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轶事同人)【霍游】跳跃呓语》 第1页 【天行轶事/霍游】跳跃呓语(古&现) 作者:满心如愿 霍琊:我有一个秘密…… 紫影:但我不会告诉你; 游浩贤:你会为我保守它吗? 何熙:抱歉,我不相信你。 abo,有私设,关于abo请移步百度,不会额外科普。 较为清水,现代设定,原著人物会有串场,如凌瑶、奏律等,主霍游,ooc,所以会有紫游、熙游等配对……请谅解作者脑洞。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阴差阳错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浩贤,霍琊,紫影,何熙,青懿 ┃ 配角:墨律,奏,苍离,丹那,青凌,亘瑶 ┃ 其它:天行轶事,abo,霍游,紫游,熙游 第零章 【序幕】 如果没有因为极大的偶然性遇见他,也许这条天行之路,起始之点就是终焉之地。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性。 即,彼此的相遇,是被祝福的认定。 【幕一·所谓罪骨】 [再见面,千言万语尽作罢。血海骨岛之上,一轮夕阳西斜;你黑发金眸如旧,我已不复少年家。] 月冷风寒。 风里,有流萤随之漫漫扑闪,微弱而略带凉意地映射出他在这样的月色下泛着深蓝浮光的黑发,以及从发间钻出的角,尖尖的顶端锐利得直逼出幽幽蓝光,看着竟有些俏皮似的。耳垂掩在发间,倒是两只耳环完整地露出来,纹饰简单到粗犷,很有点大巧不工的味道。一双龙瞳里流淌着冷厉的金,熔浆般灼灼,却安静地很,仿佛失去了本应固定的燃点。 他舒展了手指,五指灵活地跳跃,一股清澈的水流在其间流转,昭定其掌控者的些许复杂心思。 头顶是一轮清皎圆月,他身后,几位女子窃窃私语着,他神色漠然,一副不理不顾的形容。 “我们衷心希望这次能有您中意的,霍琊殿下。”蓝色宫装女子袅袅婷婷地走到他身后五步处停住,深深一福,“时辰不早了,殿下,明早的祭品就交给我们来处置,您快请歇下吧。” “你不用管我,”他闲闲地伸出食指,水流欢快地缠绕其上。“明早,我自会前去。”一扬手,“都散了吧。” “是。”明知道他不在意这个,宫装女子还是福身尽了该尽的礼。 待旁人都散去了,他才眨眨眼睛,慢慢地笑了起来。 是你么?你要回来了么? 这一次,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给我抬起头来。” 他这样说着,心中暗起了些许作弄心思。 驯良的水流顺势挑起那人的下巴,那人愣了一下,无奈地笑笑,偏过头去,“……好久不见,霍琊。” “你也知道是好久不见?”他不知怎的蹿起一股无名火来,抓住那人的衣领拽过来,嘴唇向那人耳边喷吐着气音:“等着,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咦?你们认识啊。”那人身后的女伴惊异道。 “当然。”他没好气道。 “呃,这位是霍琊,我的师弟。”说着撞了一下他的肩,“是吧,师弟?” “谁是那种人的徒弟啊,油耗子。” “……喂,你就不能充满情意地喊我一次么?” “……就你?” “……”游浩贤无奈,“随便你吧。” 他跟在他身后,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那一束浅色的长发,以及发梢频频扫过的略显细弱的腰身,目光放肆而炙热,一双仿若熔了流金的龙瞳里寻回了燃点般微微跳跃着暗色的光,充满了侵略意味。 游浩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毕竟是自己一声不吭一走了之,有错在先便做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补偿与歉疚。 ……只是,仍然不后悔离开就是了。 “……霍琊,”他转过身,决定还是先道歉,“我其实……” “你不用多说,”霍琊强势地打断他,“留不住你是我的问题。不过这次你既然回来了,就要做好永远不再离开的准备。” 他一步跨上前去攥住对方的手腕,“先前是我实力不够,现在的我么……”盯住对方瞳色一样浅淡的双眼,冷声道:“足够让你留下了吧。” “你……”游浩贤差点被他眼中的灼灼熔金给烫到,“……能再次遇见,我相信命运,所以……” “别走。”霍琊手足无措地把人往怀里扯。他真是怕极了对方那副几欲归去的神色,只能学着少年时那样用武力固执地强行留下一些可能不会属于他的东西。“你别走。” 你这一走,我真的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身体随着你的年岁从少年走到青年时,却发现记忆里你的身影虽然依旧清晰,我却无法描绘出你如今的模样了。 第2页 第一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 什么叫做omega? 游浩贤长到十四岁上还以为世界上只有男女两种性别。他没有发育完全,分辨不出周围人的气味,更何况其实他周围只有beta——换句话说,他一直以为自己跟身边的人一样,只是个男孩儿。 ——只是个beta。 不过这也不能全赖他。他所居住的小镇比较偏,镇上的居民无一例外全是beta,自然就理所应当地将这个未成年男孩也视作一个普通人,当然不会跟他多说。而游浩贤无父无母,收养他的师父何熙也没给他科普过,这才造成了这个不是很理想的现状。 他入学早,天资聪颖学习也很好,十四岁要去市里上高中了。跟录取通知书同时寄来的还有一张健康状况预填表,游浩贤拿着0.5毫米黑色签字笔写了几项,发现有好几个他看不懂的地方,于是趿上他的蓝色鲸鱼棉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出卧室找他师父去了。 何熙是个很怪的人。长得倒是挺不错,瞧着正正经经的,家里也不缺钱,就是每天神出鬼没不知道在干嘛,好在没有短过家用,不然游浩贤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喊他一声师父——为什么要喊师父,正常的小孩不是该喊爸爸什么的吗?! ——所以说他是个怪人啊。 “师父你看这里。”游浩贤拿笔尖点着纸上的表格选项。“什么叫做alpha、beta和omega?” “嗯……” “为什么‘初潮是什么时候’是必填选项?这是一所女子高中吗?” “嗯……” “还有这个,‘有没有使用抑制剂的经历’,什么叫做抑制剂?” “嗯……” “……师父,你是不是困了。” “嗯……啊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何熙表情严肃。“小律,我发现我一直没跟你说过诶,其实人呢是有三种性别的,就是你看到的表上写的那三种……哈哈哈那什么我比较忙嘛,忘记说了你别怪我啊。” ……都不知道你整天在忙什么。“三种?分别对应男和女?还有一种是人妖么?” “……”何熙忽然意识到没有早点跟他解释真是个错误,男女思想根深蒂固了,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何熙费了老大力气才给游浩贤解释清楚,又破天荒手把手地教他填好那张表,顺便盯着他洗漱上床。入睡熄灯前游浩贤躺在被窝里问他:“师父,我是什么性别?” “你还没成年呢。” “不是有基因预测吗?” “你爸妈生你时穷得很,做不起预测。” 游浩贤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跟产检合并的吗。 何熙面不改色:“等你成年就知道了。” “那师父,你是什么性别?” 何熙左顾右盼:“你早点睡,后天我开车送你去报道。” 游浩贤听话地缩进被子里。何熙从床边站起来正要熄灯,冷不防游浩贤忽然开口:“师父你是alpha吧?” 何熙一怔,继而微哂。 这孩子有的时候过分机敏了,他倒宁愿对方能一直装傻充愣。 入学第一课不是班主任讲课也不是校长训话,是军训。游浩贤还没来得及对这所全市第一乃至全省第一高中感慨些什么,就先被繁重的训练任务给磨得没了脾气,原有的一些对大城市的美好幻想尽数化为泡影。 踩着八月尾巴的夏风微灼,把皮肤上附着的汗液都吹干了,析出的白色晶体挂在军训服的t-恤上,形成一层层薄薄的粉壳。游浩贤僵着背去水房打水,感觉自己每走一步那些白色碎末就跟着往下掉。 “游浩贤?” 有人喊他。游浩贤回头,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瘦弱少年,毕竟这个声音听上去秀气得很。 结果他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生站在他身后,骨架蛮大,顶着一张白白净净妖气横生的脸,细长的眼尾勾出些隐约的媚意来。 “我们认识?”他确信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男生。 “哦,不认识啊,今天听到班长集合点名所以记了一下你的名字。”男生对他眨眨眼,游浩贤注意到他垂到耳边的白色短发其实是极浅极淡的紫色,发尾泛着铁灰。“不过不要紧,现在认识就好。我叫紫影,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紫影亲亲热热地搂上他的肩膀,游浩贤不太习惯地挣开了。 “游历的游,浩荡的浩,贤能的贤。” “哦哦,这名字很不错的感觉。” “你呢?” “我?紫色的紫,影子的影。” 游浩贤觉得这很像是少女漫画男主角的名字。他打量着紫影细媚的模样,想了想问道:“你……是omega么?” 第3页 他被强行科普了这方面的知识没两天,对这个充满了好奇,却仍然不太能区分三种性别。 所以他也不知道对一个陌生人贸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有些无礼的。 紫影倒不以为意。“我是alpha。我知道我长的弱气,不过你也不能这样打击我吧,我可是有肌肉的哦。” 说着他还把军训服的下摆撩起来给游浩贤看,还真有点腹肌的轮廓。 游浩贤轻轻鼓动鼻翼,什么味道都没闻到。紫影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笑着跟他解释:“你在闻信息素吗?我们还没成年,没什么味道的。话说你家里人没跟你讲呀,这是常识啦。” “……”指望何熙?他还不如百度啊。 “你也是alpha吗?” “不,我是……beta。”其实游浩贤也不知道,那天填表的时候何熙给他勾的是beta,他也就这么介绍了。 “哦,beta啊。”紫影的目光带着探究。游浩贤躲着他的视线,打了水敷衍几句就回了寝室。 寝室只有一个青凌在。青凌家据说很有钱,虽然为人低调,不过看他的日常穿着也能看出来。成天勾搭妹子,军训累成狗也不忘调戏她们;有一个青梅竹马,但是关系貌似并不很好的样子。 “诶你吃了吗?食堂走起啊。” “你不跟亘瑶一起?” 亘瑶就是青凌的青梅竹马,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 “谁要跟她去啊。”青凌撇撇嘴,“你不饿呀,走了一天正步了。” 游浩贤摇摇头。他现在更想去洗澡。 “好吧,我去约别的妹子。”青凌蹦蹦跳跳地出了寝室,游浩贤十分羡慕他的活力四射。 他问过青凌,青凌是个beta。从比例上来说,beta的数量是碾压式的,游浩贤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也许他自己是个omega,而何熙不想让别人知道。 为什么呢? 这个原因游浩贤无心追究。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不给他带来麻烦就好。 晚上的寝室夜谈游浩贤一般不多参与,他说的话有一多半都是诓人的,另外三个室友被骗的多了就涨教训不招惹了。 今天的夜谈主题是班长。说到班长霍琊,青凌和不怎么爱说话的方冷都有些激动,他们似乎很崇拜这位面瘫班长;游浩贤没什么感觉,虽然他看上去就很靠谱的样子,不过人品这个东西可不是看上去就能看出来的。 第二天依旧是正步站军姿,哦,还有军体拳。太阳使出浑身解数来整治这帮过于跳脱的学生们,晒过一天之后全都蔫吧了。游浩贤真的一点话说不出了,教官一喊解散,直接瘫坐在地上。 低垂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瓶水。 游浩贤抬头。 “小心中暑。” “……”班长?“谢谢。” “没事。” 班长潇洒地走远了,留下一瓶农夫山泉和一个没反应过来的游浩贤。 ……班长,真是好心啊? 第二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2怎样拒绝陌生的善意 游浩贤发现班长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此人近乎十项全能,成绩当然是名列前茅,体育也不落人后,音乐美术似乎是差点不过考虑到高中的职能也是可以理解的;外出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次次拿奖,内把班级打理地井井有条,全班最服的人除了alpha女班主任就是班长。 而且这个班长还长得很帅很有范儿,拿出去跟别的班一比倍儿有面子。 做为班级一员,游浩贤与有荣焉,唯一让他感到不太舒服的是班长霍琊身上肆无忌惮散发的味道——太强势的alpha的味道。 靠近霍琊会让他产生对臣服的恐惧。游浩贤不喜欢被一个陌生人控制的感觉。 ……偏偏这个不懂如何收敛自己气息的傻缺还总爱找他,说是要照顾照顾不太合群的同学,帮助他敞开心扉。 谁要你照顾,我怎么就不合群了,朋友一堆好不好,我只是不爱亲近你而已。 霍琊:“游浩贤,这么重的水你提得动吗,我来吧。” 游浩贤:“我可以的,谢谢。” 霍琊硬要帮他提。他想的是,唉这个beta干嘛逞能,是不是在alpha面前会自卑啊。 游浩贤:“……” 游浩贤也曾经提醒过霍琊低调一点,不用总是将alpha的气场放出来,这样会吓到无知的omega的。 霍琊有点尴尬。我不会啊。 ……不会? 后来游浩贤才知道这位霍大班长以前受过伤,神经受损,嗅觉有点问题,不太会收放气息而且闻不到别人的信息素。他也因此休学两年,所以在一干未成年中已经是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责任人了。 关于这一点还出过事。高一上学期期末前有一位omega女生向霍琊告白,结果被拒,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回寝室就提前初潮发情,连带着隔壁一个omega也受到影响,要不是校方及时反应处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第4页 ——女寝对面就是男寝,那里可有不少已经成年的alpha。 据说事后霍琊在校长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校长跟他谈了什么无从得知,不过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一个危险而天真愚蠢的alpha。游浩贤打定主意以后离他远一点。 至于他的好意,也只能抱歉了。 游浩贤也不是说就跟所有alpha都得保持距离。比如紫影,跟他一起说话会让游浩贤感觉很自在,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丝alpha该有的那份强势,游浩贤也就乐意接受这样一份友谊。 比如同桌墨律,虽然是alpha女生也没有给人压迫感,整天面无表情安静刷题不爱说话,其实是面冷心热,经常把物理课上睡着的游浩贤给拉起来,梦想是成为年级第一学霸。 高二分科,游浩贤选择念文。摆脱了战战兢兢的高一时代的游浩贤不由得松了口气,新班级里一大票妹子,大多是beta,为数不多的alpha和omega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搞事的人,他似乎能全心全意迎战高考了。 可惜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越接近高考他也就越临近成年。 高二过得像流水一样快。来到新班级的游浩贤一直有跟紫影保持联系,紧张的学习之外偶尔也和紫影周末出去玩一圈。美中不足的是霍琊也阴魂不散,游浩贤不懂他的脑回路,都不是一个班的了还要“照顾”什么,他身上的味道简直要让游浩贤窒息啊。 那天来得猝不及防。 离高考不足百日,每个人都着了魔一样拼死背书复习备考,游浩贤也不例外,成天端着时政热点要背傻了,早上去食堂上楼的时候差点摔一跤。 旁边的男生扶了他一下。 熟悉的味道。 霍琊。 游浩贤浑身都感觉不太好。似乎是有些低烧,脑子浑浑噩噩的,匆忙道谢就要赶去教室,结果刚抬脚腰一软脑门冲着台阶就要栽下去。 霍琊一把搂住他。怀里的身体温温软软,鼻尖忽然萦上一丝清淡的冷香。 他以为是自己闻错了。自己鼻子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游浩贤?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就别上课了,回去休息吧。” “……好、好。我没事,估计是发烧了……你能帮我请个假么?” 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游浩贤只想赶紧离开人群,食堂和教室他都不能待。他挣开霍琊的胳膊,慢慢往寝室晃,所有人都去上课了,寝室这个时候应该是空的。 霍琊赶上来:“我送你回去。你真的没事?看你都站不住了。” “发烧头晕而已,睡一觉就好。” 游浩贤在强撑,还得表现得不在强撑。霍琊坚持要送他回去,游浩贤没力气阻止他,压下身体的异动已经让他无心旁人。到了寝室站在门口不让霍琊进去,游浩贤一脸冷淡:“就麻烦你帮我请假了。” “诶这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啊,争取早日康复回来上课。” 游浩贤点点头。他靠在门框边目送霍琊下楼,那个身影一消失在拐角处游浩贤就立刻关上寝室门,后背抵着门缝滑下去。 寝室门是没有锁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万一真的如他所想那样初潮发情了,凭着身后这扇门多少还能撑上一会。 今天他没来上课? 被紫影搭讪的女生红着脸回答他:“嗯,游浩贤好像生病了,估计在寝室休息吧。” 紫影笑着对她说谢谢。女生的脸更红了。这个alpha好有礼貌啊。 整栋寝室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去上课了,楼道空空荡荡,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电梯门在九楼打开,既清淡又浓郁的冷香丝丝缕缕地漂浮在空气里。 紫影挑眉,反手锁上了楼道两端的楼梯间大门。 第三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3 三个月与四年 仿佛过去了一整天,又或者只是一小时,时间随着思绪混乱,游浩贤在火热与冰冷中交替醒来,从身体深处涌起的空虚向他叫嚣着不满足。 裤子湿了一大片,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游浩贤晕乎乎地撕扯着身上的校服,甩掉鞋子,直觉得每一片布料都湿漉漉地包裹着他叫他难受。 他恍惚听见有人正喊他的名字。 完蛋了。他痛苦地想着。他真的是个omega。他会被带走然后被一个陌生alpha标记,别说高考,一秒钟都不会让他在这里多待。他会因为隐瞒事实被学校处分,成为这位alpha的附庸,专心一意在家生育子女,没有高考,没有大学,没有工作,没有他想象了十七年的美好未来。 他的身体却在不自觉地轻轻摇摆,磨蹭着地面企图获得一些起码的快慰。游浩贤努力地克制自己想要手/淫的冲动,他也明白这无济于事,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释放而是被填满。 第5页 外面真的有脚步声。 游浩贤已经进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轻轻抽搐着蜷缩在地上,后背抵死了寝室门。 不能让他们进来。否则一切都完了。 门被一点点打开。游浩贤悲哀地发现凭着自己这具湿软如泥的身体根本无法阻挡什么。 他的视野里一片白蒙蒙,身周信息素紊乱,贪婪地搜寻着alpha的存在。 有人将他从地上打横抱起来。游浩贤下意识地勾住那人的脖子,不住往那人怀里凑。他渴望着被强硬贯穿,理智早不知躲哪里去了,支配他思维的只剩下原始的欲望。 游浩贤颤抖着吻向对方。毫无章法的啃噬,像只饿极了的兔子。 那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游浩贤……”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会后悔的。” 游浩贤听不懂他的话。高温炙烤着他的意识,急欲得到纾解的欲望在他体内冲撞。什么高考什么未来,去/他/妈/的,他现在只想被满足,一百只猫爪子在心上挠,哪怕是根棍子捅进来也好。 ……如他所愿,他得到了一个完完全全来自alpha的吻。强大的气场释放,拢住了他急躁的情绪。omega被短暂地安抚了,睁开水雾迷蒙的眼睛辨认周围的情况。 “……紫影。”游浩贤轻轻喘着。“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管了。”紫影摊平地上散乱的衣物将怀里近乎赤裸的omega放下,“告诉我,你有什么隐瞒性别的理由?” 游浩贤低眼不答。紫影的手一点点抚过他光滑的肌肤,游浩贤呼吸急促,没有阻拦。 紫影却停在小腹上没再继续。 “你家里人知道这事,对吗?”他跪在游浩贤身旁,手臂撑在后者两耳边。 游浩贤看着身上的alpha。“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想要什么?” “我想留在这里。”游浩贤伸手环住紫影的脖颈,主动露出自己的咽喉示弱,低下声音,“你标记我吧。” 紫影神色震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刚刚初潮,这种时候就……你真的那么想继续上课?” “那算我欠你的好了,你帮帮我……”游浩贤的声音里有着压不住的无助慌乱。他今年才十七岁,原本有着大好的未来,他不想就此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成为一个alpha的附庸。 紫影应该不会是那种沙文主义的人,他想。就算标记了紫影应该也会给他自由吧。 “好。” 游浩贤闭上眼,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脸颊被温柔地抚触。游浩贤疑惑地睁开眼,“怎么了?” “我们约定吧。”紫影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唇瓣,“我会暂时标记你,大概能持续三个月,等高考结束标记失效后你再选择,……我会等你。” “……”这也许是最好的方法了。游浩贤点点头,迎上紫影落下的吻。 湿润黏腻的唇舌纠缠,连带着压抑含蓄的欲望引而不发。alpha的味道通过唾液一点点渗进他体内,游浩贤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样的官能刺激里,呼之欲出的饥渴急切被慢慢安抚。 看着床上的人已沉沉睡去,紫影暗自松口气,低头看表,已经九点多了。 他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处理自己被撩起而未得到解决的情/欲,开窗通风散去这间狭小寝室以及楼道里弥散的清甜气息,整理混乱的寝室地面,以及向老师解释这一上午的缺课问题。 时间不算充裕,总归还来得及。 也幸好游浩贤的信息素闻起来比较清淡,一个不注意还真容易被当做香水忽悠过去。紫影把楼道里能开的窗户全打开了,那些冷冷淡淡的香味融进风里最后彻底消失。 三个月太短,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拥有他,在以后更长久的时间里。 “游浩贤你怎么样了?” 紫影挑眉望向贸然打开寝室门的alpha:“好久不见啊班长。” “紫影?”霍琊瞄了一眼床上的游浩贤,“出来说话。” 两人走出去带上门,霍琊终于能提高音量:“你怎么在这,不用上课?” “他生病了,我请假陪他。” “你们……是情侣吗?”霍琊迟疑了一下问道,而后摆摆手:“只是问问,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紫影好笑地摇头:“不是。你要追他吗?” 霍琊搓搓手,居然有点……紧张?紫影简直要笑出来了,是不是早恋让这位大班长有负罪感啊?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只是他是个beta诶,以你的条件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不是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霍琊急得后退一步,“我、我没说要追他,我只是、只是……” “好了我知道了,不用解释啦。”紫影拍拍他的肩膀,“你看你,刚下课就跑回来了吧?喜欢就去说嘛,这离高考也没几天了,你成功的几率很大的对不对?” 第6页 “真的啊?呃我不是——” “加油啊班长。”紫影打断他的辩白,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成功?做梦去吧,就这点功力还想追男朋友,先回去好好练练再说。 第四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4 我有一个秘密 霍琊有一个秘密,长这么大了还没告诉过别人。但他决定今天要跟游浩贤分享。他觉得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向他坦白自己的经历,比如自己被隐瞒的曾经。 “我小学时受过伤,脑袋被砸了一下,少过一段记忆。你会嫌弃我吗?” 游浩贤:“……哦。” 他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这也算失忆了吧。 霍琊于是很开心,从此每天坚持不懈地向游浩贤传达自己的日常生活。这个beta真是善解人意,虽然没有多说话,但是安慰之意溢于言表啊。 游浩贤:“……” 他果然不该一时好心接受这个脑回路清奇的alpha的好意。 那天被紫影临时标记之后他脱轨的生活就归了位。经历过可怕的初潮他现在简直对omega固有的生理需求有了恐惧感,能够重新伪装成一个beta他由衷地感谢紫影。 也就自觉或不自觉地与紫影走得更近。他身上的气息能安抚游浩贤偶尔暴动的情绪,而且他们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并约定相互保守,这样的联系下关系总是容易更进一步。 更何况……紫影的标记于他而言真的非常有用。他需要平平静静地参加高考和进入大学,以此离开然后获取普通的生活。 没错,离开。离开那个所谓的家。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师父。 紫影注意到身边的人走神了。原本专注倾听的神色变得茫然,显然在想着些别的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游浩贤抱歉地笑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就别想了。”紫影伸手搂住他半边身子。“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嗯。”游浩贤应着,轻巧地抽离自己被控制的身体。 紫影没再强求更亲密的接触。他知道可能这位新晋omega还不太习惯骤然转换的身份,不过不要紧,他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未来,他等得起。 看着游浩贤每天跟紫影有说有笑,霍琊油然而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他们真的不是情侣吗?朋友之间也可以这么亲密啊。 下午放了学他打算去找游浩贤一起去食堂的,结果刚跑到文科班教室门口就见了紫影跟游浩贤双双走下楼梯,后者松松扎起的枯草色长发随着动作甩出一道似曾相识的弧度。 霍琊怔在原地,甚至忘记上前堵人。 游浩贤对那个alpha露出了那样的微笑。那样似曾相识的笑意,那样似曾相识、曲意委婉的弧度。 “等一等!”反应过来的霍琊旋风一样追上去。“游浩贤,你等等我——” 前面的人回过头,停下步子。 瞬间变化的疏远表情。 “有事吗?” “……”霍琊挫败地垂下头。“没事了。” 怎么会似曾相识,明明完全不一样。没有飞扬的深棕,没有骄傲的笑容。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游浩贤疑惑地打量眼前垂头丧气的alpha。突然就沮丧了? “你要去食堂吗?” “嗯啊?哦我不了,你们去吧。”霍琊挠挠头,“那个,游浩贤你多吃点啊,看你瘦得都没型了。” “……” 这个alpha不仅脑回路清奇,而且不会说话。 游浩贤发现自己不用去刻意远离某位alpha了,因为某alpha好像已经知难而退,没再来每天找他说些有的没的。 这样也挺好,倒计时三十天的紧要关头,分心可没有好结果。 霍琊则开始苦思冥想自己对游浩贤微妙的好感源头。是因为那难以言明的些许相似,言谈举止间的丝丝熟稔,还是干脆就是那张精致好看的脸? ……不。他想起报到那天早上,他以为自己是来的最早的一个,兴冲冲地打开新班级的门却看见窗边的陌生少年正拿纸抹着桌椅上的灰尘,动作温柔细致,神情谨严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 然后那个少年躬身坐下,对他微微地、礼节性地笑笑。 “早。” 晨时的阳光穿过玻璃窗落了半间教室,少年枯草色的长发几乎要溶进这清透的光里,连带那个浅薄的笑容一起。 霍琊怔怔地回应,如同被未知的力量操控。 “早、早啊。” ……所以驱使他行为的只是莫名的熟悉感? 一直自诩意志坚定永不放弃的霍琊霍大班长在距离高考不到二十五天的时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第7页 先备考吧,他对自己说。也许过一段时间再回头来看就会有新理解也说不定。 工作之前,他有漫长的四年让自己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 六月初,夏季刚刚露出一点炎热的苗头,全国熬过三年四年甚至更多的苦学生们即将奔赴考场迎战命运。 下午结束了最后一门英语,游浩贤收拾了东西,随着人流走向学校大门。 墨律在他隔壁考场,遇上了就聊两句。 “考得怎么样?” 墨律点头。“还可以。你也不错吧。” “嗯。”游浩贤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以后打算念什么专业?” “物化。”墨律又补充道:“你知道我一直很感兴趣。你文科对吧,要去读历史吗?” “我想读法。” “你想当律师啊?” “……其实是法官。”游浩贤有些罕见的羞赧,“能够明辨是非,审判罪恶,我也是一直对这个感兴趣的。” “——哇。”墨律震惊极了,原来自己以前的同桌是个这么价值观正直的人。“听上去就很厉害诶。” “也没有也没有。”游浩贤觉得一腔正气涌上胸口自信指数简直要爆表,来自女孩子的赞美果然很是沁人心脾。 走到门口,游浩贤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最边上的何熙。他转头,“墨律,一会你家里人来接你吗?” “嗯,我爸会来找我。” “那好,我先走了,我师父在等我。” 师父?“呃,好。你快走吧,路上小心。” 游浩贤对她挥挥手,绕开等候的家长们径直走向何熙。 墨律依旧慢慢走着,游浩贤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淹没在人群里,她想,这一分别就是各奔东西,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小律,在想什么呢。” 游浩贤缩在副驾驶座上不说话,趁着红灯的功夫何熙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师父,我们是要回去吗?” “嗯。寝室的东西我帮你收拾过了,你别担心。” 游浩贤低低地“哦”了一声。 “怎么了,考完试反而不开心了呀?最后几个月很辛苦吧,回去好好歇着,别想了,啊。” “师父,你明明就知道我的性别,为什么不告诉我?” 何熙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一颤。“你在学校初潮了?” “我了解过,想必你也很清楚,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omega在这样的环境里经历初潮有多危险,可你呢,不但不跟我提前打招呼,事后还不闻不问!你觉得我是alpha吗,特别能打的那种?” 游浩贤愤怒地质问着何熙,一直强压的情绪突然爆发,习惯了一向冷淡的他何熙也有些措手不及。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你看不是好好的么,你做的很不错啊小律……” “我好?哪里好?这事是别人帮我处理的,你得感谢他,否则我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分。还是说你那么自信,这点事你肯定能摆平?” “别人?alpha是么?……你被标记了?” 游浩贤气得一下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关心他,这种时候还顾得上问明白这个? 他踩着座位抱膝蜷在一边,被压乱的长发散了一后背。得不到回答的何熙转眼去瞧,原想再继续追问,见他这样那些话堵在喉里一句也吐不出了。 “小律,对不起,这事我的确有错,我没想到会……” 没想到计算好的初潮会提前到来,一定是有成熟的alpha影响了时间点,可是像这样秩序井然的全封闭寄宿制高中又怎么会放任这样的存在?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的小律被一个陌生的alpha标记了? 他伸手轻轻拨开游浩贤散乱的头发,拉下衣领,还好,不是那种标记,只是暂时的,那个alpha还算有点人性。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敢动他的人,这笔账可得好好找回来。 “小律,那个alpha是谁?” 游浩贤不说话。何熙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想办法去了。 “喂,是墨行吗?” 第五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5 沉默的夏夜暴雨 游浩贤以前没有社交账号,他嫌这个麻烦并且浪费时间。毕业前夕紫影劝了他一下,想着总归无伤大雅,也就申请了个qq账号加入了班级群里方便日后联系,平时也能多跟同学聊聊天什么的。 结果他发现跟自己聊得最多的人还是紫影。 紫影:暑假要出来玩吗?我们去旅游吧。你喜欢哪里,南方还是北方?海边怎么样? 不得不说,看到这个邀约游浩贤还是有些心动的,十七年了他还没出过省。可他想起那个约定心下又生出迟疑。 第8页 游浩贤: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那边没回应了。游浩贤关掉对话框,桌角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高中三年没有手机,还有点不太适应。 拿起一看,是紫影。这是他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号码还是毕业以前他硬留下的。 “喂?” “我可以理解成,你答应我了吗?” “呃,你误会了……我是说标记要失效了,现在出去会惹麻烦的吧?” “……”那边轻轻笑了一声,“好啦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要答应我呢。” 游浩贤沉默。 “咳,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再标记一次——” 游浩贤打断他,“如果不标记呢?” “——你会迎来初/潮之后的第一次发/情。”紫影在游浩贤看不到的地方苦笑,“这么不愿意接受我吗?”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别把这事当成麻烦,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游浩贤哑然。“……谢谢。还有,抱歉。” “可别跟我说这个,你也不欠我的。好了,你要是改主意想出去玩了就打这个电话,我一定在。” 那边传来忙音,游浩贤拿着手机却不自觉地笑了,能有个人关心总是好的。 “跟谁打电话呢笑得这么开心?” 何熙突然在他身边开口,游浩贤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的卧室。 “没什么,一个同学。” “那个alpha?” 游浩贤把手机啪地放在桌子上。“师父。” “好好好我不该干涉你的生活,你都快成年了是吧。”何熙举起双手做讨饶状,“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alpha可没几个好东西,他们见了omega就像猫见了鱼,变着法儿的要偷腥。” “包括你吗?” “——当然不包括了。小律啊你可得上心着,不要被alpha几句甜言蜜语就骗走了……” “师父,你说得好像要嫁女儿一样。” 何熙拿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你迟早要嫁出去的。” 游浩贤立刻觉得很不舒服。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没有别人家父亲惯常的心酸无奈感慨,反倒有一点冷漠不甘的意味。 “我不会。我找个omega女生总可以吧。” 何熙摸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好啊,最好能一辈子陪着我,别被那些不三不四的alpha给拐跑了。” 吃完饭回卧室居然又有电话打进来。陌生号码。 “请问你是?” “游、游浩贤,我是霍琊。” “找我有事吗?……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诶?你不是写在qq资料里了吗?” “……”所以那个不是必填选项?!“哦。怎么了?” “我的分已经下来了,我要去上警校了……” 游浩贤有点惊讶。在他的印象里霍琊的成绩还是很好的,全国排名靠前的理工院校应该任他选吧。不过这是别人的选择,他无权也无心干涉。 “恭喜。还有别的事吗?”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直喜欢你……你可以等我四年吗?” ……他为什么要等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四年? “你喜欢我?”难道是霍琊知道什么了?不可能,他身上的味道淡得自己都闻不到,这个迟钝的alpha能感觉到吗。“为什么?” “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这话他接不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等我毕业好不好?我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养家的,不会让你累着!我还——” “——不等等霍琊,霍琊你听我说,”游浩贤不得不阻止他对未来的畅想,不然凭他那清奇的脑回路指不定连他俩孩子大学上哪所都要给规划出来,“你先专心念警校好不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怎么样?” 对待霍琊,游浩贤从来是安抚为主,哄骗为辅,施以适当拖延,万事大吉。 “好,我听你的。” 游浩贤默默松气。脑回路虽然清奇但是还挺好骗的,希望这种好骗能持续到他大学毕业,到时候大家四处分散断了联系,谁还会记得谁啊。 这个偏远的南方小镇开始进入雨季。缠绵的雨细碎地下着,断断续续地,浸湿了墙皮地面,渗进土里水里,连呼吸都带着潮气。 看着窗外一刻不停的落雨,游浩贤觉得心情跟天色一样阴沉。时不时地上泛些没来由的烦躁,似乎又开始低烧,头脑也昏沉,每天吃了倒头就睡,干什么事都没心思。 “小律,今天怎么吃的这么少?” “没胃口……”游浩贤恹恹地放下筷子,“我有点困,回去睡了。” 说着收拾了餐桌就回了卧室。何熙看着卧室紧闭的门,眼里划过奇异的光。 算算日子,也该快了吧。 第9页 睡倒在床上的游浩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能分辨出不一样的气息了。 何熙是一种幽雅的味道,隐隐约约耐人寻味;自己身上则带着紫影的一点点甜香,细小而甜蜜。 他这算是完全成熟了吗? 游浩贤不知道。不过三月之约早已失效,下一次发/情估计不会太远了。 他该不该找紫影呢。可是如果不找,身边没有alpha,也许会很难熬。他担心自己会变成初潮时那样,神志不清,逮着个alpha就要扑上去。 那样太难看了。 他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简直要不知今夕何夕。茫然的视线投向窗外,夜色昏暗,雨水淋漓。空气中漂浮的味道忽然在他鼻尖被放大了一百倍,只是些微便刺激着他似乎变得格外敏/感的身体,让他有软下腰肢的冲动。 游浩贤在心里骂了一句。这来得也太快了,他连个准备都没有。 他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摸到手机后没有半分的犹豫,按下紫影的号码拨出去。 ——他还是挺信任这个人的。 “紫影……”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呢。” 那边的环境很嘈杂,游浩贤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了,紫影好像还很忙的样子,听这动静来来往往很多人啊。 “我、我发/情期来了……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一缓的……” “什么?”紫影的声音时远时近,信号也不太好,有滋滋的电流声。“我这边有点急事走不开……你听我说,去找一支镇静剂……我向你保证,明天早上就赶过来好吗?你家是——” 他没有能够说完,电话突然中断了。游浩贤放下手机,对这场雨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身体的温度持续升高,他开始怀念紫影身上的味道。那是像午后甜品一样的细小甜香,轻易便能安抚他时而暴动的情绪,又或者只是初次标记雏鸟情节,让他有莫名的依赖性……不管是什么,他现在需要他,而他不在他身边。 不能让紫影难做啊……他估计在忙着事,否则语气里不会这么急…… 怎么办——哦是了,镇静剂……可他上哪找这针剂去,家里会有吗?……医药箱,对,医药箱里也许会有……他得去储藏间好好翻一翻…… 游浩贤挣扎着爬起来,先前拿手机时摔倒了,索性就一直坐在地上。打开卧室门,家里静悄悄的,何熙应该是睡了,主卧的门关着,门缝里一片黑。 他没有开灯,住了这些年早已走熟了的。进了储藏间一看,游浩贤有点懵,这么多箱子哪个才是啊? 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身体的情况不允许他再拖延下去。游浩贤直接向前一推,成排的箱子倒了下来,一个侧边刷了红色十字的白色箱子摔在他脚边。心中一喜正要去捡,耳边一个惊雷打过,闪电照亮了房间,一道身影立在储藏室外,投下的阴影将游浩贤整个拢进黑暗里。 游浩贤吓得一哆嗦。那人的脸色被光闪过显出一种特别的苍白。 何熙。 “小律,你怎么还不睡?” “我、我发烧了,想找点药吃。” 何熙蹲下来轻轻抚着游浩贤的脸颊,“着凉了吗?” 掌下的肌肤烫得惊人,少年竭力睁圆了眼望着他:“嗯……大概。” 何熙微笑。“怎么不喊我。来,我帮你找吧。” 话是这么说,却不管那散了一地的箱子只伸手将少年抱起,后者轻薄的身子骨在他怀里蜷做一团,显然是难受之极。 “师父,我、我……” “小律,下次有事记得喊我,知道了吗?” “我不是——” 何熙身上那股幽雅的异香骤然间被释放,更加强势的alpha气场瞬间压过了游浩贤气息中残留的丝丝甜香,标记被覆盖的坚硬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想要辩解已是不能。 “我问你记住了没有。” “记、记住了……师父我记住了……” 游浩贤痛苦地小声呜咽,近在眼前却求而不得的空虚从里到外折磨着他的身体。他忽然间惶恐了起来,何熙这个架势根本不是要帮自己,分明知道这是发/情期却一味地刺激,他想要干什么? ……他怎么忘记了,这是个alpha,对omega的控制欲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啊。 游浩贤绝望地闭上眼,不敢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现在记住没用,你要一直记得。”何熙弯腰打开医药箱拿出几支针剂——镇静剂,真要命这孩子根本不知道他身上的冷香有多诱人——然后走回客厅将游浩贤放在沙发上,一扯便拉开了他整件睡衣。 “我会帮你的,小律。” 雨夜冰冷的光参差撒落,少年被迫舒展身体,初初发育尚显稚嫩,弥散的信息素却成熟而诱人,蛊惑着alpha低下头去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落下一吻。 第10页 “师父你别这样……”游浩贤无力抗拒,话里带着哭音,推着何熙肩膀的手说是违抗更似迎合,“求你了师父,别……” 何熙一顿。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这孩子还那么小,气那个alpha也不能迁怒他啊。 没有任何迟疑,何熙动作利落地拆开针剂给自己来了一下。药剂流进血管,等呼吸有所缓和后才重新面对沙发上的游浩贤,刚刚平复的欲望却忍不住再次膨胀。 那个不要脸的alpha,也不打听打听就敢下手,好得很啊……何熙试图转移情绪,却做不到完全忽视心里那点压不下去的极端的控制欲。 这孩子这么努力不就是想离开自己吗,还当他不知道……哼,这点心思还想瞒他?他不会让他如愿的…… 俯下身扶起游浩贤,轻轻为他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何熙笑得温温柔柔:“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永远,别想,离开我。” 一连串安抚的吻从嘴角蔓至耳后,游浩贤恍然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尽管浑身无力还是开始竭尽所能地疯狂挣扎起来。 “不要!你不能这样的!不!你放开我——” 空气中两股气息极尽缠绵地交融在一起,一方渐渐压制住了另一方。 “——求求你了……放开!不……啊!” 来不及了。 尖利的犬齿刺破了后颈的omega腺体,alpha独有的信息素渗透进去,至此,何熙与游浩贤建立了一种长期标记关系。 游浩贤难以自控地发出一声尖叫,继而崩溃地大口喘息,啜泣不止。 他对未来与自由的幻想终结于这个荒唐的夏季雨夜。 ——永远无法逃脱这个樊笼了。 随着镇静剂的药液渐渐溶进血里,游浩贤沉沉睡去。 他在昏沉中恨恨地想,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这个男人,这个以养育为名控制了他十七年的男人。 ——永远不会。无法原谅。 看着面前态度坚定的两位年轻男人,紫影不得不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强打起精神来应对。 “你们刚刚说家里怎么了?” “老先生病故了,族里知道老先生生前最疼爱您,所以希望您能回来负责主持丧事。” 紫影沉默了。 族里那些老奸巨猾的玩意儿,是想找个方便掌控的傀儡吧。丧事?他们该恨不得就地烧成灰才对! “好。”他合上手机放进兜里,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他可不想把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omega少年牵连进去。 外面雨声正急,紫影撑着一把过分宽大的二十四骨黑色雨伞踩进夏季的雨夜中,命运对他露出了险恶的笑意。 “苍离,丹那,我们走吧。” 第六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6 萎靡的薄荷花 “……” 看着他那副样子,墨律迟疑了一下,甚至不敢直接开口去喊人。 暮春的雨水兼带着冷淡的潮气与徘徊的暖意,绺绺地浮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压住尘灰。那人蹲在自动贩卖机前双手托腮,手肘支着膝盖骨,眼睛盯着饮料出口处,眼神却迷茫,像个与主人走散了的影子。 这不像他。 “游浩贤?” 那人转头,站直身子。 “你是——?” 墨律手一松将伞柄靠在肩头,目光沉沉,只看着他不说话。 眼前的少女穿一件鲜红的蓬蓬裙,小高跟拉出绷直的腿部曲线优美流畅,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 哪里像他,大好的年纪倒有些迟暮的意味。 “——墨律。”他笑笑,“好久不见,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彼此彼此。”墨律走过去跟他并肩。她没有问他的近况,弯下腰瞅那自动贩卖机,“你刚刚在干什么?”反手撩起他的尾发,“头发拖进水里了。” 身边的人奇怪地退了一步,那束枯草色的长发一下子跳出了少女细长嫩白的手掌。 “我在等我的苏打水……但是它不出来,我就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无措的细节表情告诉墨律肯定不完全是这样。 “你——” “小律!”一个清脆的男声插/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呃,这位是?” 墨律不得不停下追问将两人互相介绍给对方。 “这是我高中同学,游浩贤。”她大大方方地挽上赶过来那男生的手臂,手里的伞倾过去为后者遮雨。“这是我男朋友,你可以喊他奏。” 游浩贤不掩惊讶地望着那个笑得活活泼泼的男生。墨绿的短发,发尾服帖地垂在耳边,一双眼睛大而水灵,配上白嫩嫩的脸蛋,乍一看有点像元气十足的小女生。 “你好。想不到班花已经有护花使者了啊,你不知道高中那会有多少人盯着墨律呢。” 第11页 ……这当然是客套话,一个面瘫又冷淡的女性alpha,不是所有男生都敢招惹的。 “你是omega?你也喜欢小律吗?” 惯熟他秉性的墨律连忙拦住紧随其后的一连串话:“呃抱歉游浩贤奏他就是这样你别介意他其实——” “你能闻到?那你也是omega了?” “——是beta。”墨律愣了。“你说什么?” 游浩贤微笑着向略带敌意的奏解释:“既然你能感觉到我是omega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已经被标记了,对你不构成威胁不是吗?” 奏这才喜笑颜开地贴近墨律进一步宣示主权。 墨律却一点笑不出来:“游浩贤,你高中的时候隐瞒性别了?你家里人让你这么做的吗?”她反应很快,“谁标记的你,紫影?还是霍琊?” 游浩贤摇摇头。“不是。” “都不是?”墨律眨眨眼,“你们那时候关系那样亲近……” 她的话语乍然停住,尾音消失在暮春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因为她望见游浩贤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迷茫的神情。 被忽视良久的自动贩卖机轰隆隆地振动起来,啪地一声,苏打水滚下出口。游浩贤弯腰取出苏打水,听见墨律发出了一起坐坐喝一杯叙旧的邀约。 好。他对她笑笑,想要回忆起以前的姿态,几番努力终告失败。 那时候的笑模样,明明那么简单,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你变了很多。” 面对这样笃定的宣判,游浩贤没有反驳,单手托腮望着落地窗外时缓时急的细雨,语调轻悄。 “也许。” 奏没有跟来——哦他当然想一直跟着,墨律甩了个眼色,奏只好拎着他们刚刚逛街的大包小包回去了。 “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很轻松吧?”游浩贤拿银匙慢慢翻搅着瓷杯里的咖啡。“你比以前爱笑。” 墨律脸上涌起一层稀薄的红晕。 见状游浩贤也不多调侃,女孩子嘛。 “你就在帝都这里上学吗?法学专业?”墨律不愧是本性强硬的alpha,状态调整得迅速。 “嗯。你呢。” “我在魔都,来这里旅游的,没想到碰到你。你在班级群里吗,很不活跃啊。” “我不太说话。”游浩贤端起瓷杯,“最近怎么样?你和奏……大学里认识的?” “大一入学就熟了。”墨律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饮品,“你别看他长得嫩,他今年大三,比我还要大上两岁呢。” 墨律跟游浩贤一样,不足岁就入学了。 “是吗?”游浩贤调笑她,“他是beta,以后你们要是结了婚,孩子谁来生?” “还、还早。”墨律的脸又红了。“对了正要说呢,你怎么回事,快两年没见而已,你的状态看上去差极了。” “我?”游浩贤抿一口咖啡放下瓷杯,眉眼被蒸腾的水雾氤氲得不太明晰。“没有那么明显吧。” 墨律一副不敢认同的样子:“都大学了,你居然比高中那会还要累的感觉!我记得原来聊天的时候你不是很期待的吗?还说想要离家出省,现在出来了,你不开心?” “……” 他该怎么向她解释?怎么向这位熟悉又陌生的alpha同桌说出那些事……? 那些湿热黏腻的夜晚、一次又一次的抚慰、要镇静剂才能强压的汹涌情/潮…… ——这样的事。 “你真的想知道么?”游浩贤拉下衣领,墨律准确捕捉到了他后颈上那道他想要她看见的齿痕。“我被人标记了,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墨律一拍桌子瓷制杯盏被震得一晃,“那个人该带你去登记!等等……他不会是非法标记吧?你是自愿的吗?” “不是非法。”游浩贤闭了闭眼,眼睫扫下一片阴影。“只是这样,你看到的这样。你不知道我怎样地去求他彻底标记我……求而不得。” 真的是求而不得。在那个人怀里难受得抽泣到发抖,任凭怎样主动的抚摸亲吻或者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也换不来正眼相瞧;长达三天的正式发/情期难熬得不像话,最痛苦的时候失去神志拿头去撞床头柜,得到的只有一针又一针镇静剂。他能感觉到那人对他是有欲/望的,昏迷间隙游走在身上的手温凉而有力道,可也只是帮他纾解,绝不逾距。 偶尔落下一个吻,安抚大于爱/欲。勉力去瞧,那个人投射的视线带着冷然而充满恶意的笑意,激起他浑身的颤栗。那个人似乎总是这样,看上去温温和和,实则极端的克制,极端的忍耐。在这样的对比下处在发/情期的他就像个笑话,淫/糜/浪/荡,不堪入眼。 对于那个人的想法他揣摩不透,这荒谬的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他也有向自己养父一般的存在求/欢的一天;清醒之后悔恨不迭,同时也忍不住怀疑这算不算那个人捆住自己的手段之一。 第12页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得不说,那个人成功之极。自己现在连一点背叛的念头都不敢有,不要说找别人,连离开都不愿去想。 墨律简直不敢相信她听见的:“你说什么傻话,那个人难道是有妇之夫吗居然会拒绝一个omega的邀请?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游浩贤不说话了。 “我要去跟霍琊还有紫影讲,你都这样了他们居然不知情?” “……墨律,你就这么想把我和他们中的任意一个凑做一堆吗。” “……你们以前不是情侣吗。” “当然不是了。”游浩贤笑着否认,声音渐低,“从来就不是。” 时隔两年,重新打量这两段勉强称得上纠葛的关系,校园里的懵懂情愫显得幼稚又可笑。更何况—— “说要等我的和要我等的全都不见了……” 追溯过去,游浩贤甚至连紫影的味道都记不起来了。电话打不通也不敢多联系,邮件信件一封也没有……仿佛自此从他生命中消失,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洗刷掉他在他身上留下的味道。 是橙花那样的清甜吗,还是罗勒草?也许是蓝风铃…… 谁知道呢。失去那层似有若无的依赖感后,他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关系不错的alpha朋友。 回去之后墨律上企鹅找紫影,不过那个灰色的头像半天没动静,应该是不在线。敲霍琊也是这样,这两个人怎么回事,该起作用的时候谁都不顶用。 墨律不太高兴地抿嘴,奏凑上来问她怎么了,墨律隐去了时间地点人物大致抱怨了几句,奏眼神一转笑着抱抱她轻声安慰,此事也就揭过不提。 第二天紫影就知道了。 “先生,您不可以随便出去的。” 苍离的话在紫影耳边绕了一个圈。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手机光滑的镜面,心里有些软而锐的情绪隐晦地跳起又坠回,一个没抓住就压出了苦涩的汁液。 “我就想见一面。” 苍离为难地看着自家老板。 “先生,还是不要了吧,您不是要保护他吗。” 紫影决定冒个风险。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这么久了,他会不会已经忘了自己呢? “我不能见他……不代表别人也不行啊。苍离,你说对吧?” “……”苍离知道老板又想给自己和丹那找事情了,心情十分复杂。 “同学,外面有人找你。” 游浩贤疑惑地把眼睛从书里撕出来,对喊他的男生礼貌地笑笑,“好的,谢谢你。” 有人找他? 他人际关系处得一般,对社团和集体活动也不热情,谁会找他,神出鬼没的辅导员吗? 这所大学法学专业全国排名靠前,但并不是他所心仪,高考结束填报时何熙改了他的志愿,这让他有一种人生被篡改的感觉。 游浩贤不喜欢这座城市,尤其是何熙也搬过来美其名曰陪读之后。他甚至对一直心心念念要学习的专业也一并产生了抗拒心理,反倒是何熙一反常态地强硬,改了学校都没改专业。 他忽然就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对法学如此执着,真的是美好的梦想,还是何熙这么多年来的潜移默化?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西装低着头眉宇间有点阴冷,走近了看挺俊的一张脸,阴冷仿佛只是个错觉。 “游先生你好。”开了口又变了味道,语调温和疏离且拒人千里。“方便出来说话吗?” “到哪里去,说什么?”游浩贤直指重点,完全不问相关人物以及缘由。 男人却一点不奇怪的样子,“游先生请跟我来。” 游浩贤敢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何熙对他的大学生活控制到了一定程度,他不相信会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能够突破这道防线伤害到他。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悲哀而绝望的信任感。 游浩贤跟着男人一路出了校门来到大学城里颇负盛名的一家茶馆。茶馆环境很好,上到二楼雅间,一楼大堂里咿咿呀呀吟唱的女声已几不可闻。 男人替他掀开了走廊最深处一间雅座的门帘。游浩贤走进去,一缕似曾相识的细小甜香袭上鼻尖。 靠坐在窗边的女人闻声转脸瞧来,极浅极淡的紫色长发垂到颈后,发尾泛着铁灰,白净的面容上眉眼细长,勾带出恣肆横生的媚意。 游浩贤盯着她看了足有三秒钟才自觉失礼垂下目光。 “您好,我是游浩贤。请问您是?” “我知道你。”女人挥挥手,没有起身,晃晃身子换了个姿势。“坐。” 游浩贤在她对面落了座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漂亮的女人总是有着这样的特权。 “恕我冒昧,请问您跟紫影……是什么关系?” 第13页 女人纤长的手指搭在嘴角遮住隐约笑意,“难为你还记得他。我是他姐姐,你叫我魅好了。” 她话说得多了游浩贤才注意到,这位魅小姐有一把低沉沙哑的嗓音,充盈了磨砂质地,说不出的性感。 这是一位极富魅力的成熟的女性alpha。 “魅……小姐,”游浩贤无论如何也不能单单这样喊她,过分亲昵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魅眯了眯眼,笑得明显了些。“他挺好的。家里有点生意要他去处理,很久不跟你联系你没有着急吧?” “还好。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魅笑容不变:“你表现得这么冷淡,可不像我弟弟的恋人啊。” 游浩贤微一怔愣,“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哦,那就是我误会了。”魅深深地看他一眼,“我听说了你的事。你家里人管你管得好紧,我那手下苍离安排这场见面可是费了些功夫。” 原来那个年轻男人叫苍离。 “魅小姐对我的家事很感兴趣?” “你是我弟弟认定的人,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 “您言重了。” 面对游浩贤的不卑不亢魅显得信心十足,“我虽了解得不多却也多少知道一点,跟我就不用瞒了。”薄薄的红唇微启,“发/情期很难熬吧?” 游浩贤眼神一凝。她怎么知道的? “都说了不用瞒我。”她的语气听上去是那样温柔诚挚,“你不知道我弟弟有多心疼你呢。” 游浩贤低声。“紫影他……知道了?” “当然。他现在学医,还托我给你带了样东西。”说着女人倾身从桌边提上来一个小皮箱推到游浩贤面前,见他不动便道:“不打开看看吗?” 游浩贤抬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棕黄色玻璃管装针剂呈现在游浩贤眼底。 “这是——” “吗/啡。”女人含笑托腮,“我想,你会需要的。” 游浩贤脸色一变。这根本不是一个医学生能拿到的东西,紫影做的是什么生意? “那么紧张干什么?”魅的语气可以说是轻松了。“盐/酸/吗/啡是镇静剂的一种,他是为你着想,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拒绝嘛。” ……他不是接受不了,他是拒绝不了。现在已经是五月了,今年的发情期即将到来,而家里的镇静剂的数量没剩下多少——何熙最近似乎挺忙的,万一分不出精力安抚他暴动的情绪,他需要自己强行忍耐过去,没有镇静剂就太痛苦了。 “你确定这是医用注射剂吗?” 游浩贤问得小心翼翼,魅眉眼弯弯,清楚能问出这句话他就已经心动了。 “他怎么忍心伤害你呢?放心用,这些针剂定量明确,一次一支就好。”她的指尖隔空掠过那些棕黄色的玻璃瓶,“这个量都够你撑到明年了。不用再去求那个人,嗯?” 最后一句轻声细语,别有深意。 游浩贤抿了抿唇没说别的,匆忙道谢离开。 走的时候,到底还是拎上了那个小皮箱。 雅座内一片安静。苍离掀开门帘走到女人身边,毕恭毕敬地一弯腰。 “先生,他没有回学校,往家的方向走了。” 紫影嗯了一声示意了解,嗓音是他独有的明朗秀气。 想要见游浩贤一面真不容易,为了避开何熙的眼线,他连丹那都派出去了,生怕何熙得知此事后从中阻拦。 这个何熙,提起这个名字他就忍不住咬牙。这么长时间足够他熟悉族里生意坐稳自己的位置,也了解到要不是两年前老头子突然身死,身下的位子也轮不到他来坐。 老头子的死百分之百跟何熙有关。说到底,他还应该感谢这个一直跟族里保持深度合作关系的家伙。 ——关键是,他根本就不想沾手族里的生意。 走/私又贩/毒,想想就恶心。 可怎么办呢,都走到这一步了,再怎样猜忌何熙为什么刻意针对自己也没有用,放手后撤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他想着,能洗白族里的生意是最好,洗不干净的话最起码不再去碰毒/品相关,也算对得起他为族里做出的努力。 正好也借着游浩贤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何熙。一直是这个人在为族里的毒/品路子牵线搭桥,如果他在这件事上能与何熙达成一致,那接下来的洗白就会轻松不少。 ……游浩贤。紫影眯眯眼,心里陡然沉重起来。 怎么他在自己眼里已经沦为了一枚试探的棋子了吗?明明原来是那样的用心,规划过那样美好的未来。 游浩贤进来的时候紫影就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丝丝缕缕的幽雅异香,像是黑色的曼陀罗,冷淡而强势,他甚至有被压下一头的错觉。这个味道一定属于一个占有欲极强的alpha,不愿意让哪怕是宠物沦为他人的玩具,排斥一切同类的靠近。 第14页 而当“她”说起自己时,游浩贤的眼神已经不对了。再不见昔日的些许留恋依赖,冷静地像个旁观者,准确地定位在普通朋友的身份上。 不是不失望的,不是不痛心的,只是他现在没心思再去主动挽回什么。本来满心欢喜地小心打点安排了这次见面,到头来却发现对方根本已经不在乎他了。 亦或者,对何熙的恐惧与服从迫使游浩贤看淡了他与自己的关系。 ——何熙。 紫影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面上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平静。 他们迟早会见面的。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苏打水桥段参考江南作品《上海堡垒》薄荷糖部分,特此致敬。 第七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7 幻罪交织 不同于医院配置的普通巴比妥类镇静剂,魅给的盐酸吗啡给药后见效快,效果好,游浩贤用过一次后就不想再用家里剩下的镇静剂了,还能搪塞何熙对药剂数目减少的疑问,一举两得,他对独自撑过这次发/情期的希望又增加了几分。 不过晚上临睡前头脑忽然开始发晕,游浩贤以为是正常反应就没管它,简单洗漱就上床了。 他已经提前向辅导员请了假,何熙居然有事不在家里。心里疑惑的同时又有些欣喜,想着手里有了镇静剂还要那个人干什么,他一个人也可以,不用面对何熙就不会有那种背德的挣扎感。 眩晕着捱到半夜,逐渐升温的身体让他从昏睡中醒来,感受到淋漓的汗水立马给了第二针——应该是第二波情潮席卷,提前给药便于控制情绪。 结果眩晕感愈发强烈,思维如堕云霄,眼前闪过道道绚烂的光线,捎带着轻悄细碎的话语,他竭力想捕捉明晰,一路追随前进,光线崎岖变化着,温柔缠绵地,将他拖向深渊。 “小律,小律……” 谁,谁在喊他? ——除了何熙,谁还会喊他“小律”? ——何熙又为什么要喊他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 “快点,小律,要迟到了……” 不,别再喊了……他、他不记得,为什么要记得…… 游浩贤的眼皮被糊住似的僵硬,怎么都睁不开。他模模糊糊地想,这一定是个梦境,还估计是个不太好的梦境,他得赶紧醒来才好。 “小律,不想爸爸妈妈了吗?” 爸妈? 游浩贤猛地一用力,睁眼去瞧,一对年轻的男女立在他身前,对他微微笑着。 “小律,过来。到这边来。” “……好、好的。” 他似乎成了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男人将他抱住高高举起,动作温存而有力。女人在边上抿着嘴无声地笑,眉眼间溢出安心甜蜜。 早春三月的风和暖轻柔,拂在脸上,落进心里。他待在男人怀里有恃无恐地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没有焦虑没有慌张,只有平静与安宁,仿佛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就永远不会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他被这个男人抱着走,曲径漫漫没有尽头。三月的风渐变燥热,时间诡异地飞逝进七月,盛夏蝉鸣聒噪,树荫碧绿而巨大,孩童稚幼的笑此起彼伏,隐隐约约的人声鼎沸。 “这是你最爱爬的老榕树,怎么不记得了吗?”男人沉稳温和的声音不断响起,仿若一个提醒,催他忆起旧事。“还有这些东西,一铁盒的弹珠、捉蜻蜓的竹竿、飞机模型、捞虾的网……你都忘记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零碎的事物本该印象深刻,看到它们却如此生疏。 “他你也不记得了?” 男人指向榕树,树荫下有一个男孩,一双金色的瞳眸里带着探究与好奇,正躲在树后打量着他。 “你……”他开始觉得有些想起了,头忽然疼起来,他捂着脑袋逃避男人灼灼的视线,不防男人继续追问: “我们你也不记得了?怎么不喊我们呢?” 疼痛持续加剧,他抬眼,张张嘴,逼出一个细弱的气音。 “……” ——! 游浩贤被剧烈的疼痛惊醒了,小口喘息着环顾四周,卧室门窗紧闭,跟入睡以前别无二致,那极度的痛楚也消失无踪,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真的只是幻觉吗?哪里有这样逼真,这样疼痛的幻觉? 目光调转,游浩贤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源于那针镇静剂,或者说,吗啡。 床头柜的角落里,那个小皮箱静静地躺着,无声的蛊惑。 ——你不能这么做,他对自己说。吗啡是有耐药性的,搞不好还会上瘾,你会害了你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手脚却不听大脑的劝阻了,颤抖着够过皮箱摸出针剂,针头贴着肌肤扎进了青紫色的静脉中。 第15页 ——哪怕只是个幻境,他想回到那里。 多么静谧甜美的旧时光,没有担惊受怕没有小心翼翼,尽情地嬉笑玩耍,一切都还未发生。 带着这样的怀念,他坦然地接受了魔鬼的私语,独自沉湎进那个聒噪炎热的旧日夏季。 “先生,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怎么了。”紫影并没有在意苍离话里的不自然。他正在埋头抄笔记,生意是生意,课业是课业,两者都不能耽误。 “那天给游先生的吗啡被错拿成ii-3型了。” 紫影嚯地抬头,眼神一下冷下来。 “丹那怎么不来跟我说。” 苍离汗浸额际,原先替同僚想好的辩解之辞尽数噎进肚子里。 “先生——” “好了你不用解释。”紫影摆摆手,心里迅速开始思考解决方式。 ii-3型是最近销路比较好的一种吗啡,特点是掺杂少量lsd即致幻剂,在吗啡本身强效镇痛的效果上打出梦幻迷醉感的噱头,颇受一些青少年的偏爱。 这种东西有比较强的心理成瘾性,一旦适应极难戒除。 如果何熙没有及时制止——游浩贤染上毒/瘾该怎么办? 紫影漠然地想,反正他养得起。 只要游浩贤喜欢,养一辈子都可以。 他看见硕大到无朋的榕树树冠,沉沉地压下深碧的阴影。小跑过去,路边一人多高的狗尾巴草随轻风摇曳,小巧的蝴蝶悬停在他头顶。 那个金色瞳眸的男孩半个身子藏在树干后,正对他招手。 而等他跑近,男孩已经走远了。他殷殷地追着,景致变幻,长街人迹稀薄,魂灵一样在他身周游走。不知何处的笑声包裹着他的耳膜,将他推向前。 “小律……” 他茫然四顾,找不到声音来源。 男孩站在他身后,向他伸出手。他递出去,男孩一把抓住便带他跑起来。 手心潮湿温热,柔软的触感。 跑着跑着起了浓雾,视线被扭曲畸形的房屋遮蔽。他想问问男孩,现在是去到哪里,开口却只有单薄的气息,疑问飘散进雾里。 他们停在一座小院前。窗户倾斜倒挂,玻璃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上次见过的那对年轻男女站在小院门口,笑语吟吟,面容沉静。 “小律,欢迎回家。” 回家…… 所以这些场景这样熟悉?这些惯走的街道,绿茵茵的老榕树,摇曳的狗尾巴草,还有—— 他张嘴努力振动声带,直到嘶哑,简单两个字就是无法出口。 ——“……” 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呢。 男人不在意似的笑笑,女人拉过他带他进门,饭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头顶风扇悠悠地晃着,夏季躁动的气流上升,氤氲的热气转眼就散去,白雾浅薄。 他迟疑着拿起筷子,女人为他盛好汤,男人还斥责女人:“他自己不会动手啊,尽惯着他。” 女人对他眨眨眼,他背着男人给她一个笑容。 饭菜很香,他低头挟了一筷子炒三丝,瞥见那个男孩正倚在门口打量他。 他对男孩招手,希望男孩也能过来一起吃。男孩摇摇头,他看见那双金色的瞳眸里恐惧之色一闪而过。 这是在害怕什么……? “小律,吃饭就好好吃,三心二意的,下次不要吃饭了啊。” 男人板着脸说他,他吐出舌头扮个鬼相,继续扒饭了。 衣角却被拽了一下。他转眼,男孩的手指正攥着他的衣边,攥得很牢。 干什么,这吃饭呢…… 最终却没抵过男孩的力气,身体被整个拽离原位。正要向男人解释,男孩忽然蹂身扑来将他压倒在地—— ——下一秒,风声呼啸。他看见男人额前一颗黑色孔洞,以及仍残留怔愕惊惧的面容。 ——“!” 游浩贤猛地翻身坐起,心脏涌起像是被狠狠攫住一般的紧切疼痛。他昏昏沉沉地看向窗外,夜色晦暗,不知道现在具体什么时候,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哆嗦着拆开一支新的吗啡,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后果了,他只想知道这场旧事的结局,这个被刻意埋在尘埃里、不触碰永远也想不起的结局。 他想,做为当事人,无论如何,我有知情的权利。 这条街道人不是很多。住宅区,又是大白天,上班族和学生党都不在,自然安静。 于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汇集的人群和混乱的喧闹就显得格外突兀。 霍琊把嘴里叼着的烟头拿开,从藏身的角落里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形,不远处聚起了不少人,正围着看什么。 出事了?他缩回脑袋,想了想没有出去。 他身上还有课程结训考核任务,按照规定是不能轻易暴露自己身份的。他们队长就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盯着呢,万一打个负分,这半年的课就白上了。 第16页 他们学院在奉天,这还是他头一次来帝都。他记得……游浩贤不是就在这念书吗? 这挺好,霍琊喜滋滋地想。要是考核提前结束了他还能抽空去游浩贤学校看看,学院实行封闭式教学,这都快两年不见了,那个小beta会不会已经忘记自己了啊。 应该不能够吧,他极快地否定了自己。在他心里,游浩贤绝对不是这么冷漠的人。他总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愣愣地问早,对方浅浅淡淡地笑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金色的,像旭日初升的阳光。 霍琊叼着烟摸着眼睛,笑得有些傻气。他得感谢老妈给他这样一副相貌和这样一双眼睛,要不然那个beta哪里会注意到自己哦。 “天啦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也不看好呀……” “就是说嘛,omega发/情还让他在外面乱跑,这可太危险了!” “可不是,哪个alpha啊太不负责任了……” 人群的议论声大到远隔百米也钻到他耳朵里,霍琊不得不再次出去查看。一个发情期的omega足够引发一场小规模的骚乱,威力堪比炸弹了。 拥挤的人墙将具体的情况挡住好些,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街道尾端的墙壁内凹,里面似乎藏了一个人,蹲着,不知道到底怎样。 空气中有危险的气息弥漫。他当然不太能闻到信息素,但他注意到两边的居民楼有不少窗户都打开了,年轻力壮的alpha们经不住omega甜美的味道目光游移着四处找寻气味来源。 霍琊皱起眉头,开始觉得这个突发事件有些棘手。 辖区派出所怎么还不出面处理,还是现在的基层出警速度这么慢了? 他压下帽檐遮住脸往那边凑了凑,想仔细看看。一条白嫩嫩的小腿沾了血迹尘灰拖在地上,其余身体都缩在墙壁内凹里,这个omega仍对外界抱有本能的抗拒。 一缕枯草色的发丝却跳脱出了主人的意愿,单单流连过小腿流畅的曲线。 霍琊脑子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力推开人群来到了那处内凹跟前。 “诶诶你谁啊!想要对omega干什么,小心犯法啊!” 被强行推开的两位男性beta很不开心,生怕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年轻alpha精/虫/上/脑要对那个可怜的omega做出什么来。 霍琊龇着牙掏出证件亮了一圈:“老子是公/安!执法!看什么看,都散了都散了!” 转身将人从内凹里拖出来,打横抱起就跑。霍琊已经看见人群外围有好几个alpha蠢蠢欲动了,他可打不过几个同时失去理智的成年男性。 他其实没有证件,警校学员而已,好在没有谁敢真的上来检查,不然一定能发现他亮出的只是一张露出脸的学生证。 回到刚刚藏身的地方匆忙把人放下,反手锁上身后的门,霍琊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人。 ……果然是他。这样独特的发色,黯淡形似秋日枯草。 游浩贤。 在警校的时候室友曾经调侃过他,这么好的条件哪家omega不是倒贴过来,你可好,死守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男性beta不放,不知道要伤多少小姑娘的心了。 他就会反驳,怎么普通了,我家那个beta可好看了,还说会等我四年,现在哪个人会平白无故浪费四年好时光啊。 现在好了,他喜欢的人是个omega,解决了好多问题。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omega没有遵守承诺,已经被人标记了。 霍琊盯着地上打着冷颤缩成一团的游浩贤颈后的齿痕,眼神阴鸷。 而且,因为某种未知的因素,这个omega还在嗑/药。 ……他居然吸/毒!这个家伙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 游浩贤看上去似乎还没缓过药劲儿,目光涣散没有焦距,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表情惊恐就好像在逃避某种可怕的事物,身后似有洪水猛兽不休地追逐。 嘴唇也哆嗦着嚅动,也许是在说什么,可是霍琊分辨不清他的声带有没有振动。 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棉质蓝色睡衣,裤子应该是在混乱的移动中遗失了,好在睡衣下摆够长,遮住了浑圆的屁股;裸露在外的细嫩皮肤有不同程度的擦伤,附带尘灰与血迹;发绳不知所踪,一头长发松松散散,一个脏兮兮的omega——尽管如此,仍然不能掩藏他对于alpha来说独特的吸引力。 霍琊垂着眼,沉默着,脱了自己的外套蹲下来展开衣物包裹住可怜的omega。 游浩贤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有些抗拒陌生alpha的气味和体温。 他茫然地同霍琊对视,浅淡的瞳色晕染了抵触情绪,让霍琊突然异常的烦躁。 霍琊很确信自己的感官系统是有问题的,比如对信息素极度的不敏感;可就在此地,就在此刻,他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什么,一种清淡又浓郁的、似曾相识的冷香,就像是——对,薄荷花——一点点大,奶白色的花朵,特立独行的骄傲。 第17页 愤怒造访了霍琊,尤其是看到游浩贤越来越明显的抗拒表情的流露以及颈后那道难以忽视的齿痕之后。他几乎是用压的将游浩贤摁在墙上,不由分说地卡着后者的下巴给予了一个强势的亲吻,甚至来不及也不愿思索这份恼意的来源。 犬齿凶悍地划过游浩贤的唇瓣,牵带出微微血丝。铁腥味刺激了霍琊的神经,不顾身下的omega如何的挣扎,手指一用力掰开他试图紧闭的两颌加深了这个宣示占有欲的吻。 游浩贤则像条脱了水的鱼急切弹动着想要远离,来自生理上的排斥让他感到这个吻十分的恶心,他是渴望alpha的安抚没错,但他已经被标记了,他需要的是那个特定的人,而不是随便什么alpha都可以。 无助使他的双眼渐渐逸散水汽,他要是能开口一定已经哭着喊师父了;对他来说,现在这种情形只有何熙那样强大的人才能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这是霍琊与游浩贤第一次接吻。不仅不美好,还充斥着血腥、强迫与暴力。 游浩贤觉得自己有点清醒了。在之前不知道打了几针吗啡之后他的梦境进展变得越来越离奇,从夏季小镇到突如其来的枪声与追杀,脑子里一片昏沉,只记得那对笑起来温柔可亲的年轻男女与那个男孩一双金色的眼睛。 惊惧混乱的情绪支配着他的身体,好像是在不停地奔跑着,跑过门窗,跑过院墙,跑过丛林,跑过一切伤害……无休无止的躲避,伤口有增无减,痛苦如影随行。 没有及时压制的发/情期又雪上加霜,为他无形中树起了更多的防备对象。仿佛整个世界都开始针对他了,所有人都不怀好意,那些冷漠旁观的beta,匆忙躲闪生怕波及的omega,心生鬼胎的alpha……他不知道能躲去哪里,哪里都不行…… 霍琊不得不放开被他紧压的游浩贤,他的鲁莽与不知轻重让游浩贤憋得快要窒息,唇瓣甫分便大口大口地喘气。 “对、对不起,我糊涂了,我只是、只是……”霍琊解释不好,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间像条发情的公狗似的看到omega就要扑上去;而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想解释,做了就是做了,更何况是面前这个人先不守承诺的,亲一下又怎么了,他甚至想直接强行覆盖标记,当然那可怜的、残余的理智阻止了他,否则身为警校学员知法犯法,这可不是牢/底/坐/穿就能解决的事。 “……你是谁啊?” 游浩贤眼前一片白蒙蒙,模糊的视野并没有随着思维一起清晰。霍琊双眼猛地圆睁,难以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 ——他说什么?问自己是谁……?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认出自己、刚刚那种情况无论哪个alpha都可以了?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随时会被代替的角色?! “游浩贤!”霍琊大声地以质询的语气喊道。 游浩贤口齿不清地反驳他:“游、游浩贤?我才是呢,你、你不是……” “……”霍琊烦躁地拿手揪着脑袋上顶着的短发,愤怒值要达到巅峰了。 铃声响起得恰到好处。霍琊从裤兜里摸出联络机,队长的询问使他回归冷静。 比起眼前,他现在该担心一下期末综合测评了。 他俯身抱起omega,声音低落。 “你家就在附近对吧。我送你回去。” 大门被打开时游浩贤仍窝在沙发里处在吗啡的余韵中不可自拔,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的头脑让他无法顾及身周的变化。好像是那个alpha把他送回来了,还算是好心了?……思绪浮沉间恍惚见了那双金色的瞳眸,正一错不错地凝望着他,给他一种一往情深的错觉。 似曾相识的、无法直面的对视。 犹豫间隙却已失落,再寻不见那样的直白。 他知道应该是何熙回来了,身体却比头脑的反应慢上半拍。 ——何熙会责罚他的。 他有些害怕,但又无处躲藏。 脚步声重而急,昭示着主人不可自抑的怒意。游浩贤感到自己被扯着头发拉起来推到了地上,木质地板冰冷坚硬。 他听见了何熙冷漠的命令。 “跪下。” 游浩贤愣愣地看着何熙。他还在分辨这条从未出现过的指令,再次重复却骤然加大的音量激发了omega刻在基因里的对alpha的臣服性。 “跪下!” 膝盖狠狠地砸下,何熙悬空的指尖微颤。 不是不心疼的,养了这么些年,就是狗也养出感情了,怎么忍心糟践?可瞧瞧他一个没看住这孩子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不知道利害好歹吗,什么东西都敢沾? 那嘴上还有血,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外面被哪个不要脸的alpha给占了便宜! “你自己说,我为什么要你跪着。” 第18页 “我、我犯错了。” 游浩贤的声音不自觉地抖着,显然是非常畏惧这样的何熙。 何熙揉揉紧结的眉心,有些疲惫。 “谁给你的。” “……” 他冷哼一声,“你觉得这是你能轻易拿到的东西吗。” “……一个朋友。” “朋友?这也叫朋友?”像被引燃了火药桶,何熙冲进卧室找到那个小皮箱摔在游浩贤面前,“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啊?这是毒/品!这你也敢随便用?作死啊你!” “毒/品……”游浩贤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不会的……紫影他会害我……?这不可能——” 何熙敏锐地从一堆杂乱的词汇中挑出了关键词。紫影……?好小子,上次的教训没受够是怎么的,是不长记性还是打算报仇了?两年多了还是要接近我家小律?好,好,好得很,是时候再见一面了…… 他拿脚尖踢了踢散落的玻璃针剂,“用了多少,几天了?” “两、两三天?我不记得了……用了、用了……”游浩贤抱住头痛苦地弯下腰,“十几支?我、我……” 何熙悚然一惊。这样频繁的次数这样多的剂量?难怪会时不时地“闪回”——他立刻起身去医药箱里翻找美沙酮,这是一种针对吗啡的解毒针剂,见效快,缺点是剂量难以掌握容易二次成瘾——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个,吗啡过量要死人的。 半跪在游浩贤身边,何熙撸起他的衣袖,细白的肌肤上一片青紫,密集的针眼简直是扎在何熙心头。 啪地一声,何熙手上一个没忍住,把搁在地上的玻璃针管给压碎了。 游浩贤抖了一下,低眼瞅见玻璃碴子里掺杂了些黏稠的液体,立刻有点慌了。 “血……” 何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再满盈怒火,他想,这错应该全部归到那个紫影身上。可这些丑陋的孔眼又提醒着他这个无知的omega犯过怎样的错,不说他为了善后花费了时间精力,但就伤害了身体这一条他就不能轻易饶过去。 “也许你是受了欺骗,我不能过多的指责;可是小律,你没有怀疑过吗?你以为这是什么,伊甸园里的苹果?根本就是魔鬼的毒啊,不能沾上哪怕一星半点……”他的说教一如既往地强势又温柔,游浩贤垂眼听着,直到听到他说:“我不想你这样,你父母当年——” 游浩贤猛地抬起头。 这是这么多年来何熙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他的父母。 何熙却反应过来,闭口不谈。直截了当的沉默,让游浩贤差点以为那个词语是他的口误。 微微泛黄的药液被平稳地推进皮下。流动的液体带着冷意,游浩贤想挣开何熙箍在他腕上的手,却只换来更紧的桎梏。 “我会怎么样……?” 何熙警觉地捕捉到了那丝细微的失落意味。 “你好像还挺留恋的啊。” “不、不是,”游浩贤忙解释,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而何熙的眼神太冷厉。“师父……我就问问——” “你还当我是你师父!”何熙将用过的药剂瓶扔回医药箱。“我说的话你听进去多少?” “可哪有你这样的师父!” 何熙被游浩贤这突然的一声喊唬得一愣。“什么?” “我把你当爸爸看啊,你呢,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根本不算个儿子吧,是不是玩具都不如?!”他的瞳孔呈放大状,这是再次“闪回”的表现,lsd仍然余毒未清。“标记之后就不管不顾吗?要我怎样求你你才肯上我啊?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标记我?” 他抓住何熙的手臂竭力摇动着,可惜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道,示弱之意大过恳求。 “求求你了师父,要么彻底标记我,要么——放我自由吧……” 何熙沉默。他就是个普通的alpha,他也有欲/望,面对这样的请求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是……彻底标记? ——这意味着他要放下现有的一切只去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属于omega的alpha,不再经手生意不再碰触过去,而游浩贤,从此也就是一个平凡的omega,没有什么所谓必须背负的命运,更不用照顾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怎么可能呢。 他苦笑着问自己,你何熙放得下,那个人你能就这么忘记?只为了贪图一时的安逸?多少年的生意了,要是能结束还不是早就金盆洗手…… 放不下,忘不了。 亦不能回头,不能退后。 不知有多少凶残豺狼之流虎视眈眈只等他松懈那刻,背后便是悬崖万丈,脚下钢丝颤颤巍巍,分神就是死无全尸。 ——他怎么能迟疑。他怎么敢迟疑。 “小律……”何熙叹喟着轻轻吻过游浩贤水汽朦胧的眼睛,“别这样好么?” 第19页 仿佛饱含了隐忍的无奈与痛楚,“我不能这样做。——会毁了你的,真的。” “小律,不可以。” 这三个字便堵死了所有后路。 游浩贤捂着脸无声地哭。他不知道以后要怎样,一辈子离不开镇静剂吗?那他宁愿沉溺在吗啡的幻境里,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身体深处的不适一阵阵上泛,头脑眩晕。何熙担心地虚抱住他,美沙酮起效是很快的。 “小律……” “别碰我!”游浩贤打开他伸来的手。他理解不了这个男人的心理矛盾,他只是无法面对那种挣扎的背德感,这比美沙酮的不良反应更让他恶心。 玄关外却传来敲门的动静。 何熙微一皱眉起身去开门。这种时候什么人会上门? 合金的轴叶转动,何熙难以掩饰他的惊异。 这是—— “你……” “游浩贤!” 来者挤开主人闯进房间,不仅无礼而且鲁莽。抱起地上的omega的动作倒是温柔,对比显示了他的目的所在。 游浩贤在白茫茫的视野里寻回了那双金色的瞳眸,正向他投射专注的视线。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低声细语,仿若呢喃。 时隔多年,三人再次重聚,却是—— “纵使相逢应不识”。 第八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8 黑色曼陀罗与白兰花 其实霍琊也知道自己的作为有失礼节,可一开门叫他看见游浩贤那副样子他又怎么能克制得住,根本是想都不想就要把那个omega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 于是作为主人的何熙先生看上去就显得热情得过分了。 “……何先生确定不用去包扎一下吗?伤口的血还没完全凝固。” 他瞟了一眼何熙手上略显惨烈的伤口,血渍依稀。 何熙对他微微笑着,嘴角轻挂,有一点诡异的慈祥。“不碍事。”自然地收回搁在桌上的手,给了卧室里睡着的游浩贤一个查探的眼神,马上又转回来。“抱歉,你刚刚说什么?你跟我家小律……是高中同学?” “是的。”霍琊皱眉,忍了忍,想想还是不要忍了:“您真的是游浩贤的养父——” “是监护人。”何熙纠正他。 “——好,监护人。我并没有觉得您有多了解游浩贤,您这只是尽了抚养的义务吧?” “教育理念不同而已。怎么,打算和我探讨探讨育儿经么?” 三言两语间便没有了那一丝稀薄的和善,霍琊觉得再锋锐一些才是面前这位alpha的本性。 “是我冒犯。” ——这是个习惯于强势且常年处在上位的alpha,远没有表面上展示得那么和善可亲。所以他为什么要留下自己?要留下也该是父亲对一位觊觎自家omega的alpha的审查,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对坐喝茶的局面? 这太奇怪了。 “霍警/官……” “呃,我只是警/校学员。” “哦,那……霍琊,这样好吗。”何熙拎起紫砂小茶壶给稍显紧张的年轻alpha续水。“有没有人跟你建议过,适当地收敛气息?我想就算是警/校,也总有那么一些omega或者是较弱的beta吧。” “这个,”霍琊有点尴尬,对话有些耳熟啊,是他的味道强烈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还是该感叹一下不愧是父子连思考回路都一致?“我以前神经受过伤,不太能控制,身边也全是alpha……” 何熙含笑点头,“可以理解。” 他望着霍琊那张与那个人肖似的面容,霎时间千回百转过无数心思,最终也只是轻轻一叹。 “你姓霍……你妈妈最近怎么样,过得好么?” 霍琊一挑眉,“您认识我母亲?” 何熙顿了顿。 “点头之交。” “何先生,我没有向您提起过我的母亲,您只看我就能认出来?”而且印象中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啊……? “哦,你不记得了。”何熙的语气轻描淡写,“是不是对小时候的事记忆模糊?我跟你妈妈很早就认识,虽然交情不深,不过你小时候我还是见过几次的;面熟,自然有印象。” 霍琊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何熙扬起嘴角。 “当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很好,一如既往。何先生是没有我母亲的联络方式吗?可以直接问候的。” “不必了。”何熙拒绝得很快,说完两个人同时一愣。 “……我的意思是,点头之交,不用那么密切的。”他笑着解释,不带一点匆忙,“多年未见,何必打扰?” 霍琊也不能逼他,本想追问下去,再一想何熙怎么会是愿意配合那类人,只得悻悻作罢。 第20页 “你很在意我家小律啊。” 霍琊精神一震。来了! “是的。我爱他,我希望能成为他的alpha。” “哦?”何熙似笑非笑,“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刚刚你进门那么冲动,是出于你所谓的爱情,还是alpha对omega本能的保护欲?” 霍琊正色:“两者都有。我不会回避关于性别方面的问题,这是正常的;无论哪一点,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他。” “哦。”何熙笑意微薄。“但愿如此。” 他并没有给霍琊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看样子是不太满意霍琊的回答。 “给我说说他高中时候的事吧。”说到游浩贤,他的眉眼柔和了一些。“寄宿制高中,他基本不怎么联系我;上了大学又跟我疏远了,我的确不太了解他的日常生活。” 霍琊觉得是时候刷回印象分了,也想不起探究这对父子为什么会疏远。 “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他了……” 临走之前霍琊考虑再三,最后觉得自己有资格知道是谁标记了游浩贤,于是在门口时一脸认真地问何熙:“请问那个alpha……是谁?太不负责任了。” 何熙靠着门框笑得高深莫测,“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啊?” 何熙已经关门了。 霍琊在门外愣了半秒,对自己不敏感的神经系统前所未有的失望。 要是没受伤早就闻出来了好么,准岳父刚刚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何熙去卧室看了看,游浩贤睡得很不踏实;小脸皱成一团,药物带来的强制性昏睡显然没什么太甜美的梦境。 他坐在床边试了试游浩贤额头的温度,有点烧,睡一觉应该能退。 然后他离开房间反手带好门,给墨行打了个电话。 “诶何熙?你这个大忙人,有空问候我了?” “是啊,问候一下‘老朋友’。” 墨行听不出他话里的咬牙切齿,虽然有点诧异还是挺开心的,“呀我俩谁跟谁,说吧什么事?” “墨行,我们多年交情,当时把小律送去你那里也是放心你能多照顾,可结果呢——” “诶等等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了吗!”墨行委屈,“问责两遍就没意思了啊。” “——所以你没有告诉我小律的同桌是个alpha?!” “……呀那不是我女儿吗。” “那他身边还有个天天围着他打转的alpha?!还不知道收敛气息!” “……咦那不是你儿子吗。” 恍悟当时好像搞错了泄愤对象的何熙:“……” 感觉自己似乎说错话的墨行:“……” 后来得知真相暗自庆幸的霍琊:“……” 后来得知真相被一直扣锅的紫影:“……” “这个,”何熙清了清嗓子,“你起码得跟我说一声吧,毕竟你也知道我家小律的情况。” “……我以为你跟你儿子保有基本的沟通。”墨行很是担忧这对父子的关系,“他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游浩贤是个omega吧?” “……看样子是刚知道。” 墨行简直要为霍琊掬一把辛酸泪,他了解过这个年轻的alpha,追男友的方式是有些不忍直视,不过还是挺真诚的。 “——不对。”墨行忽然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一直没跟霍琊摊牌啊?” “……” “枉我当时那么照顾霍琊!”好吧这同时也是看在青家的面子上啦,“新衣穿给瞎子看?!” “我没让你穿啊。” “……” 再相信何熙他墨行就去跪键盘! 外面阳光正好,苍离站在窗边看了一眼,楼下一辆黑色帕萨特缓缓滑进停车位。 “先生,他到了。” 紫影嗯了一声,“丹那,迎客。” 他左手边的丹那点点头,迅速出门预备给来客带路。 人还未至,信息素的味道已经若有若无地散了进来。 这令人厌恶的、黑色曼陀罗一样的幽异香气。 他起身整理衣襟,对着来客伸出手。 “何先生,初次见面,我是紫影。” 何熙微笑着上前虚握了一下,一触即退。 “生分了,我们怎么是第一次见呢。你小的时候多招人喜欢,我到现在都记得。” 这是要论资排辈了……?“那是我说错了。不过小时候嘛,谁记得那些——喊您一声‘何先生’,您不会怪我不知礼节吧?” “怎么会。”何熙接过紫影递来的茶盏,笑了笑,“倒是我要向你说声抱歉,我们之间有个误会……希望你别太在意啊。” 我们误会那么多,这指的是哪个?“怎么?” “我想,应该是第一个。”何熙低头抿了一口,嗯,明前茶,了解过他的口味吗? 紫影眼神一利。是说老头子突然去世、自己回族里接手生意? 第21页 “两年多了,何先生,我记性不大好。” “我家小孩,omega,还没成年呢,却在学校里提前进入发/情期。”何熙放下茶盏,“我们并不很亲近,而我,只听他提起过你。” “……” 紫影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误会是不是影响力太大了,他的人生几乎完全走上另一条路,原因只是一个alpha父亲宝贝自己的omega儿子?! ……还有,那个不知收敛的alpha是谁来着,老子替你背了两年锅,这笔账要怎么算才清楚? “不过呢,这也不完全是个误会。”何熙眼风懒懒扫过站在何熙身边的苍离和丹那,看紫影没有要示意避嫌的意思,于是直白了点。“你是我家小孩的初标对吗。你知道什么叫雏鸟情节吗。小孩不懂事,你也不懂?还是你当我也不懂?” “……”紫影知道这不是个能三言两语就糊弄的事。“当时那种情况——不初标就会继续发/情,他很不情愿的;而且我征询过他的意见……” “你跟我说你征询了一个处在发/情期的omega的意见?”何熙的眼神仿若看待一个口不择言的稚子,“你是alpha,你的一切发言在那时都具有引导性和暗示性——你敢对我再说一遍吗?” 紫影不敢。他简直百口莫辩,怎么说都不占理,虽然对方也有弄错的嫌疑,但目前来看怎样都是他不对,还落得个心机满满的不良印象。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何熙这次弄错的后果。日后追悔莫及,也只能自咽苦果。 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哦,还有那些‘镇静剂’。” 紫影心说,该来的还是会来。他第一次看见何熙脸上那么不加掩饰的冷笑。 “成分到底有哪些,你我心知肚明。我现在无心追究事情因果原委,试探我?怎么,不想接着干了就直说,牵扯其他人就没意思了吧。” “您说的对,”紫影咬牙,“我的确想要看看您的态度。我想代表族里表个态,以后会逐步退出毒/品生意——何先生,我是认真的,还请您考虑一下,省里这么大,不缺我这条线。” 何熙的目光又冷又傲。 “你?代表族里?” 紫影立刻觉得很不舒服。他辛苦挣扎了两年多,总想着好歹还算把握些主导权,在何熙眼里自己的身段这么轻贱? 他点点头,“对。我认为我有那个资格。” “阿影啊,”何熙的话里居然带出了乡音,很令紫影感到亲切的语调,以及亲近得过分了的称谓。“别这样讲话。” 他看着紫影,音量放轻:“你还年轻。说话之前要多考虑。” ——论辈分,别说“阿影”,“小侄子”都喊得。可听见何熙这么摆谱的一句话紫影就是心里憋得慌。 一旁的苍离丹那则心虚得不行,一边想完了看到老板吃瘪自己是不是要被灭口,一边打量何熙心说这要是被他知道了是自己捅出的篓子还能活到他出门吗。 一念及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主犯丹那和从犯苍离顿时觉得十分绝望。 “何先生是说我鲁莽了?”紫影意识到自己太急了,这事是该慢慢来。 “那倒没有。”何熙给自己续了茶水,“我更愿意叫做‘轻狂’。少年人,敢想敢做还是不错的,心对了就好。” ……紫影觉得这个人又话里有话了。 果然,这人又接着问他:“你喜欢我家小孩?” 紫影顿了一下。 “我——” “你犹豫了是不是。”何熙对他笑笑,“你知道这犹豫代表什么吗。一,我说对了,你的确喜欢;二,我说的不完全对,你也没有那么喜欢。” ——紫影心里那种憋得慌的情绪又出现了。 “你很理智,这很好,合我的胃口。”何熙不遮不藏,表达了自己的欣赏,“我也相信你有感性的一方面。关于他——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达成一项合理共识。” 他? “……何先生?” “别让他沾到那些事,当然,他要是主动又另当别论,”不过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他该单纯一些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我明白。” 紫影满面笑容地把何熙送下楼,眼里却殊无笑意。 他跟何熙聊了很多。生意,时政,军/火,期货……;他知道何熙的那份欣赏不是伪装,但这建立在不触到底线的大前提之下。 底线只有一个。 ——游浩贤。 这个承诺一放下,他也许就再没有机会给游浩贤一个真实的自己。 他身上永远洗刷不去“那些事”的痕迹,也离不开“那些事”。 这根本,就是在逼着他开口说放弃。 “游……浩贤。” 第22页 轻声咀嚼,丝丝缕缕的甜蜜,大把大把的苦涩。 记忆里那个少年枯草色发丝随风扬起,背着欲坠的半轮太阳对他招手,声音轻快。 “快点过来啊。” 他回以微笑。 “好,马上。” ——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很静。他能听见风经过身周牵带草叶的声音。 ……没有人喊他。心底潜藏了隐晦的愿景,只盼着谁能喊他一声,证明这里还有旁的人。 试探着往前走,像是被水洗过,景致渐渐褪色,最后一片空白。他走不下去了,空白似乎没有尽头,失去了时间感后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耳边只有风声,无休无止的风声,一下下地,扬起他的发丝,缠绕,成结。 遥远而虚无的空白边际传来轻而又轻的唤声。 “……小律。” “……” 他发了狂一样开始奔跑,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 ——会找到的,那些丢失的遗忘的一切一切。 ——我们,终将重逢。 何熙以为游浩贤还在睡,一开门家里灯都是黑的。他忙了一天,坐在沙发上伸手拎水壶,空的;靠着休息了一会缓过劲来,起身去厨房烧水,日光灯开关一按下去,心里突得一跳。 “……醒了?头疼吗?还难受吗?” 游浩贤倚着冰箱,灶上的炉子安稳地工作,水雾一点点漫出来。 “小律?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说。是不是特别困?” “师父。”他望过来,浅褐的眸色清澈见底。“你认识我爸妈,对吗?” “……” 何熙想说点什么,炉子吱吱地叫起来。他动手把水倒进壶里,游浩贤的目光没有离过他。 “我来做饭。”他开始淘米。“吃完饭再给你打一针。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些。” 游浩贤垂眼。 “好。” 晚饭结束他乖乖上床,何熙给药美/沙/酮的同时加了镇静剂,他静静看着没说话。何熙给他掖好被角,他缩在被窝里轻轻呼吸着,听见何熙说:“你总会知道的。” ——总会知道? “晚安,我的小律。” 何熙熄了灯带上门,夜色从窗外压进来,游浩贤闭上眼,所有的疑问在药力作用下统统化作昏沉的睡意,搅散了他的思绪。 ——今晚,我又将与谁相遇? 上午刚出的成绩,下午电话就来了。 霍琊表情很是严肃地接起来。 “……妈。” 妈你听我解释期末成绩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儿子啊,你怎么回事,我一查你账上怎么还有两千多啊?平时不吃饭吗?” ……嗯? “呃,我吃啊,每天特别饱,我又不买别的东西,妈你也别每个月打那么多钱,我花不完的。” “怎么可能?!三儿每个月的开销都比你多,你们不是大一啊?” “……可是妈,青凌有女朋友啊。” “什么?你还没女朋友?!” “……”霍琊想收回自己那句话,叫你特么多嘴。 他决定撒个谎。“我、我正在追。” “你骗谁呢,追人不花钱啊?” “他是例外啊,他跟别人都不一样,不在乎这些的。” “那都是哄你的,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别人为自己买东西花心思?” “……妈你很懂哦。” “那是,你老娘我当年不知道迷倒多少omega,多学着点,懂吗。” “是是是……” “那个谁,你队长,怎么短信发我这来了,你有一门挂了?” 霍琊猛一回神,这才是重点吧,老娘段位高,一打岔简直毫无防备啊。 “那是个……意外。” “课程结训考核任务,这么简单能有什么意外。” ——所以不要选跟家长一样的专业,谎都没得撒。 “当时在外面,很乱的,然后有一个omega发/情了,我——” “你处理的?标记了?是彻底标记吗?怀上了啊?见家长没有?预产期什么时候啊?诶这是不是你要追的人?” “……”霍琊心情复杂,“我就简单处理……家长倒是见了,”如果那也算家长的话,“妈,何熙你认识吗?他托我代他问候你。” 电话那头给了将近十秒的沉默,霍琊看看手机还以为是已经挂了。 “咳,认识。” “你们是朋友?”有这么奇怪的朋友吗。 那边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点头之交。” 这并不是个常用成语,但霍琊记得何熙说过一模一样的形容词。 ——这么默契,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你们在哪见到的。” “他是那个omega的监护人,就见到了啊。” “哦。” 霍琊还等着她再问,结果居然没下文了。 ……妈你不好奇吗那个omega?!你问我立马说的啊! 第23页 青懿挂了儿子的电话后默然许久,重新打开手机编写了一条短信。 【别再找他了。】 想了想删去字句反复修改,点击,发送。 【儿子加油,不就是补考吗,来年一定过!】 那些经年旧事,能忘就忘,记起无益。 ——忘记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哪像她,想忘都忘不了。 青懿起身推开办公室的窗,夏风温热,云影凝坠。 盛夏将至。 这天天色不太好,乌云勾连垂缠,看着是要下雨的形容。接到开会通知的青懿先是向安排具体行程的小秘书飞了个吻表达谢意,然后夹着材料坐进车里,预备去省/委开会。 会议秉承上/传/下/达,无甚新意。青懿翻着新发的材料打个哈欠,心思有些远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带一点笑意的清淡眼神,温和而克制的吻。 材料薄薄的几页纸,青懿来回翻了好几十遍。 却不知道在想别的什么。 散了会她还不能走,有人有话说。 “青厅/长,书/记找你呢。” “好的。”她露出笑容,打点精神,说完话已经过了饭点了。匆忙坐车回去,天开始落雨。 这个季节的南方就是这样,雨水也闹脾气,说不准的。家里那位还在单位,好在也没什么胃口,索性就出门去附近的超市采买一些,做好了明天就不用开灶了。 撑开伞走进雨里,高跟鞋踩出两朵水花。 超市人还挺多,正是下班的时候;青懿挑拣几样付账走人,没走几步忽然心里一动,停住,回头,有个身影完满地映入眼帘。 ——略带笑意的清淡眼神。 他看着青懿,昔日种种历历浮现,心底忽然涌上些许温情。 亲爱的,“好久不见。” 青懿没有说话。 ——是他吗?原来岁月不饶人…… 他们曾经约定,再次见面时彼此致意就好。 “从此之后,见面点头,相见不停留。” 于是青懿向何熙微一点头,何熙对她笑了笑。 擦肩而过。 点头之交,不过如此。 第八章 0.5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0 白梅正当时(新年小剧场=w=) “婚礼?!” 游浩贤猛地拔高音量,那边的青凌不出所料似的笑道:“是呀,我跟小瑶都多少年了,再不结婚她该气了,万一又离家出走什么的……亘穆大哥会打死我的。” “……”游浩贤小心翼翼,“你说实话,是不是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家属找上门来让你负责啊?” “呔,好歹一年室友,好心通知你,就这态度吗!还有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 此时无声胜有声。 “算了不跟你计较,羡慕嫉妒恨去吧。哦对了,懒得通知第二遍了,你跟琊哥说一声,到时候你们一起来,请帖我明天叫人送过去。” 青凌理所应当的语气让游浩贤一时无法反驳,等回过神他已经挂了。 ……一起? ……所以他们的关系现在人尽皆知吗?!为什么他自己还不知道?! 游浩贤用力摇着沙发上看电视睡着的霍琊,“醒醒,你弟弟要结婚了,明天送请帖来。” “嗯?”霍琊翻个身,把一张脸压进枕头里。“哦。” “……你怎么不惊讶?青凌居然不通知你,你们关系有多差啊。” “他是怕我教育他。”干得漂亮三儿,这种不当外人的态度,值得嘉奖。 “……”游浩贤不想去评价青家兄弟的相处模式。 霍琊则在心里盘算着要整出些事来,跟游浩贤不温不火老夫老妻一样的关系让他不满。 想要再进一步,能够光明正大地拥抱亲吻,而不是停在原地等待他回头。 ——这可不是他霍琊的风格。 于是就有了这场派对。参与者有青凌、亘瑶、游浩贤、霍琊、墨律、奏,美其名曰“单身狂欢”,用以纪念即将逝去的单身岁月。 时近年关,冬日冰冷,众人齐聚火锅店,预备用红火火的辣椒驱散寒意。 游浩贤还没见过哪个派对是聚在一起吃火锅的。你们就是想找个由头出来吃饭吧? 何熙载着游浩贤和霍琊一路送到约定地点,正好在门口遇上同来的青凌亘瑶。凌瑶两人蹭着青懿的公/车来的,跳下车后亘瑶乖巧地喊一声妈妈再见,给青懿心里甜的,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何熙。 吩咐司机开车,油门还没踩下去,车窗被人敲了敲。 司机替青懿摇下车窗,何熙对她微笑道,“一起走走?” 青懿眨眨眼。 “好啊。” 径自下车,丢下了车里一脸懵逼的司机和小秘书。 第24页 厅/长大人你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晚上有一个饭局啊!一堆人会等着的啊…… 入座的霍琊又被何熙叫出去了,叮嘱一番,给了一把车钥匙。 “晚上别喝酒,送小律回来。” 霍琊满口应下。 回去时远远听见亘瑶和墨律清脆的笑声,近前一问,两个小女人正合伙调戏脸皮薄的奏,青凌在一旁帮腔,游浩贤坐在最里笑着看他们。 霍琊表示场面和谐,不予打扰比较好。 默默拿起菜单勾选食材,二话不说先勾他个十盘八盘牛肉羊肉的,然后什么虾滑鱼肉再来一波,再看看有没有其他荤的,鸭血鹌鹑蛋勉强算数吧。蔬菜?没看见啊。 全程围观的游浩贤:“……” 终于解放天性了是不是!平时没见你这么能吃! 直接伸手拿过菜单递给对面调戏成功笑作一团的两位女士,“有想吃的吗?再添一些。已经勾的如果忌口可以划掉。” 霍琊眼巴巴地望向游浩贤。游浩贤根本不看他。 墨律轻笑着瞥一眼霍琊,比较给面子,没有真的划掉那些荤食,加了几样蔬菜。接手菜单的青凌又加了两样菌类,说是养生,被众人哄笑成是打算养胎吧,手脚够麻利的嘛。 青凌大大方方地说是啊,被身边的亘瑶红着脸踩了两脚,强撑笑容地把勾好的菜单递给候在边上的服务员。 他们安排座位时把奏和墨律分开了,墨律跟亘瑶坐在一起,外面是青凌;对面是游浩贤和霍琊,和边上的奏。奏本来有点不开心,凭什么另外两对能坐在一起啊,可自家老婆眼风扫来便即刻噤声,alpha的强势啊…… 食材送来得很快,亘瑶欢呼一声撸袖子开涮,青凌给她重新卷好袖子,帮她盛好蘸料,知道她味好鲜美,涮好的羊肉在亘瑶的碗里堆成一座小山。 余下四人全都停筷看着他俩。 说好的单身派对?!秀恩爱给我们看是个什么意思! 霍琊若有所悟动动手指,游浩贤立马抱住碗,“你不要学青凌好吗?他们是情侣,马上要结婚的。” 霍琊:“……”omega反应太快了也不好。 墨律则把手伸到奏那边,“碗。” 奏双手奉上。墨律接过来筷子几下挑拣,递回满满地装了菜蔬菌类的碗时笑得温温柔柔:“少吃点肉,回头又闹肚子。” 奏半句废话没有。 众人:“……” 这错位的男女关系……按说beta也没那么弱啊,果然是墨律这位女性alpha太强势吗…… 墨律提议喝酒,不过考虑到在场几位酒量一般,几听啤酒也就了事。 霍琊还是挺想来一口的,然而车钥匙咯在腰间,再加上游浩贤不赞同的眼神,只能看着不能沾。 吃到最后大家都有些撑了,亘瑶摸着小肚子直哼哼,青凌搂着她腰帮她揉着;奏趴在桌上笑呵呵地盯着墨律,后者拿漏勺轻轻翻着汤底盼着再找出些什么来;游浩贤似乎是有点醉了,缩在里边眯着眼不说话,像一只餍足的猫儿,霍琊看着眼热,手在桌下扣住他的,缓慢用力,十指交缠。 游浩贤茫然地望过去。霍琊另一只手拨开他眼前细碎的额发,声音轻柔:“要回家吗?” “回家啊?”他揉揉脸,“要的。现在吗?” “对。” “你们要走?”青凌让怀里的亘瑶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原来不是说通宵嘛。才几点啊。” 霍琊摇摇头,“他家里严,有门禁。” “这都多大了还门禁,他不是有你吗,还担心会遇到危险吗霍警官?” 不,他最大的危险就是我啊。当然这句话霍琊没说出来。“好了我还是早点送他回去。你们要是续摊儿也别太晚,尤其是你,三儿,快成家的人了,再胡闹可不像话。” “诶呀知道了。”青凌摆摆手。霍琊牵着游浩贤的手带他出来,身后的青凌对他喊:“琊哥,有空还是多回去,妈很想你的。” 霍琊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出了门,天居然开始落雪。南方很少遇到这样直白的雪,一般都要来点雨水铺垫,如此不加掩饰,这还是霍琊头一回遇见。 游浩贤的手被他包在掌心里。大概是真的有点醉,乖得不像话,走了一路一点没有反抗。 霍琊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早炸起了花,坏心眼地想着最好能多醉一会,让他多牵一下。 开车回去,路上游浩贤靠着车窗,视线投向窗外。霍琊顺着看了一眼,夜幕墨蓝,星色浅淡,橘黄的路灯散着固执的暖光。 “想什么呢。” “想……以前的事。” 霍琊漫不经心:“以前?多久以前?” “高中那会。简直恍如隔世啊。” 第25页 “嗯,是有一点。” “那会怎么能那么单纯呢。现在想想,简直不可思议。” “只有你单纯了。” “……你能不怼我吗?你比我好多少啊。” 霍琊咧嘴笑笑。“当时不是忘记了嘛。” 游浩贤没接他的话。 车到楼下,霍琊熄火锁车。游浩贤在边上等他,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绕到外面去看,紫影正在街对面对他招手,满面笑容。 游浩贤应了一声,步子都迈出去了又被霍琊拽了回来。 “你干嘛,人家喊我呢。” “喊你你就去啊,我还在这,你都不跟我打个招呼的?” “你不是看见了吗?” 霍琊臭着脸,“不许去。” 游浩贤置若罔闻,甩开他直接走出去。霍琊气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还是跟上了他。 “找我有事?” “老朋友,叙个旧不可以吗?”紫影眉眼弯弯,“好久不见了,新年快乐啊。” “提前拜年得有点早啊紫影。”游浩贤笑笑,“今天怎么过来了,你还是有事吧。” “过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算吗?” “我就这样啊,一直这样的。快期末了,准备司考呢。” “是不是很难?别学习太晚,很伤身的。” “嗯,我知道。” 霍琊在边上听着,很不是滋味。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紫影这家伙越来越欠收拾。 “对了,那边梅花开了。”紫影忽然指向街心公园,“白梅,有一片的,挺好看,一起去吧?” 游浩贤欣然应允。霍琊有点懵,合着无视他了呗? 正待发作,游浩贤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去,我马上就回来。” “马上?” “就说说话,能耽搁多久?你别担心了。” 紫影在两步以外看着他俩,笑得如同偷腥的狐狸。 如紫影所言,公园的白梅开得很好。正当盛时,冷香幽幽,初雪浅浅地覆了一层,与那白色融为一体。 游浩贤跟紫影并肩缓步走着,没有打伞,扑簌扑簌的雪落了一身。 “冷吗?” “还好。” “打算就这么定下来了?” “……”游浩贤轻轻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你知道吗,随遇而安也挺好的,不用费心,更不用忧心。” “你是在劝我吗?” “你觉得是劝就是了。”紫影的指尖划过手边一枝白梅,濡上一缕湿意。“不过我还是得说,我不甘心的。” 游浩贤抿了抿唇。 “我不会放弃的。你喜欢那个霍琊吗?” “……大概吧。” 紫影定定地看着他。 “是吗?” 游浩贤目光游移。 “嗯。” 紫影紧追:“你不确定。” “……嗯。” “好吧。”紫影放过他。 你的不确定只是你对内心的不认同,而不是你对那个人的怀疑。 “回去吧。”紫影转身,“我送送你。” “哦,不用。离得这么近,我自己就行。”游浩贤对他挥手,“我走了。” “那好,我就不送了。” 游浩贤慢慢走远了。紫影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周围的景致,白梅冷淡,幽香萦萦。 很像他身上的味道。但紫影又清楚地知道不是。那是一种浅淡的薄荷香,比不上白梅高雅,也不会冷淡到拒人千里。 可唯独,就拒绝他的再度接近。 紫影低低笑了一声。 他身边,细小的雪花飘飘然下坠,夜色沉沉,路灯昏黄。 走到楼下,游浩贤看到霍琊居然没上去,抱着手臂就倚着路灯等他。 “怎么不回去啊,没带钥匙?”游浩贤替他整了整衣领,“你又没戴围巾。外面这么冷,能不能不要仗着身体底子好就瞎造?” 霍琊直接抱住他。游浩贤小退了一步,霍琊揽得太紧,有点让他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别这样好么……”游浩贤推他,“我就跟紫影说说话,这也吃醋?” 霍琊把脑袋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嗯。” 游浩贤再次对alpha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表示理解不能。 “是不是打算下次就一直跟着我了?” “是啊。” “乱讲。总有一些话是不能说给你听的,你还是别知道了。” “什么话?你还有什么要瞒着我吗?” 游浩贤笑意盈盈:“想知道啊?” 霍琊很诚实,“想。” “那你先松开我。” “我不要。” “霍琊……”游浩贤低声,语气近乎诱哄,“回去告诉你?你看这还在外面呢。” 霍琊想了想觉得有理,松手让步。 “回去就要马上告诉我的,你可别反悔。” “我知道我知道。”游浩贤一叠声地应他。 第26页 上楼开门,没走两步就又被牵住了手。 “好了,到家了。你说吧。”霍琊直直地看着他。游浩贤灯都没来得及开,一片黑暗里,霍琊那双金色的瞳眸灼灼似火,连同掌心的温度,一下子烫到他了。 游浩贤清了清嗓子。 “我跟他在聊……我们俩的关系。” “这个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不是伴侣吗?” “……” 这谁说的? “我认可了吗就伴侣关系。” “那你怎么跟紫影那家伙说的啊。” “我说的是……标记与被标记的关系。” “这跟伴侣有不同吗?” “区别当然大了,名词概念完全不一样好吧?” “那你说,区别在哪。” “区别在——”游浩贤卡了一下,“——在情感投入方面。对,情感。伴侣关系的情感交互是双向的,标记是单方面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只有我的单向吗?”霍琊身体前倾,游浩贤没来由觉出一股压迫感。“我不相信。” “……这个好像不是你说不相信就算数的。” “那我们就来试试好了。”霍琊忽然伸手打横抱起他,骤然腾空的游浩贤忍不住骂了一句,“干什么你?” 霍琊动作很快,把他放到沙发上,坐在他旁边一脸认真。 “我会吻你,你可以拒绝。”他俯下身,热气喷吐在游浩贤颈侧。“就如你所言,决定权在你。” “什么?喂霍琊你——” 他未完的话语消失在交错的唇齿之间。 唇瓣只一息试探的轻触,立刻便深入。迎合像是本能,预演过千千万万次般熟练。 游浩贤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身上这个男人早就计划好的。他根本无法真正拒绝来自这个alpha的亲吻抚摸,无论是生理上的渴望还是心理上的臣服欲,都让他渐渐沉沦在霍琊的气息里。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霍琊,他喜欢他信息素的味道。可不能让这个自大的alpha再得意忘形了去。 游浩贤被吻得有些迷糊了,霍琊的手探进他胸前慢慢揉捏,他不自觉地躲了躲,唇舌间隙漏出些许哼声。 霍琊倒从忘情的吻里清醒了,离开他的唇额头抵着他的微微笑着:“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信了?” 游浩贤犹自轻喘,“……有本事你别释放信息素。” “那没办法,谁叫我是alpha。” “……得意什么你?” “不,我一直都很庆幸,只有这样我才配得上你。”霍琊的手指轻轻顺过游浩贤散在身旁的发丝,“我不是奏,你也不是墨律;如果我只是个beta,我不会招惹你——我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游浩贤说不出话来。 “你看,我们是多般配的一对。”霍琊吻了一下他的眼睛,“那我们可就说定了,以后你跟紫影说话不能避开我。” “……我会记着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小律不是放寒假了嘛。” “这次打算待多久?” “正月结束吧。”何熙晃着步子,“小懿,我又不是你的犯人,太严肃了。” “你要是我的犯人倒好了。”青懿微笑着叹了口气,“我一定把你关起来,拿锁链缠住你,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哪怕半步。” “……天,厅/长大人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 “那我有点怕了。我看还是早点走吧。” “——你敢。” 何熙耸耸肩,“好吧,我不敢。” 雪就是这时下起来的。 何熙长长呼气。“小懿你看,下雪了诶。” “嗯。” “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看下雪的,手指冻得冰凉也要出去打雪仗。” “那时候不懂事,见到雪跟发了压岁钱似的。” “现在算是懂事了?” “至少见到雪不会那么激动了。” 何熙沉吟几秒,“这不好。下雪嘛,多难得,不激动一下都辜负了它。” 青懿一下笑出了声。“那你激动好了。喏,你去吧,我在这看着。” “别了吧小懿……” “快去,我在这等你。” “……那一起吧?” “啊?哎你拉我干什么你——!” …… “来,小懿,到这来。” 远远地,何熙对青懿招招手。青懿朝手心呵气,小跑着过去。“怎么了?” “这个,白梅,开得真不错。你觉得好看吗?” “挺好看的。” “我给你折一支吧。” “诶别,你这个行为太不文明了,人梅花开得好好的你非给人折了,回头再叫城管看见了非罚款不可。” “罚款……小懿你关心我啊?” “是又怎么样。”青懿翻个白眼。 第27页 “那就更要折了。” “何熙!” “亲爱的,送给你。”何熙将花枝递到她面前,清淡而略带笑意的眼神。 温和又克制的吻。 接到电话来接人的小秘书非常聪明地没有主动问起青懿手里的白梅。 上车没多久,一直望着窗外的青懿发话了。 “找个花瓶,明天把这白梅插起来。” “好的,厅/长。” 窗外的雪花漫无目的地落着。青懿看着手里的花枝,轻小的瓣叶随着汽车行进微微颤抖,衬得芯蕊愈发新鲜娇嫩。 白梅正当时。 end。 第九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9点末旧尘 青懿买菜回来发现家里已经有人了,大门微敞,露出一线光亮。 推门问了一声,才知道是大儿子居然过来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她大儿子,不过目前看来,似乎就是这样。 “怎么不提前打招呼啊,没烧你饭。” “妈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在外面吃过了。”青玄正撸袖子洗碗,水槽里积了起码三天的量,他看着心烦。“缘姐还没回来吗?菜放着我来做吧。” “你缘姐估计又被手术拖住了。”青懿把购物袋堆在厨房角落里,靠着门打量自家高高大大的儿子,“最近怎么样,同事关系处得好吗?” 青玄点点头,“还可以。”打开热水冲洗餐具,“妈,缘姐不会家务,你也懒得很,要不还是请个保姆吧。我工作了肯定会越来越忙,现在住单位宿舍也不方便总是回来——这家里不能总是乱糟糟的啊。” 他把洗好的碗筷送进消毒机里,正要再劝青懿几句,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动静。 青懿去开门。 “阿懿,谁来了呀?” “缘姐,是我。” “玄玄!”一身浅绿及膝连衣裙的缘甩掉高跟鞋赤脚跑进厨房,扑进青玄怀里给了一个拥抱。“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工作了就忘了你缘姐呢。” “怎么会。”青玄把怀里娇娇小小的女人摘出来送离厨房,“缘姐你去歇歇,厨房热,我炒两个菜,马上就好。” 缘听话地踩上拖鞋坐到沙发上等着开饭,青懿在她边上开着笔记本电脑,键盘敲得飞快。 “又加班了?” “嗯也不是,临时手术拖住了……今天一天排了三台手术,还要带实习生,好累啊。” 青懿点开视频,空出来的双手替缘捏着肩膀。“累你辞职嘛。” 缘斜过身去锤青懿的大腿。青懿笑着受了,注意力又放回了视频。 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规矩还是挺严的。饭后青玄接了个电话,打声招呼就要走,缘再三挽留,青玄无奈地解释是工作需要,最后还是洗完碗走了。 晚上缘没什么事,看看电视洗澡上床,睡前敲敲青懿书房的门叮嘱别太晚,青懿嗯了一声,缘帮她带上门径自睡去了。 缘没睡熟,半梦半醒间一个散着水汽与热度的身子躺进被窝,她含糊着问工作完了?回应是一个湿漉漉的吻。 缘推拒了一下,那边唇舌却不依不饶,缘知道青懿这是想做。 她也就继续了这个吻,反手去解青懿的睡衣。眼睛都没睁开,前戏做没做完她都没注意,听见青懿压着调子说让我进来,直接顺从地张开腿,完整地接纳了正抱着她的alpha。 “你、你好久没碰我了……”缘在颠簸间隙仰起脸细碎地吻着青懿,青懿动作有些急,她觉得有点疼。完事后缩在伴侣怀里微微地喘,青懿把玩着她浅棕色的头发,声音听着带了一丝倦意:“最近有点忙。” “我知道的。”缘打了个呵欠,出了汗身上黏黏的,但她不想下床再去洗。 她抬头亲了一下青懿金色的眼睛,“晚安,阿懿。” 青懿看着身边已然熟睡的小女人,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她直直地看向头顶,黑暗里轻轻一声叹息。 “考研吧。” 游浩贤从汤碗里抬起头。 “什么?” “考研。你争取留校或者再往北边去,毕业后再念几年书。” “……为什么。” “希望你上进还要理由?” 何熙说得轻轻巧巧,熟悉他的游浩贤却知道一定有其他原因。何熙什么时候关心自己了,他肯定连什么时候司考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考研,是觉得学校里的自己比较好控制吗? “我不想考研。大三我要司考,大四我准备实习了。” “你必须要考研。读完研究生回去进公检法,再考个公务员,以后就轻松了。”何熙看游浩贤的汤碗见底了,伸手拿来给他又盛了一碗。“我是为你好……” 游浩贤抿了抿唇,心里被那句“我是为你好”刺了一下。所有的大人都一样,口口声声的为你好为你好……他为什么要进公检法,是,他原来是希望以后做个法官,但这跟何熙无关!怎么现在成了何熙的要求了?要是他毕业去做了律师是不是何熙还会不满还会阻挠啊? 第28页 “……毕竟以后我顾不到你了。我现在——工作上有调动;你是个成年人了小律,以后自己生活,我也会托朋友多照看你,你读研的话在学校里我也放心一点。” ——看吧,还不是觉得一个学生比较好掌控。 ……他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以后就不管我了?” “我没这么说过。”何熙放下筷子。“我忙起来的话肯定不能像现在这么关注你。” 游浩贤嘟囔:“用不着你关注。” “是吗,不用我你出了那档子事?没我你饭都吃不上,更别说还有那些不知道什么货色的朋友。你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要是吗啡中毒了你哭都没处去!” 游浩贤没话反驳他。 何熙停了几秒平复呼吸。“好了,话就说到这里。放假我带你回去休养,好让你认认人,毕业之后还要多仰仗人家。” “……知道了。” 盛夏如约而至。 远远的天边一朵孤云凝滞,轻絮一样,是整片天空唯一的遮蔽,南方的夏季如果是这样的天色大概不会太好过。酒店包厢里冷气尽职尽责地工作着,游浩贤甚至觉得有点冷,后悔没有多加一件衬衫。 他在这里坐着等了起码有一个小时了,只知道他师父请了大人物,连具体会来几位都不清楚。等待的时间总显得格外漫长,又摸不清底细,心里平白生出一丝焦躁。 何熙则显得淡定许多,手机面朝下扣在桌上,似乎极笃定对方会来、而且是准时来。 门被推开了。服务员引着三个人走进来,两男一女,游浩贤感觉了一下,都是alpha。 走在前面那个女性容貌端丽气场强大,让游浩贤想起了以前的同桌墨律,同样是女性alpha差别还是有一些的……后面跟着的一个高高大大面容沉静似水一个—— ——是霍琊? 师父为什么要请这个人吃饭,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何熙站起来向那位女性伸出右手:“青厅长,我们好久不见了。” 青厅长随意摆摆手,并没有去和他交握。“诶,老同学,你这么喊我不是生分了。”她瞟了一眼游浩贤,“这是你小孩?” “哦,我是他监护人。”何熙笑笑收回手,拉过游浩贤,“这是你青懿阿姨,是省公安厅厅长。”又对青懿道:“他叫游浩贤,现在在帝都读法,以后回来了还请老同学留意一下就好。” “游浩贤是吗?” “阿姨好。”游浩贤赶紧点头,被这位的来头惊着了。 青懿笑眯眯地,“老同学啊,你看你赶得这个巧;我想着今天你请客我怎么着也得吃回本,就把我两个儿子带上了,正好,浩闲呀,你们今天就认识认识,以后一起工作了彼此还能多顾着。” 她话音刚落,那个面容沉静的就开了口:“何先生您好,我是青玄,现在在检察院。” 他转向游浩贤,“你在哪所大学?” 游浩贤报了名字,青玄微笑:“你们民法还是老谢吗?心理学选修课特别抢手吧。” “你——” “我比你大两届。” “——师兄!” 青玄笑意更深。“嗯。” 旁边的霍琊冷不丁插了一句:“我原来也是啊。” “……”游浩贤不能再装作不认得他了。“你跟我一届,怎么就是了。” “原来是啊。后来不是有其他原因吗。” 游浩贤看了他一眼,没有如他所愿问下去,转头就跟青玄聊上了。 霍琊:“……” 久别重逢为什么不能对他态度好点?! 饭间何熙跟青懿似乎聊了很多,又或者没有,只是久别重逢闲话家常;游浩贤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到旁人的对话上去,有一道直白的视线黏着他,灼灼似火,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正被这道视线的主人仔细把玩一样,怎么可能留心其他。 游浩贤迅疾而细微地抬眼,坐在他斜对面的霍琊一怔,随即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眼神却不改直白炙烈,游浩贤看着霍琊端过手边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舌尖滑过嘴角带去残余的液体,唇边勾起的弧度仿若一个难掩得意的笑容。 游浩贤想,他这是成了这位的下酒菜了么? 他正要发作,青懿忽然曲指敲了敲桌面,不看向这边,语气平淡:“霍琊,收敛一点。” 霍琊应了一声,往座位里退了退,游浩贤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身周已经被某位alpha独有的信息素给包裹了,难怪他的情绪一下子出现了克制不住的波动。 ……这该死的不知道控制气息的alpha,还是说他就是故意的? 他瞪了一眼霍琊,没有羞恼愤恨是假的,但同时他也注意到在包厢不算太宽敞的环境里只有自己一个omega,心底的阴影让他本能地排斥与那些alpha们相处。 第29页 ——alpha。那些事在他心里留下了如此可怕的阴影,被觊觎的恐惧让他过分警惕。 “游浩贤?你还好吗?” 青玄有些疑惑游浩贤垂着头失语一样的沉默,关切地低声询问,听见这个看上去乖巧听话的小学弟语调含糊地回答他:“没事啊。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然后小学弟身边的监护人倾身握住他蜷缩的手置于膝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淡而温柔:“小律,不要怕。我在这。” 不知道为什么,青玄感觉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怪怪的。交互的眼神与动作细节太过亲昵,给出反应的节奏却陌生疏离;总之,就是不太正常。 ——不过呢,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介外人,就不好过多参与了。 “阿玄,时间差不多了。” 青懿适时地提醒了他。青玄起身拎过桌上的酒杯,“妈,这算是唆使吗?” “唆使?”青懿似笑非笑,“陈院长选在这还不是给了你一个巴结的机会。怎么,你是突然想通了,觉得跟我喝两杯会比较有用?” 青玄认栽,“我现在就去了。”他先给自己倒了半杯向何熙赔了个罪,“抱歉啊何先生,领导来了,我去跟他打个招呼,您不介意吧?” 何熙自然没有异议。青玄喝完酒拿着空杯出了门,游浩贤很有些好奇他这是要干什么去,何熙在边上向他解释说这是要去陪领导喝酒的,游浩贤懵懂地点头,心想工作不是这么好做的啊。 何熙摸摸他的头,笑得温温和和,“待在这是不是难受了?吃饱的话,你可以先走,我跟你青懿阿姨再聊两句,我们好多年不见了。” 游浩贤站起来立刻就要道别。他想赶紧到外面去,跟这些alpha们坐在一起吃饭简直令他食不知味。 “我跟你一起吧。” 一只手忽然牵住了他。游浩贤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想要推辞,手上的力道却愈发紧迫。 反正能出去就好了,他这样想。 于是也就顺了那家伙的意,两人一起走出了包厢。 何熙低着眼,视线飘忽,倒是一直追着那两只交握的手,直至它们离开视力范围。 身边传来一声笑:“怎么,心疼了?我的——老同学?” 何熙顿了一下才唤道:“小懿。” 青懿可以说得上是冷笑了,“你心疼的是哪个?” “小懿,我没有你那样乐见其成。” 何熙转身正视她,包厢里人少了,他音量却越发的小:“即使霍琊是我的儿子,这么多年你也照看得很好,我还是不愿就这样把小律交给他。对我来说这个孩子是特别的,能多护一时我情愿把他留下来自己护着。” “……你还是喊他小律。”青懿心里一时五味陈杂,微微转身,曲指轻敲了下桌面,“不要这样讲。当年的事,我该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还轮不到要你来帮我还这份人情。” 她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搁在桌边,歪着头看他:“不是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或者你觉得咱们同窗情谊这层关系能任由你挥霍,有事没事都要找我?” 金色的瞳眸里流光溢彩,咄咄逼人。 何熙不由得暗叹一声。多少年了,这个女人依然耀眼夺目,不容忽略。“就是刚刚吃饭跟你说的。小律这边还要你多留心了,接下来我大概会很忙,没那个功夫仔细照顾他。” 青懿一挑眉。他忙?这家伙是省城乃至沿海地区数一数二的优秀掮客、毒品贩子,忙起来可不就意味着他们要有大动作了? “或许我把它理解成一个暗示。” 何熙只是笑笑。 果然,他们之间依然有着无法逾越的阻隔。青懿决定换一个话题。 “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吗。” “……也许。”何熙顿了顿,“我应该问你的。看霍琊的样子,你并没有告诉他。”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忘了就忘了。” “他迟早会想起来的,他们都会想起来的。”何熙对她的态度有些无奈。“你不让霍琊知道还要把小律推给他,他们该怎么相处呢?” “这有什么不能相处的,我看他们现在就处得不错。”青懿无谓地摆手,“一个alpha追求一个omega还要理由?” 何熙静静地望着她。 “我们当年也是这样吗?” 青懿顿时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 何熙不说话。 青懿忽然间就烦躁了,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在衣兜里几下翻拣摸出一包烟来。 她拈了一支,女烟洁白细长,夹在指尖仿若有些招摇。点着之后吸了几口,青烟立刻地弥散开来。 “你怎么还沾了烟——” “何熙,别他妈跟我说这个时候了你后悔了。”青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怎么着,觉得当年不该跟了我?” 第30页 何熙苦笑一声,“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没有继续解释下去,“霍琊都这么大了,再瞒着也不是个事啊。” “……他总会知道的。”显然青懿不想跟他讨论这个,“我说,你似乎还挺了解我啊何老板。有十年没见了吧?” “十几年了。”何熙知道她想问什么。“你不是也了解我么,青厅长?” 分别多年,却还是要查探对方的一切相关。 两人对视一眼,没忍住都笑了。 在这呼吸之间,似乎所有恩怨都暂时消散。 “回到正题吧。”青懿咳了一声止住笑意。“真舍得把游浩贤交给我?我听说——你对他很是关心啊。” 这很是两字音咬得格外重,何熙要装作听不懂也是难。 “毕竟是他的儿子。” 点到即止。 青懿哼了一声,倒没抓着不放。“你太在意了。这会给那孩子惹来祸事的。” “我明白,所以要你来啊。” 何熙转开目光,轻声道:“我——会试着放手。” 一出门游浩贤便挣开了霍琊的手。 “你跟出来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话啊。”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有好多的,”游浩贤步子迈得很大,霍琊只得加快速度跟上,“而且留在里面也不合适,他们肯定要说别的,不方便我们听。” 游浩贤瞥他一眼。我师父跟你母亲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他们还有私情? “游浩贤,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我们不是才见过。” “那次不算,你神志不清的,都没认出我。”霍琊的语气颇有些委屈,“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游浩贤最不愿想起的就是那事,嗑/药到发情昏迷,这家伙还非要提。“你能不能不说话。” 霍琊简直是哀怨了:“你不能不让我说话。游浩贤,我很想你,在学校训练的每一天我都想你,我喜欢你,你不想我,居然还不许我说出来……” 他们正走在街上,霍琊这一句告白声音大了,路人纷纷侧目。 游浩贤有些慌乱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叫你别说了!” 霍琊眨眨眼。“唔唔唔。” “……我真是搞不懂你。”见他不再叫唤了游浩贤才松开手。“我们相处才多久,你甚至不那么了解我,你的喜欢这么轻易吗?” “可我觉得你很熟悉。给我机会,我会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霍琊重复了一遍,“只要你给我机会。” “熟悉?”游浩贤心念一动,“高中以前我们见过?” “……大概?”被他这么一问霍琊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怕说了让游浩贤笑话。“我的神经不敏感,你也知道的……可我能闻出来你的味道,你不觉得这是证明吗?” 信息素的味道吗?“那你说,我是什么味道。” “薄荷花。”霍琊没有半分犹豫。“对我来说,你很特别。” 他盯着游浩贤的眼睛。“独一无二,与众不同。我记得这个味道。” 游浩贤却避开了这道灼灼的视线。他细细地品着霍琊的话,心里转过几道弯,终究还是不敢确认。 “你真的记得我吗……” 霍琊没听清他的轻声呢喃:“什么?” “没什么。”游浩贤不愿去回想那些疯狂的记忆碎片。“除了这个,你没有其他要说了吧。” “哦,有的。”霍琊牵住他的手。“游浩贤,我可以成为你的alpha吗?” “……” 游浩贤一脸茫然。 “你听我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等我工作我们就结婚,反正你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候还能挑一套学区房先供着,首付我可以找我妈解决……” 游浩贤:“你别……” “孩子随你高兴,生几个都无所谓,我会去学做饭家务,肯定不让你累着,哦还有……” 游浩贤:“霍琊你等等——” “你的工作我肯定无条件支持,绝对不把你关在家里,一切都随你嘛……” “……够了。”游浩贤不得不再次捂住他的嘴。“不要那么自作主张好不好,是不是孩子上哪所大学你都要说给我听?” 霍琊拉下他的手双眼闪闪发光,“诶你有建议吗?我觉得邻省的金大就不错,没必要去帝都对不对……” 游浩贤实在是没话了。alpha都这么能瞎想吗? “你就答应我吧,我说的都是真的。”霍琊觉得自己足够情真意切了,“我妈一定会照看你的,万一以后就成了同事了呢?那多方便啊。” ——话题到底是怎么转到这一步的,恋爱关系都不是就要谈婚论嫁了?! ……等等,自己是被洗脑了吧,居然想着要恋爱了吗。 第31页 还是说,他愿意相信他的一切言语,包括这场有些莫名其妙的求爱? 心里存了隐约的猜测,再次对上霍琊直白炙热的视线,游浩贤发现他似乎拒绝不了这个alpha的请求。 “霍琊,你说的是工作以后,对吗?” “对。”霍琊点头。“我不会打扰你学习的。” “我要读研,你也愿意等我?”游浩贤掰着手指数给他听,“读完研我快要二十五了,你还比我大,这也愿意吗?” “当然。” “那好,我答应你。”游浩贤对他微笑,却不自觉得想起了另一个人。“如果你能等,我会遵守我的承诺。” 青涩年代曾经的约定,在那个沉默的夏季雨夜中被狠狠撕碎。为此他躲藏了很久,久到如今也不愿面对。 现在他想再赌一次,赌得更大更狠,压上他后半辈子;赢了,他逼自己记起所有,输了,他就抛却一切,做个糊涂人,糊涂着过一生。 “你答应了?”幸福来得太快霍琊一时反应不能,“你不能反悔的。我就认定你了,绝对不找别人。” 游浩贤眼中浮起笑意轻悄:“嗯。但愿……你不会让我后悔。” 说到后悔,霍琊一下子想起了被游浩贤打岔的那件事。他想了想,好像明白了游浩贤为什么要回避,却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还是问了出来。 “我知道你大概不愿说……不过我还是要问的,上回见你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那种东西毕竟……你可以告诉我吗?” 游浩贤心说,早晓得他要问。怎么偏就遇到他了呢? 转念一想,幸好是他,换了别人姑且不说自己可能会被强行标记,更大的可能性是自己会因为那吗啡进了局子等着何熙保释。 “那是个……意外。”游浩贤深呼吸,“被一个朋友给骗了——我是说以前的朋友。现在肯定不是了。” 再见面,过往稀薄的情分也便就此散尽。 也许,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霍琊一直注意着游浩贤,见他提起那朋友神情奇异,危机感油然而生。 “暑假你会留在这里吗?” “嗯?会。怎么了?” “既然你答应了我,那我可以标记你吗?” “……”是不是太快了?!“呃,你说的是哪种……?” 他发/情期刚过,如果继续接受加深标记程度可能会引起再度发/情。 霍琊伸手抚过他后颈,凹陷的齿痕依稀。游浩贤瑟缩了一下,omega腺体太过敏感,就算他逼着自己全然信任面前的alpha还是让他有逃离的冲动。 “这里,可以吗?” 携了温度与力度的指尖一点点绕着扩散的圆圈,alpha的气息氤开,刺激着被重点关照的omega。 “不、你别……”游浩贤不得不抓住霍琊的手拼命往外带。“你看到了,我以前有过,你这样我会疼……” 再次被确认,霍琊有些沮丧又有些愤怒:“所以那个人为什么不负责任?” “……”游浩贤摇摇头。 他不想说,霍琊也不能硬逼他,只得说点别的,心底到底留了梗,让霍琊时刻在意着。 ……霍琊还是挺想标记他的。早点打上戳,省得别人再来抢。 何熙已经忘记他跟青懿到底在聊什么了,最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许久没人说话。 “你的儿子们,很优秀。”何熙直接摘了青懿手里的烟,碾在烟灰缸里。“小缘是个很好的女人。” 青懿笑了一下。 “你妒忌?” “我说有你信吗?” “信。”青懿向后一靠,翘起腿,露出一截脚踝。“其实你可以找一个。我又不介意。” “可我介意,小懿。”何熙停了一停,“我介意你的态度,妒忌你的身家,更恨你身边的人换过一个又一个。”他没什么表情,“但这些事,以前我不会告诉你。” 青懿哼笑,“你现在怎么说了?” 何熙不答。青懿也马上反应过来他不说是因为他们之间那个约定,这次如果不是游浩贤他何熙恐怕也不会主动向她低头,这个男人骨子里一直是那么骄傲,他们的性格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何其的相似。 “好,你介意,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你改变不了现状。” “是啊,我改变不了。”说完这句话何熙站起来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我去结账,青厅/长,请自便。” 他走到青懿边上时顿了一下,声音轻而有力:“我曾经在很多地方,对很多人,说过很多话;但只在那时那地,对你,说的话最真。” 然后径直走出包厢,一路背对着青懿,掩去了表情。 青懿一愣,回过神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她有些无措,突如其来的说明让她有些慌,有多久没听他对自己这样说话了?在头脑中反复追忆,一时茫然。 第32页 心底烧起的火是烦躁,是愤恨,是悲哀;青懿简直无所适从,重新点起一支烟,大口吐息,郁结不能稍减。 亲爱的,是不是再也无法挽回你。那个记忆里笑容温和的少年渐行渐远,她真怕哪天永远地失去。 又或者,已经失去。 涩然忽的上泛狠狠击打神经,青懿单手捂住眼,无声无息地哭了出来。 哭得用力过猛,一口气卡住,半天不能平复。 而等接到电话的小秘书赶来酒店时,推门看见的,又是一位仪容无可挑剔的青懿厅/长。 他们终归要走上两条不同的路,她,早该看清。 青懿到家时已经快七点了,不仅缘等在客厅,青玄和二儿子青岚也在。 她有些奇怪今天儿子们怎么回来了,不过她没问,看饭桌上晚饭好了,招呼一声就要开饭。 缘却拉住了她。 “阿懿,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舜舜送去警校了?” 青懿抬眼扫过沙发上默默坐着的两个儿子,显然缘能知道这事某两位居功至伟。 “还不是怕你担心……” “那你偷偷送去我就不担心了?!”缘拔高音量,“你可不可以想想我,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不心疼吗?啊?阿懿你为什么不心疼?” “小缘,这也是小五的选择,我没有强迫他。” “怎么可能!”缘似乎想到了什么,眼泪直往下掉。“舜舜多乖巧听话,怎么就想要上警校了……一定是你跟他说的!警校那么苦,警察又危险,你居然舍得……你怎么舍得呢……” “小缘。”青懿扶着她的肩膀,“别这样,孩子们都看着。” “看着有什么!我问你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懿皱眉,“先吃饭。一会回房说。”她转头,“阿玄阿岚,去盛饭盛汤,别在这干坐,等谁来伺候啊。” 两个儿子闻声而动如得解脱,心说老妈终于是回来了,这种娇娇小小的女性omega最柔弱了,他俩怕话稍一说重就惹哭了缘,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 这顿晚饭可想而知的不太美味,每个人都味同嚼蜡,心思全不在饭上。 青玄青岚动作很快,填饱肚子后迅速离开战场躲回房间,生怕被波及。青懿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缘先抢了她的话头:“你今天跟谁吃饭去了?” “……”这是要查岗?“算是应酬。一个同学托我办点事。” “同学?党/校同学还是警校同学?” “初中同学。” “那你们关系很好了。我认识吗?” 青懿再次皱眉,“小缘。你以前没这么重的疑心。” “我疑心怎么了,我现在连疑心的权利都没有了?”缘冷哼一声,“你又心虚什么,同学也不能说吗?” “你怎么回事,我不想说行不行。在外面跑了一天你不累我累,赶紧洗洗睡吧。” “你又想搪塞。”缘甩开了青懿搭上来的手,“小陈都跟我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 青懿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好,看来秘书要换人了。 这种事怎么能告诉夫人呢,开玩笑,哪个alpha没有个把小蜜的,更何况那人还是她前任。 缘见青懿不说话心里更难过了,omega本来就是容易敏感脆弱的生物。“你根本不爱我!分开那么久你还对他有感觉吗?” “……小缘你听我说,小缘,我真的只是跟他吃了个饭,阿玄和霍琊都跟着,他还带了儿子,我还能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 “……”青懿一个头两个大。“你不是在指责我擅自送小五念警校吗,怎么着不追究了啊。” “哦还有这事。”缘恍然,“真是被你气糊涂了。我就生了舜舜一个儿子,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当时你在跟一个课题,那么忙,我不敢打扰你嘛。” “你就编吧,我再忙会这点时间没有?分明就是你存心要把舜舜推进火坑……” “我的错,我的错,小缘你别气了,气大伤身……” “我告诉你今晚别想上床……” “啊?呃,好好好,你说了算……” 躲在卧室门后听壁脚的玄岚两人忍不住同时对自家老妈伸出大拇指。 干得漂亮。 看见了没,omega,就得这么哄啊。 第十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0 须臾时光 游浩贤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他。 七月喧闹的街头,蝉鸣肆意,大大的太阳挂在天际,明晃晃的光不经掩饰地泼洒。 ——故地重回,那遇到故人也在情理之内了。 游浩贤的头脑有一瞬的空白。倒是紫影反应快,笑着招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第33页 望着那张白净细媚的脸,游浩贤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实在是不知道跟这个人该怎么说、说什么、为什么说。 横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须臾两年时光,更是冰冷的现实。 ……与过往。 晚上照例地接受药剂注射,短期内游浩贤还离不了吗/啡和美/沙/酮。临睡前他注意到何熙似乎欲言又止,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也只得到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他想,这明显是瞒了事又不想说,既然如此干嘛还做出那副样子,让他忍不住探究。 然后没两天他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游浩贤先生对吗?麻烦您……”这是一个平和的女声,却有些微妙的强硬,没等他说话就报了时间地点,“希望您能过来一下。” “请问您是?” “游先生不用怀疑什么。我知道游先生那个时候一定有空的。我们协调也很困难,还请不要误约。” ……根本不容拒绝。 他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出发,到了地方有些愣,站在门口看着那些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警卫一时不太敢进去。 ——省/公/安/厅,这得有人来接才准入的吧? 门卫室的伸头叫住了他:“要进去过来登记。”他赶紧掏出手机翻到通讯记录指给门卫看,后者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来了个女性beta,一开口游浩贤就听出打电话的就是这个人。 她的确是来接他的。没有多废话,游浩贤直接跟她走了。他身后,门卫余光瞄了好几眼,心说这小年轻什么来头,陈秘亲自来接啊?不会是厅长私生子吧? 走进办公楼游浩贤更不敢说话了。经过他的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跟他仿佛处在两个世界。她将游浩贤带进了一间小房间,里面有两个单人沙发和茶几,应该是连着一个比较大的办公室,看着像是等候的地方。 果然,“请游先生在这里稍候,等厅长办完事我会来喊您的。” 厅长?青懿?“好的。您怎么称呼?” “喊我陈秘书就好。” 游浩贤点头。他知道是自己早来了,索性就放平自己那颗被这阵仗唬了一通的心,中规中矩地坐在沙发上等着。 也没什么好怕,说不定……以后自己也是在这工作的一分子呢。 等了将近有一个小时,陈秘书过来了。游浩贤瞧了一眼表,跟电话里说定的时间不差分毫。 他进门前有一位穿着警服的男性alpha正从里面出来,表情有些严肃,更像是紧张,游浩贤没细看,陈秘书已经贴心地帮他将门带上了。 “浩闲来啦?” “青阿姨好。”游浩贤暗松口气,青懿坐在宽大的转椅里对他微笑,很是温和的模样,甚至比上次吃饭时还要亲切似的。 “我看看……嗯,从现在开始到下班,时间全是你的了。”青懿拨了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帮我倒杯水可以吗?饮水机在你后面。” 游浩贤端过她桌上的茶杯,“要换茶叶吗?” “不用,加点热水就好。” 将茶杯双手递到她跟前,青懿笑着道谢,对他的听话守礼很是满意。 游浩贤在她对面坐下,他发现这个座位安得很妙,坐下后比桌面矮上一大截,要想与那边的人对视就得抬头,平白生出一份压迫感。 “其实今天叫你来呢,也没有什么别的事。”青懿捧着杯子,神态轻松地像是在拉家常,“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试了吗啡?” “……”游浩贤冷汗都冒出来了。厅长大人特意找他来,就为了警告他一下?! “哦,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的意思是——l/s/d,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是。”游浩贤不敢撒谎。事实上面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女人他也很难撒谎,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等着他自己说出来。“很奇怪,我对小时候的事记忆非常模糊,而且我以前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想想,大概是我师父一直在误导我吧。用药之后的确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一点,但是很零碎,跟具体时间也对不上,我甚至不敢肯定——那到底是我切身经历过的,还是一个幻觉。” “幻觉?”青懿挑眉,“你看到什么了,能让你说出这个词来?” “这,”游浩贤卡了一下,该怎么向她形容呢,那些东西太离奇了。“嗯……有比我还高的草丛,大得看不见边的榕树树冠,追着我飞的蝴蝶,哦还有一个小镇,大概我家在那吧?但是镇上的人家都没有窗户,黑洞洞的怪吓人的……”他竭力向青懿描述着那些记忆碎片,“有一个男孩儿拉着我,我大约是认识他,也许是玩伴……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我知道他们是——但是、但是我喊不出口,无论是梦里还是清醒的时候,我只要一想起,就根本不能说出那两个字……” 第34页 青懿则听得眉头紧锁,这孩子浑没注意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不大对了。 “……然后是枪声!我听得清清楚楚,还有血,很多血……然后我开始跑,不停地跑,跑地特别快……” “你为什么要跑?”青懿轻声问道,生怕打扰了他的叙述。 “有人在追我!我知道的,他们要害我……我跑过树林,跑过草丛,跑过了他们,最后我藏起来了,没有人找得到我……” 他的瞳孔有些微的放大,目光下垂,言语声也低下去,最终停住。 青懿没说话,等他缓过这阵来。 “……对不起。”游浩贤深呼吸,慢慢调整着情绪。“您要说我荒谬了。” “哦,没有。”青懿慢慢摩挲着戒指,那是一个素面银圈,表面光滑得很。“我只是在想,当年没有为你安排心理治疗真是我的过失。因为你忘记了,我就放任这事就这么过去——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治、治疗?”游浩贤有点懵,“阿姨,您是说……?” “你大概,对你的父母一无所知?” “……是的。师父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其实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师父他收养了我——仅此而已。” “遗弃……”青懿低声重复着,似乎还笑了一下,“这个词不太合适。今天叫你来就是想把那些事都告诉你,快二十了吧?有些东西也到了该你承受的时候了。好好记着,别再忘了。” 游浩贤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紫影的脸上带着不似伪装的笑意。 游浩贤失魂落魄一样盯着他。紫影穿过半条街走到他身边,想伸手去牵,被轻轻地躲避了。 紫影拉了一下嘴角。“怎么了,这也要回避吗?” 他能闻到游浩贤身上的味道,何熙的信息素已经很淡了,更多的是另一个人的。 另一个alpha的味道。 “……”游浩贤双唇微张,呼气有些急促,像在喘息。眼睛垂着不看人,目光散乱而焦灼地给予了未知处,就是不与他对视。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样的抗拒太过明显,不像游浩贤的作风。 这个人啊,感情很少过多的流露。内敛,传统,点到即止,这才是他所熟知的游浩贤。再说白些,有时简直是自卑和畏惧,他知道可能有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曾经发生了,面前这个omega无法向本应主动展现保护欲的alpha们乞怜。 “为什么不说话?”紫影的指尖扫过游浩贤的侧脸,帮他别起了散落的一绺碎发。后者却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陡然睁圆了双眼,然后转身就跑。 紫影赶前两步一把拉住他。 “你跑什么!”将他的手腕锁紧按进怀里,紫影终于沉下脸色,“我只是寒暄,两年多没见了,看见我就跑?游浩贤,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几句话?” “……说什么?” 声音有些哑,紫影怀疑自己听见了隐约的哭腔。 “说什么都可以。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什么都行?”游浩贤很是嘲讽地一笑:“那我们说说吗/啡吧。你是不是不敢说了?” “——那是个意外。” “意外?”游浩贤用力挣动着自己的双腕,他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好,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从哪拿到的那些东西?别跟我说什么你学医,学医也不可能拿到的,你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紫影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啊,时间还宽裕。那我就从你出生以前讲起好了。” 游浩贤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那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了?” 青懿看着他,笑容温和,让他想起何熙。 “是啊。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都有些忘了。” “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师父,是初中同学,我们三个一届的,不过都不同班。”她翘起腿,双手随意地搭在两边。“你父亲也是alpha,不过他跟你师父都没我出挑,说起来,我可比他俩惹眼多了。” 她朝游浩贤一扬眉角,“介意我夹点私货,说说跟你师父的事吗?” “啊,不、不介意。”游浩贤连忙摇头,不知为何脸颊有点热。长辈之间的风流往事小辈听了总有些尴尬的。 “初中那会我们还都是小孩,不懂得什么离散。后来高中我跟你父亲联系就少了。再见面已经是工作了,我在法院外面碰见你父亲,才知道什么叫时光须臾。”青懿顿了一下,“小律……我喊你小律好吗?你为什么要去读法?” “应该是喜欢吧。我好像一直想学法。” 第35页 他没说的是更有可能是何熙的潜移默化。青懿却了然似的笑笑:“何熙没提过吗?” 游浩贤没吱声。 “何熙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想你会理解的。你父亲是一名很优秀的公诉律师,又是海外留学归来,学问做得很好。我们见面时都不太敢认,彼此的变化都很大。我那时在法院工作,跟你父亲算是同事了,多聊上那么几句,慢慢地也就变得比初中时更熟。 “再说何熙。我跟何熙以前有过一段私情,不过家里不同意,断了也就断了。他独自去了南方打拼,几年间也闯出点名堂,名声传着不太好听就是了……他原先做掮客,生意对象从东南亚到南美洲,后来自己也单干,走私贩毒都是常有。我跟你父亲并不太在意他的工作性质,所以私下里我们三个经常能小聚一下,聊聊以前,谈谈现在,像是从没分开过的好朋友。 “当年,我们很是交好……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档子事呢。” 说到这里,她揉了揉额角,“我抽支烟?” 游浩贤起身帮她点上火。 红唇开合,青烟弥散。 “因为家里,我工作调动地略为频繁。我调去检察院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大事,有一位著名的毒枭在一次缉毒行动中意外落网,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即使证据并不十分充足,当时院里还是立刻按照上级的指示预备对那名毒枭提起诉讼。 “我被派去与法院方面接触,因为被告需要代理律师。这不是个好差事,注定败诉的案子,谁会愿意接手?更何况替毒枭辩护,说出去也不好听。一时没人出头。我便凭着与你父亲的私交去找了他,他欣然应允,我看他那么轻松,也就松下气,满心以为这事要顺利结束。 “我没想到的是,你父亲居然开始认认真真地与那毒枭接触,着手整理资料,以及针对检察院可能收集到的证据进行合理质疑。我以为他是疯了,这是国家公诉,不会允许败诉的,他这么认真有什么好处?他却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毒枭也有人权,有得到合理而有力的辩护的权利,在被正式判决之前,他不负有任何罪责。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还笑话他在国外读书学那些狗屁理论把头脑读傻了。我们争辩半天,最后不欢而散,临走前他说你是检察院的人,案件判决之前我们还是别见面了,要回避。 “我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还真就没跟他见面了。当年这个案子被炒得颇为火热,毕竟是个‘著名’毒枭,民众对他的伏法乐见其成,自然而然的,对那个传说中的‘代理律师’心生怨怼,他们又不懂法,总觉得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讼棍愿意为其辩护,该是多么的见钱眼开哦。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父亲依然在和那帮毒贩子进行接触收集物证,为开庭做准备。 “然而那帮心狠手辣的毒贩根本不打算让法院能够正常开庭,所谓的候审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案件开庭前两天,七月二十九号,一伙持枪歹徒闯入你父亲家中,残忍地杀害了你的双亲,又想要灭门,搜寻你未果后扬长而去,现场血迹淋漓,惨不忍睹。 “这就是震惊一时的,‘七二九入室杀人案’。” 隔着袅袅升腾的烟雾,青懿的面容模糊而难以辨认。“小律,你……还好吗?” 游浩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有什么可怕的记忆随着青懿的叙述汹涌奔流,狠狠碾过他的脑部神经。 “之所以只是震惊一时,是因为事发当晚,那名毒枭便借着警方视线转移之便逃离桎梏,事后警方动用了无数手段都再也没有抓捕到他,这个案子也便就此按下,再没人提起。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经历了什么,但显然,你是幸运的。你比你的父母要幸运得多。当然你也可以反驳我,因为留下来并记得一切的,可能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对不起小律,我真的该为你找个心理医生的……那事之后兵荒马乱的,是何熙带走并养大了你,你的人生我也只是从他那里了解,并没有多参与。现在看来,这是我的过失。” 青懿的目光复杂,兼具悲痛与怜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请问……我师父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看得出,他的态度有些试探与纠结。对他而言,这是个需要勇气才能出口的问题。 “他与那位毒枭是多年的合作关系。不过这事他并没有怎么干预,他只是接受了我的委托带走并抚养了你。”青懿知道何熙对他的意义,“比起他,你更应该关注另一个人。我听何熙提起过,你是不是跟一个叫紫影的人走得很近?你的吗啡也是他给的吧?” 第36页 “是的……但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又是同学……”青懿低笑了一声,似乎是在感慨。“你知道他是谁吗?” 游浩贤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身体微微地颤栗。 “据可靠消息,他的养父就是当年那名逃出生天的毒枭,而他,肯定是要全盘接手家里生意的。” “……你没有否认。” 紫影看着游浩贤强行硬起来的眼神,心里想着,事情还是走到了愈发无可挽回的地步。 “那些都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游浩贤甩开他的手,“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知道那些生意你看不上眼,你怪我瞒你我也不会说什么。” “不是这个原因。”游浩贤摆摆手,浑身脱力一样,声音也低下去。“我没什么说的了。” 紫影不知道游浩贤这到底怎么了。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又很快地展开:“那个人怎么说我的,把我描述地十恶不赦吗?……是何熙?” “你别管了。” 紫影苦笑,“总得知道原因吧?被人甩了还有个分手理由呢。” 听见他这句话,游浩贤忽然就绷不住了。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这两年在他眼里是不是就是两打日历,仅此而已? “紫影,那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有什么酸涩的东西钻进鼻腔,那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委屈与伤心突然之间无处遁形,被公然拉出来巡街示众,痛苦更甚。 “我说我会来……” “但你没有来。你为什么不来呢?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原来是那么的相信你——我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啊。” “那天晚上我——” “两年了,我一直等,一直等,我等来了什么?你那所谓的‘好意’?连一个哪怕是敷衍的解释都欠奉!我还真就不信了,两年,你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没有换过任何联系方式。”游浩贤居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委屈,觉得我无理取闹,然后要好好向我说明你家里的事有多么多么重要——?我对你说吧,没必要了。” 他扯开衣领,歪着头,后颈齿痕依稀。 “看着了么?我被alpha标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这个标记、对我来说就是个耻辱,”他露出一个报复般的笑容,“但是你,紫影,你没机会了,我不会再相信你。” 游浩贤没有对紫影抱怨说我这两年有多辛苦多难过那个家伙是那么的难以忍受,他只想着,怪我这真心错付,自此之后,再不轻信。 紫影一瞬间说不出试图挽留的话语。他没有立场,没有资格。 “是我的错。”他舔了舔嘴唇,干裂的表皮被舌尖粗暴地席卷。“你大概不会原谅我了。” “是永远不会。”游浩贤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装的那么像,我也不敢确认了,不管你知不知道,那件事——我永远没办法说服我自己。” 紫影敏锐地反应过来“那件事”跟两年前那个雨夜不是一回事,可没等他说话,游浩贤已经接过了话头。 “我很感激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高中时代,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是我的幸运。不过非常抱歉,到底我们是不一样的,从此之后我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清澈而真挚,在这样的注视下,紫影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紫影……两清了,好么?” “……”心里的声音不甘心地叫嚣着,怎么能两清呢?没有干系了,那不是没有借口再接近?可紫影又知道,不接受,那恐怕以后见了面点头之交都没得做。 “……好。”紫影抬手帮他理好衣领。“那照你说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游浩贤点点头,撤了两步,向紫影背后走了。 紫影回过头,那个腰挺得笔直的身影正慢慢远去。 他想,好不容易争取到半天空闲,跟想见的人见个面,却发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都能够停下来等另外一个人的。 又或者,游浩贤想要一点安全感,而他说了个笑话。 紫影叹了口气。 瞧他,怎么活得跟个笑话似的。 “紫影……” 他是不信的。这要让他怎么相信呢?他们曾经是那样亲密,也彼此许过一些可能已经被遗忘的承诺,就算时间不等人,到底那份情谊还在,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 紫影的养父害死了自己的双亲? 青懿的目光带着悲悯。她不是那种惯于安慰旁人的妇人,看着游浩贤一副难以接受事实的表情,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就这么看着,等他缓过这阵劲儿来。 第37页 “对、对不起青懿阿姨……”游浩贤现在非常乱,脑子里一团浆糊,那些翻涌的记忆正一点点更新他的认知,将他的心理防线击毁。他捂着脑袋,“我得好好想想……” 青懿点点头。 “我没什么要说了,我让小陈送你回去好么?” 游浩贤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那个被隐藏的、闷热的夏季重又在他头脑中鲜明起来,连带着少年时代的欢声笑语、潇洒恣肆、与一切一切美好的事物,统统融进破碎的记忆中,修补着他的过往岁月。 他还想起很多人。笑得温温和和的何熙、神采飞扬的青懿、青家老成持重的青玄、唯大哥是瞻的青岚……还有霍琊,与最不该忘记的——父亲和母亲。 “爸,妈。”游浩贤的全身都在抖。说出这两个字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在那个慌乱惊恐的晚上,他亲眼看见双亲倒在血泊之中,一时之间逃离都变得无比艰辛。 如果没有霍琊,他可能没办法离开那里。 所有他遗忘的化成了连贯的画面在他眼前闪动。曾经不值一提,而今刻骨铭心。 他想,我怎么能够忘记。 呆坐半天,游浩贤动动手指,给霍琊去了个电话。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他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紫影。 几番对话,前缘尽释。 走的时候游浩贤没有回头。但他知道,紫影一直在看他。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他们啊,两路人。 霍琊接到电话很有些开心。游浩贤这么主动,他简直是惊喜。他站在省厅家属区门口等着他的omega,远远地见着了,把手举得高高的招了招。 他的omega跑了过来,然后撞进他怀里,一个有点凶狠的拥抱。 霍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着了,主动得反常啊。不过他反应很快,立马抓紧机会回抱了游浩贤。 “你是不是想我了?” 怀里的脑袋拱了拱,“没有。” “那……”那这样什么意思,难道是口是心非?倒也有可能…… “就想见见你。”游浩贤松开手,站直了,对着霍琊露出一个笑来。“找地方坐吧,门口怪热的。” 说完他就先进了小区。霍琊则愣在原地捂住心口。 ……他的omega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树荫底下阴凉得很,燥热的夏风也沉静。 “嗯……最近怎么样?” 霍琊努力压下想放声大笑的欲望。“还好。找我有事?”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忘记了一些事情?” “哦,对,好像是小学?还是初中?那时受过伤,醒来就不记得了。不过没事,小时候嘛,无关紧要。” 游浩贤的心情有些复杂。“你一点都不记得了。那要是我说,你受伤跟我有关呢?” “你?”这怎么会扯上他?“那不会,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不是,那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啊,咱俩这么早就认识的话……” “我也是刚想起来。”游浩贤微低着头,“你的伤口在左肩吧。” 还真是……这事他可没说过。“没错。到底什么情况——这是说我们原来都不记得了?太巧了这也……” “谁知道呢。”游浩贤的目光投向无限远处,“霍琊,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对我有好感?” “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游浩贤有一瞬的恍惚。如此熟悉的对话……这个人的坚定两年多以前就是这样,从未改变。 或者该说,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我——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啊?你说哪个?”霍琊追问了一句,然后自己也反应过来:“那个没什么……早就好了,真的。” 游浩贤没说话,直盯着他。霍琊支支吾吾地解开衬衫的扣子,褪下半边,露出精壮的上身。一个浅红色的圆形疤痕烙在他左边肩窝处,看得出确实是恢复地很好,但是从那狰狞的边缘依然可以想见当初受伤时的凶险。 他倒没觉得怎么样,却见游浩贤侧身伸过了手,指尖轻轻抚过伤口,冰凉微痒的触感。 “你……” “其实一开始我不太适应你的过分接近,那让我觉得你莫名其妙的。”游浩贤帮霍琊扣上扣子,动作慢而仔细。他温热的吐息近在霍琊颈边,霍琊突然间有点按捺的兴奋。“要是换了别人大概要被你吓跑了,你追人的技术实在是有待提高。” “不会有别人。” 闻言游浩贤笑了一下。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以前对你说的话我也总是保有怀疑……这是正常的,霍琊,你会介意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霍琊一脸认真。“就算不记得了,我也还是喜欢你!” 第38页 “……”游浩贤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担心,忘了就忘了,也挺好啊;还是你不满意我吗?那你说,我慢慢改。” “忘了就忘了……”游浩贤单手撑着下巴,肘弯支在膝盖上,低声重复道。“我没有什么不满意。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只是……他还不想忘,也不能忘。 感情的付出是对等的,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霍琊对他的好远超过他的反馈。游浩贤一直相信人对某件事物的投入是为了回报,而现状是,他做不到完完全全地返给霍琊同样的关注,自然无法心安理得地承受霍琊的好意。这个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他对往事的难以释怀。 他不是霍琊,知道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后还能够坦然地维持甚至是对那些未知无动于衷;他心底有某种诡谲又迫切的好奇暗涌,推着他向前探寻,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依旧不能浇熄他的渴求。 “游浩贤……” 他回过神,霍琊正望着他。 “怎么了?” 霍琊摇摇头。他也说不出什么,就是感觉刚刚那会儿身边这个人离他无限远,好像他不叫住,就真的要离开他了。 “天不早了,到我家来吃饭吧?” “我什么都没带,空手上你家吗?”游浩贤笑着婉拒了。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时近傍晚,燥热稍散,风似乎也温和了些。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有事就打我电话。只要我在,一定会接的。” 霍琊只能称好。他把游浩贤送上回去的车,快要交班的出租格外的赶,在他的视野里绝尘而去。 今天游浩贤来找他……是什么意思呢? 霍琊想不出来。他总是猜不明白游浩贤的心思,每次他以为自己猜对了,事实就会把正确答案拍在他脸上笑嘻嘻地嘲讽他。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游浩贤。明明比他还小,说话间流露的姿态倒比他还成熟。霍琊觉得这样不好,他该成为强大的保护者,而不是让被他护着的omega反来指导他。 omega都该被捧着护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想游浩贤太多地去考量去顾忌,纠结一些费心费力的问题。 “怎么不进去。” 霍琊转过身,青玄拎着一个购物袋停在门口,袋里满满当当的,芹菜的茎叶横斜出来。 “刚刚送人出门。下班了?” “嗯。谁来了?” “游浩贤。” “哦?”青玄勾勾嘴角,“那个小学弟吗?” 霍琊懒得搭理他。青玄也不废话,两个人并肩,一起上楼回家。青懿和缘都还没回来,青岚打电话说晚上有事,青懿的小秘书也没在,家里空落落的。 青玄踹开书房的门,把窝在被子里的青凌给拽了出来。青凌捂着被他大哥扯得通红的耳朵嗷嗷叫,零星的一点起床气尽数憋了回去。 霍琊蹲在厨房地上择菜,不一会身边多了只委屈巴巴的毛绒团子。 “几点睡的。” “五点……吧……” 霍琊哼了一声,“活该。” “琊哥你不懂。”青凌一屁股坐下来,睡到眩晕的脑袋耷拉着,“女孩子,都要耐心哄的,熬夜也得上。” “——嗯?”霍琊曲意拖长音调,“你很懂啊。又换了一个?” “这个……” “我来找找亘穆的号码……” 青凌做猛虎扑食状去夺手机:“琊哥我错了!” 霍琊把择了一半的菜全搁到青凌手里。 “三儿,好好干。” ……青凌更委屈了。 霍琊帮着青玄处理买回来的半只鸡,青凌闷头捡着黄叶子。他听见青玄在跟霍琊聊下午的某次见面,开口喊了霍琊一声,霍琊问怎么了,青凌顿了顿,说没什么。 他在想,那些话该怎么给霍琊说。 霍琊在青家的位置很是微妙,青家兄弟几个,只有他是青懿肚子里掉下来的,又不跟着青懿姓,据说是青懿第一位合法伴侣的遗腹子;按说年龄最大排行第一,却因为受过伤重新上了学,要跟老三青凌一届。他们原来跟着青玄喊霍琊一声哥,青懿淡淡地提过一嘴,就再没在外人跟前喊过了,大抵也是觉得家里这点事传出去不太好。 但是无论如何,青凌这声“哥”喊得心甘情愿。从小到大他没少受霍琊照顾,被人揍了也是霍琊知道后帮着打回去的,有什么事他也更愿意跟霍琊讲——青玄严肃得很老摆大哥架子,青岚话本来就不多进了军校后连面都见不上,他又不好向小弟传播那些泡妹子的不良思想——更何况,他真的很崇拜霍琊,用拳头说话才是男人的浪漫不是。 霍琊最不爽有人话说到一半遮遮掩掩问了还说没什么。他剁着肉馅,菜刀的动静震天响,说三儿,别扯淡。 第39页 青凌就壮着胆子问,琊哥,你是不是在追游浩贤? 你有意见? 那不敢,我就问问……那你一直在追的人也是他咯? 霍琊哼笑了一声,我可没你多情。 青凌掂量了一下,说琊哥,你一定要找他吗。 霍琊一甩手,沾着肉沫的菜刀立在砧板上,刃角深深扎进木板里,说小兔崽子,你原来不是他室友吗,是觉得老子配不上他还是他有问题啊,把话给老子说明白。 青凌缩缩脖子。青玄正淘米,低着头咳嗽一声,霍琊从善如流把“老子”改回“我”。 青凌把择好的菜送进水池,低声道,琊哥,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霍琊一愣。青凌转头看着霍琊想要说话,青玄接过他手里的菜,说三儿,别在这添乱,客厅待着去。 青凌挣扎着,琊哥你听我说—— 青玄脸一板,你怎么回事? 青凌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厨房。 霍琊不傻,青玄分明是有事瞒他,这也太明显了吧。他本来不太在意自己失忆这事,家里人也不在意,顺顺当当过到现在,一天之内倒有两个人跟他说起,态度暧昧,反而让他好奇了。 他重新拿起菜刀,问青玄怎么回事。青玄沉默了一下,说十一妈会安排你去趟国外,这次找了个米国专家,说是治疗神经问题很有一套,你照例配合就好。 又去?不是说治不好吗? 试试总是好的。 所以你没说到底怎么回事。 青玄笑了,说霍琊,以前没见你这么上心啊。 霍琊想,那当然了,他以前还从没想过身上的旧伤会跟游浩贤有关。 青玄点上灶火,说等妈回来了你问她好了,我可不敢多嘴。 霍琊点点头。他想更多地了解游浩贤,不介意先从自己开始。 心底其实也抱了些微的侥幸—— ——那个记忆里深棕色马尾高束、活泼骄傲的小小少年,会不会……就是他呢? 第十一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1 险恶的笑意 “等我毕业就结婚吧。” 整个自习室只有他们俩,这句话在空旷的环境里似乎被无限放大。 奏正端着杯子从水房回来,闻言心里砰得一跳。 “你不考研吗?” 墨律翻着书,指尖签字笔转得飞快。“我一个学物化的,懒得考研。你有考研的计划?原来没跟我提起过啊。” 奏没打算考研,但他不能直接这么说。他得拖。“那你大四要去实习了吗?” “哦,不用。我爸帮我安排了,大四再多学一些,毕业直接去单位就好。”墨律抬头对他笑了笑,“怎么,想我跟你一起实习?对了,你现在单位学校两头跑,累不累?” “我还好啦。” 墨律拍拍身边的座椅示意他过来,奏收拾了物什坐到她身边。她放下书揽过奏的腰,奏顺势靠在她怀里。 “你不愿意跟我结婚吗?” 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墨律对家庭看得很重,不是说绕过去就能糊弄的。 “当然是愿意的。我只是担心婚姻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 “别担心我。”墨律捻着他的发尾,“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奏嗯了一声。他的耳边是墨律稳定有力的心跳,一下下地,敲着他的耳膜。 “我会对你好的。”墨律喜欢他的活泼敢笑,也爱他的温顺乖巧。她忍不住地微笑,“我会一直对你好。” 奏低下眉眼。 “嗯,我信你。” ——怎么办呢,他怎么能够拒绝这个承诺。就算不能做到同等的付出,也不能践踏这个女孩对他的心意。 让他在虚幻里享受到最后一刻吧,他想着。这是他离幸福与完满最近的一次。 简直,触手可及。 他进门的时候很多人在看他。 但不包括那个人。 旁边的beta推搡着将他带到房间深处,那里坐了一位男性alpha,beta讨好地笑着,说丁哥,这是顺子,挺能打的,又是omega——您看看合意吗? alpha上下打量着他。omega?长得蛮不错,不过太嫩了。怎么着小东,你不是好这口吗,这就送给我了? 丁哥,顺子真的挺能打,不要命那种,您留着当个保镖也是好的嘛。 哦?alpha挑眉。有多能打啊。 beta一招手。您尽管试。 alpha动动手指。小方,你来。 他心里一动,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说丁哥,我就是个会计,不会打。 alpha大笑着推了一把。叫你上你就上,一个omega你还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那个人有些无奈似的点头应了,站出来撸起袖子,轻声一句承让,然后起手抬腿扫过来,又快又狠。 ——熟悉的套路。 第40页 他撤步后退,提气前跃,手肘侧拐,拳头直往那个人的心口砸。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不过两分钟,alpha叫停,对他的身手表示了满意。 beta问要不要留下,alpha说留吧。 他便乖乖地站到那个人的旁边。那个人看都不看他。 beta是来参加例会的,报完账就走了。他悄悄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拿了支笔快速地在一打纸上写写画画,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没直接记在账本上。 肩膀忽然被猛地一拍。他惊地一颤,被发现了? 却听见被喊作丁哥的alpha调笑道,我们小方会计这么大魅力啊,这是看上了? 他讪讪,露出一点适时的羞赧。 没有啦丁哥,我觉得方会计打架挺厉害的。 这倒是……我以前没怎么见他跟别人动过手来着。你就说吧,是不是看上他了,你点个头,我就叫小方来,他要愿意你们就成了嘛。 他眨眨眼,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外来人,就算有那个beta的推介,也不能轻易博得丁哥的信任。 他得用另一种方式迅速地融入这个团体。 于是也就顺水推舟,说丁哥,您别开我玩笑了。 欲迎还拒的笑容。 丁哥一拍他的屁股,说你这小omega,真他妈浪,才见一面就想那事了。行啦,今晚你上小方房里睡去。 他一低头,说,谢谢丁哥。 这场例会开在酒店的地下室,晚上直接歇在楼上的房间里。他拿着丁哥叫人给他的备用房卡,划开了那个人的门。 “方会计?” 那个人在做账,听见开门的动静后立刻警觉地收起账本,又见是他,稍稍松了气。 没问原因,“先去洗澡。” 他有些愤怒。对每个不请自来想爬上床的omega都这样笑纳吗?却没抗拒,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爱和强壮男人滚床单的浪/荡omega”,关上房门就进了浴室。 对着那面大大的镜子,他开始纠结要不要脱衣服,想想还是洗一下,衬衫解了一半,那个人推门进来了。 “外面有监控,我们长话短说。” 他有些怔愣,“他们连你也不信?” “他们不信任何人。不说这个了,青舜,你搞什么,那个新来的是你?不要命了?!” “我还要问你呢!是你不声不响一走了之,你连个解释都不想说吗?” 方冷拽过他的手,“用不着。谁让你来的,青姨知道么?” 青舜撇嘴,“她不点头我能来?”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警校里教的那点东西根本不顶用,你以为还跟家里似的所有人都让着你?仗着你是omega吗?”方冷将他扯进怀里盯着他的眼睛,“为了达成目的,你是不是谁的床都能爬?” 青舜听懵了,方冷以前从来不跟他这么说话的。他有点委屈,这话太难听了。 “我是为了找到你啊,你的户籍资料注销了,我觉得你大概是……我、我怎么知道你也在这里?还以为你会——” “你找我?”方冷打断了他的话,“找我干什么?”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青舜眼圈都红了。他马上转移话题,“你快洗吧,洗完我抱你出去。” “不用你抱。” 方冷笑笑,“做戏做全套,谁让你找了这么个借口?” 青舜只能照做。 他安稳地躺在方冷怀里,这是他想了两年多的怀抱,温暖而可靠。他被放在床上,方冷俯下身圈住他,对他说:“来了就好好干,跟着我小心做,这事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青舜轻声应了。 方冷反手关灯上床,黑暗里,他听见青舜问他: “方冷,要不要……假戏真做?” 六、七点,旁人正是阖家齐聚共进晚餐的时刻,何熙打开门,迎接他的仍旧是安静与昏暗。他开始有点怀念以前,每次他回家,那个孩子总是乖乖巧巧地在书房做作业等着他,客厅橘黄的顶灯亮着,厨房里有烧开的热水。 他把带回来的饭菜装盘盛出来,想去卧室喊吃饭,敲门的手悬在了门板前。 隔着轻掩的缝隙,压抑的哭声隐约。他听见游浩贤在模模糊糊地唤着什么,想想,大概是“爸妈”。 何熙的手忽然就敲不下去了。 他纵容了青懿的私下约见,也清楚后果,临了了到底还是没那么宽心。这个孩子是他养大的,就像守着一朵玫瑰,倾注了感情,怎么可能忍心见它凋零。 当年的事,他不敢说全然无错,心里也着实含愧。他与天行家利害相关,就算想提醒,知道他与游父关系的天行家也不会让他如愿。青懿也一直保持观望,在两方共同沉默下,某颗棋子成为了公认的牺牲。然而人心肉长,彼此情谊保全了那个孩子,他能够顺利成长,何熙与青家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第41页 时光不轻饶,这些年,何熙可以不后悔,却常怀疚愧。 屋内哭声暂歇。何熙敲开门,游浩贤正蜷在裹成一团的被单里,空调冷气强劲。 “小律,起来吃饭了。” 那一团动了动,发出几声含糊的喃喃。 何熙坐到他身边。 “怎么了?” “师父,今天青懿阿姨找了我……” “嗯,我知道。” “她跟我说了些东西,……我却不敢相信,那些是真的。” 何熙哂笑。 “她一定是一副痛心疾首,义正辞严的模样,对不对?” 游浩贤揭开蒙住脸的被单,伸头枕住何熙的大腿,“她还说跟你以前有私情。” “……我不否认。”何熙的手搭在游浩贤的肩膀上。“她说得倒是细致——没错,是这样的。那我想大抵她跟你说的也没差了……没想到……” 声音愈尾愈似叹息。 游浩贤略过了那些无谓的低语。“其实我在梦里看到过很多……那些真的是我忘记的东西吗?那些光影变幻,欢声笑语……” 何熙目光闪烁。“只是吗啡附带的幻觉而已。忘了吧。” 他知道游浩贤的鸵鸟心理。 “——幻觉可以这么真实吗?那些场景,历历在目,真实得不可思议……我该怎么说服自己那都是假的……” “如果你承认了,就不要硬逼着自己拒绝;如果你逃避,那我告诉你,那些全不是真实。”何熙垂目看着睡在自己腿上的游浩贤,还没养回来的颈部线条划出可怜的弧度。“小律,你是当事人,你自己决定。” 游浩贤掩住双眼。 “师父,我不知道。” 何熙轻轻吐气,“我也给你说个故事,好吗。” “那青懿阿姨……” “她的故事跟我的不太一样。小律,你自己分辨。” “师父——” “从你父亲接到她的委托开始讲起吧…… “你父亲一开始就不赞成我跟她的关系。他比我跟她都要理性,身为局外人,看得也更明白。接到委托后我私下找过他一次,想劝他放弃,……他拒绝了,理由抛开大义,也的确有我跟青懿的问题——青懿的委托,我说推就推,那把青懿置于何地?——后来我也因此后悔过,如果青懿不知道我找过他,是不是他也能有一个理由去拒绝那个案子——谁知道呢,由现在推及以前,说什么都没用了。 “事情经过我不再赘述,想必接触过卷宗的人转达地更为清楚。是我主动向青懿要求成为你的监护人,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我是有罪的,不过不用别人,我自己可以审判。 “在此之前,你没有听说过那件事对不对。这事是不光彩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说社会影响太恶劣,会损害法治的威望,于是就一直压着……损害的是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不是正义的卫道士,相反,我干的买卖本身就没多正当。但那个人是我多年好友,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愤怒。 “我不是没找过青懿,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天行家——哦,就是紫影家——求求情,结果你也看到了,无济于事。跟他们比,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我算个什么呢?不值一提的小掮客。” 游浩贤连呼吸都放轻了。 故事的另一面,似乎每个人都在剧本中直接或间接地扮演了一个加害者的角色,而被害者,只能缩在所谓正义的阴影里,偷摸观望,心有戚戚。 “你那时什么都忘记了,我实在是忍不下心……你很小时我就见过你……” “——你本来不该这样活。” 说到这里何熙竟然带上了一丝哽咽的意味,游浩贤有些讶异,想转头看个究竟却被何熙捂住了眼。 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何熙的心情,只是这些微的哽咽听得他心酸不已。 停顿几秒,再次开口,语调又恢复清明。 “很抱歉以前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事。听上去有点脏。如果不是必需,我根本不会提。” 你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光风霁月,喜乐安平。 “那为什么现在又——” “因为现在必需了……”何熙的手指刮过游浩贤的面颊,滑至后颈。“那个alpha,霍琊,他是——我的儿子。你和他……你们——迟早会知道。” 游浩贤一下睁大了眼。 霍琊是……何熙跟青懿的儿子? 再次见到霍琊已经是十一月。大三的课程不算满,加上备战司考与考研的压力就说不上轻松了。那天是个微雨的天气,游浩贤记得很清楚,帝都的秋季多天高云远,难见这样缠绵的湿冷,阴潮近似南方的初冬。 他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时,霍琊就这样跑过一片细碎的雨水轻浮,来到他身边,狠狠将他拥入怀中。 第42页 一种激烈的火热与躁动包裹了他,隔开了外面的潮寒浸骨。 火热的是体温,躁动的是心跳。 “你——你怎么——” 他想问霍琊这是怎么了,不用上学吗,奉天离帝都不算近了,可实实在在感受到那具年轻的身体后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在毫无联系的三个月里,连接他们彼此的,只有一个尚未完成的承诺,和未明的心。 他想,原来,他也会有对温度这样驯良的接受。 “我终于找到你了。”霍琊有力的臂膀像两把钳子一样勒紧了游浩贤。“……我不会再失去你。” “……”游浩贤在过分拥挤的怀抱里觉出了痛,由内而外地扫过他全身。“——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去找一个完整的自己。” 雨水近雾,氤出游浩贤额间的发丝丝缕缕地贴服,霍琊拨开它们,直面了游浩贤讶异的目光。“以前不在意是因为不知道价值。现在我知道了。我不可能再忘记。” 他指尖的力道轻巧好似对待无上珍宝,游浩贤眨眨眼,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绪涌上来,浪潮般将他淹没。他看着霍琊,拥着他的已经是个男人了,高大,英武,眉眼间却仍留有些许少年时代的纯真,投向他的视线专注而诚挚,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就像此刻,男人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只有他一人。 游浩贤没有办法去准确形容这种感受。像被捧上缥远的云端,又像坠入深沉的海底。 “你想起来了么?” “你说呢。”霍琊满含了笑意,又立刻收起。“我要是想不起来你就不打算告诉了?你在跟谁置气啊。” “我怕……” “你怕什么?怕我忘记?忘记了又怎么样。” ……怕的是自己。敏感地遇见危险,便自此裹足不前。 霍琊捧着他的脸,与他鼻尖相抵:“不要怕。游浩贤,我会在你身边。” 游浩贤嗯了一声。 在他回头的那一刻,那个人穿过细碎的雨幕,穿过稀疏的人群,穿过他们错失的无数年月,奔跑着,喘息着,告诉他不要怕,我会在你身边。 时光荏苒,只遗落一个间隙,便各自长大;然后仿佛命中注定,懵懂的心意自再次相遇时便埋下,终在此刻明晰。 铃声骤起。 霍琊空出一只手去接,那边是冷冷的问话。 “胆子大了,一个没看住就回国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短期内别回来。” “……妈,我错了。我想我的omega了。” ——他老妈不是正该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的吗? “谁是你的omega?哦,你现在在帝都是吧,行,你也别乱走了,我安排人过去接你。” “妈——” “别乱跑——哪都不许去!听着了么?” “……”这还能装听不见?“我知道了。” 霍琊悻悻地放下手机,面对游浩贤的揶揄,刚想辩解,仍然显示通话中的手机里却传出了另外一个女声,仿佛笼在一个巨大的远处,空空地撞在他的耳膜上。 “请您配合调查,谢谢。” 看着面前一身西裙套装的干练女性,青懿心里有了计较。她知道有些秘密仍被称之为秘密,因为某些人还不想摊牌。这位小姐没有在会议进行之际、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走,已是十足的收敛与客气了。 “纪/检/委巡回监察第三组组长,赤鸣。”这是一位妆容精致秾丽,眉眼却掩不住冷漠狠厉的女性alpha,随着她的接近,青懿嗅到一丝洛神花一样张扬的气息。她向青懿出示了相关身份证件,“近日在暗访过程中组里接到了有关于青厅长的匿名检举信,所列证据确凿;青懿女士,希望您能配合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青懿刚主持完会议就被小秘书告知了这位的到来,有了准备便显得从容许多。她对赤鸣点点头,没有废话,跟上了赤鸣带路的脚步。 小秘书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赤鸣微一皱眉,停下来看她;后者对赤鸣歉意一笑,朝小秘书招手:“没事的。厅里的事务你去找书记,他会一一交代的。” 赤鸣眯了眯眼。那当然不会是上面那个书记,那就是政法委书记了,这位青厅长为什么不让她的左膀右臂、副厅来暂代工作,反而要去拜托一个平日里不太对盘的、甚至不是一套班子里的人?他们之间有某种协议么? 闻言,小秘书只能掉头不再跟。赤鸣带着青懿从偏僻处离开了省厅,避开了会场外的人流。 赤鸣的目的地是省政府招待所,很多被双规的官员都是在这里交代事实或者自寻短见的。到了目标房间青懿反不愿进去了,赤鸣不得不问她怎么回事,青懿笑笑,说里面那位beta小姐——不是你的同事吧。 第43页 “看来青厅长早有准备啊。”那位beta笑吟吟地迎了上来。“青厅长出身高,资历深,见识广,想必对我们并不陌生。” “国/安/部?” 赤鸣微怔。“她——” “我是羽灰,隶属于十一局下设调研科。今天跟赤组长一起来了解些情况,还望青厅长不要介怀。” 赤鸣抿了抿唇。 “不敢。”青懿摆摆手,“赤鸣组长,羽灰小姐,我们尽快好吧。你们也知道,我手里事虽不多,也还是有一些的。” 赤、羽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生出戒备。青懿如此有恃无恐,难道当真不怕她们手里那些把柄么? 何熙是第一个接到青懿消息的人。 因为青懿很快的给他去了电话。 “听说你被双规了。” “行了别说风凉话,我问你,最近有被人跟踪或者盯视的感觉吗。” “……从你的措辞来看,如果真是那种情况,我也没办法以一人之力与国家机器抗争吧?” 青懿捏了捏眉心,与赤鸣羽灰的交锋让她很是疲惫。“纪/检的只是由头,国安才是重点。他们有怀疑了,你这个经常跑境外的,自己小心。” 何熙无声地笑了一下。这是关心,也是信任。“嗯,我会注意。” 青懿挂上电话,心里稍稍释怀。她知道不是何熙背后下手,就比先前轻松许多,毕竟她与何熙那笔烂账一时半会的还清算不完。 不能怪她起疑,赤鸣羽灰讯问她的时候不断地提起何熙及其相关势力的存在,尤其是羽灰,迂回反复地问,几乎是认定了似的守住一点猛攻——这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到后来青懿都有点佩服羽灰了,她是个alpha,而羽灰是个beta,要论体力,绝对是高下立判,可羽灰不仅能坚持,还从头到尾很精神。她不得不说点别的吸引火力,不然即使是接受过训练也扛不住这样强度的讯问。 青懿也能察觉到,羽灰并没有把国安此行的真实目的告诉赤鸣。当她转移话题谈到体制内的某些漏网之鱼时,比如她头上的某书记或者是省部级的某某,赤鸣立马就有反应,兴奋甚于警惕,而羽灰则有些恹恹,显然是对两套班子内部的权力斗争不感兴趣。 相反,对于何熙,更多时候刨根问底的都是羽灰,赤鸣通常是保持沉默,偶尔插问,也都不得要领。 ——羽灰在瞒赤鸣。或者青懿可以大胆推测,国/安/部十一局并没有与纪/检/委巡回监察组达成一致,他们有分歧,这给了青懿一个机会。 一个,瞒天过海,争取时间的机会。 她要做一件大事,现在还不是摊牌的好时机。 青懿被“带走”的事情没有被压着,很快便传得满城风雨。一个厅级干部的落马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敢妄自揣度。 但人人都在说,怕是要变天了。 苍离跟紫影报告这事时,紫影笑意微微,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丹那在边上煽风点火,追问是不是埋的线有了效果,得到了他们先生的默认。 苍离看得心惊肉跳。他记得不久以前问过紫影,先生,你跟那游先生是彻底断了吗? 紫影扯了扯嘴角。 “我像是那种只会远远看着他的人么?” 苍离也明白,对付青懿只是他们原定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且看青懿的动作,现在不把她搞下去,她就要来搞他们了,可真到了实际情况,苍离很难不把这与游浩贤联系起来。 他们本来可以不那么急。慢慢来,对谁都有好处。 苍离是没办法劝服紫影的。他没这个分量,也没这个胆量。 他只希望事态的发展不要超出预期,否则会很难收场。不仅收不到成效,还会牵连自身。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满城风雨,推波助澜的人要全身而退才叫好。 第十二章 ?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2 平地惊雷春生意 青厅回来了! 这个消息蔓延地极快,傍晚刚回到办公室,没下班前省委和政府的两边全知道了。能从纪检巡回监察组手下全身而退,要么是真干净,要么是背景深。 就青懿职位高低而言,人们更相信后者。坐到这个位置屁股底下哪有彻底干净的,谁还能没点不能细查的旧账呢。 接住小秘书关切的眼神,青懿表现地十分镇定,在暂缺公职两天后开口第一句直奔主题:“书记找我了吗。” “……有的。书记说您要是今天能回来就立刻去找他。现在就走吗?” “嗯。” 她面容透着掩不住的疲倦,动作却依旧轻快,叫车到省委后甚至没有通报直接上了楼。书记似乎在等她,茶几上两杯茶袅袅升烟。 第44页 青懿对他笑了笑,他从青懿眼里看出了得意。 他有了一个逐渐明晰的想法,纵然青家不是铁板一块,也不容外人插手,这次的双规事件就是最好证明。 他们谈得很快,青懿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两人同时腹诽对方,心说这家伙真难搞,看来下次得更小心。 离开省委大楼青懿给小秘书下了第一道命令,让禁毒大队的队长临时来厅里加加班。 如果游浩贤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去找青懿时撞见的那个男性alpha。 “我们得再缓缓。”青懿点了支烟,“专项行动的事,不急。我这边还没按下去。” 禁毒队长点点头。青懿捋着散落的发丝,指尖慢慢揉过额角,“小方那怎么样了?” 她并没有看他,禁毒队长瞄了她一眼,心想,青厅这是在问小公子吧?不然会专门把一籍籍无名的卧底拎出来么? “一切正常。” 青懿唔了一声,没了下文。禁毒队长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厅长摁灭了烟头,叫陈秘书来送客了。 他有些惴惴,弄不明白厅长的想法,回顾某些细节后又立刻噤了声,对这位平日里强势惯了的女性alpha多出几分同情。 厅长抽烟什么时候这么凶过,几下呼吸就烧没了一支? 对于此次双规事件的结果,反应最大的是天行家。不用苍离明说紫影也知道自己有点操之过急,青懿背后能量有多大他终于借此事看清,也为他敲了钟,下次再想扳动这个女人可能就更费力了。 更何况,三月要开大会了。换届风浪即将掀起,他不过是要谋一点私利,犯不着这种时候蹦出来抢眼。 倒也有个好消息。他听说青懿早有入常委的心思,却沾了这个污点,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再进一步。 这就不错了,他这么安慰自己。打压一下青懿的势头就好,动作太大了不是招人瞩目么?他还想洗白呢,真冠上阻挠禁毒的名声,有嘴都说不清。 “何熙现在干嘛呢。”紫影转着手里的笔。那家伙有日子没见了。 丹那在他身边吃着苍离给他带回来的水晶虾仁饺,额前的碎发碰着剔透的面皮了。“躲在金三角吧,据说被国安的给盯上了。” “他这么大能耐?什么理由。” “与机关公职人员过从甚密,有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疑。” 紫影嗤笑了一声。他何熙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这么干,跟青懿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已经很妨碍做生意了,再给青懿抹点黑,别说生意,都快进去了。 “何熙手上还有我们一笔单子正在谈,要帮忙吗?” “帮什么。”紫影点了点丹那的额发,上面挂了一滴蒸腾的水珠。“这浑水我可不蹚。你也不用多想,他根本不是看上去那么无害。这家伙,手腕硬着呢。” 在某一个阴沉的冬季午后,游浩贤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跟何熙联系过了。自打开学以后他就跟消失了似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更别说网络信息,一律石沉大海。 本来该有些喜悦的,心底却无端不安。囚笼一朝得解,一下子不会飞了。 ……还有霍琊。游浩贤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警校生都像他那样,青懿出事后再也没信儿了,他只能对自己说,警校嘛,封闭一点也正常。既然有了跟他交往的打算,那等待也没什么。 但这是有期限的。通暖的北方越冬比南方还轻易,似乎只是眨眼,春日已至。三月的会议如期进行,上位平稳交接,青懿本人没什么变化,倒是手下一个局长明平暗升,被调去西南历任。游浩贤手指划过手机屏幕快速浏览每日推送的内容,慢慢咽下嘴里的面包。 备战司考进入倒计时,他恍惚中回到高三;那时每个人都心无旁骛,虽说时日枯燥,却能望见锦绣未来。 现在这样,算是花团锦绣吗?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收拾了落着碎屑的桌面,打开书,继续死抠法条细节。 窗外有零星的绿意在风里闪烁。就在这样重复的日子里,新的一年到来了。 作为墨律的闺蜜,亘瑶发现,她最好的朋友最近似乎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墨律跟她说过自己迫近的婚事,她当然是要祝福的,毕竟一个女性alpha,能找到愿意跟着的男性beta没那么容易。如果是所谓的婚前综合症亘瑶当然可以理解,阴沉多疑好像也不算什么,但目前这个情况,她就不敢多嘴解释了。 这是个春三月里难得的好天气,亘瑶听见自家的门被砰砰地砸,想叫青凌,后者正晾衣服,她只好匆忙离开操作台前去开门,锁舌甫一弹开,面前骤然一亮,门外是风尘仆仆、满脸疲倦的墨律。 第45页 然后,墨律伸手压住她的脖子直接咬上了她的双唇。 亘瑶甚至没站稳,在墨律怀里摔懵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静又面瘫的墨律吗? 她下意识地挣开,反手就是一巴掌,舔舔嘴角,舌尖一股腥味儿。 “小律你干什么?疯了你!” 这一巴掌响亮地很,青凌从阳台小跑进客厅,墨律似乎是终于被这动静给惊醒,颓然地沿着墙面滑坐在地板上,神情低落又阴郁。 “你看,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接受这么亲密的接触……对吧?” “……什、什么?” 两个多月以前,墨律就开始察觉出恋人有些不对劲。晚归,酒气,疲惫的神情,还有身上莫名其妙的烧伤和刀痕。她问奏怎么回事,回答说是做实验不小心,打翻了酒精灯。她不相信奏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又想赶紧去医院挂号,却被奏拒绝了。 他说没事,简单处理过了。以前常有,以后也不会少。 以前、以后?墨律满腹疑惑,等再追问时,奏就不说话了。 然后是令她非常不舒服的香水味。那是一种类似苦艾酒掺着广藿香的气味,迷蒙蒙的,仿若烟雾笼罩,再与奏身上的烟味混合,构成一股糜烂醉欲。奏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她甚至以为奏就是不抽烟的,这样一个笑起来活泼乃至甜美的男孩,居然会往家里带这种味道,墨律不得不怀疑他的行踪了。 最可怕的是,熄灯以后墨律近了奏的身,一丝非常清晰的属于罂粟花的异香窜进了她的鼻腔。墨律对罂粟的味道很是敏感,从父亲那里她学会了分辨,也学会了厌恶。奏轻描淡写的一句香水尾调而已并没有让她放下疑心,而几天后,一次街头偶遇则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心理。 家里没开灯,黑暗让墨律清晰地听见门外钥匙抖动的细碎声响。合上门的奏没急着转身,就这么趴在了门边的墙上,手臂横着垫在脸下。 一声带着微颤的叹息,浓浓的疲惫难以掩饰。 “去哪了。” “……”奏反手按下开关,明晃晃的亮堂。“……你回来了。” “嗯。我问你到哪里去了。” “朋友家。” “是吗?” 奏笑了笑,“不然呢,我还能跟别的女人鬼混?” “我今天见到他了。” “谁啊。” “你在问我吗?”墨律坐在沙发上抱臂在怀,冷冷地看着他,“你身上好香啊,用的是哪支,蕾莉欧的papavero soave?知不知道再浓的香也盖不住那种特殊的味道?” “诶我以为你不懂香水——” “我是不懂,但有人告诉我了。”墨律强势打断了他的调侃,他最招她喜欢的活泼敢笑忽然间令她生恶。“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对我说的。奏,有不对我会改,你能不能不要背着我干那种事?我们是情侣啊,你觉得合适吗?” 她倾身从茶几上的手包里拿出两张机票。“你什么都别解释了。我假都请好了,明天回家见我爸,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奏呆呆地看着那两张机票,思维停止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就这么摆在眼前。只要他点头,墨律会原谅他,先生交代的事情也可以办妥,一切脱离轨道的不应该都会被拉回去。皆大欢喜。 “……小律,”他却听见自己说,“我们分手吧。” “什么?!”亘瑶是个藏不住事的,“你们、你们不是……他怎么?这简直——”她有点语无伦次,实在是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太强,“为什么啊?” “那个男人我看到了,是个beta,长的很好看……笑起来很甜,比我要好。”墨律笑容苦涩,她很少这么没自信。“而且,我以前见过他。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所以我才——小瑶,我该怎么办,我伤了他,他现在——天呐我都干了什么……” “……伤?”亘瑶小心地接口,只一个字,她居然嗅到了腥味儿。“怎么?” 奏似乎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她将他推到床上,轻声道:“我们做吧。” 墨律不记得她做了几次,反反复复,自己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奏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崩开了,血蹭的到处都是,床单上,浴室里,洗手台……混着她的眼泪,黏稠地化不开。她吻他的眼睛,咬他的喉结,问他你爱我吗,你爱过我吗,我跟他比谁更好,你是不是为了我爸才找我的…… 奏哆嗦着说不出话。身体因为高潮而泛起颤栗,两颊绯红,唇色却疼得发白。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墨律说。 是我对不起你……他的话语近似呜咽,藏在墨律一叠声的质询里。 奏已经半昏迷了。 第46页 “然、然后呢?”亘瑶吓得声音都放轻了。她不敢想象以墨律的性格会做出这种事。“他走了吗?”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没人了,东西全是乱的,到处都有血迹,家里的医药箱被翻开,酒精、棉球、绷带散了一地,我简直可以想象到他的样子——一定很疼,怎么办小瑶?我错了,我不该发火,不该那么对他,但是他瞒着我做了那些事,我又……小瑶,我怎么办?怎么办?” 亘瑶也是六神无主,慌乱地看向边上守着的青凌。青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过去。 “我给墨叔叔打电话了。”他小声道,“小律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让他爸来处理吧。” 墨行到的很快,亘瑶开了门他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女儿。 “小律。”他对女儿递出手,“站起来。” 因为提前接到消息,苍离自认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等他见了奏,还是忍不住抽一口冷气。 “你这是——”他还没说完,那边靠在门边的人已经在往下滑了,连忙上前一把搂住,怀里的人正微微地颤。 “先生呢……?” “在里面。” “我有事要说……” 太狼狈了,真的太狼狈了。苍离把人连扶带抱地送进去,抬头的紫影也不免动容。 “奏?你不是在墨律那边,怎么伤成这样。” 伤?苍离这才注意到奏外衣底下那些胡乱包扎的伤口,正微微渗着红,裤脚有深色的硬痂,显然是血流到这里干透了。 苍离第一反应是被那个女性alpha家暴了。然后想起来不对,按理说墨律不是那种人。 “先生,对不起。” “行了。”紫影微一叹气,叫丹那拿出医药箱,亲自帮奏处理伤口。 触目惊心。苍离的目光只在那些裸露的肌肤上停了一瞬就立刻滑开,他不愿去想奏都经历了什么。 这一转移视线他就注意到了同伴的异样。丹那的表情称得上是惊恐了,眼神很有些躲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苍离。”紫影喊他,“奏下面的伤我不好碰,你打个电话,把奈栗医生叫过来。” “好的。”苍离应声,出去打电话了。 紫影用酒精棉轻轻擦过奏颈部的血痕,“谈崩了?” 奏摇摇头。 “没告诉她,是么?” 奏低声:“我不敢的,先生。” “没说就好。”紫影换了一个棉球,先前那个全被脏污了。“那让我来猜一猜,墨律为什么突然对你起疑。她连去见墨行的机票都帮你买好了不是吗?” 旁边站着的丹那忽然间有点腿软。 “是我……”奏疲惫地合上眼,酒精的刺激对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太刻意,她觉得我的急迫是因为别的,这才怀疑。而我又没办法解释——” “怎么不能解释,你平时不是嘴甜得很吗。” “先生……” “你爱上她了。” 奏无话可说。 奈栗医生将奏带走后,房间里一时安静。 “先生。”丹那有点扛不住。 “我知道你爱玩,倒没想过奏你也敢招惹。”紫影斜睨着他。“他跟墨律是任务,你算什么,搅场子的?你把他给毁了明白么?墨行一直是我们努力争取的对象,现在可好,直接推去了对立面,你负责?还是你觉得自己能拉回来?” “可是就算我不插手,奏一样不行。他早就爱上那个女的了,先生您不怕他反水吗?” 紫影似笑非笑,“还敢顶嘴?” 丹那连说不敢。 “知道什么叫心甘情愿么?”紫影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医药箱,“奏是,墨律也是。我有的是办法让墨律低头,至于奏,直接调去搞研发吧,眼不见心不烦,省的你给我找事。” 丹那晓得紫影这是不追究自己那档子事了,当下出去传话,再不敢跟奏多接触。苍离在一边看得分明,丹那对奏甚至有些冷淡,全没有他想象的温情。 风流多负心。 在一声响动之后,里面陷入了诡异的平静。门外等了一上午准备面见厅长却被中途截胡的某位beta和陈秘书一起慢慢紧张了起来,对视一眼,还是放下了敲门询问的心思。 那——那个年轻的alpha,好像跟厅长关系匪浅啊,beta想着。直接闯进去也不见责罚,连陈秘书都不敢拦的? 门里,办公桌与会客的沙发隔出宽广的距离,霍琊硬挺挺地坐着,直直地看向他的顶头上司。厅长悠悠地翻过手里新一期的党报,眼神专注,不分半点余光。 于是房内的母子二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谁都不想先退一步落了下风。 空调隐隐地躁动,窗台上绿植的叶片被不知何处来的风追逐。 第47页 “歇够了么?”青懿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我要是你们队长,就绝对不会给你出来的机会。” 霍琊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想跟青懿这样对峙,可青懿不开口,他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集训还要到什么时候?” “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我现在是有omega的人,集训也没有很重要,我要去帝都看他……” “哦,不重要?” 霍琊一愣:“什么?” “你现在回来就是违反纪律,我完全可以给你记过处分。”青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过呢,你的心情我理解。回去吧,我就当不知情。” “你才不理解,”霍琊心里火气上来了,倔得梗脖子,他是真的很想见一见游浩贤。“家里那么多镇静剂都是给缘姐准备的,她请假在家的时候你总在出差,我才不会——” 他剩下的话被自己吞掉了,因为对面扫来的眼神太过锋利,逼他失语。 霍琊想撤回刚刚一时激动说出的话。好好的提缘干什么,找打么? “我也不是说一定要做大棒打散你们。”青懿转开眼,单手支着额头,“但是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如果你不用心,以后要出事的。” 她磕开烟盒,烟都搁到唇边了又夹回指间,幽幽地问他:“你知道爱一个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 霍琊没接话。这太不像青懿了,他的顶头上司可不是那种会伤春悲秋的人。 “你不知道。”青懿嗤笑了一声,侧过身拿出打火机点着,“……也不错。你要是永远都不知道就好了。” “我会知道的。”霍琊捏了捏拳头,“我有能力,也有决心。——我会证明。” 青懿微笑着吞吐烟气,双眼微眯,像一只山中的精怪。 “证明给谁看啊?” “所有人!” “哈哈,”烟灰都抖下来了,“年轻人。” 说完再没开口,只偏过头摆摆手,霍琊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批准了,立马起身滚蛋。 他想见一个人——现在就想。 游浩贤从校医务室出来,教学楼中间的小广场上一群穿着学士服的学长学姐们在摆造型合影,又是一年毕业季了。 ——又是夏季了。游浩贤不喜欢夏季,他手里一兜子刚从校医那开出来的镇静剂完美佐证了这一点。高温、雨水,夏季的任何特点都会让他联想起什么,不很舒心。 上到寝室楼,空荡荡的,室友们早搭车回了老家,不像他,居然磨蹭着不想回去。 回去干什么呢,没有人气的屋子,能叫家么?游浩贤将镇静剂收进盒子里,再塞进旅行箱,打开衣柜拎出几件衣物,然后是书,摆摆齐就算是收拾好行李了。 如果有人在等他的话,也许更雀跃一些。谁知道那个人跑哪里去了……生意做的这么凶险,别是被抓了吧?那就难办了…… 坐在窗前漫无目的地翻开书,风声呜呜地打乱了阅读节奏。游浩贤起身关上窗,转眼天色就沉了,看着是要下雨。后天宿舍就封楼了,他明天的火车,希望雨不要太大,不然会耽误出发。 窗一关,室内陡静。游浩贤闭了闭眼,轻声念起了书页上的句子。 “等待是很辛苦的事情。愿意等待的人,有时会在幻想中被幸运眷顾,有时会在绝望中迎来末路。” 游浩贤闭嘴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声音扩散碰撞,砸在墙上又硬生生地反弹。 真疼。 他不自觉地抚上颈侧,指尖细细地摸索过去,倒把自己激出了颤栗。发/情/期绝对是会如约而至的,他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房间静得如同真空。他耳边蜂鸣渐起,手指一路向下,撩开柔软的棉质t恤,眼神迷蒙地确认门窗都紧锁,放心大胆地伸了进去。 薄荷花清冽而甜蜜的冷香四溢。游浩贤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上身微微后倾,手指滑动,尽力取悦着自己敏感的身体。 但是不够,还不够。快感攀至顶点就瞬间坠落,游浩贤草草处理了,伏在桌面上失力般呼气。 从他成年开始,他的身体就做好了迎接标记和生育的准备。omega特殊的生理构造让他过分的早熟,食髓知味之后甚至是渴求着alpha的入侵,可现实是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能够标记的人没有想法,想要标记的人没有资格。 颈侧的齿痕隐隐作痛。游浩贤闭上眼睛,想着干脆这么睡过去好了,最好是长睡不起,一觉醒来他已经忘记了所有烦心事,那些什么过去什么责任什么仇恨……都与他无关。 敲门声却将他迅速拉回现实。游浩贤撑着桌面站起来,脚还有些软,定了定神,转身开门。 然后他就被alpha攫入怀里,拖进一个狂热而深入的吻中。 第48页 跌跌撞撞地进屋、再反手关上门,身体忠实地给出了本能反应,他几乎是顺从了这个alpha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 无力反抗,无意反抗。他是需要这个人的,不论从何种角度。给了他承诺的这个人踩着点来,勉强算作没有失约,游浩贤想,原谅你吧,只要你最后来了,一切都不晚。 少年时代的忘却不晚,重逢之后的擦肩不晚,偶遇之时的误会不晚——他们错失了很多年,好在最后赶上了,一切都不算晚。 “等等……霍琊你别——”这个拥吻暗示性太过明显,游浩贤觉得再不叫停会很麻烦,“霍琊,标记,我的标记……” 他想说的是,何熙给他的标记还没有淡去,霍琊这么强势,肯定想要直接覆盖,那痛苦的就是自己了。 可显然,现在的霍琊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一敲开自家omega的寝室门,扑面一股薄荷花信息素和荷尔蒙爆炸的味儿,这让他怎么忍得住,当下不管不顾地把人抱住,恨不得立刻拆吃入腹。 舌尖舔过omega颈侧,怀中人的推拒一概无视,凶悍的犬齿就这么刺进了腺体,在omega疯狂弹动试图逃离的同时,alpha的信息素随着唾液渗入,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游浩贤是他的了。 一抬眼,霍琊却被唬了一跳。游浩贤双眼圆睁,满脸都是泪水,身体抽搐似的抖着,嘴唇咬得发白。 “怎么了?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赶紧伸手去拭,那眼泪却不停地流下来。霍琊更慌了,游浩贤的身子忽然间软得水一样,他打横抱起放到桌上,嘴上不住地询问着,得不到回答。 对不起小律,我错了,你别不说话,我不该这么做,是我的错……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直到游浩贤似乎缓过劲儿来了抬手捂住他的嘴才停住,眼巴巴地望向他的omega。 “蠢死你算了……”游浩贤张张嘴,声音有点哑,“很疼啊。” “哪里疼?下次我轻点,不让你难受。” “都跟你说不要上来就标记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能啊。”嗯……现在能了。 “瞎讲。”游浩贤白眼都不想给他。对omega来说,被直接覆盖标记就像洗纹身一样痛苦,他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直面了这种疼痛,要不是现在身上没力气,他真是有心给霍琊一拳。“放我下来,桌上怪硬的。” “哦哦。” 霍琊伸手就抱,游浩贤挡了一下,“等等,”他圈住霍琊的脖子,犹豫几秒,第一次主动吻了吻后者的眼角。 “就……就这里吧。不要爬床了。” 寝室是上床下桌的设计,游浩贤这一句无疑是默许了。霍琊懵了一瞬,低头一边咬住游浩贤的双唇一边迅速扒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单手把人抱起将衣服垫在桌上,他也觉得桌子硬了。 “你过来,不跟我打招呼吗?”游浩贤有点紧张,手都不知道哪处搁,“奉天,还是哪里。” “我从我妈那儿来的,集训。”霍琊也没经验,双手沿着游浩贤的腰线摸上去,全凭本能驱使。“想我了吗?小律你想我了吗?” 游浩贤用吻回答。他不想示弱的,他也是独立的个体,应该独立地去面对一切,但是他想,在这个人面前——在他的alpha面前,他是不是可以试着软弱一点,把一些他担不住的东西交给他的alpha,让自己变得轻松一点。 “那……你为什么来?”游浩贤感觉身体深处有火焰一寸一寸地烧了起来,余波向外扩散,高温的外焰随着霍琊的手腾腾烧灼,低温的内焰中心在左边胸口,温吞着提高热度。 “我想你了。”霍琊看着他,“你一个人,我担心。” 游浩贤有点想哭。不是疼痛引发的生理性流泪,实打实的是因为这句简单的情话。 他无心去猜霍琊到底担心什么——发/情/期也好,其他的也罢,有人这么的在意他,然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能够出现。 这就够了啊。担心这个词,谁都可以说,也确实有人曾对他这么说过,可最后,谁都没有来。 而现在,霍琊就在他身边,抱着他,满足他,给他想要的一切。 “给我……好么?”游浩贤不退不避,正视了自己生来注定的欲/望。 “什么?”霍琊身下用着力,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那就是彻底拥有他,“我都、都给你了啊……” “你唯一的忠诚,”游浩贤舔吻着霍琊的嘴角,喘息呜咽和话语都细细小小,“……结,霍琊,把结给我——” ——他希望我能在他身体里成结。霍琊的世界里全是薄荷花清冽甜蜜的冷香,早就不会思考了,他的omega说什么就是什么,游浩贤这么要求了,他怎么能不照做。 第49页 “好,给你,我只给你一个人……” 唯一的结,唯一的人。他们彼此将互负忠实义务,眼里心里都再不能容下别人。 ————————??? ps:奏律部分有少量参考路遥作品《平凡的世界》相关桥段,特此致敬。 第十三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3 何处凉风袭 北方的寝室不安空调,门窗一关就生出闷热。游浩贤把湿漉漉的脑袋搁在霍琊颈窝,慢慢缓下躁动的吐息。 霍琊单手搂着自己的omega,端过桌上的水杯就喝,喉结随着水流一动一动的;游浩贤拿手指划过那处,感受着指尖下的反复隆起,又向下走,来到左肩,轻巧地碰触那浅红的圆形疤痕,边缘狰狞凶险,引他伸舌舔弄。霍琊托起他的下巴吻上去,“又想要了?” “不是……”游浩贤的声音软软的,大概是使用过度了。“当时那事之后……你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真的。”霍琊帮游浩贤揉着腰,那里有他太过兴奋时掐出来的青紫。“我那时也不大,又受了伤,估计是惊着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住傻了都,回家我妈问我什么都不记得,然后……就一直在治,一直也没治好。” 游浩贤苦笑一声,“本来跟你没关系。” “谁说的。”霍琊将他抱进怀里扶好,注视着他的双眼:“咱们回去就登记注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霍琊抚过游浩贤色如枯草的长发,“其实这些日子我总想来着,当年怎么不早点带你跑,跑远一些,或许你能过得更好;心里带着恨啊,你吃了苦,我却逍遥。还有那些家伙,他们不该死么?平白将你卷进祸事里,毁了你的生活——” “不是这样的。”游浩贤打断了他的话。“你过得真的好么?自责也不是这么说。师父他对我还是照顾的……我必须得谢谢他。” “——好吧。但你真的变了太多。” “哦?你不满意现在的我啊。” “当然不是了。”霍琊飞快否定,“觉得你太辛苦。” 他心疼。 游浩贤笑笑:“还好,我还能撑。” 霍琊抱他的手臂忍不住用力。 当他从米国大夫的催眠中睁开双眼,前尘往事犹如启封,纷至沓来。关于某些过去的记忆瞬间堆挤在一起,再有现世的对比,更添残忍与痛楚。 曾经深棕色马尾高扎的活泼少年在那个闷热慌乱的夏季彻底死亡,现下这个对陌生人冷漠又疏离的omega活得仿佛一具人偶,留下的只有惊惧,热情被悉数抽离。霍琊觉得游浩贤有理由抱怨的,这叫什么事呢?转念一想,他又向谁去抱怨?他相信的人有几个、能说上话的有几个、了解当年内情的又有几个? 屈指可数。于是便只得藏在深处、自我压抑,连倾诉的机会都没有。 “我很后悔,真的,我当时应该再努力一点……” “努力什么?”游浩贤笑着咬向他的嘴角,“都过去了。你还想穿越么?” “我最难受的就是即使我真穿越了,我还是护不住你。”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游浩贤想说点什么,“霍琊,你很好。”然后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抱着自己的alpha,于是吻过他的耳垂轻声说:“不提这事了……我们做吧?” 霍琊就闭上嘴,把他举高了往床上抱。 游浩贤不想霍琊自责,归根到底,当年那事跟他没多少关系。枪响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是霍琊斜刺里冲出来拽着他逃离现场;他年纪还太小,骤然的枪声吓着他了,哭着喊着想回家,霍琊拖着也不行,非要回去看一眼。 趴在后窗看的时候正赶上行凶者回来确认现场,一梭子子弹就扫过来了。他和霍琊赶紧跑,呼啸的子弹和血泊在他脑海中构成一个深刻的印象:这是一场屠杀。 小孩子能跑多远,没多久累倒在草丛里,好在夏季气盛,草叶颀长,堪堪能遮住他们倒卧的身形。行凶者们没往里深入,只临走前拿子弹扫过权做检查,霍琊伏在他身上紧紧捂住他的嘴,左肩往下汩汩淌血,有一个新鲜的圆形穿透伤。 浓稠的血一点点落在他脸上,溶进他眼中,那是赤红的、温热的、咸腥的、带着令人作呕的无法驱散的铁锈味儿,将他包裹、逼他崩溃。 这都不是真的吧?他想。我一定是做噩梦了,等我醒来,一切都会变好…… 等他醒过来,他有了一个师父。师父对他说,你本来是个好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去玩了?记得以后要乖一点。 他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好的,师父,我再也不会一个人跑出去了。 第50页 他再也没有见过霍琊。他彻底忘了他。 直到高中再遇,大学重逢,被掩埋的盛夏忽然苏醒,他才意识到,原来有些人真的是命中注定,从你看到的第一眼起,你的人生便不再自己。 该怎么说那个人呢? 小时候他可娇惯的很,一个omega,父母都很好,把他养得善良又自信,连笑都神采飞扬。而隔壁青家的大儿子一看就是个alpha,高大却显得傻气,不过alpha都这样,他也就不跟那家伙计较,要玩什么肯定都叫上一起玩。 alpha自我介绍说叫霍琊,不跟青家姓,据说是母亲原来嫁过人,索性就随了夫家。青懿阿姨是位很厉害的女性alpha,他有一回见过青懿阿姨训霍琊,抄起手边的晾衣杆子就打,她的伴侣在一边吓得不敢吱声,还是他爸爸赶过来劝才停手,不然他估计在霍琊脊梁骨断之前那晾衣杆都要先打断了。 全程围观的他觉得这世上最幸运的事就是他父母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从那之后,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得给霍琊捎一份。没办法,霍琊太惨了,青懿阿姨这种打法太恐怖,霍琊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霍琊也很够义气。同龄人玩在一处免不了争斗,这种时候才不管你alpha、beta、omega,看准了就揍,每到这时都是霍琊帮他挡着;当然了,回家之后青懿阿姨肯定要训霍琊,他嘴甜,冲青懿阿姨撒撒娇,后者也许就放霍琊一马。 在小学里他仍旧我行我素,被有些alpha嘲笑太闹腾,以后肯定没人愿意娶。他当时趾高气昂地放话说才不要当个小媳妇儿天天就知道柴米油盐被人养,回来就一个人躲在老榕树下哭,他委屈啊,玩闹也有错?那以后结了婚还不得被alpha们锁在家里生一堆孩子啊?他越想越委屈,抱着膝盖仰头大哭,霍琊后来过来了想陪他,站边上被他惊人的流泪毫升数唬到不敢靠近。 哎,你说我以后会不会没人要? 不会,你那么好看,又聪明,一定有好多人喜欢你。 真的吗?你别是哄我的吧?我妈妈说alpha的话一句都不能信,尤其是男性alpha。 当然是真的!我就很喜欢你啊,而且我一直怀疑其实你才是我妈的亲生儿子……还有镇上的人,他们都喜欢你的。 那我以后要是特别闹,你愿意娶我吗? 霍琊涨红了一张小脸,大声道我愿意!你别听学校里那帮人瞎说,你比他们都聪明,他们那是嫉妒你。 那你可说定了,我会记住的,你要是忘记我就提醒你。我还会告诉青姨,让她狠狠打你哦。 还是不要跟我妈说了,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他们在那株过分宽大的老榕树下拉钩约定,命运却偏不如愿,跌跌撞撞走过许多年,回头再看,物是人非。 几度梦回处,曾许诺,永相依。少年不识别离苦,唏嘘到如今。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快了,风挺大,有点凉。”霍琊带上门,“你别下来,我来关窗。” “你出去买东西吗?” 霍琊觉得自己必须得解释清楚,发/情/期的omega格外的脆弱和疑心啊。“买了点补给,还有跟楼管解释,明天不就封楼了吗。” “哦对……我本来今晚的火车来着,你帮我退了吧,手机在桌上。” “好。” 游浩贤报了密码,霍琊就一直低头操作手机。他听见霍琊手机响了,但是霍琊没有接。 “怎么不接?” “估计是我妈催我集训。唉,烦。” 游浩贤其实也不想他集训,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了。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得支持霍琊的工作啊,“别抱怨了,集训是为了你以后少经历危险嘛……” 霍琊耷拉着脑袋不想说话。 游浩贤趴在床边俯视这样的霍琊,长发从侧边丝丝缕缕地扫落。他看见霍琊把手机关了啪一声甩在桌子上。“你干嘛呀——万一人家有事找你?很不方便的……” 霍琊双手一撑爬上床,将蜷成一团的游浩贤搂进怀里,嘴里嘟嘟囔囔的:“什么事能比陪你重要?管他的,这两天谁找我都不理!……” 千里之外,霍琊的队长和青懿对面而坐,手边桌上摆着两个手机,但没一个打通电话的。 这小崽子,青懿心中暗骂。无组织无纪律,反了他还,看回来不好好收拾的,还玩儿关机,真是欠收拾…… “给你添麻烦了。”青懿面无表情,“我已经叫人去接他回来了。” “没事。”队长公事公办,末了还是私心接一句:“小霍很努力,但他入队晚,比队里其他同龄人接受训练的时间都少,我担心他赶不上那场行动。” “赶不上也得赶。”青懿冷冷道,“他归队以后给他加强训练强度,就算最后达不到要求,至少也能在行动里死得晚一点。” 第51页 这话就太重了。队长参不透厅长的意思,这霍琊真是她儿子?有这么对亲生儿子的么?还是其实口是心非,该照顾还得照顾啊? “他的omega在发/情/期,明天晚上会回来。”都是过来人,队长表示理解,却听厅长接着说:“但是下不为例,上级指示高于一切,以后不准他再以任何理由请假,尤其是行动完成以前,听见了么?不用再向我汇报,这就是我的态度。” “是!” 这儿子肯定不是亲生的,队长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青懿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她要没有时间了。 家里步步紧逼,一直有人在查她,至于监听跟踪更是常有,她就是学这个出身,怎么可能没感觉。 她还没办法抗拒,上次的赤鸣和羽灰可能是误打误撞,这回绝对是见真章,不套出实料不会放手的,打死她也不信青家人和她对面的那些政客们没干预。 怎么办?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一个字,快。她现在就是抢时间,看谁先扳倒谁。 要是……何熙跟她一边就好了,青懿有时会这么想。何熙此人能量很大,他搭上的线未必没有青懿细密;可惜了,立场所背,前尘所绊,完全信任何熙——她做不到。 这种时候,青懿还是希望有个人能陪她一起走的。 等游浩贤回到南边,霍琊都归队了。何熙居然在家里,但也没跟他说什么,只淡淡地问了最近情况,以及标记他的那个人。 游浩贤跟霍琊在发/情/期那三天聊过很多很多,霍琊与何熙的关系自然包括在内。想想有点尴尬,父子二人都对他做过标记,游浩贤心情真是十分复杂。 “当时霍琊正好在……”应该是特意赶来,“就做了。” 何熙:“……” 他想,那自己准备好的镇静剂就不用了啊。养出来的孩子长大了。 “你这次回来,是有事吗?” “啊……那个,”何熙罕见地在游浩贤面前表现了支支吾吾,他惯常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你快司考了吧。怕你辛苦,想照顾你。” 游浩贤面露诧异。何熙在说什么,照顾?他走这么长时间现在想起照顾来了?“不用了吧。”游浩贤别开眼,“你要是生意忙,就别管我了。我一个人也可以。” “跟我说话让你拘束吗?” 游浩贤低头抿唇不语。何熙转头看着他,半晌,又转回去。 “抱歉。”何熙顿了顿,“其实……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好。我根本不算个好师父,也的确——没教过你该怎么活。我原来只想着供你吃喝,教育这事我就没想过,现在,有点后悔。” 句尾两字咬音极轻极快,游浩贤眼神四处游移,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多年了,”何熙揉揉脸,“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恨过我?” 游浩贤张张嘴,唇舌嚅动两下,却说不出那个“有”。 恨过吗?恨过,绝对恨过。他何熙什么身份,一定要这样对自己吗?变相囚禁,这是一位父亲能干出来的事?就算其中误会重重,也不代表游浩贤就能原谅他。 “……我不知道。”游浩贤轻声道,“但师父,我真的感激你。没有你,我大概会死吧?” 何熙怔愣半刻,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随便你怎么想我了,”他对游浩贤招招手,游浩贤顺从地走过去,偎在他怀里。“恨不恨的,都无所谓。我早该放手,可你是那么的好,我舍不得啊。” 他指尖抚过游浩贤散乱的发丝,“以前逼你做决定,是我残忍。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我不在,你自己多小心。” 游浩贤突然间就慌了。何熙像在立遗嘱,他听不得这种语气。“师父你要去哪?” “不去哪……” “你要走了是不是,你会回来吗?多久回来?” 何熙沉默地半搂着他。游浩贤反手拥住何熙,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何熙几乎默认了他的猜测,这让他还能说什么? 他对何熙的情感,无疑是复杂的。恨有,爱有;是恨他心狠、恨他如饲主,是爱他温柔、爱他如父,有畏惧,有欲念,有曾试图更进一步;盼他接近,亦盼他远离——这样的何熙,这样的人,现在说要走,让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游浩贤不能没有何熙,就像家对远归之人的意义。 “好好的。”何熙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游浩贤额头。 游浩贤闭眼不看他。何熙最后拍拍他的肩,像是父亲在成年礼上鼓励自己的儿子:祝贺你,终于独立。 我是不是要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游浩贤心想。这分别太过于草率。 也过于荒谬。游浩贤发现,原来他对何熙真是知之甚少,人一走,怎么联系都找不到了。 第52页 何熙最后还是给他上了一堂教育课的。有些路,注定得一个人,慢慢走。 他一步步地后退着,尽管身后已无路可退。 “开枪吧。”他对那人说。 “青厅!” 禁毒队长迈着大步往里闯,陈秘书细胳膊细腿地拦不住他急得额头见汗了:“厅长在会客您不可以进的——” “我有急事!”禁毒队长甩开她的手一脚踹开青懿办公室的门,“青厅!青厅?人呢!” “……请保密。”陈秘书反手关上门。“无论您有什么事恐怕都得延后,因为厅长她——‘被’谈话了。” “怎么非在这个节骨眼上——?!” 十月入秋,南方反季节的暴雨围城,礼节盛大仿若迎接必至的死亡。方冷对着盥洗台上的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黑色西装压下十分的肃杀。他明该惊惶恐慌,偏看上去镇定之极,使劲揉两下脸颊,逼它透出些鲜活的好气色,盖住原先的惨白。 他转身出去,坐在床边的青舜乖巧地跟上,后者似有风寒,嘴唇泛着乌青。他拍拍青舜的肩想安慰几句,顿了顿,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要被你害死了啊,小舜。但对这个他从小悉心护着的孩子他是永远不会这么说的,青舜就是他前半生灰暗岁月中一道炽热到滚烫的光,没有青舜,他方冷为人就毫无意义。 “走吧。”最后他这样说,“我们一起,好吗。” 于是他们走进雨里,方冷撑开黑色雨伞,伞骨宽大遮出一方天地,隔绝外来者的窥探。 他们上了车,目的地郊区海岸线。到了之后所有人站在一起,自动分成两队,雨水凝固了沉默,黑与白统一了色调,这是一个送葬的队伍。方冷立在队伍前面,他要艰难调整视线才能看见离他很远的青舜,却不能穿越人群去找他。 他们开始移动。方冷走得很慢,呼吸薄弱,心跳似乎也随之减缓,过往二十余年的旧事如胶片速拉在他眼前历历呈现。他听人说过这是濒死的征兆,原以为这得病床上才能实现,倒没想过真的提前了还是会抗拒——谁对死亡不抗拒,临到终点,总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嘲笑不得。 离那座墓碑越来越近了,方冷明白,最后的审判将至。介绍青舜加入的那个beta停在碑前,良久,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是一枚子弹壳。他把弹壳稳稳地摆在石碑底座上,方冷闭了闭眼,知道怕是有一位曾经奋战一线的兄弟死在了这些人疯狂复仇的路上。 他也不想的。这个团伙的带头人、那位人称丁哥的alpha掌握了很多重要的犯罪证据,他潜伏多年就是为了能够在日后的缉毒行动中将其活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冒失地随意击毙——可怎么办呢,青舜还太年轻、太天真,太多的心思无法自抑,试问哪位少年可以任由机会在眼前流逝,而方冷一念不察,消息就这么递了出去。 上次的码头交易丁哥死在了仿若天降的缉私警队手里,流弹误伤,却因为得不到及时医治失血过多而亡。这样的死法是没什么价值的,真要究底,大概是卧底暴露了。方冷不知道警队上面出了什么岔子贸然行动联手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他只知道,他与青舜难逃一死。背叛是什么下场送葬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那个beta的沉默就算是再给他喘口气了。 暴雨依旧。beta掏烟来点,方冷上前几步将伞倾过去挡雨,beta斜睨着他,眼角划过阴冷的细光。星火微烁,白雾甫一逸出便迅速湮没在泼泻的雨中,方冷的眼里空茫无物,让beta摸不到底。 beta喊了一声,队伍骤然骚动,四个人被扭送到他跟前,方冷眼睫一颤,青舜赫然在列。 “咳,”beta清了下嗓子,“是谁?” 没人说话。beta给手中的m1911上弹,直接抵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beta脑门上,拖长了声调再次重复:“谁——?” 年轻的beta直接摔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举高三指:“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从十六岁就跟着丁哥了,我是丁哥看着走到现在的,您不能说我啊……” “十七号晚上你为什么有四小时五十三分钟脱离通讯?” “我、我是——呃!” 他没有能够说完子弹就穿过了他的大脑,方冷下意识地别开脸,还是沾上了飞溅的血沫子。 屠杀在继续。青舜被留在最后,他绝望地看向方冷,方冷开着唇微微呵气,感觉自己已经不会呼吸了。 ——请不要注视我,小舜。我……无能为力。 “你在看谁?”beta注意到了青舜的异常,青舜的目光惨淡直白,想忽视很难。“方会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冷摇摇头。beta转过身,“十七号晚上你跟顺子在一起吧。” 第53页 “……”方冷无可否认,“是。” “那你说,他在干什么?” 方冷盯着beta阴鸷的双眼:“做//爱。” 听见的人都笑了。 beta也笑了,“是吗。”笑容陡然一收,“我不信。” “这样好了,”他忽然一击掌,方冷手里被塞入了那把仍有余温的m1911,“你杀他来自证,可以的吧?” 方冷克制不住地颤,枪一下没拿稳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青舜一下跪在他面前,声音穿过雨幕有些失真。 “方哥,不是我。” “我知道。” “求你方哥,别杀我,我不是啊……” “……我知道。” 他看着青舜被雨水狠浇的脸,心里默默地说,我知道啊小舜,该死的人不是你,是他们。可现下这种情况,要么青舜死,要么他跟青舜一起暴露。 他也明白,青舜选择保住他。 “顺子你告诉大家好吗,”他半跪着温柔地抱住青舜,枪口抵住额头,“你到底,是不是——?” “我不是的方哥,你信我啊我没有……” 戛然而止。 方冷缓缓放开怀里的人,在青舜眼里找到了残留的欣慰。他迅速合上了那双犹自圆睁的双眼,受不住这无时不刻的拷问。 beta在一旁打量着他的彷徨无措,一时分不清这个方会计是过于沉溺这份扯淡的爱情还是真心不堪同伴的离去。 于是在方冷极度消极的一个礼拜后,beta叫人往他房里塞了一盒海/洛/因。 这算什么呢,方冷把玩着盒子里的注射器。深渊沉沉地凝视于他,他慢慢呼气,再无犹疑。 青舜已经为他的天真张扬付出了代价,而他方冷,注定要为一念之差从此失魂,负罪终身。 “……小舜,你等一等。” 第十三章 0.5 如题,南柯呓语,纯属虚构。 跟镇静剂那部分无关,一个伪·九州短篇; 架空古风,参考九州九野与七族设定,只是借梗,恐怕贻笑大方,考据回避,请各位大佬不要太挑刺; 脑洞大开系列,无脑杰克苏首次尝试,参考电影《加勒比海盗四·惊涛骇浪》部分设定,为满足阴暗私心而设计; 人物属于原作者黑一,ooc属于我; 略长,1w9的短篇,可能会有番外; 以上。 以及放个并没有什么关联的前文15——(点这里) 【碎片·九州】 【珠火鳞光】 序 山行 从繁华广阔的东陆到风高草低的北陆、人迹罕至的西陆,整个九州都流传着关于龙族的传说。 这个传说很低调,知道细节的人没有多少;这个传说也很高调,那么多代口口相传,接续千年,或者更久。 正如那句老话所说,没有办法证明龙族切实存在,同样也没有办法证明龙族切实不存在。 既然不能证伪,那也就姑且信上一信好了。 茶余饭后,无伤大雅。 这是个普通的夜晚,即使身处王朝末年也并没有使它与东陆大地上任意一个夜晚有什么不同。 中州战火连天,宛州纸醉金迷,澜州灯火熠熠,越州一片沉寂。 夜幕苍蓝,星云黯淡。十二主星沉默着流转,占星师跪伏着祈求一点墟神的指引。 然后,主雄志争端的火红郁非与主冥思理智的暗蓝印池同时亮起,骤然大增的光亮引发了星云狂暴,光晕全速倾泻,将天际染成绚烂至极的银白。 深夜不眠的人们惊悚地指向天空哆嗦着说不出话,为这样的异象所震慑。占星师虔诚地朝两颗主星深深一拜,认为自己幸运地接收到了墟神的指示。 “神物出世,乱象将结。” 经历过那一晚的人不知疲倦地向不知情的听众叙述,坚信在两颗星辰里看见了传说中的龙族,翻滚跳跃在滁潦海的对面;听众面带惊惧,又对那象征着神秘和力量的种族心生期待。 自此之后,与东陆远隔一片蔚蔚滁潦海的西陆雷、云两州上,妄图牟取暴利的投机商人、惯善寻珍猎奇的优秀猎手、野心的冒险家无不闻风而动。 龙族,多么令人向往的生物啊。 王朝末年,乱象丛生,星际流火。西陆浩瀚的森林里,一对灼灼似若烁金的庞大瞳孔悄然圆睁。 节一 渔歌 渔村每一个出海的年轻渔人都曾被告诫过,若是在海上遇到妖异飘渺的歌声千万不要被其迷惑,那歌声的主人都是些凶神恶煞的魔物,引诱着无辜的视线,择人而噬。 有见识广博些的还会补充,也不要被那些魔物美貌的外表所吸引,更不要对她们泣下的珠子表现兴趣。 因为这当中任何一样都会成为致命原因。每年有不计其数的渔人溺毙在海上,除却风浪雷暴,大多数是因了这些魔物。 第54页 “所以老先生,您家里这颗珠子,莫不就是那传言里魔物所泣?” 年长的渔人搓搓手,“确是……”他苦口渲染这鲛珠的妖异色彩自是为了方便加价,想来这位年轻人也不懂分辨成色,多诓骗些银毫总是好的。 “鲛女泣珠多悲己,她们可不会为了些无关紧要就伤春悲秋,我倒好奇,她们看见了什么才愿意为之流泪。”年轻人抱臂在怀,怀里斜搁一把刀,深色的衣服洗多了有些旧。“老先生,看您家里似乎没别人了?” 渔人脸色一变。官府一直在渔村中征珠做赋,渔家行船至鲛海掐死幼童用以引诱鲛女泣珠从而满足苛税向来秘而不宣;原以为这小年轻外出游历来长见识的,未曾想是个常年在外的旅人,知晓良多还来问,怕是看了自己的笑话了。 “这鲛珠,非是吉物。您孤身老去,不感到痛苦吗?” 渔人陡然发怒,“你既已知又何来调侃于我?珠税一年高过一年,我却拿什么来填?” 旅人怔愣一下,“抱歉。”言毕微一躬腰转身就走,倒是渔人看他去的方向忍不住喊:“晚间切莫随意下水!若碰着鲛鲨就死无葬身之处了!” 旅人没有回头,只摆摆手示意无碍。刀柄露出肩外,正随着他的脚步微微震颤。 海边的落日似就是比旁处大些,将垂不垂地挂着,金红色溢向海面,翻出鳞鳞碎片。旅人盘膝坐于礁石之上,海潮正在退去,黑色的礁角留下点点白沫。渔家收船归来,渺渺的歌声散开,旅人听了,也露出些由衷的笑来。 “灯笼光来、灯啊灯笼光,不怕浪大水又深;海湾重重、难啊难阻隔,迎来花轿到渔村——” 他闭上眼,渔歌渐渐远了,歌声却忽的明晰,仿若近在耳边。旅人猛一抬头,袖下五指拢住刀柄,锋刃已出鞘。 歌者哼着歌定定看他,浅褐的眸盈了水汽,清亮透澈。 “灯笼光来、灯笼光……迎来花轿到渔村——” 旅人慢慢收回刀,神经却不敢稍松。日头早已西坠,夜色四合,却依然能看到那歌者分明是一尾鲛,趴在礁石边双臂横置下巴尖儿压着手,鱼尾不住地拍打水花,金色的鳞返出淡淡的月光。 之前听闻以及见过的鲛人大都金发碧眼,男性鲛人多凶狠女性鲛人多妩媚,眼前这尾很有些稀奇,眸色奇异按下不提,背上无有角鳍,长相颇见柔和,发色也黯淡,许是晚上不够亮…… ……不对。旅人瞥一眼那鲛的身形,是男性无疑了,看他长发披散,约略还是贵族。 “很好听。”旅人点点头。 鲛眨眨眼,张开嘴刚想说什么,远处一声唿哨,海面上涌起数道人影,黑漆漆的只能勉强辨出大概都是人身鱼尾。 旅人笑笑,“快去吧。” 鲛摆摆尾,水花溅了旅人一脸,欢快地一声尖啸,转身扎进水里去了。 第二天旅人起得很早,又坐在夜间那处等着看日出。天色渐明,滩边渔家也出了海,旅人从腰间摸出一个陶埙,呜呜地吹将起来。 近海忽然立起一条背鳍。旅人放下陶埙,那背鳍迅速靠近,有什么闪光的事物在海面下翻涌,生出了水花。 不多时,水面破开,鲛黯淡的长发披在肩上,浅褐的眸定定看他。 “怎么,出来玩还要护卫?”旅人拿鲛身边环绕的两条鲛鲨调笑他,鲛仍将双臂搁在礁石上,开口,声音温温软软: “哥哥说,外面很危险的。会有人族抓了我们炼灯脂。” “你哥没说错……拿鲛人脂油点长明灯,好多寺院里供的都是这样的灯。” 鲛露出惊恐之色:“原以为哥哥只拿些话儿来哄我……” “看出来了,你见了我都不怕的。” “为什么怕?” 旅人懒懒地抽刀出鞘,“瞧见了么?这柄刀上,便沾过你同类的血与脂——” 鲛一个后仰跳入水面,再浮出已是数尺之外。 “——自是玩笑话,好好的我戮你族人做什么?我这刀也就是杀杀鱼还凑活,其他的,剁骨头都嫌钝。” 鲛这才回游,重新伏上礁石,“你尽吓我。” “是教你好歹,不要见了人就亲近。” “可我觉着你是好人。” “你凭面相定好坏么?” “你长得还真不像好人……” “……” 节二 海雾 “羽族……很漂亮吧?在月圆之夜凝出双翼,一定很壮观。” “是啊。”旅人漫不经心地擦着刀,“还会唱歌,跟你们一样。唱祝颂之歌,迎风起舞,金色的长发飘起,满月的光洒落。” “那澜州呢?宁州有羽人,澜州有什么?” “澜州也有羽人,但不是很多……人族比较多,不过也不比羽人多多少啦……” 第55页 “为什么,是因为那里不好么?怎么都不住澜州?你别睡呀,还没说完呢。”鲛推了推旅人,后者已经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鲛有些愤愤,正要转身游走,旅人却醒了。 “想听故事明天再来吧……”他揉揉眼睛,“我叫霍琊,这几天都在这里,你要出来玩,找我就行……” “真的?”鲛开心地摆摆尾,“我叫游浩贤,哥哥喊我律,你要是无聊也可以找我哦。” 旅人枕着刀鞘,侧头笑道:“好啊。” 鲛与他的鲛鲨一同游走了。旅人起身慢慢拔出自己的刀,刃口利得闪过寒光,双眼扫过身周,哪有一点睡意昏沉的样子。 “苍离先生真是不死心啊。”旅人其实没看见什么,但他知道,有人来了。 “何必呢?我家大人不过是好奇,请您前去做客而已,诚心诚意。” “拿刀剑‘请’么?委实诚心。” 苍离从藏身的树丛后走出来,腰间悬一把剑,脚下踩一双不合时宜的青色软靴。“您也没有多配合。” “请我还让我配合?” “那就恕我失礼——” 起雾了。霍琊在礁石上放平身子,天空灰蒙蒙的,似有雨水凝结。 鲛小心地游靠过来,带着水汽的发丝扫过霍琊颈边。 “你受伤了……” “小伤。” “要包扎的。” “无碍。” “你不开心么?” 霍琊微哂,抬手轻拍鲛的脑袋。“律,人为什么这么贪婪?” 游浩贤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因为他们没有吧?” “……所以想得到是么?”霍琊呵呵笑着,“有道理。看不出,你简直大智若愚。” 游浩贤隐约觉得霍琊是在骂他。 “怎么没回去?”霍琊撑起身子,拿起搁在一边的刀缓缓擦拭,饮血的刃似乎更添锋利。 “我是偷跑出来的,结果回去时族里已经迁徙,我一下子找不到他们了……” “……”刚刚还夸这尾贵族鲛人聪明,这么快就暴露的吗。“那你怎么办?” “我跟着你吧。你不是说不走的么?也许过两天哥哥就来找我了。” “我总要走的。” “你原来不是这么说的……” “——好、好,我暂时不走。”霍琊收刀归鞘,没办法直视游浩贤透澈的眸,心说这鲛真是不一般,魅惑之感当真如影随形,令人无法抗拒他们的请求。 如愿的游浩贤给他一个笑,天真里带着莫名的狡黠。动作轻快地翻身上了礁石,鱼尾离了水不住扑腾,灰蒙的雾里也能看见鳞片返出的薄光。他嘴里念念有词,不多时,那层鳞片竟如硬脂遇热般融化,露出两条柔韧笔直的腿来。 霍琊忍不住盯着那双腿。这委实是件漂亮且实用的物什,白皙几近透明的肌肤下埋着有力的肌肉,深海洋流使它不多一分脂油,线条流畅,骨肉匀停。 “你怎么……”霍琊无法准确形容他现下的心情。走南闯北许多年,也自诩见识过各类奇闻异状,鲛人化尾这等光景他还是头一回见。 倒不是说见了鲛人生出双腿就惊诧,霍琊原先也听闻过有人捉了女性鲛人破开鱼尾强令其撑开腿骨行走舞跃的,毕竟女性鲛人多貌美妩媚,拿来做个私养的舞姬奴妾想来滋味甚妙,催生破尾这样的勾当便也理所应当。却不曾想今日能见自己化尾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怎么?”游浩贤拆下身上披着的织物,霍琊揣测那约略是鲛人亲纺的鲛绡。“想化这腿很不容易的,要连着准备三日的秘术,况也只是一时,要长久行走须得准备更久呢。” “秘术?鲛也可习得秘术的么?” “我爹爹是个魅,大抵有些不同吧?”游浩贤抬起霍琊的胳膊,肘侧正在渗血。鲛绡一层层地裹将上去,织物轻薄,霍琊竟觉不出束缚的存在。 “果是珍物。”霍琊抚着鲛绡低叹一声,“尺幅鲛绡动辄逾达千金,多是贡品,我也当一回帝王了。” “该是无价,族里的姐姐一寸寸纺出,卖了可惜。”游浩贤环抱着霍琊给他包好的伤口打结,霍琊低垂的眼里映出他光洁后背上散落的枯草色长发和折起的双腿,心底忽的一跳。他舔了舔唇没说什么,看游浩贤包好了便虚推开,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这尾不知分寸的鲛披上。 “先穿着,过两日带你上集市买两件新的。”霍琊解下刀柄上缠着的红绳,倾身拢起游浩贤散乱的发丝扎住,松松挽了个花结。“既是化了尾,便是预备在人世里行走,礼仪廉耻要晓得。” 游浩贤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尔后听懂了,涨红着脸攥紧衣领不放手,亏是家教良好,不然早指着霍琊的鼻子骂了。 第56页 “看你受伤好心帮你……”游浩贤嘟嘟囔囔的,霍琊全当听不见,起身便走。游浩贤自是跟上,站起来刚一迈开腿便摔倒在地,柔嫩的脚踝在礁石上狠狠擦出几道血痕。霍琊转头见了,了然这是久未行走力道控制不好,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怀里那尾鲛颇有些羞赧的意思,脸埋着不见人。霍琊也不逗他,直走到借住的渔屋里才把他放到简陋的石床上,末了感叹一句鲛人真是轻,只怕骨头里都是空的罢。 而游浩贤则从袍袖间露出眼睛,这布袍于他而言太过宽大,包裹住全身还有余。小心地瞧瞧坐在床那边的人,游浩贤蹭了蹭还带着温度的袍子,觉得很安心。 ——这是,哥哥一样的感觉么? 节三 薄暮 “你是哪里人?”游浩贤手心里有一枚浑圆的珍珠,乳白的光晕蒙蒙地裹住了这件小玩意儿。“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再给我讲讲好么?澜州你还没说完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哪里人。”霍琊倚着横置的礁石打了个呵欠,“我家在……嗯,滁潦海的那边,我们的正对面。至于澜州,没什么意思,先给你说殇州好了。” “对面?是雷州吗?还是云州?”游浩贤很会抓重点,他指尖上滴溜溜转着那枚珠子,空着的手托着下巴,“我听哥哥说,对面不适合华族居住的,你长得也不像蛮族……你是人族吗?” 霍琊懒洋洋的:“你觉得呢。” “长得这么好看,其实你是魅吧?” 霍琊笑了一声,“也许。”他摘过游浩贤手里的珍珠,“尺寸小了,不过再大也比不上你们的鲛珠值钱……你父亲是魅对么?怪不得不见你耳边的鳃。” “我藏起来啦。”游浩贤双手捂住耳朵,“旁人找不见的,你别看了。” “那你怎么呼吸?会渴水么?” “就这样呀。”他捏住自己小巧的鼻子,嘴唇微张,气流顺畅地进出着,“是不是看起来跟人族一样?” “嗯,的确。” “渴水是有一些,忍一下就好了。”游浩贤砸吧着嘴,“殇州……是蛮族住的地方对么?你说吧,我听着。” 薄暮霭霭。海风轻缓地走过长而崎岖的岸,潮水渐退,礁石边沿留下点点白色浮沫。霍琊早已不再言语,坐起身寻了腰间的陶埙慢慢吹着,呜呜的声音倒是唤醒了在他身边睡成一团的鲛,游浩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被低沉的埙声催得想哭。 他在这埙声里听到了远方、灯火和波涌潮生。 远方也非无穷尽,灯火亦有燃烬时,只海潮浪涛日夜翻涌、奔腾不息。 “你想家了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霍琊顿了顿,揉着他的头发笑笑:“是你想念你的族人了罢。” 他抿抿唇没有反驳,往霍琊身上靠近了些。霍琊重拿起陶埙呜呜地吹,天际暮色已去,弯月渐悬,夜幕降临。 晚上就凉了。霍琊给枕在他腿上的游浩贤拉了拉布袍,忽然说:“我可能回不去了。” “啊?”游浩贤看着霍琊,以为听错了。他远远地见过霍琊跟别人打架的样子,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是不能回家吗?你还有别的事?” “很多人要杀我,”霍琊直言,“很多人。你想不到有多少人想抓到我,然后关起来或者杀掉,总之,下场不很美妙。” “为什么……”游浩贤躺不住了,“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 “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样无缘无故的事?” “杀人需要理由么?” 游浩贤抱着霍琊一边胳膊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问:“那,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也许。”霍琊挂好自己的埙。“看命了。若命中该无,也是强求不得。” “我觉得你身上大抵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惹他们想着了。”游浩贤把手放在刀柄上,“是刀吗?还是埙?” “一柄破刀,我说过了啊,也就杀杀鱼还凑活,剁骨头都嫌钝。至于这埙,陶土做的,天启街头五个铜锱便能拿上一个,你说他们想要吗?我身上真没什么,我这个人倒还值点钱,卖去做劳力得十几个银毫呢。” 游浩贤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当然了,他脑子里也思不出什么东西来。不甘心地往霍琊怀里摸索着,盼着能找见些什么,却被霍琊攥住手拉开:“不要乱动。”游浩贤觉得这人嘴里没几句实话,那刀分明锋利地很,偏说它钝,刀都该委屈了,还不让动,怕是怀里藏了什么吧。 于是更要一探究竟了,霍琊索性将他双腕一并抓在手里,整个人抱到怀里卡住,不安分的腿再压上,这才不再动弹——想动也没法子,他几乎是被锁在霍琊身前,无处可动。 第57页 “你要相信啊,律。”霍琊的下巴搁在游浩贤头顶,顺带蹭了蹭毛茸茸的发心,“人是很贪婪的,永远不会满足。即使我一无所错,依然能寻个莫须有的罪名扣住我,再将我瓜分。”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跑,你想回家不是么?” “没用的,他们早晚会抓住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前几日有人来找你,你不是把那人打跑了?” “好啊你,还偷看,我不是叫你走?” “我就远远地瞧了瞧……” “下次不要了,叫你走你一定得听我的话。” “哦。”游浩贤乖巧地点点头,“还会有下次?” “会一直有。”霍琊轻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想家了。” 他指了指夜晚微翻浪潮的滁潦海,“就在对面。只要渡过这片海,我就能回去。” 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过无数人和事,喝过瀚州的青阳魂、赏过宁州的满月夜,穿越过越州的瘴雾横生、也见识过宛州的纸醉金迷。但最放不下这一片蔚蔚滁潦海,他是海中来,必向海中去。 “我们可以现在走啊。” 霍琊摇了摇头。 深蓝夜空中,一轮弯月悬。 节四 灯火 “为什么这里要叫天街?” “因为听上去贵气些。”霍琊抱臂在怀,怀里斜搁一把刀,身后跟着走路歪歪扭扭的游浩贤。“正好遇上赶街,给你买两件衣服,袍子也该还我了。” 游浩贤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摊子上贩售的小玩意儿,有很多他都没有见过,人族拿来消遣把玩的物什果然跟他们族里的不大一样。霍琊说什么他就嗯一声,心里却想在这集会上寻一件陶埙,最好能跟霍琊的相似,这样他回海里了也能留个念想。 可惜寻了许久游浩贤也没见有哪有卖陶埙的,勉强有一家看着还行,却是白瓷所制,与霍琊那件相去甚远。走远后思忖半刻觉得也罢,白瓷就白瓷了,比什么都没落着好些,便又折回去要买,到付钱的时候才恍悟身上哪有钱可付,拖拉一阵从衣兜里摸出那枚珍珠,想跟摊主商量着以物易物。 正要上前说话,脚下却忽的被什么绊到似的整个人往侧边一扑,遮掩的兜帽落下露出丝丝缕缕的枯草色长发,灰头土脸地看着有些狼狈。 “抱歉,我也是无意。”一只手伸了过来,连带着温柔绵软的一道女声。游浩贤低着头扶了手站起来,那手的主人倏忽间靠近,游浩贤下意识一躲,就听那女声调笑道:“怕我做什么,会吃了你不成?” 兜帽被那双手给拉好,游浩贤不敢回话也不敢抬头。他以为这就结束了,近在他耳边刻意压低的女声却在继续: “长成你这幅模样的鲛人,我是第一回 见;能把尾巴和鳃藏得这么好的鲛人,我也是第一回见。” 游浩贤悚然一惊,抬眼间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这位女子。银灰的发、血红的眸,黑裙裹身,长发打着卷缠缠绵绵地披了一后背,嘴角的笑温和如水,道出的话语却令他恐惧。 她认出来了么? “这件埙,麻烦帮我包起来。”女子对摊主说。接过油纸包后径直递给他,游浩贤退了一步,摆摆手不敢收。女子硬把包裹塞过来,游浩贤只得先接了,想了想,要把珍珠换给她。 “一点消遣罢了。”女子笑笑,倒也收下了珍珠。 “律。” 游浩贤一回头,霍琊就站他后面。 “我一眼没看住你就跑了。”眼风一扫,“拿的什么,你身上不是连铜锱都没有?” “我买给他的呀。”女子接话。霍琊正眼都不瞧她,手一伸,“过来。” 游浩贤依言走到霍琊身边抓住他的手。手心温温凉凉的,游浩贤几乎是被霍琊扯着走,他忍不住回头,女子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嘴角的笑就不曾褪去。 “她是谁?” “一个羽人。” “啊,是你在宁州认识的朋友吗?”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认识她。她叫羽灰,是羽族的祈司,擅观星占卜,手腕厉害;幸好还算清心寡欲,要是被她看上,躲都没处躲。” “……”游浩贤小心翼翼地开口,“她会看上我么?” 霍琊似笑非笑,“你说呢。” 游浩贤猛摇头。 霍琊牵着他拐进近旁的一条窄巷,让他把刚买的几件衣服穿上。游浩贤直接解开外袍还给霍琊,到自己穿的时候却卡住了,华族的服饰繁复,就是普通结钮也费他半天功夫。霍琊只能倾身帮他系带子,手指灵活地穿来绕去,几息之间便穿戴整齐。 “好了。”霍琊抱好怀里的刀,自然地拉住游浩贤的手,走向巷外集市间的灯火通明。 天街集市人群拥挤得很,游浩贤感觉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大抵是怕他再走丢。霍琊又零零碎碎地采买了些吃住要用到的物件,他想要些糕点尝鲜又有点不好意思,霍琊也不废话买了就走,他跟霍琊说谢谢,霍琊说等你回去再吃。 第58页 走到山坡上游浩贤回望天街集市那一片恢恢灯火,再看不远处黯淡海岸,直觉此间两隔,果然各有归宿。 霍琊说你抬头看看。 游浩贤照做了。头顶星辰流转,明月高悬,周天有零碎的星子吞吐微光,映出无尽浩瀚夜空。 他说,律,我们同他们并无分别。 游浩贤点点头。他其实没听懂,但他觉得霍琊说得有道理。 回到渔屋,游浩贤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要吃糕点,霍琊将买到的东西收拾好了坐他边上看他吃。糕点还热,糯米绵软的口感再加上本地自产的莲子,香气清甜,引人入胜。他正吃得开心,却注意到霍琊手臂一晃,掌心包着剑柄,锋刃已缓缓出鞘。 游浩贤不由得停住嘴。因为他看到渔屋外站了个人。也不是旁的人,就是那位羽族祈司。 “要打吗?”他小声问道。 霍琊没说话。羽灰倒开了口: “这么欢迎我,不大合适罢。” 她自顾自走了进来,这渔屋的门本也不甚牢靠。黑裙质地轻薄,游浩贤甚至能瞥见她行走间隐约的线条流露,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坐定后第一句颇见怨怼:“总不见你来,倒让我费力寻你,你可晓得么?” 游浩贤忽然感觉,这羽族祈司看上的人,怕是霍琊吧。 节五 锋刃 “何必苦追。” “我是为了保护你啊。”羽灰把玩着自己银灰色的长发,“多少人虎视眈眈地觊觎你,要装作不知么?” 霍琊擦着刀,“不想牵累你。” “那你为什么带着他?”羽灰睨着游浩贤。 霍琊平静道:“命中有缘。” 羽灰指尖烧起一团青幽幽的火焰。霍琊立刻改口:“权宜而已,他与族人走散了,在我这里待两日。” 羽灰轻巧一吹气,火焰倏忽散尽。她似乎是接受了霍琊的说辞,转头看着游浩贤笑笑:“你很不一般。藏得这么好,真的是鲛人?” 游浩贤点点头。他指了一下羽灰的指尖:“你刚刚,是用秘术点起的印池之火么?” 羽灰有些惊讶:“你认得?” “我爹爹是魅……” “难怪。”羽灰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游浩贤,“学了么?鲛人天生不善此术吧。” “学了一点点。” “比如藏尾巴?” 游浩贤羞愧地往霍琊背后躲了一下。羽灰咯咯笑了两声,摆摆手站起来告别。霍琊要送,羽灰手心朝下压了压,羽族祈司的威仪略显;游浩贤有些紧张的意味,霍琊则坦然得很,一屁股坐下来还真不送了。 游浩贤看向窗外,有一个橘红发色的姑娘等在那里,羽灰将手搭在她手上,两人一起走向了候在不远处的马车。 “你们关系一定很好。”他笃定道。 霍琊咧着嘴角,“开始时,她也不过是想把我抓起来。” “她真的看上你了吗?” “是啊,我浑身是宝。” 游浩贤觉得他又瞎讲了。这人总这样,嘴里没实话。 游浩贤吃不惯熟食,偏要趁在陆上吃个遍,最后把自己吃到露尾巴了,只能灰溜溜地回海里,还再三解释是秘术的时限到了,绝不是因为他贪吃。霍琊还能说什么,当然是选择相信他,这样也不错,每天还能支使他抓几条鱼什么的,填饱肚子是足够了。 但也不能总吃鱼。游浩贤海里长大没什么,霍琊则杂食些,时不时要上山里打些野味儿添补餐饭,他身上也没多少银钱可花了。这天天色不大好,乌云堆积着浮在一处,看着是要下雨的形容。霍琊抱着他的刀照常进了山,运气不错抓了只兔子,心满意足地要回去,刀无端端震起来。 他提着兔子叹了口气。该是他的,无处可躲。 “我若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刀丝绞碎咽喉,是么?” 林子里静得似乎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天罗的手段我见多了,能好好说话的,为什么非要打一场呢。” “我在观察啊。”忽然答话的人似在无限远,又似是近在耳边。“你有哪里与众不同?”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霍琊苦恼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 “哦,不用想了。”来自天罗的刺客语调轻松,看样子是打算放弃思考了,霍琊眼前倏忽一闪,人影轻快掠过,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多想无益,我只要执行指令就好了啊。” 锈腥的血味弥散开来。 “你东家是谁?”霍琊捂住伤口向后退了两步紧靠着树干,手里提着的兔子落了地。“宛州商会么?江家的人?” “什么江家,我从山堂领任务,江家可支使不动我们天罗。” 这话懒懒散散的,霍琊辨不出真意。“哦?看来你们果是接了商会的委派了。” 第59页 “这我可管不着。” 说话间隐约一件事物破空而来,霍琊立时拔刀相挡,刃面返出的莹莹蓝光让那事物略略显形,如霍琊所料,是一线刀丝。 极细、极锐、极快,若被得手,怕是大好头颅要落入尘土。 “便容我猜一猜,”霍琊翻转刀刃,刀丝并未绷紧,竟被他缠上了。“其实也未必要取我性命,对么?” “谁知道呢。” 第二根刀丝旋即跟上,这回是来势猛等近了却慢下来,轻轻贴上霍琊的臂膀,霍琊清楚只要他一动这膀子就得掉。 “做笔交易怎么样。”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们怎么跟你说的,要证我身份?” 没人回答他。霍琊继续自说自话,“我自证,你交差,皆大欢喜不是很好么?” 林间一阵簌簌作响,地上干枯的叶片被踩动。霍琊转开眼,那边枝上跃下一人来,焰色的短发和腰间悬着的短匕一起跳动着起起伏伏。 “这桩事了,我能领一万金铢。”刺客幽幽地说,“你给不起。” “委实大手笔。”霍琊啧了一声,“这是买命钱啊。” “我们每一次做事,都是卖命。” “是了。”霍琊缓缓抽刀,纠缠的刀丝失去依靠滑落了下来。“都是卖命,只是东家不同罢了。”他将小臂上原先划出血痕那面翻给刺客看,呼吸之间手起刀落,割下一块肉来。 那块血肉离了霍琊的身竟如被腐蚀一般迅速腾起浮沫,最后化成一片鳞。 没错,一片鳞。色黑而有金铁的质感,带螺旋状的花纹,呈现一种诡异的天作之美。 刺客一时没有言语,指尖微微抖动,冰冷的指环上刀丝紧绷。 “你不要怕。”霍琊还有余力安慰这位天罗,“只管拿去交差便是。” 面对异象刺客展现出了极高的素质,真不愧是山堂出来的人。他拈过这片诡异的鳞转身便走,步法飘忽,几息之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几天之后,霍琊听说宛州商会拍卖了一件号称是从雷州由最优秀的猎手寻来的龙鳞,起拍一万,最终成交两万金铢。 这可比那刺客当时的报价高多了。 “……果然狡诈。” 节六 龙鳞 霍琊没再吹过埙。海风依旧,游浩贤也徘徊在原先那块礁石之下,只是礁石上坐着的人不大一样了。 他总是慢慢擦着他的刀,满腹心事的模样。 “你该换药了。”游浩贤小心地浮出水面拉过霍琊的手。“伤口会化脓的。” “不打紧。”霍琊看都没看自己少了一块肉的胳膊。“随它去。” 游浩贤沉回水里,堪堪露出自己一双眼睛。他不敢打扰霍琊了,怀里抱着的那刀似是随时会出鞘一般,这个时候的霍琊看上去居然有一些可怖。 他无聊地翻滚着吐泡泡,手里攥一颗新找到的珍珠不住地转着玩,鱼尾扑腾出水花四溅。 “过两天我可能要出去。”霍琊忽然说。 “去哪?”游浩贤不玩了,趴到礁石上定定看他。 “要做点事。” “是有人要杀你么?” 霍琊笑了笑,“律,你有时太过聪敏。” “可不可以不去?” “有些事由不得人。” “为什么?” 霍琊伸手摸摸游浩贤的头发,指尖濡上些湿漉漉的水汽。 “不为什么。命不由我。” 游浩贤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是星命么?” “算是吧。”霍琊抬起头,苍蓝夜幕之上星辰缓慢流转。“我是在宁州游历时认识的羽灰。她那时还不是祈司,身边跟着赤鸣——哦,就是你那天看到的橘红发色的姑娘——不过这无碍于她身上那神神叨叨的感觉。她买东西钱不够,我好心替她解围,她可好,非要给我起一卦才算完。” “我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她卜卦熟练得很,转瞬之间就有了结果。” “她说,异族之辈注定为人所觊觎,该防所有怀有他意之人。我开始不信,说来也怪,自那时起要杀我的人就慢慢多了,天启的、商会的,有辰月的教士也有天罗的刺客,我这刀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游浩贤忍不住打断:“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大懂……” “——不用太明白。”霍琊捧住他的脸低声道,“你哥哥实在是……把你养得太好了。” “天快亮了,”他站起身,“倘你族人来寻你便跟着回去,不用等我。” 海天交界,鱼腹既白。 再见霍琊是三天之后。游浩贤当然不会走,他当初意外留下就是因为霍琊,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离开这个人。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霍琊时这人裹一件黑漆漆的布袍,坐在礁石上眼神空茫,似是看向无限远的远方。一双熔浆般灼灼的瞳,恍有冷厉的金肆意流淌。 第60页 他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双瞳俘获了。海深三千丈、远三千丈,寻不见这般的瞳眸。 而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浸了锈色的血,摔在他面前。 “你、你……”游浩贤的手在抖,他甚至不敢去碰熟悉的礁石上熟悉的躯体。“霍琊——” 霍琊满嘴的血沫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游浩贤攀上礁石想将霍琊扶起,动了半天才发现鱼尾使他无处着力,而化尾的秘术是要提前准备的。 ——其实也可以不准备。游浩贤一咬牙强行催动秘术,鳞片褪去,鱼尾化成双腿,留下斑斑血痕。他努力站直身子搬起霍琊,每走一步酸痛之感都如影随形。强行化尾是要付出代价的,以前不晓得,现在好好偿了这苦果。 进了渔屋游浩贤稍稍安下心来,四处寻了布条先给霍琊把伤口包上止血,再想找些药来便没有了,渔屋空空荡荡徒有四壁,别说药,连吃的都没剩多少。 得有药,他想。霍琊身上已经渐渐发烫,没有药,怕是撑不过明日。 要去集市买。游浩贤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他匆匆茫茫地穿上衣服,临出门才发现没有钱——岂止是没钱,连可以当的物什都没有,他那颗珍珠换个小玩意儿或许还凑活,买药就不够看了——怎么办?他弄不来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霍琊死在这里。 他听霍琊说起过,尺幅鲛绡逾达千金,但他带来的鲛绡早已被血浸污,卖不了多少钱了。鲛珠似乎也很值钱,可这当口让他上哪找,且鲛人泣珠本就不祥,在他看来非是吉物。 “霍琊,我怎么办?”他伏在床边哀哀地唤着,“你不要死啊。” 他没有得到回应。游浩贤呆呆地看了半晌,觉得还是哭吧,哭就有鲛珠。 ……他哭不出来。鲛人泣珠多悲己,一时半会没什么好哭的。 他握着霍琊的手,哭不出来反而难过了,自己好没用啊。 “……律,”霍琊忽然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声音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快走,他们会找你……” 那双眼睛开了一线,没有灼灼流金,倒有黑色的血慢慢滑将下来。 游浩贤的手猛地一攥。 啪嗒几声轻响,有什么浑圆而夺目的事物落在他脚边,滚了一下,沾上些微尘土。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体会到哭是什么感觉,心底涌上来的无助无奈盖过了之前稍许的难过,化作更深重的悲哀,让他忍不住落泪。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哭了,尤其是不为霍琊哭泣,因为他不想霍琊再受伤、再痛苦。 “回海里,找你哥哥。”霍琊带着喘,“以后别想着我……” 游浩贤全当听不见,低着头把鲛珠拢在兜里,转身就走。 他不会让霍琊死的。 节七 鲛珠 他出门得潇洒,真走起路来才觉出苦痛。腿部肌肉不适应这种拉伸,每走一步都仿佛行在刀尖,如果不是能看得见,游浩贤简直以为自己的足尖已渗出血来。 要忍住,他对自己说。又没有真流血,跟霍琊一比算什么?坚持到集市上坐下来就好了,一定能卖出去的,等拿到钱就买药回去…… 慢慢挪到集市,游浩贤的双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痛到极致反而轻松罢。在摊子中寻了空处坐下来,抖开垫布,浑圆的鲛珠立时显现出来,那光彩辉煌夺目,引得旁边的摊贩一阵惊呼。 “这是东珠?” “珍珠哪有这般圆的,怕是鲛珠哦……” “正是渔季能得收成,谁家愿用这东西抵税!” “这倒是……也不知这人哪里寻的鲛珠。” “啧啧,可怜,渔家也是不易……” 游浩贤整整兜帽,将脸埋地更深了。他打心底里害怕人族,从小到大,族里的姐姐被抓去过好些,再没有回来。他不敢想象那些姐姐的下场,因为他也明白,无论如何不是什么好去处。 “鲛珠,是么?” 眼前忽然多了一双黑底锦靴。游浩贤抬眼,摊前站了一位紫衣公子,手中执一把玉扇,扇柄坠一件玉雕的小兽;腰间悬一块檀木令牌,游浩贤不太识字,认不得写的什么。 “是。” 那紫衣公子勾勾嘴角,往边上一摆手,他的侍从便拿出钱袋来。 “哪来的?” 游浩贤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海、海里采的。” “呵。”紫衣公子冷笑一声,“海里若能采鲛珠,可叫渔家每年的辛苦成了笑话了。” 游浩贤嗫喏着,“我、我……” 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就见紫衣公子取了腰间令牌往他跟前一摔,周围的摊贩见了呼啦啦跪倒一片,把游浩贤看得一愣一愣的。 “苍离。”紫衣公子唤了一声,他的侍从弯腰将令牌捡起,而后就强拉起游浩贤,后者自是挣扎起来,动作间兜帽滑下,一头枯草色的长发霎时倾泻。 第61页 紫衣公子一挑眉,“鲛人?” 游浩贤慌慌张张地拉好衣物,低着头不说话。 “你可知我是谁?” 游浩贤摇头。 苍离动动鼻子,附耳紫衣公子:“大人,这血味儿,错不了。” 他的主子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了钱袋扔下便走。苍离则兜走了游浩贤售卖的所有鲛珠,末了给他一个笑,笑容有礼而疏离。 游浩贤抿了抿唇,抓过那钱袋撑着地站起来,打听了药铺的位置一瘸一拐地预备买药去了。 回程行了一半,在山林间被那天见过的橘红发色的姑娘拦住了。她似是不愿旁人认出,戴了一顶围着白纱的笠帽,拦路的方式有些狠,刀刃擦着游浩贤的咽喉停住,挟了两分戾气。 “哪去了?” “买药……”游浩贤退了一步,刀锋却紧逼着他,不让他离开。 “你在给那人找麻烦明白么?” 游浩贤瞪圆了眼,“可是没有药他会死的。” “羽灰大人不会让他死。”赤鸣往他怀里摔了一个包裹,“他要是死了,也绝对是你害的。” 说完收刀归鞘,游浩贤隔着包裹布都闻见了药香。 “谢谢。”他说。赤鸣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还是低声道:“小心商会,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相信他们。” 游浩贤说好,我记住了。 回到渔屋煎药又费了许多功夫,等霍琊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正午。他睁眼缓了一会,转头看看,游浩贤蜷在他身边缩成小小一团,皮肤有些皲裂,约略是渴水了。 “律。” “嗯?”游浩贤揉揉眼爬起来,“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药哪来的?” “买了一些,赤鸣又送来一些。” “你有钱?” “我去卖了鲛珠……” 霍琊定定看他,半晌,苦笑一声,抬手将他搂在怀里。 “不是让你走?” “你流了好多血,我不想你死在这里……” ——罢,罢,罢。霍琊叹了口气,忽然有点后悔当时招惹这只鲛。 便不该在此盘桓、不该与他说话、不该吹那陶埙,引出这无端的事由,牵带未知的因果,生出莫名的情愫。 “这下你可想走都走不了了。”霍琊抵着游浩贤的额头喃喃,“陪着我吧。” 游浩贤委屈。“是你一直赶我走。” “我想你好,又怕牵累你。你不明白的,跟着我没有好结果,” “不跟到底又怎么知道?” 霍琊艰难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这次,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很凶险么?”游浩贤被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很多人?” “很多人。都是很厉害的人,比我能打,比我拼命,还一起上,就是要弄死我。” “你也很厉害啊。” “本来算是吧,但现在不一样了。”霍琊轻轻抚过游浩贤铺了一枕头的长发,“我总想着要回来见你,少了那股拼劲儿,就再没那搏命的架势了。” 游浩贤倚靠着床头小心地不压到霍琊的伤口,“我本来就没用,你这么一说就更没用了……” “习惯就好。”霍琊一本正经的,“我大抵是慢慢习惯了。” 慢慢就会习惯,有了软肋是怎样一种体验。 节八 流光 他在星辰予他的光辉中苏生,天地为之色变。 然后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跌跌撞撞地从丛林深处步出,观察他见到的每一样生命个体,去学习、去揣摩,让自己慢慢变得不那么像一个异类。他不想与众不同,他希望自己能跟他见过的所有种族一样,生动、鲜活,有见不得人的欲望也有美好的幻想。 九州大地幅员辽阔,他跨过涣海、游历北陆,结识了羽灰;正值王朝末年,在东陆上行走时便已有多方势力找上门来,并不吝恶意与杀意;而现下他站在滁潦海边,对面就是西陆,只要越海就能回归故土,偏世事不让他如愿。他也明白,不解决这些个累赘就无法彻底安下心来,可他不是神,只手里一把刀,怕是挡不住这些汹涌而来的贪婪目光。 他原是不信星命的。那些星星算什么东西,也能左右他的意志么?羽灰却说,你信或不信,星辰在上,它们将永远注视着你。 几次从天罗刀下死里逃生后他就信了,且是虔信。他想,我这一生到现在算不得长,无论如何不想枉死。 尤其是遇到游浩贤之后。霍琊忽然发现,天地广阔,真的有一些存在值得仔细看护、甚至用尽余生来陪。 “律。” 游浩贤已经回水里去了,强行化尾还是太疼,听见霍琊喊他便游近礁石趴上去,“怎么?” “我若是能活下来,你愿意跟我走么?” 第62页 他眨眨眼,“可我哥哥——” “我去跟你哥哥说。” “……好。” 游浩贤没有办法拒绝霍琊,就像他当初望进那双灼灼的眼里,甘愿沉溺。 午后天色开始转阴,霍琊上山林里转了转,摘了些浆果并几枚被秋色艳染的树叶,预备带回去给游浩贤打发时间。进了渔屋看见游浩贤坐在床上呜呜地吹他那白瓷的埙,霍琊拿刀柄一磕门,“不疼了?” “我准备了好几天呢。”游浩贤的嘴没有离开埙,声音听着含含糊糊的,“你教我吹埙好不好?” 霍琊将他两条蜷起的腿拉直了看,确是光洁无暇不再有血丝攀附其上,这才放下心来,道:“吹埙可有说法。” “什么说法?” “当结伯仲,两心不离。” 游浩贤将信将疑,“真的吗?” 霍琊一脸坦然,“是啊。” “那就结。” 霍琊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逗你的。” 夜里果然落了雨。游浩贤弄来清水帮霍琊换绷带,拾掇好了便爬上床睡在他边上,霍琊身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暖烘烘的,游浩贤喜欢靠着他。 “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会死。”霍琊单手搂住身边的人。 外面的雨落得安静,没有不安分想往屋里飘的。游浩贤看着外面,夜色深沉,显得滨海处几点星星渔火格外光亮。 “想过。”他说,“但还是不想留你一个人。”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不是说已经习惯有我了吗?” “不一样的。”霍琊低声道,“我在晋北镇集的时候正遇上暴雪,只能暂住在镇上的客栈里。老板人很好,只我一个客人,他便亲与我温酒切肉,送到我跟前。我看着外面的雪坐了一整天,然后,跟天启来的杀手打了一场;我把人弄死了,血溅在桌椅之间,回头看老板,他早吓得昏倒在地上,温至一半的酒洒了一曲柜。” “后来我就晓得,有这刀在我是安生不了的,闲来消遣可以,搏命还是得一个人。” 游浩贤龇着牙,“说到最后我就是消遣。” “很好啊,”霍琊笑笑,“消遣不费力气,自在逍遥。我把你养得好好的,你不开心么?” 游浩贤把头埋着不想理他。 霍琊看向之前游浩贤望过的窗外,远处渔火隔着雨幕有些飘摇,忽的一道焰火咄咄疾速略过,划拨开分明的一线烟尾。 他神色一凛。 ——宛州商会? 雨后晴好,云层单薄,日光肆意下照。苍离第一个走进这间简陋的渔屋,游浩贤正拿着衣物预备出去晒,打眼一看下意识一退。 那天市集上这个叫苍离的侍从和他的主子给游浩贤留下的印象太深,准确说来是惊惧。他不了解这两人的背景,只感觉一定是个大人物,那钱袋里的财资够他买全最上等的伤药还有余。 人族的大人物,要对他和霍琊做什么还不是挥挥手的事? 他怯怯地将手里的衣服藏到身后,“……钱袋我收好了,要拿给你么?” “啊,不用。”苍离微微一笑,“霍琊先生是在这里对么?” “是……” “那麻烦你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游浩贤想拒绝,但他一时找不出理由拒绝,便只能由着苍离大马金刀地往门边一站,腰间悬着的剑划出半道曲线。 霍琊第二个进来,游浩贤注意到他原本揣在怀里的刀紧握在手中,身后是第三个进来的人,正是那位紫衣公子。 “某今日来,为的是递一张帖子。”紫衣公子晃着他的玉扇,扇柄坠着的小兽随之轻动。“霍先生,赏些薄面?” 霍琊面无表情:“紫影大人亲至,安有拒绝之理。” 苍离立时呈上一封烫有纹印金字的红色请帖,霍琊摆摆手,前者将请帖转送到游浩贤面前来了。游浩贤伸手接过,薄薄一封请帖竟似有千斤之重,压得他抬不起手。 红似血染,字带鳞色,纹如缠云,杀意晃晃。 ——却是不得不赴的,虎狼之宴。 节九 宴烛 游浩贤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他的哥哥是王,他是绝对的贵族,可跟眼前的景象一比,鲛人贵族的生活远远称不上什么奢靡。 龙涎馥郁,浓熏浅注;鲛脂入灯,灼灼长明;轻纱曼舞,尾缀夺目鲛珠;金玉委地,流离细碎缠云;非渲辉煌色彩,自染富贵气象。霍琊抱臂在怀,怀里斜搁一把刀,悠悠踩过暗纹青砖,身后跟着的游浩贤却忽的拉住他的衣袖,回头就见这尾鲛露出了愤恨之意。 他明了游浩贤在气什么,这满室的光亮皆是鲛脂燃出,可以想见游浩贤心底的愤恨。 商会摆的是私宴,来客不算多,霍琊目光略略一扫,在座的很有一些熟面孔。有辰月的教士、天启使节,还有曾与他交过手的猎手,甚至是主座边站着的天罗刺客。 第63页 他对刺客点头示意,刺客没反应,倒是主座上的紫影站起来拱手行礼,“霍先生,久见了。” “大人客气。”霍琊抬手晃晃,拉着游浩贤往空座去了。 座前摆一张案,上有几碟冷盘,俱是精致吃食。霍琊甫一落座紫影身边的苍离便离场,不多时侍女们鱼贯而入流水价送上盘碟,看样子全场都在等他赴宴。霍琊将餐盘往游浩贤跟前推了推,后者疑惑地看着他,他就笑笑,说暂时没什么食欲。 游浩贤也不大饿,事实上对紫影的反感已塞满他的胃腹了。 “各位应该都听过那个传说对么?” 在场都是熟人,紫影讲话没头没尾的,却无一人有异议。霍琊垂着眼,手指慢慢抚过怀里的刀。 “之前曾有幸在龙渊阁里盘桓几日,书籍浩瀚,便有几本残卷记述过一样奇异的存在。它照应星命而生,郁非和印池为它加冕,生来便有大气运,称为神物也不为过。霍先生,”紫影端起酒盏,“你可知么?” “不比大人身份尊贵,能去得了那等地方;也没读多少书,自是不知。”霍琊看都没看他,杯子拿在手里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大人有话直说,别叫天启的几位看了笑话。” 紫影面上笑吟吟的,看了一眼天启那几个皇室使节,心底一声冷哼。旧朝摇摇欲坠,时值乱世征伐,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他早在起义的队伍里物色了在他看来最有竞争力的角色并资以财物,只待攻入殇阳关这一帝都锁钥再剿清诸侯余孽,加官进爵指日可期。 旧朝势力盘根错节,一向敬龙为尊,若是让天启得了这神物,怕是还要指着它大做一番文章,到时重燃生机可让他怎么收场。商人重利,这盘棋没了赢头他就得折本,这可不是他的秉性。且论价值,单那一片鳞便拍出高价,若是整只得来,岂非妙哉。 今日在宴席上设下天罗地网便是要彻彻底底地留下它;特意放出风声引来天启之人也是好叫他们清楚,这世道,宛州商会站在谁背后,谁就是天下的主人! “在正主面前说这些虚话是某的不是。”紫影假意拱手,“霍先生,对龙族,你应当不陌生罢。”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霍琊放下手里的杯子,啪一声轻响。对面的辰月教士掌心里苦压着的印池系秘术腾一下跃起青幽的火焰,游浩贤立马转头,秘术对他有天生的吸引,更何况是这个熟悉的法术。 这团火焰仿佛是个讯号,紫影一句“丹那”还未落地,天罗的刺客已杀至霍琊眼前。刀丝与锋刃霎时相抵,竟在片刻的角力中将刃边割开一道豁口。 霍琊一时势弱,被疾至的刀丝逼出几分狼狈。紫影喘下一口气压住自己波动的心绪和横溢的野望,施施然撩起衣袖对天启使节一抬手,道:“这怎是笑话,各位,分明是一出好戏呀。” 游浩贤被唬了一跳,待回过神,腰间一枚冷硬的事物挤来,苍离的声音近在耳畔: “请不要乱动。” 大抵是把匕首……危急之中,游浩贤还有心思东想西想。定比不过霍琊那刀锋利,不然他现下还有命在么? 紫影拍拍手,几位妆容秾艳的女子进来,居然开始歌舞。靡靡歌舞掩不住梁上所悬轻纱之后弓箭搭弦的动静,秘术士们念念有词,几息之间,门外轰然响动的沉重脚步声也停了,该是重甲步兵集结完毕。 “私豢重兵!”天启使节勃然大怒,旧朝仍在便如此大张旗鼓地行这僭越之事,令他们颇感愤恨,却又无可奈何,“莫非宛州脱离王土了?!” “非也,非也。”紫影亮出了最得意的底牌,完全地放下心来。“家丁而已,还请各位息怒。” 歌舞喧喧,游浩贤看着那些随着弦乐不断旋转的舞姬们忽然想唱歌了。 歌唱,于鲛人而言是一种本能。他慢慢阖上眼,一室刀兵仿佛离他远去,辽阔的滁潦海上明月初升,温柔月光下一道矫健身影破水而出划出漂亮的曲线,一声清啸,星辰都随之黯淡。 苍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歌声惊到恍惚,丹那没忍住闭了闭眼,霍琊趁机反手劈出,刀丝无力飘落。 紫影笑容一敛,轻纱之后弓弦紧绷。 “律。”霍琊唤了一声,“别唱了。” 他倒是很想抓紧机会弄死紫影这个惹事的祸源,可身周刀兵虎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哪里还敢冒进。 歌声骤停。游浩贤打了个冷颤,转头望着霍琊:“我们走吧?” “走不了!”紫影高喝一声,“府兵何在?!” 烛火晃晃,重兵就位。 霍琊却低头对他微笑,说:“好,我们一起走。” 第64页 幽青的印池之火源起秘术士掌心,化作张牙舞爪的凶兽向霍琊扑来,霍琊提刀竖挡仰头清啸,凶兽竟瞬间被震散,反将秘术士伤出一口血。 紫影猛一抬手,箭在弦上,千钧一发。却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侧边跑上来,“大人,大人!殇阳关——死守五天,告破!” “——什么?”他这手一时挥不下去了,“可准!” “准!前线战报,百里加急!” 堂中云雾忽聚,汹涌的气流呼啸而至,卷带起曼垂的轻纱飞扬,异象骤生。狂风压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等风息云散,哪还有霍琊并游浩贤二人的身影。 天启使节脸色惨白地往后一瘫。 旧朝喘息数年,终是告结。 尾 冥冥 薄雾霭霭,稍掩圆月。 “听说你在商会那处大闹了一场。”羽灰背后羽翼轻展,轻笑道:“他们都吓坏了吧?紫影肯定气得不轻。” “走得太快,没看见。”霍琊实话实说,“你这么恨他啊。” “不是我,是赤鸣。”羽灰叹了口气,“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潮声隐隐,从高处下望,好一片蔚蔚滁潦海。霍琊系好船帆,桅杆随着海浪摇摇晃晃的,游浩贤则扶着船桨,金色的鱼尾在水下返出鳞鳞碎光。 “在外面转了这么久,打算回去了?” “嗯。先陪律去找他哥哥,然后就回西陆。” “西陆……”羽灰眸色晦暗不明,“眼下这九州最太平的地方怕就是西陆了。你走得倒是爽快,全然不顾他们啊。” “他们与我何干?”霍琊淡淡地说。“这乱世也非我愿,你觉得我真能左右九州气运么?” “旧朝已破,新帝当立,结果你又要回去了,我这个占星算卦的都不好意思说这其中没关联。”羽灰拍拍翅膀,薄雾渐散,圆月初霁。“霍琊,宁州要乱了。” “寒冬将至,你应当说,是北陆要乱了。”霍琊撑动船桨试了试水,“不过,与我何干呢。赶紧回去吧,你一个祈司还四处晃,长老们不说你么?” 羽灰弯弯嘴角,扇动翅膀带出的风吹乱了霍琊的额发。 “我们有缘再见了。” 游浩贤追着小舟郁闷地吐着泡泡,“为什么不让我上船?” “你自己难受不晓得么?”霍琊慢慢推着桨,“化尾总归不好,不要仗着有秘术就瞎造。” “哦……”游浩贤接受了他的说辞,“霍琊,你其实就是龙吧?” “你猜。”霍琊懒洋洋的。那日商会异象这鲛怕是全吓得忘了。 “我猜是。” “那便是。” “那等到我哥哥那里了,你能不能变成龙的样子?” “为什么?” “那样很威风啊,而且我也有理由了,可不是贪玩,我是跟了个厉害的人呢。” “唔……”霍琊沉吟,“那我就不变了吧。” “啊?” 招牌式的一本正经:“不能助长你的虚荣心。” “……”游浩贤拿鱼尾狠狠拍向小舟,平静的海面上荡开层层波浪。霍琊任他撒气,笑着躺进小舟里,头顶好大一轮圆月高悬。 夜幕苍蓝,星辰流转。 他摸出腰间的陶埙,“律,给我唱支曲子罢。” 天际之下,埙声缓缓。 完。 第十四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4 旧日光景曾依依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次。一轮接一轮的狂轰滥炸,纪/检小组和国安的仿佛鹫鹰盯住了腐肉似的连番针对,她也不是铁打的,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破绽。 而且这次谈话时机选得如此之巧,青懿明白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了,恨不能立刻就将证据甩到她脸上逼她低头。 只是……也太巧了些。她微微仰头看向窗外,天色黯淡,阴云沉沉。 副驾驶的陈秘书接了个电话担心地回了下头,青懿睁开垂下的眸,流金灼灼。 “怎么?” “市一院,夫人在那里产检……” 青懿猛一抬眼,“电话给我。” 缘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怀孕五个多月的缘对之前的她隐瞒了消息,现下她“被”谈话了,骤然波动的情绪诱发了孕期间的并发症,终于还是没有瞒住。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缘的身体情况她也不是不知道,绝对是不适合再怀孕的,怎么会有这次意外? 她也没什么时间休整,刚刚从国安那边出来,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匆忙赶赴医院,缘仍然高烧不退,胎儿的生命体征也不稳定,跟院方沟通了才知道缘一直在背着她吃药,这个孩子可以说是生生用药物调理出来的,即使日后平安生产了,缘也一辈子离不开药,孩子可能也要受到影响,就此成为一个“药罐子”。 第65页 院方代表是产科主任,年长的女性beta向她投来责备的目光,青懿无谓地受了,不怨缘随意拿身体开玩笑也没想过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跟缘之间,谁都没有错。缘的情况凶险,她不能让缘出事。 如果说有什么人青懿现在最不想见,那一定是禁毒队长。 ——绝对不会是好消息。 冥冥中却有什么要跟她作对,一切如旋风席卷,霎时平地浪起。她站在缘的病房外面,禁毒队长犹带着跑出来的满身大汗,话里夹着停不住的喘息,中心意思传达得明确。 青懿转过身,默然半晌,反手给了面前的alpha一耳光。 “我不在你就不会处理了?这种事还要我教么?我停职你就跟辞了职似的!” “青厅……”禁毒队长也很委屈,但他不敢表示出来。“我想叫停,但是那边通讯不畅您也是知道的——” 青懿又是一耳光,“底下人行动你会不知道?他说什么你们就配合么?!脑子呢!” 禁毒队长捂着脸没胆子说话了。青懿缓了口气,“小方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没有再联系,据其他线人的消息目前没有大问题,就是似乎沾了瘾,回来可能会不太好处理。” 好好一个孩子,这就要废了。青懿心里一声叹息,面上显出浓浓的疲惫:“继续跟进。” 方冷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啊…… “小舜他——在哪里?”青懿还是没有忍住。 为人长辈,大多偏爱幺儿,她也不会例外。她跟缘只有这一个孩子,当初把青舜送上一线一是拗不过他的要求,二也是想给幺儿攒攒功勋,既是走了这条路,做母亲的自是要好好为儿子打点,日后提升也快些。 但不是让他去送死。 这大抵是青懿这辈子第一次心底里生出些悔意。 “应该是在那边的郊区——” 话音没落,旁边突然有一声重物滑倒的响声。两位alpha同时转头去看,缘蜷在地上靠着门框委顿成一团,身下缓缓地爬出血迹。 青懿耳边立时嗡嗡鸣动,当即不做他想先把人扶起来,缘本就无甚血色的脸上更添一丝惨白,抓着她的衣领虚弱地质问:“我的舜舜呢……?” 禁毒队长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青懿没说话,抱着伴侣送回病床,缘一叠声地问她:“你把我的舜舜怎么了?” 青懿摁下床头的呼叫铃,医务人员涌进来推走了血流不止的缘,快速移动的病床边滑下一只手,青懿知道缘一定想问个明白,但现在她还不能说。 多说也无益。 产科主任再次上门,这次是来送中期引产告知书的。床上娇娇小小的omega安静地睡着,呼吸单薄,好似毫无生气。青懿闭了闭眼,接过告知书: “我同意。” 产科主任“嗯”了一声,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她的表情。 “……阿懿。”缘艰难地动了动眼珠,睫羽脆弱地扑闪了两下。 青懿笔尖一停。“缘,流掉吧。以后有机会。”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缘说得很慢,话里带着恳求,“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想争取一下……” “你要拿药养活你和这孩子么?你既然说清楚就要明白生产有多危险,我不想让你再伤着。” “你想我好当初就不要送走舜舜……”缘开始落泪,水珠子爬了满脸。“把这孩子留下来,留给我——青懿,我们离婚吧……” 青懿走了两步坐到床头握住她的手:“你说胡话了。” “是我一直痴心妄想,死皮赖脸地贴着你,攀了高枝……可也不是任你作践!我怕了你了,你放我走好么……?” “不要乱想。”青懿面无表情地铺开告知书,“不可能的。” “阿懿,”缘使尽力气也只能松松扯住青懿的袖边,麻醉剂的效力还未退去,“阿懿我求你——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阿懿——” 青懿将自己的名字签在家属那一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好休息。” 她当然不可能跟缘离婚。 青懿跟缘很早就认识,也知道缘一直喜欢自己,多年未变。在何熙之后她经历过好几次失败的婚姻,几任伴侣都给她留下过孩子,便委屈缘在有青舜前先成了五个孩子的继母。缘是个很好的女人,青懿拥有她的那一刻忽然感觉自己要担起家庭这个自己曾经逃避的责任了,缘会是她最后一任也是唯一的伴侣。缘想去医院工作,她没有干涉;缘的身体有问题,她在生育方面也没有勉强过缘。青舜的到来算是了了缘一个心愿,青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于缘,她本意上不舍得伤害。 这次也是一样。缘想离开她,从此跟这个药物养出的孩子过,她不可能答应的。她知道自己欠缘什么,公务繁忙使她无法时刻看顾缘,好几次发情期都是缘一个人借着抑制剂和镇静剂度过的,两次流产和药物沉淀经年累月地折磨着缘的身体,难以怀孕可以说她难辞其咎——是她欠缘的,她认。青懿总想着以后慢慢弥补,不会让缘离开她,更何况缘被她拿各种补品养着,离开之后怕是找不到像她这样的下家。 第66页 而放缘一个人更不可能了。一个体弱多病还带着孩子的单身女性omega,在外边能活多久?医院这点薪水根本支付不起她跟孩子的医药费,这时候同意离婚,除非青懿要缘死。拿掉这个孩子,至少缘下半辈子不用与药为伍,青懿自信她跟缘之间的婚姻关系不需要孩子来维持。 至于青舜的事,限于任务和保密条例,她不能再跟缘细说。她不是不悲伤的,但青舜充其量只是这庞大的机器上运转的一颗螺丝,没道理说为了螺丝就要停止机器的工作。 行动仍在继续,她必须暂时按下儿女情长和繁杂闲余,在唯一的方向上全力以赴。 手术成不成功青懿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她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办公室,身后跟着禁毒队长。 有更多的、有关于那次失败的卧底行动的消息被送过来,青懿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座椅里慢慢看了,看完点了支烟,问道:“准备好了么?” 禁毒队长难得地对上了厅长大人的思路:“现在还很不明确,不是准备方面的问题啊……青厅——您不是要,以权谋私吧?” 他以为自己抖了个机灵适时地缓了缓厅长的无心之失,没想到青懿一拍桌子忽然就发火了: “我就以权谋私怎么了?那是我儿子!通知下去,行动!” 禁毒队长没动,固执地看着她。他被青懿这一声吼明晰了脑海中的猜想,他的青厅不可能真对那次行动的后果无动于衷,为人父母,血浓于水,压得住也放不下。 青懿单手掩面,半晌摆摆手,“你出去。” 行动取消。 她是母亲,也是厅长;她不可能以权谋私,她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要对行动中牵涉到的每一个人负责。 人是不能够为所欲为的。跟什么体制、系统都无关,只因为种种不可抗力下有种种不可回避,逼人照直前行。 青懿有想做到的事,于是她得放弃某些事——很公平。 从来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等价互偿,总是真理。 禁毒队长一离开省厅就给霍琊的队长去了电话,他们是老朋友了,有消息也会互通有无。 “……怎么会哈哈,我这边正准备行动呢,一个小试炼,这不是把小霍编进队了嘛,现在根本抽不出人啊。青厅知道这事,她肯定就是说了一嘴吧!” 禁毒队长对老友的过度自信不予置评:“小公子死了。” “……”那边笑不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半个月以前……”禁毒队长叹了口气,“你觉得青厅这话有几分真心?” “十分。” “你又说错了。青厅只说了这一句,再没提过。” 队长放下手机,外面有人反复来往,发出些乱糟糟的声响。他不知道该对这件事情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算是厅长的家事?对厅长来说可能就是公事了吧。 他看到霍琊了。 “小霍。”他喊住他,尔后却又住了口,觉得这事不该说。马上就快行动了,这当口上跟人说你弟弟死了,不得横生出事端来。 霍琊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的队长,“队长找我啊?” “哦,没什么。” 霍琊转身就走了。他时间紧,任务通知下发得比较急,还有一堆事没处理。队长远远地看他一眼,突然觉得青厅也挺不容易的——挺可怜的。 夜色入浓。游浩贤正在背书,他要备战考研了,抽不出闲心关注别的。他调低了台灯的亮度不想打扰室友休息,手机却响起来,惊得他一激灵,立马拿着手机去阳台了。 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喂?” “听我说好吗?就几句话。” 游浩贤将手机换了一边,“霍琊?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跟你说说话。我过几天可能出差,你不要担心。” “……” 游浩贤是很细心的人。他在这一片能溺死人的沉默中除了阳台外微弱的虫鸣还听到了那边细密而整齐的脚步声、枪/械查验上膛的金属摩擦声、虽低但错落不断的口哨呼喝声……以及霍琊微带些喘的粗重呼吸声。 是——在准备么?有某一个特殊的事件即将发生…… “一定要走了,对么?” 霍琊很想说不是,但事实情况如此,他不想拒绝回答,他也不能骗他。 “是。” “好。”游浩贤轻声应了,“霍琊,你多小心。” “其实——”霍琊还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喉咙口又咽下去了,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地,还有点难受。“我其实……” “注意安全。”游浩贤低低地笑,身子转了半圈靠在阳台的墙上,“我等你回来,好么?” “……嗯。”霍琊那颗聒噪鼓动的心忽然平和了下来。他想自己可不能紧张,也不能鲁莽,更不能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 第67页 ——有人在等他回家,还将他这个人捧在心尖上藏着,他必须得回报些什么。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叫那人担心。 “会顺利的。”他笃定道。 游浩贤看向阳台之外,夜色浓郁,星光璀璨。 “我相信你。” 他得相信他的。霍琊是游浩贤唯一的alpha,如果再一次失去,连他自己也没有信心再找到了。心底里被这通电话催生出莫名的惧意,但游浩贤一分一毫都不会透给霍琊知道,他希望自己能带给霍琊坚定前行的力量,而不是会拖后腿的无谓埋怨。 他转身进了寝室,室友已经睡到打鼾了。翻开书页继续之前的背诵,游浩贤心想,这警嫂是不太好当…… 纬度向下推进,即使时近深冬,洲陆以南的温度也在逐渐拔高。金三角的丛林地带向来惯于滋生罪恶,管理者的无意看顾使这片土地充满着蓬勃却吊诡的别样生机。比起风土民情,它更为世人所熟知的是它的另一项特产——毒/品。从最原始的罂/粟种植,到更高级的海/洛/因/提/纯,再到冰/毒的化学成分代加工,完整的产业链使金三角得以与远隔重洋的金新月、银三角并称为“世界毒/品工厂”。 而霍琊与他的队友本次特别行动的目标,就隐匿于这片高热高湿的山丘丛林中。特别行动代号“猎琴”,目标内容为打击、摧毁交界地带严重威胁国民健康安全的一家毒/品工厂以及抓捕工厂附属实验室的毒/品研究人员;重点目标人物“琴”,以抓捕为主,紧急情况下可以击毙。 他当然事先看过“琴”的照片,令他惊异的是在照片以前他就见过这个“琴”——从他的高中同学墨律处——霍琊知道她与“琴”的关系,心生奇诧之余又有几分后怕,“琴”与游浩贤曾经有过接触,幸好也没做什么,否则他一定追悔莫及。 与当地的线人联络过后行动组成员迅速对工厂实施了包围。透过望远镜,霍琊清晰地看见了并没有躲在实验室而是出现在加工车间内、看样子是在指导毒/品成分配比的“琴”。白色的实验服比他那一头墨绿的短发更显眼,霍琊在漫长的等待中走神了,想着这位国内知名学府出来的生化专业高材生也不过如此——算不算欺骗人墨律的感情啊?毕竟干的是这样的勾当…… “目标‘琴’,行动!” 烟雾弹先行,近地面的炸点紧跟其后,彻底打破了这片丛林上方的宁静。霍琊没有什么经验,全凭骨子里的直觉跟着一名队友通过绳缆吊进厂房侧边,击毙几名武装分子后一脚踹开实验室的铁门,却被一道带着密码的合金大门挡住了去路。他们没工夫玩什么解码游戏,直接机械暴力突破,从枪管瞄准镜里映出的画面却令霍琊抬起了头。 “琴”——也就是奏,这个人……跟他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跪倒在地上的奏似是抽筋了,双手扶着圆滚滚的肚子不住地颤抖着,身材过分瘦削,白大褂包裹下的他仿佛被腹中那团隆起抽干了养分,整个人形销骨立。 ——不该是这样的。撇开毒/品这点因素不谈,霍琊印象里的奏还是个活泼敢笑讨人欢喜的小男生,不该轻易陷入这样看来绝望的境地。 “双手抱头,停止抵抗!”霍琊的队友高声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停止抵抗!” 子弹上膛的咔咔声与铃声同时响起,霍琊看见奏的右手里居然有一部正在拨出的手机,隔得有点远,辨不清对方是谁。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不明所以的队友嗅到危险气息般抬高了枪口:“你想干什么!” 奏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左手微举,一个红色的起爆器赫然在目。 “不要做傻事!”扳机已被按下小半,奏忽然开了口,气弱却不见势弱: “啊,想看看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反应神经更快么?” 扳机重又被松开。霍琊想说点什么,那边的电话被接通,一个冷硬的女声被扩音了:“哪位?” “是我……” “……”几秒的沉默,“有事?” “一直忘记对你说,怕以后就没机会了……可以给我些时间吗——?” “……嗯。”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对你,我一句谎话也没有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求求你,对我们的孩子好一些,以后他要是问起,别跟他说我好吗……” “什么?什么孩子?!奏!奏你在哪儿?你怎么了?!奏!” 那边一叠声的质询奏显然没有听进去,他的手已经抖到拿不住手机并起爆器,霍琊与队友冲上前制住他,被控制的人儿没有一丝反抗,继而身体软下去,体温也在迅速降低。 第68页 “……妈的他用毒!”队友踢翻了奏手边散落的几枚注射器,“这家伙不是怀孕了吗?还是根本不想生啊?” ——不,他的求生意志可能比谁都强烈。霍琊捡起注射器看了看,“是海/洛/因,也算镇静剂。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想自己能撑到把电话打出去。” 队友扁扁嘴把已经昏迷的奏带走了。外面一片狼藉,霍琊同几位行动组成员负责善后,结束后驱车离开,他回望着这片恢复平静的丛林,忽然觉得奏说的大概是真话——他没有欺骗过那位女孩的感情,也不存在可做谈资的内幕。 但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挽回的了。 —————————————— 所以……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第十五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5 重逢不应还作泪 奏是被天行家从小资助长大的孩子——资助这个动词听上去好听一些,比收养来得好,尽管它们背后的内核一致,都是将命卖给天行家罢了。 他原先跟着老先生,老的去世了自然就跟着新家主紫影。平安无事地一路活下来,乖巧甜美的相貌增加了这枚筹码的分量,也为他博得了更多关注;他起点的眼界高,看过家族里很多下层与社团里那些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知道没了资本会是什么下场,因此格外珍惜学习知识的时间,也不放弃每一个能够体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吃着谁家饭就要对谁家忠心到底,紫影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接近墨律他便去,让他博她欢心他便做,让他拿到墨家的关系网他便尽力套取,无有异议。 ——唯有情感这一不可抗力是变数,终置他于死地。 “奏目前是保外就医的状态,那个孩子的事……您也是知道的。做为血缘的另一直接提供者,您有资格获得婴儿的探视权,但是奏就——” “我想见他。”墨律抬起头直视对方,“可以吗。” 对方一阵为难的沉默,“——这不合规定啊。” 墨行是陪着女儿来的,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插了句嘴: “可以的,对不对?” “……当然可以,墨行先生。” 看到他的时候,墨律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帝都街头偶遇游浩贤的事了。同样经历了未知的变故,同样陌生的神情,同样让人不敢相认。 “……”她与他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幕墙,唯一的连接是一台电话。“奏。” 奏的面色仍透出反常的青白,男性beta不该承担的生育过程汲尽了他残存的精力,他身后站着医护人员和看察的警员,离开病房之后手腕上是一副冷冰冰的手铐。 “是个男孩子。”他低头笑了笑,墨律从这垂眸间的忽忽一瞬竟也窥见了些许初见时的婉转风情,“你不要担心。” 墨律浑身都是僵硬的,“我道歉。” “不用这样的……”奏明明是听懂了的,这装作不知的模样却十分无害,“你很好,真的——” “我道歉!”墨律抢了他的话,“是我的错,我来担。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奏又笑了一下,“好的呀。” “如果你之前就告诉我的话——我是说如果,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啊……也许。” 旁边的警员抬手示意,墨律知道会面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奏!”她屈起手指叩了叩玻璃幕墙,“我等你以后跟我慢慢解释,好么?” 奏放下听筒,他看见了她诚挚的目光,浓烈的情感厚重直白,似要淹没了他、甚至是引他溺亡。多么熟悉,曾经相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拥有过这样的目光,而从此以后,便是彻底的失落。 “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自私的本性和占有欲使然,我多想真切地对你说,请一直这样看着我。 ——但我不能这样做。 从我的话语结束的那一刻起,你便再也不属于我;请提前明晰我的阴暗与刻薄——我这样做无非是想你永远记住我,记住我们也曾欢好过——这份私心不求你谅解了,你不该谅解,便要恨,也是应当的,只要有什么能证明这份欢爱有它存在的必要,也就再好不过了。 墨律跟着负责人慢慢步出会面厅,临出门前猛一回头,奏被带走的背影蹒跚,步履艰难。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莫测难辨,想紧紧抓住什么,又像是掌心里一道若有似无的风,倏忽便不见。 “我们正在争取奏检举揭发其贩/毒制/毒团伙的犯罪事实,有戴罪立功的情节即可酌情减刑或者缓刑。”负责人缓声道,“婴儿的抚养权会当然地移交给您——墨律小姐,您不会放弃吧?” 第69页 墨律说不会。她想,自己要好好养大这个孩子,直到他回来的那天。 青懿不喜欢帝都。这座城市的恪旧与保守令她觉出不自在,更令她不愉的是站在它背后的权势与威严,这高高在上的俯视凛然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连带其附着的关怀都显得趾高气昂。 “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早不认我这个家了。” ——就比如现在。 “如果不是爷爷,我不会踏进这里半步。”青懿跪在老爷子床边虚握住那只苍老瘦削的手掌,“爷爷,小懿回来了。” 老爷子神志还清醒,微微睁开眼看向自己的长房长孙女,嘴唇颤了颤,从喉头里滚出些声响来:“我的……孙孙诶……” “哎。”青懿脆生生应了,她的父亲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不想在老爷子面前将家族内部的分歧抖落开。见完老人青懿就不得不面对家里其余人窥探的目光了,那些钻探的心思太明显,甚至不屑于遮掩。她跟着父亲走进院落后的小花厅,那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有本家的也有宗族里的旁支,以alpha为主,也有omega遗孀,青家是军政世家,免不了有为国捐躯的情况出现。 “今天叫你来,除了老爷子想见你,还有一桩事,要同你商量。”她的二叔开了口,“霍琊年纪也不小了,当年由着你嫁了人改了姓,毕竟是我青家的骨血,是不是,得找个时间让他认祖归宗啊?” “哦?”青懿站着,其余人坐着,俱都看着她。“由着我?难道不是我未婚先孕太丢人,才逼着我随便嫁了个什么东西好让我的大儿子名正言顺?” “说得什么混账话!”她父亲拍了下桌子,“当年那是为你着想,你倒好,埋怨到你老子头上了?” “你们消息够灵通啊,”青懿忽然话锋一转,“猎琴”行动是她整个计划的前行军,先小范围地试试水,没想到这刚有些风吹草动这帮家伙就有些坐不住了。“着急了?看不得我再下手,是么?” “既然你说到这个事上,那就一码归一码。别再继续了,对大家都不好。” “哈哈,”青懿对着自己的父亲嗤笑了一声,“我的小舜刚走不久,现在说停手,什么意思?啊,我知道了,你们就是见不得我好!我碍着你们事儿了对不对?” 青舜死了? 厅里一时安静,很快二叔反应了过来:“……节哀。不过一个omega,其实——” “你闭嘴!”青懿厉声喝道,“我们长房的事,轮得到你插话?” “——小懿。”她父亲打断了她的话,“你留两天,跟族叔商量一下霍琊的事。” 青懿退了一步,“这是硬要留下我了。想把我剥干净?” “你干净,家里才干净。” “我不想置身事外——我的良心告诉我,我不能置身事外。” “是你动静太大了。你现在回去,恐怕那些人又要找上你,留两天,等风头过了就什么都好了。” 青懿沉默地看着他,有些明白了父亲的用心,却不愿听话。她听了半辈子话,曾经的任性早被打磨殆尽,也没得到些什么,反而失去太多;她想抗争哪怕一次,不管有没有收获,尽兴就好。 她走出门去,停住,半晌转身,向父亲的方向鞠了一躬。当年负气出走她自认无过,而今一身债祸她亦不能往旁处推,没有这样的道理。 从帝都回来,早有两位老熟人等在她的办公室里,看来是有很多话要说。“青懿同志,好久不见了。”赤鸣冲她一点头,羽灰则把玩着自己银灰的发梢眯着眼笑笑,“请吧?” 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远离了。不过还好,在一切结束之前,仍有回旋余地。 ——筹划已久的打/黑缉/毒行动,代号“刀刃”,即将正式开始。 “小霍今年多大了,二十五有没有?” “二十四了。”霍琊手上不紧不慢地擦着枪,抬头一歪嘴角,“要给我介绍对象啊组长?” 旁边队友们都嘿嘿直笑,“得咱们组长自己先有啊!” “呿,瞎起哄什么。”组长倒也不生气,“听你这口气,家里有人了?” “嗯。” “嚯!”霍琊这么坦然,队友们可炸了锅了。“beta还是omega?”“长得特好看吧?”“有没有照片儿啊霍琊!”“就是,给大家伙儿瞅瞅!” “不给不给。”霍琊死命捂住自己胸口的衣兜也挡不住一群扑食的饿虎,说话间早被年轻的alpha们给压住了。“——我/靠,”单身汉们举着照片忍不住地低声惊叹。“……这么好看呢?” 照片上的人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坐在林荫道的木质长椅上似正闭目小憩,可以想见的尖俏下巴藏在浅色的亚麻围巾里,膝头置一本摊开的书,枯草色的长发拿一条绳系了随意垂在颈后,另有松软的发丝跳脱了约束轻轻地覆在额前、并扫在鼻梁间微滑的镜架上。 第70页 “你小子搁哪偷拍的吧。”组长琢磨着画面里这个拍照角度,在霍琊脑袋上敲了一记。霍琊抢回照片贴身放好,“这是我家omega,拍张照还不行啦?” “怎么是个男的呀?”有不懂事的闷头提了一嘴,旁边的兜头就是一巴掌:“人家omega看得上你吗,活该单身的玩意儿。” 霍琊听了眯眼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笑来:“我俩小时候就认识,多少年了。” “嘿呀,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呢各位?”“是不是皮痒了你说!”“滚/犊/子……” 笑闹着时间渐渐消磨,冷不防外面一声尖锐哨鸣,所有人立刻起身迅速整理装备仪容,进入备战状态。 “小霍啊,”组长忽然开口,“再有行动,你别脑子一热就知道冲。” “……组长?” “好歹也有人在等,别对不住人家。” 霍琊脚跟一并,应声响亮。 “是,组长。” 天色暗下来了。国内的消息零零碎碎地被送到何熙手上,这些消息非常碎,他甚至辨认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但正是如此,他知道青懿已经决定完成某个默契的约定。 而他,也当欣然赴约。 “我参加工作的时候,你们还在念书吧?” 赤鸣不为所动,“青懿同志,请就事论事。” “哈哈,我没有要拿辈分压你的意思。”青懿翘着腿,房间里光线昏晦。“敞亮说了,像赤鸣组长——哦,现在是处长了——这样的精明,也甘愿被人当枪使吗?” “哪里,我们都是糊涂人,听不懂青厅长的话呢。”羽灰接过质问权,“还麻烦青厅长不要转移话题,拖下去左右无益。” 那被注视的人却阖上眼不再言语。 赤鸣与羽灰对视一眼,心里清楚这该是一场持久战了。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本次行动高度保密,保密级别为‘a+’;请各单位即刻关闭无线电通讯系统、上交其余通讯工具、进入静默期,所有指令将通过通讯员进行传达;通告完毕,收到请回复。” 通讯频道中最后一条指令下达后所有被通知参与行动的成员分小组排队上交了手机等通讯工具,集中精神整装待发。霍琊排在最后,组长站在边上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参与级别如此高的行动,万一出了岔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霍琊的脸藏在鸭舌帽的帽檐下,手上时不时地摩挲着别在后腰处的弹匣,他不是不紧张的,只是奇怪得很——心里这兴奋倒是占了上风,大概自己确是适合这样的生活,他这样想。必须得安全完成这项任务,然后回去找我的omega。 到达目的地后任务进展基本顺利,本次行动是不能倚靠当地相关部门的,黑/恶势力在当地拉帮结派盘根错节,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难保这些部门里没有被买通的人,只能空降独立完成。 好在也不是完全孤立无援。也不知道行动的挂名总负责人青懿怎么安排的,附近的武/警基地为他们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后勤保障,在这份帮助下潜入黑/恶势力总部所花费的时间少了很多,一路过关斩将,霍琊有信心能将这帮家伙打个措手不及。 “蹲下抱头!不要反抗!”霍琊一脚踹开财务室的门,确定不存在有效抵抗后对着耳机道:“这里是1023,请求经侦组支援。” 他左右看了看,财务室旁边就是通向顶楼的楼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空空荡荡,满室狼藉。 “……1023,1023,目标人物疑似已出逃,请求追缉!重复一遍,目标人物疑似已出逃,请求追缉!” 他盯着手机,半晌,点了支烟。雾气吞吐间,思绪似乎有所平静,拿起手机时手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我要走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到哪去?” “关心我呀。”他居然笑了一声,“不是说分道扬镳了么?” “……紫影。” “我也不知道会去哪。”紫影一下敛净了笑,“只不过……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被突然通知的人有点措手不及,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是要自首吗?” “我又没有罪,自首干什么。”听得出紫影是想笑的,但半天也没笑出来。 “道个别吧,”他说,“再见,游浩贤。” 对于紫影来说,就像是不小心踏上了一辆疾速前行的列车,一切一切都太快了,让他来不及反应。 苍离将他推上车时甚至没来得及销毁办公室里的重要文件。他只记得自己拉着对方的手死死不放,而苍离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说先生,我走不了,剩下的事都请交给我,好吗? 然后丹那就发动引擎踩下油门,苍离站在原地望着他,几秒之内便在他的视野里成了个小点。 第71页 为什么不带上他?!回过神的紫影拽着丹那的领子大吼,丹那目不转睛地看向车前方,冷静到有些冷酷:先生,总要有人善后,苍离比我脑袋好用,他必须留下来。 留下来会死的。这句话紫影没说出口,他愣愣地瘫在座位里,谁留下来都会死,警察要上门了,带上苍离他们更走不了,眼下这种情况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汽车一路飞奔,“系好安全带。”丹那忽然说,紫影下意识照做了,猛然一个颠簸,差点没把他抛出窗口。他这才发现身后已经出现了几辆越野,而丹那将车子转向了高速边上的小路,并且关死了门窗。 “低头!” 连续射击的子弹打碎了后挡风玻璃,紫影心道不妙,那帮条子追得太快了,咬得又紧,弄不好真要栽在这里,那就彻底完蛋了。“丹那?”他注意到驾驶座上再没有说话的动静,转头看时,正见了丹那一口血吐出来,胸口瞬间红了一片。 “换我来。”紫影要跟丹那换驾驶位,丹那瞪红了眼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下巴朝下一点,紫影看见他的大腿上也有同样的伤口,汩汩地向外流血。 “……不能停。”丹那说话含含糊糊的,血液沿着嘴角滴答滴答。“先生,我想跟你说两句……”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请听我说,先生……”丹那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地往下接:“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四年前我和苍离不把先生带回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先生那时并不想参与族里的事情对不对?是我们,强行将先生拽进了这个无底的漩涡,置先生于险地,我们有愧…… “先生原来可以追求任何但凡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在意的人苦苦相逼,又求而不得……” 紫影捂着他的伤口,“你别说了。” “是我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族里……我不该贪图一时的享乐去招惹奏结果堵死了墨家这条路,我有罪,先生,这就是我应得的惩罚……” 大出血让丹那的视线一阵阵模糊,车子狠狠撞在一棵树上,引擎熄火了。 “从这个坡下去,有人会接应的……我留在这里就好,先生不用管我……”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紫影说,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紫影轻轻抚过丹那的额发,那里一片黏稠,脸颊上的血浆已经开始凝固、氧化、发黑,与他因大量失血而惨白的双唇形成鲜明对比。 “再见,先生。”丹那张开嘴竭力喘了口气,却再没力气阖上眼皮。紫影沉默着抱了抱他,打开车门向山坡下跑去。 他以前不信命。什么命中注定?不觉得很可笑吗。但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他不信了,有一种命运加身的沉重感袭上心头,他忽然就相信了有什么吊诡莫测的事曾经发生过,在某一个路口的节点,本是彷徨无措的他被一股外力猛然推向未知,更推向未名的深渊。从此之后一切都变了,该属于他的轻而易主,该他承担的无法逃避,状若自然而然,实为提线木偶。 ——早在多年以前,那个夏季雨夜,命运便对他不吝险恶非常的笑意。 “墨先生。”狼狈跳上接应的车辆,紫影喘匀了气给墨行去了个电话,“奏那事,您还欠我个人情呢……” “天行家被你整得很惨啊。” 何熙没有接这句话,“看来你又一次逃出生天了。我真的很好奇,国安那帮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能就这么把你放出来?” “他们只是棋子而已,下棋的人愿意放我一马,我高兴都来不及。”青懿顿了顿,“要我道谢吗?”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事,说个‘谢’字,生疏了吧。” “我可不记得有这个约定。”青懿展眉一笑,何熙的鼻尖上萦着熟悉的白兰香,清雅里藏着隐隐的攻击性。她心里明白是什么约定,或者说,是一种默契;嘴上倒不愿承认了,她不想向面前这个男人示弱,就像他轻易不会向她求助一样。 学生时代的美好记忆在那桩血案后分崩离析,他们之间因为各种原因渐行渐远,一时的分别竟是再也不见。大概是都想着找回来的,各自准备了,终在此处不期而遇。 “我得到的消息是,天行家那小家主跑路了。”何熙按下青懿要点烟的手,“没有赶尽杀绝?不是你的风格。” “该他命大。”青懿无谓地一转眼,“没关系,证据找了个差不离,这次不把天行家连根拔起我就不配姓青。” “青厅长好大的口气——” “你不想?” “想我也不会说出来。”何熙笑眯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厅公报私仇呢。” 第72页 青懿心想,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言多必失吧。“闭嘴。” “什么时候开庭?” “还不确定。”青懿有些迟疑,“我这边正在争取一位关键的侦查人员出庭作证,还要跟检院和法院那边沟通。” 何熙一挑眉:“那我现在还不能走了?至多到什么时候?” “怎么,何老板这么急着走啊。”青懿抱臂在怀笑看他,“浩闲司考过了,现在借住在我家里,不去看看吗?” “不用。” 青懿没想到他真的拒绝,“你养大的孩子,看一眼都不愿?” 何熙只是笑,“我跟他已经道过别了。” “……随你吧。”青懿舒了口气,起身一边穿大衣一边问他:“等结果下来你有什么计划,打算去哪?” “阿懿,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南方?” 青懿脸色一变。很多很多年前,在一个燥热的夏夜,也是这样一个声音执着地黏着她不放,向她描绘着远走他乡的自由幻梦。 “所以阿懿,不要问。”略带笑意的清淡眼神。“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 第十六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16 等闲只恨有唏嘘 “其实,那天我看到他了。” “谁?” “紫影。” “……” 敞开的门被敲了三下,霍琊回过头去,方冷正站在门外,手有些抖。 “那你为什么不抓他?” 霍琊不喜欢方冷的语气。“哦,那你呢。你当时又为什么不动手。” 游浩贤坐在最里面有点不知所措。他在这个家现在还只是个客人,而这两位说的又好像牵涉到家事,他插不进嘴。 方冷眼神一下变得茫然起来,像个鬼魂一样脚步轻飘地转身走向楼梯,应该是去向游浩贤来青懿家这么多天以来方冷一直待着的阁楼。青懿家是复式,游浩贤住进来时方冷就已经在了,只是平时不怎么能见着,而青家吃饭讲究食不言,饭桌上不开口游浩贤就更没什么机会听方冷说话了,算一算这好像还是方冷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长一句话。 他听青玄给他大概地说过一些方冷的事。方冷是孤儿,因为某些原因从小被青懿收养,跟青懿最小的儿子青舜关系最好,被送进警校后青舜也跟着去了;之前见不到人是因为一个长期任务,现在任务结束了,必要的安全审查后就回来休养,青懿也给他安排了心理疏导,只是一直没怎么见成效,一天二十四小时里起码有二十二个小时他是把自己关在阁楼上那个原本属于青舜的房间里的。 游浩贤问青玄,他为什么会这样,是任务失败了吗?青玄说不是,任务很成功。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把小舜带回来。 游浩贤没敢再细问下去。任务具体怎样他不知道,想必缘也不会知道,可看缘对方冷那副态度他也就能够推断出一些旧事,是谁都不敢轻易开口陈述的历历旧事。 而霍琊是前天半夜里才回的家,熟悉的味道将游浩贤从睡梦中唤醒,游浩贤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跳下床打开房门,愣愣地站在卧室门口看向客厅里那人,那人脱下外套冲他一笑,“没穿鞋啊?会着凉的。”然后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一把抱起他转了个圈,“诶,轻了。” “霍琊……”游浩贤抱着霍琊的脖子,忽然有点想哭。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对他很好,强势的青懿、温柔的缘姐、老成的青玄……但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氛围总是很沉重的样子,游浩贤觉得不自在,像胶水,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现在霍琊的归来有如洪水中远远递来一根浮木,他奋力抓住了就不想再放手。 “嗯,我回来了。” 游浩贤想,世界上再不会有比霍琊仍还陪在他身边更好的事了。 方冷已经离开,游浩贤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你真的看到紫影了?” “应该是吧。”霍琊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那个发色,边上又跟着丹那,苍离也被留下来善后,除了紫影还能有谁?” “那他……” “跑了,我们没追上。丹那被击毙了。” 霍琊说得轻描淡写,游浩贤听得惊心动魄。“你们的任务成功了吗?” “算成功吧……我们抓到苍离了,他没来得及跑,听我妈说现在就等着开庭了。” “哦……”游浩贤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个眉宇间似有疏离语调却温和的年轻男人的身影渐渐浮现。“他——是故意留下来的?” 霍琊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跟苍离挺熟啊。” “算认识吧?”游浩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几面之缘,点头之交也许都还不够格。“他现在还好吗?” 第73页 “不太好。”霍琊顿了顿,“我是说,我们这边的情况不太好。也许他自己心里头舒坦着呢。” 北风瑟瑟。刚从看守所里出来的青玄紧了紧衣领,一坐上车就给青懿去了电话。 “苍离还真是有备而来……” “怎么说?” “他要申请回避,理由是我跟他有恩怨,可能会影响案件公正处理。” “什么东西,你跟他有哪门子的恩怨,还要把公诉人都给回避掉?”青懿冷哼了一声,“你们检察长的意见呢。” “大概是不想横生枝节,已经签字同意了。” “老狐狸……”青懿骂了一句,“苍离这是铁了心要拖到底啊。” “估计是。小方那边您劝得怎么样了?” “他不想出庭,我总不能拿枪逼着他。” “妈……”青玄放低了语调唤了一声,开车的司机都惊了,惯常不苟言笑的青检察官原来面对自家母上态度也是可以如此和软的。“您别这样说啊。小方有苦衷,您给他把利害关系捋清楚了,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行了,我知道。”青懿吃软不吃硬,被儿子这样好声好气地求了不至于还一副无谓的姿态。“我尽量吧。” 苍离那边的辩护律师向法院提出了一个争议点——侦查过程中是否存在过“特勤引诱”的情况,以此来质疑检方拿出的证据的合法性。出于种种原因,检方不能用“情况说明”来代替侦查人员出庭,于是方冷的出庭与否就变得十分重要,甚至能左右法官的选择,从而影响法院最终的判决结果。 “临时换下公诉人?”晚上回去青玄把这事给游浩贤说了,没什么司法实践经验的游浩贤当时就是一惊,“是不是太突然了?没几天就要开庭了啊!” “他的辩护律师就是在今天的庭前会议中提出的回避申请。”青玄无奈地笑笑,“《刑诉意见》第七条,你应该学过吧。他就是当庭申请也可以,现在提,已经是退一步的结果了。” 青玄去看守所就是为了见见苍离问明白这事,当然后者没有明确回复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刑诉意见》第十六条,如果面临人身安全危险不能公开个人信息,方冷也可以选择不出庭啊。”游浩贤把方向转到了特勤引诱这个问题上,“第十三条里也规定了,通过技术侦查手段收集的证据,在庭外会议上是有保密义务的。这两项条件我们不是同时满足了吗?” “这是两码事,你书怎么念的。”青玄敲了敲游浩贤的脑袋,“对方律师提出的是‘特勤引诱’,以期达到死刑改死缓或者无期转有期的效果。第二十五条,‘情况说明’不能代替侦查人员出庭,也就是说,方冷可以有顾虑,但那些顾虑都得另寻它法来解决;他必须出庭接受辩方的质疑与询问,否则一旦认定特勤引诱成立,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我们输了。” 他叹了口气,“付出这么多,难道你想看他们只是被关个几年而已吗?” 游浩贤眨眨眼,余光一瞥发现方冷就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他听进去多少。 “师兄……”游浩贤小声劝了一句,“是不是太……?” “太怎么?”青玄转开眼,方冷上阁楼了。“你觉得我们过分了?” “他其实——” “对,他其实没错。”青玄截住他的话,“是我们迁怒了。他成功完成了任务,你青姨不应该那么说他,缘姐也该好好对他;但我说的都是实情,他不参与庭审,事情会多很多变数。” 游浩贤看他态度坚决,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再劝,只能无话可说。 晚上青懿没回来吃饭,这两天她经常不着家,家里已经习惯了。这回方冷干脆连饭都不吃了,缘叫游浩贤上阁楼去喊,楼上门户紧闭,敲了也没回应,索性就不再管,四个人围坐着草草吃完,饭间谁都没开口说什么。 青懿是第二天一早回来的,游浩贤半梦半醒间闻到了熟悉的白兰香,抬手去推霍琊,说你妈回来了。 霍琊睡得迷迷糊糊的,说你是不是做梦了,她忙得很,大清早回来撒癔症啊。 游浩贤气得用力打了一下他的肩,心说就你那鼻子还能闻着什么,能闻到我就不错了。好说歹说把人弄醒了,两个人简单梳洗,向青懿去问安。青懿不在客厅里,游浩贤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半掩着。 青家的书房有好几个,但默认被喊作“书房”的只有一个,基本被青懿当办公间使了,里面有很多她的专业书和资料,除非许可,平时没人随意进出。时间尚早,家里静得可怕,游浩贤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虚掩的门缝里青懿侧对着他,敏锐地感觉到游浩贤逐渐靠近的清淡薄荷味儿,抬眼忽忽一瞥,游浩贤都不敢敲门了。 第74页 霍琊打了个哈欠走过来抬脚就要进去,游浩贤连忙伸手拽住,竖起食指贴住双唇示意他噤声。 怎么啦?霍琊摸不着头脑,游浩贤指了指里面,做了个口型。 方,冷。 “说说吧。”青懿倾身去拿桌上的烟盒。“别不开口。” “……”方冷默了半晌,说,“给我一根可以吗。” “自己拿,还要我来伺候?” 门外的游浩贤悄悄捏住了鼻子,两声打火机的脆响,整个书房顿时云雾缭绕。 “不是为了自己吧。”青懿掸了掸烟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该是这样的人。” 好大一顶帽子啊,游浩贤心道。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方冷拇指和食指捏着烟狠狠吸了一口,青懿皱了皱眉,这是个不太雅观的动作,他这几年在那边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我自私啊。” 他自私,是因为他答应了青舜,以后……要好好活。 “是吗?”青懿不置可否。“有没有恨过我。” “您供我吃供我喝,还送我去念书,我没什么可恨的。” 青懿笑了两声,“我啊,大概是恨过的……也许是恨过,谁知道呢。我把你养大,到头来一个没看住反而害死了自己的崽,我有责任我明白,但是你,一定会成为我的迁怒对象——这样你都不恨我吗?” “如果小舜回来了,等他长大,您会让他跟我在一起吗?” “不会。” 青懿答得既快且稳,方冷却扬了扬唇角,“这说明您爱他——所以我不恨。” “您爱着他,我也是,只是我没那个资格而已……”他轻声,“我想活下去,很难理解吗?” “这不像你。”青懿还是那句话。 “其实我们都知道,出庭作证会很危险。”方冷低着头,“青厅长,这没什么好说的,防不住。” 游浩贤震惊的是方冷说话的语气,他可从没跟青懿这么说过话。没想到青懿反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又仿佛正中了她希望彼此都坦诚的下怀。 “没错。”她盯着方冷,青烟徐徐绕着她,好像为她所慑,不敢逼近。“所以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去——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临近开庭,证人名单要尽快提交,我想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 方冷垂眼,他知道青懿根本不相信他的那套托辞。 “是您默许了小舜的‘自愿’。”他说。 青懿一凛,指尖上升起的薄烟微震。 “他来,我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任务要砸,我会永远留在那里。”方冷极艰难地笑笑,“但您看,我回来了。代价是我没能带上小舜一起。” “我不是故意的,青姨。”他单手遮住大半张脸,声音带着哽咽,“我该拦住他的,他还那么小,怎么做得好?我犯了个大错误,是我的错……” 青懿皱眉:“你别说了。” “他就那么睁着双眼,死在我面前。我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带走他的……都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海//洛//因?真是好东西啊……” “戒//毒//所没待够?又说胡话!”青懿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把门外偷听的游浩贤吓得一趔趄,往后一歪正摔进霍琊怀里。霍琊轻轻环抱住他,门里的青懿眼神冷冰冰地朝这边一投,连霍琊不敢接,悄悄往旁边又让了点。 方冷没躲,还很夸张地笑了两声,“我说错了吗?没有那些东西我根本撑不到现在!他知道我不愿他哭,所以他还得笑着死;我知道小舜想我活,所以我得活下去!很公平啊,我都答应他了,我得做到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对比之下青懿显得冷静许多——或者说,是冷漠。 “小五是小五,你是你。”她将几近燃尽的烟碾在烟灰缸里,“小五怎么想我管不到,但是你,我还是能管一管的。时间我再给你拖一拖,最迟这周末,去不去,给我答复。” 她起身径直往外走,游浩贤赶紧离开霍琊怀里站好了。青懿从他们身边走过时看都不看一眼,游浩贤忍不住,伸手拉住了青懿的衣角。 “怎么了?”青懿顺手摸摸游浩贤的脸颊,霍琊不高兴地转开脸。 “如果方冷不愿意——” “他会去的。”青懿笑笑,只是看着疲倦得很。 “万一呢?” “你啊,”她揉揉游浩贤的脑袋,“何熙他,真是……把你养得挺好的。” 青懿没说错,方冷最终还是同意了作为侦查人员出庭说明情况。游浩贤坐在旁听席上等待宣布开庭,旁边是脱去制服简单着装的青玄。他微微低着头,居然有点如坠梦中的感觉,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开庭审理的现场,而即将受审的犯罪嫌疑人是紫影的同案犯。 第75页 对方是罪有应得,那自己呢,是大仇得报吗? “别想太多。”青玄握住搁在他膝头的手,一片冰凉。“都进入到审理程序了,没事的。” 青玄以为自己猜到了游浩贤的心思,想着也许是游父游母的事给小学弟留下了阴影,才会在即将开庭的时候有这种畏惧情绪。游浩贤勉力笑了笑,“我没事。就怕万一出点什么纰漏,让他们逍遥法外了。” 青玄四平八稳地一弯嘴角,显得很自信的样子,“顶多就是拖一拖,你放宽心。” 游浩贤嗯了一声,却并没有从他的师兄这里得到丝毫快慰。 他总觉得,今天这场审理,大概不会太顺利。 一切都按照程序平稳进行着,传唤苍离出庭时游浩贤仔细看了看,离得比较远看不大分明,但是苍离一脸的平静倒是很清晰,仿佛在嘲笑他的茫然与紧张。他不知道苍离到底有什么底气才会看起来如此平静,只知道自己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淡然,有罪的悠悠闲闲,自己凭什么慌乱? 他不是青懿,对当年的旧事没有种种纠缠暧昧的无奈痛悔;他也不是何熙,对于自己这些年到底应该过上何种生活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他只是有点牵连又微妙的些许憾恨,对紫影,对过去,对他曾经错失的东西,对那些有机会抓在手里却最终流逝的一切一切。 归根到底,是恨的。一点就足够,够他坐在这里,听法官宣判,给那些人应有的罪刑。 方冷出庭的时候,游浩贤听见青玄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看向青玄,后者对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起始有愧,终归释然。 审理过程禁止喧哗,游浩贤没有小声去问他,也许问了也不会有回答。 “他可以不来。”青玄却解释了,顿了顿,补充道:“他甚至随时都可以走。” 游浩贤望着在场中做案件侦查陈述的方冷,忽然有点替他难过。 这个人,该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站在那里、站在苍离的对面,为自己被扣上的“特勤引诱”做出辩解? 面对方冷的应要求出庭,苍离和他的辩护律师没有一点忙乱,沉着应对,显然是有备而来。到了法庭辩论的环节,公诉人发言过后轮到苍离这边,却见苍离举手示意法官暂停审理,然后当庭表示拒绝他目前的辩护律师再为其辩护,要求另行委托辩护律师。 全场哗然。 居中的法官一敲法槌,“肃静!” 休庭合议了。 游浩贤有点没反应过来,“师兄……合议庭会同意吗?” “没有理由拒绝。”青玄皱着眉,也没想到苍离会来这么一出,这是在为谁拖时间? 苍离遥遥地看了游浩贤一眼,仿佛是笑了一下。 众审理人员重新归席,合议庭同意了苍离的要求,并同时宣布了本案延期审理,等苍离再行委托辩护律师后继续开庭。 参加旁听的民众开始有序退场,青玄直接去找与他相熟的、担任本次公诉人的检院同事了,游浩贤跟着退场的人们一齐往法院外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然一松,这次没有见证结果对他来说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似的。 那些陈年旧事,一柄法槌,真的就可以彻底宣判吗? 走下省高院长长的大台阶,他回望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国徽,站着看了一会,然后倒退了一步,似是惧它严明又端庄,转身快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游浩贤滑动接听,出租车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像梦境里种种光怪陆离,绚烂、破碎、不可溯回。 “我要走了。” 游浩贤沉默了很久,“到哪去?”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关心我呀。”那边居然笑了一声,“不是说分道扬镳了么?” “……紫影。” “我也不知道会去哪。只不过……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游浩贤一下子有些无措,明知不可能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要自首吗?” “我又没有罪,自首干什么。”听得出紫影是想笑的,但半天也没笑出来。 “道个别吧,”他说,“再见,游浩贤。” 电话被挂断了。 游浩贤愣愣地看着因长时间没有操作而黑屏的手机,忽然朝驾驶座扬声:“师傅,麻烦去机场,尽快好吗?” 听人说,最怕突然听懂一首歌。 紫影以前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耳机里的男声缓音慢唱,他排队等着换登机牌,预备踏上前往异国他乡的旅途。 这次能逃出来多亏了墨行——准确来说,是多亏了当时帮墨律争取到与奏的会见权以及后续事宜而让墨行欠下的人情。本来想着借机搭上线能有进一步的合作发展,却不得不将这个机会用在自己身上,这才能完全从家族生意中摘干净、进而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成功逃离。 第76页 登上离开这片土地的飞机,也就不再能回来。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 好像……是这样的吧?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希望航班可以因为随便什么原因而晚点。刚刚还明亮若许的天色昏昏沉沉,云层将要压下来般团成一块,摇摇欲坠。 不明方向地闯进候机大厅,人流汹涌,每一个人都似在推挤他,不让他前进分毫。 我得找到那个人。这样想着,脚步愈发急躁,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那个人。那个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走的人。 想着想着,他开始奔跑,耳边仿佛有各式各样的轰鸣声,分不清哪个是起飞的动静哪个是降落的示警。他只觉得要来不及了,越急越慌乱,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去问工作人员。 ——你不要走,我还有话没说完。 心头的指针啪嗒啪嗒地响,时间流逝,催他思绪紊乱。 我要找到他,拦下他——然后跟他说——说什么? 明明已经无话可说,再见面,连寒暄都不该有。 游浩贤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觉得这里,实在太过空旷。 “先生,马上就要检查登机牌了。” 紫影排在队伍最末,“嗯。” 目光空茫地扫过身后的候机大厅。 没有来。 “走吧。” 天空一片阴云压坠,飞机缓缓滑过跑道,越来越快,最后脱离地面收起脚架冲向云霄。 他趴着落地窗怔怔地看着,一根骤然而尖锐的针刺入心底,挤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痛。 莫名的预感告诉他,他不会看见那个人了。 再也不会。 “他走了。” 游浩贤转眼,霍琊笔直地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你早就知道?” 霍琊嗯了一声。游浩贤问完就想自己有点傻,如果霍琊不放水,紫影能顺利离开这里吗。 “不会回来了,是么?” 霍琊没吭声。 游浩贤低头笑笑,“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背后忽然一片明亮,阳光从堆叠的云层中跃出,骤然盛大,对比鲜明,瞬间生出无限的温热来。 倏忽转身,飞机早已不知飞向何方了。 ————正文 完———— 第十七章 【碎片·abo】 【请给我一支镇静剂,谢谢】 chapter.0 尾声 正是鸢尾盛放的季节。浅紫的花瓣缓摇,细小的水珠沉沉坠下,蝴蝶扇动轻悄的翅膀,在暮春时节的花都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 “你的年假够休吗?会不会中途把你叫回去什么的……” “我换号码了。” “青姨肯定很生气。” “谁管她。” 游浩贤要从霍琊背着的包里拿水喝,霍琊顺手接过拧开盖子递过去,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还好,看起来还没人发现他已经逃离出国休假的事。 游浩贤也在看手机,“师父一直也没联系我……” “可能有事吧。” “有事也可以给个消息啊。” “你这么关心他?” “……他是你爸。” “哦,对。” “……” 霍琊决定换个话题,“听我妈说,方冷自杀了。” 游浩贤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是已经去了南方换了新工作?” “嗯。名字、籍贯、身份,都换了,我们也暗中安排了保护措施。” “那好好的……”他一时不太能理解,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大概是——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了。” 霍琊低着头,好像不敢面对游浩贤那双澈然的双眼,又好像在默默想着其他的什么。“也许。” 广场上,小提琴演奏者一曲初毕,赢得些许掌声;画家看着喷泉认真作画,吸引了几个人驻足围观;嬉闹的孩童向前一扑,惊起了大片的鸽群,白色的斑点在广场上空绕圈飞行,却有一只脱离队伍,向着更高的远处去了。 游浩贤看了一会,忽然说霍琊,我想喂鸽子。 霍琊说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鸽食。他让游浩贤坐在喷泉边上别走动,说是国外治安不好,自己往边上的售卖点去了。 游浩贤一个人坐在原处,忽然闻到了点什么,那么熟悉,那么疏离。“你闻到了吗?”他问着已经回来的霍琊,霍琊摸不着头脑:“什么?” “一种……甜香。”游浩贤看了眼广场边上的面包房补了一句,“像甜品的味道,但是是人身上的。” 霍琊很实诚,“没有。你知道我的鼻子啊,别人的信息素我都感觉不出来的。” “我就不该问你……” 游浩贤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这味道在记忆里显得久远且熟悉,让他有些茫然了,立时就想求教跟他现下最亲密的人。 第77页 “那你闻出来了吗?” “——没。” 他心里有了答案,却不想说,也并不想去证实。 喂完鸽子,两人在喷泉边坐了一会,没人说话,也没再看手机,相牵的手藏在衣摆之下,就这样默默坐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催人昏昏欲睡,游浩贤靠在霍琊肩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觉得一切都很好,而且将一直好下去。 “晚上吃什么?”霍琊问他。 游浩贤想了很久没有结果,“看哪里好吃去哪里吧。” “那现在走吗?” “好啊。” 霍琊抬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游浩贤看看手边没有落下的东西,便起身预备回去了。 却有一个小孩儿这时蹬蹬蹬跑过来,手上卷了一幅画纸,嘴里蹦出几个零星的英文单词,大意是要把这张画送给游浩贤。游浩贤问他是谁让他来的,小孩儿遥遥一指,广场上的画家已经收好画架渐渐走远。 “je vous souhaite de liberté.”小孩儿很认真地对游浩贤说出这句话,然后掏出一直藏在背后的一支蓝色鸢尾塞进游浩贤手里,游浩贤摸摸他的脑袋给了他一欧元,小孩儿开心地笑着转身跑掉了。 游浩贤展开画纸,画上的年轻男人独坐在喷洒出透明花朵的泉边,手里拿了一支蓝色香根鸢尾,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诶?这画儿画得好像你啊。” 游浩贤笑了一下,抬头望去,那个画家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对了,刚刚那小孩儿说的什么意思?” “我又不会法语……” “也是。”霍琊不纠结,“这花儿也蛮好看的。” “嗯。” 游浩贤轻轻抚过花瓣,鸽群飞过天空落下一片洁白的羽毛,正飘在鸢尾上。 “我们回吧。”他牵住霍琊的手,“对了,刚刚说晚上吃什么?” ————全文完———— 注:je vous souhaite de liberté.意为“祝你自由”; 蓝鸢尾的花语是,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却易碎易逝。 另,尾声部分与曾标注过chapter.0的《白梅正当时》一样,都属于独立成篇,可以当做是正文的外延与延续,也可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