子,向后院走,在走道口转身笑道:“诸位先不必急于进食,你们有几位朋友要来与诸位叙旧。” 妙手天君脸色一变,戒备地问:“道友,你说咱们有朋友要来?” 香火道人向门外一指,说:“瞧,这不是来了么?” 厅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人影,当门而立的人,赫然是白天站在轻舟的舱面上,与货船水夫打交道的船夫,打扮依旧,但腰间多了一把分水刺。 后两人皆是年届花甲的老人;一穿灰袍,佩剑;一穿青袍,佩刀。两人手中皆点着一根山藤杖,相貌凶猛,红光满面,鹰目炯炯有神。 右面的佩剑老人阴阴一笑,向同伴说:“沈贤侄说他们不敢走黄盖湖,要到洪湖去等,却被老夫料中了。在此地却等到啦!哈哈!瓮中捉鼈哪!” 妙手天君一眼看清了船夫打扮的人,便知要糟。 五个人谈笑自若,跨入厅门。 佩刀的老人冷冷一笑,说,“沈贤师侄也够精明的,一听说黄盖湖闹匪,便猜出是这几个小辈,因此赶来相候,果然不出所料。” 妙手天君拔剑迎上,沉声道:“诸位为何而来?” 佩剑老人用杖向老道一指,说:“为你而来。” “前辈是……” “老夫姓韩,名轩。” “老夫杨松。”佩刀的老人接口。 妙手天君大骇,脱口叫:“虎牙双煞!” 大煞韩轩鹰目一翻,沉声道:“知道老夫的名号,还不丢剑?” “前辈……” “说!是你们杀了乘风破浪?” 妙手天君骇然道:“老天!贫道根本不认识乘风破浪。” “什么?你敢否认?” “贫道可以发誓……” “住口!” “老前辈……” “哼!乘风破浪到虎牙山老夫的住处,拜求老夫出面,助他对付一个姓印的小辈。他乘船先走,老夫召集子弟晚到两天,到达石首,方知你们杀了乘风破浪与他的一众弟兄,劫走了印小辈。” “老天……” “叫天没有用,有人亲见你们在兴元寺劫人。说!对不对?” “贫道在兴元寺擒捉印小辈……” “那就对了。” “可是,兴元寺内根本没有乘风破浪的人……” “闭嘴!你们叫酒狂在码头截杀乘风破浪,带人到兴元寺劫人,还敢否认?说!酒狂为何不在?” 大煞韩轩咄咄逼人,根本没给对方有申辩的机会。 一名中年人反而贾勇上前,大声道:“老前辈明鉴。咱们是雷家堡的朋友,接到雷少堡主的手书,助他擒捕对头印三与令狐楚,为朋友两胁插刀,义不容辞。那酒狂乃是咱们黑道朋友的死对头,凭晚辈几个不成气候的江湖末流,怎请得动那老酒狂老匹夫?老前辈见多识广,当知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咱们到兴元寺擒人,确是不见有乘风破浪的弟兄,不然岂敢同类相残?据晚辈所知,乘风破浪也是……” “他也是为雷家堡出力擒捉姓印的小辈,你们不该如此对付他。”大煞韩轩仍然声色俱厉地说,但口气已不如先前凌厉。 妙手天君已听出转机,收剑欠身道:“贫道天胆也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撒谎,目下印小辈在此……” “拖他出来。” “是,贫道遵命。” 一阵铁链响,印佩被推出。 两煞不住打量萎靡不振的印佩,惑然问:“这嘴上无毛的小辈,竟然是雷家堡传书天下要捉的人?怎么一回事?” “这人艺业了得哩!”妙手天君说。 “了得?他能飞天遁地?有三头六臂?” “他胁下挨了一剑,伤势甚重,老前辈不可小看了他。”老道讨好地说。 “呸!”大煞一口浓痰,吐在老道的脸上,怒声道:“滚你的蛋!你插什么嘴?” 妙手天君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拍在马腿上挨了一记,悚然退后两步,不敢再插嘴。 大煞用杖搭在印佩的天灵盖上,沉声问:“小子,你说,老道的话是真是假?” 只要印佩加以否认,妙手天君一群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妙手天君心中叫苦,暗骂大煞该死,哪有这样问口供的?简直是岂有此理,存心坑人嘛。 可是,老道白担心。印佩不是个无赖小人,也看穿了大煞借刀杀人的诡计,不理睬大煞找借口的阴谋,站直身躯摇头道:“在下不知道牛鼻子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兴元寺中,的确没有乘风破浪的人,在下也不是私盐贩子的俘虏,而是被朋友所卖,不幸落在妖道手中的,凭他们这几块料也擒不住在下。” 他口中在说,心中却大喜欲狂。他的恩师酒狂来了,带给他一线生机。 但听大煞的口气,他却又不希望酒狂前来。听大煞的口气,似未将酒狂放在眼下,万一两煞真有把握,恩师酒狂岂不糟了? 大煞神色一变,收回杖冷笑道:“好小子,你很有种。” “夸奖夸奖。”他故作轻松地说。 “你知道你日后的遭遇么?” “当然知道。” “你不想找人垫背?” “找人垫背,不能违背良心,是么?” “好,老夫看得起你。”大煞嘉许地说,转向妙手天君喝道:“老道小辈,给他除下铐镣。” 妙手天君惶然道:“老前辈,这人是雷少堡主……” 大煞将杖伸出,老道大惊,话咽回腹中,悚然后退。 大煞哼了一声,说:“你们十六个人,把兵刃缴了。” “这……” “跟着老夫走,等查明乘风破浪的事水落石出,的确与你们无关,老夫方能释放你们。” “老前辈……” “住口!不许你再多说话。印小辈由老夫带走,由老夫带至武昌,叫雷家堡派人来接。” “这……” 大煞举手一挥,门外鱼贯进入八名青衣人,领先的中年人喝道:“解兵刃,百宝囊也取下来。” 妙手天君岂敢不遵,十六个人惊惶地缴出兵刃和百宝囊。 印佩的铐镣也除去了,脱身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大煞向一名中年人招手,说:“修良,你与修平负责看管印小辈,不要难为他,这小辈是条汉子。当然,如果他想逃走,又当别论。” “小侄遵命。”修良欠身答。 “好,人交给你两人了。” 修良走近印佩,沉声问:“小子,你答应不逃么?” 印佩淡淡一笑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便得设法逃脱。” “你……” “你瞧着办好了,反正在下已手无缚鸡之力,上铐上镣点穴道,在下不在乎。” “你还敢逞强?” “你要印某摇尾乞怜?算了吧,在下早晚是死,死也要死得光彩些,乞怜,办不到。” 修良大怒,举手一掌拍出。 “住手!好没规矩。”大煞沉叱。 修良乖乖收回掌,讪讪地说:“小侄知错。” 蓦地“啪”一声暴响,大厅一暗,东西两盏明灯,东面那盏突然爆炸熄灭。 二煞一怔,举目四顾叫,“咦!灯怎会自爆?” 大煞一闪不见,出了厅门。 轻笑声入耳,似从梁上传下。 二煞抬头上望,上面梁桁清晰在目,哪有人影? “是女人的笑声。”一名大汉叫,抢至东窗下。 “出去搜!”二煞怒声叫。 众人纷纷抢出,二煞却冷然戒备。 不久,大煞飘入,凛然地说:“人已走了,是个年轻女人。” “师兄看见了?”二煞问。 “看见了,在西窗下,愚兄出去她刚走。” “没追上?” 大煞脸一红,摇头道:“身法奇快,为武林所罕见,只看到黑影冉冉而逝,比咱们高明。” “那……师兄怎知她是年轻女人?” “愚兄嗅到香粉味,猜想是年轻女人。师弟,今晚须严加戒备,敌友不明……” “她敢戏弄咱们,是敌非友。”二煞愤然地说。 “很难说。咱们一未闻声,二未见影,灯火便被击灭,如果她是敌非友,恐怕咱们已有人受伤了。” 一名正在检查灯座的大汉,举起一段寸长的指大树枝,叫道:“是用树枝击毁明灯的,树枝贴在壁上而未损墙壁,高明极了。” 大煞哼了一声,说:“咱们赶快安顿,她会再来的,咱们等她。哼!老夫倒要看看她是何人物。” 三更天,庙右半里地的一座荒林中,两个黑影相对席地而坐。林下虽黑,但仍可看清轮廓,是两个女人,一穿劲装,一穿衣裙,都带了剑。 坐在下首的女人,赫然是九尾狐沈丽姑,低声问:“柯小妹,真的不是雷少堡主?” 柯小妹是穿衣裙的少女,笑道:“不是。听口气,姓雷的仍在武昌。” “既然不是他,那……咱们去救印佩,可好?” “不行,你我两人成不了事。” “只要姓雷的小畜生不来,怕什么?” “那两个叫虎牙双煞的老鬼,很难对付。” “老天!是虎牙双煞?” “是牛鼻子老道说的,他们自通名号,一叫韩轩,一叫杨松。” “哎呀!正是他们。” “咱们不能冒失,画虎不成那就糟了。哦!沈姐姐,你与那位姓印的很要好么?” “是的。他……” “可是,他比你年轻哪!” “好朋友并无年龄之分,是么?” “你们要好,仅止于朋友?” “真的,不骗你。” “哦!你那位朋友确有男子汉光明磊落的气概。” 九尾狐噗嗤一笑,说:“柯小妹,你喜欢他么?” “啐!你胡说什么?沈姐姐,先到舍下歇息,好好商量打算,急不在一时,今晚不能去了,他们正在守株待兔呢。走吧,时光不早了。” 东行里余,水色入目,竹林围绕着一座广约十余亩的池塘,平静的池面,反映着点点星光,微风过处,光影摇曳,情调幽美。 小径通向池边的一栋茅屋,透出一丝柔和的灯光。 远处,零星传来三五声犬吠,打破四周的沉寂,可知附近必定另有村落。东西里余,是数座小土山,草木葱茏,黑黝黝杳无人迹。 少女领先而行,向灯光一指,说:“这就是寒舍,快到了。” 九尾狐笑道:“尊府好幽静,确是隐居享清福的好所在。” “是的,这里一年中,极少有人前来打扰。” “生活太单调,不嫌清苦么?” “本来就是隐居嘛,不是很好么?” 距茅舍尚有百十步,顶门上空突传来飒飒风声。少女吹了一声口哨,娇喝道:“大金,不可慢客。” 风声徐敛,一个黑影从顶门上空一掠而过。 九尾狐笑道:“令堂仍然养鹰,不怕被仇家发现么?” 少女轻掠鬓脚,微喟地说:“这是家母从关中带来的大金和小金,它们随家母十余年,忠心耿耿不肯离去,家母也难以割舍。好在它们白天远至山区猎食,晚间返家栖息,神禽通灵,不会引人注意,一向平安无事。” 前面,传来三声弹指声。 少女急步而进,娇唤道:“娘,你猜谁来了。” 门外暗影中,传来微愠的语音:“娘不管谁来了,你知道我们已谢绝一切应酬,不与外界往来么?” “娘……” “娘只知你进城购物,该在日落前返家的。” 九尾狐急步趋前,向站在竹影内的老妇行礼道:“柯姨,还记得丽姑么?” 老妇哼了一声说:“你还没死?” 九尾狐笑道:“我刚四十出头,还有两个四十岁好活。你比我大几岁,要死的话,你该死在我前面。” “哼!你……” “柯姨隐世五六年,无人知道你的下落,要不是在嘉鱼县城小妹认出我这个沈姐姐,我还不知你已跑到江南来隐居呢,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仍是这副阴阳怪气德行,好教人失望。嘻嘻!不请故人入室小叙么?” 老妇向柴门走,冷冷地说:“像你这种人,最好不要上门。” “嘻嘻!我就这么不受人欢迎?” “欢迎?哼!你比瘟疫还令人可怕。而你那位师父,更可媲美洪水猛兽。” 九尾狐突然跟上,附耳笑道:“别忘了,你曾经和洪水猛兽相好过一段时日。” 老妇大怒,猛地一肘后撞。 九尾狐却鬼精灵,先一步跳开了,娇笑道:“柯姨,要不要我说给小妹听?” 柯小妹急急接口问:“沈姐姐,是什么事?” “住口!”老妇怒叱。 “娘……”柯小妹惶然叫。 老妇一面推门,一面向九尾狐厉声道:“沈丽姑,你小心我剥你的皮,不信你试试看?” 九尾狐却格格笑,挽住柯小妹笑道:“柯小妹,我在说你娘当年的英风豪气,碰了一鼻子灰,你们潜心归隐,不愿旧事重提。” “这……这为什么?” “嘻嘻!小妹,俗语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江湖人闯荡一生,得意时青云直上,失意时花落水流。有些事回味无穷;有些事不堪回首。前情若梦,往事如烟,每个人必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永远不希望有人提起,就是这么一回事。” 柯小妹怔怔地说:“沈姐姐,你的话我似懂非懂。” “嘻嘻!你最好不懂。你年轻,八年前你我相聚,你还是个刚会跳跳蹦蹦的野丫头,别后便天各一方无缘重聚,大概从那时起,你便与你娘南下隐世潜居,从此便粗茶淡饭与世隔绝,有关你娘的事,你最好不要问。” 主客在草堂落坐,灯光明亮,可看清主人母女的相貌。老妇其实不算老,半百左右的人,该有端肃慈和,举止安详的风华。 但她,荆钗布裙,脸上有不该有的苍茫老态。唯一仍显得年轻的是她那双鹰目,深陷眶内但冷电四射。 柯小妹年仅二八,出落得花朵般娇媚动人,青布衫裙朴素大方,略带三分稚态惹人怜爱。 九尾狐挽着柯小妹的小腰肢,轻掀着鼻翼,笑道:“好香,小妹,你用脂粉薰衣?” 柯小妹羞笑,说:“我家没有脂粉,后园里有不少奇草异花,用来薰衣颇为清雅,我喜欢。” “应该的,哪家青春女儿不爱香……” 老妇哼了一声道:“丽姑,我不许你对她说这种话。” 九尾狐似笑非笑地说:“遵命,不说就不说。但我要问你,你打算把小妹埋葬在这种荒山野地里?人,不可能与世隔绝的,尤其是女人,那太苦了,是不是?” 老妇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说:“你少管老身的闲事。” “柯姨……” “你是客人,如果你知道作客之道,我会以客礼相待,不然……” “不然,我会知趣地告辞。” “你知道就好。”老妇冷笑着说,转向柯小妹问:“女儿,为何不早归?” 柯小妹欠身道:“娘,女儿知错。午间出城时,碰上沈姐姐,她不认识女儿,女儿却记得她,她与八年前一样,似乎仍然是八年前的她。” “你们又回城了?” “不,沈姐姐说,她有了困难。” 老妇冷厉的目光,狠狠地转落在九尾狐身上,九尾狐长叹一声,凄然地说:“柯姨,家师与几位师妹,上月惨死奚家庄。” 老妇动容,默然良久,方幽幽地说:“抱歉。可是,令师确也造孽太多。” “我不甘心。”九尾狐目闪凶光地说。 “你不能把我女儿拖下水。”老妇沉声说。 九尾狐又是一声叹息,苦笑道:“先前我不知你母女不问外事,已嫌晚了。” “什么?你……”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仇家是霹雳雷振声的儿子,叫毒剑雷奇峰。” “老天!你怎么与雷家结仇?”老妇惊呼。 “柯姨,江湖道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金科玉律,有时是行不通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意中适逢其会,躲也躲不开。” “我不想听,也不想卷入恩怨是非。” “但我来了,你无法脱身事外。” “哼!你休想。” “我有一位朋友,不幸落在雷少堡主的爪牙手中,他们也受到仇家拦截,逃至黄盖湖西岸,杀人劫船,黄盖湖汪家……” “哦!白天传来的警锣声,定是此事。” “我请小妹相助,在玄天大帝庙盯上了他们。” “你……” “小妹露了一手,鹰神柯大嫂的女儿,家学渊源果然不同凡响,虎牙双煞居然失风。” 鹰神柯大嫂怒目相向,沉声道:“你有意拖小女下水,我不饶你。” 九尾狐冷冷一笑,说:“家师太过忘情……” “住口!” “你要我怎办?柯姨?”九尾狐阴笑着问。 鹰神柯大嫂向柯小妹挥手叫:“女儿,回房安睡。” 九尾狐格格笑,道:“柯姨,小妹长大了,有些事她该知道的,来日方长,早晚她也会知道,是么?” “你敢威胁我?” “我怎敢?柯姨,我想,我那位朋友……” “你的朋友,还有什么好东西?哼!” “正相反,这人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大丈夫,不信你可以问问小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人并不真是我的朋友,可说是介乎朋友与仇敌之间的人。” “哼!说得妙。” “据我所知,雷少堡主派来接应的人,明日可能赶到,而另一批人,也得到消息要前来救人。” “那不是很好么?” “因此,我得赶快将人救出。如果有你……” “我不管。”鹰神柯大嫂坚决地说。 九尾狐冷笑道:“不管也罢,柯小妹已经答应我……” “我不许她介入。” “但小妹已经插手。同时,玄天大帝庙那些人,他们会查出小妹的底细的。既然柯姨袖手,我只好告辞了。” 九尾狐冷冷地说完,离座向柯小妹笑道:“小妹,日后你我择期相聚,姐姐会告诉你一些武林秘辛,江湖秘闻,其中有些牵涉到令堂,保证你听得拍案惊奇,有趣得很。” 鹰神柯大嫂脸色不住的在变,被九尾狐抓住痛脚,当女儿之面,真无法可施,沉声:“坐下,咱们好好谈谈。” 九尾狐心中狂喜,坐下说:“柯姨有何见教?” “我助你救人。”鹰神柯大嫂一字一吐地说。 “真的?柯姨,谢谢……” “先不必谢我,我只能说助你,是否能将人救出,谁也不敢说有把握。” “我相信柯姨会尽力的。” “那是当然。” “那我就放心了。” “事毕,你必须立即离开,不许你兴风作浪。” “我会走得远远地,只当我没到过黄盖湖。” “那就好。现在,先把你所知道的情势说出,以便相机行事。” 同一期间,黄盖湖出水口石头、清江二口,同时有神秘的船只驶入。 嘉鱼县城中,一群来历不明的高手,夤夜越城而出,同向黄盖湖急赶。 从石头口驶入的船,是酒狂一群江湖怪杰。 从清江口驶入的船,是追魂使者与甘姑娘一群豪客。 越城而出的人中,有雷家堡四大金刚之一的铁腕银刀。 这位仁兄的银刀已被印佩所夺走,目下改用单刀,想打造另一把作为标帜的银刀,短期间谈何容易? 玄天大帝庙东面里余的茂林中,天残魔驼与令狐楚,潜身相候坐山观虎斗,希望从中捡便宜。 整晚,有人不断向各处村落打听消息。 各村的民壮,也磨拳擦掌候命出动追捕江洋大盗。黄盖湖汪家的子弟,派出信差传递擒贼大计。 八批江湖高手汇聚黄盖湖,各有所图,群魔乱舞,侠客云集。 四更末五更初,玄天大庙掌起了灯火。 大煞韩轩向垂头丧气的妙手天君叫:“咱们赶早动手,至陆溪口上船,直放武昌。老夫警告你,沿途你们如果想打主意脱逃,杀无赦。” 妙手天君哭丧着脸说:“贫道不想脱逃,因为贫道不是杀乘风破浪的凶手,逃岂不是反而罪名落实?” “你知道就好。到陆溪口之后,咱们的船东下,乘风破浪的弟兄,随后赶来指认凶手,你不逃,该是聪明人。”大煞语气稍温和地说。 印佩被押出了,在两名大汉左右挟持下,显得毫无生气,步履艰难,二煞杨松跟在后面,不耐烦地说:“这小子像条病狗,怎能赶路?” “把他架着走,走不动再派人抬。”大煞说。 妙手天君接口道:“这小子仍可行走,小心他逃走,不如仍上铐镣,比较安全些。” 大煞怪眼一翻,沉声道:“你给我闭嘴!不要说一个半死人,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过老夫的掌心,上铐镣的人该是你而不是他。来人哪!把他铐上。” 上来两个人,捉小鸡似的替老道上铐,其中一人冷笑道:“你这叫自作自受,谁叫你小看咱们师父?” 妙手天君不敢反抗,乖乖就铐。 大煞踏步庙门,向二煞说:“师弟,你在前面探道而进,小心昨晚那该死的女人,不可大意。” 二煞带了三个人上路,其他的人押了妙手天君十六个人在中,大煞带了四个人,押着印佩断后,取道向陆溪口急进。 印佩的胁伤其实已无大碍,但他并不急于脱身,时机未至,不可冒险,以免意外,万一脱逃不成,双煞一怒之下,老命难保。 后面半里地,天残魔驼与令狐楚远远地跟踪。一面走,天残魔驼一面问:“老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跟踪,如果你要那姓印的小子,老夫早就替你弄到了,在船上你为何不说?” 令狐楚大笑道:“论心计,你不如我。” “你另有打算?” “是的,我要等他们将雷少堡主引来,暗中给那姓雷的一记暗箭,我便可为所欲为了。至于姓印的小子,根本不足虑,斗智他毫无机会,斗力他目下伤势不轻,一月之内他休想在我手下讨好,杀他易如反掌,何足道哉?” “你要我一直跟下武昌?” “不会的,乘风破浪早就将信息传出,屈指算来,雷少堡主也该赶来接人了。你不会打退堂鼓吧?” “好吧,我答应你。”天残魔驼低声答,突然扭头回顾。 “怎么啦?”令狐楚发觉有异,低声问。 “后面有人跟踪。” “真的?” “不会有假。”天残魔驼坚决地说。 “逼他出来。” “时机未至。” “要等拂晓?” “不,拂晓他们便拉远了。” “那……” “前面的小山下,正好对付,走,不要回头张望,以免引起他们生疑。” 前面,开道的二煞已绕过草木葱茏的小山脚,山左是一座芦苇密布的大湖,足有百亩大。 太白金星已升上树梢,将近破晓时分了。 前面火光一闪即没,接着传来三声鸡鸣。 二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立即向下一伏,向一名手下低声说:“前面有埋伏,速去禀报你师伯,暂且隐伏,多派两三个人来,到前面搜搜看。” 不久,来了三个人。二煞低声指示,六人左右一分,隐没在茂林深草中,小心搜索前进。 天残魔驼与令狐楚,并不知前面的人已经停下,续向前走,接近小山下。 “你先走,在前面三二十步再从左面绕回。”天残魔驼低声说,突然闪入一株大树下隐起身形。 令狐楚续向前走,暗中戒备。 第三十三章 真假印佩 不久,一个黑影停在二十步外,站在路中不言不动,像个幽灵。 天残魔驼心中冷笑,忖道:“这家伙机警得很,已发觉有异了。” 双方皆静候对方现身,僵住了。 黑影矮小不像个成人,相距二十步外,路两侧是树林,天色太黑,因此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无法看清形态,显得阴森可怖,几疑是鬼魂显形。 天残魔驼自命不凡,耐性有限。况且挂念着跟踪的事,岂能在此干耗?明知对方定是难缠人物,但他已忍不住怒火上升,悄然解下了九合金丝带,便待闪出。 突变已生,令狐楚已先一步发动袭击了。 令狐楚从侧方绕回,已看到了路中的黑影,便不再与魔驼会合,蛇行鹭伏接近了黑影左首两丈左右,毫无声息发出一枚透骨钉。 他却不知,黑影早就发现他了。 透骨钉一闪即至,无声无息。 黑影有意无意地跨前一步,透骨钉以半寸之差,从身后飞过,一阵枝叶响,落入对面的树林。 令狐楚以为黑影迈步是巧合,心中暗叫可惜。钉落林中发出响声,不能再等了,猛地长身而起,先发出三枚透骨钉,同时拔剑飞扑而上。 黑影向下一挫,鬼魅似的一闪不见。 这瞬间,草丛中伸出一根拐杖,疾点他的右胁。 他飞扑而上,身在空中,居然反应奇快,长剑疾挥。 “铮!”剑杖相交。 “哎……”他惊叫,剑上传来奇猛的反震力,震得他整条右膀发麻,长剑几乎脱手。凶猛的震撼力,将他向侧方震飘丈余。 杖的主人也是女的,跟踪追袭,杖似崩山,凶猛地劈到,罡风似殷雷,力道千钧凶猛绝伦。 “我完了!”他心中狂叫,已无法接招,持剑的手不灵活,身形未止,这一杖无法招架,眼看要杖下魂消。 一声怒叱,天残魔驼闪电般抢到,“啪”一声响,金丝带缠住了杖。 “是你!”杖的主人叫,杖猛地一挑。 金丝带被震开了,双方各向侧飘退丈外。 同一瞬间,另一黑影暴起,剑化长虹,攻向令狐楚的胁背。 令狐楚已稳下身形,左手一挥,人向前仆,撤出了一丛灰雾。 黑影十分机警,见对方左手挥动,便知不妙,警觉地飞退丈外,讶然叫:“咦!是你。” 令狐楚在丈外窜起,也叫道:“你是九尾狐?住手!” 人影静止,五个人五方屹立。 九尾狐冷笑一声,问道:“你跟踪那些人,有何用意?” 令狐楚也冷冷地说:“他们是雷家堡的狐犬,在下为何不能跟踪?” “话先说清楚,你与雷家堡的人打打杀杀,我无权干预?” “你与雷家堡雷少堡主,更是不共戴天……” “那是我的事。” “我知道,你为的是印佩。” “你也是么?” 令狐楚冷笑一声道:“那也是我的事。” 九尾狐沉声道:“你是个不知感恩,且恩将仇报的人。我警告你,你与雷少堡主的事,本姑娘不加过问,但你绝不可向印佩报复,不许你动他一根汗毛。” “九尾狐,你大言了,你配管我的事?” 鹰神柯大嫂一顿拐杖,冷笑道:“小辈,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老身警告你,你必须乖乖地听话。” “哼!你……” “不要哼,老身说话算话。” “你是谁?亮名号。” “你不配问。” 天残魔驼踏进一步说:“她是后面山脚下的养鱼老泼妇。” 鹰神也欺进一步说:“你是黄盖湖打鱼的老驼鬼,也是遁世多年的天残魔驼……” 一口说出老魔驼的名号,令老魔驼吃了一惊,冲上说:“你认出老夫的身分,还敢无礼?打!” 说打便打,金丝带呼啸着卷到。 一旁的柯小妹一声娇叱,反手急扬,五枚金针破空而飞,势如暴雨。 天残魔驼哼了一声,金丝带突然转向,罡风骤发,劲气山涌,五枚金针全被罡风劲气所震落,大吼道:“该死!你敢用暗器……” 鹰神柯大嫂举杖道:“老残废,冲老身来。” 九尾狐急叫道:“有人来了,先回避再说。” 前面狂笑声震耳,大煞的语音传到:“谁也走不了,你们已受到包围……” “跟我来!”柯大嫂低叫。 大煞带来的人并未能合围,柯大嫂地头熟,五个人身形急窜,片刻便远出十余丈外去了,四散而逸。 “哈哈哈哈!天亮后见。”天残魔驼怪笑着说,语音渐远。 大煞正待追赶,后面突传来一声惊叫,有人狂呼:“快!他们掉下湖去了。” 大煞一怔,扭头叫:“谁掉下去了。” 没有人回答,却传来一阵怪吼,刀剑接触声震耳,显然前面已在动手。 大煞顾不得追赶,率领爪牙火速往回赶。距先前潜伏处尚有三二十步,传来了二煞的呼叫声:“师兄快来,点子扎手!” 双方各占路的两端,对方有九个人。 路中心,三对高手正在舍死忘生恶斗。 二煞的对手,是一个中年人,长剑翻飞攻势极为猛烈,二煞已显得有点招架不住,脚下已乱,只有封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大煞飞跃而至,大喝道:“住手!师弟退!” 对方人数少,似乎也不打算混战,双方火速撤招飞退,恶斗中止。 大煞大踏步上前,沉声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为首的人出来答话。” 一个青袍人剑隐肘后,大声说:“咱们来向阁下讨一份人情,区区姓高,名明。” “哼!原来是浪得虚名的追魂使者。” “尊驾是……” “虎牙韩轩。” 追魂使者冷笑一声,说:“原来是虎牙双煞,久仰久仰。” “少废话,你们要拦路?” “向阁下讨份人情。” “你说说看。” “请将印佩交与区区。” “什么话?你竟敢向老夫索人?” “高某既然浪得虚名,岂敢言索?” “谅你也不敢。”大煞威风八面地说。 追魂使者不介意地笑笑,说:“说情,总可以吧?” “你少做梦。” “阁下如不将人……” “如果老夫不答应,你想强求?” “很可能。” “你上吧,试试老夫的剑利否?” 追魂使者刚迈出一步,后面的甘姑娘一跃而上,说:“高叔请退,割鸡焉用牛刀?侄女试试他的剑,看谁的剑利。” “好,小心了。”追魂使者说,向后退走。 大煞哼了一声,沉声道:“退回去,叫高明来,老夫不屑和黄毛丫头动手,以免坏了老夫的名头。” 甘姑娘手按剑把,直迫近至八尺内,冷冷地说:“你要是怕失手断送一世凶名,本姑娘允许你换人上,你走。” 大煞只气得暴跳如雷,怒吼道:“贱人该死!老夫……” “你吠什么?”甘姑娘叫,剑突然出鞘,光华一闪,急挥而出,快极,信手轻挥,竟然无畏地进击。 大煞一惊,举剑急架。 一声轻鸣,大煞只觉手上一轻,冷气袭体,只惊得毛骨悚然,急退八尺。 他手中的剑,只留下尺长的剑身。 “你……你的剑……” “剑名逸电。”甘姑娘答。 “黑道巨灵冷面阎罗余飞的剑!”大煞骇然叫。 “不错,你的剑似乎并不利呢。” “你是……” “本姑娘姓甘。” “你与冷面阎罗……” “那是家师。” 大煞吓了一跳,说:“请令师前来相见。” “家师隐世二十年,早已在人间仙境隐修,懒得重入江湖过问俗事。” 大煞胆气一壮,说:“令师不来,老夫不屑与你一个后生晚辈打交道。” 甘姑娘冷笑道:“只要将印佩交与本姑娘,本姑娘拍手走路,不然……” “不然怎样?” “你认为怎样?” “老夫……” “你换剑上,看你虎牙大煞是否浪得虚名。” 大煞怒不可遏,立即取过一名从人的剑,冷笑道:“这一次,你不可能仗宝剑占上风了。” 甘姑娘立下门户,冷冷地说:“不久便可分晓,你上吧!” 大煞功行剑尖,剑突发龙吟,用上了以气御剑术,以一甲子精修的内力准备放手一拼,一击之下将无坚不摧。 甘姑娘虽有神剑在手,但内力修为如果相差太远,便难仗神刃取胜了。而论年岁,甘姑娘的内力修为火候,显然相去太远。 “叮!”双方剑尖轻触,清鸣悦耳。 大煞已无顾忌,一声怒啸,剑一吞一吐,取得中宫排空直入,无畏地进击,剑气迸发,声如隐隐风雷。 甘姑娘娇躯一转,避开正面,电虹疾闪,锋尖便攻至大煞的右胁下。 大煞一惊,火速扭身沉剑化招。“铮!”一声龙吟,双剑一触即分,剑气四散。 双方互相克制,剑安然无恙。 双方各个侧飘退八尺,立即重新逼近。 甘姑娘剑尖微吐,冷笑道:“以气御剑,你能支持多久?” 大煞剑尖轻移,马步灵活地移动以争取中宫,哼了一声,冷厉地说:“足以支持至将你毙于剑下。” “只怕你年老气衰,欲……” 大煞一声沉叱,剑吐千朵白莲,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凶猛地进击,以行动作为答覆,剑气直逼三尺外,每一剑皆直指胸腹要害,霸道绝伦,一口气连攻五招十五剑,后劲源源不绝,一剑比一剑凶狠,果然名不虚传,大煞的名号岂能幸致? 甘姑娘连换七次方位,在对方怒涛般的剑影中闪动,不与对方硬碰,逸电剑宛若灵蛇,吞吐捷逾电闪,寻瑕蹈隙一而再反击偏门要害,居然应付从容,不时以攻其所必救的诡异怪招,迫对方变招自救,不容许对方取得绝对优势,限制对方尽情发挥。 接下十五剑,她也回敬了十二剑之多。 终于,一声剑鸣,双方飘退,人剑骤止。 甘姑娘身形一定,立即逼近冷笑道:“你老了,真力不继了,老不以筋骨为能……” “该死!”大煞暴怒地叫,再次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 甘姑娘愈战愈勇,这次她已主宰了五成攻势,一剑换一剑平分秋色,剑招比前一次更诡异,更快捷。 激斗中,突听后面的二煞狂怒地叫:“混帐!你说什么?” 大煞心神一分,几乎挨了一剑,斜退八尺扭头急问:“怎么了?师弟。” 甘姑娘来势如电,娇叱道:“你自顾不暇,接招!” 大煞狂怒地挥剑接招,响起一阵急剧的铿锵震鸣,双方又展开了空前猛烈的恶斗。 后面,一名中年人向二煞低声道:“师叔,已经来不及了,湖水深不及底,一切都嫌晚了。” “该死的东西!这怎办?” “先退强敌,再……” “不管,你派人去找。” “是,他们仍在打捞寻找。” 斗场中有了变化,经过三次空前猛烈的恶斗,甘姑娘终于取得了七成优势。以气御剑极耗真力,不可能长期支持,久则气衰力竭,只宜用作雷霆一击,一盛二衰三竭,滥用必定丧气伤身。 大煞暴怒如狂,而且急功心切,三击失机,已到了强弩之末,等发觉自己估计错误,已来不及了,出招每下愈况,终至完全失去了主动,剑气以可怕的速度减弱,一剑不如一剑,一步步走向力竭的绝境。 相反地,甘姑娘先示怯,后劲足,看破好机,立即锲而不舍大展所学,逐步增加压力,剑招愈来愈诡奇,完全控制了大局。 “铮”一声龙吟,双剑相触,火星直冒。 大煞连退三步,剑缺了口。 甘姑娘不许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一声娇叱,剑涌千层浪,豪勇地连刺五剑。 一冲错之下,大煞间不容发地从逸电剑旁脱出,马步一乱,气喘声隐隐可闻。 “怎不接招?”甘姑娘娇叱,如山剑影连续飞射。 大煞左闪右避,左封右拦,连退六七步,最后一声震鸣,斜挪丈外。 他脸色灰败,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鹰目凶光已敛,手中剑断了半尺剑身,握剑的手在发抖。 甘姑娘急步滑进,剑化长虹,剑到人到声到:“浪得虚名!” 二煞急射而出,大喝道:“我陪你玩玩。” 追魂使者从斜刺里截出,一剑点出叫:“咱们再拼百招!” “铮!”双剑相交,各向侧飘退丈外。 另一面,大煞慌乱地游走闪避,岌岌可危,一声惊叫,右上臂挨了一剑,皮破血流。 双方的人皆跃然若动,眼看要一拥而上混战。 二煞突然向侧一跃两丈,大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甘姑娘将大煞逼至芦苇旁,大煞身后是深有三四丈的大湖,芦苇不长在水中。 可知是一处湖岸坚而陡的绝地,再往后退,便会退入岸旁的芦苇丛,再退便得掉下去了。 她闻声停止逼进,剑尖发出了隐隐风雷,她要行雷霆一击了,毫不放松地逼住了大煞。 追魂使者作势进击,向二煞说:“有何说话,快讲。如果你妄想可以藉此喘息养力,你打错主意了。” “你们要姓印的有何用意?” “你不用过问,那是我们的事。” “彼此忝属同道,何必苦苦相逼?” “你说完了么?”追魂使者沉声问。 “老夫如果将姓印的交给你们……” “在下谢谢,拍手走路。” “好,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快交人。” 二煞举手一挥,说:“在交人之前,老夫要试试练了五载的天罗剑阵。” 大踏步出来了九个人,一声剑啸,九剑同时出鞘,在一声低喝下,每三人为一组,列成三角品字剑阵。 追魂使者不无顾忌,沉声问:“你要用群殴?” “你们人数也不少。” “你只派九个人?” “不,九个人斗你与甘姑娘。如果你的人加入,老夫其他的人也并肩上。说,你敢不敢一试天罗剑阵?” 追魂使者冷笑道:“你以为在下肯上你的当?你那位师兄已身陷绝地,甘姑娘正要下杀手,你那缓兵之计免了罢。” “你不敢?” “你将人交出,交换令师兄的命,不然免谈。” 二煞沉吟片刻,扭头便走,说:“老夫先将人带来。” 不久他重回原处,身后两名爪牙,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大汉。 追魂使者吃了一惊,沉声问:“什么?人死了?” 二煞冷笑道:“没有,被迷魂药物所制,需十二个时辰方能醒来,保证死不了。” “快用解药救醒他。” “抱歉,没有解药,必须等他自行醒来。” “你们想毒死他?” “笑话,咱们与他无冤无仇,已经证实他不是杀乘风波浪的凶手,为何要毒死他?你们是他的冤家对头,老夫犯不着替你们背黑锅杀他。” 追魂使者转向甘姑娘叫:“甘姑娘,先毙了大煞。” 二煞大喝道:“住手!咱们交换。” “悉从尊便,在下给你五声数决定,一!” “不必叫数了,人交给你。” 两大汉将昏迷不醒的印佩送出,追魂使者身后也出来两名大汉接人。 人接到,甘姑娘飞跃而退。 大煞急奔而来,形如疯狂地叫:“师弟,你昏了头,还不发动剑阵?” 可是,甘姑娘一群人,已潮水般退去,退向是小山,而不是沿路退向县城。 东方发白,但林下仍然昏黑,真不好追。 “不可追赶。”二煞急叫。 大煞狂怒地奔到,怒叫道:“师弟,你……” 前面人影飞射而来,喝声震耳:“箭手列阵,鸣鼓!” 鼓声雷动,黄盖湖汪家的民壮来势如潮。 大煞真力已竭,怎敢逗留?发出一声撤走的低啸,向后退走。 民壮尚在半里外,怎追得上这些江湖豪客? 在各村民壮合围之前,所有的人皆向东北的丘陵地带回避。 甘姑娘九位男女,由一名大汉背了印佩,越野急奔,避开民壮希望早些脱离现场。 这一带是丘陵区,有山、有水、有草有木,不时可以看到田地。远出四五里,天色大明。 后面,天残魔驼与令狐楚急步飞赶,快赶上了。 绕过一座小山脚,前面是一处三岔路,路从南来一分为二,东走蒲圻,西走嘉鱼。 嘉鱼方向的小径上,二十余名男女看到了急奔的人影,领先的人大叫:“正好碰上,他们定然是被民壮丁勇赶出来的。” 铁腕银刀走在第三。第二是雷家堡四大金刚之首,活报应冯天放,扭头向铁腕银刀说:“咦!有男有女,你认识他们么?” 活报应超越在前面领路的人,大叫道:“朋友们,是哪条线上的?” 冷剑周晃走在最前面,扭头向后面的追魂使者说:“高兄,来人不是民壮而是江湖人。” 追魂使者脚下一缓,说:“不管,谁拦阻咱们,咱们硬闯。” 双方快速接近,相距五十步,追魂浪子突然讶然叫:“咦!是雷家堡的人,前面那人是活报应冯天放,咱们碰上劲敌了。” 冷剑周晃苦笑道:“糟!定然是来接应虎牙双煞的。” 追魂浪子呼出一口长气说:“公孙和说印佩与雷少堡主争风,争夺武林三佳丽中的玉芙蓉,因此他们不惜出动大批爪牙擒捉印佩。看来,这一关咱们难过,他们人太多。” 冷剑周晃冷静地说:“他们并不知印佩在咱们手中,小心应付见机行事,能避免动手当然最好。” 接近至二十步内,活报应又叫:“朋友们,为何不回话?” 追魂使者接口道:“道上同源,在下?坊晔拐吒呙鳌!?br /> “咦!你们曾见到乘风破浪的朋友么?在下活报应冯天放。” 双方已接近,说巧真巧,左侧山林中突钻出一名虎牙山双煞的门人,大叫道:“追魂使者已将姓印的夺走了,民壮朝向此地赶,快走。” 声落,转身钻入林中溜之大吉了。 活报应举手一挥,后面的人急急向两侧抢出列阵,沉声喝问:“高兄,此事当真?” 追魂使者知道无法避免,戒备地说:“不错,冯兄有何高见?” “你阁下是姓印的朋友?”活报应沉声问。 “非也。”追魂使者不假思索地答。 “那么,请高兄将人交与在下,感激不尽。” “冯兄,恕难割爱……” “什么?” “高某也要这位姓印的。” “你拒绝了?”活报应声色俱厉地问。 “不错。” “哼!高兄曾想到后果么?” “想到了,你活报应吓不倒我姓高的。” 活报应嘿嘿怪笑,独自上前点手叫:“姓高的,你出来。” 追魂使者也举步而出,冷笑道:“你有何绝活,可尽量施展。想不到我追魂使者,今天会与雷家堡的四大金刚,面对面一决雌雄。哈哈!幸会幸会。” “你笑吧,等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活报应傲然地说,轻蔑地一笑。 追魂使者逼近至八尺内,立下门户说:“在下就教高明,请划下道来。” “冯某要领教你的追魂十八掌。” “奉陪。” 活报应踏进一步,一掌探入,五指半张,轻飘飘按向对方的胸口。 追魂使者不敢大意,以“手挥五弦”化招。 一声沉喝,活报应变按为抓,反扣追魂使者的脉门,捷逾电闪。 追魂使者身形疾转,招变“小鬼拍门”。 活报应也快速扭身,飞脚便扫,快如电光石火,狂野地抢攻,反应奇快绝伦。 以快打快,变招的机会并不多。“噗!”重重地扫在追魂使者的左小腿上。 “啪!”追魂使者的掌,也拍在活报应的腿弯旁。 双方皆斜退八尺外,几乎栽倒。 铁腕银刀刀出鞘,大喝道:“合围,速战速决,不然难以善后,民壮快到了。” 杀声大起,双方对进,各找对手。 三比一,甘姑娘一方属于劣势。 三名大汉围住背了印佩的人,只片刻间,便取得优势,两剑一刀全向要害招呼,生死关头将到。 背印佩的人知道要糟,心中一急,打主意脱身,大吼一声,一剑逼退右方的大汉,飞跃而出,向林深草茂处撒腿狂奔。 “你走得了?纳命!”三大汉大吼,衔尾急追。 眼看要赶上,草丛中青影暴起,一个蒙面人挺剑扑来,来势奇急奇猛,喝声震耳:“纳命!” 背印佩的人斜掠而过,疾奔入林。 三大汉不知蒙面人是敌是友,但毫无顾忌地冲进叫:“让路!” 蒙面人闪在一旁,挥手笑道:“请便,与我无关。” 三大汉狂风似的疾冲而过,蒙面人跟上叫:“小心脚下失闪。” “砰!”倒了一个。 “砰砰!”另两个也倒了。 蒙面人止步,向林中叫:“友芳兄,劳驾将人留下,小弟的创口裂了,不宜动手拼命,我到前面看看。” 林中潜伏的天残魔驼迎着奔入林中的人,咧嘴一笑张开双手说:“小辈,把背上的人放下。” 背印佩的人向侧窜走,不肯留人。 天残魔驼跟上叫:“你走得了?留下啦!” 手刚向前伸,指尖将触及背人的背带,侧方的树后突伸出一根竹杖,有人怪叫:“你也留下。” 天残魔驼吃了一惊,不搭背带反手急扣竹杖。 “呼”一声怪响,酒气冲天。 天残魔驼脸上沾满了酒,大叫一声,以手蒙脸急退,另一手急拔腰中的金丝带。 晚了,树后闪出蓬头垢脸的酒狂,竹杖一伸,搭住了魔驼的掌背,另一手急闪。 “噼啪噼啪!”四记正反阴阳耳光,把天残魔驼打得口中流血,鬼叫连天。 酒狂不放松,一把抓住魔驼的脖子向下揿。 功臻化境的天残魔驼,竟然毫无反抗之力,扣在脖子上的手如同钢钳,力道千钧,奇痛彻骨,浑身都软了,哪能反抗?“砰”一声爬伏在地。 酒狂一脚踏在魔驼的驼背上,狂笑道:“哈哈哈!原来你还没死,今天可找到你了。” 天残魔驼僵软在地,狂叫道:“你……你是谁?” 酒狂狂笑道:“哈哈哈!你老得快进棺材了,居然不知是我。” “你……你是……” “酒喷了你一脸……” “天哪!酒狂!” “叫天没有用,我老酒鬼找了许多年,算算看,你一共欠下多少人命?说吧,一百呢,抑或是两百?” “我要求公平决斗。”魔驼狂叫。 “哈哈!你曾经给那些枉死的无辜多少公平机会?” “我……” “你还不想死?” “我……我已经洗手,隐居忏悔……” “但你又在此地肆虐。” “我……啊……” 酒狂脚下加劲,天残魔驼的厉叫声渐止。 背了印佩逃命的人,奔出百十步外,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颓丧地叫:“你们想怎样?” 他四周,共有五个人。 一个老苍头,两位老妇,一位双目红肿的美丽少女,一位年约十二三的侍女,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苍白,满脸焦灼,说:“在下江百里,印老弟的朋友。” “你……” “请将印老弟留下,咱们绝不留难你。” “可是……” “如果你拒绝,休怪咱们得罪你了。” “你们上吧!” 一名老妇缓步上前,微笑道:“老身已知道你们对印佩并无恶意,而且有意相救,因此你请放心。” 大汉扬刀叫道:“在下奉家小姐之命将人带走,任何人也休想将人夺走,除非在下死了。” “你不会死的,快将人解下。” 大汉大喝一声,一刀挥向老妇伸来的手。 老妇手一抬,抓住了刀,笑道:“放下吧,不要拒绝了。” 大汉目定口呆,全身发僵。 少女兴奋地奔到,急急托起印佩的头叫:“印佩哥……” 蓦地,她僵住了,叫声戛然而止。 老妇也一怔,讶然叫:“咦!不是他。” 是一个身材与印佩相若的人,但相貌完全不同。 老妇拍拍对方的脑门,略加察看,说:“不是印佩,这人被拍中天灵盖,虽不致命,但已成残废,醒来后将是个活死人,记忆可能全部丧失。” 少女是左婷,一把揪住大汉尖叫:“你……你们把印佩哥怎样了?” 大汉惶然地说:“老天!我怎知道?” “你不说,我……我要杀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 “你……” 老妇是池大嫂,阻止左婷动手,柔声道:“阁下,这人的来历,你总该知道吧?” 大汉便将破晓前与虎牙双煞打交道的事,一一从实说了,最后说:“这一路来一直匆匆忙忙,无暇分辨真假。再说,家小姐与高爷,上次与印佩交手时,是在入暮时分,看得并不真切。因此……” 左婷尖叫道:“你们杀了他,用活死人来掩饰自己的罪行,上次要不是你家小姐刺了他一剑,哪会有今天?你……” “这是天大的冤枉!那次交手,印佩不该逼公孙和,家小姐是误伤……” “闭嘴!那公孙和的真名叫令狐楚,是大荒毒叟的门人,是江湖上阴狠恶毒的淫贼,你们……” 酒狂到了,叫道:“不必多问了,快去找虎牙双煞查明真相,快走!” “老天!”左婷哀叫,摇摇欲倒。 侍女抱住了她,挽了便走。 大汉怔在当地,喃喃地自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被弄糊涂了。” 他往回走,看到了三具尸体,停下细察片刻。三具尸体脸色青灰,口鼻中流出一些腥臭的污涎,心口挨了一剑。 他摇摇头,自语道:“是中毒之后,再被杀死的。是了,那位蒙面人的眼神和身材,分明是公孙和……哦,不,也许该称他为令狐楚,他为何要改名换姓?费解费解。” 回到斗场,只看到两个人,是冷剑周晃和一位中年人,两人你来我往,你一剑我一剑相持不下,双方真力已竭,大汗彻体,皆到了油尽灯枯境地。 地面,散落着四具尸体,全是雷家堡的爪牙,尸体都僵了。 他急掠而上,扬刀大叫道:“周爷,人交给我。” 中年人一惊,手上一慢,冷剑周晃抓住机会,一剑切入直指心坎。 “铮!”中年人振剑封架,架住了刺来的剑,可是,锋尖已刺入七坎要穴下方半寸,入体五寸以上。 冷剑周晃拔剑,补上一脚,喘息着问:“人未被夺走?” 大汉苦笑,说:“没有,大概不会再有人劫夺了。周爷,咱们的人呢?小姐她……” “人都走散了,咱们只有四处走走接应。” 大汉将背上的人解下,说:“我要去找小姐……” “你怎么将人解下?” “这人已用不着带了。” “什么?你……” “周爷,看看这人是否仍有救?” 冷剑周晃说:“虎牙双煞说,这人要十二个时辰方可醒来……” “恐怕未必。” “哎呀!他是甘姑娘要找的印佩……” “他不是小姐所要找的印佩,咱们上了大当。” “什么?” 大汉将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周晃大惊,仔细一看,骇然道:“对呀!这人不是姓印的,我该认识的。狗养的东西!咱们上了虎牙双煞的大当。甘姑娘追袭活报应,是向东追的,走!先把人带上。” 到了一座山坡下,草丛站起浑身血迹的追魂使者,向两人叫:“甘姑娘在东面,快前往接应。” “哎呀!你……” “我不要紧,快走。” 冷剑周晃苦笑道:“你最好也来,我扶你走。” “我受了三处伤,走动不易。这样吧,你们把姓印的留下,我来照顾。” 周晃摇头,说:“咱们枉费心机,上了虎牙双煞的大当,你看看,这人是不是姓印的?你与他交过手,该记得他的相貌。” 追魂使者只看了第一眼,便骇然叫:“哎呀!咱们阴沟里翻船……” 东面两里地的山林中,甘姑娘与一名侍女,一名中年人,将四名雷家堡的高手,逼在一处洼地中。活报应冯天放脚下有点不便,在甘姑娘的剑尖前狼狈地闪避,毫无还手之力,险象横生岌岌可危。幸好另一名大汉不时策应,总算有惊无险。 甘姑娘在对方夹击之下,从容挥剑并不急于伤敌,用意是将对方的真力耗尽,再生擒活捉活报应。 名列雷家堡四大金刚之首,在江湖声威远播,江湖朋友闻名丧胆,艺业超人,修为将臻化境,今天却被一位年轻的小姑娘逼得走投无路,心里的难受自不必说,更为自己的生死担心,由于心中惊骇愤怒,自然信心全失,斗志全消。 他看到有人赶来,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同伴赶来接应,但看清之后,不由心中叫苦不迭,心中油然生出惧念,心神一分,突见电芒排空而至,彻骨奇寒的剑气已经及体,百忙中暴退、封架、侧窜。 可是,电虹如影附形跟到,只感到胸口一凉,冷叱震耳:“丢剑!你已毫无希望。” 负责夹攻的人心中大急,拼命冲进,剑攻甘姑娘的右胁背,逼甘姑娘自救。 电虹划空旋到,夹攻的人只觉一声轻响,手中一轻,电虹从眼前掠过,冷冰冰的剑气拂面,只惊得血液像是凝住了,缩头挫腰急退。 咸咸的液体流入口中,鼻尖被划开了。手中剑只剩下一半,断了尺余剑身。 电虹重新回到活报应的胸口,活报应未能抓住甘姑娘施剑反击的大好脱身机会。 活报应不肯丢剑,脸色苍白地说:“冯某横行天下半甲子,声誉得来非易,你可以杀我,想侮辱我,休想。” “本姑娘不杀你。” “你最好是杀了我,不然你将后悔无及。” “杀你污我之剑,我要你替本姑娘传话。” 真正视死如归的人并不多,活报应口气一软,问:“你要传什么话?” “传话给雷少堡主,叫他今后远远离开姓印的,别人怕你们雷家堡,本姑娘却不在乎。” “好,在下负责将话传到,姑娘可否将身分见示?” “你知道本姑娘姓甘便可,其他不必费心。” “请问姑娘与姓印的有何渊源?” “他是本姑娘的朋友。” “姑娘认为与敝堡结怨,值得么?” “这些话,你去对雷少堡主说去。现在,你可以丢下剑走了。” 冷剑周晃已到了三二十步外,大叫道:“甘姑娘,不可放任何人脱身。” “周叔,怎么啦?”甘姑娘问。 “虎牙双煞交出的人,不是印佩。” “什么?” 众人奔到,大汉将人解下,说:“小姐请看,是否错了?” 甘姑娘大怒,凤目冷电四射,向活报应厉声问:“说,你们把印佩送到何处去了?” 活报应脸色大变,急道:“在下怎知道?咱们从武昌来,在嘉鱼得到私枭们传来的消息,说印佩已落在乘风破浪的弟兄们手中,已逃入黄盖湖,意图劫夺的人已追下来了,因此急急赶来相助,首先便碰上你们。敝少堡主确曾致书虎牙双煞协助擒拿印佩,但却不知他们来了。” “首先你必须明白,本姑娘不信任你的话……” “老天!你不信……” “说不说?” “你杀了我也是枉然,我根本不知此地所发生的事。”活报应悚然地说。 “找到虎牙双煞,再和你算帐。”甘姑娘恨恨地说,蓦地一脚挑出,正中活报应的胸口鸠尾穴。 冷剑周晃抢出,擒住了活报应。 追魂使者叫:“先与咱们的人会合,一同去找虎牙双煞,走!” 第三十四章 众叛亲离 活报应的另三名同伴,一个也没跑掉,被侍女和青年人一一制住,押了俘虏往回走。不远处一株枝浓叶茂的大树上,令狐楚藏身在内,盯着甘姑娘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怪事,天残魔驼似乎并未将人拦下,人怎么不是姓印的小辈?唔,我得抢先一步,去找虎牙双煞,不将姓印的小辈宰了,如被甘姑娘抢先救走,哪有我的机会?” 他溜下树,悄然走了。 穿越一座树林,正走间,前面一株大树后闪出两个人,迎面拦住了,为首的人叫:“原来你也来了,来得正好。” 他徐徐拔剑,冷笑道:“铁腕银刀,在下正要找你算帐,你落了单,真是天假其便。” 双方正要拼命,远处奔来老道妙手天君,大叫道:“樊施主,贫道发现虎牙双煞的藏身处了,快去找他索取印小狗。” 令狐楚心中一动,一声长笑,向后飞退说:“在下有事待办,回头再找你算帐。” 铁腕银刀知道追之不及,领了手下向妙手天君奔去。 铁腕银刀急于取得印佩,因此不愿浪费工夫去追令狐楚,领了手下迎上妙手天君,急问:“道长,他们在何处?” “在南面的小山一带藏身。”妙手天君喘息着答。 “姓印的还在他们手中?” “不知道,贫道不敢接近他们。” “人不是被追魂使者夺走了么?” “不,那人是贫道的一位朋友,二煞那老狗并未将人交出,却将贫道的朋友打昏送给姓甘的女人,天色太黑,那贱婆娘并未细察,而且二煞摆出剑阵要拼命,贱婆娘得了人不想并骨,见好即收匆匆撤走,带走了假印三。” 铁腕银刀急向手下说:“你去寻找冯爷发讯号,把咱们的人叫来,我与道长先走一步。” 跟踪的令狐楚听得真切,大喜自语道:“好啊!原来虎牙双煞也会使奸,令所有的人都上了当。唔?我得设法找到天残魔驼,不然独木不成林,我一个人办不成事。” 他却不知,天残魔驼已经不在人间了。 他向西走,想赶快找到天残魔驼,远出两里地,到了一条小径举目西望,自语道:“真糟!该到何处去找?事先未定下会合处,岂不是大海里捞针么?” 他总不能躲在路旁守株待兔,必须去找,便踏上小径信步西南行,不住左右张望。 四面全是荒野,树丛散布其间,视界有限。小径向西南伸展,在前面百十步的竹林前折向南行,看不见另一端的地势。 正走间,他突觉心潮汹涌,油然而生警兆,倏然止步,手按上了剑把,徐徐四顾,忖道:“悚然心惊,有人在暗中计算我。” 四周寂静,林间竟然不见一只小鸟,极为反常,寂静得令人心惊。 “谁在这里?”他沉喝。 左方的树影中,站起一个弯弓搭箭的人,一双大眼凶狠地盯视着他,作势发箭。 第二个人现身,第三…… 共有十二个箭手,是民壮。 他如果逃走,可能乱箭穿心难逃大劫。 “咦!我不是贼。”他叫。 前面树根下,站起一个咬牙切齿的绿衣女郎,凤目中燃烧着仇恨之火,一字一吐地说:“你不是贼,你是强盗,是杀人的凶手,是杀人放火的狼心狗肺江洋大盗。” 他吃了一惊,讶然叫:“老天!是你?” “是我,你还记得我?” 他堆下奸笑,向对方举步说:“程姑娘,你我之间有误会,但不难解释……” “站住!不许移动。”一名箭手大喝。 程大小姐的凤目中,流下了两行清泪,凄厉地说:“畜生!你杀了我全家,霸占我之后,又将我卖入青楼,沿途杀人、放火、抢劫、采花,你到底造了多少孽?老天爷为何不报应你?天哪!” 他一怔,说:“咦!你怎么胡说?杀你全家,并非是我的主意。我将你送给翟勇,怎说是卖入青楼?翟勇虽包庇娼赌,但他本人并未开设娼户……” “住口!你要他将我送入最下等的妓院……” “这只是说说而已……” 话未完,程姑娘左右共站起十二名箭手,八名金枪手,八名挠钩手,十二名校刀手,姑娘身后也站起一位虎目炯炯的中年人,与三位结实雄伟的青年。中年人虎须怒张,虎目睁圆,似沉雷似的嗓音说:“这就够了,丢剑就缚。” 令狐楚大惊失色,急叫:“且慢!你们不能相信她的话,她……” “你可以到官府申辩,她不但指证你往昔的罪行,也指证你是江上劫船,惨杀船夫的凶手之一。” “什么?我劫船?” “你否认?” “劫船杀船夫的人,是妙手天君那些人……” “你如果不是贼伙,怎知是妙手天君?” “在下是被他们擒住的人……” “住口!十六个贼人,其中有你。有人在你们乘驼老鬼的船登岸时,亲见你与贼人在一处,送贼伙登岸后,你与老驼鬼在另一处登岸,对不对?” “老驼子救了我……” “哼!你的话无人肯信,官司你打定了。” “老天!你们是……” “老夫汪仁。” “原来是拔山举鼎汪前辈……” “老夫不会与你们这种江湖凶魔攀交情,快解下兵刃就缚。” 令狐楚心中叫苦,不敢不遵,乘乘地解剑。 程姑娘大声说:“老伯,这恶贼是大荒毒叟的门人,满身都是杀人的毒物,淬毒暗器更是可怕,千万不可贸然派人近身。” 拔山举鼎冷笑一声,向一位年轻人叫:“孝儿,卸他的爪牙。” 孝儿应喏一声,取下弓,搭上一枝鹰翎箭,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相距仅十余步,箭离弦即至,想躲谈何容易?孝儿是汪家的神箭手,弓是三石弓,速度可想而知,箭发人倒。 箭射入令狐楚的大腿,擦骨对穿。 “哎……”令狐楚狂叫,摔倒在地。 四名挠钩手疾抢而出,四面齐动,分别钩住了令狐楚的手脚,四面拉紧。 上去两名校刀手,带了铐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两刀背敲在令狐楚的双肩上,然后解兵刃,搜身,除靴,脱衣,只留亵衣裤,最后才上铐镣。 令狐楚只感到天昏地黑,死狗似的任由摆布。 程姑娘急奔而上,厉叫道:“恶贼,你也有今天,我要砍你一千刀……” 拔山举鼎拦住了她,沉声道:“程姑娘,你不能杀他。” “他……” “天有天理,国有国法。解他至官府归案,看样子,他的死罪在本县便已落实,很可能是斩立决,不可能送解白河归案了。反正他死在嘉鱼或死在白河并无不同,在嘉鱼你可以不必上法堂抛头露面。” 令狐楚脸色死灰,忍痛盯着拔山举鼎怨毒地说:“姓汪的,总有一天……” 一名大汉大怒,钢刀一闪,刀尖奇准地插入令狐楚的口中,塞住了他的嘴,厉声骂道:“狗东西!你还敢出言恐吓!你们劫的船,是陆溪口曲家的,你再发横,咱们不将你送官,直接送至曲家,让他们将你剖腹剜心锉骨扬灰,曲家本来就是不守法的人,他可不愿意将你送官究治呢!” 孝儿大声道:“这种凶横恶毒的人,不必与他斗口,押走。” 程姑娘接口道:“为防他日后可能越狱,必须先割断他的手脚大筋废了他,方可防范意外。” 令狐楚骇然叫:“程姑娘,你何必……” “我来割他的手脚大筋。”程姑娘咬牙切齿地说。 拔山举鼎却不同意,苦笑道:“不行,咱们不能动私刑。” 又转向其他的人说:“你们把人押走,埋伏停当捉拿余贼。孝儿跟为父到前面走走,看那边是否有所斩获。” 两名壮汉挟持着令狐楚,一名中年人与程姑娘后跟,向南急走。 程姑娘一面走,一面向中年人嘀咕:“汪三爷,这恶贼阴险恶毒,诡计多端,他的党羽甚多,沿途恐生意外,只有杀了他,方可确保安全,留着他将是一大祸害。” 汪三爷摇头,坚决地说:“程姑娘,你在汪家作客多日,该知道咱们汪家的处事态度。黄盖湖汪家是本份人,绝不做知法犯法的事。这人劫船杀人,虽说罪有应得,但须由官府定罪,是么?” “三爷,有些事可以从权处理……” “程姑娘,不要多说了,还有六七里路要走呢?” 令狐楚腿部受伤,走动时痛苦难当,吃尽苦头,把程大小姐恨得牙痒痒的,扭头咬牙切齿地说:“贱人,在下如果不死,保证你会后悔终生。” 程姑娘也怨毒地说:“你这卑贱无耻人性已失的疯狗,本姑娘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的,你等着吧。血债血偿,你将受到残忍惨烈的报应,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绕过一座池塘,汪三爷突然警觉地低叫:“伏下,有警。” 两壮汉将令狐楚按倒,向下一伏。 汪三爷蹲下,拔剑出鞘,用目光向前搜视。 前面的矮树丛中,突然升起一个佩剑中年人。鹰目勾鼻,四方脸,留大八字胡,青劲装的右前襟上,绣了一头朱红色的喷火麒麟图案,冷然地注视着众人伏下的草丛,冷冷一笑道:“哪条线上的?现身。你们的四周,有数十件歹毒的暗器指向你们,谁想妄动侥幸愚蠢的念头,将后悔无及。” 汪三爷挺身而起,沉声道:“汪家湖东别墅的人,你们是何来路?” “原来是汪家的人,失敬失敬。你押着的人是谁?” 程姑娘突然站起,高声问:“前辈可是火麒麟井公文东?” “咦!你认识井某?” “前辈可是替雷少堡主办事的?” “不错,你是……” “小女子姓程,白河人氏……” “咦!你是在谷隐庄失踪的程姑娘?” “是的,被擒住的人,正是雷少堡主所要的令狐楚恶贼。” 火麒麟大喜,叫道:“你叫他们将人交出,以免玉石俱焚。” 汪三爷大声道:“不行,这人必须交给官府治罪,不能让你们带走,让路!” “你不给?”火麒麟厉声问。 “不给,人必须押交嘉鱼县衙。” 程姑娘突从袖底吐出一把匕首,抵在汪三爷的胁胁下,沉声道:“三爷,你犯得着与天下第一堡的人作对?雷家堡朋友满天下,全是些亡命之徒,汪家男女老幼数百之众,你不为他们着想?” “程姑娘,你……” “我是一番好意。” “哼!你这不知感恩的女人……” “三爷,小女子落难之人,承蒙尊府救助,铭感五衷,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这是唯一可报答尊府恩情之举,请谅我。快将人交给我,以免与这该死的恶贼玉石俱焚。快,叫他们放人。” 汪三爷无法反抗,长叹一声道:“罢了!放人。” 两名壮汉掀起令狐楚,将索绳交到程姑娘手中。 令狐楚脸色灰败,大叫道:“江三爷你,你……不能这样做,你……” 汪三爷苦笑道:“抱歉,目下汪某自身难保。” “但你……你有四个人……” 程姑娘恨恨地将绳一带,厉声道:“死到临头,你还想拉汪家的人下水么?你这该死的畜生!你给我走。” 她收了匕首,猛地拖了令狐楚向侧急掠。 四面站起六名青衣大汉,向火麒麟站立处退走。 火麒麟向后退,沉声道:“汪三爷,承情。在下有良言奉告,请转告拔山举鼎,叫他速将民壮撤走,以免枉送性命。咱们这些江湖人,都是些亡命之徒,生死等闲,刀头舔血无牵无挂,而你们却都是些有家有小的人,何苦支使他们枉送性命?尚请三思,告辞。” 汪三爷僵在当地,悚然地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不敢拦阻。 程姑娘将令狐楚拖倒,交给火麒麟,笑道:“井爷能带晚辈晋见少堡主么?” 火麒麟点头,说:“可以,少堡主确也想见你。姑娘,你那手借刀杀人毁灭谷隐庄的毒计,少堡主颇为激赏呢。走!” 令狐楚心中叫苦,落在雷少堡主的人手中,一切都完了。目下,他唯一的希望在天残魔驼身上,希望天残魔驼能前来救他。 他不愿等死,必须制造脱身的机会,盼望与等待是不够的,自助人助,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束手待毙。 他吃力地说:“火麒麟,你知道活报应的下落么?” 火麒麟冷笑道:“不劳阁下担心,井某正在寻找走散了的人,等少堡主赶到之后,再设法与追魂使者决一死战。” “你如不赶快与活报应会合,今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更休想知道追魂使者的去向。” “咱们定有会合之地,你操什么心?” “活报应不会到会合之地与你会合了,目下他人孤势单,老命难保。” “唔!看样子,你知道他的下落了。” “当然知道。” “在何处?” “假使你能派人背我走……” 火麒麟扭身就是一掌,把他一耳光抽倒在地,然后将他劈胸抓起,凶狠地说:“你如果不吐实,大爷要用火活活将你一块块烤焦来下酒。狗东西!你居然敢向大爷谈条件?瞎了你的狗眼,你招不招?” “我……我说。”他心胆惧寒地说。同时,也感到心中暗喜。 “如有一字不实,你将死得更惨。” “印三目下仍在虎牙双煞手中……” “该死!你竟敢信口雌黄。印三已被追魂使者夺获,大爷曾经……” “且听我说,追魂使者夺的印三是假的……” 他将所见所闻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活报应已到东南面的山地找虎牙双煞,正需要你们去会合声援。目下姓甘的姑娘也在找虎牙双煞,你们如不早一步捷足先登,必将一无所获。” 程姑娘接口道:“井爷,这恶贼的话不可靠,分明是另有阴谋……” 火麒麟冷哼一声道:“等证实他有一字虚语时,大爷便活剥了他。走,去与冯兄会台。徐兄弟先走,催请少堡主尽快赶来。” 令狐楚心中稍安,目下的情势,愈混乱愈好,混乱固然危险相对地增加,但逃生的机会也同样地增多,总比毫无希望地被押走处决要好得多,听火麒麟的口气,雷少堡主可能不久便会赶到,他脱身逃命的机会不多了,任何些微的机会,他也得好好把握,不然就完了。 火麒麟派出一名弟兄去催请雷少堡主,立即带了众人向东南角的丘陵地带急赶。 这一带是些草木葱茏的丘陵区,站在高阜处,可看到七八里外的黄盖湖,田野中已不见耕作的农夫,星罗棋布的村庄静悄悄,戒备森严行人断绝。不时可听到三长两短的牛角声,那是汪家命民壮撤退的信号。 民壮正在撤退中,汪三爷接受了程姑娘的劝告,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在暴力下低头。 进入山区,令狐楚开始冒冷汗。 他告诉火麒麟说活报应已前来找虎牙双煞,以壮火麒麟的胆,引他们前来与甘姑娘一群人碰头,以便制造脱身的机会。 如果他从实招出活报应是被擒而来,火麒麟便不会赶来冒险了。 目下已到达山区,如被火麒麟先一步揭穿他的谎言,岂不自寻死路?难怪他心中不安,暗流冷汗。 前面树林中人影乍现,狼狈的铁腕银刀领了妙手天君和另两名同伴跃出,欣然叫:“井兄,你赶来了,来得好。” 火麒麟吁出一口气,苦笑道:“罢了,你好么?” “受了些伤不要紧?” “见到冯兄么?” “兄弟正要等你们来救他。” “怎么?他……” “他已落在追魂使者手中了。” 火麒麟脸色大变,悚然地说:“糟了!没想到姓甘的小贱人如此高明,咱们被他们冲散,丢掉十余位弟兄,冯兄艺业了得,想不到仍未能逃出大劫。” “除了冯兄,还有三位弟兄被擒。” “人呢?” “就在前面的那座小山附近,小贱人正要搜寻虎牙双煞。要不是兄弟先一步发觉及早撤走,恐怕也栽在那小贱人手中了。” “他们还有几个人?” “可看到的有七个人,上次那场惨烈恶斗,他们似乎并未有人损失。” 火麒麟一阵迟疑,说:“咱们且在此地等候……” “什么?等候?咱们不设法救冯兄?” “可是,咱们只剩下这几个人……” “前面还有三位弟兄,正在负责监视他们的动静。” “可是,咱们先前已败得惨极……” “他们也差不多了,只要咱们能与虎牙双煞会合,妙手天君也有不少人控制在双煞手中,三方联手,对付甘小贱人该可裕如。” “哼!虎牙双煞靠不住,且等候少堡主到来再说。”火麒麟仍有余悸地说。 “救兵如救火……” “这时前往,不啻白送死?”火麒麟仍不同意。 妙手天君叹口气说:“贫道花了无穷心血,也损失了不少人,没料到在此地把到手的印三丢掉了。如果那姓甘的女人将印三救走,施主们如何向雷少堡主交代?” 火麒麟脸色一变,不悦地问:“老道,你威胁我么?” 妙手天君苦笑道:“贫道怎敢?只是说出事实的真相而已。老实说,贫道在这件事上,不但未获丝毫好处,反而落得两头不是。本来这件事一切顺利,没料到闹个窝里反,大水冲倒龙王庙,不知虎牙双煞是何居心,平空插上一手,把这件事弄砸了。贫道希望虎牙双煞身首异处死在姓甘的女人手中,也可消口怨气。可是贫道还有几位朋友仍在双煞手中,眼见得要为双煞陪葬,委实有点于心不甘。” 铁腕银刀向火麒麟附耳道:“井兄,万一老道将目下的情势说出,少堡主认为咱们贪生怕死观望不前,少堡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咱们恐怕……” “不要说了。”火麒麟烦躁地说。 铁腕银刀并不真想前往送死,但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借口自己受伤不轻,将责任推给火麒麟,因此并不坚持前住救活报应。但经老道这么一说,心中暗?到辜保瘅梓胍舛缓昧泶蛑饕庥值溃骸熬秩绻械浇肆侥眩蝗纭勖侨美系腊芽诒丈希癫涣饺涿溃俊?br /> 火麒麟摇头,也附耳说:“不行,杀了老道灭口,反而更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道可以灭口,但其他的人呢?除非把他们全杀了,只有你我两人,或许可保证不致泄漏。” “那……” “罢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走吧,去援救活报应,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拼命了。” “好吧,走。”铁腕银刀硬着头皮说。 火麒麟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大家准备,咱们这就前往救活报应冯兄。樊兄与程姑娘押着令狐小狗断后,如果不便,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带走。” 翻越一座山头,远远地看到对面那座平顶山的山头,站着不少人,刀剑映日生光,但不像是动手相搏。 铁腕银刀找到负责监视的三名手下,问道:“前面怎样了?” 一名中年人苦笑道:“人好像愈来愈多,已在上面理论,相距太远,听不真切,不知他们有何用意,并未动手相搏。” “咱们走,去看看。” 他们从西北角接近,远远地便听到活报应大叫:“井兄,请暂且袖手旁观,让他们先行解决。” 山头平坦,散乱地长了一丛丛古松,野草及腰,地势平坦宽阔。 正北,是甘姑娘男女七人,押着活报应四个恶徒。 东南角是虎牙双煞十六个凶神恶煞,看守着席地而坐,原属于妙手天君的六名俘虏,其中有垂头丧气的金枪太保。 两名大汉用刀抵在一个青衣人的背心上,青衣人伏卧在地,看不见本来面目,只能看到概略的身影。 南面,站着神色凝重的拔山举鼎汪仁、孝儿,和八名箭手,箭手皆佩了刀。 雷家堡的人到了,占住西面。 四雄并立,实际上有六群人。 妙手天君与令狐楚,并不属于四雄。至于程姑娘,也并不属于汪家,也不真正属于雷家堡。 甘姑娘首先发话,大方地向活报应说:“现在事已澄清,你可以走了。” 追魂使者举手一挥,说:“放他们走。” 活报应与三名同伴,举步向火麒麟一面走去,远出四五丈外,方扭头说:“甘姑娘,这笔帐,咱们在江湖上算。” “本姑娘在江湖敬候。”甘姑娘冷冷地答。 追魂使者向虎牙双煞叫:“韩轩,你还不将印佩放过来?” 大煞桀桀笑,说:“没那么容易,除非你将汪家的人赶走,不然谁敢妄动,老夫先宰了印三。” 甘姑娘沉声道:“汪前辈乃是为了劫船杀人的凶手而来,本姑娘不干预他的事,你把那些凶手交给他,他自然会走。” 大煞怪笑道:“他们如果不走,你们走。姓汪的,只要你能将他们赶走,在下便将这六个凶手交给你处治。” 拨山举鼎厉声道:“老夫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只要捉那几个凶手送官究治,你不交人?” “当然不交?除非你将那几个男女赶走。” 拔山举鼎举手一挥,八名箭手徐徐挽弓。 大煞也高举左手,看守印佩的两名大汉作势送刀,狞笑道:“你放箭吧,印三一死,那七个男女岂肯与你干休?所有的人同向阁下进攻,阁下八名箭手挡得住么?” 甘姑娘沉不住气,叫道:“汪前辈,暂勿发箭。” 二煞也嘿嘿怪笑道:“凶手本来已被咱们擒住,早晚要交给你们送官究治,但为情势所逼,咱们不得不藉以自保。你姓汪的既然以伸张国法自命,难道残杀无辜而无动于衷?这算伸张国法?印三死了,你即使能获得凶手,也难免良心不安,何况还有人不答应呢,我不信你能逃公道。” 拔山举鼎果然被唬住,不敢下命放箭。 火麒麟已救回活报应,胆气一壮,高叫道:“韩兄,咱们联手,打发这七个狗男女。” 甘姑娘的侍女冷冷一笑,点手叫:“你这老不要脸的畜生,你出来,本姑娘要拆你的老骨头喂狗。不久前让你兔脱,本姑娘正感遗憾呢!” 火麒麟脸红耳赤,竟不敢上前。 侍女向前逼进,又道:“你那几颗火弹,只配用来生火,你怎不出来献宝?姑奶奶这次绝不饶你。” 大煞已看出火麒麟的怯意,大喝道:“丫头,你如敢撒野,老夫立即处决印三,你给我乖乖退回去。” 侍女只好退回,追魂使者忍无可忍,大声道:“甘姑娘,这恶贼诡计多端,咱们岂能受他的钳制给他十声数,数尽如不放人,咱们将他化骨扬灰。” 甘姑娘低声道:“高叔,一错不可再错,不可妄动。” 大煞狂笑道:“哈哈哈!姓高的,你叫数呀?为何不叫?” 追魂使者忍无可忍,冷笑一声道:“好,你听清了,十声数尽,你如不放人,你们二十二个人,谁也休想活命!一!” “哈哈哈哈……” “二!” “高叔。”甘姑娘焦灼地叫。 追魂使者低声道:“贤侄女放心,我已从老贼的神色中看出惧容,目下暂且由愚叔作主,好不?” “这……好吧。” “三!” “哈哈哈哈!”大煞仍在狂笑,但笑声已有点走样,神情已现不安。 “四!五!……” 金枪太保突然大叫:“道长救我!” 妙手天君心中一跳,向火麒麟说:“井施主,金枪太保六个人,岂能与双煞同归于尽?请叫双煞将人放了。” 火麒麟心中一动,多几个人便多几分力,高叫道:“韩兄,请将敝友放回,可好?” “现在没你的事。”大煞乖戾地叫。 火麒麟大怒,厉声道:“姓韩的瞎了你的狗眼,妙手天君擒获印三,船放武昌专程呈献少堡主,要不是你平空生事半途拦劫,目下可能已经平安送抵武昌了,你是要与雷家堡作对么?” 大煞沉声反问:“姓井的,你想不想要姓印的?” “姓印的死活都是一样,到了少堡主手中他同样是死,但咱们的朋友,却不能垫他的背。” “井兄……” “你放不放人?” “抱歉,目下恕难应命。” 追魂使者数已呼至八,甘姑娘七个人已开始向两翼伸张,剑已出鞘,徐徐逼进。 拔山举鼎的八名箭手,也引弓待发。 “九!” 金枪太保突然撒腿狂奔。 “噗!”一声响,一名大汉一刀背将金枪太保击倒在地,被另一人按住了。 火麒麟大怒,厉叫道:“虎牙双煞,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追魂使者不再叫数,要袖手旁观,看这些人窝里反。 火麒麟拔剑出鞘,开始列阵。 大煞心中叫苦,大叫道:“甘姑娘,你还不阻止他们妄动?你要不要活的印三?”一面叫,一面到了印佩身旁,举剑欲砍。 甘姑娘真急了,大喝道:“火麒麟,你敢横生枝节?退!” 蓦地,喝声似乍雷:“谁敢在此撒野?该死!” 活报应兴奋地大叫:“谢谢天!少堡主到了。” 八名中年青衣剑士,跟在雷少堡主身后,大踏步穿林而来,狰狞的怪脸上,流露着乖戾、傲慢、冷酷、残忍等等神情,昂然而来不可一世。 火麒麟活报应一众悍贼,列队行礼相迎,同声叫:“属下参见少堡主。” 雷少堡主先举目扫视四周,然后脸色一沉,沉声问:“你们少了几人,本少堡主怎么没见印三?” 活报应欠身道:“上禀少堡主,已捉到令狐楚小辈,但印三仍在虎牙双煞手中……”他将经过说了。 妙手天君上前行礼,恭顺地将擒住印佩,途遇虎牙双煞拦截的经过一一禀明。 雷少堡主怪眼彪圆,遥指甘姑娘一群人厉声道:“你们该死,等会儿还我公道。” 说完,冷哼一声,向拔山举鼎一群汪家子弟沉声道:“姓汪的,限你们立即离开,不然将玉石俱焚。雷家堡朋友满天下,你们黄盖湖附近十余座村庄,随时可化为鸡犬不留的瓦砾场,这件事你不配管,快滚!” 拔山举鼎仰天狂笑,笑完说:“年轻人,你未免太狂了,老夫只要一纸文书,雷家堡将大军云集,贵堡将烟消火灭,天下各地同时搜捕与贵堡有关的人,我不相信你雷家堡敢造反。我告诉你,十六名凶手,你必须交出来,生见人死见尸,少一个我唯你是问。” 那年头,地方上的仕绅享有特权,地方官也得卖仕绅三分帐。 汪家是开国功臣世家,更享有特权,即令一位家奴,也可左右地方官吏,来头甚大。 雷家堡区区一座江湖亡命者的巢穴,又算得了什么?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江湖人想与勳臣世家斗法,已注定了覆灭的命运。 雷少堡主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立即怒发冲冠,拔剑出鞘便待撒野。 活报应总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赶忙拦住低声道:“少堡主请息怒……” “你走开!”雷少堡主怒吼。 活报应在紧要关头,居然挺起胸膛,沉下脸说:“少堡主,你不为雷家堡着想,也该为堡主的无数江湖朋友着想。” “你说什么?” “属下劝少堡主以雷家堡为重。如果少堡主杀了汪家的人,咱们不能活着离开湖广小事一件,不消半月,西安大军将进攻雷家堡,反叛之罪是族诛,牵连之广将枉死千百无辜。” “你在危言耸听。”雷少堡主厉声说,但语气已不似先前强硬。 角声划空,拔山举鼎已命人以牛角声传出警讯。 铁腕银刀也上前相劝道:“少堡主,请三思而行。目下黄盖湖附近民壮云集,刀枪如林,弓箭可怕。先前井兄也用同样的话,吓退了拔山举鼎的堂弟汪三爷,民壮已经撤走,但仍在各地戒备。万一拔山举鼎有了三长两短,各地民壮封锁道路,咱们能逃得了多远?等到各地官兵出动,咱们岂不插翅难飞?” 这时,八张强弓,已对正了雷少堡主。 雷少堡主依然嘴硬,怒声道:“本少堡主横行天下,怕过谁来?” “少堡主……” “不许多说。” 活报应名列四大金刚之首,这次四大金刚随同少堡主出外闯道,可说受尽了委屈。想当年,四大金刚与雷老堡主闯荡江湖,情同手足义胜同胞,出生入死无怨无尤,算起来他们都是少堡主的长辈。 可是,少堡主却将他们看成仆从,令他们抬不起头来,心中极为不愿,但却不敢拂逆,因此反而助长少堡主的气焰,受尽了委屈。 活报应终于被激怒了,抱拳道:“少堡主既然听不进忠言,属下告退。” 雷少堡主一怔,沉声问:“告退?你干什么?” “属下立即动身返回雷家堡。” “什么?混帐!” 活报应冷冷一笑,说:“少堡主骂得好。在下返回雷家堡,立即将家小迁出贵堡……” “住口!”雷少堡主暴怒地叫。 活报应沉声道:“雷奇峰,你听清了。想当年,四大金刚随同令尊闯道,彼此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是令尊的奴婢。令尊功成名就,雷家堡声威远播,咱们四大金刚并未得到什么好处,并不是咱们自甘下贱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而是念在往昔情谊,仍然辅佐令尊保持雷家堡的威名不坠。目下你羽翼已丰,足以将雷家堡绝学发挥光大,已用不着冯某活现世了,冯某没有理由再糟践自己。” 活报应沉痛地说完,举步便走。 雷少堡主伸剑拦住去路,大喝道:“站住!你不能走。” 活报应冷笑一声,说:“除非你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冯某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活报应大声说,大踏步向前闯。 狗急跳墙,狂傲残忍的雷少堡主怎受得了?剑虹一闪,剑尖拂过活报应的胸口。 衣裂肌伤,活报应胸口血如泉涌。 活报应冷笑一声,重行举步。 雷少堡主的剑尖,指向他的咽喉。 第三十五章 恶枭惨败 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活报应委实受不了,置生死于度外,坚决表示要离开。 他胸口挨了一剑,成了个血人。 这一剑并未能阻止活报应离开,却令身为四大金刚之一的铁腕银刀寒心,也令其他的人心灰意冷,雷家堡的得力臂膀火麒麟,油然兴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剑尖指向活报应的咽喉,雷少堡主的神色冷酷无比。 活报应视若无睹,昂然举步。 火麒麟心中一惨,叫道:“冯兄,不要……” 铁腕银刀也急叫:“少堡主,不可……” 人剑接触,剑尖无情地贯入活报应的咽喉。 活报应身躯一晃,想说话,却无法出声,怪眼彪圆,死瞪着雷少堡主。 火麒麟如见鬼魅般向后退,张口结舌浑身战栗。 铁腕银刀打一冷战,悚然后退。 “砰!”活报应终于倒下了。 火麒麟扭头便走,身躯仍在战栗。 雷少堡主沉喝,声如乍雷:“站住!你也想走?” 火麒麟身旁多了一个人,是铁腕银刀,两人并肩举步,背影颇为苍凉,垂头丧气双肩下坠,弯腰驼背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雷少堡主大怒,大踏步跟进叫:“你们也想抗命?站住!” 火麒麟突然转身,左手亮出三颗朱红色鸡卵大的火弹,脸色冷厉地说:“雷奇峰,不要逼我。” 雷少堡主一怔,不敢再进,沉声问:“你敢用火弹打我?” “会的,除非你让我走。” “你……” “不要试图拦阻我,千万不要试。” 雷少堡主口气一软,叫道:“井叔,你这算什么?” 火麒麟惨然一笑,说:“不要叫我井叔,我会发抖。冯兄亲眼看你长大,爱你比亲子还胜三分,甚至将冯家不传之秘的剑道神髓,帮助你揉入霹雳剑术冶成一炉,你雷家的剑术在你手中,方能青出于蓝发扬光大,而你……好了,不必多说了,井某与雷家情义已尽,不要阻我。” 铁腕银刀也说:“少堡主,好自为之,不要让井兄做下不义的事。” 火麒麟长叹一声,扭头举步。 铁腕银刀也喟然长叹,举步走了。 雷少堡主的尊严受到挑战,向身旁的四名青衣剑士沉喝道:“上,把他们留下。” 两剑士脸色苍白,同声叫:“少堡主……” 剑光疾射,左右分张。 “啊……”两名剑士狂叫着躺下了。 原先跟随火麒麟活报应的人,惊恐地向外退走。 雷少堡主已被怒火冲昏了灵智,怒吼道:“你们也敢走?杀!” 这一声杀!众人立即扭头狂奔。 雷少堡主狂怒地飞跃而上,挥剑狂追。 程大小姐见对方飞射而来,大吃一惊,左右一看,人都走光了,剑虹已排空而至。她心胆俱寒,滚倒在地逃命,滚向最近的一丛矮林。 上了铐镣的令狐楚蛰伏不动,等雷少堡主疾冲而过,方伏地爬行,藉草木掩身溜之大吉。 六名青衣剑士在原地发怔,呆如木鸡。 人已逃散,雷少堡主终于自承失败,半途折回,眼中冷厉怨毒的寒芒,凶狠地注视着对面的拔山举鼎,咬牙切齿地说:“姓汪的,在下向你要求决斗。” 拔山举鼎冷笑道:“抱歉,汪某缉凶要紧,凶案与你无关,汪某毫无兴趣逞匹夫之勇。” “你一度曾经是江湖人。” “不错,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曾是江湖人,因此在下有权要求公平决斗。” “抱歉,在下有权拒绝。” “在下坚持。”雷少堡主厉叫,挺剑逼进。 拔山举鼎冷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愚蠢得上前送死。在你冲近之前,每张弓最少可发三支无坚不摧的狼牙,二十四支箭你绝难侥幸。” 雷少堡主不敢再进,只恨得直咬牙,转向虎牙双煞大叫:“虎牙双煞,还不将印三交出来?” 大煞狞笑,得意地说:“年轻人,你已无能为力了,目下你势孤力单,不是印三的得主了。” “你好大的狗胆,你。” “再进一步,印三便血溅青锋,那时,你雷少堡主也脱不了身。现在,你们都退下山去。” “你……” “老夫以十声数替你们送行,数尽你们如不退走,印三便要人头落地。一!” 金枪太保突然急窜而出,大叫道:“那人不是印三……啊!” 有人掷出一把飞刀,贯入金枪太保的背心,金枪太保惨叫着冲倒在地,突又大叫:“印三已掉落水……大湖死……死了。” 甘姑娘大惊,飞跃而上。 虎牙双煞回头狂奔,急急逃命。 雷少堡主相距最近,一声怒啸,人化龙腾,冲入逃散的人丛,剑光闪耀,所经处血肉横飞。 六剑士跟到,剑影浸天。 甘姑娘到了,一把抓起伏在地上的人,叫道:“果然不是他,捉两个人来问问。” 山头大乱,狼奔豕突,各找目标。 妙手天君早就逃掉了,但被虎牙双煞制住的六个人,除了已死的金枪太保,另五人脚下不便,四散而逃,怎逃得掉?奔出百十步,便被射倒了两个。 拔山举鼎要捉凶手,甘姑娘要擒虎牙双煞的人;雷少堡主要杀虎牙,双煞四散而去。 甘姑娘身法奇快,轻功已臻化境,迫至山脚下,追上了一名中年人,相距三丈外,叱道:“站住!不然杀无赦!” 中年人大吼一声,大施身手,剑发“回龙引凤”,先下手为强。 “铮!”甘姑娘轻搭来剑,架出偏门,急抢而入,左手一拂,“嗤”一声拂过对方的右胁胁。 “砰!”中年人摔倒在地。 甘姑娘上前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说:“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哎……哎唷……”中年人如丧考妣地狂叫。 “好好说。” “饶命……” “说实话,你死不了。” “你……你要我说……说什么?” “印三在何处?” “在……西南面的大……大湖底……” “怎么回事?你们杀了他?” “不!不是,不……他失足落水的,我们也掉下去两个人。” “如何失足的?” “在下不……不知道,你……你们索人时,印三由咱们两位弟兄,押在后面湖边藏身,没想到距湖过近,三人一挤,不慎一同掉下湖去了。” “你们没下去救?” “失足处深不见底,当时相距最近的只有两个人,奔近救应已来不及了。正好你们在索人,敝长上无奈,只好弄昏一位妙手天君的朋友,将人交给你们带走了。” “你们知道印三谙水性么?” “不知道,即使谙水性,也毫无希望,他受伤甚重,三个人抱成一团往下掉,死也不会分开。” 追魂使者到了,接口道:“叫他带路,我们去打涝。” 远处传来雷少堡主的狞笑,大声道:“你们不必去打捞了,留下命来。” 说话间,七个人飞掠而至。六剑士浑身血污,各提了一个人头。雷少堡主手中有两颗首级,是虎牙双煞的脑袋,血仍在往下滴。 甘姑娘挥手示意令追魂使者带了同伴后退,独自迎上冷笑道:“本姑娘不想与雷家堡为敌,但也不退缩。” 雷少堡主掠近,将首级往脚前一抛,冷笑道:“你已经与本少堡主为敌了。” “就算是吧!” “你姓甘?芳名呢?” “你知道本姑娘姓甘便可。” “在下也知道你长得美。” “夸奖夸奖。”甘姑娘粉颊涌霞大方地答。 “你是在下所见过的女人中,最美最动人的一个。” “废话。” “武林三佳丽在你面前逊色多了。” “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在下杀了人,心情轻松多了。” “众叛亲离,你居然……” “咱们不谈这些。” “你想谈些什么?” “谈你,目下,在下指引你两条路。” “你说说看。” “本少堡主不追究你劫夺印三的罪过,不追究你屠杀敝堡弟兄的仇恨。” “你不像是气量大的人。” “这当然有条件。” “妙,居然还有条件。” “我要你跟我走,我会善待你,甚至会娶你……” “狗东西!闭上你的脏嘴。”甘姑娘大骂。 雷少堡主仰天狂笑,笑完说:“骂得好,打是亲来骂是爱,本少堡主不计较。如果你……” “住口!” “本少堡主所提的两条路,跟我走是活路,不答应便走另一条死路。” 追魂使者大怒,上前说:“姑娘闪开,我宰了他这个畜生!” 雷少堡主暴怒地叫:“你上,在下三招必定杀你。” 追魂使者疾冲而上,剑发“飞虹贯日”抢先进击。 雷少堡主冷哼一声,剑一起雷声隐隐,“铮”一声吐出一朵剑花,轻易地化去“飞虹贯日”,电虹乘机疾进,风雷骤发排空而入。 追魂使者大惊,剑气彻骨光华迫体,百忙中撤招飞退,失去先机。 雷少堡主一声长笑,剑如影附形跟进,绝招发如狂涛,攻出一记“电耀霆击”,喝声震耳:“第二招!” 追魂使者祸不单行,剑招架不住已是心虚,要命的是暴退避招,左脚突然陷入一个小坑内,立脚不牢,向后便倒。 剑虹及体,生死间不容发。 光华及时从侧方射到,“铮”一声暴响,甘姑娘的逸电剑锲入解危,震开了致命的一剑。 雷少堡主的剑也是神物,而且内力已注剑身,逸电剑未能发挥威力,克制不了雷少堡主的剑。 雷少堡主含忿一击,非同小可。甘姑娘接了一剑,救了追魂使者,她自己却被震飘丈外。 “你也接我三招。”雷少堡主豪勇地叫,挥剑冲进,气吞河岳无畏地进击,吐出重重剑网,笼罩了甘姑娘全身的要害部位,声势之雄,无以伦比。 甘姑娘初逢敌手,怎肯示弱?定下心神全力周旋,展开了一场武林罕见的凶狠疯狂恶斗。 冲刺、闪避、冲刺……各展奇学拼命。 十招、二十招……愈来愈凶险,剑影飞腾,身形进退如电快速绝伦,剑啸声惊心动魄,一步一凶险,一剑一死亡,剑气直迫八尺外,三丈方圆的圈子内皆是死亡的陷阱,旁人无法接近。 好狂、好野、好烈、好险。 三十招……双方皆慢下来了,剑势却更为凶险。 蓦地,左近有人怪叫:“哈哈哈哈!简直荒谬绝伦,彼此功力相当,怎可逞强以力相制?该用机智决斗,制胜之途,非用诡奇招术不可。” 激斗的双方皆心中一惊,同时撤招疾退,准备出诡招应敌,同时也好奇地向发话者注视。 来的不仅是一个肮脏的酒狂,还有池大嫂、左婷、侍女、老苍头、老仆妇。 雷少堡主一惊,心中一跳。 甘姑娘突然弃剑,拜倒在地,娇喘着叫:“两位老前辈天恩,晚辈叩谢昔年救命大德。” 左婷却尖叫:“是她,她刺了印哥一剑,迫杀不休,她……” 甘姑娘大哭道:“老天爷,果然是印大哥,我……我该死。天哪!我百死莫赎……” 池大嫂上前扶起她,点头道:“哦!你是千手灵官的孙女?六年不见,你长成了。那次印佩救了你,你不认识他?” “晚辈该死,不该听信公孙和的话,加以夜色朦胧,晚辈……晚辈该死,我……” “过去的不提也罢,见到印佩么?” “他……他……” “他落在虎牙双煞手中。老身被早年一位恶妇所引走,这时方能赶来,虎牙双煞呢?” 雷少堡主冷冷地说:“在下已砍下他们的头了。” “你是……” “在下雷奇峰,绰号毒剑。” 酒狂怪眼一翻,向雷少堡主走去,怪笑道:“你好像认识老夫,仍敢如此狂妄?” “哼!你们这些老一辈的人,都该进棺材了。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你们为何不早些退出江湖,也让年轻人出人头地?” “你要出人头地么?” “当然。” “你能打倒老夫,便可出人头地了。” 雷少堡主徐徐举剑,傲然地说:“酒狂的名头,吓不倒在下雷奇峰,在下正要找你们这些老而不死的高手名宿……” 话未完,酒雨光临。 雷少堡主一剑振出,想迫散喷来的酒雨。 “叮叮叮叮……”酒珠击打在剑上,声如金铁清鸣,剑气迸发,但仍有酒珠排空直入。 “哎……哎……”雷少堡主掩面惊叫,骇然飞退丈外。 酒狂举步逼进,怪笑道:“哈哈!再给你一口酒洗洗脸……” 雷少堡主扭头狂奔,奔出十余步扭头厉叫:“老不死,咱们后会有期。” “哈哈哈哈……好走,不送了,哈哈……” 六名青衣剑士,跟在雷少堡主身后狂奔。 甘姑娘拖过俘虏,垂泪道:“这人是虎牙双煞的爪牙,他知道印大哥的……的……天!我……我不要活了,我……” 俘虏将所知的事一一说了,最后哀叫道:“小的只是一个听候使唤的人,这件事与小的无关,饶命!饶命……” 左婷已哭倒在地,声如中箭哀猿。 酒狂沉思片刻,说:“你们都不要哭,印佩水性高明,池塘怎淹得死他?你们哭什么?” 左婷哀叫道:“老爷子,印哥受伤甚重,两名高手一同拖住了他,他水性再高明也是枉然……” 酒狂屈指一算,摇头道:“不对,他对金创医术根柢深厚,按理,他的创伤该已无妨。” 池大嫂苦笑道:“如果创伤无妨,他为何不早些脱身?这样吧,到他落水处看看便知结果了,但愿打捞起来的尸体不是他。” 酒狂怪叫道:“都是那老虔婆可恶,用她那该死的两头金鹰,把咱们引出十里外,不然也许可以赶上。我要去搜她出来,看她在此地搞什么鬼。” 池大嫂叫道:“少发酒疯了,快去大湖找找看。” 众人押了俘虏,扑奔印佩落水的大湖。 追魂使者到附近找来了十余名村夫,请他们下水打捞,村夫们却直摇头,说:“大爷,这是本地有名的鱼口湖,深不可测,水从黄盖湖潜流抵此,水力奇猛。这一面是湖水地底出口,据说是潜流三十里从陆溪口入江,下面有巨大的涡流,吸入便万无生理,怎能打捞?” “在下出一百两银子,请诸位试试。”追魂使者不死心地说。 村夫直摇头,苦笑道:“如果不在此地,我们即使没有银子也要下去打捞,义不容辞。但此地却不敢冒险,碰上水怪老命难保,陷入水口同样没命。” 最后说好说歹,找来了两具渔网,用巨绳沉石拖捞。岂知网一下水,便再也拖不起来了,最后绷断巨绳了事,人没捞上,倒赔了两具鱼网。 众人凄凄惶惶离开了鱼口湖,心灰意冷。 两位姑娘痛不欲生,两位老人家也感到心中酸苦。 万般无奈,众人扑奔嘉鱼城。酒狂心情沉重,不再有兴趣去搜寻养有一双金鹰的老虔婆了。 印佩水性高明,创口无妨,而且早有准备,鱼口湖虽凶险莫测,但要不了他的命。 他乘虎牙双煞众恶贼两面应敌的好机,出其不意突起发难,双肘一分,凶猛地撞在挟着他的两名恶贼胸胁要害,顺手拉着两贼滚落水中。 他是双脚先行入水,突感双足受到无穷吸力向下拖拉,便知遇上了可怕的涡流,赶忙定下神,双手将两贼向下按,提气轻身借力上浮,向侧一窜,便滑抵岸壁,十指用劲扣入尚算坚硬的湖壁,平浮在水面贴壁藏身。 不久,上面人声寂然。 他爬上岸来,心中暗叫侥幸,乘晓色朦胧向原路退走,料想这些恶贼们,绝不敢重回玄天大帝庙自找麻烦。 他却不知,麻烦在等候着他。 黎明时分,他到了一座小山脚下,小径绕山而过,突听前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心中一动,赶忙向路旁一伏,隐起身形。 不久,一队民壮大踏步而至,共有三十六人,分为三小队,每队十二人,每队前后相距各十五六步,前面有两名开路,中有四人控制两翼,后面两人断后,每小队有八名箭刀手,四柄金枪。 只消一看阵势,便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民壮。 他不想与民壮打交道,虽则知道对方是友非敌,等民壮过后,重新上路急走。 轻易放弃求助的机会,愚蠢之至。其实,他是怕连累民壮,怕那些索取他的人向民壮动武。 他前面半里地,草丛中伏着鹰神柯大嫂母女与九尾狐,民壮过了许久,三人仍未离开。 高空中,两头硕大的金鹰悠闲地在盘旋似欲觅食。 九尾狐显得无精打采,懒洋洋地说:“柯姨,我看还是回去吧,人已被更高明的人索走,天色大明,到处都是人,闻风赶来的人有增无减,咱们的希望微乎其微,何况贤母女又不宜露面,不如趁早罢手,日后再作打算。” 柯大嫂沉静地点头,说:“这样吧,我陪你走一趟嘉鱼。” “到嘉鱼?有事么?” “到县城附近打听,也许有下手的机会。在此地冒险劫夺,不如沿途暗中下手……” 柯小妹突然低叫:“咦!有人来了,浑身是水,怎么没被民壮捉走?” 九尾狐从草隙中向外张望,大喜道:“是他!他好精灵,居然脱身逃出魔掌了。” “谁?” “印佩嘛,天知道他是怎样脱身的?” 柯大嫂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笑道:“好了,我们去接他走吧!” 刚欲长身而起,九尾狐拉住了她,说:“不可,他不会服贴地跟我们走的。” “你是说……” “我与他曾有些小误会,见了我他会跑。” ?罢狻?br /> “我们抄捷径到前面用计擒他。” “用计擒他?” “是的,我要用迷香。” 柯小妹笑道:“这样吧,我出面擒他,擒不住再由沈姐姐用迷香计算,如何?” 九尾狐同意,说:“好,小妹,无论如何不能伤他。” “放心啦,我理会得。” “还有,如果擒他不住,至少你得拦住他片刻,我好到前面准备。” 印佩怎知有人暗中计算他?沿小径急走。 小径从北面绕过山东麓,再转西折南。他人地生疏,只能沿小径赶路。 到了山南,小径两侧一面是树林,一面是翠竹,偏僻幽静四下无人。他放胆前行,转过一丛修竹,劈面碰上一位青衣青裙、青帕包头垂首徐行的小村姑,手中挽了一只长形竹篮,步履轻盈迎面而来。 他避在道左,毫无戒心。 村姑到了,突然抬头嫣然一笑,俏生生的说:“公子爷怎么啦!哪有男子汉避道的?” 那年头,女人的地位可怜得很,与男人同行,即使这位男人年仅十岁且是晚辈,女人也得走在后面。 道上相遇,避道的必定是女人。 他一怔,这位村姑怎么如此大胆?接着,他油然兴起戒心。同时,也感到眼前一亮,心中喝了一声采,好一位美丽灵秀的小姑娘。 他淡淡一笑,说:“在下看到篮中有剑,心中害怕,所以避道。” 小村姑放下竹篮,笑问:“杯弓蛇影,公子爷疑心太大了,要不要搜搜看?” “不必了,在下要赶路。”他戒备地说,举步便走。 “请留步。” “姑娘有何见教?”他欠身和气地问。 “看看我。” 他不再回避对方的目光,坦然直视道:“姑娘有话请讲。” 小村姑笑得好甜,俏巧地举纤手轻掠鬓脚,说:“公子爷眼神清而正,是位正人君子。” “过奖过奖。” “妾姓柯,小名敏。请问公子爷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浑身是水,如此狼狈?” 她在拖延,印佩怎知其中阴谋?笑道:“在下姓印,排行三,以排行为名,外地人氏;在前面不慎失足跌下池塘。柯姑娘够了么?要不要背三代履历?” “不必了,你的处境很困难。” “不错,但在下应付得了。” “印公子,目下四下无人。” “呵呵!在下不会欺负你。” “你知道我篮中有剑。” “当然在下不怕姑娘打劫。” “真的?” “因为在下身无分文。如果姑娘真要打劫,正好。” “正好?” “是的,这样在下便可向姑娘借些银子做盘缠。” “你不会失望的。” “哦!姑娘之意……” “捉你去请赏,你定然是劫船贼之一。” “姑娘会失望的,因为在下不是劫船贼。” “你可以向汪家申诉。” “抱歉,无此必要。” “只怕由你不得。”柯敏说,突然纤手疾伸,纤纤玉指以闪电似的奇速,拂向他的胸口,直指胸膛要穴,控制范围上起结喉,下纥巨阙。 他像蛇一般扭身从指尖前滑走,檩然地说:“姑娘好诡奇的兰花拂穴手,火候精纯几臻无懈可击境界,必定出自高人门下,在下走眼了。” 柯敏凤目一转,笑道:“好啊!碰上了行家,机会怎可错过?再接我一招‘巧手拂云’,着!” 反掌迫近拂出,快得令人目眩,取胁扫胸拂头,潜劲山涌。 他疾射八尺外,突然折向反飘,闪电似的易位,恰好避过柯姑娘紧逼攻到的第三招“追云拿月”绝着,险之又险快速绝伦。 他不再闪避,立下门户说:“姑娘你的所学杂而不精,极为可惜。不要逼人太甚,让路。” 柯姑娘粉脸发赤,恼羞成怒地问:“你说我不如你精纯?今天非分出胜负不可。打!”声到人到,双手连环进搏,“拂云扫雾”十指乱弹,上下齐至捷逾电闪,直抢中宫攻势极为凌厉。 他不再客气,大喝一声,来一记硬碰硬的“推山填海”,向攻来的无数如虚似幻指影迎去,迫对方撤招。 柯姑娘已知内力火候不如人,当然不敢将招式使老,身形似狂风,一闪之下,撤招攻招易位一气呵成,掌凌厉地插向他的左胁胁,眼看玉指及体,好快。 他暗暗喝采,左手一拂,便扣住了及体的纤掌,扭身、进步、出掌。 柯姑娘毕竟棋差一着,缚手缚脚,纤掌不幸被扣住,像是被大铁钳所夹住,整条右臂发麻。 再被他扭身形的劲道所带动,手臂被扭得向外翻转,身躯不由自主,中宫整个暴露在他的掌下,毫无自救的机会,马步虚浮,身躯失去平衡向后仰,酥胸正迎着劈下的巨灵之掌。 临危拼命,她的左手全力急抓劈来的巨掌。 总算不错,扣住了印佩右手脉门,将掌挡住了。可是,她知道糟了,右半身一麻,力道锐减,被扣住的右掌劲道可怕地增加。 这一来,左手的劲道岂能不骤减?同时,她感到左手扣住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腕脉,而是坚硬无比的铁条,根本无法扣牢,难以发力反制。 掌徐徐下落,压向她的酥胸。 撤招已不可能,也无法稳下身躯,更挡不住掌势,她只有一条路可走:等死。 掌距高挺的酥胸不足半寸,突然停下了。 这刹那间的机会,被她抓住了,猛地飞脚疾挑印佩的下阴,拼命自救了,死中求生,走险的人有福了。 印佩突然放手,将她推出。 “砰!”她身不由己仰面摔倒。 印佩扭头便走,不住摇头,心道:“这丫头好凶狠,竟然用这种阴毒的狠招。” 柯姑娘羞怒攻心,挺身跃起,急抢放在路旁藏剑的竹篮,伸手急抓。 印佩先了一步,先一刹那抢到,一脚扫出,将竹篮扫得向侧飞出两丈外。 她也不慢,来一记“蝴蝶双飞”,人飞跃而起,双足连环飞踢,悍野绝伦。 仍然慢了一刹那,印佩出腿扫飞竹篮,人亦随势斜冲而出,身形高不及三尺,从她的脚下掠走了。 等她身形落地,印佩已窜出两丈外。 她怔住了,脱口叫:“这是什么怪身法?” 接着,她红云上颊伸手俯身扶摸自己的右腿弯。那儿,曾被一只大手扫过,但并未受伤,只感到有点麻麻地,有些微隐痛。 一个大闺女腿部被大男人摸触过,难怪她脸红,苦笑道:“他比我高明得多,本来他可以将我……唉!我自命不凡,自以为天下大可去得,我错了。” 她目送印佩急速掠走的背影,突然喟然自语:“沈姐姐好福气啊!” 一阵惆怅涌上心头,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一个隐世避仇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位青春少女,久处荒山野岭与世隔绝,不敢与人往来,要说心中无所求,那是痴人说梦;何况她们并非真的与世隔绝,怎能奢望修至万念俱消心如止水的境界? 她重又低首瞥了自己的右腿一眼,一阵奇异的感觉突然震撼着她。 “我……我怎么了?”她突然失声自问。 她闭目调息,以压抑汹涌的心潮与难以控制的呼吸,也想驱散身上燥热的感觉。 身旁突传出声息,她警觉地转身戒备。 三丈外,她的母亲柯大嫂,正拾起她藏剑的竹篮,神色肃穆地说:“女儿,你失神了,为什么?” “哦!娘,没什么。” “你的脸好红,你……” “女儿栽了。”她掩饰地说。 “他比你高明?” “是的,娘。” “你知道认栽,好现象。人外有人,天上有天;认清自己,尔后你才能下苦功。” “是的,娘,女儿要下苦功。娘,沈姐姐恐怕不是他的敌手,制不住他的,娘怎不帮助沈姐姐?” “哦!你放心。沈丽娘绰号称九尾狐,这绰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她擒人的手段与你不同,她不会傻得凭武功与人拼命。” “我去看看……” “不,你不要去,女儿,你少与她亲近。” “娘……” “她是个坏女人,你千万别沾惹她,知道么?” “娘,她怎么坏法?” “这……不必多问,记住娘的话少接近她。你回去,好好看守门户。” “娘不回去?” “我不许人打扰住处,得留在附近,将要接近住处的人引走,不然尔后多事了,走吧。” “是,娘,请小心了。” 她接过竹篮,目送乃母的身形消失在远处,方取道返家。 柯大嫂不愿有人接近她的隐居处,先后引走了不少人,最后碰上了酒狂一群人,几乎被追及,不得不利用两头金鹰掩护脱身,暴露了身分。 要不是她引走酒狂,山头上群雄恶斗的局面该已改观,雷少堡主也不至于陷入众叛亲离的困境了。 印佩手下留情,点到即止,未将柯姑娘制服,便急急溜走。 他在想:“这位俏丽的柯姑娘,似乎并无恶意,难道她不是雷少堡主的爪牙?但愿她不是,雷少堡主是个淫贼,而她的姿色并不比武林三佳丽差,天知道她能不能洁身自好?可惜啊!可惜。” 第三十六章 假作风流 正走间,他看到右面五六里外的另一条小径中,有一个白衣人向东走,轮廓依稀像是个女人。 正想仔细察看,白影已被竹林树丛挡住了。 “我得赶快离开,到黄盖湖找船脱身。”他想。 走了半里地,小径向田野伸展,五六里外传来了犬吠声,定然有村落,也许就是玄天大帝庙呢! 蓦地,他站住了。前面路旁的一株白杨树下,有人仆伏在地,一双脚有一半搁在路面,脚上穿的是小弓鞋。花布衫裙,一看便知,本来就是女人,这一带的村妇,喜穿这种碎花布衫裙。 “她被杀死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死了,他必须避嫌,走远些,免得被人看见打人命官司。正迟疑间,村妇双脚移动了,正吃力地向树下爬行,状极可怜。 他不假思索地奔出,救人要紧。 接近至五步外,村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脚一软,不再移动,伏卧在地吃力地扭动身躯。 村妇的头发梳了高髻,一看便知是中年妇人。他火速上前俯身伸手相扶,急叫:“大嫂,你……” 大嫂是九尾狐,就在被他翻动相扶的刹那间,手中的香罗帕扑上了他的脸面,奋身一滚,便将他撞倒在地,娇笑道:“你跑不掉了……” 他已失去知觉,但手脚仍在动。 九尾狐一蹦而起,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双手擒住反扭,再拾起香罗帕掩住他的口鼻。 终于,他停止了一切挣扎。 印佩一念之慈,着了九尾狐的道儿。 任何人在这种情势下,也难逃此劫,迷香帕扑上脸面,再加上扑击,最后迷香帕掩住了口鼻,一切都完了,只怪他救人心切,毫无戒心,吃亏上当理所当然,活该。 九尾狐大喜过望,顾不了他一身是水和泥沙,将他扛上肩,越野而走,向鹰神柯大嫂的住处急奔。 两条小径在前面的村庄会合,这一段两路相距不足两里,恰好那位白衣女人重新出现在树隙中,看到九尾狐背着人越野飞奔的背影,停步注视片刻,抄捷径随后急赶。 印佩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大床上,吃了一惊,挺身而起。 娇笑声入耳,他神智一清。 床沿,坐着一个穿碎花衣裙的美妇,正冲他媚笑。 “是你!”他惊叫。 “嘻嘻!感到意外么?”九尾狐笑问,笑得好娇,好媚,好得意。 他想跳下床,却被九尾狐按住了,说:“小弟弟,不要枉费心机,你的气门穴已被我用独门手法所制,目下我一个指头,便可将你制得服服贴贴,请不要自讨苦吃。” “你……” “嘻嘻!你看你多好笑?” 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女衫,只羞得无地自容,也愤怒如狂,厉叫道:“九尾狐,你怎能这样侮辱我?” 九尾狐格格笑,说:“好弟弟,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一身泥水,不更衣怎成?这里没有男人的衣物,主人是母女俩,你就将就些吧!” “你……你想怎样?” “咦!我是救你哪!” “混蛋!我好意救你,你却计算我,利用在下的恻隐之心,你未免太卑鄙了。” “嘻嘻!兵不厌诈,不择手段……” “该死的……” “别骂别骂,你已经远离雷少堡主那群爪牙,你该谢我。” “你说吧,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九尾狐偎近他,含情脉脉地说:“印佩,你好没良心,你不想想你我在九华谷的情谊?你不……” “鬼才与你有情谊。” “你……” “我印佩顶天立地……” 九尾狐流下了两行清泪,颤声道:“印佩,你真这样绝情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心好痛。” 他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你这种楚楚可怜的多情姿态,确是惹人怜爱。说吧,你这一生中,曾向多少人表露过这种动人情怀?” “啪”一声响,九尾狐抽了他一耳光,接着,却抱着他轻抚他的脸颊,偎在他怀中饮泣道:“印佩,不要,请不要说这种话刺伤我。” “你会被刺伤?哼!鬼才相信。” “真的,我所获得的男人,容易得难以想像,只要我肯展颜一笑,他们便会像狗一般跟来作不贰之臣。这一生中,我从未……” “得了得了,我不听。我不会作你的裙下不贰之臣,要命你就拿去。”他烦躁地说。 “你……” “在九华谷,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 “冤家……” “别叫得那么肉麻。” 门外,突然响起轻叩声,有人低叫:“沈姐姐,有人来了。” “小妹,什么人?” “一个佩剑的白衣女人。” “能看出来路么?” “你不要出来,让我好好打发她离开。” 脚步声渐远,九尾狐说:“印佩,你最好安静些,来人可能是追索你的人,希望你少打歪主意。这次,我不会上当了。” 印佩心中一转,问:“你有一位小妹?” “不,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女儿。”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她就是向我袭击的柯姑娘。” “对,你击败了她。” “她打头阵,败了,因此你改用诡计诱我上当,是么?软硬兼施,九尾狐名不虚传。” “好说好说。” 他展颜一笑,问:“你真想与我结露水姻缘?” “不,我要你娶我。”九尾狐居然羞答答地说。 “这……” “露水夫妻不到头,我发誓,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从此……” “不要说得太早了,你年纪比我大一倍……” “可是,这并不影响我做一个好妻子。” “我可不愿做个小丈夫。” “我……” “你该知道男人的心理。” 九尾狐讶然问:“咦!你的态度转变了,为何?” “为你。”他笑答。 “为我?” “你,美艳如花,一代尤物,天生媚骨……” “你骂吧,挖苦吧,我不在乎。” “你听我说,我无意损你,这是实情,相信你比我还要明白。” “那……你用意何在?”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做贤妻良母的材料,却是最可爱的妾侍,和最令人倾倒的情妇。” “你……” “你愿做妾么?” “你?你要我作妾?” “不错,你想想看,娶你为妻,日后我有何面目与江湖朋友相见?而妾却不同,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不反对吧?” 九尾狐大感意外,不知所措地说:“你……你说愿娶我作妾?这……见鬼,我……我不信任你,你……” “你不信就算了。” “我不知你有几分诚意……” “你是说,你不反对?”他含笑追问。 仅用笑容是不够的,他用手助势,温柔地挽住了九尾狐的纤腰,亲昵地轻抚对方的秀颊。 九尾狐兴奋得感到脱力,腻声轻唤:“冤家,你……你不要害我……” “丽姑,我不会害你,我要娶你作妾。”他在九尾狐的耳根亲了一吻。 九尾狐如中电触,晕头转向地说:“如果你……你有心,我……” “我有心,但有条件。” “什么?” “我要娶柯敏姑娘为妻,不然就算了。” 九尾狐一怔,接着一指头点在他的额上,格格娇笑腻声道:“你呀!真是鬼,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是个好色儿?柯小妹与你说了些什么,你便被她迷住了?说呀,好人。” 他也呵呵笑,手不老实往九尾狐怀中探,笑道:“她没说什么,只是凶霸霸地,但却又清雅脱俗,刚中有柔谈吐可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倾心?够了么?” 九尾狐软倒在他怀中,娇喘吁吁地说:“好人,我……我成全你,只是,此中恐怕有困难,但困难不是不可克服的。” “有何困难?” “怕她的母亲不肯。” “她母亲是谁?” “鹰神柯大嫂,我称她为柯姨,她早年与家师好过一段时日。” “咦!令师人妖不是女的么?” “正确的说,家师是阴阳人。” “哦!难怪称人妖。” “柯大嫂并不满我的为人,这就是困难的所在。” “但你会克服困难的,是么?” 九尾狐目露凶光,说:“是的,我会克服的。” “如果她不答应……” “她会答应的。”九尾狐语气坚决地说,往床上一倒,两人缠成一团。 久久,一阵令九尾狐昏眩的亲吻过后,他问:“柯大嫂不在么?” 九尾狐摇头道:“不在,她带了两头心爱的金鹰诱敌去了,她不愿有人接近她的住处。” 脚步声接近门外,柯姑娘在外叫:“沈姐姐,那女人走了。” “走了?不是来寻仇的人?”九尾狐坐正身躯问。 “不是,来问路的。” “问路?曾探她的底么?” “口风很紧,她说她姓阴,阴阳的阴。” “问些什么?” “问至蒲圻的捷径。” “哦!快去跟踪看看。” “是,家中你留心了。” 印佩心中一动,付道:“白衣佩剑女人,会不会是白衣丧门阴筑君?如果她知道我被困,会不会感恩图报前来救我?” 至少,他不能放过这一线希望,笑道:“要跟踪,你为何不去?” “我去?你想打主意逃么?” “你已用独门手法制了我的气门穴,我为何要逃?再说,在这里我能一箭双雕,此间乐,不思蜀,你以为我傻得自找麻烦逃走?呵呵!我才不愿放过左拥右抱……” “哼!你最好少打歪主意。” 他往床上一躺,大笑道:“天下间值得一争的事,唯名与色,目下我有了你们两个绝色美人,左拥右抱够惬意了,我才不愿放弃呢。” 九尾狐饱含深意地坐在床缘向他诡笑,说:“小冤家,你言不由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主意?少在我面前耍花枪。” “你怎么啦?我耍什么花枪?” “想当初在九华谷,我那几位师妹,哪一位比柯小妹差?那时,你丝毫不曾动心……” “你又来了,亏你是个阅人多矣的九尾狐,居然不知男人的爱好与对女色的看法。” “唷!你想充行家?”九尾狐怪腔怪调地问。 “不然,只是你无知而已。” “你说说看。” 他撇撇嘴,得意地说:“要说,你可别生气,不然……” “我答应你不生气,够了吧?” “好,我说。不错,你美艳如花,你那几位师妹,当然也是绝色美人。可是,你们都是曾经沧海的人,美则美矣艳亦超群。但在我看来,你们都缺乏少女的清新之美。也许因为我年轻,看法不同。你看柯姑娘,她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刚好发育婷匀,浑身充溢着青春的活力和气息,隆起恰到好处的酥胸,足堪把玩的小腰肢,平坦的腹部……” “唷!愈说愈不像话了。”九尾狐说。 他一声轻笑,一把将九尾狐拖倒,不客气地替对方宽衣解带,放肆地抚弄着对方,含笑附耳说:“当然,你这种成熟女人的魅力……” “老天!你……”九尾狐淫笑着说。 “我怎么啦?” “你……你像个花丛老手……”九尾狐喘息着说,动情地、火热地,像蛇般缠住了他。 “很可爱,是么?”他问,上下其手。 房外有脚步声,九尾狐一怔,说:“等一等,我去看谁来了……” 印佩这时是唯恐天下不乱。同时,在九尾狐的纠缠下,他也受了感染,似已弄假成真,激起了生命的本能,身躯已起了极大的变化,已接近激情边缘危险关头。他不放手,气息粗重地说:“管他呢,天掉下来也不关你我的事。” 九尾狐反而心虚,说:“冤家,不行的,咱们到底是客人。好人,留不尽之欢,晚上……” “不,我要,我……” “老天爷!你……” 外面,突传来柯大嫂的叫声:“女儿,女儿。” 九尾狐挣扎欲起,急急地低叫:“是柯姨!快起来。” 印佩神色一清,但颇为得意,放高声音说:“不管,这是内房,饮食男女……” “敏儿,小敏。”柯大嫂高叫。 印佩突然大声道:“她不在,只有我和丽姑。” 柯大嫂叫道:“你们怎不出来?” “大嫂,不要进来。”他叫,将失措的九尾狐掀倒在下面。 脚步声向房门走来,九尾狐惶然叫:“柯姨,小妹追人去了。” “砰”一声大震,门被踢开,怒容满脸的柯大嫂当门而立,铁青着脸说:“大敌当前,凶险未除,随时可能有不测之祸。哼!而你们这对狗男女,青天白日……” 九尾狐慌忙拉衾盖住半裸的娇躯,脸红耳赤地说:“柯姨,我……” 柯姨转身,厉声道:“穿衣起床,不要脸!” 印佩哼了一声说:“柯大嫂,你真不知趣……” 他有意挑衅,以增加九尾狐的困难。 果然,柯大嫂被激得浑身发抖,无名怒火上冲,一字一吐地说:“你两个狗男女该死一万次,限你们立即离开,不然将后悔无及。” 说完,气冲冲地猛顿手中的拐杖。 九尾狐按住他的嘴,禁止他再说,苦笑道:“好吧,柯姨,我们立即离开。” “老身在前厅等你。”柯姨沉声说,出堂而去。 九尾狐一面整理衣裙,一面埋怨地说:“这老女人孤僻奇怪,你何必激怒她?只要赔些小心,何必被她撵走?唉!你这人……” “我怎知她的性情?哦!真的要走?” “不走不行,惹火了她,很难说话。” “我不想走。” “你不走?” “我的伤尚未痊癒,而且外面风声尚紧,怎能走?在此地养伤,咱们也可快活一些时日,是么?” “可是,她已下逐客令……” “还有,别忘了她的女儿。” “老天!你还不死心?” “死心?你忘了我要娶柯小妹?” “这……” “你忘了你的话了不成?你不想与我双宿双飞?” “可是,事情已经闹翻了……” “那么,咱们的事就此一拍两散。”他冷冷地说。 九尾狐为情欲所迷,银牙一咬,说:“冤家,不要逼,我要好好想想。” 他下床,将湿衣换上,冷冷地说:“柯大嫂限咱们立即离开,咱们还是一拍两散各走各路吧!” 九尾狐似已下定决心,提了小包裹出房,说:“走吧,一切听我安排。” 柯大嫂站在厅中,脸罩重霜,冷冰冰的向九尾狐说:“我已依约替你把事办妥,你必须遵约离开了。我警告你,你如果不守约,我必定杀你。” 九尾狐淡淡一笑,说:“柯姨,请放心,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再见。” “不送。” “哦!请转告小妹一声……” “我不许你再接近她。” “好,那就算了。”九尾狐点头应允,又转向印佩说:“印佩,咱们走,快向柯姨告辞。” “免了。”柯大嫂冷冰冰地说。 他淡淡一笑,抱拳施礼道:“礼不可缺。柯大嫂,告辞。” “哼!” 九尾狐举步向外走,一面说:“走吧,赶到县城再说……” 话未完,身形疾转,玉手一挥,闪电似的出其不意点中柯大嫂的胁下章门穴。 一个无心,一个有意,柯大嫂毫无戒心,应指便倒,毫无自保的机会。 九尾狐偷袭得手,手急眼快抓住了尚未倒下的柯大嫂,迅速地制了气门穴,再捏住牙关,笑说:“休想叫那两头扁毛畜生来救你,在屋内,金鹰是毫无作用的,你还是省些劲吧!”说完,将柯大嫂丢坐在椅内。 柯大嫂倒坐在椅内,像是昏厥了。 印佩摇头说:“你下手太重,她会受不了的。这是三十六大穴之一,你出其不意凶猛地击中,不片刻便会损了足厥阴肝经,咱们将有大麻烦。” “有何麻烦?”九尾狐问。 “你真不懂?” “你是说……” “丽姑,你想利用她逼柯姑娘就范,是么?” “是的。” “如果她有了三长两短,柯姑娘便会不顾一切与你拼命了。” “我不怕。”九尾狐得意地说。 “你不怕?你的艺业,真才实学比她差上一两分,再有两头金鹰助阵,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我用迷香对付她,对付一个不曾历练过的人,手到擒来……” “你无法用迷香了。”印佩向门外一指说。 九尾狐转身,吃了一惊,赶忙向侧急闪。 门口站着怒容满面的柯姑娘,凤目中杀机怒涌,剑伸出正待冲入刺出。 九尾狐反应甚快,一闪之下便脱出险境,讶然叫:“你……你来了多久了?” 柯姑娘切齿道:“你们的话,我已全听到了。” “小妹……” “闭嘴!你这无耻的忘恩负义贱女人。”柯姑娘一面怒骂,一面徐徐逼进。 九尾狐一手扣住柯大嫂咽喉,冷笑道:“不许再进,不然令堂将老命难保,你将后悔终生,放明白些。” 柯姑娘不得不止步,咬牙道:“我已经后悔了,悔不该不听娘的话,远离你这种恶毒女人,引狼入室铸成大错。还不解开我娘的穴道?” “说好了再解。”九尾狐说。 “你还有什么要求?” 印佩接口道:“丽姑,你已制了柯大嫂的气门,怕什么?解章门穴要紧,不然柯大嫂将成残废。” 九尾狐只好解了柯大嫂?恢频恼旅叛ǎ担骸靶∶茫涫担沂俏愫谩!?br /> “放屁!”柯姑娘恨声骂,口不择言。 “我要替你做媒,你该谢我。” 柯姑娘粉颊涌起羞红,颇感意外地说:“见你的大头鬼!做什么媒?” “嘻嘻!你不是对印兄弟有好感么?嫁给他,你不反对吧?” “你……你这是什么话?”柯姑娘更感意外地说,不由自主地向印佩瞥了一眼,脸上更红了,羞态可掬。 “我是当真的。”九尾狐说。 柯姑娘讶然道:“他是你的人,你……你到底存了什么鬼心眼。” “我是为你好,只问肯不肯嫁给他?” “我糊涂了。” 印佩笑道:“柯姑娘,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丽姑大方,她要与你一同嫁给我,而且她愿居小妾,你……” “你少废话!”柯姑娘羞怒叫。 九尾狐笑道:“他没骗你,只要你点头。” 柯姑娘摇摇头,不胜诧异地说:“真是奇闻,真不知你两人心怀什么鬼胎。再说,这件事你该问我娘,由我娘作主。” 九尾狐冷笑道:“你娘很难说话,她不会答应。” “娘不答应,我当然作不了主……” “你嫁人,又不是你娘出嫁,事关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娘反对也……” “住口!我不是忤逆的女儿。” 九尾狐嘿嘿笑,阴森森地说:“你要是自己作不了主,你娘便注定今天要驾返瑶池,她的生死操在你手,答不答应悉从尊便,我不在乎,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娘。” 柯姑娘咬牙切齿地问:“如果不答应,你敢杀死我娘?” “大概会的。”九尾狐阴笑着答。 “你……” “我与你娘并未沾亲带故,不必担心我手软。” “你……你好毒。” “好说好说,你娘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柯姑娘盯视着印佩,沉声问:“这是你的意思?是你捣鬼?” 印佩呵呵笑,说:“别问我。说真的,你好美,清雅绝俗……” “你没回答我的话。”柯姑娘尖叫。 “好吧,就算是我的意思。”他点头承认。 “我不会嫁给你。”柯姑娘一字一吐地说。 “我无所谓。”他轻松地说,心中暗喜。 只要引起恶斗,他就有脱身的机会。气门被制,只是不能运功,不能用内力而已,往山林中一钻,脱身该无困难。 九尾狐为情所迷,居然不知印佩的用心,冷笑道:“告诉你,不嫁也得嫁。” “你要强逼我?” “我准备有效地强逼你。” 印佩接口道:“柯姑娘,除非你不顾你娘的死活。” 柯姑娘心中一转,口气软了,说:“沈丽姑,终身大事,我得考虑。” “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你对印兄弟本来就有好感,你该感谢我大方成全……” “给我三天工夫。”柯姑娘说。 “我不吃你那套缓兵之计。” “那你的意思……” “我要你立即答应。” “好吧,我答应,把我娘放了,由我娘找三媒六证,再择日……” “不行,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要成亲……” “老天!你这是什么话?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未免欺人太甚。”柯姑娘羞怒地叫。 “咱们江湖人不理会俗礼,天天都是黄道吉日,我就是媒证,上香拜告天地就算成礼。进了洞房,令堂便可安全。”九尾狐语气坚决地说。 “你……” “你不愿意?”九尾狐咄咄逼人地问。 柯大嫂恰好清醒,叫道:“女儿,你不能答应,不要以为娘的生死为念,宰了这恶毒的淫妇。” 九尾狐叉住她的咽喉,冷笑道:“本来我不想杀你,但你却……” “住手!”柯姑娘尖叫。 “你可以拔剑上。”九尾狐不饶人地叫。 柯姑娘一咬牙,说:“好,我答应你。” 九尾狐松手,笑道:“好,你解剑,准备作新娘拜天地。” 印佩接口道:“你自己去准备,我的气门穴已被制住,用不上劲,无法帮忙。” 他等于是告诉柯姑娘,只要能对付得了九尾狐便可,用不着担心他插手。 柯姑娘恨恨地走向内室,突然似有所觉,转首向东面的小窗注视。 “你想唤金鹰相助?算了,小妹,不必枉费心机,金鹰在屋内毫无用武之地,对么?”九尾狐得意地说。 一声鹰鸣,振翅声入耳。 柯姑娘脸色一变,说:“有人隐身接近,金鹰已示警出动了。” 九尾狐一惊,问:“金鹰能阻敌么?” 柯姑娘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四周林木蔽天,竹林密布,金鹰无用武之地,只能示警与诱敌,无法扑击。” “人已到了左近?” “不,尚在里外。” “会不会是附近的村民?” 柯姑娘冷笑一声道:“你小看了金鹰,你以为家母的绰号是唬人的?金鹰通灵,只对那些偷偷摸摸接近的怀有敌意,对带有兵刃的人更是敏感。” “你去打发来人。” 柯姑娘摇头道:“在寒舍附近,我不能出面。” “你……” “你还是带了印佩走吧。” “你说得真轻松,哼!” “来人必定是雷家堡的爪牙,更可能是雷少堡主,你如果不走,后果你自己该比我清楚。” 九尾狐大感不安,但仍存有希望,不死心地说:“不管来人是何来路,你必须打发他们走。” 柯姑娘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后院有地窟,你与印佩下去躲一躲,但你必须解了家母的气门禁制,我母女联手加上金鹰助阵,或许可以打发他们。” 九尾狐阴笑道:“你以为我九尾狐是傻瓜?免了。我在内堂等候相机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押了柯大嫂与印佩躲入内堂,暗作应变准备,不肯解除柯大嫂的禁制。 柯大嫂一面走,一面咬牙切齿地说:“九尾狐,总有一天,老身要砍掉你的九条尾巴。” “你吓不倒我的,柯姨。”九尾狐不在乎地说。 不久,门外白影倏现,向内叫:“小妹妹,我又来了。” 柯姑娘早已伏在屋外察看,直等到来人接近方返回屋内相候的,因此对白影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站在门内笑道:“阴姑娘怎么转回来了?” “还有件事请教。” “但不知有何指教?小妹知无不言。” “我能进去么?” “请进。” 来人确是白衣丧门阴筑君,脸色尚带些苍白,比往昔清减了些,含笑踏入厅门,笑道:“一再打扰,小妹妹休怪。” “岂敢岂敢?请坐。” “谢坐。小妹妹,愚姐有件事请教。” “请说。” “宝宅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家母尚未返家。” “哦!那么,愚姐是找错地方了。” “阴姑娘之意……” “我分明看见有人将对头带至宝宅附近,而小妹你却一口否认另有他人在家。” “咦!本来就没有他人在家,你说的对头……” “我追出里外,鬼影俱无,因此断定人仍在宝宅内。如果小妹不见怪,可否让我搜一搜?也许藏匿在尊府,而小妹你真不知其事呢。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的。” “这……抱歉,你……” “我的对头是个大男人,姓印名佩。擒走他的人,是个穿碎花衣裙的女人。” 柯姑娘脸一沉,说:“抱歉,定是你看错了,舍下没有你说的男女。” “我要搜。”白衣丧门阴笑着说,语气坚决。 “你……你是……” “我叫白衣丧门。” 柯姑娘一怔,问:“白衣丧门?你年轻貌美,怎会有如此怕人的绰号?想吓唬我么?” 白衣丧门淡淡一笑,说:“门后藏了一把剑,我为何要唬你?可知你也是此道中人。” “你……” “我不想为难你,也不想与你结仇,但……” “请问,你的对头印佩,与你有何过节?” “他曾经刺了我一剑,仇深似海。同时,天下第一堡以白银五百两,买他的颈上人头。” “哦!你是……” “我要他的命,你不反对吧?雷家堡的赏银给你,人我要,怎样?” 第三十七章 白衣丧门 柯姑娘确是对印佩有好感,虽则谈不上情意,但情势逼人之际,要她嫁给印佩,她并无多少不满,只是在九尾狐不择手段的胁迫下,极感愤懑而已。 如在平时,她求之不得呢。论艺业、论人才,印佩正是那些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得夫如此,尚复何求? 少女的心极为微妙,一听对方是为了要印佩的命而来,她不但未生快意的念头,反而适得其反,对印佩反增三分情意。 她黛眉一轩,冷冷地说:“抱歉,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请吧。”说完,离座送客。 白衣丧门冷冷一笑,说:“我已经来了,丧门入宅,你送我不走的。” “你想怎样?” “我要搜,那怕拆了你这个茅屋,翻过附近的地皮,我也要将人搜出来。搜不到,你走运;搜到人赃俱获,再和你算帐。”白衣丧门沉下脸说。 “你休息在此撒野。”柯姑娘声色俱厉地说。 白衣丧门睥睨着她,冷冷一笑问:“你要阻止我搜?” “不错。” “试试看?最好不要试。” 柯姑娘知道势难避免动手,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猛地急进两步,一掌劈出叫:“本姑娘试定了。” 白衣丧门扭身避掌,出腿反击,以快打快,腿闪电似的扫向下盘,快逾电光石火。 柯姑娘一掌走空,便知遇上劲敌,一声娇叱,左脚上提,弓鞋尖向扫来的腿迎去,硬接一腿。 她的弓鞋底尖装有钢锥,外面有布裹掩,外表无法看出,如果踢中白衣丧门的迎面骨,白衣丧门的小腿必断无疑。 白衣丧门冷哼一声,扫出的腿突然中止,身躯前倾欺进,反掌劈向柯姑娘的右耳门,快极。 双方的反应都快,但柯姑娘毕竟缺乏搏斗的经验,更没白衣丧门如此高明,凶猛攻出的腿竟能突然收势,而且能迅速反击,这一掌出乎意料之外,几乎无法应变,百忙中向后一跳八尺,指尖擦颊而过,危极险极。劲气掌风直迫脑门,令她大惊失色。 白衣丧门已占了上风,怎肯让对手脱出喘息?但见白影似电,一闪即至,掌如巨斧开山。 柯姑娘快速地侧闪,扑向门旁。 白衣丧门如附骨之蛆般跟到,叫道:“你来不及取剑。” 柯姑娘如想攫取门后的剑,便得冒不死亦残可怕风险,只好再次闪避,扭身游窜。 大厅并不大,宽丈四长两丈空间有限,游斗术无法施展,柯姑娘的处境险恶万分。 内堂的印佩心中暗喜,暗赞白衣丧门机警。他更精明,向九尾狐低声说:“快解柯大嫂的气门禁制,让她们母女联手拒敌。” 他当然知道九尾狐疑心重,因此不叫解他自己的气门禁制。 九尾狐果然上当,冷笑道:“解了她的禁制,她母女正得其所哉,不与白衣丧门联手对付我们才是怪事呢。” 柯大嫂冷哼一声,说:“我只要喊一声,白衣丧门便会冲进来了……” 九尾狐冷笑道:“你敢?我先宰了你。” 印佩苦笑道:“早晚她要进来的,柯姑娘最多只能再支援片刻。丽姑,我要从后门溜走。” 说走便走,向后开溜。 九尾狐一把抓住他,低喝道:“你敢溜走?” “要我留下等死么?” “还有我呢。” “你?算了吧,柯姑娘比你高明,但难逃白衣丧门的毒手。白衣丧门一代女煞星,你的迷香对付不了她这个老江湖。” “你出去怎样?”九尾狐急问,显然心中已乱。 “我?免了,我不一定能胜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出去凶多吉少,而你却从容溜之大吉。” “你非出去不可,不然大家遭殃。”九尾狐急叫,伸手替他解气门禁制。 他心中狂喜,但不现于词色,苦笑道:“你好自私,明知白衣丧门其志在我……” “我与你一同出去,三比一稳操胜券。” “不,我们从后门脱身远走高飞。”他欲擒故纵。 “走不掉的,谁知道外面是否有更可怕的高手?” “那……” “三人联手,这才是生路。” 他活动筋骨,试行运气,淡淡一笑道:“好吧,咱们出去,但你将后悔无及。” “我为何后悔?” “因你将难逃公道。” “你认为三比一也胜不了白衣……” 他呵呵一笑,出其不意一把扣住九尾狐的右曲池,猛地一扭,擒住了。九尾狐骤不及防,乖乖转身就擒。 他左手一勾,便叉住了九尾狐的咽喉,笑问:“你是不是该还我公道?” 手三紧三松,九尾狐吃尽了苦头,一而再窒息咽气,突眼伸舌死去活来,最后终于停止挣扎反抗,回过一口气,虚脱地说:“杀了我,你难逃白衣丧门的毒手,你……” “为你自己担心吧,反正有你垫背,我怕什么?”他轻松地说。 “何必呢?我可以帮助你。”九尾狐心寒地叫。 “算了吧,你与追魂浪子同样恶毒,同样靠不住,事急便求人援手,事过便变脸反噬。你这种人留在世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你……你这没良心的……” 外面一声惊呼,柯姑娘飞跌而入,挣扎难起。 白衣丧门跟入,疾冲而上。 印佩一急,叫道:“阴姑娘,放她一马。” 白衣丧门看清了他,大喜道:“咦!你可无恙?” 他颔首为礼,笑道:“幸而姑娘及时赶来,不然难以善后,感激不尽。”他将经过说了。 九尾狐大惊,丧气地说:“老天!原来你们认识。” 白衣丧门冷笑道:“何止认识而已?你这骚狐狸真该死,要不是我恰好经过此地,印兄岂不栽在你手上,日后他有何颜面见江湖朋友?” “咦!你怎知道我需要援手?”印佩惑然问。 白衣丧门便将看到他被暗算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说起来真是巧合,鬼使神差被我碰上了。首先我便想到被暗算的人可能是你,但不敢冒失动手,假意问路探虚实,再折回相机行事,没料到果然不出所料。如果直接向她们讨人,她们岂肯放你?被我用计一激,省了不少麻烦,异数。” 柯姑娘已摇摇晃晃站起,脸色苍白地说:“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要怎样?” 印佩笑道:“柯姑娘,在下无意冒犯你,只是设法脱身,不得不用些手段,没料到弄巧反拙,也没料到贤母女竟然着了道儿,在下深感抱歉。现在,把九尾狐交给你处治,你不反对吧?” 柯姑娘心中一宽,愁容一扫而空,恨声道:“小女子求之不得,谢谢。” 九尾狐脸色大变,骇叫道:“印佩,你……你不能如此对待我。” “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他沉声问。 “我……” “在九华谷,你用色欲来胁迫我。” “印佩,不要怪我,我……” “不怪你怪我么?” “我对你是一片痴心……” “呸!你对我痴心,我就不用活了?” “千不念万不念……” “念在你一而再胁迫我,因此我将你交给柯姑娘,因为你几乎恩将仇报毁了柯姑娘母女。” “不!不要将我交给她们,求求你,我……” “我不能答应你。”他愤然说。 九尾狐长叹一声,垂泪道:“印佩,我对你确是一片真心。你落在那些恶贼手中,我不顾一切,冒着与雷家堡结仇的危险……” “住口!你本来就与雷家堡结了血海深仇。” “你不否认在荆门州道上,我曾经示警救你吧?” “我也救过你。” “我……” 印佩吁出一口长气,松手道:“罢了,今后,不许你纠缠我,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解了柯大嫂的气门禁制,你走吧,给我走得远远的。” 柯姑娘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九尾狐打一冷战,向印佩说:“我解了柯姨的气门禁制,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印佩哼了一声说:“我只保证你在屋内的安全。当然,我会给你远出里外的机会,你不能奢求太多,那对柯大嫂母女不公平。” 九尾狐不敢不答应,解了柯大嫂的气门禁制,提了小包裹,垂头丧气地匆匆溜之大吉。 印佩把住了出路,向柯大嫂歉然地说:“在九尾狐远出里外之前,恕在下留住贤母女,休怪休怪。” 柯大嫂脸色铁青,恨声道:“老身不屑与你这种淫贼说话。” “你……” “房中的景象,委实令人恶心。” 印佩脸一沉,冷笑道:“柯大嫂,本来在下不需向你分辩,但淫贼两字,在下恕难接受。哼!你以为在下是什么人?告诉你……” 他将在九华谷的事一一说了,又道:“在下如果是淫贼,便不会离开九华谷温柔乡了。不错,在下的行为,确也足以引起非议,但在下仍感到心安,因为错不在我,在下不在乎你的想法如何,问题是这件事贤母女难辞其咎。如果你母女受了委屈,也是自作自受。” “你反而怪我?”柯大嫂厉声问。 “不怪你怪谁?” “你得说清楚。” “好,说个一清二楚。我问你,在下与你有仇?” “无仇。” “有恨?” “无恨。” “好。那么,我再问你,你母女为何帮助九尾狐计算我?说呀!” “这……” “说呀!”他迫近大叫。 柯大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期期艾艾地说:“九尾狐是……是老身故……故友的门人……” “故友的门人,你就可以助纣为虐?你就可以不问青红皂白计算我、陷害我?” “这……” “你不怪你自己引狼入室,还怪我?哼!” 白衣丧门冷笑道:“印兄,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让我收拾她。” 他摇摇头,苦笑道:“算了,何必和这种不可理喻的无知恶妇计较?九尾狐该已去远,咱们走吧!” 两人出门扬长而去,迳奔嘉鱼。 印佩一面走,一面问道:“阴姑娘,你气色不太好,伤势怎样了,为何不好好调养一些时日?” 白衣丧门喟然长叹,说:“伤势已无大碍,我不能静养等仇敌上门。印兄,那次要不是你……”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哦!你不是要到蒲圻么?不必送我了,你……” “本来我要到黄盖湖东岸访友的,去不去无所谓。哦!你怎么在此地与神鹰母女冲突的?” 他将受伤被擒的经过说了,叹息道:“看来,雷少堡主今后不会放过我的,可能今后在江湖将寸步难行,凶多吉少。” 白衣丧门恨声道:“我要找朋友相助,与那小畜生结算。” 他摇头表示不赞同,说:“其实,你与我的过节何足挂齿?彼此无仇无恨,只不过恰好赶上这场热闹而已。胜负等闲,不值计较,希望你看开些。” “可是,他不会放过我的。他父亲霹雳雷振声,便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他没有不放过你的理由,你已伤在他的剑下。除非你不肯罢手,存有争强斗胜的念头。” 白衣丧门默然良久,苦笑道:“不瞒你说,闯荡江湖的人,谁又没有争强斗胜的念头?” “名枷利锁,害人不浅。阴姑娘,看开些吧!”他喟然地说。 两人不再多说,撒开大步直奔县城。 在县城分手,白衣丧门送了他一百两银子作盘缠,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他想乘船往上走,打听左婷的消息。他对左婷颇有好感,对这位曾经共过患难的少女印象甚深,心中有点放不下。 他曾随乃师九现云龙闯荡了不少时日,九现云龙不幸身死池州山区,然后随酒狂闯荡江湖五年,其中有半年与落魄穷儒相处,传给他不少绝活。 因此,他不但获得三位名师的绝艺,也获得丰富的江湖经验。 之后,酒狂要他自行闯荡,要他小心火眼狻猊找他算帐。他独自浪迹江湖经年,优哉悠哉混得不错。 上次无意中得到一笔勾消的下落,跑了一趟白河月儿湾。可是,他饶了一笔勾销,一笔勾销并未饶他。 白河一行,他闯出名头,但却惹上了雷少堡主,闹了个天翻地覆,几乎送掉小命。 他已可算是老江湖了,不难在城内打听消息。 黄盖湖的风雨,在县城仍然余波荡漾,有几位参与的仁兄尚未离开。 他找到一位曾目击雷少堡主惨败的人,那是贼老道妙手天君的爪牙,被他一逼,乖乖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他知道了雷少堡主众叛亲离的好消息,也知道甘姑娘与乃师酒狂见了面。最令他兴奋的是,左婷已在酒狂身旁,今后安全无虑。 他感到一身轻松,心情无比舒坦。 他到码头打听,乃师偕左婷已乘船走了。 他不知同行的人有池大嫂,只知与乃师同行的人除了左婷之外,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一无牵挂,凶险已远远地离开了他。仇恨、残杀、报复……他暂且放开。 白衣丧门说过:闯荡江湖的人,谁又没有争强斗胜的念头? 他想起了玉芙蓉彭容若,这位曾经令她动情的美丽少女,说他是武林小辈,江湖浪人,令他伤透了心。一度,他曾经为此而激起奋发的英风豪气,曾暗地发誓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可是,目下的他,一身轻松之余,那想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念头,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个人的转变,并不是短期间所能改变的;他本来就是淡泊名利的人。 他曾经对玉芙蓉钟情,但玉芙蓉并不足以影响他转变。 因为他与玉芙蓉的感情,发展得颇为畸形,迄今他还弄不清彼此到底是敌是友,是爱是仇? 不管怎样,这次月儿湾寻仇,以及黄盖湖山区恶斗,他死过、活过,最重要的是,他曾在情爱中打过滚过。至少,他成熟了。 他忘了玉芙蓉,但并不能抹去左婷在他心中的鲜明印象。 哦!那位楚楚可怜的左婷小姑娘。 从怜悯而产生的爱情,是不健全的。 他到了码头,已是薄暮时分,希望能找到便宜的下行客船下武昌。乃师酒狂是往下走的,他也要往下走,也许能追上呢。 下行的客货船陆续靠岸,码头上乱哄哄。恰好有一艘装满客货的船只靠岸,水夫们正在系缆。 他走近一名水夫,拱手笑问:“老兄,贵船是不是到武昌?” “是的。”水夫信口答。 “明晨启航么?” “不错。” “还有船位么?” “你是……” “在下想到武昌。” “咱们是天生行的包船,不搭外客。” “哦!多一个人……” “走开,不搭外客,你聋了不成?”水夫不耐地叫。 他摇头苦笑,乖乖走开。 连问三艘船,碰了一鼻子灰,最后他放弃找船的念头,自语道:“走路比乘船近些,我为何不走陆路?” 回到客栈,带回一肚子闷气,到食堂喝了四壶闷酒,天已黑了。 他住的是大统铺,小客栈的大统铺便宜,但乱得很,臭脏在所难免。在他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天井里有口大井,是客人洗漱的地方。他取过一只木面盆,到了井旁打水。井四周有不少人,闹嚷嚷地在洗嗽,吊桶有三个之多,都有人使用。他站在一位中年水客身侧,对方的吊桶正向上拉。 “我帮你一把。”他说,伸手相助。 中年水客和气地咧嘴一笑道:“谢了,并不费力。” 但他仍然帮上一手。吊桶拉上,中年水客说:“先给你,兄弟。” “谢谢你,你先请,我自己来。”他客气地说。 两人正在推让,斜刺里伸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提过吊桶,水哗哗地冲向一双巨大的毛脚。 原来是一个奇粗奇壮的大汉,用他们辛苦吊上来的水冲脚,真会捡现成。 中年水客一怔,不悦地说:“咦!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礼貌?” 大汉怪眼一翻,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你不服气?水是你的么?” 中年人摇头道:“好霸道,岂有此理。” 印佩不想生事,接过已倒空的吊桶,笑道:“算了,咱们再拉一桶上来。” 大汉却不肯善了,大手一伸,便抓住了中年水客的肩膀,怪叫道:“你说谁岂有此理?” 中年水客一惊,歪着身子急叫:“放手,放手……” 大汉不但不放手,更加了一分劲向下压,怒声问:“说!你说谁岂有此理?” 中年水客吃足了苦头,肩膀欲裂,双脚支撑不住身躯,不住向下挫,脸色苍白地说:“是我!是我岂有此理。” “哼!好小子,你找死。”大汉悻悻地大骂。 印佩赶忙伸手相拦,陪笑道:“老兄,算了,有话好说嘛,大家都在作客,出门人……” “呸!你想插上一手?”大汉转向他吼叫。 “在下只是好言相劝……” “你给我滚开!”大汉怪叫,放了中年水客,顺手给了他一耳光。 他被打得退了两步,摇头道:“老兄,你太过分了。” “你还敢说?”大汉咄咄逼人地叫。 他忍下一口恶气,不再做声回到井旁。 大汉咒骂了几句,方用裤脚抹掉脚上的水,得意洋洋地走了。 所有的客人,皆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到大汉走了,方愤愤不平地大骂大汉凶横霸道不讲理。 他却不在意地洗漱,若无其事。 大统铺可睡十余人,房两侧是两张长榻,又低又矮,行李往下一塞,一只竹枕,一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客人和衣往床上一躺,马马虎虎过一宵。 不是冤家不聚头,妙极了,邻床的客人,就是那位狞恶凶猛的大汉。 他刚踏入房内,灯光下,五六名旅客坐?诖苍盗奶欤俏淮蠛涸蜃诖仓校獾亟饪弦拢冻鲆簧沓ぢ砻男靥牛ノ髯ニ坪跏质娣6ㄉ褚豢矗凑馕蝗市只肷沓ぢ肆钊硕裥牡慕甏?br /> “原来是大有来头的癞龙李大胜,难怪如此狂妄凶暴。”他心中冒火地自语。 这位癞龙李大胜,是江湖道上颇有名气的流氓恶棍。到处敲诈勒索,有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酒色财气无一不沾,身上经常一文不名,穷急了便无所不为,是各地衙门监牢内的常客,犯了案挨上一两百刑条,毫不在乎。 论艺业平常得很,全凭力大无穷皮粗肉厚蛮干,再加上能赖能挨揍,好汉怕赖汉,因此真正的好汉真也无奈他何,各地六扇门的公人朋友,也对他大感头痛,只要他不杀人放火,不在闹市抢劫,犯案时揍他一顿也就算了。就这样,癞龙的名头居然在下九流中占了一席地。 印佩听说过这号人物,看了对方浑身疥疮,这才想起是以耍赖出名的仁兄,心中有点冒火。 被普通人打了,他不在乎;被这种恶棍抽耳光,委实不是滋味。 他走近床位,癞龙咧嘴一笑,说:“好啊!又是你这小子。” 他坐下,床底抽出新买的酒葫芦,拔出塞喝了几口,怪笑道:“哈哈!这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酒香扑鼻,癞龙眼都直了,死盯着他的酒葫芦猛咽口水,傻笑着问:“你有酒?有菜么?” “没有。”他说,又喝了几口。 “去买些花生,龙牙豆,怎样?” “没兴趣。” “卤鸡,牛肉?” “湖广人不吃牛肉。” “来些野味?” “你去买。” 癞龙猛咽口水,涎着脸说:“大爷身无分文,这几天钱囊闹饥荒。” “哈哈!那你就束紧腰带好了,没有肉,当然也没有酒。”印佩将酒葫芦藏在身后说。 “给我喝两口,怎样?” “不行,我这一葫芦酒有三斤,要一百五十文才能装满。喝一口五十文,怎样?” 癞龙怪眼一翻,大声叫:“你给不给?” “不给又怎样?” “我揍死你。”癞龙伸出大手叫。 他故意打哆嗦,将酒葫芦伸出说:“好吧,别发横,给你喝两口。” 一面说,一面将葫芦嘴向对方口中塞。 癞龙一手抓住葫芦底,仰面张嘴。 酒突然喷出,声势惊人,喷入癞龙的巨嘴内。 “哎……”癞龙怪叫,“砰”一声仰面倒在床上,一手抵在咽喉上,一手猛掐嘴唇,状极痛苦。 印佩夺回葫芦,笑道:“喝急了,呛着啦?你太贪心,想一口喝光我一葫芦酒么?” 癞龙好半天方恢复元气,蹦起叫:“好小子,你……你的酒有……有鬼。” 印佩大手一伸,说:“拿来。” “拿什么来?” “钱呀,一口酒五十文,你不能喝了不给钱。” “你……” “给制钱当然好,古钱也无妨,当然得两文折一文。” 制钱,是指本朝所铸的钱,俗称国朝钱。目下通行的有洪武钱、永乐钱、宣德钱三种。钱有大小,分一文、当三至当十。 古钱,指历代留下的各朝钱,通常是两文当一文使用。 癞龙酒没喝到,却吃了大苦头,口中如被火烙,齿舌发麻,恼羞成怒地大叫:“你小子混蛋,我揍死你。” 声落,扭身就是一拳,居然拳风虎虎。 印佩一手拨开飞来的大拳头,一手探入,扳住了对方的咽喉,将癞龙叉倒在床上,食拇指一紧,说:“好啊!你想嘴上抹石灰白吃?办不到。” 癞龙拼老命用手臂去扳叉在咽喉上大铁钳似的巨手,同时想翻身用脚反击。可是徒劳无功,印佩另一手按住腹股关节要害,大拇指顶死气冲穴。这是足阳明胃经的要穴,也是冲脉的起点,顶死后右下半身整个发麻,失去活动能力。 “放……放手……”癞龙含糊地叫。 其他的客人,发出一阵哗笑。 印佩哈哈笑,问:“你给不给?五十文,一文不能少。哈哈!不给也可以,我要你把酒吐出来。” “我……我不饶你……” “我还不饶你呢。” “你……你知道大……大爷是……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喝酒给钱,天公地道,不给,我要好好整治你。” 手上加了劲,癞龙像条断了头尾的蛇,只能勉强扭动,双目似要突出眶外,舌头外伸挣命。 劲道一松,癞龙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哈哈!你给不给?”印佩笑问。 “我……” “我又用劲了。” “我……我给。” 印佩放手,笑道:“哈哈!拿来,五十文。” 癞龙喘息片刻,突然眼冒凶光,再次扭身反扑,右肘凶猛地撞向他的胁肋要害。 他身形一扭,间不容发地避开一肘,手起掌落,“噗噗噗噗”四掌连发,全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快得令人目眩,一掌比一掌沉重。 “啊……”癞龙狂叫,再次躺下了。 “拿不拿来?”他笑问。 癞龙浑身都软了,抱着脖肩狂叫:“救命哪!我……我跟你打官司……” 他抓住癞龙一条腿,扭转、加压、迫关节,笑道:“哈哈!废了你再打官司。” “哎唷!救命……” “没有人会救你。”他说,手上力道渐增。 “哎我……要死了……” “死了丢你下江喂王八。” 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癞龙痛得浑身发僵,浑身冒汗,狠不起来了,拍着床板叫:“放手!放手我……我给……” 他松手,笑道:“少一文,我剥掉你一身癞皮。哈哈!别装死,你给我爬起来取钱。” 癞龙瘫软在床上,好半天方能动弹,喘息着从怀中探出一只钱囊,倒出一个纸包,三十余文制钱,数了好半天,心疼地说:“只……只有三十四文,算……算了吧。” 他不肯收,呵呵怪笑道:“不行,少半文就剥你的皮。” “可……可是,我……我钱不够……”癞龙心惊胆跳地说。 “不够,再整治你。” “不!不!我服了。” “服了也不行,你得照付酒钱。” 癞龙拾起纸包,垂头丧气地说:“这个给你抵帐,该可以吧?” “那是什么?” “宝物。” “我看看。”他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大吃一惊。 包内,是一只扇坠,是翡翠坠,玉红色流苏。纸上有字,上面写了一行字:“落魄穷儒身陷章华台,迟来将索我于枯鱼之肆。” 他心向下沉,这扇坠,正是落魄穷儒少数的随身小物件之一;看字迹,也像是落魄穷儒的手笔,可惜不传神。 六年前,落魄穷儒在池洲山区救了他,将他交给酒狂后,溜之大吉,由酒狂挑起培育他的重担。 半年后,穷儒与师徒俩在河南不期而遇,盘桓半年又各奔前程。最近三年,落魄穷儒突然失踪!音讯全无,江湖朋友谁也不知这位风尘怪杰消息。 自与酒狂分手后,一年来,他曾经到处打听落魄穷儒的消息,可是他失望了。 今天,他无意中发现了落魄穷儒的手书,语气显然是向某人求救,而且处境殆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一变,厉声问:“你这扇坠从何处得来的?” 癞龙大惊,气色不对,打一冷战说:“这……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印佩一把揪住癞龙的耳朵,叱道:“该死!你,不说实话,我要将你分成八块。” “哎……我……我……” “说!你要命不要?” “我说。昨天,你睡的地方,死了一个老家伙,我在他身上掏来的。” “可耻!你偷死人的东西?” “反……反正他……他死了,何必让他带……带进土里去?” “那人长相如何?” “七老八十,相貌平凡得很。左眼失明,有乱糟糟的胡子。” 印佩松了一口气,至少,死的不是落魄穷儒。但再一想,又担上了无穷心事,人死了,他向何处问消息? “你知道纸上写了些什么?”他追问。 “我?我只认识四个字。”癞龙龇牙咧嘴地说。 “哪四个字?” “一、二、三、十。这四个字,很好认。” “去你的!那人呢?” “店伙报了官,说是老死的,当天就埋了。” 印佩将酒葫芦向癞龙手上一塞,将纸包纳入怀中说:“给你,抵债。” 他找到店东,问老死人的消息。据店东说,老人自称姓罗,早上落店便已奄奄一息,午后不久便咽了气。 据码头的人说,老人从上江来,乘坐长江船行的客船,是被船伙计赶下船的。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只有一套旧衣裤,两双换洗的布袜而已。为了这件事,店里不但赔了棺材和店饭钱,还得往衙门里跑了不少趟。 他向店东讨老人的遗物,但遗物已送入衙门了。 毫无所获,他感到心焦,便向店东问:“请问店东,这附近可有叫章华台的地方?” 店东沉思片刻,摇头道:“客官,我们这里没有台,小地方,没听说过。” 他不死心,请店东询问所有的店伙,依然毫无所得,没有人听说过章华台。 他立即外出打听,花了五两银子,找来三四个地棍询问。结果,五两银子白花了。 既然罗老人是被赶下船的,唯一的线索是找到长江船行的客船打听,但船昨日近午时分便离埠了,目下可能已经到了武昌啦! 第三十八章 章华山庄 长江船行的客船,上走夷陵州,下迄南京,他只有向上追寻章华台,如果往下追,时不我予,来不及了。 他重新到了码头,花了二十两银子,雇一艘快船至岳州。客船的前一站是岳州府,先到岳州府再说。 船人手不齐,夜间不能开,说定明早破晓时分发航,保证他三天可以赶到。 他回到客店,心乱如麻。 客人们都睡了,癞龙睡得像条猪,鼾声雷动,似乎连屋子也在摇。 今晚他不用打算入睡了,心中有事,本来就难以成眠,再加上癞龙那打雷似的鼾声,他哪能合眼? 为了救落魄穷儒,他可以毫不假思索地上刀山下油锅,绝不迟疑,但目下毫无头绪,怎办?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呼噜噜……呼噜噜……”癞龙的鼾声委实惊人,更令他烦躁不安。 终于,他受不了,猛地手起掌落,“叭”一声给了癞龙一耳光。 癞龙从梦中惊起,急叫:“哎呀!什么事?什么事?谁打我?” 他哼了一声,不耐地说:“是我,我揍了你一耳光。” “你……你怎么打人?” “不打你打谁?你他娘的像条猪,鼾声可传十里外,你让不让别人睡?”他气虎虎地说。 癞龙苦笑,垂头丧气地说:“老兄,天生的嘛,又不是我要打鼾,你就包涵些儿吧,我怕你好不好。” “不行,不许打鼾。” “老天!这……” “不然你换房间。” “好,好,我……我另找地方睡。”癞龙泄气地说,怕定了他。 “且慢!” “你……” “我问你,你到过岳州府?” 癞龙拍拍胸膛,自负地说:“在下跑遍了大半壁江山,你问我到过岳州没有,笑话了。” “你知道岳州有座岳阳楼?” “哈哈!连小孩也知道,那是府城的西门城楼,面对着烟波浩瀚的洞庭湖。” “喝!你出口成章,不像是个不识字的人呢。” “人人都这样说。” “你知道章华台在何处?是在城内么?” 癞龙不假思索地说:“这表示你没到过岳州府。” “什么?” “岳州府城没有章华台。” “那是说,你知道何处有了。” “当然。” “少吹牛,说说看。” “在华容县城内,那是城内大户人家游玩的地方。” 印佩一怔,如果章华台是城内的名胜,自然是人人可到的公共场所,为各方所瞩目,落魄穷儒为何会失陷在内? 他追问道:“你到过华容?” “在那儿混了个把月。” “章华台有楼有阁么?” “哈哈!见鬼,只是一座砌石为基,高仅丈余,上面建了一座亭子的地方而已,哪有什么楼阁?” “那就怪了,章华台该是江湖朋友活动的地方。” 癞龙哈哈大笑,说:“原来你说的是那座章华台,那当然是江湖朋友活动的地方。” “哦!章华台有两座?” “那一座其实是一座山,名叫台但不是台。” “说说看。” “在华容县东三十里左右,地名叫黄湖山,下临华容河,上面拔起一峰,叫章华台,后面有座小山叫做小尔山。这一带是猎户常到的地方,那儿的雉鸡又肥又大,野兔每只重七八斤。” “章华台有江湖人?” “前年那儿建了一座章华山庄,有江湖人往来,但庄主是谁,外界知者不多。我也不知道底细。” “给你买酒喝。”印佩说完塞给对方十两银子。 癞龙盯着手中的十两银子发怔,不住喃喃自语:“这小子怎么了?大发慈悲用银子打发我?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印佩已下床,带了小包裹走了。 救人如救火,已经知道章华台的所在,他怎能等船走?恨不得胁生双翅飞抵华容。半夜三更他犯禁越城而出,披星戴月展开脚程飞赶。 从岳州府城西码头,乘渡船到达对岸,走驿道至华容全程一百六十里,经过不少山,甚不好走,而且沿途行旅稀少。平时往返府县之间的人,大多是乘船。如果有风,一天便可驶到。 三更末四更初,印佩赶到城西码头,既没有渡船,也无法雇舟。他已感到疲倦不堪昼夜兼程赶得精疲力竭,一天加一夜又半,他赶了四百余里,用心急似箭四字来形容他,丝毫不算过分。反正已无法再赶,乐得乘机好好休息等待天亮。 他在码头一处偏僻角落,蜷缩着以包裹作枕,不久便沉沉睡去。 朦胧中,他听到依稀的语音,警觉地醒来,屏息倾听。 不远处蹲着两个人,正在低声谈话。 天将破晓,但仍难看清相貌。只听一个身材稍矮的人说:“允文兄,不管怎样,咱们都该前往一行,助天星兄一臂之力。” 允文兄冷笑一声道:“重山兄,那些老不死都是孤僻恶毒的人。天星兄引鬼上门,不听朋友的忠告,目下果然出了事,这才急起要朋友帮忙,咱们能对付得了那些功臻化境的老不死么?告诉你咱们即使前往,也解不了天星兄的困境,说不定反而饶上一命,何苦来哉?” “允文兄之意,要置之不理?”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恐怕道义有亏……” “在下并不欠天星兄的。” “这……兄弟却欠了天星兄一笔人情债。” “人情债是一回事,怎能与生死交关混为一谈?在下已决定了,你是否前往,可自行斟酌好了。” “兄弟确是不忍隔岸观火。” “那么,你快走吧,我替你张罗一艘快船。” “很好,那就麻烦你了。” 允文兄走向码头,一面说:“船不必到华容,到华容口便沿华容河上航,可直抵黄湖山下。” “允文兄,你交代舟子岂不方便些?”重山兄说。 “那是当然。”允文兄点头说,探手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黄旗,递过说:“这是兄弟的信记,你带在身边备不时之需。” “这是说……” “船发君山以西,石门山以东,你可能碰上洞庭蛟的弟兄。有兄弟的信记,当可平安无事。” “谢谢。咦!你怎么啦?” 原来允文兄突然旋身反掠而出,远出三丈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站在一堆货物前讶然叫:“我分明发觉身后有人,怎么又一无所见?” 重山兄警觉地从另一侧绕出,两人遍搜一周,鬼影俱无,苦笑道:“允文兄,也许是你眼花了。” 允文兄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也许是真老了,不中用啦!” 重山兄呵呵笑,撇撇嘴说:“是不是你心中有所顾忌,因而疑心生暗鬼?你既然不去,怕什么?” “我怕你。”允文兄毫无表情地说。 “怕我?” “怕你被人跟踪,阻止你前往助拳。” “不会吧?我……” 允文兄突然一声沉叱,扑向五丈外一根缆桩。 黑影暴起,接着是一声长笑,棍风虎虎,一根打狗棍拦腰扫到。 允文兄随势斜冲而出,身法之迅疾,骇人听闻,不仅一棍落空,而且能切入贴身,一掌反击黑影的左胁,内家摧山掌力发如山洪。 黑影也快,前窜八尺躲过致命一掌,转身大笑道:“哈哈!好精纯歹毒的摧山掌,夺魂掌允文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慢了一刹那。” 重山兄急掠而至,变色道:“是你!” “是我,你认识我?” 微曦中,可看清是个身材矮小的干瘦中年人,顶门已秃,披着一圈短发乱糟糟,胁下吊了一个讨米袋似的破旧革囊。手中的打狗棍虽是竹制,但一看便知有异,是方竹,难怪扫出时风声与众不同。 重山兄哼了一声说:“你是在蒲圻耍猴戏的人。” “对,你记性不差。” “你跟了在下多久了?” “你离开蒲圻,在下便跟来了。” “跟来有何用意?” “跟你去看看热闹。” “有何热闹可看?” “哈哈!能有幸跟在你天魁星万重山后面,哪怕没有热闹可看?” 天魁星万重山冷冷一笑,挪了挪腰带上的魁星笔说:“你说吧,要是冲在下而来,我天魁星不是小器的人,自当还你公道。” “你老兄请别误会……” 夺魂掌迫近冷笑道:“八大风尘奇人中,有一位神出鬼没的八手仙猿沈仲秋,大概就是你阁下了。” “哈哈!你猜对了。”八手仙猿怪笑着说。 “你与重山兄有过节?” 八手仙猿哈哈狂笑,笑完说:“正相反,在下已经表明是看热闹的。假使在下与天魁星有过节,他绝对出不了蒲圻城。” “你少臭美。” “你夺魂掌不相信?” “哼!你……” “你比天魁星高明多少?” “你少废话。” “你不服气?那就让小金与你玩玩。” 一声口哨,暗影中窜出一头高有三尺的长臂猿,黄色的毛尖端隐泛金芒,一声怪叫,贴地扑来。 夺魂掌身材高大,碰上矮小的长臂猿从下盘进攻,如不用兵刃,便得用腿相搏。腿如无双手相辅,不但吃力,而且易暴空门。 “该死的畜生!”夺魂掌怒骂,一脚踢出。 长臂猿灵活万分,身形一转,便避过一脚,从侧方切入爪影一闪,抓向夺魂掌的后臀,真缺德。 夺魂掌扭身又是一腿,疾逾电闪。 长臂猿闪动如风,风是踢不着的,只片刻之间,把夺魂掌逼得团团转,有点手忙脚乱。 八手仙猿哈哈大笑,指着天魁星说:“你也不要闲着,要不要在下陪你玩玩?” 天魁星抽出魁星笔,沉声道:“好,万某领教你威镇武林的八手绝技。” 八手仙猿哈哈怪笑,杖向前一探道:“那还不简单?保证满意。” 杖长笔短,一寸长一寸强,笔如想发挥威力,必须架开杖切入方有希望。天魁星不假思索地挥笔急架,“啪”一声崩开点来的一杖。 本来该乘隙探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稍一迟疑便会失去好机。 天魁星搏斗经验丰富,果然不失时机,笔杖相接便斜身切入,正待运笔进击,却晚了一步。 八手仙猿的左手,却突然杖下探入,“啪”一声响,击中天魁星的右胁,向侧一跳八尺,笑道:“这一手叫左右逢源,不管你从任何一方切入,皆难逃一击之厄。哈哈!满意了么?” 天魁星脸色发青,按着胁下被击处发愣,大概有点受不了,痛得龇牙咧嘴有苦说不出。当然他也明白对方手下留情,不然这一掌胁骨可能折断,心中一寒,沉声问:“阁下,你想怎样?” 八手仙猿双手支杖,说:“在下并无恶意。” “但也不怀好意。” “我保证是善意而来,除非你误解了在下的好意。” 天魁星向身侧瞥了一眼,看到夺魂掌被长臂猿逼得团团转,怒吼如雷。表面上看,是夺魂掌追袭长臂猿,其实却是长臂猿缠死了夺魂掌。夺魂掌已挫低身形,手脚并用掌打脚挑,乱成一团狼狈已极。 长臂猿八方游窜,纵跃如飞,四爪齐施不时加上嘴咬,夺魂掌的一双裤脚,已被撕破多处,只激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天魁星愈想愈心寒,愤然道:“阁下,把你的来意说出来吧,不管你的用意是好是坏,在下认了。” “哈哈!何必说得那么严重?” “你说吧。” “在下只想搭你的便船。”八手仙猿轻松地说。 “搭便船?” “你们不是要到章华山庄么?” “不错,你……” “你们要前往助拳,助过天星耿天星一臂之力,赶走那些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的老凶魔,不错吧?” “这……你……你怎知道?” “过天星走了亥时运,引鬼上门自找麻烦,不得已只好致书各地好友求援,眼巴巴地指望朋友早些前往替他解围。你在蒲圻接到他的手书,这封书信在下已经先行过目了。” “你……” “我八仙猿不必亲自探囊取物,小金的探囊绝活绝不比人差。” “那……你是……” “我要去看看热闹,因此希望搭阁下的便船。” 天魁星如释重负地叹口大气,说:“其实,阁下只要说一声,何必……” “哈哈!在下如果客气地提出要求,你们肯答应才怪。再说,你不疑心在下是那些老凶魔的人?” “哼!谁不知你八手仙猿是游戏风尘的怪人?怪倒是怪,但未必是凶魔。” “哈哈!你答应了?” “在下答应了。” 八手仙猿鼓掌三下,长臂猿吱一声怪叫,侧射丈外,不再与夺魂掌胡缠。 夺魂掌又羞又怒,气汹汹地抢来,怒叫道:“八手仙猿,你欺人太甚,咱们放手一拼。” 八千仙猿摇手笑道:“拼不得,老兄。我那头小金已经通灵,忠心耿耿,咱们拼不要紧,它一火上前咬你两口不算严重,万一掏出你一双招子,在下岂不遗憾?” “你是存心侮辱在下么?”夺魂掌怒叫,色厉内荏,并不敢真拼。 八手仙猿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义字当头,咱们武林朋友为朋友不惜两胁插刀,这才是朋友,不然要朋友何用?你阁下与过天星交情不薄,但在他需要朋友时,你却观望不前抛开情义不顾,该不该受到教训?” “你少管我的闲事。”夺魂掌脸红耳赤地大叫。 “看不过就得管。”八手仙猿冷冷地说。 天魁星赶忙打圆场,拦在中间赔笑道:“允文兄,算了吧,咱们认了。” “这口气咽不下。”夺魂掌咬牙切齿地说。 “允文兄,算不了什么,他是为搭便船而来的,他也要到黄湖山。”天魁星泄气地相劝。 “搭便船?休想。”夺魂掌一口拒绝。 八手仙猿冷笑一声道:“不搭,在下便废了你们,再另外找船。” “你好大的口气。”夺魂掌气涌如山地叫。 “废你们两人,易如反掌……” 夺魂掌委实受不了,气疯啦,一声怒叫,疾冲而上,掌发“小鬼拍门”。 杖影一闪,八千仙猿避掌出杖,“噗”一声敲在夺魂掌的右胫上。 “哎唷……”夺魂掌惊叫,挫身便倒。 天魁星刚逐步要冲出,长臂猿小金已迅疾地窜到,吱一声怪叫,便待扑上。天魁星一惊,悚然退了两步。 八手仙猿逼近夺魂掌,厉声道:“现在,在下要卸你的狗腿。” 杖疾起疾落,敲向夺魂掌的右膝,快逾电闪。 夺魂掌来不及伸手拨杖,来势太快了,眼看要伤在杖下,无力闪避。 斜刺里突飞来一块小石,“啪”一声响,击中八手仙猿的右肘。 “哎!”八手仙猿惊叫,撤杖急退。 夺魂掌乘机跃起,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好险。惊魂初定,举目四顾,用目光搜寻发石相救的人。 八手仙猿脸色一变,怒喝道:“谁?出来说话。” 不远处货物堆中,站起背了小包裹的印佩,从容举步走近,笑道:“是我,得罪了。” “你是谁?” “我叫老三,你就叫我老三好了。” “你打了在下一石。” “你阁下要废曹老兄的脚,在下不能不管。” “哼!你是架梁子的?” “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八手仙猿在江湖上颇有侠名,用这种方式搭船,是不是霸道了些?” “你看不顺眼?” “是的,所以出面打抱不平。” “大概你是他的朋友。” “四海之内皆兄弟,朋友亦然。曹、万两兄在江湖上,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名武师,似乎阁下没有戏弄他们的理由,除非你这位名列风尘八大奇人之一,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八手仙猿哈哈大笑,说:“好家伙!义正词严,牙尖利嘴,你教训起我来了,小子斗胆。” “岂敢岂敢?在下……” “我要教训你。” “何必呢?你已经过了争强斗胜的年龄……” “我要小金逗你玩玩。” “算了吧,那猴子虽灵活,但……” 话未完,一声口哨,长臂猿吱一声怪叫,疾冲而上。 印佩屹立如山,笑道:“小猴子,上吧,我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保证它变不出好把戏来。” 长臂猿冲近,伸爪抓他的脚。 他置之不理,丝纹不动。 长臂猿反而不敢逼近,向侧急绕,长臂一旋急抓他的后臀。 他仍然不加理睬,屹立如岳峙渊停。 长臂猿不敢探入,似乎有点失措,绕至他身后,猛地后爪急伸,蹬向他的腿弯。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下一挫,手向后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长臂猿的后爪。 长臂猿的后爪不如前爪灵活,被抓住立即缩体,扭身变爪急抓,同时将口欲咬。 一切都晚了,印佩已脱手将猿向八手仙猿丢去,说:“老猴子玩不出新把戏,还给你。” 八手仙猿一惊,接住长臂猿,讶然道:“咦!人不可貌相,我八手仙猿走了眼。” “好说好说。”他淡笑着说。 “我仍要试试你的斤两。” 印佩呵呵笑,大声说:“天快亮了,码头上不久将人山人海。” “怎么?你要找人相助?” “不,我要他们来见识见识。” “见识?” “我叫出你的名号,让那些船夫和旅客,瞻仰瞻仰你这位风尘八大奇人中的八手仙猿是何人物。如果你胜了,胜之不武,没有人会替你喝采,他们反而会鄙视你。如果你不幸失手,那真够瞧的,今后你不用在江湖活现世了。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失手并非不可能的事,人不能永远幸运,对不对?” “好小子,你倒是工于心计呢。” “夸奖夸奖。” “有机会……” “有机会再较量好了,你请吧!” 八手仙猿大笑着带了长臂猿离开,远出六七丈外扭头笑道:“老三,回头见。” “回头见。”他招手答。 天魁星抓抓头,惑然道:“这家伙竟然忍气走了,岂不可怪?” 印佩笑道:“对付这种名号响亮的人,必须放赖,好汉怕赖汉,不要怕他在大庭广众间行凶。成名人物珍惜羽毛,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下撒野发横。” 夺魂掌歉然地说:“在下深感抱歉,为了咱们的事,连累你老兄与八手仙猿结仇……” “小事一件,请不必挂怀。” “请问老弟台尊姓大名?”天魁星抱拳行礼问。 “你就叫我老三好了。” 江湖人不愿招摇,不通名便是有难言之隐。 天魁星是老江湖,不便追问,笑道:“兄弟姓万名重山。恭敬不如从命称呼你一声老三兄。解危之德,不敢或忘。” 他淡淡一笑,说:“好说好说。” 接着转向夺魂掌说:“曹兄你欠我一份人情。” 夺魂掌有点不悦,冷冷地说:“不错,在下欠你一份人情。” 他不介意对方的反感,微笑道:“因此,在下请曹兄帮帮忙。” “你说吧,只要在情在理,兄弟愿……” “请让在下搭便船。” 夺魂掌一怔,说:“又是个搭便船的,你是……” “在下也要到章华山庄,曹兄不介意吧?” “你与耿庄主……” “在下是耿庄主的晚辈,接到手书赶来的。” 天魁星大喜,笑道:“很好,咱们正好结伴同行。” 夺魂掌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本来兄弟不愿蹚这一窝子浑水。罢了,咱们一同前往吧。两位请在此稍候,兄弟去找船。” 夺魂掌匆匆走了,天魁星苦笑道:“允文兄并非真怕事,只是他顾忌太多。” 印佩呵呵笑,说:“江湖人顾忌太多,表示如不是有家室之累,便是胆小如鼠缺乏自信,但愿他是前者。人各有志,不必相强,他不去,咱们不怪他。” 天魁星喟然道:“其实,咱们这些四十出头的人,谁又没有家累?” “你们该急流勇退的,四十出头,不能再在江湖上混了,你们已过了血气之勇的年龄。哦!霸占章华山庄的几个老凶魔,到底是些什么人?” “谁知道呢?书信上并未提及,大概耿兄也不敢提,怕书信落在老凶魔们之手,以免弄巧成拙。” “这么说来,咱们是盲人瞎马前往乱闯碰运气了。” 天魁星凝视着他,沉重地说:“不错,咱们是茫无所知地前往碰运气。老三兄,这时退出还来得及。” “我是不会退出的。”他神色庄严的说。 “好,咱们交个朋友。” 他呵呵笑,摇头道:“咱们维持萍水相逢的交情,岂不甚好?要知道,死仇大敌,大多是由朋友而变成仇敌的。” 天魁星脸色一变,迟疑地问:“那么,你并不是诚心前往帮助耿兄的。” 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很难说,当然我不愿骗你。” “那你……” “我得看看,看谁理屈而定进退。” “在下深信耿兄是有理的一方。” “但愿如此,在下也希望耿前辈是有理的一方。” 不久,夺魂掌在远处举手相招。 天魁星对印佩的态度虽感不安,但不好多说,怀着三五分戒意,相偕向夺魂掌走去。 华容河,其实是大江的分流。从石首县的调弦口流入华容县界,向南汇谷蒋家湖、黄蓬湖诸水,东会沙港,南入洞庭。俗称沱水或夏水,因该河夏流冬竭,冬季大江水位低,这样河也随之干涸。《水经注》称之为生江口河。 河水绕过黄湖山东麓,迤南三里地是渡口,也就是华容至岳州的驿道,往来的行旅并不多。 他们乘坐的是双桅快船,船速比平常的船只快得多,因此次日申牌左右,便驶入华容河。 夺魂掌是识途老马,地头熟好办事,在河口的小镇换舟,改乘小艇上航。 章华山庄在章华台的南麓,南面里余是驿道。这一带甚少人烟,村落皆在湖庭湖滨,往来的商旅,谁也不知小小的章华山庄的底细,毫不引人注意,远远看去,只是一座山脚下的一座小小山村而已。 庄前的棚门楼,光秃秃地一无所有,既无庄名的匾额,也未设有村名牌。因此,除了主人的朋友知道庄名是章华山庄外,外人根本不知庄名。甚至往来的商旅,也不知这座孤峰叫做章华台。 夺魂掌老谋深算,船在渡口停泊。天色已经不早,已是掌灯时分,向两人说:“耿兄的庄院既然被老魔们盘踞,咱们不宜冒失地往庄里闯,你们在舟中相候,兄弟前往试试。如果能平安入庄,再派人前来相邀。” 印佩心悬落魄穷儒的安危,反对道:“如果老魔们扣留了你,在下与万兄同样要去,绝不会在此穷等你的消息。因此,要走三人一同走,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是么?” “如果三人一同前往,可能一同陷死在内。”夺魂掌仍然坚持己见。 天魁星慨然地说:“允文兄,如果你陷入,兄弟也不会退缩的。走吧,咱们一同前往。” 夺魂掌不好再反对,只好说:“好吧,这就走。” 沿途平安无事。距庄门尚有半里地,引起了犬吠声。夺魂掌心中一喜,说:“有犬吠声,证明没有人在外巡哨。” 印佩却不同意,慎重地说:“咱们在下风,犬不可能听到声息或嗅到生人气味。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必定是有人出庄了。” “唔!对。但愿是庄内的人出外巡哨……” 印佩却抢着说:“不是巡哨,而是冲咱们而来。” “不会吧?天色太黑,咱们尚未看到庄内的灯光,他们怎能发现我们?” “有人将信号传出了,咱们早已在暗桩的监视下。”印佩警觉地说。 “我不相信。”夺魂掌固执地说。 “不相信?只要咱们退回,立即便会受到阻拦,不信可以试试,便知在下所言不虚。” 夺魂掌开始发毛,心中狂跳。本来,夺魂掌就不想前来冒险,要不是八手仙猿出面捣乱,脸上无光下不了台,他才不愿前来跳火坑呢。 印佩一再说出危机迫近,不由他不慌,勇气全消,悚然道:“这么说来,咱们已踏入陷阱了。且先退走,明天再来,白天容易对付些。” 天魁星本能地将魁星笔挪至趁手处,也紧张地说:“对,且先退走。黑夜中敌我难分,彼暗我明,不如白天再来。” “已来不及了。”印佩檩然地说。 夺魂掌心中更虚,悚然地说:“走,回船再说。” 天魁星止步,戒备地说:“兄弟先行。” “后面有人阻路。”印佩说。 夺魂掌转身,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叫:“他们是如何接近的?咱们竟然一无所觉。” 后面四五丈,两个黑影屹立路中,不言不动像是两个幽灵,夜风萧萧,可看清他们的袍袂飘飘,大袖轻拂。 一个黑影点着一根拐杖,另一个佩了剑。 只有两个人,夺魂掌心中稍安,徐徐举步向原路退走,向两黑影接近。 天魁星后跟,印佩却站在原地静候变化。 佩剑的黑影冷哼一声,用阴冷无比的语音问:“你们想转回去么?不必了。” 夺魂掌打一冷战,强定心神反问:“尊驾相阻,不知有何用意?” “你们是到章华山庄的?”对方追问,不理会夺魂掌所问。 “是的……” “你们明知有风险?” “是的。” “但你们不怕,仍然无视于风险。” “为朋友,有风险也得来。”夺魂掌硬着头皮答。 “哦!你们是过天星的朋友?” “是的。” “报出你们的名号。” “在下曹允文,匪号称夺魂掌。” “哦!原来是岳州鹿角镇的小武师,委实令人失望。那两位是……” “在下天魁星董重山。” “不错,耿庄主曾经暗传求救信中有你。那一位是谁?站得远远地,是不是怕死?既来之则安之,怕死也难免一死。” 印佩呵呵笑,说:“怕死就不用来了。在下老三,出道不久,迄今尚未混出绰号,别见笑。” “劳三,你姓劳?” “就算是吧。” “耿庄主共传出八封书信,其中没有姓劳的。” “呵呵!耿庄主绰号称过天星,在江湖上颇有侠名,声誉甚隆,交游不谓之不广,难道除了八位知交好友之外,就没有其他朋友了?” “说得不错,你来能帮些什么忙?” “多一双手一张嘴,总比少一双手一张嘴强。哦!盘问了好半天,两位尚未道出尊号呢。” “老夫风扫残云。” 夺魂掌只感到脊心一凉,骇然叫:“风扫残云公冶风,老天!” 印佩心中一懔,但沉着地说:“地缺天残,暴雷绝风;宇内四大高手,威震武林。想不到今晚有幸,得观绝风前辈的风采,万幸万幸。” “你像是有恃无恐。”风扫残云冷冷地说。 “岂敢岂敢?”印佩沉着地说。 “老夫的名号吓不倒你。” 印佩呵呵笑,豪放地说:“在下即使被吓倒,前辈也不会放过在下,是么?因此,在下又何必自己惊倒?” “你说的确是实情。” “前辈在武林辈高位尊,欺压后生晚辈耿庄主,不知用意何在,能否见告?”印佩开始探口风。 “无可奉告。你们进庄吧,迎接你们的人来了。” “请问进庄之后……” “不必多问,看你们的造化。” 夺魂掌心向下沉,硬着头皮问:“老前辈不至于将咱们置之于死地吧?” 风扫残云发出一阵枭啼似的怪笑,笑完说:“你们不是来助拳的么?助拳便得动手,刀剑无情,生死等闲,死且不惧,何忧其他?” 印佩接口问:“如果咱们打退堂鼓不进庄呢?” “非常遗憾,你们得尸横五步。”风扫残云怪笑着说,壮极狂傲。 持杖的另一黑影一顿拐杖,哼了一声道:“老夫天凶星冷霜,一杖一个送你们去见阎王。” 怕死的夺魂掌只感到脑门发炸,浑身发冷,恐惧地退了两步,语不成声地说:“江湖四煞星的冷老前辈,请……请高抬贵……贵手,咱们不……不知诸位老前辈在……在此,逞匹夫之勇前……前来助耿兄……” “进庄就不用死在此地,除非你们不想活,不然就得进庄碰运气。”天凶星冷冰冰地说。 天魁星心中一寒,突向路侧的树林急窜。 风扫残云后发先至,挡在林前叱道:“该死!滚回去。” 天魁星一咬牙,猛地拔出魁星笔,人笔健进,拼死夺路。 风扫残云冷哼一声,大袖疾挥,叱道:“滚!你活腻了不成?” 相距不足八尺,袖风声如狂风怒飙,一涌而至,声势惊人。 “哎……”天魁星惊叫,倒飞丈外几乎摔倒。 天凶星拐杖一挥,罡风似殷雷乍响,冷笑道:“谁不要命,逃吧!” 夺魂掌心胆俱寒,双腿在弹琵琶,似乎要拒绝负荷沉重的身躯,急叫道:“晚辈进庄,晚辈进庄。” 天魁星回过一口气,心寒地、战栗地说:“在……在下认了。” 章华山庄方向,突传来叱喝声:“转身!往庄门走,要不要扶你们走?” 又是两个黑影,催促三人上路。 风扫残云向黑影叫道:“正老,押他们进庄好好看守。” 正老走在后面,扭头问:“公冶兄,有否正主儿的消息?” “没有,好不教人失望。”风扫残云答。 “小心了,算行程,如果咱们的人与对方接上头,这两天该到了。”正老慎重地叮咛。 “放心啦!他们会来的。” “但愿如此。”正老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夺魂掌已失去自制,撒腿便跑,但却被走近的印佩一把抓住了,低声道:“不可鲁莽,逃不掉的。” 天凶星冷哼了一声说:“小子,你几乎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下次千万不可抗命,不然有九条命也活不成,记住了。” 三人在正老与另一名黑影的押送下,向庄门走去。相距仅有半里地,不片刻,庄门在望。庄中灯火全无,犬吠声益剧。 印佩毫无反抗的念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必须冒险深入,以便探出对方的阴谋诡计。 庄门内迎出三个人,中间那人是庄主过天星耿天星,四十上下,方面大耳,一表人才,可是神情忧郁,显得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地举起手中的灯笼,黯然地说:“曹兄万兄,兄弟万分抱歉。” 正老是个年届花甲,獐头鼠目的糟老头,将三人向里一推,冷笑道:“滚进去,从今不许跨出庄院半步,不然有死无生,定杀不饶。”声落,两人转身一闪不见。 夺魂掌仍在发寒,吃惊地说:“这两人的轻功像是鬼魅幻形,他到底是人是鬼?” 过天星泄气地说:“这两人一是武林轻功无出其右的幽冥使者方正清,一是以蝴蝶镖绝学横行天下的神手天君丁一冲。” “耿兄,老天爷!你怎么惹上了这些可怕的鬼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魁星丧气地问。 过天星失声长叹,苦笑道:“一言难尽。总之,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敢招惹他们?他们像是瘟疫,兄弟避之惟恐不及哩!怎敢去招惹他们?进内细谈,请。” 第三十九章 卅载情仇 庄不大,只有六间土瓦房,和两座牲口棚和两座谷仓,除了简单朴实之外,毫无奇处,很难令人相信,这竟然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白道英雄过天星的宅院。 庄中人也不多,全是些庄稼汉打扮的人,唯一与平常庄院不同的是:有一间练功房,练武场也比普通村镇的练武场为大。在湖广,几乎任何一座村落,皆设有练武场,也是晒谷场,也是村落三大特色之一。 在湖广,村落的三大特色是:练武场、祠堂、神庙。如果村落不近水,另有一特色是井。 大厅中一灯如豆,幽暗阴森。主人满脸愁容,肃客入座,一名家丁奉上三杯香茗,默默退出。 “耿兄,令弟呢?怎么冷冷清清的?”天魁星问。 “死了,好惨。”过天星惨然地说。 主客一阵默然,久久,天魁星又问:“耿兄,令弟正当壮年,而你也脱离江湖,怎么不幸惨死了?” 过天星惨然叹息,说:“三年前,兄弟买下这附近的百十亩薄田,满以为安分守己务农为业与世无争,岂知今日却平空飞来横祸。舍弟是死在烟波钓叟齐非手上的,那老魔也就是看上我这地方的八老魔之一。” 夺魂掌叫了一声苦,问道:“你是说,在太湖仗一根钓竿,一口气杀死江南十八侠的烟波钓叟?” “正是他。”过天星咬牙切齿地说。 “老天!他目下在何处?” “在外面巡夜。哦!两位是最快赶来的人,大概你们已收到兄弟的手书了。那一位是两位的朋友么?”过天星注视着印佩问。 印佩淡淡一笑,说:“在下来得鲁莽,耿庄主海涵。说实话,在下是来看热闹的。” “尊驾高名上姓……” “在下姓劳,名三。” 天魁星赶忙将在岳阳码头,巧遇印佩架梁唬走八手仙猿的经过说了。 过天星喟然道:“劳兄既然来了,不管是敌是友,兄弟一概欢迎,但愿劳兄不致失望。老实说,目下除了等死之外,兄弟已毫无作为。” 印佩沉静地说:“耿庄主请勿先入为主,在下此来,还不知替庄主带来的到底是祸是福呢。首先在下得表明,在下与庄主素昧平生,毫无个人恩怨。” “谢谢劳兄表明态度。” 印佩扫视厅中简陋的陈设,说:“看室宅的陈设,当知庄主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劳兄夸奖。” “出门看天色,入门看脸色,庄主已经表明目下的困难,已用不着猜想是否如意了。能不能将此遭遇的事,说出让咱们参详参详。” 过天星长叹一声,悲愤地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半点不假。十天前,八位老魔突然光临敝庄。” 夺魂掌苦笑道:“年前,兄弟便劝你不要再接待那些江湖混混,以免卷入是非之中,既然退出江湖,便该与江湖断绝往来,但你……” “曹兄,我总不能将前来拜访的人赶走哪!” “请曹兄不必打岔,让耿庄主仔细说明经过。”印佩急急地说,他急欲知道落魄穷儒的下落。 过天星不住摇头,说:“十天前,八个老魔以风扫残云为首,带了六名仆从光临敝庄,声言要借敝庄办事,立即封锁庄院,禁止庄中人出入,穷凶极恶,气势汹汹。我与舍弟当然不肯,结果不问可知。这八个凶魔任何一人,也足以将全庄八十余名老少置于死地。舍弟被烟波钓叟挥竿一击之下,钓丝硬生生将头勒断身首异处。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三个人,用一具特制的囚笼,将一个人囚禁在内,外面蒙以黑巾……” “囚禁的人是谁?”印佩迫不及待地问。 过天星摇头表示不知,往下说:“外面蒙以黑巾,不知所囚的人是何来路。接着,驱迫敝庄的人,不分昼夜将下面河西岸的一片沼泽,挖了不少陷坑绝穴,敝庄因此受伤或累死了十二个人。第三天,又来了三个人,带来了十六头猛犬,散布在庄四周,只留入庄通路出入,任何人想逃出或潜入,不被猛犬咬死,也会被他们所杀。外围,更有一群水贼巡戈不绝。” 夺魂掌讶然道:“但你却可派人送信求救,岂不可怪?” 过天星长叹一声道:“兄弟不是拖朋友落水的人,一身做事一身当。那些送囚笼来的人中,有洞庭蛟在内。” “咦!这狗东西怎敢放肆?”夺魂掌问。 “他不但摸清兄弟的底,而且也是他建议使用敝庄的主谋。他对众老魔执礼甚恭,似乎不是受迫而来的。四天前,老魔们迫兄弟等下手书,邀请兄弟的八个好友前来助拳,其实是有意利用你们散布消息,以造成恐怖气氛,同时也要利用你们替他们卖命。这就是为何兄弟的手书中,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原因,因为手书事先由他们起稿,兄弟只不过照抄而已。” 印佩接口道:“难怪他们说,没有在下姓劳的在内。” 过天星点头道:“书信只发出八封,他们早已将兄弟的好友查得一清二楚了。据兄弟所知,他们另外派人发出十余封书信,由洞庭蛟的小贼们携走的,信的内容不详,不知他们到底有何恶毒的阴谋。” “囚笼放在何处?”印佩问。 “前天已送至沼泽,那儿已成了虎穴龙潭。” 印佩吁出一口长气,问:“贵庄的人,是否曾与囚笼中的人打过交道?” “谁也不许接近,连他们的次要人物也不许走近一丈以内,由两名老魔亲自检查食物,看守极严。” 印佩沉思片刻,说:“这么说来,他们必定以人为诱饵,引诱所要的人前来援救,已有周详布置了。” 天魁星困惑地说:“他们放咱们进来,似乎不加禁锢,用意何在?” 过天星苦笑道:“他们早知你们不是他们的敌手,根本不在乎你们助拳。” “咱们何不一走了之?” “出庄棚半步,便是死路一条。” “难道他们将咱们诱来,就此罢了不成?” 过天星一阵惨然,猛捶着掌心说:“哪有这么容易?以他们对待敝庄的人那些凶暴残忍的手法看来,所有的人谁也没有活命的可能,咱们最后,恐将无一幸免。天哪!兄弟愧对朋友……” 天魁星愤然道:“与其坐以待弊不如拼了,拼死一个够本,没有什么可怕的。” 过天星惨然地说:“不可能的,那些凶魔动手必定杀人,咱们禁不起一击。要不是他们要利用我,我过天星尸骨早寒。” 印佩沉着地问:“耿先生,八个老魔的名号你弄清了么?” “弄清了五个,他们是风扫残云公冶风、天凶星冷霜、幽冥使者方正清、神手天君丁一冲、烟波钓叟齐非;其他三人未通名,兄弟也不认识。” 印佩低头沉思,他想不起这五个老魔中,谁曾经与落魄穷儒结过仇。不管怎样,他已认定囚笼内的人,是落魄穷儒已无疑问。目下,他迫切要做的事,是摸清沼泽陷阱的情势,以便将落魄穷儒救出来。 至于其他的内情,与及众老魔的阴谋,已不需追根究柢了。 可是,他感到万分心焦,八个老魔皆是艺臻化境的高手,一比一他或许有取胜的微弱机会,看来,救出穷儒的机会太过渺茫,怎不令他心焦? 但他已别无抉择,绝不能放过这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上刀山下剑海,他也得全力而为,义无反顾。 实力悬殊,他必须与对方斗智,任何些小错误,皆可能出纰漏,不但救不了穷儒,也白赔上一条小命。 过天星见他久久不语,惑然问:“劳兄,何思之深?不知有何高见?” 他摇摇头,迟疑地说:“目前在下并无意见,必须摸清对方的底,方能筹画对策。” “除了一拼,别无良策。”天魁星泄气地说。 他注视看天魁星,眼神不怒而威,沉声道:“在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希望诸位不要妄动,任何冲动皆可招来杀身之祸,甚且误人误己。” “难道咱们就坐以待毙不成?”天魁星抗议地说。 “当然不。俗语说:谋而后动;又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抱有必死之念,任何委屈也可承受,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轻言决死。” “依劳兄之见……” “对方既然设下沼泽陷阱,以人为饵引诱他们所要找的人前来自投罗网,可知他们所要对付的人,定是武林中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因此,咱们已可预知,他们所要对付的人自不等闲,不会轻易上当,将有一场空前激烈的龙争虎斗。也因此可以断定,在近期间咱们是安全的。在下要摸清老魔们的底,请耿兄将沼泽陷阱的设置形势告诉在下,以便设计应付。” “可是,咱们无法外出,也无法接近他们的人,等于是又聋又瞎,如何能够摸底?”过天星绝望地说。 “事在人为,在下自会见机行事。”印佩颇有信心地说。 “劳兄想知道沼泽陷阱……” “在下要知道陷阱的形势,或者可在沼泽打主意。” “可是你无法出去……” “那是我的事。” “好吧。那是一处广约五六里的河湾沼泽,长满了芦荻和枝脆叶浓的软木,浮泥陷人不亚于浮沙。陷入者有死无生,有不少可怕的有毒蛇虫在内滋生,附近的人畜入者必死。据说内有鬼怪,百十年来,先后死了不少人畜,谁也不敢接近。” “但他们却可接近。” “这是洞庭蛟做的好事,他用特制的去皮烤油的竹筏,在两个月前便把那地方摸清了。” “庄主的人替他设埋伏,情形如何?” “敝庄的人,被他役使开路、填土、挖阱等等粗活,其他皆由八老魔亲自动手布置,只有老魔们方知其中的险恶机关埋伏。” “好,我要问问那些参与干活的人。同时,我需要大家合作,不分昼夜,分别侦察庄外的动静,将所见一一记清,任何动静皆不可忽略放过。” “咱们愿听劳兄的调派。”众人同意说。 一天、两天,平安无事。 耿庄主的八位朋友皆已先后赶到,都是些二流人物,谁也禁不起众老魔一击。但他们都是些老江湖,侦察庄外动静却胜任愉快。 这天,印佩向耿庄主取了不少杂物。其中有硝、硫磺、杉木炭、韧竹片、牛筋、小铁枝和一些虎狼烈性药物。要了一间小屋,独自在内准备一切。 不论昼夜,只要他有空,便四面走走,察看庄外的动静。 站在庄后的瓦面,可看到东南角三四里外的沼泽地带,那是一处宽约两三里,长有五里左右的河湾,地势低,附近的田野长年积水,秋尽期间,仍是汪洋一片。 但华容江河床中的水,已日渐枯渴。河东西岸的芦荻,已完全曝露在阳光下日渐干枯。雪白的残余芦花,留在枯梢上为数有限了。 不时可看到一群群水鸟向南飞,但不向南迁的鸟却仍在沼泽上空飞翔。景色如画,但在章华山庄的人眼中,却是可怕的杀人陷阱。 第四天一早,风扫残云偕同天凶星大踏步进入庄门。 以往,老魔们不时进庄,向庄主索取刀锄铁器等等杂物,取了就走平常得很,因此今天两老魔到达,并未引起多少骚动。 耿庄主亲自迎迓,将人接入大厅,恭顺地问:“两位老前辈需用何物,请吩咐……” “要人。”风扫残云直截了当地说。 “要人?” “是的,要四个武功高强的人。” “这……” “不许问。” “好吧,晚辈算一个。” “不要你,你还得留下办事。” “这……” “你不是请来了八位朋友么?” “是的。” “老夫要奚老、范强、彭勇、郎壮四个人。” “这……” “少废话!叫他们出来。” 其他的人皆在内堂,奚、范、彭、郎四人不等招呼,鱼贯出厅。奚老身材粗壮,气概不凡,大声问:“前辈有何指教?” 风扫残云冷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带上你们的兵刃和暗器,准备跟老夫走。” “但不知有何要事?” “住口!你们只要听命行事,不许多问。” “不先交代明白……” “你不愿意?” “这……” 天凶星怪眼一翻,拐杖一伸,点向奚老的小腹。 奚老本能的向侧闪,并伸手拨架。 岂知拐杖奇快绝伦,倏吞倏吐,“噗”一声响,点在奚老的嘴上。 “哎……”奚老狂叫,连退四五步,背部被壁所挡,方能支持不倒。口中鲜血外沁,四颗门牙全断了。 天凶星收杖,冷笑道:“再多说半个字,毙了你。” 八条好汉在进庄之前,多多少少皆吃了些苦头。 奚老这次苦头吃大了,嘴唇肿裂,丢了四颗门牙,怎敢再说话?捂着嘴打哆嗦,脸色灰败。 “还不去取兵刃?”风扫残云沉叱。 “去慢的人,他得死,另换一个。”天凶星厉声说。 四人心惊胆跳地走了,去客院取兵刃暗器。 风扫残云的目光,回到耿庄主脸上,又道:“你,带三二十个人,随同霜老前往。” 耿庄主心中一跳,问:“要不要带兵刃?” “随便。要你们去见识,不要你们动手。”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沼泽的西南角一处荒田。 那儿地势稍高,七个老魔已经先到一步,并有十六名大汉全副武装左右屏列,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洞庭水贼洞庭蛟。 烟波浩瀚的洞庭湖,周围八百里。春夏水涨,天水一色;秋冬水落,洲渚港汊连绵不绝。藏污纳垢,在所难免。 因此,洞庭水贼天下闻名,千百年来生息其间,飘忽散聚出没无常,是亡命者的逃逋薮,冒险家的乐园,地方官府极为头痛,却又无可奈何。 洞庭湖是总名,当地土着因区而分湖名,计有青草湖、翁湖、赤沙湖、黄驿湖、安南湖、大通湖等等。 但并无明显的界限划分,每一处皆有一群水贼啸聚,彼此互通消息,守望相助。有些是不折不扣的亡命,有些则是各地的土着,兵来四散,是安分的渔民,兵去重新啸聚,成为水贼。 洞庭是九江之会,是商旅必经之途,更是上游百货的通道,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最佳猎场。 洞庭蛟是华容附近一伙水贼的首领,水性极为高明。 这位水贼首领五短身材,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年仅四十上下,却是个杀人如麻的狠家伙。 印佩在马坊镇,曾与洞庭水贼打过交道,因此对洞庭蛟颇有戒心,深怕洞庭蛟的爪牙认出他的身分,因此一直躲在一名庄丁身后掩起行藏。 其实他多虑了,洞庭蛟的贼伙,与曾至马坊镇的水贼完全无关。 耿庄主带来了三十二个人,除了庄主本人,与及印佩、天魁星、夺魂掌、和耿庄主的另两位朋友冯良、陈博之外,全都是些庄稼汉,只会些基本拳脚而已。万一动起手来,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久,天凶星带了奚、范、彭、郎四人赶到。四人带了刀剑,佩了百宝囊,一个个神情沮丧,不住发抖。 风扫残云盯视着耿庄主,盯得耿庄主浑身的不自在,脊梁发冷,头皮发紧,心中发虚。 天凶星将四人驱至沼泽边沿,举手向风扫残云示意一切停当。 风扫残云桀桀笑,向耿庄主说:“耿小辈,你知道今天叫你来是何缘故么?” 耿庄主不住打冷战,战栗着说:“晚辈不……不知道。” “沼泽内已布置完成,因此借你的人试试是否真的管用。” “这……” “囚笼放在沼泽中心,笼上插了四支竹枝。你这四位朋友,如果能将竹枝取出,他便可保全性命。” “老前辈,请由晚辈前往……” “住口!在三五天之内。正主儿该已到达,届时,你与其他的人,必需带领那些人进去,救出囚笼内的人。” “那……” “那当然很危险,但总比现在老夫毙了你要好得多,至少你可以活到正主儿到达之时。” 耿庄主倒抽一口凉气,似已脱力,语不成声。 印佩在一名庄丁身后,高叫道:“请问老前辈,囚笼内所囚的人是谁?” 风扫残云桀桀笑,得意洋洋地说:“落魄穷儒余昭彦。” “哦!江湖道上的高人。” “你认识?” “听说过。” “你太年轻,因此仅听说过而已。” “那么,正主儿是谁?” “哈哈!自然是他的朋友了。” “哦!沼泽设伏,是要一网打尽?” “你猜对了。” “老前辈如此恨他,更迁怒他的朋友,定然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了。” 风扫残云向身后的一名高瘦老人一指,间:“你认识这位老兄么?” “抱歉,晚辈年轻,有眼不识泰山。”印佩高声说。 高瘦老人生了一双不带表情的山羊眼,佩了一把宝光四射的长剑,用冷厉的声音说:“老夫天残叟郝英武。” 说完,取下头巾,头顶光光,一层鲜红的薄薄疤皮惊心怵目,掩住了头盖骨,几乎可看清骨缝的牙痕。 天灵下陷,像是发育不全的婴儿,不知为何竟能活到这一大把年纪? 宇内四大高手之一,地缺天残,暴雷绝风的天残。 天残绝风,四大高手来了两位。 地缺,是指缺了双腿的不倒翁郭虎臣,一个神憎鬼厌的魔道杀星,残废的人心肠比常人要硬得多。 暴雷,是武林第一堡雷家堡堡主,霹雳雷振声。 所谓宇内四大高手,事实仅指魔道中的大豪而言,论天下英雄,这四位宇内四大高手,又算得了什么?只因为他们心狠手辣,令人害怕而凶名惊人而已。 印佩心中叫苦,但仍沉着地说:“那么老前辈与穷儒有过节了?” 天残叟向他招手,叫:“你过来。”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接近至丈内。 天残叟身形倏动,一闪即至。 他双手抱头,哎一声尖叫。 无可抗拒的罡风袭到,他向后飞跌?芭椤币簧纸懦欤惫龀隽秸赏猓ム∴」纸小?br /> 天残叟冷冷一笑,说:“站起来,老夫告诉你。” 他吃力地挣扎,跌倒两次方能站稳。 “你练了几年?” “三……不,四年。”他含糊地说。 “难怪如此稀松平常。” “我……” “三十年前,穷儒横刀夺爱,抢走了老夫喜爱的女人,仇深似海。”天残叟恨声说。 印佩仅与穷儒相处半年,怎知道穷儒的身世往事? 天残叟脸上的肌肉一阵扭曲,往下说:“三十年来,那老狗行踪飘忽,像个无主孤魂,无处寻觅。他那些猪狗朋友,又多方作梗包庇他。” “老前辈终于捉住他了?” “是的,他那些朋友,也得前来陪葬。” “哦!三十载情仇,多可怕!” “你说,老夫该不该报仇?” “这个……” “说!” 他打一冷战,战栗着说:“大……大丈夫,何……何患无……无妻?天……天下间,值得爱的女……女人多的是……” “滚你的!” “这……” “你小小年纪,不知情滋味,与你说情仇,不啻对牛弹琴,滚回去。” 风扫残云举手一挥,叫道:“霜老,赶他们进去。” 天凶星拐杖徐伸,向惊破胆的四个人叱道:“动身!进去将囚笼的竹枝取来,每人取一支,取出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四人骇然后退,郎壮退了五六步,突然向侧一窜,撒腿狂奔,不向沼泽跑,却向侧方逃。 天凶星身形疾闪,两起落便到了郎壮身后,拐杖迎头劈落,力道千钧。 郎壮知道跑不了,大吼一声,大旋身一刀急架。 “铮!”刀断成数段。 拐杖仍然下落,“噗”一声击破了郎壮的脑袋。 尸体尚未倒下,杖影如电,连闪三次,罡风刺耳。 郎壮的头断了,腰亦中分,双膝折断。 尸分五段,洒了一地血肉。头、胸、腹、和双小腿,五段分尸惨绝人寰。 这期间,烟波钓叟与幽冥使者已经踱出。 第四十章 义救庄主 奚、范、彭三人只吓了个胆裂魂飞,麻木地站在原地发抖,脸无人色。 烟波钓叟的钓竿长有一丈,钓丝则长丈二,丝粗仅一分,似乎是半透明的,似丝非丝,似筋非筋,像是柞蚕断腹浸醋所抽的大丝;但哪有这么大的柞蚕,可抽丈二长的丝?钓钩其色灰绿,是左右双钩,下带尖刺,长约三寸。大概是钓鳌的钩,江湖之内没有能吞这种钩的大鱼。 “谁还想逃走?”烟波钓叟阴笑着问。 钓竿一抡,钓丝拂出,破风厉啸令人闻之心胆俱寒,脊梁发冷。 奚、范、鼓三人心胆俱裂,扭头向沼泽狂奔而去,水声乍起。 耿庄主泪下如雨,以手掩面仰天长号:“天哪!我有何面目见朋友于地下?” 他拔剑出鞘,向沼泽举步。 风扫残云冷哼一声,阴笑道:“你走,老夫立将你一门男女妻小拖来赶入沼泽。” 印佩伸手急拦,沉声道:“庄主,不可造次。” 所有的人,皆掩面转首,不敢看郎壮那血肉模糊的凌乱尸骸。 耿庄主大哭道:“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印佩凛然地说,“你死何益?赔上一门老少妇孺,于事何补?回去,看开些。” 远处沼泽中,突传来两声凄厉刺耳的惨号。 风扫残云狂笑道:“哈哈哈!鬼斧神工黎老兄的绝活,果然天下无双,灵光极了。” 左首一位五短身材三角脸老人嘿嘿笑,说:“不是我鬼斧神工黎培杰吹牛,天下间能入阵接近囚笼的人,尚未出生呢。已倒了两个了,他们仅能进入五十步,第一关也过不了。” “啊……”惨叫声又起,水声隐隐传来。 “第三个完了。”鬼斧神工得意地说。 “走吧,只等来人送死啦!”风扫残云大叫,得意已极,转向耿庄主说:“等救人的人前来时,你带他们进去救人。” 天残叟接口道:“你如果敢拒绝,老夫首先将你的妻女分尸。” 众凶魔扬长而去,留下一堆伤心惊惶的可怜虫。 洞庭蛟最后离开,高叫道:“还不快走?在一刻时辰之内,你们如不入庄,杀无赦。” “走吧,耿庄主。”印佩沉声说。 他一直就在打量沼泽,以及相度四周的形势,心中不住思量对策。 进庄之后,他回到工作小室,埋头准备一切。 不久,房门响起三声轻叩。 他一怔,问:“谁呀?” 门外有人答:“是我。” 他一愣,是女人娇嫩的嗓音,不知来人是谁,说:“我说过不许人前来打扰的。” “劳爷,请开门。” “你到底是……”他拉开了门。 一位双目红肿,神情憔悴的美丽少女,在室门盈盈下拜,泣道:“劳爷,请……请救我爹……” “哦!你是……” “贱妾耿敏华……” “哦!你是庄主的千金。耿姑娘请起,进来说话。” 耿敏华虚弱地随他入室。室中很乱,堆放着各式各样奇怪玩意,有些粗重,有些细小。 他请耿姑娘落坐,叹口气说:“姑娘,但愿我能帮助你。” “劳爷,你能的,只有你……” “在下独木不成林,委实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姑娘恐怕要失望。” “贱妾听随往的人说,所有的人中,只有劳爷能谈笑自若,脸无惧容,显然无畏惧……” “姑娘,在下有自知之明,委实不是众老魔的敌手,鸡蛋碰石头,后果不问可知。” “可是……” “姑娘,在下将尽力而为。” “劳爷天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来生结草衔环……”姑娘一面说,一面盈盈下拜。 他闪在一旁,伸手虚引道:“姑娘请起,有话好说。快去请令尊前来一谈。” 耿姑娘大喜,急步走了。不久,偕同愁容满脸的耿庄主匆匆而至。 双方客气地落坐,耿庄主惨然道:“劳兄,兄弟已看出你是非常人,我已六神无主,一切须仰仗劳兄成全……” 他摇头苦笑,抢着说:“耿庄主,目下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目下最要紧的是,得商量诸位自处之道。” “兄弟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今晚在下要出去,到沼泽一行。” “什么?你要去……”耿庄主大惊地问。 “目下唯一可解贵庄困境的是,在下跑趟沼泽,方可解诸位的困境。” “你是说……” “我要在沼泽中与他们决一死战,老魔们不死,咱们将同归于尽。” “可是……” “这是唯一的生路。我一进沼泽,他们将跟去。如果在下不幸丧生,诸位便得自寻生路,必须在我出庄不久之后沼泽有了动静,便从庄后向山顶逃生。如果我所料不差,在下一出去,他们便会跟来。切记从山顶脱身,他们绝不会想到你们舍近求远走山顶。” 耿姑娘惊叫道:“劳爷,你一个人,怎能……” 他淡淡一笑,说:“我已摸清他们的底,对沼泽也摸清了五六分。如果我早知沼泽陷阱出于鬼斧神工之手,我早就前往一试了,他那几手绝活,并不算神奇。” “劳爷,为了我们,你轻生涉险……” 他苦笑,说:“其实也是为我,咱们生死息息相关。” “可是……” 他挥手,笑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耿庄主,请叫人杀一头羊,将内脏送来,多带一条羊腿。同时,务必严守秘密,切不可让老魔们起疑。” “好的。” “你们脱身时,如果碰上拦截的人,只消说在下是落魄穷儒的弟子,已约好前来救人的长辈往沼泽救人去了。” “什么?你是……” “不要问我是谁。”他泰然地说,顺手搬出三具粗制的匣弩,一袋竹制的箭,又道:“匣弩每发五枝,在三丈内足以击破老魔们的护身气功。这是你们唯一保命的利器,大概只有使用一次的机会,千万不可乱用,非不得已切勿亮出。” “劳兄……”耿庄主颤声叫。 “现在,贤父女可以走了,切记不动声色。在下还有几件小玩意急需完工,请勿再来打扰。”他下逐客令。 他将一块旧布掩住匣弩,递入耿庄主手中。 耿姑娘再次拜倒,颤声叫:“恩公天恩……” 他闪在一旁,苦笑道:“在下不敢生受,俗礼免了,贤父女请吧!” 一个时辰后,羊腿与羊内脏送来了。 好漫长的一天,终于夜幕徐张。 印佩带了一把粗制的强弓,在庄南发射出第一支箭。箭尖带了一块羊内脏,破空飞行居然远及半里外。 共射出六十余支箭,分向南、东南、西南三处方位射出。半个时辰之后,他再向北、东、西射出六十余支箭。 二更初,他背了一大袋零碎出门。 耿庄主父女在大厅相送,一声小心珍重,父女俩泪下如雨,姑娘拜倒在地。 他大踏步出门,直趋庄门,大有风萧萧的气概。 刚飞越棚场,庄门外两侧黑影暴起,他双手齐扬,两把竹制的小刀,半分不差贯入两黑影的咽喉。身形疾闪,他已掠入茫茫夜色中。 庄四周五十步内,只有草没有树,这是村落防兽的布置,不会有猛兽接近。 他伏地蛇行,逐步探进,费了一刻工夫,方平安地通过了草地。 草地尽树林现,他安全了。 树林中,有两具被毒死了的狗尸。 他仍不敢窜走,手膝皆备有护套,小心地爬行而进,左绕右折小心翼翼,通过了六处暗桩。 经过多天来的观察,他已摸清了暗桩的每一个位置。 脱出一里内的警哨网,他心中大定,扭头向章华山庄祝告道:“愿上苍庇佑你们,我已顾不了你们了。” 是的,他已顾不了章华山庄的人了,他已尽了心力。现在他自己的处境已凶险万分,自顾不暇。 如果他想独自逃生,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他不能独自逃命。落魄穷儒在池州山区救了他的命,复有半载授艺传道的情义,恩重如山,他义无反顾。 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逃命与救人。 逃命是活路。 救人,九死一生。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仰望天上闪烁的星辰。一颗流星划空而降,划出一条炫目的闪光,刹那间便消失在地面上空。 “人,哪能不死?永恒星星,也有殒落的一天哪!”他喃喃自语。 流星的殒落,并未带给他感伤的情绪,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与万丈豪情,胸膛一挺,面露微笑大踏步越野而走,向沼泽区昂然挺进。 情绪的变化,可影响信心和勇气。现在,他的情绪安定下来了,伤感与恐惧远远地离开了他,信心与勇气在逐渐增长中。 他走上了救人的路,步伐坚定毫无迟疑。 但不管怎样,他心中并不能完全摒除杂念,恐惧死亡的本能与生俱来,想克服这种本能并非易事。 因此,在他的内心深处,难免泛出一丝淡淡哀愁。在感觉中,依然有轻生赴死的意识存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种念头令他确也有点心悸的感觉。 距沼泽已不足半里,他重新开始爬行。警觉性令他加倍小心,本能的恐惧令他避免意外的凶险。他一步步走向不测的死亡陷阱,一步步接近凶险与死亡。 芦荻丛在望,前面是一排树影。 每一株树都像有人,似乎在等待他投入天罗地网。他身形尽量放低,速度放慢,一寸寸向前挪移,双手轻柔地压拨挡路的丛草,是那么轻灵,那么温柔。 因此草叶皆无声无息地任由他摆布,任由他的身躯从上面轻轻地滑过,没有任何声息发出。 这是慢得令人窒息的艰钜路程,是考验耐性与意志的试金石,忍耐工夫不到家的人,绝难办到。 生死关头,心浮气躁足以致命。 如果他不能悄然进入沼泽内而被人发现,他便无法从容找出埋伏机关,也就没有布置阻敌机巧的余暇。 那么,他将永远成为被追逐的对象,永远受制于人太危险了。 五丈、四丈……半点不假,一株树干下蹲着一个人,脸向外丝纹不动。他似乎看到对方的双目,映着朦胧星光而像狼睛般发光;其实人的眼睛夜间是不会发光的,仅是他的错觉而已。 三丈、两丈……好慢,好艰难。对方一无所觉。 他取出一具小弓,搭上了一支小巧的竹箭。 印佩费了不少工夫,接近警哨身前两丈左右。他必需无声无息地解决警哨,绝不能失手。 因为他知道,警哨后面不远的沼泽边缘,必定有另一名或一组警哨相呼应。洞庭蛟的手下百十名水贼,很可能来了不少,这一位单哨已经很可疑,按理应该派复哨的。他想:会不会是引人上钩的诱饵?因此,他必须特别小心。 他取出了特制的精巧小弓,搭上了一支小竹箭。这一箭必须贯入对方的咽喉,方可避免警哨发信号传警。 天色太黑,对方一直蹲坐不动,似乎头抬得不够高,射咽喉恐有困难。 他想起了诱饵,手上一阵迟疑。 “是否行险一击?”他不住思量,不断权衡利害。 终于,他决定等候机会,对可疑的征候,他不能鲁莽从事。 长夜漫漫,刚三更天,他有的是时间。 在他的计划中,本来就决定白天救人。他并不轻视鬼斧神工的机关埋伏,虽则他早从乃师酒狂处熟悉鬼斧神工的绝活。 酒狂游踪天下,无所不知,见闻广博,无所不能。他已获酒狂衣钵真传,所以有恃无恐,但小心撑得万年船,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夜间在沼泽斗智斗力,稍一大意便一切都完了。 他这次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来救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决定不许有千万分之一的错误发生,不然万无生理,时间的控制必须准确无误,只有晚上准备白天决战方能把握胜算。 等,等碍心焦。 怎么?这位警哨为何毫不移动? 不久,沼泽边缘突传出一声夜鹰的清鸣。 左方的树林有了回音,是两声清鸣。 右方的矮树群,也传出一声枭鸟的啼声。 怪!这位警哨怎么毫无动静? 前左右三方皆有信息,左右两方的声源很近。不管他向任何一方移动,皆需遭遇同样的困难。因此他必须从此地通过。 久久,愈等愈心焦。终于,他恍然大悟,忖道:“该死!我上当了!” 他收了小弓箭,小心地向前爬行接近。 接近至八尺内,他浑身皆跃然欲动,只要对方有所动静,任何时候他皆可一跃而上制敌死命。 果然不出所料,是个精工制造的皮制假人,制得极为精巧,甚至四肢五官皆与常人无异。 他先察看四周、上空,确定没有看守的人,方从斜方向超越。 他摸到了皮人身上拉出的弦线,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也悚然而惊。 假使刚才用小弓箭袭击,皮人破即气泄,必将触动消息。如果扑上,更糟,触动弦线,必定遭殃。 他不得不佩服对方制作的灵巧,必定出于鬼斧神工之手。 过了一关又一关,下一关正是生死关头。他向先前连络信号发出处蛇行鹭伏而进,但方向略向右偏。 这次,他又料错了。对方发出连络信号,已换了方位,恰好截住他必经之处。 幸好这一带的草比前一段高些,足以掩住身形。但也因草长而增加困难,压下与拨分皆须特别小心以免发出音响。 他看到了芦荻前的两个人影,已经接近至三丈左右了。芦荻高有丈余,警哨站在前面,委实难以发觉,但他却发现了。 两个警哨一坐一立,站立的右手刀隐肘后,左手握着八寸长的传警芦哨。坐着的膝上搁着警锣,剑系于背,手握锣锤。 两人不言不动,仅不时转首以目光搜视可疑事物。 他更小心了,一寸寸向侧方移动。 芦荻半枯,进入绝不可能不发出音响,他必须除去这两个警哨。 他到了警哨侧方两丈左右,前面就是坐着的警哨。 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等待,他必须等下一次连络信号发出方可动手,不然邻哨发觉有异,那就麻烦了,再说,会不会巡哨的人前来?他必须定下心神等候。 久久,右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传来弹指三响。 坐着的人挺身而起,立着的人则弹指两响。 片刻,脚步声已近,六个黑影踏草而来。 “怎样?有动静么?”领先的人走近低声问。 立着的警哨收了刀,说:“没有。听说这地方有鬼怪龙蛇,一个更次之内,怎么连里面都毫无动静?静得好怕人。” 巡哨的领班笑道:“怕什么?老三,你不是不相信有鬼神么?” “我才不相信有鬼神,只怕有人前来杀人,未能发出警号,我可就完了。”老三似有恐惧地说。 “呵阿!老三,放心啦!等庄外有犬吠声传来,你再紧张尚未为晚,换哨。” 两名黑影上前,接受芦哨和警锣。巡哨领班叮咛一番,最后说声小心了,方带了两名旧警哨,六个人向右匆匆走了。 印佩暗叫一声侥幸,感到了手心腻腻地,出了一身汗。 他仍在等候,小弓已准备停当。 如能顺利除去警哨,他有一个更次自由活动的时刻。等,是值得的。 不久,警哨发出了第一次信号,仍是一声夜鹰的清鸣。等左右两方皆传来回音,某中一名警哨向同伴说:“我真不明白,既然来救人的人必须到章华山庄,而任何人也休想出庄不被发现,何必守得这么严?咱们人数有限,一守就是一个更次,一夜中可能轮两次班,白天又忙得晕头转向,不怕累死人么?” 同伴哼了一声道:“四兄弟,别埋怨了,咱们下面的人,已经够幸运啦。上面守住山庄的人,连换班的机会都没有呢。十六处伏桩,八处哨位,共三十二个人,全夜负责,连打瞌睡的机会都没捞上呢!你还埋怨什么?” “但他们白天可以整天睡大头觉,咱们白天不但还要放哨,还得做工干活。” “他们冒的风险比咱们大,没错吧?” “说起风险,兄弟更糊涂了。” “你糊涂什么?” “这里既然是鬼门关枉死城,人进去万无生理,那么,为何要派人把守?让他们进去送死,岂不省事,派人把守反而会将人吓走,怎么一回事?” “你真糊涂。要知道,不管任何机关陷阱,如果没有人把守控制,必定形同废物。你不要小看了要来的人,落魄穷儒的朋友,必定是江湖上了不起的高手名宿,岂是好相与的?” “这么说来,咱们在此把守,风险岂不更大?” “谁要你把守?只要你传出警号。” “可是……” “警号发出,便没有咱们的事了,八位老前辈便可入内擒人。咱们如果强出头,即使有九条命也保不住。因此你千万别糊涂,发现有人闯入,只发警号便可,躲得远远地,保证可以多活几年。” 四兄弟伸伸懒腰,猛打呵欠,说:“反正依你说,咱们该轻松些,你先假寐养神,怎样?咱们轮流休息,这些天来,真累惨了。老天!但愿这里有一张床。” “呵呵!最好床上还有一位娇滴滴的花姑娘。你先养养神,我看上半个更次。” “也好,你小心了。”四兄弟一面说,一面坐下了,警锣搁在一旁。 刚坐下伸懒腰,咽喉便挨了一箭,向后一躺。 同伴哼了一声,说:“四兄弟,怎能躺下来?你连假寐都不懂?假寐该是坐着的。” 四兄弟手脚一阵痉挛,并未坐起。 “咦!你怎么啦?”同伴讶然叫,走近察看。 印佩突然从后面扑上,快逾鬼魅幻形,左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右掌疾落耳门。 他将现场的遗物全部带走,两具尸体也拖入沼泽,往泥淖中一推,开始进入沼泽。 他的一双脚除了快靴之外,防水油绸?瞥傻乃抗x巳恚飞弦泊擞统裢氛郑宦冻鑫骞伲砘衣蹋辜淇慈ィh耍ㄐv笥芽戳耍幌潘酪驳镁频ās辛怂浚唤隹煞浪煞乐箍膳碌乃蜗鳌?br /> 他一步步向里探,钻入芦荻。不久,地面开始泥泞,一脚踏下去,淤泥直掩至膝上方。 “首先,我得找到通道。”他想。 他已摸清沼泽的形势。八位老凶魔让山庄的人参与构工而不将人扣留或灭口,这是最大的失策。 他向侧方移动,不久便找到一片坚硬的地面。 “是这里了,这是三条进入道的中间一条。” 他用一根八尺长带了枝叶的软木树枝开道,前面更捆了一束芦荻,略具人形,一步步摸进。 四周黑黝黝,软木与一些可在水中生长的怪树生长其间,还有一丛讨厌的芦荻竹,每株粗如姆指,密密麻麻真不好走。 正走间,“啪”一声响,在前面开道的一束芦荻,被一片横架在地面的竹刀所击碎。 “找到了!”他欣然自语。 他解下背袋放在一旁,用芦枝重新做了一个假人,自语道:“现在,来找找附近的杀人利器。” 任何机关埋伏,如果没有人看守,便形同虚设,来人如有充裕的时间,而且精于此道,便无法构成威胁了。 不久,他找到第二处陷阱,那是一座刀坑,上面的翻板在他左手的软木杖探索下露出原形。 已找到两处机关,其他的埋伏便可以按方位决定搜寻了。机关埋伏如不按方位设置,设置的人岂能进入? 他找到了三处,冷笑道:“好吧,咱们较量较量。鬼斧神工自称精于奇门遁甲术,因此喜用奇数。按地势,这里是五行阵。北面,定是三才。南面,可能是复始,或者是真武,向东往里走,如不是真武便是九宫。且先看看是否有正有反,或者正反事用。” 不久,他回到西面,冷笑道:“这里是复始,里面是一正一反,他的布置是正三才,反五行;下真武,反九宫。好啊!我给他加上偶数。反太极,正四绝反六合,正八门。” 花了一个更次,他一背袋的零碎杂物已所剩无几,深入两里地,但在核心部位发生了困难,他不知囚笼放在何处,核心空无一物。 天色不早,他不可能搜遍全沼泽。一条通道已令他精疲力尽,其他两条已时不我与。 他只好改变策略,回到沼泽外。 五更将尽,东方发白。 他向外走,不再掩藏。臂套系在水靠外,里面是他的宝刃青锋绿。左胁下一个大革囊,里面有百宝。 前面出现两警哨,听到他的脚步声,吃惊地转身,其中之一大叫:“你是人是鬼?” 晓色朦胧,他装扮确像鬼怪。 他不加理会,仍向前走。 五丈、四丈、三丈……两警哨骇然后退,一个叫:“快鸣警锣。” 他步步进迫,说:“是啊!快鸣锣告警。” “你是……” “是人,来救落魄穷儒的人。” 两警哨大骇,扭头撒腿狂奔。警锣急鸣,芦哨声划空而起。 他飞掠而进,一把抓住一名警哨的手和腰,说:“叫吧,大声叫。” “救命……”警哨狂叫。 另一名警哨,已逃出五六丈外去了。 各处皆传出警锣声与芦哨声,已可看到朦胧的飞掠人影。 “救命……”被控制的警哨声嘶力竭地狂叫,吸引赶来的人。 赶来的人好快,最先到达的是洞庭蛟,随行共有十二名水贼。他们住在附近,因此到得最快。 洞庭蛟佩了分水刀,身上穿了防身短甲,立即列阵,拔刀怒吼:“什么人?亮万!” 他仍然抓住警哨,仰天长笑道:“姓印名佩,行三。谁愿意带路进沼泽?” 一名大汉拔出分水刺,吼道:“当家的,兄弟擒他。” “好,小心了。” 一声怒吼,人冲进钩挥出,钩沉力猛,声势惊人。 印佩将警哨向前一推,闪电似的随后切入。 “嚓!”钩击中警哨的肩颈。 印佩一闪而入,左手扣住对方的右腕脉夺钩,右掌来一记“五丁开山”,几乎把对方的脑袋劈成两片。 “砰嘭”倒了两个人。 两名大汉立即扑上,双刀泼风似的递到。 “铮铮!”双刀被钩震开,印佩大发神威,大喝一声,钩影再张。 “嚓!”右方的大汉脑袋分家,被锋利的内钩刃钩断了脖子。接着钩影一旋,钩尖刺入左方大汉的腰胁,猛地一带,大汉随钩撞来。 他丢了钩,拾起一把分水刀。 “砰砰!”两大汉也倒了。 报销了四个人,洞庭蛟大骇,扭头飞奔逃命。 其他的人更慌,一哄而散。 印佩跟上了洞庭蛟,宛如附骨之蛆,叱道:“转身!跑不掉的。” 洞庭蛟情急拼命,侧飘,旋身、出刀,一气呵成,反击的声势空前猛烈。 可是,印佩早已智珠在握,先一刹那闪至一旁,分水刀一闪,反击洞庭蛟的右腿,一刀中的。 洞庭蛟右腿齐膝而折,大叫一声,掷倒在丈外,分水刀丢掉了。 不等洞庭蛟回过气来,印佩的刀已抵在对方的咽喉下,沉叱道:“说!囚笼放置在何处?” 微风飒然,右方黑影来势如电,阴森森的语音入耳:“何不问我?他们不知道。” 印佩扭头就走,向沼泽狂奔,一面叫:“在下进去找,打!” 一团从衣裤抹下来的烂泥,向后疾飞。 发话的人是神手天君丁一冲,蝴蝶镖威镇江湖。可是,轻功却差。追逐中,蝴蝶镖也无用武之地。 第二个人影到了,刹那间便超越了神手天君,像是劲矢离弦,奇快绝伦。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幽冥使者方正清,印佩逃不掉了。 印佩狂奔而入,进入沼泽。这一段是干硬短草地,幽冥使者已到了身后三丈左右,快极。 “打!打!”他大叫,并未回头,射出了两把小飞刀以阻止追兵。 幽冥使者大袖一挥,两把飞刀被袖风刮出五丈外,身形急进,更快更猛,根本不在意暗器,无所畏忌地放胆狂追,可怕的奇速,不愧称天下第一的奇绝轻功高手。 两丈,一丈…… “你该死!”幽冥使者怒叫,飞跃而进。 印佩已进入沼泽内。 幽冥使者的后面,老魔们已陆续赶来。 印佩狂奔,一脚踏中一块小木片。 地面急速升起一根三角形锋利的韧竹线,一端系牢在木桩上,一端在另一根桩叉中间,下端系了一块大石头。 地面小木板下是机捩,连接着一根竹簧片,一根系索拉住支持石块的小木桩。踏动机捩,竹簧弹起,牵动系索,小木桩倒下,石块沉落,拉起了韧竹丝。 幽冥使者不该急功心切,志在擒人盘问口供,用全力狂追,速度快得骇人听闻。速度愈快,身躯受打击的力道愈猛,一丝之微,亦足以致命,何况是锋利的韧竹丝? 印佩突向侧一窜,远出丈外。 飞起一颗脑袋,“噗”一声跌出丈外。 幽冥使者狂冲而过,直冲出两丈外。 没有头的幽冥使者,“砰”一声摔倒在地。速度太快,头被韧竹丝刮掉了。两端的木桩,也徐徐倒下。 印佩一闪不见,不久响起水声。 神手天君与天凶星同时到达。微曦中,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头,看到了无头的尸身,但看不真切。 “正老杀了他了,可惜。”神手天君叫。 “咦!正老呢?”天凶星止步问。 不见人影,却听到不远处有踏水声。 “咦!正老,你怎么进去了?”神手天君高叫。 第四个赶到的人是烟波钓叟,急问:“正老进去了?他怎么不走正路?” “不知道。”神手天君摇首答。 远处传来印佩的叫声:“你们把落魄穷儒藏在何处?” “哎呀!”神手天君惊叫,奔向幽冥使者尸体,不看犹可,看了毛骨悚然,骇然狂叫:“糟!是正老头被砍掉了,怎么一回事?” 第五第六赶到的是鬼斧神工和天残叟,天残叟惊叫:“怎么?正老死了?” 天凶星拾起了人头,厉叫道:“是的,是正老的头,这家伙可怕极了,追上去!” 神手天君向印佩发声处一指,说:“他往那儿走的,听涉水声。” 鬼斧神工冷笑道:“好家伙,他在找死。” “要不要追?”烟波钓叟问。 “等人到齐之后再追,那是绝路,他逃不掉的。”鬼斧神工颇为自信地说。 印佩又叫道:“怎么?怕死鬼,为何不敢说出落魄穷儒的所在?” “你是谁?通名!”鬼斧神工问。 “要你们的命的人。” “老夫要你的名号,看值不值得老夫动手。” 激起了印佩的豪气,大声道:“敢向雷家堡叫阵的人,值得么?在下印佩,落魄穷儒的亲传弟子印佩。” 鬼斧神工大喜,狂笑道:“妙极了,今天正好将你师徒两人一网打尽。你不是要救令师么?” “不错。” “囚笼在东南角,你自己去找吧。” “好,咱们东南角见。” 水声又起,说明他已动身走了。 天凶星与幽冥使者交情最为深厚,咬牙道:“培老,咱们不能让这畜生来去自如,必须替正老报仇,活捉他剖腹剜心,以慰正老在天之灵。” 鬼斧神工黎培杰道:“他正走向死亡之路,反正他死定了,何必……” “死在机关内,岂不便宜了他?”神手天君恨声叫。 这老魔刚才追不上印佩,感到脸上无光,因此也赞同天凶星的主张,要活捉印佩出口怨气。 “他一个小辈,用不着咱们费神。”鬼斧神工仍不同意,对所设置的陷阱有信心。 天凶星却不同意,说:“这家伙绝不是穷儒的门人。” “怎见得?” “咱们所知的江湖好手中,谁能在一照面间,便砍下正老的头来?” “这个……” “这小子已经进入沼泽了,好像已安然无恙通过了第二道罗网,可知定是行家,培老的天罗地网,恐怕靠不住。”天凶星用上了激将法。 鬼斧神工果然被激怒了,沉声道:“天下间,没有人能平安无恙地出入区区的天罗地网。即使是落魄穷儒亲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天凶星冷哼一声说:“他不但通过了第一道天罗地网,而且已经深入甚远了,迄今仍无动静。他既然能平安进入,自然也能平安出去。如果他发现真相,不冷笑着一走了之才是怪事。他走了不要紧,咱们这些人脸往哪儿放?不但正老白死了,咱们今后也不用在江湖上叫字号了。区区一个落魄穷儒的门人,便把咱们宇内八位顶尖儿高手的半月心血摧毁,而且杀死了幽冥使者,咱们却在此地眼睁睁看着正老的尸体,而无所事无动于衷。” 鬼斧神工脸色一变,叫道:“叫洞庭蛟来。” “他被印小辈毁掉一条腿,不会来了。” 鬼斧神工一怔,说:“怪事,他怎能无声无息地前来而不被发觉?洞庭蛟的人都死光了么?洞庭蛟只断一条腿,会不会是苦肉计?这得查。” “你以为洞庭蛟出卖了咱们?”天残叟变色问。 “很可能。” 天残叟扭头便走,咬牙道:“我去查,真有其事,我剥了他。” 他们说话的嗓音甚大,外面百十步在等候的水贼们皆听得真切。水贼们已查出死了警哨,首领也断了腿,也死了几个小首领,本来就有点心寒。 这可好,老魔们反而疑心他们的首领不忠诚,岂不令人齿冷心寒?不等老魔出来查问,副首领气愤之下,发出了撤走的信号。 天残叟拦住了走得最慢的一名小贼,沉声问:“你们的首领呢?” 小贼还不知副首领下令撤走的用意,据实答道:“抬至章华山庄裹伤去了。” “去叫人把他抬来。” “是,小的遵命。” “要快。” “是!” 小贼一走,从此不再回来。 小贼们撤走了,沼泽门户洞开,藩篱尽撤,只留下七个老魔了。 天凶星急于为友报仇,向鬼斧神工说:“咱们不能等洞庭蛟了,等也是枉然,即使知道洞庭蛟出卖了我们,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快进去捉人要紧。” 鬼斧神工老谋深算,慎重地说:“谋而后动,不可操之过急,咱们必须弄清洞庭蛟泄漏了多少消息,以便筹画对策。” 天凶星大为不耐,愤然道:“谋而后动,哼!动个屁!咱们这次天南地北大聚会,应郝兄的邀请,经两个月的周详准备,方看中了这处鬼地方,再花半个月工夫,死了不少人,方布置好天罗地网,以便一网打尽穷酸的那些猪狗朋友,为江湖除害。在咱们的诛杀名单中,穷酸的朋友有二十人以上,派出不少人四方传递伪书,诱使那些该死的人前来救人送死。这可好,希望来的人迄今未见现身,却平空冒出一个自称是穷酸门人的印佩,一照面便杀死了正老,大摇大摆入内救人去了。而咱们这些自命不凡的高手名宿,却在这儿七口八舌……” “住口!”鬼斧神工羞怒地叫。 天凶星火起,厉声道:“你不听可以走,要不咱们就散伙。” 天残叟苦笑道:“两位请息怒,目前不是争论的时候。这样吧,你们在此等消息,我进去把那小辈捉出来。” 天凶星冷笑道:“你一个人进去?你比正老强多少?” “你……” “我陪你进去,让他们在此地等洞庭蛟,等他们谋而后动,让天下英雄笑掉大牙,走!”天凶星悻悻地说。 神手天君接口道:“我也去,算我一份。” 鬼斧神工不得不让步,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咱们进去捉人。” 烟波钓叟问道:“要不要知会风扫残云两人一声?” 鬼斧神工冷笑道:“发出入阵的信号,他们便会守住河湾的。老龙神保证洞庭蛟靠得住,真该让他在这一面直接掌握洞庭蛟,看他有何话说。” “贼是靠不住的,不然就不叫贼了。”天残叟气虎虎地说。 鬼斧神工不再多说,向众人道:“正老已死,咱们不能分为三路了,分两路追踪。” 天凶星哼了一声说:“正老已死,我没有搭挡无妨,自己走一路。” 神手天君苦笑道:“不要说负气的话了,咱们同行,可好?” 天凶星确也有点发毛,幽冥使者无端飞头,怎样死的谁也不知道,对手之强可想而知,一个人追踪,确是有点心惊胆跳,便乘机下台,说:“好,咱们同路。” 鬼斧神工将幽冥使者的尸体抱出,方发令动身,偕同烟波钓叟走南路,从南面拦截印佩的去向。 天凶星、天残叟、与神手天君走北路,也就是这一条通路。三人鱼贯而行,每人相距丈余,直向内闯。 印佩所走的路线,是南北两路的中间地带。这一带地势不平,有不少深潭和泥淖,蛇虫成群,稍一大意,便会失足陷入深潭泥淖内,永埋地底尸骨无存,是一条绝路。 如果他不死,将发现此路不通,必定向左(北)或向右(南)觅路,恰好被南北两路的人截住。 天凶星报仇心切,自告奋勇领先而行,一面走,一面耳目并用,倾听印佩所走的方向有何音响,搜寻印佩的身影。可惜茂密的软木与芦荻浮草,挡住了视线,目力仅可及三五丈外。除非走近,极难发现。 坚硬的地面已尽,眼前展开无垠的泥泞地带,低洼处水深入膝,一片汪洋。再加上两尺深的淤泥,一脚踏下去,水及腹部,举步维艰。 该到了第一处埋伏,走在后面的天残叟说:“往左绕,前面是狼夹坑。” “我知道。”天凶星指着身旁的芦荻草结暗记说,向左绕走:“那不是狼夹的定桩索么?” “哎呀!不好!”天残叟变色叫。 四株软木树,每株均粗如手臂,树梢用绳索捆成一束。 “叭吱!叭吱……”脚踏下及抽出淤泥的声浪,有节拍地怪响。 三人一脚高,一脚低,在浅水烂泥中跋涉。 蓦地“啪”一声水响,天凶星仰面便倒。 “哎……”天凶星狂叫,跌在污水中。 前面三四株软木,突然急弹而出。 天凶星的身躯仰面向前滑,泥水翻涌,双手绝望地拍击抓捞,身躯整个沉入泥水中,叫不出声音。 手抓不住东西支撑,只抓到一些不着力的浮草,被倒拖两丈方突然止住。 天残叟大惊,抢出相扶。 神手天君毕竟多见识广,对机关消息不陌生,赶忙伸手拉住天残叟,急叫道:“不可造次,他不是滑倒的。看那几株软木树的绳索,绳索伸入水中,下面用另两株软木压住,向外延伸。狼夹夹住了天凶星的脚踝,软木树向上弹起,将人拖至压木下,下面是丈深的泥淖。” 天凶星疯狂地用手拍打泥水,想将身躯向上浮。可是,烂泥浆不受力,英雄无用武之地,反而渐渐下沉。 神手天君抓住身旁一株软木树,一掌砍断弄断枝叶,留了一段横杈,探水绕走说:“我去救他,不可乱走。” 天凶星已经不见了,泥淖中缓缓冒出水泡,泥浆仍在动,可知他仍在泥下挣扎。 神手天君绕至前面,双手急挥,砍断了四株软木树,抓住了绳索,缓缓用力拉。 首先传出一声脆响,下面的压绳木被拉断了。接着,拉上已停止挣扎的泥人天凶星。 “晚了!”神手天君悚然地说。 天凶星的右脚,被强力的铁齿狼夹夹住脚踝,只有筋肉相连,踝骨全碎。吞下了大量污泥,气息已绝,到枉死城报到去了。 死状太惨,天残叟激动得深身发抖,厉声道:“鬼斧神工这该死的老狗,他为何另设机关不通知咱们,他是何居心?难怪他要走南路,我找他去。” 神手天君摇头道:“不是他设的,机关已被人改设了。” “怎见得?” “狼夹是咱们的,固索却是两条结连。如果培老另设,绳索甚多,何用结索?不信你可以用树探探狼夹坑,里面可能所剩无几了。” 天残叟仍不死心,果然用树探索,可触及狼夹,但狼夹已失去效用,已经形同废物了。 在三丈见方的泥下,共设了十八具狼夹。但探索的结果,只碰到十具。这是说,另八具已彼取走另行安置了。 神手天君举目四顾,向左方一指,叫道:“瞧,那几株枝梢没入水中的软木树,附近定然有狼夹。只怪咱们不小心留意,枉送了冷兄的性命。” 天残叟毛骨悚然,惊道:“这么说来,机关埋伏反而被印小辈所利用了。” “大概是的。” “老天!咱们快退出去。” 神手天君吁出一口长气说:“咱们一世英名,岂不付诸流水?其实,只要留心水上的草木以及有无特殊的暗记,不难发现机关消息。” “你的意思是,咱们非进不可?” “是的,除非咱们退出江湖隐姓埋名。” “这……” 神手天君扛起天凶星的尸体说:“咱们将冷兄的尸体送出去安顿好,再小心追擒印小辈。” 右方远处,突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传来印佩绝望的叫声:“糟!我完了!” 神手天君将天凶星的尸体搁在软木树的树丛上,欣然道:“快!咱们去收他的尸。” “那一带不能去……”天残叟急叫。 “那一带没有埋伏。” “但泥淖深不可测……” 神手天君冷哼一声说:“郝兄,咱们这次前来,全冲你郝兄份上,助你报三十年的情仇。目下穷酸的门人来了,而且杀了方兄冷兄。咱们局外人依然奋勇争先,你这主人却畏首畏尾退缩,你老兄何以教我?” 天残叟脸红耳赤,期期艾艾地说:“丁兄,可……可是泥淖……” “你我都有飞爪百链索,而这附近草木丛生,难道咱们就过不去?难道咱们就不如印小辈?” 天残叟一咬牙,断然地说:“对,咱们利用飞爪百链索飞渡。” 起初,他们用软木树探路而进。不久,碰上第一座大泥淖。 神手天君号称神手,他的手,无所不能,取出飞爪百链索,说:“我先过去,先把索接上。” 江湖人身上,带了飞爪百链索平常得很,普通江湖人的索,长不过五丈,用来登高攀援,五丈足以够矣。但高手名宿的索长至七八丈,十丈也不算稀奇,而且索径小至三分,携带容易。 高手名宿的轻功当然很好,两丈高墙可一跃而上,甚至三丈亦可跃登,因此用不着短索。 这两个老魔的索,长有八丈。两根连结,便是十六丈。 神手天君扔出爪,远出八丈外,抓住了对面的一株软木树,略一试力,说:“我先过去,你好好把住。” 他身浮水面,双手轻灵地交换而进,平安地滑至对岸,站在深及胸口的泥水中,解下爪钩在腰带上,叫道:“我再往前探,等会儿拉你过来。” 前探五六丈,幸好不再有泥淖,这才将天残叟拉过。两人逐段前进,向先前印佩发音处探去。 印佩确已陷入危境中。 他向东南角走,希望能找到囚笼。 他对鬼斧神工的话深信不疑,对方根本不需欺骗他,必定在囚笼附近设置更可怕的机关,派高手等他前往送死。 八老魔只到了六个,另两个不在场,定然在囚笼附近等他前往送死。 他不走三条通向中心的路,机关埋伏比沼泽的危险相差不远,因此他得冒险去找囚笼,愈快愈好。 经过一阵艰难的挣扎,到了一片浅沼泽前,附近没有软木树,仅生长着一些浮草,宽度在八九丈至二十丈左右,弯弯曲曲向两侧伸展,不知究竟有多长。中间,居然生长着一线芦荻,正好作为落足点。 水深约尺余,其色清澈,可知从未有人踏入此地,水面散布着一些浮萍,显得和平安详。用棍一探,淤泥深仅尺余足可安然徒涉而过。 刚轻轻踏出两步,他脸色大变,骇然悄悄退回,不敢搅动泥水。 第四十一章 沼泽死决 水面下,淤泥中伸出一条条水蝮蛇,有些粗如鸡卵,小的也有指粗。几乎每隔尺余便有一条,直挺挺地像是竖立在水中,头距水面约三寸左右。 这玩意奇毒无比,咬一口便足以致命,片刻便全身麻痹,死路一条。 看外表,这种毒水蛇与黄鳝酷似,习性、外形、颜色、大小,皆相差无几,如不留心细察,必定以为是鳝鱼。 不同的是头是三角形,颈略小,静止时不像黄鳝般口鼻微露水面,也不像黄鳝般受惊便缩入洞内。 触觉并不灵敏,不等猎物接近绝不攻击,近乎迟钝,但攻击的刹那间却快极。大型猎物接近并不攻击,除非对方不知趣碰上或意图毁它的洞穴。 他面临挑战,势难飞渡。可是,他非过去不可。 他必须通过,非过去不可。 幸而立脚处附近是沙砾地,尚算坚硬。他取出三只八寸木制碟,吸口气提气轻身,徐徐退后两步,作势腾越。 前面四丈左右长有芦荻。这是说,那儿的淤泥不会深,乘载一个人该无困难。水蝮蛇只在近岸处建窟,芦荻附近它反而不喜藏匿。只要到达芦荻丛,再用飞爪钩住对岸的芦荻丛,借势飞渡当无困难。 他的轻功虽近登峰造极境界,但距登萍渡水一芦渡江尚差一段距离,所谓一芦渡江,那是神话,当年达摩祖师是否真用一根芦草渡过大江,只有天晓得。而登萍渡水,也仅限于三五丈距离,全凭快速功夫,藉踏水之力飞越,远了便无能为力了。如果无地起势,也是枉然。 有地方起势,运气不错。 三只木碟破空旋转飞出,他腾身急冲飞跃而起。 “啪啪啪!”木碟先后落水,在水面急旋而进。 他轻灵地三起三落,宛若蜻蜓点水,身形一次比一次低,足点木碟以奇速冲越。 一声水响,他飘落芦荻上。 糟!是一片飘浮芦荻,人向下疾沉。 他双手尽量伸张,按住了两翼的芦荻,总算能保持重心平衡而不至下沉,但水已掩至肩头,下面仍是稀稀的淤泥,不及实地。 上不沾天,下不落地。 芦荻叶如苇,梗如竹,所以也称芦荻竹,具有浮力,丛生岸旁,也可在陆地生长。这一丛芦荻数量少,浮力有限,已半浮半沉。他不能动,动则愈往下陷。 “糟!我完了。”他不自觉地大叫。 叫声引来了神手天君与天残叟,他的处境可虞。 他听到涉水声,不由心中叫苦。 他用脚划动,淤泥不着力,芦荻不动,他却向下沉,水已没肩,大事不妙。 死定了,但他不想死,定下心神,用目光搜寻自救之道,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不能认命服输,他必须在没顶之前,找出活路来。 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持身躯不向下沉。但除了丝纹不动之外,毫无办法,他想:“这些芦荻,不知能支持多久?” 终于,他看到对岸的浮草中,有一段合抱大的枯树,隐约可看到尾端搁在长了短水草的岸上。 他大喜过望,神灵庇佑,五行有救了。 可是,涉水声已近。首先听到了脚步声,对方已到了岸旁的旱地。 他不能移动,动则向下沉。 “是他,他陷在下面了。”神手天君欣然大叫。 “把他弄过来。”天残叟狂喜地叫。 他缓缓地、小心地转首,只觉心中一凉,暗叫完了,在劫者难逃。 神手天君取出飞爪,笑道:“我把他抓过来。” “小心,要活的。”天残叟说。 要活的真不容易,印佩只露出头部,怎能抓活的?抓破脑袋岂不死了?相距四丈,失手的成分,比成功的成分要大得多。 飞爪飞出,抓住了印佩身侧的一些芦荻。可是,拖不动,一拖便滑脱。 印佩心中明白,只要对方多试几次,定可将他拖过,但经过那些水蝮蛇,他哪有命在?人急智生,叫道:“不要再试了,试几次在下便沉下去了,要活的岂能如愿?” 神手天君冷笑道:“老夫抓住你手旁的芦叶,你如果不想沉下去,便只有抓住爪索让老夫拖你过来。” 他哈哈狂笑,说:“你少做梦,反正在下落在你们手中也是死,这样死岂不痛快些?哈哈!你们绝不能折磨在下了,可惜啊!可惜。” “那你为何不放手下沉?” “能拖片刻便可活片刻,在下绝不自杀。” “哼!老夫绝不许你死得痛快。” “哈哈!你岂奈我何?” “老夫会将你拖过来的。” 神手天君一面说,一面用软木树探水。 印佩心中一动,叫动:“老狗,你过不来的,在下走到此地便陷入淤泥中,四周一丈以内深不可测,虽则丈外水深仅尺,泥亦深不及尺五,你绝对抓不到我。” 神手天君狂喜,狂笑道:“我这根杖就有一丈长,还怕拨你不过来?” 一面说,一面将爪索捆在腰间,一面将索头交给天残叟,兴奋地说:“郝兄,拉住,万一有危险,拉我上来。” 天残叟立下马步,说:“好,小心了。” 神手天君往下走,狂笑道:“哈哈!小子,这时你沉下去也死不了,正好让老夫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接近至两丈,神手天君突然叫:“哎呀!下面好像有水虫扎人。” 印佩心中大喜,高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神手天君又迈出一步,桀桀怪笑道:“你叫吧,老夫已过来了。咦!我的脚……” “哈哈!脚发麻,是么?” “咦!怎么……” “你被扎了几下?” “好像四五下……” “你向左右看看,丈外的水未浑。” “看什么?” “看水下有些什么?” “哦!好像有不少黄鳝。” “哈哈!那是最毒的水蝮蛇,却不是可吃的黄鳝。” “什么?你……” “你的脚已迈不动了,是么?” “天哪……” “叫天没有用,你要倒了,哈哈!” “噗嗵!”神手天君倒下了,狂叫道:“拉我上……去……” 天残叟大骇,急急将人拉上,骇然叫:“丁兄!丁兄!你……” 神手天君浑身泥污,一双腿肿大,脸色泛灰,瞳孔已现散光,虚弱地叫:“给……给我解……解药……” “老天!我没有蛇药。” “任何解毒药都……都给我……” “可是……” “救……救我……” 印佩在两人说话间,探手取出一段尺长的竹管。管头有一枚带有长倒刺的铁矢,连着一圈柞蚕粗钓丝。 “啪”一声暴响,矢尖破空而飞,射入四丈外的草中枯木内,劲道之强十分惊人,可知管中的机簧是如何强韧了,弹力委实可惊。 他心中大定,轻轻试拉,枯木屹然不动。获得滑动的浮力,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拔出青锋绿,他割断左右的芦荻,人虽沉入淤泥中,但他一无所惧。 准备停当,他双脚夹住垫在身下的一丛芦荻,双手徐徐拉动丝索,慢慢浮出水面,向对岸浮去。 等天残叟替神手天君灌下数种解毒药,印佩已平安到达对岸,身下的芦荻,将经路附近的水蝮蛇赶回洞穴,他冒险成功了。 解药不对症,反而早促其死,只片刻间,神手天君便断了气。天残叟大恨,一蹦而起,发觉印佩正站在对岸,从容不迫地卷起飞矢的丝线,不由咬牙切齿道:“小狗!老夫必定杀你。” 他呵呵笑,说:“彼此彼此。目下你我谁也未占上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老夫到前面等你送死。” “但愿你真能到得了,哈哈!只怕你见机溜走,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天残叟气冲牛斗,厉叫道:“小畜生!老夫如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 “老夫要将你放入囚笼……” “你放一百个心,你不可能到达放囚笼之地了。” “咱们走着瞧。”天残叟恨声说,不再理会神手天君的尸体,恨恨地离去。离去前,发出一声厉啸。 印佩用的是激将法,希望老魔上当奔向赴囚笼之路。 他猜想囚笼必定在三条通路中的一条附近,而他仅摸清了一条到达核心的路,并将沿途的机关概略地加以改变。 如果天残叟前往囚笼,他不是正好利用对方来领路么?先前看天残叟三老魔所走的路,正是他已经摸清的通道,这条通道既然没有囚笼,必定在另一条上,只消先到核心等候,料想必定有人前往,届时便可跟踪了。 但他心中大急,怕天残叟走刚才那条通道。万一天残叟被机关陷死,他岂不绝了望? 他不假思索地向北移动,要回到通道抢在天残叟前面示警,以免天残叟送命。 通路就在北面不足一里,但他步履维艰,吃尽苦头,渡过重重险阻,好几次几乎陷入泥淖不克自拔。好不容易回到通道,天残叟已比他快了一步,在他前面六七丈正用软木树枝探道而行。 脚踏上通道,他大叫道:“向左移,你们设下的暗记靠不住。看到你右首的芦叶结么?一结左行,二结右走,环结向前,不然你将埋骨沼泽。” 右前方,响起了擦草声。 天残叟一声怒吼,回身飞掠扑来。 他大惊,急叫:“不要!不……危险……站住!” 轰然三声大震,泥水飞溅,硝烟上冲,泥浆飞起三丈高,声震耳膜。 天残叟像玩具般被抛出两丈外,下体血肉模糊,双脚自膝以下不见了,掉在泥水中狂叫:“快来……救……我!” 印佩在泥水倾盆中直摇头,苦笑道:“你这被仇恨逼疯的人,为何不听劝告?” 他在这附近安装了九个火药包,用油绸防水,火药中加装了一只特制的掼炮。人重踏中上面的压板,压板下沉,压迫掼炮爆炸,引爆了火药包。由于药包排列以三个为一组,因此另两个亦被波及同时爆炸。 “我的腿……”天残叟厉叫,躺在泥水中动弹不得,似乎全身的骨头皆已崩散。 天残又加上地缺,老魔完了。 他小心地走近,惨然道:“在下抱歉。” “救我……” “我不能救你,你流血太多,救不了。” “我……我不要将……将三十载情仇带……带入九泉……” “但在下……” “你怎能见……见死不……不救……” “但你要杀我,我不能对你仁慈,这对我以及家师是不公平的。” “救……救我……” 他长叹一声,说:“你如果肯将家师的下落说出,在下愿为你尽人事,但愿能保住你一口元气。” “我……我说……” 蓦地,不远处一声怒啸,有人叫:“小辈,你也要埋骨此地。” 一具竹筏急滑而来,速度甚快,筏以四根大竹制成,削去外皮用桐油涂晒,两头翘,长丈六宽三尺,不但可以在水面滑行,更可在泥上撑动。撑笺的两个人是鬼斧神工和烟波钓叟。 由于火药爆炸,印佩耳中轰鸣,仍未恢复正常,至竹筏撑近,从芦荻丛的空隙中穿出,他未能及早发觉,听到叫声,已接近至四丈左右了。 他吃了一惊,扭头狂奔。 鬼斧神工跃下竹筏,穷追不舍。 烟波钓叟将筏撑上地面,奔向天残叟。 印佩慌不择路逃命,糟透了,前面有他改设的机关,他必须绕过去,不绕倒好,这一绕便被鬼斧神工取直线方向追上了。 “小辈投降!”鬼斧神工怪叫,一掌推出,用上了内家掌力,致命一击。 印佩向侧急闪,没闪开,掌力外缘掠过,如山暗劲一涌而至。 “嘭!”他被暗劲震出八尺外,摔倒在泥浆中,只感到眼暴金星,右半身奇痛彻骨。 鬼斧神工一跃而上,俯身伸手便抓。 他倒地后便闭上眼,寂然不动形如死人,暗中蓄劲以待,伤得不重,他仍有反击之力。爪将及体,他突然向侧一滚,脚凶猛地扫绞。 鬼斧神工太过自信,以为一掌已将他击昏,大喜欲狂,毫无戒心地跃上伸手抓人,做梦也没料到他仍能反击,着了道儿。 “哎……”鬼斧神工怪叫,脚被扫中,惊叫着跌出丈外,阴沟里翻船。 印佩一跃而起,心中一阵迟疑,不知是否该扑上,与老魔硬拼。 这刹那间的迟疑,无意中救了自己的命。 鬼斧神工算定他要扑上,因此左手疾扬,暗器破空而飞,共是八枚菩提子般的怪弹子,封住了他左右与前面三方。 印佩恰好迟疑,不左闪右避,也不进不退,无意中逃掉大劫,不等老魔再发暗器,他立即飞退而逃。 鬼斧神工也一跃而起,穷追不舍。 印佩知道无法与功力深厚的老魔们硬拼,往茂密的芦荻丛中一窜,暂避风头。 鬼斧神工跃起慢了些,追出六七丈,已听不见水声,失去印佩的踪迹,立即发出短啸,知会烟波钓叟。 不久烟波钓叟匆匆赶到,急问:“怎样了,黎兄。” 鬼斧神工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棘手,竟能承受我一掌仍然逃掉了,就藏在这附近,咱们分左右搜他出来。” “那……必须把竹筏弄来,这一带水很深。” “对,用竹筏搜,哦!郝兄怎样了?” 烟波钓叟惨然道:“完了,死得好惨,连遗言也未留下。” 鬼斧神工咬牙切齿地说:“这该死的小狗,咱们必须替郝兄报仇。” “是的,我去拖竹筏。” “哦!只有郝兄一个人,丁兄和冷兄呢?” 烟波钓叟颇为乐观地说:“也许追散了,这小狗机警绝伦,把咱们愚弄得四分五散,不易对付。” 鬼斧神工深以为然,说:“对,他的艺业也出类拔萃。好在他已匿不走,咱们发信号要所有的人围住这一带,好好将他搜出来。此人不死,后患无穷。” 三声长啸破空而起,要求声援的信号发出了。 附近水甚深,印佩正潜身水中,徐徐向东南角移动,因此并无水声发出。 他逃得相当狼狈,右肩背仍然隐隐作痛,幸而未被击实,鬼斧神工那一掌霸道极了,全力一击威力惊人,下次照面他必须特别小心。 远出百十步,前面突传来点水声。他吃了一惊,向三丈外的水中疏落芦荻泅去。 啸声震耳,竹筏出现。 筏上是风扫残云和第八名老魔,老龙神张鸿,一个手长脚长,水性超尘拔俗的花甲老人,一篙控筏灵活万分。 远处传来了鬼斧神工的回啸。站在筏首的风扫残云大叫道:“黎兄,有何发现?” “小狗就藏匿在附近,好好搜他出来。”鬼斧神工高声回答,稍停又道:“你们可从原地向此地搜来。” “其他的人呢?”筏停下了,老龙神用目光搜寻附近的芦荻丛,风扫残云则询问同伴的现状。 “我这里只有齐兄同在,天凶星与神手天君不知在何处,天残叟郝兄不幸死了,你可曾听到爆炸声?” “听到了,正赶来查问呢?” “郝兄被炸死了,那小狗好毒。幽冥使者正老的死讯,你们知道么?”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头被砍下来了。” 风扫残云脸色一阵白,讶然向老龙神道:“这人怎么如此了得?到底是谁?会不会是酒狂来了?” “问问看。”老龙神说,脸上毫无表情。 “来人的底摸清了么?”风扫残云问。 “是个年轻人,嗓音很嫩,自称是穷酸的弟子,姓印名佩。” 风扫残云一怔,愕然道:“印佩?那不是与雷少堡主作对的人么?听说是酒狂的门人,曾使用过醉里乾坤步,怎又是穷酸的门人?” 老龙神的目光仍在四周转,木无表情地说:“如果是这小狗,咱们无论如何要将他擒住。公冶兄,你不是接到雷家堡的书信么?” “是的,接了很久了,但为了郝兄的事,把这件事搁下来了。” “兄弟也接获雷堡主的手书。” “哦!也是要求合作捉拿印小辈?” “是的,真是一举两得。” 风扫残云高叫道:“培老,小心了,千万不可让这小狗漏网,他是雷堡主传信天下要捉的人。” 鬼斧神工的嗓音饱含愤怒,叫道:“我可不管他是谁所要的人,只知他是杀了郝兄与正老的凶手,捉住他之后,我要活剐了他,以慰老朋友在天之灵。” “好吧,咱们搜过来了。” 竹筏缓缓移动,老龙神说:“公冶兄,你留意左面。” 他们的竹筏先前停泊处,正好在印佩身旁,相去不足三尺。由于水浑,他们的目光也不及近。 浓密的芦丛方可藏身,谁料到疏落的芦下水中有人? 印佩藏身在水下,用芦管伸出水面,靠在其他的芦枝旁呼吸,小心翼翼不敢动弹。他也看不见水面的景物,仅凭水声和本能,猜出竹筏仍停在附近,怎敢大意? 好漫长的等待,他似乎感到身躯在水中仍在冒冷汗。 点水声渐远,竹筏擦动芦枝声指出对方的去向。 稍候片刻,他方大胆地潜泳十丈外,透出水面深深吸入一口气,暗叫好险。 四周不见人影,点水声也难以听到了。 他必须回到设伏的路径迅速向南找囚笼,他们都在此地,正是千载难逢良机。 要快,便得走已摸清的路。在这陌生的危机四伏沼泽盲人瞎马乱闯,太过危险了。 真不巧,正走间,脚下失闪,人向前滑,向一片浮泥跌去。他大惊,双手一拨,用上了滑行术,扭身侧冲,“砰”一声撞在身侧一丛芦荻上。 芦枝折断声暴起,在寂静的沼泽中,声音传播甚广。他知道糟了,脚下一紧,不再顾虑水声,向设伏区狂奔。 果然不错,远处传来了老龙神的叫声:“在东南角半里外,跟我来。” 步履维艰,他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在泥淖中挣扎。 竹筏破水而走,速度奇快,滑过一片片的泥淖,毫无阻碍,近了。 虽看不见竹筏,但听音便知快被追上了。 一阵好赶,后面传来了叫声:“在这里了,他逃不掉的。” 对方定已听到他在泥淖跋涉的声音,他也听到了竹筏擦过芦枝的响动,心中大急,奋勇急奔。 竹筏出现了,两艘竹筏,四个老魔,他完了。 谢谢天,埋伏区到了。他狼狈地冲上软而坚实经过改造的泥地,发狂般飞奔。 鬼斧神工的竹筏在后面,叫道:“他去送死了,快上,要活的,也许还来得及。” 印佩的身影,消失在芦荻与软木树之间。 风扫残云活擒印佩的念头,比鬼斧神工更急切,急叫道:“小辈,站住!前面是死路。” 鬼斧神工跃上陆地,疾冲而出。刚绕过一丛软木树,只感到水草拌脚的力道有异,尚来不及转念,左右机簧声暴响。 共有四支劲矢破空而飞,以凶猛的劲道向鬼斧神工集中攒射,相距皆不足八尺,任何猝不及防的人,想闪避难似登天。 “啊……”鬼斧神工惨号,一蹦丈余,“砰”一声大震,摔倒在丈外挣命。 四支劲矢长八寸,一中心口,一入腰背,一贯右胁,一擦肩背而过。 烟波钓叟飞射而至,印佩的身影刚消失在一丛芦荻下,相距约在两丈左右。老魔钓竿一伸,沉喝道:“纳命……” 钓钩落空,钩住了一束芦根。老魔手一带,钩勾断芦根飞腾而回。 “休走!”烟波钓叟怪叫,飞跃而进,越芦荻顶端而过。钓竿太长,而这一面有软木树,因此钓竿不可能在空中施展,所以老魔想飞越而出拦截。 芦荻的那一面不见有人,是一丈见方的浅浅水坑。这一带的埋伏,八个老魔全知道,因此夷然无惧地飘落。 糟了!脚着地立即下沉,软如糊状的烂泥毫不着力,重重地往下陷落。 泥泡一涌,只留下一根钓竿搁在浮泥上。 印佩一闪而至,抓住了钓竿。 烟波钓叟突然向上一蹦,破泥而出。 印佩钓丝一拂,劲风呼啸,钓丝缠住了烟波钓叟的脖子猛地一带。 烟波钓叟的脑袋飞起,身子却下沉。 印佩丢掉钓竿,溜之大吉。 风扫残云正替鬼斧神工施救,站在一旁的老龙神说:“公冶兄,咱们已无能为力了。” 鬼斧神工突然大叫道:“机关已……已被改……改动方……方位,快……快退出……” 可是,所说的话虚脱微弱,断续含糊不清,两老魔除了听清机关两字外,其他的话无法猜测。 “黎兄,你说什么?”风扫残云急问。 鬼斧神工突然瞋目大叫一声,头向下一耷,气息已绝呜呼哀哉。 风扫残云急怒交加,一蹦而起叫:“快捉住那小狗剥皮抽筋,为老朋友们报仇。” 老神龙脸上爬上恐惧的阴影,悚然地说:“恐怕齐兄也完了,怎么声息毫无?” “去看看。”风扫残云说,撤剑在手。 老龙神也拔出分水刺,低声道:“你左我右,小心了,绕过去。” 一阵水响,远在十丈外。 老龙神急步疾进,看到了钓竿,不由心中一寒。污泥中一滩血迹触目心惊。 “齐兄!”他心惊胆跳地叫。 “怎么了?”左方五六丈传来风扫残云的叫问声。 老龙神心中一转,说:“没什么,我叫叫看。” “齐兄!齐兄!”风扫残云也叫。 老龙神向下一伏,叫道:“噤声,小狗在前面,走!” 他却悄然向后撤,向外溜之大吉。仅溜出十余丈,突觉脚心一麻,奇痛彻骨,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破靴底,刺穿了脚掌,大叫一声,另一脚一蹬,身形一晃,想将被刀刺穿的右脚拔出。 糟,左脚又踏中一把尖刀,这次再也支持不住重心了,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仆。 地表面掩了一层薄薄污泥,上面更加撒了不少浮萍,表面上看像是泥淖,其实下面是铺了木板的通道。 老魔做梦也未料到这里被人另设了刀板,表西上看不出丝毫破绽,难怪在阴沟里翻船。人向前一仆,这一下可真完了,仆伏在刀板上,共有四把尖刀贯入胸腹内。 老魔真够狠,依然能撑起拉脱了所中的刀尖,忍痛一步一顿地向外走。血不住流出,他成了个血与污泥涂满前面身子的浑人。 老天爷保佑,终于出了沼泽,他已到了油尽灯枯境地,眼前一阵朦胧,看到了几个人影。他以为是洞庭蛟,竭力叫:“快……快扶我一把……” 叫声未落,人已倒地。朦胧中,他直觉地知道有人走近,但来人并未将他扶起,在他耳畔问:“落魄穷儒囚在何处?” “你……你……” “我,八手仙猿沈仲秋,穷酸的朋友。” “你……” “说不说?不说保证你受不了。谁杀伤你的?” “印……佩,我……” “说穷酸的下落。” “在……在江边……” “很好,有人看守么?” “不……不需人看守。请……请叫洞庭蛟来救……救我。” “他永不会来救你了,因为他已经肝脑涂地,他与那些水贼回到章华山庄,被区区率领耿庄主一群恨重如山的男女,杀了个落花流水,一个也没走脱。杀人偿命,借债还钱,他们死得不冤。” “我……” “你自己死吧,我们不杀你。” 八手仙猿身后,是耿庄主父女、夺魂掌、天魁星、以及四五名庄丁,全部浑身浴血,有些带了伤。那长臂猿也一身血污,蹲在一旁舔毛。 八手仙猿盯着沼泽发愁,向耿庄主说:“这里既然过不去,怎能到达江边?” 耿姑娘向上游一指,说:“到上游去,那儿可找到小船。” “快走!”八手仙猿说。 众人丢下有气出没气入的老龙神,向上游急走。 风扫残云追出百十步,周围静悄悄,鬼影俱无,心中油然兴起警兆,向后退低叫:“张兄,张兄!” 久久毫无回音,他心中一紧,忖道:“这小狗定然去找囚笼了,可能老龙神张兄也跟去啦!我必须早一步赶去准备。” 他不再招呼老龙神,回到泊竹筏处,乘竹筏走了。 印佩不知老龙神已经中伏重创逃走,还以为对方还有两个人,因此毙了烟波钓叟后,急急地走了。 救人要紧,希望这一带的机关能阻挡两个老魔,他便可从容救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阵中心,他决定先搜南路。南路他不曾走过,首先他得摸清第一处机关设在何处。 阵中心是一处稍高的干土堆,长满了藤萝,留下不少被践踏过的痕迹,方圆百十步一片零乱,四周长满了浮草和芦荻。 那些丝状的长浮草,其实是一种藻草,密密麻麻水深处便浮在水面生长,极易引人误入,被缠住真不易脱身。 刚到达南面,擦草声入耳,竹筏出现,撑筏的风扫残云大叫道:“小辈,我带你去找囚笼,上来!” 竹筏激射而来。印佩却不上当,向内退,冷笑道:“你只有一个人么?” 风扫残云跳上岸,将筏向外一推,拔剑叫:“老夫一个人,便可要你死一千次,纳命!” 印佩倾听四周,一无动静,胆气一壮,拔出青锋绿,立下门户豪壮地说:“那就好,你必须将家师平安地交出来。” 风扫残云逼进、狂笑,说:“你做梦,老夫要剐你一千剑。” 剑影漫天,风雷声骤发,风扫残云威风八面地进击,猛攻五剑之多。 青锋绿太短,不宜硬拼。印佩用上了醉里乾坤步,神奇地闪动挪移,歪歪斜斜地左盘右折,不但避招,而且一而再想贴身切入。 风扫残云精明老练,已看出对方的步法身法诡异神奇,立即定下心神,不再快攻,用碎步缓缓挥剑进迫,用的全是诱招,果然,以静制动的打法奏效,把印佩逼在圈外团团转,终于将印佩迫至水际,冷笑道:“小畜生,老夫并不急于杀你,往下拖对老夫有利,你死定了。” 他徐徐后退,也冷笑道:“往下拖,倒楣的将是你,你老了,不宜久斗,而在下年轻力壮,精力源源不绝……” 话未完,风扫残云抓住机会,闪电似的冲进,剑虹先左右分张,然后无畏地突出,撒出了千道虹影。 印佩左冲右突,突然大叫一声,飞退丈外,已到了泥淖边缘。 他右胁与右胯外侧共挨了两剑,伤虽不严重,但血流如注,短兵刃在先天上便吃了大亏。 风扫残云狂喜地疾冲而上,被胜利冲昏了头,剑化长虹,行致命一击,凶猛的冲刺如同电光一闪,剑尖指向印佩的右肩,要废了印佩的右臂以便活捉。 印佩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身形未稳,仍能勉强地扭肩,剑尖擦臂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这瞬间,他的青锋绿也擦过风扫残云的右胁下。 “哎……”风扫残云狂叫着冲跌而出,“嘭”一声水响,跌入烂泥浆内向下沉。 印佩也滑倒在地,爬起收了青锋绿,叫道:“三剑换一匕,你失败了。” 风扫残云不该跌下时妄想挣扎而起,下身沉入泥中,狂叫道:“快拉我一把!” “我为何要拉你?” “我死了,穷酸也得死。” 印佩心中一震,急急丢出绳索叫:“抓住!” 风扫残云抓住了绳索,只有头部在外,猛地拉绳。 印佩却放绳,说:“先说出家师的下落,不然休想上来。” “在南面约一里的河滨。” “附近有些什么机关?何人看守?” “没有人看守,安装了一些水下闸刀和水箭。” “你必须带路。” “好的,拉我上来。” 他将老魔拉至岸旁,伸手先扭脱老魔的右手关节,方将人拖上喝道:“带路!快。” 风扫残云右胁伤得不轻,血不住涌出,只好用左手掩住创口,右手失去作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咬牙道:“这笔帐,咱们日后好好算。” 他哼了一声说:“暴雷绝风,都不是好东西,你帮助天残叟,囚禁家师妄图引诱家师的朋友前来救人,以便一网打尽;又想帮助暴雷擒捉在下,我该立即杀你。” “我谅你不敢下手。”风扫残云冷笑着说。 “这时在下留你一命。” “话说在前面,老夫带你找到囚笼后,你不能杀我,这是交换条件。不然,你杀我好了。” “你不怕在下食言?” “你不会,穷酸一代名宿,从不做寡言背信的事。你是他的门人,不会败坏他的门风侠誉。一言九鼎,我听你的。” “好,我答应你。但家师如有三长两短,在下必定杀你。快走!你走前面,不许有诡计。” 南行半里便到了河边,沿河岸的浅泥淖南行,这一带有沙碛,浮泥反而浅得多,下面坚实不虞下陷。 绕过一丛芦苇,前面五六丈外的水中,一座木架台上搁着外罩黑布的囚笼。 风扫残云一阵阴笑,说:“机关削器可怕,不要跟得太近。” “你千万别弄鬼,不然,哼!”印佩恨恨地说。 风扫残云突然往水里一跳,一声水响,消失在水下。 印佩大惊,出手不及。向下一探,水深不可测。 不久,风扫残云出现在台架下,大笑道:“水底机关密布,鱼也进不来,只有一条水底通道,你无法找到了,水浑无法视物,你下水必死。”一面说,一面爬上架顶,指着囚笼又道:“你要不要救令师?” “你这老狗……” “你骂吧。小畜生,你自断右手,老夫便放人。” “你……” “不然,老夫将囚笼推下去。” “你这……” “给你十声数决定,一!二!三……” 印佩心中发冷,咬牙道:“家师如有不幸,你也活不成。” “老夫无所谓,哈哈!六!七!八……” 印佩拔出青锋绿交在左手,切齿道:“好,我依你。” 前面芦苇中划出一艘小艇,耿庄主大叫:“印兄,囚笼是空的,八手仙猿沈前辈已上去看过了。” 风扫残云脸色大变,纵身一跳,消失在水下。水色浑浊,入水便无影无踪。 风扫残云以推下囚笼威胁印佩,迫印佩砍下右手。印佩救人心切,不得不接受这可怕的断肢条件。 风扫残云眼看诡计得逞,正在心花怒放,却不料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平空钻出一艘小舟,舟上的耿庄主揭破了老魔的阴谋,指出囚笼是空的,八手仙猿已经上去看过了。 风扫残云见阴谋被揭破,立即跳水而遁。 印佩气得浑身发抖,认为老魔们必定将落魄穷儒藏在别处,也可能早将穷儒处死,设囚笼诱杀前来救人的人,心悬落魄穷儒的安危,怎肯干休?他狂怒之下,不假思索也往水里一跳。 第四十二章 穷追老魔 河水并不湍急,但相当深,而且倒还清澈。印佩料定对方必定向对岸逃,因此急泳而出。 八手仙猿在船上大叫:“耿庄主,咱们搜沼泽沿岸。” 这一段河面,由于河湾形成沼泽,沼泽日渐扩大,河床也就日渐变得狭小,水流将对岸的河岸,冲刷得成了两丈高的犬牙交错崖岸,不易攀上。可是上下游却是芦荻丛生的河滩,极易藏匿。 河面宽仅六七十丈,一个练气有成的人,一口气潜抵对岸并非难事。 印佩快速地游抵对岸,向下游移,希望能在岸上等老魔到达。老魔的肩关节可以自行接上,但胁伤在水中必定难以支持,不可能比他快。 他认为自己的水性甚佳,却估低了风扫残云的水上能耐,也料错了老魔的创伤。其实他自己也受了三处伤,游泳的速度已大打折扣,只是他自己不曾发觉而已。 生死关头,风扫残云忘了自己的创伤,一心一意逃命,逃生的意念激发了生命潜能,竟然比平时快得多。 印佩又料错了,刚到达下游的河滩,便看到上游两里地距崖岸不足三二十步,老魔的头浮出了水面。 同一瞬间,对岸船上的耿姑娘大叫:“老魔逃到对岸去了,瞧,浮出水面啦!” “划过去,追!”八手仙猿急叫。 印佩沿河岸向上游飞奔,到上游拦截。 风扫残云重新下潜,消失在水面下。 这老魔精明机警,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一口气潜游至滩岸,悄然伏在芦荻中不动,并未登岸。 东岸是连绵不绝的冈阜,林深草茂,要追一个人谈何容易? 耿庄主与八手仙猿一群人登岸找寻,不但不见老魔,连印佩也不见了,整整找了一个半时辰,方颓然返船回航,失望地返回章华山庄。 沼泽一场追逐恶斗,八老魔有七人横尸其中,毒计功败垂成,枉费心机。 八老魔只剩下一个风扫残云,只有这老魔方知道落魄穷儒的下落。因此,印佩焦灼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追上老魔,他是不会罢手的。 印佩在这一带穷搜,直至日暮时分,搜至东北一带山区,迷失在山林里了。 他已脱下水靠,里面的一套亵衣已经干了。 目下,他除了一只百宝囊和青锋绿之外,只剩下落魄穷儒的扇坠,身无分文,衣衫不整,狼狈之状,不言可喻。 整整一天一夜,腹中颗粒不进。他年轻力壮,厮杀、奔亡、追逐,怎受得了?偏偏这一带远离洞庭湖,似乎不见有村落,想找人讨食物也无法可施。 终于日落西山,他完全绝望了。风扫残云久走江湖,老奸巨猾,怎会留下踪迹?他白忙了一天。 他仍不肯离去,找到一株山麓的大树,叹口气说:“好吧,在此露宿一宵,明日再找;我非找到这老凶魔不可。” 为防蛇虫猛兽,他爬上树找到可容身的树杈,准备好好睡一觉。饥火中烧,而且心中有事,怎睡得着?心中思潮起伏,焦虑不安,一个更次过去了,一直不曾合眼,简直毫无倦意。 他在想:如果老魔已逃出山区,该往何处逃?向西,是华容,可出石首乘船逃向四川。向东,走岳州府下武昌,或向湘南逃。 “不怕你能逃上天去,上天入地我也要追上他。”他恨恨地自语。 但一丝忧虑爬上了心头,令他心中不安。 这次冒了奇大的风险,挨了老魔三剑,幸而占了地利,才能出其不意用青锋绿走险一击成功;而日后相遇,吉凶难料。 老魔的艺业,比他高明些,如在这两天内逃掉,不需三五天工夫,老魔的伤便不要紧了,那时,他是否有胜得了老魔的把握?委实不敢乐观。 愈想愈焦躁不安,他失去机会了。 沼泽死决,他虽然凭机智胜了八老魔,但他仍然失败了,未能救出落魄穷儒,甚至未能获得任何有关穷儒的消息,枉费心机,失败得十分可惜,功败垂成,眼睁睁让老魔从指缝中溜走,他不住埋怨自己粗心大意,犯了不可饶恕的过失。 正胡思乱想中,他看到左面山林中灯光一闪。 “咦!那儿有人家,白天怎么未能发觉?”他自语。 有人家,便可以找到食宿处。他心中大喜,接着兴奋地想:“但愿老魔也在那儿投宿,妙极了。” 他跳下地面,认准方向急走。看光源,该在左近不远,虽则夜间看灯光,常误远为近,但以地势估计,不会相差得太远。左面里余是一处山谷,灯光确是从山谷透出,甚至可能更近些。 树下地势低,看不见灯光了。一阵急走,前面灯光重现。 “咦!是个灯笼。”他讶然自语。 看出是灯笼,可知定已接近了。急走十余步,脚下出现一条小径。 不仅是一盏灯笼,而且有一个人;一个举着灯笼赶路的人,灯笼一色白,没有字画,是晚间赶路用的专用灯笼。 赶路的灯笼有几种特色;一是色白,可增光度。一是没绘有字画,以免有阴影晃动疑神疑鬼。三是上下通风孔另加避风掩口,曲折透风不怕被风吹熄。 有人就好,附近定然有村落。 他脚下一紧,沿小径向前接近。 已经是二更末三更初,在乡间来说,已经算是太晚了,夜间荒山野岭确是不宜赶路的。 接近至二十步内,鼻中突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 提灯笼赶路的人,走得甚慢,不知身后有人接近。 淡淡的幽香并未引起他的疑心,也许是附近有异草奇花,平常得很。 紧追两步,他吃了一惊。他从灯笼的摇摆中,看出对方的轮廓,是个女人,长裙虽不及地,仍可看出绝不是男人的长袍,男人的长袍没有腰身。 他困惑地跟上,悄然跟在对方身后,不知是否该冒昧上前招呼。 先前嗅到的幽香浓了些,他猜想是对方身上所散发的薰衣香。 不用猜,他知道这位大胆的赶夜路女郎,年岁不会太大,看身材背影,该是青春女娇娘。 女郎根本不知背后有人跟来,轻盈地,从容不迫地向前走。 小径两侧林深草茂,四野虫声唧唧,不时传来一些小兽的叫吼,以及枭鸟的奇异刺耳啼声。但女郎丝毫不惊,似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跟了百十步,他终于忍不住了,叫道:“姑娘,请留步。” 他这一叫,叫得女郎大吃一惊,“哎”一声尖叫,几乎丢了灯笼。 “我是过路的,请姑娘休惊。”他赶忙说。 女郎惊惶地转身,脸色苍白布满惊容,恐惧地叫:“你……你是人……” “在下姓印,在此地迷了路。惊扰姑娘了,恕罪恕罪。”他拱手说,站在两丈外不敢贸然接近,以免女郎受惊。 三更半夜山区之中,他的出现确是令女郎吃惊。 他瞥了女郎一眼,心中一跳,心说:“好清秀的女孩子。”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材窈窕,黛眉弯弯,有一双明亮如星星的大眼,挺直的鼻梁,樱桃小口勾画出美妙的弓形轮廓。 脸色虽然因惊惶而出现片刻苍白,但从湿润无暇的肌肤猜测,回复红润时必定白里透红。 清丽、灵秀、窈窕、脱俗、流露出朴素端丽的风华,也流露出青春少女健康活泼的特有气息。 女郎警觉地打量着他,久久方惊魂初定,手掩心口压惊,犹有余悸地问:“你……你真是人?” “是的,小可姓印名佩。” “你……你不是本地人?” “小可是外乡人,昼间从章华山庄来。” 女郎拍拍胸口,如释重负,粉颊出现笑容,说:“噢!原来是河对岸耿家的人……” “不,小可在耿家作客。” “那你……” “小可追寻一个人,在这一带迷了路。” “哦!你恐怕不能够回去了,这里到耿家虽说只有二十余里,但晚间没有渡船过不了河。” “这里是……” “这里是桃花山。” “小可连章华台附近也未摸清。” “咦!你好像受了伤……” “不要紧。请问姑娘,这附近可否找到客店?” “客店?没有。向东北走五六里,山溪旁有一座小村,有一座制纸坊,只是路不好走。纸坊有不少工人,找地方住当无困难。” “是沿这条走么?” “不,退回去两里地,有条岔路向东北走,五里路便到了。” “谢谢姑娘指引,打扰了。”他抱拳一礼,扭头就走。六七里路算不了什么,片刻便可赶到。 女郎目送他去远,突然叫:“印爷,路不好走,小心了。” “谢谢指点,小可小心就是。”他高声答。 “如果印爷没有要紧的事,何不到寒舍暂度一宵?那些纸厂的人不好说话,说不定将你当贼办呢。” 他一怔,止步转身问:“他们不欢迎外地人?” “他们连本地人也概不欢迎。” “哦!打扰尊府,方便么?” “算不了什么打扰。寒舍在前面半里地,木屋三椽,聊可栖止,如不嫌弃,欢迎光临。” 他大喜,急步折回,行礼称谢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可感激不尽,打扰尊府了。” “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他跟在后面,笑问:“恕在下唐突,可否请问姑娘尊姓?” “小女子姓宗,小名……” “哦!姓宗,姑娘祖籍是京兆么?” “那是七代以前的事了。” “我猜,府上定是书香世家,淡泊名利疏狂山野隐世在此。” “怎见得?”宗姑娘扭头笑问。 “姑娘谈吐脱俗,说的是官话。”他笑答。 “我家三代无功名,君家如何?” “好教姑娘见笑,小可印家世代白丁,我这一代,更是每况愈下,浪迹江湖,有辱门风。” “哦!什么是江湖?” “这……不好解释,总之,我是个四海为家的浪人。”他讪讪地说。 “我不信。”宗姑娘语气肯定地说。 “是真的。” “看印爷神姿英发,器宇不凡,谈吐不俗,人才一表,说你是浪人,谁敢置信?” “姑娘走眼了,小可正是不折不扣的四海浪人。” 姑娘默然赶路,走得甚慢。 印佩为免对方受惊,不得不设法交谈,以冲淡对方的惧意。同时,他也感到大惑不解,这位宗姑娘丽质天生,正届最危险的年龄,为何胆大得半夜三更仍敢在山林中行走?问道:“姑娘半夜返家,到下面有事么?” “我有位姑姑住在山下的塘田铺,距此约有十里地,一时贪玩,只好赶夜路了。” “老天!你不能在姑姑处住宿一宵?” “那怎么可以?爷爷的早膳没有人料理哪!” “唉!你真是,半夜三更赶十几里路,那多危险?” “危险?这条路我走惯了……” “譬如说:万一碰上野兽……” “这一带最大的是野猪,不惹它它是不会伤人的。” “如果碰上坏人……” “我们这里很少人来,附近的村镇都在一二十里外,见面都认识,民风淳朴,鱼米之乡家家温饱,哪有什么坏人?” “你说过五六里外有制纸坊,那里的人不欢迎……” “他们的工人从不敢离开纸坊,夜间更不敢外出。” “这……总之,你一位美丽的小姑娘,夜间确是不宜留在外面的,下次务必谨慎,万一有了差错,后悔便来不及了。”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他叹口气,苦笑道:“姑娘,你又错了,人的好坏,不是外表所能看得出来的,面呈忠厚,心怀奸诈的人多的是。” “你是这种人么?” “我虽不是这种人,但也不算是好人。如果是好人,也不会做江湖浪人了。” 姑娘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不久,她说:“到了,这就是蜗居。” 那是一座倚山而建的木屋,粗糙的巨木为架,垒木为墙,离地约三尺,木板铺地,杉皮为瓦,竹管导山泉,四周古木参天,不像是屋,倒像是林木中的一个窝。两侧利用树干搭了花架,种了不少花草。在大树上挖孔,种了异香扑鼻的各种名兰。桃花山的兰,在岳州颇有名气。 好一座古朴可爱的木屋,他想:“主人真好福气,不沾人间烟火味,真美。” 屋前有扶梯,姑娘将灯笼递到他手中,说:“房子很坚实,但愿印爷住得惯。” 他举灯笼四处打量,笑道:“任何地方,小可都能住。” 姑娘拾级而上,笑道:“印爷迷路,想必饿了,我先替你张罗些食物。” “谢谢,方便么?” “后院有青菜,有现成的野味。” “麻烦姑娘了,谢谢,小可已一昼夜未进粒米了。”他开心地说。 门没关,姑娘一推便开。他举灯笼跟入。姑娘点亮了壁台上的菜油灯,笑道:“请坐,我先给你沏杯茶。” 他客气地说:“不,小可必须见过尊府的尊长,礼不可缺。” 姑娘颔首淡淡一笑,说:“只有我爷爷在家,恐怕已睡了。请坐,我进里面看看。” 她点了一根松明,进入内堂。 印佩背着手,打量厅中的陈设。家具古色古香,并不稀罕。木瘿制的桌与坐墩,别致的茶几,利用古树制的多层巧妙花台……无一不是古朴可爱的精制品,与木屋配合得十分调和清雅。 花台甚多,各异其姿,整座厅大概有一百盆兰,有些已经开花,满室幽香扑鼻。 令他大感惊讶的是,其中居然有数盆建兰,有些他根本不曾见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壁上的兰丛中,竟悬挂着六幅字画,其中两幅彩丝织绣,一是宋朝沈子蕃的山水,一是未具名的花卉。 两幅字:唐王羲之的兰亭,与元张两的绝句。两幅画:唐李思训的山水,与元管道升的呈竹。每一幅字画,都是艺林瑰宝。 而陈列的古铜器、玉器、陶瓷,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令他目眩神移,张口结舌。 “我的天!这是什么地方?”他骇然自语。 东厢门虚掩,可看到灯光,一时好奇,他推门张望。 又是一间奇花吐艳的花厅,比大厅更令人目眩。 他看到一张琴台,台后放着织锦蒲团。金猊炉并未燃香。可惜,绣幔覆盖着琴,他未能看到琴的庐山真面目,猜想琴必是神品。花架上,挂了箫囊,可从箫上的玉饰估料囊内的箫,绝不是凡品。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香花供奉神台上,中间的神位牌上刻着:“西河。池氏历代祖先神位。”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赶忙转身笑道:“抱歉,恕我好奇。” 宗姑娘以雕花木盆捧着一杯芬芳的香茗,笑道:“蜗居杂乱无章,印爷幸勿见笑。” 他耸耸肩,苦笑道:“这里是天堂,我这凡夫俗子不配在此亵渎仙居。” “印爷见笑了。请用茶。” “谢谢。”他接过茶,落坐又道:“令祖呢?” “他老人家不在,可能是到松月亭与徐爷爷下棋去了,也可能是到石龙山狮子崖找李伯父聊天去啦!” “这……” “松月亭在山上,约有四五里。石龙山距此也有六里路。” “那……这里只有你一人在家?” “是的。你请坐,我下厨替你弄些吃食。”宗姑娘笑盈盈地说。 “令祖何时可返?” “不知道,老人家下棋,一盘棋可能下十天半月。”姑娘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他有点坐立不安,屋中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有一位姑娘在家。而且,孤男寡女,真有点不便。他想走,但一是放心不下,一是腹中确是难受。 不久,姑娘出来叫:“印爷,请至饭厅进食。” “谢谢。”他不安地答。 饭厅也布置得幽雅脱俗,桌上点起尺长的巨烛。三菜一汤,香喷喷令他口水直流。一盆饭,一壶酒。细瓷小碗玉竹筷,无一不精。 姑娘站在一旁,笑道:“印爷请便,不必客气,粗茶淡饭,休怪慢客。” “谢谢,谢谢。”他期期艾艾地说。 坐下,姑娘拈起了酒壶。他赶忙说:“姑娘,我自己来。走了这许多路,你歇息去吧。” “那么,告退。”姑娘欠身答,嫋嫋娜娜地走了。 他狼吞虎咽地将酒菜肴一扫而光,大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味道。似乎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美食,惬意极了。 刚食毕,姑娘轻盈地入室,奉上一套青布衣裤,一双鞋袜,说:“这是家父的衣物,印爷的身材雄壮,也许紧些,但勉可将就。” “谢谢,谢谢。”他只能说这简单的话。 “在厅后有座大水池,水稍凉,但印爷受得了,请自去洗。贱妾厅中相候。” “姑娘请歇息,这里小可照顾。” “此非待客之道,印爷不必客气了。” 洗漱毕,他回到大厅,宗姑娘已沏茶相候。 她已更换了衫裙,一头秀发披肩,长可及腰,光可鉴人,青夹衫,布裙迤地。灯光下,几疑是画中人。 他竟不敢与姑娘的目光接触,一再称谢。 姑娘无邪地打量着他,微笑着说:“印爷,屋中的布置,皆出于家祖慈的规划。” “令祖慈神仙中人,自然有些手笔。当然,姑娘更是兰心蕙质,即使是最善挑剔的人,至此也哑口无言。” “印爷夸奖了。” “小可由衷之言。” “印爷对书画,不知有何所好?” “我?见笑方家,草师法王羲之,楷宗柳公权。” “世以颜体是尚,颜筋柳骨,书法之宗。据说,宗柳体的人,方正不阿,拘谨固执,是真是假?” 他大笑,说:“以书法相人,不无道理,但并不可靠。据说,宋代大奸秦桧,也写得一手好字。颜鲁公的字珠圆玉润,但死事之烈举世同钦。” “你呢?”姑娘笑问。 “笑傲江湖,能屈能伸。姑娘,我这种人,字的?没担疚薰睾曛肌!?br /> “画又如何?” “小有涉猎,尚未入门。” 姑娘指着李思训的画问:“李将军的画如何?” “大李将军北宗之祖,笔格遒劲,山水号称绝笔,自然没话说。” “但你的口气,似乎若有憾焉。” 他笑笑,说:“不怕你见笑,小可认为他的画可称之为工笔画,似带匠心。在我这种心浮气躁的人看来,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可认为其中似乎缺乏灵性。” “那你……” “见仁见智,各有所好,我宁可欣赏泼墨。” “泼墨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哪!” “是的,但我认为其豪放奔腾之势,极为迷人。” “泼墨有哪些名家?”姑娘追问。 “泼墨始于唐代王洽,擅其艺者有米元章,高房山;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响。” “米芾号称草书之精,难怪他善泼墨。你草书尚王羲之,泼墨定然也炉火纯青了。”姑娘喜孜孜地说。 “我喜欢看,不会画。”他品着香茗说。 “印爷惜墨如金,是么?” “姑娘请勿误会……” “书房在后轩,请。”姑娘含笑裣衽说。她会作怪,不由印佩不入彀。 “小可怎敢献丑……” “印爷,请。” 他推不掉,只好笑道:“姑娘强人所难,小可的书画不堪入目……” “印爷如果真认为泼墨难登大雅之堂,大可藏拙。”姑娘用上了激将法。 他上当了,豪笑道:“那是世俗的看法,姑娘别当真。请领路。” 好美的书轩,印佩踏入室中,便被四壁的书画与橱中琳琅满目的书卷迷住了。 姑娘一阵好忙,点起明晃晃的四支巨烛,燃起三足鼎的檀香片,铺上上好的宣纸,文房四宝齐备。 他忘了疲劳、忘了杀伐、仇恨、灵台一片清明,先洗手,润笔。将镇纸向上一推,虎目中神光闪闪。 笔一下,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闯荡江湖的流浪汉,不再是争强斗胜挥剑杀人的亡命,而是一个书房中的学子。 他运笔如飞,大胆地勾勒出一幅烟雨朦胧,波涛崩云裂石的夔门烟雨图。 姑娘在一旁磨墨,有时看呆了,墨供应不足,经他举目一瞥,立即羞赧地一笑,继续研磨。 画成,她在炉中加了两片檀香,低着螓首低声道:“印爷,此情此景,你想起什么典故?” 他不假思地说:“红袖添香夜读书……哎呀!我该死,抱歉,小可失言了。哦!见笑方家,画得不好,幸勿见笑。” 姑娘噗嗤一笑,说:“印爷真惜墨如金,没有款,没有识。……” “这……” “题嘛!”姑娘扭着小腰肢笑促。 他顺从地蘸墨落笔,题了一首五绝。落款是:冯翔印佩画并题。大明成化年月日。 姑娘好半天不说话,站在画前发呆。 他洗净手,笑道:“有污姑娘尊目,小可献丑。” 姑娘定下神,困惑地说:“印爷,字是龙飞凤舞,铁勒银勾宛若怒龙张爪,飞腾振鬣气势苍劲雄奇。画是力道千钧气象万千,大气磅礡……” “姑娘挖苦人了,见笑见笑。”他客气地说。 “不,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抢着说:“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 “我要表好挂在花厅内,明天爷爷将大吃一惊。”姑娘雀跃地说。 他摇头笑道:“小心令祖将它丢入炉中引火,姑娘,天色不早,快四更啦!请安顿。” “哎呀!我真忘了,抱歉,我带你到客厢。” “不必了。” “你……” “权借书轩一角安顿,可好?” “这……” “不瞒你说,我不放心你。” “什么?” “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不肖之徒闯来,岂不糟了?”他正色说。 “你……” “我在书房看看书,也算是守夜。” “印爷,这……” “书橱中琳琅满目,小可想借阅,令祖不会见怪吧?”他满怀希冀地问。 “印爷,明天你再看还来得及……” “明天?明天我一大早就得走。” “这……” “姑娘请安歇吧,不然我可要走了。” 姑娘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好,我去替你取寝具来。” 他在屋四周巡视一圈,方闭了门户回到书房,秉烛观书,直至破晓时分,方感到倦意袭来。 他确是太倦了,伏在书案上沉沉入睡。 这一觉睡得好香甜,一阵鸟语花香,终于把他好梦惊醒,睁眼一看,明亮的光透窗而入。 “哎呀!日上三竿了。”他惊叫,一蹦而起。 接着,他又大吃一惊。他记得,昨晚宗姑娘送来寝具,衾枕铺在书案房的地板上,而他却是伏案入梦的,怎么这时却睡在被内? 他心中暗惊,显然有人在他睡熟时,将他安顿在临时铺设的地铺上,他却一无所知,未免太大意了。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再疲倦,也不可能被人搬动而毫无所觉。 靴袜皆整齐地放在一旁。老天爷!他怎么睡得这般沉?简直就睡死啦! 他匆匆穿上袜靴,苦笑道:“昨晚我说要守夜,这就叫守夜么?羞死人了,怎好向女主人交代?” 心中大感惭愧不安,自感无脸见人。侧耳倾听,听到后院中传来的杯盘声;显然,姑娘正在厨下准备饮食,似乎外面没有丝毫声息。 “多难为情?溜之大吉吧。”他想。 推开窗,他跳窗而出。 蓦地,远处有人大叫:“有贼!快来捉贼哪!” 他大吃一惊,往草深处一钻,慌不择路,急如漏网之鱼飞奔而走。 主人家中宝物甚多,被人误会是贼,如被捉住,有口难辩。即使宗姑娘出面说明,但恐怕误会更深,人家只有一位大姑娘在家,传出去岂不难听?因此,他得赶快离开,免招是非。 同时,他要追踪风扫残云,非走不可,留下来误人误己,毫无好处。 一口气向山上逃了两三里,没有人追来,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山深处的一条小溪旁,建了一座仅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四周的小山野地,栽的全是竹。 小溪水量甚大,建了一座水坝,一座碾房,水力推动大碾,制造纸浆原料。这座纸坊在岳州府颇有名气,出产多种纸张行销各地。 纸坊主人姓郭,附近的皆知道郭大爷郭光很了不起,除了那些工人粗犷泼野之外,他养的十余名打手帮闲也十分令人头痛。因此,经常与附近村落的人冲突。 纸坊的西面有座小山,早些年,工人曾经越山生事,与当地的人发生械斗,当时便有五名工人受了重伤。 后来,打手帮闲来了一大群,提刀带枪要杀人行凶。最后,有八名最凶的打手被砍掉一手一脚,村民赶至纸坊,几乎把纸坊拆光,要不是郭大爷见机,请来了乡绅里正出面道歉,纸坊早就关门大吉了。 后来在中人的劝告下和解,从此不许纸坊的人过山,这才相安无事,纸坊的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昨天傍晚时分,风扫残云带着胁伤和一身疲倦,狼狈地踏入小村的村口,立即碰上了麻烦。 村口迎面站着两个敞开衣襟横眉竖眼的大汉,拦住去路不友好地盯着他问:“老家伙,你是干什么的?” 风扫残云岂是个善男信女?鹰目一翻,冷笑道:“过路的,你有何意见?” “这里没有路。”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说,这里不欢迎外人。” “你不让老夫经过?” “正是此意,你乖乖滚蛋。” 风扫残云怒不可遏,手一扬,“叭叭”两声暴响,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捷逾电闪,把发话的人打得一声狂叫,跌翻出丈外,大牙往口外跳,满嘴是血。 “狗东西!你该死一千次。”风扫残云大骂。 另一名大汉大骇,扭头狂奔,狂叫:“有人行凶,快抄家伙。” 纸坊已经收工,工人们正在家中准备晚膳,听到叫声,一个个往门外抢。有人抄起木棍、花枪、钯头……应变相当迅速。 风扫残云已大踏步抢入,顺手捞起栅门旁的一根八尺长木棍,怒吼道:“谁再敢撒野,老夫要砸破他的驴头。” 两名壮汉冲出,双棍齐上。 风扫残云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正苦无处发泄,这可抓住出气的机会了,一声怒吼,木棍一抖,“啪啪”两声暴响,两壮汉的两根齐眉棍断成数段。 “哎……”两壮汉惊叫,虎口裂开仰面跌出。 老凶魔一不做二不休,抢入抡棍便劈。 眼看要有人肝脑涂地,喝声传到:“棍下留情。” 风扫残云的棍,停在一名壮汉的咽喉上,将壮汉顶压住,抬头向排众而出的一名中年人冷笑道:“要留情可以,但条件你得接受。” 中年人长了一张三角脸,穿一袭紫底花长袍,走近突然叫:“咦!是风老么?别来无恙?” 风扫残云一怔,惑然问:“咦!你认识我?” “哈哈!小弟郭光,风老真是贵人多忘事。” 风扫残云又是一怔,讶然道:“咦!你是神风羽士郭光?” “是呀。” “咦!你何时脱下道袍入世的?” “六年了,难怪你感到意外。” “哦!看样子,你混得不错!” “马马虎虎,此非说话之所,且到舍下一叙。” “老朽正需要衣食。你在此落业了?” “是的,脱离江湖之后,小弟便盘下这座纸坊,一晃眼,快六年了。哦!风老似乎狼狈万分,怎么一回事?” 两人并肩向村内走。风扫残云苦笑道:“一言难尽,老朽被一个狗娘养的小辈追惨了。” “哦!你从西面松月谷来?” “我不知道松月谷在何处。” “难怪。那儿住了几个艺臻化境来历不明的人,五年前,小弟几乎毁在他们手中……” “咦!你神风羽士威震江湖,手下无三招之敌,怎么在此地失手?奇闻。” “信不信由你,小弟确是栽得好惨,你……” “老朽栽在一个姓印名佩的小辈手中,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 “且慢!你说那人姓印名佩?” “是的,你……” “哎呀!舍下今早来了一位朋友,这人你也认识。” “谁?老朽该认识么?” “鹰爪王权。” “哦!雷振声的拜弟鹰爪王?” “是他。” “他来找你?” “找小弟至武昌,商量捉拿印小辈。想不到这小辈竟找上你了,岂不天赐其便?” “哼!你以为他请你出山,便可以捉拿印小辈了?” “你,我,他,加上我这些手下,够了么?” “算了吧,你知道这次老朽与哪些人结伙?” “谁?” 风扫残云报出了八老魔的名号,最后说:“还有洞庭蛟,和他那近百名弟兄。” “胜负如何?”神风羽士紧张地问。 “你已经看到老朽的狼狈相了。” “你是说……” “目下只剩下老朽一个人。”风扫残云泄气地说。 这些泄气话出于一个目无余子的老魔口中,其严重的程度可想而知。神风羽士大惊,骇然道:“老天!印小辈真有那么可怕?” “信不信由你。”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神风羽士赔笑道:“风老,不是小弟不信,请别生气。至少,咱们该好好商量,筹画对策。” “你真想出山相助?” “为朋友两胁插刀,义不容辞,你呢?” “我要看看鹰爪王的意思,如果雷堡主亲自出马,我或许助他一臂之力。不然,犯不着替他卖命。” “好吧,咱们这就前往会晤王兄。” 第四十三章 深山恶斗 花厅中,堂开盛筵,展开了三巨头会议。上首坐着风扫残云和鹰爪王,主人神风羽士在下首相陪。遣走所有的下人,以便商讨机密大事。 鹰爪王权是雷家堡老堡主霹雳雷振声的拜弟,年约半百,精光四射的鹰目深陷,眉骨突出,勾鼻瘪嘴,颊上无肉,一看便知是个阴险刻薄精明残忍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头食尸秃鹰,顶门秃得皮光发亮。 暴雷的拜弟,绝不是善男信女。 风扫残云为了自己的颜面,把印佩的艺业说得高不可测,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经过说出,当然免不了夸大渲染,以掩饰失败。 鹰爪王权静静地听完,脸上神色一直表现得冷漠阴森,久久方说:“公冶兄,姓印的小辈,不是落魄穷儒的门人,而是酒狂的弟子。” “咦!那就怪了,他自称……” “自称并不可靠,目下江湖中,稍会两手拳脚,也自称是少林或武当弟子。” 风扫残云惑然道:“怪事,论辈分,穷酸与酒狂相等,但论名望与艺业修为,穷酸要比酒狂差上一截。印小辈如果是酒狂的弟子,又何必自称是穷酸的门人?” “这件事,日后自会澄清。哦!公冶兄,你说你们已将穷酸捉住打入囚笼,是真是假?” 风扫残云老脸发赤,迟疑地说:“这个……天残叟主持其事,我也不清楚。” “当然,以公冶兄八人之力,对付穷酸当无困难。”鹰爪王阴阳怪气地说。 风扫残云不甘示弱,冷笑道:“一比一,咱们有自知之明,但集八人之力,咱们当然足以应付。” “但却被穷酸的弟子一一歼除……” “这都该怪鬼斧神工逞能,卖弄他那机关埋伏绝活,岂知反而自食其果,非战之罪。”风扫残云大声说。 “真的么?”鹰爪王咄咄逼人地说。 风扫残云怪眼一翻,投箸而起厉声道:“真与不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去找印小辈?” “老夫要找你,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你……” “这是证明老夫学并非不精。咱们堂下见。”风扫残云踢椅离座说。 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冶兄,咱们打不得。” 风扫残云哼一声道:“姓王的,你的话每句都带刺,教人受不了,我风扫残云不吃你那一套。” 鹰爪王嘿嘿笑,说:“公冶兄,兄弟不是有意的。” “哼!你……” “只因为兄弟听出你老兄语病百出,所以……” “老夫说错了么?” “公冶兄,先坐下好不好?肝火旺有伤元气,对彼此都不好。你们与天残叟为了复仇的事,忙了一两月,大概忽略了最近的江湖大势。” “哼!老夫并未盲,也未聋。” “呵呵!但与聋盲并无不同。” “岂有此理!” “不错,印小辈确是艺业不差,曾经与舍侄雷奇峰交手,艺业相当,双方都曾负伤挂彩。” “令侄雷奇峰出道不久,便荣居江湖四大剑客之首,霹雳剑术青出于蓝,仅火候略差而已,当然了不起。”风扫残云冷冷地说。 “因此,敝拜兄必欲得之而甘心。早些天舍侄在黄盖湖旁,失败得很惨。” “是么?想不到雷家堡也有失败得惨的一天,是败在印小辈之手么?” “并不直接败在印小辈之手,事实是那时印小辈已是待决之囚。” “那怎又……” “一言难尽,没料到这小狗竟然跑到此地来了,敝拜兄将于最近几天,可以赶到武昌。” “到武昌捉拿印小辈?妙极了,相去数百里,这算什么?印小辈会到武昌送死?”风扫残云快意地说,以报复先前鹰爪王的不逊。 鹰爪王毫不介意地说:“舍侄在上月,便将家书送到雷家堡,敝拜兄这次南来,虽说是为了印小辈,但另有要事待办。” “暴雷出现江湖,江湖朋友有热闹可看了,但不知为了何事?” “公冶兄可听说过火眼狻猊重行出山的事。” “略有风闻。” “六年前,火眼狻猊在池州山区,纠众拼死了千手灵官甘渊,正欲斩草除根,除去千手灵官的孙女,却被穷酸救走,并且救走了死鬼九现云龙的门人。因此,火眼狻猊在这六年中苦练绝学,发誓要找到穷酸永除后患索取甘家的余孽。三年前,穷酸得到了风声,突然在江湖失踪,大概也在积极准备,要不就是见机隐姓埋名逃命了。” “哼!似乎说得头头是道。”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你们捉到纳入囚笼的人不是穷酸,不是么?”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问。 风扫残云老脸微红,讪讪地说:“这我不太清楚。” 鹰爪王阴笑道:“火眼狻猊一代巨豪,消息灵通,他已查出穷酸躲在武昌府的武昌县仙堂山黄石城,与一位中年妇人合籍双修。据说,当年穷酸救走千手灵官的孙女,火眼狻猊本欲下手拼夺,却碰上一位风华高贵的中年妇人出现,火眼狻猊知难而退。在黄石城那位中年女人,是不是当年惊走火眼狻猊的同一个人,不得而知。因此,火眼狻猊要求敝拜兄相助一臂之力。” 风扫残云脸红耳赤,问:“真是穷酸?” “不会有假。”鹰爪王斩钉截铁地说。 风扫残云只好认栽,苦笑道:“天残叟妙想天开,咱们都上了当。本来,他的用意是先锄除穷酸的朋友,再……” “除了火眼狻猊,谁也没有如此庞大的人力能查出穷酸的下落。公冶兄,咱们合作,如何?” “合作?” “是的,合作。” “你的意思……” “你助我擒捉印小辈,我带你去找穷酸,怎样?” “这……” “天假其便,咱们合作可两蒙其利。” “可是……” “只要你指认出谁是印小辈,我便可以安排窝弓擒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咱们只有你认识印小辈,因此必须仰仗你老兄的鼎力协助。” “可是,印小辈委实高明……” “呵呵!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一切由兄弟安排。” “你打算……” “咱们可以如此这般……”鹰爪王说出了他的恶毒计谋。 风扫残云确也志切复仇,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神风羽士,突然将一双竹箸和酒杯,猛地射向西面的明窗,人化龙腾随后跃出。 “嗤嗤!”竹箸穿窗而出。 “啪!”酒杯也同时击破窗纸飞出窗外。 “嘭!”神风羽士撞破明窗,到了窗外。 鹰爪王也警觉地跟踪追出。风扫残云却安坐不动。 窗外是院子,鬼影俱无,繁星在天,已是二更时分。 “怎么啦?”鹰爪王急问。 神风羽士登上瓦面,举目四顾,向跟上的鹰爪王说:“怪事,怎么不见有人?” “有人?”鹰爪王问。 “是的,我看到明窗上投下的人影。” “人呢?” “就是怪,是人,不可能如此迅疾,平空失了踪,难道是鬼。” 院子甚大,四周的瓦面广阔,鸟也难以在这刹那间飞出视线外。 “你这里闹鬼么?”鹰爪王问。 “咱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从不信鬼神。” “那就是你眼花。” “不可能的。” 鹰爪王往下跳,说:“算了吧,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正如一加一有时并不等于二是同一道理。喝酒吧,不早了呢。” 风扫残云站在破窗内,摇头道:“你们可曾发现右首那株桃树有异么?疑心生暗鬼,半点不假。” “你是说……”鹰爪王不解地问。 “如果窗不破,便可看到树影刚好投射在窗上,怎会有人?咱们三人的耳目,难道就迟钝得不知两丈外的动静么?如果是印小辈找来,他受伤不轻,接近至十丈外,也难逃咱们的耳目。” 神风羽士钻入破窗,苦笑道:“在下并不是担心印小辈。” “那……” “距此五六里,山的那一边住了几个隐世高人,来无影去无踪,十分可怕。我担心是山那边的人来了。” “哦!你与他们结了仇?” “仇已化解了。” “那还怕什么?” 三人重新入座,神风羽士犹有余悸地说:“一言难尽。总之,希望真的是兄弟眼花。” 鹰爪王笑道:“真是你眼花了。公冶兄说得不错,树影的确刚好投射在窗上。算了吧,咱们来商量明天找印小辈的大计。” “你准备如何进行?”风扫残云问。 鹰爪王颇具自信地说:“明天,得劳驾主人派出人手,只要发现印小辈,便将他引来,先把他稳住,再设计把他弄翻生擒活捉。公冶兄则与咱们外出找寻,或者埋伏在经路上,只要你指出正身,兄弟再出面引他前来就擒。如果得手,郭兄便不用到武昌与敝拜兄会晤了。兄弟就带了印小辈,派人知会敝拜兄一声,将人押往西安,敝拜兄便可以藉故离开武昌了。” “咦!不帮助火眼狻猊了?” 鹰爪王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如果印小辈真是酒狂的门人,你认为雷家堡今后会轻松么?再说,落魄穷儒艺业有限,火眼狻猊一个便足以应付,何必拉上许多人凄热闹?老实说,火眼狻猊这次劳师动众,谁知道其中有何阴谋?以上次他纠众向千手灵官寻仇的事来说,他与九幽鬼判沈家兄弟,便足以将千手灵官打入十八层地狱。但他却带了一大群人前往,要别人打头阵,他自己却在最后赶到,这算什么?是何居心?” 风扫残云冷冷地说:“但印小辈是穷酸的门人。” “等捉到他之后,便知究竟了。”鹰爪王说。 “如果他是穷酸的弟子,将他带往武昌对付穷酸,是不是成功有望?” 鹰爪王喝了一杯酒,冷静地说:“等捉到印小辈之后,再商量并未为晚。” 神风羽士不愿再浪费口舌,这两个客人互相仇视,针锋相对态度不友好,再说下去,必定反脸成仇不欢而散,难作左右袒,赶忙劝酒道:“两位不必再说了,等捉到印小辈再决定好不好?天色不早,咱们喝酒,不醉无休,干!” 一个黑影悄然离开纸坊,神不知鬼不觉来去自如。怪的是并未引起犬吠,大概是纸坊的熟客。 这期间,正是印佩发现宗姑娘的同一时刻。 印佩因避嫌而逃离木屋,被人发现呼贼,他只好往山上逃,慌不择路。 没有人追来,他心中一宽,心说:“老魔狼狈逃命,知道我不舍地追踪,必定不敢往有人处逃,以免暴露行踪,很可能逃入山林深处藏身暂避,我该在山林中好好搜一搜。” 正打量四周,希望决定搜的方向,突听左面山脊上传来一阵笑声,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遁声源急搜。 眼前出现一座以树皮盖顶的小亭,匾额上刻了三个大字:松月亭。 亭内有两人对坐,谈笑自若地下棋。 他想退。昨晚宗姑娘曾说过,她爷爷可能到松月亭与徐爷爷下棋,会不会就是这两个人?他必须及早溜走,但已来不及了,对方已发现了他,向他招手叫:“年轻人,过来歇歇脚,替咱们评评理。”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以免引起误会,一面走近一面笑道:“两位大叔抬举小可了,小可年轻识浅,怎敢奢言评理?” 他心中一宽,两人皆年约四十出头,不是老年人,可以断定不是宗姑娘的爷爷了。也许,可从这两位棋迷口中,打听出风扫残云的去向呢。 两个中年人一南一北,北首那人圆脸一团和气,红光满面,双目奕奕有神,留了三绺长髯。 南首的人四方脸,脸色红润,修眉入鬓,大眼黑白分明,留了八字胡。 两人都穿了天青色宽博袍,身材修长,气度雍容神色安详,一看便知是家道小康在小居享清福的爷字号人物。 他走近,南首的中年人说:“你先看看,看能看出些什么?” 他在一旁审视良久,笑道:“看布局,大势已定,仅第一星边路角尖一带些少争夺,已无关大局了。” 南首的中年人呵呵笑,问:“你怎知星位。” “看局势,一般授子棋所占的星位极为明显。这是一盘受三子的棋局,一看便知。” “见鬼!那是不可能的。”北首那人抓抓头皮说。 南首那人笑道:“事实这位小哥已经看出了。” 北首那人仍不服,问:“小伙子,你看出到底谁胜谁负?” “依小可看来,黑子已无可挽回,南半壁江山尽是白子的天下。”他摇头道。 “有救么?” “如果第一星附近边路至角尖一带,谨慎些或许可争回六子以上,但大势已去,无补于事。” “你代下,看你能否真能争回六子。”南首中年人欣然地说,将黑子盒从北首中年人面前移过。 他笑笑,说:“两位大叔不是要评理么?不知所争为何?” 南首中年人向第一星附近的边路一指,说:“我警告他这一手反扑是危棋,他不愿意。” 印佩笑道:“也许大叔错了?” “我错了?”南首中年人惑然问。 印佩开始指指点点,说:“这一手固然危棋,但可以倒提白子打五还一,而白子在尔后五子可吃掉角尖黑子十一。可是,黑子可在尔后四子中,争回边路一大片地盘,足以弥补损失而有余,大叔不信可以试试。” 南首中年人呵呵笑,开始捡拾棋子,说:“好,你的棋力相当高,咱们下一盘。” 他摇头,笑道:“抱歉,小可有事在身,无暇奉陪,改日候教。” “你……” “小可找一个人。” “你找谁?” 他将风扫残云的相貌说了。南首中年人向北首的同伴打眼色,笑道:“你找对人了,那位姓公冶的人,正是老夫的宾客,你找他有何贵干?” 印佩一惊,硬着头皮说:“他是小可的仇人,小可……” “仇人?你,年轻力壮,而他却是大半截入土的风烛残年老人,你这是算什么?”南首中年人沉下脸问。 “大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人年岁虽长,却是个武艺惊人修为……” “住口!” “大叔,我非将此人找到不可。”他坚决地说。 “我不许你放肆。” 印佩也沉下脸,怒声道:“那老魔将家师……” 他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事说了,最后说:“他如不将家师的下落说出,小可绝不放过他。” “我不管,他是老夫的客人,你……” “那么,小可必须向大叔索人。”他沉声说。 “你想怎样?” “小可要强迫你说出他的下落。” “你敢?” “小可为何不敢?” “小子可恶!”南首中年人怒骂,站起一掌掴出。 他伸手一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扭,擒住了。 “哎……”中年人狂叫,被迫转身受制。 “你说不说?” “哎……不说,老……老夫绝不做无义的事。” “你不说,我要扭断你的手。” “杀了我我也不说。” “你……” “哎……救命!” 北首的中年人逃出亭外,也在狂叫:“救命!有人在此行凶。” “说不说?你住在何处?”他迫问。 “哎……你杀了我也……也不说,哎……” 他苦笑,放手说:“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你必定住在这附近,不怕你的宾客飞上天去。” 说完,他匆匆出亭走了。 两个中年人相对一笑,刚才被制的中年人低声问:“鸿老,你要不要也跟去?” 鸿老笑道:“昨晚那三个魔崽子已定下擒人大计,而这小伙子昨晚却是你那位宝贝孙女的客人。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少拖我下水。” “你要袖手旁观?” “哈哈!即使是天掉下来,只要你福老人不吝伸手,一只手也可顶住……” “且慢!昨晚可是你先去探纸坊惹出来的事……” “哈哈!我又没有孙女看上这愣小子。话又得说回来,人家愣小子琴棋书画皆令人激赏,人又生得俊,如果我也有孙女儿……” “愈说愈不像话了,你到底去不去瞧热闹?” “话先说明白,我是不沾手的,只看不动手。” “悉从尊便。” “哈哈!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你公母俩以遁世者自居,二十年不沾江湖事,想不到为了……” “呵呵!话是不错,但你可别忘了,小后生是小菁的客人,这件事已牵涉到我池家,没错吧?” “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算了吧。哦!你那老伴至青城探亲,算行程早就该回来了,为何迄今仍不踪影?”鸿老转变话锋问。 福老的脸上涌起一丝隐忧,苦笑道:“她已经改道,看情形,这次她恐将破戒。” “怎么啦?” “她派人捎来了手书,说是与酒狂偕行,管了一桩闲事,到武昌去了。” 鸿老一怔,说:“福老,会不会与魔崽子所说的事有关?” “大概不会吧?” “不会?你知道,酒狂与穷酸颇有交情,而这位小伙子不知到底是谁的弟子,也许两人都是小伙子的师父呢?穷酸有了麻烦,酒狂哪能袖手旁观?你那老伴与酒狂同行管闲事,哪能脱身事外?酒狂是个老狐狸,早就看不惯你池家隐世享福不问江湖是非的态度,兴风作浪拖你那老伴下水,乃是情理中事。” “我已派玉芝带了小祥,三天前赶往武昌看看风色,也许派得上用场。” 鸿老摇头道:“福老,你真是偏心,为何不派你的儿子前往,却要我那有菩萨心肠的女儿,带了一个惹事生非顽皮捣蛋的小娃娃前往?我看,你麻烦大了。” 福老呵呵大笑,说:“派媳不派子,这才是稳健的作法。我知道你女儿是女诸葛,才堪大任,有她前往,?问虏豢山饩觯俊?br /> 鸿老哼了一声,大声说:“有了你那小孙儿同行,不闯祸才怪。那时,你休息再在此纳福了。” “哈哈!你的外孙闯祸,你不出头?” “我可不管。” “咱们走着瞧。” “哼!闯了祸,你休想我这老亲家出头。” “我池家束手,你能无策?哈哈!废话少说,咱们走吧!看热闹去。” “急什么?有小菁在,你怕什么?” 印佩发觉福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好乖乖罢手,独自寻找村落。他猜想村落定在两里之内,循路找该无困难。 下面是宗姑娘的木屋,他本能地向上走。不足一里是一处山脊,路一分为二,一左一右。 左盘山而行,视界远及五六里,毫无村落的形影。右绕山而下,草木葱茏,不知小径通向何处。 他向右走,不久,他发觉路向东南行,在山腹盘旋,古木参天,不知身在何处。 走了六七里,怪,就是不见有村落。有村便有路,找村落只能循路找,他不能离开路满山遍野去找。 再走了里余,突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扭头一看,看到两个身材雄伟的中年青衣人,不由一怔,心说:“咦!这两个人不可能比我快,怎么平空跟在身后了?定然我忽略了岔路,他们是从岔路跟下来的,正好向他们打听消息。” 他停步闪在路旁,等候对方接近。 跟来的两个人是鹰爪王权与神风羽士。在远处,还有一个风扫残云身在林中。 鹰爪王首先堆下笑,问:“咦!小兄弟,你好像不是附近的人。” 他见对方神态友善,心中大喜,抱拳施礼笑道:“小可是过路的。请问大叔,附近可有村落?” “有,就在下面三里左右,在下就住在该村。” “哦!谢谢指引。” “你贵姓大名,有事么?” “小可姓印。大叔今早从村里来?” “是啊,到山上有事。你……” “在下想到贵村走走。” “欢迎。但不知需在下效劳么?” “小可打听一个人。” “他是……” “是一个穿灰袍的古稀老人,昨天……” “呵呵!这人受了伤,就在舍下养伤暂住。”神风羽士接口。 鹰爪王接口道:“好像是复姓公冶名风的人。小兄弟,你是他的什么人?” 印佩心中一动,忖道:“好啊!又是一个自称收容了老魔的人。山上山下四个人中,必有两个人撒谎。” 接着,他悚然而惊,老魔必定已经找到朋友了,他的处境可怕。 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警觉心特高,略一思索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松月亭的两个中年人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个骗子。而这两个人,看相貌便知不是善类。 他心中已有所决定,忖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出谁是骗子。” 他迅速地作了决定,笑道:“是朋友,小可正在找他。” 鹰爪王呵呵笑,说:“这不是很好么?在下领你去见他。” “好,谢谢。两位大叔尊姓?”他沉着地问。 “在下姓王,那位是在下的邻居,姓郭。” “有劳两位大叔了,请。” “请先行。”鹰爪王机警地说。 “小可怎敢?王大叔请。”他客气地说。在情在理,他该跟在后面。 鹰爪王不再客气,以免露出狐狸尾巴,说:“在下领路,请随我来。” 只走了百十步,走在中间的神风羽士,不断向印佩搭讪,不断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显然不愿引起他的疑心,说着说着,突觉身后声息已杳,猛地扭头叫:“咦!他怎么不见了?” 鹰爪王一惊,讶然道:“这厮机警绝伦,已发觉不对溜掉了。” “快回去追。”神风羽士说。 鹰爪王冷笑一声,低声道:“不可造次,他不可能发觉咱们的身分。哼!我断定他仅是起了疑心而已,故弄玄虚想引咱们暴露身分。咱们回头追,岂不让他遂心了?” “依你之见……” “咱们不动声色,他会跟来的。” “他仍在后面跟踪?” “是的,这小狗不会轻易放弃找寻风扫残云,必定会在后面跟踪。”鹰爪王颇为自信地说,接着大叫道:“印小兄弟,印小兄弟。” 空山寂寂,毫无回音。 神风羽士也高声道:“咦!这小伙子是怎么一回事?平白失了踪,难道是鬼魅白昼幻形么?” “他既然不跟来,咱们走吧,青天白日,哪来的鬼魅幻形。”鹰爪王说,转身举步,一面走一面低声问:“他在你身后,溜走了你竟然毫无所觉?” 神风羽士脸红耳赤,讪讪地说:“这小狗确是高明,兄弟惭愧。” 其实,鹰爪王同样感到脸上无光,两个闯了半辈子江湖的高手名宿,让一个小辈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溜走而不自觉,日后传出江湖,他们不用称英雄道字号了。 两人继续走路,在后面远远地跟踪的印佩,反而心里发怔,这一着失败了,难道自己真的估料错误,真的是疑心生暗鬼? 他远远地跟踪,并不走小径,从路左三二十步跟进,逐段飞掠,小心翼翼盯对方的背影,相距约半里地,他相信对方即使不是风扫残云的朋友,也会将他带至村落,到村落再查并未为晚。 他却不知,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百十步外,风扫残云也盯住了他。 双方皆凭经验与对方勾心斗角,至目前为止,显然印佩棋差一着居于劣势,随对方走向不测的陷阱。 只要接近纸坊,他便会受到围攻,想脱身难似登天。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急必偾事。 风扫残云恨死了印佩,见印佩见机撤身,反盯住了鹰爪王与神风羽士,不由心中大急,苦于无法通知鹰爪王,动了赶到前面知会同伴的念头,便从侧方绕出,决定放弃引印佩入伏的妙计,到前面与同伴动手擒人。 绕过一座小山,老魔慢了一步,前面是空旷的山坡,可看到鹰爪王两人的身影在五十步外。而后面,印佩正飞掠而进。 老魔如果现身向前追赶同伴示警,便落在印佩眼下,印佩很可能暂时回避等待机会。岂不是前功尽弃白费心机了? 老魔不再追赶,往草丛中一伏。 印佩不久掠到,他不能再进,必须等鹰爪王两人过了空旷的山坡,他才能跟进而不虞被对方发觉。说巧真巧,伏下处距老魔藏的地方不过两丈左右。 他伏身林缘的草丛中向下凝望,夹听到轻微的草偃声来自左后方,警觉地扭头回望。 不好,灰影飞射而来。 “老狗,是你!”他怒叫,向侧急闪。 风扫残云到了,怒啸声惊天动地,以闪电似的奇速猛扑而来,大袖一挥,罡风乍起。 “啪!”袖风传出爆炸声。 印佩闪势未止,身形未定,罡风已怒涌而至,百忙中不假思索地挥掌接袖。掌袖乍合,潜劲山涌,爆炸声震耳欲聋。 “哎呀!”他惊叫,只感到手臂如被千斤巨锤所撞击,凶猛的劲道直震内腑,身不由己被震得飞退丈外。 他的内力修为毕竟没有老魔浑厚,优胜劣败,硬碰硬他不是老魔的敌手,何况又是仓猝间发招自保? 风扫残云大喜,疾冲而上,大袖再挥,行雷霆一击,致命的浑厚内力随袖发出了。 印佩大骇,急中生智仰面便倒,向侧急滚。 风扫残云一袖击出,突觉右肘曲池一麻,内力一窒,击出的罡风一顿,再进时,印佩已经躺下了,罡风间不容发地掠印佩的胸上方而过,差之毫厘,劳而无功。 “谁暗算老夫?”老魔向右方怒声喝问。 印佩一跃而起,拔出了青锋绿,吼道:“老狗!说出家师的下落,放你一条生路。” 风扫残云一声怒啸,踏进大袖再挥。 印佩这次不上当了,青锋绿一挥,袖风四散,神匕的威力不同凡响,喝道:“拔兵刃,在下不占你的便宜,你的袖风无奈我何,在下要你公平决斗。” 风扫残云的剑已遗失在沼泽内,像老魔这种艺臻化境的高手,手中是否有兵刃已无甚差别,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平时出手根本不用兵刃。 可是,袖风碰上了神匕,神风绝技碰上了克星,活该倒楣。 内力以袖击出,劲道散布面太广,易被神刃震散,除非能用刀剑力聚于一点发出,不然毫无取胜的机会。 老魔一咬牙,一掌砍下一根树枝,除去碎枝叶,成了一根三尺长的短木棒,切齿道:“小畜生!老夫今天要埋葬了你!” 两人开始对进,仍是老魔先攻,一声暴叱,一棒点出,潜劲山涌。 印佩身形一扭,青锋绿虚拨,斜撞而入,匕尖倏吐。 风扫残云转身,反手一棒劈出。 两人反应都奇快绝伦,出手凌厉万分,皆抱有必胜的信念,搭上手,便是一阵令人目眩的可怕快攻。 人影电射而来,鹰爪王与神风羽士闻声赶到了。鹰爪王一声长笑,冲进叫:“交给我!” 风扫残云向侧一闪,鹰爪王疾冲而入,居然没看出印佩手中的青锋绿是神刃,左手一伸,五指箕张,毫无顾忌地向印佩的胸口探,用上了鹰爪功绝学。 印佩一惊,青锋绿一拂,身形斜闪。 “他的匕首是宝物!”风扫残云急叫。 但叫晚了,鹰爪王的爪,已无畏地抓向拂来的匕首,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撤招。 印佩见对方的爪有异,而且毫无顾忌地抓兵刃,必定是不怕兵刃的爪上奇学,心中不无顾忌,因此不敢放胆反击,采的是守势,失去了大好机会。 “哎……”鹰爪王惊叫,斜飘丈外。 印佩胆气一壮,豪勇地叫:“没有兵刃的人,少出来献丑。” 鹰爪王脸色苍白,食中两指各断了一节指尖,血涔涔而下,激怒得像头疯虎,切齿叫:“老夫如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神风羽士从衣下取出一把铁骨折扇,逼进说:“王兄请退,兄弟收拾他。” 右首的矮树丛传出一阵枝叶声,青衣布裙端丽如仙的宗姑娘拨枝而出,嫣然微笑道:“你们这些辈高位尊的武林名宿,竟然采取车轮战法,对付一位后生晚辈,你们不感惭愧?” 印佩大惊,急叫道:“宗姑娘,这里没有你的事。” 神风羽士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们松月村的人,为何过山管闲事?” “这位印爷,是我家的客人。”姑娘微笑着说。 鹰爪王怒吼道:“该死的丫头,老夫毙了她。” “不可!她是松月村的人,兄弟不愿与她计较。”神风羽士急叫。 “哼!我可不管她是哪一村的人。”鹰爪王怒叫,向姑娘走去。 印佩急忙奔向宗姑娘,一面叫:“姑娘快退……” 神风羽士抓住机会,折扇悄然浑出,射出三支扇骨。 “哎……”印佩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印佩奔向宗姑娘,右胁背暴露在神风羽士的扇下,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印佩做梦也没料到对方会偷袭,发觉不对,已没有躲闪的机会了,三支扇骨一支也没落空。 一中琵琶骨下方,一擦胁背肌而过,一伤右腿怎能不倒? 同一瞬间,鹰爪王已扑向宗姑娘。因此,宗姑娘想抢救印佩,也力不从心了。 一声娇叱,宗姑娘玉手一挥,接住了鹰爪王抓来的手爪,猛地一抖。 “砰!”鹰爪王飞腾而出,摔跌在两丈外,狂叫道:“哎哟!我……我的手……” 神风羽士大惊,骇然叫:“你……你会武……武功……” 宗姑娘粉脸生寒,厉声道:“你的扇骨有毒,把解药拿来。” “你……” “不然,你得替他偿命。” 神风羽士拍扇作势挥出,怒声道:“丫头,不可欺人太甚。” “你是否比鹰爪王权高明?”宗姑娘迫近问。 神风羽士心中一跳,脸色大变,但仍然不肯示弱,色厉内荏地说:“在下仍有三支扇骨,还不知鹿死谁手。” 宗姑娘沉静地说:“本姑娘救人要紧,无暇与你多费唇舌,你给不给解药?” 鹰爪王已经站起,站在一旁捧着脱了臼的右手发抖,一咬牙,忍痛推正臼骨,大叫道:“这鬼女人会妖术,毙了她!” 风扫残云大吼道:“老夫不信世间有妖术,打!” 声出人扑进,棒以雷霆万钧之威劈出。 神风羽士同时扑向倒地不动的印佩,伸手便抓。 鹰爪王也在同一瞬间,拍出一记劈空掌,配合风扫残云夹攻姑娘。三面同时发动,行雷霆一击。 宗姑娘疾退八尺,沉声道:“你们太过分了……” 鹰爪王与风扫残云一击落空,立即跟进追袭,鹰爪王这次用右爪,风扫残云则一棒横扫,攻势极为凌厉,配合得恰到好处,快速绝伦,不等姑娘把话说完妄想尽快将姑娘置之死地。 这瞬间,另一面有了意外变化。 印佩机警绝伦,在受到扇骨袭击时,在生死须臾中,运功护体并及时扭身承受,因此扇骨皆是斜向射入,虽则琵琶骨下端的要害被射中,但斜向贯入未中要害,不曾深入内腑。同时,他及时闭住了经脉,扇骨的毒也不太剧烈,因此尚能支持。 但他知道生死关头,必须保持冷静,便蛰伏不动形似昏迷,候机反击,捞回老本再说。 可惜,风扫残云并未扑上,扑上的却是神风羽士。 神风羽士俯身抓他的衣领,想将他抓起。 他突起发难,脚疾收疾蹬,重重地踹在神风羽士的小腹上。左手同发,叉住了神风羽士的咽喉,奋力一翻,反将神风羽士掀倒,压在下面。 他右手的青锋绿,抵住了神风羽士的左颊,锋尖徐徐破肌深入,咬牙叫:“解药!解药!解药……” 神风羽士已是半条命,咽喉被叉住,怎能回答?发疯似的挣扎,瞪眼张嘴伸舌头,双手无功地急扳叉在咽喉上的巨手。 印佩的手略松,但锋尖却向上移,划破脸颊,向眼眶移动鲜血泉涌而出,厉声吼叫:“解药,我要解药……” 神风羽士心胆俱寒,嘶声叫:“在……在我怀中的玉……玉瓶内……” 印佩收了青锋绿,掏出对方的玉瓶问:“服多少?” “三至五钱。” 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口中,一掌将神风羽士打得七荤八素,撕下对方一幅衣襟,往茂林中一窜,溜之大吉,找地方起扇骨裹伤。 另一面,鹰爪王与风扫残云夹攻宗姑娘。起初,姑娘大概从未与人生死相拼,缺乏交手的经验,显得有点慌乱,只能以巧妙的身法闪避,十招之后,姑娘心中大定,开始反击了,一声娇叱,迎着风扫残云点来的木棒切入,玉手一伸,快逾电光石火,扣住老魔的腕脉一带。 风扫残云身不由己,向另一侧的鹰爪王发疯的撞去,奇急奇猛,硬向爪影中冲入。 “砰!”撞上了。 姑娘跟上,反掌拍在老魔的背心上。 “嘭!”两人跌成一团。 姑娘扭头转身,看到满脸是血的神风羽士刚挣扎爬起,却不见倒地的印佩,吃了一惊,讶然轻叫:“咦!他呢?” 耳中,突传来千里传音的熟悉声音:“丫头,哪一个他呀?” 姑娘粉颊红似一树石榴花,羞叫:“外公,不来啦!” 不远处踱出鸿老,笑道:“往东走,你爷爷跟下去了。” 脚步声急响,三老魔像是丧家之犬,向纸坊逃命。 姑娘正想追,鸿老说:“你又不敢出手伤人,追什么?” “找那恶贼讨解药。” 鸿老呵呵笑,说:“等你讨得解药,那个他早就做了阎王爷的驸马了,来不及啦!” “外公!”姑娘焦急地叫。 “你这孩子,毕竟是未见过世面的人,毫无经验缺少见识,难怪你爷爷让你弟弟出外见世面历练。人受了伤,你不保护人,却被两个人缠住,又不忍下重手速战速决。如果剩下的一个人,给了小伙子一刀,你怎办?” 姑娘打一冷战,变色问:“外公,他……他怎样了?” “好机伶的孩子,他竟能逼出解药,自己治伤去了,走了好半晌啦!” “菁儿去追他。” “走吧,你爷爷已跟去了。” 印佩远出里外,方停下躲在树丛中,起出扇骨,撒上一些解药,用撕来的衣袂裹好伤,静静地思量自己的处境。 伤并不严重,他受得了,怕的是毒,有了解药裹好伤,休息片刻便已恢复元气。 他非弄到风扫残云不可,心中一发狠,取出百宝囊中的一具小巧弩箭。 所谓弩是指不需藉手臂之力发射,仅凭机簧之力发箭的器具,大者有弩炮,一支箭重有两百斤,用来攻城,可击毁城砖。小者有袖箭,藉筒内的机簧发射,虽称之为箭,其实是弩。 他所制的小弩很精巧,匣中以硬竹为簧片,簧片弹出打击箭杆,一次可发三箭,可及二十步左右,劲道并不猛烈,但因箭小而锋利,挨上一箭,在十步内可贯穿胸腹,颇为霸道。 接着取出了援绳机筒,这玩意正是他藉以渡过危险沼泽的强劲法宝,锋尖带有倒钩,钩丝制的强韧援绳长有三丈,用来射人,两丈内威力之强,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用这些玩意来对付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 除了交手时为了保命,不得不自保而杀人外,他很少在平时动杀机。神风羽士这三根扇骨,勾起他久蕴于心的无边孽火。 第四十四章 力歼劲敌 准备停当,他动身觅路。他算定老魔们不是宗姑娘的敌手,定然向山下逃回巢穴,到山下的村落去找,不难找到他们的藏匿处。 他想起了风华绝代的宗姑娘,不由暗叫一声惭愧,他居然把一位举手便将一名老魔摔飞的女英雌,看成一位深闺弱质,岂不可笑? 路并不难找,看地势便可猜出何处该有路。 不久,他找到小径,走了半里地,前面小径折向处,出现曾被他制住的福老,正背着手向他迎来。 他一怔,心中有点不快,不满地说:“大叔,你是不是想阻拦我?” “不错,你不能加害我的客人。”福老笑答,在他身前八尺止步。 “你苦头尚未吃足么?” “村落就在前面,我不信你敢行凶。” “哼!你不要估错了。” “只要我一叫,村人将一涌而出,你……” “你走开!骗子。”他焦躁地叫。 “什么?我是骗子?” “小可要找的人,根本不在你家作客。” “你胡说!” “不久之前,小可已经与那人见过面了,他带了两个爪牙,小可差点儿便丢了性命。” “这……” “站开!不要惹我,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有何用意,犯不着与你饶舌。” “不!你必须……” 他向侧疾射而出,绕过福老飞掠而走。 “你想干什么?”福老高叫。 “与你无干,少管闲事。”他叫,加快下奔。 远远地传来水声,不久,溪流出现。沿溪下奔里余,水坝在望,巨型水车吱呀呀怪响,溪对岸出现村落。 村与其他的村落一样,村前村后建了栅门管制出入。栅门外,多了两个提刀把门的青衣大汉。 他向拦水坝走,对面水车旁就是纸坊,沿溪建了不少水池,泡着不少去皮的竹丝,臭味溢散,刺鼻难闻。 守门的人发现了他,大叫道:“不许走水堤,退回去。” 纸坊的工人闻声涌出,有人大喝:“干什么的,想死么?滚回去!” 他站在水车旁,大叫道:“在下要找一个叫公冶风的人,快叫他出来见我。” “这里没有叫公冶风的人。” 他哼了一声,说:“在下知道他躲在这里。给你们片刻工夫叫他出来,在下在对岸等他。他如果不出来,在下便要杀入村中找他,看他有何脸面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 说完,他退回对岸,往林内一钻,蓦尔失踪。 神风羽士脸上的创口上了药,即使痊癒,日后脸上也会留下疤痕,恨死了印佩。听打手们报称印佩找来了,直恨得猛挫钢牙,立即派人出外踩探,村中严加戒备。 不久,踩探的人派人返回报称,只有印佩一个人在对岸的树林内坐候,附近两里内没有第二个人。 神风羽士不怕印佩,只怕击败鹰爪王与风扫残云的那位小姑娘,一听只有印佩一个人来,胆气一壮,愤火中烧,立即带了打手与鹰爪王、风扫残云外出,越溪直趋印佩藏身的树林。 印佩知道村中有备,双手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因此不敢入村,算定风扫残云忍不下这口气,必定出来一拼,所以早有准备。他早知村中派人外出,更知道有人在附近监视着他。 他藏身的地方,可从树隙中看到村内的动静,等老魔们出村渡河,他立即向山上撤走。 共有四个人在附近监视着他,发出了信号,便现身急追。 他故意放慢脚步,让四名打手追来。出林百十步,四周全是茂密的竹林。竹林未加整修,林下草高及肩,视界不良。 四打手已追至身后,为首的人大叫:“阁下,留步,你走不了的。” 他仍向前奔,分枝拨草响声震耳无所遁形。 四打手脚下一紧,放胆狂追,追至身后了。 为首的人最快,猛地挺刀飞扑而上,一刀扎出,猛点他的背心,刀风虎虎,刀沉力猛颇见功力。 他直等到刀尖行将及体,方扭虎腰左闪,急退。 打手一刀落空,印佩已贴刀暴退而至,背部撞入打手怀中,右肘凶狠地后撞。 “噗!”肘尖撞在打手的左胁上。 “砰!”打手仰面便倒。 他一声虎吼,转身回头猛扑冲来的第二名打手。 打手追得太急,刚发现前面的同伴无故后退,还不知同伴挨了一肘,以为同伴失足滑倒,因此本能地向侧一闪,并伸手急扶。却不知印佩反扑而来,听到虎吼声人已近身,一切都嫌晚了。 “噗噗!”两劈掌急如星火,劈在第二名打手的左右颈根近耳门处。 “嗯……”打手叫,向后仰。 第三名打手绕出,大喝一声,一刀劈到。 印佩向下一伏,一脚蹬出,正中第三名打手的下阴,伏倒出脚攻下阴要害,这一着够毒够狠。 “嗯……”第三名打手丢刀掩下阴,一头栽在一株巨竹上,枝叶摇摇,打手被震倒了。 印佩伏地转身,扑向打手遗落的单刀。 第四名打手恰好冲到,一刀下劈。 他抓刀、扭身、挥刀。“铮!”崩开了第四名打手劈下的一刀,挺身而起,一腿横扫。 “噗!”腿扫在打手的右胁上。 “啊……”打手狂叫,跌向左侧,撞在竹上被反弹倒地。 只片刻间,四打手全倒了。 神风羽士一行十余人追到,已失去印佩的身影。 打手们受伤不轻,为首的人向上一指,叫道:“向上走了,夺……夺了一把刀走……走了。” 草太深,人经过必定留下踪迹。鹰爪王丢了两节手指,恨重如山,遁踪狂追,说:“咱们快两步,追!” 四个打手的狼狈相,把其他的打手吓得心惊胆跳,身不由己,双脚不听指挥,不但不快,反而慢下来了。 不久,除了神风羽士三个人之外,打手们已经不见了,全落在后面啦! 到了竹林最浓密处,突听身后传来印佩的冷叱:“站住!不要追了,打!” 竹林太密,株距最宽处也仅有三尺左右,有些简直就挤在一起生长,草短了些,高仅及膝。 在这种地方,不但无法冲错盘旋,甚至走动也感困难。 走在最后的人是风扫残云,这老魔最奸,从不奋勇争先,故意落在最后面,岂知反而弄巧成拙,印佩突如其来反从后面出现。 老魔机警绝伦,闻声知警,不回身反而向前伏倒。 走在中间的神风羽士走了霉运,三支小巧的竹箭越过风扫残云的背部上空,全贯入神风羽士的臀部。 “哎哟……”神风羽士狂叫,向前一蹦。“砰”一声撞在两株巨竹上,摔倒在地挣命。 前面的鹰爪王火速回头,吼道:“好小子,你逃不掉了。” 印佩左胁挟着刀,熟练地装箭,喝道:“站住!在下找的是风扫残云,不相干的人,最好少管闲事。” 鹰爪王一声怒啸,急冲而上。 印佩心中雪亮,小竹箭可以出其不意偷袭,如果对方有备运功护体,便派不上用场了,将小弩纳入百宝囊,向侧方急窜。 鹰爪王疯狂地穷追,怒叫道:“小畜生!你插翅难飞……哎……” 叫声中,人向前一栽。原来下面被一只钓丝圈套所绊,套住了右脚踝骤不及防,人凶猛地仆倒,百忙中双手急张,抓住了两侧的竹子,幸未倒下。 这一来,胸腹完全暴露在印佩眼下。 印珊预先布下的小圈套,共有三个之多,果然有用,套住了实力最强的鹰爪王。他回身沉喝,机簧暴响。 “嗤!”有倒钩的尖刺贯入鹰爪王的左股。 印佩虽动了杀机,但他不知对方的身分,彼此无冤无仇,到底不忍下毒手,因此射股而不射胸腹要害。 鹰爪王终于倒下了,发出一声惨叫。 风扫残云已逃出五丈外,急似漏网之鱼。 印佩全力一拉,拉掉鹰爪王左股一大块肉,狂追风扫残云,怒叫道:“老狗!说出家师的下落,饶你不死。哎……” “砰!”他撞在一丛巨竹上。 左股,又挨了一支扇骨,如果上升两寸,便射穿下阴了。 他丢了刀,抱住了竹子支持不倒,扭头回望。 三丈外,神风羽士抱住竹子,右手仍握着折扇,脸色死灰,浑身在战抖,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他。 他忍痛用双手一推,吃力地向神风羽士接近,扶竹挣扎一步步向前挪,咬牙切齿地说:“我如不杀你,天道何存?” 两人的下半身皆受了重伤,看谁能撑得住。 神风羽士刚才发射了三支扇骨,扇中尚有三支,厉声道:“小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是谁?为何要助公冶老狗要我的命?” “反正你要死了,何必多问?” 他取出了小弩,说:“咱们都用暗器,你活不成了。” “不见得。” “这次你的扇骨,并未射穿在下的股肉,可知你已力道有限。” “你也差不多了。” “正相反,你受伤沉重,手上力道大减。你的扇骨需指力弹射,而在下的弩箭用的是簧力,两相比较,你有多少机会?” “哼!在下……” “你先发射,在下让你优先。”他大叫,小弩向前指出了。 神风羽士已有点支援不住,口气一软,吃力地叫:“且慢动手……” “在下让你先动手。” “咱们谈谈。” “谈什么?” “咱们并无深仇大恨,而且素不相识,何苦拼个两败俱伤?就此罢手如何?” “哼!在下已第二次伤在你手上了。” “在下答应为风老助拳,为朋友事非得已。” “你得为此而付出代价。” “可是你也伤了我……” “我不听你的了……” “且慢动手!在下有交换条件。” “是何条件?” “告诉你有关令师的事。” “你说说看。” “风老将令师弄成残废,藏在章华台沼泽的下游里余一座渔寮内。” 恶贼狡诈万分,如果不说风扫残云已将穷儒弄成残废,印佩必定不予置信,这一着果然够高明,印佩果然上当,沉声道:“如果你说谎,在下会回来找你算帐的。” 说完,坐下起出扇骨,撕衣袂上药裹伤。 神风羽士痛苦地叫:“行行好,请……请替我裹伤。” 他不加理睬,冷笑道:“在下背部挨了一扇骨,仍然可以自己裹伤。而你仅是臀部中了小竹箭,皮粗肉厚,就不能自己料理?” “在下已脱力,请……” “你发射扇骨并不脱力,是么?” “在下已将令师的下落见告,你连侠义道救伤扶危的本份也不肯尽么?哎哟!痛死我了……” 印佩心中一软,说:“好吧,我替你裹伤。如果家师不在你所说的地方,在下必定回来杀你。你贵姓大名?住在纸坊么?” 神风羽士眼中,阴狠怨毒的眼神一闪,说:“先谢谢你。在下姓赵,名浮。令师被囚之处,乃是风老亲口所说,谅无虚假。” “但愿是真。你在纸坊管事?” “在下是纸坊的总管。” “好,在下会来找你的。”印佩一面说,一面撑起向神风羽士走去。 神风羽士的掌心,暗藏着的三枚金钱镖,正蓄劲,脸上却涌现痛苦不堪的神色。 印佩毫无戒心地一步步缓缓移近,股伤委实令他痛苦难当。他的小弩已经收入百宝囊,认为神风羽士已失去活动能力,不足为害了。 在他看来,对方委实没有理由与他拼个同归于尽,何况歹毒的扇已丢在一旁,对方想重新抓折扇,实非易事。 神风羽士已运足全力,准备行雷霆一击。 不远处的鹰爪王已解开了脚上的圈套,早已乘印佩裹伤的机会,忍痛爬走了,地下留了一滩血迹。 生死将决,印佩已接近至一丈内。 神风羽士沉得住气,这一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在有效的距离内行致命一击。万一失手,老命不保,因此不得不慎重其事。 八尺了,神风羽士扭身全力挥臂。 “啪”一声暴响,斜刺里飞来一块泥团,奇准地击中了神风羽士的手掌。 “噗噗噗!”三枚金钱镖跌落在身前。 “哎呀!”神风羽士惊叫,手抬不起来了。 印佩也够机警,对方身形一动,他向侧急伏,牵动创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神风羽士心胆俱寒,赶忙伸手急抓折扇。 印佩反应超人,一滚而至,滚动中青锋绿出鞘,一挥之下,神风羽士的右手齐肘而折。生死关头,他忘了痛楚,神力骤生,浑身是伤居然能快速地滚动。 这瞬间,“噗”一声响,神风羽士的左掌拍在他的右肩背创口上。 他只感到五内翻腾,眼前金星直冒,天旋地转,痛得他浑身发出可怕的痉挛,本能地手一松,神匕脱手。 神风羽士左手疾伸,扑上了,叉住了他的后颈。 他猛地一翻,用尽余力将神风羽士掀倒,反扣住对方的咽喉,五指如钩猛地收紧吼道:“你该死!你……” 五指扣入肉中,神风羽士的喉管,在他手中破碎,鲜血狂喷。 他精力已尽,软倒在神风羽士的身上。 呼哨声入耳,打手们已到了百步外。 “我完了!”他想。 神风羽士猛烈地抽搐,逐渐松散。 他挣扎着坐起,拾回青锋绿,惨然一笑道:“想不到我救人不成,反而断送在此地。我已尽了心力,只是死不瞑目。来吧,也许能多赚两个。” 他取出了小弩和倒钩刺筒,准备与打手们死决。 他确是走不动了,身上各处创口皆因刚才的震动而破裂,大量的失血令他到了油尽灯枯境地。 侧方人形倏现,他不假思索地射出小弩中的三支小竹箭。 人影一闪即逝,接着出现在前面,喝道:“住手!是我。” 他的倒钩刺筒及时停发,讶然道:“是你!你……” 宗姑娘焦虑地注视着他,急急地说:“不会有人来了,快收了暗器,我来帮助你。” “大批打手将到……” “他们已被拦住了。” “我……” “你已安全了,让我带你至舍下治伤。” “谢谢你。”他说,只感到心力交瘁,软倒在地。 一颗异香扑鼻的丹丸塞入他口中,丹丸入腹,他却昏倒在姑娘的臂弯中。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处身在一间雅室中,斜阳从明窗透入,花香扑鼻,喉间药气甚浓,全身各处创口,皆换了洁净的伤巾。衣裤也换了,浑身整洁。 他一怔,自语道:“咦!怎么已是下午了?” 房外突传来宗姑娘的语音:“已经是申牌初。不要起来,我去请家祖前来看你,请安心。” 脚步声去远,他心中一宽,猜想自己被安顿在木屋的雅洁客房中。古色古香的家具,布置得巧夺天工的十余盆兰花,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幽香,几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字画,令他俗念全消,灵台清明。 脚步声又起,房门开处,领先进来了福老。 “咦!”他惊叫。 福老笑容满脸,笑道:“是我,奇怪么?” “你……” “放心啦!你只管安心静养,不要疑神疑鬼。” 来了不少人,其次是鸿老,一位丰神绝世的壮年人,宗姑娘,最后一个意外的人是八手仙猿,后面跟着神兽长臂猿。 他大感诧异,瞠目结舌。 福老慈祥地笑,走近说:“我知道你满腹疑团,而且心事重重,不久你便会明白了。” 姑娘上前笑道:“这位是家祖……” “你走开些。”福老含笑将姑娘挥退。 印佩大惑,看福老的面容,绝不会超过四十岁,怎么会是姑娘的祖父?迟疑地说:“宗老前辈……” “我不姓宗。”福老抢着接口。 “但……宗姑娘……” “她胡扯,骗你的。” “那……老前辈定然姓池了。” “咦!你知道?”福老颇感惊奇地问。 “昨晚小可曾看到神案。”他加以解释。 “哦!难怪,你很精明。” “小可惭愧。” “老朽全家在此隐修,不希望有外人前来打扰。” “小可是不得已,老前辈请谅。” “你既然来了,老朽不能不管。我先替你引见。这位是老朽的亲家翁徐鸿渐,他那几手臭棋窝囊得很。哈哈!” 鸿老呵呵笑,接口道:“谁又能比得上你池福艺林四绝呀?当然你的琴棋书画都比我高明,不然岂不浪得虚名,呵呵!” 印佩大吃一惊,骇然道:“你……你老人家是……是福慧双仙的池老前辈?小可该死!” “老朽的名号,早已或忘,不提也罢。”福老含笑接口,指着英俊的壮年人又道:“这是犬子英华。那一位八手仙猿沈仲秋老弟,哥儿该认识。” 姑娘掩口一笑,说:“我叫小菁。” 福老继续往下说:“你必定担心令师的安危,沈老弟会告诉你一切。” 印佩长叹一声,苦笑道:“沈前辈,家师不在囚笼,到底在何处?” 八手仙猿笑道:“令师在武昌,最近可能与群魔捉迷藏,可能到此地一行。” “什么?这……” “本来,在下与令师落魄穷儒颇有交情,应令师之请,四出打探魔崽子们的动静。岂知到了蒲圻,却打听出令人可笑的消息,有人模仿令师的笔迹,散发被困章华台的求救信,同时又得到章华庄主的救援信,一时好奇,便跟来看个究竟。在沼泽你走得太快,来不及告诉你其中内情,便过河跟来追寻,鬼使神差碰上了英华老弟。怪事,你怎么是穷儒的弟子?他怎么从未提起?” “小可虽不曾拜昭公为师,但有半载授艺之恩,不敢或忘,因此……” “哦!难怪。在岳州……” “小可也不知前辈是恩师的朋友,放肆无状,前辈海涵。” 八手仙猿感惭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能在八魔手中占尽上风,八魔死其七,即使令师亲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小可侥幸而已,其实晚辈不是任何一个老魔的敌手,情急拼命,如此而已。请问前辈,家师……” “令师在武昌县隐修,被魔崽子们发现了,目下正迁地为良,早晚得与魔崽子们结算。” “哦!那么,这里的事……” “完全是天残叟捣的鬼,他根本不知道令师的下落,想藉此引出令师,并除去令师的朋友,想不到反而将你引来,不但毒计难逞,反而送掉了老命。” 福老接口道:“哥儿,你可以放心了。你杀死的那位仁兄,是早年的恶贼神风羽士郭光,还俗作了纸坊主人。那位中了你的圈套,断了两节手指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鹰爪王王权。” “天!是霹雳雷振声的拜弟鹰爪王?”他惊叫。 “是的,他是来请神风羽士至武昌助拳,助火眼狻猊对付令师,但主要的是要对付你。” 火眼狻猊!这个绰号好刺耳。他感到一阵寒流通过全身,池州山区小茅屋的情景涌上心头,多年来他想抹掉那似人似兽狞恶怪人,遗留在他心中的可怖形影,但颇为不易,火眼狻猊仍然不时在他的梦魇中出现。经福老一提,那残忍可怖的形影更鲜明了。 他第一位恩师九现云龙的死,算起来,这笔帐如果算在火眼狻猊头上,那是不公平的,只要火眼狻猊不找他,便谢天谢地了。 可是,火眼狻猊却找上了落魄穷儒,显然是为了那次穷儒恰好管上了这档子闲事,而结下的不解之仇。 火眼狻猊终于找上了落魄穷儒,而且请来了霹雳雷振声助拳。现在,他必需有所抉择了。 “我要尽快赶往武昌。”他焦灼地叫。 福老一怔,问道:“你要到武昌?” “是的,小可要与家师共患难。” “可是,你的伤……” “乘船前往,在船上调养几天便不妨事了。”他坚决地说。 八手仙猿笑道:“你这时赶往武昌,见不着令师的。” “这……” “他已经闻风远避,隐身侦伺魔崽子们的动静,时机未至,他绝不会露面。你不前往他可以按计行事从容与那些魔崽子们周旋,敌明我暗稳占上风。你冒失地闯去,令师必自乱脚步,可能一步错全盘皆输,这可不是好玩的。你不希望因一时冲动,而致令师陷入这种绝境吧?” “可是……” “呵呵!令师已有了周详准备,距决胜之期早着呢!”八手仙猿轻松地说。 “那……小可……” “你在此安心养伤,我立即转回武昌,找到令师之后,将这里所探到的一切告诉他。如果他需要你前往,会派人来告诉你的。” “老天!那……那得等多久?” “放心啦!令师深谋远虑,把握了先机,已先立于不败之地,何惧之有?退一万步来说,万一敌势过强力有所不逮,他仍可远走高飞,避免与对方碰头,在他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毫不足虑。” 福老也说:“老朽与穷儒虽无深交,但深知他的为人,一身侠骨,义薄云天,只是有点任性,但行事深谋远虑,足智多谋,行道江湖四十余年,可说从未栽过。火眼狻猊的艺业虽比他高明一两分,但艺业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以你来说,八老魔可说无一不比你高明,鹰爪王更比你高明得多,却被你出其不意削断了他两段手指,更中了圈套股下去了一团肉,可知艺业高明并不足恃。” 印佩心中一动,突然说:“池老前辈,这件事可能也牵涉到尊夫人呢!” “你是说……” 他将池州山区所发生的事说了,最后说:“那次如不是尊夫人及时出现,火眼狻猊怎肯忍气撤走?” 福老笑道:“拙荆有一门远亲住在青戈江,三年两载她便会前往相聚一段时日,那次她返家,并未提起此事。愚夫妇退出江湖三十余年,已不再过问江湖的恩怨是非。呵呵!你不会见怪吧?” “晚辈怎敢?那次要不是老夫人恰好现身,晚辈也许青山埋骨了。” 小菁姑娘突然叫道:“爷爷,奶奶这次转首赴武昌,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谁知道呢?”福老沉吟着说。 “爷爷,菁儿也走一趟……”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出外诸多不便,不许胡闹。”福老一口拒绝。 姑娘噘起小嘴生气,但不敢再多说。 福老转向印佩笑道:“原来你承受三家绝学,难怪小小年纪便如此出类拔萃,委实难得。穷儒文武两途,皆有不凡造诣,在他的薰陶下,有此成就确是不易,可知你的天赋必然过人,日后将为武林大放异彩。既然拙荆曾经卷入这场是非,而你日后危难正多,你在此养伤,老朽愿传你一些防身小技自保。” 这天一早,屋后的草坪中,福老立于北首,印佩在南面持竹制匕立下门户。 福老卷起大袖,说:“使用匕首,如想求胜,必须走险,讲求击则必中。但如何方能把握一击的机会,委实不易,千变万化并无规矩可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已获醉里乾坤步的神髓,使用必可得手应心。这几天你已学会各种基本进退法则,应该试试如何运用了。首先,我要用空手入白刃喂招,小心了。” 一旁站着英华小菁父女,姑娘笑道:“失手一次,十记手心,印大哥小心啊!” 福老一声长笑,左手一伸,两指疾探而入。 印佩向侧一闪避招,福老收手叫:“不行,你必须善用手中的匕首,不然便显出你没有求胜之心,还不如早些退走。” 声落,再次逼进,右手疾伸,当胸抓到。 印佩竹匕一拂,幻起一道快速的虹影,疾取对方的手掌,身形逼进。 福老手爪急沉,反掌向上奇快地曲肘上抓,抓取腕脉捷逾电闪。 印佩当仁不让,匕尖一转,划向对方的肘弯,同时左手倏出,指向对方的右胁要害。 福老身形左移,右肘疾探他的右肘曲池。 他挫身沉肘转向跟进,匕尖拂向对方的膝盖,间不容发地从对方的指尖前沉肘避招,而且能及时反击。 如果反应慢一刹那,竹匕便可能易主了。 福老一声长笑,收步旋身避过一击,反手一勾,又抓向他的右掌背。 他斜移切入,匕尖上扬急取胁胁。 一阵快速绝伦的攻防令人目眩,手脚并施各展所学,人影进退如电,出招化招捷如电光石火。 印佩全力施展,灵活地逼进如影附形,攻势凶猛空前凌厉,守时面面俱到,漫天彻地的匕影,封住了对方无孔不入的夺匕怪手,不令对方沾身。 福老一面出招,一面在紧要关头纠正他的错误,也在招式中引导他正确地进攻。 连攻三百匕以上,蓦地一声长笑,人影倏止。 福老的左手,扣住了他握匕的右手掌背,右手按在他的左胁下,几乎贴身而立。 他的左手,也搭在福老的右锁骨上。 福老松手,笑道:“两败俱伤之局,智者不取。” 他苦笑,说:“你老人家太过高明,真要动手,这是一场绝望的格斗。” 福老哈哈大笑道:“哥儿,不要小看了自己,以你今天的成绩看来,已是武林罕见的身手了。唔!你养力调气的工夫,已将臻化境,余力仍足。丫头,取剑来。” 小菁将一把木剑奉上,关心地说:“爷爷,不让他喘口气?这……” “呵呵!如果他碰上火眼狻猊与霹雳雷振声,对方绝不会让他喘口气喝口水再拼个死活。哈哈……” 长笑声中,“寒梅吐蕊”当胸吐出五道剑影。 这是快速点出的紧迫冲刺,一剑连一剑如同五剑齐攻,每一剑皆直迫要害,认准奇准快速绝伦。 一寸长一寸强,第一招便将印佩逼得连换四次方位,剑势仍然奇猛,后劲似乎更为凌厉,更为迅疾,锐不可挡。 印佩找不到机会切入回敬,被逼得八方游走,近身不得,完全失去了出招反击的机会。 “小心被迫入死角!”福老叫,第二招“白云出岫”连续迫攻,但见剑影漫天,无情地击出势如长江大河。 印佩快速地移位,诱招,试攻,封架……不久,他已浑身大汗。 福老灵活地挥剑逼攻,叫道:“你如果沉不住气,一切都完了。收敛心神,不可操之过急,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好,这一匕封得好,可惜未能反退斜切而入。机会稍纵即逝,不能料敌心意仍是下乘……” 午后不久,两人在书房下棋。 福老一面下子,一面轻描淡写地说:“你的棋势与技击的气魄相同,但多了三分诡变,稍欠定静安虑,得好好下工夫,取长补短,成就可期。” “谢谢你老人家的教诲。”他由衷地道谢。 “棋局虽是行兵布阵的万人敌战法,但同样可用在技击上。不要急于劫杀,须防倒提。但有时可以牺牲一两子,换取结束全局的契机。彼此势均,鲸吞机会有限,不如改为蚕食。” “你老人家是说,对方招有破绽,须防是预设陷阱。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致命一击。不能一击致命,不如小有所获积小胜为大胜。” “不错,你已深得其中三昧,好自为之。” “晚辈谨记在心。” 晚膳后不久,福老父子在一旁品茗,神色悠闲地观赏印佩与小菁姑娘作画。 两人各据书案的另一端,中间放着福老所写下的题意,那是诗仙李白洞庭五首中的第二首:“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题意限制了画意,并不难,诗中本就有画,不难发挥。印佩用的是泼墨,朦胧的芦花,缥渺的夜景,新月如钩,烟波浩瀚。孤舟帆影中,老翁携着一个酒葫芦。代表洞庭,则以形如十二螺髻的君山为衬景。 姑娘用的是丹青,以岳阳楼为代表洞庭的背景。着色费时,因此印佩要比她快得多。 眼看印佩落笔如飞,姑娘不住嘀咕:“印大哥,你如果不将泼墨教给我,我不依。” 福老呵呵笑,说:“丫头,姑娘家学泼墨,八辈子也无法获得粗犷、豪迈、狂放、活泼的神韵,这岂是三年两载可获得的工夫?不要说学画,学字也得下数载苦功。你看印哥儿那一手狂草,笔力万钧,龙飞凤舞,大气磅礡,极见功力,你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 池英华也说:“这与先天秉赋有关,再加上名师陶冶,天才加上努力,方可有成。呵呵!丫头,女孩子如果粗犷豪迈,狂放活泼,想想看,那还是女孩子么?” “我不管。”姑娘撒娇。 福老笑道:“女孩子如果失去温柔嫺静的本性,那将是世间最可悲的事,信不信由你,呵呵……” 第四十五章 雾疑云诡 养伤期间,印佩毫不感到轻松。他的伤在福老的妙手下,可说根本算不了伤。不轻松的是福老替他订定的功课,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已经够辛苦,再加上指导琴棋书画,穷经诘难,令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废寝忘食,大感吃不消。 可是他挺得住,精神有了寄托,反而不以为苦。 能在宇内无双的奇人门下执弟子礼,可说是不世奇遇,再苦他也熬得住。 这期间,小菁姑娘一直就陪伴着他苦练,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给予他的精神鼓励甚大。 在他面前,姑娘不再逞强,尽量发挥女孩子温柔的天性,照顾得无微不至。 池家婆媳皆不在,理家的重责完全落在姑娘肩上,里里外外她都得经手,偌大一座木屋,三厅五进,没有男女仆人,家务的繁重可想而知。但姑娘确是能干,处理得有条不紊,一厅一房皆整理得纤尘不染,委实难能可贵。 福老除了督促印佩用功之外,余暇则花在屋侧的四五亩苗圃与菜园内,或者至溪旁垂钓。 如果亲家翁徐鸿渐前来盘桓,则下下棋弄弄箫,把酒清谈悠哉优哉。 池英华不常在家,他在岳阳开设了两家栈号,一家药肆,三五天方返家一趟,运回些日用品以及食物,逗留一天重行乘船返店。 池家在桃花山一带有百余顷林地,委由亲家翁经营,种的是杉木,要三十年方可砍伐,因此不需照料。 三十年确是漫长,但杉木出售后,足以令一家六口温饱一辈子。 亲家翁徐家在南面六七里,家中子侄多,不但种山,也种田,附近三百顷良田,全是徐家的产业。 池、徐两家都是淡泊名利的人,老一辈的人皆寄情山水不理俗务,过着隐世者的高风亮节生活。 这在印佩看来,并不足法。他认为两老技绝武林,却甘愿与草木同腐,独善其身并非好德性,未免辜负了大好头颅。 晃眼两旬,八手仙猿仍不见前来报讯,印佩大感不安,心悬穷儒安危,不知如何是好。 午膳后不久,姑娘伴同他至屋后的山坡散步。 这一带全是果林,乌语花香不见人迹,幽僻绝俗,行走其中,令人油然兴起遗世孤立的感觉。 小菁姑娘一身短打扮,两条发辫从两肩直挂下腰际,充满青春活泼的气息,显得容光焕发,清丽绝俗,陪伴在他身侧,手中拈了几株野花,一面走一面说:“印大哥,这几天你显得心事重重,悬疑不安,到底为了什么?” 他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我是为了八手仙猿,不知为何迄今仍未前来报讯,委实令人担心。” “八手仙猿是个老江湖,他……” “小菁,我知道他可靠,只担心家师有了意外。”他忧虑地说。 “大哥,从此地到武昌,来回二十天不算充裕。八手仙猿要与令师连络,得费工夫寻觅,总不能一到武昌便碰上,来去匆匆办不了事的。” “可是……” “放不下心,是么?” “是的,我打算到武昌跑一趟。” “大哥,不行的。武昌高手群集,群魔乱舞,你一个人盲人瞎马乱闯,会上当的。”小菁焦急地说。 “我会小心的。”他语气坚决地说。 “这……你打算何时动身?” “就在这两天。” “大哥,再等几天,可好?” “小菁,我无法定下心,心不专便难以体会你爷爷所传的心法,会令他老人家失望的。” 姑娘深长地叹息,黯然地说:“你一走,我便没有伴了。印大哥,你会回来看我么?” “我会怀念你的。小菁,你待我真好,这一生中,除了儿时那段值得回忆的黄金岁月之外,只有在府上这段时日,令我深深的怀念。这里的宁静、安详、清雅、远离尘嚣,一切是那么美好,令人心中感到万分平静、满足、超然物外。主人一家老小才华盖世,技绝天人,世外高人隐世奇士,待人又如此纯真、热诚。我想,我会永远怀念你们,感激你们。” “哦!大哥,你是否有一天厌倦了江湖生涯?” “是的,我会的。” “你是否想拥有一处宁静安详的小天地?” “是的,但必须等到急流勇退那一天到来。” “为何不这时打算?” “不,我年轻,心境无法平静。大丈夫四海为家,人活在世间,总得尽人的本分。不管士农工商,皆需为世俗贡献一分心力。” “你不认为这种生活值得留恋?” “请勿误会我的意思。做一个葛天氏之民,当然是值得追求的境界。可是,人活在世间,并没有那么简单,每个人皆有他的希望、志向、抱负和困难。令祖伉俪壮年退隐,羡称福慧双仙,才华绝世,技绝天人,与世无争,超然物外,在此隐终,可说得其所哉。但我,双肩担一口,需为生活奔忙,一掬饭一瓢饮,皆需以本身的能力赚取,岂敢奢望?以心境来说,家师因我之事,正与群魔周旋,吉凶难料,我哪有心情去妄想遗世孤立的隐士生涯?”他喟然地说。 小菁沉吟良久,说:“印大哥,也许爷爷可以出山……” 他呵呵笑,笑声带有涩味,抢着说:“不可能的,小菁。你爷爷隐世三十余年,心如止水,除了琴棋书画,别无他求。他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事,重新佩剑踏入江湖,卷入江湖仇杀的漩涡中。” “不,爷爷如果真的心如止水,便不会传授你的防身绝技了。”小菁自然地说。 他淡淡一笑,说:“他老人家只是爱惜我,如此而已。” “我去求爷爷……” “千万不要这样做。” “为何?” “我心难安。” “这……” “君子爱人以德,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令你陷亲于不义?即使他老人家肯出山,我也不愿同行。” “你……”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小菁,你像是温室中生长的幽兰,不知世道艰难江湖风雨是如何诡谲可怖。江湖恩怨牵缠不绝,一入是非出更难,自己的事必须自己担当,连累旁人不但罪过,而且残忍自私。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他轻松地说。 “我想……” “你什么也不要想。哦!这两天令尊该返家了吧?”他转变话锋问。 小菁知道他不愿再说,笑道:“最近恐怕不会回来,上江来的一批货发生了小问题,要留在店中处理。昨天方派人捎信来,恐怕要月杪方可返家。” “哦!那我要到岳州去向他辞行了。” “印大哥,月杪再走可以么?”姑娘向他恳求。 “这……” “请你……” 他不忍心拒绝,点头道:“好吧,希望八手仙猿能有消息来。” 姑娘嫣然一笑,欣然地说:“我希望他不要提早来。走啊!我们爬上山巅。” 姑娘领先奔出。他盯着姑娘婷婷的优美背影出神,心说:“她一家子都是神仙中人,集天下灵秀于一身,哦!多可爱的姑娘!” 他发觉自己失神,一声苦笑,赶忙跟上。 又是十天,八手仙猿音讯全无。这天,池英华带了一名从人,匆匆到家。 进门看脸色,这位丰神绝世的公子爷,眉心紧锁神色不宁。 印佩不好动问,心中疑云大起。 久久,福老请他到书房,交给他一封书信说:“孩子,你先看看。” 他看了封面一眼,双手奉回欠身道:“这是奶奶给你老人家的家书,佩儿不敢。” 福老收回信,说:“书信上说,江湖大劫将兴,拙荆打算尽早返家,以免卷入漩涡。” “哦!不知是否有关家师……” “令师酒狂与穷儒,皆突然失踪。半月前,武昌附近的江湖高手名宿,突然神奇地失踪。” “哎呀……” “小媳母子已与拙荆会合,准备一同返家。” “那……八手仙猿……” 英华苦笑道:“沈兄的船,在邓家口沉没,未能到达武昌,生死不明。” 他大惊,变色道:“奶奶所指的江湖大劫将兴,不知有何用意?” 福老苦笑道:“信中语焉不详,想来必与武昌的江湖高手神秘失踪有关。反正这几天她会回来……” “佩儿必须赶到武昌看看究竟。”他焦灼地说。 英华摇头道:“不,切不可轻生涉险。我已派人前往武昌打听消息,不日便有回音。” 印佩怎能等?恨不得插翅飞往武昌。 酒狂也失了踪,那么,跟随在身旁的左婷,也可能有不测之祸。两位恩师皆失踪,他能不急? 当天晚间,他不辞而别,留下一封谢函,披星戴月从陆路奔向岳州。 这天,他带了一个小包裹,胁下挂了一个外套布袋的百宝囊,像一个落魄的贩夫,雇了一艘小舟,从平湖门驶出,到了鹦鹉洲木厂码头,请船夫稍候,直趋洲北的一座小村。 这座小村只有一二十户人家,滨江处有一座小码头,与汉阳府的东南角遥遥相望。居民全是些渔夫,开了三家小酒店,接待些三湘来的木商。 水枯期间,洲上虽仍然靠了不少木排,但三湘来的木客,早就返湘了,要等到明年方能前来。 目前是淡季,洲上冷落,酒店的生意极为清淡,仅供应一些小菜茶食而已。 他到了一家小酒店,跨入店门,向正在打瞌睡的一名小店伙问:“小兄弟请了。” 小店伙一惊而起,睡眼惺忪问:“哦!客官要吃些什么?” “在下有事请教。” “客官所问何事?” “晴川木行的李东主,近来曾否在贵店露脸?”他一面问,一面递过一吊钱。 小店伙快速地将钱纳入怀中,笑道:“好教客官失望,李大爷近一月来,从未来过。” “哦!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唐老二呢?” “你是说排帮的唐二爷?” “正是他。” “哦!上月中便返回湘西去了。” 他脸一沉,哼了一声说:“你胡说!上月底他曾经在点鱼套江楚酒楼宴客。” “客官……” 他逼进两步,魁伟的身材雄壮得像座山,往小店伙面前一逼,像是金刚压小鬼。 小店伙打一冷战,战栗着将钱取出递过说:“小的不……不知道,钱还……还给你。” “钱已是你的,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得说实话。”他颇具威严地说。 店堂中出来一位中年店伙,抢出说:“客官请息怒,怎么啦?” 他迎向中年店伙,冷冷地说:“在下打听唐老二的消息,贵店伙竟然胡说八道。” 中年店伙摇头道:“客官有所不知,唐二爷确是月中走的,但仅离开鹦鹉洲,到武昌去了。他说是回湘西,至于为何在府城宴客,迟至月杪方动身返乡,便不知其详了。” “你的话未能令在下满意。” “客官如果不信,可向村口左面第二家的王五打听,他今天在家。” “哦!是不是在黄鹤楼码头一带混的翻江鼠王五?” “是他。” “咦!他怎么混过江来了?” “不知道。” 他心中一乐,笑道:“武昌的土蛇地混,竟然纷纷离巢,真是怪事。武昌目下是最干净的一座城,不知贵地汉阳是否也同样干净?” “抱歉,小的听不懂你的话。”店伙讪讪地说。 他大踏步离店,到了村口左首第二家,大门半掩,里面毫无声息。他当门而立,伸手叩门叫:“王五,在家么?” “谁呀?”内堂有人大声问。 “远方来的客人。”他高声答,推门而入。 内堂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一面走一面披衣,一同嘀咕:“远客?有多远?这……” 他坐在长凳上,笑道:“老天,巳牌正了,还在睡觉?老兄真会享清福,大概你这一辈子,从没有这些日子清闲,很无聊是么?坐吃山空真不是滋味。” 主人发怔,满脸疑惑,问:“你兄弟是……” “兄弟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三,行三,从上江来。” “你……” “久闻王五爷的大名,不揣冒昧慕名拜会。来得鲁莽,五爷海涵。兄台大概就是……” “兄弟王五,你……你怎么知道兄弟落脚在此?” “黄鹤楼滩头渡口一带,五爷的兄弟竟然全部失踪,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你老兄在此地纳福,特地专程前来造访,休怪休怪。” 王五嘿嘿笑,在对面坐下阴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混了大半辈子,不至于糊涂。你兄弟的口气,半捧半损,笑里藏刀,你就一竿子打到底,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请教来意。” “呵呵!你老兄真沉不住气……” “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话讲在前头,兄弟手头告乏,你如果想打抽丰,如不是十万火急,最好免开尊口。” “呵呵!兄弟手头还有数十两银子,节省些过一两月尚能凑合。你老兄手头紧,兄弟怎好意思打抽丰?” “那好……” “特来向五爷你讨消息。” “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想找瞎子千里眼梁威。” 翻江鼠脸色一变,摇头道:“抱歉,兄弟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千里眼是武昌第一号人物,你老兄与他交情不薄,要说你不知道,委实令人不敢置信。” 翻江鼠叹口气,喟然道:“难怪你不信,但确是实情。你大概在武昌费了不少工夫打听消息,定然处处碰壁。” “不错。” “难道你就没看出不对?” “兄弟确是大感困惑。” “想想看,连我这种下三滥的人,也逃过江来啃老米闲得无聊,便知其严重的程度了。” “兄弟正感到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 “可否说明白些?” “上月初,黄州来了一批武艺高强的神秘人物,在这一带暗中活动,曾经跑了一趟武昌县。不知怎地,又来了一批人,传出话来,限令那些下九流的人离开武昌。猜想可能是封锁消息,以免被人探悉他们的秘密。至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在三天之内全部失踪,假瞎子千里眼梁威,就是在那时失踪的。这一来咱们这些混字号人物,谁还敢在府城附近鬼混?兄弟逃过江,在这里提心吊胆过日子。” “但你总该知道一些风声和底细。” “即使知道,我也不敢告诉你,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不瞒你说,兄弟怕得要死。” “哦!难道你们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先后共有十八位好奇的朋友暴死,那些暗中被处死的人,估计约多三倍。要不然,谁愿意抛弃基业逃向外地避祸?” “唔!真有这回事?” “你仍然不信?” “很难说……” “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查,保证你在武昌找不到半个江湖人。” “外地来的过境朋友呢?” “不知道,兄弟已离开府城月余了。反正本地人不死即逃,暂时落脚的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小兄弟,你如果到武昌,千万不可表露你的江湖人身分,据在下所知,暴露身分的人不出两天,必定平白无故失踪。请记住兄弟的劝告,远离武昌,可以多活几年。好死不如恶活,活在世间毕竟比死了的好。” 他抓起包裹离座,笑道:“王五爷,谢谢你的忠告。” 王五掏出一锭十两银元宝,递过说:“看你的景况绝好不了,这十两银子给你作盘缠,赶快离开武昌是非之地。兄弟手头不便,些少心意……” “五爷的心意,兄弟心领了。兄弟已表明不是打抽丰而来,而五爷目下财路已断,收入不丰,不抽也罢。五爷,再见,后会有期。” 说完,他抱拳一礼,出门扬长而去。 他已花了三天工夫打听消息,鹦鹉洲之行,总算绝望了。 目下,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沉住气慢慢打听,一是以身作诱饵,让那些找他的人自动找上头来。 他面临抉择,在过江的小船上,他已打定了主意。 武昌最复杂的地方,是望江门外一带城外长街。 午后不久,他在厌江亭附近的楚汉楼徘徊,看食客不多,有点失望,最后仍是进了店。食厅客人不多,一名伙计含笑上前招呼:“客官像是初到的,还带了行囊呢。请坐,请问要吃些什么?” 他将小包裹放在凳旁,说:“不错,刚从四川来,下了船就光顾宝号。” “小店深感荣幸。”店伙堆下笑说,奉上一杯茶,递上一块干净手巾。 “来十斤好酒,几味下酒菜。” 店伙一听要来十斤好酒,瞪着眼睛发愣。 “喂!没听见?”他催促。 “听见,听见,客官说来十斤酒……” “还有几味下酒菜,来大盆的。我这人生得人高马大,天生的酒囊饭袋。” “是,是……不,客官海量,海量,能吃,就能干,酒是英雄财是胆……” “哈哈!论英雄,在下当仁不让。胆有的是,财却未必多,但酒菜钱少不了你的。快去准备酒菜。” 他语惊四座,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他人生得俊,年轻力壮,身材像猛狮,语音声如洪钟,不说话已经足以吸引人。 店堂中店伙不下十人之多,这些伙计全是见多识广的人,眼睛雪亮,全都暗中留了神。 一坛酒下肚,出了一身汗,四盆下酒菜也所剩无几,他已有了五六分酒意,向愣在一旁的店伙问:“伙计,想不想赚一两银子?” 店伙一怔,问:“客官说什么?” “我说,想不想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银钞?” “鬼才用银钞,一两银钞只值一文钱,我给的可是白花花的银锭。”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一块碎银锭笃一声丢在桌上。 “客官的意思……” “问你想不想要。” “客官的酒菜钱?布埔磺o税傥摹!?br /> 一千八百文,折银一两八钱。最小的碎银块是五钱,每钱折制钱一百文,一百文称是一吊钱,也就是一串钱。 “酒菜钱另付。” “客官之意……” “替我跑腿,把双头蛟陈四找来,这银子便是你的。” “这……”店伙骇然叫。 “叫他赶快来。” “你……” “在下从四川来,听说他在贵地很得意,找他来谈谈,分些好处。他总不能忘了往日的朋友,提拔提拔往日的弟兄,表示他是条不忘本的好汉子。” 店伙失惊地说:“原来尊驾是四爷的……” “是他往日的混饭吃好朋友。在下姓赵名三,提起我人屠赵三,他大概不会忘记的。” “可是……四爷已经不在……” “胡说,他到何处去了?”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说!他不在,这里由谁负责?” “四爷不……不是敝店的店东……”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已不打自招。” 过来一名獐头鼠目长相阴险的中年店伙,堆下一脸奸笑说:“江湖道上,共有两位人屠,称为南屠北屠。当然他们都不姓赵,也没有你这么年轻,请问你是哪一屠?” “绰号人人可称,除了南屠北屠,少不了有我赵屠。江湖上多一个人屠,这世间的人并不因此而减少,人太多了,屠不胜屠。你老兄不知我赵屠,可见你孤陋寡闻。总算不错,可找到一位敢说江湖事的人了,你老兄尊姓大名?”他藉酒装疯大嚷。 “在下店伙张三。” “很好,你也排行第三,咱们是同行。说吧,陈四到底在不在?” 张三一手搭在他的右肩上,阴笑道:“他不在,你不必找他了。” “他不在,是死了么?” “你怎么咒人?” “本来在下就希望他死。他死了,在下人屠可以顺理成章接收他的地盘,好好做买卖。” 他一面说,一面伸左手轻轻拂掉搭在右肩上的手。 张三退了两步,脸色突变苍白,左手抬不起来了,吃惊地说:“阁下的意思……” “如果他不出面和老朋友谈谈交易,在下明天便接收这间楚汉酒楼,不管他肯是不肯。”他大声说。 另一名高大店伙怒叫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到外面去,大爷要看你有何能耐说这种大话。” 一面说,一面捋起衣袖向门外走。 印佩推椅而起,狂笑道:“哈哈!敢称人屠的人,没有几手像样的鬼画符,便不敢来找双头蛟的晦气。到外面去就到外面去,不露两手,你们是不会服贴的。” 一出街心,店伙便大吼一声,回身反扑,好一记快速凶猛的“猛虎回头”。 印佩哼了一声,双手向上一崩,崩开了抓来的双爪,顺势下劈,重重地劈在对方的左右肩颈上。 “嗯……”店伙向下挫。 跟来的张三飞纵而上,身形暴起,双足以雷霆万钧之势,凶猛地飞踹印佩的背心要害。如被踹中,脊骨不断,也将内腑崩裂。这一记偷袭,想躲闪千难万难。 印佩像是背后长了眼,间不容发地向侧扭身急闪,右手一抬,托住对方的左足一掀,喝声“翻”! 张三倒翻而起,向下坠倒。 印佩欺上,掌疾劈而下。 楼上的窗口,出现一个俏丽的年轻姑娘,喝道:“住手!上来说话。” 印佩闻声疾退,抬头笑道:“姑娘是店中人么?有何见教?” “上来说话。”姑娘绷着脸说。 “上来就上来。”他说。青云直上升起丈五六,轻灵美妙地穿窗而入。 并不是他有意惊世骇俗,而是有意炫露,以便吸引看热闹的人,好将话传出,不怕没有人来找他。 这是楼上临街的雅座,尚未站稳,就在飘落的刹那间,年轻姑娘已扣指连弹,内家绝学指风打穴连续攻到。 他双手急挥,身形东倒西至,将连续弹来的四次指风一一引散,稳上马步喝采道:“好!飞指调弦十二弹,你还有八弹的威力。” 姑娘却不再袭击,冷冷地问:“你是有意寻仇,抑或是想藉故扬名立万?” “哈哈!在下两者都不是。” “那你……” “叫双头蛟出来,有话当面谈。” 姑娘突然扑上,双手先后发出,上抓五官,下探心坎要害,凶猛地贴身抢入。 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印佩也用双手,先后托住姑娘的小臂向上抬,贴身了。 姑娘真狠,左膝疾抬攻下阴。这种招术够霸道,挨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印佩更快,虎腰一扭,一膝落空,擦腹而上毛发不伤。接着双手一收,暖玉温香抱满怀。 “哎……”姑娘惊叫,猛扣他的咽喉和抓双目。 他手一紧,右手反扣姑娘的后颈筋。 姑娘力道尽失,软在他怀中,羞急地叫:“你……你你……放手。” “呵呵!怕羞?怕羞你就不要用贴身搏斗术。好,放你,咱们好好谈谈。” 姑娘跌坐在凳上,恨恨地说:“没有什么可谈的,我姨父不在武昌。” “哦!原来双头蛟是你的姨父,失敬失敬,恕罪恕罪。在下赵三,请问芳名。” “你少贫嘴!我叫吕琴,快说明你的来意。” “很简单,在下要见双头蛟。” “武昌目下风雨满城,是非之地不可留,你赶快乘船走,还来得及。” “如果我不走……” 吕琴叹口气,说:“你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吧,你留下,明天我给你确实的答覆,因为我姨父今晚可能派人送信来。” 印佩在楚汉酒楼藉故生事,制服了吕琴姑娘,拒绝吕琴远离武昌的建议,表示不达目的不肯罢手。 他看清了吕姑娘说话的神情,流露出恐惧、惋惜、悲伤等等复杂神色,便猜想可能找到线索了。 他不动声色,笑道:“好,那就谢谢你了。在下即至右面的高陞客栈投宿。明早前来听候回音。” “好,明早将给你最满意的答覆。”吕琴一字一吐地说,出厢而去。 不久,一叶扁舟驶入明月湖,在湖旁的一栋小茅屋前靠岸。吕琴姑娘一跃上岸,上前叩门,先一后三,连叩三次,方推门而入。 堂屋中空阒无人,她抱拳欠身向内叫:“上禀沈前辈,小店发现可疑江湖人,特来禀告,并听候指示。” 内堂转出九尾狐沈丽姑,穿一身火红,微笑着问:“吕小妹,是什么人?” “他自称姓赵名三,绰号叫人屠,从四川来。” “人屠?是南屠还是北屠?” “他已否认是南北两屠,恐怕姓名也是假的。” “请将经过说来听听。” 吕琴将经过说了,九尾狐黛眉深锁,沉吟着说:“唔!你说他年轻英俊、魁梧,举动并不粗野,要找令姨父夺地盘,已可确走不是南北两屠了。你警告他了么?” “已警告他了,他很固执。” “哦!好,派人盯梢了么?” “已派了专人监视。” “很好,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哦!你说他的武艺很了得?” 吕琴将双方交手的详细经过说了,最后又道:“这人年岁虽轻,但艺业似乎深不可测。他那几手进攻与破解的招术,看似平淡无奇,但发得恰到好处,令人无隙可乘,莫测高深,修为与他的年龄不大相称,神情自负而且老练,极难对付。” “好,人交给我好了。” “是,晚辈遵命。” “你先去见见令姨父,看他是否真有这么一位朋友。记住,不管令姨父是否认识,叫他切不可违命离开住处半步,免遭杀身之祸。” “是,晚辈定将话传到。” “令姨父脾气暴躁。告诉他,尚有一月期限,如果他忍受不了,小心他的老命,你去吧,回头我要到店中找你协助。” 送走了吕琴,后堂转出一个年约半百的干瘦头陀,咯咯怪笑道:“九尾狐,你为何要急急将她打发走?” 九尾狐媚笑道:“当然是怕你这头老猫,咱们彼此心里有数。” “你的醋劲可不小。” “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玩你的女人,我有我的面首,我何必管你九指头陀的事?你死了我九尾狐不至于为你掉眼泪。” “嘿!你说得多严重?” 九尾狐哼了一声道:“不是说得严重,而是事实。教主十分重视梁家的人,你如果胡来……” “双头蛟算啥玩意?哼!凭他,也配说受到教主重视,未免令人笑掉大牙。” “你笑吧,笑掉大牙那是你的事。要知道上次的失败,失败在消息不够灵通,因此决定借重下九流的人。你如果糟蹋吕丫头,双头蛟把心一横,拒绝合作……” “哼!他敢?”九指头陀傲然地说。 “他只有这个宝贝甥女,为何不敢?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他一条命怕什么?别忘了,他可是武昌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你长他人志气……” “我不愿向你泼冷水,你瞧着办吧。我要去见雷堡主,你去不去?” “我去做什么?” “你真忘了?不是雷少堡主要见你么?” 九指头陀目现凶光,冷笑道:“那小畜生想得真妙,哼!他休想。” “他想什么?” “他想无条件要贫僧传给他素女经心法,真他娘的妙想天开。” 九尾狐格格笑,说:“不坏嘛!世间多一个淫贼,并不是太严重的事。雷振声父子是教主眼前的红人,你九指头陀搭上他父子这条线,攀上了高枝儿,可别忘了替我美言一二提拔一把,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走啦!回头我还得跑一趟长街高陞客栈,看那位自称人屠的人,是不是教主需要的,可派用场的材料。” 九指头陀嘿嘿笑,阴恻恻地说:“你别忘了,雷振声横行天下数十年,声誉之隆,黑道群雄中无出其右,雷家堡号称天下第一堡,他可不是肯屈居人下的善男信女。这次如不是火眼狻猊将他请来,中了教主的圈套被迫牵着鼻子走,岂肯替教主卖命?教主当然知道他心怀怨恨,不会重用他的。总有一天,哼!” 九尾狐脸色一变紧张地说:“和尚你想找死么?” “怕什么?我头陀……” “须防隔墙有耳,你不想活,我可不想死。万一有人将你这些话禀告教主,咱们老命难保。” 九指头陀警觉地举目四顾,脸上也变了颜色,说:“不会的,这处只有你我两个人。” 九尾狐冷笑道:“但愿真的只有你我两人,你得求菩萨保佑。” 第四十六章 九阴教主 从城东五里的普应庙右首,沿小径北行里余,有一座建在大池塘旁的道院,叫七星灵妙观,供奉的主神是真武大帝。三间殿堂,两座客院,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惜香火并不旺盛。 九指头陀头戴斗笠,穿了一袭青布衲,打扮像个庄稼汉。九尾狐则是村妇打扮,扎了花布包头。 两人都带了香篮,一看便知是香客。 七星灵妙观外表与平时一般,安详静谧毫无异处,但所有的道侣的神色与平时略为不同,有一半是生面孔,不苟言笑,比平时严肃得多。 两人在观门外以手势打出暗号,跟随两名香火道人进入客院后面的静室。 室内共有四名道人,其中一人赫然是雷少堡主。上首那人高大健壮,年约五十出头,脸貌与雷少堡主相差无几,满脸横肉怪眼厉光闪闪。他,就是威震群豪的雷老堡主霹雳雷振声。 另两人一是雷家堡的总管,飞天蜈蚣成兴,是个虬髯花甲老人,一个铁石心肠的煞星。另一人生了一副斗鸡眼,大酒糟鼻,鲶鱼嘴,胖胖地,一脸愚蠢相,但却是江湖上以一双黑煞毒掌横行天下,大名鼎鼎的独夫山俊。这四个江湖巨豪,穿了道袍冒充方外人,不伦不类,非驴非马,令人莫测高深。 九指头陀与九尾狐同行稽首礼,同声说:“参见副教主与护坛法师。” 雷堡主抬手冷冷地说:“两位辛苦了,就坐。” 两人告坐毕,九尾狐问:“副教主以法旨宠召弟子前来,不知有何赐示?” 雷堡主慢腾腾地说:“奉教主法谕,三天后,本教法坛座下弟子,候命撤出武昌,这三天内必须留意各地动静。三天之后随时准备动身。” “是,不知是否带行囊?”九尾狐问。 “撤出,当然要带,除了负责武昌法坛的人,其他的人皆需离开。” “弟子这就回去准备。” “对,两位的地面,届时自会有人前往接手。哦!这两天地面上有何动静?” “没有。哦!副教主知道撤往何处么?” “要等信差到来,方知去处。目下教主尚未得到确实消息,事关机密,最好不要打听。” 室门外传来叩门声有人叫:“于副教主派弟子求见。” “请进。”雷堡主说。 门开处,进来一名老道,行礼毕,恭敬地说:“弟子奉于副教主所差,请雷副教主于日落时分,于广平桥张宅会晤,有要事相商。” 雷堡主脸现喜色,问道:“是不是有关印小辈的事?于副教主得到消息了?” “弟子不知。” “好,请上覆于副教主,本座准时到达。” “弟子告辞。” “好走。” 九尾狐离座,欠身道:“弟子也该回去了。” 雷少堡主笑道:“慢走,谈完公事谈私事,你与头陀留下,在下邀请两位至后院小叙。” 九尾狐冷笑道:“私事,本姑娘恕不应邀。” 雷少堡主脸一沉,冷笑道:“你说什么?别给脸不要脸。” 九尾狐也沉下脸,说:“你神气什么?” “你……” “你要假公济私?” “住口!你忘了你的身分?”雷少堡主怒叱。 九尾狐咬牙道:“论身分,你副教主座下的使者,管不了我坎字坛的传奉。哼!要不是你杀了家师,三大副教主之中,家师亦是其中之一,我也将是九大外坛的领坛,何至于有今天?论今天的地位,你也无权调遣我。” 雷老堡主虎目怒睁,正待发作,却又忍住了,嘿嘿怪笑道:“沈传奉,你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九尾狐冷笑道:“弟子奉有领坛法谕,此期间暂时接受副教主调遣公务,不管任何人的私事。公务以外,副教主如有派遣,请先向领坛下谕,或者请教主下法旨。本教新创伊始,每个人皆须各安本位,公私分明,教规森严,绝不容许任何人弄权玩法。雷使者刚才的所为,显有弄权玩法假公济私之嫌。副教主如果有何不满,请呈报教主处理,弟子请求开香坛,由十大执法明辨谁是谁非。弟子听候调查,告退。” 飞天蜈蚣看雷堡主即要发作,赶忙打眼色相阻,向九尾狐说:“且慢,沈传奉。” 九尾狐夷然无惧地问:“请问成护坛有何赐示?” “你这些话是否有犯上之嫌?” “弟子仅是分辩,指出事实而已。” “你考虑到后果么?” 九尾狐冷冷一笑,说:“护坛如果记不清教规,最好是抽暇读读。” “你认为副教主便不能处治你?” “传奉的地位虽不算高,但教规上说得明明白白,不管大错小错,皆由十大执法受理……” “如果撇开教规……” “不可能的,掌法真人,绝不容许任何人……” “你说,副帮主与传奉,谁重要?” 九尾狐大笑,笑完说:“九阴教不是一个人便可撑住的,需要每一个人尽一己之力,方能欣欣向荣,方能称霸江湖。当初开堂立教,教主说得明明白白,没规矩不能成方圆,在教规之前,不论地位高低,人人平等,任何私人恩怨,皆须撇开。” “你以为是真的?”飞天蜈蚣阴笑着问。 “当然,不然哪还有人为教主效忠?” 雷堡主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杀机怒涌。 九尾狐心中虽惊,但仍然沉着地说:“家师之死,教主一清二楚。如果我九尾狐死在此地,这附近的人,跳在黄河也洗不清。天下间想做副教主的人多的是,教主如果不在意副教主藐视教规,九阴教如不众叛亲离,真是天意。” 雷少堡主倏然而起,怒叫道:“这贱婆娘可恶……” “你给我坐下!”雷堡主怒叱。 飞天蜈蚣知道九尾狐难缠,挥手道:“你走吧,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九尾狐行礼告辞,冷笑着走了。 雷少堡主咬牙道:“爹,这恶毒的女人……” “住口!”雷堡主大叫。 “爹……” “你这畜生!为何不收敛些?要不是你在黄盖湖胡作非为,胆大妄为不计后果,令咱们雷家堡的弟子寒心,落个众叛亲离,为父何至于受三妖道所制?我警告你,今后你得小心,万一做出违犯教规的事,为父想护短也无能为力,你少给我惹事生非。”雷堡主愤怒地说,恨恨地一掌拍在桌上。 飞天蜈蚣笑道:“堡主,也不能全怪少堡主。” “不怪他怪我不成?叫他带了头陀滚蛋!” 飞天蜈蚣冷笑一声道:“咱们仍有机会,等权老到达,咱们便可设法对付三妖道。” 雷堡主吁出一口长气说:“怪事,王贤弟怎么至今尚未前来会合?快两个月了,音讯全无,难道在华容发生了意外?委实令人放心不下,即使请不到神风羽士,也早该前来会合了。” “也许在等候神风羽士,那假老道极少在家,他的纸坊生意兴隆,用不着操心,可能到外地云游去了。” “那总该派人捎信来呀?” “堡主暂且放开权老的的事,目下有重要的事待办呢!”飞天蜈蚣加以劝解。 “是六老山的事么?” “是啊!教主限令咱们在明日傍晚之前,屠尽六老山庄的那群白道高手,来回有一百里路,必须准备动身了。” 雷堡主咬牙道:“教主分明在试咱们的实力……” “也在试咱们对九阴教的忠诚程度。” “哼!我霹雳雷振声,不是可任意驱策的人……” “堡主,小心隔墙有耳。”飞天蜈蚣低声急叫。 “附近全是本堡的人,这倒可以放心。”雷堡主颇为自信地说。 飞天蜈蚣却谨慎地说:“少堡主与头陀在后面,头陀靠不住。” “哼!他们恐怕早就到后院女人堆里鬼混了。” “三妖道阴险毒辣,可能收买了咱们的人,只要有一位弟兄被他威逼利诱所动,咱们便得一切小心。”飞天蜈蚣凛然地说。 “你在杞人忧天,咱们的弟兄,都是忠心耿耿的英雄好汉……” “堡主不要小看了三妖道的手段,咱们今天落得如此狼狈,便足以说明一切了。咱们不得不承认,妖道确是比咱们棋高一着,比咱们更狠更毒辣。” 雷堡主脸色阴沉,咬牙道:“总有一天,那老毒物会落在我手里的,那时,连本带利一起算……” 话未完,门外有人叫:“教主座下使者求见副教主。” 飞天蜈蚣向雷堡主打眼色,叫道:“请他进来。” 门推开,进来了穿青袍的追魂浪子令狐楚,和一名香火道人打扮的中年人。 雷堡主虎目怒睁,似要发作。 飞天蜈蚣赶忙发话道:“使者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令狐楚上堂行礼,笑道:“奉教主法谕,特来向副教主请安。” “好说好说,可是为六老山庄的事而来?副教主正准备动身!……”飞天蜈蚣堆下笑说。 令狐楚呵呵笑,接口道:“到六老山庄要不了两个时辰,不要去得太早了。” “那你……” “首先,教主请问副教主的拜弟鹰爪王权,不知目下在何处?” 雷堡主脸色一变,怒声道:“敝拜弟的下落,并不需教主关心,是么?” “副教主请……” “有事么?” 令狐楚一挺胸膛,强作镇定地说:“教主法谕,请副教主至秘坛一行。” “不行,本副教主须立即动身赴六老山……” “难道副教主不惦念令拜弟?” “你……你说……” “令拜弟从岳州来,伤势仍然严重……” “什么?你说……” “副教主前往秘坛一行,便知其中情形了,请。” 雷堡主正需要鹰爪王的消息,赶忙问:“敝拜弟怎么了?受什么伤?” “副教主亲自前往,便知究竟了。” “好,走!” 走上了南行小径,雷堡主一面走,一面阴恻恻地说:“教主居然敢派你前来传信,未免太过冒险了。” 令狐楚镇定地说:“教主神机妙算,确是令人佩服。” “哼!你该知道,虽说咱们已完全控制了武昌的局面,但仍有不少对头潜伏,随时皆可能发生意外,你不怕万一么?” “有副教主同行,可说万无一失,是么?再说,副教主与家师不和,教主已一清二楚,即使可能发生意外,相信副教主也会防止意外发生的。” “谁也不敢保证意外不发生。” “副教主请回头看看,那位老大娘是香堂的执法使者,她会将所见所闻,从实向上禀报。钟不敲不响,鼓不打不鸣;弟子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 “家师也是奉命行事,事非得已。弟子认为,副教主没有迁怒家师的理由。” “哼!本副教主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家师……” “除非你劝令师将解药交出,不然……” “那是不可能的……” “咱们走着瞧。”雷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令狐楚打一冷战,不由自主地拉后两步,不敢跟得太近,深怕雷堡主反脸无情突下毒手。 “你别怕,老夫目下并不想杀你。”雷堡主又道。 “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你的困难。”令狐楚壮着胆说,但心中檩檩。 半个时辰后,到了一座丛林中的小庄院。 令狐楚在庄外的松林前止步,欠身恭敬地说:“弟子须至太极堂听候差遣,副教主请自行至秘室参见教主,恕弟子告退。” 雷堡主哼了一声,独自举步入庄。 庄院不大,仅有六七户人家,似乎甚少有人在外走动,只看到三五个长工打扮的人在干活。 其实,庄内警卫森严,警哨皆隐起身形。庄外的树林,更是暗桩四布,任何外人接近至里内,皆在暗桩的监视下,无所遁形。 密室在后庄。雷堡主踏入秘室,里面已有不少人相候。 三个长相阴沉的年约花甲的老道,两名小道童,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和气色甚差的鹰爪王权,最后一人是风扫残云公冶风。 三个老道来头不小,叫天风谷全真三子,在江湖上声威远播,名号响亮,不但真才实学值得骄傲,而且会邪术能驱神役鬼。他们是师兄弟三人,老大太玄子,老二太昊子,老三太灵子。 这三个妖道,二十年前曾在山东地境,勾结地方仕绅,收买泰山贼,几乎闹了个天翻地覆,势力伸展至京师,皇畿震动。最后出动了五卫京军,方将这眼看将要势成燎原的祸乱敉平,死伤数万人之多。 天风谷,是泰山西北角山区的一座山谷。因此,他们算是朝廷的有案钦犯。目前,他们到了鱼米之乡湖广,死灰复燃,又发展成为另一般势力,不走招收绿林大盗与地方仕绅的老路,改弦易辙,网罗黑道群豪,建立九阴教,羽翼将成。 雷堡主看到了拜弟鹰爪王权,不由一怔心中一凉,赶忙先上前行礼。 目下,太玄子是教主,太昊子是护教真人,太灵子是掌法真人。教主之下,设三位副教主。 名义上,护教与掌教两位真人,地位皆比副教主低,但却直接掌握实权,在教规的限制下,副教主只是个傀儡,不能直接指挥两位真人,两位真人的地位是超然的。 教主太玄子脸色奇冷,颔首为礼冷冷地说:“雷副教主,请坐。” 雷堡主眼高于顶,黑道大豪平时骄傲专横,但今天在三位妖道面前,竟然凶焰尽消,在对方阴森莫测的冷酷神色下,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欠身道:“谢坐。但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教主向鹰爪王权一指,说:“令拜弟在岳州养伤,本教主将他请来了,等会儿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是,王贤弟……” “先不谈他的事。”教主冷冷地说。 “教主之意……” “先说有关印佩的事。” “这……”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私人间的仇恨,得暂且放过。”教主语气奇冷地说,神色威严。 雷堡主一惊,说:“王贤弟至岳州,乃是属下未加入本教之前……” “我知道,所以并不怪你。” “这……” “令拜弟与风扫残云公冶施主,在岳州栽在印佩手中。本来,我答应你等教中繁务已定之后,便可料理私人间的恩怨是非。” “属下……” “但有关印佩这个人,由本教主亲自处理。” “教主之意……” “令郎与印佩之间,算起来并无深仇大恨。” “可是……” “本教目下开创伊始,需才亟殷。” 雷堡主脸色一变,哦了一声。 教主脸色更冷,往下说:“对一个敢向宇内四大高手与武林四煞星叫阵,而且除了你们暴雷绝风之外,能一举杀死其他六个人的年轻高手,本教主希望罗致他为副教主。” 雷堡主大惊,急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他……” “雷副教主,你不愿意?”教主冷冰冰地问。 “我是说……” “不然,你可以改任九大内坛的领坛。”教主冷厉地说,鹰目中冷电四射。 副教主的地位,比内坛领坛要高得多。教主言中有物,已公然表明要将雷堡主降为领坛了。 雷堡主感到脊撒野发冷,急道:“属下不是不愿意放过印佩,而是说他不可能一举杀死……” 鹰爪王权惨然接口道:“大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小弟也被他所伤,几乎丢掉性命。目下,小弟已成了个半废人。” 雷堡主悚然地说:“贤弟你看错人了吧?那小辈艺业有限……” “大哥,是真的,风扫残云公冶兄,是章华台沼泽设伏的八位高手中,唯一生还的人。小弟去找神风羽士郭兄,郭兄也遭了池鱼之灾,他死在印佩手中,不能前来助拳了。”鹰爪王犹有余悸地说。 教主不耐地说:“好了好了,你们以后再谈。印佩与你们之间的过节,就此一笔勾消。本教主已传下法旨,任何人得到印佩的消息,必须急促飞报。任何人如敢抗命擅自向他寻仇,教规从事绝不轻饶。雷副教主,你可以走了。” 雷堡主敢怒而不敢言,默默地愤怨地离座告退。 教主突又阴森森地说:“等一等,雷副教主。” 雷堡主悻悻地问:“教主尚有何吩咐?” 教主冷笑一声,嘿嘿阴笑道:“雷副教主,今后,在言行方面,务必谨慎些。近来,你那桀骜不驯之气尚未消除,满腹牢骚心怀怨恨,反抗的意向溢于言表,这很不好。如果你真不愿屈就本教的副教主,可随时向本教主表明态度。本教多你一个人不嫌多,少你一个人也不嫌少,希望你放明白些。” 说完,哼了一声,带了两位师弟与文士打扮的人,进入内堂走了。 两名小道童冷冷地送客。雷堡主心中恨极,但又不敢形于词色,偕同鹰爪王权与风扫残云,匆匆出室而去。 内堂中,太昊子向教主低声道:“师兄如此对待他,是否太过冒险了些?万一他横了心起而反抗……” 教主嘿嘿笑,说:“师弟,放心啦!像他这种高傲冷酷的名宿,我见过多矣!他不会像年轻的无名小辈般冲动冒失,不会以身家性命来冒险的。像他这种人,你必须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摧毁他的自尊,剥去他骄傲的面具,压服他的气焰,方能降服他利用他。如果确是没有利用的价值,杀了他。因此,他必须好自为之;因为他知道咱们的想法,更知道要怎样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师兄,为防万一……” “有于副教主对付他,不需你我费心。退一万步说,只要他有所异动,咱们必可先期得到消息,那时再名正言顺除去他。他的一举一动,全在咱们的监视下,根本不用担心。好了,师弟,汉阳方面有何消息?可曾获得确实的线索?” 太昊子摇头苦笑道:“没有,宛如泥牛入海。” “怪事,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能逃出多远?” “那老酒疯功臻化境,除非砍下他的脑袋?蝗凰啦涣恕k馊斯罴贫喽耍一骋伤辉诤貉簟!?br /> “但送他过江逃命的船夫,已招得清清楚楚。” “他可以另行雇船重新回来,藏在城内养伤。” “不可能的,船夫说他上岸时,已是半昏迷……” “但愿如此。师兄,我准备亲自跑一趟汉阳。” “不行,你得留下,全力搜寻与他同行的那位中年女人。洪领坛。” 文士打扮的人欠身边:“属下在。” “你辛苦一趟,多带些人过江坐镇,务必将酒狂找出来,生见人死见尸,不可有误。” “是,属下这就带人动身过江。”洪领坛恭顺地说。 “时不我留,暗们必须在迁离武昌之前,把这件事办妥,永除后患一劳永逸。” “是,属下多带些人过去彻底搜寻。哦!那印佩不是酒狂的门人么?如果咱们想搜罗印佩……” “这倒不用担心,鹰爪王权不是说,姓印的是穷儒的门人么?” “但……” “穷儒的事,不许任何人提起。本教主已派人通知阳副教主,要他严禁所属弟子走漏风声。当然,这件事本教主自有妥善安排。阳副教主忠心耿耿,定能守口如瓶。问题是怕雷副教主不肯甘心,可能暗中打听,以作为挑拨的本钱,那就麻烦大了。” “教主不是说阳副教主靠得住么?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知道的人中,只有阳副教主是外人。” 教主冷冷一笑,盯着老三太灵子说:“那晚阳副教主带了五个人同往,虽则他们仅负责警戒,但不可能不知其事,不得不防。师弟,你辛苦一趟,秘密将他们囚禁在洪山秘坛。” 太灵子木无表情地说:“很好,要不要告诉阳副教主一声?” “暂且不必,等获知印佩的下落再说。” 同一期间,九尾狐回到楚汉酒楼,叫吕琴入楼后的内室,神色凛然地问:“人屠赵三在客店,有何动静?” 吕琴神色冷漠,欠身道:“毫无动静。落店之后,便闭门不出,酒食皆送入房中,始终不见露面。” “会不会跳窗溜出?” “不可能的,眼线已在四周布妥,他难逃监视。” “很好,切记不可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暂勿声张,由我亲自处理。” “是,一切听凭吩咐。” “好,你到前面招呼去吧。” 一整天,印佩不曾离开客房,尽量休息养精蓄锐,等候变化。 他已猜出楚汉酒楼已将消息传出,早晚要有强敌上门,只是无法看出对方的路数,因此特别提高警觉,静候变化。 他已看出附近有人监视,但并不在意。 邻房静悄悄,但不时可听到轻柔的足音。他深感诧异,邻房的客人怎么一直无声无息? “可能也是监视的人。”他猜想。 夜幕降临,店伙送来了油灯,并送来酒食。 他留下店伙,半真半假地逼店伙遍尝酒菜,逗留一盏茶时分,方打发店伙离开,小心翼翼地进食。 二更天,他熄了灯火就寝。 久久,壁缝中伸入一根小铜管,泄出霸道的迷魂香,无声无息的不速之客是九尾狐。 九尾狐是被迫来的,被迫出此下策。一整天,她坐立不安地等候进一步的消息,以定进退。 可是,印佩却躲在房中寸步不离,令她无机可乘。既看不见人,不知对方的底细,又不能在食物中动手脚,印佩太过小心了。 当然,她并不知道对方是印佩,认为是一个来自四川的年轻冒失鬼,一个自称人屠唬人的江湖混混,不知武昌的江湖情势,想来武昌闯天下的小狂徒,用不着多费手脚,定可轻易地擒来,送呈上级缴功。 她不曾向雷副教主禀明此事,认为自己应付得了。可是,她料错了,浪费了一天工夫,竟然未能看到对方的形影,她再笨也可以猜出来人是个老江湖,而不是她想像中的冒失鬼,更不是唬人的江湖小混混。 她负责这一带地面的动静管制,必须亲自处理,事先并未向直接统率她的雷副教主呈报,这时想要雷副教主派人前来相助,已来不及了。而且她为了颜面,也不愿雷副教主派人前来相助。 幸好九指头陀入暮时分回来了,总算多一个人商量,也多一分实力。 她与九指头陀带了一名同伴,三更初开始发动。客店中静悄悄旅客们早睡早起,谁也不敢半夜三更还在外面游荡。 她不敢大意,首先以迷魂香先发制人。在客店中擒人,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擒走,使用迷魂香最为理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片刻工夫,她收回喷香管,举手一招。 九指头陀轻灵如猫,到了窗下低声道:“我先进去,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她闪在一旁,点头道:“好吧,里面不会有危险,这时,那小子该睡得像条猪啦!” 九指头陀放胆撬窗,老鼠似的一窜而入。 久久,一无声息。 她心中一惊,低叫道:“头陀,怎不掌灯?” 里面黑沉沉,声息毫无。 另一名同伴在院角把风,跃近说:“我进去看看……” “不可!”她急叫。 可是,同伴已经推窗飘身而入,不理会她的警告。她一急,立即随后飘身入室。 不妙,她突然听到衣衫抖动声,声很怪,怎么向上升的? 一声轻响,她擦亮了火折子,不由大惊失色,同伴正手舞足蹈向上升,像被掐住脖子往上提的鸭子,手拍脚蹬像是中魔。 同一瞬间,屋梁上有人叫:“油灯在桌上,点亮啦!” 叫声好耳熟,她向上看,大吃一惊。 一个脸上染了黑油彩的人,站在梁上将同伴往上拉。同伴的脖子,被一很半透明的细索套住,悬空而起绝望地挣扎,叫不出声音。 人的脖子被套住勒紧之后,便失去抵抗力,手必定无法上举,只能垂在下面抽动,绝不可能反抓住绳索解脱。 窗下,九指头陀摆平在地,像条死狗。 她知道糟了,熄了火折子向窗外急退。 “啪!”窗户发出暴响,上面的人叫:“出去是死,快点灯火。” 她感到打在窗上的暗器掠顶擦过,冷风令她心胆俱寒,退势一缓。 “下一记暗器,必定打破你那美丽的脑袋。哼!还不点灯?”语声发自身后的窗旁,退路已绝。 她仍不死心,猛地旋身打出三枚暗器,向发声处集中攒射,反应奇快。 暗器射入窗旁的墙壁,可能中的。 但身后微风飒然,“啪”一声响,右肩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喝声入耳:“再妄想逃走,杀无效。” 她打一冷战,只感到右半身发麻,几乎腿软摔倒,徐徐转身惶然地说:“你……你的嗓音好……好耳熟,你是谁?” “掌灯说话。” 灯一亮,她看到了一双令她永难忘怀的明亮大眼。 虽则对方脸上涂成黑褐色,但出众的五官轮廓,在她的心目中仍然极为鲜明,情不自禁脱口惊呼:“是你!印佩。” 印佩堵住窗口,脚下躺着死狗般的两个人,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说:“你认出我了,很好。” “我……我忘不了你,即使你烧成灰,我也能看出是你。”她恐惧中带有兴奋地说。 “你也不肯放过我。是么?” “印佩……” “我不能再放过你了,你是个不知感恩的女人,我不愿你像个冤魂似的死缠着我,谁知道哪一天我会遭了你的毒手?”他阴狠地说,脸上涌起重重杀机。 生死关头,九尾狐反而清醒,粲然一笑,打量着房四周,说:“怪事,你这次怎么不怕我的迷香?除非事先知道我要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指指房顶,说:“很简单,上面开了天窗,那是我开的,我躲在瓦面睡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算定今晚必定有人前来下毒手,事先并不知是你要来。好了,你还有后事交代么?” “你要杀我?” “在下已别无抉择。易地而处,你该如何?” “我也有同一想法。”九尾狐沉静地答。 “很好……” “但你不能杀我。” “为何?”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算了,你……” “你不是要救令师酒狂么?” 印佩心中一跳,心念一转,说:“这是你的交换条件?” “就算是吧。” “尚算公平,一言为定。” 九尾狐在仅有的长凳坐下,镇定地说:“约一日前,令师在城东的蒋王祠中伏,身受重伤,去死不远。但他却机警地突围而走,不奔效野反而向城内逃。当晚在江边雇了一艘小舟,逃到汉阳便失去踪迹。” 印佩心中焦急,但不现于词色,冷冷地问:“有你一份么?” 九尾狐苦笑,摇头道:“我?我九尾狐算得了什么?一个失势的女光棍,只配替人摇旗呐喊。那天下午,我不在场。” “我不相信你的话。” 九尾狐长叹一声,喟然道:“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你要是不信,可到汉阳走走,如果你还能到得了汉阳的话。” “在下昨天就从汉阳来。” “哦!你果然高明。但你的易容术很拙劣,瞒不了行家,以后,你便不会再有如此幸运了。” “是么?你说得很严重,你仍不死心?” “难道你就没看出汉阳危机四伏?没看出处处凶险?那儿,最少也有三十名功臻化境的名宿,带了上百名摇旗呐喊人,不断彻底搜索每一寸可疑地面。” “哦!是些什么人?” “我不太清楚,他们是外坛领坛直接掌握的人。” 印佩心中一动,试探地说:“外坛领坛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九尾狐脸色一变,慌乱地说:“咱们不谈题外话,我只能告诉你令师的下落。总算你我之间,恩恩怨怨说不清,情情义义言难尽,请记住我的忠告,尽快远离武昌危境,雷副教主不会放过你的。” 言多必失,九尾狐无意中透露了不少秘密。也难怪她,她以为印佩从汉阳城来,理该知道不少有关九阴教的事。 她却不知,印佩并未到过汉阳,丝毫不知武昌目下的情势。 印佩久走江湖,精明机警反应敏捷,心中不住思索猜测,沉静地说:“依你说,雷副教主的实力,必定十分壮大了。” 他不直接探问,问得相当技巧。 九尾狐无暇思索,坦然地说:“除了他雷家堡的一些爪牙外,教主拨了不少高手给他掌握。在嘉鱼,你把雷少堡主整惨了,令他众叛亲离,雷副教主失去了不少得力的臂膀,父子俩恨你入骨,你不远走高飞,难逃毒手。” 印佩吁出一口长气,心中一紧,但仍从容地说:“我不怕他们,绝不逃避了。好吧,咱们来谈谈你们的教主。” 九尾狐离座,说:“无可奉告。不久之后,你便会知道了。听我的忠告,早些离开,我可以走了么?” 他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不问清楚,我不会放你走。” 九尾狐幽幽一叹,惨然地说:“你要问的事,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其他的事,我不能说,说了日后我也活不成。反正是死,我宁可死在你手中,你动手吧!” “我要用极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你。” “除死无大难,你吓不倒我。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多少工夫逼供。” “真的?” “全店上下共有二十余人负责监视,不久他们便会前来探看究竟了。那时,你想走也走不了啦!虽则他们的艺业不登大雅之堂,但传出警讯当无困难,警讯传出,你插翅难飞。” “在下如无十分把握,便不会来去自如出入武昌。” “不听忠告……” “我要你吐实。” 九尾狐猛地奋身一跃,冲向房门,想破门而出。但晚了一步,印佩一闪即至,伸手便抓。 九尾狐左手一挥,迷香巾抖出,同时折向夺路,全力跃向窗户,向窗户撞去。 印佩屏住呼吸,扭身前仆,手一勾,便勾住了九尾狐的右胫。 “砰!”九尾狐摔倒在窗下。 “你动手吧。”九尾狐颤声哀叫。 印佩一手叉住九尾狐的咽喉,将人拖至窗口以避开弥漫室中的迷香,沉声道:“那你就死吧!” 九尾狐双目突出眶外,张口伸舌状极痛苦,一双手仍在拼命扳扭他扣在咽喉上的大手,但力道在渐渐消失。 突然,他松了手,将九尾狐推倒在窗下,冷笑道:“你走吧,下次我可能杀你。” 九尾狐好半天方神智清醒,踉跄站起走向房门,步履不稳浑身仍在战栗。在门旁,她突然转身,用沙哑无力的嗓音说:“离……离开武昌吧,你……你还有机会。” 说完,拉开房门,蹒跚地投入黑暗的院落中。 对面走廊下闪出两个黑衣人,低声问:“沈姑娘,解决了么?” 九尾狐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解决了,完了。” “头陀呢?” “死了,被勒死的。” “那……” “那自称人屠赵三的人呢?” “在房内。” “什么?” “撤!”九尾狐大叫,踉跄而走。 黑衣人脚下一顿,大声说:“并未将人解决,是么?咱们怎能走?” “走不走随便,前往送死,何苦?” “你……” “我受了伤认栽。” 黑衣人哼了一声,发出一声低啸,与同伴扑向房门。距门尚有两步,伸手可及。蓦地房门自启,印佩一闪而出,喝道:“你们来得好!” 刀光一闪,两个黑衣人拔刀出鞘。 刀出鞘的震鸣尚未消逝,印佩已无畏地切入,一掌劈翻右面的人,扭身一腿踢倒了左面的另一个。 右厢的瓦面黑影飘落,像一头怒鹰,人未着地,剑已向下挥出。 印佩向侧一闪,一剑落空,袭击的人必须飘落,脚尚未落地,腹腰便挨了重重的一掌。 四面八方皆有人现身,一个个黑影纷纷跳墙而入,刀光闪闪,剑芒闪烁,围上了,来势汹汹。 印佩夺过长剑,一声低吼,剑涌千朵白莲,吐出重重电芒,左冲右错如同狂风,眨眼间便放翻了五个人。 其他的人皆被他的神勇所惊,有人叫:“点子扎手,扯活!” 印佩不愿滥杀,目送其他的人狼狈遁走。地面,摆平了六具尸体,每具尸体皆是心坎中剑,黑夜中出剑之准,连他自己也感到心惊,月余的苦练,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进境,竟会如此惊人。 他向仍站在暗处发呆的九尾狐冷冷地说:“你的同伴满口黑话,准不是什么好路数,贵教可知是何来路了,可以休矣!” 九尾狐神魂入定,也冷笑道:“九阴教筹组十年,目下在武昌的人,仅是南七省的少数首脑而已。雷堡主、大荒毒叟、火眼狻猊,虽不是好路数,但跺下脚天动地摇,任何一人也可将你化骨扬灰。你如果轻敌,将死无葬身之地……” 印佩闪电似的冲出叫:“小心身后……” “哎……”九尾狐尖叫,向前一仆。 黑影暴起,剑影飞腾。 “铮铮!”双剑相接,火星直冒。 第二个黑影疾绕而过,剑光如匹练,猛扑倒地的九尾狐。 印佩被第一个黑影封住两剑,本就有点冒火,再见第二个黑影赶尽杀绝,竟然再向生死未卜的九尾狐下手,更是怒火上冲,舍了当前的强敌,大旋身如同一阵狂风,剑光临第二个黑影的背心,吼道:“该死的东西!” 第二个黑影的剑尖,距九尾狐的背心不足半寸,突然上身一仰,一声惨叫,摔剑便倒。 第一个黑影抓住机会追袭,抢进一剑疾挥,要挥断印佩的腰脊,来势捷如电闪,大出印佩意料之外。 这瞬间,邻房窜出一个黑影,像个幽灵般一闪即至,手中的尺八匕首如虹射到,点向第一个黑影的右胁要害,速度之快,骇人听闻。 同一瞬间,印佩旋身自保,剑随身转,“铮”一声震偏了袭向背心的一剑。 第一个黑影已被匕首刺入右胁,再被印佩震偏手中的长剑,大叫一声,旋转着摔倒。 变化太快,黑夜中视线有限,一切仅凭直觉出招,凭经验制敌,估计毫厘之差,便万劫不复,因此,哪有闲工夫留意其他的变化? 印佩并不知第二个黑影已经中剑,只看到一个比他低一个头,手挺匕首的黑影站在一旁,仓促间不辨敌友,顺势一剑攻出。 邻房的黑影吃了一惊,疾退两步避过快速凶猛的一剑,差仅毫厘,险极。 “砰!”第一个黑影倒了。 印佩已无顾忌,第二剑攻出,凶猛地突进。 小黑影别无抉择,匕首一挥,“铮”一声将剑封出偏门,叫道:“且慢……” 印佩忿怒之下,不由对方解释,一声低叱,剑吐“飞星逐月”,如山剑影向对方罩去。 小黑影匕首突然幻化一朵银花,响起一阵急剧的清鸣,龙吟虎啸似的震鸣惊心动魄,封住了他凶猛如狂潮的剑势,最后银虹突从剑山中吐出,疾射印佩的右肩,恍若电光一闪,不但瓦解了印佩的攻势,而且及时反击。 印佩一惊,疾退八尺,被对方这神奇的一招所震骇,立即激起了好胜之念,重新迫近道:“九阴教有你这种人才,难怪把武昌闹得鸡飞狗走。好吧,咱们放手一拼。” 小黑影却收了匕首,笑道:“朋友,咱们是有志一同,也是为了九阴教而来,今晚才碰上他们。” 印佩又是一怔,讶然问:“咦!你童音未改,多大了?十一还是十二?” “我十二岁。” “哦!高明。” “好说好说。” “贵姓?” “我……我知道你叫印佩。” “咦!你怎知道?” “你与九尾狐在房中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我住在邻房。” “难怪,请教……” “你先办事。” 印佩一惊,赶忙抢至九尾狐身旁,伸手急扶,惊问:“沈姑娘,沈……” 九尾狐一息尚存,喘息着吃力地说:“快……快远……远走高……高飞……” “你伤在何处?” “背……背胁……我不……不中用了……” 他伸手一摸,只觉心中一凉。九尾狐的右背胁,一把小剑深入内腑,锋尖几透前胁。看部位,可能伤了肝脏大小肠一团糟,无可挽救了。 “我找郎中替你医伤,不要紧。”他硬着头皮说。 小黑影过来相助,将一颗丹丸塞入九尾狐口中说:“我有最好的丹丸,吞下先保住元气。” 印佩抱起九尾狐,回到客房,将人放在榻上,跟来的小黑影急急地说:“快卸暗器,我替她上金创药。” 他惨然摇头道:“小剑长一尺二,这是可用作兵刃的匕首,察看部位,匕首离体,便会……唉!小兄弟,晚了。” 灯光下,小黑影露出本来面目,是个身材健壮的小娃娃,眉清目秀,一脸顽皮相,大眼睛闪亮着关心的神色,说:“她已服了保命丹,料亦无妨。” 他苦笑,说:“伤中要害,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这时她仍有一口气在,已是天大奇迹了。” 九尾狐突然转醒,脸上涌起红晕,明眼人一看便知,回光返照时辰快到了,含糊地叫:“你……你们好……好狠……” “沈姑娘……”印佩心酸地轻唤。 “你……你……” “我是印佩。” 九尾狐用朦胧的目光搜寻着他,吁出一口长气,虚弱地问:“你……你真是印……印佩?” “是的。” “我……” “你有事交代么?” “我……我死不瞑目。”九尾狐痛苦地叫。 “沈姑娘,你……你安心地去吧!” “雷……雷少堡主……” “我会找他的。” “玉芙蓉,她……她……” “她怎样了?”印佩心跳地问。 玉芙蓉,他曾经爱过的女孩子。是爱、是恨?是情、是仇?他有点怆然,他无法放下。 “她……她死了,还有银……银菊,也死了。武林三佳丽,已有两个死在小……小畜生之手。” “她怎样死的?” “她……她自杀了,临死,还……还呼唤着你的名字。” “她……”他咽硬着说,悲从中来,只感到眼前一阵模糊。 “替……替她报仇,她……她是爱你的。但为了你,她……她不得不忍痛绊住小畜生。” “可怜的玉芙蓉。”他颤声说。 “我……” “沈姑娘……” 九尾狐脸上的红潮,正在迅速地消失,微弱地说:“我……我愿死……死在你的怀里……” 印佩一阵心酸,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雷堡主目下是……九阴教三……三大副教主之一,住在七……七星灵妙观,他父子在……在找你,小心他们……” “那恶毒的畜生!”他恨恨地咒骂。 “小……小心啊!我……我要走了……” “沈姑娘……” “九泉之下,我……我……我……” 九尾狐终于呼出最后一口气,死在印佩的怀中。 第四十七章 虎穴寻踪 印佩在发呆,似已陷入幻境。 小娃娃伸手一探九尾狐的鼻息,叹道:“印兄,她像是死了。” 他一惊,轻轻放下九尾狐的尸体,怆然道:“她已经死了,愿她的魂魄能得到安息,虽则她不是什么好人。” 他抹下九尾狐的眼皮,开始拾掇行囊,一面说:“小兄弟,谢谢你的帮助。” “你要走了?”小娃娃问。 “是的,不走难道留下打人命官司?小兄弟,你也走吧,等会儿就走不了啦!” “你是说……” “九阴教的人,必定去而复来。” “你要到何处去?” “到九星灵妙观。” “我陪你走一趟。” 他背起包裹,佩上剑,苦笑道:“小兄弟,你以为是去看热闹么?像这种仇杀的江湖恩怨是非,避之犹恐不及哩。” “我不怕是非……” “你不怕我怕。” “咦!那你……” “我不怕九阴教,怕你卷入是非,咱们后会有期,小兄弟,珍重再见。” 说完,抱拳一礼,出门走了。 已经是四更初,七星灵妙观静悄悄,观前的两盏灯笼随风摇晃不定,四周的树林鬼影憧憧。 印佩像个幽灵,从东面探入。他不是独自来的,带了一头加了络口的大黑狗。 一个成功的江湖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是锐敏的耳目,精明机警的头脑,和料事如神的敏捷老练判断,与灵活决断的本能反应。他,已具备了这些条件。看到了七星灵妙观的灯光,远远地绕察一周,便已看清了四周的形势。观外围半里周径内的树林,何处可布伏桩他已心中有数。 黑犬的四脚绳索松开,狗尾巴挨了一击,便发狂般向树林窜去。嘴上有络口,叫不出声音。 夜黑风高,只听到声响。 两个黑影急射而出,暗器先飞。 黑犬久受折腾,正所谓丧家之犬,逃命时更为警觉,黑影一动,它便惊惶地折向窜逃,暗器落空,黑犬逃得更急更快。 “哪儿走!”两黑影同声低叱,奋起狂追。 追了百十步,最快的黑影叫:“老七,截住他,这小子滑得很。” 前面黑影一闪,连珠镖破空而至。 黑犬猛地一蹦,“砰”一声摔倒在树下的草丛内。 拦路的黑影到了,一把抓起死了的黑犬,突然放手丢掉,愤然叫:“老五,你疯了么?” 追的两黑影到了,一个问:“老七,怎么啦?人截住了……” “见你娘的大头鬼!哪来的人?” “你……” “你自己提起来看。呸!你白混了半辈子,居然将一头狗看成人,大惊小怪你就不怕丢人现眼。” 另一面,印佩已悄然接近了观南。 观中静悄悄,除了观门的灯笼之外,黑沉沉像是鬼屋,里面声息全无,不见有警哨,也不见大殿有灯火,按理,大殿该有长明灯的。 外围警哨森严遍布,内部怎么反而松懈?也许,雷堡主太过倚赖外围的伏桩。 不管怎样,他要深入虎穴,找到雷堡主身侧的首脑人物,问出酒狂的下落。还有,随酒狂同走武昌的左婷姑娘是生是死? 他对雷堡主存有五七分顾忌,人的名、树的影,他毫无制胜的把握。至于其他的人,包括雷少堡主在内,他并不放在心上。而且在黑夜中,即使碰上雷堡主,他仍可脱身,只要他不恋战,撤走该无困难。 他疑云重重,怎么观内静得反常? 他应该潜伏等候警哨现身,但天色不早,他不能等。 沉思片刻,也守候一刻工夫,他毅然下了决定,那就是绝不身入宝山空手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闯! 他像个幽灵,飘入了丈二高的院墙。 蛇行鹭伏接近大殿后的静室,刚要闪入室旁的屏垣,左面的一丛花树下,升起一个人影,喝道:“朋友,站出来说话。” 他伏在花径旁的一座石碑下,心中一惊,忖道:“他竟能发现我?那是不可能的。” 蓦地,人影的右侧不远,飞起一个黑影,向一旁的花圃中一钻。 人影也飞跃而上,喝道:“留下啦!老兄……哎!” “砰!”一声大震,花木簌簌暴响,追袭的人影重重地跌入花木内。 黑影重新出现,一声轻笑,身形如飞隼,两起落便消失在静室的屋角后。 印佩一怔,心说:“咦!这人好大胆,竟敢不隐形迹呢。” 黑影重新出现在屋角,向他招手。 “是友是敌。”他想。 把心一横,他现身飞掠而进。 黑影不等他奔近,伸手向左一指,示意他到左首另一同静室,然后一闪不见。 他无暇多想,掠向左首的静室。 两个黑影突从屋顶跃下,开门声入耳,门开处,也窜出两个黑影,其中一人叫:“发讯号,咱们先擒这一个。” 偷袭失败,他只好改暗为明,止步沉喝:“玄门弟子修真之地,你们敢在此撒野?亮名号。” 四个人将他围住了,迎面拦住的人大喝道:“小辈,瞎了你的狗眼,你为何乱闯?亮万字。” “宫观寺院,十方施主皆可来得,何谓乱闯?” “住口!目下七星妙灵观不许香客走动。咦!你带了剑,来者不善。” “善者不来。” “大爷明雄,你朋友如何称呼?” “好,你是雷家堡的狗腿子神刀明雄,来得好。大爷我人屠赵三。” 神刀明雄一怔,讶然问:“咦!你是白天在楚汉楼闹事的人?” “不错,正是区区。” “你……你怎么来的?” “你们的人栽了,客店的消息尚未传到?哈哈!可知你的消息传递太差劲了。” “你来……” “来讨公道。” 神刀明雄嘿嘿笑,拔刀出鞘怪叫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竟敢不死心前来撒野叫阵,你该死。” “善者不来,你们四人上。”他拔剑豪勇地叫。 神刀明雄扬刀逼进,狂笑道:“哈哈哈哈!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我姓明的刀下曾死了不少冤魂,但今晚不杀你,擒你问问来历,看你凭什么敢前来送死。” “你一个人上?算了吧。喂!咱们商量商量。”他轻松地说。剑出鞘,他的激愤、怒气、冲动,已一扫而空,变得轻松沉静,前后判若两人。 “商量什么?”神刀明雄狐疑地问。 “咱们到外面谈谈。” “谈你投降的条件么?很好,咱们正需要人手。你能脱出九尾狐那些人的围捕,想必有不凡的身手……” “咱们谈……” “不必到外面,进屋内谈。小辈,还不收剑?” 他收了剑,笑道:“在下要请见雷堡主。” “堡主不在。”神刀明雄不假思索地说,可知定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不在?他……” “他到六老山庄收拾一群白道匹夫去了,明日近午时分方可返回。” “那……雷少堡主呢?” “到城里快活去了。” “哦!这……” “你可以等他们回来。” 他摇头,说:“在下不能等。既然他们都不在,这里由谁主事?” “由明某主事。”神刀明雄拍着胸膛傲然地说,颇为自豪。 他心中大失所望,苦笑道:“你一个雷家堡跑腿的小混混,居然在家担起主事人的重责来,可知此地确是一无所有的了。” “什么?你……” 他重新拔剑,失望地说:“好吧,塘里无鱼虾子贵,大鱼不在,大爷就捉你这个虾子,聊胜于无。我总不能空手而归,对不对?” 神刀明雄方知受愚,勃然大怒,急冲而上,挥舞着狭锋长刀,怒啸着冲进,像头发狂的牛,声势之雄,令人心惊胆跳,胆小的人真会被吓昏。 印佩并未被吓昏,屹立如山静候对方冲近。 怒啸声与钢刀破风声急剧地传到,刀光疾闪,好一招“力劈华山”,刀沉力猛急如雷霆。 人影一扭一歪,一刀落空。 “噗!”人影相错而过的刹那间,印佩诡异的身法占了上风,灵蛇似的一滑而过,一肘反撞,正中对方的腰脊,力道甚猛。 “咦!”其他三个黑影骇然叫。 “砰!”神刀明雄趴倒在地,“当”一声刀跌出丈外去了。 三个黑影一怔之下,反应迟钝,竟然不知及时上前抢救同伴。其实,他们根本不知神刀明雄是如何倒地的,并未看到印佩动剑。 印佩抓住机会,人化狂风,回头迅捷地抓起了明雄挟在胁下,如飞而撤。 三黑影神智一清,呐喊着狂追。 印佩将人改扛在肩上,飞越院墙,向观南的树影中飞掠而走。 各处皆有人现身拦截,但已嫌晚了,追之不及啦! 只有三个黑影能衔尾狂追,但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远。正追间,后面突传来一声怪笑,有人叫:“别追啦!朋友。” “砰!”在后面的人倒了。 前面两人大骇,止步不追迅速转身,其中一人惊叫:“咦!你……” 是先前招引印佩的神秘黑影,正扛起昏迷了的人,咧嘴一笑说:“我也要攫一个人走,要知道消息,唯这位仁兄是问,我走啦!” 两人惊怒交加,拔剑猛扑,叫:“小辈该死!” 黑影说走便走,肩上有一个沉重的人,依然纵跃如飞,三两起落便摆脱了追的人,似乎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外,像是鬼魅幻形。 呼哨传出,是示警的信号,通知外围的暗桩拦截。可是,已来不及了。 印佩在一条小河旁放缓脚程,将俘虏放下等候,这是一条小径,附近不见有人家,天交五更,即使有人家,也不会有人出现。他伫足回望,左等右等,却不见那位相助的神秘黑影跟来。 “我得先问口供。”他想。 他到河旁将神刀明雄往水里一丢,再拖上河岸。 明雄陡然醒来,狼狈地吃力地挺身坐起,朦胧中,看到站在前面的高大人影,相距甚近,依稀可看清面目。 印佩正用巾擦去脸上的易容药,露出本来面目。 神刀明雄闯了半辈子江湖,是雷家堡的一流走狗,在江湖颇有名气,地位虽不如四大金刚,但论真才实学,并不比四大金刚差多少,甚且可能与四大金刚的老四铁腕银刀,功力在伯仲之间,两人如果拼命,还不知谁死谁活呢。不然,也不会主持留守大局。 神智一清,立即便想到脱身,这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如果对方艺业过强,脱身是唯一的生路。 神刀明雄见印佩正在擦拭面孔,认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手脚全用上劲,向侧飞跃而起。 印佩早已留了心,突然伸脚一勾。 “砰!”神刀明雄跌了个大马爬。千紧万紧,性命要紧,跌倒了仍得逃命,再次爬起冲出。 腰臀一震,挨了一脚,又趴下了。 狗急跳墙,逃不掉只好拼命,猛地翻身出脚反击。 印佩反而到了他身侧,双脚突袭无功。 这次印佩不让他撒野了,一脚踏住了他的咽喉。 咽喉是不易被踏实的,但他却无法转动,更无法解脱,双手死命扳扭印佩的脚,下身仍然顽强地蹦扭挣扎。 可是一切枉然,终于失去挣扎之力,手脚一软渐陷昏迷境界。 印佩抓起了他,接着是一阵令他魄散的拳脚,打得他全身瘫痪,四肢百骸像要崩散般难受,起初他尚能嚎叫,最后终于像濒死的野猪,躺在地上喘息,成了一堆死肉。 印佩在一旁坐下,冷笑道:“阁下,如不服贴,在下替你刮肉卸骨。” 神刀明雄好半晌方神魂入定,嗄声沮丧地说:“在……在下认……认栽……” “很好,你愿招供么?” “我……我招……招什么?” “说出你们袭击酒狂的经过。” “老天!我……我怎知道?这……” “大概你不愿说,休怪在下……” “请不要动……动手。这件事,咱们确是不……不曾参与,只听说是掌法真人带人前往,无功而还,被酒狂逃掉了。” “酒狂的同伴呢?” “只有掌法真人知道。” “掌法真人是谁?” “太灵子。” “哦!太灵子,是天风谷三子的老三,老大老二呢?他们……” “太玄子是咱们的教主,他不知在何处落脚,只有堡主知道他的住处。太昊子是护法真人,经常在各处走动,神出鬼没,谁也不知他的去向。” “这么说来,只有你们堡主知道三妖道的下落了。” “是的,堡主是三大副教主之一。” “你很合作,还有件事问你。” “在下知……知无不言。”神刀明雄硬着头皮说。 “落魄穷儒……” 话未完,印佩警觉地挺身而起,神目似电,冷静地打量四周。 四周静悄悄,毫无动静。 “是不是帮助我的黑影来了?”印佩心中嘀咕。 既然对方不愿现身,他也就不愿勉强揭破,再向神刀明雄问:“快!说出落魄穷儒的下落。” “在下不知道……” “你敢不说?”他沉声问。 “天!我怎敢?我可以对天发誓,确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有去问副教主火眼狻猊,他是负责搜杀穷儒的人。” 蓦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嘿嘿怪笑,有人叫:“要知落魄穷儒的下落,何不问我?” 四丈外路旁的一株大树后,走出一个青袍人。 东天已现鱼肚白,相貌依稀可辨,高身材,梳道髻,佩剑挂囊,年约四十出头。鹰目炯炯,高颧骨,颊上无肉,脸色苍黄,是属于令人一见难忘的人物,全身流露着阴森冷酷的神色。轻摇着手中的拂尘,神色从容地走来。 “这是个可憎的老道。”印佩警觉地忖道。 印佩正逼问神刀明雄,有关落魄穷儒的消息,面目阴沉的老道恰好在这紧要关头现身。 老道出现其实不算突然,印佩早知附近有人,但却未料到是个老道,他以为是先前帮助他的黑影呢! 天色发白,已可看清人的面貌。老道的相貌阴森狞恶,望之可憎,一照面,他便心中犯疑,猜想可能是七星灵妙观追下来的老道,更可能是天风谷三子的一子。听说妖道会邪术,不由他不生戒心。 他暗中戒备,收敛心神,左袖中的弩筒随时准备发射。只要妖道施展邪术,他便要用弩袭击。 老道阴沉地逐渐走近,脸上涌现着阴森的不测阴笑。 他哼了一声,沉声道:“很好,在下就问你。” 老道在丈外止步阴笑着问:“你问吧。贵姓?” “人屠赵三。” “人屠?南屠还是北屠?” “不南不北,四川来的人屠。” “哦!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人屠,在下陌生得很。” 他嘿嘿笑,说:“你老兄这身道装,委实岔眼。” “岔眼?你……” “你为何要扮成老道?” “你说我是假扮的?” “老道绝不会自称在下。好了,不必浪费口舌了,老兄说说穷儒的下落吧。哦!还未请教你老兄贵姓大名,失礼失礼。” “贫道清风子,俗家姓名早忘。” “好吧,就叫清风散人好了。穷儒……” “穷儒曾经在武昌县……” “他早已离开了。” “不错,他早一步发觉有人找他,警觉地迁地为良,让对头扑个空。” “目下……” “你要见他?” “不错。” “你与他……” “阁下多问了。” “贫道怎知你与他是敌是友?” “你呢?” “小有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 “淡如水,你当然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但他需要朋友时,君子之交自然要尽一分心力。” “算你有理,他目下……” “你还没表示敌友。” “敌又如何?友又如何?” “是敌,贫道慈悲你。是友,我得考虑是真是假。”清风子狞笑着说。 印佩心中一转,打走了主意,说:“当然是友,对吧?” “很好,贫道带你去见他。” 印佩心中冷笑,心说:“好家伙,你说得真轻松。” 但他口中却说:“去见他,你能么?” “当然能。” “你相信我?” “你在逼问这人的口供,为何不相信你?” “你知道这人是谁?” “呵呵!谁不知他是雷家堡的高手神刀明雄?雷家堡的人在找穷儒算帐,那还错得了?” “好,有理。在下要将他带走。” 清风子向神刀明雄接近,笑道:“带他走?也许贫道可替你……” 话未完,突然一脚踢在神刀明雄的脑袋上,又道:“大白天带俘虏,省些事吧!” 神刀明雄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印佩一怔,这老道难道真是穷儒的朋友?自己猜错了么?他口中说:“咦!你怎么踢死他?” “带着碍事,活着又怕走漏消息,不杀他怎办?”清风子一面说,一面拖起神刀明雄的尸体丢入河中,又道:“不要存妇人之仁了,咱们走吧。” 他走在右首,淡淡一笑道:“阁下干净俐落,很不错。” “好说好说。咱们在江湖玩命,如果不干净俐落,那就活不下去啦!”清风子得意洋洋地说。 两人并肩而行,表面上颇为友好。印佩暗中留了心,不放松地套口风,问:“穷儒目下在何处落脚?” “跟我走,没错。”清风子信口答,口风甚紧。 “何时可以赶到?” “约一个时辰。” “老道,你与穷儒交情不薄吧?” “当然,要不然,怎会为朋友两胁插刀?” “不错,够朋友。” ? 昂盟岛盟怠d隳兀俊?br /> “三年前,穷儒帮了在下一次忙。” “受人之恩不可忘,应该来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在下来了。” “你就会见到他了。” 印佩左手一伸,快如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了清风子的右肘,制死了曲池。 清风子大骇,浑身一软。本来,老道也暗中提防,但做梦也没料到印佩会迫不及待地下手,也没料到印佩出手如此迅疾。虽早有准备,仍无法趋避,浑身一软,右臂如中雷殛,骇然叫:“你……你……你怎么啦?” 印佩哈哈狂笑,说:“老兄,你心里明白。哈哈哈……” “我明白什么?你……” “当然你不糊涂。” “放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老道龇牙咧嘴地说,身躯向下挫,状极可怜。 印佩脸一沉,冷笑道:“阁下,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既然耍赖,在下就先废了你,要你变成白痴……” “不!你……你是穷儒的朋友……” “你呢?你也是?” “我……” “不要说你是,是的话,你死得更惨。” “你……你不是穷儒的朋友?” “哈哈!在下已记不清所说的话了。” 清风子鬼眼一转,咬牙道:“好吧,在下认了,既然在下是穷儒的朋友,为朋友死义,死而无憾,你动手吧!” 印佩嘿嘿笑,说:“没那么容易,不招出穷儒的下落,就要你先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一面说,一面伸手捺住了老道背部的筋缩穴,又道:“筋一缩,虽然不好分,但容易找,拉出来再分,可以省些劲。” 清风子咬牙切齿地说:“死在下尚且不惧,何惧分筋错骨?你动手吧!” “好,咱们来看看,你能支持多久。” “穷儒不会饶你的,你……” “喝!你好像真是穷儒的朋友呢!” “在下本来就是穷儒的朋友。” “可惜,你瞒不了我,你的破绽太多了。” “什么破绽?” “穷儒一生中,交友谨慎,在世间极少朋友,如果有幸与他结交,必是江湖上的正人君子,或者光明正大的侠义英雄。而你,哼!你算了吧。” “谁敢说我清风子不是侠义英雄?” “你残忍地出其不意杀了神刀明雄,这算是侠义英雄所为?哼!这是最无耻,最残忍的谋杀。” “事非得已,在下不得不……” “呸!住口,一个侠义英雄,绝不借口事非得已杀一个毫无反抗力的人。” “你暗算在下,也算是侠义英雄?” “瞧!你的话又露出马脚了。说吧,你招不招?” “我……” “招,在下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你要我招什么?” “穷儒的下落。” “这……” “不要说你不知道。” “在下确是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是枉然。” “那么,你为何要骗在下?” “我……我要带你去找一个人,他可能知道。” “去找九阴教的人么?” 清风子脸色一变,说:“不,在下不认识九阴教的人……” 不远处一声轻笑,窜出一个小后生,肩上扛着一个人,奔近笑道:“我这里有一个九阴教的人,他可以招出这假老道的身分。” “砰”一声响,小后生将人丢下,又道:“假老道,你还是招了吧!” 印佩一怔,说:“小兄弟,原来是你。” “想不到么?”小后生问。 “是的,想不到。不过,我得谢谢你。” 小后生嘻嘻笑,指了指地上软绵绵的人说:“这家伙从一个大英雄变成了一条虫,叫他向西他不敢向东,要他做狗爬,很好玩的。” “你问了口供了?” “是的,他受不了三两下,连祖宗十八代都招出来了。”小后生得意地说。 向清风子一指,又道:“你问他的口供吧,说错了一个字,割他一块肉,我来帮你操刀。” 清风子大骇,脸色大变。江湖道上,那些英雄好汉高手名宿,毫不可怕,可怕的是女流孩童。 小孩少不更事,天不怕地不怕,好奇残忍而且好胜冲动,不计后果不知利害,说得出做得到,十分危险。如让这小后生操刀,老道怎受得了? 老道的目光,落在软倒在地的大汉身上,更是心中大惧。 大汉脸无人色,眼中现出绝望无助的神情,张着嘴喘气,浑身像是崩散了,瘫痪在地像是一堆死肉。 小后生走近了,脸上笑嘻嘻地。这种笑,在常人眼中,可说是天真无邪的可爱微笑。但在老道眼中,却成了催命无常的可怖狞笑。 老道心胆俱寒,大叫道:“我招,我招!” “我在听。”印佩冷冷地说。 小后生飕一声拔出短剑,笑道:“我又没耳聋,叫那么大声,想震破我的耳膜么?别慌,先从你的耳鼻割起,我的剑利得很快得很,不会痛的。” “你们要问什么?”老道绝望地问。 “先是穷儒的下落。”印佩说。 “我发誓,确是不知穷儒的下落。”老道发抖地说。 “他说的是实话。”小后生说。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你的真名号呢?” “在……在下……” 小后生的短剑冷电四射,微笑着伸到老道的右耳。老道打一冷战,骇然叫:“别动手!我……我姓尤,名修明。” 印佩一惊,伸手急搜尤修明的衣袖、腰带。左右小臂内,皆藏有袖箭筒,各有一支淬毒小箭。 道袍内的皮护腰中,藏有五芒珠、三棱刺、柳叶刀,皆是淬有剧毒的霸道暗器。 他将所搜出的暗器全部扔掉,也将对方的佩剑丢入河中。剑身隐泛灰蓝,一看便知是有毒的玩意。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说。 尤修明心中大恨,更感到心疼,咬牙道:“知道了还问什么?在下认栽。” “你知道在下的身分么?”他问。 “你自称人屠赵三。” “令师弟追魂浪子令狐楚,目下在不在武昌?” “在。” 小后生笑道:“大荒毒叟于寒,藏匿在广平桥张宅,带了一群徒子徒孙,威迫利诱江湖人入伙,搜杀那些拒绝合作的人,坏事做尽。” 尤修明倒抽一口凉气,沮丧地说:“你已经摸清了在下的海底,还问什么?” 小后生颇为自满地说:“大荒毒叟目下是九阴教三位副教主之一,没错吧?你是老毒鬼的大弟子双尾蝎尤修明,靴统内各藏了两只会活动的磁铁精制毒蝎子,精巧得像是真的。射出时,如果不知情的人用兵刃招架,毒蝎便会吸住兵刃,爪和尾会突然爆散,虽不至于见血封喉,但沾血人便瘫痪,十分歹毒霸道。” 印佩手一带,将尤修明拖倒在地,屈一膝压住对方的腰脊。 小后生急忙替尤修明脱靴,丢在一旁用剑砍碎,拍手大笑道:“好了,双尾蝎害不了人了。” 印佩放了尤修明,也笑道:“阁下如果不贪心,早一步向在下袭击,在下恐怕要栽在你的毒蝎下。你太贪心了,活该。” 尤修明狼狈地爬起,咬牙道:“尤某阴沟里翻船,认了。不错,在下该当时毁了你的,一念之差,反而栽在你手上。在下不该想在你口中探消息,却被你看出破绽着了你的道儿。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双尾蝎尤修明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声落,扭头发狂般飞遁。 “好走。”印佩大声说。 小后生摇摇头,说:“你放走了他,纵虎归山,麻烦大了。” “你能杀一个已失去抵抗力的人么?”他笑问。 “这……” “双尾蝎只是个九阴教听候使唤的小虫,杀之无用,放了他,可以利用他作饵,钓他们的大鱼。” “你的意思……” “咱们一面走,一面说。” 远出里外,他笑问:“在下姓印,名佩。小兄弟贵姓大名?” 小后生一怔,惊喜地叫:“咦!你就是印佩?” “是呀!你……” “你是酒狂的门人?” “是的,我正在找他老人家。” “嘻嘻!你找对人了。” 印佩大喜,急问:“小兄弟,他老人家目下……” “他很安全,目下在一处隐秘处养伤,可惜我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反正就在武昌城内。” “哦!在城内?” “原来他在汉阳,我奶奶替他阻追兵,回头再找他,已不知他的去向。”小后生眉飞色舞地说。 “那……你又怎知他在城内?” “他曾留下信记,这暗记只有我奶奶看得懂。” “你奶奶是……” “你先不要问,反正你知道咱们是一边的就成。本来,我奶奶不愿多管闲事,但我不肯走,要看看这些魔崽子如何兴风作浪……” 印佩心中一动,突然接口道:“你是不是小祥弟?” 小后生一怔,讶然问:“咦!你……你知道我?” “呵呵!奶奶与伯母可好?” “你……” “我从家中来,请听我说……” 他一说,小祥喜极大叫:“妙啊佩哥,咱们好好干一场。” 他呵呵笑,说:“对,咱们把九阴教连根拔除。双尾蝎逃回去,必定加油加酱,把咱们说得极为可怕,以掩饰他的无能。” “这一来,九阴教必定高手四出,大索我们了。”小祥兴奋地接口。 “对,咱们就怕他们不出来。出来遍搜,人不可能挤在一堆,武昌方圆百十里,他们的人一散,咱们便可择肥而噬,逐一加以消灭,你说如何?” “妙极了,妙极了。嘻嘻!我不回去了,跟定你啦!”小祥手舞足蹈地说。 “你不回去?”他惊问。 “回去便会被奶奶和娘看管起来,她们不肯让我在外鬼混的。她们只知脱身事外……” “我看不妥,这……” 小祥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要是不答应,我自己走,你就别管我啦!” “祥弟……” “你走,你走。” “祥弟,请听我说。”他急得直冒冷汗。 “我不要听,我一个人去找那三个妖道。”小祥气鼓鼓地说。 “祥弟,小兄……” 小祥突然回嗔为笑,说:“佩哥,不要去理会长辈们的想法,她们顾忌太多,愈年长愈怕事。佩哥,咱们一双剑,足以把九阴教闹他个烟消火灭,答应我吧?” 他搓着手,苦笑道:“老天爷,我留书溜走,已经罪大恶极,再带你冒险闯祸,爷爷怎肯饶我?” “你不要慌,我会替你求情的。嘻嘻!” “你……” “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他一咬牙,横定了心,说:“好,我答应你。” “嘻嘻!粯哥,你真好……” “咱们话先说清楚,今后你必须听话。” “我保证听话。”小祥说,伸伸舌头做鬼脸,一脸顽皮相,眼神中有慧黠的光芒闪动。 “要是你不听话……” “放心啦!凭你的江湖经验,我也该听你的。我知道,要想闯江湖,必须找一个老江湖提携提携。当你不上双尾蝎的当,反而擒住双尾蝎问口供,我便知你是个靠得住,机警老练的人,我哪敢不听你的?” “但愿如此。好,咱们这就准备撒网张罗。” 光凭印佩一个人,他与九阴教的纠纷算不了什么,独木不成林,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加上一个顽皮捣蛋的池小祥,便增加问题的严重性了。 一个时辰之后,九阴教不出印佩所料,发出了追擒人屠赵三与一名姓名不详小后生的十万火急追辑令,高手齐出眼线四布,武昌城内城外暗潮激荡。 至汉阳搜寻酒狂的洪领坛,失望地带人匆匆返回武昌。 入暮时分,雷堡主从六老山庄铩羽而返,带来了噩耗;六老山庄已有准备,除了老一辈的人外,几个少男少女艺业奇高,不但无法杀入庄中,而且被对方突袭,杀死了十余名爪牙,损失颇重。 九阴教功败垂成,第一次受到反击,铲除武昌群雄的大计受到挫折。 三妖道不愿两面应战,大怒之下,暂且将六老山庄的事搁在一旁,全力对付心腹之患人屠赵三。 雷副教主更是羞怒交加,激怒得几乎发疯。六老山庄的失败已是脸上无光,落脚处又被人屠赵三袭击,他怎受得了?因此对搜捕人屠赵三的事,比任何人更热衷,更积极,更急躁。 于副教主大荒毒叟,也是怒不可遏,把双尾蝎骂了个狗血喷头,亲自出城狂搜人屠的踪迹。 已被赶离武昌的地棍们,重新被召回充任眼线,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拒绝的人杀无赦。 第四十八章 狭路相逢 夜来了,夜是属于江湖人的。 九阴教已倾巢而出,志在必得,高手散布城内外,监视着可能藏匿的重要处所。每一条可通行的路径,皆有地棍们负责监视可疑的人。 可是,除了双尾蝎和客店的人外,其他的人皆不曾见过人屠赵三的真面目,更不曾见过那位不知底细的小后生,即使遇上,也见面不相识。 不管怎样,九阴教的封锁,表面上看仍然是成功的,至少可以表现出庞大浑雄的实力,令人不敢正视。 但这种封锁,也可暴露出该教的弱点,显得杂乱无章,自乱脚步,一座二三十万人口,方圆数百里的地域,凭他们区区百十条好汉,百十名地棍,要想搜一两个人,谈何容易?既无线索可寻,又无熟悉对方底细的人才,竟然小题大作劳师动众,简直是愚蠢之至。 更糟的是,这些人各有各的打算。创教伊始,人心未固,组织未臻成熟严密,这才是致命伤。 天罗地网是布下了,可惜网罗之下处处有空隙。 印佩地头熟,他曾在武昌混过不少时日。凭他的机智和经验,他几乎可以嗅出各处潜在的危险气息。 从他一到武昌,使找地棍们讨消息的举动看来,便可知道他对武昌相当熟悉了,这是他制胜的凭藉。 昨晚,七星灵妙观被人侵入,伤了不少人,被掳走了两位相当高明的爪牙,今晚按理该戒备森严,警哨密布如临大敌了。 可是,正相反,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十余名留守的人。 在傍晚时分,雷堡主接到从鲶鱼套传来的消息,说有一个行踪诡秘的年轻人,相貌很像人屠赵三,两次摆脱盯梢的人,最后消失在江边一带的渔村内。因此,雷堡主带了得力爪牙,赶到鲶鱼套去了。 晚课已毕,观中死一般的静。除了观前后各派了一名警哨外,其他的爪牙皆在静室中喝酒穷聊。 观中的老道们,皆回到住处闭门就寝,不敢外出多管闲事。 负责留守的人,是丢了左手食中二指的鹰爪王权,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鹰爪王,威风全失显得颓丧已极,似乎苍老了十年。 室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八味下酒菜,坐了四个人。其他三人是雷家堡颇有名气的人:神拳柯俊、快马一鞭张谋、偷天换日吴起。这三位仁兄,追随雷堡主打天下,三十年立万扬名成绩斐然。 如果他们离开雷家堡另创基业,目下至少也可名列江湖巨魁。但他们胆气不够,不敢自行另起炉灶。 四人已有六七分酒意,一坛酒已所剩无几。鹰爪王喝干了一碗酒,酒气上涌,“啪”一声将碗放下,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 神拳柯俊替他斟上酒,赔笑道:“王二爷,叹什么气呢?今宵有酒今宵醉,咱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堡主此去,保证马到成功。” 鹰爪王嘿嘿笑,说:“我不是替雷大哥担心,你少废话。” 神拳柯俊本想再劝,却被快马一鞭拉拉衣袖阻住了。 鹰爪王又干了一碗酒,突然一掌拍在桌上,杯盘碗盏一阵乱跳,咬牙切齿地叫:“荒唐!简直他妈的混帐!” “咦!二爷,怎么啦?”神拳惊问。 鹰爪王醉眼彪圆,暴躁地说:“你想想看,咱们到武昌来,成了什么玩意?” “二爷……”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岂有此理的一场笑话。大哥英雄一世,威震天下,竟然栽在火眼狻猊那狗王八手中,做了三妖道听候使唤的奴才,他妈的!” 神拳柯俊脸色大变,惶然叫:“二爷,须防隔墙有耳。” 鹰爪王猛擂自己的脑袋,痛苦地说:“让他们去听吧,我怕什么?老命只有一条,谁要就拿去好了。我鹰爪王曾经是雄霸天下的英雄好汉,今天到了这一地步,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每月要向妖道们讨解药,永远听他们驱策,想来我……我该自杀,我该……唉!真他妈的!妖道为了雄霸天下,也许想造反。大哥为了替儿子撑腰,找印佩复仇。大荒毒叟为的是在江湖创一番事业,为徒子徒孙们打开一条活路。火眼狻猊为的是找落魄穷儒算帐,为了杀甘家的后人暂草除根。而我呢?为了什么?他妈的!我真该死,我……” 室门突传来叩击声,四人大吃一惊。 鹰爪王在发牢骚,不可一世的江湖巨魁沉浸在悔恨愤怨之中,本来就令其他三人心惊胆跳,万一传入三妖道的耳中,四人将大祸临头。 这时听到叩门声,怎不惊跳而起?四人不约而同,向室门看去。 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以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神光炯炯的大眼,不转瞬地注视着他们,手仍在门上,屈食中指轻叩木门。 人已经进来了,还叩什么? 快马一鞭反应快,不假思索地解下腰间的三尺长缠金软鞭,看对方穿夜行衣背系剑,且以黑巾蒙面,当然不是自己人了。 “什么人?”快马一鞭强自镇定地喝问。 蒙面人停止叩门,迎门一站,冷冷地说:“来找你们的人,在下可以进来么?” “你是……” “来听你们发牢骚,不对么?” “亮名号。” “不必了。那位鹰爪王老兄,有一肚子苦水,吐完了么?”蒙面人不屑地问。 鹰爪王清醒了,只感到脊撒野发冷,但凭六七分酒意,按下心头恐怖,大声道:“不错,老夫有满腹牢骚。教主要老夫监视雷大哥,要老夫出卖兄弟,未免欺人太甚。阁下,你回去报功吧,老夫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老家伙以为蒙面人是三妖道派来的人,表错了情,蒙面人嘿嘿冷笑,说:“既然你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为何不反抗?” “你……” “没有勇气反抗,你可以自杀。你不是说过你该自杀么?” “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横行天下数十年,岂是个愚蠢得去自杀的人。” “既不反抗,又不自杀,这算什么?我知道,你太老了,阁下。” “笑话!你的话有何用意?” “你老了,不复当年,活得愈久,愈感到生命的宝贵。说好听些,那是老成持重修养到家;说得难听些,那是贪生怕死。人年纪愈大,勇气愈小,并不足怪,这是人之常情。” 鹰爪王委实受不了,羞怒地抢出,吼道:“欺人太甚,他妈的!老夫给你拼了!” 声落,手落在剑把上。 蒙面人哼了一声,叱道:“住手!拔剑对你没好处。” 快马一鞭也没摸清对方的路数,也以为对方是三妖道派人来的,心中一横,暗说:“一不做二不休,拼死他或可免祸。” 心中在想,口中立即发出一声警啸。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不必费心了,警哨已经全被清除,厢院另一座静室的六个人,皆已梦入南柯,他们不会来了。” 快马一鞭心中狂跳,突然向窗口奔去,想跳窗遁走,也想到外面看看风色。 窗口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蒙面人,宝光四射的短剑伸出轻轻一拂,幻出刺目的光华,嘿嘿怪笑道:“此路不通,阁下。” 鹰爪王怒火焚心,酒气上涌,发出一声咒骂,不顾一切拔剑,怒吼道:“咱们拼了!” 蒙面人更快,手一动,长剑闪电似的出鞘,但见剑虹一闪,人剑疾进,沉叱震耳:“放手!你如果想死,那太容易了。” 鹰爪王本来就有点心虚胆怯,只是被激得忍无可忍而情急拼命,再加上已有了六七分酒意,反应自然不够快,剑刚拔出三四寸,便僵住了。 蒙面人的剑尖,神奇地点在他的右肘上,冷冰冰的剑气,直迫躯体。如果再拔剑,右手废定了。 他顶门上走了真魂,瞪大着怪眼,死盯着点在肘下的可怕剑尖,仍不愿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对方哪有这么快的手法?按理说,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酒醒了一半,不敢移动,骇然问:“你……你是谁是……是妖术么?” “你认为这是障眼法?”蒙面人反问。 “这……” “不信邪,你拔剑试试?在下保证你这条手臂成为废物。” 鹰爪王并不糊涂,放松握住剑把的手,剑滑回鞘内,卡簧声清脆入耳。手向外徐移,惊惧地问:“你……你想怎样?” “那是我的事。” “你……你是人……人屠赵三么?” “你去猜。”蒙面人说,剑徐徐撤回。 神拳柯俊在一旁发抖,接口道:“二爷,他……他是教主派来的人。” 鹰爪王不愧称老江湖,吸口凉气说:“他如果是教主的人,早就反脸对付咱们了。” “你猜对了。”蒙面人冷冷地接口。 “是人屠赵三?”鹰爪王问。 蒙面人拉下蒙面巾,冷笑道:“你该记得我。” 鹰爪王大惊脱口叫:“是你,是……是你……” “我,印佩。” 鹰爪王突然向侧一闪,剑奇快地出鞘,怒吼道:“小辈,你该死!接招!” 声出人健进,剑上风雷骤发,凶狠狂野地冲上,一剑直攻中宫。 印佩疾进、拔剑、顺势急挥,一气呵成,但见剑虹一闪“铮”一声将来剑格偏,乘势疾进,剑尖神乎其神地排空直入,迫近了鹰爪王的胸口。反击之快,无与伦比,一照面便占了上风。 鹰爪王几乎无法避开,大骇飞退,间不容发地退出剑尖,倒退丈外,骇然叫:“你……你精进得出人意外,你不是印佩。” 风声呼呼,金芒耀目,快马一鞭的金丝软带夭矫如龙,拦腰射到,喝声似沉雷:“交给我!二爷。” 堵在窗口的蒙面人笑道:“好啊!倚多为胜,算我一份。” 话未完,人已穿窗而入,拉掉蒙面巾,露出本来面目,是小祥,但见人影一闪,便已近身,短剑光华熠熠,划过快马一鞭的腰脊,又道:“这叫围魏救赵。” 快马一鞭攻向印佩,一鞭走空正待追击,身后侧剑已及体,大惊之下,不敢再向印佩追击,火速侧闪,总算躲过了小祥的一剑。 可惜,小祥比他快,闪势未止,小祥一声大笑,剑芒一闪,划过快马一鞭的腰胁。 “哎呀!”快马一鞭惊叫,一闪丈余,腰带尽折,裤带也断了,裤子往下掉,当堂出彩。 “哈哈哈哈……”小祥按剑狂笑。 鹰爪王站在侧方不远,猛地一咬牙,一剑向小祥刺去,直攻胁肋要害。 印佩更快,跨前一步伸剑便搭。 “铮!”双剑接触,鹰爪王的剑向下沉,空门大开。 印佩反手挥剑,剑虹一闪而逝。 “走!”印佩叫。 两人向窗口飞射,一闪不见。 鹰爪王站在原地发呆,顶门上发结失了踪,短发向下披散,顶门的油皮也失了踪,鲜血随乱发向下流。 “天哪!”鹰爪王老泪纵横地叫,“当”一声丢下剑,以手掩面,踉跄到了椅旁,跌坐在椅内浑身战抖。 快马一鞭腰部仅伤了一条浅缝,手提着裤腰发怔,脸色灰败,像是惊呆了。 神拳柯俊偷天换日瑟缩在一旁,一直就不敢插手。久久,神拳柯俊方神魂入窍,犹有余悸地说:“二爷,我们怎办?” 鹰爪王痛心疾首地说:“罢了!我是英雄末路。别管我,你们瞧着办吧,去看看侧院的弟兄,看他们是否已遭了毒手?” 室门狂风似的冲入穿了青袍的雷少堡主,怪叫道:“怎么啦?外面怎么没派警哨?好啊!原来你们在喝酒,搁下正事不办……” “闭嘴!”鹰爪王狂怒地大吼。 雷少堡主一怔,怒意尽消,退了一步说:“二叔,你……” “住口!你眼中还有我这位二叔?” “小侄……” “你爹去搜捕人屠赵三,你到城内找姑娘快活,我这把老骨头替你们看家,你一进来就目无尊长大呼小叫,畜生!你算是人?” “爹不叫我去……” “不叫你去,你就可以去找女人快活?哼!你问为何不派警哨,问得好,他们都凶多吉少,我头上也赔上了一块头皮,你满意了吧?” 雷少堡主这才看清鹰爪王血淋淋的脑袋,惊问:“二叔,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哼,你干的好事。” “小侄又怎么啦?” “你引鬼上门。” “什么?这……” “印佩小辈来找你了。” 雷少堡主脸色气变,冲口叫:“怎不把他留住?” 鹰爪王愤怒地一脚踢向八仙桌,轰然大震中,碗碟纷飞,乒乒乓乓一阵暴响,一塌糊涂。 老家伙余怒未消,一言不发出室而去,脚下沉重,每踏一步,地下的大方砖一块块随脚崩裂。 快马一鞭也一言不发,拉着裤头狼狈出室。 雷少堡主拦住了也想出室的神拳和偷天换日,叫道:“有谁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神拳长叹一声,苦笑道:“少堡主,刚才印佩与一位小后生来过了。” “你们没留下他?” “没有。” “糟!他是教主所要的人。” 偷天换日冷笑道:“少堡主没忘了吧?堡主已吩咐下来,要不顾一切宰了姓印的,不理会教主的法旨。” “那……” “少堡主也在场,没忘了吧?” “教主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你们不该跟着我爹胡来。” “胡来?好像堡主吩咐下来时,少堡主并未反对。” “胡说!”雷少堡主恼羞成怒地大叫。 偷天换日哼了一声说:“少堡主赶走了四大金刚,难道也想把咱们赶走么?只要你说一声,不用在咱们面前发横,咱们拍拍腿走路。天下间比雷家堡更好的去处多的是,咱们离开,保证饿不死的。” 神拳接口道:“算了,吴兄,咱们回房歇息去吧。” 少堡主不得不收了怒容,伸手虚拦,问道:“印小辈来了,结果如何?” 神拳嘿嘿笑,说:“少堡主不是看到了么?二爷丢了一层头皮,柯兄伤了腰掉了裤,够了吧?” 偷天换日冷笑道:“要不是姓印的手下留情,今晚在观留守的人,谁也别想活,只有你少堡主例外。” 两人不再多说,出室走了。 雷少堡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喃喃地说:“二叔是印小辈的手下败将,上次就丢了两个指头,但有四个人联手,难道还挡不住印小辈?哼!不对,定是他们撒谎,来人不是印小辈。哼!不管是与不是,明早我得将此事禀明教主。” 他也出室而去,在廊下的暗影中,抱起一个用被褥裹住的女人,匆匆赶向自己的寝室,一面走一面自语:“管他娘!今晚得好好的快活快活。” 印佩与小祥离开了七星灵妙观,扑奔广平桥张宅。 小祥一面走,一面埋怨:“佩哥,你怎么啦?明知那些主脑首恶不在,却要寻上门去打草惊蛇扑空,跟着跑冤枉路,真没意思。” 印佩呵呵笑,说:“小弟,这你就不明白了。咱们知道他们不在家,但他们却不知咱们已摸清他们的底细。你等着瞧好了,这一来,明晚他们必定在家布下重重埋伏,准备瓮中捉鳖。而咱们却在外地剪除他们的爪牙,让他们在家望穿秋水。不消三五天,咱们神出鬼没声东击西,保证他们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等他们丧失了斗志,再开始捉大鱼,万无一失。” “可是……” “小弟,不要沉不住气。咱们势孤力单,沉不住气,保证会碰大钉子,记住:咱们经不起失败,知道么?” “我真等不及哩。佩哥,大荒毒叟的窝,咱们放上一把火,如何?” “不行,你就是这么毛躁,不知天高地厚,做事不问后果。广平桥张宅附近全是木屋,住的全是本分百姓,放上一把火,咱们罪过大了。” “能杀个痛快吧?” “你真傻,杀反而会激起公愤,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咱们吃不消得兜着走。咱们大仁大义,剑下留情,他们自会吓得心惊胆跳,人心涣散,便可从中渔利。小弟,记住我的话:不为已甚,天下大可去得。赶尽杀绝,天地不容。” 广平桥张宅留下的人也不多,于副教主大荒毒叟,白天带了大批徒子徒孙外出,当夜未能赶回。 印佩和小祥从前门破门而入,杀伤了十二个人,带走了两个俘虏,获得不少毒物和解药,连大荒毒叟视为拱璧的两个宝匣也被他们搜走了。 破晓时分,他们到了火眼狻猊的藏匿处,火眼狻猊也不在,谁也没料到他们那样大胆,破晓时分仍敢杀人,爪牙们措手不及,一场好杀,伤了十余人,然后带了两个俘虏,呼啸而去。 次日,九阴教的徒众鸡飞狗走。 又添了一个可怕的敌人:印佩。 九阴教设法罗致的印佩终于出现了,爪牙们人人自危。早先鹰爪王被接到武昌时,传出了章华台沼泽印佩扬威的消息,九阴教的徒众已是心中发毛,对这位敢向雷家堡叫阵的神秘人物,怀有强烈的恐惧。 这次印佩在武昌现踪,再次惩戒鹰爪王,不啻在古井中投下一枚万斤巨石,把那些心怀恐惧的人,更吓得心惊胆跳。 当天,九阴教首脑们的巢穴,皆迁地为良。教主传出消息,要求印佩出面谈判。同时,搜寻的工作加强了。 午后不久,城东北两三里的曹公城东南角的夏村。 这是城郊的一座路旁小村,曹公城已成了废墟,隐可看到一些断垣残壁。村甚小,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左面是沙湖,东北是一片荒塚累累的乱葬冈。小径向北延伸,通向数十里外的江滨各村镇。 印佩成了个脸色黑褐的村夫,小祥也变成一个肮脏的穷户小后生。两人皆穿得褴褛,卷起破裤管,光着脚丫子,脚下是一双烂草鞋,头上戴了个破草笠,怎么看也看不出破绽,成了如假包换维妙维肖的穷苦村汉。 印佩推着一部吱吱叫的独轮车,小祥在前面拉,纤绳搭在肩上,弓着身子似乎甚感吃力。 这种独轮车,是附近农家用来运农产进城的工具,大大的实心木轮,宽宽的盛物架。他们这一辆真是如假包换的老爷车,不但轮轴久未上油,滚动时吱嘎吱嘎怪响,车架也发出格格噪音,似乎老骨?匪媸苯钥赡鼙郎1?br /> 车子怪响着到了村前,印佩在村前的茶亭止步,车辆放平,卸下肩带吁出一口长气,说:“小弟,歇息喝碗茶再走,早着呢!” 小祥将纤绳往载了杂物的车上一丢,用衣袖拭掉额上的汗水,一面向茶亭走,一面嘀咕:“真辛苦,明天我不要进城啦!” 茶亭十分简陋,四根柱子加上茅草盖顶,一只木制茶桶,四只竹筒加一柄的茶勺,五个粗瓷碗,如此而已。 茶亭左侧拔起一株大枫树,树下半躺着一位年约四十出头,壮实粗犷的村夫,身旁搁着一把锄头,懒洋洋地半睁着惺忪睡眼,木无表情地目迎这两个不速之客。 喝完茶,小祥说:“哥哥,我好累,我要打打瞌睡。” 印佩摇头,坚决地说:“不,早些回家,歇下来就不想走啦!” “哥哥,我实在走不动了。” 印佩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歇歇也好,到树底下躺一躺吧!” 两人说的话,居然带了武昌的浓重土腔,丝毫不杂外地方言。 但树下的中年村夫,却狐疑地目迎走近的小祥,突然说:“睡远些,小鬼。” 小祥向侧移,嘀咕着说:“凶什么?这株树又不是你的。” 中年村夫龇牙咧嘴笑,说:“小鬼!你倒会回嘴。哦!你是哪一村的?” 小祥安稳地躺下,信手一指,说:“石桥村,就在那边。” “哦!你还有十里路要走。” “是啊!走不动了,苦咦!” “你没进过城?” “进了两次,去年是第一次。” “一辈子进了两次城,不错哪!有些人一辈子也未进过城呢。石桥村我去过,你是哪一家?” “桥北第六家。” “咦!那不是梁八爷的邻居么?” 小祥哼了一声,撇撇嘴说:“见你的大头鬼,我们石桥村是一姓村,全姓胡,哪有什么梁八爷,你骗人。” “哦!大概是我记错了,好几年没往北走啦!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记性是不大好的。小鬼,除进城卖什么?亭子里那位是你的亲哥哥?” 小祥猛地挺起上身,不悦地叫:“怪事,你这人怎么啦?” “咦!你这小鬼……” “你要是感到嘴痒,何不在树上磨磨?” “你……” “我累死了,要睡觉,还得赶十里路回家,你这一唠叨,把我的瞌睡虫都赶跑了,还要不要让人睡?” 中年村夫哈哈笑,说:“喝!小鬼,你倒是比我凶呢!好,你睡你的大头觉吧,可别长眠不起在此挺尸,哈哈……” “什么叫长眠不起?” “哈哈!这是说,睡下去就起不来啦!”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呸!”小祥愤愤地咒骂,躺上蜷成一团,不久便梦入黄粱。 中年村夫也闭上眼睛,安心地闭目养神。 印佩在车内取出一把经过锤压漂洗的稻芯草,坐下沉静地搓草绳。他搓得甚是细心,那是准备用来打草鞋的草绳,居然搓得十分匀称、扎实,手艺精细熟练。他工作得那么专心,似乎浑忘身外物。 不久,府城方向来了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在茶亭驻足四顾,喝碗茶便向树下走来。 小祥睡态安静,似已沉沉入睡。 两人瞥了小祥一眼,在睡相极为不雅的村夫身侧坐下,坐得最近的人低声问:“这两个蠢汉怎么啦?” 睡着了的村夫连眼皮也未眨动,低声说:“附近的种田人,无妨。” “怎样了?” “已清查过了,全村没有任何陌生人。” “警告他们了么?” “不但警告过了,老三甚至住在村长家中亲自监视,村前村后都有人留意。” “有何动静?” “没有,今天往来的人很少。” “去转告老三,傍晚时分多留些神。” “放心啦!保证不会误事。” “北面有消息么?” “七爷已过去三个时辰了,尚未转来,大概在清查湖岸三村。” “好,我去看看,小心了。” 两人一走,村夫似乎真的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印佩放下活计,到了树下,踢了小祥一脚,叫:“懒鬼,还不醒来上路?” 小祥一蹦而起,迷迷糊糊地叫:“什么?什么?” “上路啦!不早了,你要不要回去?” “噢!还没睡够哪!哥哥,怎样了?” “你没长眼睛?快走!” 两人推了车子上路,出了村,小祥不断嘀咕:“该把那小子弄走的,好线索嘛!” 印佩呵呵笑,说:“小弟,别发牢骚。他们的眼线布置得很高明,共有四个人在村四周,彼此之间皆可目视。咱们如果把那家伙弄走,岂不白忙了一场。” “你的意思……” “咱们去找那位七爷。” “咦!你都听见了?” “当然。” “哦!你练了百步听音术?” “没有,不过耳力倒可派用场,再加上可看清他们的嘴唇,可从他们的嘴唇猜料他们说些什么。” “唇语术?” “是的,那是家师的得意绝技。” “高明,但不知佩哥能懂几种唇语?” “约十余种,但只限于通都大邑的语言。譬如说,我看得懂凤阳人说话,却无法看懂六安州的土语,因为我不曾在六安州混过。” “佩哥,能看懂凤阳话,真不容易话。” “是的,凤阳话与京师话,最难看懂。当年迁涉江南十万富户至凤阳,这十万富户来自扬州、浙江、苏杭等地,也有少数湖广人。这些人中,浙江苏杭一带的人最为守旧,暗中排斥凤阳话,凤阳话定为官话本来就不合时宜,那矫揉造作的腔调,不易为浙江苏杭人接受。何况那些富户心怀怨恨,经常偷偷返回故乡祭祖,故语音始终难改。京师更复杂,迁涉的人上至富户,下至仓脚夫,先后多次,前后共数十万人,来自天下各地。你想想看,这些人硬要学带凤阳腔的官话,听已经够困难,看更是难上加难。好在百余年来,语言总算慢慢统一,形成了今天中原语音为宗,燕赵语为主,凤阳语为从的官语,只要留心,看懂并非难事了。” “湖广话你都能看懂么?” 印佩呵呵笑,说:“小弟,你知道湖广话有多少方言?一百种还是一千种?武昌与岳州的尾腔就不一样。呵呵!要不是我逼你学武昌腔,刚才保证会露出马脚。那家伙是武昌的地棍,你不知藏拙,被他引出不少话。你说一句,我捏一把冷汗。要被他生了疑心,咱们的妙计岂不成空?以后千万记住,少开口,多听,最好是装哑吧。幸好那家伙不是老江湖,也粗心大意,不然,他会发觉你那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岳州腔。” 小祥叹口气,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走江湖真不容易呢!” “呵呵!走江湖并不难,这得看你走的是什么路。现在,你看看地下的足迹,能看出有何异处么?” 昨晚飘了几滴细雨,地面有些湿意,由于是往来小径,足迹显得模糊零乱。 小祥一面走一面留心细察,走了许久,摇头道:“佩哥,足迹就是足迹,看不出什么异处来。” 印佩笑道:“乡野村夫,如果是光脚板,必定是附近村落的人。穿草鞋,那便是稍远村落往来城乡的人。穿鞋,必定是稍为富裕的。你想,穿抓地虎快靴的是些什么人?” “对,是武林人。”小祥欣然地说。 “武林人穿鞋,其中又有分别,你说说看。” “这……” “爬山,穿抓地虎。赶长途,穿多耳麻鞋。平时住家,穿平底连袜鞋。练功,穿薄底靴。夜间有事需高来高去,穿发毛布绒精制的夜行快靴。以脚功见长的人,不忘在靴尖包上铁尖。平时,穿的是布统快靴。” 小祥突然叫:“咦!地上有快靴的痕迹。” “不错,能看出有多少穿快靴的人往北走么?” 小祥停下了,说:“让我仔细看看。” “不能停下来,你必须一面走一面留心,以免令人生疑。” “唔!好像有……四五个人。” “不能好像,你必须说出你已经看到的数目。” “这……对,五个人。” “你很聪明。再看,他们是否结伙而行?过去多久了?身材如何?年岁如何?” 小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叫道:“佩哥,别开玩笑好不好?” 印佩神色一正,说:“小弟,不是开玩笑。令祖英雄一世,尊称宇内第一高人,他不要你父子出外闯荡,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良民百姓,不过问江湖事,不将江湖见识告诉你,这是他的苦衷,你明白么?” 小祥哼了一声,不胜懊丧地说:“爷爷怕事,上了年纪的人……” “你错了。”印佩说。 “什么?” “令祖位高辈尊,声誉极隆,论艺业,他老人家可称北斗至尊,武林无出其右。但论江湖经验,他老人家就不如家师广博。江湖诡谲,步步杀机,光凭艺业是不够的,高手名宿同样会在阴沟里翻船。令祖在武林誉满天下,他老人家的儿孙,以武林朋友的眼光看来,应该是将门虎子,甚且应该青出于蓝。小弟,想想看,你能到达令祖那种境界么?” “老天!”小祥醒悟轻呼。 印佩严肃地说:“只要有万一差池,池家必定声誉扫地。小弟,我不用多说了。你必须记住,带你在外闯荡,我担了万千风险,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不要活了。” 小祥一阵悚然,喃喃地说:“佩哥,你……你说得多严重啊!” “岂止是严重而已?只要你一天以池家子弟的身分在外闯荡,你一天也放不下心理的负荷,压得你喘不过气来。除非你真有能力为池家的门风声誉发扬光大,不然,你将永远在令祖的余荫下兢兢业业过一生,无所作为,一事无成,还不如做一个平凡有用的人。” “我明白爷爷的苦心了。”小祥幽幽地说。 印佩笑笑,说:“令祖不但不让你在外闯荡,也不收徒传艺,用心良苦,你要好好体会。现在,我告诉你足迹的事。快靴痕迹确有五双,有三双是午前过去的。从靴的大小长短深浅和步幅,可概略地猜出他们的身材和年龄。你看,有一个人右脚微破。有一个是外八字脚,是个胖子。有一个喜走路右侧,是个阴险狐疑,身材瘦小的人;也可能是女扮男装的人,下脚轻而力聚脚掌,女人走路多数是这样的。如果真是女人,必定是三人中的首脑。” “怎见得?” “女人该走在左后方,或者跟在后面。但如果是首脑人物,便可以走在右方上首。” “真不简单。”小祥摇头说。 “至于另两双脚印,是刚才那两位仁兄留下的。他们既然扮成村夫,不该穿快靴露出狐狸尾巴。” “能猜出他们到何处去么?” “当然,树下那位仁兄,已明白地告诉我们了。湖岸三村,是前面大湖附近的三座村落,他们的眼线,只到湖岸三村为止。” “可能会更远些呢!” “不会,至少我敢断定石桥村没有他们的人。要不然,那位仁兄不会用梁八爷来唬你。” “我们该怎办?” “按行程,不消一个时辰,那两位仁兄便会转来了。前面是乌树林,咱们在那儿接他们。如果运气好,我希望能接到那位七爷。” 乌树林,那是一处颇为偏僻的荒野,野生着一大片乌桕树。其实该叫红树林,这种树入秋之后,一树火红,比枫叶更红得动人,枫叶红时带有褐斑,红得不纯且不够艳丽。子可以榨油熬蜡,是做烛的原料。 小径穿林西而过,路西有一座南北长东西窄的大池塘。满池荷叶半凋零,莲蓬早就被摘光了。 印佩将车推至池旁,取出车内暗藏的衣包,青锋绿、皮护腰,其中有暗器,百宝囊中更藏有他的法宝。小祥也取出短剑和百宝囊。 印佩将车推入池底,说:“走,换装,准备迎宾。”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毛躁的小祥等得心中冒烟。 但他看到印佩那镇静自信的泰然神色,不得不将满腹牢骚闷在心里。他对印佩佩服得五体投地,性情在逐渐改变中。 远处出现了五个人影,赫然有那两位乔装村夫的仁兄,走在最后。 走在右前方的人,果然是个身材瘦小,穿了一袭青袍的人。 白净脸皮,五官表情,像个僵尸,只有一双大眼亮晶晶带了些活人味。头戴青巾,倒像一个书生。第二个是位心宽体胖,腹大如鼓脸团团笑迷迷,迈着外八字脚,穿了灰宽袍的中年和尚,但并未穿僧袍。 第三位仁兄右脚有点不便,走路一扭一扭地,獐头鼠目,留了一把已泛灰色的山羊胡,胁下还挟了一只长包裹,衣裤打了不少补钉,像个要饭的。 躲在树上的印佩脸色一变,盯着渐来渐近的人发怔,显然心中不平静。 小祥却欣然低声道:“佩哥,你完全料对了,简直神乎其神。” 印佩深深吸入一口气,悚然地说:“小弟,咱们必须撤走,还来得及。” “什么?撤走?”小祥问。 “是的。”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像是开玩笑么?” “你……” “老天?我该想到是他们。”印佩自怨自艾地说。 “到底……” “他们是潜山三妖。前面那僵尸似的人,确是女的,戴了人皮面具,叫玉罗刹万七姑。大胖子贼秃是笑罗汉房茂。瘸子是金掌天狼乔桓,他的溶金掌是武林一绝,那位仁兄所说的七爷,定是指玉罗刹万七姑。这鬼女妖喜着男装,江湖朋友据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这潜山三妖艺臻化境,匿居在潜山,三人联手,咱们两人占不了丝毫便宜,早走为上。” “他们真有那么厉害?”小祥迟疑地问。 “我会骗你么?快走,等会儿便走不了啦!” “咱们不下去,该安全的。” “我不愿冒险。” 印佩正想飘落树下,小祥突然说:“咦!那儿有人。” “相距在百步外,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五个人面前,突然多出两个人,一个是穿绿劲装的女郎,一个是穿青劲装的大汉,从树林中疾闪而出,拦住去路,只可看到背影,不知是何人物。 但印佩一惊,说:“糟!是她。” “谁?”小祥问。 “是一个姓甘的小姑娘。” “你认识?” “交过手,我挨了她一剑。她佩的是武林三大名剑之一,叫逸电。我看清了剑鞘剑穗,所以知道是她。伴随她的人,定是冷剑周晃。” “原来她是你的对头。” “不算是对头,误会而已。” “哦!去看看。” “好,切记不可出面。能看三妖出手,对咱们有帮助,至少可以看出他们的修为造诣。” 拦路的人,确是甘姑娘彤云,和冷剑周晃。两人拦住去路,来意不善。 玉罗刹首先止步,冷冷地问:“咦!你们是劫路的?要买路钱么?” 甘彤云冷冷扫视对方五个人,冷冷地说:“向诸位讨消息。” “好,你说吧!”玉罗刹居然好说话。 “你们的阳副教主火眼狻猊,目下在何处?” 玉罗刹一阵阴笑,说:“我明白了,你是替六老山庄出头,带了一群人赶跑雷堡主的那位小姑娘。” “不错。” “你要找火眼狻猊?贵姓芳名呢?” “不必问。” “你以为我非告诉你不可?” “恐怕是的。” “你并未问我肯是不肯。” “不必问,你非说不可。” “你知道我是谁。” “本姑娘不必知道,只知道你是九阴教的人便够了。” “哦!口气倒是不小,你以为在六老山庄,三个人围攻雷堡主并未占得了便宜,便可冒失地向我讨消息么?” “你以为如何?” “首先,你必须胜得了我。” “那是自然。” 玉罗刹向金掌天狼招手说:“乔爷,劳驾,我的剑。” 金掌天狼慢腾腾地解开包裹,取出剑递过说:“天色不早,要赶路呢,早些打发他们走吧!” 笑罗汉呵呵笑,接口道:“让给我吧,我对这种天仙似的美人儿,从不嫌腻的,何必要你来劳神?呵呵!” 玉罗刹左手握住连鞘长剑,笑道:“她是我的,我可以用她来敲阳副教主一笔竹杠,你这色鬼休想。” “呵呵!你行行好……” “不行。真是怪事,人说其胖如猪的人不好女色,就你这胖贼秃好色如命。” 三妖根本没将甘彤云放在眼下,可把甘彤云气得七窍生烟,沉声道:“你们说笑吧,等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玉罗刹阴森森地说:“小丫头,你发怒了。听我的忠告,要与人交手,发怒会令情绪不安,自陷死局的。” 甘姑娘徐徐拔剑,平静下来了,由衷地说:“谢谢你的忠告,请亮剑吧!” 斜阳下,剑发出朦胧的耀目光华。 玉罗刹眼神一变,凛然地说:“逸电剑!你是冷面阎罗的衣钵门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你与火眼狻猊有何过节?” “不是过节,而是仇恨。” “仇恨?能化解么?” “不共戴天之仇。” “哦!那就无可化解了。多言无益,你上吧!”玉罗刹平静地说,撤剑出鞘,丢掉剑鞘立下门户,显然不敢再托大。 双方亮出门户,确知对方不是同门派的人,这才抱剑行礼。 甘姑娘以平辈礼相见,已有意无意地承认是冷面阎罗余飞的门人弟子,辈分甚高。 冷面阎罗号称黑道巨灵,辈高位尊,目下江湖中老一辈的高手名宿,能与冷面阎罗平辈论交的人已不多见。 面面相对,引诀平肩,举锋齐眉,都立下传统的剑势。甘姑娘是挑衅的一方,第一照面该取守势。玉罗刹一声冷哼,锋尖疾吐。 逸电剑一振,“铮”一声清鸣,化去对方的一招虚攻,身形左移争取空门。 玉罗刹也移动马步跟进,原式点出,仍是试探性的虚攻,不敢大意。 连化三招,换了一次照面。 第四十九章 三妖毙命 一声清叱,玉罗刹正式抢攻,进手招式是“七星联珠”,连续攻出七剑之多,攻势空前猛烈,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无畏地疯狂切入,剑虹吞吐快逾电光石火,锐不可当。 甘姑娘从容挥洒,逸电剑轻灵地挑拨挡错,使用剑脊封架,身形飘忽如烟,轻灵迅疾像个幽灵,沉着地换了数次方位,封住了对方的狂猛攻势,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绵密无隙的剑网,有效地遏止了快速绝伦的射来剑虹。 似乎这两月来,她的修为有了惊人的进步。 玉罗刹急攻无效,心中暗惊,再一次低叱,紧逼进攻招发“羿射九日”,仍是威力炽盛的凶猛快攻。 “铮铮铮……”剑鸣刺耳,剑气四荡。 甘姑娘这次并不轻松,对方的攻势比第一次凶猛得多,也诡异得多,似乎在威力强大的重重剑浪中,会突然出现一两道捉摸不定神奇莫测的虹影。 以可怖的速度从不可测的方向排空直入,疾探空隙无法封阻,彻骨奇寒的剑气忽然触体,防不胜防,凶险万状。 但她仍然可在生死须臾的刹那间中,及时从剑尖前逸脱,也神奇地迅速运剑弥补住暴露的空隙,有惊无险地封锁了对方排山倒海似的猛烈进攻。 玉罗刹的第二次攻势瓦解,把甘姑娘几乎逼至池塘边的绝境,可惜功败垂成,最后关头未能把握先机,让甘姑娘在危机间不容发中,险之又险地侧飘出八尺外,脱出了绝境。 现在,双方同时站在池塘的边缘了。 玉罗刹刚想贾勇发起第三次猛烈快攻,可惜机会稍纵即逝,甘姑娘已反客为主,控制了先机,脱出险境便乘机反扑,一声低啸,身剑合一急进,逸电剑光华暴涨,势如夭矫怒龙,招发“飞瀑怒潮”,剑势先从上至下,再平射而出,骇人听闻的快速剑虹,每一道剑虹皆直迫胁腰要害,像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铮铮铮……”刺耳的清鸣连续爆炸,罡风迸发,声如万马奔腾。 冲刺,冲刺,冲刺…… 封架,退避,封架,退避…… 玉罗刹直退出两丈外,总算稳住了。人皮面具的下端,泄出的汗水染湿了衣领,甘姑娘发起了第二次致命的反击,这次来势外表似乎不如前一次猛烈,但速度却增加了一倍,但见光华疾射,恍若电耀霆击。 玉罗刹慌乱了,一剑未封住,仅退了三尺,一声剑气呼啸,右胸近胁处一凉。 人影倏止,胜负已判。 甘姑娘剑尖斜指,冷冷地说:“本姑娘并未利用剑锋毁你的兵刃,完全是凭剑术胜你的。” 玉罗刹伸手按住中剑处,发觉仅伤了皮肉,心中大定,沉声道:“你很不错,可惜还不算高明,看我的。” 声落剑发,虹影如潮。 甘姑娘刚才确是劲道不足,不然便可将对方放翻了,对玉罗刹的应变迅速颇感惊心,侧移半步剑尖一振,封住了凶险的一剑,乘隙立还颜色,光华骤吐,闪电似的反击玉罗刹的胁背。 玉罗刹扭身飞退,危机间不容发。 甘姑娘乘胜追击,光华迸射势若狂潮。 玉罗刹连封七剑,退出两丈外。 一声娇叱,甘姑娘奋勇追搏,招发“流星赶月”,行雷霆一击。 玉罗刹不敢接招,身形疾转,人化狂风回旋移位,避开正面反拊敌背。 这次移位是有意的,迅速地交换位置。 甘姑娘的背部,便暴露在另两妖的眼下。 笑罗汉早已摘下了头上的怪僧帽,用帽作扇搧凉,似乎人太胖,热得受不了。 玉罗刹反击了,一剑拂出。 甘姑娘伸剑便绞,用上剑锋了。 蓦地-- 冷剑周晃大喝:“小心身后……” 叫晚了,僧帽飞旋而来,眨眼即至,奇快绝伦。 甘姑娘闻声知警,火速撤招扭身侧闪。 可惜已晚了一刹那,仍未能避开僧帽一击,“噗”一声响,右后肩被僧帽擦过,肩衣碎裂,沉重的打击力,并未因此而减弱多少,虽未击实,震撼力仍然惊人。 “砰!”甘姑娘摔倒在地,剑脱手人滚转。 冷剑周晃怒吼如雷,猛扑而上。 玉罗刹冷哼一声,举剑相迎。 甘姑娘身形静止,突然大叫:“快去报讯……” 冷剑周晃心中一震,神智倏清。如果他保不住性命,两人同被埋葬在此,连报讯的人也没有了,于事何补?他急冲之势未止,距玉罗刹约丈余,突然折向斜掠而出。 “你走得了?”玉罗刹沉叱,飞跃而进。 冷剑周晃临危不乱,事先已打好脱身的主意,折向斜掠,用意是诱玉罗刹放胆追袭,就在对方跃起的刹那间,身形再次折向。 玉罗刹发觉上当,狂怒地反跃狂追。 “噗通!”水声震耳,冷剑周晃已跳入残荷密布的大池内,在枝叶怪响中,向池对岸游去。 玉罗刹不死心,飞跃而下,脚点荷叶连冲三丈,像是点水蜻蜓,藉荷叶借力飞渡。 冷剑周晃大骇,人急智生,猛地用荷叶兜水大喝一声,向即将追近飞跃而来的玉罗刹泼去。 玉罗刹本能地挥剑急挡,脚落向一张荷叶,岂知这张荷叶已经半枯,受力便突然折断。 “哎呀!”玉罗刹惊叫,跌入池内,死抱住几条荷叶梗,狂叫道:“快来救我……” 她不谙水性,愈心急愈向下沉。 岸上,笑罗汉抱起了奄奄一息的甘姑娘,狂笑声震耳:“哈哈哈哈……人是我的了,哈哈……” 玉罗刹算错了一步棋,太过自恃,认为可凭自己惊世绝俗的轻功,藉荷叶飞渡追上冷剑周晃,只消向下一剑便可了却冷剑周晃的性命,或者用暗器将其搏杀在池内。 却不知冷剑周晃是个久走江湖的人,见多识广机警冷静,不急于逃命,而用荷叶盛水反击。 她果然上当,心神一分,脚下便不灵光,踏断了荷叶,英雌落水。 她不会水,抱住一把荷梗狂叫救命。 冷剑周晃也不敢接近捉她,拼命排开重重荷叶,向对岸逃命。 岸上,笑罗汉抱住了甘姑娘,心满意足地狂笑,哪管玉罗刹的死活? 总算金掌天狼够朋友,向两名村夫打扮的人叫:“快下去,把七爷救上来。” 两人一脸苦相,惶恐地说:“乔爷,咱……咱们不会水。” “不会水也要下去。”金掌天狼乖戾地说。 “天!”一名村夫叫,畏缩地向后退,战栗着说:“咱们是旱鸭子,看见水身子都软了,这座大池塘下面是丈余深的烂泥,一脚踏下去深陷在内,死定了。” “胡说!” “乔爷,是真的,赔上咱们两条命,仍然救不了七爷,那是何苦?” 笑罗汉喂了甘姑娘一颗丹药,坐在地上不客气地撕开姑娘的衣衫,替姑娘在背部推血过宫,扭头笑骂道:“蠢才!你们就不知道设法下去?” “快来救我……”玉罗刹发狂般大叫,人渐向下沉,荷叶的折断声清晰可闻。 不会水的人确是怕水,水一淹至腰部便浑身发软或发僵,力道全失,上不来并非奇事。如果她不慌张害怕,利用荷叶上岸并不困难。 金掌天狼心中一动,丢掉包裹说:“快,把你们的腰带解下,接上,再去砍一根树枝来,要快。” 三根腰带接上了,金掌天狼将一端缚在腰间,另一端命两人拉住,挟了又长又大的带枝树杈,慢慢向水里走,逐渐接近了玉罗刹。 岸上,笑罗汉一面替甘姑娘推血过宫,一面上下其手不住淫笑,得意洋洋地说:“小姑娘,不要害怕,我笑罗汉带你离开武昌快活,只要你乖乖顺从我,不然佛爷破了你的身子之后,再把你交给火眼狻猊,你愿不愿死心塌地顺从我?当然,我笑罗汉在江湖道上,谁不知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甘彤云受伤不轻,右半身麻木不仁,毫无反抗的机会,只恨得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猛地一发狠,奋余力扭身就是一掌,“噗”一声狠狠地劈在笑罗汉的胸坎要害上,她已用上了全力,像是劈在韧革上,反震力奇猛。 笑罗汉抓住了她,掀翻在地,双手压住她的双肩,哈哈狂笑道:“哈哈!佛爷早知道你有这一手。不要说你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即使你未曾受伤,用逸电剑扎佛爷十来剑,等于是替佛爷抓痒,伤不了佛爷半根汗毛。佛爷这一身金钟罩已练至化境,宝剑难伤。哈哈!妙极了,打是亲来骂是爱,佛爷最喜欢泼野的女人。” 甘彤云仍不肯屈服,再运余力倒翻而起,双脚反踹笑罗汉的脑袋。 “哈哈!”笑罗汉怪笑,抽出右手向前一按,恰好按在甘姑娘的小腹上。 “啪砰!”甘彤云重重地跌回原处。 笑罗汉桀桀笑,抓住她的衣领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佛爷先剥光你,看你还敢不敢赤身裸体与佛爷拼命?” 正要作势撕衣,眼角突觉人影来势如电,知道有人冲到,一阵狂笑,挺身而起,伸手急摘头上的怪僧帽。 怪僧帽是以铁为里的沉家伙,外表看只是一顶布制僧帽而已,信手飞击霸道绝伦,在百步内亦可伤人,三十步内击石立碎,误认是普通僧帽的人,必定上当。 可是,晚了一步,人影已经接近。 甘姑娘从不肯放过反抗的机会,贼秃一松手,她便咬牙忍住创口的无边痛楚,扭身一掌砍向贼秃的右脚迎面骨,用尽了吃奶力气。 “噗!”砍中了。 “哎……”她惊叫,似是砍在铁石上,痛得掌骨欲裂,奇痛难忍。 笑和尚收脚,僧帽摘下了。 已没有出手自卫的机会,青芒劈胸射到。 笑和尚无暇思索,强敌来得太快了,本能地吸胸退后,左手急拨,金钟罩绝学在刹那间运起护身。他的罩门在双目,双目是不可能被击中的,只要护住罩门,便可避过一击稳如泰山。 左手拨刺来的青虹,右手的僧帽护住了脸部。 “嗤”一声轻响,冷气贯体,刺入多脂的胸口,金钟罩竟然护不住身,血崩、气散、功消。 一声狂吼,笑和尚的僧帽向前击出。 眼前人影疾退,一帽落空。 袭击的人是印佩,退出丈外,缓缓将毫不沾血的青锋绿收入袖底的臂套中。 笑罗汉向前一蹦,仅跳出一步几乎摔倒,踉跄站稳,低头一看。 先前还不知要害被刺中,这时看到了血,胸衣一片红,以小裂口为中心,血渍正快速地向外扩展。 贼秃浑身一震,如中雷殛,向前一冲,狂叫道:“你……你暗算佛……佛爷……” 印佩向后退,冷冷地说:“是你的错,是你先用僧帽从背后暗算人的。” “你……你……”笑罗汉已说不出话来,吃力地仍一步一顿向前逼进。 印佩徐徐后退,冷笑道:“这一生中,你糟蹋了多少人?你还埋怨甚么?你一个佛门弟子,五戒全犯,活着愧对世人,死后愧见佛祖,死了也是一大功德。” “你……我好恨……” “你还不死?” 笑罗汉大叫一声,“砰”一声重重地栽倒,像倒了一座肉山。 甘彤云已经站起,摇摇欲倒地叫:“兄台,谢……谢谢你……” 话未完,向前一栽。 印佩恰好掠到,一把扶住了她,叫道:“不要激动,坐下调息。” “我……我支持得住……”她仍好强地说。 “你坐下,我去招呼同伴。”印佩匆匆地说,扶她坐下向池塘边走去。 在印佩发起突袭的后一刹那,小祥闪电似的扑向两个拉住腰带的人。 下面,金掌天狼已接近了玉罗刹。玉罗刹伸手抓住了伸来的树枝,心惊胆跳地说:“我要沉下去了……” “快抓牢。”金掌天狼惶然地叫,他自己也正往下沉,狼狈已极。 “好了。”玉罗刹答。 金掌天狼松了一口气,扭头叫:“好了,快拉……咦……” 他看到快速绝伦的人影,撞向拉带人的背部。 小祥双脚分踹,力道千钧,凶狠地分别踹在两个拉带人的背心上。 “啊……”两人同声惨叫,丢掉拉带向前飞跌,直飞出两丈外。 嘭然大震中,水花飞溅,两人像石头般向下沉,没有任何挣扎的机会。 小祥及时在水边抓住了带头,惬意地坐在池岸上,嘻嘻大笑道:“可怜啊!潜山三妖的两个妖,平时横行天下威风八面,今天竟将命运寄托在一根腰带上,真惨!” 两妖一手抓树枝,一手抱住一把荷梗。 金掌天狼心胆俱寒,狂叫道:“小兄弟,咱们无仇无恨,何必呢,快拉咱们上去,有话好说。” “你们要急着上来么?” “是啊!快……” “你急我不急。” “你……你要……” “小爷会拉你们上来的,但不是现在。” “请你……” “请也没有用,等小爷我高兴时再拉你们上来。” 印佩到了,向小祥说:“小弟,你瞧,凭武艺是不够的,高手名宿同样会在阴沟里翻船。” 小祥脸上一红,笑道:“不错,这两个落水狗就是榜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不怕万一,所以下场够惨。” “现在咱们怎办?问口供?” 印佩摇头苦笑道:“像这种凶横恶毒的黑道巨擘,你问不出口供来的。一个成名人物,生死不足惜,声誉比性命重要得多。如果他招供,这辈子还能抬得起头来?他们宁可死,也不会忍辱偷生。” 小祥不信邪,大声问:“你两人愿意招供么?招了供,咱们拉你们上来,不然小爷就放手。” 金掌天狼咬牙道:“说吧!你们要什么口供?” “你们的教主目下在何处?落魄穷儒目下怎样了?” “你们是谁?”金掌天狼反问。 “阁下,你已无权发问。” “你要乘人之危,羞辱在下么?” “岂敢岂敢,只向阁下讨一些消息而已。” “哼!休想。” “小爷无所谓,命可是你们的。” “乔某活了五十岁,死了不算短命。” “你如果不招,保证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辰,你信不信?” “如果乔某留得命在……” “那是以后的事,有了口供你才能留得命在。你俩人谁愿招?说!” 金掌天狼突然丢掉树枝,一拉腰带,想出其不意将小祥拉下。 如果小祥抓得牢,他便可借势向岸边接近一两丈,脱困就有望,死中求生,作孤注一掷。 岂知希望落空,一拉之下,小祥拉住腰带的手毫未用劲,腰带脱手。 金掌天狼估计错误,弄巧成拙,身躯反而急剧下沉,狂乱地乱抓,抓断了不少荷叶,冒起一阵水泡再冲上水面叫:“我招……” 人再向下沉,再也不见浮上来了。 玉罗刹因金掌天狼突放了树枝,一急之下,人向下急沉,咕噜噜猛喝水。怕水的人如被水一呛,便算是接定了龙王爷的请帖。 金掌天狼下沉的后一刹那,玉罗刹也没入水中不见。 九阴教的得力爪牙,大名鼎鼎的潜山三妖,不明不白地枉送了性命,送命在后生晚辈手中,恶贯满盈。 两人盯着水中升起的水泡,黯然长叹。 这就是江湖人的下场,谁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甘姑娘虚弱地走近,幽幽地说:“小女子甘彤云,援手之德,没齿难忘,请两位恩公赐示大名。” 印佩用了易容术,因此甘彤云见面不相识。 小祥大为不满,不耐地叫:“你是冷面阎罗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恩公……” “咱们不愿与你打交道,你走吧!” 印佩有点不忍,柔声道:“甘姑娘,你可以走了。报仇的事,不可操之过急,潜山三妖的功力比火眼狻猊差得多,你明白么?” 甘彤云一怔,讶然问:“咦!恩公知道贱妾的?” “我该知道。”他肃容答。 “那……恩公……” “好好保重,后会有期。”印佩拱手说,拉了小祥急步走了。 “恩公请留步……” 小祥奔出十步外,扭头叫:“这一带九阴教爪牙众多,眼线密布,你再不走,便走不了啦!” 两人脚下一紧,飞步而去。 甘彤云闭目沉思,喃喃自语:“怪事!他的眼神好熟,似曾相识……哎呀!好像是他!是他……” 两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树林深处。 她想追,已来不及了,但她不死心,大叫道:“印恩公,我有令师的消息奉告……” 她受伤不轻,而且伤在肩背,吸口气也感痛楚,叫的声浪能有多大?她自己感到在用力呼喊。 其实声音软弱无力,传不及远,已远出三两百步外林外缘的印佩,已听不清她的叫声了。 她已无力追赶,只好甘休。 正当她想离去时,突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火速警觉地转身,迅速地拔出印佩替她拾回的逸电剑。 是个熟人,大荒毒叟的二弟子追魂浪子令狐楚,已接近至三丈内,脸上堆着莫测的诡笑。 她徐徐举剑,沉声说:“站住,不许过来。” 令狐楚发出一阵阴笑,止步说:“甘姑娘,别来无恙。” “哼!” “咦!咱们不是朋友么?”令狐楚笑问。 “现在不是了。”她冷冷地答。 “甘姑娘……” “你是大荒毒叟的门人,你的底细本姑娘已完全摸清了。” “我觉得你我之间,并无成为仇敌的理由。” “就凭你往昔那些谎言,本姑娘就不齿你的为人。目下你师徒已是九阴教的人,彼此已势成水火了。念在往昔一面之缘,本姑娘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甘姑娘,何必说得那么决绝?往昔在下不是有意撒谎,而是江湖人的自卫本能,我想你必能谅解的。”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 “甘姑娘,九阴教只有一个火眼狻猊与你有仇,你总不能把其他的人也视同仇敌,是么?你要找火眼?♀ィ蛐碓谙驴梢园镏隳兀 ?br /> 甘姑娘冷哼一声,不屑地说:“火眼狻猊与令师大荒毒叟,同是九阴教三大副教主之一,你凭什么敢说你能帮助我?” 令狐楚呵呵笑,得意地说:“九阴教在名义上有三位副教主,其实只有家师是真正的执事人。” “你在自抬身价么?” “在下说的是实情。老实说,除了家师是教主的早年知交,自愿共襄盛举的人外,其他两位副教主皆是被迫极不情愿而加入的,他们服下了家师的蛊毒,如不听命或反抗,必将蛊发而死,你明白了么?” “由此看来,贵教如能久长,那才是侥天之幸了。”甘姑娘讥笑地说。 “你放心,不消三年两载,九阴教必将领袖群伦,雄霸天下,没有人敢反抗,人人皆以必死之心效忠本教,也只有效忠本教才有活路。” 甘姑娘冷笑一声,徐徐退走说:“去做你的白日梦吧,本姑娘要走了。” 令狐楚冷哼一声,沉下脸冷叱:“站住!你不能走。” “你想怎样?” “你已知道了本教一些秘密。” “那是你自己愿说的。” “而我也知道你不少秘密。” “本姑娘与火眼狻猊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不是秘密。”甘姑娘朗声说。 “我知道潜山三妖死了,也算是死在你手中的。如果在下将经过禀明教主,九阴教将群起而攻,全力图你,你如何自处?” “本姑娘已与贵教誓不两立了。” “再就是刚才帮助你的人,你叫他印恩公,必定知道他的底细了,是印佩小辈么?” “你……” “不要说你不知道,姑娘。本教正在搜寻他,只要在下将消息传出,他便无法遁形了。” “这些事与我无关。” “你也知道印小辈那位师父落魄穷儒的消息。” “那是本姑娘的事。” “好,那就够了。甘姑娘,你目下有两条路可走。”令狐楚傲然地说,狞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威胁我么?” “不是威胁,而是指引你一条明路。” “哼!狼子野心。” “你知道,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可恶!”甘姑娘羞愤地叫。 令狐楚咽着口水,色迷迷地说:“不瞒你说,你确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小姑娘,最动人的可爱少女,武林三佳丽简直不配和你比,我确是死心塌地喜爱你,因此才指示你一条明路,不然早就捉住你了。你出面挡三妖道的时候,我便伏在北面等机会了。老实说,即使姓印的不出面救你,我也会出来救你的。” “你敢?凭你也配向三妖动爪子?” “信不信由你,在下自有对付三妖的能耐。现在,我将两条路指给你选择。” “本姑娘不听你的。” “你会听的,姑娘。生死大事,你无法不听。你受伤不轻,威风全失了,无法自保啦!” “你何不试试?” “别急,你听完了再说。两条路。其一,做我的伴侣,今天的事,我绝口不提,你知我知皆大欢喜。其二,我擒住你,那时悔之晚矣!到了我手中,后果如何,你心里有数。” “恶贼!你……” “你要和我动手?真要不知好歹,你连第一条路也走不通了,不信你可试试。” 第五十章 暗夜奇袭 甘姑娘元气未复,背部疼痛无法用劲,手一动便痛入心脾,她确是没有应战的余力,握剑的手不住发抖,真力用不上两成,不由心中叫苦。但她强忍痛楚,冷笑道:“不要太过自信,恶贼。” 令狐楚取出一枚淬毒透骨钉,狞笑道:“在下不需与你动剑,给你一枚透骨钉便够了,那时,你将要爬伏在我脚下,求我放你走第一条路。哈哈!你还不收了剑?” “哼!恶贼……” “贱人!还不丢剑?”令狐楚厉叫。 甘姑娘知道逃不掉,一咬牙,挺剑逼进。 令狐楚也向前迎来,伸手叱道:“小女人,把剑给我。” 甘姑娘一剑挥出叫:“给你一剑!” 令狐楚飞退八尺,恨声道:“好啊!你敢动剑,大爷要你生死两难。” 声落,左手的透骨钉破空而飞。 钉速度奇快,甘姑娘想闪避已力不从心,吃力地扭身躲避,“噗”一声钉中右乳。 “哎……”她惊叫,几乎摔倒。 令狐楚哈哈狂笑,说:“你知道利害了吧,要不是大爷怜香惜玉,用钉尾打你,你还能挺得住?啧啧!你的酥胸真动人,玉乳隆然,肉虽厚,却禁不起透骨钉一击。哈哈!我当然舍不得打你,你心里明白。不过,再不听话,下一钉便会射中你膝盖了。” 说完,又取出另一枚透骨钉轻轻晃动,放在嘴前吹口气,状极得意。 甘姑娘羞愤难当,一声娇叱,挺剑冲上。 令狐楚哼了一声说:“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打!” 透骨钉一闪即至,射向右膝盖。 眼看要糟,生死须臾。透骨钉化虹而至,到了膝盖前,无法闪避,太快了。 “啪!”怪响乍起。 “噗!”透骨钉斜飞丈外,落入路旁的丛草内。接着坠落的是一段三寸长的小树枝。 令狐楚吃了一惊,扭头向侧搜视,左手已奇快地挟了三枚透骨钉,喝道:“阁下好俊的暗器手法,给我滚出来。” 三丈外的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个灰袍老者。 另一株树后,踱出一个青年人。 令狐楚脸色一变,向青年人说:“青衫客彭驹!你要管在下的事?” 青衫客彭驹,当今年轻四大剑客之一,玉芙蓉彭容若的兄长。 青衫客冷冷地注视着他,不言不动。 灰袍老者神情肃穆,一字一吐地说:“路见不平,不得不管。除了管事之外,老夫有事要劳驾你。” “你是谁?”令狐楚沉着地问。 青衫客向前举步接近,淡淡一笑道:“那是家父。” 令狐楚一惊,脱口道:“彭家砦狂风剑客彭寨主,久仰久仰。” “好说好说。”狂风剑客木无表情地说,也向前走。 “寨主有事吩咐,可否等在下办完事再说。” “尊驾要办何事?” “在下要先擒下这小泼妇,免得她乘机逃遁。” “不必了,她已受伤,放她一条生路。” “彭寨主……” “你听不懂老夫的话么?”狂风剑客沉下脸问。 令狐楚气往上冲,本待发作,接着倒抽一口凉气,不敢造次。 他与甘姑娘相距两丈发钉,而狂风剑客却在三丈发树枝击落他的钉,击落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但却击落了。 论速度,三丈与两丈之比,相差三分之一,可见树枝的速度如何骇人听闻了。狂风剑客不可能先他而发,仅凭这一点,他岂敢妄动? 人的名,树的影,狂风剑客的名头,也令他心中栗然。再亮了这一手,他再狂傲也不敢发作。 狂风剑客的话,重得令他受不了。 但受不了也得受,好汉不吃眼前亏,压下心头愤火,说:“好吧,冲寨主金面,暂且撇开。” 狂风剑客冷冷一笑道:“很好,老夫承情。” “寨主有何吩咐?” “请尊驾代为传话。” “这……传什么话?” “请转告雷堡主,老夫明日午正,在城南五里的梅亭山梅亭中等他。” “这……” “不许他带人来,只许他带雷少堡主来。老夫也是父子两人。” “彭寨主……” “逾期不至,老夫将发柬邀请天下英雄,至雷家堡与他见面。” “彭寨主何不亲自去找他?他父子目下住在南湖长街的兴隆楼。”令狐楚眉心紧锁地说。 “他一天搬了三次,像见了鬼似的,不容易找到他,只有你可以知道他的落脚处,因此,不得不麻烦你跑一趟,在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 “你不肯么?” “如果在下不肯……” 狂风剑客淡淡一笑,指指他手中的透骨钉说:“那么,你得动用那些透骨钉了。” “你……” “老夫割下你一耳,你便会替老夫传话了,是么?” 令狐楚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愤然道:“好,在下答应传话。” “一切谢谢容图后报。” “不敢当……” “你还不走?” 令狐楚本想等两个人走后,再对付甘姑娘。甘姑娘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竟不想早早脱身。 狂风剑客催他走,他心里不住咒骂这老匹夫可恶可恼,气极恨极,却又无奈何,只好说:“在下告辞了。” “不送,好走。”狂风剑客冷冷地说。 他一咬牙,向府城方向狂奔。 狂风剑客等令狐楚去远,方向一旁的甘姑娘问:“小姑娘,为何不走?” 甘姑娘盈盈施礼,说:“晚辈尚未向老前辈道谢……” “免了。” “老前辈……” “你手中的剑是逸电,是冷面阎罗的门人么?” “那是家祖的长辈。” “哦!令祖是……” “家祖千手灵官。” “原来是渊老的孙女。有关令祖逝世的事,老朽略有风闻,火眼狻猊确也狠毒了些,做得太过分。不过,你怎能替令祖报仇?还是暂且……” “晚辈谢谢老前辈的关心。” “你可以走了。” “老前辈,雷堡主已是九阴教的三位副教主之一。” “我知道。” “九阴教岂肯坐视?” “雷堡主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会独自应约的。” “老前辈错了,他们对待一个后生晚辈,也会群起而攻,岂肯放过贤父子?” “这个……” “目下群雄聚会六老山庄,老前辈何不参与,共图九阴教?” “有些什么人?” “除了六老之外,还有陆白衣……” “不要说了。”狂风剑客眉峰紧锁地说。 “老前辈,为何?” “老夫不与白道人士打交道。” “可是……” “谢谢你的好意,不要说了。” “这……那么,老前辈必须小心了。” “我会的,站在梅亭可看清山四周的来路,雷老匹夫如果多带人来,老夫掉头就走。你走吧!” “晚辈告辞。” 傍晚时分,印佩独自到了府衙西首的一条小巷口,蹲在墙的暗影中。他穿得破烂,像个要饭的花子。 不久,一个瞎子点着一根竹杖,竹杖敲点在石板路上,的的笃笃怪响,慢慢地到了小巷口。 “怎样?”蹲在墙角的印佩低声问。 “第三次搬迁,迁至城外南湖旁的长街,住入兴隆楼。”瞎子一面走一面说。 “第五家后门口的门旁,有两锭银子。” “谢谢。”瞎子说。 “也谢谢你。尔后连络,忠孝门老地方,老时刻。”印佩说完,扬长而去。 起更不久,长街一带华灯初上,城外一带全不禁,水夫们成群地涌来长街寻找欢乐,茶楼酒肆座无虚席,花街柳巷的流莺衬出一片升平气象。 兴隆楼附近,正是夜市的中心。 兴隆楼规模甚大,不但是酒楼,也是旅舍。不仅有酒肉,也有女色。三间门面,可知排场不小,常年食客如云,生意兴隆。 后面共有五进,左右有厢,有院。能在兴隆楼落店的客人,决非低三下四的小人物,多少也有些来头,店钱宿费也不是贩夫走卒所能付得起的。 这里没有大统铺,仅有一间间雅致的上房,和不受干扰的雅室独院。 每一进的中间,不是天井而是栽了花木的大院子,中间建了墙分隔,留了一座月洞门出入。 廊下每根廊柱,皆有一盏灯笼,彻夜不熄,衣鬓香影与弦歌之声不绝于耳,房中与花厅传出的莺声燕语,与弦竹歌谣相应和。这就是兴隆楼,一处城外的最豪华、最欢乐、最可爱的销金窟。 对岸鹦鹉洲那些从洞庭上江来的木排商,白天做完买卖,傍晚乘船过江,在这里享受醇酒美人,或者豪赌一番,常常进门时腰缠万贯,出去连裤子都易了主。床头金尽壮士无颜还是幸运的,有些连命都贴上了。一年辛苦,到头来仍是货尽囊空,然后孤零零地打道回乡,上山伐木打点明年再来。 雷堡主一群人迁到兴隆楼这种复杂的地方,委实令人百思莫解,不知是何居心?酒楼旅舍,人人可来,混入三五个刺客易如反掌,这不是有意开门揖盗自找麻烦么? 雷堡主当然有他的打算,接连两夜老巢被人屠和印佩袭击,不但脸上无光,也损失了不少人,爪牙们已吓破了胆,斗志全消,他怎能不担心?这些江湖好汉都是些亡命之徒,敢斗敢拼敢作敢为,一言不合便发狠拔刀拼命,无所畏惧。但对方却不出面叫阵,想斗想拼也找不到对象。 神出鬼没,飘忽如神龙,谁也不知道何时会丢掉老命,也不知敌人在何处,即使在身旁也无法认出。 因此,便要时时刻刻提防而又防不胜防,再凶再狠也无可奈何,难怪他们心惊胆跳壮志全消。 雷堡主已料定印佩与人屠赵三,不会再冒险来巢穴袭击,凡事可一不可再,有二没有三。 但为防万一,只好一日三迁看看风色,不但可摆脱敌人的追踪,自己也可安心地带人四出搜寻敌踪。 这就是他迁到兴隆楼的用意,大胆地匿居在旅舍,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意算盘打错了一遭。 令狐楚的话传到了,汉中彭家寨寨主到达武昌的消息不胫而走。 雷堡主担上了无穷心事,他立即摆脱了搜寻印佩与人屠赵三的事,自己亲谒教主商量对策。 巢穴设在东面的一栋独院中,四周各有三丈宽的花圃,前后廊各挂了四盏灯笼,月洞门通向院子的花径旁,派有警哨把守,不许闲人乱闯,即使是店伙,也必须经过许可方能放入。 前后门也派有人,站在屋角的影中,每人监视两面,任何人也休想接近。 两名爪牙闲着无事,在前廓席地而坐。邻院传来一阵阵喧哗和怪笑,夹杂着歌女的歌声和琵琶声。 右面的爪牙猛咽一口水,嘀咕着说:“见他娘的大头鬼!住在这灯红酒绿的兴隆楼,却不准出去找快活,简直是造孽嘛?” 左面的同伴叹口气,接口道:“兄弟,少发些牢骚了,让总管听到,少不了有顿好臭骂,何苦来哉?” “哼!总管这时与少堡主不知在何处快活呢!” “他们随时可能回来。” “别开玩笑,不到三更他们会回来?见鬼!谁都知道今晚不会有人前来袭击,他们放心得很,只苦了咱们这些傻瓜,提心吊胆地当值。” “放心啦!你还怕没机会去找快活?” “机会不是没有,只怕咱们未能留得老命在。” “少废话了,你猜今晚会不会有人来骚扰?” “猜想大概不会,好事不过三,那几个小辈连闹两晚,必定以为咱们有备,不敢再来了。” “但愿如此。” 前一半院子中突出现一个手握酒壶,东歪西倒的人,走三步退两步,一面喝酒,一面嗄着嗓子含糊地唱:“砍了一山啊!又一山,为的是那小呀小心肝。卖了一排啊!又一排,哥哥呀,替你来呀来安排。哎哟哟!来呀来安排。情妹妹啊!只要你给我三分情和意,情哥哥把金砖银瓦啊!送呀送到你家来!哈哈哈……” “乒!”锡制的酒壶跌落在砖上。 “砰!”人也倒了,在地上哼哼哈哈发酒疯。 在月洞门的警卫咒骂了一声,站近月洞门骂道:“他娘的!酒鬼。这些排帮的人,真他娘的算得是粉头们的孝子贤孙。大概又是个床头金尽的没出息汉子,活该!” 醉汉好不容易挺起上身,在地上乱摸,含糊地叫:“我的金子呢?老天爷!菩萨保佑,我只剩下这十两金子,要做回乡的盘缠哪!小心肝,我不能给你,还给我!还给我……” 灯光明亮,金子在右边的墙脚下,反映着灯光亮晶晶。醉汉却四面乱摸,不知金子已掉落在两丈外。 把门的爪牙看到了金子,心中一动,自语道:“好啊!我替你捡起来,改天我替你送给你那位心肝粉头吧!” 他像一头猫,出门沿墙向那锭金子走去。 醉汉仍在地上摸索,仍在含糊地叫菩萨保佑。 他冷冷一笑,俯身拾取金子向怀中揣。 蓦地微风飒然,脖子被一条铁臂勒住了,醉汉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老兄,我人屠的金子岂是好捡的?” “噗”一声响,脑门挨了一击,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假扮醉汉的是印佩,将爪牙塞入墙脚下,向远处打出手式,换了爪牙的衣裤头巾佩上剑,不久出现在月洞门,大摇大摆回到哨位。 不久,小祥直撞而入。 印佩一把抓住了小祥,叫道:“好啊!你小子乱闯?” 小祥被抓,叫道:“放手!放手,你……” “你不是个好东西,抓你进去好好治你。”印佩一面说,一面挟了小祥向厅门急走。 四盏灯笼照耀,但光度有限,谁也没料到有人在灯光下硬闯。 原先在廊下聊天发牢骚的两个爪牙,站起叫:“怎么一回事?” 印佩向厅门奔入,说:“这小子形迹可疑,带他进去问问。” 不远处隐身壁角监视的警卫,乐得清闲不加理睬。 推门入厅,厅内灯光明亮,但有人,人都在内面的几间厢房内。 两个聊天的爪牙,原是负责照料花厅的人,随后跟入帮忙。 印佩突然将小祥放下,顺势就是一肘后攻,“噗”一声正中右后方那位爪牙的心坎要害,同时旋身一掌反劈,“噗”一声劈在左后方那位爪牙的耳门上。 小祥也回头扑出,接住了正向下倒的一名爪牙。 印佩也捞到一个,向内间一指。 先解决内部的人,外面的人不足虑了。 里面的人都没睡,早着呢。 他们先不急于惊动正房的人,正房内可能是雷堡主父子,必须先清除羽翼,再与雷堡主一拼。 他们并不知道,雷堡主父子根本不在。 爪牙们分住在三间厢房内,共有十三个人。 房门皆虚掩着,里面的人在喝酒。第一间厢房有五个人,皆有了六七分酒意。料定今晚不会有事,喝几杯又有何妨? 两人掩入,毫不费劲地解决了五个人,带上门扑奔第二间厢房,依样葫芦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这间房中有四个人。说巧真巧,恰好有位仁兄内急,恰好离开床沿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印佩,讶然问:“咦!你是谁……” 不能暗偷,便得硬抢。他飞扑而入,叫道:“人屠赵三。” “啊……”狂叫声暴起。 出其不意的袭击,室内的四个人措手不及,一照面便倒了两双。 印佩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事先也未打算扫穴犁庭,挟了一名爪牙,立即低叫:“够了,撤!” “砰”一声大震,击毁了木窗,窜出外面的院子,在爪牙们赶到之前,从店后溜之大吉。 在偏僻处拷问口供,立即以快速的行动,远至城北武胜门外,再次袭击火眼狻猊的巢穴。 火眼狻猊也不在,是一次极为成功的突袭。 五更初,他们到了城内蛇山的北麓。 城内有两座山,其实该称为一座山。山横贯城东西,西是黄鹄山,也称黄鹤山。俗传仙人子安乘黄鹄过此;又说荀淑玮在此驾黄鹄升仙;但也有人说是费文玮在此驾鹤飞升。反正都是神话,谁升仙无关宏旨。 山顶的万人敌故城,目下已成了废墟,建了一座白云楼(南楼)。 山南麓是府学所在地,稽古阁、四贤堂,皆在府学内,是士大夫们登临游览的好地方,临江的黄鹤楼更是有名。 东西的山称高冠山或高观山,也叫蛇山。自从山下建了楚王府后,称为黄龙山,蛇改为龙,龙蛇变化不足为奇。山脚伸至城根,平民百姓禁止在附近游荡。 这座山原在城外,本朝初扩建,武昌成为湖广的首府,将这座山圈入城内,成为周围二十里的大城。 王府、布政使司衙门、府衙,皆在城内。江夏县衙,则被赶至城南郊。 龙山北麓人烟稀少,散布着一些树林和零星的土瓦屋,那是受命管理山北树林,负责扑拿偷伐莠民的巡山公役的住所。 其中一栋稍大的房屋,成为大荒毒叟的临时巢穴。 于副教主大荒毒叟,是午间迁来的,爪牙们已将附近的地势摸清,认为这是最安全,最隐秘的所在,仇敌不会到禁地来生事,因此有恃无恐。 第五十一章 反败为胜 于副教主是个大忙人,他是教主三妖道的心腹,也是九阴教的军师,对创立九阴教与网罗羽翼,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他经常陪伴着教主,巢穴则交由三位弟子主持,其中当然有他物色来的高手,作为自己的心腹党羽。 大弟子双尾蝎失风在人屠赵三手下,心情一直不佳,痛心疾首暴躁不安。二弟子追魂浪子令狐楚,又受辱于狂风剑客彭寨主的威迫下,也显得怨火难消。只有三弟子蓝面神解东海显得平静安详,对一切变化无动于衷。 这位老三身材高瘦,手脸的皮肤隐泛蓝色,长脸上嵌着一双阴森的胡狼眼,喜怒不现词色,即使碰上快意的事,脸上依然挂着冷酷的神情。 蓝面神虽然排行第三,但双尾蝎与追魂浪子两个人,皆对这位脾气古怪的师弟,怀有三分畏惧。 本来今晚轮到蓝面神照管住处,双尾蝎与追魂浪子必须外出听候差遣,至城内外搜寻对头的下落。 但两人心情不安,并未接受差遣,告假偷懒在家纳福。 四更将尽,派在外面的警哨一无所见,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最危险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三更一过而不发生意外,便可以放心啦! 屋内的师兄弟三人与十余名党羽睡得正香甜。 屋北百步外的密林中,印佩浑身汗水,向坐在一旁的小祥说:“赶了一夜,先调息恢复疲劳,再闹他们个天翻地覆,他们就在前面那座木屋之中。” “没弄错吧?”小祥问。 “绝不会错,我的消息绝对可靠。只是不知大荒毒叟在与不在。” “我希望他在,看看这老毒魔到底是否浪得虚名。”小祥欣然地说。 “千万不可大意,小弟。记住,不管他在与不在,黑夜间毒暗器防不胜防,咱们一击即走,尽量避免被他们缠住。时机未至,咱们必须避免与老毒魔碰头。” “你不想与他们决战?” “此非其时,时机未至。” “那你打算……” “接连三晚袭击,他们必定乱了章法。我猜想,明晚他们必定在巢穴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以为咱们会重施故技袭击巢穴。” “而我们却转而在途中打劫,是么?” “是的。等他们斗志全消时,再与他们决战。不说了,好好养神。” 歇息片刻,体力恢复,印佩将带来的长形大包裹打开,里面是两张弓,两袋箭,剑是小祥的,两个百宝囊,和带有钩的绳索。 将弓上了弦,收拾停当,低声道:“可以动身接近了,我对付前面两个伏桩,你继续向前接近,看清屋外的警卫便停下准备。” “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小祥问。 “你先动手,我给你数一百数的时辰,应该够了。我解决这两名伏桩之后,立即与你会合。瞧,前面五六十步那一排小树,便是会合处。记住:万一失散,就在先前那株大树下会合。” 小祥打出动身的手式,蛇行鹭伏悄然窜走。 印佩向左前方移,心中在默数,数至五十,他已潜行了二十步左右。 左前方的一丛乔木下,蹲坐着两个黑影。 这是外围的伏桩,隐在树下从不移动。要不是他早已留心,绝难发觉蹲坐在树下的模糊人影。 他搭上一支狼牙,等候屋前的小祥发动。 他不得不用箭袭击,伏桩潜伏的位置委实太好了。附近二十步内只有疏落的树林,修整得只有两三寸长的野草,连一头猫也无法接近。两个伏桩相背蹲坐,可监视四面八方,除非能在刹那间飞越,不然难逃眼下,即使能在刹那间接近,如不能一举将两人同时击毙,实难阻止他们发出警讯。 黑夜中用箭也靠不住,但他已别无良策。二十步,他有七八成把握。 一百数尽,木屋方向突传来重物坠地声。 他发出第一支狼牙,第二支迅疾地搭上了弓弦。 箭贯入第一名伏桩的右胁,伏桩浑身一震。 第二名伏桩感到同伴有异,接着听到了破空飞行的怪啸,大吃一惊,挺身而起叫:“咦!怎么……嗯……” 箭贯入左胁,矢尖透右胁而出,叫不出声音了,凶猛的震撼力将人震倒在地。 印佩飞跃而起,向木屋疾掠。 小祥毕竟欠缺经验,也贪功心切,射倒了屋前把守大门的警哨,见没有其他的人出现查看,以为警哨仅有一人,便不假思索地收了弓箭,毫无顾忌地飞掠而进,扑向虚掩着的大门,略一停留左右察看,确是不见有人在附近,胆气一壮,不再先搜屋四周,伸手推门。 门应手而开,里面的厅堂空荡荡,神台上的长明灯发出朦胧的暗红色光芒,足以看清厅内的一切。 小家伙胆大包天,背好弓拔出短剑,放轻脚步,猫似的向后堂门接近。 “砰!”身后的大门突然自行闭上了。 他心中暗惊,扭头一看,门是闭上了,不见有人。 “砰!”内堂门也闭上了。 他又是一惊,闻声转身不由心中吃惊。门上有个小孔,正喷入阵阵灰绿色的浓烟。 “毒烟!”他心中悚然地叫。 屋内无风,毒烟正缓慢地飘散,不消多久,便会弥漫全厅,大劫难逃。 要命的是,厅两侧没设窗户。房屋从外表看,像是木屋,其实是尺半厚的土压墙,可看到一对对压桩的塞孔痕迹。 这种墙最为笨重坚牢,挖墙脚的小偷不怕砖墙,即使是大青砖也容易掏开,但却怕这种用木框压制的土墙,挖时费力费时十分讨厌。想破墙而出,谈何容易。 “我上当了,中了埋伏。”他心中狂叫。 只有一条路:从大门突围而出。 尚未奔近大门,门外突传来一阵狂笑,笑完有人叫:“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哈哈!你已插翅难飞,认命啦!丢下兵刃跪下投降,也许还有活路。” 他一咬牙,挥剑冲门。 门缝中毒汁喷入,几乎喷中他的头脸。 他及时斜掠,屏住呼吸闪至壁角。 毒汁沾地毒烟嫋嫋上升,泡沫翻滚嗤嗤有声。 “我完了!”他绝望地想。 异臭刺鼻,他虽屏住呼吸,但鼻中仍感到辛辣味,刺激得他无法屏住呼吸。 终于,昏眩感如浪涛般袭到。 他想向上飞跃,想登上横梁破瓦而出,刚蓄势上腾,却感到眼前一黑,浑身力道全失,人向下一挫,滑倒在墙根下,神智逐渐昏迷。 在行将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他叫:“佩哥!不要进来……” 他自以为已叫出声音,其实声音只在他喉间转。终于,他失去知觉。 后堂门倏开,踱出追魂浪子,蓝面神和四名中年人。 大门也同时开启,抢入双尾蝎和四名老少。 双尾蝎看清了小祥,恨声叫:“就是这小子,我宰了他。” 声落,拔剑便待冲上。 蓝面神脸上不带表情,用奇冷的嗓音说:“退回去,师兄。” 口气之大,哪像师弟向师兄说话?怪的是双尾蝎竟然乖乖听命,停下退回原处说:“这小鬼就是与人屠赵三联手结伙的人,宰了他永除后患。” “师兄,你好糊涂。” “师弟你……” “咱们要的是活口,更可利用这小辈作饵,引人屠赵三前来送死,你一时冲动,不计后果一剑宰了他,请问如何向师父交代?” 蓝面神的口吻,简直像长辈教训后生。双尾蝎脸一红,讪讪地说:“这……愚兄……” “不要说了,我来处理。”蓝面神一面说,一面向小祥走去。 “小心他中毒不深……”双尾蝎关心地叫。 蓝面神冷哼一声,连头也不转,向小祥踱去,一面冷冰冰地说:“师兄,今晚我值夜,你少管我的事好不好?注意外面,可能人屠赵三也来了……” 话未完,门口突然有人接口:“在下已经来了。” “啊……”狂叫声刺耳。 “砰嘭……”倒地声惊人。 蓝面神吃惊地转头观看,怔住了。 四名老少几乎在同一刹那向两面跌出,爬不起来像是昏厥了。 印佩当门而立,一根弓弦勒住了双尾蝎的咽喉,将人勒在身前。双尾蝎甚至不敢挣扎,也无力挣扎,怕弓弦勒紧吃不消。 蓝面神尚未发话,追魂浪子令狐楚脱口叫:“是你!咦!你……” 印佩冷哼一声,抢着说:“是我,感到意外么?” “咱们是朋友,有话好说……” “哈哈!朋友?你这种出卖朋友的朋友,算了吧。” “你……” “你这畜生!” “你怎么骂人?” “你这只披了人皮的狼,怎不该骂?” 蓝面神大为不耐,向追魂浪子愠怒地叫:“师兄,你想与他斗口么?” 追魂浪子脸上无光,苦笑道:“师弟,小心他……” “我要你提醒关照?” “这……” “他是谁?” “姓印,就是教主要找的人。” “哦!他是印佩?” 双尾蝎接口道:“师弟,他是人屠赵三。” 追魂浪子令狐楚冷笑道:“师兄,我与他同生死共患难不止一次,难道不知道他叫印佩?” 蓝面神挥手冷叱道:“你们都不要说,不像话。” 印佩冷笑道:“他们两人都没错,我是印佩,也是人屠赵三。” 蓝面神死盯着印佩打量,说:“很好,你来得好。唔!你很年轻。” “呵呵!印某当然来得好。不年轻了,二十出头啦!阁下,年轻人好对付,是么?” “自古英雄出少年。” “夸奖夸奖。” “你两次袭击咱们的人?” “不错,可惜都没碰上令师。” “家师与你有何过节?” “没有。” “为何?” “令师是九阴教的人,九阴教与在下有过节。” “咱们的教主要找你,希望能与你谈谈。” “谢谢,没有什么可谈的。” “人生在世,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教主的意思,是聘请你为本教的总领坛,除了教主与三位副教主之外,以你的地位最高,不可错过机会了。” “真的?” “千真万确。你只要入了本教,雷副教主与你的过节一笔勾消。” “谢谢贵教主的好意,我这人疏狂已惯……” “你拒绝了?”蓝面神奇冷地问。 “对。”印佩斩钉截铁地答。 “你想到后果么?” “哈哈哈哈……”印佩狂笑。 “你笑什么?” “你以为印某这三天三夜不断向贵教袭击,便没想到后果么?” “哼!今晚,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印某当然不信。” “你已成了折翅的雁……” “你也将永远失去你这位双尾蝎师兄。” 蓝面神的手伸向小祥,阴森森地说:“在下只知奉教主之命行事,不问其他。” “你当然会在令师面前也说这种话了,但不知令师是否同意?” 双尾蝎急得冒冷汗,狂叫道:“师弟!师弟……” 印佩手上一紧,冷笑道:“你叫天也没有用。你死了,你这位师弟更如意,你能期望他肯错过这次借刀杀人的机会?少做清秋大梦。” 蓝面神收回手,冷笑道:“你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确是高明。” “你这种令师兄寒心的态度,也委实令人佩服。” “你是不是想交换?” “当然你明白。” 蓝面神冷冷一笑,向后退,说:“好,你把人带走。” 印佩呵呵笑,说:“劳驾,你得把那位小兄弟救醒。” “哼!你……” “那么,在下也要把令师兄弄昏。”印佩一面说,一面用左掌按上了双尾蝎的顶门。 顶门受击,下手如果重了些,不死也将成为白痴。 令狐楚与师兄双尾蝎感情厚些,不等蓝面神招呼,探囊取药走向小祥,蓝面神并未阻止。 印佩心中一宽,说:“令狐兄,希望你别弄鬼。” 令狐楚哼了一声说:“见你的大头鬼!你这是什么话?” 印佩淡淡一笑,说:“这是老实话。以你的为人来说,在下委实不敢信任你。” “那我就不管了。” “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告诉你,如果你在解药中弄了手脚,日后我必定杀你。” 蓝面神显得不耐,挥手道:“二师兄,救醒他,早些打发他们上路。” “是。”令狐楚小心地答。 一颗丹丸先喂入小祥口中,然后在鼻孔内塞入一些药散。片刻,小祥悠然苏醒。 “谢谢。”印佩说。 小祥咦了一声,手急眼快,一把抓住落在身旁的短剑叫:“好啊!你们……” “小弟,不可鲁莽。”印佩叫。 小祥很听话,恨恨地收了剑。 “试运气,看体内是否有异状?”蓝面神冷冷地说。 印佩呵呵笑道:“不必了。大荒毒叟的毒药,举世无双,运气行功如果能感觉出来,大荒毒叟的名号便不会如此响亮了。如果这小位兄弟留有后遗祸患,别忘记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小弟,你先走。” 小祥应声退出屋外。印佩将双尾蝎向前一推,叫:“朋友,后会有期。” 声落,人已闪电似的退出门外。等爪牙们追出门外,两人已远出六七丈去了,飞射入林冉冉而去。 九阴教不再追查人屠赵三,全力追查印佩和一位少年人的下落。 印佩与小祥并未远走,在山腰的密林茂草中睡大觉,直睡至近午时分,方改装易容到了平湖门一带繁华商业区,找酒店进食。 九阴教却高手齐出,发疯似的在城郊各处穷搜,直搜至未牌时分,方失望地陆续撤回匿居地。 未牌正,印佩先行出城。小祥扮成小花子,在百步后跟进。 出了宾阳门,小祥改走前面。他们除了进食之外,露面时从不走在一块,行动谨慎小心,一切顺利。 宾阳门是至武昌县的大道,沿途商旅并不多,货物运销皆以水路为主,因此这条路的旅客,真正的生意人并不多见,大多数是些小行商和往返沿途各村镇的人。 远出八九里,小祥进入一座小镇,开始托着破碗,提着讨米袋,沿门行乞煞有介事。 印佩则在镇中心的卖酒小店房,找株大树歇脚。 不久,镇东大踏步来了三位青衣人,并未在镇中停留,出镇西向城里赶。 印佩向远处讨饭的小祥打手式,出镇往回路走。 小祥的碗中,盛满了残羹冷饭,讨米袋中已经有了半袋米,囊中多了百十文制钱,收获甚丰。 他跟上了印佩,低声问:“是些什么人?” “我认识中间那人,左颊有块三寸长胎记,他烧成了灰,我也会认出他来。”印佩目泛杀机地说。 “谁?” “鬼见愁呼延百禄。” “这人重要么?” “重要,是火眼狻猊的走狗。” “把他弄到手,快。” “当然,他是早年杀我第一恩师的三凶手之一。” 小祥大眼怒睁,脚下一紧,说:“我先上,那两个人交给我。” “这次不偷袭,我要给他们一次机会,你绕过去。” 两人脚下一紧,走了里余,追了个首尾相连。 三个青衣人十分机警,已发觉有人跟踪追随。 小祥是从左方绕过的,鬼精灵已在前面的路旁大杨树下隐起身形相候。 印佩接近了最后一名青衣人,这位仁兄突然扭头叫:“阁下,赶赴鬼门关,也用不着加快呀!” 印佩并未止步,笑问:“咦!你怎么损人?” “狗东西!你还敢顶嘴?活得不耐烦……哎呀!” 印佩已先下手为强,顺手一拂,“啪”一声给了对方一耳光,再扭转身躯,拳出如电闪,“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另一脸颊。 “砰!”这位仁兄摔倒了,晕头转向挣扎难起,狂乱地大叫:“休放他走了……” 远处,小祥跳出路面奔来,大叫道:“说好了的,但你食言,捞走了我的一个。” 变化太快,似乎在同一瞬间发生。前面的鬼见愁闻警转身,已来不及救应,大喝一声,抢进两步掌出如雷霆,如山暗劲骤吐。 印佩扭身避掌,顺势一腿疾攻,宛若电光一闪。 双方贴身抢攻,志在必得,谁能抢制机先,谁便可稳操胜券。 “噗!”靴尖重重地扫在鬼见愁的右胁上。 鬼见愁已运功护体,但这一击力道千钧,凶猛的震撼力,仍难抗拒,震得斜撞丈外,几乎摔倒。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个五短身材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脸庞,左眉被一道疤痕分成两段,腰中鼓鼓地。 这一扭头瞥了印佩一眼,见是个青年人,并未在意,但却神色肃穆地说:“这一腿奇快绝伦,妙到巅毫。呼延老弟,沉着些,以静制动,你不可能与年轻人较勇力。” 鬼见愁龇牙咧嘴,不住揉动着被踢处,咬牙切齿说:“好小子,你踢得好,我要裂了你。” “我等着你呢。”印佩镇静地说。 中年汉子徐徐转身,迎着飞掠而来的小祥冷笑道:“一个毛孩子,送死来了。但轻功已臻上乘,曾经下过苦功。” 小祥在丈外止步,大笑道:“嘻嘻!咱们来玩玩,你是我的。” “小子你该死,敢在大爷面前无礼?” “嘻嘻!你是什么的大爷?依我看,你是个奴才。” “混帐!你……” “你比奴才更低一级,比奴才更奴才的奴才。” 中年汉子不怒反笑,阴森森地问:“呵呵!你小子好利好绝的嘴。你贵姓呀?” “怎么?你有闺女么?” “什么?” “如果不是相女婿,问那么多有何用意?”小祥毫不饶人地说。 中年汉子只激得无名火起,厉叫道:“?笠绮换畎四悖窈蠼厦挥形移锞n托夂湃宋锒讼盅邸!?br /> 小祥发出一阵怪笑,做着鬼脸说:“老天!你像个三寸丁,站起来比我这十一二岁的人还矮三分,骑在大鲸鱼上,那像什么?” 骑鲸客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一声怒啸,跨出一步就是一掌吐出,相距八尺,一看便知用的是劈空掌力,激怒之下出手,声势委实骇人,异啸随掌而起,要想一掌便将小祥击倒。 这几天来,印佩、人屠,加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后生,把九阴教闹了个乌烟瘴气。昨晚证实了人屠与印佩是同一个人,所有的人皆奉命留意一大一小两个可疑人物。这时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出现,不用猜也知道来人是谁了,所以骑鲸客毫不迟疑地用上了可怕的劈空掌,给对方来一记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 小祥鬼精灵,身形一扭,不但避开致命一击,而且鬼魅似的欺近对方的左侧,一掌反拂叫:“小心你的裤腰。” 叫声中,骑鲸客旋身连攻四五掌,一掌比一掌凶狠,一掌比一掌迅疾。 可是,小祥不与对方硬接,身形灵活如蛇,八方游走进退如风,眼看左闪,却又反从右方切入,掌拍、手抓、指点、拳捣,全是些令人防不胜防的诡异外门招式,不时还加上一腿,或者手脚并至像是饿豹猎食。 更令骑鲸客气愤的是,小家伙大笑大叫像个疯子,再加上一些挖苦和刺耳的咒骂,凡是小娃们能骂得出口的脏话全部出笼,委实让人受不了。 骑鲸客气得几乎发疯,不顾一切全力进攻,真力消耗甚快,脸面已出现汗水了。 另一面,印佩与鬼见愁的情势正好相反。 印佩是每招必接,步步进迫,把鬼见愁逼向路侧一个小小的泥塘。那是个圆径不足三丈的烂泥窝,是水牛洗澡的污水塘。 他有计划地逼攻,三方截击,紧锲不舍毫不放松,一步步驱赶。 鬼见愁并不认识他,事隔六七年,他已从一个大孩子,长成昂然七尺的英伟青年。 鬼见愁尚不知对方的来路,只知同伴逞一时口舌之快骂人挑衅,而引起这场纠纷,自己一照面便挨了一脚,踢得晕头转向,再接了两三招,便知道要糟,心生怯念,更感到手脚难以控制自如。 已经被逼得退了三四丈,距身后的烂泥塘已不足三丈了。 印佩向前迫近,一掌击出。 鬼见愁向左急闪,但见眼前人影一晃,左方已被截住,巨掌抽到,是一招极具威力的“鬼王拨扇”。 老贼骇然右移,避开一击也出手回敬,右掌疾挥。 印佩无畏地逼进,左掌硬接来招,“啪”一声响,掌背与掌心相接。 “哎……”鬼见愁惊叫,只感到右掌如中雷殛,整个掌心火辣辣地,右膀一阵酸麻,连退三四步。 尚未站稳,印佩已豪勇地跟到,一脚疾飞。 鬼见愁慌乱地急退,伸左手斜拨从中宫踢来的腿。 腿突然下沉,印佩一声怒啸,上体前俯,掌如天雷下击,沉重的“五丁开山”光临顶门。 鬼见愁大骇,仰身急退,抬左掌招架。 “噗!”架住了下劈的掌,只感到小臂奇痛彻骨。 印佩的左掌,就在这刹那间贴上了鬼见愁的右胸,真力倏吐。 鬼见愁如中雷击,只感到真气涣散,身躯不由自主向后飞退,想用千斤坠稳住也力不从心,大叫一声,退出丈外仍止步不住,脚下大乱,踉跄后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眼中涌现惶乱、恐怖、绝望的神色。左手颤抖着掩住右胸,右手吃力地从衣下拔出一把匕首。 “当!”匕首坠地,无法握牢。 人向后退,双腿重得像是绑了特重的练轻功铁瓦。 印佩一步步逼进,脸上杀机怒涌。 鬼见愁往后退,浑身在战栗,快崩溃了,突然竭力大叫:“伯全兄,快来助我……” 没有人回答,扭头一看,只感到心中一凉。不远处,小祥逗得骑鲸客宣伯全团团转,骑鲸客像是发疯,狂乱地拳打脚踢,招式毫无章法。 再一看,先前被印佩击倒的同伴,已踉跄而走,摇摇晃晃像是个灌足了黄汤的酒鬼。 鬼见愁完全绝望了,一面退一面叫:“站住!你……你是……是谁?” “在下姓印名佩。” “你……你用……用……” “你知道在下用什么掌打你,是么?” “你……你是……” “被击中处有一条看得见的线,直通向心坎,整条线都痛楚难当,像在抽紧你的心。” “天哪!你……你用的是九……九绝诛心掌。你……你是……” “九现云龙是在下的第一恩师,你记得么?” “天!你……你就是那……小小娃娃?” “不错,那次你一脚几乎踏破了在下的胸膛,在下回敬你一记九绝诛心掌,两不相亏。” “你……你要……” “我要和你算帐!”印佩大声叫。 鬼见愁心胆俱寒,吃惊地急退,突然大叫一声,失足向烂泥窝仰面倒下,立即陷入烂泥,不但被污泥裹了一身,也被腥臭的气味薰得晕头转向。 “好好先清醒清醒。”印佩冷冷地说。 鬼见愁挣扎着向泥窝外爬。印佩在旁拾起一根小竹枝,迎面拦住挥竹枝猛抽,叫:“滚回去!” “哎……”鬼见愁凄厉地叫,倒滑入泥窝。 “我不杀你。” “你……”鬼见愁颇感意外地叫。 “还记得一笔勾消么?” “他……他上……上次曾到黄州。” “找火眼狻猊?” “是……是的,但他又走了。” “是不是怕在下追他?” “不……不知道,我……我没问,他……他也没说,只知他告诉了火眼狻猊一些事,悄然走了。” “你已挨了在下一掌。” “你说……说过不杀我的……” “当然,如果要杀你,那一掌早就震断了你的心脉。今后,你将在有生之年中,经常受到心痛症的折磨,掌力已损伤了你行血的经脉。” 鬼见愁向外爬,尖叫道:“你不如补……补我一掌……” 印佩扭头便走,冷笑道:“看看你自己,哼!杀你污我之手。抱歉,恕难从命,你自己了断吧,怕活得痛苦,为何不拾起你的匕首?抹脖子你总该会吧?” 鬼见愁爬伏在烂泥边缘,搥打着臭味四溢的地面叫:“有种你就杀了我,杀了我……” 印佩不加理睬,到了斗场,叫道:“小弟,放翻他吧!” 小祥一声长笑,手一伸,一掌拍在骑鲸客的右臀上。“砰”一声大震,骑鲸客爬跌出八尺外。 小祥拍拍手,向印佩走近笑问:“怎样了?鬼见愁呢?” “我打伤了他。” “不宰了他?” “饶了他算了,他并不是杀家师的真正凶手。身后来了暗器,右闪。” 小祥身形右闪,啸风声入耳,冷电擦左胁而过,擦伤了胁衣,好险,是一把飞刀。 印佩接过了飞刀,顺手掷出。 骑鲸客刚准备发射第二把飞刀,印佩发出的飞刀已一闪即至,刚好贯入骑鲸客的右肩井。 “哎唷!”骑鲸客狂叫,重行躺倒。 印佩挽了小祥便走,说:“小弟,永远不要以背部向着仇敌,即使对方已是半条命的人。” 小祥摇摇头,苦笑道:“又是一次教训,这家伙真够狠的。” “咱们快走,他们的人大概快到了。” 小祥脚下一紧,问:“佩哥,咱们怎么办?” “好好歇息,晚上找他们的主脑。” “到何处歇息?” “到南湖。不要进城了,走。” 绕过南湖。天色已是不早,倦鸟归林,炊烟四起。 南湖在望山门外,最热闹的长街主贯其中。站在湖西南,便可看到曾被他们袭击过的兴隆楼。 他们到了湖西岸,附近草木葱茏,已不见人迹。印佩突然脚下一慢,说:“瞧,前面那两个人,有一个是青衫客彭驹。” 第五十二章 冲破埋伏 天色已黄昏,晚霞正逐渐消退,满天红云已渐变成暗黄色。南湖里的鱼虾仍在湖面跳跃游动,似乎所有的鱼虾都游上水面来了。 前面百十步的旷野中,站着两个青衣人,分立路两侧,似在等候什么人。 印佩目力奇佳,认为路左那人是青衫客彭驹。 小祥从未在江湖闯荡,不知彭驹是何许人,问道:“佩哥,是敌是友?” 印佩长叹一声,黯然地说:“是敌,也是友。” 小祥发觉他的神色有点异样,惑然道:“怪事,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 “现在是敌?” “是友。” “佩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印佩又是一声叹息,说:“小弟,人到了我这种年纪,按老一辈人的想法,第一件事是准备娶一房妻室。” “是啊!但与姓彭的……” “彭驹的妹妹玉芙蓉彭容若,是武林三佳丽之一。不瞒你说,我曾经对彭姑娘付出挚爱的感情。” “哦!她父兄反对?” “彭驹可能不曾反对,而是雷少堡主……唉!不说也罢,改天我再告诉你。” “要不要见姓彭的?”小祥问。他小小年纪,对男女间的事毫无兴趣,只要知道是否要发生冲突。 “见见他也好,我要把消息告诉他。” 彭寨主父子早已看到了他们,先前并未在意,但见两人脚下一慢,便暗中留了神。 接近至三二十步内,彭驹一怔,说:“爹,看谁来了?” 印佩这次化了装,但并未易容,因此彭驹认出是他,但彭寨主并未与印佩照过面,眉峰深锁哼了一声说:“儿子,你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 “这……” “我怎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正是九阴教倾全力对付的印佩两个人。” “哦!就是你栽在他手下的年轻人?”彭寨主兴奋地问。 “正是他。” 彭寨主随即长叹一声,兴奋的神色一扫而光,说:“为父不与他计较,你和他打打招呼好了。” “爹,咱们可与他联手……” “胡说!彭家的事,从不假借外人之力。” 彭驹不敢再说,印佩到了,也不便说。 印佩首先打招呼,抱拳施礼道:“彭兄,一向可好?” 彭驹赶忙回礼,笑道:“托福。你好,印兄,这几天你辛苦了。” “没什么。彭兄,知道令妹的消息么?” 彭驹恨声道:“知道,兄弟就是赶来与雷小狗算帐的,他必须偿命,血债血偿。” “唉!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如果我能将令妹……” “这都是命,舍妹福薄,你也无能为力。” 印佩黯然,长叹一声道:“目下雷奇峰父子投靠了九阴教,你要报令妹之仇,恐怕寡不敌众,须小心在意,如需在下……” “谢谢,印兄的好意,兄弟心领了。你知道午间的事么?” “午间?午间在下尚未出城。” “兄弟昨晚约斗雷老狗,约定午间在梅亭山梅亭决斗。”彭驹愤愤地说。 “他们去了没有?” “哼!懦夫。说好了不许带人来,五更天,便有不少混帐东西到了梅亭山十面埋伏。” “九阴教有的是人,他们不会与你约斗的。” “他们在午间去了,但我不见他,宰了他们三个埋伏的人,击伤一名利用那人传信,告诉他父子在雷家堡生死一决。” “哦!你要走了?” “不,等家父的人到齐之后,跟踪老狗父子,在路上动手。如果我所料不差,不久他们便会赶回雷家堡应变,在途中与他一决生死。” 彭寨主突然接口道:“小兄弟,你与九阴教的事,老夫不加过问,但你必须立即放弃向雷老狗父子寻仇。” 印佩一怔,说:“在下的事,也不劳尊驾过问。请问尊驾高姓大名,可否见示?” “不要问我是谁,记住我的话便可。”彭寨主傲然地说,口气颇不友好。 印佩不愿多事,向彭驹道:“不打扰了,告辞。” 彭寨主沉声道:“你还没有表示意见。” 印佩大踏步而过,淡淡一笑道:“在下没有表示的必要。” 彭寨主跨出一步,正待伸手相拦。随后的小祥大眼一翻,不悦地说:“你如果动手动脚,我可要骂你了。” 彭寨主大怒,沉声道:“小子无状,老夫……” “怎么?想打架?”小祥双手叉腰大声问。 彭寨主掌一伸,却又收回挥手道:“小子真狂,你们走吧,老夫……” “你如敢与我一个后生晚辈打架,保证你占不了丝毫便宜。”小祥得理不让人,轻蔑地说。 彭寨主怒火又发,吼道:“滚你的蛋!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真该有人管教你,免得你日后闯祸。” 印佩不愿树敌,扭头叫:“小弟,走吧,手痒了是不是?留些精神,晚上再磨拳擦掌。” 彭寨主等两人去远,向彭驹说:“儿子,你记住,这人不是领袖群伦的材料,日后不必担心他,他不会与你在江湖争霸。” “爹,怎见得?”彭驹问。 “他的眼神中,缺乏令人震慑的煞气。一个领袖群伦的人,这种令人慑服的煞气是不可或缺的。” “哦!听人说,以德服人……” “儿子,以德服人,不能用在江湖道上。” “这个……” “以威服人,你可以毫无困难地叫一百个人去死;以德服人,你绝不能叫那一百个人去送老命。雷堡主英雄一世,九阴教凭什么能要他服贴卖命?儿子,你明白了么?”彭寨主神色肃穆地问。 “是的,爹。”彭驹心诚悦服地答。 “以为父的声望,与江湖实力,去巴结姓雷的狗王八,给了他不少好处,也替他化解不少纠纷,可谓结之以恩。到头来,他竟纵容儿子,逼死我的女儿,以怨报德,欺人太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儿子。” “孩儿明白。”彭驹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被小畜生逼死的人,还有一个银菊?”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那恶贼在武昌还糟蹋了不少女人。孩儿不明白,人怎么会变得如此走样的?以往那恶贼并不是好色之徒。”彭驹显得迷惑地说。 彭寨主哼了一声,道:“以往他被迫练功,从未近过女色;也不许可近女色。一旦获得自由出外闯荡,一切随心所欲,一旦沾上色字,便会诱发他的潜在兽性,一发不可收拾。一个真正的男人,生长在积非为是的家庭中,欲堤一溃,便不可收拾了。天下间最可爱的东西只有两样,美女与金钱。只有两件东西值得争,金钱与名位;有了这两件东西,也就拥有其他的一切了。你知道,雷堡主是天下第一堡的主人,而且一生中除了发妻以外,曾经威逼利诱巧取豪夺过上百个女人。小畜生一旦闯荡江湖,那还会安分么?” “他将自食其果。”彭驹恨恨地说。 “是的,彭家寨与雷家堡,誓不两立。儿子,你能找得到天雨花的消息么?” “爹是说银菊的父亲?” “是的,天雨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将是咱们的可靠盟友。” “孩儿将设法与他连络。哦!爹,印佩目下正与九阴教作殊死斗,咱们该与他……” “你信任他么?” “是的,他是个……” “一旦你完全信任一个人,那就表示你快要完了。” “这……” “只有你最信任的人,才能把你从三十三重天,打下十八层地狱。最好的朋友,方能变成最可怕的敌人。为父与雷堡主,便是最佳的证明。” “可是,他……” “不必提他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被九阴教所收买?九阴教所开出的条件太过优厚,我认为他早晚会上钩的。哦!天色快黑了,松风道长该到啦!” 三十步外的湖旁柳树下,突然闪出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轻挥拂尘飘然而至,稽首笑道:“无量寿佛!贤父子款款深谈时,贫道便到了,不便打扰故未现身,恕罪恕罪。” 彭驹上前行礼,说:“仙长万全,小侄有礼。” “不敢当,贤侄少礼。” 彭寨主颇表惊讶地说:“这几年隐修,道长的进境委实惊人。” “好说好说,可说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哪有什么进境?”老道微笑着说。 “道长客气,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接近至三十步内而兄弟却毫无所知,佩服佩服。” “不是光天化日,而是暮色苍茫,何足为奇?哦!寨主约贫道前来,但不知有何见教?” “呵呵!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目下兄弟有了困难,故而想向老朋友乞援。” “客气客气。诚如寨主所说,咱们是有过命交情的朋友,贫道永远记得早年寨主义薄云天,多次临危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如有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道长这些话,未免见外了。” “呵呵!这是实情而非见外。寨主目下……” “道长可知道小女容若么?” “噢!贫道岂是健忘的人?六年前贫道在尊府盘桓,令千金好像只有十几岁呢。” “正确地说,该是十一岁。” “对,咱们是不时兴算实足岁的。令媛……” “她死了。”彭寨主切齿叫。 “什么?”松风老道吃惊地问。 “是被人害死的!” “谁那么大胆?该下地狱……” “死在雷少堡主之手。” “雷少堡主?谁是雷少堡主?” “西安南五台……” “天!你是指天下第一堡?” “不错。” “是霹雳雷振声的儿子?你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怎又……” “最可恨的仇敌,常常是最要好的朋友变成的。” “你们……” “雷振声父子,目下在武昌。” “在武昌?我怎不知道?” “你在大冶的灵峰山苦修,当然不知府城所发生的事。要不是兄弟遣人促驾,你也不会前来府城亮相了。” “是的,贫道这几年来封关辟谷,对外界几乎完全断绝了往来。” “兄弟的人返报说,道长昨日不在观……” “哦!贫道到城内见一位施主,傍晚返观方接到贵价留下的手书,因此今天急急赶来了。” “小女被雷小狗逼死,小畜生居然向人表示小女是自尽的,与他无干。兄弟派人传口信给雷振声,要他至梅亭山见面说明白,他竟先期派了四十余名爪牙至梅亭山埋伏,简直欺人太甚。兄弟独木不成林,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老狗父子,无奈只好向道长求援。” 松风老道拍拍胸膛,义形于色地说:“寨主,一句话,水里火里,贫道义无反顾。但不知寨主有何打算。” “老狗父子不可能在武昌久耽,咱们等他动身返回西安,在路上与他说道理。” “对,在武昌到底不方便,回西安万里迢迢,远着呢。”松风老道表示完全赞同。 “好,就这么办,今晚道长可至兄弟处落脚……” 南面的树林中,突传出一阵洪钟似的大笑声,雷堡主从容踱出,笑完说:“世杰兄,你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 接着出现的是雷少堡主、鹰爪王权、总管飞天蜈蚣成兴……足有二十人之多。 彭寨主父子大骇,脸色大变。 二十余名高手迅疾地把住了三方。除非彭家父子赴水跳湖,不然难以脱身。 彭寨主长剑出鞘,沉声道:“你们来得好快,彭某大感意外。” 雷堡主站在两丈外,笑道:“世杰兄,兄弟是讲理来的,你不是说,要在路上与兄弟说道理么?” “你既然来了,在这里说也好。你说吧,小女是为何而死的?” 雷少堡主踏出一步,朗声道:“你女儿跟我来武昌,她先到,那时在嘉鱼,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我派了人日夜照顾替她治病,她自己却看不开厌世自杀,她的事怎能怪我?” “小畜生你……” “你少给我出口伤人,我雷奇峰眼中认得你是家父的好友,剑可不认识你是谁。”雷少堡主厉声说,态度傲慢已极,咄咄逼人。 “气死我也!你……你你……”彭寨主狂怒地叫。 雷少堡主嘿嘿笑,抢着说:“你如果真讲理,便该现身开诚商谈。按理,我该称你一声岳父,我与令媛成亲,令郎彭驹兄当日也在场。我如果不爱令媛,也不会与她拜天地,是么?” 彭驹咬牙切齿地说:“恶贼,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雷少堡主冷笑道:“这得怪你自己,要不是你逞强反对,我也不会将你囚禁在马房……” “呸!你这该死的……”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拔剑向前逼进,厉声道:“英雄好汉,不逞口舌之能。你们胁迫咱们的人传口信约会梅亭山,已表明了要用武力解决的敌视态度。即使在下说破了嘴皮,也无法说服你们罢手的。今晚,咱们给你父子公平决斗的机会,彭驹,你敢不敢先与在下生死一决?” 雷堡主大喝道:“蠢才!你给我退回来。” 雷少堡主哼了一声,悻悻地退回。 彭寨主深吸入一口气,咬牙道:“雷振声,你我先决斗么?” 雷堡主哈哈狂笑,笑完说:“世杰兄,你未免太不知好歹了。想想看,今天的局面,你父子哪有保住老命的机会?” “你……” “兄弟替你留两条路走。” “你混帐……” 雷堡主不介意地笑笑,说:“其一,你发誓今后不向兄弟报复,咱们好朋友变成亲家。第二条路是丢下兵刃认栽,兄弟带你去见教主,你投降咱们九阴教;今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恶贼你……” “你如果想逞强,那么,结果你该明白,两条路你都走不通了。不要寄望任何人来助你,来人哪!” 树林中有人大声应喏,出来了六名大汉,押着三个人,拖拖拉拉走近。 “世杰兄,认识这三位仁兄么?” 彭寨主心中一凉,脱口叫:“他……他是天雨花……” “不错,他是天雨花与他的两位生死知交,他们今早赶到寻仇,被我弄来了。他也是为女报仇而来的,兄弟搞不清你们这些人,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居然大动肝火拼老命,无知愚蠢可怜亦复可笑。” 雷少堡主接口道:“他们也是宁死不屈的人,咱们成全他,也算是给你们看看榜样。杀!” 杀字出口,六大汉已将天雨花三个人推倒在地,背心上,匕首柄仍在摇晃。 雷堡主哈哈大笑,说:“世杰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女儿本来就是人家的人,何必为一个不值得生养的女儿断送了自己?” 彭寨主突然转身,出其不意长剑疾挥。 松风老道骤不及防,大叫一声暴退丈外,小腹斜裂,大小肠向外流,嗄声叫:“你……你你……” 彭寨主咬牙切齿地说:“知道我父子今晚在此的人,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你。” 松风大叫一声,摔倒在地,竭力大叫:“补我一……一剑。” 彭寨主长叹一声,恨恨地说:“果然不错,最可怕的仇敌,往往是最好的朋友变成的。我知道不可完全信任一个人,但我却完全信任你,因此中了你的诡计,我何其愚蠢!” 雷堡主大笑道:“其实,你不能怪他。你派人前往下书下晚了些,老道已在前一天与兄弟派去的人接头了。” 彭寨主抓住机会大喝一声,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了一百枚金钱,拉了彭驹转身飞跃。 小径距湖边仅有三丈左右,两起落便可跳水遁走。 “哈哈哈哈……”雷堡主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彭寨主父子转身飞跃,只能跃出两丈,单脚下落,想沾地发力再次跃起,定可跃入湖中。 但尚未沾地,岸旁的水草中站起两个人,叫:“我大荒毒叟在此。” 彭寨主父子再次飞跃而起,半空中发出可怕的惨号,叫号声摇曳,最后被水声所掩没。 雷堡主已止住狂笑声,叫道:“谢谢你,于副教主。” 雷少堡主的叫声刺耳:“下去几个人,捞他们上来,绑上石块再沉下去,免得尸体浮起来遗下后患。” 大荒毒叟领着第三门徒蓝面神解东海走近,笑道:“咱们走吧,姓印的小辈今晚必定重施故技,自投罗网,去袭击咱们的住处,咱们早些回去准备迎客。” 雷堡主不甘心地说:“刚才要不是为了彭家父子,咱们便可在此解决印小辈了。” “姓印的小辈来了?”大荒毒叟颇感意外地问。 “咦!你何时到的?” 大荒毒叟指指湖心,说:“用船过来的,到达时你们已经现身了。” “印小辈两个人,曾经过此地与彭家父子打招呼。” “咦!你为何不出面一并把他们留下?” 雷堡主摇头,苦笑道:“我不曾见到他,是我几位手下说的。那时只有四个人在树林中埋伏,咱们其他的人为免暴露行藏,不曾早到埋伏,从南面一步步爬近的。咱们到达时,小辈已经走了一刻了。” “那……咱们快追。”大荒毒叟说。 “追不上了。” “那……好吧,我先走。” 雷堡主有意无意地迈步接近,笑道:“于兄请便,回头见,请!” 大荒毒叟向侧移,也淡笑道:“雷副教主,我后面虽没多长一只眼,但我很小心的,背后安全得很。” “咦!你这话……” “呵呵!我只是告诉你,如果我不幸被人从后面杀死,那么,你永远得不到解药了,只能活十天半日,因此,千万不要有人从背后暗算我,你明白么?” 雷堡主心中暗恨,羞怒地说:“如果在下要杀你……” “你不会的,你并不想放弃副教主的名位,是么?呵呵!我要先走一步了,回头见。” 说完,师徒俩向小径西南行,扬长而去。雷堡主盯着两人的背影,跺?糯蠛蓿蜕渎畹溃骸罢馔醢搜募郑∽苡幸惶欤戏蛞盟哪源醋鲆购!?br /> 雷少堡主神色不安地说:“爹,如果彭世杰父子肯与咱们妥协,于副教主又会怎样?” 雷堡主咬牙道:“你以为老毒魔肯让雷彭两家携手合作么?当然,为父也不愿意彭家被他们所收买,那将是咱们的心腹之患,这就是为父迫彭家父子走极端的理由。走吧,天黑了,得赶回去埋伏。” 雷少堡主一面跟在身后,一面嘀咕:“印小辈经过时,爹不是已经来了么?” 雷堡主哼了一声道:“儿子,你是真糊涂呢,抑或是装糊涂?” “孩儿确是不明白……” “想想看,印小辈如果死了,咱们还能在武昌逗留?是不是要跟妖道们到九华听候差遣?” “哦!原来……” “为父不全力相图六老山庄,也为了这步棋。” “可是,印小辈可是心腹大患……” “为父根本不相信印小辈有何能耐,绝不会比彭世杰父子可怕。” “这……” “他不是你手下的败将么?” “但是他机警绝伦……” “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只是单人独剑。” “但他的师父……” “落魄穷儒尸骨早寒。” “还有……” “酒狂可能已成残废,釜底游魂不足为患。走吧,你的废话有完没有?” 路侧草丛中,突传出一声轻笑,似在耳畔发声,清晰悦耳听得真切。 第一个扑向草丛的是雷堡主,其次是雷少堡主。后面,鹰爪王与飞天蜈蚣几乎同时扑出。 草高及肩,草后却是一排排灌木丛,夜色朦胧,但视界仍可及远,草后空荡荡地哪有半个人影? 要说人已逃入灌木丛,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一只老鼠逃入,也会发出轻微的声息。但低矮的灌木丛,毫无声响发出。 在这些艺臻化境的高手来说,十步内飞花落叶,也难逃过他们的耳目,如果有人窜动,不可能不被发觉的。 众人怔住了,雷少堡主悚然地说:“是个女人的笑声,应该就在这里。” 雷堡主何尝不知是女人的笑声?只是并未发觉有人在此,感到脸上无光,怒叱道:“畜生!你就知道谈女人,大概你是碰上鬼了。” “爹……” 鹰爪王权毛骨悚然地说:“大哥,会不会是教主用法术警告我们?” “有什么可以警告的?”雷堡主仍然气恼地问。 “警告咱们不曾尽力劝彭寨主投效。” “鬼话!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大的神通么?” “很难说,教主确是神通广大……” 笑声突又传到,似从右方传来。 雷少堡主这次比任何人都快,在奇异的笑声中,奋身飞跃,猛扑笑声传来处的一株小树后。 果然不错,树下爬伏着一个黑影。 人飞扑而下,捉住了。 雷堡主到了,大喝道:“要活的……” 雷少堡主突然丢掉黑影,一蹦而起,羞愤地叫:“是条死狗!” 二十余名高手已快速地合围,听说是死狗,全都怔住了。少堡主艺臻化境,居然将死狗当作活人抓,岂不可怪? 雷少堡主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扭头便走骂道:“这畜牲可恶,真是见了鬼啦……” 话未完,左方突传来一声尖厉刺耳的鬼啸。 同一瞬间,一名爪牙突然狂奔,发狂般尖叫:“鬼!鬼!鬼……” 另一名爪牙劈面拦住,大喝道:“站住!你疯了么?鬼在哪儿?” 爪牙向黑暗的竹林一指,战抖着说:“在……在竹林前面,披……披头散……散发,还……还对我笑……笑呢。” 不怕鬼的两个人扑向竹林,突然大叫一声,倒了一个,另一个吓得扭头便跑,似是失魂。 雷堡主一跃而上,伸手抓起跌倒的人,喝道:“站起来,你怎么啦?” 这位仁兄已经吓昏了,靴子被露出地面马鞭似的竹根所拌住,一看便知不是被鬼击倒的。 但其他的人却感到恐惧万分。鹰爪王权打着冷战说:“大哥,快走吧,快离开这鬼地方,这里阴气太重,也许真的闹鬼呢?” 鬼啸声又起,这次又换了方向。 雷堡主虽不怕鬼,但知道手下们皆已心惊胆跳,再不走,可能就嫌晚啦!赶忙下令道:“走!咱们离开这里。” 令一下,爪牙们像一群乌合之众,争先恐后奔出小径,不等招呼撒腿就跑,不易约束了。 鬼啸声更厉,跑的人更快。 不久,小径上聚集着三个黑衣女人,中间那人笑道:“谁说江湖亡命不怕鬼?他们这些人,可以对付一队官兵,却被几声鬼啸吓得亡命而逃。走吧!跟他们去,必可找到两个大胆的淘气鬼。” 九阴教的英雄好汉们,在三处暂设的巢穴中,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印佩前来送死。可是,白等了一夜,等得人人疲倦,个个怨声载道,整夜里毫无动静。 直至东方发白,共有四处监视秘窟传来了被挑的消息,共有十九名负责搜寻印佩的人被打昏,吃尽了苦头。四处监视秘窟一在城东郊,两处在南郊,一处在黄鹤楼码头的场房仓库内。 这是说:一夜中,城外的郊区,皆成了印佩袭击的目标,但却避开了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的巢穴,妙计落空,印佩不上他们的当。 从武昌至黄州府,应该乘船东下,直抵黄州码头。如果走陆路,便得先到武昌县,对岸就是黄州。 火眼狻猊这次到府城来,固然是为了加盟九阴教,其实主要是为了对付落魄穷儒。据所得消息,印佩是穷儒的弟子,这次与九阴教叫阵,事出有因,把九阴教闹了个鸡飞狗走,人心涣散。 经过教主再三考虑权衡利害,今晨方决定让火眼狻猊赶快离开府城,回到黄州候命,希望用这釜底抽薪妙计,减少印佩的敌意,让印佩追踪火眼狻猊,便可减少武昌方面的压力。同时,派出大批高手沿途埋伏,希望在途中能截住追踪的印佩。 临时决定的妙计,应该瞒得过印佩。不瞒的是有关火眼狻猊的行踪,如果印佩不来追踪,岂不枉劳心力? 东方发白,埋伏的人便悄然出发。 火眼狻猊一群恶贼,共有十四名,辰牌左右,在忠孝门内聚集,直至巳牌正末之间,方陆续出城,浩浩荡荡启程。府城至县城全程一百八十里,旅客需时两日。但在这些亡命之徒来说,一天尽够了。 午牌末,已走了将近五十里,说快不算快,一个时辰足以令普通旅客走半天。 火眼狻猊心中有鬼,他早已打定了如意算盘。 这几天来,他看得比任何人更清楚,印佩是个不易对付的人,是个可怕的对手。不但印佩可怕,另一个年轻的女郎也不易对付。能早些离开府城,大吉大利。 让九阴教其他的人去对付,他最妙的上上之策,是走得愈快愈好,让教主去费神好了,他恨不得插翅飞至黄州,远离是非之地。 一阵好赶,他像个催命鬼般逼着爪牙们快走,赶了五十里,爪牙们已是汗流浃背,大感吃不消啦! 偕行的几位好友中,有一指擎天、三眼阎罗、阴山双煞谷经谷纬兄弟,还有用担架抬着的骑鲸客,由一名爪牙架扶着的鬼见愁。 多年前,黑道凶魔在河南大火拼,火眼狻猊栽在千手灵官一群人手中。六年前池州南陵山区寻仇报复,千手灵官被杀。印佩与恩师九现云龙途经该处避雨,无端卷入漩涡,九现云龙也不幸丧生,落魄穷儒仗义援手救走了印佩,池大嫂出现吓走了火眼狻猊,印佩与甘姑娘彤云得以保全性命。 吓走了的火眼狻猊不死心,踏破铁鞋搜寻穷儒,终于掀起了江湖风波,武昌城风风雨雨。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曾经参与池州山区寻仇的恶斗,他们要想从穷儒口中,查出甘姑娘的下落,以便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他们却不知,穷儒根本不知甘姑娘的去向。 九阴教适逢其会,卷入了漩涡。 印佩为了追查穷儒的下落,注意力完全放在火眼狻猊身上。无如火眼狻猊是三妖道眼前的红人,有不少琐事需到处奔波,行踪飘忽无定,巢穴中留守的人,全是些供奔走的小人物。 因此印佩多次袭击,始终没碰上火眼狻猊,甚至连地位稍高的人物也没碰上,一直就感到十分遗憾。所以对火眼狻猊这群人特别留了心。 九阴教派人狙击的人,最远一批只到达五十里,他们不能派得太远,晚间他们必须赶回府城。 如果印佩跟踪火眼狻猊,五十里共分四站,绝对逃不出这四批高手的眼下。如果没有人追踪,派一百里也是枉然。派远了备多力分,反而误事。 他们事先已有周详准备,预计跟踪的人,绝不会跟在目视难及的距离外,因此除了沿途埋伏的人外,另派了八个人扮成挑夫,在火眼狻猊后面里余跟进,预计印佩消息不太灵通,可能随后赶来。 因此沿途埋伏的人,必须等到入暮时分方可撤回。 还有二十余里,便可进入武昌县界了。前面是一座小小的村落,四周全是一望无涯的田野,凡是有树林的地方便有村落。 路旁不时可看到桑田和麻园,间或有一些果林。路侧栽了行道树,有些是杨柳,有些是榆树,疏疏落落,大小不一。 官道经过村前,三岔路口设了一座歇脚亭。 火眼狻猊松了一口气,向手下说:“咱们进亭歇息片刻,没见有人拦截,咱们应该安全了。” 亭侧有两棵大榆树,众人匆匆入亭喝茶,然后到树下歇息。 受伤不轻的骑鲸客被抬放在亭内,一面喝茶一面向火眼狻猊说:“虎城兄,后一段路,全靠咱们自己了么?” 火眼狻猊点着他那骇人的怪脑袋说:“是的,以后全靠咱们自己了。不过,你请放心,这时不见那小子现身,必定不会来了。” 鬼见愁脸色苍白,捧住心口艰难地喘息,虚弱地说:“我真希望留在后面,眼看那小子受死。” 骑鲸客苦笑道:“百禄兄,你苦头还没吃够?你如果真想留在后面等他,那就留下吧,或者往回走,也许会碰上呢。” 鬼见愁怎敢留下?恨声道:“但愿这次他不要跟来,等我养好伤。再去找他报一掌之仇。” 火眼狻猊叹口气,不安地说:“百禄兄,你的伤恐怕好不了啦!九绝诛心掌歹毒绝伦,心脉受伤不易医治。除非你能到杭州西湖碰运气!” “你是说,去找来神医公孙龙?” “是的,只有他或可……” “公孙龙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不,他没死,躲起来了,所以说碰运气。” 谈话间,随后保护的八个人到了,为首的是蓝面神入亭行礼道:“阳副教主怎么赶得这么急?可把咱们跟惨了。” 火眼狻猊脸一红,讪讪地说:“诸位辛苦了。咱们要在今晚赶到县城,早到早好,还有一百三十里呢。” “属下就在此地等候,一个时辰再动身回城覆命,副教主可以放心走了,不会有人跟来啦!” “咱们立即动身。” “祝顺风。” 火眼狻猊立即下令动身,向东又向东。这次他不急于赶路了,已经离开危险区啦! 蓝面神八个人在歇脚亭守候,留意一大一小两个死对头,这次已有了万全准备,誓报那晚失手之仇。 西面府城方向,出现了一群人影,四个挑着空箩筐的村夫,两个脚下朗健的老太婆,点着拐杖不徐不疾地通过了歇脚亭,向东走了。 “但愿那不知死活的小子跟来。”蓝面神恨恨地自语。 官道在前面里余,向东南一折被村庄挡住了。 四挑夫和两位老太婆脚下一紧,走在后面的村夫叫:“没有埋伏了,找地方易装。” 火眼狻猊带着十三名手下,轻轻松松向东行,沿途有说有笑,先前紧张的神情一扫而空,走了六七里,官道旁出现一座桑园,南面两里外,有一座寂静的小村。 桑园甚大,走到中段,走在中间的一名爪牙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后面一名爪牙手急眼快,一把抓住了从路面升起的一条绳索叫:“有人弄鬼……哎唷!” 叫声中,被绳索震倒了。 桑园内抢出嘻嘻笑的小祥,双手将绳索猛拖。 绳索的另一端结了一个活套结,套住了一名爪牙的右脚,拖死狗似的往桑园里拖,猛地一带,爪牙凌空飞起凶猛地倒撞而来。 一阵大乱,有人抢来救应。 青影如电,从另一株桑树下飞落路面,吼声似乍雷:“不许乱!你们才来呀?” 鬼见愁魂飞天外,狂叫道:“是他!是他……” 印佩拦住去路,抱肘而立,冷笑道:“是我,印佩。火眼狻猊,咱们谈谈。” 火眼狻猊喝住骚乱的人,怪眼彪圆独自上前,在丈外止步,死盯住印佩沉声问:“你就是印佩?你是落魄穷儒的门人?” “不要问在下是何人门下,你记得六年前杀千手灵官的事么?” “不错,你就是……” “在下就是那位小娃娃。” “你要向阳某报仇?” “家师九现云龙之死,与你无关。” 火眼狻猊大感意外,惑然问:“你不是为报仇而来?” “还不能决定,首先在下要问你……” “不管你为何冲阳某而来,老夫也不会放过你。” “彼此彼此,在下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指擎天是个手长脚长,年约花甲的瘦竹竿,大踏步而出冷笑道:“虎城兄,何必与这狂小辈浪费口舌?在下替你擒住这乳臭未干的小狗。” 小祥拖着擒住的爪牙,走近笑道:“老瘦狗,小爷与你玩玩,来啦!先报你的名号,小爷好记在帐上。小爷我叫小祥,你记住了么?” 一指擎天怒极反笑,捋起衣袖,露出一双鸟爪似的怪手,嘿嘿怪笑道:“老夫的绰号叫一指擎天,我一指头可以叫你死一百次。来来来,先给你打老夫十拳。” 小祥一步步接近,笑道:“很不错,你很有做前辈的风度。嘻嘻!是不是你让小爷我先打十拳而不还手?” 几句话便套住了老凶魔,老凶魔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那是当然,你来吧。” 小祥将腰带上的短剑挪至身后,伸双手在掌心吹口气,拍拍手说:“恭敬不如从命,小爷我不用兵刃,先打你十拳捞回老本再说,准备了。” 一指擎天背手而立,吸口气浑身坚似铁石,说:“来来来,替老夫抓痒。” 站在后面的印佩心中暗笑,心说:“这老家伙自讨苦吃,够他受的了。” 小祥直逼近老凶魔身前,歪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伸手按按对方的肚腹,笑嘻嘻地说:“肚子不能打,好像练了蛤蟆功,打一百拳也没有用。唔!胸口好硬,也不能打。胁肋是要害,正好。嘻嘻!老瘦狗!这一下你可要当堂出彩!” 按摸胁肋的小手,突然向上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一指擎天的半尺长山羊胡,猛地一带。 事出意外,一指擎天不假思索地用手急保胡子。 “砰!”一拳捣在一指擎天下阴内。 “砰砰!”又是两下,打在同一地方。 “哎……”一指擎天惊叫,屈身伸手护阴,做梦也没料到小家伙向命根子下手,这是违反规矩的。 第五十三章 邪术妖法 小孩子哪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小祥得理不让人,诱对方俯身保护要害,凶猛的两拳在一指擎天的双目开花,后跳丈外叫:“五拳你就吃不消了,哈哈哈!” 五拳快如电闪,在刹那间全中要害。 一指擎天确是吃不消,估计错误,以为小祥年纪小,即使再苦练,一拳能有一百斤力道已是不错了,却没料到小祥练的是正宗气功,聚力一击力道何止百斤?即使是气功到家的人,也无法练至双目不怕打击。下阴如果事先有所防备,挨几下不在乎,双目却禁不起沉重一击。 老凶魔上当了,大叫一声,忘了自己的诺言,一指点出,神奇的指力潜劲,离体直射丈外,他只能循声发指,盲目袭击无法睁眼。 “嗤!”指劲在丈外入地中,地面出现一个半尺深的小洞。 小祥已先一刹那侧迈半步,避过一击,笑道:“不守信用的老瘦狗,快找地方医眼,不然你就得变成瞎子,信不信由你。” 一指擎天闭着眼睛,眼中流出大量泪水和血丝,咬牙切齿地连点七指之多,最后一指真力已尽,难及一尺以上了。 小祥一面笑,一面左闪右避,七指无功。 一名爪牙抢出叫:“前辈快退,到后面上药,保住眼睛再说。” 不管老凶魔肯是不肯,扶了向后退。 一指擎天不住咒骂,不住怒吼道:“虎城兄,替……替我分……分了那小狗的尸,替……替我报……报仇……” 火眼狻猊向前举步,切齿道:“小狗!你好狠好卑鄙,老夫要……” “哈哈!你也要给我打十拳?”小祥大笑着问。 “老夫要撕碎了你!”火眼狻猊厉叫,巨爪倏张,疾冲而进。 印佩突然闪电似的截出,反手就是一掌,抽在火眼狻猊的爪背上。截出、出手、撤离,如电光一闪,喝道:“住手!还有我呢!” 火眼狻猊侧飘八尺,吃了一惊,抓石如粉水火不伤的铁爪功,竟被一掌抽得又酸又麻,如受万斤巨锤所撞击,对方出手之快,欺近身法之捷,委实骇人听闻,不由他不惊。 他本来就有点心怯,这一来信心更是动摇,凶焰尽消,骇然问:“你……你练的是何种气功?” 印佩冷冷一笑,说:“鬼见愁知道在下手上的功夫。” “老夫没将九绝诛心掌放在眼下。” “火候精纯的诛心掌,威力可出乎阁下意料之外,不信你可以细察手阳明大肠经,目下气血该在阳谿穴凝聚了。不消片刻,经脉逐渐向上萎缩,至心脉然后方能停止。你练气已臻纯青之境,但如果在下不给你调息使用真气疗伤术的时间,那么,你将与鬼见愁成为真正的难兄难弟。” 火眼狻猊左手扣住了右小臂,制住了温留穴。 印佩哼了一声,说:“任何闭了的经脉,也阻不住九绝诛心掌力的运行,信不信自可分晓,你只能多拖延一些时辰而已。” 火眼狻猊脸色大变,厉声道:“小辈!老夫要求公平决斗。” 印佩摇摇头,一字一吐地说:“阁下,那是不公平的,你曾经给过多少人公平的机会?” “你……” “据我所知,千手灵官当年在山区养痾,只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孙女在侧侍候。阁下,你们去了多少人?” “你你……” “说呀!你去了多少人?”印佩厉声问,戟指指着怕得要死的鬼见愁,又问:“你说你们与家师交手,是不是三打一?说!” 火眼狻猊抓住他说话的机会,疾冲而上伸手虚空便抓,庞大的身躯竟然灵活万分,捷逾电闪。 印佩突然扭身下挫,一掌斜拍。 “嗤!”印佩的胁衣被抓裂。 “啪!”火眼狻猊的右肘又挨了一掌。 这次双方皆已运功护身,出招也不敢全力一击,两下扯平,谁也没占便宜。 双方退出圈外,印佩说:“在黑道高手中,你火眼狻猊的艺业,据说列名坐三望二,也不过如此而已。” 火眼狻猊拔出两尺二寸的铁爪,咬牙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阴山双煞的老大谷经撤剑在手,大喝道:“闪开!让给我……” 接着是一声震天怒啸,狂风似的冲到,剑化长虹,身剑合一凶猛地扑向印佩。 火眼狻猊也及时扑上,铁爪抓出势如崩山。 印佩不上当,身形诡奇地一扭一闪,竟从两人之中一闪而过,化不可能为可能,醉里乾坤步果然神奇莫测。 同一瞬间,小祥手中的绳索突然卷出叫:“不要脸!” 绳索夭矫如龙,贴地卷到,卷住了大煞谷经的右膝,猛地一带。 大煞身形可怕地打旋,突然重重地摔倒,滚了一转,方狂叫一声,吃力地坐起。 地上,留下一条断脚,鲜血点点,在尘埃中十分刺目,像是片片残红。 火眼狻猊在双方交错的刹那间,感到胁背一凉,一道寒流拂过,只感到毛骨悚然。闪出丈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胁背裂了一条四寸长的血缝,入肌三分,不怕刀砍斧劈的身躯,竟然开了缝。 印佩拍拍衣袖,说:“你挨了一下,再深两分你就支援不住了,阁下。” 火眼狻猊心胆俱寒,骇然问:“你……你用的是何……何种兵刃?” “如果你不健忘,该记得一笔勾消的腿是怎样断的。哼!你以为我会赤手空拳斗你的铁爪?你打错主意了。” 二煞谷纬已替乃兄裹好伤,挺剑向小祥冲去,咬牙切齿厉叫道:“小狗!老夫要刺你一万剑……” 小祥丢掉绳索,拔出短剑迎上,一声轻笑,短剑幻起如山剑浪,硬接来招,人影乍合,罡风厉号。 “铮铮!铮……嘎……” 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错剑的刺耳锐鸣令人闻之头皮发炸,可怕的剑虹如同金蛇乱舞,人影进退盘旋快速绝伦。凶猛的冲刺,致命的近搏;险象横生的闪避,把旁观的人看得屏息以待,手心淌汗。 好一场快速凶猛的恶斗,紧逼的进攻令双方皆没有喘息的余地,以快打快险象横生,谁有丝毫差错,便得断送老命,每一道虹影皆可置人于死地,每发一招皆用了全力相搏。 纠缠三十余招,似乎二煞谷纬的长剑取得了优势,开始紧迫进攻,钉紧中宫封住两翼,狂野地连攻十二剑。 小祥的剑短,沉着地封架,轻灵地后退,直退出三丈外,方遏止了对方疯狂十二剑空前猛烈的攻势,抓住对方的空隙无畏地切入,吐出一道诡奇的剑虹,近身了。 二煞谷纬剑已引出空门,中宫暴露在对方的剑尖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放弃夺得的地盘后退避招,一是斜向移位攻侧翼争回中宫。他采取前者,飞退八尺。 如果斜向移位,可能反而将胁肋暴露在对方剑下,太过冒险,不得不采取消极的避招技巧。 陷入劣势,一步错全盘皆输。小祥紧吸住对方的退势,不让二煞有喘息的机会,一声叱喝,剑出“流星赶月”,如影附形豪勇地进击。 二煞谷纬全力封架,显得有点失措。连封三剑,最后手上一慢,短剑的虹影排空直入,探隙而进。 “哎……呀!”二煞惊叫,侧飞丈外,双脚落地再退了三步,方用千斤坠稳住马步。 剑虹如附骨之蛆,锋尖光临胸口。 “铮!”一剑急封,封住了,保住了中宫。 岂知短剑重新吐出,沾身了,叱喝声震耳:“丢剑!不然要你的命。” 二煞谷纬的剑向外张,中宫成了不设防的城,闪不开退不及,短剑的锋尖逼住了右胸。 “老……老夫认……认栽!”二煞脸无人色地说,浑身汗雾蒸腾,持剑的手在发抖,眼中涌出的绝望神色,令人望之恻然。 “认栽还不丢剑?”小祥冷叱。 “当!”长剑坠地。 小祥一脚将剑挑飞,收剑后退。 “小爷与你无冤无仇,放过你一次。你必须退至一旁袖手旁观,如果你加入他们群殴,小爷必定杀你。”小祥说。 印佩接口道:“冤有头债有主,不相关的人,最好识时务退在一旁,妄想倚众群殴,那是逼在下开杀戒,怪我不得。” 二煞一阵惨然,以手蒙面踉跄而退。 火眼狻猊硬着头皮说:“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你说的。想当年,令师不该插上一脚,可不是阳某无故找你们的。你找我……” “在下找你,不是为了当年的事。当年一笔勾销沈老狗曾经动手,在下也饶了他。那一次相搏,尚算是公平的,虽说以三打一,但三人并未同时动手攻击。” “那你……” “在下是为了落魄穷儒而来。” “你……”火眼狻猊心虚地说。 “你追搜穷儒,赶尽杀绝,你知罪么?” “我……” “说出他的下落,在下不为已甚,不然,你向上苍祷告吧,在下绝不饶你。” “我……我怎知他的……” “不要说你不知道。” “我……我确是不知道。” 印佩脸一沉,目涌杀机,手一抖,青芒刺目,手中多了一把八寸长的青锋绿,沉叱道:“你上吧,为你的生命而战。” 青锋绿的锋尖如果完全吐出,露在外面也只有四寸长,掩在掌心时,根本就看不见锋刃,难怪对方容易上当。 小祥高举短剑,大声道:“谁如果敢上前相助,得问问小爷我是否答应。” 火眼狻猊一咬牙,爪交左手,开始迫近。他的右小臂已开始麻木,九绝诛心掌损毁经脉,已蔓延而上,越过了已封闭的温留穴,波及下睑上睑,三里与曲池也受到影响,无法运用沉重的铁爪了。 印佩也向前逼进,青锋绿迎着烈日一晃,将刺目的青芒反射至火眼狻猊的怪眼上,一扫而过。 火眼狻猊被反射而来的阳光所惊,急退一步,赶忙向侧移位。 印佩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想移位,更没希望,阳光直射双目,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用诡计……” 印佩一声长啸,疾冲而上,青芒一闪,豪勇地递出,走中宫排空直入,胆大包天,声势极雄。 火眼狻猊在惊心动魄的啸声中,咬牙切齿一爪向刺来的青芒抓去。 人影一晃,像有五六个印佩从三方切入。 “呔!”火眼狻猊大吼,收招快逾电闪,铁爪一抡来一记“八方风雨”,罡风厉啸,龙吟震耳。 这一招不但真力全发,也用得恰到好处,人爪合一如同龙卷风,笼罩了丈五六方圆,任何人也休想近身,四寸长的青锋绿毫无用武之地。 印佩的身影如同飘絮,随风而转歪歪倒倒,等到八方风雨势尽,突然从爪影旁一掠而过。 火眼狻猊斜冲出丈外,迅疾地回身,狞笑着重新逼进,凶狠地说:“小子,你近不了我的身,我要缠得你真力耗尽,再抓碎了你。” 印佩开始左移,游走,笑道:“等你鲜血流尽,死的绝不会是我。” “老夫的右臂无妨……” “胁背呢?” “皮肉小伤,血已止住了。” “左胁下呢?” 火眼狻猊本能地低头注视左胁下,浑身突然一震,身躯一晃,脸色大变。 左胁下,不知何时开了一条血缝,鲜血已染透衣裤,下面已渗至胯骨附近,脱口叫道:“我受伤了……” 印佩呵呵笑,说:“来吧!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火眼狻猊大吼一声,疯虎似的冲来,铁爪前伸,冲近即疯狂地猛挥。 印佩向侧一闪,身形下挫高不及三尺,伸腿轻轻一拨,再斜飘八尺。 “砰!”火眼狻猊重重地仆倒,像倒了一座山。 印佩一闪即至,站在一旁叫:“起来,你把地面都染红了,叫谁来打扫?” 火眼狻猊一蹦而起,厉吼一声奋身扑来。 印佩一闪不见,仍用脚相拌。 “嘭!”火眼狻猊第二次倒地,这次是手脚朝天。 印佩仍站在一旁,说:“再跌两次,就差不多了。” 火眼狻猊的铁爪已经脱手,跌落在丈外,钢牙一咬,翻身去抓铁爪。 印佩先到一步,将铁爪向对方踢近说:“对,拾起兵刃拼到底。如果你手上没有兵刃,在下杀你岂不师出无名?” 火眼狻猊终于崩溃了,已抓住铁爪的左手一松,吃力地坐起,虚脱地说:“我……我确是不知穷儒的下落。” “你撒谎!” “我……我知道他到……到了武昌,等我追到时,他又失了踪。” “你要我相信?该死的东西!你给我站起来!” “我……” “站起来!”印佩厉叫。 火眼狻猊大叫道:“我火眼狻猊横行天下数十年,顶天立地威镇江湖,岂是个撒谎的人?砍掉脑袋只不过碗大个疤,没有什么不得了,要杀你就动手,阳某如果能站起,绝不坐下来。” 一面说,一面费力地支起上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无法站稳摇摇欲倒。 印佩迫近,咬牙道:“今天你要是不说,在下要碎剐了你。” 火眼狻猊怪眼彪圆,说:“活剥了我也是枉然。阳某追到武昌,曾经与他捉了一阵子迷藏,他像个鬼魂一般,时隐时现难以捉摸。老夫一急之下,只好请教主亲自出马。老夫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鲶鱼口码头,同行的赫然是酒狂,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却平空消失了。” “酒狂呢?” “后来听说酒狂受了重伤,逃到汉阳去了。” “如何受伤的?” “我怎知道?” “谁知道? “大概只有护法真人太昊仙长知道。负责至汉阳搜寻酒狂的人,是本教的外坛总领坛金笔书生洪仕伦。” 印佩收了青锋绿,向后退,冷笑道:“好,我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的话不可靠,哪怕你上天入地,在下也要将你搜出来置之死地。” “阳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印佩向小祥举手一挥,叫道:“小弟,咱们走!” 两人飞跃而走,进入桑园深处。 火眼狻猊仰天长叹,向抢出扶住他的人说:“天绝我也!咱们回黄州,从此,咱们退出江湖。咱们都老了,江湖道上,再也没有咱们露面的份了,岁月毕竟是无情的。想不到我火眼狻猊横行一世,竟然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手中。” 众人七千八脚另制担架,救助受伤的人,抬走断脚的大煞,慌忙上道。 一指擎天双目受伤,但仍可模糊地看路,由一名爪牙相扶,火眼狻猊躺在担架上,气色灰败不住失声长叹。 走了半里地,断后的人叫:“咦!后面有六个男女,是武林朋友,大家小心。” 印佩与小祥进入密林深处换装易容,曾听到路上有人向东赶,脚步声甚急。桑树挡住了视线,他们也未介意。 等到改装妥当,慢慢走出桑园,尚未钻出,印佩低叫:“伏下,这四个老道形迹可疑。” 四个老道已到了桑园的东端,只能看到背影,背影修长,佩了长剑,背领上插着拂尘,脚下如行云流水,青天白日在官道上用轻功赶路,不怕惊世骇俗。 小祥嘀咕道:“是保护火眼狻猊的妖道,他们来晚了。” “咱们在此地等他们回来。”印佩说。 “等他们?” “是的,希望他们之中,有护法真人在内。” “哦!找他问你师父的下落?” “是的。” “依我看,不如跟上去。” 印佩笑道:“跟上去相送么?不,我宁可以二比四,不愿以二比十八。再说,妖道们会邪术,虽说邪不胜正,但我不愿冒险,咱们都年轻,定力毕竟欠火候。” “依你之见……” “咱们布下些小巧玩意,先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们如果不转来……” “他们会转来的,我断定他们不会送出九十里外,因为他们必须赶回府城。咱们所收买的那位眼线,已将咱们今晚要袭击九阴教坛的消息,转卖给他们了,今晚他们必定高手齐聚,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咱们去送死。” “佩哥,我相信你的判断。”小祥由衷地说。 “好,咱们立即找地方布置。你来控制,我做诱饵。” “不,我要做诱饵。”小祥语气坚决地说。 “你……” “我要看看妖道们的邪术,到底有何鬼门道。” “不,我看不能让你冒险。” “放心啦!佩哥,我会小心的,我保证用诱而不用拼,好不好?” “这……” “答应我一次嘛。” 印佩无奈,正色道:“答应你可以,但你必须遵守我的约束。” “是啦!不要婆婆妈妈好不好?” “约束其实很简单,我要求你不可接近他们三丈之内。同时,切记少与他们的双目接触,只要发现他们的举动有异,须立即回身退避。” “这是说……” “譬如说,他们口中发出奇异的声浪或念念有词;或者用拂尘、剑、手式等等吸引你的注意,皆必须及早抽身。” “这有什么可怕的?”小祥狐疑地问。 “岂只可怕而已?远隔三丈,可以防范他们使用迷香毒物,而且必须站在上风。单纯重复低吟的声浪,可能是迷魂咒语。” “我不信。”小祥轻蔑地说。 “你不信,保证你着了道儿。他们只要一条剑穗,或者一具玉佩,片刻间便可令你神智迷失,任由他们宰割。” “真有这么厉害?” “我绝不骗你,邪术道行高深的人,只要看你一眼,你便会成为他的俎上肉。千万记住我的话,不然悔之晚矣!”印佩苦口婆心地解释。 小祥口中唯唯心中却否否,反而暗中打定了主意,要与妖道斗斗法。 官道上行人稀少,活动方便。两入离开桑园往西走,三里外到了一处右面有池塘,左面有土丘树林,而且有一片乱坟丘的荒野。站在丘顶向西望,可看到三四里外那座有歇脚亭的小村落。 两人从带来的包裹中取出应用杂物,开始准备。 日影西斜,已是申牌初正之间,左等不来,右等仍然不见妖道的人影。印佩不在乎,野性难驯的小祥却心中焦躁,大不耐烦。 终于,东面出现了妖道们的身影,四个妖道,而且多了一个青衣人,挑着一对沉重的箩筐,扁担压得两头向下沉。五个人健步如飞,渐来渐近。 小祥独自坐在路侧,目迎来人,心中大感狐疑。 挑箩筐的青衣中年人一表人才,挑着担子健步如飞,但浑身大汗。渐来渐近,他更感迷惑。 中年挑夫不是火眼狻猊的爪牙,怎么瞠目直视脸上不带表情。挑的是谷箩,每箩可盛谷八十斤,上面加了筲箕掩盖。看扁担挑的情形,箩内恐怕不是谷物。而这人的脸型,像是似曾相识呢。 妖道们来得快,小祥尚未想通,对方已到了二三十步外了。他不再多想,站起叫:“喂!牛鼻子老道,你们会跳神么?” 跳神,通常是巫师们的行业,真正的修真道人,是不屑争这口饭的,只有那些下三滥的香火道人,才兼跳神撵鬼,比玄门弟子驱神役鬼低下多了。 四老道登时脸上变了颜色,领先的老道勃然大怒,脚下一紧,阴森森地说:“小畜生!我带你去跳鬼。” 小祥尚能记住印佩的叮咛,看妖道来意不善,扭头向荒野里跑,大叫道:“妖道要杀人,要拍花,要勾魂……” 他一叫,叫得妖道无名火发,一声怒叫,一跃三丈,落荒狂赶。 小祥脚步踉跄,跑了三五十步便跑不动了。身后,妖道已接近至丈四五,几乎伸手可及啦! “救命啊……”小祥慌乱地叫。 妖道冷哼一声,一跃而上。 小祥突然被草根拌倒,爬伏在地慌乱地侧滚。 妖道恰好纵落,本想用脚将他踹倒,他一滚开,便无法踹人啦!人向下飘落,单足点地。 脚突向下沉,“啪”一声膝骨立折,人向前一栽。 “哎……”老道狂叫。 只则出半声,小祥已滚回,一掌狠狠地劈在妖道的后脑上,力道如山。 妖道头向下一搭,昏厥了。 不远处的一株白杨树下的荆刺丛中,印佩探手示意要他赶快将人藏好。 小祥将老道的右脚,从一尺五寸的小陷坑内拖出,妖道不但骨折,而且一枚两头尖中有横缺利于敲入地中的锋利竹签,上刃长有七寸,俗称七寸竹刀,刺穿了老道的靴底,贯穿脚板直透背面。 小祥匆匆将人拖入一旁的草丛内,自语道:“又是一个阴沟里翻船的人,江湖上果然危机四伏,可怕极了。” 他向侧窜走,从另一处探出头来怪叫:“妖道是拐子,要拐带小孩,救命啊……”叫声中,向另一处窜走。 三个妖道在路上等,草木葱茏,视界有限,只听到小祥的怪叫声此起彼落,不见同伴现身。 一名妖道说:“咦!怎么竟然捉不住一个放牛娃娃?我去看看。” 一妖道离开了同伴,向叫声传来处奔去,一面叫:“师兄,怎么啦?” 小祥突在左面的树下现身,惊叫道:“又是一个妖道,救命!”一面叫,一面窜走。 妖道哈哈狂笑,毫无顾忌地飞纵出叫:“你该死!” 小祥撒腿狂奔,分枝拨草像只老鼠。 妖道遁踪急追,近了,眼看追及,突觉脚踝一紧,人向前冲倒。原来左脚被一只套马圈所套住,怎能不倒? 小圈套只能收拌倒之功,不会伤人,必须有人在旁善后。 不等妖道有何反应,潜伏在一旁的印佩已飞扑而上,一掌拍在妖道的脊心上,妖道一声未出,便已昏迷不醒。 得手太容易,小祥胆气大壮,向外奔,叫道:“佩哥,二比二走啊!” “小弟,不可鲁莽……”印佩叫。 印佩以为他肯听话,出去引诱妖道,因此改换位置,屏息以待。 小样一口气奔出路面,向两妖道笑道:“还有你们两个,轮到你们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忘了印佩的叮咛,无所畏惧地接近至丈外。 两妖道大惊,知道糟了,一人取下拂尘,一个拔剑。 蓦地,拔剑的人身形一晃,手中剑摇晃着,以手掩腹叫:“师弟,我……我肚子好……好痛……” 小祥一怔,说:“妖道,你怎么啦?” “无量寿佛,我……” 小祥看到了对方的剑,剑身仿佛出现一只会旋转的猫眼睛。他一时好奇,定神细看。 耳中,他听到了妖道喃喃的叫痛声。 猫眼徐徐隐去,远处射来一道眩目的光华,光华中,徐徐幻出一条满生奇花异草的小径,幽香扑鼻。 接着,路的那端徐徐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好像是他的姐姐小菁,又像是他的母亲徐玉芝,也像是爱他的奶奶。 总之,他想谁便像谁,正向他含笑招手。 他糊糊涂涂向前走,幻影也冉冉而退。 耳中,似乎万籁俱寂。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幻影仍是相隔那么远。 他已不能思想,只想与前面的幻影会合。 终于,耳中突又响起奇异的声音。 前面的幻影突然消失,他神智一乱,只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凶狠地向他扑来。 “呔!”他昏昏沉沉地大吼,一掌推出。 “啪”一声响,击中了恶鬼,但恶鬼退而又进,再次扑来。他连攻五六掌,突觉耳根一震,便完全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阵寒冷,猛地惊醒。 印佩站在他身旁,含笑问:“怎样?是否感到乏力?” 他完全清醒了,呆住啦! 印佩站在他身恻,前面站着一名妖道。印佩的青锋绿,抵在妖道的左耳后藏血穴上。 不远处,站着先前挽住扁担歇息,不言不动的中年人,但这时已不发呆了,更令他惊奇的是,多了两位穿青劲装的美丽少女,他不陌生。三人神色凄惶,泪痕未干。 他一头雾水,茫然地问:“咦!怎么一回事?” 印佩摇摇头,苦笑道:“你被妖术所迷,打了我十七掌,要不是我用腰带折向击中你的耳门,你我还不知谁死谁活。” “什么?”小祥跳起来叫。 “妖道制住了你,派师弟去找两个师兄,被我用套索吊死了,再来对付这个妖道,在三丈外用绳索套住了他,才能逼他撤了你的禁制。” “我的天!”小祥惊叫。 “叫天已叫晚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印佩不快地说,叹口气又道:“我担当不起,我要送你回家。” 小祥脸红耳赤地打躬作揖,说:“好佩哥,饶我这一次,下次如果再不听话,你可以将我捆回去,可好?” “唉!你真是淘气,好,饶你这一遭。记住:没有下次。” “是,佩哥。”小祥伸伸舌头答。 印佩将妖道向前一推,叱道:“滚!下次碰上,绝不饶你。” 中年人急叫道:“印兄弟,千万不可放他走。” 印佩正色道:“不,让他走。人无信不立,我不能食言杀他,他已依约解了你的禁制,你能杀他?” 妖道已奔出十余步外,扭头叫:“咱们后会有期。”说完,狂奔而去。 印佩向小祥说:“小弟,过来见见冷剑周晃周大侠。那位是甘彤云甘姑娘与小雯姑娘。” “我叫小祥,久仰久仰,咱们早已认识。”小祥规规矩矩地行礼说。 冷剑周晃肃容回礼,苦笑道:“再造之恩,没齿不忘……” 印佩接口道:“咱们江湖人伸子管事是理所当然,幸勿挂齿,你们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中的?” 甘彤云失声长叹,泪下如雨,惨然地说:“贱妾一共六人,追踪火眼狻猊一群恶贼,在前面十余里赶上了。他们有一半已无力自保,再被我们出其不意突下杀手,措手不及全部就歼,我们只伤了一个人。家祖的大仇已报,贱妾本想赶回武昌寻找……没料到四妖道突然赶到,我们六个人一照面便被妖术制住,杀了我们三个人,只留下周叔将我主婢挑回府城。” “哦!原来如此,这些恶贼……” 甘彤云突然拜倒在地,泣道:“印恩公六年前在池州山区……” “哈哈哈哈……”路右池旁突传出刺耳的震天狂笑。 第五十四章 罪有应得 甘彤云再次被救,感上心头,不由珠泪涟涟,拜倒在地。 狂笑声突从池塘方向传来,渐来渐近,两条青影从池旁飞掠,来势如电。看来势,便知对方是从前面抄出,截住他们的退路。 果然不错,小村方向也有两个青影快速地接近。 印佩目力奇佳,急叫道:“又是妖道,避之为上,跟我来。” “我来诱敌。”小祥叫。 “不可,这次定然是三妖道来了,走!”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甘姑娘主婢与周晃,先前被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妖道,不费吹灰之力便俯首就擒,听说是三妖道来了,便已魂飞魄散,跟着印佩急逃。 印佩逃向乱葬冈先前的设伏区,往树林中一钻,蓦尔失踪。 先前布置埋伏时,他已完全摸熟了四周的地势。 当四周开始浓雾升腾狂风大作时,他已领了其他的人,钻入一座古老的荒坟穴内,外面用草藤掩住穴口,五个人挤成一团。 小祥大感惊骇,悚然地说:“佩哥,那些风雷声,那些不可能有的怪雾,是不是妖术?” “是的。”他神色不安地答。 “我的天!是真的么?” “我也不知道,世间确有不少难以解释不合情理的事,这些不可思议的怪现象,我也不知其然。” “我们躲在此地,会不会被他们瓮中捉鼈?” “不会的。只要咱们沉得住气,将任何变化置之不理,妖法是无能为力的。别忘了,咱们已在四周布了不少小巧机关。如果咱们不自相惊惶,妖术是无奈我何的。妖道要想对付我们,必须亲自下手,我们不心慌自乱心神,一切幻象无功,妖道便只好亲自出动,那些机关埋伏,够他们受的了。而且,我会等机会出去与他们周旋的。” “你敢出去?” 印佩淡淡一笑,说:“每个人的定力皆不同,所看到的幻象也有异。告诉你,我眼中的雾影与耳中的风雷声,与你所看到所听到的,完全是两回事。你与甘姑娘他们,又不一样。” 甘姑娘三个人,蜷缩着像是吓昏了。 小祥倒抽了一口凉气,担心地说:“他们会不会找来?” “当然希望他们找不到咱们的藏身处。” “他们为何不追来?怪。” “他们太过倚赖妖术,所以不追,想用妖术将咱们驱至他们的脚下自投罗网。” “哦!真是可怕。” 外面,隐隐传来了鬼哭神号与兽吼声,确是可怕。 “我已决定对付妖道的手段了。”印佩颇为自信地说,语气坚定。 “佩哥,你打算……” “以后再说,现在你得定下心神调和呼吸,且要记住不可胡思乱想,一乱想便会入魔。” 冷剑周晃突然大叫一声,爬起向外冲。 “周晃……”小祥惊叫。 印佩却用行动作为答覆,一指点在冷剑的睡穴上,放平说:“他心神早已虚耗,受不住了,只有让他睡,昏与睡是对抗妖术最好的法宝。” 小祥指指甘姑娘主婢,不胜忧虑地说:“她们两人好像是失魂了,要紧么?” 甘彤云主婢抱成一团,不住发抖,脸无人色。 印佩沉静地点头道:“她们支持得住,短期间料亦无妨。哦!小弟,你倒是沉得住气。” 小祥拍拍胸膛,笑道:“只要有你在身旁,我什么都不怕。” 印佩拍拍小祥的肩膀,笑问:“以后,你要不要独自到江湖上鬼混?” 小祥沉思片刻,反问道:“你呢?要不要还在江湖浪迹?” “我?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不闯怎办?我生在江湖,恐怕也得死在江湖了。” “像没有根的浮萍?” “是的,我不像你。” “我跟你闯,怎样?” 印佩大笑道:“人在福中不知福,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也许你是疯了。” “男子汉四海萍踪,该是人生一大快事。” “好,我问你,你准备带多少金银遨游天下?” “这个……” “一钱逼死英雄汉,你总不会像我一样,钱囊告罄便出卖劳力维持生活吧?你能做什么?” “这……” “呵呵!小弟,赶快打消你那些愚蠢的念头。我如果有些根基,也不会在江湖鬼混了。唔!外面风止雷息,妖道收去妖术了。” “那就出去吧,憋得好难受。” “妖道就希望咱们出去。” “这……” “他们必定分别在四周守候,这次便不会急急下手了,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那……咱们……” “咱们等一个时辰,妖道们要赶回府城的,他们今明要等候四川来的船。” “四川来的船?” “涪州梅家的人,梅老儿不甘寂寞了,妖道准备威逼利诱梅家的人上钩,所以不会在此守株待兔的。” “如果他们死守不走?” “放心啦!我会打发他们走的。白天他们可以用妖术取胜,晚间却是咱们真本事硬功夫的人,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他们不可能整夜施展妖术。可惜,今天咱们没带弓箭来。” “你的意思……” “我要准备一些毒火箭,专用来对付妖道们。” 红日即将西沉,印佩弄醒了周晃,将犹有余悸的甘姑娘主婢带出说:“好了,咱们该上路返城了。” 小祥兴冲冲地说:“咱们快走两步,赶回城看热闹。” “热闹未必有,何必赶?告诉你,返城的道路上必有重重埋伏,想赶也赶不了,欲速则不达,古有明训。” “他们还敢埋伏?”小祥狐疑地问。 “为何不敢?他们也许不敢明干,难道不敢暗袭?不要小看了妖道,九阴教有不少具有奇技异能之士呢。” “那……咱们……” “咱们要让他们大失所望,抄小路走。”印佩说,领先举步。 到了路中,甘姑娘方惊魂初定,跟在印佩身后说:“印大哥,上次你走得匆忙,有件事……” “上次的事不必挂齿,那次救你也是凑巧。” “是有关令师落魄穷儒的消息。” 印佩先是一怔,接着兴奋地问:“甘姑娘,你知道家师的下落?是不是火眼狻猊招了供?” 甘姑娘长叹一声,歉然地说:“六年前,火眼狻猊纠众寻仇,不但家祖不幸遭了毒手,令师九现云龙亦被波及丧生,这件事,贱妾刻骨难忘,贤师徒仗义……” “甘姑娘,那件事乃是意外,江湖侠义道中人,无端卷入江湖仇杀漩涡,平常得很,彼此恩仇了了,姑娘不必再为此事不安了。” “江湖上传说,落魄穷儒是你的第二恩师,可是真的?”甘姑娘追问。 “有一半对。” “那次……” “那次他老人家将我救走,并未收我为徒,将我留给目下的恩师酒狂,便飘然而去。后来,他老人家不期而至,授艺半载重又远游,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此,即使他老人家不承认我是他的门人弟子,但我仍然以弟子自居,且以此为荣。甘姑娘,他老人家的失踪,是否为火眼狻猊……” “火眼狻猊大举搜索令师,乃是尽人皆知的事。但令师的失踪,火眼狻猊确是不知其详。” “那……” “凭火眼狻猊那群人,根本就不可能踩得到令师的踪迹。早些天我听海鳅宫期说,两个月前,令师不慎中伏,身受重伤……” “哦!那是家师酒狂。” “那就怪了,海鳅分明说的是落魄穷儒。” 小祥接口道:“受伤的是酒汪,还是我奶奶掩护他脱身的。” “令祖慈是……” “这你不要管,反正受伤的确是酒狂。”小祥坚决地说,没将他奶奶的名号说出。 “海鳅又怎么说?”印佩追问下文。 “他并未交代清楚,也来不及说,恰好有人入侵,他便匆匆走了。六老山庄的人中,有些是穷儒的朋友;他们曾经尽全力打听穷儒的下落,苦于无从着手,加以九阴教的人不断前来骚扰,府城附近危机四伏不易活动,而且自顾不暇,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 “海鳅怎知家师受伤的?” “那天晚上他住在城东蒋王祠附近,半夜听到惨叫声,从窗外看到有人在邻屋的瓦面上厮杀,听到有人沉喝怒叱,有人叫穷儒认命投降。海鳅水上功夫不等闲,但陆上的能耐有限,与穷儒虽非相识,却甚是敬佩穷儒的为人,有心出外相助,可是围攻穷儒的几个黑影轻功极为高明,因此不敢造次。最后只听到狂笑声震耳,有人大叫打中他了,有人叫追,只片刻间人都不见了。” “海鳅认识那些围攻的凶手么?” “不认识,天色太黑,只看到模糊的身影而已。” “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天?” “他没说,只说是两月前。” 印佩转向小祥问:“小弟,家师受伤那天……” “那天是八月二十一,酒狂是在宾阳大街被人追杀,奶奶随后赶到替他阻敌。这是奶奶说的,我来晚了不知道。” “哦!奶奶不是与家师同船东下的?” “一到码头,酒狂便带着左姑娘走了,奶奶遍寻不着,因此夜间四方搜寻,恰好碰上了,之后他又失了踪。” “那位左姑娘呢?” “不知道,奶奶也在找她,放心不下,要不是为了她,奶奶早就回家了。听奶奶说,那是一位值得爱惜的姑娘,她对你……” “不要说题外话。”印佩显得有点心烦地说,转向甘姑娘问:“海鳅目下在不在六老山庄?” “不在,不过可能躲在府城附近,他怕得要死,大概躲得稳稳地了。府城是大商埠,躲起来是很容易的。”甘姑娘苦笑着说。 “我想找到他问问消息,但愿能够找到他。哦!甘姑娘大仇已报,是否返回六老山庄?” “是的,得向诸位老前辈辞行。不过,我想追随你左右……” 印佩呵呵笑,说:“不必了,甘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回去吧,多一个人,反而容易误事。” “可是,你对我恩重如山……” “快不要说这种话,老实说,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江湖人行道,所行所事只求心之所安,碰上不平事顺便伸手,吉凶祸福自己负责,如果人人存了施恩望报的心念,那就永远纠缠不清自找麻烦了。咱们在这里分手,你走六老山,我走府城。诸位,后会有期。” 他向三人抱拳一礼,与小祥立即放腿狂奔,头也不回地走了。 甘姑娘主婢站在岔路口发怔,目送两人的背影冉冉而去。 冷剑周晃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果他在江湖多闯荡几年,他将是江湖上最出类拔萃受人尊敬爱戴的英雄豪杰。” 甘姑娘也幽幽地说:“交上这种朋友,我愿为他赴汤蹈火。我想,我该留下替他尽一番心力。” 冷剑周晃摇头道:“你如果留下,必定成为他的累赘。大敌当前,他如果分心照顾你,他必定陷入困境。只有艺业与他相当的人,方能免去他内顾之忧,你能么?” “这……” “走吧,你离开他远些,便是帮助他了。” 城门日落即闭,城内城外交通断绝。城外的夜市有两处,一是码头一带,一是长街。城内则是平湖门一带,灯火辉煌热闹非常。 至于布政使司衙门以东,入夜即冷冷清清,尤其是王城附近,闲杂人等根本不许走近,刁斗森严,王府护卫与丁勇往来巡查不绝。 宾阳门附近,只有几家小食店,夜间供应那些在附近鬼混的夜不收一些酒菜,但到了三更正必定关店门,三更正,也就是夜禁开始的时辰。 三更初,一座街角小平房的大门悄然而开,附近没有街灯,街道狭窄,人在街上行走,很难分辨相貌。 一个老女人的身影跨出门槛,顺手带上门,提着一只大竹篮,向街口的灯光走去,举步迟缓,弯腰驼背,显得老态龙钟。 大门又开,又走出一个老太婆,低叫道:“二婶,我也去。” 二婶回身低声说:“不,你在家照顾。三姑,病人要紧。” 三姑带上门走近,说:“我不放心你,公公已不需人照料了。” “你不放心我?” “这几天好像不太对,小店附近不论昼夜,皆有可疑的人徘徊巡逡,可能他们留意这一带了,你一个人我委实不放心。”三姑压低声音说。 二婶不再反对,两人并肩前行,步履维艰,两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晚上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确是不便。 前面的灯光不是门灯,而是店堂中透出门外的灯光,照亮了门外挂着的酒帘子,原来是一家小食店。 门外有两张长凳,但没有人坐,初冬寒风萧萧,谁还愿意坐在门外闲聊?进出食店的人,皆来去匆匆。 距小食店尚有五六家宅院,店门出现三个客人。 领先那人是个英俊青年,佩了剑,站在门外向里瞧,剑眉攒聚,有点不乐地叫:“喂!店家,你这里有些什么可口的酒菜?” 店小二在门旁迎出,欠身含笑招呼道:“客官请里面坐,鸡鸭鱼肉烧卤,小店皆可张罗。酒嘛,白干够劲,保证客官满意,喝两杯暖暖身子……” “少废话!”青年人说,推开店小二跨入店堂。 两名同伴都是中年人,一挎刀一佩剑,十分神气,大刺地跟入。 两个老太婆像是乏力,倚在檐下歇脚。两人的大眼张得大大地,清澈明亮有神,与她们的年龄极不相称。 但在附近有人时,她们会垂下眼皮显得半死不活。 三姑用肘碰碰二婶,附耳问:“是这个人么?” 二婶用压抑的嗓音说:“是他,你也认出他了?” “把他烧成灰,我也可以认出这畜生的丑恶面目。哼!我们拼了他。” “你急什么?你与他的仇恨和我与他的仇恨相比,简直像是泰山比鸿毛,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二婶用阴森森毫不激动的语音说。 “哦!你打算……” “等他走了之后,我跟踪,你带酒菜回去。” “跟踪?你想跟踪一个机警阴狠的老江湖?何况他还有两个党羽,太危险了。” “放心啦!我也是个老江湖了。” “这次不下手,恐怕……” “恐怕没有机会了?” “是的,他一走,恐怕再也碰不上他了。” “这……” “我回去取兵刃暗器,还来得及。” “好,一同回去,在此地等反而碍眼。” 两人不买酒菜,从容往回走。 小食店中食客不多,店堂八张小桌,只有三桌有人。青年人与同伴占了后角落的一桌,叫来了酒菜,惬意地慢斟浅酌。 坐在下首的中年人已有了三分酒意,一口干了一碗酒,开始口没遮拦,牢骚满腹地说:“令狐兄,他们在城外接船,到长街的大酒楼快活,把咱们赶进城来做更夫,这算公平么?” 青年人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笑道:“你算了吧,该埋怨的应该是我。” “你当然也该埋怨……” “你想知道原因么?” “哼!当然是把咱们当外人,否则为何连你师父也被放在一旁?” “呵呵!我所想的不是这么一回事。老实说,要不是雷堡主要表功,以为凭他的交情声望,可以轻而易举地套往姓梅的,自告奋勇前往接人,老实说,凭姓梅的那块料,还不配家师去接他呢。教主深怕雷堡主坏事,怕他存心结党与姓梅的暗中捣鬼,所以也暗中前往监视,可知雷堡主讨得的并不是好差使。” “那……令狐兄的原因是……” “随来的当然有金梅梅碧云,她是武林三佳丽之一,没机会把她弄到手,怎不该埋怨?” “哈哈!原来如此。” “不过,我还有机会,只要我能接近金梅,她必定是我的。雷少堡主把两佳丽弄到手,然后辣手摧花,只要把这件事告诉金梅,哪怕她不跟我走?” 三人有说有笑,一顿酒直喝至三更正,方醉步踉跄会帐出店,不知大祸临头。 令狐楚领先出店,整整头上的英雄巾,抬头看看天色,自语道:“咦!三更正了,要夜禁啦!咱们不能大摇大摆逛街了。” “找个雌儿乐乐,怎样?”中年人打着酒呃问。 “对,我赞成,酒是色之媒,半点不假。他娘的!我这里酒意一起,色心又生。”另一名中年人说。 令狐楚向街尾走,说:“跟我来,我知道哪一家有闺女。” “不,我不要闺女,闺女像个未熟的桃子,涩涩苦苦,我要懂风情的娘们。” 正走间,令狐楚向前一指,大笑道:“赵兄,那老女人年老成精,更懂风情,我看哪!你找她岂不更妙?哈哈哈哈!” “令狐兄,别缺德好不好,怎么说这种恶心话?我的酒……呃!酒都被你把胃倒尽了,呃……” 幽暗的小街视界有限,但看前面老女人走路的背影,不用猜也知是个没有七十也有六十的老太婆。 令狐楚不再打趣,到了老太婆身后,叫道:“哈哈!老太婆,闪开,没有人对你有胃口……” 话未完,老太婆突然转身。 令狐楚不愧称老江湖,首先便发觉老太婆转身的身法不合身分,再就是看到老太婆的手有异,本能地向下一挫,不假思索地扭身侧倒并一腿扫出。 但他已来不及警告同伴了。 老女人的双手,打出了暴雨般的可怕牛毛针。 同一瞬间,屋角的暗影中,先射出一把飞刀,另一老女人挺剑扑到。 可惜,令狐楚已伏下了,牛毛针与飞刀皆劳而无功,功亏一篑。 “啊……”两名同伴惨叫着倒下了。 “砰!”发射牛毛针的老女人同时倒下了,被令狐楚一脚扫中左胯骨,摔出丈外伤得不轻。 令狐楚一声怒啸,飞跃而起,迎进、拔剑、攻招,一气呵成,悍勇绝伦。 用飞刀袭击落空的三姑,发觉不对已来不及了,“铮”一声暴响,双剑相交,剑突然断成?巍?br /> “我要活的!”令狐楚怒叫,剑乘势递出。 三姑向侧急闪,恰好中了对方的圈套,“噗”一声响,小腹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掌。 “嗯……”她闷声叫,砰然倒地。 令狐楚一脚踏住了她,厉声问:“老猪狗!谁叫你来暗算我?” “畜生!你……” “我追魂浪子是暗算偷袭的第一流专家老手,你在班门弄斧。快招……哎……” 最后一声狂叫,其声凄厉。接着,身躯凌空而起,急升至瓦面。 原来他只顾逼供,疏忽了顶门,檐口悄然抛下一只五爪可以张合的飞爪,抓住了他的右肩将他向上猛拉,爪尖深入骨肉内再往上拉,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整个右肩骨碎肉裂,拉上瓦面他已剩下半条命。 瓦面有两个人,印佩和小祥。 印佩将人拉上,先一把扣住令狐楚的咽喉以免发声,再将人拖倒在脊心拍了一掌,令狐楚立即浑身发软,失去了活动能力。 印佩收了飞爪百链索,呵呵大笑道:“你如果不报名号,在下便错过大好机会了。” 令狐楚痛得魂游太虚,未听出印佩的口音,强忍彻骨奇痛,嗄声说:“你……你偷袭……” “哈哈!你不是说你是暗算偷袭的专家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你……你阁下……” “你暗算在下多少次了?从咱们初相识开始……” 令狐楚终于听出口音了,狂叫道:“看老天爷份上,再饶我一次。印兄我……我发誓……” 街下面,三姑已挣扎而起,突然狂叫道:“佩哥,佩……哥……” 印佩吃了一惊,飘身而下急叫:“左婷,是你么?” “天!天可怜见……”扮成老太婆三姑的左婷喜极呼天,突觉心力交瘁,向前一栽。 印佩及时抱住了她,柔声说:“不要哭,危险已经过去了。” 她哭了个哀哀欲绝,迷乱地叫:“我……我在做……做梦,我……” “婷婷,清醒些,你不是在做梦,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地,你支撑得住么?” 小祥已拍昏了令狐楚,扛上肩一跃而下,说:“快走,屋里的人已经醒了,更夫也快接近啦!” 左婷神智一清,说:“我还有同伴……” 二婶已挣扎着,掩住胯部吃力地站起说:“我……我受得了。印佩,天幸你……你及时出现……” “你是……” “白河程……” “哦!原来是程大小姐。你们往前走,我带尸首,必须赶快离开现场。” 左婷急忙扶住程大小姐,说:“我们走,有话以后再说。” 印佩一手一个挟了两具尸体,众人急急离开现场。 踏入堂屋,左婷兴奋地说:“佩哥,进内堂,看看谁在里面?” 后堂门是开着的,天井里站着一个人,说:“孩子,真是你么?” 印佩浑身一震,丢下两具尸体,发疯般抢入,扶着对方的双脚跪伏着颤声叫:“师父,师父,师……父……” 是酒狂,伸出巍颤的手,扶起他怆然地说:“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但我却以为不然。总算为师能活着见你,你得好好谢谢小婷。没有她,为师早已骨肉化泥了,这孩子真难得。” 说完,师徒俩相挽着进入堂屋。 小祥上前行礼,笑嘻嘻地说:“你老人家躲得真稳,可急坏了不少人。” 酒狂一怔,笑问:“小哥儿,你是……” “晚辈池祥。” “哦!池大嫂的孙公子,是不是令祖池家福都来了?”酒狂颇感意外地说。 “不,仅家母同来。家祖慈不放心你老人家,因此留下来监视魔崽子们的动静。” 酒狂呵呵大笑道:“看来,池家的人这次要卷入漩涡,不得不仗剑除魔了,果不出老夫所料啦!” 小祥摇头道:“不,你老人家料错了,家祖慈仍然坚持置身事外,静观其变,迄今尚冷眼旁观。” “哈哈!我亲眼看见你扛着一个人进来,那就够了,你脱不了身啦!哈哈!” 小祥脸一红,说:“晚辈是偷溜出来的,绝不以池家……” “那就更妙,有人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头么?”酒狂摇头晃脑地说。 印佩赶忙关心地问:“师父,你老人家的伤势怎样了?” 酒狂活动双手,脸色沉下来了,吁出一口长气说:“还好,在两记歹毒的摧枯掌,一记冷焰掌,以及两枚天雷钻的致命袭击下,仍能保全老命,不能不说是奇迹。不过,要不是左丫头及时驾舟将我救来此地藏匿疗养,我已葬身汉阳的江边了。目下已大部痊癒,只是感到运气行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大概还需十天半月方可复原,但愿在此朗间不至被魔崽子们发现。” 左婷忧伤地说:“那晚我不是怕死,而是插不上手,老人家禁止我追随,我只好在一旁躲着相机接应,总算能及时弄到一艘小舟,将老爷子接回。唉!那些人的艺业,确是可怕。” 程大小姐脸色逐渐恢复正常,上前向印佩说:“这一户人家,是家父一位故友的住处,只有两位老婆婆在此安度余年,毫不引人注意,诸位只要不外出,可说绝对安全。那晚我恰好在江边,便将左姐姐与老前辈接来此地藏匿,印爷,我求求你……” 她跪下了,掩面而泣。 印佩一惊,赶忙扶起她说:“程姑娘,有话好说,你……” “我求求你,将这恶贼令狐楚交给我,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印佩一阵迟疑,苦笑道:“他已是个失去抵抗力的人……” “我不杀他,我要将他带离武昌。” 印佩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人交给你了。这恶贼机诈阴险,狡猾万分,你得小心了。” “谢谢你,印爷,此恩此德,贱妾没齿不忘。明天,我将雇舟返回白河,不来向诸位辞行了。” 程姑娘泪流满面地说,拖了令狐楚昏厥的身躯走向内室,在门内转头又道:“祝福你们,再见。” 屋共三进,空房甚多。她将令狐楚拖进一间小房内,点起了灯,先拉脱令狐楚的手脚关节,并分别捆在四根床柱上。 一盆水泼在令狐楚的头脸和肩上的创口,令狐楚猛然苏醒,呻吟道:“哎唷!痛死我了,这……这是什么地方?” 程姑娘出房而去,返回时已恢复少女装束,回复本来面目,手中有一把八寸长的小尖刀,站在床前咬牙切齿地问:“令狐楚,你还认得我么?” 令狐楚大骇,想挣扎,却浑身麻木,无法动弹,心胆俱裂地叫:“程姑娘,千不念万不念,念你我曾有一段……” 一只靴尖塞入他口中,他说不出话来了,是他被脱下的靴子。 程姑娘拔下发上的金簪,刺在他的气门穴上,阴厉地说:“破了你的气门,目下你与常人并无不同了。恶贼,你知道我要怎样对付你么?” “嗯……嗯……”他只能用鼻声叫。 “我要把你带回白河,以后的日子,你不会好过的,直至你的血肉被挖干之后,臭皮囊还可以喂狗。你忍着些,带你离开武昌,你应该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不会有任何人能认出你的本来面目,我可以放心大胆将你运走,你的党羽做梦也没料到你会成为个活死人。” 她先找来一个药箱,一只小铁锤,开始敲掉他满口牙齿。血,流满床板。牙敲掉,脸颊内陷,脸型便变了。 接着是用烛薰他的右眼,用小刀小心地由皮下挖出他的鼻梁骨。他终于昏厥了,任由摆布。 不足一个更次,他已换了一个人。头发也剪短了,衣裤鞋袜全换了新,肌肤也变了颜色,风流倜傥的令狐楚,已经在世间消失了。 近午时分,驶向襄阳的一艘小舟内,程姑娘一身村妇装,小心地替变了形的令狐楚喂药,柔声说:“官人,我们已过了汉阳了,你安心养病吧,回家的路远着呢。” 在程姑娘替令狐楚整形期间,堂屋里印佩在请问乃师受伤的经过,说:“师父,他们是怎样盯住你老人家的?” 酒狂苦笑道:“不是他们盯往我,而是我自投罗网。” “是些什么人?” “他们未通名号,晚间也难辨面貌,而且他们都戴了假面具。但我知道,他们是九阴教的高手。” “是不是雷堡主?” “他不在场,他的霹雳剑术瞒不了人。孩子,有件不幸的消息告诉你,你得控制自己,忍受沉重的打击。”酒狂凛然地说。 “师父……” “穷儒已经不幸去世了。” “什么?”印佩惊问。 酒狂长叹一声道:“他只顾与火眼狻猊周旋,却忽略了天风谷三子另一批隐藏着的高手。据我所知,那晚火眼狻猊与雷堡主手下的几个人,约定在距此不远的蒋王祠会商。穷儒在朋友处留下话,自己单身赴会踩探,却不知蒋王祠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我得到朋友留下的话,赶往与他相会,也不知对方已设下埋伏,赶到时已晚了一步。” 印佩心中大痛,咬牙切齿地说:“天哪!我竟放走了火眼狻猊那恶贼,相信了他的谎言,未能亲自杀他,我……我好恨!” 小祥加以劝解道:“恶贼已死在甘姑娘手中,论因果,他也算是死在你手中的,请不必自苦,好么?” 酒狂神色肃穆地说:“我赶到时,穷儒已经胸裂腹破,气息已绝。在他四周,尸横十五具,蒋王祠成了尸场,他死得够英雄。不等我有机会带走他的尸体,五个我以为是死尸的人,突然同下毒手,接着又来了六个人,群起而攻。我开始便被五个可怕的高手击中,但仍能越屋逃生,最后被两枚天雷钻射中腰胁,跌下一条小巷,费了不少精力,方逃出城外抢了一艘小船向汉阳逃。要不是池大嫂及时阻止追兵后果难料。幸而婷丫头弄了船随后赶来,绕至偏僻处登舟,刚驶出江心,追的人已乘船赶到码头,婷丫头悄然将船漂走,躲过了大劫。他们穷搜汉阳,婷丫头却在程姑娘的协助下,回到蒋王祠凶杀现场附近养伤。孩子,再等十天半月,我伤好之后,咱们把九阴教连根拔掉。” 印佩咬牙切齿地说:“十天半月,妖道们早已溜之大吉了。不,佩儿等不及了。” “你打算……” “佩儿已策定锄除妖道的妙计,三天之后,我要他们的命。”印佩凶狠地说。 “你不可激忿偾事,听说妖道妖术通玄,爪牙众多,不乏具有奇技异能的妖魔鬼怪,你……” “师父,佩儿不与他们斗力,这些天来,佩儿已摸清了他们的底,胜算在握,师父只管养伤,报仇的事,由佩儿见机行事。” 小祥也兴高彩烈地说:“真的,老前辈,印佩哥智勇双全,对付那些贼爪牙足以应付裕如。三妖道的伎俩,我们已见识过了,没有什么不得了。火眼狻猊号称无敌,但在印佩哥手下,简直如病鼠见猫,毫无还手之力。”接着,将近来骚扰九阴教的事,得意洋洋地一一道来,眉飞色舞十分兴奋。 印佩也将在池家逗留一月,池老指导练功的事一一禀明。 酒狂恍然道:“难怪你能击败火眼狻猊,果然池家绝学不同凡响,这我就放心了。不过,敌势过强,还是不必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千万不可小看三妖道。” 印佩慎重地说:“九阴教本来早就要撤走的,被佩儿一闹,他们便耽搁下来了。这几天内如不下手,他们一走,远离城市闹区进入地势险要的秘窟,以后想找他们那就难了。因此,佩儿绝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佩哥,能用得着我么?”左婷满怀希翼地问。 “婷婷,你看护师父责任重大,这件事我拜托你,一切有劳你了。”印佩柔声说。 与九阴教周旋的几天中,印佩不知穷儒的凶讯,因此不为已甚,一击即走极少开杀戒。这次在乃师酒狂口中,知道穷儒遭了毒手,引发了他的无边孽火与无穷杀机,仇恨令他疯狂,掀起了可怖的腥风血雨。 大荒毒叟的手下,次日在南湖西面找到了两具爪牙的尸体,令狐楚则失了踪,引起了一阵骚乱。 一天,两天平安无事。 九阴教的爪牙,全力搜查印佩的下落,经过两天的彻底搜寻,毫无音讯,一个个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被教主骂得抬不起头来。 但也有些人暗中感到欣慰,至少可以不必冒险了。这些天来,印佩出没如神龙,有不少人吃了亏,有不少人送了命。 在胆小鬼的渲染下,印佩成了个胆大包天,艺业深不可测,不惧妖术且会飞腾变化神奇可怕的怪物,人人心怀鬼胎,又怕又恨,闹了个人心惶惶,一个个心惊胆跳食寝不安,深怕印佩找上头来,要掉他们的命。既然印佩失了踪,岂不大感欣慰? 天风谷三子也大感泄气,既然印佩失了踪,大概已逃离武昌,不易迫寻了,也就不再追究,打算在三两天中,撤离武昌至天风谷秘巢开山立坛,图谋发展。 上面不追,下面自然随着松懈,有人传出印佩已离开武昌的消息,更令爪牙们宽心,戒心一除,九阴教的爪牙们一一从暗中爬出来,开始明目张胆在各处走动了,化暗为明,自暴弱点。 出城东北行,十余里便到了白杨湖畔。湖周十余里,向西北流,从青山矶北面入江,湖口称白杨浦。 湖畔的九鲤山,因山伸出九条山尾伸入湖中,形如鱼尾,所以叫鲤山。沿湖一带,零星散布着一些小渔村。 山不高,九条山尾形成十余处小湖湾,附近全是树林和芦苇。 树林除了一些松柏之外,皆变得光秃秃地。芦苇早已白了头,成了枯黄的败草。间或有一些竹丛,总算带来一些绿意。 小祥留在城中打听消息,监视九阴教的动静。印佩带了一整担工具杂物,在九鲤山一带不眠不休地,整整耽了三天。 他想起了章华台沼泽,引起了他利用九鲤山替九阴教挖掘坟墓的念头。三妖道既然设伏诱杀穷儒,他为何不可以牙还牙大开杀戒? 一切准备停当,晚上回城又带了不少零碎,并带了小祥重返九鲤山,花了一整天工夫,让小祥熟悉埋伏的情势,以及启闭引发各种埋伏的时机与方法。 次日破晓时分,他留下小祥,独自返回府城。 青巾包头,穿青直裰,腰下带了一只大革囊,里面不但有各式暗器,也有食物,以及从双尾蝎处夺来的毒药囊。 胁下挟了一只长包裹,里面藏了一把长剑。他防身保命的青锋绿,则暗藏在左手的臂套内。 他必须白天动手,留给对方召集爪牙的充裕时间,这样做固然危险相对地增加了,但他已作了万全准备。 在外衣之内,背心要害与两胁最易受暗袭,他用三块铁片加以保护。 他不怕正面交锋的人,正面胸腹无需要保护,只怕恶贼们偷袭,防不胜防须有周详准备。 宾阳门外不足三里,有一栋城内富豪范大爷的避暑大厦,四周松柏繁茂,花园、果林、假山、荷池、亭台,水榭等等,无不精美华丽。 秋去冬来,避暑大厦只留下几名奴仆照料。 三天前,这里成了雷堡主款待四川梅家贵宾的居所,警卫森严闲人莫入。大厦离开大路约里余,进入大厦的小径是私人道路,哪来的闲人。 路口建了一座木牌坊,匾额上刻的是魏碑擘窠:范园。两侧种的是丈余高的五爪篱,尖利的刺寸余长倒弯成钩状,密密麻麻连兔子也钻不进去,向两旁延伸,周围五六里,把整栋大厦以及树林花园,全部包住与外界隔离。进牌坊沿松柏成荫的小径向里走,将近一里方到达大厦前左亭右假山的广场。 两名大汉把守在牌坊左右,一挎刀一佩剑穿了黑劲装,威风凛凛十分神气,官道上往来的平民百姓,谁敢往里闯挺着脖子挨刀? 巳牌初,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不怕挨刀的人,直愣愣往里闯,他是印佩。 寒风凛冽,他挟了长包裹袖手缩头向牌坊闯。 两名把守的大汉没看清他的面貌,只看到他缩头沉脸弯腰驼背,口中呵着气,埋头直撞而来,先是一愣,接着无名火起,为首的人劈面拦住大喝道:“站住!混帐东西!找死么,你往哪儿闯?” 他抬起头,依然笼着手,眯着已有七分醉意的大眼,一开口酒气直冲,说:“咦!这里不是范园么?” “不错,是范园。” “那就对了,我来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 “我儿子的妈的老子的儿子住在里面……” “贼王八!你说些什么?” “我说要找的人嘛,你怎么耳聋是不是?” “他娘的!你说了大半天,我没听出你到底要找谁,你他娘的简单些好不好?你这醉鬼的话,我听不懂。” “简单些?好,我想想看,我儿子的妈的老子的儿子……老天爷,那是我的小舅子嘛!” 大汉这才知道被愚弄了,大怒之下,猛地就是一耳光抽出,怒吼道:“该死的东西……” 他不再客气,抽出手接住来掌,扭身一声长笑,将大汉摔飞丈外,“砰”一声大震,恰好撞在牌坊大柱上,脑袋破了,脑浆向外挤。 快!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反身飞扑另一名大汉。 大汉只感到眼前一花,本能地双掌一伸,想将他推开以便拔刀。 他双手一分,勾住对方的双肘猛地一带,抬膝进攻,膝盖撞在大汉的下阴要害上。 “嗯……”大汉闷声叫,浑身一软。阴囊碎裂,内腑崩散,眼看活不成了。 他快速地将两个尚未完全断气的人,拖至一旁的荆篱下往里一塞,方大踏步沿花迳向里闯,挺胸直腰昂首阔步,目空一切地向前走。 不久,一座巨大的花台后,突闪出一名大汉,劈面拦住叫:“站住!你怎么进来的?” 他呵呵笑,止步说:“咦!不是外面那两个汉子叫我进来的么?” “你……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人嘛!呵呵!我看,你比我还要醉,我看你虽有点像畜牲,但却明白你是个人,而且是活人。” “混帐……” 他飞步切入,反手就是一掌,“噗”一声反劈在对方的耳门上,大汉扭身便倒,他将人拖住,笑道:“你再也没有帐可以算了,想混帐也混不成啦!” 将人塞入花台的花树中,他再向里走。距广场不足一箭地,左面小亭下冲出两名大汉。 这次,他逃不过对方的眼下了,其中一人赫然是雷少堡主的长随,过去曾经照过面,在十余步外便看清了他的相貌,吓了个魂飞天外,扭头跑,狂叫道:“印佩杀来了,姓印的杀来了,快告警……” 另一位仁兄本来贾勇向前冲,突然打一冷战,好不容易刹住冲势,发狂般叫:“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他咧嘴一笑,摇头道:“你昏了头穷叫什么?我又没杀你,你何必鬼叫救命?难怪你只配放风守哨,真可怜。” 他不加理睬,继续向里走。 芦哨声尖鸣有人发出警号了。他脚下一紧,一跃三丈,以全速冲过广场,猛扑大开着的大厅门,七级石阶他一跃而上,向两个抢来的把门人叫:“挡我者死!” “噗”一声响,一拳击在右面大汉的胸口上,大汉狂叫一声,跌回厅内去了。 另一大汉眼明手快,拔刀出鞘来一记“力劈华山”,刀沉力猛颇见功力,已可算一流高手了。 印佩身形一晃,从刀侧切入,斜身贴近一掠而过,就在掠过的刹那间,一肘后撞,凶猛地撞在大汉的胁背上,有骨折声传出。 大汉向阶下冲,砰然冲倒狂叫出声。 印佩的身影,已消失在大厅内,各处人影奔窜,全向大厦赶。 宽广的大厅设置得十分华丽,全是精制的雕花家具,墙壁上有名人字画,有摆设的屏风、木瘿假山、盆景……果真是富丽堂皇。 从后堂抢出的第一个人,不是雷家的爪牙,而是客人之一的玉郎君梅中玉。 梅中玉刚撤剑,便看出是他,讶然叫:“好啊!是你!” 叫声中,剑化长虹,以雷霆万钧之威扑近,身剑合一行无与伦比的疯狂冲刺,要报白河一剑之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剑快速绝伦的急袭,志在必得,由剑上所发的剑气与龙吟似的剑啸,已可看出他这一剑是如何霸道了。 由双方对进的速度算来,印佩像是以全速撞向剑尖,不仅不可能拔剑招架,连闪避的机会也完全丧失了,死路一条,在数者难逃。 “刺穿他!”有人兴奋地大叫。 印佩闪电似的前冲,剑尖及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的剑出鞘了,快逾电光石火,以不可思议的奇速拂出,“铮”一声轻架对方锋尖已沾体的长剑,在对方变招之前,他的剑已长驱直入。 玉郎君也够快,反应超人,百忙中扭身,不妄图以剑制压争取中宫,而是死中求生的应变自保反应。 双方接触快速绝伦,恍如电光石火,稍有万一舛错,便将丧失生命。 “嗤”一声轻啸,印佩疾冲而过,冲入后堂门。 玉郎君斜飘丈外,脸色大变,左手掩住了右肩外侧,鲜血从指缝中向外冒。 右肩的三角肌被剑锋所割裂,伤得不轻。 这块强劲的肌肉,是右臂力道的根源,受伤之后,手的力道减少了十之七八,他已无力再拼斗了。 他长叹一声,余悸犹在地自语道:“天!我以为可以对付他了,却败得更惨。短期间他的进境,怎会如此神速?罢了!” 一照面一招失手,他的雄心壮志被这一剑所勾消。 印佩无意犁庭扫穴,也无此可能,对方人多势众,光天化日之下,绝对占不了丝毫便宜。 这次闯龙潭虎穴只是他计谋的一部份,一击即走引起混乱,令对方魂飞魄落,也引对方落入他布下的陷阱,便达到他的目的了。 他飞越穿堂,击倒了两个拦截的人,抢入中院,然后按计划跃登瓦面,向东北角的园林脱身。 丈余高的五爪篱困他不住,在追的人到达前,他飞跃而过,落荒而走。 后面,六七名高手也飞越而出,穷追不舍。其他的人从后园门追出,高高矮矮一大群。 他这一闹,像是丢一头猫进鸡舍,这情景真够瞧的,惊心动魄的一进一出,把雷家堡的爪牙们吓得胆裂魂飞,人人自危。 他脚下从容,不徐不疾,越野而走,引对方不舍地穷追。迄今为止,完全符合他的预料,事先精确的计算毫无瑕疵,不曾发生意外,而且意外的顺利,完全落入他的算中,令他信心大增。 近午时分,他将人引到了洪山山区,这才脱身走了,按计留下一些踪迹,从容摆脱对方的追踪。 九阴教的人陆续赶到,封锁了大洪山与磨耳山一带。一个时辰之后,天风谷三子也亲自赶到了,调兵遣将布置下天罗地网,发誓要将他搜出来,百余名高手全部出动,划分区域穷搜。 青天白日,这一带草木凋零,没有山崖洞穴,人躲不住的。 教主坐镇郊天坛,大荒毒叟则以洪山寺的塔顶为指挥中心,东西相望相互策应,认定印佩仍躲在附近,谅他插翅难飞。 印佩却转回府城,一面探听消息,一面详加准备,他已稳操先机。 第五十五章 茅寮惊变 申牌左右,城中谣言蜂起,盛传大批流贼入踞洪山附近,人心惶惶,东来的旅客确也证实洪山附近有不少携带刀剑的凶暴人物出现。 更有人说,那是白莲会的教匪在兴风作浪,图谋不轨,可能在夜间攻城,洗劫武昌。 这是印佩锦囊妙计的一部分,这一招真够狠。 武昌是湖广的首府,也是楚王府的所在地,公门中卧虎藏龙,高手巡捕人才辈出。 楚王府甲士如云,都是些久经训练千锤百炼的勇士。 江湖人仇杀,通常不留痕迹,没有苦主没有原告,官府也就开只眼闭只眼不加追究,真正闹出事来,官府是不会加以容忍的。 谣言一传出,人心惶惶,事情闹大了,官府岂能坐视?牵涉到白莲会教匪,更是举城震动。 首先是大批巡捕抵达洪山,接着是丁勇开到。 洪山寺的大荒毒叟总算见机及时撤出,郊天坛的九阴教主也就含恨撤离。 搜捕印佩的行动功败垂成,但他们不死心,撤至洪山外围,把守可能的出路,伺机而动。 这一来,搜索的地区,等于扩大了三倍有余,陷入备多而力分的困境,中了印佩的妙计,尽入算中。 更糟的是暮色四起,倍增困难。 天风谷三子不够精明,判断错误,仍认为印佩在洪山潜伏。他们在守候,等兵勇巡捕撤走卷土重来。 长夜漫漫。夜,是属于江湖人的。 山东北角的一处土坡下,有一座樵夫搭建的茅棚,作为歇息的避雨处所,目下成为梅家兄妹与六名男女长随的落脚处。 这里可以扼守住坡脚一带水田和池塘,其中虽零星散布着一些树丛和竹林,但水田冬耕之后,已放水淹没,除了田埂之外,白茫茫一片,人不可能从这一带逃走而不被发觉。 南面,则是一条小径,从山区伸出,向东通向六七里外的一座小村庄,茅棚距小径仅十余步,正好监视路上的动静。 路南约百十步,是一座草长及腰的土坡,那儿有两名暗桩潜伏,并负责与茅棚的人连络。再往南就是雷少堡主的监视区了。 梅中玉兄妹与六名长随,派出两人在小径左右潜伏监视,另两人向西北沿山麓巡哨,按时与西北角的暗桩连络。西北角是兄妹俩的父亲负责,相距约里余,大叫一声即可听到,便可相互策应。 今晚,所有的人皆不打算睡了,教主已传下法旨,须彻夜提防,彻底封锁出路,严防印佩逃离洪山。 一名书童与金梅的侍女在棚外警戒,书童小俊是认识印佩的人,侍女与印佩更不陌生。 梅中玉的右臂伤口已包扎妥当,但已不宜以右手运剑拼斗,他与乃妹坐在棚内,倚着棚柱假寐。 白天他挨了印佩一剑,感到心中发虚,低声向身旁的金梅说:“往昔在白河,他虽胜了我,但胜得十分勉强,他的剑术并无奇处。这期间,我下了十二分苦功,自问进境极为神速,已有必胜的把握。可是,我竟然一招也未接下,这从何说起?” 金梅沉吟着说:“据我所知,他确是艺业深不可测,能与雷少堡主力拼,击败雷家堡的四大金刚,可知他确有惊人的真才实学。也许你由于下苦功志切复仇,学有所成因而太过自恃,心中轻敌,因此突然照面被他出其不意一击得手。但并不表示他比你高明,而是你大意措手不及,千万不可泄气,免得下次见面心中生怯。” 梅中玉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我想,不会有与他放手一拼的机会了,在九阴教百余高手的围困下,恐怕轮不到我与他交手了。哦!爹不知是否已经决定加盟九阴教了?” 金梅漠然地说:“爹是否决定加入,与我无关,我仍要独自在江湖闯荡,谁愿意受他人驱策?” “不然,爹如果加盟……” “爹会加盟的,雷堡主不是说,他们仍缺一位副教主吗?雷堡主已明白表示,他们准备任爹为副教主了,爹是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的。” “是的,四川梅家也该重震声威了。哦!我早听说过,他们已经有了三位副教主,怎又缺了一个?” “是呀!我也感到奇怪。两位副教主是雷堡主与大荒毒叟,那火眼狻猊为何不在其位?上次我在九华谷人妖师徒处,九尾狐曾经告诉过我,说是火眼狻猊致书人妖,要委任人妖为三大副教主之一。人妖死了,九尾狐听说已投奔九阴教,为何不见她?再就是火眼狻猊为何也不在?我向雷堡主的手下打听,一问三不知,委实令人纳闷。” “咱们尚未加盟,这大概是教中机密,在咱们加盟之前,他们不会告诉咱们的。哦!上次你在九华谷,雷少堡主不是对你很不客气么?” “是啊!这家伙狂得简直不像话。” “这次他怎又对你如此巴结了?” 金梅哼了一声说:“何止是巴结?他像条柔顺的狗。” “他想咱们梅家加盟……” “想咱们加盟?哼!他想娶我呢。” “想娶你?” “他已向我表示了。” “怪事!你答应了。” “我会答应他这个狂妄的丑鬼?他别作梦。” “如果雷堡主托人向爹提出……” “我不答应……” 微风飒然,左方有洪钟似的嗓音说:“你不答应?你要造反?” 两人一惊,同时站起叫:“爹,吓了我们一跳。” 夜色朦胧,可看到一个佩剑的人影站在两丈外的一株大树下,不易发现,说:“雷堡主已请大荒毒叟向为父提过了。” “爹答应了?”兄妹俩同声急问。 “口头上为父答应了,但须等合过八字才能决定。” 金梅大急,抗声道:“爹,女儿不答应。” “胡说!雷家的门第,声望,都配得上咱们梅家。爹是为你好……” “爹是为女儿好?是真的么?” “不许你胡说。” 金梅一急,口不择言地说:“嫁他与他过一辈子的是女儿,不是爹。谁要嫁给那狂妄丑恶的人,你嫁好了,我绝不嫁……” “闭嘴!你反了不成?” “爹……” “这件事由不了你,在家从父,只要我一口气在,你休想自作主张,梅家绝不许有不孝的子女。” “女儿……” “不许多说!你是愈来愈不像话了。我到雷堡主处走一趟,你们小心了。” 声落,转身走了。 不远处的两名长随也现身追随,三人两起落蓦尔失踪。 金梅以手掩面,颤声叫:“老天!我……我完了。” 梅中玉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地说:“妹妹,不要怨天恨地了,爹的话,是不容许有人反对的,认命啦!” 金梅声泪俱下地说:“不,那畜牲凶暴、狂妄、残忍、丑陋、粗鄙,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他……” “妹妹!说话小心些。” “你要我……” “爹要你嫁给雷少堡主,与我无关。” “你……你也同意?” “妹妹,你已经听清爹的话了,即使我不同意,又能怎样?” “我绝不……” “妹妹,仔细想想吧,你不同意又能怎样?如果你有所举动,天下虽大,绝无你容身之地。” “天哪!我……”金梅绝望地倚棚柱哀泣。 梅中玉颓丧地坐下,叹息道:“妹妹,除了求老天爷保佑你们的八字合不来,恐怕这件事已无可挽回了,你只好认命吧。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子女应该听命于父母……” 右方一丛枯草中,升起一个高大的黑影,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坑了多少男女,促成多少男女恶姻缘。呵呵!恭喜你们攀上了高枝儿,攀上枝头便可变凤凰啦!” 兄妹俩大骇,飞跃出棚。 书童与侍女警觉地左右齐出,先断两翼退路,眨眼间便形成合围,反应奇快。 梅中玉左手撤剑在手,咬牙道:“是你?你是怎样来的?” 印佩屹立如山,夷然无惧,笑道:“在下比令尊先到一步,路旁那两位警哨仁兄,已经睡着了,咱们好好谈谈,先别发警讯好不好?” “你跑不了的。”梅中玉恨恨地说,并未发出警讯。 印佩呵呵笑,说:“在下为何要跑?你们一整天在此地忍受风吹日晒,餐风宿露昼夜不得歇息,而在下却在府城快活,不忍让你们太辛苦,特地来与你们聊聊天……” “住口!咱们的帐还未结清。”梅中玉怒叫,左手挺剑迫进。 金梅茫然而立,陷入沉思境地。 印佩仍然抱肘而立,笑道:“咱们其实无冤无仇,见面便要拼死活,未免太不够意思,先谈谈,好不好?” “你……” “听贤兄妹的谈话,可知你们对九阴教知道得太少。当然,你们乘船而来,初来乍到,消息贫乏乃是意料中事,并不足怪。” “你就要说这些废话?” “好,不说废话,告诉你们一些有关贤兄妹所提到的话。其一,火眼狻猊已在昨日午间,死在至黄州途中,冤冤相报,杀死他的人是千手灵官的孙女儿。其二,雷堡主已被大荒毒叟的毒药所制,不得不投效九阴教,可知九阴教的天风谷三妖道的手段是如何毒辣。其三,雷堡主诱你们入伙加盟,乃是三妖道所授意,你们将与雷堡主一般,受到毒药所控制,必须死心塌地替九阴教卖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除非你们尚未吃下大荒毒叟的毒药,不过这希望极为微弱,因为招待你们的酒菜可能已动了手脚。其四,雷少堡主已杀了九尾狐,已娶了玉芙蓉和银菊,银菊被逼死,玉芙蓉被迫自尽。雷少堡主艳福齐天,武林三佳丽他已到手了两个,然后一一逼死,目下每夜皆在府城逛青楼且兼采花。三佳丽硕果仅存的金梅送上门来,他怎肯轻易放过?咱们无冤无仇,希望你们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再见,朋友。” 声落人影飞射,以骇人听闻的奇速,跃过书童小俊的顶门上空。 “哪儿走?”梅中玉大叫。 金梅一把拉住了他,低叫道:“让他走,我们绝难将他留住的。” “可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他到别处闹。” 梅中玉醒悟,不追赶也不发警讯,低声问:“妹妹,你认为他的话有多少可信?” 金梅冷笑一声道:“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你是说……” “我去找两个人来问问。” “找谁?谁肯告诉你?” 金梅将剑改系在背上,镇静地颇有自信地说:“南面那两位暗桩,是雷家堡的人。他们会说的,非说不可。” “我和你走一趟。”梅中玉会意地说。 “不,我喜欢按自己的方法办事。”金梅断然拒绝,悄然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她悄然转回,显得十分激动不安。 梅中玉迫不及待地问:“怎样,碰上困难了?”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恨恨地说:“印佩的话句句是真,那两个狗腿子还招了不少更令人愤慨的事。” “什么事?” “彭寨主全家,皆被雷堡主与大荒毒叟杀光了。今晚大家都在辛苦,雷少堡主却弄了两个女人,就在前面的山脚草寮中快活。” “彭寨主是怎样死的?”梅中玉讶然问。 “彭寨主是如何死的无关宏旨,问题是他与雷堡主交情最深厚,狼狈为奸的知交好友,而且是儿女亲家。雷堡主既能屠杀彭寨主全家,自然不会对咱们四川梅家另眼相看,谁知道哪一天他心血来潮,也向咱们下毒手?” “你说得太严重……” “不是我杞人忧天,而是事实令人感到寒心,必须有人提醒爹的注意。” “你打算……” “咱们是否真吃了大荒毒叟的慢性毒药,那两个死鬼爪牙并不知道。” “你难道想向大荒毒叟询问?” “不必,咱们去证实此事。” “去证实?如何证实?” “你不是要到咸宁找分水犀办事么?只须在爹与雷堡主同时在座时,向爹提出动身之事,并说一月后方可返回。如果雷堡主反对,那就证实咱们已经落入他们的圈套了,一切都嫌晚啦!” 梅中玉中心一急,说:“好,咱们去雷堡主处找爹。” “你我不能一同离开,你先去。小心别忘了切口,不然会出纰漏的。” 三更初正之交,看到四个人影飞掠而来。 金梅一惊,拔剑截出低喝:“站住!月黑。” “风高。”来人答,来势太急,金梅来不及直接问辨证切口。来人答毕,已到了切近,又道:“大小姐,是我。” 原来是他父亲的长随。她颇感意外,急问:“我爹呢?家兄他……” “庄主与少庄主皆留在雷堡主处,庄主命属下通知本庄的人,谁也不许离开。”来人急急地答,呼吸一阵紧。 “咦!不许离开?那是……” “本庄的人,每十天便得向掌法真人太灵讨药服用。”来人恨恨地说。 金梅心中一凉,骇然道:“爹已知道这件事了?” “少庄主到来,说要动身往咸宁。雷堡主先是劝止,最后说出实情,昨晚的接风酒中……” “家父与家兄目下被囚禁了?”她切齿问。 “不会,他们在雷堡主处,等候教主前来指示擒杀印佩的计策。咱们要知会其他的人,必须走了。少堡主说,务请大小姐小心忍耐,如果离开,八日以后未能获得解药,必死无疑,千万不可有所异动。” 三人向西北角匆匆走了,留下金梅切齿大恨。 她在思索自救之道,不知如何是好。 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便会铤而走险。她愈想愈恨,银牙一咬,顿忘利害,向躲在外面的侍女说:“你们小心了,我到下面去查查看。” 三更尽,她通过了几处暗桩,事先已知道暗桩的分布情形,绕道通过毫无困难。 她想到来去自如的印佩,这些人怎阻得住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奇士? 想到印佩,她心中怦然。在九华谷,她将印佩让给九尾狐之前,九尾狐曾经打趣她。这时起想此事,心中不禁油然兴起惋惜的感觉,假使她那时接受九尾狐的人生看法,那又是怎样一种局面? “至少,我不会被迫嫁给雷少堡主。”她想。 九尾狐已死在雷少堡主的爪牙手中,而且死得极为冤枉。死在自己人手中,这念头令她极感恶心,也感到恐惧,九阴教对付自己人的手段,委实令她毛骨悚然,日后她梅家加盟之后,也将与九尾狐一般,不死在外人的刀剑下,也将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落到这步田地,活着又有何意义? 她愈想愈心焦,在恐惧中涌起了可怕的拼死意识,激起了求解脱的勇气。 看到了前面山脚下的茅寮,这是种坡地的农人,建作歇息的处所,作物结实时,晚间在此住宿,以便看守农产,提防野兽或人损害作物。 因此茅寮有门有窗,只有内部仅有一室不设隔间,一无长物,仅放了一些稻草权代床席,在草堆过夜,村夫们认为已是上好的享受了。 门窗关得紧紧地,看不见灯火,也看不见外面的警哨,孤零死寂,寒风凛冽,草木摇摆不定,似乎四面八方鬼影憧憧,风声似乎掩盖了一切。 “难道畜生已经走了不成?”她想。 已经是四更初,她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想找到隐藏着的警哨不是易事,她怎能耗费宝贵的时光去搜寻?她一咬牙,现身大踏步向草寮走去。 距草寮尚有十余步,左后方突传出清晰的低叱:“站住!什么人?双手张开!” 她依言站住,说:“我,梅碧云。” “梅碧云?哦!是……” “金梅。你是……” “抱歉,在下不曾见过你。虎。”对方问切口。 “狼。月黑。” “风高。梅姑娘,这里不是你们的地区。” “我知道。” “姑娘有何贵干?” “找你们的少堡主,有事面谈。” 踱出一个高大的黑衣人,迟疑地说:“抱歉,少堡主吩咐下来,任何人也不许去打扰他。姑娘有事,明早再来。” 她哼了一声说:“这是怎么话?今晚上谁也不许偷懒,他是不是在里面睡死了?” “姑娘……” 她向柴门举步,冷冷地说:“你不通报,我自己去找他。” 黑衣人一急,急抢几步劈面拦住,昔笑道:“梅姑娘,做做好事,不要去打扰少堡主,不然在下吃不消得兜着走。” “让开!你要本姑娘动武么?”她不悦地叫。 “梅姑娘,请不要与在下为难。” “去开门!” “梅姑娘,还是不开的好。” “废话!你不开我来开,一切有我担当。”她一面说,一面逼进。 “梅姑娘,不,不要,里面有……姑娘进去,极为不便……”黑衣人一面退,一面张开双手拦阻。 她身形疾闪,突从对方身侧一闪而过,“砰”一声响,柴门被她撞开了。 灯光明亮,里面的草堆中,赤条条的雷少堡主抓住悬了剑的皮腰带,一蹦而起。 两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也一惊而醒,惊叫一声,抓起身旁的衣裙,慌乱地掩住裸露的身躯。 金梅脸红耳赤地急退,为自己的鲁莽而无地自容。 雷少堡主尚未看清人影,反正没有人扑上,便没有危险。他一面先穿靴,一面破口大骂:“狗娘养的!陈忠黎义你两个狗王八,看我不活剥了你们才怪,存心给我过不去么?” 外面两个警哨一是陈忠,一是黎义。与金梅打交道的是黎义,陈忠仍然伏在不远处警戒。 黎义心中叫苦,向金梅说:“老天爷!梅姑娘,你可坑苦了在下了。” 金梅突下毒手,玉手一伸,点在黎义的七坎大穴上,将人放倒向屋内叫:“雷奇峰,你给我滚出来。” 雷少堡主一面穿衣,一面讶然叫:“咦!娇滴滴的嗓音是女人。谁在外面指名叫姓大呼小叫?” 声落,疾冲而出。 金梅挥剑疾进,厉声叫:“姑奶奶金梅。” 雷少堡主一怔,闪身避招叫:“住手!你怎么啦?” 金梅这一剑志在必得,岂知突袭依然无功,心中一慌,第二剑力道锐减,叫道:“你该死!” 雷少堡主一闪八尺,笑道:“金梅,听我解释,那两个女人……” 金梅的第三剑到了,接着是凶狠霸道的第四剑,仅分厘之差,锋尖掠过雷少堡主的右胁,劳而无功。 雷少堡主惊出一身冷汗。这一剑好险,他勃然大怒,乘对方第五剑点向胸口的刹那间,不再闪避,右掌一拂,“叭”一声拍偏了来剑,斜身进步切入,贴身了,右手一伸,便擒住了金梅的右肩井。 手一抖,金梅的剑脱手坠地,身躯一软,失去了抵抗力。 他抓小鸡似的将金梅拖至门口,向里一丢,“噗”一声丢在草堆内,向两个发抖的裸女叫:“不要怕,天掉下来也压不住你们,替我先把这小女人剥光。” 金梅穴道被制,浑身发僵,尖叫道:“你这脸丑如鬼心如蛇蝎的畜生!你……” 雷少堡主哈哈狂笑,笑完说:“我,我本想明媒正娶与你结为夫妻,你却尚未合婚便开始管起我来了,你昏了头,今后大爷玩女人,你给我滚远些。你送上门来,很好,咱们先行交易,择吉开张,哈哈哈!” 笑完,转身向外怒吼:“陈忠黎义,你两个混帐东西,给我滚出来,我要剥你们的皮。” 寒风虎虎,夜黑如墨,四周枯草及膝,人如不站起,委实无法看到。雷少堡主未看到被金梅制倒在草中的黎义,大呼小叫要两人出来领罚。他当然不会真的剥两人的皮,一顿毒打消气却是少不了的。 可是,不见陈忠黎义两人现身。 屋中,两个赤条条的女人,按住金梅替她宽衣解带。金梅急得几乎要吐血,尖声叫道:“不要动我,不要……” 一名裸女苦笑道:“姑娘,你就忍耐些吧,我们都是可怜虫。生为女人,这种事是少不了的。” “不!不要……” 门外,雷少堡主大发雷霆,怒吼道:“你两个该死的贼王八!还不滚出来,躲得了么?再不出来,我就要活活剥了你们。” 终于,不远处的草丛中,徐徐升起一个高大的黑影,慢慢地向他走来。 “还有一个呢?”他怒不可遏地怒声问。 黑影像是哑吧,仍一步步慢慢走近。 他无名火起,疾冲而上,一耳光抽出叫:“你这该死的……” “啪!”耳光声清脆。 这一耳光并未掴在对方的脸上,抽出的掌被对方拨开了,挨耳光的反而是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大牙松断,口中血出。 他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身躯突被对方抓住转身抛飞,“砰”一声飞跌两丈外,跌了个晕头转向。 沉重的打击他禁受得起,大吼一声急蹦而起。 糟!对方已无声无息地到了身旁,不等他转念或有何举动,重如千斤巨锤的大拳头,已经落在他的小腹上,第二拳似乎同时落在同一部位。 他受不了啦!五脏六腑似要向外翻,喉间作呕。接着,左右颊又挨了两记重拳。 “砰!”他仰面再次摔倒。 眼前金蝇乱飞,夜本来就够黑,除了眼中乱舞的金蝇,他一无所见。他不甘心挨揍,本能地凶性大发,滚身而起伸手拔剑。 “噗噗砰砰!”四记重拳在他胸腹开花。 “哇!”他喷出一口血,向前屈体栽倒。 右方有五六个人影飞掠而来,有人叫:“这里谁负责?为何不问切口?” 叫声中,已到了十步外。 黑影不能带人走,赶忙舍了雷少堡主,贴地急窜,窜入屋内,手一挥,烛光倏灭。 “哎哟!”两个裸女惊倒了。 六个黑影到了,看到了地下的雷少堡主,黑夜中看不出是谁。一个叫:“糟!这里也被挑了。” 另一人向茅寮一指说:“里面有女人的叫声。” “定是少堡主带来的女人……哎呀!少堡主凶多吉少,快进去看。” 两人顾不了危险,狂冲而入,火折子一声轻响,火光一闪,一人急叫:“少堡主……” “哎呀!”两个裸女惊惶地叫,两人抱成一团。 “少堡主呢?说!”亮火折子的人喝问。 “出……出去刚……刚才还在门外。”一个裸女惊慌地答。 外面突有人大叫:“哎呀!这人是少堡主。” 雷少堡主吃力地挣开扶起他的人,怒吼道:“废话!当然是……是我。” “少堡主……” “叫魂么?去你娘的。快,快追!”他暴怒地叫。 四个黑衣人莫名其妙,一个问:“少……堡主,追……追什么?” “追人呀!死人,你们。” “追死人?”显然对方会错了意。 “叭!”他给了对方一耳光,吼道:“你才是死人。有人偷袭,把我打惨了,你们到了他才走的,还不给我快追?” “这……” “追!”他怒吼。 四个人不敢再问,互相打手式,不问方向急急窜走,先避开再说,至于要追什么人?往何处追,那是次要的事,早些离开以免吃耳光挨骂。 雷少堡主狼狈万分地抱住小腹,踉跄向茅寮走,拭掉口角的血水,咬牙切齿地说:“定是小贱人带来的人,我得好好问她。” 先来的两个人,已点起烛火,在门口相迎。他拨开两人,一看不见了金梅,大声叫道:“小贱人呢?是不是藏在草里?” 一名大汉接口道:“少堡主,这里不是有两个女人么?” “滚出去!”他不耐地叫。 两大汉碰了一鼻子灰,顺从地溜出门外。 他到了两个裸女前,大声问:“说!那小贱人呢?” 两裸女在草堆中抱成一团发抖,惶然道:“不……不知道,只……只见烛火一灭,一……一阵冷风吹到,人……人便不……不见了。” 不但人不见了,连已脱下的衣裙也失了踪。 他狂怒地踉跄到了门口,向外面的两人吼叫:“快去追,休让她跑了。” “少堡主,追谁呀?”一名大汉硬着头皮问。 “死人,追金梅。” “金梅?” “给我要活的,快,她走不远的。” 两人撒腿便跑,追就追吧。 两人刚奔出,雷少堡主突发觉自己只有一个人了,没人壮胆,他心中发毛,想起刚才莫名其妙被人狠狠揍了一顿,除了知道对方身材高大,拳头重如千斤巨锤之外,其他一无所知,显然对方比他高明,自己一个人留下落了单,对方如果去而复来…… 他一打冷战,叫道:“等一等,回来。” 两人暗叫晦气,乖乖地奔回,一个大汉欠身问:“请示少堡主有何吩咐?” “你们来巡哨的?”他问。 “不,属下是来传讯的。” “传讯?传何信息?” “东、南、北三面,已发现十二组暗桩被挑。教主传令下来,要各处的人小心防范。” “天!被挑了十二处?” “不,十三处了,显然少堡主此地也……” “混帐!谁敢在我这太岁头上动土?” “可是,少堡主这里的情形……” 他脸红耳赤地喝道:“我上了金梅的当,别提了。你们在附近走走,看看是否有动静。” 这一走,找出了两具尸体。黎义七坎重穴被制死,尸体尚温,陈忠的后脑挨了一掌,向前栽跌在一块尖石上,前额内陷而且裂开,尸体已僵了。 十二处暗桩被挑,暗桩夜间必定是每组两个人,加上陈忠黎义,总计损失了二十六个人。这是说,包围洪山的高手,已损失了六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已经够惨重了,这一夜尚未度过呢。 金梅只知烛火一熄,黑影一闪即没,接着,赤裸的身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抱起扛上肩头,像是腾云驾雾。 她浑身僵软,只能看到对方的腰背以下,不知带走她的是谁。她不出声,反正能离开雷少堡主便大吉大利了。 扛着她的人掠走如飞,穿林入伏如履平地。她忍不住了,叫道:“扛得我受不了,我好冷。” 寒风凛冽,她身上未着寸缕,哪能不冷? 黑影钻入一座树林,将她放下,另一手将带来的衣裙向她身上一丢,顺手替她解了穴道,避至一旁。 她又羞又急地穿上衣裙,不远处的黑影发话了:“你能够自己回去么?” “天!是你!”她讶然叫。 “我在问你。” “你……为何救我?” “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雷少堡主的贱相。” “你……你不记恨九……九华谷的……” “那不值得计较。再见。” “印……印爷,请留步。” “你还有话说?”印佩问。 “此恩此德,我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日后见面,还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活呢。”印佩冷冷地说。 “印爷,我永不会与你……” “你说早了,你梅家子弟,已身不由己,除了替九阴教卖命,你们已无路可走。” 她长叹一声,心酸地说:“我并不怕死,绝不会死得让他们如意。” “怕死并不可耻,人本来是为生而活。我也怕死,但并不以此为耻。人如果不怕死,便会无所不为,并不见得光彩。”他冷静地说。 “印爷,求求你带我走。” 他讶然转身注视着她,困惑地问:“什么?带你走?” “是的,求求你带我走,远离那些没有人性的畜生们,他们不是人……” “我没有解药救你。” “只要离开那群畜生……” “抱歉,我不能替你送葬。” “我不怕死……” 他淡淡一笑,摇头道:“你不怕死是一回事,我可没有硬心肠看你死。” “带我走吧,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明知必死而不怕死的人,对你是有用处的。” “抱歉,我的计划中没有你,你加入反而误事。姑娘,路是人走出来的,你还有机会,回去与令尊商量,也许可设法解决困难,跟着我你毫无机会……” 金梅长叹一声,饮泣道:“你从雷少堡主的魔爪下将我救走,那畜生岂肯饶我?回去是加速就死,哪有机会啊?你走吧,这里就是我辞世之地。总之,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愿来生犬马以报,九泉下我……” 她举起了手掌,作势拍向天灵盖。 印佩吃了一惊,叫道:“住手!你要死,为何不与他们一拼?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倍……” “我怎能拼?雷少堡主赤手空拳,一照面便擒住我折辱,如果再被他们生擒,我将生死两难,不如在此自尽,死也死得干干净净。我知道你记恨九华谷的事,所以不带我走,我不怨你见死不救,这该怪我咎由自取。”她无限哀伤地说,掩面而泣。 印佩心中为难,迟疑地说:“我一个江湖人,行走江湖期间,见过不少千奇百怪的事,经历过无数风险,哪会斤斤计较过去的小恩怨?九华谷的事,我已经把它忘了。” “那你为何不带我走?救人须救彻,你……” “但你的要求未免过分了。” “天!这叫过分么?我……” “你我水火不相容,我怎能信任你?” “天哪!你以为今晚的事,是雷家布下的因套,而我是扮苦肉计的诱饵?我梅碧云如果贪生怕死,便不会不顾一切与雷少堡主拼命了,你是不必怀疑我的。” 印佩在冷静思索,默然良久。 “印爷,你为何不说话?”金梅追问。 印佩的思路被打断,接着心中灵光一闪,忖道:“既然于原定的计划有利,我为何不善加利用?任何计策皆有变动,情势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如意,更难尽在算中,只要万变不离其宗,我就得好好利用。” 他不再冷峻,柔声道:“你跟着我毫无好处,留下反而有机会。你并不糊涂,该知道我目下的困境。” “留下哪有机会?你认为雷少堡主会轻易放过我?” “他不敢将你怎样,你与那两个女人争宠吃醋,雷堡主与九阴教主自然肯相信你的,当然你不会提被我救走的事。”他等于是面授机宜。 “这……” “目下我自顾不暇,身在重围,只要我能够逃出去,我答应你日后找大荒毒叟讨解药。” “咦!你不是来去自如么?” “只是在里面来去自如,妖道的妖法利害,他的亲信在外面潜伏,无法通过。三妖道的坐镇处,布下了九绝妖阵近者必死,我想擒贼擒王也力不从心。” “真的?妖道真的那么可怕?”金梅悚然地问。 “哈哈!当然是真,因此,我想起了脱身妙计。” “你是说……” “哈哈!以你为人质,他们投鼠忌器,我便可以脱身了……”话未完,手一伸,便点了她的鸠尾大穴,手快脚快,将人扛上肩如飞而去。 金梅浑身麻痹,但神智仍然清明,想哀求或咒骂,却无法开口,只能芳心大恨,暗暗叫苦,后悔已来不及了。 五更初,到了东北角山麓。印佩的身形一缓,开始小心翼翼探进。 这一带全是凋林衰草,东北一带则是开阔的田野,寒风刺骨,掠过凋林声如万马奔腾,对夜行人有利。 由于北风凛冽,天宇中浓云密布,因此地下没结有浓霜,枯草没有霜润湿,脚踏在上面便发出响声。 但风声掩盖了踏草声,行动只要小心些,便可瞒过警哨的耳目。 此地他曾经来过,早已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但仍然小心摸进,步步为营。绕过两处潜伏哨,前面便是一处松林,也是大荒毒叟的安顿处。 一切均与预定的计划相符,只多了一个俘虏金梅。 金梅以为他真的挟她为人质,却不知他用心良苦,预定的歼仇大计,绝不能因她而更改,结果她落入妖道们手中,妖道们自有办法让她招供,岂不误了大事? 她做了俘虏人质,那又不同了,妖道们会相信她的话,雷少堡主也没有向她报复的借口。 而在他的计划中,少堡主已没有向金梅报复的机会了。 金梅的口供,更可促使妖道们放胆追击,投入他设下的死亡之阱。这一来,金梅不但不碍他的事,反而被他所利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距松林不足三十步,他窜过一丛灌木。 左前方两丈左右,突传出沉喝声:“站住,什么人?” 他向下一伏,顺口答:“是我。” “你是谁?” “是我,雷副教主派来传信的。” “什么?传信的?虎。” 他早知切口,所以来去自如。但这次他不答切口,大声说:“抱歉,你说什么?” 对方问切口,声音虽低,但清晰可辨,无法装糊涂。黑影暴起,两个警哨在怒啸声中飞扑而上,双剑化虹而至,来势似奔电。 他向侧一窜,夺路而走。 第五十六章 九鲤山下 啸声已惊动松林内的人,黑影纷纷追出,劈面冲出两个人拦住去路,刀光疾闪,吼声如雷:“小辈纳命!通名!” 走不了啦!他丢下金梅,冲进、拔剑、进击,一气呵成,狂野地扑进叫:“挡我者死!大爷印佩。” “啊……”惨号声刺耳,他从中间疾冲而过,两黑影向两侧倒。 他像一阵狂风,从松林旁掠走。 前面一声厉笑,大荒毒叟带了七名爪牙截住,笑声未落,暗器漫天彻地而至。 他向下一伏,向侧急滚,大叫一声,掩住左胯一跃而起,折向飞遁。 “他中了暗器,追!”有人大叫。 大荒毒叟身形似电,衔尾追出叫:“小辈,你中了老夫的毒针,投降才是唯一的生路,针入经肺毒气攻心,你死定了。” 他飞掠而走,向北逃生。后面,二十余名高手像一群乌鸦,漫山遍野穷追不舍。 警讯传出了,各处潜伏的人循声赶来。 黑夜中追人,禁忌甚多,且不易追及,要扔脱追的人太容易了。 但大荒毒叟却毫无顾忌地穷追不舍,老魔的轻功高明极了,远追五六里,依然纵跃如飞,老当益壮,把手下那些壮年人,都抛在后面了,真能够跟在后面二十步的人,不足五名。 印佩奔入田野,向北逃命,在田埂上行走,十分费劲。他开始超越一座村庄,进入池塘散布、荒野沟渠杂树竹林零落的容易躲藏地域。 大荒毒叟越追越心惊,心中不住嘀咕:“为何他仍能支撑?那是不可能的,他应该毒发多时了。哦!我明白了,上次他抢了尤修明不少毒物和解药,被他用上了。” 再一追,前面的印佩开始慢下来了,脚下踉跄,脚步声时而沉重,时而零乱虚浮。老毒魔大喜,叫道:“小辈,你即使服了解药,但没有机会取出毒针,循气血进入心包络,你同样活不成还不投降?” 印佩不加理会,全力狂奔百十步,钻入一座竹木丛生的野地,一闪不见。 老毒魔刚要追踪跟入,寒星乍现,一把飞刀直射心坎要害。 “哈哈哈……”老毒魔狂笑,接住了飞刀笑完说:“小辈,你在班门弄斧,劲道像是强弩之末,你大概得埋骨此地了。哈哈哈哈!你死定了。” 话是这么说,脚下却不敢向内进,林中黑暗,真要挨上一记,可不是好玩的。 印佩在九阴教众多高手的搜捕下,一直就占尽上风,神出鬼没来去自如,先后击死击伤不少黑道的高手名宿,真才实学足以跻身于高手之林,九阴教的爪牙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目下虽受毒针所伤,老毒魔也不敢冒失地在黑暗的树林内冒险。 刚才那一飞刀,老毒魔口气虽狂妄,但心中雪亮,劲道绝不像是强弩之末,而有足以击破护身气功的可怕力道。 林内声息传出,有艰难的迈步声,枝叶擦动声,以及强忍痛楚的喘息声。 但老毒魔仍不敢追入,转身向追到的五名爪牙说:“四面散开,把这一带围住,等教主到来,那时该已天亮了,只消困住他便可,不许任何人擅入。” 五人左右一分,两面包抄。 后面又到了两个人,身材小巧,来势如电。 老毒魔一怔,叫道:“你们是谁?停步……” 两黑影急射而至,可看到裙袂飘飘,香风入鼻,剑气压体,以雷霆万钧之威飞扑而来。 老毒魔见多识广,大吃一惊,猛地一剑封出。 “铮!”剑突然中断。 老毒魔心胆俱寒,姜是老的辣,知道不妙,顺势侧倒,滚出丈外跃起叫:“住手!亮万。” 是两个女人,黑夜中仍可分辨轮廓,可惜看不清面貌。两女并肩而立,右首的女郎沉声问:“你是大荒毒叟?” “正是老夫,你……” “你用毒暗器射中了印佩?” “是的,你……” 对方根本不许他多说,紧接着问:“你追他到此地来了?” “他就藏在林子里,你……” “把你的人唤走,你也快滚。” “什么?老夫横行天下……” “你走吧,不然你将埋骨此地。” 大荒毒叟大怒,左手一扬,打出了五枚毒针。 女郎的长剑吐出一朵剑花,一阵轻响,五枚毒针全被震碎坠地。 老毒魔大骇,一声怒啸,双手齐扬,大袖一振之下,毒雾漫天。 两女大概知道利害,左右一分,从两侧折绕而行,身法之神奇迅疾,令老毒魔心惊胆跳,不敢再逗留,往草丛中一钻,溜之大吉。逃出三四十步外,发出了求援的震天长啸。 两女不再浪费工夫,疾射入林。 走在后的女郎低叫:“佩哥,是我。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两人已搜入十余丈,前面的女人也低叫:“佩哥儿,快现身,以免延误救治时刻。” 左方不远处传来了细小清晰的语音:“请不要发声。” 人影似灵蛇,贴地滑来。 “佩哥……” 印佩挺身而起,行礼道:“奶奶,菁妹,你们来错了。” 是池大嫂与孙女小菁。池大嫂一怔,说:“咦!你没受伤?” “这是佩儿诱敌的手段,你老人家与菁妹把他们吓跑,他们便不来上当了。” 小菁气虎虎地说:“你倒会装,可把我们急死了。” “菁妹,这……” “你为什么要留书偷跑?” “我也是不得已……” 池大嫂摇头叹息道:“你来晚了。即使你不在舍下耽误一月,也赶不及了,令师……” “佩儿已见到恩师,他嘱咐佩儿谢谢你老人家援手之德。” “哦!酒狂目下在何处?” “在城中养伤,左姑娘在旁侍候,十天半月便可痊癒了。” “小祥呢?”池大嫂关心地问。 “他在九鲤山。” “九鲤山?你把他……” 印佩赶忙说:“佩儿不让他冒险,因此安排他看守机关埋伏。” “哦!你是说……” “妖道妖术惊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因此佩儿布下死亡之阱,引他们至九鲤山就歼,以报恩师穷儒中伏之恨。”他恨恨地说。 小菁愤愤地问:“穷儒他老人家真的不幸了?” “是的,家师迟来一步,几乎也葬送在蒋王祠。” 小菁哼了一声说:“我娘也来了,爹也将赶到,咱们一家同心协力,把九阴教连根拔掉。” 印佩苦笑,说:“菁妹,妖道的妖术,说来你也许不信,那绝不是咱们这些具有真本事硬工夫的武林人所能抗拒得了的。小祥弟起初也是不信邪,后来见识过之后,至今犹有余悸。除非能请到佛门高僧助阵,不然……” 池大嫂接口道:“哥儿,能不能等一段时日?” “奶奶的意思……” “等你爷爷到来,福慧双仙重入江湖,琴箫降魔必可置妖道于死地,破妖术当无困难。” “妖道早萌退意,本来他们早些天便打算离开武昌,如果他们一走,遁回秘窟便无奈他何了。除非能由官府派兵进剿,不然毫无希望。此时不将他们除去,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等不及了。” “你打算……” “佩儿已布好死亡陷阱,迄今为止,一切按计进行,佩儿有八成把握。” “我不放心你。”小菁急急地说。 池大嫂沉吟片刻,说:“哥儿,说说你的计划,奶奶参详参详,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印佩抬头望望天色,说:“奶奶,天色不早,他们就快追到了,已无暇多说。这样吧,奶奶可先到九鲤山会合祥弟。如非生死关头,请奶奶不要出面,请答应佩儿。” 池大嫂点头应允,说:“好,我答应你,我倒要看看你们年轻人的智慧与武艺,是否能当大任。” “谢谢奶奶,佩儿这里将祥弟的隐身处奉告……” 说完,小菁微笑道:“奶奶,我要与佩哥留下一同诱敌。” “不,菁妹,太危险……”印佩断然拒绝。 “我要留下,我才不放心你呢。你讨厌我,是么?”小菁娇嗔地说。 “这……这从何说起?这……” 池大嫂笑道:“佩儿,小菁留下也好。” “这怎么可以?妖道们……” “我对你有信心,并不是怕你有意外,而是菁丫头非留下不可。” “奶奶的意思……” “奶奶与菁丫头惊走了老毒魔,他该知道你已来了帮手。如果我与菁丫头突然失踪,岂不引起他们的狐疑?假使他们生疑不追,你的死亡陷阱岂不等于是废物,枉费心力?” “哦!这……” “我去挑衅,也假装受伤逃走,你便可以与菁丫头偕行了。她扶你逃生,岂不名正言顺?这并不有损你的预定计划,有菁丫头在,反而有助计划达成,是么?” “好,奶奶,就这么决定。”印佩深以为然地说。 “你们小心,我走了。”池大嫂说。 不久,西面林缘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叱喝声震耳。片刻,有人叫:“拦住那女人,她伤了咱们一个人。” 印佩握住小菁的手,低声说:“天色不早,该走了。” 两人向北走,疾冲出林。印佩弄了一根树枝作拐杖,在小菁的搀扶下,一跳一跳地,居然十分快捷。 右方突发枝叶擦动声,接着飞来三枚淬毒透骨钉。小菁拉住印佩向下一伏,三钉落空呼啸而过。 黑影飞扑而来,怒啸声震耳。 印佩长身而起,急叫:“不能被缠住,扶我走。” “快走!”小菁叫,扶住他一跃两丈。 一阵好追,看看天色发白,两人急赶急走,不赶不走,配合后面追的人,先向西逃。天色大明,他们已逃至东面湖沼密布,桑园麻林罗布的丘陵地带。 跳入一处桑园,印佩说:“在这里,咱们要解决追来的第一批人。记住,留一两个活口。” “其他的人都杀?”小菁惊恐地问。 “是的,慈悲不得。”他恨声说。 “可是……” “由我负责,你替我防范偷袭便可。”他拍拍小菁的肩膀说,知道小菁从未杀过人,他也不希望小菁开杀戒,苦笑一声又道:“这是不得已的事,如果不杀他们一些人,激起他们的愤怒,他们不会穷追的。” “佩哥,吓他们便算了,要杀就杀元凶首恶,杀那些小爪牙,委实于心不忍。” “不要小看了这些爪牙,九阴教所收的第一批徒众,绝不会是二流人物,任何一人皆可名列黑道一流好手。他们是吓不走的,可能有大多的人,服下了大荒毒叟的蛊毒,他们只有依命进退一条路可走。” “那……” “菁妹,你心肠软,女孩子所以不宜走江湖。这样好了,我击伤他们,尽可能不杀,可好?” “佩哥,我不希望你走江湖。”小菁傍着他坐下,垂下螓首含情脉脉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一朵没根的浮萍。”他无限感慨地说。 “问题是你想不想生根,不是可不可能。”她说。 “我的好姑娘,你生长在锦衣肉食之家,说这种话并不足怪。” “我又说错了什么?” “我是个孤零零的人。” “佩哥,我……” “我既不能昧着良心为非作歹,又不能下田耕种上山砍柴,家无恒产,两手空空,如何落业,如何生根?” “我不信你的话。”小菁睥睨着他微笑着说。 “你说我说谎?” “在我家一月,你总是谈起身世便顾左右而言他,不愿吐露,似有难言之隐。” “家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肯上进。” “当然我也不重视家世门风。但依你的才华与琴棋书画的造诣来说,绝不是一个江湖浪人所能……” “江湖浪人便该斗大一个字认不得一箩筐?”他笑问,神色似无问难成分。 “我虽不知你第一位先师九现云龙的为人,但他也绝不会传授你琴棋书画。穷儒老前辈仅与你相处半载,即使倾囊相授,也有限得很,是么?” “这……” “你浪迹江湖,必定另有苦衷。” “我们不谈这些,好么?”他想改变话题。 “当然,江湖人绝大多数的人,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尽力避免暴露自己的底细。”小菁锲而不舍地说。 “对,所以我要求小祥不要以池家子弟的身分,卷入江湖恩怨的是非场。” “我们算得是好朋友?”小菁问,含笑握住他的大手。 他默然,久久方说:“岂只是朋友?该说是情同兄妹。” “那你……” “师仇报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佩哥……” “九鲤山生死一决,吉凶难料。我如果不幸身死,那么,一切都不存在了,我不想留些什么在人间。” “佩哥,你说得多么可怕啊!”小菁惊恐地说,紧紧地依偎着他,似乎怕他会突然飞走似的。 他换上笑容,开朗地说:“菁妹,看开些,志公和尚说:人生本是梦一场,富贵荣华瓦上霜。一个饱经忧患闯过江湖的人,他对人生的看法大概可分三种。一是热爱生命,知道生之可贵,一只活的老鼠,总比一头死的狮子强。一是看破了人生,漠视世情,游戏人间,生死等闲。一是贪生怕死,不惜丧尽天良,不择手段去追求财与势,希望用财与势来保障他的生命,他们自以为勇敢,其实骨子里却是懦夫怕死得很,一旦财势全失,便成了丧家之犬。” “你是第二种人么?”小菁问。 “希望是第二种,但我没有第二种人看得透彻。” “你似乎对佛门弟子……” “我恨和尚。”他爆发似的叫。 小菁一怔,楚楚可怜地说:“佩哥,我说错了么?” 他叹口气,拍拍小菁的掌背,柔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佩哥……” “是这样的,我五岁那一年,家父一生对礼佛颇为虔诚,一位号称神僧的和尚向家父说,我命犯恶煞,过不了二九,必须在八岁之前,赶出家门化万家缘,在十八岁之前,绝不可接近家乡百里以内。本来,家父在八岁那年便要将我赶出家门,幸而家母苦苦哀求,一个八岁的孩子赶离家乡,哪还有活路?总算我被留下来了,度过了九岁。要命的是那年春天不巧大病了一场,险些过不了初九第一关。家母也慌了,不再坚持,就在十二岁那年,我终被赶出家门避煞,要不是碰上恩师九现云龙,恐怕我早就成了小叫化,也许早被饿死了。” “哦!原来如此曲折,你总算度过了第二关。” “第二关是十八岁,我那一年活得最惬意,所以我恨死了和尚。” “你过了煞关,该回家了吧?” “我不回去。”他大声说,悻悻地咬牙。 “你……” “我不留恋那相信和尚胡说八道,而不顾骨肉亲情的家。” “佩哥,伯父也是为你好啊,你……” “哼!算了吧,如果我在外饿死和被人杀死,那贼和尚大概乐死了。” “这些事,你对左婷姐说了么?”小菁突然问。 他呵呵笑,说:“除了你,谁我也不会说,这些事并不光彩,我不要博取任何人的同情。” “奶奶说,左婷姐是个好女孩,她愿为你生为你死,所以奶奶曾经对她说,要撮合你两人的姻缘。” “哈哈!这岂是一厢情愿的事?奶奶未免慷他人之慨。告诉你,我从没想到自己的婚姻,当然日后我可能会成家,但这一天不知会不会到来呢。准备了,他们来啦!” 南面的小径中,六个青衣人飞掠而来。 追来的六个青衣人中,印佩认识第二个人,正是屡战屡败的玉郎君梅中玉。领先那人是位年约半百的英伟中年人,相貌与梅中玉相同,一看便知两人是父子,四川涪州梅家的主人,梅林山庄的梅庄主到了。 这位与雷堡主彭寨主齐名的江湖大豪,人才果然出众,雄健、威猛、精力充沛,剽悍之气外露,虎目中冷电四射,令人不敢仰视,天生的慑人气魄,似乎命定他是个威名显赫的霸主。 六个人渐近,浑身热气蒸腾,可知他们曾经用陆地飞腾术赶路,而且赶的是冤枉路,总算让他们瞎猫碰上死老鼠,赶上了。 印佩直等到对方接近至百步内,方与小菁动身逃走。 追来的人发现了他,脚下一紧。 逃至桑林深处,追的人快赶上了,叱喝声似沉雷:“印小辈,站住!” 两人火速转身,印佩左手以木棍支体,右手剑伸出,咬牙道:“你们上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梅庄主哼了一声,站在两丈外,不住打量印佩,也打量美丽的小菁。 梅中玉脸色不正常,用衣袖拭着汗说:“印兄,咱们先谈谈。这是家父,有事请教。” “梅庄主有何指教?”印佩问。 庄主哼了一声,一字一吐地问:“昨晚你在雷少堡主手中救了小女?” “就算是吧,在下要她做人质。”印佩镇静地答。 “不管怎样,老夫先谢谢你。” “好说好说,先礼后兵。” “你已受了伤……” “大荒毒叟的毒针,要不了我的命。要动手就请吧,印某不在乎你们人多。” 梅庄主毫不冲动,说:“九阴教的教主,想与你见面商谈。” “如果在下不愿意……” “你会愿意的。” “怎见得?” “教主求才若渴,不追究以往你的所为。” “倒是宽宏大量呢。” “教主诚意相请,虚副教主之位以待。” “哦!原来是要在下投靠。” “你如果愿意,老朽愿将女儿梅碧云嫁你为妻。” 小菁大怒,冷笑道:“不要脸!你怎可当面提出这件事?哼!大概你的女儿见不得人,嫁不出去,所以……” “贱婢住口!”梅庄主厉喝。 小菁长剑一挥,像是撒出无数寒星,抢制机先出招进击,剑尖闪电?频闹赶蛴移诿乓Α?br /> 梅庄主没有机会拔剑,火速向侧急闪,吓了一大跳,以分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逃出剑下。 小菁并不追袭,冷笑道:“这是警告,下一剑你很难侥幸。” 梅庄主迅速拔剑,神色庄严地说:“你刚才一剑,快速绝伦极为霸道,为老夫平生所仅见,你已获剑道神髓。” “好说好说,你要再见识见识?”小菁傲然地说。 其实她是个好心肠的女孩,这种反常的举动,是被梅庄主声称将女儿嫁给印佩所激发的。 刚才那一剑,她本可将梅庄主伤在剑下,但她竟能克制自己的冲动,已是难能可贵了。 梅庄主摇摇头,容忍地说:“你小小年纪,太狂了,但老夫不与你计较。你进招吧,老夫要找出你的门派路数来,看你是何人门下,老夫也好找你的长辈问罪。” “你还不配。”小菁说,举剑逼进,脸上的傲慢神色消退了,显得平静安详神定气闲。剑尖升起,她叫:“我进招了。” “请。”梅庄主客气地说。 小菁人剑俱进,轻灵飘逸地点出一招。 梅庄主不敢大意,剑尖疾沉接招。 “铮!”双剑接触。 梅庄主本来极有自信,定能封住中宫震偏刺来的锋尖,便可取得进招反击的中宫部位,给对方猛烈的一击。 岂知他料错了,以他的精纯内力御剑,确将刺来的剑尖震出偏门,但却没有抓住反击的机会,小菁的第二剑以惊人的神奇速度,排空直入指向他的中盘,攻向胁肋如同惊雷击电,剑气压体,危机间不容发。 “铮铮铮!”他后退封架,总算有惊无险地封住连续射来的三剑,换了两次方位,退了六步。 他心惊了,竟然没有还手的机会,封架亦感力不从心,对方的剑势太过迅疾,太过神奇,信手急攻如同狂风骤雨,似乎没变动招式,用的仅是极普通的冲刺,勉可算是“灵蛇吐信”,也像是“七星联珠”,就这么上下吞吐绵绵不绝,他这剑术行家的上乘剑术,就是难以封架,不由他不惊。 糟了,手上一慢,身形不够灵活,第五剑到了胸颈处,他本能地升起剑尖封架,人向左移位。 没封住,小菁的剑尖早一刹那抽回,第六剑下沉半尺,如电光一闪,神乎其神地及身了,剑气彻骨奇寒。 “哎……”他惊叫,飞退丈外。 小菁一声轻笑,怒豹般向后窜,架起印佩喝声“走!”如飞而去。 “不许追!”梅庄主大喝。 所有的人皆闻声止步,梅中玉惊叫:“爹,你受伤了。” 梅庄主胁下鲜血染衣,仰天长叹道:“老不以筋骨为能,我不该重出江湖的。天!我凭什么想重振当年声威?罢了!” “爹……” “孩子,但愿为父能摆脱得了九阴教。唉!咱们梅家竟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快传讯,咱们慢慢往前追。” 小菁与印佩折向而逃,沿途不忘留下一些痕迹。 小菁一面走,一面微笑道:“四川梅家威震江湖,梅庄主父子想不到竟如此稀松,委实令人失望。” “呵呵!在池家绝学相较下,天下间能有几人可占便宜?”印佩坚起大拇指说。 “都是你。”小菁娇嗔埋怨。 “咦!我怎么啦?” “你不是说只留一两个活口么?看清是梅家的人,你却要放他们平安而退,是不是你真对金梅有意?” “别胡说!” “佩哥,要不要我做月老?”小菁顽皮地问。 “不害羞,你多大了?竟然说这种不害羞的话来,十四岁的大闺女,已可找婆家啦!” “你……” 两人大笑,小菁的面庞红得像是一树石榴花。 两人相扶而行,有时走小径,有时越野,时东时西,有时向北,有时向有人处奔跑,故意引起人们的注意,以便逗引追兵。 有人时印佩装得狼狈万分;无人时,两人有说有笑,谈天说地颇不寂寞,像是忘了即将到来的惨烈恶斗。 午后不久,他们到了九鲤山的东南角,相距约在五六里,这一带地势较低,复杂得很。 “怎不到九鲤山?”小菁困惑地问。 “不,需等到日落西山。”他微笑着说,接着解释道:“他们并不笨,大白天他们在损失三五个人后,便会提高警觉,或者知难而退了。” “怪事,他们怎么尚未赶来?” “妖道该已摸清咱们逃走的方向了,目下他们必定在分兵调将,分三面包抄,要逼咱们至大江边,以便瓮中捉鳖。梅庄主必定已将追及交手的经过说了,我一个人他们已感到难以应付,多一个比我高明的你,他们岂敢放胆穷追?你等着吧,他们必定步步为营,逼咱们向江边退,不来则已,来必定是一大群。瞧,南面那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就是他们的眼线。” 两个荷锄村夫,正沿小径向这一带慢慢接近。 “真的?他看到我们了?” “如果看到,早就发出讯号啦!他们正在找呢。” “我去捉他们来。” “去不得,除非你不想捉他。” “你是说……” “只要你一现身,他们便会溜之大吉。” “那……” “等他们来,捉一个,留一个回去报信,咱们又得走了。记住,留下的一个,最好把腿打断,他回去愈慢愈好,咱们必须争取拖延的时辰。” 两人伏在草丛中,一在小径左面,一在右前方,静候对方接近。潜伏处地势高,居高临下。 两个村夫一前一后,相距十余步,大摇大摆向前走,目光不住向左右搜索,相距已在百步左右了。 在下面的岔口,踅出一个中年村夫。 两个假村夫拦住了真村夫,指手划脚探问消息。相距太远,听不到他们的语音,只看到真村夫不住地摇头而已。 不久,两个假村夫重新上道,仍然一前一后向前走,脚下加快了。 印佩向路对面的小菁说:“菁妹,你知道我为何断定他们是眼线么?” “他们不像是农夫。”小菁答。 “不,暴露行藏的是两人不该一前一后,他们心中害怕,也怕被同时拦住没有人逃回报信。你想想看,两个同村的人走在荒郊,还能不结伴同行话家常?” 假村夫渐近,目光不在草丛搜寻,却盯着坡上的凋林细看,眼神涌起戒备的表情。 等两人接近,印佩突然支棍而起,笑道:“你们跟来啦?来得好。” 第一名假村夫做贼心虚,左手一抬,一声机簧响,袖箭破空而飞,然后将锄头一抡,火杂杂地抢进猛劈。 印佩举棍一晃,袖箭射入木棍,然后举棍急拨劈来的一锄。 “啪!”棍锄相交,木棍突断。 “哎呀!”印佩惊叫,被震倒了,手掩住左胁,似乎创口痛得受不了。 第二名假村夫飞跃而上,叫:“要活的,交给我……” 人影似电,小菁飞射而出,像是鬼魅幻形,娇叱声震耳:“该死的恶贼!” “噗”一声响,她一脚扫在第二名假村夫的右胯骨上,力道恰到好处。 “砰!”村夫摔出丈外,像是被雷所殛。 第一名假村夫连劈两锄,印佩往后滚动,两锄落空,突听清叱震耳,再看到同伴被一位小姑娘踢倒,不由心胆俱寒,扭头向侧逃命。 印佩将手中剩下的半段木棍奋力掷出,大叫道:“小妹,扶我走,他们的人快赶来了。” “啊……”逃出两丈的村夫狂叫,砰然倒地,木棍击中脊心,经脉震断,浑身麻痹,成了个活死人。 小菁依言跃到,扶起印佩逃命。 胯骨被扫中的假村夫,许久方惊魂归窍,暗叫侥幸,向同伴爬来,叫道:“项兄,我不行了,腿迈不动,你快回去报信。” 项兄浑身僵软,惨然道:“我……我脊心被击中,督脉已断,浑身僵死了。你……你快撑住,回……回去叫人来……来救我,我不……不行了。段兄,叫……叫他们不要丢……丢下我……” 段兄费了不少工夫,弄到一根树杈做拐杖,一步一撑步履维艰,一步一顿吃力地走了。 第五十七章 死亡陷阱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余名高手赶到,是雷堡主父子与堡中的爪牙,最后找到了印佩与小菁留下的足迹,向西北飞赶,越野而走,留下的足迹极易追踪。 第二批赶到的是大荒毒叟一群人,那已是雷堡主走后半个时辰的事了,循雷堡主留下的记号,也向西北追赶。 大荒毒叟是右翼群魔的主脑,赶来会合了。 雷堡主循踪追了两里地,到了一座村庄,一问之下,村民确是看到印佩与小菁,便据实相告。 据村民说,印佩在小菁的搀扶下,并未入村,绕村南而过,向南面的小径急急走了。 雷堡主果然找到两人南下的足迹,印佩换了拐杖,拐杖留下的痕迹极易分辨。他哼了一声,向雷少堡主说:“这两个小畜生重新往南逃了,果然奸得很。留下一个人知会后面的人一声,南面不知是否有咱们的人,儿子,我们赶快追。” 雷少堡主一面派人留下,一面说:“咱们的方向走的是西北,南面一带,该有护法真人。往西,是教主亲自率领的内坛弟子,要不要派人知会他们一声?” “对,派两个人去禀告教主,走!” 他们往南追,追出两里地,足迹消失在一处乱葬冈内。 众人四前一分,穷搜乱葬冈,足足搜了半个时辰,南面来了二十余条好汉,领队是护法真人太昊。 两拨人会合,又搜了许久,几乎把四周的地皮都翻过来了,最后不得不失望地放弃搜寻,重新再找线索。 大荒毒叟也到了,三拨人会合。 半个时辰后,教主派来的人传来消息,已发现印佩两男女出现在三阳店,令众人火速前往搜寻。 三阳店在乱葬冈的西北角三里左右,雷堡主根本不予置信,按理,根本不可能在三阳店出现。 但教主法旨已下,他不敢不遵,三拨人共七十余条好汉,急急向三阳店赶,个个垂头丧气。 教主带了三十名手下,在三阳店附近穷搜。 据村民说,半个时辰前,有一位美丽的小姑娘前来讨水喝,用一百文钱买了一只水罐,盛了水走出村西便失去踪迹。 另一个牧童说,确是亲眼看到一个小姑娘,扶了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从南面来绕向村西走了。 两人都带了剑和革囊,黑衣人还用拐杖代脚,好像右腿断了。 最后,在北面三里左右,找到一个老村夫。 一名穿道装的中年人,稽首道:“无量寿佛,请问施主,北面可有村庄?” 老村夫戴着斗笠,弯腰驼背,眯着半瞎的双目,半死不活地说:“有,五里路是黄湖村,又五里是杨集。” “哦!施主可曾看到一男一女?男的腿下不便,两人都带了剑。” 老村夫向东北小岔路一指,没加解说。 “施主,他们往那一条路走了?” 老村夫点头示意,似乎懒得多说话。 “走了多久啦?” “快半个时辰了。”老村夫就住在路旁的茅屋里,那时恰好坐在门口打草鞋。 “哦!那条路通向何处?” “你看到远处的山么?” “不错。” “那就是九鲤山。那山湾里的鱼,好肥好鲜。” “谢谢施主指引。” “不谢,不谢。” 四拨人会合,向九鲤山急赶。不久,第五拨由掌法真人带领的高手,也随后跟上。 老村夫坐在茅屋前,冲远去的群魔背影冷笑。 柴门开处,出来了村姑打扮的左婷,奉上一只特大的酒葫芦,笑问:“老爷子,这就跟去么?” 老村夫丢掉斗笠,拉掉贴在颔下的白色山羊胡,注视着将降下西山头的一抹斜阳,说:“如果不参与这次诛妖大会,我酒狂岂不遗憾终身?时辰到了,丫头,咱们走。” 他一回气喝了半葫芦酒,吧唧着嘴唇,满意地举步,老眼不再昏花,背不驼腰挺直,完全换了一个人。 左婷回到茅屋内,取出用布卷着的剑,紧跟在后。 走了里余,路旁一声长笑,踱出三个男女。 中间是英伟不群的池福;右是年轻英俊的池英华;左后方是英华的妻子徐玉芝,小菁的母亲。 “咦!池老弟,你也来了?”酒狂兴奋地叫。 池福呵呵笑,先让英华夫妻上前行礼毕,方大笑道:“酒疯子,你是不是打算掀翻令徒的摊子?” “你这话有何用意?”酒狂讶然问。 “你尚未痊癒,打肿脸硬要充胖子。你如果出现,令徒必定分心,你知道分心的后果么?” “这……” “你还要去?” 酒狂双手一摊,哈哈大笑道:“有你出面,我还操的什么心?哈哈?天塌下来,有你福慧双仙去顶,我落得清闲,这把老骨头……” “你该知道,小弟已是封了剑的人。” “怪事,那你来干什么?” “呵呵!来看长江后浪催前浪,看世上新人换旧人,不对么?” “你……你还是袖手旁观?” “呵呵!放心啦!令徒的布置,小弟已经详加勘察了。酒疯子,你值得骄傲。” “当然,有徒如此,我该骄傲。”酒狂拍拍胸膛说。 “令徒已先立于不败之地,你可以放心。走,咱们到山头赏月,让年轻人大展所学,用不着咱们老一辈的插手。” “哈哈!有你一句话,我酒狂岂能太俗?”酒狂大笑着说,这才向跟在身后的左婷说:“左丫头,还不上前拜见池大侠?那两位是池公子英华夫妇,也是你的长辈,好好巴结他们,保证不吃亏。” 左婷欣然上前,盈盈下拜。 徐玉芝亲热地挽起她,笑道:“左姑娘,婆婆一再称赞你,果然是位温柔敦厚的小姑娘。” 左婷已是个无亲无故的人,不由悲从中来,依在徐玉芝怀中,凤目中泪光闪闪,楚楚可怜地说:“婷儿孤苦伶仃,能不能叫你老人家一声娘?” 徐玉芝轻抚着她的秀发,怜爱地说:“你就做我的女儿吧,我也有一位女儿,比你小。” “婷儿已见过小菁妹妹了。” “我知道。孩子,我希望你们能相处得好。” 左婷冰雪聪明,已听出弦外之音,笑道:“娘请放心,婷儿与菁妹妹极为投缘哪!” “那我就放心了。” 左婷重新向池福父子行礼,拜见爷爷和爹。 酒狂大笑道:“这可好,人交给你们了,你们可不能亏待她。这孩子天性温柔,太过善良,我老酒疯真不敢带她在身边呢。走吧,再不走便得打灯笼上路啦!” 池福注视着夜幕下的九鲤山,感慨地说:“妖道们劳师动众,真也太过分了。” 酒狂哼了一声说:“天风谷三子把山东闹了个血流成河,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 “妖道们今晚,恐将恶贯满盈,早些除去他们,以免日后无数生灵涂炭。酒疯子,你知妖道们所犯的错误么?”池福问。 “他们最大的错误,该是以行军布阵的阵势,去对付飘忽不定的两个人。妖道们在山东作乱时,曾经统率过上万人马,知道一些行军布阵的要诀,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他们却不曾想到,方圆百数十里地,附近全是到处可以藏匿的所谓蔽地,百余名乌合之众怎能派得上用场?” “对,那些人而且个个心怀鬼胎,除了几个首要人物之外,其他的人皆不是印佩的敌手,仅倚仗人多是不够的,失败自是意料中事。” “池老弟,你真认为小家伙的死亡陷阱管用?”酒狂不放心地问。 池福呵呵大笑道:“我敢与你打赌,只要你进了九鲤山而能活着出来,我输给你百缸好酒。” 池英华含笑接口道:“家父白天走了一趟,在家母的引领下,不经意地走上一条岔道,也几乎着了道儿呢。” 池福接着说:“大概小家伙没将章华台沼泽亡魂的事告诉你,所以你对他没有多少信心。走吧,天色不早了,去迟了就赶不上啦!” 在夜幕降临时,群魔沿小径追入了九鲤山死亡陷阱。 今晚天宇中万里无云,冷风彻骨奇寒。日落不久,月华上升,地面开始结霜,山野间隐隐泛起一层低低的薄轻雾,夜枭的啼声如同鬼哭,好一个凄清的夜。 群魔的前面不足百步,印佩与小菁搀扶着全力逃命。 雷堡主一马当先,咬牙切齿狂追。月色下,逃走的人无所遁形。 后面,有人将走在中段的教主法旨传到:“教主有令,不许用暗器袭击,务必生擒,违命者按教规处治。” 猎犬追跛兔,逐渐追及,双方从百步拉近至八十步、五十步…… 追入一条山沟,满山都是苍松翠柏、幽篁。 被追的人蓦尔失踪,这地方到处都可藏人。 雷堡主大恨,大吼道:“散开,搜,包围这附近。” 后面的人左右急分,梅家的人与大荒毒叟的手下,上了左面的山脊。教主与其他的人,上了右面的山梁。布置停当,开始合围。 大荒毒叟带了二十名得力爪牙,下沟底参加搜索。正走间,走在前面的一名爪牙兴奋地叫:“瞧,前面有两个人。” 一株苍松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身影,倚树而立,不言不动。 大荒毒叟发出一声警哨,拔剑飞扑而上叫:“小辈,还不投降?” 人影屹立不动,无声无息。 大荒毒叟在两丈外倏然止步,羞怒地叫:“是草人,好狡猾的小狗。” 一名爪牙横剑护身,小心地探进说:“也许是他们伪装草人呢,属下试试看。” “他们哪有工夫伪装草人?搜这附近。”雷堡主恨恨地说,向山沟下方急搜。 “嚓”一声轻响,一个草人被剑刺穿胸部。 “是草人……”递剑的爪牙叫。 “轰!”巨震撼天。 耀目光一闪,两个草人同时爆炸,强光一闪之后,无数火焰向八方飞射,无数拇指大的石块呼啸着远射五丈外,声势骇人听闻。 首当其冲的递剑爪牙,崩裂而飞。 大荒毒叟与一些爪牙,已经远出六七丈外,但仍被强烈的爆震所震倒,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十余名腿慢的爪牙,倒在地下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整株苍松开始燃烧,火焰飞腾。 爆震抛射出的火球,把四周预先栽下的枯枝引燃,成了一片火海,人体的焦臭刺鼻。 火光中,雷堡主带着人飞掠而来,大声叫:“怎么一回事?” 大荒毒叟浑身尘土,狼狈地爬起,扭头一看,只惊得血液都快要凝住了,片刻方心胆俱寒地叫:“我的人完了,我的人完了。” 他的人并未全完,还有三个跟着他的人,爬起脸无人色,浑身在战抖。 雷堡主的人到了,骇然惊叫:“我的天……” 火光熊熊,照亮了六七丈外另一株大树,树枝上挂了一块木牌,白漆红字,极为醒目,写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左面山脊上,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号,动魄惊心,此时此地,尤其令人心惊肉跳。 “啊……”右面山脊接着传来了惊心动魄的惨号。 然后是来路方面,传出可怖的惨叫。 “救命……”左面山脊又传来求救声,其声急切凄厉,闻者毛骨悚然。 雷堡主带来的人中,几个胆小鬼魂飞魄散地拔腿便跑,向沟上方向狂奔,片刻间便奔下三二十步。 雷堡主如同恶梦初醒,大喝道:“回来!你们干什么?混帐东西……” 骂声未落,一声惊叫,跑得最快的人突然向下陷,后面的三个人刹不住势,连续下跌失踪。 “轰隆!”倒塌的声音震耳,尘埃滚滚。 是一座大型的陷坑,坑壁下方已经挖空,底部设了支架,顶住坑壁,人往下跌,支架崩塌,坑壁也就随之塌下,把坠坑的人活埋在内了。 不远处,护法真人带了五名道装打扮的人,与十二名青衣高手赶到,远在三二十步外便高声问:“雷副教主,怎么一回事?谁在放火?巨响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荒毒叟一身冷汗,脸色如厉鬼,惶然地抢着说:“不知道,先是发现两个草人,接着便变成这样。” 雷堡主悚然地说:“定是印小狗的毒计,咱们中计了。” 护法真人太昊看了现场景况,也吓白了脸,沉声道:“那怎么可能?你们不是整整追了他一天么?这一天当中,可说他一直就未离开你们的监视,一直追到此地,他哪有机会捣鬼?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啊……”远处不断传来刺耳的可怖叫号。 雷堡主身侧不住发抖的鹰爪王说:“这里好像是九鲤山,这地方我来过。” “九鲤山?” 大荒毒叟身后的双尾蝎脱口叫:“天!是当年楚汉相争,十面埋伏覆没楚霸王的九鲤山?我们完了。” 护法真人怒叱道:“闭嘴!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两名青衣人从远处奔来,老远便狂叫道:“于副教主,快去救人。” “救什么人?”大荒毒叟惊问。 来人奔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上面,上面……” “上面什么?” “上面有一块荆棘地,咱们的人看到火光,想奔下看个究竟,黑夜中不知荆棘有鬼,里面布了不少锋利的小刀和可怕的钉钩,割伤了双腿,走不了三二十步,一个个都倒了。荆棘中洒满了毒药粉末,请副教主赶快去救人,也许还来得及。” 护法真人大惊失色,叫道:“于副教主,快带人去看看。快发讯,赶快撤离此地,咱们中了圈套。” 大荒毒叟带了死剩的爪牙走了,由雷堡主发出撤走的警讯。 护法真人刚准备离开,突然身躯一震,上身一挺,啊了一声,晃两晃向前一栽。 “哈哈哈哈……”不远处突传来震天狂笑。 “是他!姓印的……”雷少堡主怒叫,拔剑便待追出。 雷堡主一把抓住了他,沉喝道:“不许妄动!你找死?” 两名老道一声怪叫,向笑声传来处飞跃而去。 一名老道俯身急扶护法真人,骇然叫:“被箭射中脊心,完了。” 护法真人的背心上,插着一根奇异的竹箭,削竹为杆,以硬的树叶为羽,射中处有一个小布包。 布包原来包在箭尖上,里面包了些毒粉末,贯入人体,箭尖刺把布包带的毒粉贯入体内,布包仍附在箭杆留在体外,恰好掩住了创口。 这一箭正中红心,即使不附带毒药,妖道也活不成,深入肺腑矢尖几乎透前胸而出,怎能不死? 箭上的毒药,是大荒毒叟炼制的霸道奇毒,是印佩从双尾蝎手中夺获的战利品,派上了用场。 天风谷三子,少掉一个老二。 另两名老道大惊挥手叫:“把师父的灵骸带走,撤。” 抱起护法真人的老道惶然叫:“三师兄,两位师兄已追出去了,不等他们?” “不等了,快去会合师伯。” 另一老道向雷堡主叫:“请雷副教主守住后面的矮林,小心了。” 三老道一走,雷堡主冷笑着向鹰爪王说:“贤弟,咱们也走。” “走?教主……” “管他娘的教主,咱们该为自己打算了。” 鹰爪王悚然地说:“是的,咱们该为自己打算了,印小辈在章华台沼泽,就是用机关削器杀了八位威镇宇内的高手名宿,目下他又用来对付咱们,咱们毫无机会。可是,咱们这一走,还不是要毒发而死?” “咱们去找大荒毒叟。”雷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雷少堡主也恨声道:“对,先去找大荒毒叟,他如果不给解药,咱们活剥了他,然后再找印小辈决一生死。” “走!”雷堡主断然下令。 火势渐衰,事先已断了火路,因此火无法蔓延,要不然全山的草木皆将被烧光。 众人沿大荒毒叟的去向探索而行,不敢放腿急赶。走了百十步,发现了两具尸体。 有人亮火折子大胆地察看,发觉是被用伏弩射倒的,八寸长的小铁箭贯心而没,力道惊人。 雷堡主不敢走在前面,低叫道:“这一带危险,咱们绕道走。” 所有的人皆止步注视着他,恐惧的神色虽无法看清,但他已可以感觉得到,这些追随他闯荡半生,出生入死的得力爪牙,已被死亡的恐怖震慑得快要失去自制了。 他也同样感到恐惧,夜间目力有限,看不见危险,随时皆有死于非命的可能,怎能不恐惧? 称霸江湖三十余年,身经百战,敢作敢为敢斗敢拼,不管对手如何高明,他也有勇气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但今夜,既看不见敌人,也无人可拼,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死亡的阴影却笼罩着他,勾魂无常的魔爪不知何时伸来,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步步杀机,凶险四伏,下一步可能就踏入枉死城,中伏暴死的尸体触目惊心,要说他不怕,那是欺人之谈。 勇敢的人敢于向死亡挑战,挺身而斗将生死置于度外,面对面刀头舔血勇往直前,这并不难。 但茫然在死亡的陷阱里盲目摸索,面对莫测的凶险,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勇气不会永远保持,会随时光的飞逝而减弱,愈拖得久,愈难支撑,勇气消失之后,勇气的另一个孪生兄弟恐惧,便会取而代之乘虚而入,终至神志散乱不可收拾。 他哼了一声,向一名爪牙叫:“伊威,带你的两位弟兄从右面走。” 伊威打一冷战,站在原地发僵。 “你怎么啦?”他沉声问,语气凌厉极具威严。 伊威如中雷殛,慌乱地说:“是,属……属下这……这就……就走。” “用树枝探道而进。” “是……”伊威慌乱地答,向两位同伴急叫:“你们都听到堡主的吩咐了,还不砍树枝开道。” 两个同伴不敢不遵,硬着头皮各砍了一根丈余长的树枝,一步步往前探索而进,像在拨草寻蛇,一左一右负责清道。 只走了百十步,右面那人突然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抓着左脚狂叫:“哎唷!我……我的脚……” 一把尖刀的锋尖,刺穿了靴底,透过脚掌,锋利的八寸?都庀脸ざ副。蓖秆ケ扯觯馓跬韧炅耍湓蛩啦涣耍涣饺罩谛菹胄凶咦匀纭?br /> 所有的人皆不敢再走动,一个个心惊胆跳。 雷堡主咬牙道:“咱们运功护体,必须离开此地找到大荒毒叟。” 鹰爪王悚然地说:“那是不可能的,谁也没有长期运功护体的能耐,能支持十步已是难能可贵了。” “那怎办?” “只有等天亮后再走……” 话未完,“嘭”一声怪响,火光一闪即没。 “啊……”走在后面的一名爪牙狂叫,砰然摔倒在地,疯狂地滚动挣扎。 没有人敢上前相救,最后是雷少堡主硬着头皮慢慢接近。爪牙已经寂然不动,空间里飘散着硫火的臭味。 爪牙已经气绝,胁下插着一支与射杀护法真人相同的箭,不同的是箭头所带的小布包盛的不是毒药,而是精巧的掼炮,触体即炸,创口形成一只鸡卵大的洞口,内脏向外挤。 “他就潜伏在左近。”雷少堡主切齿叫,接着吼道:“印小辈,仗陷阱与暗箭伤人,算不了英雄好汉,你敢不敢出来与在下公平决一死战?” “哈哈哈……”百步外的竹林内,传来印佩的狂笑声,笑完说:“阁下,九阴教倾巢袭击,两百余名高手包围洪山,狼群似的追来此地,对付印某一个江湖后辈,算得了英雄好汉么?别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你想公平么?等你们死得只剩下三个人时,如果剩下的人有你一份,印某便给你公平决一死战的机会。哈哈哈……” 笑声渐远,显然已经退至另一处了。 雷少堡主狂怒地大叫:“走你就不是男子汉,咱们一决生死。” 在右面第二条山脊上,九阴教教主太玄子,与掌法真人太灵子,剩下三名门人与七名爪牙,占住一处山脊最高处,布下了九阴大阵,黑雾汹涌,鬼影憧憧,要在此等候天明,为防万一布阵自保。 大荒毒叟上了左面山脊,会合了梅庄主一家老少。 梅庄主一家老少聚集在山脊上,他手下的梅家子弟也所剩无几了,除了他父子女三人之外,还剩下四个人。 这次他从四川来,妄想重振昔日雄风,带了将近三十名子弟,以为只要能与雷家堡的人会合,一堡一庄携手合作,不难开创新的局面,重执江湖霸主的牛耳。没料到来得不是时候,落入九阴教的樊笼,后悔无及。 就在这条山脊上,跟来的三十余名子弟一个个悲惨地死去,刀坑、伏弩、堕木、陷阱、毒刺、窝弓、勒套……无一不是致命的机关。 目下,他心胆俱寒,进退不得。他在等,等大荒毒叟回来,准备与大荒毒叟算总帐,也想等天亮后再脱身。 大荒毒叟好不容易上了山脊,只剩下四个人了。看到梅庄主还有七个人,心中一宽,问:“梅庄主,附近还有咱们的人么?” 梅庄主抱肘而立,冷冷地说:“有,附近有不少人,可惜他们都是死的。当然,也有伤的。听,西面不是传来呻吟的声音么?” 大荒毒叟席地坐下,仰天长叹道:“咱们中了印小辈的圈套,损失之惨,委实令人不敢置信。以咱们这些江湖上顶尖儿人物上百名之多,竟然阴沟里翻船,被一个后生小辈杀得七零八落。除非教主能用法术杀了印小辈,咱们九阴教算是完了。” 梅庄主嘿嘿阴笑,说:“不错,九阴教算是完了。” “真是天不我佑,唉!印小辈在这一带遍布机关,绝不是三两天工夫所能办得到的,必定准备了相当长的时日。苦心经营只等咱们前来送死。而咱们竟一切皆被蒙在鼓里,毫无警觉地硬往圈套里钻。梅庄主,咱们赶快去与教主会合吧,咱们还有十一个人,尚可一拼。” “如何拼?要不要我去找锄头,把整座山挖掉?” “梅庄主,不要说气话,何不好好商量对策?” “那是你们的事。”梅庄主冷冷地说。 “梅庄主,别忘了,你即将是本教的副教主了。” “真的么?”梅庄主狠狠地问。 “于某不会说谎。” “是否能活到下一刻,谁也不敢料定。副教主一人之下,全教之上,地位已经高得不能再高,可是,梅某并不打算接任。” “哦!你有何打算?” “打算向你讨解药。”梅庄主凶狠地说,举手一挥。 原先在外围戒备的人,不约而同拔兵刃怒目相向。 大荒毒叟心中一跳,戒备着说:“梅庄主,不要做蠢事……” “你给不给?”梅庄主厉声问。 大荒毒叟终于明白了,梅庄主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在这紧要关头倒戈相向了,只要处理上稍有舛错,以目下的形势说来,必定凶多吉少,赶忙定下心神,尽量放松情绪,笑道:“梅兄,在下所炼制的蛊毒,皆被教主所取走了,独门解药当然也在教主处。即使仍然存有一些,你想我会带在身边么?这样吧,咱们找路出去,到住处取解药给你,我知道,九阴教今晚算是完了。” “在下不相信你的话。”梅庄主牙痒痒地说。 梅中玉恨恨地接口道:“九阴教今晚完了倒是真的。” 梅庄主逼进两步,声色俱厉地说:“看见你,在下就想起昨晚雷堡主的嘴脸,恨不得吃你姓于的肉,方消心头这口怨气。梅某也曾横行天下,在江湖道上叱吒风云,也曾威震八方,领袖群伦唯我独尊。没料到一时失意,栽在好朋友手中,追根究柢,就是你这老匹夫在作怪。” “呵呵!梅兄,你怪错人了,在下只不过遵命行事而已,雷堡主也是无辜的,这一切主意,皆是教主的安排。前天如果你老兄拒绝赴宴,恐怕就活不到今天,教主早已安排妥当,在你们四周严密监视,随时准备现身对付你们。也许你不知道,凡是途经武昌的江湖高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投效九阴教,另一条是死。本教在武昌,整整花了百日工夫布置,你以为这是偶然发生的事故么?” “九阴教有你在中间兴风作浪,不知坑害了多少江湖朋友。告诉你,今晚你如果不交出解药,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梅家的子弟死伤过半,这笔血债在下暂不追究,把解药交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然,这里就是你我并骨之地。”梅庄主咬牙切齿地说,剑尖徐升,作势进击。 七比四,恶斗一触即发。 金梅欺近大荒毒叟的右侧,恨声叫:“你的毒暗器听说极为霸道,咱们四川梅家的暗器也是武林一绝,你准备好好施展吧!” 大荒毒叟沉住气,从容地说:“梅兄,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糊涂。” “此话怎讲?”梅庄主厉声问。 “我已经说过,解药没带在身上,拼死了我,对你有何好处?两败俱伤,智者不为。我已经表明了态度,九阴教即将瓦解冰消,必须早作打算。回去取解药给你,咱们各奔前程,皆大欢喜,难道不比两败俱伤强得多?” “哼!你休想打主意……” “目下不管你或我,唯一的生路是怎样离开此地,乘教主与他那些忠心爪牙不在,正是咱们的好机会。如果你固执己见,咱们放手一拼,即使你能成功,死伤也将极为惨重,你还有余力离开么?离开之后能向教主讨解药么?梅兄,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你该比我清楚。咱们目下可合不可分,只有合力联手并肩对敌,方是唯一的希望,尚请慎重三思,错过机会后悔就来不及了。” 梅庄主意动,对方的话确也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此时此地,任何人也不愿放弃这唯一的求生机会。 “好吧,咱们这就出去。”梅庄主让步地说,收剑后退,又道:“阁下领先在前面走,动身。” 大荒毒叟阴险一笑,向双尾蝎说:“修明,在前面开道……” 话未完,突然扑向正与乃兄梅中玉低声商量的金梅,快逾电光一闪。 金梅眼角瞥见人影扑来,骇然一惊,扭身打出了三朵金梅花自保。 大荒毒叟早有准备,大袖一挥,三朵金梅花崩碎而飞,狂野地切入,一把擒住了金梅的右肘,喝道:“退!谁都不许接近。” “老匹夫你……”梅庄主惊怒地咒骂。 大荒毒叟哼了一声,冷笑道:“梅庄主,你把老夫看扁了么?要杀你易如反掌,你以为老夫真怕你不成?” “你……” “老夫要你开道,不然你这位大闺女,将会首先丧命,你信是不信?” “你这诡计多端狡滑恶毒的老狗,梅某……” “废话少说,快动身开道。”大荒毒叟凶狠地说。 “好,梅某又一次上了你的恶当。” “斗智斗力,你阁下都不是老夫的敌手,该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吧。动身,沿山脊到右面的山顶。” “咦!那不是回城的方向……” “咱们不回城。” “那……” “去与教主会合,只有教主的神术,方可对付得了印小辈。” “咱们说好了的……” “彼一时此一时……” “你……你食言……” “哈哈!老夫不曾说过半个字废话,这时主客易势,已由不了你啦!告诉你,九阴教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老夫的心血,你以为老夫肯眼看九阴教毁灭?少做你的清秋大梦。哼!快派人开路。”大荒毒叟一面说,一面下手制了金梅的气门穴,缴掉兵刃,向双尾蝎一推,沉声说:“好好带住她,梅庄主的人如果有何异动,先宰了这丫头,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双尾蝎仍不放心,反捆往金梅的双手,恭顺地说:“弟子遵命,请师父放心。” 梅庄主恨得几乎咬碎满口钢牙,切齿道:“姓于的,你会为了这些事付出代价的。只要梅某有一口气在,必将你食肉寝皮。” “哈哈!但愿你真有那么一天。现在,你暂且放心,以全副精神,为咱们打出一条生路来,不然你我都死在此地,你报仇的愿望岂不成空?走吧,梅兄。” 由梅中玉带了两个人在前开路,以木棍探索而行,小心翼翼地选择草短处落脚,尽可能绕远些,以避免经过树丛和深草区。 双尾蝎押着金梅走在后面,身后由一名爪牙断后戒备。十一个人排成一路,一个跟一个,小心地踏着前一人的足迹,提心吊胆地一步步推进。 走了里余,幸好只发现两个尺五圆径,深亦相等,底部立了小尖刀的小陷坑,但他们紧张的心情并未因此而松懈。 这种小陷坑简单得不值一笑,但却十分实用,尤其是对付奔掠的人,一脚踏下去,即使下面不放置尖刀,也会令中陷的人摔倒折断腿骨,绝难幸免。 坑小容易设置,更容易掩覆,先完整地铲起原地的草皮,洒散挖出的泥土,架上两根小树枝,最后将草皮盖上,在三五天之内,草皮不会因缺水而改变颜色,夜间更难以发现,可以有效地伤害人与马,而设置却极简单容易。除非这人的脚掌长有两尺,不然难逃断脚之厄。 断后的爪牙,不断扭头监视后方的动静,但又得留意前面双尾蝎留下的足迹,因此不可能全神留意后面。 走着走着,草丛中幽灵似的飘来一个人影,一根麻绳套上了他的脖子,反背着他悄然退走,干净俐落,未发出任何声息。 麻绳紧而细,一套一背人便离地,绳已勒入咽喉,不但叫不出声音,而且像上吊一样,套一收人便浑身脱力,毫无挣扎的机会。这是劫路小贼行劫的平常手法,俗称背娘舅,出其不意用上,倒也十有九中。 双尾蝎太过专心防范金梅逃走,又得注意脚下,身后的人失了踪,竟然毫无所觉。正走间,突觉有人拍他的右肩,以为是断后的人有所发觉,向他打招呼,本能地扭头一看,看到黑影迎头罩来。 “噗”一声轻响,脑门挨了一击,立即失去知觉,被人一把抓住扛上肩。 金梅感到索手的绳索一震,赶忙扭头转首。 扛着双尾蝎的高大黑影向她招手示意,悄然退走。 她福至心灵,跟着开溜。 第五十八章 自相残杀 大荒毒叟跟在梅庄主身后,对沿途未发生意外极感欣慰,一面走一面说:“梅兄,不管你对兄弟的看法如何,但请你多加考虑,不要举棋不定三心两意。九阴教这次失败,算不了什么,些小挫折,影响不了咱们称霸江湖的大业。教主师兄弟三人,道力通玄,法术无边,而且雄才大略,是罕见的领袖人才,咱们跟着他打天下,保证人人如愿,后福无穷。等咱们立坛遍天下,江湖豪杰皆为我所用,那时你我便可各霸一方,便可从心所欲了。饮水思源,那时恐怕你谢我还来不及呢。” 梅庄主恨恨地说:“像你们这种阴险恶毒的人,用这种下毒的下流手段网罗羽翼,虽能快意于一时,但终究会人人心怀怨恨,将成为心腹大患,早晚会自掘坟墓葬送在自己人手中,你等着瞧好了。” “梅兄,下毒乃一时权宜之计,不得不然。你想想看,咱们江湖人谁不是心高气傲的亡命之徒?谁又不自私自利?利之所在,莫不奋勇争先;风色一紧,立即及早抽身各自为计。如果没有足以致命的控制手段,谁又能令天下的英雄豪杰甘心效命?你放心,只要咱们九阴教收服江南各地豪杰之后,兄弟负责解去你的蛊毒,绝不食言。” “哼!你以为梅某还敢信任你?” “你不信任我,我倒信任你,只要你发誓不生二心,兄弟立即释放令媛。” “梅某顶天立地,不知如何发誓。” 不久,他们到了右面的山脊。 大荒毒叟兴奋地说:“想不到沿途竟未发生意外,咱们有希望了。下面一两里的脊顶附近,便是教主坐镇的地方,快走。” “前行半里地,在前面开道的梅中玉突然放下探地的树枝,喝道:“什么人?现身答话。” 前面十余步,站起六七个黑影,有人高叫:“毒剑雷奇峰,你是梅中玉么?” “正是。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还有七个。你们呢?” 大荒毒叟抢先走出,说:“你们也来了?雷少堡主,令尊呢?” “还在后面。于副教主,你们那一带有没有埋伏?” 大荒毒叟大喜,说:“还好。你们跟我走,去与教主会合。” 一面说,一面走近。 雷少堡主身后,突飞出一把飞刀,闪出一个俏巧的人影,挺剑急追。 雷少堡主拉住了俏巧的人影,喝道:“梅姑娘,不可妄动。” 大荒毒叟十分机警,看对方的人影移动有异,便心生警兆,下意识地侧闪,无意中避过飞刀的袭击,讶然问:“那一位是梅姑娘?” 金梅站在雷少堡主身后,切齿叫:“于老贼,你这该死的老猪狗。” 大荒毒叟大惊,扭头叫:“尤修明……” 他在叫双尾蝎。梅庄主扭头一看,看人数便知有异,身后除了大荒毒叟的一名爪牙外,该有六个人。 动身时共有十一名,梅中玉带了两名手下在前探道而进,大荒毒叟已超出前面与雷少堡主打交道。而一瞥之下,身后剩下三个人。 梅庄主反应快捷,猛地一掌反劈,“噗”一声响,劈在大荒毒叟硕果仅存的爪牙右胁上,喝道:“捆上。” 两名弟子不约而同捉住了尚未倒下的爪牙,迅速地拉脱爪牙的双臂关节。 “哎哟……”爪牙狂叫,失去了抵抗力。 大荒毒叟大骇,向左跃丈余,拔剑叫:“雷少堡主,梅老贼妄图叛教……” 身侧草丛中升起雷堡主的身影,嘿嘿冷笑道:“姓于的,梅兄并未入教,叛字似乎用得不当吧?” 大荒毒叟又是一惊,说:“雷副教主,梅……” “不错,梅兄是雷某出面诱骗他上钩的,但这是雷某受迫奉命行事,相信梅兄不会怪我。” “你……” “不久之前,在下碰上了梅姑娘,她已将阁下擒她作为人质的事说了,因此带咱们至此地等你。姓于的,你做得太过分了。” “雷副教主……” “呸!你少叫我为副教主。” “你……” “如果不是你出主意,胁迫火眼狻猊与雷某攀交情,在酒中下毒逼雷某就范,雷某哪有今天?本堡的弟兄十死八九,雷某恨重如山,此仇此恨,刻骨难忘。” “这都是印小辈……” “印小辈固然可恶,但罪魁祸首却是你。” 梅庄主大叫道:“雷兄,咱们先擒下他再说。” 大荒毒叟桀桀笑,说:“原来你被梅丫头所蛊惑,也要乘危向于某讨解药,小丫头没告诉你,说解药在教主处么?你们即使能把于某杀死,也于事无补。” “哼!咱们擒住你之后,便知是否于事无补了。”雷堡主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于某英雄一世,宁可横剑自绝,也不会被人活擒。你们这些人中,必定有一半以上的人要垫于某的棺材背下,何况你们根本就毫无取胜的机会,不必妄想擒住于某,于某任何时刻,也可击溃你们然后离开,不信你可以试试。雷兄,快放弃这愚蠢的念头,于某死了,你们也完了,何苦……” 雷堡主挺剑欺进,抢着接口道:“姓于的,雷某不是梅兄,不会上你的当。咱们总算是共事一场,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你……” “你交出解药,咱们放你一马,你可以平安离开。” “解药在教主……” 雷堡主一声怒啸,疾递出剑猝然抢攻。 梅庄主也挥剑夹击,如山剑影吐出。 大荒毒叟向侧闪,迎向梅庄主避重就轻,雷堡主的艺业要比梅庄主高得多,他自问足以应付梅庄主,所以先要击败梅庄主以收震慑之效。 “铮铮!”连接两剑,梅庄主被震得向左飘。 雷堡主及时到达,剑一出风吼雷鸣,以空前猛烈的声威行雷霆一击,霹雳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大荒毒叟不敢硬接,移位避招并奋勇反击,斜攻雷堡主的左胁肋,捷逾电光石火。 雷少堡主一跃而上,大吼道:“老猪狗,你这该死一万次的畜生!接我一剑。” 雷少堡主的剑术,比乃父要高明些,突然加入袭击,立将大荒毒叟逼得慌乱地游走。 梅中玉也从旁截出,叫道:“咱们要乱剑分了你的尸。” 四比一,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勇悍绝伦的高手,大荒毒叟心中暗暗叫苦,想脱身恐怕比登天还难,生死关头,他必须设法自保,大喝道:“住手!你们难道真想同归于尽么?” “铮铮!”他崩开攻来的两剑,斜飘出丈外,脱出重围,再左手一挥,撒出了一把灰蓝色的毒雾。 梅中玉被震得急退四五步,虎口一麻,剑几乎脱手,也因此而保住了小命,恰好退出毒雾的圈子外。 雷少堡主刚扑出,雷堡主伸手急拦喝道:“快退!老毒魔的毒雾沾不得。” 大荒毒叟嘿嘿笑,徐徐向后退,说:“你们对本教还有用处,本副教主不想毒杀你们。现在再给你们一次赎罪的机会,限你们立即至教主处投到,同心协力共御外敌,天亮之后,印小辈难逃大劫,大家都有生路;不然,你们难逃印小辈的毒手,更难逃教规的严厉惩罚。” 说完,左手不住挥洒,毒雾漫天飞舞。罡风一吹,下风处雷堡主的两名爪牙突然狂叫一声,猛烈地蹦跳,重重地摔倒,嚎叫声渐弱。 众人大惊失色,悚然后退。 大荒毒叟悄然后撤,隐入茫茫夜色中。 雷堡主只剩下五个人了,跌脚大恨道:“我该先用暗器击倒他的,我怎么如此愚蠢?” 雷少堡主苦笑道:“爹,如果用暗器,黑夜中容易失手,万一将他击毙,咱们岂不死定了?” 梅庄主也说:“在下也是有此顾忌,因此始终不敢偷袭。罢了,除了去找妖道之外,咱们毫无希望。” 雷堡主一咬牙,断然地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对,反正是死,不如拼死与妖道们决算,拼个同归于尽,九泉无憾。三妖道只剩下两个了,护教真人已经进了枉死城,咱们痛下杀手,拼一个算一个。梅兄,你意下如何?” 金梅冷冷一笑,说:“雷堡主,公然与妖道拼死一决,等于是飞蛾扑火,万无生理。妖道们已摆下九绝大阵自保,希望能支撑到天亮,谁能闯得进去?除非假意表示仍向妖道们效忠,只要能进阵,再设法刺杀妖道也许有望。” “唔!你说得不错。”雷堡主点头道。 “只怕妖道不让咱们进阵,岂不枉费心机?”雷少堡主颇感忧虑地说。 金梅镇静地说:“妖道以妖术惑众,希望藉鬼神来愚弄所有的人,只要咱们肯发誓效忠,他们会让咱们进阵的。” 雷堡主恨声道:“事到如今,也就顾不得发誓了,反正老夫在上香加盟时,已经发过一次誓,再发一次又有何不可?走,咱们破釜沉舟,与妖道们一决生死。” 梅庄主哼了一声说:“抱歉,梅某一生中,从未发过誓,我得仔细想一想,雷兄你先走吧!” “梅兄,还有什么可想的?难道你真信鬼神?”雷堡主不耐地问。 “这不是信不信鬼神的问题,而是有关个人的自尊,以发誓来博取他人的信任,置自己于何地?” “你的意思……” “你先走吧,在下想通了再行决定。如果在下不来,便表示在下宁死也得光明正大。” 金梅赶忙接口道:“雷堡主请先走一步,家父会随后赶来的。” 雷堡主冷冷一笑道:“这是有关生死荣辱的大事,需要勇气来作决定,在下不愿勉强。梅兄,在下先走一步了。” “不送。”梅庄主也冷冷地说。 金梅等雷堡主五个人去远,立刻在四周察看一遍。 梅庄主忍不住问:“女儿,你怎么啦?” “女儿看四面有没有潜伏。” “让他们来吧,没有什么可怕的。女儿,你是怎样脱险的?双尾蝎呢?” 金梅在一旁坐下,向乃父乃兄低声道:“女儿是被印佩救走的。” “他……他会救你?”梅庄主讶然问。 “是的,我们梅家与他无冤无仇,虽则女儿与哥哥曾经得罪了他,他并不记恨。” “这……” 金梅掏出几颗丹丸,说:“这是从双尾蝎处得来的解毒丹。印佩果然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取得了解药,依约放走了双尾蝎。” “解毒丹?”梅庄主兴奋地问。 “是的。据双尾蝎说,仅是爹与哥哥中了蛊毒,只需一颗便可除蛊。雷堡主父子与鹰爪王权也中了蛊毒,女儿不愿将解药丹给他们服用。” 梅中玉咬牙切齿地说:“宁可用来喂狗,也不给这老匹夫服用。” 金梅分给他们每人一颗丹丸,神色肃穆地说:“印佩曾经表示,要求我们梅家置身事外。” 梅庄主吞下丹丸,苦笑道:“为父已心灰意冷,不会再上当了。” “他曾经要求女儿将雷堡主引至妖道处,女儿已经办到了。”金梅颇为得意地说。 “他能对付得了?”梅庄主问。 金梅长叹一声道:“爹,难道你老人家还没看出来么?据印佩说,妖道在山上布阵自保,仅有十四个人。加上大荒毒叟,与雷堡主父子五个人,我们梅家,也只剩下七条漏网之鱼。昨天围困洪山,人数约有两百余名高手,昨晚与今晨沿途损失约在五十名左右,目下总共只剩下七个人了。如果印佩没有把握,他怎会要女儿将雷堡主引去会合?” 梅庄主打一冷战,悚然地说:“如果印佩要想雄霸天下,依我看,那该是轻而易举的事。酒狂能调教出这么出色的门人,委实令人羡慕。哦!女儿,白天与印佩同行救走他的小姑娘是谁?” “他没说,女儿也不好问。其实他并未受伤,伪装受伤以引妖道前来送死而已。” “哦!他早就……” “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他称之为死亡陷阱。” “那位小姑娘的剑术,委实令人心惊胆跳。看了他们的造诣,为父雄心尽萎,壮志全消,今后江湖道上,已没有咱们梅家一席地了。走吧,我们回家。” 金梅摇头道:“遍野全是机关陷阱,夜间怎能离开?” “这……” “白天印佩会来带我们出困,而且要请我们帮忙。” “帮忙?这……” “帮助掩埋尸体善后,他还得清除陷阱。” “哦!应该。我们就在此地等候天明吧!” 雷堡主五个人沿山脊摸索,似乎这一带并未设下机关陷阱,也没发现尸体。直至看到了迷蒙的黑雾,方发现三具穿了道装的尸体。 这里是山脊临湖的山尾最高处,下面延伸里余,山尾直伸入湖中,四周全是及腰枯草,间或生长着三两株孤零零的小树。 北风凛冽,黑雾不断喷涌,也不断向南飘散。雾影中,隐隐传出时高时低的兽吼,不时传出三两声刺耳的鬼哭神号。 雾忽聚忽散,可看到一团团飘浮的暗绿色鬼火,明灭不定,像有无数蛇神牛鬼在时隐时现。 雷堡主暗暗惊心,复仇决死的念头开始动摇,站在不远处踌躇难决,心中发虚勇气全消。 鹰爪王权知道雷堡主心虚,附耳道:“大哥,你看出玄虚了么?” “看出什么玄虚?”雷堡主反问。 “小弟有一位朋友,绰号叫夜游神。” “他是……” “他有几手绝活,专会装神弄鬼。” “你是说,这些黑雾、鬼火、呼号、蛇神牛鬼等等,都是障眼法?” “不,障眼法须在白天方可使用,而且必须面面相对,方能分散人的心意神。而眼前这些怪事,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那些黑雾是从喷筒喷出来的,鬼火也由人散放,以特制的口哨吹出鬼哭神号,鬼火映出的蛇神牛鬼也是由人散放的。” “你是说,没有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恐怕是驱动阵势的人,利用黑雾散发迷魂药物与发射暗器,甚至装神弄鬼搏击偷袭,也可能布下一些机关埋伏,因此入阵极为危险。” 雷堡主的钢牙,锉得格支支怪响,恨声道:“咱们已别无选择,进去再说。” 鹰爪王权吁出一口长气说:“是的,咱们已别无选择,小弟上前打招呼。” 他向黑雾接近,在三丈外止步大叫道:“雷副教主请见教主。” 久久,雾影一分,大荒毒叟手绰招魂幡,站在雾中朗声道:“传教主法旨。雷副教主可在阵外守护,不必进来,小心了,不可有误。” “于副教主……” 雾影一合,大荒毒叟退入雾中不见。 鹰爪王权不死心,但连叫十数声,毫无动静,只好退回恨声道:“这恶贼比咱们先到,咱们完了。” “咱们攻进去。”雷堡主怒叫。 “使不得,咱们五个人,毫无机会。” “但……” “咱们就依他们,等天亮再碰碰运气。咦!梅庄主他恐怕不来了,咱们只有靠自己啦!” 雷堡主抬头看天,女帝星已到了紫微星的正右方,太白金星也升高至山尾线。他席地坐下说:“已经是五更初正之间了,咱们先调息养养神。” 五个人刚坐下,突听到箭矢划空声传到。接着,雾中传来一声爆震,火光一闪。 “啊……”惨叫声传出,惊心动魄。 雷堡主一蹦而起,惊叫道:“咦!怎么一回事?” “吱啾……”破空厉啸又起。 “有人从山脊下发箭,从左面和咱们的后面射来的。”雷少堡主急急地说。 破空厉啸一阵阵传来,接二连三绵绵不绝。九绝大阵中,也接二连三传出爆炸声。 厉啸、爆震、火光、惨号…… 草地起火,夹杂杂升起无数火头。浓烟加上黑雾,分不出是雾是烟。 一道火光冲出黑雾,狂嚎声惊心动魄。是一个穿道装的人,浑身着火奔出。 第二个人也接着奔出,疯狂地高举双手狂叫:“穷儒不是我杀的,饶我一命……” 雷少堡主突然冲出,掷出两把飞刀。 “啊……”身上起火的人倒了。 “饶命……”未着火的人也倒了,倒了仍叫饶命。 雷堡主也掠出,叫道:“要小心,咱们要活捉妖道或者捉住大荒毒叟,不然咱们死定了。” 五人左右一分,伏下等候。 第三个人刚冲出,胸口突然挨了一箭,一声爆震,胸口炸开一个小洞,火光一闪,爆出无数火星。 雷少堡主咬牙道:“爹,印小狗在咱们后面发箭,咱们得制止他,免得他将妖道射死。” 雷堡主已是惊弓之鸟,拖住他说:“你找死?黑夜中不知箭来自何处何时,防不胜防,你没看到那些可爆炸的箭是如何可怕么?你听,发箭的不仅是一个人,左下方至少有两个人发箭,咱们后面有一个,你能阻止谁?” 鹰爪王突然低叫道:“瞧,右面有人爬出,可惜看不清是谁。” “他向山下爬了,我去看看。”雷少堡主说。 “追不上了,你出去正好做标靶,”雷堡主说。 天宇中仍然不断传来破空的锐啸,爆震声仍然不绝于耳,九绝大阵已成了火海,火向四面八方蔓延。 雷堡主心急如焚,叫苦道:“真糟!不知妖道逃出来没有?再等片刻,火便烧到此地,咱们存身不得,糟了。” “咱们向右绕,妖道可能向右逃,右面迎风,是最好的出路,他们会从右面逃走的。”鹰爪王说。 五人贴地爬行,火光下无所遁形。幸而不久后山势下降,发现了一条山沟。 鹰爪王不假思索地向沟里跳,“啪”一声巨响,腿被一具熊夹夹住了,小腿骨立折,钢齿几乎咬断了右小腿。 “啊……天!”鹰爪王倒在沟中狂叫。 雷堡主大骇,伸手急拖,叫:“贤弟,你……” “放手,不要拉我,……我的腿完……完了,下面设……设有兽……兽夹。”鹰爪王绝望地叫。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号,有人遭了同样命运,定然是妖道的人。 雷堡主跳下沟,将鹰爪王抱上来,拉开了兽夹,惨然道:“贤弟,你右小腿两根骨头都碎了,除非立即上药,不然……” “背我走,先离……离开,火……火快烧到了,咱们不……不能同归于尽。”鹰爪王权急叫。 “贤弟,忍着些,咱们向上退,上面山脊一带没有机关陷阱。”雷堡主匆匆地说,命一名手下背起了鹰爪王。 火只烧了两里方圆一片草地,左右到了山脚的山沟便熄了。 下面烧至水边,把水边一带树林烧光。向上一段顶光留有三尺宽的火路,火自行熄灭了。 下面仍在燃烧,天已亮了。 天亮了,机关陷阱容易发现啦,只需一根木棍,走时留些神,该能平安度过。 雷堡主父子在前持棍深路,两名手下背了鹰爪王后跟,旭日升上东方地平线,他们距九鲤山的山顶已不足一箭之地,山顶光秃秃,只生长着及胫枯草,结了一层洁白的厚霜,踏下去啪啦啦怪响。 雷堡主一面探道而进,一面咬牙切齿地咒骂:“狗东西!如不将姓印的小畜生剥皮抽筋,难消这口恶气。” 接着举起手中木棍,仰天狂吼:“印小狗!你给我出来决一死战,不是你就是我,你敢不敢出来?敢不敢出来与雷某生死一决?” 山顶突然出现浑身火痕,狼狈万分的大荒毒叟,支着一根用来探路的木棍,沉声叫:“你穷叫什么?快上来参见教主。” 雷堡主大喜,丢掉木棍大踏步向上走。 雷少堡主怪眼彪圆,咬牙切齿向上奔。 山顶除了大荒毒叟之外,教主端坐在草中,身上的道袍下摆已被烧掉一截,灰头土脸,但神色依然冷酷庄严。另一人是掌法真人太灵,同样狼狈,以一双充满怨毒的怪眼,死盯着雷堡主四个人。 雷堡主拔剑在手,咬牙道:“给我解药,在下不为已甚。” 大荒毒叟堆下一脸奸笑,说:“雷副教主,你听我说……” “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雷堡主沉声说。 教主太玄子发出一阵阴笑,冷冷地说:“贫道一生心血,败在你与火眼狻猊两人手中,本教主尚未兴师问罪,你反而做出叛教的滔天罪行来,你真该死。” 雷堡主打一冷战,勇气在迅速消失,叫道:“教主,你这是什么话?” “哼!你与印小狗结怨,火眼狻猊坚持要置穷儒于死地。本教之所以有今天,你两人该是罪魁祸首。”教主悻悻地说。 “教主,你这话是不公平的……” “住口!你还敢分辩?”教主沉叱。 雷少堡主年轻气盛,不像乃父慎重机警,怒火上冲气涌如山,一声怒吼,挺剑冲上。 “该死的东西!跪下。”教主冷叱。 雷少堡主身形一顿,如中雷殛,两眼发直地跪下了。 “我来执法。”掌法真人站起说。 雷堡主大惊,惊恐地急叫道:“教主天恩,恕小犬无知……” “退在一旁!”掌法真人沉叱,冷冷一笑又道:“目下用人之际,本掌法暂且法外施仁,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听着:本掌法宣示他的犯上罪状……嗯……” “砰!”掌法真人向前仆倒,手脚猛烈地抽搐。 教主一蹦而起,倏然转身。 大荒毒叟一声怪叫,转身打出了一把淬毒透骨钉。 三丈外的草地后面,印佩向下一缩,不见了,滑下山坡后藏身。 掌法真人的背部,刀柄映日生光。 大荒毒叟怒啸着追出,形如疯狂。 教主拔出了桃木剑,急叫道:“于副教主,等他前来……啊……” 雷堡主突然脱手掷剑,像是电光一闪,相距三丈外,一击便中。 剑尖贯入教主的右肩后琵琶骨,凶猛的冲力把妖道震得向前仆倒,桃木剑脱手抛出丈外。 雷堡主像一头猎豹,飞扑而上。 妖道的惨叫声,惊醒了失魂的雷少堡主,他更快,一跳便扑在妖道的身上,双手扣实了妖道的脖子,切齿叫:“我要将你剖腹剜心,方消心头之恨……” 雷堡主到了,急叫:“儿子,要活的。” 剑拔出,鲜血泉涌。雷少堡主放手,一掌拍在妖道的脊心上,发疯似的将妖道抓起,咬牙切齿地叫:“把解毒药拿出来,不然我要生啖你的肉,吸你的血,你做鬼也休想超升。解药,解药……” 太玄子已是半条命,脊心被击,整个身躯瘫痪了,气息奄奄地说:“贫道除……除了一把桃木剑之外,身外物全……全丢失了,哪……哪还剩……剩留下解药?” 雷堡主及时制止儿子宰割妖道,将人接过厉声道:“太玄子,你不想活?你不想搏杀印小辈报仇?你不想重建九阴教?” “可是,你向贫道下……下毒手,贫道固……固然含……含恨九……九泉,你……你们也……也将与贫道陪……陪葬。” “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们可重头开始,同心协力雄霸天下,雪耻复仇犹未为晚。” “解药放在……城内……” “在何处?” “在一处只……只有贫道方能觅到的隐……隐秘所在。” “带我们进城去找。” “贫道已……已不行了……” “在下替你裹伤,你死不了。”雷堡主欣然地说,扭头叫:“快替他裹伤……咦!” 地下躺着已奄奄一息的鹰爪王权,似乎已昏迷不醒。两个爪牙已踪迹不见,可能是悄然逃走了,也可能是遭了毒手被人掳走啦。 只剩下他父子两人了,还有个半条命的教主太玄子。雷堡主倒抽一口凉气,恐惧地说:“儿子,咱们只有靠自己了,准备走。” 他亲自撕衣袂替妖道匆匆裹伤,由雷少堡主背上动身,突听到右面的一条山脊上,传来大荒毒叟发狂般的厉叫声:“印小辈,老夫要求公平一决,你出来,出来方是大丈夫,鬼鬼祟祟偷袭,算不了英雄好汉,出来!出来!” 相距约在两里外,大荒毒叟在山脊的短草中,挺剑向空寂的四周吼叫,四面团团转,形如疯狂。 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四周一两里内鬼影俱无,显然老毒魔昏了头,在对山林草木穷发疯,像一头困在槛中的猛虎。 再往右面一条小脊望,山尾近水际的山顶,似乎有人在野宴,相距甚远,看不真切,但从身材与衣着猜测,依稀可辨有男有女,有人席地而坐进食,有人站立眺望,可看出有五个人,但那几株亭亭如盖的苍松挡住视线,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看情景,像是在此赏景的游客。 雷堡主心中一动,说:“儿子,咱们去会合大荒毒叟。” “找他讨解药?” “岂不多一线希望么?” “但……老魔的毒可怕,万一咱们反被他所制,岂不……” “有他在,印小狗也有顾忌,利害相等,值得一试。如果印小狗追袭,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强。同时,咱们可从湖中脱身,不必顾忌机关陷阱了。” “从湖中脱身?” “你看到那群游客么?他们必定备有船,咱们抢船脱身,万无一失。” 雷少堡主欣然道:“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爹,走。” “为父探路,走。” 第五十九章 剑蒂情梦 沿途发现不少尸体,天气冷,尸体总算尚未发臭,但血腥中人欲呕,惨象令人心惊胆跳。 雷堡主横行江湖数十年,是黑道的霸主,可说杀人无算满手血腥,但看了这些同伴横死的惨像,也为之惨然色变,心中发寒,在死亡的威胁下,畏死的念头比任何人都强烈,这才知道生命的可贵,才知道被人迫害的滋味。 没有人把守的机关陷阱,在白天里都成为废物。 父子俩小心翼翼沿山脊探进,破除不少窝弓、吊索、圈套、兽夹、刀阵,不久,已可看到大荒毒叟了。 大荒毒叟仍在狂叫:“印小狗!有种你给我滚出来,拼个你死我活。看见了么?我在此地,在此地等你……” 雷堡主小心地钻出及肩草丛,踏上山岳叫:“于兄,不要叫了,咱们走吧!” 大荒毒叟突然掩面哀嚎,像是中箭的哀猿,惨然叫:“我有何面目去见江湖朋友?花了一生心血与三位道长筹组九阴教,一夕之间全军覆没,门人子弟死得一干二净,一生心血付东流,我有何面目还在江湖活现世?我与印小狗仇不共戴天,我要与他拼了。” 雷少堡主将妖道放下,厉叫道:“你要拼就留下吧,把解药给我们。你要死就死吧,不要拖咱们在黄泉路上做伴,咱们雷家堡的好汉,为了你已经伤亡殆尽,对得起你了。” 大荒毒叟乖戾地叫:“休想,要死大家死,要活大家活。黄泉路上阴惨惨,多一个伴便少一分寂寞。” 雷堡主倒是沉得住气,苦笑道:“于兄,好死不如恶活,一个活的老鼠,也比死了的一头狮子强。目下有机会脱身,你为何不一同走?” “哪来的机会?” “前面湖滨的山头上,不是有几个游客么?他们定是乘船来的,咱们可夺船脱身。” 大荒毒叟打一冷战,脸色灰败地说:“你说前面山头上那几个人是游客?” “是啊,你瞧。”雷堡主向前一指说,那座山丘比这里地势高,已可清晰地看出男女的身影了。 “你在做梦。”大荒毒叟恐怖万状地说。 “做梦?那不是游山玩水的人?” “那里面的几个男女中,有一个是酒狂。” 雷堡主父子大骇,雷堡主如中雷殛,战栗着问:“天!真……真的?他……他没死?” “不信你可以去看看,甚至可以向他打招呼。” “这……” “如果能走,于某还不走了?我已接近他们至三二十步内,酒狂摇着酒葫芦叫我滚过去。他的一个年轻门人印小狗,便将咱们九阴教两百余名江湖高手武林名宿,杀了个落花流水,再由他亲自出面拦截,那还了得?你如果不怕,那就走吧,咦!你把教主怎样了?” 妖道躺在草中,呻吟着说:“他……他偷……偷袭……” 雷堡主冷哼一声,抢着说:“雷某赫赫一代黑道霸主,被你们用诡计胁迫入伙,受尽了冤气,可说恨重如山,也是天下第一堡的奇耻大辱,早晚要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雷某岂是甘受胁迫的人?把解毒药交出,万事全休。不然,咱们必须有人在此血流五步。咱们好来好去,于兄,放明白些。” 大荒毒叟一咬牙,问:“给你解药之后,你肯同心协力重整九阴教么?” “我答应你,但咱们得另举教主。”雷堡主一口答应,不假思索,显然胸有成竹。 “我信任你。”大荒毒叟也爽快地说,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两颗暗褐色的丹丸,又道:“这是第一次服用的解毒丹,十天之后,再另服第二种丹丸,蛊毒便可完全消除。” 他将两颗丹丸分别抛给两人。雷堡主接过问:“那第二种丹丸呢?” “不在身边,咱们可到府城去取。” 雷堡主不住打量手中的丹丸,迟疑地说:“在下不信任这颗丹丸。” 大荒毒叟阴阴一笑,收了玉瓶说:“你最好是信任,因为你已别无选择。你体内已有蛊毒,毒发期该是三天后,于某还用得着另外下毒么?” 很有道理,雷堡主狐疑尽消,捏碎蜡衣,毫不迟疑地将丹丸吞入腹中,说:“那么,走吧,回府城。” 大荒毒叟等雷少堡主也将丹丸吞下,方哈哈大笑道:“好,这就走,时辰不多了。” 雷堡主一怔,问:“你笑什么?” “咱们已成为可推心置腹的同伴,不值得一笑么?”大荒毒叟笑问。 “你不是这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你那些解药,是真是假?” 大荒毒叟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人怎么啦?在下不是已说明了么?如果不是解药,对我有何好处?早知你这人疑心重,我何苦给你解药多此一举?” 雷堡主总觉得对方的暧昧神色不对劲,可是又无法指出有何不对,哼了一声说:“如果你捣鬼,哼!” “走吧,还等什么?”大荒毒叟说,却不动身,显然不愿走在前面以背示人。 刚要动身,不远处的树林中,踱出印佩、小菁、小祥。 印佩在中,左手按住佩着的剑把,亮声叫:“要走么?你们之间的恩怨还未结清呢?” 雷少堡主眼都红了,重重地放下妖道,拔剑叫:“印小狗,今天不是你便是我,来吧,在下等得太久了,上次没宰掉你,大爷一直就在遗憾。” 三人渐渐走近,在三丈外止步。 印佩呵呵大笑道:“本来,昨晚在下便要按原定计划,将你们全部除歼的,但随即发觉有修改计划的必要,因为你们之间,应该有机会结算新仇旧恨,在下也盼望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所以你们尚能活到现在。雷奇峰,先不要激动,不必先找我,因为你如先伤在印某剑下,那就九泉难以瞑目了。” “在下要结算的人是你。”雷少堡主怒叫。 “是我?你未免太不知轻重了。印某是受你迫害的人,找我岂不是倒因为果?我不找你,已是天大的幸运了,你该找害你的大荒毒叟才是。” “怪事,为何要找我?”大荒毒叟怒声问。 “呵呵!你的解蛊药共有两种,一种是一劳永逸的纯粹解药,一种是包有丸心的毒药。这种毒药十分恶毒,外层是解药,服下后慢慢溶化,药力行开,化解体内原有的蛊毒。丸心需一昼一夜之后方可溶解,那是新的蛊毒。这就是你们为何每十天半月,需向教主讨取解药的原故,旧有的蛊毒离体,新蛊毒随即在体内滋生,循循相因,你们一辈子也逃不出九阴教的控制。纯粹解蛊药是没有蜡衣的,刚才在下远在百步外,好像看见你父子接过老毒魔的解药后,剥去蜡衣吞服,不对么?” 雷堡主脸色大变,迅疾地拔剑。 大荒毒叟更快,侧射丈外叫:“雷兄,你竟听他胡说八道?小畜生不惜千方百计唆使咱们自相火拼,他的话还能信?” “你说,那是什么药?”雷少堡主怒吼。 “是解药……” 印佩大笑道:“我替你说吧,那是十二个时辰之后,腹裂肠穿的剧毒,瞧,谁要服食,我送一瓶给他。” 他探手入怀,取出与大荒毒叟相同的一只玉瓶,顺手向雷堡主抛去,又道:“这是在下从双尾蝎身上所获之物,双尾蝎是老毒魔的大弟子,已获衣钵真传,老毒魔所有的毒物,他也该有一份。” “你把小徒怎样了?”大荒毒叟怒声问。 “呵呵!在下放他走了,希望他今后真能永远不沾毒物,改邪归正做一个有用的人。” 雷堡主倒出瓶中的丹丸,果然与所吞服的丹丸一模一样,厉叫道:“姓于的,这是解药?说!” “当然是解药。”大荒毒叟硬着头皮说。 雷堡主将玉瓶抛过,咬牙道:“好,你把这十颗药丸都吃掉。” 印佩呵呵笑,接口道:“别忘了叫他嚼烂吞下,不然他与你一样囫囵吞下,那就得等十二个时辰,方可在腹中溶化,十二个时辰,他尽可从容另找解药除毒。” 大荒毒叟倒出丹丸,信手向远处一丢,冷笑道:“雷振声,你真想知道?” “说!”雷堡主狂怒地叫。 “不错,是穿肠药,一个对时药力发散,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 “你……” “五毒瘟神已经在前天到了武昌,他与你交情不薄,为免你去找他,因此于某不得不另打主意。等你能将于某与教主带至府城,时辰也就差不多了,你便没有工失去找五毒瘟神啦!” 雷堡主大吼道:“你这恶毒的老狗……” 吼声中,剑光一闪,剑气爆发,像是响起一声乍雷,猛扑大荒毒叟,用上追魂夺命的霹雳剑术,以雷霆万钧之威,突下杀手。 大荒毒叟冷哼一声,举剑接招。 双剑行将接触,大荒毒叟左手的大袖猛地挥出。 雷堡主早有准备,急剧冲进的身躯突然折回,抢至上风。 毒雾飞腾,三枚淬毒透骨钉也随雾急射。但劳而无功,雷堡主已先一刹那闪开了。 大荒毒叟一声长啸,身剑合一反扑。 雷堡主再向侧闪,移位快逾电光石火。 大荒毒叟跟着旋转,洒出了一把毒针。这一转转坏了,背部恰好暴露在雷少堡主眼下。 雷少堡主怪眼彪圆,杀气直透华盖,悄然发出了一把小匕首,无声无息一闪即至。“嗤”一声响,不偏不倚射入大荒毒叟的右胁背近腰处。 大荒毒叟浑身一震,突然僵住了,身形一晃,竟未倒下,厉叫道:“你们将要垫于某的背。” 雷堡主为闪避毒针,已飘出丈外,重新急跃而上,剑挟着殷殷雷鸣,排空而至。 雷少堡主也扑上了,剑挥向大荒毒叟的下盘,前后夹攻,形如疯狂。 大荒毒叟想挥袖,可惜已失去活动能力,袖底漏出一团毒雾,失去洒出的机会。 双剑一合,大荒毒叟的脑袋飞起,双脚也齐膝而折。 人影乍分,雷堡主父子俩同时飞退,以免被漏出的毒雾所沾。 “噗噗……”人头尸体先后坠下。 雷少堡主再进,厉叫道:“不剁碎了他,此恨难消。” 一剑大开膛,第二剑尚未砍下,印佩已飘然而至,沉声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损毁尸体,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你少管闲事。”雷少堡主怒叱。 “你父子的夹攻手段,委实够熟练,高明高明,可惜有失光明。好了,现在该由你我作一了断啦!” 雷堡主却抢先迫进叫:“你杀了老夫许多弟兄,老夫要与你了断。” “在下正要领教阁下的霹雳剑术。快制止令郎,打消他重施故技的愚蠢念头,公平决斗,他最好退远些。” “来吧,不是你便是我。”雷堡主怒叫,扑上了。 印佩却不拔剑,左手一拂,吐出青锋绿交与右手,沉声道:“在下内力修为没有你精纯,因此不宜用长剑与你决死。一寸短一寸险,在下就用小匕首与你决斗。”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雷堡主咒骂,猛地疾进,出招,风吼雷鸣,剑吐十道长虹。以小匕首拼长剑,八寸封三尺,一寸长一寸强,这简直是自杀。 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急攻,印佩在漫天彻地的重重剑网内八方游走,争取贴身的机会,短期间似乎无法突破剑网,快速绝伦神奇莫测的移位术,消耗了雷堡主不少精力,但仍然难以近身,姜是老的辣,黑道一代霸主果然了得。 雷少堡主紧张地随情势而移动,似在见机插手。小菁则监视严密,随着移动冷笑道:“你如果妄图加入,死路一条。” 雷少堡主不加理睬,阴阴一笑道:“看,追魂夺命霹雳三剑出手了。” 雷堡主的剑突然雷鸣,虹影化为重重剑山,罩住了印佩,其中一道剑虹,以全速吐出,在无数如虚似幻的快速剑虹中,并未显得突出,但却是真正的致命一剑,射向印佩的七坎要害,强劲无匹的剑气,足以震偏防守者封架出来的任何兵刃,让剑虹排空直入,行猛烈的雷霆一击。 八寸长的小匕首,根本不可能阻挡这威力骇人的绝着。 “哎……呀!”印佩惊叫,身形诡异地一扭。 雷堡主大喜过望,眼看剑尖及体,却发觉对方中剑之后仍能扭动身躯,颇感意外。但经验令他不假思索地拂剑,要将印佩腰部拂断。 已慢了一刹那,印佩身形如电,乘对方被惊叫声大喜分神的瞬间,抓住机会贴剑切入,近身了。 雷堡主大骇,侧射八尺。 印佩疾冲而过,也冲出八尺外。 雷堡主脸上变了颜色,沉声道:“醉里乾坤步果然名不虚传,确有鬼神莫测千变万化的惊世绝着,可是,在天下无双的霹雳剑术逼攻下,依然无所施其技……嗯……下一招,必定将你……嗯……毙于剑下。” 说完,迈进一步。 印佩将青锋绿收入臂套,淡淡一笑道:“算了吧,你最好是先裹伤。” 雷堡主猛低头,脸色突然苍白如纸。右胁近腰带处,有两块卵大的血迹,血迹仍在徐徐扩大。 看到了血迹,便知挂了彩,吃惊地用左手一摸,突然哼了一声说:“小小创伤……嗯……” 话未完,迈出的一步似乎踏虚,膝盖一软,向下一挫,赶忙移动重心,总算站稳了。 印佩冷冷地说:“两处伤口,每处深入三寸整。你如果再迈出一步而不倒,便是名副其实的黑道霸主。” “你……” “如果在下不用点而用拂,阁下不断腰也将肠断腑流。你我并无深仇大恨,念你成名不易,放你一条生路。”印佩大方地说。 “我不信。”雷堡主厉叫,迈出一步。 “砰!”有人倒了,是雷堡主。 雷少堡主大骇,蓦地大吼一声,旋身挥左手,三把飞刀分别袭击印佩与小菁小祥姐弟,同时以奇快的手法急拔另三把飞刀。 来不及了,印佩右手一挥,青锋绿入手,轻轻一拨,拨落了射来的飞刀,怒豹似的扑上了。 小菁小祥不接飞刀,向侧移了半步,飞刀便呼啸而过,飞出六七丈外去了。 雷少堡主不敢再拔飞刀,大喝一声,洒出重重剑网,阻止扑来的印佩。 印佩这次不再取守势,从剑侧无畏地急闪而入,青锋绿骤吐。 雷少堡主骇然收招闪避,岂知印佩又吸住他的左侧,如影附形捷如电闪,冷锋彻体,锋尖射向他的左胸胁。 雷少堡主心胆俱寒,旋身后退剑向上挑封架。 印佩再次闪身切入,“铮”一声轻响,青锋绿拂过雷少堡主的剑锷,剑锷断了一块下端护锷,吹毛可断的青锋绿,几乎连带伤到雷少堡主握剑的右手中,无名,小三个指头。 雷少堡主再飞退,惊惶地挥剑护身。 印佩毫不放松,紧逼进攻不让对方喘息,更不许对方脱离圈子,如同附骨之蛆,连攻七录之多。 雷少堡主疯子般闪避旋转纵跃,只想摆脱对方的逼攻,只要能拉远双方的距离,长的剑便可发挥威力了。 但一切徒劳,只看到印佩像影子般附在他身侧,忽前忽后如同鬼魅幻形,只急得心胆俱寒。 他以为印佩身法快,故能紧随在身左右,摆脱应该不会有困难,原地转身应该快极,绕着转的人再快也绝难跟上。其实,他神智已乱,恐惧令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印佩并不完全的附着他逼攻,更不是避实击虚绕着他转攻偏门,而是快速绝伦的青锋绿吞吐如电,逼得他本能地躲闪移位,反而绕着印佩旋转逃避,只要慢一刹那,便会血溅青锋。 印佩的手长,青锋绿又短,虽面对面站立,青锋却可侧攻他的左胁背。等他扭身右闪,右胁背便自然而然地撞向印佩了。 等到印佩再攻他的右胁,他便以为印佩已绕到右方来了,其实印佩并未移动,移动的却是他自己。 双方贴身,长的剑反而无用武之地。加以心中恐惧,灵台不够清明,自陷危局而不自觉,双方交手生死须臾,心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一声怒吼,他终于被逼急了,不顾一切旋身一剑猛地反挥,不理会光临右胁的青锋绿,挥向印佩的肩颈,横定了心要拼个同归于尽。 印佩向下一挫,剑呼啸着拂过顶门,青锋绿却无情地向上举。 “嚓”一声轻响,雷少堡主的右上臂挥过锋尖,右臂整齐地应锋而折。 断臂仍紧握着长剑,飞出丈外跌落在草丛中。 印佩长身暴退,收了青锋绿,沉声道:“你父子不是罪魁祸首,在下饶你们不死,走吧,回雷家堡闭门思过吧。这是解蛊药和解毒药,但愿你们能平安返回西安。” 他丢了四颗丹丸给已坐起的雷堡主,挥手赶人。 雷少堡主左手握住断臂创口上方,厉声道:“姓印的,我毒剑雷奇峰今天栽了,山不转路转,咱们后会有期。” “在下随时恭候迎客。”印佩冷冷地说。 雷少堡主突向奄奄一息的妖道太玄子走去,提腿向妖道的小腹猛踩。 “你敢?”印佩怒吼,声如雷震。 雷少堡主大惊失色,腿无力地移开说:“在下要向妖道讨公道……” “不行,妖道是印某的,血债血偿,穷儒的血债须由妖道偿还,你们快滚!”印佩厉声赶人。 提起穷儒,雷少堡主打一冷战,目光移向乃父。 雷堡主脸色一变,站起说:“走,儿子。” 两人踉跄而走,居然甚快。 妖道突然吃力地撑坐而起,虚脱地大叫:“拦住他们,他们……” 印佩走近,咬牙道:“拦住任何人,也救不了你的狗命。他们恨死了你,你还想要他们替你卖命?” “他们是……” “在下放他们一条活路了,你……” “他们该是杀穷儒的元凶,你找错贫道了。”太玄子绝望地说。 “该死的东西!你竟敢……” “你听我说。贫道与穷儒无冤无仇,只不过应火眼狻猊的请求,派人设伏狙杀穷儒而已。引诱穷儒入伏的人,是雷堡主派的人。火眼狻猊知道他自己的人全被穷儒摸清了,因此接受雷堡主所献的计谋,由雷家堡的人故意布下疑兵之计,吸引穷儒的注意,暗中散布消息,说在蒋王祠商量以作决定。穷儒果然中计,独自到蒋王祠探听消息,自投罗网送了老命。因此,这该是雷堡主一手造成的错误,他才是杀穷儒的罪魁祸首。” 小祥怒形于色地说:“佩哥,我去追他们回来。” 印佩的神色不住在变,久久方摇头道:“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算了,日后我到雷家堡找他,暂且让他返回雷家堡。” “可是……” 小菁哼了一声叫:“小祥,不许你多嘴。佩哥决定了的事,你不必乱出主意。” 小祥岔然地说:“纵虎归山,智者不为。等他回到雷家堡,召集天下黑道群魔与佩哥为敌,哪会有好日子过?” 印佩吁出一口长气,说:“祥弟,江湖道卧虎藏龙,明辨是非的人多的是,讲利害的人也不少。我相信有人会出面主持公道,认为我对付雷家父子理直气壮。更相信那些不讲道义只讲利的人,不会去帮助众叛亲离的丧家之犬来对付我。” 妖道不知趣,哀声道:“印施主,本来,贫道也曾派了不少人找你商谈,希望你能加盟敝教……” “你少废话。”印佩不耐地叱喝。 “贫道愿将教主的名位让给你,咱们……” “你的如意算盘不用打了,因为在下要为穷儒报仇。”印佩恨恨地说。 “你……你要……” “你得死。” “施主,贫道在天风谷,埋藏有巨万金珠,愿用来交换贫道的性命。” “是你早年在山东造反掳来的?” “这……” “你以为印某会要这些血腥钱?留下你那些不义之财吧,我只要你的命偿穷儒的血债。” “施主……” 印佩抓起一根树枝,冷笑道:“在下不杀没有抵抗力的人,你不会挨刀的。” “噗噗”两声轻响,他敲碎妖道的一双膝盖,骨碎而皮肉不伤,丢下棍说:“留你在此地自生自灭,你最好向上苍祷告,但愿有人经过此地救你就医,不然你就得曝尸此地了。” “天哪!”妖道仰天狂叫,叫完说:“我太玄子也曾英雄一世,怎料得到今天这般下场?罢了,天绝我也!” 印佩举手一挥,偕小菁姐弟扬长而去。 妖道昏厥了,静静地躺在红日下。 右背被刺深抵肺部,双足又废,督脉被雷少堡主拍毁,即使有脚也寸步难行,除了等死,别无他途。 不久,妖道痛醒了,发狂般厉叫:“补我一剑,补我一……一剑……” 苍松下,男女老少席地团团坐。 上首是酒狂,池福夫妇。依次是池英华夫妇、印佩、左婷、小菁姐弟。中间有花叶盛的菜肴,有酒坛。 酒狂抹掉嘴角的残酒,向池大嫂说:“池大嫂,老朽深领盛情,大德不言谢,老朽记着就是。当年穷儒救了佩儿,与火眼狻猊周旋,事后,穷儒对你不伸手管事深为不满耿耿于心。没想到你为了他,仍然出手管了这档子闲事,穷儒地下有知,也该谅解了。大嫂,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池大嫂困惑地问:“做好人做到底,你有何用意?” “我是个天不收地不留的疯子,这几年,为调教佩儿,像是上了链的猴子,别扭透顶。反正池老弟已经接手调教他一月之久,你们就留下他吧!” 池福笑道:“老哥,你知道我是不收徒的……” “呵呵!不收徒,收个孙女婿岂不更好?” 小菁羞得像是喝了十斤酒,左婷却脸色苍白。 池大嫂哼了一声说:“你叫我把婷丫头往哪儿放?” 酒狂一蹦而起,大笑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从没答应过什么事,你公母俩还怕办不了事?哈哈!我得走了,后会有期。” 声落,人像一阵风。 印佩蹦起叫:“师父,师父……” 酒狂的身影已消失在下面的树林内,但语音却传到:“山长水远,后会有期。孩子,跟了福慧双仙,保证你有好处,哈哈哈……” 小祥一把拖住印佩,附耳笑道:“佩哥,咱们也开溜。” “什么?溜?”他讶然低声问。 “是呀!溜出江湖逛逛,你带着我……” 池大嫂脸一沉,喝道:“小祥,你满肚子坏水,坐下!上次你转眼就跑掉了,还没有抽你的皮呢!” “奶奶……”小祥苦着脸说。 “没话说,回去关你一个月。” 印佩讪讪地道:“祥弟偷跑,都是佩儿不好……” 小祥的母亲徐玉芝笑道:“佩儿,不关你的事,你就不必袒护他了。他遇上你之前,已经偷跑了一天啦!” 池福呵呵笑,整衣而起说:“有佩儿陪伴他,我很放心。我们也该走了,让他们几个娃娃去善后吧,要是伤了几个附近的村民,可就麻烦了。” 池大嫂温柔地挽过左婷,含笑低声道:“孩子,宽心,奶奶会替你作主的,奶奶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么?” “奶奶,婷儿不求什么……”左婷酸楚地说。 “傻孩子,如果你不信任奶奶,那才是真傻哪!去,帮你佩哥善后。” 左婷转目向印佩望去,小菁正喜孜孜地向她走来。 雷堡主父子狼狈地下山,伤已经裹妥,走得太急,大冷天却浑身大汗,降下一条山沟前面是一座树林。 雷堡主脚下一慢,惨然地说:“儿子,歇歇脚,为父的内腑恐在出血,恐怕支援不住,你到下面村庄雇人抬我,我委实走不动了。” 雷少堡主也感到头晕目眩,咬牙切齿地说:“好,到树林中歇息。一臂之仇,誓在必报。回到府城后,爹立即传柬天下同道,与印小狗算总帐。” “等回到府城再说。为父担心妖道出卖我们,印小狗一追来,咱们便完了。” 距松林尚有三二十步,林中突然踱出荷着锄头的金梅,身上不见兵刃,似乎感到意外,站在林外咦了一声。 雷少堡主先是一惊,接着心中暗喜,叫道:“咦!是梅姑娘么?” 金梅讶然叫道:“你们竟逃出来了?怎么只剩下你们两位?” 两人逐渐接近,雷少堡主长叹一声道:“别提了,在下丢了一条手臂。咦!你在……” “我在掩埋死人。”金梅抢着接口。 “掩埋死人?” “我梅家子弟灵骸,不能曝尸荒山。” 雷少堡主向她接近,苦笑道:“梅姑娘,可否劳驾跑一趟山下的村庄,请两个人来抬家父赶回府城,家父受伤不轻……” 话未完,左手疾伸,扣住了金梅的右肩井,阴笑道:“发信号,将你爹唤来,把咱们抬至府城,不然休怪在下得罪你了。” 金梅大惊,尖叫道:“你……放手!你……” 雷少堡主得意地笑,说:“武林三佳丽,我已到手了两个,她们都死了,只剩下你一个金梅。家父已向令尊提亲,令尊已答应了。咱们雷梅两家结为亲家,仍可称雄天下,你我虽未成亲,但口头之约……” “放手!你好不要脸,胆敢……” “哈哈!别生气。”雷少堡主嘻皮笑脸地说,接着脸一沉,又道:“梅姑娘,放明白些,你该知道你的命……哎……” 背后,梅庄主的话充满怨毒味:“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你这该死的东西!” 金梅手一拨,脱出魔爪,飘退八尺,粉面铁青地将锄头丢至雷堡主脚下,切齿叫:“雷老狗,你双手齐全,挖坑!挖坑!” 雷少堡主的腰眼上,一把飞剑尽偃而没,身形一晃,哀叫着摔倒。 两侧共出现六个人,其中包括梅庄主父子。 雷堡主强提精神站稳,虚脱地问:“挖坑?挖什么坑?” 梅庄主冷厉地说:“挖尸坑,咱们本来就是在此掩埋尸体的。” “哼!笑话,我霹雳雷振声岂是替人挖尸坑的人?” “挖你自己的尸坑,咱们要活埋你。”梅庄主厉叫。 雷堡主略一迟疑,徐徐拾起锄头,突然仰天凄厉地狂笑,反手一锄击中自己的前额,红白一齐流,倒下了。 “埋了他,天下太平。”梅庄主高叫。 (全书完,本书采用“好读网”重校过的文本,感谢“好读网”诸君的辛苦努力,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