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毕十二年的我想结婚【CP完结】》 第1页 《延毕十二年的我想结婚》作者:hakasecho 文案:讲一个催婚协会赞助播出的哨向故事。 一切都是太优秀惹的祸。 十二年前我喜欢过一个哨兵。 今年一定要毕业。嗯。 1v1,he,甜饼,以美加合拍《哨兵》设定为原型,有大量二设、乱设。 第一人称为主,第三人称交叉叙述。 雷点未知,因为我看文没什么雷点诶嘿。 作品标签:星际科幻,平行世界,年下,哨向,情投意合,双向暗恋,he。 第1章 顾承宴给自己泡了一杯白桃绿茶,摆出温柔的表情安抚身旁紧张到说不出话的神田音。 “害怕吗?还是昨晚没睡好?哈哈,我也和厉主任提过这个问题了,学校在同学们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安排见面会,对一些还未成年的孩子来说的确猝不及防——”喂,怎么越说越紧张了!顾承宴伸手点在神田的额头,指尖稍低的温度勉强将对方从胡思乱想的紊乱状态中拉回来,“这样吧,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下半场咱们看情况,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就带你进去,嗯?” “……好、好,谢谢学长!” “不谢,客气了。”顾承宴似笑非笑地看着,虽然捕捉到小向导眼中的后悔和犹豫,却还是起身离开了这间休憩室。 第2章 “……厉主任。”顾承宴躲在一株高大植物后观察见面会的情况,视线里出现一双棕褐色的军靴,他也不进一步确认来人,就那么散漫地打招呼。 “你真把自己当牵桥搭线的婚介所工作人员了啊顾承宴。”厉主任解开手臂上绑得太紧的金属扣子,同样隐藏在树影中看向主会场。 那里灯光充足,青春年少的俊男靓女们站在一面,事业有成的高职干员们站在对面。 闪亮过热的灯光美化了每个人的表情,清甜的镇定剂的气味乘机加热蒸腾。 “小顾,你可以下场参加一下。”厉主任嘴角的皱纹抖动了一下。 “主任看上谁了吗?” “那边正数第五个,科研所第四实验室的新负责人,旸星大最优毕业,外祖父是现任高廷议员。够年轻啦,才三十九岁,配你——”厉主任叹口气,“配你是不配的,你根本不配他。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试一试,别再抢我的活了。” 顾承宴喉咙里发出低笑,他的腰身近来又细了半寸,剪裁优良的衬衣勾勒出影影绰绰挺拔秀美的身材,言笑奕奕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愈发温顺,明目柳眉,引人恍惚。学校bbs论坛人称交际花千人斩的美人在这个角落从上衣口袋摸出一根电子烟,念出一句经典台词:“主任,抽烟吗,进口烟。” 第3章 我姓顾名承宴,绶穗星第一向导学院延毕长达十二年的高龄向导,目前正担任学生发展处主任的学生助理一职,每月勤工俭学挣些零花钱。 如你所见,一直支持我留在学校混吃混喝的厉主任最近又开始闹脾气了;他明明家庭美满膝下儿孙——儿女满堂,非见不得我过单身生活,每到毕业季就开始密谋如何让我毕业。 领取毕业证的先决条件是有个合适的婚姻对象,这样荒谬的事情也只有在向导学院才会发生。 哪怕是全星际最优秀的向导学院也逃避不了高廷议会的指示,兢兢业业为每一位应届毕业生匹配对象。 比起占全人类数70%的普通人,向导这种返祖人种吧……按星际法是一定只能和哨兵结合,占比10%的向导,占比20%的哨兵,意味着将近14亿哨兵的伴侣是普通人。 哨兵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领导力强,缺少向导的安抚镇静却鲜有活过六十五岁的例子。 六十五岁,普通人还能坚/挺在岗位上至少二十年——如果他(她)能在激烈的求职中找到工作的话。 一个哨兵匹配一个向导,只要双方的精神体结合,占有欲和主从支配关系就天然排斥其余人的加入。也就意味着,在领取哨向结合同意书之前,任何在编的哨兵、向导的肉/体与精神必须纯洁。曾经有哨兵占有欲过强虐待自己的向导致残的例子,那位向导仅仅是婚前对一个普通人有过好感而已;无独有偶,在官方单面限定向导“双纯洁”后,被占有欲折磨的向导在为自己的哨兵治疗时将其残忍杀害——这样的惨案太多了。 [每一个未婚的哨兵或向导,必须保持自身绝对的纯洁。这是对自我生命和未来伴侣尊重。] 以上法规将哨向人群推向更极端的金字塔尖。 哨向家庭就是少数人、异类、变种的集合。 近些年网管(网络管理局)不再封杀臆想向导与普通人结合的小说,有几十部写得还真不错——不过我是从来没想过要叛逆到如此程度的——28亿的哨兵呢。 第2页 也许我是在向导学院待太久,成功被催婚办厉主任洗脑了。 我突然想结个婚,去教务处领取迟来十二年的毕业证。 第4章 厉主任本来对我那天拒不参加见面会(相亲会)的事很气恼,可一看见我递交了《期盼毕业:从为校毕业率争光、为社会节约资源的视角出发》一文后,还是颔首让我滚进来。 “你想毕业了?” 我不由老脸一红,觉得主任这话有性骚扰的可能。我们两认识多年,还是忍了吧。 “嗯。” “好啊,好啊,太好了。” 我露出微笑。 “不过你应该清楚,学校这些年一直在教改,现在你要毕业——有些课程你还没上过呢。来,这是你缺的课表,下学期加把劲嗷。” 第5章 在我熬夜刷课预习复习踩着上课铃进教室的半年里,实在没什么值得一书的事。 第6章 至于为什么会延毕十二年……绝对不是因为我发现我是主角,想做个特立独行的人。 只是、只是因为我那时候喜欢一个哨兵,但是。 我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手边草稿未成的《再证福莱斯精神沟通法第二版本的出现年代》小论文不断召唤我。弗莱教授的课堂作业必须认真做,此事以后再说。 第7章 十二年前我曾经担任军部某飞船的随行医师。 “白船长,你的大副又一次如厕不冲洗——” 我总是被厕所的惨状恶心到,又抓不住犯人,只能一次次越级跟大副的最上级报告。 船长白津就总是形式主义地批评大副,说你怎么能上厕所不冲呢你这样的话会给顾医师添麻烦的。 他手下的大副就像说相声捧哏的那个,朝我挤眉弄眼,说对不住啊顾医师,咱们大老爷们没想到的比较多。 我那时就放过了,如今想来大副的意思是我不是爷们吗?啊? 白津紧接着叹息,说我们船还在草创阶段,智能马桶系统没条件安装,望顾医师海涵。 他诚恳地替大副道歉——在做作的语气之外找不到一个诚恳的地方。 我海涵他个大鲸鱼。 第8章 白津是哨兵,自然有存在于高维空间的精神体——一只大白鲸。 我没见过,只是听那些船员在战斗后聊起,有的说长百尺凶猛骇人,有的说美丽不可方物,有的说一锅煮不下一只吃一年。 白津手底下的船员的语言水平不超过b级,差不多听一半信三分得了。 他的船包括白津在内哨兵有121人,每天都能看见船上活跃着各类动物,狮子、狼、虎、鹰……向导却只有两人。 我和另一位傅医师轮流值班,帮忙纾解狂躁状态的哨兵的精神世界的病症。 那年向导学院大改革,我们这些临近毕业的学生可自愿提出申请前往前线——现在是不可能了,这本身就是个急于做政绩的议员想出来的破主意。 哨兵那么多,突然失控伤害到向导怎么办? 向导的抑制剂没有及时配送,引发混乱怎么办? 还有,向导喜欢上哨兵,可哨兵还不够资格和他提交结婚申请怎么办? 我无时不在后悔当年的狂妄自大,自以为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应该体验一下保护区以外的生活,发挥一下在学校学到的知识。 第9章 我被分到白津所在的银狐座第二舰队62船,他们当时负责巡逻一个恒星系,远征军只是大致驱逐了这里的星兽,时常有小兽潮出现。 该恒星系才刚允许公民踏足,愿意移民至此的人不多,倒是在满星际开连锁工业城市的方恒集团抢先在此建立了一座钢铁城堡和七个稀有矿石场。 轮到我休息的某一天,白津轻扣我的舷窗,在门外问我:“顾医师,你要不要去方恒的城市一趟?” 他这个人简直是书本上固执骄傲不容他人反驳的过激领导型哨兵的标准版,说是“要不要”,其实是在通知我“必须完成,这是任务不是请求”。 我昨天才为了二副在厕所尿歪一事和白津交涉,挂了面子下不来台的永远是我,眼下只能冷哼一声表示已阅。 “对了,65船的谢医师也会去,你、你注意一点。” 我无意识地翘起了嘴角。 第10章 我看见谢尔盖的时候总忍不住想笑。 他明明有37%的斯拉夫基因,白津却喊他谢医师,并以身作则带动62船所有人见到谢尔盖都是“谢医师”“谢医生”的打招呼。 这是很严重的种族基因歧视,是我在学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职场言语暴力”;我当时一定是昏了头,否则怎么会任由此事发酵,甚至从中获得趣味。 谢医师冷漠地瞥了我一眼,即刻举起戴着医疗手套的左手,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第3页 我就只能再等十分钟,无聊地数着电梯下降又上升的数字。 因为是来这里取我和傅医师的抑制剂的,我不敢懈怠,跟着向导协会的工作人员来到冷库前,等待药剂经过一道道认证处理被运送出来。 工作人员是个刚毕业两年的女向导,我和她交谈了一番,原来我们还是校友。 女向导对我颇有同情,“认亲”以后就一直叽叽喳喳地问我在这里习不习惯、薪资补贴如何等等。 “最重要的是,你跟的船上那么多哨兵,你一定要谨慎,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我见原本笑嘻嘻的学姐板着脸告诫我,连忙证明自己的素养,“没问题的,我有按照预接法在注射抑制剂,连精神体也从未放出,在医疗区之外,也会尽量避开船员。” “欸,是吗。可是我看那个哨兵在那边等你挺久了。” 你要注意,这两句话不带任何调笑的趣味。如果精神世界也有速冻剂,那么学姐一瞬间就豪爽地用了三箱冻结气氛。 她实在是在很严肃地在告知我有这么个人的存在,我却下意识篡改了记忆中学姐不苟言笑的面貌。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冷库外的休息区坐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似乎感知到我们在议论他,挺得笔直的背在起身时始终保持同一个弧度。银白色的感应光源照在他的脸上、手臂上,他既是一个人,也是一把在血肉、神经组织中自由进出穿梭的手术刀。 锋利、冷静、血腥、完美。 谢医师是哨兵。 所以他身高两米,肩宽腿长,五官凌厉、冷若冰霜……向导根本长不到那么高。 与我和傅医师不同,他是前线手术台的定海神针,断骨再植、无创去瘤、脑语言区跨桥联结……排除个人情感因素,他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外科医生。谢尔盖?克里斯维奇在手术台上“挥斥方遒”时对手术进程和细节有变态程度的掌控欲,被他吓哭退伍的小医生、小护士可以组成一个工伤上诉团。 “顾承宴,你在飞船上一切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学姐是过来人,我还是那句话,你尽快提交申请回学校吧。提前祝你毕业快乐!”学姐朝我挥了挥她右手上的戒指,眉眼中洋溢着幸福。 我看着她的精神体,一只活泼的矮脚斑点鹿亲昵地蹭我的膝盖,福至心灵朝她说了句什么。 到底是说了什么呢,我记不清楚了。 第11章 为了我未来与之结合的哨兵,也为了我的生命安全,我几乎是躲避非医疗区的船员们。 同样,他们也是正规军校出来的哨兵,为了将来可能有的向导避我如蛇蝎。 治疗的时候嘛,我被一个发狂的哨兵按在地上揍过。该哨兵神智恢复后向我道歉,用的是一封公开道歉信,左下角盖了白船长公章、第二舰队舰长公章、银狐座总军长助理金签、哨兵发展协会认证编码等密密麻麻的官方认证。此人能搞到这么多认证,也是个神秘的人才。 白津是62船唯一一个能无障碍和我交流的哨兵。 傅医师负责处理船长的精神世界,他来自其他向导学院,私下对待我和船员们一样拘谨生疏。 饶是如此,我也渐渐从傅医师嘴里知道关于白船长的一些传闻。 据说船长家境优渥——他比我还小一岁欸,就能担任船长——我也不知道我是仇富还是嫉妒船长的才能,得知他的家境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据说船长的祖母是位精神力s+级的向导,在其多年照顾护理下船长的精神世界十分稳定。 “我是给船长剪指甲的家用机器人……不不不,不是什么夸张奇怪的比喻啦顾医师!真的,我只是每周检查确认一下船长的状况。他的精神世界沉稳又宽阔,简直是度假区的浅海。”傅医师曾经如此比喻。 我一定是无聊透了才会追问,“白鲸在浅海会搁浅吧?” 傅医师诧异地打量我,他的语气变得幽浮不定,“不,呃,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是说船长还是他的精神体?……双关玩笑?” …… 作为傅医师的聊天对象,我以为我有资格旁听这些无聊的信息;直到某天白津来取哨兵抑制剂,而他的专属医师感冒请假,由我临时取证去冷冻室取。 “顾医师,你在打听我的事吗?”白津坐在平时用来治疗的床位上,两腿交叉着伸出去才勉强坐下。 我看着他顶着那张俊美强势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拽柜子上的贝壳摆件,觉得没必要陷入傅医师和船长的无聊冒犯中,于是认真地回答:“没有。白船长,我是严格遵守《船上向导工作生活守则》的。” 我对上其他船员的时候又紧张又要装作不紧张,因此承受了许多幼稚思想的折磨;和船长说话倒索性自暴自弃,把他当做可以告状的老师。 第4页 白津每隔两日就要分神处理我和他的船员们关于厕所卫生状况的纷争,“尿歪了”、“尿渍”、“便后未冲洗”“厕纸堵塞”等下三路词汇经常从他嘴里冒出来——也许是拜我所赐。 如果白津以后有机会参加向导学院的见面会时不小心说出屎尿屁一类的词,以致向导四散而逃,我稍微会有那么一点难过吧。 “嗯,我知道了,好,嗯。”他显然对别的什么产生兴趣,用了如此多的语气词敷衍安慰我。 偶尔沉默是他的怪癖之一。 我吞下仓皇准备的腹稿,继而转身披上增温服到内间去了。 第12章 顾承宴抱着最后一门课的成绩单和实践、作业记录簿交给透明光幕那端的教务处老师,游刃有余地打消了对方的鄙夷式催婚,心情愉悦地走下一层转进学生发展处。 厉主任今天没来,他早一个月就反复申明今日是他和太太的结合纪念日;顾承宴毫不意外,先和坐在一旁处理资料的后辈打了个招呼。 奥恩转着笔犹豫要不要起身给这位超级大前辈问好,犹豫着犹豫着顾承宴已经脱了外套坐下。 “……学长,上次的表格多亏了你,才没有造成大问题。” 顾承宴笑着看他:“你做得很好啦,不像我——”他仿佛天生就会体会安抚旁人的心思,看似随意摆放的四肢也无疑安慰了过度紧张的奥恩。 “学长,你今天是不是结课了,祝贺你!” “噢是幽荔花,多谢。”顾承宴双手接过奥恩准备的花束,得体地细嗅了两下,露出恰到好处的愉悦,“你看,你已经会调用往年的信息库查找我的喜好了,渐渐会走上正轨的。” “学长这么鼓励我……学长,你是准备现在就——就开始结婚吗?”奥恩之前就和顾承宴聊过此事,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枚芯片插入机体,“主任说过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哨兵,因为不是毕业季,学院不对外开放……我也有帮学长在数据库中找,学长你看看——” 顾承宴把花束轻轻横放在苍蓝色的曲折玻璃篮中,光线在这种特质玻璃中穿透的时间是正常时速的万分之一,因而粉蓝的花瓣色调呈现出妖异的紫黑色边沿和星星点点的光斑。 即将毕业的兴奋和对未来生活的臆想包围并挟持了他,拖拽他的注意力集中看向奥恩的荧幕: [祉星第一向导学院] 简单八个字就把自诩镇定的超期延毕生吓了一跳。 “厉主任说的好办法是这个——”顾承宴勉强遏制住句尾的质疑音调,“是这个,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奥恩急忙表功,“学长学长!主任本来还有些犹豫,毕竟祉一离我们太远了,横跨仙琴、烈鹘、灏星三个超巨星团。但是,我极力劝说他好几次,主任终于给祉一的学生发展处主任写了信,然后!那位闵主任同意学长去参加他们学校的见面会了!” 顾承宴悄悄用手腕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他延毕十二年,参加过大小七十九场见面会,早就改了当年喜怒形于色的性格,即使内心受到强烈震撼,脸色依旧温和。 “嗯,辛苦你了奥恩……我赶大作业有点累,今天就这样——” “等等等等学长!我说过一定会帮你成功毕业的,你看一下我筛选出来符合条件的哨兵再走嘛。祉一虽说在全星际和我们学校并列第一,到底是开荒区的学校,哨兵协会分配去他们那里的哨兵平均低我们见面会哨兵素质一头。唉,学长你看看我的黑眼圈,要从那么厚的信息库里挑选出可以和学长填写结婚申请的人真的、真的不容易呜呜。” 奥恩是娃娃脸,眯着猫瞳说得兴奋异常;而在顾承宴眼中,此人真是天使面孔魔鬼心肠的当代化身。 他心中暗叹,还是大致浏览了奥恩选出来的哨兵的信息,前几位都是年过四十的中级官员、少将。大致确定是怎么样的人后,一直在高维空间中乱窜的精神体偃旗息鼓、安定下来。 “嗯,好,真的辛苦你了奥恩。” 顾承宴随意把印刻见面会哨兵信息的芯片放入携带式流光的储存口,抱起花束望向厉主任没关的星际投影。 常年受制于抑制剂压迫的精神力在此刻钻出了牢笼,哪怕只是一瞬——顾承宴条件反射下立刻将之收回—— 眼中的办公室虚化为黑棕色的线条,红色与黄色的色块粘稠顽固地从眼帘上方滑落,覆盖了灵魂的窗口。 精神涣散的二十五秒,他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那方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星际投影上。 凹凸不平的星球表面在光芒的加热下溶解,岩砂、冰川、禁止生命繁衍的气层狰狞发狂,它们是比个体大得多的宇宙景观,它们几万亿年的奔走化为一支上帝视角的短片。最终、最终啊,浩瀚渺茫的宇宙在人类孜孜不倦的进攻下脱去了神秘的保护色,橙黄色的恒星爆炸熄灭的瞬间倒映在他紧缩的瞳孔中,激起后背阵阵凉意。 第5页 “学长——?” 顾承宴从宇宙投影带给他的压抑中惊醒,慌忙蹲下/身察看奥恩的精神体——曼基康矮脚猫。 这只即将成年的短毛猫的猫毛蓬松地炸开,在青年刻意注入精神力安抚之下又黏人地叫起来。 第13章 我和奥恩分别,回到寝室倒头就睡。 半年前我决定结婚毕业,其实按照我和厉主任的熟悉度,钻学校教改的空子直接毕业也不是不行。 我知道的,厉主任是怕我一时意气,和应届生们参加见面会也罢,遇到合适的哨兵也罢,最终万一反悔——那就不是他能保下来的错误了。 万分感激他的照顾,不过我是真的想结婚了。 我的父母是一对恩爱而平常的哨向夫妻,他们每年在我的生日、永生节都寄贺卡祝贺我幸福平安地生活着,字里行间则暗示我该找个哨兵结合了。 他们经营着两颗农业星球,有时候会花费昂贵的运费只为寄一捆蔬菜。 我今年三十二岁,从五岁离开老家至今,只有十一岁向导基因进化那年回去了三个月。那次真的差点与世永辞。向导基因从蛰伏期迈向进化期的时间飘忽不定,有的人可以缓慢安稳地用半年时间度过,至于我,则在两日不到的高热和精神涣散中接受了剧变,生命体征两度归零。只有这样,初级向导学院的院长终于同意送奄奄一息的我回老家度过“我最后的时光”。 我的老家有一望无际的农田和挂满奇异果物的树林,凉爽细密的水雾和复古全木质的三层别墅。环绕我老家的卫星上生长一种像海星但是用剪刀剥开可以取出一枚五角星形近似橙子味的果肉的农产品……也许它并不是如我所述这么复杂奇怪吧,毕竟离家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这种水果。 [致承宴:今年你也在学校过永生节吗?我们家这边的雪下得还挺大,所以给你寄了一颗包裹杨荔的冰雹,希望疾星快递没有搞糟了(笑)。这两年妈妈一直在b3星,如果你回家了,请直接到这里的绿野庄园,别去b6的老房子噢,不然等待你的只有灰尘满面哈哈。冬安。] 没结婚的向导是学校的所有物,结婚的向导往往追随哨兵的脚步。 我在这半年赶作业疯狂上课的日子里唯一的幻想就是带着我的哨兵衣锦还乡的场面。 我是真的想结婚了。 我不再满足于和父母全息通话,不再满足于每个季节收到的稀奇古怪的老家特产。 抑制剂的副作用几乎为零,我有自信可以用一辈子。 但是厉主任去年就警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生活处就可能断了你的抑制剂供应,新系统这两年就会正式启用,你的学籍非常特殊,在系统设置的阈值之外的话——顾承宴,你完蛋了!你这个年纪,缺一支抑制剂你知道什么下场的。” 我也不再无畏,我心底的天秤倾向了“随便找个哨兵结合”而不再是“自由自在地等待”。 虽然不想长途旅行去祉一参加见面会,但是我会努力的,努力迅速喜欢上一个陌生人,和他的灵魂绑定。 第14章 欸?你问我为什么不是和“她”的灵魂绑定? 我不知道。 第15章 现在我正坐在绶穗星唯一官方指定跃迁飞船sh-002的一等座上,舷窗外是静谧漆黑的宇宙。 得知我同意前往祉一参加见面会的“喜讯”,校领导和高廷议会驻扎官时隔九年再次接见了我。人人都发自真心地对我笑,祝贺我今年可以毕业,我则戴着“今天我为绶穗争光,明天绶穗为我自豪”的绶带一一鞠躬回礼。 即将抵达的祉一与我校是王不见王的两个星际第一向导学院,排名第一的学校有两个——这是每个星际公民都知道的常识。 每年春末争抢初考(初级向导学院全星际统一考试)各星系榜首,每隔两年在星际向导学院学科能力评估大赛上争抢各项第一;不止如此,两校应届毕业生的首席的婚姻状况受到全星际好事者的注目。 今年是绶穗的学科指数最高,还是祉一的学科发展前景最好什么的普通民众不是很在意。 “反正两个学院我都上不起啦,谁是宇宙第一与我无关。啊、啊,说起来,记者先生,你可不可以搞到那两位首席的结合哨兵的资料?我和我舍友们超——关注这个!”某向导学院的学生a在镜头前如此说道。 …… 按照某民间统计组织的数据,至今为止,我校首席的伴侣稳压祉一首席的伴侣,除了某些年份的前辈他(她)“明月向沟渠”、“拒绝进入豪门”、“向往平凡人的生活”。 我在读初级学院时以为那些精神力超神的向导是反叛者、勇敢者、异类中的普通伟大之人,毕竟不是每个走到王座阶前的向导都可以拒绝权钱诱惑。 第6页 后来我选修了《后新媒体的宣传律》一课,恍然大悟。 所谓“洗手作羹汤”、“甘于平凡”、“嫁给老实人”的首席们的哨兵—— 他们(她们)! 他们(她们)也不是普通人啊。 咳咳,请你冷静一点,不要理所当然地顺着叙述逻辑猜测我是那年的首席毕业生。 首席不是我,如果是我,校长就不会放任我延毕三年才发通知要见见我这位奇葩。 首席是我舍友,他的哨兵是高廷议会副议长的孙子,不过他的结合仪式只邀请了亲朋好友,并未允许全网直播。我因为没按时毕业未能离校参加,一切都是道听途说。 我嘛,是那年的第十五席,按照《向导结合对象法》第二条第三细则的规定,我的哨兵最低限度也必须是军部三星少将以上、或获得远征十字勋章的高廷议员(包括预备议员)、或拥有(继承)十一个β级别星系以上全权开采开发权者,以及其他同等级别的哨兵。 达到以上级别的哨兵的年纪不会太小,我也没奢望会是同龄人。 所以我才在无法毕业以后蹉跎光阴十二年,用我自身年龄的增长来降低我的哨兵的级别标准。 这是我,一个活在学校象牙塔里的向导,想到的最糟糕的办法。 熬了这么些年,从初入见面会时的青涩紧张到后来应对自如游刃有余—— 如果我的哨兵质疑我的纯洁性怎么办? 其实我对我的精神力还挺有自信的,如果对方是一个中庸的四十五岁、五十岁的三星少将,我应该能控制住他的占有欲,也能守住我的精神世界的秘密——我喜欢过一个无法和我提交结合申请书的哨兵。 第16章 跃迁飞船上的网络信号一般,我拿出提前下载好的最新一季《荒星求生》系列片打发时间。 这一趟星际旅途需要花费二十三天。 携带式流光的储存口里躺着奥恩整理的哨兵资料,我看见这个薄如蝉翼的芯片,就联想起那天的精神涣散。 险些吓着奥恩了吧(虽然他本人并无不良反应),那只大饼脸的曼基康矮脚猫炸毛得厉害。 还好奥恩确认符合条件的哨兵里应该不会有谢尔盖。 我离开62船的时候他还是65船的医师,去年我凭借职权登录祉一的信息库查看,发现他已经荣升灏星星团伊尔西斯联合星系战锤座总舰队的执行医生。 三十五岁,正是一个医生技术迅猛成长的黄金年龄。 他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外科医生。 《荒星求生》的画面移至一处遍布飞船残骸的沙漠,这一季的选手们身手矫健,很快就祛除了残骸的高辐射因子,从漆黑的飞船银盒中取出了一个纳米纺革包。 我本来悠闲地品尝着我母亲做的风干刀豆脆饼,差点噎住,剧烈咳嗽起来。 天花板最上方密切关注我的身体状况的随船智能立刻给我递了一杯舒缓水。 选手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发现这是一个收纳了三十三把手术刀和相关用具的医疗包。 镜头放大,把那些久藏于黑暗的优质手术刀重现于世界眼中。 每一把银刀的刀柄上都刻着一个字“谢”。 我一眼认出那是谢尔盖的东西。 白津的船没有谢尔盖这样的医生,他的船员们的外伤都转交65船的医生们来医治。故而有一天白津和他那个讨人厌的大副一起送了谢尔盖一整套医疗包。 我真没想到,船长说“刻谢医师的名字”就真的是刻了个“谢”字。 我为什么会确信那是属于65船谢尔盖医师的刀? 因为那个“谢”字是我写的,我喜欢把最后一点用力地划过竖钩;而且那次笔的滚珠出了点问题,导致这最后一点喷了好大一坨墨水。 他、他曾经遭遇过什么危险呢?飞船全部解体,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或者—— 我打了个寒颤,为我不受控制滑向边缘的臆想: 这不是65船的谢尔盖医师遭遇的事,而是战锤座总舰队的执行医生谢尔盖?克里斯维奇遭遇的惨案。 他不会死了吧? 我原本想重新确认一下奥恩筛选的哨兵们,眼下却没了心情。 要去那颗星球上看看吗? 我坐在授穗星唯一官方指定跃迁飞船上。这艘飞船比白津那艘小破船好的多得多,但它是为向导量身定制的安全区。 舷窗外依旧漆黑至纯净,我必须被迫意识到我是活在他人庇护之下的飞鸟。 第17章 临走前校长女士问我,“顾承宴,你觉得我校四百年不败的根基是什么。”她双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米白色的宽松长裙遮盖了她骨瘦如柴的身躯,然而肩胛骨突起得太厉害,像两块冰冷沉重的石头。 第7页 我一时处在震撼和震惊中无法命令自己松开咬紧的牙关。 校长女士戴着足以遮住面孔的黑纱礼帽,她永远喜欢站在刺眼的光线中——正因为我知晓大致原因,所以才觉得心脏酸麻,身体里有一股细小电流从指间蔓延到头顶。 失去结合哨兵的向导大多承受不住精神世界的崩塌,“殉葬”一词在当代拥有全新的意义和亿万的践行者。校长女士是活跃于我祖父祖母青年时代的政客,她以强韧的意志战胜了“殉葬”意识,后因其杰出的社会贡献和最上层的社会地位成为我校的总负责人。 九年前我见过校长女士一面,那时候她还是个风趣优雅的女性,现在依旧优雅,只是连区区的我也能胆战心惊、狗胆包天地预言她的死期。 啊啊啊——不想了,快要到祉一了,我再回忆下去说不定会患上婚前恐惧症。 第18章 “sh-002号跃迁飞船感谢您的信任与一路陪伴,船外温度27摄氏度,无雨有微风,花粉症患者请注意佩带呼吸机。目的地祉星第一卫星停靠站已抵达,请您先待在停靠站稍作休息,两个小时后乘坐祉星空间轨道列车前往祉星。” “sh-002号跃迁飞船感谢您的信任与一路陪伴,船外温度27摄氏……” 一等舱到终点站只剩下我一个旅客,我孤零零抱着携带式流光走贵宾通道下船。 停靠站的休息区里坐了好些人,玻璃上亮着代表普通人的橘色小人图案和代表哨兵的蓝色小人图案。 有些人可能以前从未见过仙琴星团绶穗星的向导吧……我虽如此替他们开脱,还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偏要装作无所谓的模样站在走道边等待工作人员的指挥。 即便在学校的见面会上,也不会有如此多直白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我。 都是厉主任要求我穿戴学校的制服下船的缘故,现在的我难道不是一个脑袋上明晃晃印着“这家伙是第一向导学院的学生!”意图炫耀身份的另类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来。 我初来乍到——当然我三十二年的贫瘠人生里坐跃迁飞船的机会也仅有三次而已——总之我是不知道怎么去向导休息区的。 啊~我以前在学校修炼的厚脸皮完全没有用!他们、他们能不能不要看着我了! 我等待地有些焦躁,只能反复深呼吸来平静; 呼——吸——呼——吸—— 突然我建立在身体一尺范围左右的精神屏障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在绝对的平静之后屏障细微地抖动起来,存在于高维空间的它的光洁的表面掀起了一阵阵波纹。 有谁的精神体在。 我要不要转过身去,这帮人看个没完了。 工作人员还没到。 我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些思绪,然后就嗅见了夹带薄荷和消毒水气味的烟草,它们比谢医师更早地撞进了我的意识。 “……抱歉,我不知道它怎么回事。”谢尔盖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白大褂和无菌鞋笔直如松地站着,他嘴边含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手里提着一只朝我露出爪牙的黑月高原狼。 谢尔盖没有看向我,他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齐整的手猛地发力,脖颈被主人提住的凶兽下一秒就潜匿在高维空间的粒子层——消失不见。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他乡遇故知的高兴,谢医师没有按照我的臆想壮烈牺牲也是很值得高兴的。 “谢医师?是你——”我差点咬着舌头,当年我都没有正面喊过谢尔盖“谢医师”,如今算是被迟来十二年的白船长的恶作剧同化了。 谢尔盖面无表情的冷酷脸有一瞬间的呆滞,他这才微皱眉头看向我。 喂喂,你那副在努力回想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谢尔盖张口欲言,含着的烟提前一步掉落,灰黑色的烟灰砸在地面上形成一个黑圈。 我余光瞥见休息区有好事者趴在玻璃上朝我们兴趣盎然地看过来。 我是向导,谢尔盖是哨兵,在缺乏保护和镇定剂的“野外”是不能直接交流的。 我只能和他仓促地打了个照面,在他说不定还没想起我是谁之前就走开了。 休息区里有个讨厌的哨兵吹了一声口哨。 我的听力一般,但这种借用精神力吹的口哨我听不见就怪了。 祉星真是一个、一个野蛮的星球。奥恩说的一点不错。 我几乎是小跑了三十米,才看见迎接我的工作人员在遥远的一个房间外朝我挥手。 第19章 “对不起、对不起!顾先生您好,我是祉星第一向导学院的在编职员张易韩,真不好意思,我昨天联机玩《永恒》玩了个通宵,刚才在椅子上睡着了!” 第8页 张易韩是普通人,比我矮三指宽度,有点冒失——以上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一路领着我进了位于三楼的向导休息区,端茶递水很是殷勤。 我甚至来不及回想撞见谢尔盖的事,只能被动地回应他的招待。 “顾——承——宴,哦顾承宴先生,您喝水,这是学校向导们最爱买的波/波青稞奶茶,听说可以镇定心神。” 我被塞了净含量一升的奶茶在怀,流光只能平放在膝盖上。 “还有将近两小时才能去学校,您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张易韩坐在我对面,桌子上没关屏幕的流光还在闪烁游戏画面。 我是不怎么玩游戏的,也不喝奶茶;因为十一岁基因进化生了大病,病愈后又被强行带回初级学院,有相当一段时间愤恨学院,一心学习想快快毕业摆脱那里。 如果不是毕业那年脑子发热去了前线,我应该和我舍友一样在家相夫教子安享晚年了。 唉,好汉不提当年,我总不能活在回忆里。 于是我放下奶茶,琢磨语气试探他:“张先生,请问你们学校的见面会——” “您是真的延毕十二年吗?” 我看着他闪闪发亮充满八卦心的眼睛,点头。 “卧c——咳咳,那你放心,参加我们学校见面会的哨兵跟你们绶穗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他们都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慢慢爬上来的优秀人才,是活跃在前线和第一线的社会栋梁。”张易韩把他的流光反扣在桌面上,“您的行李已经寄到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了,那间原本有一个学生,学校考虑到您可能不太熟悉校园,就让他和你住一间了。这可不是我们学校生源太满,没有多余宿舍哦。”他还不放心,再三给我灌输祉一的教学设施如何先进完善。 我含笑点头,心里则隐约有点不安。 自从十二年前我舍友毕业离开,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同住过了,比我小一轮的向导后辈啊,真希望他是个好相处的孩子。 第20章 我的临时舍友是个小混蛋。 “德米特里,你为什么把我的流光关机了,喂,你别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就这么走了啊——”我穿着睡衣头戴睡帽在淋浴间紧急洗漱,这家伙穿戴整齐拿着门卡坐在玄关处悠闲穿鞋。 我当年是铆足了劲学习赶学分,才得以十五岁进入绶穗;作为当年入学年龄最小的人,与我那位首席舍友(芳龄十九)互看不顺眼,两个月内从冷嘲热讽进化到抱在一起打架,厉主任就是因为处理我和舍友的不良关系才注意到“原来我们学校有你这么一位小恶魔啊顾承宴”。 德米特里也是十九岁。 也许我注定不能和十九岁的人成为舍友。 我刚进宿舍的时候看见一位穿着熊猫家居服的少年坐在窗前,精致的脸庞四十五度忧郁仰望窗外,淡金色的卷发用一根红绳随意束在脑后,随风吹拂露出耳垂上的三枚死神螺纹耳钉。 张易韩之前介绍说我的临时舍友是入学一年的新生,是一位活泼善良能力优秀的天使。 “……”虽然情况有点出入,我还是敲了三下门,想正式来个自我介绍。 “你是来找结婚对象的超级延毕生?哦哦,你长得还蛮年轻的。”少年跳下窗台,趿拉着毛茸茸的熊猫拖鞋和我握手,“叔叔,这几周我们和平相处吧。” 他从来不讲真话,哪怕昨夜我企图和他把话说明白,他讲讲为什么总捉弄我,我讲讲我希望互不干扰的心愿——当时他避开了话题,咬着牛角面包答应从此恩怨一笔勾销——虽然我始终坚持我没有冒犯到他。 今天上午祉一学生发展处的闵主任要和我谈谈见面会的具体事宜,约定好了早上十点在他办公室见面的,我还在流光上设置了五个闹铃—— 等我被满屋的阳光照醒,睡眼惺忪地摸到床边的流光,听到开机音乐的时候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是十点十五分,我的衬衣扣子扣错了两个,人还蹲在玄关处换鞋。 我一定要尽快结婚,离开这个奇怪的星球。 第21章 闵主任面色不虞地接受了我的道歉,拿出流光给我介绍祉一的见面会的详情。 我一路跑了过来,背上几乎湿透,在办公室的环绕凉风吹拂下瑟瑟发抖。 “我们学校下周一开始办见面会,往年一般都是举办六场,你们学校也是这样的对吧。厉主任和我说过你的情况,那你主要还是参加前三场见面会?这里是具体的时间和流程,你可以回去后慢慢看。我们的见会面的规则很简单,作为向导不许释放精神力和精神体,进场之前注射临时用抑制剂和舒缓剂,与哨兵的接触交谈必须全程在会场内进行,在哨向双方确定意向之前不得私下联系。以上,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闵主任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他的脸和脖子变得通红,粗着嗓子开口,“我是不知道你在你们学校的见面会上表现如何,在我们这里的哨兵很少有呃——贵族气质,你做好心理准备。” 第9页 真是丝毫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呢,不愧是厉主任的竞争对手。 第22章 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是用餐时间,祉星的毕业季正处热夏,烈日当空,而宿舍没有德米特里——我在餐厅买了一份沙拉想也不想地回去了。 德米特里今天有大作业汇报和一门选修课的结业考,估计要到深夜才会回来。 宿舍因为我早上的慌乱卫生状况有点糟糕,我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沙拉就开始指挥机器人打扫卫生。 作为三十二岁的成年向导,我是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的。 我指挥机器人也把德米特里的床铺底下清扫一番,结果吸尘的械臂发出不协调的震动声。 在强力的吸力下有一个磨得发亮的金属硬币(?)滚了出来。 完蛋,如果是德米特里很重要的东西,我岂不是又主动在招惹他、冒犯他? 我怀着作恶的负罪感捡起来,它意外的干净,更证实此物并非德米特里的垃圾,有可能只是他早上不小心掉了。 “……”我跪坐在地板上,打算把它再扔进床底。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它是一枚硬币形状的徽章,用超频纤晶丝熔出了一个狞笑的星兽头像。背面则镌刻着一串字符:[dn.oe.003.r.7834] 我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在恒温机嗡嗡作响的工作音中回想另一枚徽章。 第23章 有一天,62船与63、65船协同作战,耗时六小时四十七分,终于消灭了埋伏于航线上的兽群。 船员中的“水手”——即操作机甲在飞船外部战斗的哨兵们一个个几乎是被抱着拖回了飞船。机甲舱内原本透明的促神经链接溶剂经过“水手”上千万次的呼吸汲取变得猩红一片,像极了血液,随着开关舱门的动作粘稠绵密地溢出来。 我和傅医师严阵以待,洗漱完毕、消毒完毕、各超额注射了两支抑制剂后就睡觉去了。 谢尔盖的医疗组正在忙碌,而精神失序的高维病症则有一个潜伏期。 我们不敢不睡,睡得迅捷,睡得不安稳。 昨天是傅医师轮班,晚上他被二副唤醒以后治疗了两位哨兵,便再无精神力,最后晕倒在沙发上。我要说句题外话,向导真正能100%治疗安抚的哨兵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他(她)的结合哨兵;像我们这种治疗只是部分缓解罢了,而且不想透支生命的话一天至多进入三位哨兵的精神世界。 我毕竟出自绶穗,作为向导与生俱来的治疗欲在傅医师倒下的那一刻无限膨胀,一气“浅着陆”式进入了五位哨兵的精神世界。在送走最后一位病患以后我几乎是瘫倒在内间的病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我一直在做噩梦——进入狂躁的精神世界后都会这样,朦胧之中感到有人进入了医疗区,而且不是苏醒的傅医师。 又是哪位在战斗之后暴走的哨兵吗?他的潜伏期真够长的,刚好卡在我睡着的时候。 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扶着酸疼的腰板坐起来,撞倒了一只橙子。 橙子从床榻上滚落,一路碰到医疗移动柜才停下。 “谁?!” 我被这句怒喝吓了一跳,大脑一片空白。 我从没有做过小偷或者入室抢劫,此刻却难堪地想高举双手投降。 我脱力而竭的精神力则如同砂岩上的藤蔓,在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海风和惊雷之下瑟缩不已。 隔离内外间的医用纱帘直接被掀开,我还有点低血糖,视线里黑乎乎一片,因此只能担惊受怕地仰着头眯眼去瞧。 白津总不会被星兽、叛军或者海盗俘虏,敌人入侵到这里了吧?真没用啊白船长。 我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对上了船长的脸。 他也许是刚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干,水滴顺着发梢流入衣领,看起来比平常要乖巧(?)一点。 白津也有些惊愕,但是很快切换了神情,随意慵懒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顾医师,你在这啊。”他可能感冒了,鼻音有点重——刚才怒喝的时候我是完全没听出来的。 我突然意识到比我小一岁的白津毫无疑问是个有侵略性有攻击性的哨兵。 一时感到无法言喻的羞耻和不甘,在深究其原因之前我气势汹汹地抢占先机发问:“船长你来这里干嘛?傅医师不是诊断过,说你——” “说我没有事。”白津接着我的话讲,他倒退了一步又停下,“我有个东西可能落在这里了,你看看——” “看什么?你不能自己找吗?” 白津还从未被我如此抢白顶撞,他眼睛的轮廓有些狭长,瞳孔呈幽蓝色,微眯着看人的时候显得危险而凶悍。 我今天算是见识到指挥船员作战时的白津可能是什么样了,在他骇人的视线下干巴巴地补充说明:“我是说,我也不知道你的东西是什么呀。” 第10页 白津闻言轻笑了一声。 老实说,我在他的船上待了两个半月了,还从没有见过白津笑。他或者充当法官胡乱宣判厕所卫生连环案件、或者扮演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他是怎么站在指挥舱部署全局、怎么驾驶机甲杀戮星兽、怎么敢提着探测仪去未知小行星……我统统不知道。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笑过——也不能单单说是不笑,他对待我的态度—— 啊!原来如此!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 和船员们一样,船长同样遵循规则避免与我过界接触,只是他稍微懂得人际关系和礼数,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满足我的需要——包括让我不那么紧张。 我可是比他还大一岁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一枚勋章。硬币大小,刻着一只星兽的脸。”白津用手比划着失物,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安和焦虑——我一时无法判断这是白津特意泄露给我还是他真实的情况了。 我摇摇头,扶着晕眩的额头说,“那船长你自己找吧……” 白津没有动作。 我可能是得知了他洞悉人性的技能后有点心急气躁,朝他凶狠地“啊?”了一声。 为什么白津今天要扮演犹豫不前的性格? 我也可以接受你作为船长时的样子啊,又不是温室的花朵……我更加生气了、莫名的。 “应该在你躺着的床上。” 我正在弯腰捡橙子,没看见他什么表情。 “哦。那我找吧。”我闷声回答。 我再起身,他已敷衍地嗯了几声就退到外间的椅子上。 我刚刚准备好的促膝长谈(指告诉他我不需要优待)又没有发挥的机会。 那枚和德米特里的一模一样的徽章在床板和被褥的夹缝里。 我把它放在外间的桌面上,白津凑上前确认。 医疗区只有我们俩个人,精神力暂时枯竭的我容易情绪化,为了避免我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以下犯上的错误,我竟然主动开口询问:“这是什么的徽章?” 白津摩挲着徽章的花纹,指着星兽的图案说:“上个纪元黎明舰队远征,战争结束后为了表彰战士的英勇,议会授命m?吉恩工程师设计了十万枚‘灵魂指针’,这个图案是他的助手,也就是后来研制第五代fea——”他生硬地停顿了一下,“如今用流光的外接设备读取这枚徽章,可以进入曾经的军部论坛——现在是一些舰队迷的交流地。” 好吧,我的确不太懂机甲史,但在意识到白津无时无刻不在照顾 “无知”、“弱小”、“异类”的我后,是你的话也会很不甘心吧? 白津说起灵魂指针的时候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有点痴迷和兴奋。 他这是表演出来的吗? 是吗?还是不是? 我有很紧张不安吗?他是在制造交流的舒适圈? 啊啊啊啊可恶,我可是向导啊,区区哨兵……可恶。 …… 自那晚以后我很难克制自己试图猜测船长真实心情的欲/望。 十二年过去了,我有自信我成长为一个洞悉人性、善于安抚和满足各式人群心理需要的人,尤其是应付见面会上的哨兵的时候。 在这方面,白津的确是我的老师。 第24章 我跪坐得有点久,把灵魂指针重新抛回德米特里的床下后险些一个踉跄倒在小混蛋的床上。 如果上午没有迟到惹怒闵主任,说不定他会让我看一看祉一见面会的哨兵信息库。本来还想着确认一下谢尔盖到底来祉星是做什么的。 祉星除了一座向导学院,包括与学院合作的大型科研院所、医疗研究机构—— 他应该是来参加外科学术研讨会吧? 前几日见到他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祝贺他的晋升。 十一岁我因病回家,稍有清醒,向多年未见的妈妈讲述学校的生活。母亲则坐在我的床边频繁查看我的体温,她不在意地反问我:“那承宴你还想回学校是吗?” 我摇头,慌张地抓住妈妈的手,“我、我不想走。” “那你不要心存侥幸噢。总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设想,承宴有逃避型人格的倾向……不过什么人格都好啦,我和你爸爸无所谓的。快点好起来吧儿子……” 借母亲吉言,后来我在老家草坪上打人机棒球的时候果然就被学校的人带走了。 第二局,一垒有人,打者是第四棒,两好一坏。 我还穿着棒球服站在外野等有球被打过来。早晨突破地平线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我只是揉了揉眼睛,迎接我的人从父亲换成了秃顶的教导主任。 …… 母亲说得对,不能逃避。 我打开流光,插入芯片,浏览一位位奥恩整理的部分哨兵资料。这和我之前做厉主任的学生助理时的工作别无二致,只不过暗自比较的对象是我自己。 第11页 身后传来细微的电子解锁声。 德米特里满脸是汗地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甚至还没看完第一位哨兵的资料。 他奇怪地瞪我一眼,一边单手解开上衣的领扣一边在书桌上翻找,“资料忘带了呗。现在是午休,我不能回来?说起来啊,你在看什么——呃哇,好恐怖,三十岁未婚的人这么饥渴嘛。” 他挤过来看屏幕,也不着急找资料了,“我看看——哦四十六岁的老男人啊,这种人一看就是野心大于能力,所以才会死守处男身熬到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哈,我要是哨兵协会的人,就故意整他一手,才不会让他来祉一,随便分派去个向导学院就好了。看他们脸色变黑敢怒不敢言是做人的乐趣所在啊。” 我任凭他滑动屏幕对几位哨兵评头论足,德米特里一个人说得起劲,不过饶是不会读气氛的他也渐渐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我想小小报复一下小混蛋,微笑着提出心底的疑问:“德米特里,你是不婚主义?” 他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在冷气中才平复的脸颊又染上了红色。 “你、你、你,你不要乱说!人身攻击、诽谤!……你个水性杨花的男——啊啊啊你是恶魔吧?是恶魔吧?为什么污蔑我的时候笑得这么渗人——”德米特里摇晃着我的肩膀,他突然一个激灵夸张地后退到床边,拿出了流光。 我看着他情绪激动地在屏幕上点了好几下,然后把屏幕翻过来给我看。 高清的视频画面。 疑似我本人的人正跪坐在德米特里床前,手里拿着一枚徽章。 ——监控?! 我觉得这已经不是我们俩互相言语冒犯、小打小闹的问题了。 他可真是个小人渣啊,竟然在宿舍内装监控……我气笑。 “……”我站起身朝他逼近,紧盯着他的脸,两手则收拢成拳。 “你、顾承宴,你你冷静点——”德米特里结结巴巴的跌坐在床。 我噙着冷笑把他压倒在床,右手按住他挣扎的肩膀,两腿则压在他试图弓起的小腿上。 我虽然是个向导,但学校的防身健体课每学年都是第一名,延毕这些年也没有减少锻炼啊小混蛋! 突然我的感知凝滞成一点,视线里德米特里惊恐的脸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替换为一抹得意与狡黠。 呵,真的好久没有向导攻击我的精神世界了。 因为我没有立刻调用精神力将德米特里的精神力驱逐,他甚至召唤出了精神体来袭击我。 那是一只高傲的幼年态三线银鹤,喙嘴已似刀锋尖厉,象征能力的银白色羽翼足有十八尾。 你知道在向导圈子里后辈无端挑衅前辈会怎么样么。我从上方睨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 怎、怎么样啊?德米特里眨了眨眼。 三线银鹤发出一声长唳,盘旋着四处寻找我的精神体。 恒温机吹出一阵冷气后暂停运作。 翅膀振动的响声在绝对寂静的高维空间成为唯一。 德米特里的头绳散了,淡金色长发凌乱一团。 我突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孩子较真没意思,在那只傻鸟冲过来的时候催动了三分之一的精神力形成一张牢笼,将它严实地关在我的精神力之内。 十秒之后。 我松开了德米特里,把他缩成一团掉了一堆毛的精神体扔给他。 还是继续看哨兵资料吧,这下德米特里应该不会再搞事情了。 早知道在第一天他嘲讽我的时候就该这么做。 我撑着头把资料重新滑到第一页。甚至想点一根烟。 德米特里那边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我随意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 “你的徽章,灵魂指针,抱歉。我不是有意动你的私有物品的。”很好,这样就抢占道德高地了,从侧面彻底击溃小混蛋的恶作剧,假如他还有一点良善。 “……你,你知道灵魂指针?” 欸,怎么情形和我预想的又不一样?! 德米特里的眼睛迅速恢复了神采,他一气起身盘腿坐在床上把灵魂指针举起端详,“那什么、我也不是要入侵你的隐私,监控的话……我昨天才启用,设置是白天,淋浴间什么的都没有,只是想看看你、咳咳,看你有没有丑态……”他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道:“你有用这个经常上论坛吗?黎明舰队爱好者的论坛。” 德米特里可疑地停顿了一会儿,“不、这是……是我的收藏品。我不知道可以联网。那都是上个纪元的科技品了……欸,那什么,多谢你。” 我没有再理睬他。 德米特里也很快拿着资料出门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告诉他灵魂指针的秘密,在第一次见面会之前的两天里他都老实地和他那只傻兮兮立在我案头的银鹤一般。 第12页 安静忧郁的德米特里总算有点“天使”气质了。 可喜可贺。 第25章 工作人员最后一次检查见面会会场的布置,向导协会的下派组则在毕业生这边宣读见面会的规章制度。 提着长裙裙摆的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议论昨晚熬夜追的浪漫剧,毛躁的男孩子则围成一圈给一位弄丢了领结的冒失鬼出主意。优等生们自成一派,故作镇定的翻看学术论文。 得票最高而启用的金桂草木香从上万个细小的壁孔里蒸腾而出,熏染着旋转楼梯下方古典乐器队的眼眶。 “那是方恒集团的附庸吉俄翁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没错就是他,我在闵主任提供的信息库里看过。”娇俏的女向导伏在女伴的耳畔悄声交流情报。 女伴提了提滑落到鼻梁的眼镜,矜持地侧脸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哨兵里看见了他。 密涅尔西?吉俄翁今年三十有九,方额宽下巴,墨绿色短发梳成背头,穿了一身价值昂贵的夏日斜纹礼服,胸前口袋斜挂一支限产两万的aqu机甲钥匙。他出身豪门,曾就读于烈鹘星团神女座原启星哨兵学院——全星际排名前五的哨兵学院之一。密涅尔西即便不能继承家族遗产(嫡亲大哥目前生命状况良好),名下也已拥有十三个星系的完全开发权,去年他重组了资产管理团队,获得的收益使他荣登《英资》杂志。 密涅尔西和几位生意上有合作的大商贾、佣兵领袖们寒暄着,目光则随意地打量着会场另一端排队准备入场的向导群。这些向导在他看来都是娇弱的、不经世事的孩童,若不是自身的精神状态持续糟糕,家族的医疗团队已建议他寻找适合的向导,他才不会——想起大哥和大嫂联合阴了他一手,暗中操作让哨兵协会把自己分到了祉一,密涅尔西的目光就染上了几分阴霾。 “阿芙洛狄忒不在的街道, “两人行走的小路, “可爱的你的双眼, “随着神雷的降落,熠熠闪光……” 高亮婉转的女声响起,工作人员已经全体撤离,空荡敞亮的会场迎来了真正的来客。 有的向导小声吐槽这首开场曲太没有品位了,却不知道她即将中意的哨兵恰恰喜欢,为此他们夫妻两将争吵一辈子。 密涅尔西拿着一杯酒往会场西侧的落地窗去,他并不着急寻找目标,自信会有合适的向导主动来找他。按照他的经商理念,不会主动的人永远是失败者。因此即便是在这么些弱鸡的向导里找对象,他也想坚守原则。 忽然,密涅尔西脚下一顿,他手里的酒差点翻出来。他的原则下一秒就轻易被打破。 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花园景色的青年露了个侧脸,眉眼明媚舒朗,青绿色的衬衫更衬其莹白玉润的肤色,宽松的灰黑色长裤下只留了细嫩的脚踝。他就像一只误入的飞鸟,全身萦绕着光晕,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密涅尔西的喉咙动了动。刚才还在嘲笑开场曲的乡村气息,眼下他却跟着默唱了一句“随着神雷的降落,熠熠闪光”。 他见过许多美人,男女皆有,倒不是完全被青年的形貌吸引——注射了抑制剂的他并不会轻易受到精神力的吸引。 这个人他见过。 四年前大哥在绶穗参加见面会,他悄悄跟着去了,那时把严肃古板假正经的大哥从头到脚耍弄了一遍的男人不就是他吗!大哥求而不得,才与现在的大嫂结合—— 哼,虽然不清楚大哥为什么执着于此人,总之是有什么特别收益的。 密涅尔西走了过去,俯视矮他一头的青年,邪气地笑道:“你在看什么呢?” 顾承宴不急不慢地侧身退开两步,保持了合适的距离后朝来人点头:“……”学弟奥恩给的资料里没有此人,他观察其面貌姿态,揣度绝没有四十五岁。眉毛浓密、唇色寡淡,两眼投射的目光像是在看猎物……他暗暗摇头,又退了一步。 密涅尔西忍不住暗骂,难道他连大哥还不如。 “我知道你的名字,顾承宴,我曾经见过你。”密涅尔西满意地看见青年瞪大了眼睛,得意地继续恐吓他:“我叫密涅尔西,密涅尔西?吉俄翁。你应该有印象吧,四年前,我哥哥很是中意你呢,明明你只是一个延毕生。那还真是漂亮啊,你和你的手段,把我哥哥耍得头头转。” 顾承宴已经猜到此人是为何想要和他说话,继续装作惊愕的模样又退了一步,“……先生你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毕业吧——已经很着急了吧,都到这里来找了。是抑制剂快要失效了,或者……”密涅尔西想把青年的劣势全数列举出来,从心理层面攻占他。他做生意时一向都是如此盈利的。 第13页 顾承宴感到头疼,他完全猜对了密涅尔西的想法,想必对方已经猜出今年他决定结婚的想法,正为此不断采取手段让自己臣服于这种野蛮的攻略之下。他又退了两步,作了一个“想要独自休息一会儿”的手势。 密涅尔西心中一喜,他决定乘胜追击,竟不顾风度地大跨步几乎是扑到了青年身前。 顾承宴这下是真仓皇地往后走,撞到了一支高脚酒杯。 “小心。”身后传来带着薄荷凉意的提醒。 顾承宴感到衬衫的腰带被什么人拽住,因此自己摇晃的身体得以重新恢复平衡。 他撇过头一瞧,站在身后的人正是谢尔盖?克里斯维奇。 好巧啊,可以这么打招呼吗? 会场中央有一些人注意到这边,性格活泼的向导们笑嘻嘻地说“修罗场”,倒是让不怎么涉猎此种爱情小说的大龄哨兵们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第26章 谢尔盖见我站定,随即松开了抓住腰带的手。他穿了主调银灰色的上下装私服,与我印象里手捏银刀的“手术室暴君”形象相去甚远,显得成熟内敛、风度翩翩。 我与他只隔了一臂的距离。他没有再动作,就着这个站位看向密涅尔西。 我对谢医师没什么警惕心,十二年后依旧如此。 我感觉很神奇,却无意破坏这种距离的默契。我跟着他一起看向密涅尔西。 “……你是?”密涅尔西微眯起眼,打量了一圈谢尔盖的衣着,发出几不可闻但一定是有意让我们听见的嗤笑,“你的级别应该不可以和他……” “可以的,对吗?”谢尔盖在我头顶发问。 我几乎只能闻见他衣服上的薄荷味,会场内熟透的金桂香气相形见绌。 “……嗯。谢医——克里斯维奇医生的话,可以的。”我说完这句话,索性转身朝谢尔盖伸出了左手手背。 谢尔盖会意,像击掌游戏一样轻拍我的手背。他的双手因为外科手术精密术式的需要常年浸润在保养溶剂中,比我的手还要柔软,就是有点凉。 这意味着我暂时与谢尔盖达成一致意见,他成为我的备选哨兵了。 密涅尔西的脖颈和额头上一片红,与他伪装失败暴跳如雷的哥哥在某种程度上相似。 我眼下为了摆脱密涅尔西,也为了正式祝贺谢尔盖的晋升,跟着谢尔盖走到落地窗外一个个小型卡座间里。 第27章 我有许多问题想问谢尔盖。 他怎么会到祉星参加见面会?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他以为我算数不行,竟伸出修长的手指演示给我瞧。 也是,谢尔盖如果想进一步晋升从而获得更多的医疗资源和后勤支持,单凭他一个人无节制地使用精神力是不行的。外科医生的技术突破需要高精度的专注力和微操,这些对哨兵的精神力来说必定是有相当战损的磨炼——他只是外科医生,治疗自己狂躁精神世界的任务交由向导负责。 他怎么会帮我解除困境? “因为猜到你会参加见面会,所以刚才有特意找你在哪。”他坐在柔软下陷的沙发里背依旧挺直,两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谢尔盖的声线冰凉如初,可我在他这种平稳无波的念白语气里身体感到近日前所未有的放松。 能在遥远的祉星连续两次遇见故人,于我是一点慰藉。 他现在还在战锤座总舰队吗? “嗯。你离开前线不久,我就被调拨到伊尔西斯星系了。” 他几番强调自己不是因晋升而迁移。我依旧祝贺他成为总舰队的执行医生,恭喜他终于拥有了一支训练有素、服从指挥的医疗团队。 谢尔盖稍微拖动了一下沙发,手指关节在桌面上轻扣了两下。“轮到我发问了。” 我说好。尽管我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而回想起了我不愿在祉星见到他的原因。 什么他乡遇故知啊,我险些忘了我压根不想在这看见他! 谢尔盖的嘴角上扬了一点,他平静的眼眸中泄露难得的笑意:“你还没有毕业啊。” 我捏紧了杯壁,在他直白的发问下无处躲藏。 “嗯,还没有。” 谢尔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忙不择路,倒了一杯放在桌上的柠檬水,小口地啜饮,不敢再看他。 “那你输了呢。”谢尔盖语气平淡,只有最后一个字音发得含糊,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欸,什么——”我简直想把自己埋起来。 “打赌。你不是和我打赌了么,说一定会顺利毕业,‘请你拭目以待’。” “啊,是那个啊,哈哈,虽然当时那么说了,毕业季的见面会全部失败了。”求求你别再提这个了!我眼睁睁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了我最想避免的一句话: 第14页 “你没有向白津提出结合申请吗?” 我被水呛着剧烈咳嗽起来,背过身咳了好一阵才转回来。我现在一定很狼狈,鼻腔残留着柠檬水,眼睛里水雾一片,而谢尔盖显然不愿意转移话题。 感谢德米特里的灵魂指针,不但让我再次回想起白津是哨兵的事实,也让我在此刻认识到 “手术台的暴君”的传闻是有根据的,谢尔盖同样说一不二、独断专行。 他下意识地想掏出烟,在口袋里探察了一圈,最终扔给我一粒抹茶奶糖。 奶糖在浅黄色的桌板上打转,我有些焦虑,几乎是坐立难安。 为了避免他说出让我更难受的消息,我屈服于他的好奇心。 谢尔盖则做了个愿意倾听的手势,他看向我的目光和十二年前在手术室的消毒区里教我抽烟一样,平静又耐心,在我吐完苦水之前绝不发表意见。 我长叹一声侧过脸看向远处的喷泉,“唉……好吧,那是我返校的前一天……” 我最终还是告诉了谢尔盖整件事情,然后恍惚失神地结束了交谈,甚至没有通知宣称会接我的德米特里而直接回了宿舍。 谢尔盖说他要出去抽支烟。 他这两个小时里看向我的脸的次数太不正常了,太多了。 然后我就趁机从向导的通道离开了。 事情朝我无法预料的邪路发展,我像壁虎断臂求生一样自爆了我失败的经历,希望谢尔盖可以放过我,离开我的生活。 人类是最奇怪乖戾的物种,上一秒还感恩、感激、感动、感怀,下一秒就咬牙切齿、涕泗横流。 靠,去他妈的。 第28章 德米特里正坐在窗台上弹吉他,赤裸着双脚轻轻点在地板上打节拍。他见我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惊慌失措、上蹦下跳,然而我没有多余力气理睬他源源不断的抱怨。 我偏爱回忆无关紧要的事,对于那些足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事却往往想用封条把它们全部沉入深海。 今晚的回忆很长,比我告诉谢尔盖的部分还要多。 请你原谅我用“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样俗套又虚伪的开头遮掩真实。 第29章 灵魂指针事件后,我和白津的相处模式悄然发生着转变。 前线的日常不止有训练和战斗,高廷议会对部队哨兵的思想素质水平高度重视,那一年连续下达了三封a级文件,要求装载量子光束炮以上设备的飞船级小队每周展开至少一次读书交流会。 我一直很好奇白津是如何招募到120个和他的大副、二副一样粗鲁的船员,他们简直是一条生产线上量产的异父异母的兄弟。 傅医师自告奋勇组织了62船第一次读书大会,书目取自上古经典文明序列。 船上每三个人读的是同一本书,在交流会开始之前谁也不知道与谁一组——呃你反驳得很对,船员们吃饭或洗澡的时候会交流——尽管他们不一定喜欢聊这个。 但我和傅医师是62船的孤岛,是旁人点击我们头顶的聊天选项时只能选择“医师,他不行了”“医师,我觉得我快不行了”“医师,谢谢你”“……”等等无意义对白的固定npc。 我戴上虚拟视镜进入62船专用加密交流区,见到了我的读书搭档:白津和傅医师。 …… 这也太巧了吧? 我有理由怀疑62船被孤立的人只有我自己。 看到我疑问的目光,傅医师连忙解释。总之他的意思是:因为船员们不愿意和我们两聊天,所以在随机操作之前先把我们和船长分在一组了。 “这是谁的想法?”我在徽章事件后有点神经过敏。 “是白船长的意见。”傅医师急呼他得调整一下声音传输系统,下一秒身影变得虚化(下线状态)。 白津点头承认,他略微狭长的眼眸里映着半是惊讶半是气恼的我,幽蓝色的瞳孔轻描淡写地掠过我的头顶,宣告此案了结——和之前调解厕所纷争一样。 我不由感到脸红害臊:不知不觉竟然在船长的扮演式纵容下有心理年龄逆增长的悲哀。 他又不是我真正的老师! 好吧,好吧。这是“善解人意”的船长的主张和命令,我举双手服从。不得不从。连傅医师都站在他那一边。 “好,我调好声音了。那我们三个开始吧。这边录影功能开了。”傅医师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他又上线了。 三人各唤出界面,把本周读完的书投影在手边。 《荆棘堡》。古代欧罗巴女神身陨之地的后裔所作。 我在初级学院的一门古典研究课上已经读过,所以这次重读只是囫囵翻阅而已。 白津颇有绅士风度地请傅医师先讲。 如果是之前的我,只会觉得船长尊重向导人群;现在的我则悄悄观察着他的脸和看似放在两侧自然下垂的手臂,试图捕捉船长的真实。 第15页 那天我的确是神经过敏,傅医师在说什么完全没听进去,只是揣测着、揣测着,然后得出结论——白津是个心思深沉的天生上位者,他在运用以退为进的法则以掌控交流会的进度。 这个结论有什么可揣测的呢?他是十九岁就获得资格组建了一艘作战飞船的哨兵。 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顾医师?” “顾医师?”白津发现我在走神,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点名。我的自尊和别的什么情感都抗拒这样的“优待”。 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区区哨兵。 眼下轮到我发言。我沉吟片刻道:“呃,我觉得这本书的情节比较生动,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在与世隔绝的古堡相知相恋,他们与代表社会普遍意识的仆人和朋友们决裂,所做的抗争和几次精彩的发言,像是‘我永远不会忘了我是为什么诞生,我是为了什么来到人间。如果上帝只是要看我生儿育女,我便不再是祂的信徒。’带给读者强烈的震撼,在作者那个年代更是精彩绝伦。……以上,我说完了。” 傅医师请我告诉他我引用的原文在哪一页,他说他当时也记得的,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在哪。 我把页码发给他。 轮到白津了。他刚才就一直看着我的头顶或者侧方,让我产生犯了错误的心虚感。 “抱歉。……我不喜欢这本小说。”他没有再看着我,因为是批评反驳我的意见,所以按照礼仪不可以直视被批判之人,那样便加剧为挑衅或指责。 白津的手改按在《荆棘堡》的封面上,整理思路后继续发言:“作者是饱受爱情之苦而死的女神的后代,他所写的男女主人公的‘抗争’实是在搅乱人间——颠覆了平淡宁静的古堡。为了不为世所容的爱情,他们破坏了其余人应有的幸福——我想,作者真正要描写的、要同情的是那些无辜的人类如何遭受‘地狱魔鬼’的报复,却始终固守阵地直至死亡。作者是在为先祖打抱不平,他在嘲讽因为欲念就玷污女神的大神明,因欲作恶的大神明在书中的化身正是男女主人公。” 傅医师拍手赞叹,他说船长的想法让他发现了阅读的新视角,真是听君一席话云云。 从此,在某种层面我对傅医师刮目相看。 实际上我的发言完全来自于初级学院时阅读的文学批评和我模糊的阅读印象,此刻我并不了解《荆棘堡》的真实。我不知道怎么替不属于我的‘我的读后感’辩解,因为一直在紧张地打腹稿,在虚拟环境中我看起来就像愣住了一样。 白津见状,沉稳地接过了交流会的主持角色,就该小说的语言体系和历史考据与傅医师聊起来。 等我想发言的时候,又踏入了白津准备好的聊天舒适圈。 我非常了解语言学。 其实我也非常了解经典文学。 唉,就那次的读书会出了点差错。 我母亲说得不错,逃避会遭受命运的反噬。我再也不会轻视每一本书,再也不会让白船长和傅医师冒犯我。 第30章 老实平凡的傅医师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联合他的专属病患冒犯我。 而我对此毫无办法。 傅医师可能也许大概从读书交流会中读出了莫须有的信息——他发现我(作为向导)时常观察白津(作为哨兵)——从而产生了夸大无端的联想。然而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无聊的猜测告诉当事人我,反而是悄悄向前来检查精神状态的病患白津汇报。 我只恨我当时不在,否则我…… 可恶。 “医师顾承宴或许对船长有不该有的兴趣”一事我是从另一位当事人——白津口中得知的。 这简直是本纪元最大的冤案,我因此一度无法再在飞船上生活。 第31章 那是第三次读书会后的一天。 62船正平稳地行驶在新航道上返回驻守的星系。这艘服役八个月的飞船刚经历了出厂后第一次全方位保养检修,在此期间船员们则在银狐座枢纽休息。船长白津在枢纽的某个隐秘地下室内向总舰长汇报了飞船的作战记录和成果,一个小时后他拿着a+的评价书回船,船员们为此又在枢纽停留了一晚举办庆祝聚餐。 我在枢纽站(一座悬浮在宇宙中的巨型钢铁城市)和舍友通话时间太久,回到船上就去睡觉了。这家伙到现在作者也想不出名字,就按他的精神力等级称他s君吧。s君似乎对前线的一切都充满探索欲,他仔细地询问我飞船的设施、船员、作战内容,包括傅医师不怎么理睬我的事。我的确在和他打了一架后把他视为亲兄弟相处,但也禁不住他不知疲倦的发问。何况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筛选信息,而擅自泄露军情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啊,说起来,我来到白津的飞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拜s君所赐。这家伙毕业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了,要不是我知道他的哨兵的身份太特殊(那也是个神经病偏执狂),一定会觉得我们的友谊输给了爱情。 第16页 说回正题,在我睡得天昏地暗的这段时间里,飞船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总是尿歪可能有前列腺隐疾的大副精神世界崩溃了。 我虽然与大副在厕所卫生上分歧不断,但我绝没有在处理他的精神世界时“偷工减料”。哨兵的精神世界的病症纷繁复杂,之前我为了叙事简便没有具体说明。大副常年患有神链γ型狂躁症,他在来到白津的船上之前做过很多年的私人雇佣兵,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也就是说,在他的精神力的成长、进化、巩固等诸多阶段没有受到起码的修复治疗,他甚至来到62船才正式使用检疫合格的哨兵用抑制剂。我说过,除了结合向导,没有人有可能治好哨兵的精神世界。 这段时间星兽的数量达到62船能处理的阈值之上,大副可能是操纵机甲时神经链接又出现问题了。我听二副骂过他,叫他不想死的话别再急促地吸取促神链溶剂;二副是错怪大副了,他如果不那么做,是无法坚持完成作战的。 大副是个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忍受了无数非人的磨难的男人,他一直表现得足够顽强,只是前两天问我要了一剂舒缓剂。我有检查他的精神状况,不过在我想尝试稍微深入的时候他拒绝了。他有他的顾虑,他害怕他的精神世界因为抵抗我的入侵而伤害到我的精神体。船员们躲避我也有这部分原因,保障我的生命安全也是日常任务之一。 大副这次面临彻底的精神崩溃,属于教科书中严重警告向导不要同情心泛滥的“失坠期”。他十三、四岁就开始操纵不合规的机甲,二十来年对精神力的镇压一朝失手——他已经完全丧失作为人的意识了。 首先发现发狂的大副的人是白津。他正和大副在会议室商量接下来的航线和规划,其余船员则或守在岗位上或在船舱休息。刚离开枢纽站,大家都很安心。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有意外情况,时刻巡逻的监察飞船也会帮忙。 大副是62船除了白津精神力和战斗力最强的哨兵,他的精神体是一头成年的雄环王狮,如今奄奄一息——精神力暴走,作为核心的精神体则会越来越虚弱而不是狂化。 只有白津还可以暂时压制住大副。 但大副再这么下去,其他哨兵一定会察觉异样,而62船还在枢纽站的巡逻范围内,监察飞船的指挥官会立刻命令白津就地处决大副。 白津做了什么挣扎和考量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深度睡眠之中,直到有人每隔一秒敲一下我的舷窗,指关节与特制玻璃碰撞发出沉闷的鼓点声。敲门的人冷静而耐心地计算着时间间隔,一下又一下。 我还在昏沉虚幻的梦中散步,突然感到一股沉郁潮热的气流把我包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在这艘飞船的一角可能有一个狂躁化的哨兵的存在。 那个敲门的人还在一下一下地叩打舷窗,会放弃一边的电铃而采取传统敲门方式的人只有船长。 出事了。我立即起身跑去把门打开。 走道里只亮着安全通道的荧光灯。我们两个向导住在单独的区域。 扑面而来空气清新剂和冷气的气息,冻得我一个哆嗦。 白津站在门外,他一手撑在门框上,极具压迫力地俯视着还没完全清醒的我。因为缺乏光线,他俊美的五官隐没在黑暗之中,幽蓝色的眼眸将我紧紧攫住,我感觉我成了站在修罗面前的小鬼,必须服从他的命令才可以往生。 “顾医师,你能看一下大副吗?他精神崩溃了。”白津说这话的时候吐字格外清晰,他是盯着我的眼睛说完的,他用他的意志和气势强迫我必须仰着头听完。 我简直被他震慑住了。 我几乎要在昏暗诡异的光线中被他异常的状态迷惑,做出不可饶恕的挑战。 他在我缓慢点头的下一秒就拉着我跑——戴着隔离手套。 他是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完美机械,超级人工智能;他也是坚守原则的贵族,逃难也背负黄金打造的巨剑。 我没来得及穿鞋,赤着脚跟在他后面大跨步式奔跑。道路两侧的荧光灯像一颗颗坠落的蓝绿色月亮,混合着充足到过分的冷气,营造出一种似梦如幻的空间幻觉。 白津保持着前进的动作并回头扫视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我。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没有用一点精神力,但是我已经成为他的士兵。 我的脚踩在覆有水汽的类瓷地面上,脚腕因为长时间的用力开始抽筋。跑到后面两腿失去了知觉,地面冷得出奇,平时用来物理降温的先进设置如今给了我许多苦头。 白津最后是用他的力气把我拽到目的地的。 第17页 这里是62船唯一的禁闭室。 平时违反纪律的船员会自愿到此静坐一个小时。 我跟在完全挡住我视线的白津身后,被他的隔离手套带进了禁闭室。 “嘭——”背后的门重新与锁扣契合。 这里只有三平方米大,漆黑而压抑。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到高维空间的震动和呼啸。 还有那边角落喘着粗气、间或咒骂的一个人。 我“看见”了那头哀鸣中的雄环王狮,它曾经恐吓过我,它曾经骄傲地咬着别的船员的精神体在医疗区盘旋,它是生物图鉴中危险性达到王级的生物,如今却蜷缩在一角瞳孔涣散。 “你能治疗他吗?”白津的声音让我稍感镇定。他到现在也没有慌乱,倒是我有些不像样了。 我觉得有点困难——很困难——“失坠期”已经完全不是未毕业的向导可以接手的了——这是常识、是向导协会的规定——我觉得我没办法。 我……我……我…… 我说不出口。白津是我见过最狡诈的哨兵。 他到目前为止一直抓着我的手臂,隔离手套太厚了,我只感觉是被一只木棍抓着。 他没有用他的领导力、威慑力命令我,他连他的体温也不会让我知道。他用一副手套告诉我事情走向全凭我决定,用他非人的冷静安慰我不要害怕。 幽闭的空间里只剩大副的不成句的咒骂和尖啸,我猜大副的嗓子一定出血了。 他为什么来找我?他觉得我的能力足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吗? 他认为大副的生命比我的生命重要?他终于卸下他的好好船长扮演了吗? 我不能答应他,我必须回去了,我不能受伤,我要好好毕业回老家的。 …… 我反复深呼吸了三次,禁闭室的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手臂上钝器般的触感慢慢消失,我听见白津摸索开门环的声音。 在白津的手碰到我的肩膀的时候。 他赢了。 我的精神力是s级,我的治疗欲同理比普通向导高得多,我还有母亲传递给我的泛滥同情心。 “……我试一试。” 第32章 我说完这句承诺的时候眼睛已经触碰到室外的荧光。 两指宽的光束照出了大副野兽一样的血红眼珠和眼底疯狂的仇恨和兽/性。 “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伤害你。”白津压低了声线。 我觉得他有蹲下/身体迁就我的身高,不然这句保证不会像是在我耳边响起一样。 光线又随着门缝的合上消失了。 大副的模样在脑海里怎么也驱赶不走。 我压制住内心反复翻滚的尖叫和后悔,凝神静气、凝神静气、凝神静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啊——!玛——去——!啊!” 大副突然挣脱了白津之前做的束缚,在金属落地的声音产生之初他几乎已一跳就冲到了我面前。 白津把手套迅速丢在地上,他的动作比大副更快—— 空气里震荡着金属和肉身对峙的力道。 我靠着门不敢喘息。 很快,骨头裂开的声音激出我一后背的冷汗,大副的手脚应该已经被白津彻底折断了。我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62船食堂的糯米猪脚,雀斑脸的主炮手最喜欢抱一大盆一个个掰断然后大肆啃咬。 “唔——”大副哼了一声,好像整个人又被丢在地上。 我一边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一边按白津的指示战战兢兢地坐下,白津走到了我的对面。他的军靴在黑暗行走的过程中踹了不老实的大副好几脚,力度之大——我的小腿上有其咯血的血沫。 “我压住他了,你可以开始了。” 白津也许是用膝盖压制了大副的胸和肩部,我能感觉到大副的脑袋躺在我的正前方,他原本骂骂咧咧的嘴说不定也是被白津无情地扣住了,不然不会有些唾沫喷溅出来而没有什么声音。 我在黑暗中伸出手颤抖着摸到了大副的额头,滚烫如铁砧的皮肤下传递着鲜血奔腾的触感。 这就是教授们说过的失坠……我的心脏剧烈地运作着,鼓舞我完成冒险。 因为缺少医疗区的辅助器械,我按照学校精神操作科大教授的方式,用食指和中指指腹沿着他的眉心慢慢往两侧移动。高维空间的精神力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就在眼睛和眉心之间的地方,从表层皮肤穿过毛细血管和神经能抵达大脑的语言区边缘的哨兵神经桥梁。 啊,找到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这么操作,除了不断鼓励自己不会有事,别无办法。 然后,我必须高度集中精神力将其凝缩成两股,通过指尖输入大副的大脑,在人脑神秘的领域里寻找到那根韧而薄如纸片的桥梁。 第18页 直接被他人的精神力入侵非常痛苦,即使我是向导,我的精神力又一向是完美兼容型的。 大副剧烈地抽搐抖动起来,他的精神体兀地张开嘴从我斜上方俯冲而下。 我吓得差点把我的精神体召唤出来了。 白津不知道对大副做了什么,那只雄环王狮在碰到我的时候碎成了光点,随即消散。 “……”白津就在离我不过一米的地方,他平稳的呼吸声因此停顿了几秒。 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也许听到他开口就会想放弃了。只要他随便说句什么,安慰也好鼓励也好,我都会立刻表示我做不了,然后拉动开门环回去睡觉。 他用他的行为真切地践行承诺,宣布我的绝对安全,同时也剥夺了我再次后悔的权力。 黑暗遮盖了我和白津的脸,我永远不会知道他在禁闭室里的神情,一如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 于是我继续区分辨识大副的神经桥梁上的端点,这就像是用一根烧烤棍在你的大脑里翻搅——我对我的水平的估测大致如此—— 要绝对警惕、提防大副的袭击,我堵在嗓眼的心脏就没有下来过,这让我一直想吐。 …… 终于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了。 外层我很熟悉,是大副童年待过的废弃行星的模拟世界。 他在那里搭了一个垃圾城堡。 我快速地朝那里移动,因为脚下的沙土在疯狂下坠,身后的黑紫色光斑正在追逐入侵者。 “治疗失坠期的哨兵对已结合的向导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这就是为什么前线的随军向导稀少,而且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只负责给自己的哨兵及家属治疗的缘故。如果你们以后面临不得不进入失坠精神世界的情况,绝对不要被光斑吞噬。” 城堡里有许多大副童年的回忆,它们已经扭曲变形,成了非人的妖怪。 我之前给大副治疗的时候在他的精神世界做过标点,所幸还在,便立刻从城堡的右侧的一间密室里转移到了内层。 白光闪过,我被“眼睛”中看到的景象压倒。 这是一座肮脏破落的剧院,红丝绸的幕布在狂风中鼓胀成一只气球,啪地破裂,碎成无数片浸透血液的肉块掉落。 剧院里的观众是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僵尸,有的眼珠含在腐烂的嘴中,有的则四肢在背后聚拢呈一个扭曲的姿势,他们大多是男性,生前或许是战士。 这里是上古文学中暴力美学崇尚的浮世绘和人间地狱。 我就站在舞台上,在所有的聚光灯的照射下成为唯一的入侵者。 那大副在哪呢?教授说哨兵的灵魂就在精神世界的内层。 我环顾了一圈,在这些观众把我包围的时候感到脸颊上有一片湿滑。 大副的狮子从我的身后蹿了出来,它的舌尖有粗粝的倒刺,扫在我的脸上,卷起我的脸颊肉;而它金黄色的瞳孔里溢出了黑色的血液,我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已无法把“视线”从那里移开。 黑血在狮子的瞳孔中变化成一个跳舞的人,他(她)在无声地有力量地跃动,每一次挥手每一次踢腿都代表着一个节奏点。 “那教授,如果被光斑吞噬会怎么样?会死吗?” “……哈,你是白痴吗!治疗失坠期的危险在于你是唯一的人性,你只要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就会被光斑吞噬,没有例外。” 啊,糟糕,看来我没有进入大副的内层,而是进入光斑了。 教授说他曾经躲过光斑,他也是s级的精神力,我还以为我可以…… 舞者的跳动越来越快,他(她)挥舞着四肢,以求死的欲/望踩在我的心律之上。 我的视野里只剩下漆黑的舞者,他(她)完美地完成了一个九周半的旋转,挥手鞠躬向我致意,然后他(她)缓慢地优雅地抬起了头,那张没有五官的黑色的脸—— 那张漆黑的、血色的脸—— ! 好痛! 我的手肘关节里仿佛有一把斧子,从血筋和肌肉组织产生的痛觉一路奔赴大脑,让我下意识地避开了舞者的脸。 僵尸们已经把我推倒在舞台上,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我的四肢。他们缩小到我膝盖高,因为显得更像猎奇玩偶,每一双无神的眼珠都代表着恐怖和奇诡。 我暂时摆脱了舞者的吸引。 在狮子咬到我之前恢复了意识,站在这里的我本身就是我全部的精神力,我从抓着我的脚裸的僵尸背上拔出了一把精钢合金刀,用尽力气砍中了狮子的眼睛,以及在狮子的眼睛和眉心之间颤动的神经桥梁。 我听见了大副凄厉的怒吼。 也看见这头雄环王狮扑向了追逐而来的光斑—— …… “呼——”我从大副的精神世界狼狈退场,忍不住喘息出声。 第19页 稍有平静后我发现白津的手一直抓着我的手臂。戴着该死的隔离手套。 …… “好了。”我嘶哑着声音告诉他。 白津没有说话,他只是随即调整了手劲改为搀扶,拉下开门环把我送回了有应急灯的安全世界。 我一出禁闭室,就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恨不得把所有的氧气都吸走。这一次冒险透支了我接下来一周的精神力和体力,最终使我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滑落,坐在了地上。 “顾医师——”白津喊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 我的精神力正从指间回流,因为我暂时无力去细致料理它们,有一部分浓缩凝聚的精神力像浮游生物一样逃脱控制从我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白津的瞳孔遽然颤动。他实在是个叫人敬佩的哨兵,当机立断用他的精神力形成坚固屏障约束我的精神力再次逃逸。因为几堵墙之后有哨兵在站岗。 他实在是个叫人敬佩的哨兵。这下把我们两困在一个高维小空间里了。 向导的精神力对精神崩溃的哨兵来说是药剂,对白津这样的哨兵来说是诱惑的苹果。 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有趣。 第33章 白津以半蹲跪的姿势两手撑着墙壁把我堵在他的手臂之间,他的幽蓝色眼睛像是我在深海潜水时仰望的月影一般瑰丽。 很好看的眼睛。 我如此想到。 “你……”白津抿着唇,他微皱眉头带有困惑地看着我。他的额头和脖颈上挂着细密的汗水,有的浸透了发梢从他的脸的轮廓上滑落。 这也是我从没见过的船长。我觉得他的汗味是可以接受的水平。 “顾承宴。”他唇齿启合两次,微微后仰身体以斟酌用词。 “嗯?”我含糊地应声。两手意外地酸痛难忍,需要更多的气力才能抬起来。 “你精神力外泄了。假如再有此类事件发生,送你上军事法庭。”白津迅疾地起身后退,“嗯……如果你对我很好奇——我以船长的身份命令你绝不准过界。以上。” 我处在过度劳累后思绪漂浮的状态,尽管他的话叫我难堪,我还是在大脑把这种消极情绪传递给我之前抬头追赶他的动作。 白津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不依不饶地想看他的脸。幼稚又固执。 他很快地在我的脸上瞥了一眼,转而看向禁闭室的门。 下一秒他解除了精神屏障。 因为我已经把精神力收回,这些无法再用以治疗的精神力旋即消散无踪。迟来的尴尬和难堪痛击了我,让我在疲惫、酸痛、受冻的恶劣状况下保持着清醒,又因清醒而愈发难堪羞耻。 我很想为自己辩护一下的。 “如果你对我很好奇……” “如果你对我很好奇……” 白津的批评在我的脑海里无限复读上映。 精神力外泄不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白津半夜喊我,我怎么可能—— 反正不是我的错,对吧? “我先去处理他,顾医师你可以回去了。嗯。好好休息。嗯。”他甚至又恢复到平日对待我的态度和神情。 我想错了。白津一直、永远、绝对是完美的船长。 他站起身,我看见那双军靴踩着地面的蓝绿色光影消失在视野中。 我坐在地上等缓过了神,便扶着墙走回去继续睡觉。 第34章 我失眠了。 我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透明啫喱状的修复药膏涂抹的部分隐隐发痒,这让我花了许久时间才在床上找到合适的姿势准备入睡。 我闭上眼,先是为白津误以为我对他有什么越界而愤懑不甘,又联想到傅医师最近的打量——把傅医师和白津的误解联系在一起更让我难堪。我刚按下心中酸涩发胀的难过,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不必放在心上,便想到白津在仓惶之中卸下了面具与我划清身份界限……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因为他的话而辗转反侧,双脚冰凉。难道我之前潜意识地把他当做泛泛之交么?难道我不应该为此心满意足?我可是厌恶他区别对待船员和向导的做法啊。 我不会是如此虚伪的人吧? 我想我一定是被白津那句“送你上军事法庭”吓着了,所以才胡思乱想。 另外,禁闭室内的治疗经历也刺激着大脑的下丘体,我翻滚了几次甚至把枕头放在床尾还是睡不着。在失眠的几小时里我脑补了大副的情况——即他吸入过多促神链溶剂、白津多番考量来找我等等已经告知你的事。 虽然没有成功炮制教授的经历避开失坠期的光斑…… 白津在六点十分的时候通过62船的加密网络分享了一本书。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命令。 第20页 [《楼梯下的狗》] 这本意识流小说讲的是主人公被迫卷入一场上司之间的蓄意谋杀案,在死守秘密准备回家的途中突然加入了流浪歌手的队伍再也无法回家的故事。 船员们并不很热情地回应,屏幕因此悠闲地闪烁。我看了一眼就把流光阖上。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违反规定尝试治疗了失坠期哨兵的事,即便白津不多此一举,我也明白禁闭室内发生的一切是他和我共同制作的秘密。 等等。原来他对我的智商的信任只有四小时。 哦。 我不如捉弄他一下,回复一句“船长你什么意思”好了。 ……不不不,还是算了。我闷着头缩在被窝里,两脚总算暖和过来了。 他是我的上司,他是船长,我是随船医师,这是我们之间唯一合法的关系。 我在此之前自以为从没有越界,但精神力外泄总归是“顾承宴”导致的闹剧,受到他的警告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个鬼。我一想起他的警告,就想仰天长叹,想把我在失眠的四小时里精修的辩词扔在白津那张嚣张的黑脸上。 门外一阵喧哗。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听见隔壁傅医师的电铃声和脚步声,然后又生无可恋地倒在床上。 一切难道都是我的错吗? 我对白津恐吓我、说要送我去军事法庭的话耿耿于怀,即便他随即恢复了扮演状态让我回去休息……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进入他营造的舒适圈了。 我最终选择认领白津强推给我的错误。 既然他用法律划清与我的界限,用莫须有的事情警告我,我自然不会再“知法犯法”、违背他身为船长的命令。 在这天以后我就没有和白津说过话。我也能感觉到他有意避开我——我也不会为了厕所卫生再去告状。 就这样,我被62船彻底孤立了。 第35章 从银狐附属向导中心康复归来的大副打破了我和白津僵持的局面。 大副在我离开他的精神世界四小时后恢复了部分意识,白津这才对船员们宣布大副的精神状态之糟糕;被二副紧急请来的傅医师确症大副处于失坠期之前的剥离期——同样相当危险,必须在他再一次发狂之前做较为全面的针对治疗。 幸好飞船离枢纽不远,汇报给监察飞船后白津将注射了特制舒缓剂的大副送往银狐附属向导中心。有一位精神力s+的女向导在该中心参加技术访问,她本人是稀有的随军老医师,治疗剥离期没有什么问题。 大副在向导中心休息了半个月,增重两磅,面色红润,一回来就在厕所逮住了正在洗手的我。 “顾——医——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请你吃饭吧?” 我被他的热情感染,稀里糊涂同意了。他是我第一个用尽全力治疗(虽然没有达到理想效果)的病人,按心理学的说法我会把大副视为养育对象。当然我绝不认同。 两天后,方恒集团建立的连锁城市h-056。 安装向导保护系统的某餐厅内。 我和白津在餐桌上面面相觑。 大副对我们两近日互不侵犯、互不相见的状况不了解,他挠着头哈哈大笑:“船长,顾医师,我什么也不说了,先干一杯,敬你们两位!” 我不留痕迹地移开盯着白津看的视线,低头装作研究餐具的样子。 今日船长没有穿制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穿了一身街头少年流行款的蓝墨色牛仔风衣,头发比上次(我见到的)长了些许,用黑金材质骷髅形状的夹子别上,露出了饱满的额头。 好傻。像个没品味的学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笑了,悄悄的、自以为隐秘的,对着餐盘憋笑。 “顾医师,你别笑啊,我知道我喝果汁有点搞笑,与我个人伟岸的形象不符,但是今晚还要站岗的,而且船长还没二十呢——船长你也说句话啊,搞什么啊。” 我立刻收敛了表情干咳两声看向大副,“我没笑。” 白津他好像看见我比我看见他还不高兴,抿着唇垂眸不语;我觉得他捏着的果汁杯快要被捏碎了。 “唉船长,你怎么啦?对不住啊顾医师,船长是上午跟65船那个傻/逼没爹妈的船长有意见分歧,现在还不爽。他妈的我也想给那个智障来一拳。其实吧,我呢,以前就觉得船长精神力比我厉害,心里还是想着、我要把船长当弟弟、照顾他除了战斗指挥以外的生活的;不过啊——船长,顾医师,我以后‘不耻下问’,一定全方面尊重你们两哈!干杯,来——” 我觉得大副说相声损人的习惯像铁森堡防线一样坚不可摧,他绝对知道“不耻下问”什么意思,这家伙—— 第21页 “干杯。”我想我得镇定点,既然白津都不计较了——他是因为前线的事而不高兴嘛。 我和大副看向白津,白津这才随意地和我们碰杯。 他喝了一口果汁,双手自然地放在餐桌上,神情也稍有变化,淡然地和我打招呼:“顾医师,刚才以为我看错了,没打招呼,抱歉。” 我滑动桌面上方的虚拟菜单光幕,也用最自然的声音回复:“啊啊,没事,我也看见大副了,我还以为他身边的是别的乘客,没想到是船长。呵呵。” 大副眼睁睁看着我点了最昂贵的套餐,沉痛地挥手,“行啦,别叨叨了,咱们又不是不在一条船上,天天见面的人,有什么好废话的。吃吧,顾医师,你是不是报复我尿歪的事呢,您老这一下整我半个月工资。” 这是我时隔十七天零十二个小时再次和白津说话。 我为什么记得如此仔细……我咀嚼食物的时候恍惚想到这个问题。 大副的精神世界的状态暂且稳定住了,船长说大副还是要争取找个向导比较好,否则以后危险了未必能复制这次的顺利。 “我也想找啊,顾医师也知道的,我现在这个等级,可以找的向导还不如顾——唔唔呕,对不起对不起,顾医师,我不是性骚扰你嗷,我我我我对你绝对没什么想法的。”大副的脸涨成猪肝色,他被白津塞了一嘴蛋黄奶油面包,差点噎得翻白眼。 我为了表示我不再在意那天晚上白津的警告,奋力消灭眼前的炙烤吞羊排,刀叉在上等餐盘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有个叔叔,他继承了我祖母的所有餐具收藏,我母亲则重新在老家建立了一个巨大的餐具收藏房;因而我对餐具也有一点研究,便侧身问服务生这是哪里产的。 服务生是普通人,他弯下腰给我介绍餐具,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有时飘向对面的白津。 白津在百无聊赖地撑着脸戳一片柠檬,他是哨兵,吃东西比我快多了。甜点还没有上。 “你下去吧。”白津最终开口,他看着那位耳朵红了的服务生关上门,又戳起柠檬。 好幼稚,好傻,居然有人会喜欢船长。 我们三个人都看出来了,大副甚至还笑嘻嘻地开玩笑,结果白津踹了他两脚。 “我不说了,我他妈——船长,您上次给我的那一顿毒打啊卧槽,我在中心治疗的时候,人家老医师还非要我填写‘人格健全’问卷,以为我遭受非人虐待哈哈哈。哎说起来,顾医师你真行,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老医师说她一辈子没见过几个正在啥玻璃期的哨兵,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标本。怪渗人,啧啧啧。” 我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大副一眼,大副也明白过来了。这是无法广而告之的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白津换了个姿势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就像他平时在飞船食堂的状态。 我想,船长不愧是船长,我也必须把那天的不愉快解决了,然后好好过完剩下的两个月,回学校参加见面会——就可以毕业回家。 第36章 从餐厅出来,大副坚持要去买一个智能马桶系统。 我说商用的智能系统与飞船的系统不兼容,而且没必要,他有这个意识就行了。 大副不同意,于是在白津的劝说下假装放弃,实则趁我们两等列车的时候跑去商业塔楼了。 白津看完了大副的消息,站在我两米外问:“顾医师,你要去——” “我去星菱那边打一会棒球,之前就预约了。”我本来是打算和大副吃完饭一个人去的,背包里还装着棒球服和手套。 今天是难得的休假日(仅限白天),我从学校带来的棒球装备一次都没有用过。 绶穗星没有好的棒球场,听闻著名古典运动场建造商会星菱在这边开了一家分馆,我早就想去看看。 白津理所当然地问我:“要我陪你去吗?” 我一愣,然后点头。船长是我的安全的第一负责人,他想看着我打棒球的话完全没问题。 我们两就换乘了对面的列车,来到星菱棒球馆。 我拎着背包往向导专用更衣室去,白津则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预约的是人机棒球,这个年代根本凑不到十八个打棒球的活人,反正我一个人轮流玩投手、捕手、二垒手什么的更好。 我戴着棒球帽站上投手丘,握住棒球的四缝线,以左脚为支点抬高右脚,用腰部和手臂的力量朝着机器捕手的手套把球投掷出去。 “——啪——”球进入手套的声音很不错。脚下的土丘堆得也很棒。 我心情舒畅地接住了捕手扔过来的球,准备再试投几次,然后正式开始。 第22页 不知道白津会不会觉得很无聊啊…… 我又投了三球,觉得身体可以接受,就跑到白津坐着的长椅那去设置这一场比赛的人物设定。 我比较喜欢古代美职棒的一些选手,每次玩人机棒球一定会选择让机器人模拟这些远古的历史人物。 白津看见我跑过来好像有点意外,他以为出什么事了,做出一个前倾准备起身的姿势,“怎么了?” 我摆手,绕过他去柜式机器边选择参赛人物。 “……你很喜欢棒球吗?”白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本不愿和他交谈,为了解决那晚的不愉快,我鼓励自己:那就先把气氛炒热,回去的时候好好道个歉吧。 “也不是多喜欢,我父亲很喜欢而已。我的手臂并不柔软,投球的时候手腕这里使不出力气的,”我摸着我的右手,然后又伸出手指给他看,“因为在学校做的是治疗方面的研究,手指倒是比较敏锐,啊,还有,打棒球要靠下半身力量,你看我的腰部、大腿,这里还有这里,呃……怎么说呢我只是普普通通的棒球爱好者。”我在学校也没有人陪我打棒球,以致一时关不住话匣子说了许多。 …… 选好了。 我感到许久未有的放松畅快,于是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沿着白津的喉结一路向上,从他的下巴、嘴唇、鼻梁、眼睛到额头,还有他别着骷髅发卡在微风中晃动的黑发。 这一切在一瞬间发生。 我没有想到不知不觉我和白津靠得这么近。我们面对面,他双手插兜低着头看我。 和那晚一样近。在室外充足的光线下我连他的睫毛都看得清。 太亮了,我甚至闭了眼,意识到这更奇怪且不礼貌后又赶紧睁开。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没有什么表情。 不是在指挥室沉稳冷静的船长; 不是在休息区懒懒散散的船长; 不是在医疗区无聊悠闲的船长; 不是接受告状敷衍应对的船长; 不是请我帮忙事后却恐吓我的船长;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迷茫又可爱。 我觉得今天的船长好可爱。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的心脏怦怦跳动。 我的心脏却为之怦怦跳动。 我想捂着脸后退,想努力回想白津微狭的眼睛紧盯我的压迫力、想记起他说过的警告。 我慌乱地像被海水浪潮吞没的螃蟹,咋咋呼呼地四处寻找掩体钻进去。我瞥见草坪边的植物,突发奇想地找话题:“啊,这个!我老家也有种,啊真是的,我差不多九年没回家了,说不定这个是我父亲种出来的哈哈。” 白津顺着我的话看了一眼那株橘黄色的针叶植物,沉吟道:“嗯,说不定。” 喂、喂,船长,你干嘛顺着我的话……我们家售卖的农产品怎么会到这颗新开辟的星球啊!超过贸易区域限制了!会罚款的! 我略带气恼地继续扯淡,浑身的血液在他慢悠悠的语速里蒸腾为气体熏染四肢,使我昏昏沉沉、高热难退:“船长你知道这个的学名叫什么吗?藏叶百葵,叫藏叶百葵,像不像日裔的名字,说不定就是有日裔基因的探索员发现并命名的噢。” “嗯,说不定。” 他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快要被白津气死了。 他今天为什么如此附和我?! 啊,那个!我余光看见长椅下有一个海星形状的东西,连忙蹲下/身凑过去。 哪怕它不是我一直想再看一次的家乡特产,当时的我也会为了摆脱失控的情绪而唐突地转移注意力。 果然,我一瞬间忘掉了我在向什么做无谓无聊的斗争,只是伸手把那个东西摸了出来。 结果确认是上一位使用者忘掉的背包挂件。 我又松手扔掉它。脏兮兮的触感。 白津跟着我蹲了下来,他今天是一定要让我卸掉紧张、重新进入他的聊天舒适圈不可了。 “我还以为是老家的水果。海星形状的,掰开来有五角星形的果肉……”不幸的是,我的神经和理智在之前就因为白津“啪——”地绷断了。眼下我简直是毫无逻辑地、絮絮叨叨地告诉他我老家的农产品,从如何分区、选择种子、培育翻土到收获季的篝火……我只知道飞快地把我的记忆和思绪说出来,这样便可以暂时隔离我的不自在和其余的微妙情感,这样便可以让我醒悟我只是白津的随船医师。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白津几次想说话,我都因为神经太紧张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便只看着我,只是看着我。 我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船长,你知道吗,我一直就想毕业以后回老家帮忙种地,穿着农民背带裤戴着土黄色遮阳帽在果林之间查看温湿和肥力,傍晚抱着一筐熟透的水果冲下山坡把——唔” 第23页 蹲在一旁的白津用一只苹果堵住了我剩下的话。 欸,苹果? 他哪里来的苹果? 我的牙齿顺着惯性咬在苹果皮上,酸甜的汁液顺着牙齿流到我的舌头上。 清脆的声音透过牙齿传达耳膜,我突然悬崖勒马把接下来的话全数抛弃。 “你不想打棒球了吗?”白津就着拿苹果的姿势站起来,他朝咬住苹果的我最后看了一眼,便收了手插回口袋别过身去。 他的声音暗哑沉闷,也许生气了。 我眨了眨眼,默默松开牙齿,本来想把咬出一个牙印的苹果扔进垃圾桶,后来还是塞进了棒球服裤子的口袋。 白津这时候才转过身看我。 “那、那、我去投球了。”我紧张地朝他鞠了一躬。 就像和父亲小时候一起看的棒球比赛视频里初次登板的选手,笔直地鞠了一躬。 他轻笑一声,俊美又强势,幼稚又可爱,朝我点头说:“好。” 我差点平地摔倒。 第37章 我最终没有投完全场,第六局打出一个安打以后预约的时间就到了。 我换了衣服后和等在馆外的白津汇合,他说大副已经回船上了。 在等列车的时候我一直数着地上的砖块。这一站目前只有五个乘客在等车。 “……那天,是我的错。”白津向我郑重道歉,他说他那时候说的话太过分了,他不是有意要威慑我,希望我能谅解他。 “没事啊,真的,我完全不在意……说起来我也有错啊,我本来完全可以控制住的。没有你的话,我会闯下大祸的哈哈哈。”我最终也没有向他感谢,感谢他在禁闭室内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我们两相隔两米静默地等着列车。 苹果—— 啊,苹果。 我的背包里多了一个有牙印的苹果。 我想到苹果,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他:“船长,你哪来的苹果?” “顾医师,假期结束了。芒b4星附近有一艘海盗船挟持了商用飞船。”白津与我同时开口,我才注意到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接听飞船上的通讯电话。 我们迅速赶回了飞船,各自奔赴岗位。 棒球场仿佛是不曾存在的海市蜃楼。 第38章 和白津“握手言和”的第二周,我又一次精神力外泄。 我在回忆这件倒霉透顶的事之前会详细告诉你精神力和抑制剂的信息,你就能明白: 人永远不是无辜的,但我在这件事上绝对无辜。 哨向人群的精神力在未结合时于谷值和峰值之间频繁变动,结合后不但波动的幅度减小而且整体精神力有所提升。精神力抑制剂据此首先分为未结合哨向用和结合哨向用两种,在其内部又根据每个哨向自身的精神力特性增减不同的药剂成分。抑制剂不是如它的通俗名字一样抑制精神力本身,而是抑制精神力中容易与其他哨向产生“交流电”的元素δ。元素δ的水平被人为降低后带动了精神力的减少,因果关系是这样的。 我的精神力抑制剂一直由向导协会特供,达到a+及以上级别精神力的向导的抑制剂更是专人专制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重新修改药剂的成分以适应精神力变化中的向导。 自从逃离了失坠期的光斑,我的精神力稍有增长。打个比方,如果你玩游戏,从s级升到s+需要1亿点经验,那么我通过这次紧急治疗获得了十万点左右经验。 向导协会及时给我修改了抑制剂的配方,但那位药剂师低估了我精神力的涨幅。 等他发现错误为我祈祷的时候,我正被哨兵按在地上揍。 对,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位事后弄来有无数官方印章和签名的道歉信的哨兵。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傅医师被这个哨兵一脚踹出医疗区——他刚好来接我的班。 医疗区里只剩下倒血霉的我和发狂中的哨兵奥涅尔。 我自然要往出口跑,出口的门把手上有指纹锁。我的想法是赶紧离开医疗区,把奥涅尔关在里面,之后只要其他船员来了就没有什么问题。 奥涅尔是来取哨兵抑制剂的,他一直正常地坐在等待区,因为换班时间到了,我告诉他由马上到的傅医师去冷库取。 后来,如你所知,傅医师被一脚踹飞。 惊愕害怕的我则以最快的速度在医疗设备之间飞奔逃命——奥涅尔很快进入可以揍我一顿的范围。 我二十年的人生里最不幸的事是十一岁基因进化差点死亡,第二不幸的事是二十岁听信舍友的话来到了白津的62船。 奥涅尔在我快要跑到出口的时候把我撂倒在地,他的力气远胜于我,两拳下去我直抽冷气。 我只能本能地护住我的头和胃部躲闪。 第24页 医疗区外的哨兵在奥涅尔要把蜷缩着的我踢飞的时候赶到。 这不是说我和傅医师的工作环境糟糕到没有人保护,而是奥涅尔的攻击速度太快,站岗的哨兵从反应过来到制服奥涅尔只用了十七秒。 尽管如此,我的嘴角挂了彩,左小腿骨裂,背部青紫肿胀,还流着鼻血。 白津作为船长到65船的病房慰问了在此次意外事件中无辜受伤的我,他当着谢尔盖的医疗小组的面毫不留情、简直冷酷无情地批评了我。 “顾医师,你为什么不用精神力攻击奥涅尔?” 我一说话就会牵动嘴角的伤口,“嘶——那是——” 白津肩披红黑色调的军大衣坐在我的病床前,不时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如果你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首位,也请你为其他船员考虑,你的受伤乃至、”他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声音也随之加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可恶的自以为是,“乃至死亡,会给船员的晋升带来负面影响。” 我的鼻子里塞着药用棉,嘴巴上涂着紫红色药水和粘稠透明的镇静软膏——我从对面的玻璃上看清了自己的滑稽模样,然后坚定地向船长保证:“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 我话音未落,眼皮就跳动起来,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的精神力外泄了。抑制剂没有完全有效。 与上次外泄不同,那时的精神力是我自己凝聚过的,飘散逃逸后我很容易把它们回收;这次的精神力就像沙子,细碎得无法用手掌留住,它们的总量是上次的千分之一,但我只能尽快一点点抓回去。 外泄的精神力不多,可怕的是附着在精神力中的δ元素含量超过了向导协会的警戒值。 病房里离我最近的是船长,其次是医疗组的两位普通人、在写病房日记的谢尔盖、站在门口的62船的两位船员。 白津和谢尔盖同时做出了反应。 谢医师按下了天花板的镇静剂水雾的开关,和白津各抓着一位医疗组的普通人冲到了特制玻璃外。 感谢65船先进的病房设备,我在三层玻璃阻隔的空间内得以一个人把四散的精神力收回。 谢尔盖在门外和白津说了几句话,我只看见他们两的口型——然而我不会读唇语。 白津双手抱臂,轻微点头朝谢尔盖和其余医疗人员致意,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看着玻璃上我愚蠢滑稽的模样,看着他斜搭在肩膀上的大衣随着他的大步而沉甸甸地鼓起,默然地躺下。 在我们两“握手言和”的这几天里,船长见到我会和我打招呼,读书会的时候也不会特意跳过我的发言;我则因为大副花重金购买又请军部修改的智能马桶系统,丧失了去告状的机会。我觉得这样很好,我还不是很确定我到底对船长怀有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任何心情和想法也不能让我越界,让我失去“双洁”。 可是当我被奥涅尔按在地上揍的时候,我听见远处船员们的惊呼和脚步声—— 我必须坦白,我唯一希望来的人是白津。 我希望他像在禁闭室内一样,在黑暗中沉默地守护我的安全。 我在病房看见白津的时候耳朵里听见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他按照规定仓促穿了礼仪用的制服,气势汹汹横刀跨马地坐下的时候我能嗅见他身上促神经链接溶剂的味道。 我以为他为了我的事才来得如此匆忙。刚脱离战场就来了。 第39章 我病愈后回到62船,再次受到船长私底下的点名批评。 “哈?船长你是把我当做你的船员了吗!我在学校没有受过这类应对教育,我被他一拳打懵了,我不知道、我没有反应过来要用精神力攻击——”我在医疗区毫不客气地回敬他。 我将近一周没有再在病房看见船长,倒是收到了奥涅尔的道歉信——印着船长印章。 我一见到船长,莫名的怒气就冲走了我铺垫积蓄多时的忍耐和冷静。 白津本来坐在椅子上等傅医师来,他一边翻看飞船简报一边念念叨叨把我批评得无地自容,简直是踩在我头上辱骂我缺乏合格的医师意识。 此刻我觉得他变成了我最厌恶的人。 我觉得他的声音让我烦躁无比。骄傲如我,从来都是优等生的我,受到痛击就会表现得无赖撒泼、张牙舞爪——二十岁的时候我是这样的。二十岁的我从来不允许别人冒犯我。没有来到62船的时候我只接受教授对我的论文和实践操作的意见,我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和舍友打起来的少年。 “顾承宴!”他朝我低喝一声,幽蓝色的眼睛攥住了我的魂魄。 我被这一声震喝吓得浑身发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刚才在空中挥舞增加气势的双手无处可放。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想杀了我。 第25页 我果真被船长扮演的角色惯成了脆弱的学生,险些像死刑场上被蒙住双眼的罪犯、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船长轻叹一声,然后告诉我:“顾医师,你就是我的船员。还有一个半月,你……好好的,不要再生事了。” 姗姗来迟的傅医师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给白津查看精神世界,我说我还要给自己检测一下汇报给向导协会的药剂师,就摘了消毒手套钻进另一间船舱。 我写完报告出来的时候,白津已经走了。 傅医师迟疑许久,慢吞吞地告诉我:“顾医师,你可不要和船长吵架啊,那天你不是被揍了嘛,船长正进入机甲要去行星带探察的,总舰长直接拨通了他的机甲频道把他臭骂了一顿,他只好赶紧去看看你。这事其他船员不是很清楚,船长还要赶紧回去和船员们执行任务,他真的挺辛苦的。我有时候在想,高廷议会这次的教改是不是有问题,我们一旦出了什么事,船长也许一辈子就只能是小小的船长了。大家作为特殊人群互相体谅一下吧。” 要你管啊!你他妈谁啊!我那时候脾气糟透了,便把告诉我真相的傅医师也视为敌人,恶狠狠地冷哼了一声。 傅医师对人际关系的变化有微妙的敏感,他本来与我关系就一般,见状也不再和我搭话。 我重新自己把自己变成62船的孤立对象。 我觉得挺好的。 第40章 我觉得一点也不好。 我不敢见到白津,也不想和他说话,我已经明白我对他怀有什么样的感情。 他有的时候离我很近——那也是他的扮演。 他是一个成功的船长扮演者。 向导协会的派来送抑制剂的学姐又劝我早日申请返校,她听说我被哨兵揍了,愈发不赞同我留在前线。我这次被她说动,当天便写了提前返校申请交给白津。 白津大致扫了一眼,就拿出印章按在申请书上,“可以了。” 我接过申请书,朝他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指挥室。 距离我正式返校只剩下十天。 第41章 返校倒计时第九天。 船上有一位进入脱窍期(其后是剥离期、失坠期)的哨兵,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从机甲上下来的时候胸/部被机甲舱内的金属贯穿,出血量非常大,谢尔盖的医疗组需要同时治疗他的胸腔、肺部、心脏和受到撞击失活的大脑。 我正在65船向医疗组致谢。 穿着手术服的谢尔盖跑过来问我:“顾医师,你能进手术室吗?” 病人在手术台上因为恐惧死亡而精神崩溃了。 65船也有一位向导医师,但是她晕血,一进手术室就晕倒了。医疗组更手忙脚乱。 我答应了。既然我是白津的船员,就应该做好船员的义务——报答谢尔盖的医疗组。 谢尔盖站在哨兵的头部做手术,他为了给我挪出位置,离开了最佳术野;我是第一次进手术室,进入哨兵的精神世界也花费了比以往多出一倍的时间。 …… 谢尔盖在手术台上是不知疲倦的手术刀,他宣布头部手术完成后看了看其他医师在做的部分,然后就和做好治疗的我一起去消毒室。 谢尔盖摘下了沾有鲜血的手套,挤按了一大坨消毒剂洗手。 我在治疗后有些疲惫,照着他的动作摘了手套洗手。 这里还是谢尔盖医师的领地,他是“手术室的暴君”,我不敢轻举妄动。 谢尔盖洗好手从一旁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盒宝蓝色外壳的香烟,他自然而熟练地背靠洗手池坐下,选烟、点烟、含在唇边吞云吐雾。 “要来一支吗?”他冰冷无波的声音在不大的消毒室响起,最终融化在空气中。 我摇摇头,“谢谢,我不会吸烟。” 谢尔盖垂眸抽出一支烟递给我,“你心情不好。” “……?”我下意识接过了烟,“为什么?” “我有心理医师的执照。” 其实谢尔盖没有,他这样冷淡、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是会开玩笑的。这是后话。 我哦了一声,学他靠坐在洗手池边,与他并排,只隔了一手臂的距离。 从这里仰头往天花板的玻璃窗看,可以望见飞船外浩渺黑寂的宇宙。 “你要给我看病吗?”我没什么倾诉欲,只是失神地看着窗外的宇宙。 “好啊。”谢尔盖吐出一个烟圈,他也仰着头看窗户,声线清泠又带着一丝沙哑,“是因为白船长——” 我惊愕地转头看他,谢尔盖没有动,他保持着仰望宇宙的姿势继续说:“你喜欢他吗?” 我在那一刹那险些点头承认。 …… “要我教你抽烟吗?” 我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宇宙看了很久,轻声回复他:“好啊。” 第26页 谢尔盖就在一旁指示提点,他递给我点火器,教会我如何吸烟并把它们吐出来。 我突然觉得谢尔盖也许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我又被烟呛了好几下,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黑夜,终于羞耻又难过地开口:“我可能喜欢他。” 谢尔盖的嘴角轻微上扬,他做了一个愿意倾听的手势。 “我可能喜欢他。我是主动申请到白津的飞船上的,因为……他比我还小一岁,也许他的船的任务简单些,我想试试学校学到的知识,还贪心地想要安全轻松。”我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定那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他。不过这种关注就像是看新奇的东西,也没什么。……后来我得知他出身豪门,家世优渥,我、我觉得松了一口气……或许那时候我在潜意识里想过与他结合的可能,身为向导怎么也不会嫉妒他的才能啊……” 消毒室里只有我因回忆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白船长的家族是仙琴星团持有神怒之杖的家族,鼎鼎大名。”谢尔盖帮我补充了白津的背景,他平静而耐心地听我回忆62船上的生活——那些和白津有关的琐碎日常,然后向我提出一位忠诚的听众的建议:“你为什么不试着向他提出结合申请呢?他拥有家族的继承权是毋庸置疑的事吧。” 我咬着烟蒂,舌尖因为其苦涩而轻微卷起。 我看着谢尔盖吐出的烟雾,又望向窗外寂寞孤独的宇宙,说出了曾经对着向导协会的学姐说过的话:“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追求我想要的……”我双手撑着洗手池的边沿让倦怠的身体站直,“我不是斯德哥尔摩症患者,他不喜欢我……我有的时候自作聪明,以为我在他的眼睛里是不一样的,可是他忽近忽远——不,是一直很远。你听了这么多,不会出卖我吧谢尔盖医师?” 谢尔盖眼睛里装着窗外没有的星星,他含着烟伸出手想揉我的头,然后在碰到我的脸的前一秒停住了动作。 我愣了一下,朝他挥手:“那再见啦,我回去了!” 距离我正式返校还有八天。 第42章 我没有告诉62船任何一个人我参与治疗了船员赵獴的事。 船长白津借此机会(谢尔盖的医疗小组成功救治了赵獴)向谢尔盖表达谢意,船员们中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接受过谢尔盖的疗救,大家在吃饭和上厕所的时候热烈讨论要送什么礼物。 白津最后决定定制一套手术刀和医疗器具。 由于大副等人强烈表示没有参与感,船长发布了一个全员参与的活动——为即将刻在手术刀刀柄上的图案出谋划策。 “我也要交一个吗?”我正在收拾返校的行李,还想在地面城市买一点纪念品寄回老家。 大副完全不知道这段时间白津和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唉真羡慕他的粗神经。 “对呀,顾医师,你赶紧设计一个,今晚之前要交哦。” 我觉得谢尔盖不会喜欢花里胡哨的图案,就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谢”字——原本我是想先列一个设计概念——笔漏油了——最后一点糊了一大片。 我瞅着纸上写坏了的“谢”字,又烦闷又心酸。以后再也见不到白津了。 算了,说是全员参与,其实好船长白津为了安抚那些船员“增强参与感”的不满也不会选我的设计吧……何必信大副的话啊。 我就随意地把这张写了一个字的纸交给了二副。 “船长竟然说还是刻谢医师的名字好了,真是善变的男人。”二副正在和别的船员吐槽,看也没看我交的东西。 第43章 在我还有一周就可以返校的时候,傅医师出乎意料地不辞而别。 [致顾医师:晨安。与您共处的这几个月让我受益匪浅,很抱歉不得不提前离开62船,我为我的行为可能导致您工作量翻倍的事向您道歉!我还有一门必修课的论文必须在下个月的第一个礼拜结束前提交,我的论文导师命令我即刻启程……非常抱歉,祝好!] 我也有一门课还没结课啊,可是我再怎么想离开,也按照规定在月末的时候才—— 也就是说,接下来一周检查白津的精神世界等工作由我全权负责? ? 第44章 我不想在这一章回忆和白津有关的事,下一章见。 第45章 距我返校还有五天。 我在医疗区整理器材,等我也离开62船后他们如果精神世界有什么问题,只能争取与上级飞船的随军向导取得联系——哨兵用抑制剂的成分也会有相当大的调整——简单来说就是加大剂量、加大副作用。 那么这些已领取而未下发的抑制剂需要一支支手工放入销毁机,每销毁一支我要签一张说明书,该操作是为了防止抑制剂流入市场污染潜在哨兵人群。 第27页 像大副一样无法获取正规抑制剂的哨兵的数量官方从来没有公布过。 我坐在销毁机边打瞌睡,昨晚舍友又和我聊了三个小时,我提到船员赵獴的事,他对我第一次与哨兵医师合作治疗没什么兴趣,反而追问我那场战斗的前因后果。我怎么知道啊,我讨厌战争。 我梦到我在学校的宿舍赶论文,舍友s君盘腿坐在床上戴着虚拟视镜打游戏。 我噼里啪啦地斟酌着用词和行文逻辑,试图写出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论文。 突然照明灯闪烁了几下,断电了。 这简直是百年难见的稀罕事——我丝毫没有觉得我在做梦。 s君无奈地摘下虚拟视镜,问我要不要去海边游泳。 这更奇怪了,学校里只有种满荷花的湖泊,并不建在海边。 梦里的我下一秒就穿着泳裤手里拿着泳镜站在沙滩上。 这是宣传和广告里经常出现的度假胜地wateral的海边。浅蓝色与天青色的海水泛着波光,晴日当空,一望无际。 我戴好泳镜走向大海,温暖的波浪打在胸口,清凉而带着盐味的海风将我拥入怀抱。 我赤着脚踩在细软的白沙上,俯身去看沙子里游动的青虾和海螺。 这里是放松身心的浅海,我在温和湿润的海风中却感到一丝沉闷,而天空依旧晴朗无云。 流了许多汗的我捋了一把被浪潮拍湿的头发,爬上了一座孤立在视野中央的礁石。 环顾四周,从天空到远处的海面,我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除了我和s君,什么人也没有。 我又下意识地转过身在沙滩上找s君,他消失了。 耳边有一阵细微的振翅声,我顺着风的方向去找,视线里却是倒转的礁石和天空—— 我倏地从岩石上摔落,温热的蓝绿色的海水将我包围。 这应该是温暖的、是没有危险的浅海—— 在白浪和高溅的水花之下——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入了海水之中,因泥沙视野变得浑浊;海水的温度在迅速消退,我在水中呼出一串气泡,在逐渐缺氧的同时手脚冰凉、胸口发闷。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被海底的潮流推搡着沉入更深的沙石之中。 像热水快要煮开时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我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眼正在旋转扩容的洋流和无数被卷入的深海鱼类。 有谁在说话…… “顾医师?”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从高脚凳上跳起来,满眼明亮的灯光。 原来是梦。 白津总算赶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到了医疗区。 他以前从未迟到,想必也是得知由我为他做检查——他不愿意我和他有任何接触了。 按下心中涩胀的不快,我请他在装有保护装置的椅子上坐下;接着背对他做好消毒等措施。 有的哨兵戒备心很高,不喜欢向导靠近,是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我一般借助医疗设备“远程”进入他们的外层精神世界检查精神状况。 我在离白津还有一米的地方停住脚步,争取没有杂念地尽快做完常规检查。 …… 我进入了白津的精神世界的外层。 傅医师之前将其比喻为平静沉稳的浅海,这给我留下了固执刻板的印象。 因而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是带着验证记忆的心态平和地看向周围—— 一只巨大无边充斥着天地的眼珠一动不动地占据了我的视线,它发现了我,它原本移动到眼白上方的蓝黑色瞳孔忽地转动了一下,与我平视。 !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我就立刻被白津的精神力驱赶出来了。 我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注意力完全被刚才见到的景象吸走。 甚至没有发现白津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的精神世界也未免太名不副实了吧? 浅海?度假区的浅海? 我在我看过的所有书籍里从没有见过谁的精神世界是这样的。 一只80%是眼白的超巨型眼珠。 我以为今晚一定做噩梦,可是我没有。 我做了个春/梦。 第46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详细的梦境内容啊? 总之我一觉醒来,黑着脸去了淋浴间。 我洗完澡穿好衣服去食堂吃饭,隔着好几排看见了白津。 他又没有吹头发,正在用勺子边开果酱罐。 一定是巧合,他撬开瓶盖的时候因为冲劲往后仰了一下,然后和我躲躲闪闪的视线正好对视。 我在心底气恼地冷哼了一声,便立即别开视线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有那种诡异精神世界的船长一定不是正常人,傅医师用见鬼的比喻骗了我——倘若我一开始就知道白津的内心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子——我、我—— 第28页 现在后悔也不迟。 我必须加深对那只眼珠子的印象,从而驱赶掉还没有确定扎根的感情。 第47章 距我返校还有三天。 白津开机甲出去执行任务了,我想去地面城市一趟把特产买齐,便和待在飞船守家的大副说了一声。实际上即便白津在飞船里,我也不会轻易和他见面。 有一种农作物非常难买,可是我父亲百分百会喜欢,所以求了商家好久,兜兜转转终于买到了种子。 我出去一趟用了八个小时,回来的时候正好远远撞见从机甲里出来的白津。 他的身上沾满了促神经链接溶剂,粉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沿着下巴和指尖落下。 好像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似的,船长皱着眉头询问主炮手现在的时间。 我因为买了三大袋子特产,两手和背上的包裹都塞得满满的,那边正从机甲里出来的奥涅尔“眼尖”地瞧见了我。 奥涅尔把打招呼的任务交给了白津:“船长,顾医师欸。” 白津拆手套的动作一顿,他没有转身看我。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与白津之间最后的默契也会消失——默契地避免见面、避免交谈。 我匆匆回房间去。 第48章 白津发现我喜欢他。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要这么想,无数次逃避,最终还是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令我难过,他看出我的越界却没有回应——而是疏远我,我最后的幻想也随之破灭。他果然不喜欢我。 船长完全放弃了遮掩,如果在廊道的前一个路口看见了我,哪怕他必须从这条路经过,他也会突然切换到别的路径上,然后某些船员在不该看见船长的岗位上摸鱼被抓个现行;他甚至滥用职权命令大副把早饭送到指挥室去——之前惩罚了把三明治带到指挥室的二副的人也是他。 既然他知道了…… 不行不行不行……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49章 返校前的最后一天。 我在医疗区遇到了谢尔盖。他是陪65船的向导医师到62船“有效利用资源”的,有些还未拆封的医疗辅助械具会被转移到65船。 那位向导用流光登记资源,我无事可做,站在一旁看而已。 他们走之前谢尔盖似乎有话对我说,他先让向导坐进了飞行器的隔离间,然后问我:“你明天回学校?” “嗯。再见啦,克里斯维奇医师。” 谢尔盖从口袋里摸出飞行器的钥匙,伸手去解锁操作许可。 我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冷淡模样,突然下定决心,“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嗯?” “我一定会顺利毕业的,还请你拭目以待。”我朝他伸出握成拳的左手。 “好。我……拭目以待。”谢尔盖一面低下/身体坐进飞行器,一面用衣袖包裹着手和我碰拳,他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谢尔盖和我都没有提赌注的事,他和我一样清楚——这只是怯懦的我借用赌约的形式向他借一点勇气和支援而已。我那时没有想过我无法毕业的情况。 我在返校的前一晚,下定决心向白津告白。 第50章 作为向导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这是悲哀也是幸福,悲哀的是我们靠几次见面会就宣布找到了真爱,幸福的是结合后的我们自发的被迫的深爱他(她)、永远也不会再喜欢别人。 我想也许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遇到白津这样的哨兵了,即便他对我没有任何意思,我也要鼓起勇气告诉他我的感情。哪怕他仍旧无动于衷……那样我可以毫无遗憾地返校,在见面会上找到我的结合哨兵(其实这对别人来说不公平)。 我在飞船上没有找到白津。 他出去做任务了吗?我很慌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找他。 “船长吗?顾医师,你还不睡啊?唔……他去方恒的地面城市了——哎!” 如果向白津表白,他会勃然大怒送我上军事法庭吗?他会告诉向导协会我失去了“双洁”吗? 我那时候已经被预支的勇气和鲁莽支配,我恨不得缓慢下行的电梯再快一点,我无比地后悔自己的迟疑犹豫,我希望明天来得再慢一点……总之我根本没有考虑后果。 方恒的连锁城市很大,我在熙熙攘攘的高楼大厦间失去了方向。 我们并不是电影里历经苦难心有灵犀的情侣,我和他不会在陌生的路口讶然相遇。 上次经不过我纠缠帮我找到植物种子的商家认出了我,在关店打烊的时候送给我一颗苹果。 我失落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到了船上。 蓝绿色的荧光在幽深无人的走道里独自发亮,我落寞地贪恋着快要走到尽头的前线生活。 第29页 也许这就是我悄然到来又迅速消失的初恋。 如梦似幻的泡影。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背靠着我房间的舷窗的人是船长。 他斜靠着墙壁,看见我的时候脸上浮现茫然。 我一看见他,因没有找到白津、在不断自责中积蓄添置的“勇气”一下子被戳破了。 我同手同脚地走到门口,朝他飞快地点头致意,准备进房间。 “等一下……”白津看我依旧要跨步进屋,两步并作一步拦下了我。 我绝对被他施与了“突然靠近”的魔法,像童话里的人鱼一样双脚血肉模糊地踩在玻璃上等待无法到来的爱情,他没有与我结合,因此他一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子,支配着可怜的、偷偷喜欢着他的人鱼。 “……”我不会再和他说话了。我不想自取其辱。 “顾承宴。”白津每次这么喊我的名字的时候都不是有好事的样子,可是这次他却迟迟不说出责骂或者批评,他幽蓝色微狭的眼睛里我的身影细微摇晃着,他和我一样为了什么而犹豫不决。 “你能、顾承宴、你能……”白津顿了一下,“你能——” 我以为他要说“你能尽快离开62船吗”之类的命令,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 “你能做我的结合向导吗?” 我猝不及防地收到了白津的结合申请。 他根本不是高傲的人类王子,他是海底邪恶的巫师,让我心甘情愿地服下了毒药成为他一个人的失声的倒霉鬼。 我真的很不争气,在弄清楚白津是不是恶作剧、是不是军事法庭要收集证据才来试探我、或者白津到底怎么会喜欢我……等等之前,就疯狂点头,“嗯、嗯、嗯、嗯……我可以、我可以——” 我是天底下最好骗的白痴,只要他向我靠近一步,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拥抱他。 我真的这么做了,在昏暗的过道里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一下子僵硬无比,我便紧紧地抱住了他。 “顾承宴,你确定吗?”白津的声音有点飘忽。 我踮着脚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两眼酸涩地点头;因为突然想到白津看不见我的动作,又吸着鼻子回复他:“确定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鲜少哭泣,然而此刻视线变得模糊,眼睛温热胀痛,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存在就是白津僵硬的身体和灰尘扑扑的气息。 “我、我去找你——” “我去找你——” 我们两同时开口,我一愣,然后给了白津先说的机会。 他说他去地面城市处理舰长交代的任务,因事拖延回来已经很晚了。他以为我已经不在飞船上了,怎么敲门也没人回应。 “……喔。”我当时没有迅速联想起白津如此着急找我的原因,否则就可以抢占先机打趣他。白津果然还是不习惯我碰他,他推开了我。我本来还想再抱住他,不过想到白津也许一时不能接受我们之间进展飞速的关系,就略带失落地乖乖站着听他说话。 白津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好看的眼睛在昏黑的光线下似乎潜藏着什么邪秘欲/望,侵略着我的脆弱防线。“你去找我……向我告白?” 我脸红耳赤、原地跺脚,干巴巴地辩解:“没、没有啊……”我看见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心底生出奇妙的不舍,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好吧,是啊,那又怎么样。” 白津轻轻地连续地浅笑,这是他第三次对着我笑,他的眼睛里只有羞耻得抓耳挠腮的我:“不怎么样。我很感激,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现在还喜欢我。” 他说“谢谢你喜欢我”,他允许我喜欢他。 我心想完蛋了。 有一百位天使在我的脑海里吹响福音。 假如之前我还可以把船长当做初恋,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爱上除他以外的人。 这一晚大起大落,曲折百转。 我问白津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在禁闭室的时候开始的,在棒球场的时候确定——”他像发誓一样说出接下来的话,“我喜欢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我欸了一声,心中不无失落:果然还是我精神力外泄影响了他一向的情感判断吗?可是我听到他的表白又觉得掉进了沾满糖结晶的蜜罐,真好,我们是同时确定喜欢对方的。 我又问白津他为什么要在65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我。 白津唔了一声,他沉吟片刻舒缓又温柔地背诵诗歌:“‘我从星球的表面醒来。一根拐杖。敲醒了睡在另一世界的他。’” 我从星球的表面醒来。 一根拐杖。 敲醒了睡在另一世界的他。 他将我爱之人推入深渊。 第30页 于是我得以拥她入怀。[注1] 原来如此。我卸下了最后的怀疑和担忧,全心全意地喜欢他。 我接着他念的情诗把整首吟诵,然后被白津捂住了眼睛。 我还想问他那个苹果是从哪里拿来的。我还有好多问题。 不过今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明早我便要乘坐跃迁飞船返校。 我怀着雀跃而期待的心情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提交结合申请?”我会尽快把最后一门课结业的—— 白津按在我眼睛上的手动了一下,他放开了手,俯下/身与我视线齐平。 他是认真的。 我咽了一口口水。现在吻他会不会太快了? “顾承宴,你听我说……目前的我没有资格和你提交结合申请。” 我飘飞升空的灵魂停顿在原地。 “……?” 我之前说白津是我见过最狡诈的哨兵——这是十二年后的我的“马后炮”式追评。 “我的父亲是军部外协联盟的主要成员,名下拥有仙琴星团内五个α级星系和十七个β级星系……在我母亲与他结合后,他又继承了我外祖父一族的全部财产。除了对星禁忌武器神怒之杖,还有……” 在人的隐私极为珍贵的当代,若不是通过傅医师和谢尔盖我便无法知道白津的家族的一点消息。白津本人则几乎把他家的家底全部告诉我了——在星网上可以卖出一笔不菲的价钱。 我听得头脑发晕。我以前光知道他家境优渥,可不知道是这么回事。 那、那为什么不能? 我还没有失智到怀疑白津像老掉牙的小说一样有婚约者——哨兵协会和向导协会并不承认邪异的契约。 “但是我父亲至今没有确立继承人。我……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同龄弟弟。”白津的脸色提到这个弟弟时染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阴霾,“我目前只是船长,而父亲曾宣称大概率会把继承权全部交给他。” 白津把他的隐私和秘密告诉了我,我只想再抱抱他——我隐约猜到了白津的精神世界是怎么回事——其实我没有猜对,这也是后话。 “……顾承宴,你能等我十年吗。”他的声音滞涩而低沉,明显的呼吸声萦绕在我耳畔。 我稍微冷静下来了。这需要我做一个权威的挑衅者,延毕十年!有历史记录的绶穗最晚毕业生也只是延毕五年而已。我目前的席位排名是第三名,剩下的一门课的教授视我为得意门生,他在我出发去前线之前还私下为我规划冲击第一名的方案。 可是白津从来没有违背他的承诺过。他说他用十年可以成为三星少将,我就会像在禁闭室里一样、比那时更信任他。 我一点也不冷静。我抱住了他,答应了他。 …… 直至我拖着行李离开62船,我和白津也只是拥抱了两次,在门口互道了一声晚安。 他凌晨四点接到紧急任务,甚至没能和我道别。 我至今没有见到白津的精神体,他也没有见到我的精神体。 那时候因为恋情乍定而兴奋的我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分别的时候我们坚信十年后会相见,或许是因为害怕时间扰乱了一切——为了另一条线上的可能——我们各自组建家庭——我与白津都没有把精神体放出。 装在棒球服口袋里的苹果早就化为尘土。 我已经延毕十二年了。 【番外1?厄灾之鲸】 1 白津父母的结合曾震动星际的最上层社交圈:父亲是精神力s级的哨兵,母亲却是普通女性。 少年白津拒绝对此发表意见。 今天是父母结合十周年,邀请了双方的亲友和有往来的家族。 母亲温婉地依偎在高大威严的父亲身边,有时候她想起什么趣事,父亲便低下头以方便自己的妻子耳语。他们是一对奇异的璧人——所有见过白津父母的人都如此感慨。 白津在二楼俯视着一切,他的怀中捧着《荆棘堡》的小说。 两年前他偶尔逃课溜回家,在父母的房间外听见父亲的“正义”演说: 他有个同龄的弟弟。这是当年向普通人身份的母亲求婚、信誓旦旦无畏精神崩溃的父亲的“杰作”,他与一位女向导秘密结合,只是为了精神世界的稳定——然而意外拥有了另一个儿子。 母亲是仙琴座仅剩的六个上古贵族家族之一门也的唯一继承人,外祖父与外祖母是哨向夫妻,诞下了普通人独女(13.6%的概率)。 父亲就像神话中的大神明,只是因为降临人世时的一瞥便将母亲和母亲的财产占为己有。 七岁的他就被迫知道: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因欲/望和不克制而起也因欲/望和不克制而迅速终结的悲剧。 第31页 “艾莉丝,你会把那个孩子好好抚养的吧?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白津往后退,他通过门缝望见父亲说完这话看向这里的眼神——父亲是故意让他知晓的。 他感到恶心而恐惧。 我绝不要像父亲这样。 2 白津的精神体有特殊缺陷——他无法与大多精神体产生共鸣。附着在其精神力上的δ元素像惰性气体一样很难产生“交流电”。这是祖母,一位精神力s+级的向导的判决词。 “你的精神体与祖上一位‘放逐者’一模一样,唔这应该是返祖的返祖吧,像你父亲还有你的爷爷,他们的精神体都是锋齿鲨,你的精神体却是灭绝于中世纪的厄灾鲸鱼。” “放逐者?” “他是一位流淌着复仇血液的男人,幼年时为父亲抛弃,后来带着他国军队屠戮了全族。他从没有爱过人,是合格的冷血恶魔……津津你看,在这里,尽管被涂抹过,还是能看出来……他的精神体是厄灾巨鲸,这本身就意味着他没有爱人的可能。呵,这样恐怖的男人是家族的祖先,你害怕吗?” “我懂得爱人的,我爱妈妈,还有您……。” “呵呵,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传说厄灾鲸鱼是厄灾女神被长兄大神明打落海底溺毙后的骸骨所化,它没有同伴也无法繁衍,身心腐化之后便会诞生新的厄灾鲸鱼。人们在多个纪元的探索中发现,精神体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核心,它对其他精神体的吸引或者说接受程度的个体差异很大,你听说过完美兼容型的向导吧?那可是非常罕见、甚至不正确地说,那是珍贵的只供应给最上层哨兵的奢侈品。不过我也说不准即便你有幸遇到这样一位,你能否与他(她)的精神力产生共振。我的意思是,你很难凭借哨兵的特性/爱上一个陌生向导。不过也没太大问题,一旦你与对方结合,你自然而然会爱他(她)。” 3 白津十九岁的时候组建了一艘小飞船。 不久他得知有一位绶穗的向导要来62船。这是好事,他并不自负轻敌,多一位有能力的向导医师能更好地为船员们的精神状态保驾护航。 某天为白津检查精神世界的傅医师提了一句:“船长,说起来顾医师好像对你的事蛮有兴趣的……” 年轻的船长出于谨慎,在下一次见到顾医师的时候以随意闲聊的方式警告了他。 白津自知他唯一拥有的是62船船长的身份,与傅医师的等级都不太匹配,毋论目前位列绶穗第三席的顾医师;因而纵然他认为自己不会对两位向导产生上下级之外的感情,也最好不留痕迹地保持疏离。 他一直非常谨慎认真地对待顾医师,包括其对厕所卫生的不满。 唯一一次稍有差错是他的灵魂指针落在了医疗区。 白津看着被他吓得结巴的顾医师,非但不反思自己的态度用词和语气,还暗地自居前辈身份替这位向导的人生担忧。 只有单纯的人,才会响应学校的号召来到前线。真亏他平平安安长到二十岁啊。 白津看着面色憔悴的顾医师弯下腰去捡橙子,上衣因之卷起,露出了纤细而线条漂亮的腰腹。 年轻气盛的船长先生的视线在顾医师的腰上停留了两秒。 于是他谨慎小心地退到了外间,静静等待。 太失礼了。 4 第一次读书会,白津没想到傅医师选择的书是《荆棘堡》。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时隔多年重新阅读,相敬如宾饱受羡赞的父母的溃烂内里屡次浮现。他简直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复习父亲的虚伪和兽欲。 因而面对显然敷衍了事、背诵文学评价的顾医师,白津内心略显不满:他连书都没有认真看,就可以轻松地越过它,人云亦云地赞美不顾他人眼光、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 白津看着翻找页码的顾医师,决定采用他自己的观点——而不是顺应这两位医师以及其余评论家的阅读感受。 他说得井井有条,自成逻辑,傅医师甚至夸张地赞美白津的发言。 ……然而十九岁的白津到底怀有意气和天真。他感到正在发言的自己是一只可怜的困兽,永远被父亲透过门缝投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瞥禁锢;与其说是和两位医师交流读后感,倒不如说是自己代入感太强——他以为自己就是那帮受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牵连而死亡的仆人——因而说了一大堆过度阐释。 悲哀地意识到他只是夸夸其谈的小丑,白津绕过还在赞美自己的傅医师,看向顾医师。 顾医师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62船的优质医疗资源。白津迅速消除了消极情绪,调整了态度,力图让读书交流会往正常的方向发展。 第32页 围绕《荆棘堡》的交流会很快结束了。 然而白津内心的荆棘堡永恒存在。父亲的一瞥奠定了他对未来婚姻的设想和原则:他会是合格的仆人,遵循为世人认同的规定与一位向导结合,并尽自己所能的保护对方。甚至他最终要向搅乱人间的主人公复仇,将魔鬼驱逐出去。 至于爱情……白津并没有想象过自己为情/欲和性/欲而疯狂的场景——反正结合后他的哨兵基因会发挥作用。 5 白津正式注意到顾承宴而非“可以超额治疗五个哨兵的顾医师”是在大副精神崩溃的时候。 他与大副就一件足以影响62船全体船员的秘事在商量,突然失去理智的大副把前景搅浑。 白津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不愿意就此放弃机会,而与之相比顾医师的安全就成了可以试探的对象。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然而毕竟当时内心极其冷静的白津来到了顾医师的房间外。 为了不把隔壁的傅医师吵醒,白津用手指叩击舷窗——这可以说是有着复仇欲的船长的扮演设置之一。他与大多数思想成熟、计谋深远的人一样,应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更高级一点的社交技巧则是针对不同的人设置不同的细节,以此获取对方潜意识里的信任。 就比如白津不厌恶阅读,但在船员们面前和在两位向导面前就可以分为两种态度。 又比如叩击舷窗,理性而追求效率的船长考虑到总是紧张兮兮的顾向导的“小心脏”,才费力耗时地采用原始敲门方式。这是为顾医师一个人定制的社交细节。 他冷静沉着地叩门,直到顾医师出来。如果顾医师是他的船员,白津早就一脚踹开/房门把人拎起来了。 当时白津的领导型人格占据高地,使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跑得慢而踉跄的顾医师是赤着脚的。 …… 白津利用了顾医师的治疗欲,他本人从不为此辩解。这正是哨兵学院的指挥实战教授告诉他们的方法,在自己能确保的范围内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物——必要时刻稀有的向导也不例外。 然而当大副挣脱了束缚朝顾医师发动攻击—— 白津有一瞬间的慌乱。 不过他最终履行承诺保护了顾医师的安全,包括在黑暗中感觉对面的向导没有了呼吸时用力握紧了对方的手臂。 带着隔离手套的白津无法细致感受顾医师的手臂,他的握力十足强悍,假若把顾医师的手捏断了就不妙。 于是他在脑海里仔细回忆顾医师手臂的粗细。 白津是在小心把握手指的分寸时忽然意识到坐在对面努力治疗大副的人是个应该好好保护起来的奢侈品——他想起了祖母那个不恰当不正确的比喻。 明明与发狂的哨兵相比过分脆弱,却还是相信他的承诺,在这方黑暗逼仄的空间里冒险。 顾承宴唯一的“特殊要求”是厕所卫生,而自己出于一种船员关系平衡的需要总是敷衍对待。 ……等一下。 白津在黑暗中又听见了顾承宴的呼吸声,他松了一口气。 这才继续捕捉差点消失的思绪:他为什么要敷衍地解决顾承宴的抗议?那只是厕所卫生而已,要求粗枝大叶的船员们改正习惯也完全无所谓。 难道他是暗自期待在指挥室再次看见顾医师才……吗? 白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在黑暗和压抑的寂静中只能凭对方的手臂和呼吸感知大致的位置。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仔细看过顾医师的长相、身材等等——找灵魂指针的那晚是个意外。 “……好了。” 属于顾医师的嘶哑的声音响起,白津有一瞬间的内心动摇。 他刚否定了自己在厕所事件上的不公正可能,又掉入了另一个自制陷阱: 顾承宴是一个单纯的笨蛋,会因为他的威慑而瑟瑟发抖,也会因为他的计谋而落入圈套,这个人也太容易信任别人了。白津将心比心,要完全相信一个不了解的人的口头承诺——他绝对做不到——然而他只是听到顾医师说“我试一试”,就比谁都快地信以为真,将由自己掌控的事件进展全权交付……吗? 实际上无论白津的想法与事实是否一致,产生这种想法本身就意味着他的大脑越过了克制的防线、主动地寻找与顾医师的特殊关联。 他是一位成功的船长;他也没有轻易信任顾医师——他是知道顾医师的能力才会—— 以上的事实逻辑纵然成立,亦无法改变白津不受自己控制的“自我怀疑”: 他在禁闭室里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是否滥用职权、是否不设防地信任一个陌生向导。 黑暗与事态紧急会让人产生幻觉,这是很正常的行为,睡一觉就会冷静下来。 第33页 白津如是想。他没有耽搁太久,沉默着把顾医师送出了禁闭室。 脱力的顾医师沿着墙壁滑落。 从白津的视角看,顾医师倚着墙壁面色苍白地喘着气,手臂上则有因为他的紧握而青紫的印记,然后是两只裸露的白/皙的脚——在昏暗的荧光中显得过分莹洁、露出血管的青色。 朦胧的光线模糊了顾医师的身形,向两边伸展的墙壁和空荡的走道衬托出他是多么小只。 像个小动物一样跌坐在他的面前——让船长误以为自己也是“庞大”类属的一员,可以尽情地俯瞰其渺小、欣赏其形态、爱怜其存在。 白津的心脏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顾医师的精神力外泄了。 训练有素的哨兵白津立刻建立精神屏障阻止其精神力进一步的逃逸。 他这招不是弄巧成拙或者什么伤敌一百自损八十,因为祖母的判决是这么说的,“……你很难凭借哨兵的特性/爱上一个陌生向导”。 其实多少怀着试一试的心态。 然而。 果然……白津在心底自嘲道。 他没有感到任何“交流电”,顾承宴释放的凝聚浓缩的精神力对他毫无办法。 可是—— 白津看着自己错误地使用理智来满足疯狂——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狡猾险恶地装作被影响到的模样把顾承宴禁锢在两臂之间? “你……”他装作困惑的模样打量对方,隐秘地观察着顾医师惨白的脸上的一抹绯红和起皮的嘴唇。 白津险些沉迷于这种带有欲/望的阴险扮演。 好在他想起了父亲的发言: “那时候我从学校的见面会出来,为没有合适的向导而生气,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性格和模样。然后,我在街边遇见了艾丽,她被人推进了水池,那是星球上最冷的一天。我为从冰水中站起来发抖的艾丽而倾倒,她是披着月色的精灵,湿漉漉的红着鼻子打喷嚏,用可爱的怒目指责着作恶者。她引经据典,力图用法律和论文式的演讲让对方屈服。啊,我想,我的妻子找到了。我对着本应该激发我的保护欲的向导们毫无兴趣,可是我突然想、只想保护她。” 这段发言常年在各种各样的宴会场合被父亲得意地重复,母亲还会温柔地微笑、亲吻父亲的脸庞。不知真相的众人怀着各式心思赞叹他们的爱情——毕竟哨兵只有与向导结合才会永远爱一个人。 白津念了两次顾医师的名字,他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封印了他可怕恶心的欲念。 顾医师是他没有能力喜欢的向导。他配不上他。 顾承宴。 顾承宴。 于是他进一步恐吓向导,“……命令你绝不准过界。以上。”白津在心中嘲讽自己的虚伪:明明是自己因为欲/望冲动地过了界,却利用船长的身份在此指责无辜的人。傅医师告诉他“顾医师好像经常看你欸船长”,白津之前没有当一回事,他明白傅医师对顾承宴有一些敌意(所以才会在他面前不负责任地说出猜测),可这一刻他竟然和傅医师成了盟友。 他果然身体里流淌着父亲的血,也是一个因为欲念而企图染指无辜“女神”的狂徒。 顾医师看向他,追逐着他的眼神。 脆弱又坚韧的顾医师在他的心脏上踩出了一圈圈涟漪,白津最后放纵地又瞥了一眼。 然后戴上了往日的社交面具。 光是想起父亲,就够让白津迅速冷静下来。 不过这晚他没有做到完美。如果是往日的船长,就该合理地关心顾医师因自己的无理要求而受伤的腿和手,可是白津慌不择路地选择了无视,匆匆走进禁闭室。 这是一切失常的开始。 好在顾医师没有察觉出异样,他还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好感。 顾承宴最多只会觉得船长很严厉罢了。 6 关于分享《楼梯下的狗》。 白津仔细观察不再疯狂的大副的状态,为了其余船员和他自己的计谋,他不敢松懈。 直到大副恢复了一些意识,他才传唤船员去请傅医师。 “不喊顾医师吗?” 白津强调了自己的命令,遏制住还想发问的船员的好奇。 他这才有时间把一本意识流小说《楼梯下的狗》分享在62船的网络上,主人公被迫卷入了上司的阴谋,最终成为流浪歌手无法回家。 他想借此安慰顾医师:你只是被迫卷入了我的事件,让你无辜受伤,万分抱歉。 7 白津发现睡了一觉的他无法遏止对顾医师的一点点在意。 这并不是喜欢,连好感也算不上;他怀揣着这样不太站得住脚的借口把当初向导协会和绶穗送来的简单信息档案又仔细看了一遍,按图索骥查阅了顾医师发表的论文,甚至发现了他曾就读的初级向导学院所在星系。 第34页 如果给白津足够的时间,说不定他能推算出顾医师的老家在哪里。 因为每天在工作之余会做这样的事,而且身为船长一直自责那晚没有尽到船长和人生前辈的职责,白津尽量避免与顾医师见面交谈。 最关键的是,白津不愿意复制父亲的错误,他必须克制自己血液里兽/性而邪恶的一面。 他在产生越界的念头时就掐灭了它。 他最终把调查顾医师的行为转移到船长社交的用途上,希望可以更好地调动医师顾承宴的工作积极性,绝不浪费其支援前线的热诚。 8 康复归来的大副请白津吃饭。 白津答应了。他以为只有他和大副两个人,穿得额外随意。 然而顾医师也来了。 他觉得我的穿着很好笑。白津不由懊恼自己的决定。 随着顾医师和大副举杯,平复心情的他满意地发现自己的确没有越界,他只是出于愧疚而额外注意顾承宴而已。以后不会再关注顾医师的事了,他掌握了过多的信息,这并不正确。 如果后来没有陪顾承宴去打棒球—— 白津坐在棒球场旁的长椅上,这里是观众席中视野最佳的地方,还配有放大观看的装备。 白津以确保62船医疗人员安全的心态看着顾医师换好衣服出现。 他很适合棒球服。白津不吝啬对手下的赞赏。 蓝白色调的棒球服包裹着顾承宴修长的腿,随着他两手向上张开深呼吸的动作勾勒出背部纤细线条以及、与臀/部相连处微凹的腰窝。 棒球服很衬他。白津继续赞赏着手下的运动风采。 顾医师突然朝自己跑过来,他以为出什么事了。并没有意外情况发生。 可是看着顾承宴挑选选手的背影,白津还是没忍住开口,明明他可以不说话的。 “也不是多喜欢,我父亲很喜欢而已。我的手臂并不柔软,投球的时候手腕这里使不出力气的,”他摸着右手,然后又伸出手指给白津看。 白津看着顾医师毫无戒备地朝一个哨兵展示手臂、手指、腰腹部、双腿、脚腕……他像个老谋深算的游客,默许了不知世事的导游把自己的身体部分贡献出来,事后还要装作被引诱的模样要求赔偿。 他好可爱。白津悲哀地无法克制地追随着顾医师无意识的“引诱”,他在脑海里回想父亲,却总在父亲投来一瞥的时候替换成顾承宴的脸。他无法正常思考了。 在星菱棒球场的时间内,至少在这段时间内,白津放任自己的感情。 他的口袋里藏着一只苹果——前几日搜集白津的资料,发现顾医师说不定喜欢植物种子——论文里的比方总会提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他本来是想来地面城市看看有没有可以当作礼物的植物送给顾医师作赔礼、顺便答应和大副吃饭的——过于热情的商家送给他一只苹果。 白津“一掷千金”地购买了昂贵的植物(寄存在商家处),眼下他却不敢再把它送给顾医师,他不想让可爱、可爱、超可爱的向导陷入泥潭——他最终丧失了抵抗,沉醉在顾承宴说话时候的神情和姿态中。 “船长,你知道吗,我一直就想毕业以后回老家帮忙种地,穿着农民背带裤戴着土黄色遮阳帽在果林之间查看温湿和肥力,傍晚抱着一筐熟透的水果冲下山坡把——唔” 白津用口袋里的苹果堵住了顾承宴的进攻。 他背过身去,耳朵发红,喉咙干涩。 刚才他想凑上前亲吻他。 好险。 9 白津觉得自己行走在道德和欲念的分界处,按照身份他绝对无法与顾承宴结合。他与二十岁就要毕业的顾医师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他应该目送顾医师与旁人组成家庭。 有时候他必须强迫自己执行任务或者处理军务,一旦闲下来就无法抑制地嫉妒将拥有顾承宴的哨兵。他甚至开始违反自己的复仇计划——幻想父亲将继承权授予自己的情况。 这在以前是白津最深恶痛绝的事,既然他无法干涉自愿奉献一切的母亲,而父亲本身拥有的一切也不是他自己挣得的。从他被父亲“告知”秘密的时刻起,白津就做好了组建飞船、依靠战功逐步晋升、最后向父亲复仇的构想。 现在他成了《荆棘堡》中的男主人公,为了渺茫无望、不为世俗允许的爱情践踏了人性。 他和父亲一样终将对无辜的“女神”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不、他绝不会这样。 10 知道顾承宴被奥涅尔揍了一顿的时候白津正在机甲舱内准备出发。 总舰长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向导的人身安全,“……白津,你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我有理由怀疑你能否继续指挥……” 第35页 白津耐着性子和几位船员听总舰长批评完毕,便急匆匆回到飞船上,然后赶往65船。 你为什么不能保护好自己呢?你不是绶穗最优秀的向导之一吗? 白津眼里的顾医师受伤惨重、奄奄一息,可是他无法抱住他,他只能履行船长的义务说些场面话——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怎样难听的责难。 船员们还在等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白津不时地看向墙壁上的时钟。 如果这些碍眼的人不在就好了。 他不满地看着病房里的其余人,他想把这些人都扔出去,只留下自己守着他的向导…… 感受到顾承宴的精神力又一次外泄的时候白津发现自己的占有欲已经逃脱了理智的牢笼。 然而他不能在这里守护他的向导,他也无法再炮制那夜的精神屏障,他只能把其余人一起驱逐出去。 “白船长,你不再看看顾医师?”谢尔盖问他。 “……不了。……你没有给他注射复生素吗?他这样的状态——” “需要?你认真的?”谢尔盖做医生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要让他把救治无心率病人的药剂用在骨折病患身上,于是再一次确认。 “……请按照你的判断治好他。我先走了。” ? 白津发现顾医师喜欢自己。 这很简单,顾承宴在他面前根本瞒不住情绪,那天在医疗区他忍不住一周未见的思念和快要将自己吞没的占有欲,千言万语到嘴边变为批评和指责,最终惹怒了顾医师。 “哈?船长你是把我当做你的船员了吗!我在学校没有受过这类应对教育,我被他一拳打懵了,我不知道、我没有反应过来要用精神力攻击——” 生气的他也很好看,看到他从奄奄一息的状态恢复得如此健康,我就放心了。 白津发现顾医师喜欢自己。可是他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回应。 这是和父母的爱情一样荒谬的相遇,作为父母悲剧婚姻的产物的他不会再把错误继续延续下去。他要坚守他的原则,克制自己的情/欲,确保顾承宴平安地返校毕业。 ? 白津一直确信自己的精神力无法与顾承宴的精神力产生共鸣。 他以那晚失去大多活性的精神力外泄和病房里细碎的精神力外泄为有力证据,最终还是来到医疗区接受即将返校的顾医师的检查。 他来的时候顾承宴睡着了。 于是船长先生又再一次违背了原则和誓言,鬼迷心窍似的靠近自己的向导——在62船最后五天属于自己的向导。 “……喜……唔……”白津听见了高维空间里自己的精神体的呓语。这是只有精神体的主人可以听懂的语言。 他靠得离顾承宴的脸只有一指宽的距离,父亲和弟弟的身影在他摇晃犹豫的时刻投射下阴影,白津站起身,唤醒了顾承宴。 他在今天之后不会再和顾承宴见面了。 白津没有料到自己隐藏于深层的精神体这样喜欢顾承宴,竟然违背他的命令来到了外层精神世界,幸好只露出了鲸鱼的一只眼睛。 “……喜……欢……”他听见了厄灾鲸鱼的声音,仍旧把顾承宴驱逐出去。 晚上白津做了一个梦,他醒来去淋浴间纾解,在指间将梦延续。 ? 离顾承宴返校只剩三天。 白津完成任务回到62船,听大副说顾医师离开飞船好久了。 他惊愕地向主炮手询问今天到底是几号。 “船长,顾医师欸。” 白津解手套的手一顿,他想:原来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舍不得放他就这么回去。 ? 白津愈发躲避顾承宴的身影。 他甚至带头违规把食物带进指挥室,这引起了二副的强烈不满。 他想把顾承宴占为己有的心情随着那天的不断逼近而再也无法抑制。 直到最后一天,白津在远处看见顾承宴与谢医师碰拳。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谢尔盖要碰他的手?他都没有握住过顾承宴的手。 …… 白津接到了任务,前往地面城市,他最终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回到飞船以后向顾承宴告白,让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向导。 ? “如果你和你父亲一样,凭借人类的本能、而不是所谓精神力的δ元素,爱上了一个人,那也是很好的事啊。” 白津背靠着舷窗,他不知道顾承宴还在不在船上,只要见到他,他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自己的向导留下。 祖母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我身为人的本能和我的精神力都喜欢他。 我的喜欢会给他带来灾厄,可是我还是决定爱他。 “……你能等我十年吗?” 他阴险狡诈地利用恋人的心理,强求了一个肯定的回应。 第36页 他像他父亲一样,还是没有经受住欲/望的诱惑,玷污了无辜者。 ? “船长!时间要来不及啦!”大副在街道上朝店铺里喊。 二十二岁的白津闻言从回忆中抽身,并把手中反复摩挲的一枚硬币状的徽章抛给了交易所的商人。 “送你了。” 商人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瞧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那个年轻人已不见了踪影。 这枚灵魂指针已经清除了所有浏览和评论痕迹,草稿箱里有一篇短诗: [古人说三十而立。诚然如此,我也会保护你。言笑晏晏,寤寐思服。] 这是一首蹩脚的仿古藏头诗。 顾承宴永远不会看到。 【厄灾之鲸·完】 第51章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我骄矜地打开回忆的铁罐,对着那些锈迹斑驳的物件如数家珍;我则立于“我”的背后,冷觑着他因为白津的一举一动而心浮气躁、犹豫疑惑、原地逡巡、羞恼痴怨…… 我远赴祉一参加见面会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既然早知道谢尔盖在这里,我就不该心存一丝侥幸。 离开62船后我立即与白津失去联系。他是哨兵,还是前线军部的船长,于情于理我不能与他再有任何接触。我是62船的过客,62船的一切在我的人生里亦然。 请你不要用怜悯的目光看我,延毕十二年并不是因为我一直在等待白津。 ……唔,我的精神体出了点问题。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叙述至今、我从未放出精神体吗?哈哈,你真是个可爱的后辈啊。 第52章 离开见面会的第二天清晨,闵主任写邮件询问我进展如何。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把流光反扣在枕头下,起身洗漱。 德米特里昨晚被我的状态吓够呛,他的三线银鹤收拢羽翼歪着头蹲守在我腿边,就差给我端茶递水了。 我目送德米特里出门上课,然后回到床上补眠。 昨晚做的梦太长了,梦里的我情绪波动强烈,近似一夜未眠。 我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直到下了课的德米特里回来。他面露鄙夷地扔给我一封邀请函,甚至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恭喜啦,你可以毕业了噢。什么嘛,昨天那么失魂落魄,结果是因为十二年的延毕终于要结束,有点不敢置信——我还以为是……切,白失眠了。” 我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拆邀请函,率先看到了右下角谢尔盖笔锋犀利的签字。 他居然上报申请与我进一步交谈?! 难怪闵主任没有再发消息问我……闵主任以为我成功地找到适宜的哨兵了? [明日上午九点十分,宝石绘塔,97层a1座。谢尔盖?克里斯维奇] 我不知道我能和谢尔盖再谈些什么。 第53章 张易韩拍打了两下脸庞,努力调动通宵打游戏的身体的热情,“这里——这里!顾先生——!” 他又准备了一大杯波/波青稞奶茶塞给这位向导,与其并排搭乘城际悬浮列车前往祉星哨向人群的约会圣地——宝石绘塔。 “真是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哨兵啊,您看,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学校的哨兵资源很优秀的。这位克里斯维奇先生虽然出生于仙琴星团,但是最近十来年都在灏星星团,想必与绶穗那些哨兵的性格不一样。” 张易韩一路护送顾承宴向导抵达宝石绘塔的97层,此地虽是学校的向导与有意结合的哨兵继续了解的指定场所之一,他依旧秉承为向导负责的宗旨仔细确认了设施。 看着隔音玻璃内双方坐定,张易韩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打算到楼下的连锁su排队买最新的游戏盘。 他来到一楼,遇见了学校的另一位工作人员——还有身后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学生。 “怎么了?” “啊,这是那位向导的临时舍友,他说顾向导有东西没带,所以让我陪他送过来。” 张易韩哦了一声,搭着他的肩膀:“让他自己上去吧,等个电梯慢死了,你陪我排队行不?买两份,我到星网上倒卖一份,赚的钱咱们两平分?” 这位工作人员还没回答,德米特里已经进去了。 “哎呀,别看了,这里安全得很。快来排队,你不是还想攒钱送老婆礼物嘛!这个盘倒卖一下超赚——前提是我们买的到。” 第54章 我坐在谢尔盖对面,不等他坐定,就问:“你为什么今天还要请我来这种地方?昨天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你寻找向导的终身大事,可是你依旧可以参加下一场见面会的,何必——” 谢尔盖戴着手套的双手交叉放于桌面,这个姿势显得他的肩膀很宽阔,向对面的我无形增加压力。 “因为昨天你逃跑了。”他总是这样平淡地指出事实。 第37页 我感到无名的愤怒,咬着牙忍住情绪感谢他:“谢谢你昨天帮我,但是,克里斯维奇医生,你是不是……你还想问我什么呢?我已经告诉你,我没有向白津提出结合申请——”我强迫自己放松警惕僵硬的身体,并提出其他话题来修补方才的言语过失:“谢尔盖,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像是手术刀——呃,止血仪器什么的。” 我干笑了一声,补充说明:“呃我也无法买到最顶尖级别的手术刀,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在我能力范围里送一套给你……不过可能还达不到当年白津送给你的那一套的级别。” “白津——手术刀?”谢尔盖脸上又浮现努力回忆的模样。 我不知道这是命运为我设置的必中陷阱,老实地一脚掉了下去——帮助他回忆:“就是白津和他的船员们为了感谢你、还有你当时的医疗组,订制了一套手术刀。你不记得了,啊,是因为后来你经历过飞船解体吧?我在看一档求生综艺的时候发现……” 我把《荒星求生》的画面讲了一遍。 谢尔盖依旧是一副状况外的神情,他紧皱眉头沉吟片刻,冷静的脸上竟有些诡异的“柔和”? 我的心脏咯噔一下,“你完全忘了吗?看来那次事故也不是什么大事哈哈——” “顾承宴。” 我不敢回应他。我被命运捉弄了一圈,兜兜转转还是引发了炸弹。 “顾承宴,我没有收到你说的那套手术刀。如果你是说白津送的,唔,是有一套,应该刀柄上是没有刻字的。我用的不太顺手,离开65船的时候就寄存回家了。” “……哦哦……”我胡乱地点头,脑海里一场山崩地裂的灾难正在上演,搅得我腹痛耳鸣、双手冰凉。 “但是白津……白船长他九年前失踪了,他的62船在你说的行星带附近坠毁,无人生还。你不应该不知道这事。我那时已经转到别的舰队,也收到了银狐座第二舰队的悼信。你……你看见的手术刀是不是他……” 我又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白津死亡的消息。 对不起,我骗了你。 在我的回忆中承诺十年后会成为三星少将的白津,他啊,九年前就死了。 他永远留在了二十二岁。 第55章 白津,死了吗。 那时我站在阳台的凳子上修剪舍友s君遗留的花草,左手抓着流光随意打开消息栏。 黑字白底的一封官方讣告。 白津的名字在遇难名单的最上方,我一眼就看见了。 哦,他死了啊,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每天都有哨兵死亡。 现在坐在对面的谢尔盖默默递给我手巾,我没有接。 他并不会关心别人,见我拒绝又默默把手巾收回去。 我还有空余的精力评价谢尔盖,侧面说明我心情没有太糟。 二十岁的顾承宴暗暗期待着船长晋升后带着他离开绶穗。我们会被法律承认、被哨向协会批准结合,我会让他带我回老家,去那颗卫星上寻找海星形状的水果是否真实存在;然后我跟着他做随军医师,弄明白他的精神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期待随着时间推移被我深埋,我开始一心处理后辈们的毕业问题、或者和厉主任打游击战,穿梭在办公室和宿舍之间心无旁骛地打发时光。 我甚至已经答应主任今年一定要毕业了。 直到谢尔盖宣布了他的死讯,再一次让我想起莫名其妙遇难身死的白津。 我提过九年前校长女士接见我的事吧。她与我约定见面的日子是我收到讣告的第二天。仿佛知晓一切的校长拉下落叶窗开关阻隔了玻璃外旁观的校领导,她仅仅做了安抚我这一件事,然后放我回去。“我一万次请求你的原谅……听教导主任的意思以为你是一个眼光过高的学生,原来是这样啊……你有好感的哨兵在那艘船上遇难了吗……校方也收到了消息……别害怕,我不是‘双洁’法的簇拥,这是个立场秘密,请你替我保守——这样你我就掌握了彼此的‘把柄’不是吗,放松点孩子……不过我觉得时间会让一切都过去,你并没有与他结合……” 她从刺眼的光线中央坐到我身边,摘下了巨大的礼帽,露出了满是黑斑和伤痕的脸,粉红色的新肉像一根根藤萝覆盖在校长女士黯淡皱缩的皮肤上。“失去结合哨兵的我每天都在与殉葬意识搏斗,因此我……我无法劝你什么,可是顾承宴,你并不会受到殉葬欲的影响……等你从这件事中缓和过来了……期待你毕业的那一天。去吧,回去吧。”她真是位善良温柔又优雅的女士,竟然用她的隐痛安慰区区的我。我如何与她相比呢,她失去的是挚爱,我只是失去了两个拥抱的对象。 第38页 从前线返校后我故意考砸了最后一门考试,使席位下降了十二位,因为与预期相比下降太少,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舍友吓了一跳;通过滞后繁杂的新闻我了解了白津一次次完美的指挥和62船令人瞠目结舌的扩招升级速度,因而睡觉的时候也在傻笑。 离开62船的时候只觉得遗憾和羞赧,我不知道分别以后会如此地思念和喜欢他。 全宇宙我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和我灵魂契合的哨兵了。 手里的流光砸在阳台的地砖上,几道裂痕瓜分了62船的讣告。我把s君的花剪坏了。 从那时候起,我的精神体就出现了问题。我难以从高维空间召唤它。 我只好遵循厉主任的建议,积极地参加一届又一届的见面会。 “小顾,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的,你们那样哪里称得上什么恋爱啊、什么喜欢,就是拥抱了两下,你和我也可以这样啊,你和你父亲没有抱过嘛……你的精神体比你想的还善良罢了,一时无法接受那么些个曾经的战友全部死亡——你只要认真地参加见面会,等待时间的治愈,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明明照做了,近来精神体也的确可以维持一小段时间的现形,难道最终就是为了千里迢迢来到祉星,再听一次白津的死亡宣告。 第56章 谢尔盖继续说话,“顾承宴,如果你想去看看白津遇难的行星带,我可以带你去。” “?”我要澄清一点,虽然昨晚的回忆全和白津有关,但在这之前我鲜少想起他;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情。 谢尔盖突然问我要不要去那里看看……他、他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啊!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比如他还可能活着——”我以为我在和谢尔盖聊一个去世多年的朋友,可光洁的桌面把我欲哭不哭的丑态照了出来。 真是的,还有什么好哭的,因为他的事我的精神体才变成这副模样,足足延毕了十二年。 “没有。总舰长的搜救船在那里找了两个月,既然飞船都解体了,他应该是死了。” “……那你、那你——”我哽咽了一下,随即强作镇定地正视他:“你为什么要向我提出这样的建议?” “因为你精神状态不对——呃我是指偏心理层面的精神状态。我见到你后很高兴,”谢尔盖说这话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出他哪里高兴,“我本来想问你有无意向加入我的团队。这些年我一直在为‘联合治疗手术中心’做准备,你当年和我一起治疗船员的事给我相当的启发和鼓舞。” 哦。 “然后——?”我等凡人是追不上脱俗绝尘的克里斯维奇医生的想法的。 “你在手术室的表现比许多医生要好,如果毕业后的你加入我的医疗团队,这会是星际医疗改革的新开端。” 谢尔盖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他身为哨兵的权力欲大概就体现在此。 “嗯……多谢你盛情邀请,我目前没有做医师的打算——差不多十二年没有做过医师了。” “我知道了。”谢尔盖点头,他薄凉的眼睛扫了一眼玻璃外,又收回视线,“……那你考虑一下我的第一个建议吗?去、还是不去?我目前姑且是你的预备结合哨兵,可以申请带你去一个稍远的星系旅游一周,把航线修改一下,能路过那里。” 十二年前是谢尔盖向我提了告白的建议,现在他又这样……他难道是撮合我和白津的丘比特?说起来他是怎么看出我和白津的事的? 我为我的想法感到一阵恶寒:身高两米的谢尔盖的丘比特形象有点恶心。 “……不了吧,如果去了,你今年可就真的没法再参加见面会。影响你的医生生涯的话,我所有的存款也不够赔偿全星际医疗事业的损失啊。”我开了个无聊的玩笑,已打算把可恶的白津彻底翻篇。 “如果这能让你的心理恢复正常——比起今年找到结合向导,果然还是你的事重要。” 欸? 好在我有自知之明,没有误会谢尔盖的意思。 “你不会还想拉我进你的医疗团队吧?就算我确认了白津的死亡,找到了结合哨兵,可我未必能得到对方允许,到你的中心去工作——” 谢尔盖又瞥了一眼玻璃那边的角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什么?”我只是好奇他的神奇想法,才顺着话题往下接话。 “你的结合哨兵是军部的人。我正在组建的医疗中心是伊尔西斯联合星系的一艘长体复合舰,两年后可以移至你的结合哨兵所在的星系。……唔,再加个条件,最好他在前线,那里伤患多。怎么样,你想去吗?” 无论是去确认白津的死亡还是去谢尔盖的医疗中心,我浑身上下写着“拒绝”两字。 第39页 谢尔盖换了个坐姿,他往椅背倾靠了些许,对着玻璃外说道:“你不进来吗?” 第57章 德米特里矜持地站在我右前方拒绝入座,他看向我和谢尔盖的眼神就像在看犯人。 唉。我叹了一口气,之前已经发现这孩子在门外偷听了,不过既然他什么也听不见,我就没有想把德米特里揪出来。 德米特里的不婚主义也太……上次应该好好揍他一顿,让他知道多管闲事是错误的。 “你们已经决定结合了吗?” 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便没有回答他。 “没有。”谢尔盖说他是在邀请我加入他的团队。 德米特里噢了一声,摸了摸发红的耳朵,支支吾吾地向我们道歉。 “这、这倒是——”他看向谢尔盖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指责道:“那您为什么要上报主任说你对他很满意呢?他可是打算今年毕业的——” 你偷看邀请函了吧小混蛋! 坐着的谢尔盖完全不惮德米特里的怒视,绕过特意挡着我的他看向我,我无奈之下做了个“请告诉他”的手势。 “因为他……” 谢尔盖把整件事重复了一遍,从白津的死、我的精神状态到他对我加入团队的期望。 我同意谢尔盖告诉德米特里我们的谈话内容,只是想让小混蛋不要再干扰我毕业,不过谢尔盖也未免说得太详细了。他……他在手术室外的性格是不是有些天然啊? 他们趁我神思恍惚、注意力分散的时候达成了共识。 德米特里竟然和谢尔盖持统一战线支持我前往。 “求求你去吧。……咳咳,我是说你应该去的。假如那位船长在等待你的救援呢?像《隘关》那部电影一样。”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冷不丁冲上来给我一个朝气蓬勃的拥抱。 三十二岁的我讨厌年轻人,因为他们由勇气和无畏构成生命,靠得太近会把我变回冲动的笨蛋。 我面色如常地接受了德米特里的拥抱,等他站直后在他和谢尔盖的双重注目下启齿婉拒: “……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颤抖着嘴唇把“不”说成“好”。 也许是因为我的喉咙里堵着一口还未腐烂融解的苹果。 我还是喜欢他。 第58章 粉末状的沙土表层上沾满了凝固发酸的果酱,这种玫瑰色液体来自一个尖叫着跌倒在地的生物。 沿着果酱泼洒的痕迹推移镜头,可以找到它的原主人——像传说故事里的矮人,四尺两寸高,头颅硕大,针脚严密的皮制袄裙裹住了大部分身躯,浅蓝色的稀薄血液从头和身体的连接处源源不断地流淌、浸湿了领口。 像这样倒在地上的生物很多,它们——在星际资料库的某个密封盒子内称之为智哲类人。 奥涅尔为之默哀,稍后他确认了这片高原上的情况,当即奔向约定的集合地点。 那里已经站着许多人,他们正在用博彩的方式商量今晚吃什么。 奥涅尔脚步顿了一顿,朝人群中央的男人跑过去,朗声汇报:“报告船长,g-n4区已确认无生命存活。” “嗯。收到了。”男人单手托腮两腿分开坐在石头上,因炎热而解开了胸前两个扣子,沙尘和汗水混合在小麦色的胸肌表面缓缓流至下腹。他比少年时长高了三寸,肌理线条愈加明显,下颚处有两厘米长的疤痕,原本俊美而略显稚嫩的脸褪去了独属少年的纤痩,高鼻薄唇,恣意凶悍。 奥涅尔犹疑片刻,还是蹲下/身问:“船长,您今天不回船上吗?” 他没有收到回复,于是大胆地直视确认——那双微狭的幽蓝色眼睛里满载野心和傲慢,让人心颤。 白津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向,站起身随意拍了几下灰尘,朝船员们发出命令:“回船!” 几十把沾满浅蓝色血液的武器高举半空,伴随着嚎叫斥骂声冲向了远处。 第59章 白津的62船解体于灏星星团与烈鹘星团的交叉区域、淄明星系与佛罗达黑域的暧昧地带,而《荒星求生》的地点在佛罗达黑域的边缘行星带上。 谢尔盖高效率地完成了旅游申请,张易韩及另一位向导协会的协助工作者作为监护员同行。 我和闵主任握手,感谢他祝福我顺利毕业——虽然这是欺骗了他。 我们的原计划是去佛罗达黑域的外沿看一下,然后再写报告说明我与谢尔盖无法继续相处;这在历届应届毕业生中不乏例子,不过延毕如我到此关头还故作“矫情”,一定是要被闵主任嘲讽挖苦一顿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被劫持了。 第60章 我们乘坐的依旧是向导协会指定飞船,这种飞船一般行驶在安全航线,设施高档,最大的缺陷是缺乏高火力的武器,造价昂贵的机甲更不用说。 第40页 离白津遇难的地方越来越近,我既害怕看到现场又幻想着德米特里给我画的大饼,坐立难安之下去飞船的排风口吸烟。 头顶是空气循环系统的出口,干爽的凉风吹拂着我的头发,而我沉陷在无意义的思绪中,直到一声撬动什么重物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我往上看,最后的意识是一团从天而降的黑影,还有神经麻痹的电击感。 第61章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当顾承宴等人乘坐的zy-004飞船平稳行驶过淄明星系的哨站后,有一艘从佛罗达黑域中跃迁而出的红甲级战船停靠在附近的破碎星带。 这艘战船启用了最新的隐身涂层和反追踪技术,如同一只蜘蛛潜伏在巢中伺机猎杀来客。 该船的船员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然而还是有几个狂人提出要去正在靠近的那艘官方飞船上看看。对他们这些星际无法者来说,zy-004简直是剥光了壳的鸡蛋——毫无抵抗力。 最终有四名船员乘坐蜂型飞行器来到了zy-004的船尾,他们的作案工具齐全,十五分钟就潜入了防御系统,两人看守在外,另外两人沿着全船铺设的空气循环系统进入了飞船内部。 其中一名外号叫“倒月”的哨兵从栅栏似的出口板往下发现了正在抽烟的顾承宴。 顾承宴披着德米特里送给他的毛毯,那毛毯来自祉一某下属工厂,有个非常明显的校徽。 倒月这种兼职哨向买卖交易的人一眼就看出顾承宴的“价值”,趁其不备用手臂上的电击枪将其击晕,在监控室的人员发出警报——通知随船哨兵——谢尔盖等人赶来的三分钟内,他已经和同伴们坐上了飞行器甩开追兵,绕了好几圈后回到了红甲战船。 第62章 我从混沌晕眩和胸口尖锐的刺痛中醒来。 我发现我的眼睛被什么蒙住了,鼻子里则满是灰尘和酸臭腐烂的酒精气息。 被反叛军抓住了吗?还是星际海盗? 汹涌的绝望包围了我。稀有的向导人群脱离星际的庇护后会是什么下场…… 袭击我的人应该是哨兵,可是他用了什么技术完全遮蔽了气息和或多或少会有一点的精神力?如果他一直在我头顶,那么离我不超过一米,这个距离……难道是我抑制剂注射过量,所以才无法感应到他的存在? 我要冷静下来,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对我怎么样。如果他们看中的是我身上祉一的标志,最好的打算是强迫我做随行医师,治疗过多的哨兵;最坏的打算则无外乎与陌生哨兵结合,他们绝大多数是高廷议会通缉在案的犯人,同时还要治疗过多的哨兵。最后皆是精神力枯竭或者崩溃而亡。或许还有更糟糕的下场,不过我不愿意再去回忆新闻和教育片里的血腥场景。 我想尽量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他们似乎除了眼罩没有如何束缚我,也许这是逃脱的基础之一。 …… 好像有人来了。 我听见舱门启动的震音,还有一串混乱的脚步声,至少有三个人。 “这就是倒月抓来的向导?年纪看上去不小了啊。”一道尖细的声音在我上方传出。 “可能是祉一多年没有毕业的差等生吧,不过总归比我们的年纪小啊,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延毕两三年,叫你他妈的眼光高,眼珠子按屁/眼里呢,这下落咱们手里了傑傑。” “你懂个jb,抓他的时候人裹着个毯子在抽烟呢。后面有个精神力强的一笔的哨兵在追,那只狼差点就扑到倒月哥了——这家伙的精神力少说也有a+啊,顶尖货了,上次抓到祉一的向导的老牛——那都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下够倒月哥吹一辈子牛/逼!” 谢尔盖……我只希望他们立刻求助附近的舰队,然而恐怕我未必还在淄明星系一带。 “一会儿就到家了,我看看他醒了没有,这麻痹效果能多厉害啊,专门用来搞向导的……” 不妙,倘若真如此人所说,他们必定有跃迁飞船……等到了这伙人的老巢,我绝对逃不掉! 我等待脚步声的响起,感觉他们要离开的时候立即催动精神力攻击—— “啊——!”我忍不住凄厉地叫痛,大脑内的神经桥梁在链接精神世界的一瞬“燃烧爆炸”,不但阻止了我召唤精神力和精神体,而且立即把痛感和灼烧感反馈到全身的细胞。 我痛得几乎又要晕过去,在稍微缓和之后还是无法冷静地原地翻滚以缓解四肢五骸的刺疼和过度敏感的指尖的麻痹痉挛。 “哈哈哈,我要——哎呦——我草——这个傻/逼——” “唉,你这个人吧也太天真了,还想袭击我们怎么的?我们可是知道你是向导、牛/逼哄哄的祉一的向导,才留你一命啊。你以为你的精神力还能——哈哈哈——” 第41页 有人一把扯下了我的眼罩,我在剧烈的阵痛中看了一眼所处的环境: 这是为向导特制的牢笼,墙壁上装着早已被捣毁科技资料的精神干扰紊乱装置,同时我也确认我被注射了成分非法的抑制剂——不是抑制δ元素,而是抑制大脑中枢的神经桥梁的活性。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我的精神力暂时无效,且一旦催动就会疼得死去活来。 他们大声地笑着离开,我则因过度疼痛重新失去意识。 《三十二岁还没有结合哨兵的我被劫持了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63章 汨汨流动的水声舔舐着我的耳廓,身下冰凉坚硬的触感把我从昏睡的漫游里推出。 我已经被非法劫持超过二十四小时,期间醒来三次,墙壁上的精神干扰紊乱装置功率逐步升级,每隔五分钟就会锁定房间内唯一的生命——我,一共十六个特定频率的声波发射器对准我的大脑,搅乱我残存的分辨能力。 我渴得要命,浑身无力——那份放在门边的食物变得发黄凝固——据此我推断至少过了一天。 水声则是从墙壁上的水管里发出来的,也许在这间房间的上方是厨房或者厕所。 我计算出时间后整个人面临崩溃的境地。 高廷议会的科研部有追踪跃迁飞船的能量痕迹的设备,如果顺利,他们应该已经找到我了。 而我目前既没有被气急败坏的海盗(姑且认为是海盗)灭口,也没有在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很大程度说明搜救船任务受挫,他们没能追到这里,抑或是有什么人阻止了进一步的救援。 延毕多年身在异地的我的价值仅此而已么。 眼下我无法站立,缩在两面墙壁包围的角落,这样有两到三个声波发射器无法作用于我。 水管里的声音是一条黏腻冷滑的泥鳅,在我的血管里钻进钻出,抽走最后的理智。 有什么人来了。 我的神经在那次催动精神力遭到反噬后变得尤为脆弱,五感也迟钝了许多,直到来人站在我面前,我才注意到他。 这个人穿着形制难辨的战斗服,一手提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地上拽坐起来;他身上的气味和这间屋子里的酒精味一样,发酸的酒气让我产生干呕的欲/望。 “给你换个地方,小向导。”他意味不明地翘起嘴角,拍了两下我垂在一边的头。 我没有出声,等我想明白此人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被他抱到了推车上。 车轱辘和地面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冷色调的走道迅速退后,不算清新的空气吹拂起我额前湿漉漉的头发。 我被转移到另一艘飞船上。 这帮人似乎完全不忌惮把老巢的环境暴露—— 我也不负众望、完全没有看出这是哪里。 妖冶的红色星星在头顶旋转,室外干热的气候一下子夺走了我身体里最后的水。 我不敢吃他们提供的食物,至少目前不想吃。 以此行为做实验,我发现他们这伙人对我并不是太在意,很有些放任、叫我自生自灭的意思。 那个把我推进另一艘飞船的舱底的人就是倒月,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事。 进飞船后,倒月转入另一条通道消失了,改为两位全副武装的同伙把我关进新的牢笼。 他们推在我背上的力气很重,触感不像是人类,我想可能是戴着机械手套、机械臂一类的东西。 我因转移而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下一刻戴着医用口罩在室内等候的男人强行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的手劲很大,简直要捏碎我的牙冠。 我的鼻腔产生强烈的灼烧感。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举起了注射器,这只手则调整了一下我张口的角度。 浅黄色的液体在玻璃中晃荡。 我瞳孔紧缩,挣扎着避开他和他的注射器。 这个疑似随船医生的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身后静默等待命令的两位同伙上前把我扣住。 这里的人的力量过于强悍,肌肉酸痛的我连一秒的抵抗都没有完成。 我的嘴被一根金属支架撑开,我害怕得颤抖不止,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支注射器会进来—— 他要给我注射什么?!为什么要在嘴中—— 无需支架帮忙,我无声地张大嘴抽冷气,注射器的前端扎在我的牙齿里,酥麻的水流很快从牙龈进入血液。 我感觉不到过多的疼痛,这种未知的恐惧本身就足以使我陷入混乱。 他们又把我关进了一间房间,依旧装有干扰装置,只是没有那些扰人的声波。 我好像是遇难船只的唯一幸存者,抱着浮木逐渐被海浪击沉般意识下坠。 我在再度昏迷之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什么。 第42页 紧接着我的双手被捆绑在一根两手怀抱尚且不够的竖柱上,沉甸甸的绒布眼罩又勒住了我的眼睛和阵阵刺痛的后脑勺。 那管注射剂里有镇定成分…… 我以两手折在背后跪坐于地的姿势再再再度晕厥。 这要是个噩梦就好了。 第64章 白津举着一张扫描图凑到氟气灯下研究,这张纸的制造技术随着它承载的秘文一同消散在历史中,就着比较单薄的密码本猜测内容是相当麻烦的事。 这里是白津独享的密室,深蓝色的海藻砖铺满了天花板,除了门,所有贴墙的空间都堆满了资料和收藏品。一盏雕饰浮夸的水晶灯以幽灵的姿态从多余安装的月梁上爬下,橘黄色的暖光照出了屋内奇怪植物的扭曲阴影、以及坐在书桌前放弃了思考的男人。 白津今天不想继续工作了。 他的精神状态又脱离了安全阈值,疯狂残暴的因子一次次从眼睛里溢出,侵蚀最后的底线。 白津在乱七八糟的书桌上趴着假寐,他的状态很不对劲,时隔半个月病症复发,搅乱了原定设想。他必须撑到精神世界平定才可以睡个不踏实的觉,然后继续带领船员远航。 “噔噔——”紧急联络装置呜咽着被白津挂断,他撑着鼓胀发晕的头大步走了十几圈,在冰桶里简单洗了把脸后用力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脸肃然的大副。 还是那个62船上的大副。不过他本人如今担任白津手下一艘前哨战船的船长。 “船长,你要不要让茜医生给你看看?” 白津唔了一声用大拇指指腹揉搓太阳穴,“……不用了。她给我开了舒缓剂,我明天、至多后天就好了。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大副把情况讲明,得到长官回复后行礼告退;这个表面神经大条实则情感细腻的糙汉忧心忡忡地走了。 船长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会被珂因良那人渣变成战争机器。唉……要是顾医师在就好了。 “喂,奥涅尔,你怎么也在复活舰上?找船长吗——那你等等,他才又进去了,事情很急?” 奥涅尔了然地耸肩,“船长还是拒绝接受治疗吗?他的精神世界到底会变得多可怕啊……” “是吧!‘现在的你无法进入我的精神世界,你会死。’这样的刻薄话也亏船长说得出口啊,茜医生多么要强的奇女子,听完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可是、船长这样下去,离彻底崩溃也不远了吧?”奥涅尔压低了声音,四顾无人才开口。 “谁知道呢。珂因良绝对乐见其成,他自己就是个杀妻证道的疯子,把船长当接班人培养的他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大副拍在奥涅尔的肩膀上:“我们走吧。” “喔,好。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十字舰说请船长去一趟,珂舰长的命令、呃、邀请……”奥涅尔简单把来意告诉了大副,两人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几位曾在62船的船员。 这些最早跟着白津的哨兵如今依旧喊他“船长”,分散在由白津负责的复活舰队的船只上。 第65章 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远在佛罗达黑域防线站的谢尔盖为了营救我的事多次奔走,他写了许多要求继续搜救的信递给当地的指挥部、搜救队,可惜没有得到积极的反馈。 在谢尔盖打算进一步寻求帮助的时候,他的上级一封紧急调令宣布他的假期结束,立刻将其召回了伊尔西斯联合星系。 [我们高度重视] 这是谢尔盖最后收到的回复。 万分感谢他为了一个算不上朋友的向导如此奔波。 当然,这些都是作者强行用我的语气叙述的,我并不了解。 第66章 我现在下半身失去了知觉,意识在渐渐消失,虽然口渴无比,好在酸痛作乱的胃部已经熬过了最饿的时候,只是偶然泛起胃酸加剧喉咙的灼烧感。 那个医生给我注射的药剂麻痹了我的舌头,仅有的唾液随之流过下颚最终干涸。 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在无边的寂静和恐惧中消磨生命、踩着心跳的节拍奔向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好吵,好多人。 然后又回到绝对的安静。 我把头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这样能舒服一点。 有布料摩擦的声音,我的脸上感觉到了一股热源在靠近。 又是谁来转移我了吗……我想我差不多接受命运安排了—— ! 唔—— 他、他…… 迟钝的大脑急促地转动了一下,我慢了两拍反应过来: 他在吻我。 这个人小心翼翼地亲吻着我的嘴角,简直是趁人之危。 我无力地贴向身后,两手手腕因为之前可笑的几次挣扎应该是皮开肉绽的状况了。 第43页 我觉得很难过:我在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受尽折磨,我在被一个陌生人亲吻,他亲得那么小心,给我一种我在被珍惜的假象,而我竟然因为这样就并不觉得恶心。我不是为了我“双洁”的失去而难过,我是难过我好像没有羞耻心,好像对这个可能脏兮兮的、野蛮的、丑陋的陌生人产生了依赖。 我早知如此,绝对不会管白津死活,他怎么想也肯定是死透了,死得灰都不剩了。 我讨厌死白津了,活着的时候给我添麻烦,让我整夜辗转反侧;死了以后还要诱惑我背叛向导渴望安稳的基因,让我在此承受折辱。 我恨他,怨他,想吸食他的血肉,咀嚼他的骨头。他不仅没办法和我回老家,还让我永远失去了见到父母的机会。 讨厌他、讨厌他、想他、讨厌他、喜欢他、讨厌他、讨厌他、超级超级想念他、讨厌他…… 我轻颤着流出了眼泪,那个人停下了动作。 我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人可以依赖。 哪怕是这个让我恨不得咬碎他的灵魂的人,他也离我远去。 海盗们成功使我惧怕孤独,牢笼切除了我的勇气。 我的舌头还在麻痹状态,我只感觉眼泪流过了下巴,就伤心得不行。 眼泪也离我而去……我脆弱得连这个都无法承受,眼睛一阵酸涩刺痛。 我已经快要被折磨疯了,因为一点点事件而情绪大起大落,像个缺爱的动物趴在地上渴望别人触碰我。 然而当那个人又凑近开始亲吻我的时候,我从胃部泛起恶心的燎泡,喉咙紧缩着,仿佛食道里有无数的毛絮和头发,嘴唇却轻轻追逐着他浅尝辄止的嘴唇。 他会把我怎么样? 终于……这伙人给我找到了买家阿。 身为人的自尊抛弃了我。我没法坚持身为个体的尊严。 我恨死白津了。 我想见他。我想看见他还活着。我想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不要管所有人了,我想和他逃到宇宙的尽头。 我想见他。 我喜欢他。 我讨厌他。 “你不要哭了。” 我一定是快要死了,一定是自我堕落了,才会把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听成是白津。 “顾承宴。”他贴在我耳边说话,湿热的气息钻到耳朵里,我一想到这是个肮脏的丑陋的怪人,就作呕,想用精神力攻击他的精神世界,让他跪在地上尖叫,让他七窍流血力竭而亡。 他比我力气大得多,抓住了我的手臂,几乎是压倒性地战胜了我最后的抗拒。 我一定是很可笑的模样吧,手腕上的绑绳被解开了,我却再也没有力气逃跑。 我甚至没法扇这个抱着我亲吻的人一巴掌。 他比之前吻得更小心些。 我感到干燥起皮的嘴唇上温热的触感。 他在舔我的唇。 我真的—— 一直挡住我眼睛的东西被拿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 他在用手给我挡光,让我慢慢适应光线。 我的睫毛不安地扇动,与他的掌心摩擦着。 我真的恨死白津了。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我仅有的力气只够扑上去咬他的下巴。 第67章 “……顾承宴。” 他这一声横跨十二年的呼名将我钉在原地不敢呼吸。 在被劫持的时间里我一遍遍打磨的绝望和勇气都抵不住他喊我的名字的力量。我看见白津的刹那丢弃了最后遮掩自我的尊严和抵抗,把全部的弱点捧着交给他。 他不是陌生人,只是我太久、太久没有看见他。 我甚至错觉是我离开了他十二年,今天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白津和记忆里懒洋洋趴在我对面的船长形象无法重叠,但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依旧看着我,他比以前更强势更具上位者的压迫力——唯有看向我的时候是例外。 我应该咬得再用力一点,否则他就会消失。他的下巴上一点牙印也没有。 可我舍不得再咬他。我松了口,不知不觉哭得打嗝。 白津无措地两手悬空将我圈在他的保护范围里,刚碰到我的后背,我嘶了一声。 “这里也受伤了?” 我看着他皱眉的表情,贪婪地复习着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我拒绝开口,非但因为舌头仍处麻痹状态,而且我本能地不愿意让我随时都可以说的话掺和这场噩梦的变奏。 这个噩梦里有白津——长大了的白津——我想看看我的大脑会怎么编排接下来的剧本。 白津把我的双手并拢于掌中,极其轻柔地在手腕处各亲了一下。“睡一会吧。没事了。”他坐在地上把我抱在怀中连续地亲吻我的脸颊,抚摸我滚烫的额头。 第44页 我揪着他的衣服的扣子,实在精力不济,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68章 我这一次睡了很久。 想到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我骤然睁眼,看见了坐在床边撑头看我的白津。 我眨了眨眼,他还没有消失。 真好。 “醒了?”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目光向下移确认了这点。 我活动了一下舌头,麻痹效果已经消失:“白……津——” “怎么了?”他站起身凑到我身边,紧张地翻看夹在我的脖颈处的生命体征监测器。 算了。我原来暗自准备过无数遍、倒背如流的重逢稿就此作废。 “你……抱抱我。” “不行。”他略带遗憾地捏了捏我的脸,在我哀怨的目光注视下指了指我的手,“你身上都有绷带,会压着你的伤口。……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以前不是教过你怎么在危机情况下保护身体吗?怎么把手和后背搞成这样——我错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什么啊,明明上前抱住我的时候笑了。 …… “白津。” “嗯?”白津一直撑着床沿避免碰到我。 “我想上厕所。” 他闷笑着起身,我则把醒来以后就感觉憋闷的双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两只手腕处绑着医用绷带,散发一股浓烈的消炎药膏的气味。 我并没有伤到腿,可白津非要当我的拐杖搀扶我进盥洗室。 穿的不是原来的衣服,而是这套明显大两号的蓝白条纹衬衣和睡裤就算了—— 白津给我换的吗?我颤抖着隐约刺痛的双手解开了裤带,接受了我没穿内裤的现实。 我、我、我要解释一下哦,我不是什么纯情中年人,我这个年纪在星际平均寿命一百一十岁的分段里还是青少年。 难道你不觉得跨度有点大嘛!我和白津在这之前只拥抱了两次、互道晚安——好吧,他已经亲了我,很多次,可是—— 感谢学校完善的性教育课,让我提着裤子站在镜子前想到了很多不该想的事。 白津见我低着头出来,关切地问道:“手还好吗?” 我快速地瞪了他一眼,怀揣怦怦乱跳的心脏钻进了被窝。 “噗——对不起,啊,这样啊——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抱歉。”他帮助我躺好,脸上丝毫愧意也无,“你现在还有什么事吗?” 我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淡了下去,便轻咳两声忍住羞恼,“嗯。没事了。” “……好。顾承宴,虽然顺序、场合都不对,我……”他把我的手贴在他的心脏的位置上,复又亲昵地亲吻每一根手指和手背:“又见到你了,我的向导。” 真好。他还喜欢我。 我觉得这场噩梦做得比任何一个美梦还要值得。 纵然此刻的我不清楚白津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他现在在做什么、九年前是怎么一回事…… 我爱他,他爱我,就足够了。 “你再抱抱我。” “好。” 第69章 舷窗外是坑坑洼洼的陈红色土壤,绝非人工的巨型石块拥挤成一座堡垒。更远处或许可以从某个角度望见星星篝火,有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在室外简易活动。 坐在一扇舷窗边的顾承宴举高双手向白津示意伤口愈合的情况,挑眉抗议:“葡糖糖、肌再生什么的可以不用了吧?我现在尿频尿急就差尿不尽了。” 撑着头翻书的白津出于应付的需要看了一眼,“如果你还在为当时我没有给你穿内裤的事生气,也没必要损害身体。” “哈?你、你不要避开话题!” 白津放下一支制式繁复的金属液压笔,笔与光洁的石制桌面猛然碰撞,发出清脆的“啪——”。 “……”顾承宴收拢随意摆放的双腿,下意识地乖乖坐好。尽管再看向白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方才对方眼角高吊不怒自威的模样是忽视不了的。 “那个……白津,你的精s——没事。”顾承宴没有继续说下去。 墙壁上有挂画、钟表、猎枪等装饰品,其中三幅《捡麦纤夫》油画的复制品几乎撑满了一面墙,画家精心勾勒的黑色眼珠遮盖了挂画背面的干扰装置。 这里只是舒适度更高的对向导牢笼。 顾承宴依旧无法使用精神力,是以即便怀疑白津的精神状态,也无计可施;而且他隐约感到与白津的这次相遇背后存在着不可直视的手。 “要坐过来吗?”白津指着身旁的座椅。 “嗯不了。你有事要告诉我,对吧?那还是这么坐着吧。” 白津最后整理了一番思路,看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聆听状的男朋友,正式开始讲述他打算告知的一切:“首先我想求得你的原谅,请求你原谅我违背了诺言,没有如约去——” 第45页 “等一下,这里、这里可以讲吗?没有监控什么的吗?”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衣服的顾承宴急忙指着门口和可疑的火源感应器;在此休息了两日半的时光,他的脸色尚且苍白。 “这里是我曾经的房间,他还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当然我……在把你抱进来之前亲手安装了对向导用的干扰器。这件事、正是我第一件要告诉你的。” “……你说吧,我不会再打断你……”顾承宴因白津的坦诚而卸下不少压力,他侧头想了想,把椅子朝白津的方向拉近。如此一来,二人都松了一口气,谈话的氛围不再凝固正式。 “十二年前我许诺一定会晋升成为三星少将——得到与你结合的硬性条件。那时我……狡诈地预支了你的十年。顾承宴你还记得银狐座的总舰长么,在你还在船上的时候、在大副进入失坠期的前一天,我去向他汇报工作。他看重我的才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多次考验我……包括你被奥涅尔揍伤的那天。十年想从一名船长连跃五级成为少将尚且困难,何况还要高廷授予三次勋章。舰长他看好我,我便利用他的欣赏,在成为船长的第三年终于赢得了部分信任。他越过我的直接上级开始下达任务给我,我则通过这种走捷径的方式扩张了船只、即将晋升成为第二舰队的联合船长。 “九年前,我在前线的第四年,带船员们在地面城市修整,其后服从上级温中校的命令——那年银狐座有一个远征清缴令,所有在编船只必须参与。当时的我拥有三艘飞船,另外两艘留在银狐座执行探索任务,只有原62船改组的185名船员前去。在佛罗达黑域的边缘,我们遇上了恒星爆炸……看来你从新闻中知道这事。对不起,我应该绕开这件事的。又让你伤心了。 “……可以了吗?要抱一下吗?……好,那我继续说。我的飞船迫降失败,遇上了亿万年难遇的‘冰湖漩涡’,有的船员——有的船员连进入逃生飞行器的时间都没有……丧生了。而我、和一些幸存的船员,遇到了在‘冰湖漩涡’的外层修养生息的珂因良。这个男人救了我们。 “你猜的没错,就是他,高廷议会曾对全星际公民郑重宣布其死亡,最高级的战争罪犯。议会或许是为了维稳才编织谎言,实际上珂因良的核心实力完全保存了下来,他当时就指挥着这艘十字舰,停泊在‘冰湖漩涡’的一个静风点。他只给了我一个选择:成为他的船员;否则所有62船的人都会立刻被扔出十字舰,成为宇宙残渣。……我答应了。 “珂因良至今也没有完全信任我,他知道我的身份——正是因为知道才留了我一命。九年来我一直被他和他的眼线注视着在‘永逝流河’探索,那里、等你伤好了我们就会回到那里。那里是从未被这个纪元的星际探索船踏足的神秘空间,上纪元战无不胜的黎明舰队在那里取得了远超人类文明发展潜能的科技,最终黎明舰队解散、高层全数暴毙失踪、科技成果在战火中损毁殆尽。这是高廷议会的秘密,我不知道如何被珂因良知晓,而他竟然也真的重新定位到了‘永逝流河’。 “‘永逝流河’是完全独立的空间,我既不被允许出来,便再也无法和你联系。……难受吗?那我不讲了——好、好,我讲。再抱一下好嘛……你不愿意?可是我想……我不知道你得知我‘死亡’的消息后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离开‘永逝流河’再见到你。我一度想象了一个‘宿敌’出来,他比我好得多,比我更喜欢你,我嫉妒他,仇恨他,假如你比他先去世,我会在他犹豫是否殉葬之前就杀了他。” 白津停顿了片刻,待情绪稳定又开始叙述:“四天前我还在‘永逝流河’的复活舰上,后来珂因良的左舷舰舰长请我过来,他们的十字舰跃迁抵达了珂因良在乌俄小星团的据点,这里同样不属于星际探索船的航线范围内,是进入‘永逝流河’的地方。他说……”白津短促地笑了一下,“有个礼物经珂因良批准,要赠送给我。我大致猜到是他们捕获的向导——你生气了?没有吗?这里气鼓鼓的……我没有想过会是你,无论这位倒霉的向导是谁,我也会把他(她)带走。看见是你的时候,我想我能再快点来就好了,可是我……我因为一点事耽搁了一日。” “那你、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珂因良的右舷舰舰长。负责探索‘永逝流河’的科技残留。他是我的上级,我们是一伙的。” 顾承宴没说话,和白津膝盖碰膝盖,好久以后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了。作为星际公民,我本该把你好好骂一顿,可是如果没有那位左舷舰舰长,他没有让他的手下劫持了我,我……我是不是一辈子就见不到你了?一切都是零点零一的巧合。所以……我……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呢,舰长先生?” 第46页 他说话时的表情一点点明亮、最后几乎是带着期待的语气笑嘻嘻地看着白津。 因为零点零一的巧合,白津的船才遇难;因为零点零一的巧合,顾承宴才见到了白津。 分别和重逢的戏剧化、传奇性令他们两人无法把九年来受到的痛苦推卸分摊,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时候被迫向对方诀别,又在什么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被迫相拥。 只要在什么环节、随便一只蝴蝶煽动翅膀,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糟糕透顶。 喜出望外。 这是一场情绪的狂欢,是命运之神琢磨的盛宴。 思念、悲伤、郁愤、嫉妒、恨意…… 他们都带着如此丰沛的感情,准备哪一天据此光临爱情的高地,获取支配对方意志的权力。 最终两个背囊满满的人在高地汇合,他们又变回了当年不知所措、犹豫徘徊的少年。 第70章 我在盥洗室里思考该如何回应白津的话。 “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呢,舰长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我单为了告诉白津:我不在意他到底为谁工作。表演了做作的语气和神态后,从大脑贯穿至脚底的尴尬杀了个回马枪,我支支吾吾地站了起来,指着墙壁上的油画分析它的绘画层次。 白津跟着我来到油画下,他一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笑意。 我可以在几千人面前大方演讲,在仅仅一个人的注视下却患上了失语症。 “……呃、你想、想说什么!喂!白津——” 白津的视线从我的脸往身体下方移动,他抓住了我的手——这几天他格外喜欢吻我的手,从手腕、手背到每一根手指的关节、甚至指尖,蜻蜓点水般的细吻。 我渐渐习惯了他这样对我,正直地看着他的脖颈和锁骨。 白津突然微微抬头,他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复又垂下眼眸。 我被他脸上那种带着色气的侵略感吸引,心中产生不妙的预感,追着他的动作看: 他伸出了一点舌头在我食指和手掌相连的凸起关节上舔了一圈。 我正直的目光躲闪着他俯视我的微狭眼睛——那双幽蓝色的眼珠里蕴藏着叫我心慌的冒犯欲。 他没等我抽开手,继又含住了我的食指指尖,慵懒地舔舐着指腹,最终得寸进尺地吞进一根手指。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作为向导,我的手很敏感——呸,是敏锐? “唔……”我别过脸不敢再看,以忍受酷刑的心态等他放过了我。 我的手指变得湿漉漉的,沾满了他的口津,仿佛还残留着他口腔的温热。 白津用手背捂着自己的脸,他好像在忍耐什么,哑着嗓子告诉我:“船长先生现在需要一个私人向导,然后才可以带他离开这里。你觉得那位向导会同意吗?”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被我撞倒了。 我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两步,然后飞快地钻进了盥洗室。 我怎么回答他好呢? 原来是这样吗?我既然是珂因良送给白津的礼物,如果不被他拆开的话就不能离开? 的确是一位超级通缉犯能做出的事。强迫手下和非法劫持的向导结合什么的…… 可、可、可……我怎么回答他啊! 第71章 哨向协会仅承认得到结合同意书的哨向人群在规定期限内结合,“双洁”法是其注脚之一。 考虑到我和白津的处境……假如哪一天回到了星际法适用的地方,未必没有办法解决。听说舍友s君和他的哨兵这两年在远征军中名望甚高,虽然他那位狂躁症重患哨兵(高廷议会副议长之孙)不待见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找s君帮忙的;这家伙上学的时候我为了他说是两肋插刀也不为过,哪怕到时候再不好意思也会开口求一个“人情补偿”——他好歹是我异父异母的“兄长”。 想起兄长一词,叔父的儿子不知今年会不会结婚,他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总是欺负我就是了。父母在老家收到我被劫持的消息了吗?想必父亲会沉默地拍拍母亲的肩膀,劝她不必过度悲伤…… 这两天虽然考虑过一辈子无法再见到家人的情况,说实话我对离开珂因良的掌控的可能性尚怀揣不小的期待。这是因为,我三十来年的义务教育只告诉我珂因良就读哨兵学校时的照片和他带领三舰队叛逃的滔天罪行,我还没有真正见到现在的珂因良是什么样的人。 收回纷乱的思绪,我又洗了一次手。 我想洗掉他舔我手指时的暧昧气息——那让我无法思考——并非讨厌他这样,嗯。 要答应他吗? 还是再观望几天?也许事情会有转机。我不相信官方已经放弃搜救,只是珂因良掌握的跃迁科技过于先进,技术部尚需时日。 第47页 最让我动摇的关键是白津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对劲,看到陌生病患都想治疗的我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每天撑着头么?他看书时频繁用拇指按捏额角,装作没有睡醒的模样——我很担心他。白津的精神世界外层已经恶化到何种地步……我不敢进一步打开想象的闸门。 水流从手指缝里流走,冲走了最后的肥皂泡沫。 镜子里的我轻咬下嘴唇,咬出了一个发白的牙印。 我不愿再看镜中的我是怎么脸颊绯红、视线躲闪,下定决心打开了盥洗室的门。 “嗯。”我第一遍说的声音小如蚊蚋,于是又说了一次。 守在门口的白津闻言竟面露难色,最终他极其绅士礼貌地询问我:“顾承宴,你要睡一会儿午觉吗?” …… 哈? 你要睡一会儿午觉吗? 要睡一会儿午觉吗? 去他妈的睡午觉! 我羞耻得脚趾蜷缩,几乎站立不住。 啊啊啊啊他一定要把我逼入角落、观看我的窘迫吗! 倒好像显得我特别想和他怎么样似的。如果不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任由他…… 和白津待在一起的时候顾承宴从不冷静。我本人双手赞成该观点。 我一咬牙、下定决心撞进白津的怀中,在船长先生愣神的一霎将其扑到在地。 我听到了什么东西振翅的声响。 第72章 盥洗室外铺着厚重的粗针毛毯,白津没有抵抗地揽着怀里的青年顺从他的力气倒地。 顾承宴两手撑在白津的胸前,在临时臣服于自己的领地上逡巡了一圈;他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染上了异样的绯红,细微颤抖的嘴唇慢慢朝白津靠近,却因为紧张牙齿磕在了他的脸颊上。 “嘶——”白津配合地出声、皱眉,夸张又狡猾。可惜这回自诩出师的学生顾某没有参透。 “对、对不起!我……”顾承宴慌乱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挽回局势,起身坐在白津身上陷入懊悔状。 白津原本饶有兴致地躺着看他的向导想怎么做,可是顾承宴就这么迷茫地与他对视,宽大的蓝白条纹衬衣影影绰绰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因重力下坠的领口露出了精巧的锁骨和据此延伸的肌肤,面若桃李、星眸泛雾,软趴趴的头发凌乱地贴着粉白色的耳垂——白津的喉结动了一下。他按捺住一度阴暗疯狂的念头,托着顾承宴的腰坐起来。 顾承宴下意识地要把白津按回地上,他以为白津拒绝这样,可自己好不容易攒出的勇气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是未知数——又推了一下白津的胸膛。 白津没有再服从向导的力气倒下。他握住了继续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以低沉的声线趴在顾承宴的耳边悄声密语,“你不打算做一点准备吗?就这样不疼,嗯?” 顾承宴愣怔了半晌,回味过来,自以为恶狠狠地实际上是半羞半恼地瞥了白津一眼。 他从白津身上爬起来,又“嘭——”一声关上了盥洗室的门。 白津打开盥洗室的门进来的时候,顾承宴正坐在淋浴间的陶瓷凳上,他被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握着浴室喷头的手一抖,水全喷洒在自己身上。 他自己都觉得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在犹豫步骤和方法,连衬衣都没有脱啊……顾承宴的脑海里走马灯式放映十八加小说和电影的描述。 “……”白津笑了起来,他鲜少笑的这么肆意,在顾承宴恼羞成怒地站起来的时候拦住了他,“用这个好吗?” 顾承宴看了一眼,是一管桃子味的哨向专用润滑剂。 “……你、你……”尽管他知道怎么用,但是自己只穿了湿透的不合身的衬衣站在男朋友面前,热气蒸腾之下实在不想主动开口。 白津沉吟着把润滑剂放在架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解衣服扣子一边打量着不知所措的向导的身体。“过来。” 顾承宴不敢看白津,他也就不知道男人用怎样的目光在自己身体上肆虐侵袭,想象着一些龌龊至极的事。他乖乖地放弃了自力更生的权利,服从船长先生的命令走过去。 淋浴间的水汨汨地流淌进下水管口,湿而热的雾气遮掩了镜面和坐在镜子前捂着嘴呜咽的青年。 他仍旧穿着湿透了的衬衣,只是所有的扣子都解开了,露出细腻白嫩布满吻痕的胸膛,一只不属于他的手揉/捏着硬立红肿的乳/头,刻意地用两指夹压,有时则以指尖给予它过分的刺激。 “呜……不行……你——”青年猛地抽气,他捂着嘴的手被身后的男人抓住,已经无法思考的大脑很快丢弃了最后防线,诚实地启齿呻吟。 第48页 大腿那里奇怪的声音在水流声中偶尔敲打他的神经,让他暂时从情潮中清醒,很快又被身后吻咬着他的脖颈、肩胛骨而下的猎人拖入了陷阱。 “白——津……呜呜,真的不行了,你出——呜”青年仰着头歪倒在男人的怀里,胸前的两只发红的豆粒已经承受不了任何触碰,沾着发亮的唾液暴露在空气中;他迷乱地只知道和男人接吻,两人的津液沿着微张的嘴角滴落到锁骨处,复又被男人舔舐干净。 水雾弥漫,喘息声、呜咽声混合其中……顾承宴在白津抱着他抹开模糊的镜面的时候勉强看了一眼,带着哭腔求白津把他放下来,他才不想再看镜子里那个眼角泛红满脸春色的自己。 “……你好了没有啊。”这是现教现学的撒娇。 “没好。”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是因某种力度而再次失语。 第73章 白津在我的身边睡觉,我不是很习惯和别人分享一张床,现在闭着眼思考人生。 噢,你问那这两天白津在哪里睡? 他当然是在两张沙发椅拼凑的“床”上睡觉啊。 我的手被白津握着,他睡得很熟,我刚才借着夜灯看过了。 怎么会进展如此神速……我想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随便,有失身份。 我怎么说也是星际排名第一的绶穗向导学院的学生,白津现在只是一个替别人打黑工的黑户——连生命存在证都注销八年了。 我有点生气,一想到今天下午白津怎么弄我的就很生气。 我单知道哨兵和向导的思维不一样,却不知道白津是这么无耻重欲的人。 现在大概是晚上7点,白津睡着了。 我们只是身体结合了,他还没有让我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喂!我在盥洗室晕过去的事就不用你提醒了好吗! 是、热、晕、的! 我无法使用精神力,因而在结合的时候白津要耗费大量力气独自克制想要寻找其他δ元素的精神力。 唔……所以我才更生气。他一定是变态吧? 肯定是变态。 我想坐起来抽根烟。可是白津不抽烟,他也拒绝让我抽烟——我不小心告诉他谢尔盖教我抽烟一事——他知道后语重心长地劝我戒烟: “吸烟有害健康。”白津转告我这句印在每一盒香烟上的标语,并塞给我一罐桃子味的软糖。我的心理又一次被他洞悉——时隔十二年他还记得我喜欢桃子,我为如此细节而感动不已,决定做一个健康的人。 行了,这一节就这么结束吧,我要独自思考人生去了。就算没有事后烟。 第74章 我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六点。 我的精神力之前被干扰紊乱装置搅和得如一团乱麻,在恢复之前每天要睡十二个小时……呃在绶穗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一般睡九个小时,这应该不过分吧?精神力等级越高的向导越容易困乏是常识。 白津动作极其自然地给我检测了体温、心跳等常规事项,然后他把我抱在怀里问我要不要吃早饭。 “吃啊。”我的声音略有沙哑,不过其原因还是不要深究为妙。 “好。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半小时,然后带你回复活舰吃早饭。” 我想问他我们还没有完全结合——可白津亲了一下我的额头就走了。 复活舰…… 十字舰…… 还有一艘叫黎明舰么…… 第75章 光幕的那段露出了两只交叠于胸前的手,这双手的主人处理着其余的事项,把白津足足晾了十五分钟。 白津坐在左舷舰舰长的“御座”上,耐心等待珂因良的首肯。他的手指在座椅上无意识地叩击,神态逐渐烦躁起来,调整坐姿尚且不足,多次起身吐息又坐下。 “你的脾气没有被那位向导治好吗白津?”这道声音苍老而凄厉,内容是关怀,目的却不善。 “他……哼还算可以吧。可我还没有准许他进入我的精神世界,他尚且不配。”白津用了几个低俗的词汇,低笑不止,“所以您就给我这么一个向导吗?二十八岁,白痴一样好摆布。” “他是祉一的向导,这点伏安已经确认,你太贪心可不妙。我是可怜你快要进入失坠期,这才卖你一个人情。” “他长得挺合我胃口。否则我也不会上他,倒是要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命——毕竟是向导,本来想让他和茜一样做我的随军医生。”白津斜睨着光幕里的老人,手指又在扶手上扣了几下,“现在我要带他回去了。那批科技原案还在地底下,没有我的命令,我可爱的船员可不会冒死下去。”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放弃这番闹剧似的演戏吧白津。我珂因良一辈子没看错过人,你比伏安和我要有人性。这是好事,伏安负责带领十字舰在外干扰星际军,你负责在‘永逝流河’消灭智哲类人、帮我搜集它们的科技遗迹,你的命比伏安有价值。有点人性好哇,那个疯婆子茜心甘情愿地给你的船员治疗,简直不要命;我的助手如今也信服你的指挥了不是嘛。”老人惬意地畅呼一声,稍有失真的声音又传过来,“如果我不逼你和那个向导结合,你又想糊弄过去吧?……唔呦,我是老了,自己的向导也死了三十年了,早就不知道年轻人怎么谈恋爱。但是不恐吓一下你,命令你在今日入夜前与向导结合,只怕你不会听我的。现在好了,有了贴心的向导,你的精神状态能缓解不少了罢。” 第49页 “哼,他还不够格。与茜比或许厉害些,还是不如……”白津仿佛恢复了正常,收敛了四肢和刻意制造的敲击动作,然而他的眼底依旧蓄满风暴和野蛮的邪气。 “那位曾经治疗过你的大副的向导吗?呵呵,如果你非要得到他不可,等我们杀入了高廷议会,修改法律,你杀了他的哨兵占有他也不是不可以。谁规定一位哨兵只能拥有一个向导呢。行吧,伏安,你放白津和他……他的向导回去吧。新婚快乐?我说这个词直犯恶心,但为了我们英勇的复活舰舰长,哈哈,祝你新婚快乐!” 白津待光幕黯淡,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简单与站在一旁的左舷舰舰长伏安点头致意,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间。 …… 伏安又打开了光幕,阴鸷地向上级抱怨:“您为什么对这条疯狗如此宽容呢!他明明没有完成您的命令,他还没有让向导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他甚至敢演出一副暴躁的模样迷惑您的判断!” “这就是你为什么比他白长了二十岁的缘故。他有心计、有野心,可是我站在他之上,摸透了白津现在的精神状态。伏安,你有向导,然后你顺理成章地被恶心的哨兵基因控制。如果你的向导死了,你也会哭得不像个男人吧?” “这……她是您让我结合的啊……” “可是白津太与众不同了,他的精神体是厄灾之鲸,本身就是攻击力凶悍的孤兽;这还不算,白津这具身体最完美的就在于他爱过一个向导,可是那个向导绝对无法和他结合,他的精神状态——假如我坐视不理——很快就会崩溃。于是、哈哈哈哈这简直是太妙了,你刚好找到了一个足够稀有的向导,白津为了他无聊的善良人性保下了他,我只要白津肯与这个向导结合就够了。” “您、您的意思是——?” “我要把白津培养成熄灭状态的哨兵,传说中绝情灭性、精神力突破s+级别的战争机器。就让这个祉一的向导治疗他吧,白津会克服哨兵的基因——他那只鲸鱼已经记住了别的精神体的味道。也就是说,他永远不会接受这位向导,他们是‘貌合神离’、哈哈‘貌合神离’,就像我和我的向导一样,可惜我的精神体不如白津特殊,我没有进入熄灭状态。” 伏安震惊地说不出话,他只能敬佩地朝老人行礼,“将军,一切都在您的注视之内!请允许我歌颂您的传奇!” 第76章 我听见白津开门的声音,赶忙扶着腰坐起来,向他求证我的好奇:“那位珂因良,教科书里说他盗走的三只超战略级舰队,是不是改了名字,三艘主舰分别叫十字、复活和黎明?” “是。怎么问这个?” “这是黎明舰队的三艘飞船的名字吧?”我说这话心里不是没有骄傲和卖弄的意思的。 白津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他满足了我的心思,笑着看我:“你后来去了解黎明舰队了?为了我?” “……那什么,你知道就好,也不用这么配合的。”我按下心中的小雀跃,把话题掰回正轨:“我猜、十字舰是模仿上古十字军东征的字面意,他们是专门在宇宙各处捣乱的?” “嗯。对,捣乱。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唯一的善举是把你抢走了。”白津被我的用词逗笑。 “你不准笑。”我板着脸拍了两下靠在背后的枕头。尽管我很快意识到此行为的幼稚。 “好。”白津做了个服从的手势。 “你所在的复活舰是……是要复活什么东西吗?” “差不多,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简单来说,珂因良想要从‘永逝流河’找到供能物,他手下的活人不多。” 我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联系当时看管我的“海盗”,他们大多力气超人,触感生硬,难道是——机器人?!高廷议会的智能核心研究部的最新成果能满足绝大多数商用和民用需求,而投入战场的技术并不成熟。看来,“永逝流河”里的科技果然远超人类智慧的极限。 “那黎明舰是做什么的?” 白津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他看我如此好奇,修改了几番措辞回答道:“珂因良目前就在这只舰队里。他想复制上纪元黎明舰队的战果,利用bug一般的外来科技打败高廷议会的所有舰队。性能最优秀的战士都在黎明舰上,他们偶尔秘密行动,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我猜白津是清楚的,只是那些行动不适合让我知道。 自作聪明的我以为白津在珂因良手底下才会精神状态不正常,一心想和他一起离开。 是的,和他一起。 我还没有和他完全结合,可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已经开始制作占有欲的第一道工序。 第50页 白津把他前两天带来的行李收好,又给我穿好衣服——他的衬衣材质柔软做工优良,然而我还是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原因非常抵制——最终屈服于白津的武力。 “走吧,回我的船。”白津牵着我的手,他和我全身都戴着防辐射光线的装备,两个笨重的人笨拙地牵着手离开了十字舰。 我在偏紫红色的护目镜视野里远远望见了那艘巨舰,还有开着飞行器朝我们驶来的大副。 离开那间对向导牢笼,我很快就能使用精神力了。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进入白津的精神世界。 第77章 大副咋咋呼呼地从飞行器里蹦出来,他朝我热情地挥手,然后看到我和白津握着的手。 他没有多想,帮我打开向导专用的隔离座位,还要给我演示怎么使用。 白津推了挡在我跟前的大副一把,两个人坐到驾驶位上。 我坐在后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十字舰。 它装有夸张的外饰,看得出设计师竭力模仿无轨帆船的痕迹;我们走出来的出入口已经关闭并融入了船身,再看不到从哪里可以入侵船体。这艘曾经服役于守卫军的战舰被改造成了海盗船,守易攻难、逃跑速度极快。 收回视线,暂时属于白津指挥的复活舰缓缓向我们靠近。 相比十字舰,它的体型更庞大,约莫是前者的1.7倍,鳞片式外壳和装载导航组件的夹板巧妙地形成整体,有十来片鳞片向外舒张,露出了船舱内部的景象。 没等我从外部看完整艘复活舰,飞行器已降落着陆在舰前端。 白津敲了敲他和我之间的玻璃,提示我到了。 我从飞行器里出来,下意识地想脱防护服和护目镜,结果被白津阻止了。 他又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去乘坐一旁的电梯。 大副已经摘下了防护设备,他在我们身后夸张地挥舞双手、两脚离地蹦跳,我才转头看了一下,白津就拉着我进了电梯。 他直接把我带到了他的房间。 我把护目镜放在进门处的收纳柜上,看着白津蹲下打开鞋柜。 他找了一圈,只拿出一双樱粉色毛绒拖鞋,41码我穿刚刚好。 我嫌弃地摇头,“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我不能直接进去吗?按照常识,你应该大方地表示不用换鞋。” “抬脚。”说一不二的白津握住我的脚腕,他蹲在地上要给我换鞋。 我不相信他就只有这一双颜色可疑的新拖鞋了,也要蹲下去开鞋柜。 白津顺手拉了一下我的衣角,“顾承宴,抬脚。” 我猜他本意是想示意我服从,可我身上松松垮垮的衬衣被他倏然拉直,而身体则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前倾,胸前的乳/头和布料摩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乳尖的敏感神经直达大脑中枢。 具体表现为我低哼了一声,放在鞋柜上的手指蜷缩起来、同时踹了一脚硬要我换鞋的白津。 我发誓我的动作绝对轻柔,大病未愈的我怎么可能有力气,何况是踢男朋友。 我就是碰了一下他的胸口。轻轻地、真的是轻轻地。 纹丝不动蹲在地上的白津抬头看我,他的手还按在我的脚裸处,改用指腹揉/捏凸起的骨头。 不属于我的热度从脚腕蔓延至大腿腿根,而白津看向我的眼神和昨天下午一样变态。 “我、我穿就是了。”我举双手投降,屈辱地踩着毛绒绒娘兮兮的拖鞋被白津抱进了卧室外的休息区。 欸?他既然打算抱我进去,为什么一定要穿拖鞋啊!唉,他真的挺固执的,依旧是过激领导型哨兵呢。我能怎么办,只好尽可能包容他喽。 …… 我坐在休息区唯一的吊椅上,环视四周的装潢陈设。 一张奶白色的矮脚圆桌、一片斜纹苍绿色地毯、随意堆了四摞高耸的书籍,还有一只海豚状的靠枕。 噢……这就是白津喜欢的房间样子啊。 我切实地被我的哨兵带入了他的隐私区域,这比昨天的结合更让我心情愉悦。 我抓着吊椅的砖红色绳索,向白津索要早饭:“我饿了。吃的呢?” 白津抓着绳索的上端固定住隐隐摇晃的吊椅,他思索着问我:“你觉得这个还要加固一下吗?” 我早就习惯了白津有时候莫名飘远的脑回路,拽了两下绳索,“不用了吧?你平时不坐的吗?挺牢固的。” 我真的不觉得我的回复哪里搞笑,白津却闷笑着捏了一下我的耳朵。 他说他去弄点吃的来,让我随便转转。 “但你现在不要出去……还有件事回来告诉你。” 我等他走了,看了几次那扇深蓝色的卧室门。 虽然我和白津做、做过爱了,可是我真的要每天和他睡一张床吗? 第51页 非法结合加上非法同居——一直遵纪守法的星际公民顾承宴决意回避该问题。 第78章 我和白津简单地用完早饭——我坐在吊椅上,他坐在地毯上。 “是这样的。我想最好不要让大副他们认出你。珂因良从曾经的62船船员那里知道了你,一名来自绶穗的医师,我告诉他,我爱你——” 我以后会请求白津不要再这样见缝插针地告白。他绝对故意转换了人称,明明可以说“我告诉他我爱他”,两个他是不同的他——小孩子也能明白吧。 我敷衍地挑眉表示收到了,两手握住吊椅的绳索好歹抑制住想抱他的冲动。 “珂因良现在认为你是来自祉一的向导,他们的调查一向是准确的,不排除高廷议会和其他官方组织内部有珂因良的人……这次他们却搞错了。我不想让珂因良知道你就是那位医师,那会让你陷入危险。现在这样就好了,他派来的眼线不会过多盯着你。” 于是白津让我减少在复活舰的活动,如需出去就戴上他从“永逝流河”找到的拟态环。 这是一个佩带在两侧手臂上的轻便装置,通过采集我的脸部数据,可以在我的脸上形成一层非特殊设备无法识破的图像,从任何角度观察我的脸的人都会看到由拟态环随机合成的一张男性平均值脸的对应模样。 白津说这是黎明舰队时代许多占有欲高的哨兵让其随军向导佩带的东西,所以不会奇怪。 我诚实地承认,其实我对和大副等船员相认的热情不是很高,既然我的哨兵、我的船长不让我这么做,那我服从就是了。 我的母亲曾经在虚拟通话的时候传授我维持哨向家庭的和谐的诀窍:“哨兵喜欢命令他的向导,他们全都是控制欲和占有欲不正常的人,如果那些命令不会让你感到不适,为什么要抵抗呢?假如你被迫做了某事,实在生气又无法抵抗他的力量,不如在治疗他的精神世界的时候给他的精神体点颜色看看。啊,当然不要频繁如此,他们的精神体挺傻挺可怜的。哨兵还可以和你吵架冷战,他的精神体只会永远地黏着你。” 精神体——啊,精神体! 我想问问白津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他的精神体,但是这话和邀请他与我结合没什么两样。 网络上有的向导匿名说精神结合比身体结合还要舒服,什么持续的高/潮……简直毫无羞耻心! 我从吊椅上下来,咬牙向白津建议—— 他像是预判到我的目的似的,拉着我坐下,一边给我揉腰一边请我告诉他我这十二年的生活。 我被他揉着揉着下/身有了感觉,谁让白津的手往我衣服里伸——咳咳,为了遮掩窘态只好努力回忆在厉主任那见过的奇葩向导和奇葩哨兵。 这时候我就感谢他还没有给我合适的衣服。 …… 等白津放过我,说有事要去指挥室一趟,大脑发晕的我只能点头说好。 他绝对有事瞒着我,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一探究竟。 和你赌一个苹果! 第79章 离开十字舰后,我的精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而在与白津结合之前我还是不能轻易放出精神力。 结合后的向导的精神力上的δ元素只会与结合哨兵的δ元素产生“交流电”,这就是为什么我向往毕业。从学校走出去的我才真正开始体验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不用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在今晚到来之前,我必须确认一下自己的精神体。 万一它无法维持形态,与白津结合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打开了白津的音乐播放器,都是一些舒缓的纯音乐。 我没想到白津这样的攻击型哨兵会喜欢听自然的声音,倒是方便了我稳定心神、进入我自己的精神世界召唤精神体。 原本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直接从高维空间召唤,但我的精神体自从得知白津遇难后就格外不活泼,这几年慢慢可以通过努力稳定一小段时间。 …… 我一闭眼,下一刻就来到了我的精神世界。 这比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简单得多的多。 外层是一幢木结构的房屋,屋内按照我对老家十几处房产的记忆组合而成,一直不变的是我父亲最喜欢的火炉和盖着毛毯的摇椅。 我没有进去看,而是推开屋前的栅栏来到了房屋外的平原。 在初级学院上《精神世界与现实分析进阶》课时,我就知道这片平原大约是我对舒适而无限的自由未来的向往,还有部分与棒球有关——找到一个好的开阔的棒球场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我在外层飞速前进,视线越过了平原,来到了一棵松树下。 第52页 这棵松树在另一位向导的精神世界有一棵一模一样的。他是我就读初级学院时最好的朋友,我们两在容易伤春自怜的年纪联手埋葬了一架钢琴。 它是当时年级长最喜欢的钢琴,每天高挑而高雅的年级长就在我们的教室上方噼里啪啦地弹奏,从夜曲弹到燃烧曲,从上古的莫扎特弹到当代音乐家赫尔摩。 我们觉得钢琴的生命太悲惨了——实际上也许是我们讨厌年级长制造噪音,在一种执念的劝诱下深夜把钢琴搬了出来,赶在天亮之前将它埋在了学校最后面的森林里。 当然第二天被调查监控的秃顶教导主任拎起来臭骂一顿。 我因童年的糗事而笑了笑,视线停留在松树的根部。 那里突然冒出了一架沾满泥土的三角钢琴。 仿佛是松树提供的精灵在擦拭、消化尘土。 金绿色的波纹随着琴盖的打开而震颤于钢琴的金属表面,无人弹奏的琴键飞快地上下跳动,在风哼唱出旋律的同时送我进入了精神世界的内层。 我的精神体就在这里。 我又隐约听见了它振翅的声音。 第80章 雨后泥土的腥气萦绕于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巨树森林之间,灰白色带颗粒的树干将空间分而食之,树与树的间隔宽的地方约可容纳两人行走,窄的地方不过能伸一只手臂去够长在朽木和树洞里的蘑菇。 我艰难地在这片没有边际的森林里徒步旅行,上一次找到精神体时做的标记已经被四天前的紊乱装置摧毁。有许多正值生长期的树木轰然倒下,它们种得太密了,一旦倒下就会像多骨诺米牌一样带动一片。 盘曲遒劲的树根粘连大量的泥土和石块,压迫着有时要弯腰匍匐前进的我。 这里没有什么生物——毕竟只是模拟了精神体的栖息地。 我爬过了十人抱粗细的树冠,这一棵树足以撑起树林的名头,树叶和树枝因我的攀爬而脆裂,清凉新甜的汁液沾满了我的头发和手掌。 我的精神世界一向稳定,可是每次来到内层还是会有些胸闷气短。 全是因为这种学名叫平冠白的树,它是每年可以增加直径十厘米的树种,迅猛生长期甚至能突破十六厘米每年。它们成群地出现,挤压其余植物生长的空间,最终形成物种相当单一的森林。 我抬头向支离破碎的天空望了一眼,稀薄的云层悠闲移动着。 今天应该可以找到精神体。 我已经在树干上发现了零星的果浆,平冠白的果实是我的精神体的主要食物来源。 脚下湿润的泥土沾满了我的脚,在这里赤脚行进反而比穿鞋子轻松。 总归我不会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受伤。 空气快速流动的声音从那边的树叶间响起,我飞快地从狭窄的树干之间跑过去,迎面遇到了它。 丰茂的羽翼掠过我的鼻尖,翼尾浅蓝色的花纹在高频率振翅下幻化出几帧动态的图像;如黑曜石般光亮的眼睛寻找着什么,眼周的羽毛接近透明,拥挤的树木间泄露的光线在这一小簇绒毛上折射出奇异斑斓的光点。 这只一臂长的飞鸟在树干组成的铁壁间盘旋了一圈,降落在我手边的一根藤蔓上。 它是我的精神体,平冠白是它的俗名,最先发现此物种的探索员让仅仅栖息于平冠白森林谋生的鸟和栖息植物共享了同一个名字。古板守制的教授们则多呼它的学名——岚文飞鸢。 经官方调查,登记在案的14亿向导中有将近300万的向导的精神体是平冠白。 它不是什么稀罕的鸟类,在绶穗我们甚至能组出一个平冠白爱好者协会。 据说精神体是平冠白的向导的祖上都是在伐木场工作的工人,现在很少有人愿意人工养殖平冠白树木来制造家具,在无数个纪元以前,它是性价比最高的木材。 我盯着我的精神体,它歪过脖颈啄洗羽毛,然后扇了两下翅膀,又收拢羽翼站在枝头看我。 我猜它今天状态很好,说不定可以保持相当久的形态。 它是我的精神世界的核心,与我心意相通,收到我的想法后朝我低下了头,请我抚摸它。 “……今……天……没事……的……以后也……” 我从它的鸣叫声中听出了这样的句子。 它温顺地承受我的抚摸,复振翅飞翔,在密仄的树干间撞到了一些树叶和树枝,再飞回来的时候羽翼湿透了,嘴中叼着一只樱桃大小的平冠白果。 我接过那颗果子,在它低头啄食的时候闻到了浆果的甜味—— 于是我离开了我的精神世界。 我在高维空间里直接看见了它,它还在,没有身影模糊。 “……鲸……” 第53页 津—— 白津? 我以为它在念白津的名字。 导致我无法毕业的直接原因是平冠白出了问题,它无法维持形态,那假如我和哨兵提交了结合申请,到头来结合时我的精神体无法与其精神体呼应——可能会毁了对方,也毁了我。 唔……其实根本原因还是我不想那么早就让位于向导基因里天然强制的爱情,我拿精神体当借口,麻烦了校长女士和厉主任十二年、应付了父母十二年。 好在最终找到了白津。 可是一般说来精神体出问题,都是受到其他精神体的作用……我难道见过白津的精神体……吗。 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回忆在62船的往事也只是徒增伤感,并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船员们说他的白鲸巨大无比,我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现在这只平冠白得以恢复,多半是我和白津昨天的结合导致的。那时我也听到了它振翅的声音——呃……我想想看,十二年前我快要返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从岩石上跌入海底的时候有…… 很多和白津有关的回忆在收到他的死亡通知后我统统不愿再想起,现在待在白津身边才能细想每一个情节,好像又回到了刚返校的日子。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引申出无数的幻想,哪怕我知道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根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顾医师你好,欢迎来到62船。我是船长白津。” 假想当时他就喜欢我的话,我们的恋情会怎么样发展。这是二十一、二岁的我每天晚上会做的事。 我此刻可以回答昨夜的思考:进展如此神速的原因。 因为我不想再次留下遗憾。 拥抱两次、互道晚安,是啊,厉主任说得对,我和谁都可以这么做。 万一搜救船找到了我,端了珂因良的老巢(但愿),说不定我又要和白津分开。 我服下了白津炼制的毒药,变成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幸福地活着的人鱼。他要剥夺我的声音也好,要藏起我的鱼尾叫我永远回不到海底也好,我都愿意。 我有时候慢半拍,不能立时明白白津的狡猾,夜半睡不着的时候总算悟出真相——反正我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我是主动献身的一尾鱼,心甘情愿踩进巫师的陷阱。 第81章 我枕着白津的海豚靠枕睡着了。前两日在十字舰上睡得没有这样沉,纵然白津说那是他曾经的房间。 什么梦也没做——对,照理说大脑仍会活动,但我在深度睡眠后什么也记不得。 直到清洁水雾喷了我一手肘,凉飕飕的,我揉着眼睛醒来,原来是手边的扫地机器卡在了地毯边缘。因为无法按照预设的路线清理卫生,机体发出嗡嗡的鸣响。 这一觉大概睡了足足三小时,已经接近12点。 我把扫地机器搬开,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 正巧玄关处的门锁开了,白津指着我的脸颊问:“睡着了吗?脸好红。” 我摸了摸脸,改变行进方向走到玄关处,“有点困。嗯……差不多你走之后就开始睡了。” “去我床上睡不就好了。”白津说得轻松随意,好像我和他已经住在一起很多年。 我支支吾吾地没说出原因,见他不进来,伸手问道:“午饭呢?我渴了。” 我尽力不去想我和白津在危险地带受人看管的事实。他这么多年都没能离开,我不要拖他后腿成为他的顾虑就是最好的情况。我们默契地绕开了处境,把生存伪装成生活。 “……”白津靠在门边眼眸发暗地看我,他示意我再靠近一些,“顾承宴,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认真听讲,像你这样只知道求投喂的向导做妻子完全——不合格。” 我刚走了一步下玄关的台阶,就被他拉到了怀里,拽着他的衬衫领口软绵绵地恼骂,“谁是你妻子啊!再说,我可比你优秀多了,如果不是你,我没准是首席喔。” 我好像自主开发了身体内的另一个我,我、我、我一定是睡太多、睡蒙圈了,才会这样甜腻地撒娇。我平时挺独立的,真的。 等白津捂着我的眼睛亲了我好几下,他甚至乘我呼吸不畅张口的时机伸了舌头进来——被动地承受他的舌头舔舐口腔内壁的嫩肉,在他舌尖的缠绕流连下哼出鼻音——现在说我才睡醒他信吗。 ……我回忆这几分钟到底在做什么、说了什么,羞愤地希望可以掩面溜走。 都是白津房间里的温度太适宜睡觉了,我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才…… 我后仰着头避开白津连续的亲吻,试图挽回颜面:“我不是要吃的啦,只是还不知道和你说什么好——”他托着我的头在我嘴唇和鼻尖上各轻啄一口。 第54页 “不行……果然不行。”白津用指腹抹去我脸上剩余的唾液,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我的头顶,脸上欲将我拆吞入腹的欲色消退,变回了俊美强势的一般状态。 什么不行?我其实目前无法招架白津对我动手动脚,直觉让我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发问。 “以后不能在你这种状态的时候碰你,唔我会把你弄坏——” 好歹赶在白津说完之前阻止了他。我举手说我要去洗脸。 “嗯。复活舰的活人现在都在岗位上,用餐的地方没人,我想你早饭吃的不多,还是带你出去吃饭。” 他等我洗完脸,又蹲下给我穿鞋。 我觉得他这样小心温柔地“呵护”不太必要,可白津在握住我的脚踝的时候嘀咕了两句,说什么“很适合呢”…… 我还是下次再和白津说好了,他最好不要是传说中的脚控,或者有类似的癖好。 我是个非常正直普通的向导。 带上拟态环的我跟着白津下了两层电梯来到了空无一人的用餐处。 负责处理食物和提供服务的是机器人。 这没什么,学校的厨房里也有同工种的机器。 话虽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从这种机器人的造型和设计上看出珂因良的机器军团的影子。 能力优秀的哨兵驾驶机甲作战需要促神经溶剂,而且难以避免各种神经疾病和身体苦痛;可是战争用机器人的话……我难以想象白津负责寻找的能源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高廷议会暂缓研制军用机器人的主要原因之一是造价昂贵、供能不足。 那么,倘若珂因良哪一日带领他的三舰队进攻议会的前线……谁胜谁败是可以预料的。 第82章 饭后白津说他需要检查复活舰各区域的情况,和船员们开个会,最快明天就能进入“永逝流河”。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盘算着今晚的计划步骤。 “不会错过饲养你的时间。”白津在门口目送我进去,“这里没有流光,也没有星网,复活舰内部的网络你感兴趣吗。无聊的话,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碰,有几本书……我们那时候在读书会聊过的,后来我找到了爵士版和石泥版,就在那一堆,对,就是那几本丝绒封皮的书。” 我纠正了白津的话,请他不要把我想象成家养的宠物。饲养、还有投喂什么的……我是看在他的份上才没有反驳。如果哪一天回去了,白津在公开场合发表类似言论,向导协会一定会指控他弱化向导的地位……你问我自己介不介意? 他抱住我低声道歉,说他觉得我太可爱了,所以一时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开了不应当的玩笑。他还和我说了许多,包括其实是他自己上学的时候没怎么听针对结合哨向相处的意见指导课。 我收到了白津的认真,歉意,还有焦虑——我想多半是他这些年精神状态出现问题导致的。 我不介意。 因为相信他不会伤害我。他的精神状态一定很糟糕了,可他最多只是在言语上稍有出格—— 其实啊,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和自己的哨兵相处。我们把十二年的分别当做了恋爱期,跳过了许多步骤。 所以看到他这么失措的抱紧我、承认未必是他本意的“错误”,我觉得他比我在他眼中更可爱。 棒球运动中有一个专有名词“好球带”,指投手的球应投向的合适区域。 白津整个人都在我的好球带上。假如裁判要判他投了坏球,我会把裁判击倒,蛮横地宣布白津从未出错。 第83章 下午我看了一部中篇小说,中途开门收到了传输机器送来的合身衣物。 白津上午离开时带着我的尺码数据,按照上衣、下裤、外套、睡衣、内裤等等类别输入专门制作衣服的机器——复活舰绝大多数时间在无人区活动,生活用品皆如此生产,可谓自给自足。 白津的房间没有真正的舷窗,取代其位置的是虚拟投影。 我想我最多再在这里憋一天,一定要出去逛一逛。 下午6点20,白津推了一车绿植回来。 我想我最多可以憋两天或者三天。 “你不是舰长么?为什么没有给自己选一个有舷窗的房间呢。” 白津调整着盆栽的位置,接过我递给他的修剪刀,“……我很少在这里休息。如果知道你要来,一定挑一个最好最大的房间。” “嗯?可是这些书还有吊椅什么的……难道你是为了我才布置的?什么时候?你怎么会有时间——”难怪扫地机器会卡住,是之前设置的路线上没有地毯存在的缘故。 “在你睡着的时候发通知让船员帮忙了。”白津顿了一下,“与我的预想有一些差距。” 第55页 “难怪大方地让我随便看,原来是提前整理过了。”白津的修剪是把植物剪成横平竖直的方块,我看不下去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动手。 以后带他回家见父亲,一定要提前告诉他一些必备的农业知识,省的他被父亲打发去割草。 “卧室他们没有进去,你没看么。应该挺乱的,我上次睡在这是半个月前。” 我装作没听清,又问他:“那你平时在哪里休息?不会一天到晚没空休息——” “船上有间我一个人的工作坊,以后带你去看看。我喜欢睡在那。”白津蹲在我旁边看我修剪,不时动一下我额前的碎发。 我剪下一枝花苞累累的坏条,觉得眼下时机正好,以云淡风轻的神情提起进入他的精神空间的事,“那个,咳咳,说起来,我的精神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呃我是想说,我们不是没有、没有完全结合么……虽然也成功离开十字舰了,我还是想——” 这已经是我能说出口的最明显的暗示。 白津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在我手忙脚乱时轻笑拒绝:“你身体还没好呢。别着急。” 我把修剪刀放下,挣脱了白津勾着我衣角的手,企图以站在高处俯视的姿势再次争取:“你的精神状态不对,我可以感受到——你现在不敢把精神力放出来,对吧。到复活舰以后,你给自己建立了精神屏障。别否认哦,站在你面前的可是绶穗第十五席。” “……”白津蹲在地上看我,依旧温柔而深情,“是是是,我的向导好厉害。不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这件事慢慢来……不剪了吗?那我们去吃饭吧。” 我摇头,看出了他对此事的抗拒,“那你、那你昨天——不是把我……我求你停下来,可你……你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啊混蛋!”我这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白津做了一个被我击倒的动作,我噗地笑出声来。 但我不让步,又板起脸睨看他。 他只好轻叹一声,抓着我的衣角强行让我坐下,于是我们两并排紧靠着坐在墙角。 仿佛在面壁思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要。你就回答愿不愿意今晚和我、我结合。”我嗫嚅着说了一遍,又提高声音再说了一次。 白津把我握紧的手指掰开,与之十指相扣。 “我愿意,但是今晚真的不行。你还没好,昨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会好好反省的。……我们去吃饭,嗯?” 他握着我的手,极其轻柔地低头吻了一下我的左手手腕。 这让我想起前两天他坐在床头给我换药的场景。 我没办法冷着脸对他超过一分钟,“你把吃的送过来,我不想出去——身、体、没、好。” 白津在我的手腕上咬了一口,说是咬,其实只是牙齿碰了一下。 “我马上就回来。想吃什么?” 我被他弄得心跳加速,又气又急又恨,报了一大堆菜名。 “……你晚上吃这么多没事吗?” 我说去掉几样,但现烤现做的牛奶烤芋一定要有。 这份东西足够白津等半小时。 他没看出我的打算,答应我会尽快回来就出去了。 第84章 “顾承宴,你在哪?我回来了。”白津的声音透过门缝模糊不清地传来。他在玄关换鞋。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扯了扯衣服下摆,“白津你过来,……我有东西掉在这了。” 白津好像转到了厕所,脚步声停了一下,然后往我这边走。 我现在站在白津卧室里,穿着下午送到的睡衣。 这件睡衣的尺度突破我的道德下限,拿到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已经决定扔掉;甚至一瞬间怀疑是白津故意作弄我。 正常人选择款式和材质的时候一般会选到这个吗? 然而白津的表情说明他真的不知情,是垃圾机器的错。 他打开门,正说着“什么东西——” 我看见白津抓着门把的手骤然握紧,他原本坦然温和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眼,幽蓝色的眼眸里迅速酝酿着危险的情潮和欲念。 这件睡衣是丝制烟白色的睡袍,透明度过高,领口低至小腹,下摆又刚刚没过大腿根——近似一件开衫薄外套的剪裁,仅以一根从领口处系起的黑丝带绕过脖颈在后背腰部打了个松垮的结,凸显出腰腹的线条。 我看见白津的目光盯着我的大腿,我往下看,大腿内侧还有些青紫的吻痕,便不安地转过身去,小声问他:“你……你……你没什么……没什么冲动吗?不想对我、我做点什么吗?” 既然昨天白津看上去那么喜欢我穿着他的衬衣……难道他只是嫌麻烦所以一直不让我脱下来?还是说其实他对我的身体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怕我伤心才装出那副克制的模样? 第56页 我听到白津的动静,心脏里的小鹿快要撞死了,打着气转身看他,他却已背对我冷酷地命令道:“顾承宴,你把衣服穿好。这像什么样子。……换好过来吃饭。”他的嗓子都暗哑了,偏偏真的没有再看我,还把门绅士地带上了。 啊啊啊我要被白津气死了。 可恶! 他是什么烂人、渣男、不举、性冷淡! 我要抱着主动勾/引失败的悔恨和白津同归于尽……我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倒在他的床上整理过激的情绪。 方才以为我的计划绝对完美。反正和白津已经做过了,今天再做一回也没什么——咳,然后进入他的精神世界……身体和精神的结合如果一起来的话,不是会更、更舒服嘛。 我扑在白津的被子里生闷气。 他的确半个月没在这里睡过了,我刚指挥清洁机器打扫了卧室,杀除织物上的细菌。 小说里说“感觉被他的气息包围”是假的,我只感觉被他的气人包围。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缝,白津在外面站了许久,轻手轻脚地进来。 “不吃饭吗?牛奶烤芋要冷掉了。” 我没吭声。今晚真是丢人,足以写进顾承宴的耻辱史。不仅没进入白津的精神世界,还…… 我感到白津坐在我身边,被子往下陷了一段。 “……顾承宴,你……你真的想做?” 我以为这又是白津的诡计,和昨天一样“欲拒还迎”,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时间更长。 因而我抬起了头看他,他露出了一丝无奈……无、无奈? 欸? “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 等、等一下!等一下!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 “呃……嗯……”我捂着嘴仰头坐在床边,两腿张开,白津跪在我腿间含着我完全硬涨的东西吞吐,有时则用舌尖舔着分泌的透明液体,照顾到两侧的囊袋。 “舒服吗?”他的手掐着我的腰,让我挣脱不开白津在我腿间施加的酷刑。 我用另一只手推他,因为感觉快要射出来了…… “……”白津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炽热的大手在我敏感而酸软的腰上摸了一把,然后继续舔干净我大腿内侧蹭到的液体。 我还在失神。 只恍惚听见白津叫我好好洗个澡休息,他去他的工作坊睡觉了。 “明天见。晚安。” 我傻愣着回复他:“晚安。” …… 欸? ? 今夜我在白津的床上翻来覆去,竟然不知何时困意袭来,陷入睡梦中。 我再和你赌一个苹果,明天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进入白津的精神……世……界…… 第85章 白津一夜未眠。 头顶的橘黄色灯光的亮度调至最低,四周杂乱堆高的物件投下黑影,匍匐着朝伏在桌面上毫无睡意的男人进发。 洗完澡注射了镇定剂的白津强迫自己开始工作,再次确认船上物资也好,比对密文也罢,尽量、绝对、必须克制不再去想顾承宴。他久违地对自己的计划和未来产生了迷茫。 珂因良厌恶所有的向导,他说“假若你不喜欢这个礼物,那么伏安会接手处理它”,是的,对亲手杀害结合向导以求能力增进的老人来说,他一定会使用“它”这个指代词。 白津觉得他是卑鄙地把珂因良的威胁当做理由,惫懒地选择了所谓的最优解——利诱顾承宴与他结合。白津永远不会把背后的胁迫和悬在顾承宴头顶即将截止的倒计时告诉他,他想让对方以为这场结合是他们两个人自主的决定。 他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向导,这是无论多久的人格扮演都无法篡改的信念。 所以他不能贪心地继续占有。 白津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写在灵魂指针里的藏头诗,“诚然如此,我也会保护你”,那枚徽章早就转送陌生商人不知流到谁的手里了。那是他最后也没有忍心删除的情诗,虽然成了隐患,成了他午夜梦回时的疑虑恐惧……总算顾承宴平安地活下来了,他也还活着。 那首诗将会永恒有效。 祖母的担忧是正确的,他得想想办法怎么拒绝顾承宴。他……唉,好想把他锁起来,让他全身沾满自己的…… “什么?!你找到你喜欢的向导了吗津津?” 因二十岁的生日,他离开前线半个月回家参加父母举办的庆生宴会。白津刚和同龄的弟弟闹了不愉快,摆着黑脸和独自前来诊断自己的精神状态的祖母私下交谈。 “……是的。我……我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念头,我是个小人。” 祖母险些失态,她略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孙子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哪里的向导呢,精神力等级多少,精神体你——噢我想你也不会知道,你不是会放肆到那种程度的坏孩子。” 第57页 白津简单地告诉了祖母顾承宴的信息。 祖母和蔼倾听的表情凝固了,她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然后敦劝白津:“十年吗……也好,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负了……我以为你不会太轻易找到向导,而且前线也没什么向导……偏偏、偏偏,谁能想到命运的恩惠也是惩罚——我今天不听你爷爷的话强行要来参加这场宴会,就是想赶紧告诉你,与你的精神体最适宜的向导的类别。” 这间工坊或者说密室的灯闪烁了一下,白津想起祖母的话,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天忧心忡忡的祖母告诉他,“精神力与神秘学有相当的关联,这点我告诉过你的。只是大多数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体都是仍然存在或曾经确认存在的生物,它们的神秘性非常少,所以在高维空间中它们之间的搏斗和吸引都符合现代生物学的一般认同。而你的厄灾鲸鱼……我在你离家后新找到了一些资料,你知道那位先祖是如何留下血脉的吗? “他和普通女性结婚,其后代——也是我们的先祖,精神力非常暴虐,其父找来一个向导让他们结合。那个可怜的女向导的精神体是弥俄斯羊——非常神奇的传说物种。他们的结合就我推测至少维持了彼此五十年的正常生命。我曾经鼓励你不要认为将来无法爱人,说结合后你自然会爱对方——但有个非常致命的事我当时不确定,所以没有提,真的抱歉孩子—— “那位先祖不但不会爱任何人,他的厄灾鲸鱼似乎会给试图与之结合的精神体带来无法想象的厄运和损害。他唯一的妻子是普通人,可后代从他死后年久失修最终崩塌的城堡里找到了十四具向导的骸骨。近来我从你母亲那边的渠道发现了他的一位手下的日记,确认了那些都是先祖‘放逐者’试图结合的对象。你等一下,谢天谢地我没忘了带扫描图来,你看——” [xx8年6月4日,阴有小雪,今天的天气真是见鬼,偏偏我还要去处理死掉的景小姐。她的精神体我们以为可以与大人结合……结合失败,她还活着……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她就因洗澡受冻而迅速去世了。我希望我能赶紧忘掉她的死状……在大热天全身长满冻疮……] [xx8年8月23日,酷暑的最后一天,我们又找到了一位向导,她的精神体是稀有的独角白鹿,希望她是最后一个。] [xx9年12月3日,大人自己找到了一个部落的祭司,她的精神体是弥俄斯羊,我以为我的工作结束了,可多年尝试已经不耐的大人决定将她赐给白都元——我对我们的小主人不看好,他的精神体是鲨鱼,虽然异化,但……] “你和他分隔十年是最好的……你说他见到你的精神体了?那你看看你会不会给他带来厄运,如果他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能结合的时候也请再小心一点。一定要管好你的精神体,别让它把厄灾女神的能力用在向导身上。” 他已经给顾承宴带来不该承受的系列灾难。 顾承宴因他而浪费了十二年的生命,又遭伏安的手下劫持饱受折磨;如果不是他来十字舰看看“礼物”,顾承宴会流落到谁的手里……现在即将进入“永逝流河”,也许一辈子都会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心惊胆战地活着。 一切都不是零点零一的巧合。 白津希望自己像父亲一样坚守承诺,哪怕永远处在疯狂与崩溃的边缘,他也不会为了长久的生命而与顾承宴精神结合。 甚至、他想是不是要请茜医生多开一些抑制剂和镇定剂——他最好禁欲,不要再和顾承宴做了。 今夜的船长先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第86章 我不知道白津让我讲十二年间在学校发生的事的意图,要是知道,我一定不会和他抱怨每年莫名其妙的倒霉和生病——我比在62船的时候高了一寸,体重反而下降了四点六公斤。 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早上醒来,积极地测量了身体各项数据,希望可以向白津证明我没问题了。 白津按时敲门,问我今天打算在哪里吃早饭。 “这间房间是有些憋闷,你带上拟态环出来怎么样?” 我没法不理睬他,甚至为了进入他的精神世界还要更亲昵地靠着他——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这么粘人呢。 我抓着白津的手,他今天有点奇怪,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白津见我停下,微笑着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稍触即离。 我觉得今天的白津好像变回了在62船上的船长,是那种我抱他就会浑身僵硬的单纯男孩。 嘿嘿,我觉得这样的白津可爱得不得了。昨晚受的气立刻就消……当、当然没有啦,我很有原则很记仇的。嗯。 第58页 在去用餐区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船员。我并不认识,那么他们或者是白津后来征召的伙伴,或者是珂因良的手下。 白津说今天要准备进入“永逝流河”,他没法一直陪着我。 “我能跟你去吗?一直想看看你在指挥室的样子。”我见白津眼神闪烁犹豫不决,连忙补充:“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这也不行吗?白津,你不要太过分了,凭什么你想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昨天都——” 白津把食指按在我的嘴唇上,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他眼眸微怔,一副高岭之花被侵犯的端庄模样。 我本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实在是脑子里想着白津总是会舔咬我的手指,才任由放空的大脑指挥身体做出和白津一样变态的动作——但他怎么可以如此双标!昨晚也是! 我气得又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又一下。 白津抽走手指,扶着额不看我:“别闹。……唔你现在顶着普通男性脸这样,我——” 哦。 我想象了一下画面,的确不美妙。 总之在我的殷切恳求下,白津同意带我去指挥室。 “嗯……我也许会很奇怪,你不要多想——为了你的安全。” 我想我的要求会给白津带来风险,可他到了这个地步竟坚决不肯放我回房间。 也是,一直不外出,反而让人注意我。 第87章 我在指挥室遇到了大副。 他看见我们牵着手进来,眼睛瞪大如铜铃,坐立不安地发出奇怪声音。 “……船长,他、他、他——” 我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朝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大副“受宠若惊”地站起身问好,他动静太大,惊醒了在角落里补眠的一个人。 珂因良留在复活舰的眼线——副舰长陈确。 他的年纪大约在五十至七十之间,因科技的发展,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至110岁,过于具体的判断仅凭目测难以给出。 陈确伸了个懒腰,然后看见了我,和气地打招呼:“你好,白舰长的向导。” 白津频繁看向我们牵手的地方,面露不虞。 我便松了手,怯怯地请示傲慢的舰长我的座位。 “坐那里。”白津随手一指,说完就过去和大副交谈事情。 我坐在指挥室的茶饮处,打量着站岗的四个机器士兵。他们和那天推我进牢笼的“人”一样,全副武装,仔细看动作尚能辨识机械的痕迹。 一片阴影挡住了我前方的光线。 “很好奇吗?白舰长没有告诉你吧,它们是我们最可靠的战士,比肩精神力a以上的哨兵。不过最好的一批在珂舰长的黎明舰上——呵呵,恐怕你也不知道黎明舰吧?不要怪白舰长,他救下了你,可他是个非常专一的男人,他——这些还是让他自己愿意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吧。” 陈确是普通人,他脸色红润,眼角有深褐色的鱼尾纹,看上去像儒雅的文秘而不是白津告诉我的神经病和好战狂。 我觉得我除了在外要流露些许胆怯惧怕和不甘,其余的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这些年参加见面会,我收获的不止是什么“千人斩”称号——嘘!你不要告诉白津。 我除了在白津面前花样百出的丢脸,面对他这类人还算游刃有余。 “……”我没有开口,视线追随着白津。 陈确也看向白津,“你喜欢舰长?他是很有魅力的哨兵,出身也比我们好很多。你真的挺幸运的,能让舰长救了你。他如果对你不耐烦……” “喂,你就是那位祉一的向导?”来人是白津说的茜医生,短发,尖下巴,眼珠充血,不知熬了多少天夜。 我抿唇不语,只看了看她。 她的精神体,一只毛发旺盛的苏门猎犬吐着舌头趴在我的膝盖上。 我喜欢遵守规矩的人,对茜医生这样出格大胆的女士不很感冒。我冷淡地和她的狗对视,成功把狗爪子逼退。 茜医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喂,舰长说让我和你交代一些常识,以后也好给你开医疗区的通行证。”她不客气地挤走了陈确,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我旁边,毫不掩饰打量我的目的。 “舰长对你产生占有欲……”她句尾语气上扬,流露出怀疑。她也许预料到我不愿说话,自顾自地回答:“不,这不太可能。那他为什么要让你带着拟态环呢……唔,你是长得很不错的类型吗?他怕别的哨兵喜欢你?” 我觉得我只需要一言不发,茜医生就可以完成个人演讲。 “你想治疗舰长吗?你可以试试。他不让任何向导进入——我是说曾经我们有好几个向导在复活舰,后来都被他派到其他飞船上去了。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想看看传说中厄灾鲸鱼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样,才在这帮他打工。否则……”茜医生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嘴角。 第59页 我差点想问她“厄灾鲸鱼”是什么,一想到茜医生是故意泄露情报引我开口,我就忍耐住了。 我现在是一个倒了血霉被劫持、被强行结合、被拐骗的祉一向导,来到复活舰的第二天不该和除结合哨兵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茜医生对我失去了兴趣,据白津所说,她是个执着于临床治疗的不正常向导。 那边白津皱眉问陈确什么导航系统的修改问题,被晾着的大副见茜医生走了,好奇又敬佩地过来看我。 “……”我挺想问他现在还会不会尿歪,前列腺隐疾治好没有。 白津把他喊走,制止了大副正欲开口的相声。 我就坐在这里默默看白津和进进出出的船员交流。他比我想象中还要认真,气势骇人,呃,就是不太冷静。 他们好奇地看我,有的窃窃私语、但声音不窃窃: “是船长的向导吗?” “船长居然有向导了。” “祉一的向导吗?哇,船长血赚欸。” “舰长对他好冷漠哦,一点不像结合哨兵的样子。” “哇,哇,舰长走过去了!” …… 白津不情愿地伸手,像施舍怜悯一般觑了我一眼,“走吧。”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欲够着他的手。 白津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避开了我的触碰。 我们两个好像在玩扮演y——咳咳。 第88章 离开万能的流光和星网的我,知识面极其狭窄。 背完了《精神体普通学》和《精神核心选域目录》又怎么样,我不知道什么是厄灾鲸鱼。 茜医生说话的时候语气熟稔,她已经看过白津的精神体了吗? 我以为我不会小心眼到计较先后——何况只是看见他的精神体,可白津在送我回来的时候再次拒绝了我。 他说他今天也许不能再见我,等待处理的事非常多。白津匆忙地在玄关抱了我一下,就离开了。 他在躲避我。这让我更加好奇白津的精神世界的情形,恨不得立刻用流光询问绶穗最博学的代教授,一解我的困惑。 我想起了当时船员们的评价,那时以为大多夸张不靠谱,也许是我太过轻视和傲慢。 它是非常巨大的、美丽的鲸鱼? 它会招致厄运? 还是围绕它曾经有悲伤的故事,最先发现该物种的人觉得它和厄灾有关?探索员遇难了吗? 抑或是它生活在一片叫“厄灾”的海洋里呢? …… 我设想了许多情况,以备不时之需。虽然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白津果然没有再来。 我胃口不佳,平时也不是贪食的人,直到下午七点还坐在地毯上写写画画。 最终画了一只巨大眼珠的鲸鱼。 等茜医生在门外大声嚷嚷问我要不要去看进入“永逝流河”的过程时,我舔了一下牙齿,感到嘴里泛酸干涩,而手中拿着一张素描画—— 我怎么会把当年进入白津的精神世界看到的眼珠和厄灾鲸鱼联系到一起呢。 “快来快来!哇,你好听舰长的话啊,还带着拟态环。”茜医生说她每次在复活舰的顶层大厅观看进入永逝流河都非常感动,请我一定要去看看。“因为,因为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出来了。也许一两年,我们都不会出来。” 我没想到茜医生也有感性的一面。 她走得很快,跳跃着步伐带我到了最高一层。 我本不想去,可她说白津也在那。 这座大厅的顶部和侧面全数是超清特质类玻璃材料,隔着厚重的阻挡依旧能体验90%复活舰外的景色。 只有我们两个人。 茜医生说她要好好记录这一段时光,请我自便。她爬上了安全杆躺在天花板下的一处平梁上。 我只能望见她有时垂荡在梁外的手脚。收回目光,打算回去—— 漆黑的宇宙在一瞬间发亮发白,纯白柔软的光线——仿佛是一匹白布盖在了复活舰上——它并不刺眼,而时间似乎没有了存在的地方;在几近透明的类玻璃材料的辅助下,我身处寂静无声的白茫茫里,心脏的跳动也随着视野里所有的白而缓慢下来。 没有人看到这样的白茫茫能离开,它模仿了梦境、或者是梦境模仿了它,让我的灵魂脱离了身体,轻飘飘地飞离了我苦恼挣扎的现实。 最先出现的色彩是几束灰色的线,在我眨眼后分成了蓝绿色的粗细线条,将白色分割成几十个平面。它是有棱角的通道,确定的线指明确定的着落点。 地面也反射着舰外的景色,我逃不开它,被它的简单和柔美束缚。 线条越来越多,从直线变化出各式的线条,在突然的一个节点形成了繁复的图案。 它是截取了时间的一个点,把全宇宙的动态凝聚在静止的线条里。 第60页 我眼睁睁看着线条越来越多,涂抹了原有的白色,有的线条交汇处开始变得立体,宽厚的交点渗出了棱形的液体,像失去光泽的宝石,在不断变化的色彩里折射灰青色的烟雾。 这里太像梦了。让我觉得一直在失重,一直在下坠或漂浮。 烟雾熏染了我的眼睛,我以为它要滴落到我的脸上,紧张地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看到的是殷红渐变的火焰,冷色调的棱形宝石细碎地闪着光一颗颗扑向了燃烧的中心,溅起绚烂的小液滴。 时间好像不起作用,生命因而停止,只有数不清的宝石血液滑向行驶的后方,把透明的大厅帷幕染成了奇异的画卷。我在这一刻看见了最前方四角星形的黑色火焰,亿万的星辰从它的中央诞生,或急或慢或快或驰地变幻成一颗颗星球,擦着我的眼睛流走。 我彷徨无助极了,觉得自己是这些星球里最最渺小的一个,惶然地转头,在另一面的黑色火焰里看见了白津。 他说:“你在这啊。” 我总算确认自己还活着。 我问他:“你能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世界吗?只要看一下就好了。” 他不算轻柔地擦了一下我的眼角,我才发现自己分泌了泪水。 “茜医生!你为什么带他来看这个?” 舰外的神秘景色戛然而止,恢复黑寂,和之前的宇宙图景一样。 我们像是从一个富有弹性向内收缩的管道里挤了出来。 茜医生抱着梁嚎啕大哭,她说她现在没办法思考。 “……你以后别听她的。她是疯子。这时候来看容易精神紊乱,你是向导还好些。” 哦……难怪没有其他人在。 我有些不舒服,嗓子眼里犯恶心,观看的后遗症涌上来,脚底踩在地面上没有实感,四肢半冷半热。我感到内层的平冠白森林又哗啦啦倒下了一大片。 白津把我送回了房间,抱着我洗了热水澡,又给发呆的我吹干头发。 他把我塞进被子里,亲吻我的手说“晚安”。 我清醒了一秒,抓住了他迫不及待要离开的衣角,“白津。” “嗯?” “你今晚还有事吗?” 白津默然,他迟疑地、可疑地站了许久,才弯下腰摸了摸我冰凉的脖颈和眼睛,“要我陪你睡?” “嗯。” 我脑部昏沉发热,依稀感觉白津把我的手放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被白津揽在了怀里。 “晚安。”他的声音比睡前故事还要低沉温柔。 我不再是宇宙里唯一最最渺小的东西,我一边无意识地流泪一边转身抱住了他。 第89章 第二天一早,白津说他要去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我回想起昨晚,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不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行。你看,你现在是不是还头晕?……啊,小心点,还要睡吗?” 他又拒绝了我。 机会不等人,过了昨晚就错过了良机。 他进入永逝流河之后忙得脚不沾地,我每天只能和他仓促见一、两面。 白津的回复永远是“不行”,他说他很忙,他说我还需要休息。 我想问他:那你呢?你眼下的精神状态,可以继续工作吗?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渐渐不耐暴躁,然后反应过来后会愧疚地抱歉——总之拒绝我查看他的精神世界。 我渐渐确信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我将永远和白津在举目无亲的神秘区域生活。 我们只有对方,而他这样拒绝精神结合,让我也变得焦躁气闷起来。 白津上学的时候一定没好好听结合哨向的知识,他知道结合到一半的向导的治疗欲不能被压抑吗?我的平冠白在森林里不知疲倦地搞破坏。 …… 我和白津重逢的第十三天,终于得以进入他的精神世界。那天我流了好多的泪,多半是气哭的。 第90章 永逝流河是个时间错乱的独立空间,它或许诞生在宇宙之前。 白津告诉我在这里最大的危险是不确定航线上下一颗星球属于哪一时间段。创造出足以制霸全宇宙的科技的种族——人类称之为智哲类人——他们的文明早就湮灭于时间的源点。 时间在永逝流河里轻易暴露了差异,有时他们见到了的是守着废铜烂铁的智哲类人后裔,而仅距此颗星球三万光年的另一颗星球上有着比肩高廷议会所在星系的繁华。然而真正以思想和智慧做本体的智哲类人在任意一颗星球上都不复存在。他们的最后一代不知用了什么技术搅乱并驯化时间,借此延缓了智力不断退化的后裔的历史。 现在的智哲类人无法像祖先一样无视时间悖论——不同时间流速的区域无法交流。 第61页 从外界进入的复活舰则可以在乱糟糟的时间河流里跳跃。通过多年的探索,白津手头掌握了几十条航线。 昨天他们在一颗半椭圆形的黄褐色星球上空停泊,在先锋船只把情报传回后,白津抽调了全舰队一半的人去找残留的科技和珂因良需要的能源。 复活舰作为主舰,机械人数量最多,白津不放心副舰长陈确留在舰上——因为我在,所以他几乎把主舰的机械人尽数派离。 饶是如此,陈确还是拦住了去洗衣房取衣服的我。 “你还没有和舰长完全结合吗?” 我绕开他把洗好的衣服抱起。 “呵呵,你不必敌视我,我与哨兵不一样,作为普通人,很羡慕舰长夫人你这样优秀的向导。我们和十字舰那帮杀人作恶的可不是一回事。” 我正在想是不是昨天送来的所有衣服都拿到了,停下脚步心算。 陈确的手指动了动,他把我的反应收入眼底、笑盈盈地告诉我:“舰长夫人的话,既然能进入舰长的房间,去他的私人密室也没问题。基因链已经录入……啊,我失言了……呵呵,我只是希望你和舰长能顺利地结合,这样对整个舰队来说都是好事。舰长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不是吗?” 他以为白津什么都不告诉我,竟饰演知心爷爷的丑角引导我去白津的秘密工坊。 神经病。 白津说过以后会带我去,一个工作室而已,我才不会背着房间的主人窥视他的隐私。 “16层a3。今日站岗的士兵都不在,舰长也不在哦。” 当时陈确诚心希望我和白津结合——白津每天都不在房间休息,而他有他的利益考量。 可我以为他怀有深不可测的阴谋,单是他背后有珂因良这一点,就叫我不敢轻信。 第91章 我把衣服叠好放入衣柜,把剩下的小说看完。 今天我没有见到白津。他出发的时候我还在睡觉,而其余船员闹哄哄地回来后,他尚未出现在我面前。 难道白津为了拒绝我的请求…… 不、不会的,他明显准备了非常多的借口每天抛一个给我,怎么会呢。 我倚着玄关旁的墙壁等了一会儿,披上外套做贼心虚地潜入电梯来到了16层。 惴惴不安的我在门外核验了基因链选段,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白津大概从没有想过会有人轻而易举地闯进来,他裸着上半身正在接受治疗仪的处理,仪器的散热齿轮飞速运转,依旧遮不住从凝胶药剂里汨汨渗透的血液。 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没洗干净的血迹和尘土,幽蓝色的眼珠里充斥血丝,满头满脸的冷汗。 我表面平静地关门,绕开脚下凌乱的资料和物件,走到他旁边。 “你怎么——”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受伤了吗?”我打断他,果断抬起他的下巴仔细查看,没打算控制手劲——粗鲁地掰他的脸颊然后擦掉了干涸的黑血和污垢。 白津嘶了一声。 我对此充耳不闻,又拿起桌子上一堆拆封未拆封的药剂盒,就着头顶的水晶灯细读医师说明。 他这里的灯光太少了,既不通风也不宽敞,我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压抑憋闷。 什么破地方,我才不想来呢。以后也不会来。 “用了09和c.x?有按半针半的方法注射吗?”我刻薄挑剔地检查他的治疗步骤,又重新设置了治疗仪的预想数据和速度。“……你平时就睡在这里?是我的原因,才让你没法回床上睡觉么。”我想象中至少他是睡在床上的。 这让我以后怎么心安理得地占据他的床入眠。 白津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他居然还敢露出委屈的表情! “肩膀没事吧。” “没,顾承宴——唔。” 我忍住心头攒动的怒气和忧虑,两手撑在他的肩上,趁白津没有动作俯下/身凶狠地舔咬他的嘴唇。 干燥而冰凉。 直至湿润而温热。 突然我触电一般颤抖着把他推开,舔了舔自己被白津咬破的嘴唇,并怒视以下犯上的他。 “不生气了?” “我——”我觉得我拿白津没办法,他是爱我的,可他总有事瞒着我。难道是因为他再见到我时我的虚弱和无助令他难忘?我必须好好和白津谈一谈,告诉他我是最独立坚强的一批向导之一。我以后也会好好反省,在白津面前表现得更恰当。 “你为什么自己包扎伤口,医疗区不是有外科医生吗?” “今天遇到了智哲类人的报复,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武器类型,医疗区已经满员。另外、我们死了两个船员。” “每次都会发生这样危险的情况?”我觉得还需要再看看白津桌上的药剂,用过的舒缓剂和镇定剂是不是太多了点?他有收藏药盒的兴趣吗? 第62页 “也还好……差不多,至少珂因良自己不敢来,他当年把永逝流河的任务交给我的时候未必不是抱着试试看的意思。……你,怎么了?”白津慌张地解开治疗仪的固定带,抓住了我的手。 我坐在桌子上把药剂的空盒推到地上,低头看白津下颚处的伤疤。 “……”我、我、我——我——“白津,你躺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世界。” 我今天一定要给他做一次治疗。 他的伤口一直在往外渗血,下颚的伤疤迟迟不能祛除,这些都是药剂师开的药剂里主攻抑制镇静的成分太多导致的。 “顾承宴——”白津还想再度拒绝我。 我告诉他我现在极度冷静,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他的精神状况,既不会过度深入,也不会剃头担子一头热地强迫他与我结合。 我说的过分了。我不是故意要用语言折磨我的情人。 “顾承宴。”他念了好几遍我的名字,然后叹了一声,把我握紧发颤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他一直在冒冷汗,腻滑粘冷的触感简直要把我故作强硬的面具压碎。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白津把他二十岁回家见到祖母后的事以及他的精神体的问题告诉了我。 我动了动嘴唇,无数想要说的话在脑海里争位次,最终让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说出来:“你那天就打算告诉我这个故事吗?” “没有。你从来没有错……现在我才决定告诉你厄灾鲸鱼的事。” 我的手放在白津的额头,我坐在比他高的地方,他握着我的手扶额,他坐在比我低的位置。 我觉得我不配让白津这样仰望我,我的手没法给予他光亮。我活的太简单了,而这种简单从前是踩在父母的脊背上取得,现在是吸食着白津的生命而维持。 他说他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不会和我完全结合。 “即便过了几十年我死了,你也不会受到殉葬意识的困扰。哨兵的生命需要向导,所幸的是,向导的生命不需要哨兵。没有结合,没有哨兵的基因的作用,我也会一直爱你。” 我的视线在四散的药剂盒和白津身上逐渐晕染成地图的血迹之间胡乱移动,我不想再听白津的告白了,他说得太沉重,渺小的我不值得。 我把治疗仪重新固定好,反手握住他的手贴在我额头,最后一次低声恳求他: “我想看看你的精神世界,就在外层,绝不会有事的,可以吗白津?你说我见过你的精神体,是那只眼珠吗,我觉得我不是因为它而倒霉——”我哽咽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补救道,“我、我以为能再见到你是非常幸运的事——我不是、不是告诉过你,十一岁我高热濒死,高热濒死,秃头的教导主任——我一直都很倒霉,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哈哈,不是有一句非常俗套的话,‘遇到你我用光了全部的运气’……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冒险作死去看你的精神体。” 我其实比白津更遵守承诺。我素来说到做到。 他被我的守信打动了,充血浑浊的眼睛浮现犹豫和鲜有的脆弱。 …… “好。” 我差点抱住他。 这会压倒他的伤口的。不行。不行。 白津一扫凝重神色,笑着拜托我:“没有专业辅助仪器,顾医师请你轻一点。” 我疯狂点头说好,“你放心,延毕十二年的我一直在提升向导的能力的。” 一个小时后的我想给此时的我泼一桶冷水。 白津,白津他啊,自打看见我,就打算做个骗子。 他是我见过最狡诈可恶的人。 第92章 十二年前我给白津做过一次检查,那时我以为再也不会和白津有交集,不但和他保持距离、进入的是最外层的精神世界,而且立刻被白津驱赶出来了。 时隔十二年,我再次来到他的精神世界。 没有厄灾鲸鱼的大眼珠遮挡视线,眼前的景象与我在62船的医疗区做的梦重叠:海岸沙滩和几座礁石沙岩。 我多少明白了当年是怎么回事。离返校只剩下五天,白津迟迟不来医疗区接受检查;情绪不稳定的我入梦时精神力游丝与白津短暂地产生接触,梦境的剧情从舍友s君提出游泳就转入了他的精神世界。我和白津作为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脚底的细沙随着我的前行扬起薄薄的一层,踢去表面的干燥沙粒,深色沙壤是腐烂的鱼虾蚌蟹的墓地;我走了短短十米的路,小腿和脚背沾满了白沙,它们仿佛在吸食我皮肤内的水分,等我用手擦去一些沙土,腿上已经起了一层鳞片状的死皮。 徐徐吹来的海风携带盐味和湿润水汽蒸发的味道——上空的烈阳积极夺取沙滩的生命,氤氲上涌的雾气好像是一种磨砂玻璃滤镜,模糊了我能看到的一切。 第63页 热,湿,干,闷。天空和海面形成巨大的蒸笼,我是蒸笼里的活物。 这有点像跟着舍友s君玩全息游戏的时候误入季风气候的荒漠,极端而异常的温湿是怎么也不能描述清楚,除非你也在现场。 我又想起了那位傅医师的描述:像浅海度假区一样沉稳平静。 那白津对自己的精神力的控制和自愈能力未免太强了。他有九年没有让向导看过精神世界,病情却仅仅如此……出乎意料。 我不会故意盼望白津病入膏肓好施展身手,但就目前所见,在我见过的所有哨兵的精神世界里他的情况尚算良好、或者及格。 我有些不满,这是我自己不讲道理,是我阴暗龌龊的心思在作怪。 顾承宴啊顾承宴,你可别把所有事情想得太坏,白津从出生起受精神力s+的祖母多年照顾,他的精神力又不活泼,视野里的一切是合情合理的。 终于走到了海边,滚烫的海水把我的脚烫出了燎泡;我连忙退后,在愈发炽热的沙滩上跳脚。 我小心地放出一缕精神力,驱散了脚底的过热。 没什么异常。 按理说外层精神世界的病症不如内层复杂,不过白津那么担心我,我只想把他的外层恢复就走。外层没事,内层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再说了,谁的精神世界都不是完全健康的,即便如我们向导,也随每天的遭遇而稍有异变。 附有我的精神力的手伸入了咕嘟咕嘟冒泡的海水,瞬间被其消化;失去屏障保护的手在沸水里皱皮流血,粉白的指甲脱落漂浮于水面,黑紫色的血肉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这些变化只在一瞬间,随即我又输入精神力保护了已无需保护的手和手臂。 源源不断的精神力进入大海,水温在逐步下降,海风渐转湿润清凉…… 唔白津似乎是患上了慢性精神炎症三十小类的一种,与教科书的临床表现表述相差无几。 太好了,还好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吗? 我曾经在治疗哨兵的精神世界时“画蛇添足”犯了大错,学校的教授严肃地批评我,我便早就纠正——抑制了该习惯——但是今天看见白津受伤给了我不小的冲击,我下意识地觉得白津是属于我的,我可以得寸进尺地利用机会—— 我在白津的精神世界平稳以后继续输入精神力,将其凝聚又分流,在仅我可见的视野里用精神力打绳结,一共六个结,每个结之间的间距是临场计算得出的精密数字。 通过对远古人类结绳祭祀的模拟增强神秘性元素,而哨向是返祖远古人类族群中的哨兵和向导;也就是说,将精神力结绳是立即有效的治疗形式。 赋予精神力以可视和可触特性,并完全掌握压缩增质的精神力,做到如心所愿的地步……我初级学院的老师们对我十一岁基因进化后的表现啧啧称奇,他们很鼓励我继续发展能力,热心地教会我许多大学院里逐年不被允许的、有争议的术式……而绶穗的临床实践教授过了半学期才发现我一直在用“增幅”法挖掘哨兵精神世界的潜在病症。 “顾承宴同学,你以后不能这么做。学校找到的临床实验体、这些哨兵只同意我们治疗他们表现出来的异样,你不能为了所谓的锻炼能力把他们下意识埋藏的东西挖出来——事实上只要等待,总会浮出水面,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去治疗,懂了没?你只是一个学生,你以为你是他的结合向导?就算是结合向导,你凭什么违背病患的意志?你简直毫无纪律,不知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 我好多年、大概十五年没有这么做过了。 你可以批评我,应该批评我,我知道自己得意忘形,想当然地把白津划为自己的所有。 我耐心地等着,不久看见远处的海面出现了一些黑点。 我是个性格恶劣的人,说什么自己或许是当年的首席,却放任自己的治疗欲做出了这样的事。我比绶穗的所有同学都道德败坏,不是向导协会成员的我,凭什么可以做仍存巨大争议的术式?我以后真的不会再这样了。 我对我爱之人永远温顺,偏偏此时钻牛角尖打了我最爱的男人的主意。 我以为我在接触白津的内心。 黑点在向我靠近,它们……不,是他们以灰黑色的面容漂浮在水面。 我至今仅和复活舰的少部分人见过几面,确定了大副、二副、奥涅尔等人存活。 直到看见白津的精神世界里他们的尸体,哦,原来有些我曾经治疗过的船员已经逝世了。 他们大多二十五、六至三十岁上下,来自优秀的哨兵学院,天真直率,能力突出,而死在了令人惋惜的青春年纪。 第64页 我的怀疑卸下了一大半。 白津把船员的死当做自己的负担了。他是个好船长,一直是。 我“念”着柯罗诺语的《西科平原史诗》选节,该语言是学界公认最靠近人类源文明的语言。 当赤臂的女神hel’klh驱赶牛车驾临, von’es停下了刺向半神之子al’ofh的利剑。 他明白了神的天平偏向哪一方, 不敢怀怨地逃离战场。 当智善的美神fus’nh泪眼怒睁, 坐在勇敢的gok’ie尸身上的独巨人磕断了脖子。 灵魂离开了他的匣子, 指引他回归故乡、把头颅摆在正东方的杨树上。 …… 以精神力的能量具现颂唱神代诗,汲取了其中微不可见的神秘。 我又如法炮制解除了埋藏在沙子里的头骨,这些头骨像白津描述的智哲类人,曾装有大脑的地方像一只饱满的圆球型水瓢,在《西科平原史诗》的作用下消失。 这并不是说我消除了白津的愧疚,而是我治疗了其情绪对精神状态的消极影响。 一切都解决了。 我望了一眼独立于海中的礁石群。又低头“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和布满燎泡的脚。 微咸的海风吹拂着,送来大海的潮响。 天蓝水碧,细沙白浪。 真好啊,像度假区一样沉稳又平静。什么生物都没有。 我退出了白津的精神世界。 白津的眼睛似乎再过一夜就会恢复原本的幽蓝深邃。 我敢打包票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情绪失控。 可我只觉得愤怒又悲伤,想一拳打在白津的脸上。 他是镇守昏暗压抑的密室的魔王,我是意外闯入不请自来的勇者。 室内气氛半热半冷,白津是热的,我是冷的。 “骗我好玩吗?” 我质问他,语气不善,冰凉还刺耳。我感到四肢五骸的血液都冷凝结冰,唯有酸热的泪水在眼眶里积蓄蛰伏。我只能把眼睛睁大,睁大,避免此刻不争气地流泪。 白津愣了一下,便了然地沉吟着安慰我:“……你看到那些船员——” 我扯了一下嘴角,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打量我的哨兵。 “白津。”我眨了一下刺痛发热的眼睛,滚烫的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白津,你——”我任由他擦拭我的泪,感到心脏分割般的孤冷无助。 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结合向导啊。 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是猴子吗?他旁观我在精神世界里神经兮兮地做这做那,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取其辱。 “你——”我一度想说很多伤人的话,想疯狂地骂他恶心,想倾泻我的难过,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我说过我不会在白津面前有超过一分钟的冷脸,我说过他爱我、我爱他就足够了……所以是我太贪心么……“你不要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我推开了白津,双手抱膝坐在无光的角落里。 我其实还没有进入白津的精神世界。 恐怕谁也没有见过白津的精神世界。 “你是故意的吗?”我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语气幽怨得像幽灵附体。 “什么?” 我知道白津还没发现我生气的原因,所以他表现地如此无辜,可我—— 白津抱着治疗仪站起来,他放弃了服从我的指令,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白津,你知道你自己做出了一个完全虚假的精神世界吗?” 白津的脸藏在黑暗里,我有些缺氧,没法一直仰着头去捕捉他的神色。 “你知道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就开始建造它了?骗过多少人?包括你的祖母吗?……以前傅医师和我描述你的精神世界,我说‘鲸鱼在浅海会搁浅吧’,我那时——” “我……知道。”白津艰涩地开口,“但我……我不想让你见到精神体。” “我他妈说过不会见的!”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爆了粗口。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你说清楚,现在说,我听。” 白津好像在忍耐什么痛苦,我依稀看见他的身体轮廓晃了晃,然后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解释:“我十岁的时候基因进化,你知道的,精神世界在进化后才定型。我那时因为父亲的事深感不安,母亲比起我更爱父亲,她立刻无障碍地接受了弟弟白汵;祖父不赞同父母的婚事,他对我们一家深恶痛绝;而祖母、祖母明明知道一切,也只是偶尔来看看我。我有时困惑,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么多厄灾白鲸的事,明明其余人都以为它是一只白鲸而已。 “……既然所有人都孤立了我、告诉我我注定孤独,那为什么要让他们看见我的秘密……挺幼稚的报复想法。……不哭了好不好,眼睛要哭肿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有了一层保护我的精神世界。祖母是已结合的s+级向导,又与我有血缘,她也从没有发现异常。是我的错,你不是别人,是我除开哨兵基因也喜欢的人——我是昏了头,才会打算用它敷衍你。” 第65页 我拍了拍发麻的脸颊,阻止白津一味的认错道:“你别说了。我没生气。真的。” “顾、顾承宴。”白津慌了神,他抱着治疗仪根本蹲不下来,偏偏还想碰我、安慰我。 我又闻到了白津身上的血腥味。 “真的,我不生气。”其实我气炸了,想打爆白津的头。 我说你还想和我谈恋爱的话,就补偿我一个要求。 “好。……是什么?” “我要再进一次你的精神世界——真正的外层。” 白津把治疗仪扯下来暴力地往地上一掷,紧接着他蹲下/身抱住我,哑声说好。 我闻到了新鲜的血味,心头一软没有再问他“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简单”到底复杂在哪。 还好没问,否则我会把白津害死的。 后来我和白津在结合纪念日忆苦思甜,我说我是气过头了、我也没取得你同意就继续发掘病症、我也有错云云,白津小心求证说老婆你现在生气了是不是,我说没有啊过去那么多年了呵呵。 我脾气挺好的了是不是。 第93章 我又回到了那片海滩。 诸位,请问怎么和男朋友道歉啊?既要告诉他我还是生气他骗我,又要强调我对我不完全了解实情便发脾气的懊悔。唉,算了,我出去之后慢慢想吧。 白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展现他真实的外层精神世界。即便他不搪塞我,我也只能来到这里。 因为以前见过一位擅长编造第三层(所谓伪层)的向导,所以我直接把白津的情况代入推导。 他是哨兵,又不是向导;他也告诉我他是不知不觉就拥有了伪装的外层精神世界…… 我为什么不能冷静地想一想他的动机和遭遇阿。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我能力不足,没有人教过我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如何解决问题。 我满腔的愤怒在白津风平浪静的伪层面前收缩变小,最后索性消失不见。 简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棉花没事,用力过猛的我收到反作用力的报复、却不敢声张。 我和白津得以完全结合的契机是他的鲸鱼又一次溜出来看我。 我怀着失落愧疚以及许多被海浪拍湿的情绪准备离开,一抬眼撞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珠。 它蓝黑色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我,紧缩成我张开两手的宽度。 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怕它。十二年前就不觉得恐怖——不信你翻到第45节 看一下,我才没有事后诸葛呢。 按比例设想一下它全身大小——好——大!白津用它攻击敌人的时候很挡视野的吧……根本看不见对方的精神体在哪里。好麻烦的精神体,即便是真实存在的动物,也一定会快速灭绝。 欸?等等,我在这里想什么呢……白津不是警告我千万不要和他的精神体接触——它是会把神代传说的厄运赋予结合向导的神秘生物。 我退了两步。 它的瞳孔震颤了一下,从中读出了委屈的情绪(?)。 我没来得及从白津的精神世界撤离,只听得一声来自高维空间的鸣啸,下一刻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将我淹没吞噬。 我浑身湿透,在短暂的窒息后被什么驮着飞了起来。 视线里“看”到银白色的鳞片,每一片足有两只手掌拼起来大,银色与白色的渐变条呈卷云纹形。 我……我骑在白津的鲸鱼背上?! ? 我不知这时候贸然离开精神世界会出什么问题,不得不扒着它宝石质感的鳞片听由厄灾鲸鱼的指引。 一阵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雾蒙蒙的白光散去,我竟然被鲸鱼带到了白津真正的外层。 此时我的眼睛完全不够用。 鲸鱼好像缩小了一些,我坐在它身上勉强能看见其身体的边界;而它原本平整美丽的宝石鳞片有的竖立,有的染上了瑰紫色——它血液的颜色。 这里有如混沌黑暗的虚空,顶天立地的人形石雕守卫八方,或怒发冲冠、或细眉轻拧,男女兼有,与我知道的黎明舰队的代表英雄神似,眉眼间却又有违和感。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有白津的影子——不,不是白津,也许是他的家人的长相。我正处在一尊面部石料剥离殆尽的石雕前,他左手握剑,右手伸向远方,而其心脏的位置是一个小洞窟,62船时期的白津坐在那,手捧一本我看不清名字的厚重书籍。他仿佛与我产生心灵感应,从书本里抬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面露犹疑。 我只来得及看了几眼这尊疑似白津父亲的石雕,便被白津的鲸鱼直接带入了精神世界的内层。 我今晚注定要为白津的精神世界的景象惊讶无数次。 第94章 厄灾鲸鱼回到了他的栖息地,一头扎进海水中,而坐在其背部的我再次浑身湿透,视线颠倒旋转。 第66页 辽阔浩渺的星空布列杂乱无序,它们不是我们从行星上仰望宇宙所有的恒星时喜欢的微小可爱,而是无数个燃烧着的火球,互相叫嚣着气势靠近并冲撞,四溅的火焰像盛大的烟花从我头顶的天空不断掉落下来,最终坠入凝固静止的蓝黑色深海。 它吞没所有的声音和光线,仅在最大的恒星整颗陨落的时候给一点怜悯式的反射。 仿佛是孩童手里的线香烟花掉进了池塘,随着短促的啊的一声消失无踪。 我感到了空前的压迫力。 厄灾鲸鱼开始下潜,我慌乱地在海面扑腾——被因它的动作带起的浪头卷入海下。 我明明“睁着眼睛”,我是在观察白津的精神状态的,可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世界陷入死寂。 海水沉重地压在我的脊背和头颅上,一点点、一点点把我带入了海中。 突然,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小如葡萄的气泡从下方升腾而过。 哪怕是这样的气泡,也是海里的奇观,是唯一会动的东西。 我灌饱了海水,成了深海的附庸,随着身体不断下坠,看到了更多的气泡。 它们的上升动作保持着疯狂的秩序,我用了疯狂一词,是因为你想不到它们在无边的海里竟遵守最后的规则,排列整齐地螺旋上浮,带动海水迅速构成旋风型暗流。 我被这一只暗流卷走,视野一直在转,转得我头晕恶心——假如我还能称之为活物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暗流吐了出来,我嚼碎了像钢珠一般坚硬的气泡,总算勉强调用了我的精神力维持住意志。 深海被外来者的狂妄激怒,随着一颗恒星的沉没,照亮了我所处的地方,意欲震慑抢夺我的心魄:数以万计的暗流汇合交融,静美而庄穆,将我重新卷入它的身体。 沙尘、藻类、贝类、深海鱼……什么都没有。 这是绝不像深海的深海,它的狂傲将生命放逐,只留下吸食光线和声音的海水—— 咚——!咚——!咚——! 咚——!咚——! 我的心脏和水流的旋转节奏保持一致,在我每每陷入昏迷的时候敲响一次,把我拉回驱壳。 我隐约知道在海底有一场暴风雨酝酿,它将招徕星辰的流火为伴奏,呼唤叱咤风雷为前驱,命令沉寂压抑的海水放肆咆哮,把吞没的声音、怨念幽魂、硕巨恒星抛给天空的狂暴星图,最终占领天地,夺回呼喝宇宙的权杖。 咚——!咚——! 咚——! 我的视线被疯狂挤入的水流歪曲成一个点。 我以为我要被白津的精神世界压碎了。 连活着离开的意识都被深海拆吞入腹。 可是。 咚——! 咚——! 我看到了一只手,属于小孩子的手。 坐在鲸鱼背上的人拉住了我。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巨型铲子。 第95章 这只柔嫩稚小的手拽握我的手腕,用近乎甩的力道把我扔到鲸鱼的背上。 它游得太快,四周被其身躯挤压到两侧的水流把我冲得又漂起来,我下意识地抓紧鲸鱼竖起的两片宝石鳞片,这可能会让它很疼痛—— 鲸鱼的游速随即慢了下来,我觉得它是考虑到我的存在才如此温柔。 救了我的孩子坐在离我两至三米的地方,他不满地欲抱怨什么,踢了一脚鲸鱼尚且不够。 鲸鱼在他的催促下立刻游得比之前还要快,带着我们两个人在深黑的海洋里横冲直撞—— 我怕我要把厄灾鲸鱼的鳞片扯下来了,向那孩子递去求助的目光。 这很不讲道理。他只有六、七岁,我也不认识他。 我甚至感觉他是无奈地朝我爬过来,伸出空着的左手。 我欲努力够着他的手,然而他突然改坐为站,利索地举起巨铲指向我的后方。 压强过大的海水拍打我的身躯、撕扯我的头发,我“听”见脊椎不堪重负的脆响,而在一股强力水流的冲击下歪过头看向身后—— 一个黑影,海藻般漂浮于深海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也向我伸出了双手,像是要把我捉回去。 “喂!快过来——不要——” 小男孩的声音避开海水直接借助精神力传到了我耳中,我回头去够他的手,然而比起他忘记再次伸出的左手,那把铲子更好够着。 我在他夸张地尖叫声中碰到他的武器,同时一直围观的海洋厌倦了观看,调动所有的力量意欲在一瞬间碾压我们的危急求生。 铲面坑坑洼洼的触感从指间传导至大脑—— 哗啦啦的小石块倒在我的脸上,尖锐地痛感让我没能继续憋气。 我以为我还在深海。 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伴随漫天灰尘迎接了我。 第67页 硫磺类刺激气味取代了深海的压迫和窒息,幻化出一只手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跨了一步,视线里是光滑平整的石料,眼睛稍往下移,发现我站在一块仅宽半米的斜凹里。 敲打石料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应该就是方才的男孩,双手握着一把巨铲奋力插进石面的裂纹,手腕转动,大小不一的碎石就又从上空掉落。 我用手肘挡下石块,再亲切地向他道谢。 他挥动铲子的手停在半空,转过脸愕然看我。 尽管和我见过的白津不一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可他脸上那副意外的神情和白津今天在工坊看见我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我看见三十一岁的白津这样就很生气,看见小时候的白津如此却觉得好可爱。 他捕捉到了我怪异的表情,嫌恶地瞥了我一眼,继续挥动铲子破坏这座石雕的面部。 这是那座在白津精神世界外层脸部尽毁的石雕。原来是他自己毁坏的。 我实在忍不住对他动手动脚——我大致能明白白津碰我时的心情——哪怕眼下我身处未知的危险中——戳了一下他气鼓鼓的脸。 从而我读取了白津的记忆。 我看见了一个和白津有七分像的男人,他应是白津的父亲。 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柔和的暖光令独裁者目含柔情。他正低头和谁在说什么,眉头紧皱、叹气不语,最终舒展神色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艾莉丝,你会把那个孩子好好抚养的吧?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视线抖动了一下,我看见了门缝,又看见了放大突出的门缝里白津父亲的目光。 意味深长的、挑衅、洞悉一切的目光。 我看见这个亲手教育白津贵族礼仪、教导他哨兵知识、带领他坐机甲的男人在金碧辉煌的场合夸耀自己的婚姻,也看见这个故意让白津知晓秘密的父亲若无其事地教训白津、为他引荐名师、选择值得交往的友人。 白津的视角有时模糊有时过分清晰,“镜头”一直在摇摆,有的回忆里他的父亲丑陋得像怪物,有的回忆则被黑线和污渍涂抹了一遍又一遍。 他父亲从门缝里投来一瞥的画面不知重复上演了多少遍;随着回忆的反复,我看见小时候的白津闷头挥动铲子一步步破坏了父亲的雕像。 这是白津曾透露给我的家庭隐秘的详细版,我很快意识到我在做什么—— 我正在进入白津的秘密,即精神结合的开始。 第96章 白津的回忆结束的一瞬,我又回到深海,坐在鲸鱼的背上,手还抓着白津的铲子,并在对方炸毛到要扑过来的时候俯视的视角变成平视—— ! 我缩小回到了幼年。 我和小时候的白津同时瞪大眼睛,四只细小的胳膊在水流的拍打下无措地撞到一处。 我促狭地想起我比白津大一岁的事实,他这下可没我高了哈哈。 “你看你后面——” 我在他开口的时候已经看见有一只手从我的头顶鬼魅般冒出,电光火石间一把把他拎起。 我们两个小学生怎么也抵挡不了成人的追捕。 原先疯狂逃窜躲避的鲸鱼发出了长鸣,转而一动不动地悬浮,静待来人的指挥。 白津的幽蓝色眼眸是海水里唯一的异色。他捋了一把粘在脸上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叫我格外怀念的十九岁时的慵懒可爱。而他抓着的幼?白津已经消失了。 刚才在后面追赶我想把我抓走的人也是白津。 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自然只会有他自己。各种年龄段的自己。 “你的精神体呢?”白津把我拎起来抖了一抖,好像这样可以把精神体抖出来。 我从没有用小孩子的视角看他——奇怪的是他一现身,暴动的海水自动避开了我们。 又一颗恒星入水,红色的光火抵达这里唯有苟延残喘一息的时光。 借着骤然明亮的光线,我看见白津俊美而残留稚气的脸。 他挑眉打量短胳膊短腿的我,吹了一声口哨,以命令鲸鱼上浮。 钢珠般的气泡在四周升腾,我被他又拎着晃了一下。 白津失望地把我放下,我做好了摸到鲸鱼鳞片的准备,屁股却坐在了一团软垫上。 欸? 温暖的火光在我和白津的脸上跳跃,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里的房屋。 我们正在我父亲最喜欢的火炉边烤火。 …… 完了,完了,真的开始精神结合了。 ……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鲸鱼先动的手……白津会原谅我吗? 第97章 “顾承宴,你这次测试怎么回事啊!你看看这里,全班没一个人错,我说过的吧,错了我一定要和他(她)家长联系的!你是我的课代表诶,你你你怎么回事嘛!” 第68页 我一边想着完蛋了好丢人,可身体还是遵循记忆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起来,哭得原本横眉怒目的老师温声细语地就差下跪求我别哭了。 抱臂在旁观看我的记忆的白津轻笑了一下,在我一边打嗝一边回教室的时候揉了揉我的脑袋。 …… “宝宝在看吗?没有想家吗?你看,噔噔噔——你离家之前想养的狗你爸爸终于决定要养了哦——哈哈哈他真的做到了家里只能养一只宠物——” 我难堪地一个人在床上打滚意图向母亲撒娇,而妈妈也用养宠物的语气在那端鼓励我穿着她寄来的毛绒衣服做各种如今不忍直视的动作。 白津朝戴着兔耳朵睡帽和妈妈说晚安的我做了个口型: 好、可、爱。 我装在幼小无知的身体里的灵魂就地下线!我恨不得跳起来挡住白津的眼睛! 为什么他看我的记忆就可以是上帝视角,可恶! …… 啊,这是我十一岁被退回老家等死的时候。 我在高热中连呓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感到母亲一直守在身旁,有时则替换成父亲。 他们在商量是否要和本家那边联系,因为那里的医疗资源更好,也有相当著名的向导。 我们家的全部财产只有两颗农业星球,全部抵押也未必能与百八十年不走动的本家搭上关系。 父亲说要不然就算了,这是顾承宴的命运,做父母的没法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母亲把它捡起来,沉默了很久说好吧、我们尽力就好了。 我在这段记忆结束时睁开了眼,看见白津紧皱眉头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的手抓在我父亲的领口,可是这是没用的,任凭他如何青筋暴起、为我打抱不平,父亲还是平静地恭喜我醒来了——然后问我什么时候打算回学校—— 我没想到原来我对这件事记得如此深。我自己好像从没有为此伤心过,愿意回忆的都是父母的悉心照顾和默默守护。 这真没什么。哎呀,我是不知道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啦,可是在我的时代,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就是这样的,甚至、我的父母已经做得挺出格的了。哨向夫妻基因内的δ元素确保他们永远相爱,对应的,他们繁衍后代的热情不高,对子女的爱和付出也绝没有对伴侣的多。……好吧好吧,你不能接受是吗?看来你有相当幸福的家庭呢,要好好珍惜呀。唔……我不和你说了,白津看上去不太对劲。 他看完年少时的我的回忆和秘密,我们便又回到了鲸鱼背上。 水压在下降,来自深海的压迫逐渐减小。 我的身体回到了成人大小,我觉得应该是十二年前的我——穿着医师的白外套。 白津把我推倒,他盯着我的眼睛深幽而慑人,俯身舔着我的耳朵悄声问我:“可以做吗,顾医师?” 我和你说过,白津问可以如何如何、其实是下命令要求必须如何如何吧? 他是认真的。 我不太能接受记忆里可爱又单纯、抱一下会害羞的船长白津色气满满地要和我…… 而且我也不想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干这种变态的事。我的灵魂三十二岁,而他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绝对不行!……当、当然最关键的理由不是这个啦,咳咳,反正我得推开他。 白津被我推了一下,他撇过头,焦躁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啧。你不愿意吗?”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 白津从喉咙里发出冷笑,他扣住我的下巴,又把脸转回来正对我。 “你——”我担心地想说些什么,可白津已经听不进去我的话,禁锢着我的身体咬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脸一半是十九岁的白津,一半是狰狞邪恶的“陌生人”,似笑非笑的眉眼冰冷疏远、又迅速染上浓重的欲色。 他的牙齿咬破了我脖颈的动脉,我疼得面色如纸,只能喊他的名字。 他这等于是在攻击我的精神力,我还可以再忍耐一会儿……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 白津的确自己停下来了。 他又长了好几岁,处在我认识的两个白津之间,坦然地暴露迷惘。 “……顾承宴?”白津舔了一下嘴边的血液(我的精神力),他好似天生适合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动作,我只要再看一眼,就会心甘情愿地把脖颈奉献。 鲸鱼即将抵达海面,恒星的火花燃进大海时发出噼啪的熄灭声。 我在和白津接吻。 我好像回到了得知白津遇难后暴瘦的年纪。大概二十四、五岁吧。 我们两个没法见到对方的过去时在精神世界里相遇。 我像欣慰的长辈一样看着“我”和二十三岁的白津接吻。 第69页 我们即将交换第二阶段的记忆。 第98章 白津和我坐在绶穗的阶梯教室最后面接吻。 我非常尊敬的教授正在讲台上讲期末考试的大致范围。 白津笑着含糊发问:“优等生怎么不坐在最前面?”他抱着我亲了个够,然后才勾住我的肩拿起桌上的流光,“顾承宴,你要变学渣了……” 我不确定为什么这段回忆里白津可以和我互动,而且原本坐在第一排替舍友s君记重点的我溜到了最后面——阶梯教室足以容纳300人,可这门课总共70人,都坐在前五排……我想或许是我和白津的精神结合更进一步导致的。 二十岁刚从62船返校的我迷恋地偷瞄身边正襟危坐、专心听讲的白津,犹豫了许久,结结巴巴地问他:“白、白津,你可不可以再亲我一下。或者、或者,我亲……亲你一下行不行呀。” 喂喂!二十岁的我!你看不出来白津在等你上钩嘛!他一个哨兵,怎么会听教授划重点。 接下来的回忆也差不多,总不过是我为了白津而喜悦、为了他的死讯而悲伤。 我在最后一门课的考试中先思考正确答案,再选择一个合理的错误答案,精准算出及格过三分的分数;白津就趴在我的桌子前看我,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喝水,一会儿趁着我发呆的时候偷亲我的额头; 出分后教授说他对我失望透顶。我还未开口,白津在教授身后做了个抹杀的动作,然后拉着憋笑中的我逃跑; 二十一岁的我得知了白津的船超额完成任务的消息,向厉主任请假回宿舍独自庆祝,白津像个老大爷一样不帮忙、偷吃光了我折腾一下午的食物,甚至厚颜无耻地说拿他自己抵债; 二十二岁的我在星网上连载我和白津的故事,隐匿真实信息的那种,他非要把我写的矫情矫饰的文字念出来,还逼我告诉他哪一章开车; 二十三岁的我在阳台上修剪花草,流光有新消息。白津把流光藏在身后怎么也不许我看,他问我今晚想吃什么、明天要不要去厉主任的办公室工作,可是我一边认真回答他一边哭得泪流满面。他把舍友s君所有的花草都剪下来做成捧花送给我,安慰我说白津不会死的,以后不要替没良心的前舍友种花了; 二十四岁的我为了明天的见面会正在熨烫礼服,明明告诉了白津我不会答应那位热情到私下骚扰我的哨兵,可他还是抱着我说他好嫉妒,无理取闹地求我缺席。 …… 我觉得既然我和白津重逢了,现在还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正在结合——过去的一切不过是回忆。 可是为什么看着曾经的我和曾经的白津互动,我的心脏涩涨得像被恶魔的指甲掐住——他狰笑着说你是不是希望时间停在此刻啊浮士德先生。 我和白津互相缺席了对方十二年的人生,能在回忆里如此真好啊。 真好啊。 我甚至羡慕起那个能在活着的白津的陪伴下完成悼信回复的顾承宴;实际上唯独我一人坐在桌前文不加点、笔若悬河、删删改改,最终剩下冰冷简洁的“收到”,仿佛是和通讯员置气。 我看着白津在见面会的舞池前朝我行礼、邀请我跳一支舞,二十五岁自诩游刃有余的我迫不及待地牵住了他的手—— 现在轮到我查收他的秘密。 唔……白津是这么想我的……吗? 抱歉我没法和你分享部分回忆了,他、他——原来他那么早就对我有各种过分的想法——我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尤其是看着“我”和白津的互动——“我”完全被满脑子变态想法的白津牵着鼻子走!啊啊啊可恶!他怎么可以、他什么时候藏了我的衣服,把它用来做那种事啊!“我”居然就坐在仰着头喘息不断的白津身边,让他一边吻着“我”一边继续……等我离开白津的精神世界,我势必要问问他的脑子里装了什么废料! 我度日如年地看完了这部分互动式回忆,揉了揉脸;现在似乎换了地点: 极致奢侈的宴会大厅里所有人都在举杯庆贺,白津的父母手挽着手含笑接受来宾的祝福。 光幕上滚动放映着他们结婚二十三年以来的合影、音像、家书…… 二十二岁的白津冷淡地应付了几位亲戚的寒暄,不耐地转身到花园里透气。 我发现本来可以和白津交互的“我”被什么制止了,在碰到他身体的一瞬我就进入了属于白津的第一视角。 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绕了许多路穿过一堵厚实的蔷薇花墙,墙后有隐蔽的台阶,沿着台阶往下走,终于来到一座复古角斗场前。 人造月亮的光芒照在角斗场的石制平面和一侧许久无人整理的冷兵器展示柜上。 第70页 我知道这里。 由白津的父亲出资建造的家庭秘密基地。他们父子三人曾在此培养贵族爱好——掌握至少一项上古时代的典雅运动。 “谁!”白津沉湎于某种思考的活动被来人打断。 “……是我。” 白津的父亲缓缓走下台阶,他站到白津跟前,而白津尚需微微抬头才能获取和父亲盛满计谋的幽蓝色眼睛抗衡的机会。 我“看见”他的父亲又朝白津迈了一步——极具压迫力的逼近,举手抬足间自然流露了身为顶级上位者的孤高傲慢。而当这样的人想谋取扩大父亲的权力,对他的儿子来说单是被动防御就足够吃力。 “……您有事吗?” “你多少年没有喊过我爸爸了。一旦没有外人,你就愚蠢得……不要轻易被人调动情绪。你要观察他人,让他们为你的利益而动——” “……父亲,您有事吗?” “打断比你强大的人的发言是禁忌——你的眼神在说‘无聊的理论’,可我猜你还是按照我的指导赚取权力。——站住!” 虽然知道不是对我下达的命令,我还是被吓着了。 镜头又移至他父亲的脸上。 “我听你祖母说你谈恋爱了?” 我感受到了白津一瞬间的愤怒和警惕,担忧地旁观接下来的事。 他少年时的回忆里总是敌视父亲,厌恶父亲对婚姻的失信,可我不希望白津和他父亲发生冲突——明显白津没什么优势。 “你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晋升的非常快?” “您什么意思?” “白津,你是我儿子,你也是我最用心的作品。这句话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我不希望你一路用家族的名头往上爬,最后拿起剑指向我。啊,是是,那个‘放逐者’的故事,你不会以为只有你知道吧?你的祖母首先是我的母亲。” “……”我听见白津急促的呼吸声。他才二十二岁,却直面六十岁的可谓“老谋深算”的父亲。 “看来我可能犯了个小错,唔,我不该放纵你对我的怨恨,让过多的仇恨干扰了你的脑子。白津,倘若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有耐心对一个白痴说这么多话——你的祖母告诉你的一切都是我让她知道的。” 什么?! 我和白津一样惊讶得愣在原地。他的父亲离开了白津的视线,只看得见其变形的影子在晃动。 “就当为你践行……” 是起风了还是白津分心了?我努力倾听,也不过抓到只言片语。 “……明天就走。” “很好。我也不想让你继续破坏我的宴会。” “如您所愿。”白津看向走到冷兵器展示柜旁的父亲。 “过来挑一把剑!我的‘放逐者’儿子,现在给你‘复仇’的机会,不过今后你最好把报复我的妄想扔了——你能挡下我多少回合,我告诉你多少你或许想知道的事。作为交换——”他轻而易举地抽出一把巨剑,试了试手感,“若你败阵太快,要答应我一件事。” 白津默认了游戏规则,挑出一把他以前惯用的银霜色钢剑,戴上护具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来自父亲的剑毫不留情地挥下,我在白津的角度看,心惊胆战算是相当朴素的形容。 随着金属猛烈相撞发出的铮鸣和火星,他父亲逐条讲述: “我要告诉你你最关心——也许你现在最关心你那个向导——这一剑太软!连十岁的孩子也不如——我从未违背向你母亲许下的诺言。我说过会无惧精神崩溃——你在干什么!用腰的力量!你弟弟不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详说此事,本来不打算在今天就告诉你,可你是不是——” 我分明看见他父亲在说话,却突然失去意识。 呃,过了半分钟我又可以听到了。 “……好,现在第二件事你也知晓了。那么,我们再谈谈你的向导——你打算怎么办?你有信心不会伤害他吗?” 白津的剑抵挡了来自父亲的进攻,两柄剑的交锋渐渐倾向白津,逼得他连连后退。 “要认输了?你比‘放逐者’差远了,这点能耐你还想爬到哪个位置!” “……” 后退的白津迅疾挑开剑刃,绕至父亲的身侧挥剑! “嘶——这是你的态度吗。好!要是没把握,不要和他结合。关于如何控制精神力——算经验丰富的我一直在训练你——你祖母说从你母亲的家族那得到了‘放逐者’手下的日记——你没有动过怀疑的心思吗?其实艾莉她最先知道你的精神体是厄灾鲸鱼,她……她是我一生挚爱,所以你绝不能讨厌她。……坐下来歇歇吧儿子,我看你很累了……哼,还要继续?你母亲厌恶厄灾鲸鱼的能力,艾莉丝啊,对她是家族唯一的普通人的事始终耿耿于怀,关于哨向的观点也……不过在我眼中都不是错,她是最可爱的女人。她觉得你会是个冷血的疯子、厄运的化身,可我挺喜欢你的,所以那天突发奇想、引导你仇恨我……没有我,你凭什么伪造精神世界。我对你的精神状态比你自己关心得多。你啊,在五岁以后艾莉对你的态度转变那样生硬,明明察觉了吧臭小子!居然在祖母面前说什么‘我爱妈妈,还有您’。又软弱又天真!哼,她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我喜欢你。” 第71页 他父亲还说了一些解释,总之我了解的事实是这样的:白津的父亲提供优渥的物质和教育让白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哨兵,并利用他对自己的仇恨教会白津如何控制精神力、抑制精神崩溃、甚至建立虚假的精神世界层来防止一般向导对自己内心的窥视。一切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白津的精神体的问题,预料到白津无法与向导结合,因而花了大力气“不留痕迹地教白津控制自己”。他最后说道:“对我‘出轨’的厌恶还能让你——无法凭借哨兵基因爱人的家伙学会专一。不然你肯定是个纵欲滥情的淫棍色徒。我成功了,你会是最接近完美的作品。能力优秀,遵守道德,珍惜爱情。” 白津汗如雨下,和父亲的搏斗已落于下乘。 他喘着粗气还欲挥剑,可父亲已经扔了武器说没必要继续。 “你现在赢不了我,更不用想杀了我。明白了吗傻儿子……我回去了,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离他们远点,这不是你的能力能承担的事,我尚且不知与虎谋皮的下场,你……哼哼。明天早点滚!要让我看见你,你就准备挨揍吧!” 白津的父亲不是一个正常人。 我说句冒犯的话,白津的父母都不太正常。 我以为这段回忆不是终点,后面还有一些记忆。 然而当白津把剑放回展示柜,我又回到了鲸鱼的背上。 …… “你的鲸鱼绝对会给试图结合的向导带来厄运。除非他的精神体是与厄灾鲸鱼同等神秘性的生物。这真的太困难了,儿子,我暗地找寻了这么多年,答案是没有。”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白津五味杂陈的复杂心境。他也正是听完这句后被父亲砍中了胸口。 “最完美的作品”么? 是的,他的父亲为了白津付出很多。无法用爱或不爱来评价这个男人对白津的感情。正因为他没有结合向导,所以他对自己的孩子的喜爱与哨向家庭不一样;他从妻子口中得知白津注定孤独纵欲的未来,而为了纠正儿子可悲的命运,暗中倾囊传授抵御精神崩溃的经验;他从没有虐待或削减白津的生活资源,甚至他为白津健全的人格考虑,不顾其反抗为他挑选玩伴、甄选名师;他让白津有了一个自以为除了糟糕的人渣父亲还可以的童年,又在他长大后告诉他真相,告诉他虽然别的家人不喜欢你,你还有父爱,你是最幸运的人…… 白津能怎么办。他一直想复仇的父亲“洗白”了,他一直喜欢的、矜持优雅的母亲是最讨厌他的人,他全心信赖的祖母对他并非毫无保留,他厌恶的弟弟不是他的家人。他已经没法用年龄的借口去仇恨,可他终究无人可爱、也无人爱他。 我多想抱抱坐在角斗场的台阶上失神的他。 我会尽力让自己配得上他的爱。 我一定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爱他,我们是牵着手的渺小存在。 鲸鱼浮出了水面,发出一声哀鸣。 白津不见了。 我摸着鲸鱼的宝石鳞片感到一丝古怪和恐惧。 厄灾鲸鱼真的会让我死亡吗? 那我在这说什么大话啊。 第99章 等我听见来自水下的气泡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白津在的鲸鱼无法镇定,为了缓解鳞片充血的疼痛,数次潜入海中——它顾虑到我的存在,不得不反复上浮下潜。 我抚摸着它的鳞片,为从天而降的硕大火球的橘红色光亮而战栗不止,又落入水中。 灼热的明红色焰火几乎贴着我的眼睛奔赴海洋,上一秒它还滚烫得叫嚣着熔化一切,下一秒就被深海掐断了生命的肠线,一缕粉橙色烟气有气无力地在静止的海面消散。 头顶的星空已臣服于海底的潜流,像完成献祭仪式一般争先抢后地挤进死亡。 我好不容易抓住了鲸鱼的背鳍,回到了它的背上,因手指间的滑腻粘稠触感将手心朝上: 满手的绛紫色鲸鱼血,它们在覆盖手心后又流向手腕和手臂,有的则钻入指甲缝里。 隐约的灼烧感从指甲处传来,我做了一个在现实中最正常不过的动作—— 把手伸入海水中。 简直有上千个小吸盘在吸食我的手心,吸取了鲸鱼的血浆、还要找到我的血液。 我为自己的恶心联想而惊骇地猛然收手,一瞬间的确看到了细小的水孔连着我的掌心冒出;我的手上布满了针眼大的血点,新鲜的血珠汨汨涌出,连点成面。 又一颗恒星陨落,它们落得太急了,比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要急切;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隐瞒海底的风暴。 水下即将沸腾时的气泡声在合适的时机突然夺回我的视线,厄灾鲸鱼哀哀地叫唤着、因痛苦而朝空中扑腾,没等我准备好就一个摆尾把我扔进了海中。 第72页 鹅卵石大小的钢珠水泡自愿做埋葬我的墓石,压住我挣扎的手臂和两腿;它们寄居在我的身体表面,裹挟着我往海底去。 这是一场祭典。 我可能是曾经侥幸逃脱的祭品。 最坏的情况出现:我和白津的精神结合还未完成,而他的精神世界就提前崩溃了。 也许是我们在交换记忆时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也许是我刚刚想把精神力输给鲸鱼以减少它的痛苦,也许只是恰好遇上白津精神崩溃。 这里是白津的精神世界的最内层,还没有结合的我实力不济,绝对逃不出去。 最坏最坏的结果是白津因精神崩溃而死,我因尝试与他结合暴死或者被他的精神世界抹杀。 那我死之前至少也要和他结合——不行,我才和他谈了十三天不到的恋爱,我想和他一起活着。 我想和他—— 寒冷坚硬的海水撬开了我的嘴,从口腔直入胃部,在软组织上找到了血管,开始享用心脏泵出的红色液体。 精神力不受管束地流失使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感觉我快要被海水吸干了。 白津、白津…… 我要求逐步失活的大脑至少坚守最后一角,想象白津——节节退败的大脑回忆了白津的脸——最后只剩下白津两个字。 十四画,从一撇开始,以一横结尾。 白津…… 白、白什么啊…… 我好像被人用力地掐住脖子,之前被十九岁的白津咬破的伤口因而裂开,冰凉的海水欢呼着钻入脖颈处的动脉—— 死亡的恐惧借给我一点反抗的体力,依旧奋力咬牙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是恶鬼般的白津。 一把坏掉的巨铲贯穿了他的心脏,那双引诱我堕落的幽蓝色眼睛里写满淫/欲、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他嘴角不正常地上翘,露出恶灵似的的獠牙和猩红的舌苔。 “顾、承、宴。” 人在海里可以哭泣吗?喊名字真的有超乎科学的神秘力量吗? 我不知道、我也没法解释:他一现身,我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白津——!白津——!”生怕下一刻会忘了他——我连扑带抱地靠近他、呼喊他的名字以求留住此刻。 掐着我的手指停止用力,东拼西凑的他被我变成了在头顶拍一张镇魂符便不能动弹的鬼魄。 海底的洋流绝不乐见其成,它呵斥着海水里隐形的精怪,要求它们在我的身体上咬出血窟窿;又掀起黑色的漩涡推了一把愣住的白津。 可我没有必要再忍受它的暴力。 我抓住了它的主人,我也被它的主人捕获了。 这是三十一年没有接受过一次治疗的白津。 他总归是我的可爱的情人,是渡过当前难关就成为我的哨兵的人。 我不但大胆、贪心而且好胜心切,我要从深海手里抢回两个胜利:治好他、和他结合。 血液、也就是我的精神力从卷携逃窜的海水里回溯奔涌,涌向了复又掐住我的喉咙的白津。 幽蓝色的眼睛在我眼前一晃。 这里是一间密室。有一个肩背宽阔的男人坐在上座。 灰黑色的粗线条阻止我上前确认那人是谁。 他的声音一并经过处理,我只赶上最后的总结:“……祝你好运。希望我能参加你的婚礼。” “我不会邀请您。我……” “你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不是吗。再会,向■■祈祷你的好消息。” …… 还是这个男人,他依旧隐藏身形和声音。 船舱夹板在剧烈摇晃,红色的警示灯和最高安全警告铃交替着加剧气氛的紧张。 “你最好冷静点,走到这一步了,放弃的话——我想你父亲会很伤心。” “明明可以不用这个方案!”白津红着眼睛一把锤烂了通讯器。 …… 换了一个人,依旧坐在高处,俯视白津。 “你要做我的船员,还是带着你那帮议会的废物坚守正义就地化灰?” “……您要我替您做什么呢?” “哈哈,有个地方,我自己年纪大了,手下一名舰长也不幸遇难,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去。你爷爷白商德,与我同时代的英雄人物啊,倒是你能不能复制他的传奇呢?白先生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嗯……应该有一百一十岁了罢。” “爷爷今年还未满百岁。” “喔,那我期待我们一起庆祝他的下下个整十生日。你想向你父亲复仇的话,就更要加入我的舰队了。你爷爷当年是全星际出了名的慈父,在白星简三十岁的时候就把神怒之杖和所有家产传给他,真是——结果你父亲和他因为一个女人——噢是你那位可怜的母亲——翻脸,据说你爷爷现在的居所是议会的老朋友们集资出的?是这么回事嘛?我太高兴了,很久没有和那个圈子里的人说话。你不介意吧年轻人。我们的活人越来越少了。” 第73页 “……是。我不太清楚,祖父从没有邀请我们去。” “看来我可以和白船长的孙子一起拜访他的山居别苑——来,这是陈确,那位倒霉舰长的弟弟,因为你来了,他就做个副舰长吧。陈确,这可没办法啦,你只是普通人,一个比你年轻的哨兵指挥你——你可不要有意见。” 此人是珂因良。 他和教科书里的画像长得完全不像,头发花白,整张脸像个蜷缩发霉的橘子,蓄了一点胡须,颧骨突出,鹰眼矍铄幽深,说话语气高低起伏、然而脸上毫无喜怒变化。 原来白津是这样答应了珂因良的。 …… 我又看了许多在永逝流河里的白津,他受过很多次严重的伤,脾气逐年变差,会注射超额的抑制剂和舒缓剂,精神失常时不得不坐在密室内独自忍耐和克制,每隔一段时间还需费尽心力和珂因良周旋。 白津在任何地方总是孤独的一个人。 大副、二副等原62船船员们与白津的关系呈大致融洽、暗含机锋的形态,我想是白津故意调整性格和作风的原因。要求他们对弃明投暗的船长没有隔阂,这是强人所难。 我好几次以为自己离开了白津的精神世界,回到了他逼仄的私人密室。 精神状态紊乱的白津坐在工坊的水晶灯下注射舒缓剂,突然叹了一声,呢喃道:“顾承宴。” “我在。”我在你身边。 我下意识地出声回应,海水灌入喉咙和鼻腔,意欲叫我窒息而亡。 “顾、承……宴。” “嗯?” 白津刮在我下巴和脸颊上的指甲好长——难道真变成鬼魂——他恋恋不舍地在我的脸上作怪,转而感应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他努力微笑的拼合脸变得扭曲邪异。 细小的白沫爬满了他的身躯和脸,漆黑的水流从下方升腾,梦魇才可创造的白津最后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顾承宴!” “欸?!” 长着獠牙的怪物白津原地蒸发了,抱着我脸色难看的男人是现在的白津。 我也变回了三十二岁时的模样,穿着我进入白津的精神世界时披的外套。 “等、等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鲸鱼先找我的!我不是故意——” 我还在思考方才的白津的眼神,不知不觉已经和白津抱在一起。 “笨蛋。” “你才笨蛋呢。”我嘀咕着。 “留在这好不好?” 我正欲和白津无聊地复读谁是笨蛋,可他仓促地提了一个他绝不会说的请求。 不,是命令。 如果是白津,他一定会黑着脸叫我立刻从精神世界里离开。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慌张地推开眼前的白津。 他攫住了我眼睛里的犹豫和怀疑,轻笑着不许我松开手——他果断地抓住了我,强迫我和他一起沉入更深的深海。 我抚摸着白津的后背,希望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然而海水在白津的身侧帮助他掉落地更快、更快—— 超过人体极限的压强早就碾碎我的头颅和躯干,我听见了一声声体液和组织液在海里四溅的脆响,血液从新的创口流出与伺伏的海水汇合。唯有我抓住白津衬衣的手是完好的。 白津的手像重型机械臂一样将我禁锢,他一声不吭地铁了心要让我在深海降解,彻底融入无生命的海洋。 我在他的脊背上艰难地写了一个字,继而失去了与手的联系。 我看见我的双手——白津会色/情地舔咬亲吻的手被恶狗般追奔在后的暗流搅碎。 我写了一个什么字呢。 我最后看了一眼蚕食恒星尸体的深海。 “嘭——轰——” 深海的地底板块被什么撞到了。 种植过密的森林在漫天水雾和焰火的掩护里登陆了海平面。 倒在紫色血泊里的厄灾鲸鱼在一个浪头之后重新潜入了海下,它发出了连续的低鸣,并再次试图进入海底寻找那个它很喜欢的人。 有什么东西来了。 带着可爱的气息。 鲸鱼在水下盘旋了两圈,又浮出了海面,在自己剥落的鳞片的保护里看见了远处的一只飞鸟。 平冠白舒展羽翼借助海浪掀起的风力离开了森林,它从逼仄细密的树干一下来到了无比开阔的宇宙,眼周的透明绒毛染上了星辰碰撞迸溅的颜色,唳叫着在蓝黑色的海面寻找主人。 鲸鱼从没有离开过海洋,飞鸟从没有见过大海。 沾着泥土腥气的陆地生物携带过分旺盛的生机撞进了死寂的深海; 看到海面和无限的宇宙时它知道自己应该换一个栖息地了。 平冠白也看到了鲸鱼,它没有想到这里有如此巨大的生物,落脚在其尾部细啄湿透的翅膀。 第74页 象征厄运的海洋生物第一次担忧自己的力量,想要藏起女神的遗骸; 望见飞鸟的时候它觉得自己笨拙无比,却为了讨好对方继续一动不动。 鲸鱼现在看不见飞鸟在哪,它想起自己的尾巴上连鳞片也没有,恨不得把散落漂浮的、还长在背上的宝石全部贡献。 我在白津的背上写了个“白”字。没有什么意义。除了吸引他哪怕一刹那的注意力。 这样我就可以把急切地在树干间冲撞的精神体唤出来。 我的身体聚集了我全部的精神力,在海水的切割料理下离开了白津的桎梏。 沉闷压抑的深海因此恰恰失去了对付我的能力,它越是想要消化我的血肉,就越惊恐地发现自己成了孱弱的、最终放弃天地权柄的水。 只是水而已。 它最后的意识决定用在看星空——老对手的下场上。 恒星不甘地签下了条约,回溯至最初的星星点点、微小神秘,有的则提前透支了生命,化作亮黄色的流星滑落。 我还在海底。 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白津。 我恢复视觉后一眼认出了他。 我们没有精力再说话,他小心地帮我捋起额前的碎发,在我忍不住的笑意和羞怯里亲吻我。 他一直在各种各样的白津的身体里想要把我带出去,可在精神崩溃的干扰下没办法见到我;最终依照我在他背上写下的召唤符消灭了所有不完美的、落后的复制品,来到了我身边。 我的精神力和他的精神力从我们相认便完成了交流。 我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他也发现了我所有的隐秘。 茫茫宇宙何其浩渺,有一个永远爱我的人就够了。 精神结合时的白津吻得愈发放肆,熟练地揉/捏着我的腰并逐渐往下,后来他有些难受,含着我的耳朵悄声问我: “顾承宴,你是不是在我背上写了一个‘日’字?” 我抓住他在我背上写着淫言秽语的手,在船长先生退化成变态前愤愤地离开了他的精神世界。 第100章 熟悉的水晶灯、橘黄色的光线、四周杂乱高耸的书籍和器械。 白津还没有从精神世界里离开。 治疗仪显示目前时间是午夜11点45分。 这回我在白津的精神世界里待了四个小时。 他很快也清醒了,清澈的幽蓝色眼睛盯着我打哈欠、摇摇晃晃地把架子上的毛毯扯下来。 “白津……”我的声音幽浮无力,也许只有我自己听得见,“我好累,先睡了……” 我倒在白津的怀里,注意避开了他胸前后背的伤口。 “顾承宴。” 嗯?我所有的精神力都给了崩溃的深海,接下来说不定需要休养十天才能恢复。我想睡觉了。 “顾承宴!别睡。”他摇晃我的身体。 他好烦啊,吸收了我那么多精神力,不困的话请把我抱回床上行不行…… “你身体怎么样?难受吗?” 我睁不开眼睛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 我快要睡醒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好像死了,白津抱着我一直在说对不起,他哭得那么伤心,哼,爱哭鬼—— ! 厄灾鲸鱼——试图结合的向导会死——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昨天就那么睡着了? 我吓得陡然睁眼,陌生的房间和过于柔软的床铺打断了我的思绪。 厚重的层层纱帘遮蔽了室外所有光线,加湿器徐徐喷出香甜的水雾,它底座的工作灯照亮了一角,现出原木色的地板和一只行李箱。 我动了一下,手臂发麻。 视线上移,一夜没睡的白津坐在我身边,他看到我醒了,迅速隐藏忧虑,哑声问我睡得怎么样。 我愧疚地抱住他的腰,闷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怎么就……你是不是没有睡……我昨天太累了,忘记这样会让你担心……我感觉很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真的,你看,就是没有精神力了。” “真的?” “是啊。” “……没骗我吗。”白津重重呼出一口气,按下落地灯的开关,钻到我的被窝里。 “你、你做什么?”我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应该是白津给我换的。 “我确认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赖又自然,两手撑在我肩膀的两侧,大腿挤进我并拢的两腿之间。 我的脸腾地红了,却无法把视线从白津脸上移开。 白津盯看我许久,俯下/身和我鼻尖碰鼻尖,又离开一指宽的距离亲昵地指责我懒惰:“你好懒啊顾承宴。” “嗯?” “我一夜没睡。” “啊啊啊这个那个我会认真补偿你的——” 白津亲了我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过分)的事,低笑着说他会好好考虑要我做什么。 第75页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变成让他提要求了。 “我一夜没睡,你睡够了是不是?” “是、是啊。”我愣愣地回复,还不知道他究竟要我做什么。 白津松手躺倒在我身侧,叹了一口气,“怎么办,我没有力气了。” 我挨着他的手臂,觉得这样和他再睡一会儿就很好了——但是、白津这样暗示我—— 我坐了起来,在白津像鼓励小朋友一样的眼神里跨坐在他身上,闷头解睡衣扣子。 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缠绕着我解扣子的手指,干扰着我本就不顺畅的动作。 我终于把上衣扣子全解开了,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你想怎么确认……我——” 白津把我拉倒在床上,随即他和我互换位置,压着我把我的衣服全脱了,又哄着被他亲得头脑发晕的我抱起枕头翻个身趴在床上。 我拽住枕头的边沿,在他抚摸我的腰的时候紧张地轻颤,小声求他只做一次可不可以。 白津在我背上作乱的手指停在我的腰窝处。 我被他突然的暂停吓到,以为他是打算做个一整天什么的,羞恼地转过头想劝告白津纵欲的坏处。 “你想什么呢?嗯,检查好了,的确没事。去洗澡吧。” 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吗? 他见我不动,索性把我抱起来,“昨天太晚了,没有给你洗澡。……不想洗吗?” “洗!”我看见白津戏谑的表情,气得举手投降抢先下床跑进浴室。 我进浴室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出来的时候脸更红了。 这里是旅店还是——为什么隔离玻璃是透明的,白津站在外面一直看着我洗澡——所以我倒了过多的沐浴露、把水温调高,仿佛泡沫和雾气可以给足安全感——穿衣服时我有些缺氧。 我扶着人形拐杖兼浴室守卫——白津坐到床边,有气无力地问他这里是哪。 “昨天害怕你出事,想来我们一直在复活舰上,既然已经结合了,怎么可以没有一次约会。” “至少在我死之前出来玩一次的意思……唔——真没事,也许、也许我的精神体很厉害呢,或者你的鲸鱼——它既然从内层溜出来找我,也是喜欢我的吧?” 白津跪在地上给我穿鞋袜——他又过分珍视我——这次我却无法拒绝他、纠正他。 他害怕我因他的鲸鱼而死,又不愿意让我看出他的恐惧。 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料好了。 “这里是永逝流河里的一颗小行星。五年前我们经过这,它不是智哲类人的居住星球,植被茂密、风景不错,考虑到不少确定的航线上都有它、以及常年作战的船员们的心理健康,我们在这里建设了度假基地。本来就想带你来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说——” “说什么?” 白津起身给我倒水,“说你强闯我的密室,必须把你扔在这让你反思一下。他们不用跟过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们会猜出我和你结合了吗?不,等一下,你不要说话。”我看见了白津理所当然的表情,懊恼地拒绝了他递给我的水,“是了,你的精神力水平与结合前完全不一样,他们都是哨兵,完全可以感觉出来……你是饕餮吗?昨天吸收了我全部的精神力……原本结合哨兵需要花费半个月至一个月提升的精神力,你一晚上就搞定——” 我暗道不妙,为什么下意识又提起昨晚的事,这会让白津陷在愧疚和担忧里走不出来。 “那个,我们一会儿去什么地方……咳约会?”我乖乖地接过他的水。 “你想去哪都可以。”白津看着我喝水,他的眼底泄露了紧张,就好像觉得我会因呛水窒息而死。 我太自私了,昨夜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睡着,扔下白津一个人担惊受怕。 假如我醒着,就能和他一起等待明天的到来。 现在我只能笑着安慰他说你看我什么事也没有;而那些煎熬和等待都被我一股脑扔给了白津。 我本来想顺着白津的心意表现出度假的快乐、装作满心欢喜的傻瓜就好了,可是。 “我不会死的,这是不会骗人的顾承宴的承诺,比会骗人的船长先生更可信噢。” 我伸出手指请他拉钩。 白津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和我拉钩时手指格外用力。像溺水的人拽住浮木。 第101章 这颗行星的白天非常短,黄昏异常长,我和白津准备出门的时候偏偏赶上了黑夜。 向导学院鲜少组织学生外出旅游,我虽喜欢看《荒星求生》系列综艺,实际上没什么生活技能。 在衣食住行都可以依赖机械的时代,你问我怎么亲手搭帐篷、用硝石生火……我倒是知道怎么在哨兵的精神世界里放火,让他迅速崩溃。 第76页 我又被白津驱赶到火堆旁添柴火。 他把帐篷固定好,再从我们一路背上来的游玩特用组合行囊里取出仿古的天文望远镜零件。 “啊,这个!我父亲有一个一样的!”我不甘被他放逐去做看火工,跑过来帮他组装。 “……”白津好笑地看我抢图纸,“岳父也喜欢用低倍望远镜看星星?好巧。” “他才不是你岳父呢。‘坐在室内戴上虚拟视镜就可以看星星,为什么要用这种落后的东西在室外吹冷风!’——父亲他被一个熟人骗了才买下它,买回来后很生气——我母亲和我视频通话的时候告诉我的。” “哦。那你喜欢吗?”白津帮我托举镜筒。 “你喜欢,我也会喜欢的。”我嘀咕着找小零件。 白津的眼睛变得比天空中的星星还要亮,他放下镜筒想碰我,总算被我阻止了。 没有如意的他决定捉弄我。 “你写的小说、珩先生他,”白津笑得扶镜筒的手都在抖,“为什么是个身高一米八五、魁梧有力的向导?小说的剧情还记得吗?我想从头到尾听一遍。” 我臊得抹不开面子,用手肘顶了一下乱动的白津,“你别动,手还没有我稳。再说了,艺术化加工、是艺术化加工。” “珩先生会喜欢用低倍望远镜看星星吗?” “说不准。”我换了一把十字螺丝刀。 “我可不可以请作者顾先生为我改一下设定呢。” “角色一旦创作完成,它就不属于作者——” 白津接着我的话把经典读者理论说完,“小说的人物由读者和作者共同完成。我,读者;你,作者。珩先生会喜欢的吧,会不会,嗯?” 我羞耻地点头,以求他放过这个话题:“会会会。你去添柴呀,这一节装好了。” “顾承宴,我们以后的孩子叫白珩怎么样?” “你去不去?!”我没想到白津走到半路又绕回来,就为了告诉我他连我们以后有孩子的事都想到了。 今晚我没能看到星星。准确来说,是没能用望远镜看星星。 等我装好望远镜,山上起了浓雾。 我们就坐在火堆边烤东西吃,自在地……好吧,是恶意地攻讦结合时看到的秘密。 我开了个非常不妙的头,第一步棋就下错了。 “那次我精神力外泄,你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为什么要装作困扰的样子批评我?我难过了好久……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受到我的精神力的影响,才开始喜欢我的。骗子。我要是早知道你……我才不会喜欢你呢。”不是的,我会更快地确认自己喜欢他。 白津从火堆里拣出一个黑乎乎的小土豆,询问我要不要吃。 戴着手套自以为无敌,我欣欣然接过,没想到皮没剥开手指就烫得抓不住,土豆轱辘着掉到地上。 白津立刻摘了我的手套给我的手指涂药膏,在我以为白津已忘记了我的“发难”时冷不丁开口:“你不喜欢我那样对你吗?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的……” “给我把土豆剥了。”我十根手指全烫出水泡,于是对自己的哨兵颐指气使、毫不客气。 “好。……我对一件事也很好奇。” “什么?” “你后来为什么不穿动物睡衣了?小时候你很喜欢的。”白津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那是我妈妈让我穿的好不好。”我就着白津的手咬了一口热乎乎的土豆。“你、你不会想让我穿吧?我三十二岁了欸,白弟弟。”我哭笑不得。 白津瞥了一眼我的腿间,动作太明显,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便紧挨着他的手再咬了两口土豆,烫得喘着气说话:“哥哥,哥哥,你是哥哥行了吧。幼渍(幼稚)鬼。” 他为什么听我说了如此敷衍的话后会兴奋……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慢慢冷静下来的白津抱着我问我为什么会叫舍友s君“哥哥”。 “……他比我大四岁啊,好朋友嘛,叫哥哥怎么了?我是独生子,挺想有个哥哥的。” 白津太过分了,硬要我发誓以后不会乱认哥哥,见到向导也要有十足的警惕心。我是乱认了个哥哥,我就不该喊白津哥哥。 向导喜欢上向导的概率不能说没有,青春期萌动时会有例外;可他把舍友s君说得心怀不轨、人面兽心——我便要替十二年没见面的兄弟反驳: “他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其实不是舍友劝我,我也不会遇见你了。他说银狐座有一个新上任的船长,比我小一岁,小船的话肯定任务轻、安全系数高什么的,一次次劝我去,我最终被他说动了。” “那他怎么不来62船?”白津无赖到底,一定要我说舍友坏话才罢休。 第77页 “欸?虽然他对前线很感兴趣,毕业后也跟着自己的哨兵去远征军了,但当时可能还没想好吧。” …… 今晚我们决定在帐篷里短暂地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下山去泡山脚的温泉,顺便吃顿温泉早饭。 睡觉前白津起反应了。 都怪他非要我换上厚实的衣服睡觉,说就这么躺下我明天会浑身青紫、腰酸背痛云云。 我想我们已完全结合,背对着他换衣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孰料我褪下裤子的时候被忽然靠近的白津揽住腰,他用医疗绷带缠住我的手腕并绑在帐篷里的金属支架上——“嗯,这样手指不会碰到东西。” 哦。谢谢你啊,还记得我手指上全是水泡。 我坐在白津友情赞助的枕头上,双手被束缚于头顶,眼角泛红,咬着嘴唇阻止呜咽声出来。 他恳切地请我把大腿再夹紧一点。 我瞪了他一眼,气得想骂脏话。我的腿现在是我能掌控的吗?你先松手再—— “……”我听得见帐篷外的窃窃虫鸣,也听得见腿间黏腻的液体摩擦时发出的奇怪水声。 我被白津背着下山的时候,天大亮了。 青黄相间的野草从脚下蔓延至山脚,枝头的露水和晨雾浸润我们的皮肤。 我在白津的后背上渐渐闻到了温泉的硫磺味,一时之间只想抱紧他,和他留在这里。 我们两个人在这颗无名星球上玩了三天,然后又回到了复活舰。 有个人这几天一直在复活舰等我。我挺意外的。 第102章 白津一回到复活舰,许多耽搁的事必须即刻处理起来。 三天前他们遭遇智哲类人的反扑,机器士兵损失不少,两名人类船员当场死亡。舰队各船的负责人听说他回来了,按照次序登陆主舰汇报情况、询问接下来的指示。 他打开飞行器的舱门,看都没看我一眼,单手解开防护服的绳结拉链朝指挥室走去。 我拖着行李箱、不急不慢地乘坐下一班电梯准备回房间。 眼下大家都知道那个祉一来的“宁死不屈”、“心高气傲”的向导色心不改,潜入白津的密室“霸王硬上弓”,不幸完全失贞的船长怒不可遏、却在大家的劝说下仅仅把我扔在无人星球上流放了三天……我以后永远不会摘下拟态环,绝对不能让62船的船员们认出是我。 电梯门开了,我看见里面站着一个老熟人。 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左腿依旧隐隐作痛。 奥涅尔站到最里侧让出空间。 白津规定船上的哨兵不得与向导单独相处,照理他应该出来、或者请我等下一趟电梯。 他是特意为了和我说话才出现在电梯里——为了避开白津和其余人的视线。 我想明白了这一点,犹豫是否进电梯。 “您好,向导先生。我、我——”尽管他尽力表现得不拘谨,可我还是从十多年后的奥涅尔身上辨识出当年避向导如蛇蝎的少年的影子。 他因为揍了我一顿的事搞到那么多上级的公章或金签,全是为了避免和我直接接触。 你只需稍微想一下,就能猜出他的家世并不一般。白津作为他的直接上级尚且不谈,第二舰队舰长、银狐座总舰长、哨兵发展协会……这些人或机构怎么会为了一个普通船员的错误就拿出重要场合才能使用的印章。好比古代总统先生在小学生打架后的道歉信上签字——严重浪费公共资源和最高权力的威信。奥涅尔背后是保守而有权势的大家族,他受到的教育让他成为一个严守哨向防线的人。 他比我和白津要守规矩得多。也许你我都猜不到他这样的贵族青年为什么会去白津的62船。 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会与真相失之交臂。 奥涅尔在大家知道他出身不凡后曾尴尬地解释,说他来62船是因为自己想看一看前线底层的生活,俗称“体察民情”或者“下凡历练”。 原因就这么简单。 他是个很正直的人。我看到学校的一些优秀后辈,有时就会希望他(她)可以和奥涅尔这样的哨兵结合。 可是我现在扮演的角色不允许我毫无警惕地和他乘坐电梯—— “您不想了解一下您不知道的白舰长吗?”他看出我的拒绝,小声地拿白津的秘密邀请我。 我倒不是为了从奥涅尔的口中听什么秘密,但事关白津,他看起来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想和我单独说话…… 我迟缓地颔首,仿佛在挣扎犹疑这样做的下场。 “电梯坏了——我们走通道吧。”奥涅尔把指尖藏着的晶溶片插入电梯金属板,它溶化升腾无影无踪,电梯及时发出警报。 奥涅尔帮我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他说这样的话从监控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78页 看来他为了今天颇费心神,甚至研究了一番白津和我的相处模式——在外面,白津没有一次等我一起走,他总是把我甩在身后。 “您现在喜欢船长吗?呼……当然,您已经是他的结合向导了——可您知道船长是怎样的人吗?我、我不相信哨向的基因会让一个出身祉一的向导完全放弃原则。” 奥涅尔停下脚步等我反应,他了然地又迈步向前,继续自语:“您觉得现在的处境里船长是救命恩人,他又曾是顶级的哨兵学院出来的,被迫在此替珂因良工作……他是个好人吗?可我观察了船长九年,他变了许多,他……他是珂因良不折不扣的手下。您知道智哲类人、我们绝大多数时间在屠戮他们,他们的确空守祖先的能源和科技——但这就能让我们没有心理负担地去偷、去抢? “智哲类人把那些科技残留视作文明的光荣,即便放在博物馆的仓库里也不愿意交换。非人类种族在前几个纪元里被各种舰队驱逐、消灭,这样做……您在学校应该学过相关的历史,驱逐异形生物的后果是上纪元初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和至今无休止的恐怖袭击。而智哲类人和他们该死的科技都不是我们的宇宙里应存在的东西,说到底、说到底——永逝流河是人类不该来的地方。白船长他杀了多少智哲类人,消灭了多少星球的文明,您想知道吗?” 我知道啊,既然在结合的时候接收了白津的记忆,我怎么不知道他是如何不择手段地完成珂因良的任务的呢。他浑身沾满蓝色血液站在山丘上宣布胜利的时候,船员们惊恐地不敢上前。 在别人眼里他是嗜血的疯子。他们敬畏他的程度远胜于爱戴他。 世界上只有我可以抓住机会好好爱他了。 “……”我压低声线忍不住开口:“你不怕我告诉他?” 奥涅尔脸上闪过轻松,他继续边走边说,“您没有被船长完全接受吧?他的精神体很特殊,我来到这里后才从珂因良那知道船长喜欢一位来自绶穗的医师。您没有接收船长所有的秘密,您与他的结合是不完全的,所以我敢、我想、我必须劝您,争取您。” “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地赚取奥涅尔的情报。 “珂因良和船长的筹谋快要结束了,他们或许会在半年或一年后正式进攻议会的前线。我不支持高廷议会,但请您相信我,我有特殊的渠道,我知道还有个非常强大的组织在密谋颠覆高廷议会。倘若我们的船没有遇难,我或许已经成为该组织的一员。打击高廷,我们乐见其成;但我不想让珂因良获取最终的胜利。哪怕不是为了全人类,为了您的家人朋友,也请您在适当的时刻杀了船长。” 我被奥涅尔扔出的炸弹吓了一大跳。 “可他救下茜医生、还有——”我怎么也想不到性格良善的奥涅尔会对白津起杀心。 “两周前船长的精神状态再度崩溃。救茜医生时他或许还是62船的船长,但他没有这样救你。他和您结合了,而不是让您做医师。既然爱着另一个向导,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您呢?甚至把您流放到荒星,让所有船员都知道您对他做的‘罪行’——明明您是受害者。” 我快走几步夺过行李箱,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这是我和他的事!” 奥涅尔眼看我要逃跑了,语速不由加快:“您的安稳生活被船长毁了,半年以后您的家乡、祉星也会被这帮永不停歇的机器士兵摧毁!您难道真的爱他吗?船长不爱您的话,您的向导基因又怎么可能全心爱他呢?!” 我长吁一口气,冷冷地觑他。这次不是完全在演戏,我不喜欢别人指责白津。讨厌极了。 老实说,我想让全宇宙的人都赞美白津,说他是最好的船长。 “我杀了他又怎样?珂因良还在。” “船长想杀珂因良;珂因良知道船长要篡权,他在利用船长的野心。他们两个人虎狼相争,我相信船长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可他已经不是星际公民,他是个疯子——好,您是否觉得他现在还不错,又在您的治疗下恢复了健康?您错了,您也是珂因良的棋子,是让船长进入熄灭状态的催化剂。” 熄灭状态? 那不是在星网小说里早就冷门绝户的设定……《哨兵精神状态研究史》的附录倒是记载了熄灭状态: [另据《神话宝录》、《孔腊门医学记录》等传说典籍,或存在“熄灭状态”。此种精神状态的特征诸家说法不一,究其一致之处,恐在“无情灭性”、“杀戮”、“寿命减半”,似是古代人类想象的精神状态。时战争频发,人们或许期待一位以一敌万的强大哨兵,是以有此幻想。又按《复原族史大典》第782卷 ,疑存在熄灭状态的哨兵,此人有传,见后文……编者删改本书十余载,始终对“熄灭状态”的真实性存疑,望大方之家斧正。] 第79页 啊,我想起来了。白津的先祖,那位“放逐者”,他很符合熄灭状态的定义。 我不认为珂因良会相信无凭无据的传说,也许他正是—— “……你不怕我把你的话告诉白津?” 奥涅尔没有继续跟着我,再转三个通道便有另一部电梯。 “我总觉得您和船长喜欢的顾医师是一样的人。他是个好向导,您也是。我得知您与船长结合,就下定决心绝对要把您争取到我这边。哪怕您揭发了我,我死了,只要您活着,我的心愿、组织的心愿就有可能实现。”奥涅尔露出牙齿朝我笑。 他错了,即便我没有在白津精神世界的伪层看到智哲类人的头骨,我也不会责怪白津。 顾医师不是个好向导。 第103章 我转手把奥涅尔给卖了。 哈哈,这是不可能的啦。 他并不了解白津和我的事,也不知道白津的内心和真实——因此我打算下次精神结合的时候让白津知道奥涅尔“策反”我的全过程——转述多少带有个人情感色彩,对奥涅尔和白津的关系不利,也会影响白津的判断。 他是个正直的哨兵,以全人类的安危做理想;我自愧不如,不敢擅自决定他的道路。 第104章 我回到白津的房间,差点以为走错了,退出去确认门口的数字牌。 玄关与内厅之间添加了一堵藤墙,这种藤蔓在半夜会散发类似桃汁的气味吸引蚊虫——而在无虫的室内,它是相当受我欢迎的绿植。唔我一直想在宿舍种一盆的,可惜学校不允许。绕过藤墙,原本狭窄的走道(连接厕所和休息区)拓宽了两倍,靠墙摆放了一整面机甲模型。从最经典的银辉系列、限产的星将级到奇怪冷门的兽形机……我从没有坐过机甲,以前舍友s君和我描述他偷偷开机甲的经历,我就羡慕得牙酸。向左走,原本是墙的地方变成了一扇可平行推移的竹门,门内是一间卧室、连着一个小型的全息投影间。 白津把隔壁的房间打通了吗? 果然。厕所也变大了,浴室增加了按摩浴缸和洗衣柜。我走到休息区,这里更换了更大的地毯,多了一张胡萝卜色的矮脚桌,吊椅也变宽了一些。海豚靠枕变成了鲸鱼靠枕。白津的卧室依旧没有动。 ……好像是真的要和白津在永逝流河里生活了。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难过、悲伤、或者绝望。可我现在心情很好,哪怕想到珂因良和白津的事也没法皱眉强露愁容。和我结合了的白津不会进入熄灭状态。这是肯定的事。 白津和各船的船长讨论完,直到半夜才回来。他昨天答应过我以后和我一起睡的。 我没有等他,很早就睡了。因为他如果再敢骗我,我就肯定——。 我正在做梦,突然身体好沉重,有什么东西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我的脸上被人亲了一下,压力随之消失。 “……白津?”我困得不想睁眼。 “是我。睡吧。”白津把我往他的怀里挪了一点。 “嗯……晚安。” 白津对外说是他要监视和安抚我,所以让船员打通了隔壁房间,两人各住一间卧室。实际上嘛,直到我离开复活舰,他也没有在厕所那边的卧室睡过一次……除了和我一起。 第二天早上我问白津可不可以玩他的机甲模型。 白津说这些都是从十字舰买来的,来源不正,以后有机会带我回他家看看他的收藏。 “……你的意思是不支持盗版?” “它们大概率不是盗版,我每个都检查过了,是盗版怎么可以给你玩。不过,收藏模型肯定要有‘履历’,出厂日期,制作者,流通的次数,历届买家的使用记录——”白津给我耐心普及知识。 我觉得白津在吊我胃口,他既然瞧不上这些模型,为什么要摆在这里!我已经忍耐了一晚上,就等他授权让我随便拆装。可他现在告诉我这些不是什么好的,摆来装饰而已。 我、我怎么还能伸手去碰啊!他读气氛的技能失效了吗! 我讪讪地把模型放回架子上,不料机甲背上的金属切割刀松动,在白津伸手拦截前砸到了我的脚。 我可能是正版的受害者吧。 模型的切割刀和原版武器的材质一样,甚至开了刃。 白津给我受伤的脚包扎,并命令我以后不准碰模型了。 “那你把它们都拿出去吧。”我委婉地反抗他。 白津竟然深以为然,让门外的传送机器把一面墙的机甲模型全部带走了……带走了…… “等你脚好了,我带你去坐我的机甲好不好?” 你以为白津会这样安慰我吗?正是他不肯带我坐机甲,说促神经链接溶剂对我的身体危害极大,我才退而求其次问他有没有模型的。 第80页 我的脚受伤,最大的获益方是白津。 其实只是脚背划了一道五厘米的口子,用过治疗仪三天就好了。 他第四、五、六天抓着我的脚腕不让我下床你说能干什么呢。 ……你——你在想什么啊。他说过除非确定我没事,不会和我再做了。 我问白津大概要观察多久。 他说至少三五年吧。 哦。 哼,三五年。 我觉得这三五年里白津会带我推开许多新世界的大门。 第105章 过了一周,白津再次前往智哲类人的星球,我在复活舰上坐立难安,直到看见他平安归来。 他已经洗过澡了,坐在我面前吃了两磅半的面包。 “你不吃点别的吗?”我见到白津后,渐渐有了胃口,晚上吃了一整碗面。 “不想吃,反胃。”白津吃饭的时候不会说话,他把我早上吃剩下的樱桃酱抹在面包上,大口地咀嚼吞咽。 智哲类人的血液的味道让白津反胃。我是知道的,自从第一次问过后就不会再问了。 我撑着下巴坐在他对面看他吃。 我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帅气:像是要把面包撕碎击败一样,用力撕咬。 他以为我想吃,扯了半片给我。 “我吃过了,一碗面呢。” 说是这么说,我对白津的投喂没有抵抗力,乖乖地前倾身体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面包。 在他咬过的地方。 白津投喂的手一顿,继续沿着我咬出来的痕迹吃。 饭后白津检查我的体重,肯定地把我增重300克的功劳归在他的面包上。 “……是的呢。”三十二岁的我在结合哨兵面前收敛了许多,不敢再说什么下三路屎尿屁。 从此白津每次和我吃饭都要多喂我一口,他以为发现了我的秘密——喜欢吃他吃过的食物;但我觉得每天在和白津接吻的时候已经吃够了他的口水,晚上我们一人吃一份赤豆元宵就不用分享了,真的。 第106章 复活舰逐渐向永逝流河深处航行。 我把白津的书全部看完了,有时他一整天都在处理搜集的科技残留,我就为了等他一起洗澡而熬夜阅读,一旦着凉了肚子会疼得要死,即便什么也不吃。 白津就在复活舰的内部网络设置了我们两私用的交流频道,听着他在氟气灯下查资料的呼吸声,我会很快安心地睡着。 这天白津回来的时候才下午七点。 我是被他摇醒的。 “顾承宴!你发烧了。”白津把温度计给我看了一眼。 我呻吟了一声,把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是你昨天抱着我亲,过了好久才给我吹头发……” 白津说好,他以后一定先给我吹头发再抱着我亲。 “……”我在昏沉中依旧为白津的不要脸而绝倒。 退烧以后我发现白津给我换了毛茸茸的兔子睡衣,难怪我热得出了一身汗。 “白——津——我不要穿这个!”我戴着兔耳朵睡帽下床,抱住了在厕所准备刷牙的白津。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用手背捂着脸说太可爱了。 “好,你换吧……” 我满意地看见他耳朵红了,大笑着和他一起挤牙膏刷牙。 白津默不作声地伸手把我的帽子摘了,挂在一旁的衣帽钩上。 第二天它就被白津封禁,贴上了“危险品”的标签。 第107章 无书可看的我开始学习飞船航线相关的知识,四十天左右的苦读没有白费。拿复活舰的指挥室旁显示的航线图来举例,我可以指着其中线条最粗的纺锤线和三角线,通过五分钟的计算得出舰队即将侧移进入附近的紫色星云的结论。 白津希望我不要再等他一起洗澡,我和他争辩了两次,把握分寸决定从今天起服从他的命令。 “你还不能加入医疗区?到底是舰长不同意,还是你个人的意思诶?”茜医生推开一车药剂原料朝我打招呼,她看起来颇为困扰,“好在新航线的探索暂时告一段落,我们又返回到旧航线里。可是,有你在的话,我只要你做辅助工作就好了,那样我们可以一起做一些实验噢——你在学校绝不可能接触的人体实验!怎么样!我现在是分身无术……” 我朝她飞快地点头告别,捧着笔记本急匆匆小跑进电梯。上上周我一时心软被茜医生拉去做新溶剂,配比出了问题,差点把她的实验室连带我本人一起炸了。 奥涅尔三个月前的破坏对同一分系统下的电梯造成了不可修复的影响,有时候、比如现在,我坐的这一部电梯卡在了上下两层之间,习以为常的机械师拎着工具箱过来维修。 “请您等我十分钟。”他是白津后来招募的62船船员。 第81页 我尴尬地说好。上周也是这位机械师搭救了困在电梯里的我。 电梯缓慢往上移动,我抓着扶手向他连声道谢。 “您先从上一层出来吧。”机械师的声音在幽闭的电梯里回响、终结。 我来到了二十五层。 这里是白津和船员下属们开会谈论的地方。 皮靴踏及地面发出轻响,五名陌生的船员放慢步伐迁就走在最后的中年男人。他们已经走过了电梯,只剩下走在最后漫不经心地回话的这位。 他深褐色的眼睛从地面移至我的脸上,和气地开口询问:“电梯坏了吗?您还好吗,没事吧?” 我敏锐地察觉走在前面的五名船员有一瞬间的惊讶。 “……呃,没事。”我不认识舰队里的船长们,以为他是其中一个。 他的样貌称得上英俊,个子不高,出于礼貌我匆匆扫了一眼便不再直视,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他…… 中年男人走过来看了看电梯外的显示光幕,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便签,“您有笔吗?” “……嗯。”我用手臂夹着笔记本,本子上的笔明晃晃露出来,这怎么能说没有。 “我想问问您这是第几次困在电梯里了……呵呵,我怎么说也是总负责人,笔能给我一下吗,‘用笔记下来比用牙齿记下更可靠’。”他朝我眨了一下眼,接过我的笔。 他不是哨兵……吧?我想哨兵不会没有我高——也未必—— 他在本子上写了一串字,“能麻烦您写一下您这几次受困的时间和大致电梯所在区域吗?” 我想说下面那位机械师应该比我记得清楚,但出于不想惹麻烦的心理,我拿起笔低头回忆上一次是几点钟,在哪一层的哪个电梯。 “您是白舰长的向导吗?” “唔。”我很快写好了,交给他。 “您在复活舰生活得愉快吗?”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身后。 我撇过头看了一眼,是白津。 第108章 白津按时来到会议a厅,翘着腿靠在椅背上等了两分钟,不耐地逼问陈确:“他人呢?” “将军走得慢了一些,毕竟上年纪了。……您要喝杯水吗?” 白津一脚踹开身前的圆桌,冷笑着把作势阻拦的副舰长推到一边,摔门而出。 珂因良在做什么,以致陈确要用显而易见的隐瞒来诱导他出去看看? 白津没什么可怕的,他料定珂因良不会现在对自己下手,而他一向无所顾忌,除了顾承宴。 很快他看见了派去接珂因良的船员们,随即余光捕捉到顾承宴的衣角。 白津再走了两步,站在电梯前看顾承宴低头写字的中年男人望见他,露出神秘的微笑和十二颗牙齿,僵硬粗短的食指和无名指在大腿侧转动了三下。 白津险些把什么都不知道的顾承宴喊到自己身边。 他的预感成真了。 白津揣在裤兜里的手捏紧了布料,偏偏脸上还要一副桀骜不驯、你耐我何的乖张模样。 [杀了他怎么样?] [你随意。] 他们两个人隔空用唇语交流。 中年男人做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然而唯有右侧的眉毛上挑,不平衡的脸颊因之抽搐,露出埋藏在表皮下的生物机械轮廓,高阔的额头下斑点状的维生枢纽凸出,像是起了灰黄色的疹子。他在白津做出迈步姿势前脸部恢复正常,笑着问顾承宴:“您是白舰长的向导吗?” 白津的手指上沾满了冷汗。 “唔。”对着电梯门写字的顾承宴避开了中年男人的脸,他没有发现异常,刷刷地写完,把本子交给对方。 “您在复活舰生活得愉快吗?”中年男人看向白津,眼睛里闪烁着恶意和不属于他身体年龄段的浑浊。 白津猜到了一种可能,多年蛰伏隐忍即将结束的希望就在眼前……他强行忍住了想捏断珂因良的代体脖子的念头,暴躁地朝顾承宴低喝:“滚下去!草你妈的傻/逼。”他把手指上的冷汗擦在裤兜里,抬手用手腕揉按太阳穴,“您和他在这一起耽误我的时间?我还有很多事,不是专为了您。” 顾承宴唯唯诺诺地向暴怒中的白津道歉,说他在白津三令五申不准他进入二十五层以上的情况下误闯—— 白津用眼神制止了不住发颤的向导继续解释。 目睹了一切的男人内心嘲笑着这对哨向一唱一和的“精彩表演”:“好、好,走吧,我们的白舰长独断专行惯了,可他是个强大的哨兵。能力的重要性在性格之上,诸位孩子,你们明白吗?啊,多么宝贵的知识,今天我无偿传授给你们,哨兵世界的自然法则和铁律,谁能不服呢!” …… “陈确,你退下。说完这批能源怎么运输出去的问题,现在我要和白津聊一聊他的家务事了。”今日从某一星球登陆复活舰的中年男人是珂因良的代体。珂因良早年找到智哲类人的一具仿拟生物成品,修复了七成的功能,现在放置在永逝流河的哨站上代表珂因良本人。代体和本体共享大脑,然而损坏代体对本体没有任何伤害。年事已高的珂因良非常需要这样的东西控制他野心勃勃、喜欢扮演的右舷舰舰长白津。 第82页 “您想聊什么?您在黎明舰上生活得不如意?”白津撑着头在屏幕上胡乱涂画。 “我有时候在想到底要不要阻止你继续演下去……呵呵,虽然在岸上看猴子表演令人愉悦,但我本质不是个喜欢看下属出丑的人。” 白津从鼻子里发出冷哼,“您难道不想看到我失去控制?恐怕是您最想看到的画面。” “喔,孩子,你这么说我真难过。我和你爷爷白商德船长是一个时代的人,他的孙子在我这,我——我是把你视为继承人在培养啊白津。”代体的语气和珂因良本人一样高低起伏,人们在朗读行行为里称之为“声情并茂”。 “您想杀了那个祉一的向导?”白津说完心下一阵懊恼,他不应该自己主动提出话题。 代体见好就收,没有给白津补救的时间,“怎么会呢,我说着玩的,食指和无名指转动几下而已,我这把年纪已经开不了机甲啦,按住右悬c键和控制v键——嘭!”他比了个射击的手势,极具冲击力地指着白津的眉心,“哈哈,杀了结合向导,会让你产生殉葬的想法,我怎么会看着你死呢孩子。” “他是个贱/货,没什么可聊的。”白津两只手同时抵住额角,“……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代体将白津的表现记在心中,“我听说他强闯你的工坊,趁你精神状态不大好的时候和你完全结合了。呵,这就是向导,一只满脑子只有结合和交配的动物……但他不怎么怕你——噢白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看得出你和他都在演戏给我瞧,我能遵守观众的风度没有当场让你们难堪就很好了。” 白津继续表现出刻意压制而无法消解的紧张,“……我——” “你有点喜欢他是不是?我从某些渠道得知你没有怎么给他处罚。肉/体的惩罚比什么流放、监视要管用、见效也快,最妙的是割下他的头颅。”代体的眼珠里又浮现浑浊。 三十年前,珂因良得知进入熄灭状态的哨兵,仙琴星团白氏家族的先祖曾害死十几个向导;于是他自辩出于实验的目的“提前结束了结合向导无聊的生命”。 白津送走珂因良的代体,站在复活舰的出入口仰望前方膨胀变幻的紫色星团:他要在那里杀了珂因良,夺取三支舰队的总控制权。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第109章 白津告诉我今天在电梯外遇到的男人是珂因良的代体,并向我简要说明了代体的相关信息。 他说得最多的是道歉,我边看《航路计算与泊驰分析》边说你是不是骂得不太好,并向诚心求教的白津举了几个更贴合性格的脏话。 白津捏着我的脸不准我再举例:“你从哪里学的——谁这么骂过你……?”他幽蓝色的眼睛眯起来。 “没、唔没有,影视剧、小说、网络评论……”我放入书签阖上书,推他进浴室:“快去洗澡啦哥哥。” 估摸着他应该脱完衣服进入淋浴间了,我打开厕所的门,坐在浴室外的板凳上问白津当时他和珂因良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白津沉默了一下——兴许是水声盖过了他的低语。我凑近去听,忽然他推开玻璃门伸手要拉我进去。 “不行!我洗过澡了!喂,白津!”我被他这么一打岔,睡衣湿了一大片;因急于去卧室更换衣服,打算稍后再问——没想到这样一来却把问题点到我自己身上。 白津洗完澡带着毛巾进了卧室,躺在我的腿上等我给他擦头发。 我们一直直呼对方的姓名,因为不喜欢黏腻地喊什么昵称,大家都是男人嘛,他喊我“承宴”或者“宴宴”,我光是脑补了一下就觉得很搞笑。不过随着我们的非法同居日子越来越久,白津暴露了一些习惯,正如你看到的,他享受着我的照顾。我是不是可以尝试喊他“少爷”呢……呃算了,在白津的引导下我迅速想到了很不健康的东西。单是私下喊他哥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够我受的了。托他的福,我父母白捡了个便宜大儿子。 我揉了揉鼻子尖,拿起毛巾便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白津一本正经地关心我,眼睛则盯着我因为他的湿头发而半透明的睡衣。 “嗯……不知道诶,鼻子有点痒。”我说完抽了一张纸又打了个喷嚏。 白津枕着我的大腿解我上衣的扣子,从最下面一颗往上解开,又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我发凉的肚脐。我在他的进攻下腰眼酸软,躲了两下,没怎么认真抵抗,很快被他按倒。 新换的床单和枕头有柠檬的气味,这使我想起这些天和白津在床上的淫乱生活,脸颊很快烧起来。 白津近日喜欢从我的颈窝和锁骨处开始吻,昨天的吻痕还没有完全消除,湿热的舌头反复舔着其中一处让我有些难受。我轻扯了一下他半干的头发表示抗议。 第83页 白津停下了吸/吮,看向我的眼睛里欲/望迅速褪去,抓着我的肩膀、声音在半空升调:“顾承宴,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时候低沉、或者慵懒、嘶哑、乃至癫狂,但尖细发颤的语调是第一次。 我心想大事不好。 眼下的我应该不知道锁骨上有什么,那么我从床头柜的最下层摸出一面根本没用过的镜子一瞧: 一抹小拇指指甲大小的深红色斑点,中心有一颗细小的鲜红色血粒。变严重了。 “啊,这是什么。我怎么了。”完蛋,我念得好假,像初次登场接连出糗的舞台剧演员。 老练的演员指导者白津无法镇定,他甚至没发觉我的语气有问题,“顾承宴,你是不是——是不是——”他很快把我的衣服都脱了,全部检查了一遍,“只有这里吗?会不会是过敏?” “嗯!应该是过敏。”我今天早上已经慌乱过了,现在最害怕的是白津有什么情绪。 “是过敏吗?”白津半干的头发软趴趴地贴着他的额头,将他衬托得弱小而彷徨。 我咽下想要全盘托出的胆怯,抱着因为发现我的身体异常而慌张的伴侣,再次肯定他:“是过敏吧,门口那盆夹金树开花了,你看我都打喷嚏了——阿嚏!” 我流出了透明的鼻涕。 白津默默地把衣服给我穿好,说他要去问医生要点过敏用的药膏。 “我马上回来!”他走之前用力地看了我两眼。 我本来是坐在床上思考着怎么安慰白津——毕竟我自己不确定它是什么东西。治疗仪显示我生理无病,在茜医生的实验室我还偷偷测了血液和组织细胞,所有细胞一切正常。 除了我的精神世界里的平冠白森林这两天一下枯死了两片。这就像是一个极小的函数在漫长的周期后增幅骤升,吓了无知的年轻数学家一跳。 距离我们结合已过去了81天,昨天白津还说要办一个结合八十日纪念晚餐。我说你不是要等三、五年才——白津点头说是啊,可是该有的纪念日绝不可以亏欠。他已经不像在无名星球上旅行时那么紧张忧惧。明明他和我已经—— 我以为我们早就携手跨过了厄灾鲸鱼的诅咒。 我本来是坐在床上思考着怎么安慰白津,可我的身体不争气,在他回来前就睡着了。 我隐约发觉回来后的白津一直坐在我床边,他给我抹药膏,给我测量生命体征和基本信息。 我不是不怕死,是不想在事实确认之前让他难过。 …… 一滴滚烫的泪滴在我的脸上,一滴、两滴,喉咙吞咽的声音,这比死亡的悬剑还要叫我心颤。 半夜我从梦魇中醒来,可我没办法在这个时刻睁开眼睛说什么俏皮话。 第110章 白津坐在顾承宴的床边计算三个月里顾承宴生过的大病小病、包括一些意外。 他反复检查了十字舰弄到的每一只机甲模型,因为是给顾承宴消磨时光用的,他一定会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怎么就突然掉下切割刀——而反应速度在全星际的数据统计里稳定前三万名的自己被什么无形的存在阻拦了一下才没有拦住; 顾承宴频繁腹痛、感冒、发烧,每次这个傻子都主动找原因,有一两次的确是白津自己的错,可他、他怎么——怎么就轻易相信了顾承宴蹩脚的扯谎; 虽然还未调查清楚奥涅尔在电梯里动了什么手脚,然而顾承宴被困在电梯里的次数超过了复活舰其余船员次数的总和; 上上周茜医生一再重申她的配比没问题,顾承宴做制剂实验的次数和经验比茜医生丰富得多…… 并非粗心大意,他的潜意识不愿意把顾承宴的遭遇和厄灾鲸鱼联系起来。 白津看着顾承宴紧闭双眼装睡的样子,心中大恸。 假如因为自己的精神体,死神得以挥举镰刀挖去他的心头肉,他不知道自己九年来所有的计划和忍耐都是为了什么。 又想到珂因良对顾承宴起了杀心,他所有的冷静都抛在了脑后。 白津打算一气和顾承宴说明—— [un][un][un][--][--][un][y] 精神世界里的异物启动了应急程序,其释放的人造干扰素污染了精神世界的外层,旋即将莽撞的白津从自杀的危险边缘拉了回来。 白津静坐了许久,决定抱着陷入高热的顾承宴睡觉,一起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也许真的只是过敏。哪怕是零点零一的巧合。 他希望幸运女神垂怜他们两人一次,一次就好了。 第111章 随着复活舰进入紫色星团深处,血色斑点从我的脖颈扩散至心脏和左手手肘。晚上脱了衣服站在镜子前,我已经可以勇敢地拿身体开玩笑:“红色今天完全护住了心脏和肩膀,像不像投手下场后穿的冰袋背心?等我们离开永逝流河,再去一次星菱的棒球场吧。” 第84页 白津配合地点头,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微狭的幽蓝色眼眸失去了光泽,仅在看向我的时候奋力伪装。 我隐隐预感白津有什么事要向我坦白——我们精神结合时接收了对方三十年人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他和他父亲在角斗场前的对话我有两处怎么也听不见、还有就是那个灰黑色线条遮蔽身形的男人。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珂因良呢?白津的父亲劝告他“离他们远点”、“我尚且不知……”,难道白津说的珂因良在高廷议会和军部等地的内应就包括他父亲?他们父子不约而同地“与虎谋皮”?我的推测受到了奥涅尔相当的影响,完全避开了真相。 然而白津每每做出一副要认真讲述的神情,下一刻他就会像咬到舌头一样摆手说没什么。 什么存在还是什么苦衷阻止他开口。 和他结合后我对白津的秘密不秘密、欺骗不欺骗都丧失了兴趣,最担心的是他逐渐狂躁的精神状态。 暂不论我自己眼下还能否治疗他的精神力,白津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我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了。 “会好的,真的。我的基因大概是受到永逝流河的射线辐射发生异变了,最后就算变成红皮肤的、长满血点的怪物,只要我体征良好,你不可以讨厌我噢。” “……”白津对我今天憋出来的第五句俏皮话无动于衷。大副等人在等他指挥停泊事宜,他握着我的手说他哪里也不想去了,过几天就带我返航。 我的手腕被白津抓出了血印,失常的他没有发现,我等他走了很久,才讶然地去找医疗箱。 曾经手指和手腕格外敏感的我现在感觉不到疼痛。 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不是生理性、心理性的病变,而是完全不讲科学的神罚。 人族的女王惹怒神明,神明剥夺了她的一切,又将其变成石像。 [她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血液停止了流动,脸颊失去了光芒,她的心脏也成了石头。] 少时我读神话故事,不会感同身受,也不知道哨向的精神力和神秘学以及神代传说有莫大关联。 我想:人的心脏怎么能在活着的时候变成石头呢。 白津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其实我才是最害怕最胆小的一个。 第112章 一天后,白津和珂因良的代体再次见面。 代体寻常地提了几个细节问题,转由副舰长陈确回答。 白津今天的状况不对,他摒弃了一贯的双层次表演,安静得出奇。 代体记下了他的反应,笑眯眯地提问:“α-7c行星带你们已经去过两次了,基本消灭了原住民,可它们藏起来的能源是白津找到的二十倍以上。这个小星团里的智哲类人的文明相对发达,我年轻的时候就潜入其中做了标记。” “将军您是要带我们去找吗?真是太好了,有您在,我们可以减少许多战损。这几个月里白舰长的指挥出现大幅度下滑,损失了复活舰将近10%的机器战士。”陈确拼命给最上级上白津的眼药,他最希望珂因良能杀了白津,或者至少把舰长的位置还给自己。 代体一愣,他看向白津:“白津,你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白津双手交叉叠在翘起的腿上,沉默得不像他这几年表现出来的任何模样。 陈确不满意白津的态度,露出虚伪的假笑提醒他:“白舰长,将军在问你——” 白津用一个眼神制止了陈确,也把代体心底的兴奋和期待调动起来。 他不再外露嚣张的气势,这样简单的压迫不能震慑住真正的战争狂人;其幽暗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炼狱的漆黑火焰,一根从地狱冰湖湖底牵出的铁锁亲密地缠绕着他的魂魄,半生半灭之犹大的恶气熏染着他,正在驱逐角落里仅剩的良知。 他只需轻轻挑眉,露出牙齿,就把杀人成性的陈确吓得三魂七窍升天。 呵!这就是我要的熄灭状态! 绝对的疯狂和一半的理智,冷漠而残酷,以透支自身生命力为手段把哨兵的能力提升到新的高度! 代体的心脏为白津的这一个眼神而颤抖尖叫、激烈舒张。他等了这么多年,在自己失败以后一度迷茫,所幸九年前遇到了白星简的儿子。和祖上一样的精神体,他是绝对完美的原石。 自己的耐心没有白费,没有白费! 代体觉得自己的疯狂决定没有错,他等不及了,这次就要把白津控制住——否则等他进入完全的熄灭状态,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否驱使白津——他和那个向导结合后精神力已经大幅提升过了,甚至比当年还有结合向导时的自己要强。 “呵呵,好吧,既然我们最无畏的白津舰长说没什么意见,那我就操作我的代体带你们去吧。唉,年老者依旧为这个世界的未来而担心不已,可年轻人啊,你们自己创造明天的时代总会到来。” 第85页 白津冷笑着撑头问他:“您想跟在哪个队伍里?和我?还是这只猪?” 陈确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白津今天格外不给自己面子。 “不,这次我们先组一个小队探探路,你,我,我的船上的机械士兵——”代体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还有你的向导。他是我们有的向导里能力最好的了,有他在,很多事会更轻松。哈哈,毕竟出门带个宠物是贵族打仗的乐趣嘛。” 白津闷声说好,他烦躁地躺在椅背上,心里想的是和珂因良见面之前收到的消息提醒。 他趁顾承宴不注意,把房间里的治疗仪和自己的通讯器绑定。仅一个早上,顾承宴便两次在醒着的时候险些缺氧而死。 [呼吸系统正常,体内氧气不足,原因不明,正在检索数据库调查。] 珂因良想杀了顾承宴。白津想杀了珂因良。 他们两个人博弈了九年,最终决出胜负的日子因陈确的提议而提前。 白津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珂因良本人就在他的复活舰上。老奸巨猾的珂因良伪装代体进入了永逝流河,其眼睛里不属于机械的浑浊即是证据。 他一定、一定会杀了珂因良,然后带顾承宴离开永逝流河去看最好的医生。 第113章 冰凉的雪晶在机械士兵的脚底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白茫茫的草原掩护着地底下的一切。 我的身体快要冻僵了,旁边的机械士兵给我举着氧气瓶,它一身精良装备,与复活舰上的机械人不同,动作间完全没有机械和程序的痕迹,让看见它的人产生错觉、误以为这也是个活生生的哨兵。 出发前白津一再请求我的原谅,他不住地亲吻我的手指,为他和珂因良之间的事危害了我的生命安全而道歉。 “你会保护好我吗?”我费力地穿衣服,红色的血痕和密密麻麻的血点遍布全身,只有脖颈以上和脚腕以下尚且无碍。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生病了,这会影响白津,因此我必须穿得足够严实。 白津说不知道。 “噗!这种时候你就要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啊。”我轻笑一声,想把手指从白津嘴边抽走,深红色的手背遍布凸出的血点,就像出现严重的麻疹。我自己平时都戴着手套掩盖它的丑陋。 白津原本单膝跪地握着我的手,此时他改为双膝跪地—— 我吓着了,外套扣子还没扣便赶紧拉他起身,“你干嘛啦!单膝跪地就算你是求婚好了,双膝跪地好像跪拜死人……我还好好地活着呢。”我开了个很没品的玩笑。我不是故意要用死字刺激他。 “嗯、对,你还活着——”白津越来越控制不住暴躁疯狂的情绪,此刻他却恢复了、或者说竭力恢复了温柔,用力地握着我怪物一般的手,仰视我、祈求我:“顾承宴,因为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一定请你活着,请你也努力和我一起保护你自己。我……你活着我一定活着,你死了我也会陪你,这是我目前可以向你许诺的。” “威胁我啊。”我叹了口气,“……不就是陪你去星球上找能源嘛,一个珂因良加上一艘飞船的机械人而已,我们有两个人,他只有一个欸。”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我,白津反而更轻松更安全。 我们两个人像离开十字舰时一样穿着臃肿,再次笨拙地牵着手离开了复活舰,和准备好的珂因良一行一起前往十万光年以外的一颗无人星球。 那里曾经有繁荣的文明,现在则是野生生物的天下。最后的智哲类人将珂因良要的能源藏在了地底,他们没有精神力,但懂得如何设置障碍阻止这帮外来人类的掠夺。 我的精神世界里的森林所剩无几了,平冠白也恹恹地趴在高维空间的一角。 “……鲸……” 现在我明白它是在呼喊白津的鲸鱼,不由无奈:恐怕你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厄灾鲸鱼了,即便我和白津活着离开了永逝流河。 第114章 混杂泥流和脚印的雪堆在两侧,露出中央直径约百米的深坑,有十名机械士兵守在外面。 我走到的时候,白津和珂因良已经下去了。 后来我和白津作为胜利者厚颜无耻地回忆珂因良失败的原因。 “因为他没有老婆。尤其是顾承宴这么好的老婆。”三十五岁的白津如是说。 咳,我认真点哦,原因之一实际是珂因良竟然关闭了机械人非战斗状态时的语言交流系统。智哲类人创造的机械士兵是可进化的异形同类——通过开发机械士兵的语言能力增强其智力和感性;而珂因良一个人无法应对手下三十万机械人获得“人性”后的局面,即便关闭最重要的语言系统会降低作战性能、出现小小的意外,他也这么做了。 第86页 他最大的疏漏是没想到在电梯前眼睛的一瞬变化被白津看到了,临死仍没想明白白津如何发现他不是代体,而是本体。 服从珂因良的命令帮我举氧气瓶的士兵推着我往下走,通往地底的洞穴温度稍有回升,总算舒服了一些。 一开始是珂因良临时挖掘的旋转土梯,冻土疏松,我好几次一脚踩空。 走到后面是夯土台阶,只是陡峭极了,对我来说每下一阶都相当于是攀岩。 手边的通讯器里传来白津的声音:“你还没到吗?快点。” “哦。”我小心翼翼地在机械人的帮助下走了两层台阶,发现身侧的岩壁上浮现出我曾在复活舰进入永逝流河时看到的线条和线条交汇处的棱形水晶图案。 这些或许是智哲类人对永逝流河的奥秘的捕捉和模仿,虽然没有现场观看那么震撼,也足以让哨兵和向导精神不振、思绪混乱。 我迅速收回了视线,大概猜到珂因良要对我和白津做什么了。 假设他知道藏有能源的地方外布满这样的图案乃至全息立体投影…… 可惜我现在的精神力—— “来了。”珂因良的声音从通讯器和空荡幽深的地底一同传来。 白津正垂着头背靠一面石墙修整手里的机械刀。珂因良则在我看不见的更深处。 我看到白津,心里就安稳许多。 他告诉过我要杀珂因良的事。我们两个囚犯被珂因良的三百来个机械士兵包围着运往刑场,摆在面前唯有一条生路:砸断枷锁、刺杀判官。 珂因良把控制所有机械人的核心枢植入了大脑的哨兵桥梁内,相当于植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白津能指挥复活舰队的机械士兵是因为他有珂因良的授权而已。 如果我没有生病就好了,我和白津完全结合后精神力上了一个台阶……虽还未达到s+级。我说不定可以试试攻击珂因良的精神世界—— 珂因良自然考虑到这个问题,即便他轻视向导的能力,也没有等我就先进去了。 我和白津相隔二十米在三十个机械人的守卫下来到了珂因良刚刚经过的地方。 第115章 金属巨门散发着点点荧光,仔细辨识,那些是智哲类人最推崇的古文字。 白津认识一些,可他什么也没说,朝我轻不可见地颔首,示意我跟上。 我们从窄小的门缝间穿过,真正的智哲类人头颅硕大无比,他们以为的缝隙对我们来说是一条小路。 真正的考验从这里开始。 贴满四壁的线条和棱形水晶图案将我们逼入指定的通道。 珂因良的护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盖住了他那具中年男人的矮小身体。 我从后面看,发现他们如此冗余庞大的队形被通道之曲折狭窄折腾地逐渐变了样,有的机械人在执行指令和感应距离之间反复跳动——这样的跳动最多只会持续五秒,五秒后他们会抉择出最佳方案。 就在此时—— 白津不声不响地已经远离了我,跟在珂因良的机械人队伍里。 原本受命在我们身边的机械人按照逻辑判断白津的行为没有出错,照样跟着我慢慢前进。 它们没有交流。 而白津在这宝贵的五秒内蹿到了珂因良身后,我只看见他伸出手的时候被珂因良身边的机械人阻拦了一下—— 那里实在是太窄了,突出斜逸的石块和让哨兵崩溃的深奥图形逼得珂因良闭了一下眼; 而机械人全副武装的手臂碰到了格外坚硬的石块,动作出现了误差—— 皆在白津的计算之内。他这几分钟的神经紧张到什么程度是无法想象的。 我走得格外慢,连白津和珂因良如何进入了藏有能源的秘库、如何把一大半的机械人留在了门外都不清楚。 他没有和我说过他的打算,因为他之前不知道珂因良早年找到的标点是这样的地形和布局。白津来过类似的地方,他看到巨门上的文字就彻底确定了结论和计划。 那时他向我颔首,所以我无条件相信他。我不知道他熟悉这里,也不知道他的策略。 我们纯粹是按照默契各自行动。 就像十二年前在漆黑的禁闭室里一样。 他相信还是陌生人的我,我相信只是船长、上级的他。 我们两个不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你说对吧? 第116章 白津用身体往前冲的惯性推动珂因良两人一起进入了秘库。 走在最前面的机械兵正呆滞地站在荧绿色的能源山脉前,它们受珂因良控制,而珂因良本人被白津出乎意料地偷袭了。 这里原是一个地下天然溶洞,智哲类人又人工扩大加固过,用以埋藏伟大祖先的创造物。 洞壁的每一个棱角都经过精心测量和反复试验,确保安装在上方的投影和刻印可以无死角地对准进来的任何人类。 第87页 珂因良从不做计划外的行动,他只需要花半秒钟就可以装好对应设备——这是他手下仅剩的科研团队的成果——也是用来催化白津进入熄灭状态、便于接收控制他的必杀技。 心有防备的白津仍然被满眼的线条和擦着眼睛爆炸的恒星迷惑,已临近崩溃的精神状态越过了最后的警戒线。 他知道不妙,用最后的理智召唤出了厄灾鲸鱼,这头存在于高维空间的巨大凶兽蛮横地吞噬了珂因良的夜鹰——一只长出三翅四眼的畸形凶禽。 珂因良在代体皮囊下的大脑感到一阵晕眩,他的身体虽然是中年,但属于百岁高龄的神经反应毕竟逊于年仅三十岁的白津,在他当即反应调用所有的精神力具现为武器攻击白津时! 热血从代体的宽额喷涌而出,细小的血珠溅在老人一辈子心心念念的能源石上! 两只沾染无数蓝色血液的手指残忍地穿过了他的眉心和眼睛之间的地方,因为手指的主人已经精神崩溃,简直是残暴粗鲁地在老人的大脑里挖了一遍,碾碎了大脑的灰质和各个区域,在语言区旁抓出了一条薄如蝉翼、仍在跳动的粉红色神经。 所有受到命令围攻白津的机械人停止了动作。 而进入失坠期的白津用珂因良的衣服擦了一下脸上的血,他一步一顿地走出去,因为那里还有个靠氧气瓶活命、脖颈里流淌着鲜血的敌人等待他来消灭。 第117章 我从停滞的机械人手里夺过氧气瓶,抱着它朝重新出现在视野里的白津挥手微笑。 还不到一分钟,我们就颠覆了局面,成功地逃离了死亡。 他的右手抓着一点粉红色的透明物,下颚上沾着抹开的血。 “这是珂因良的神经桥梁吗?”我只在实验室的解剖台上有幸看过一次,那也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了。 替代白津回复我的是一弹指工夫就从高维空间冒出来的厄灾鲸鱼。 它银白色的宝石鳞片怒张竖立,蓝黑色的瞳孔正在涣散,细密的尖牙啮咬着一团正在失去活性的动物。 面若修罗的白津毫不犹豫地命令它攻击我。 暴胀的精神力直逼我的面门,而其组成成分里包含我的精神力元素,是以我没能及时做出判断,建立屏障的时间稍迟于白津的进攻。 一种奇特的钝痛攫住了我,这股发誓要压垮敌人的精神力遇到我的精神力时锐减了力量,迷茫疑惑地在我不设防的精神力里游荡了一圈、临走时狠下心来搜刮了个干净。 诚然白津崩溃时的精神力没有想把我怎么样,我也因它临时变卦的袭击感到了哨向结合的神奇,但总归做了最后一根稻草,将病中的我推下深渊。 我的精神世界里最后一片平冠白森林正在拽离土壤的挽留,一棵推动一棵倒下。 厄灾鲸鱼吐出了那团死僵的动物,朝我直直地看过来。 它的状态受到白津的影响,鲸目充血,鱼鳍板硬,吃力地拖曳着庞然身躯朝我的精神体游去。 失去了栖息地的平冠白无处隐身,焦躁地用嘴梳理着失去光亮的羽翼,最后被鲸鱼逼急了,愤愤地啄在它银白色的鱼鳞上。它想保护我,比起许久没见过的结合精神体,它像护犊的家长一般张开翅膀挡在我面前。 又一次、而且不是在结合的时候,我的精神体见到了厄灾鲸鱼。 我没法感谢平冠白大难当头的义气,因为抱着氧气瓶的手突然失去了和身体的联系——不是骨折也不是抽筋,就是、就是——我的手变成了石头。 这是女神的诅咒。不讲道理,不留情面。 一瞬间内我觉得覆盖全身的疹状血点潜入了身体内部,在我所有脏器的表面浮现扩大。 这是谁、哪一个无形的伟大存在,在我的脑海里预告了顾承宴的死亡画面。 夹在领口的呼吸器被滚落的氧气瓶带走,我急促地张口吸气,因为缺氧而心颤,眼睛里起了水雾。 平冠白张开翅膀企图拦截白津朝我伸出的手。 那只刚刚从珂因良的大脑里大获全胜的手、曾操作机甲杀过无数智哲类人的手,也是一遍遍抚摸着我高热的额头的手——它穿过了平冠白的身体——我们和精神体不在一个空间维度,而平冠白就像它鄙夷的鲸鱼一样无法对结合哨兵做什么—— 碰触了我的额头。 白津的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沾着珂因良的湿冷的血在我的额头上抹了一圈。 我用尽力气在他的小腿胫骨上踢了一脚,肌肉瞬间爆发的消耗对目前的我来说根本无法承受;尽管我努力想完成以前搏击课上学到的动作避开他的右手、然后逃离他的进攻范围,我还是不争气地跪在地上——就跪在白津脚下。 第88页 再动一下都成了最奢侈的幻想。 啊……他出发前对我做的动作是什么邪恶的巫术吗?现在轮到我双膝下跪、喘着气倒在他的身上了。 我就说那是跪死人的吧。这下我真要变成尸体了。 鼻腔和口腔火辣辣的疼,胃部酸灼的胃液翻涌着拱入喉咙,我被白津抓着头发被迫抬起头看他。 我看不清他是什么可怕的模样,脸颊感受到他运动过后身体散发的热气,呜咽着拒绝思考的理智趴在我的耳朵边大喊白津进入失坠期了你清醒一点、你死定了……而感性的部分却想着死在他身边也不是坏事。 厄灾鲸鱼为它见到的场景之血腥残忍而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会提着那个可爱的人的脖子、就像在许多战斗里提起敌人一样。 它想不通为什么见过那只鸟后恢复健康的自己会在如此短暂的时月里再度虚弱。 它还有许许多多没法琢磨的问题,所以它张开了嘴,把看上去已经死了的平冠白吃下去了。 第118章 厄灾鲸鱼是白津的精神力和精神世界的核心,而白津和我结合的时候吞噬了我全部的精神力。当时狂暴状态的深海搅碎了我,把我的精神力切分为细碎至渣滓状的小块吸收干净;我没有想到正因为如此,白津不仅用了一晚就完成了精神力提升,而且他的精神力对我的包容性也进化到教授们难以置信的程度。 我们两个的精神力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如今某种意义上竟是“水/乳/交融”。 平冠白被鲸鱼吃下去后,濒临死亡的我借着它的眼睛来到了白津的精神世界外层。 我还是想看一看白津的精神状态,估算一下他能活多久。 巨型石制雕像占据天地,面目狰狞,曾坐在一座雕像的心脏处看书的白津从身后冒出来。他随意放下《荆棘堡》——原来那时看到的是这本小说——抱起了平冠白。 “你受伤了吗?” 我占据着精神体的意识,然而不知道鸟类怎么和人说话。 “是我伤害了你吗?唔……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能治好你,你要去鲸鱼的海洋里泡一会儿吗?” 他自说自话,抱着平冠白看了一眼天上的虚空,“我不能去那里,也许你可以自己去。” 我想起来了,结合的时候不止两处回忆有问题,外层的这位白津也不对劲——可我简单地以为修复了白津的内层,外层必然同时恢复了秩序。 哨兵本人一般都在精神世界的最深处,这个看上去在62船时期的年轻白津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被困在了外层? 我挣扎了两下从他的怀里跳到了地上。 “你不喜欢我吗?唔……”他垂眸沉吟半晌,“你知道我、现在的我,和谁结合了吗?你看上去是我的结合向导的精神体,他是怎样的人?■■■答应我十年内可以晋升三星少将,父亲警告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没有反悔的权力。我以后不会再如此幼稚,可那个任务现在的我完成了没有呢……顾——我喜欢的人知道我‘死’了——” 他说到一半不说了,幽蓝色的眼睛里隐现[un]的字样。 “我的书——” 我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或许在白津把我杀了之前就会死亡。没有时间了。 任何可能都要试一下。 他为什么对一本书这么紧张?这个白津应该已经和父亲谈过了,他不是知道父亲没有背叛母亲了吗? 我想到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间赶在他伸手去捡《荆棘堡》前碰到了它的封面,并用翅膀将其翻开。 一连串的程序字符从《荆棘堡》的书页间逃逸,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类精神力的物质像泄露的石油一样从书里溢出。 ……什么? 谁在白津精神世界的外层植入了[锁]? 这不是宁教授的实验组曾负责的绝密工程吗?他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与我一起批作业的时候告诉我所有的进度都被销毁了、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设想是可以植入哨兵的精神世界,强制限制其泄露机密。因为有的时候会有擅长拷问的向导或者特殊异形入侵我们这边派遣的人的精神世界,如何守密是相当困难的课题。我的设想是最好留一线,保住哨兵的性命,直接取消他的记忆,但另一位议会派来的向导不同意——我们吵得很厉害,各自的学生和助手都罢工了,后来副议长先生说不用继续研究……” 白津不想我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是不是害怕我找到[锁],不但会杀了他,也会杀了我? 他说的“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我…… 难怪白津发现我生病后精神状态很快就不对劲了,[锁]的程序在不断污染他!只要他想告诉我什么,他就会受到类精神力的污染。 第89页 可我……我已经要离开白津了,我的心脏正在变成石头…… 宁教授是绶穗精神攻击科最厉害的老教授,他设计的东西能轻而易举地夺取健康状态的我的生命,何况—— 有一只女人的柔软的手缠住了我的胸口,她亲昵地揽着我的灵魂,在我耳边吐息呢喃:“与我一起沉入海底吧,你是我的信徒了,和我一起,在海底看大神明哪一天陨落吧……他的儿子,终将弑父,就像大神明把我推入海底一样——” 两方在争抢做割下我的心脏的刽子手: 厄灾女神;以白津自身的精神力为基础源源不断产生的类精神力物质。 白津的鲸鱼在关键时刻扯了女神的后腿。它只是想把平冠白救出来,可虚弱的自己也被[锁]污染。 女神又惊又怒,她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 在她轻视对手的时候,自己的化身被对手抢走了。 她已上万年没有尝过灵魂的滋味,这下很快又会消散。她可是世界上最后一位有意识的神了。 鲸鱼才明白因为自己导致了平冠白和它的主人的恶病,在女神拯救它之时过于惊慌的鲸鱼又掉进了[锁]的污染区。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它呢?! 我不是厄灾女神的骸骨就好了,我不要她的骸骨了……上次看见飞鸟的时候我就不想要了…… 这里是永逝流河,是在时间诞生之前就存在的神秘空间,无事可做的奥秘聆听了神代生物的需求,当即回应。 [那么,如你所愿] 厄灾鲸鱼的神性与之剥离,其瞬间泄露的浓郁神秘性消解了区区人类制作的[锁],也使失坠期的精神世界恢复了秩序。 “不——!你被祂骗了!白痴——!” 女神在彻底死亡之前拥抱了那一方奥秘,以她最恶毒的诅咒带给其无穷的厄运。 第119章 …… 回过神来,一切平安。我们像连体婴儿一样拥抱对方,直至彼此的手臂失去知觉。 当然他的精神体不再特殊——失去了神代特性的鲸鱼变成了一条普通的白鲸。 白津背着我爬出了地底,在飞船上找到了合适的容器,把珂因良的神经桥梁放进去,扔下了三百名原地待命的机械人和我回到了复活舰。 他说我要永远记得他的鲸鱼的恩情。 “那我怎么还你呀。”我坐在飞行器的副驾驶位上着迷地看他的侧脸,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和我结婚。”白津单手操作飞行器,在平稳前进的时候迅速地侧身亲了我一口。 我说好。 第120章 白津和我回来了,珂因良没有回来。 以陈确为首的部分船员人心惶惶,但他们不知道珂因良本人已经死了;在白津的默许和诱导下,第二日有126名原属珂因良手下的船员携一只红甲级飞船投奔珂因良的代体。 其余不属于原62船的73名船员于第三日突破了松垮的监禁,各携飞行器随前者投奔那颗存有珂因良尸体的星球。 他们大多以为白津和代体达成了什么协议,从此复活舰不再属于珂因良而已;那么他们自然是要重新追随珂舰长的。至于留在舰队里的机械人……没看它们完全不能动了吗?这一定是珂舰长留给白津的惩罚,让他好好想想怎么用仅剩的141个活人维持一整只舰队的运转。他们也许最终还会登陆复活舰,挤掉那些早就看不顺眼的好好船员。 茜医生没有走,她说她已经是复活舰的一员了,其余的医生久居茜医生的压迫之下,瑟瑟发抖地说嗯我们也不走,生是复活舰的人,死是复活舰的鬼。 白津把珂因良的桥梁中的核心枢取出来,装在了自己的手臂内侧。这是我帮他装的,他说珂因良用了几十年的东西太恶心,当然如果是我做手术的话,还可以忍受。现在我又多了一条罪名:非法行医。请你一定要保密啊。 船员们看到机械人重新运作起来,一度以为是珂因良的阴谋。 白津召集大副、二副等人多次开会修改航线,力争在二十日内离开永逝流河。 “为什么这么急呢?”我举着他做好的航线图看,还是只能看懂最简单的几个线条的意思。 “因为永逝流河在关闭。”白津把观测船的数据传给我看,“我们的船只是外来物,每隔一小时在舰外检测到的虚物质在不断增加——这是跃迁的基础,还有这些数据……也就是说,不是我们要不要离开的问题,是永逝流河已经决定把我们扔出去了。” “是厄灾女神临死前的诅咒吗?她破坏了永逝流河的稳定性?” 白津说是的,他刚刚做好了最新的航线规划,眼底发青,靠在我身上美名其曰“充能”。 第90页 “我们能来得及离开吗?” “可以。” “啊!等一下!那你让那些人怎么办?没有复活舰的保护,他们的船只根本出不去——也是,他们连观测船和相应的设备也没有——你、你本来就打算这样杀了——” 白津的脑袋从我的肩膀懒散地滑落到我的大腿上,他搂着我的腰说老婆别把我说的这么可怕。 这是白津第一次喊我“老婆”。咳。 “你以后在公众场合不可以这样,向导协会可能抓住把柄、指控你混淆伴侣的性别。”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喊啊老婆。” 我在白津的慵懒声线攻势下没骨气地说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 其实我在学校写过相关的小论文,指责部分哨兵对同性伴侣的性别认知的错误……唉,爱情让人盲目,我比你还恨铁不成钢、对自己很失望呢。 虽然有些问题想问白津,不过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并不需要赶在这一刻。 而奥涅尔想杀白津的事,我、我想让白津完全了解的话,就必须和他再结合一次—— 我发誓我一开始只是想和白津精神结合的,因为他的白鲸一直黏着我找平冠白…… 呃反正哎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吧,说是要补眠的白津在我的膝头睡了一小时就开始不安分了。 那个、那个……白津的精力比我好太多了,我其实才和他做过一次完整的—— 那、那这个时候的白津是不是会快一些啊?我也不会像那次在浴室里一样丢人地昏过去了…… 各位,我又被白津骗了。 他是个大骗子!日! 第121章 白津把工坊桌面的东西推在一边,把我抱到桌子上。 他低头和我亲吻,细密的水声在寂静的密室内响起。我还是无法招架地揪着他制服的扣子,小口小口地喘气,求他让我缓一会儿再亲。 白津幽幽地盯着我的唇看了好久,发烫的指腹勾着我的下巴,最终是叹了口气,“顾承宴,我们回房间吧。” 接下来的一切拜托作者一定要用第三人称,太羞耻了。 …… 电梯逐层上升,白津一声不吭地站着,心想万幸事先考虑过眼下的情况,提前关闭了从工坊到房间的所有监控,包括这间电梯。 顾承宴拽着白津的袖子靠在他身边,踮起脚舔了舔上方的喉结,轻咬着不放,舌尖一圈一圈地描摹突出的轮廓。 白津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顺带抱得更紧些。 顾承宴在工坊内被白津吻得气喘连连、心颤不已,可对方却收手说不可以在桌子上做。他的身体在白津三个多月的调教下成熟了许多,很容易被对方的啃咬舔舐勾起欲/望。 “白津……”顾承宴带着鼻音轻声喊他的名字,透露了些许委屈。 电梯门开了,白津牵着收敛了许多的顾承宴的手走到了房间外,检测基因链,核实,开门。 动作沉稳而急切,可惜一心想接吻的某人没有注意到白津今晚唯一留给他的漏洞。 门内形势生变。 顾承宴仰着头靠在门上,无力地喘息着,一只手推搡着压住他的男人,结果落在颈窝和胸口的吻爱怜地含住了他的手指,湿热的舌在指缝里舔了几回,意欲不轨。 “你——等等……” 白津扣住他的手,从一旁挂着的领带里随意挑了一条黑色绸制的系住顾承宴纤嫩敏感的手腕。他鲜少打领带,这些定制的材质柔软的衣饰为谁而准备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门上新装了一排质量优秀的挂钉,正好做了绑住顾承宴双手的帮凶。 “白津……别、不要……”顾承宴移开盯着男人的视线,情事里永远孱弱的他无法在直露侵略的目光里以猎物身份存活。 此时的顾承宴的浅蓝色斜纹衬衣扣子全部解开,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只乳/头被身上的男人恶意啃咬吸/吮,又以牙齿磋磨着乳尖,之后稍微一点碰触都使其格外敏感。另外一只在白津带有薄茧的手指的玩弄下很快挺立,酸胀的感觉取道心脏蔓延至指尖,身体里又有种莫名地空虚感。 他哼了两下,“你、你舔一下……”顾承宴没能说完,羞耻得咬唇、别过脸去。 “嗯?舔什么?”白津单手解开身下爱人的腰带,弓腰俯身吸/吮其腰腹处的嫩肉含含糊糊地问。 “啊!……别……唔。”顾承宴慌张地出声。 “老婆你硬了。”白津一脸正经地褪下了顾承宴的裤子,隔着黑色内裤摸了摸他翘起来的阴/茎,随即抹了一手指黏滑透明的液体涂在顾承宴的小腹上。 “变、变态!”顾承宴忍耐着内心的欲/望和嘴边的呻吟,他才不要这么早就认输。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求白津轻点的笨蛋了。 第91页 白津会意,遂老老实实地舔舐着那只肿胀红艳不堪侵扰的乳/头,一手抚摸着顾承宴的后颈、脊背——他绷直漂亮的后背线条,一手探入其内裤熟练地揉搓那根硬到前端马眼吐露白液的东西。 好难受……为什么啊混蛋……我想要你舔这边啊……顾承宴细喘着求饶,眼角因之发红涩涨:“白津——啊!不可以再咬了……不行呜真的不行——” 白津现出自责愧疚的表情,果真如愿改为亲吻其锁骨,就着昨日的吻痕新添印记,“不舔了,好不好?” 顾承宴心里把白津唾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可是身体太过诚实,最终扔掉自尊向他撒娇:“你,舔……舔一下嘛。” “嗯?舔什么?” “混蛋!”顾承宴委屈地瞪着他,“……你怎么只舔一边,这里——啊!” 白津闷声笑起来,拿出藏在鞋柜侧面的储物袋里的白桃味润滑剂,挤出一大团香甜的浅粉色软膏就往顾承宴的身下去,不停垂青其肌肤的唇齿总算舔了一下那只可怜的乳/头,做到两边兼顾。 顾承宴的内裤也被褪到了膝盖处,他和白津做的第二次,又是只穿着衬衫……白津这可恶的性癖—— 三个多月没被人碰过的地方紧紧地吸住了那根中指纠缠着它的指节不让再往里去。 下/身前后都被人亵玩,顾承宴觉得羞耻极了,又的确渐渐有了快感。 “顾承宴,腿张开点,好不好?”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有如恶魔的呢喃,他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睨了白津一眼。却不知自己眼角微红一副沉醉在欲/望里的样子有多勾人。 顾承宴浑身赤裸,内裤掉到了脚踝,只穿了大开的衬衣,双手被黑绸领带高高束缚于头顶,两只修长的白腿勾着压在身上不断索取的男人的腰;可白津穿得依旧整齐,剪裁精细的舰长制服显得他禁欲又性/感,强势又邪秘。 “太紧了老婆,这几天没有自己弄过吗?” 草你——我怎么可能会——顾承宴羞恼地要咬他,手腕在多次挣扎摩擦后浮现红痕。 白津的手指一寸寸压进去,很快找到了那处嫩肉,勾起指节快速地揉压,融化的脂膏黏腻地从股间流到地上,溅着了顾承宴发颤的脚跟。 “嗯……嗯!你别——唔……”顾承宴四肢无力,完全靠着领带和男人的手才没有倒下去。他一想到自己这样淫/荡地躺在白津的怀里,一根别人的手指在屁股里搅乱作弄,前面的肉根则肿胀不堪,硬/挺挺地翘立、抵在白津的腰上……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唔……反正舒服就好了嘛…… “别,慢慢来,老婆不着急。”说是这么说,白津给了顾承宴一个面红心跳极尽缠绵的深吻,接着他蹲下来,抽出手指,抚弄前端的手也收走了。 顾承宴视线模糊,只瞥了一眼,蹲在身下的人的眼神——那是意欲侵略占据他的全身的、不可违抗的眼神,幽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火焰。 他才没有着急呢……可是离了作乱的手指,被白津调教出来的膨胀欲/望简直无法纾解。 “进、进来。”他难受地踢了一脚白津。 脚踝被温暖干燥的手抓住,翘得高高的肉根突然被高热的口腔包裹,柔软的舌头一点点舔干净分泌出来的液体,因深吞而收缩的咽喉刺激着最顶部的敏感神经,时不时两只囊袋也受到口舌的照顾,有点难堪又意外的……舒服。 顾承宴觉得他快要射出来了。 欲/望一点点攀升,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难耐地挺了一下腰,可是高热的口腔却离开了他。 眼含水雾面露春色的顾承宴根本看不清白津在做什么,他只知道现在不射好难受,后/穴也空空的紧缩着,那根手指的异物感竟令他格外怀念。 白津好像从神奇的万能的鞋柜里又拿出什么东西来,顾承宴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半眯着眼睛辨析,自己的腿被抬起来勾着他的腰,一根红丝带缚住脆弱的前端。 这样他射不出来。浅色而形状好看的孽根乖顺地做了礼物,因拘束而无法攀至高峰,微咸的体液逐渐濡湿了红丝带。 “唔、你进来嘛,白津……求你了。”顾承宴带着哭腔求饶,神经病、变态,为什么总喜欢折磨他。 白津安抚了一下今晚太过可爱诚实的向导,色/情地用沾满润滑剂的手指在红丝带上勾勒形状,“乖,你坐进来……” 他解开了制服裤子的腰带,把对方发软的腿暂时放下,一面不急不慢地脱衣服一面巡视着即将占有的领地。 “不看一下吗?想闭着眼做(坐)?”他遗憾地发现定制的各式眼罩不在玄关。 第92页 度秒如年、如在炙油里烹煎的顾承宴又气又羞,思来想去便听白津的话看了一眼,那根过分粗长炙烫的东西嚣张地竖着……他想起每次白津在他的两腿之间的折磨或者让他坐在地上张嘴舔——呜! “怎、怎么坐嘛!”他都没察觉自己是以怎样甜腻的语气在引诱哨兵。 白津深吸一口气忍住欲/望,把顾承宴的腿抬高,自己的肉/棒直愣愣地抵着嫩粉的穴/口。 之前涂抹填塞的软膏从紧张收缩的穴里流了好多出来,浅粉色的黏稠液体从股间滴落,淫靡而纯情,挑动他最后的理智逃离牢笼。 “顾承宴,你往下坐……好不好?嗯?” 被点到名字的学生顾承宴哪里有力气,偏偏后面那根又硬又烫的东西迟迟不肯进来。 他只能委屈地往下够,刚刚碰到顶端就吞不下去了。 他虽然被白津带着打开了一些大门,可这种姿势—— “你……进来!白津呜呜求你了哥哥!” 白津一直盯着他,想到了什么给他解开了一只手,右手还被压在门上。 “你自己弄一下,好不好,弄开了我就……进来。”白津把那一个动词说得极小声,轻巧狡猾地催动身下青年的情/欲。 顾承宴羞得想逃走,可男人自称忍耐力惊人,再怎么求饶也不会放过他。 他颤巍巍地挖了一块软膏往身后去,白津给了一个鼓励的轻吻。 “……呜,能不能你来弄,我什么都听你的,哥哥……”他还是羞耻地无法下定决心,湿乎乎的眼睛看着男人俊美强势的脸。 白津动了一下喉结。 “唔,你进来……”他垂下沾着泪雾的眼睛,盯着那根粗胀狰狞的东西,眼睫毛一下一下地扇着,“哥哥……帮我嘛……我想、想——吃它。” “……”白津暗骂一声,一边松开压着顾承宴的手,一边挤了润滑剂伸进去三根手指。 顾承宴一下子挺直了腰,可前端无法释放,他只能勾着白津的腰,两手猫挠一样抓着男人的后背。 “啊……别……”他思绪一片混乱,只能想着身后的手指。 “疼吗?我去卧室再拿点——”白津渐渐控制不住力道,看着顾承宴皱眉抽气,迟疑了一下。 “你进来啦……我想吃哥哥的东西,哥哥喂饱我好不好——”顾承宴想起了当时在浴室里被引诱教导的话,沉浸在欲/望里的他现在什么话也说得出口了。 白津沉默地给了他一个竭力温柔的吻,就在顾承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顶了进去,抱着饱满翘嫩的两团臀肉大操大干,猛然插入就着内里层层纠缠的肠道捣了几十下。 “……啊……嗯……”顾承宴呻吟着,两手胡乱地在白津的背上划,“你轻点——别碰那——白津!”最后一个字喊得千回百转,绵长至极。 下/身与之连接处不断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撑开,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矜持都被撞碎了。 白津搂着他因舒服而弓起来的腰几浅一深地抽/插,眼神阴暗地看着向导泛红高/潮的脸和眼角无意识流下的泪水,“夹紧一点,顾承宴,嗯?” ……靠。顾承宴还未点头,白津抱着他往休息区去,每走一步肉/棒略微滑出一寸又骤然深嵌,好涨好麻。 “呜、你不准动……好撑、不行了白津我……”他细碎地呻吟出声,泪眼朦胧下舔舐着白津的喉结,希望以此讨好对方,让男人放过他。 染上情潮而蜷缩的手指碰到了吊椅的砖红色绳索,他像惧怕溺亡的人一样自然地抓紧了它。 “嗯……”白津反复比较了几个龌龊的方案,“你往下抓一点,对,膝盖跪在这——” 顾承宴被抱着转过身跪在地毯上,不住顶弄不愿撤离的肉/棒在挽留它的肉壁里转了一圈,连续触及敏感点,引发他连声的喘息和娇怨。 白津从身后抱着他,下巴撑在顾承宴冒汗滑腻的肩头,“老婆乖,我还没开始呢,再忍一会儿,陪我忍一会儿。” 这是船长先生仅剩的良知和道德。 粉/嫩充血的穴/口被狰狞的肉/棒撑得满满的,黏腻湿滑的混合液体顺着两人交/合的缝隙流下,很快浸湿了地毯的一格;前端的红丝带完全濡湿了,翘起的形状比入侵强占的那根好看得多。 “我想射——呜呜白津、哥哥——我想……”顾承宴的手指从绳索滑到了吊椅的宽木板上,他浑身的着力点除了跪出红印的膝盖,便只能紧紧抓着这块木板。 白津咬着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冲撞,他抓着前后摇晃的吊椅像是在荡秋千,手臂带动身体前移后退,迎合着白津的顶弄抽/插。 第93页 有时吊椅晃动得太细微,白津便舔着顾承宴后背的蝴蝶骨推一把他的手臂。顾承宴慌张地抓紧了吊椅生怕跌倒,孰料正是抓着吊椅才备受折磨侵袭,穴/口与肉/棒脱离,发出“啵”的响声,不待他回味声音的羞耻,紧接着身后的男人又略带粗暴的操干起来。 白桃味的润滑液在温暖至热的空气里弥漫,熏染顾承宴满是泪痕的脸。 “哥哥,白哥哥,让我射……射嘛——你再……进来,啊、嗯……”三十年象牙塔生活的优等生始终没能说出那个词,两手搭在吊椅的木板上,手指因身体的奇异感觉而用力地绞在一处,凸显指节的纤长瘦美。也激起哨兵恶劣的性/欲。 白津解开丝带的瞬间,使坏般整根抽出来,再毫不留情地插进去,顾承宴几乎当下就射了。 他满脸泛红,黑色的碎发湿乎乎黏在额头上,因为极为舒服的前后高/潮而丧失了听觉,只知道自己的穴/口细细吮/吸攀附那根坏东西,而沾了白津恶意抹上的精/液的唇则求他拔出去。 白津把顾承宴失神的脸掰过来亲吻他,堵住他的痴恨咒骂。 顾承宴再没有力气抓着可恶的吊椅,他被白津放在地毯上做,失焦的眼睛看见了那只鲸鱼靠枕。 “你……拔出去——出去——草!嗯……” 白津就着后入的姿势掐住身下青年深陷的腰窝,对准那吸/吮贪馋的穴/口快而狠地插起来,等顾承宴软下去的阴/茎再次颤颤巍巍硬翘着,他才低吟着射了。 顾承宴还没反应过来,他只知攥着地毯的丝线,无意识地甜腻呻吟。 大股的精/液被白津半硬的东西堵在后/穴里,他有些不舒服,愣怔着问是什么呀。 “也是‘哥哥’呀。”白津学他的语气咬着耳朵回答。 白津哑着嗓子把阴/茎拔出来,逃离禁锢的向导趴在地毯上皱眉看向腿间。 可那把自己插得神智迷离的东西叫他看了个正着,顾承宴脸热得要烧起来,正想说点指责,离了硬物堵塞的穴/口失禁般不住地流出精/液,滴在他喜欢用来午睡的地毯上。他几次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惜服软没能让白津的理智回笼。 进浴室的时候屁股里满是精/液,被抱着出来的时候嘴角磨破了,舌尖还留有苦涩的味道。镜子前他曾大张双腿看着白津肆意玩弄自己红肿淫靡的乳尖,后来又被按在玻璃上半冷半热、沉迷欲海。 顾承宴最后的意识是在隔壁卧室的全息投影间里,白津放映了星空全景哄他,说数到100颗恒星今天就不做了。 骗人……根本没有100个…… 他明天就要把该死的吊椅拆了…… 骗子,说好的熬夜了呢…… 第122章 我把鲸鱼抱枕放在床中央,警告白津今晚老实点。 白津遗憾地再次确认了我不需要他抱着睡并且不允许他和昨晚一样半夜偷袭。 十七天后我们就要从永逝流河出去了,而白津仍未告诉我他今后的打算。 “……是这样啊。”白津从我的精神世界里获取了那日的事,他首先反问我为什么觉得奥涅尔是个良善的人。 我哑口无言,竟然被他问住了:“第六感?呃,我想想看……啊,我知道了。他和他说的那个组织决定要做的事艰巨而隐秘,高廷议会怎么能轻易推翻呢。可他为了让我呃、杀了你,将他的性命交给我判断。他以为我是个好人——用好坏做评判标准的人当然是最良善的,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白津啧了一声,把鲸鱼抱枕扔到地上,又重新把我揽在怀里,不满地追问:“——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有夸过我呢顾承宴。” 我冷笑一声,“大概是淫魔吧。” “不改了吗?确定?”他好像并不介意我赌气的评价,“好,还有呢?” “我、我怎么说得清楚呢!你又不是别人,说你责任感强,可你有时候会、会……” 白津懒洋洋地在我脖颈间作势要咬,以催促我赞美他。他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你会为了我放弃责任;说你偏执狡诈,可这样的船长先生我也喜欢……”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会变成我一个人的表白演讲。 “顾承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白津语气颇为无奈,加上些许得意。 我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他,“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怎么可能觉得你是个‘完美’的人!”他这是污蔑吧?是吧?白津会因为[锁]和厄灾鲸鱼的存在欺骗我,会为了提高我活下来的概率拒绝承诺保护我,他也是有缺点的、嗯,是有缺点的。 ……难道我真的觉得白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吗。 第94页 “唔奥涅尔的事我知道了,万幸没有立刻告诉我,否则我会困惑怎么和你解释。” “因为精神世界里的[锁]?那是谁给你安装的?”我想到了监禁或者什么奇怪的剧情。 白津说这是他最后的秘密。以后不会有任何事瞒着我了。 “我说的故事你不要有压力,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十二年前我答应你一定会用十年的时间晋升三星少将,银狐座的总舰长看重我,他给了我许多额外的任务、以及晋升的捷径。过了三年,就在我回家参加父母的结合纪念宴会的两个月前,他交给了我一个任务。 “他说高廷议会最近几年不会有大动作了,战争少,军功就难以建立,除非——他的暗示我当然听懂了,而我们两谈话的密室的天花板上藏着二十个狙击手——总舰长用四年的时间考核我,当他认为我可以加入俄利斯计划时,我就必须答应。 “俄利斯计划……也就是奥涅尔这家伙说的组织,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现任高廷议会或者官方机构的掌权者、上位者,当时他们已经筹划了二十多年,成员彼此未必知道身份——总舰长说有一个麻烦的事也许只有我可以完成,一旦完成,俄利斯计划的四个锚点就至少落下了一个。” 我转身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望着他幽蓝色的眼睛猜测道:“是杀了珂因良吗?” “最重要的是要夺取他手下的三只舰队。俄利斯计划的成员有一位就在珂因良的十字舰上,她告诉了我们一些重要信息,包括珂因良早年杀害结合向导是为了让自己进入熄灭状态……我们家族的秘密在俄利斯计划里不是秘密,因为……这个等会儿再说。 “总之,总舰长知道我的精神体和‘放逐者’一样,他希望我能用七年的时间篡夺珂因良的位置,一定要把他的机械士兵带出来。这样就能镇压高廷议会在仙琴星团布置的军团,与他里应外合。他派了一位向导给我安装了[锁],然后我回家了。 “我们家族的秘密之所以不是秘密,是因为我父亲恰是俄利斯计划的早期成员之一。他从他的渠道得知了我的加入,所以在角斗场那晚劝告我最好退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当时也不会听他的,我并没有继承权,而且还剩下七年——我不可以让你一辈子待在学校里。 “因为珂因良的十字舰上的成员给出的情报,即他将经过佛罗达黑域,总舰长以及一些计划的成员人为制造了亿万年难遇的冰湖漩涡,他当时告诉我的接近珂因良的计划里只需要我一个人、以及伪造一些船员的死亡而已。……可是、我当时脑子很混乱,父亲告诉我的事一直在干扰我的思考,我追求了二十年的东西原来是不存在无意义的——结果就是总舰长在没有告知我、我也没有及时察觉的情况下让62船一整船的人,一起遇难了。” 而致使这一切苦难和悲剧发生的直接原因是白津为了和我结合。难怪他让我不要有压力。 一切都是太优秀惹的祸。 尽管白津与我未必算得上真正优秀的哨兵、向导。我们是有缺点的人。 我的精神力等级和绩点席位决定了我无法与当时的船长白津结合,这才有了后续的故事; 白津则因为诞生于历史悠久、神秘复杂的家族,其能力的优秀让父亲看到另一种培养模式的可能,银狐座的总舰长亦是如此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说一句一切都是太优秀惹的祸,不过分罢。 “那你后悔吗?”我重新躺下,牵着他的手看天花板。 “不后悔。绝对不可以后悔。” “为什么呀。”我短促地笑了一下,握紧了他温暖的手。 “爱上你,错过你,重新遇见你,伤害你,从厄灾女神手里抢下你——”白津停顿了一会儿,和我异口同声地低叹感慨: “零点零一的巧合。” 我们不知道哪一个或悲或喜的人生环节可以修改。 假若果真存在因决策不同而诞生的平行世界,那么我们能携手相爱并活下来或许是各世界悲惨结局中唯一的幸存。 那些在冰湖漩涡中丧生的船员,所有无辜遭受毁灭的智哲类人,他们的死亡我和白津难辞其咎。 什么俄利斯计划,什么最高等级的上位者之间的权力争夺……我们只是宇宙里最渺小的两个人,是被迫加入的可怜虫。 即便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推脱一二责任,也无法通通抛诸脑后。 我会永远记得我和白津的未来是在他人的极端不幸之上艰难走出来的。 我会永远爱他,不敢不尽力经营平行世界里惨淡收场的恋爱和人生。 我们无数次站在分手和永别的路口,到底是多么幸运才能一起躺在床上等待明日的到来啊。 第95页 第123章 这一节用来讲述我们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 复活舰队赶在永逝流河彻底关闭之前逃离,进入了乌俄小星团的据点。 白津操纵黎明舰队和十字舰队上的机械人控制了珂因良剩下的船员和干部。 他们之前发现船上的机械士兵有三天无法工作和战斗,然而谁也不可能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形下有魄力地决定销毁它们。 十字舰的舰长伏安死了,在白津登陆十字舰之前。 珂因良曾经送了一个向导给左舷舰舰长伏安,那位女向导正是俄利斯计划潜伏在此的成员。她是个、嗯、怎么说呢,反正白津回来后脸色不好看。她是个很奇怪的人——白津让我拒绝她的见面请求。我照做了。 因为校长女士的缘故,我有些抵触见到失去哨兵的向导,尤其还是主动杀害结合哨兵的向导。 原62船的船员们仍然一头雾水,他们一贯服从于白津的命令,所以派了大副和奥涅尔来问。 白津回避了问题,只告诉奥涅尔“俄利斯”三个字。 奥涅尔站在白津的工坊密室前面色苍白,大副抓耳挠腮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加我一个嗷。 白津这样回复是不够的,船员们现在畏惧他远胜过信赖他—— 我当时正在白津新添置的沙发上睡觉,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便毫无警惕地、没有佩戴拟态环的状态下走到他身边—— 好了,所有见过我的船员张口结舌,嗯嗯啊啊,指指点点,摇头晃脑,脑补了很多。很多。 原62船船员的骚动事件就此暂熄。 白津重编了三只舰队,我们的人很少,机械人非常多;因为永逝流河永久关闭消失,后续能源无法供应,所以白津尽量减少机械人的工作活动,希望可以坚持到俄利斯计划完成的那天。 关于这个俄利斯计划,呃……嗯……我不能说该组织的成员就一定能为全人类带来幸福,或者说现在的高廷议会一事无成。我知道像大副早年那样活在黑暗中的哨向、普通人有很多,也知道每年在偏远地区乃至繁华星球发生的恐怖袭击……这个世界有许多在一些评判标准下“不公平”、“不健全”的存在。 白津和银狐座的总舰长再次通话,他们那些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使用的手段从柔和到激进应有尽有,而白津负责的“锚点”是最为平和的一个—— 他带领三只舰队在合适的时机跃迁至仙琴座的前线,战无不胜、永不疲倦的机械人成了最好的震慑武器。 白津每天要和许多人交涉,他比在永逝流河里更忙,而我……我离开绶穗前往祉星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永远活在别人庇护之下的飞鸟……他决意要接过担子保护我剩下的人生,根本不会让我有机会再次涉险。 关于我们的宇宙,我们的世界的黑暗,恕我不能继续告诉你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如我一直向你表达的,我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人,以前是,以后也是,我对社会的黑暗唯有模糊的局限认识。 第124章 俄利斯计划筹划了三十多年,一朝启动,议会的局势迅速变化。 白津说这次的颠覆实际是最上层几百位大人物之间的权力交换而已,流血的战争鲜少。非但在贵族势力最多、经济最繁荣的仙琴星团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远征军的前线也可以说是“和平过渡”——这就太神奇了。 而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则是我个人觉得最奇妙的、最不可思议的、与我和白津息息相关的一件事: 我那位十二年没联系的舍友s君带着他的神经病哨兵来到了复活舰,并指名道姓要见我。 哦对了,他现在是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了,精神力等级也提升到了s+级。 我的故事快要结束了,请你原谅我的惫懒:我们还是喊他s君好吗。 第125章 复活舰规格最高的待客大厅内。 我十二年没见的舍友兼兄长s君站起来高兴地拥抱我,我们曾经是关系特别好特别好的朋友——所以s君的神经病哨兵、还有白津可以不用摆着张臭脸了! “啊啊顾承宴,你小子长高了嘛!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哈哈哈,抱歉哦,哥哥我手劲和握力比以前进步了很多。” “是啊,你看上去和一般哨兵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其实是在开玩笑,很久没和s君说话了,心里有点小紧张。 他的神经病哨兵却以警告的眼神冷冷瞥了我一眼,这让我想起当年他为什么不待见我。 他和白津一样,竟然觉得我和舍友s君的关系不太正常,以为我喜欢舍友…… 神经病啊你说是不是?! 第96页 我冤死了。好哥们搂搂抱抱难道不正常吗?他把我当弟弟对待,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喂饭不正常吗?我把他当不省心的哥哥,上课帮忙签到记笔记,下课坐在vip比赛看台上替他加油,这有问题吗? 星际兄弟情而已。 “这是给你带的礼物,你最喜欢的鹤野出版局的《雾色迷茫》,一共十三册,我两年前在拍卖会上见到就决定一定要买下来。总算送到本人手里了。” 我脸红着小声说谢谢,因为自己没想到要准备礼物——竟然忘了最起码的礼数。 和我一样没礼貌的白津阴阳怪气地说顾承宴现在不喜欢这个版本了,又问我是不是太热了。 舍友的哨兵更直白一些,他冷声规劝我:“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他是向导,你们不可能的。” 我——我要不是看在舍友的面子上,绝对不会和这种神经病待在一个房间里。 而在白津为我攻讦神经病之前,我和舍友互看一眼,同时请他们两出去。 s君把大衣挂在椅背上,松开衬衣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自在地走到饮水间问我还是喝白桃绿茶吗。 “嗯。我来就可以了。”我跟着他走过去。 “呃……对不起啊顾承宴,我结婚以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你。哪怕我知道你一直就在学校。”s君突然叹了一口气,灰绿色的眼睛歉然地朝我眨了眨。 “欸?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你在远征军里不能和我联系的吧。”我和他多年未见,两人泡茶时配合依旧无间。 “你和白津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把洗好的杯子递给他,“没有啊,不是你的话,我不会遇见他了。可能二十岁就找了个大叔随便结婚了。” “你傻啊,我是这个意思吗?” “哦豁,那请您讲讲您的高见。”我们仿佛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候。仿佛。 “要再过一遍水吗?……你现在知道俄利斯计划了吧,我比白津还要早地加入了他们。”s君撕开茶包,氤氲上升的热气遮掩了他愧疚的神情,“早在和你做舍友的第一年。” 我唔了一声。 “所以、”s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弟弟啊顾承宴。我当年是希望把你和白津拉入我们的队伍,一起去远征军完成我的理想,所以、”他把泡好的茶放入茶碟,“才怂恿你去62船。我想通过你进一步了解白津的能力。” 我阻止了他帮我端茶,把茶碟拿在手中,“你是我们那届的大佬啊,我知道你一直有远大的理想,和一般向导不一样。” “……可你回到学校后,我看出来你喜欢上62船的某个哨兵了。超明显。” “呵,有这么明显吗?”我笑了一下,挥手把水雾撇开。 “废话。那老头那么喜欢你,一门心思想让你当首席,你绝对是故意考砸。发成绩那天,我被你的愚蠢和单纯吓到了。你哭得那么伤心——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你和我不一样,你的脑子里一半是知识、书籍、精神力,一半是家庭——后来变成爱情。你讨厌战争,对吧。” 我看他倒了一杯发涩的柠檬绿茶,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s君没听清。 我清了清嗓子,“我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爷们点,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已经打算和白津申请结合了。” 其实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我也学会了安抚别人的心情。 “……”s君尴尬地摸摸鼻子,“顾承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不起你。你被珂因良的手下劫持后,有个哨兵一直写信要求搜救,可当地的舰长按下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没有派出任何搜救船去。我、我也是帮凶之一,甚至为了阻止珂因良对你身份的调查——或许会危害到白津,我们联合绶穗和祉一的校长把你的学籍和来访记录注销了。” 我想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也就是说我现在是黑户吗?” “不是。你的户籍还在。学籍却不可能恢复了。” “校长女士她——她也加入了俄利斯计划?”为什么我身边有如此多的“间谍”? “是的。她并不支持‘双洁’法,而高廷议会每年都在施压、逼迫她退休,没有她的绶穗,向导们可不会像你一样有如此多的时间挑选结合对象。” 我小口地啜饮茶水,按下内心的惊讶和莫名的失落,“那你不会就是来和我叙旧道歉的吧?你有办法吗?” “我就是来和你道歉的。顺便见一见白津,看看能让你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哨兵是怎么样的人。你们是不是偷偷结合了?” “噗——咳咳,”我呛着了,在s君打趣的注视下大方承认,“是。那是迫不得已的……我还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下,上学的时候我帮你那么多次,你也注销我的学籍——” 第97页 “我是说没法去教务处拿毕业证。你依旧是向导协会登记在册的向导,只是少了绶穗的身份,不可能找到好的工作。不过,白津这次应该可以直升少将了,我会帮你们的……你们有没有想过去请白津的祖母帮忙呢?她是向导协会的人阿。向导协会今年大换血,校长女士的话语权更大了,你们还可以去请她帮助。” 我摇头,“校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 “好。那你们的结合同意书的事就交给我吧。我现在是远征军的总指挥官。” 我笑着祝贺他,“你把你的地址留给我,我会把你每一次的晋升的礼物补上的。我们、呃我们今天挺失礼的,收了你那么珍贵的礼物,却两手空空。” s君和我都明白我们两回不到当年。我们是挚友的时限在我这里是五年,在他那里……唉,在他那里也许从没有把我当挚友吧。 他泡好了茶,却一口未尝,披上大衣,和我最后握了一次手。 “提前祝你永生节快乐!”穿好外套的s君变回了声名显赫的远征军最高指挥官。他是天生的上位者,对权力和力量的渴望远胜于我——所以我当年即便没有遇见白津,也不可能成为首席。 “好。谢谢。” 我没有再出去送送他,喝完了我们一起泡的最后一杯茶。 …… 我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 她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故事里s君和他的哨兵不可以有详细姓名。 [他们是比我的权限更高的升级流哨向文作者笔下的主角。你是他们的故事里的配角,是我觉得你如此天真,不应该做衬托s君校园时代能力的‘小弟’,竭力将你和他们的故事分离。很遗憾,你和白津永远无法像他们一样坐上王座,单是让你们平凡地相爱……我就用尽了力气。] 我很快忘了她说过的话和她的存在——她是作者。 …… 送走舍友两人的白津进来问我,说我们后天回你老家怎么样。 我的意识还停留在上一刻s君离开,身体却自发地抱住了他,后怕极了。可我后怕什么呢?好奇怪。 白津担忧地问我是不是舍友欺负我了。 “没有啦。……我说啊,白津——” “嗯,怎么了老婆?” “能遇见你,可以爱上你,真好。我们回老家吧。” 第126章 时近永生节,仙琴星团济持座沃瑟斯行星带b3星的农夫们正在做今年最后一季度的肥力排查。星球资源开发署与老东家签订了契约:b3和b6两颗星球仅用于农产品种植开发,在三百年内不得进行任何非农业的经济活动;因此这里鲜少有高楼,从飞船上空望下去,几乎难以辨别翠绿色和青黄色作物之中的房屋。 “顾先生,今年你们夫妇也是两个人一起过节吗?”麦类作物主管娜斯塔西娅在仓库里找几个停产的灌溉用钻头,她和其余的员工都不知道顾承宴半年前为星际海盗劫持的消息。在她看来,东家的儿子是时候结婚啦,虽然当年考入绶穗的时候才十五岁,比一般向导小很多,但一个三十二岁未婚单身的向导未免太另类了。 被喊作顾先生的男人正要点头,他的流光疯狂闪烁起来,特设的铃声显然来自太太。 在工作时间接听太太的电话显然与男人严于律己、以身作则的性格相左,可他只犹豫了半秒不到,便下意识柔化了面庞按下接听键。“怎么了亲爱的?” “承宴回来了!他回来——啊宝宝把东西放下让妈妈抱——” 娜斯塔西娅没来得及避开东家夫妻的聊天内容,豪爽不拘的她大笑着恭喜老板:“今年绶穗的见面会办得好早呀!是不是因为议会重组有新动作呢。顾先生,永生节前我们要来吃饭啦!等了十二年,你们夫妻真不容易呀。” “……啊,嗯,呃,好。”顾先生,顾承宴的父亲,显然一时接受不了儿子“复活”的消息,想来想去还是打算把手头的工作完成再去绿野庄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127章 我和白津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回家的时候距离永生节还剩一周半。白津的三只舰队暂交大副运行,在三十万机械士兵的能源耗尽之后,如何重编招募船员等复杂的工作尚需三个月才能有解决方案。新组的高廷议会忙得脚不沾地,曾任副议长一职的现任总议长大手一挥,授予白津三星少将一职后就让他回家度假了。 在飞船上刚看见二十一年未见的蓝绿色星球,我便和白津再说了一遍父亲、母亲的喜好,以及我们即将前往的绿野庄园的情况。因为后来补领的流光截取的是我在向导协会的编码,缺少绶穗的小编码,而我和父母友人联系的流光账号并不是现在这个……我们非常突兀地出现在我母亲面前,她正在庄园的小路上散步,看到我的时候手里的鲜花篮子滚到了地上。 第98页 “妈妈。”我喊了她一声。 母亲揉了揉眼睛,欲捡花篮的手无处可放似的:“回来啦……儿子?” 她和我一样,应该说我和她一样,见到结果就不会太在意过程。母亲没有立刻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和父亲通话后扑过来抱住了我,说你还活着太好了。 我们母子时隔二十一年的拥抱让我回到了小时候——我在她温柔的抚摸和絮絮叨叨的关心里鼻子发酸,想说很多对不起,最后说的却是我好想妈妈。 白津在母亲抱我的时候松开了牵着我的手,拎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一旁看我。 “那个——妈妈,他是我——”我还没来得及介绍白津,母亲就笑着肯定他是我的哨兵。 “欸?” “他的精神力里有你的味道嘛。妈妈还是记得你的精神力的气味的。” 我请求母亲换个说法,热气涌上脸颊:“您不要用奇怪的词。气味什么的,您又看设定古怪的小说了吧?” 母亲放开我,抬头看白津,露出了聆听时的微笑。 白津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难免紧张(明明在飞船上和我修改过好几遍稿子了),我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在母亲还要追问白津为什么会看上延毕多年的顾承宴时扯开话题:“妈妈,我们先把行李放了好吗,我的房间还在吧?白津和我的事我们晚上再说。” 母亲嗔怪地扫了我一眼,“我只是想听听白津怎么救的你……你不是被海盗劫持了么。” “唔,各种意义上是他救的我,然后我的流光丢了,发生了很多事,直到现在才可以回家——” “好啦,听故事还是坐在火炉边比较合适。你的房间可能要打扫一下……我们知道你失踪后,就没有再让扫地机器进去过了。床是不是要换一张?” 白津的手指在我的掌心挠了一下。 “唔……换、换一张吧。”我想母亲对我们已结合的事不但不奇怪反而很高兴,便以为万事大吉。白津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我真没想到向导协会和哨兵协会批准的结合书寄到了老家,寄到了忙完工作回绿野庄园休息的父亲手里。 父亲看见我时的脸色很不妙,瞥向白津的脸色更不妙。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顾承宴,给你五分钟解释。” 我知道白津不太喜欢父亲,对他当年不肯尽力救我的事耿耿于怀,扯了一下白津紧绷的手臂。 “爸爸,这个事说来话长,五分钟可能不够。” 父亲的脸瞬间变得漆黑如锅底。 此处我须替父亲辩解一二,他其实是个性格浪漫的哨兵,也就是大众所说的“脑补能人”。 白津和我在老家非但没吃上热饭,坐也不敢坐,老老实实地站着你一句我一句把我们的故事讲给父亲听。 父亲起初情绪激动,后来变得沉默,最后面无表情地递帕子给伏在桌上的母亲,“别哭了。……你们吃吧,我还要去后面的仓库转转。” 拒绝与白津一处用餐的父亲在仓库总算找到了一张令他满意称心的木床,将我的卧室及时改为酒店双人标间。 哪怕很多年以后我和白津回家探亲,父亲仍鲜少给白津好脸色。据线人——母亲的情报,父亲他把白津和我的爱情故事视为纨绔贵族巧取豪夺无辜天使、其过程凄惨虐心、结局也不甚满意——天使竟然和“强/奸犯”在一起了,既不反抗也不复仇。 原来我在父亲心里是这样的人啊,嘿嘿。白津就……嗯……因我而起的无妄之灾。我会补偿他的。 第128章 我抱了新的被褥进来,时值b3的黄昏,白津坐在父亲挑选安放的矮床上翻看我幼儿期的涂鸦。 农业星球有很多不方便,流行的游戏、时兴的服装、先进的科技轮到我们能接触的时候早已过时了。可其优点也正在此,它悠闲而绮丽的霞光照在我爱之人的身上,当白津阖上一册画本笑着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倚在门框处欣赏他许久了。 这颗星球教会我满足,当我拥有我最想要的的时候,其余的不过锦上添花,不要也罢。 “不经主人同意,就偷看我的隐私,白先生把手伸出来!”我把被褥放下,白津配合的伸手。 我弯腰在书架的下层柜子里找出两本相册放在他的手上,“你能看出哪些是我吗?咳咳,提示某人,说错了有惩罚的。” 相册里有许多我婴儿时期的照片,这些是精神结合也无法了解的过去——而我想让白津知道完完整整的过去的我。 “这个是你。” “嗯。那这张呢?” “……”白津认真地比对了几张照片,不确定地回答:“是你吗?好像不是?” 我笑得很得意,“你不是说‘在人群里能一眼看出我的向导’嘛,过于自负了吧。” 第99页 “嗯,太自负了,我的向导要怎么惩罚我呢?有优待么。轻一点好不好?” 我一噎,突然意识到白津是故意的,与其说他特意让我赢一回,不如说他非常期待我的惩罚……他是怎么把平常的句子念得如此色/情的?我我才没有想到什么情趣惩罚…… 给白津看的照片上的婴儿其实是我叔父的儿子,我说过他早年住在我家经常欺负我的事。 “小时候我们两很像吧?对了,妈妈说堂哥他后天会来绿野庄园送永生节的礼物,到时候我们一家和叔父一家要聚餐——他们都想看看你,你觉得可以吗?” “顾承宴,你还没说怎么惩罚我呢,啊老婆又说话不算话,小骗子。” 我看着他坐在矮床上两腿伸不直的模样,随口敷衍:“今晚和我一起睡,床是小了一些,但比这张宽一点长一点,就是要……要抱在一起睡了。嗯,这就是惩罚。” 白津要我坐在他身上让他亲一下,说这是对好心的向导的报答。 我当然照做了。毕竟我的目的达到了——我怎么能看着他睡在这里,第一次和白津做的时候我还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失眠,现在我好像没办法一个人睡着了。 白津把我抱在飘窗前的软垫上和我接吻,我看见他的舌尖离开我的嘴唇时粘连的银丝,羞耻而无力地推搡他、要求休息一下——无意间看见了窗户外正在修农具的父亲。 父亲他正在山坡上抬头看我们——面无表情还想杀人。 ! 我推开了还欲吻我的白津。 “爸爸他在看我们呀!!……你知道他在外面?!——白津!” 白津不满地把我拉回怀中飞快地低头亲了我一下,“结合同意书已经有了,我吻我的老婆,岳父应该主动回避才对。”他是不是以为把我们的故事讲完了,父亲就会像母亲一样成为我们的支持者、还是说他索性放弃争取父亲了……? 我哼哼唧唧地挣扎,可身体的敏感点全是白津亲手开发的,他肆意地在我手腕的脉搏处舔咬吮/吸,很快我就看不清窗外只能顺着他的亲吻以求他放过我。 等我的嘴唇被白津咬破了,小口喘息着拒绝白津白日宣淫时,山坡上已经没人了。 这下你明白为什么过了很多年父亲也不待见白津了吧?因为这不是谁单方面的宣战,是两个哨兵的对峙。 第129章 我们在老家的b3星休息了两天,借用父亲今早出门前对白津说的话——我们整天“无所事事、浪费粮食”。他虽只点了白津的名字,可当时我坐在白津身边削父亲珍藏的烟熏火腿,深有感触并自觉地接受了批评。 今天是叔父一家来访的日子。星球上的农夫和员工都在忙着准备永生节,母亲吩咐我们两个帮她把餐桌从仓库里搬出来。 白津说他一个人就可以,让我去厨房帮忙。 我吃了半个桃子,伸手抽纸巾擦手:“我?去厨房?你想让我帮妈妈做什么啊?” 白津在母亲的推荐下看了一本奇怪的小说。我要是在场就好了,一定会阻止母亲这么做。她为什么要给白津推荐什么《霸道哨兵的娇俏人妻》还是《人妻向导带球奔跑》之类的奇怪小说?我不是人妻啊……关于白津在我身上追求人妻属性的奇怪行为——在之后的番外里我可能会告诉你更详细的故事。 把餐桌摆在庄园正面的草地上后,我的堂哥就到了。 他比我大一岁半,正拉着我倒苦水。 “你怎么就要结婚了,现在全家人都把矛头指向我,我快要离家出走喽。” 我没想到堂哥还没有结婚,“去年婶婶不是说你有男朋友了?那个中学同学?嗯哼?” “嗯哼?” “就你在动态里发过合照,挺帅的。”我余光瞥见白津,立刻打住了对那位律师的相貌评价。 “早分手了。”堂哥叹了一口气,“我们不合适。他玩得太开,想和我组五人婚。” 等一下,请允许我在故事即将结束之际给讶然的你补充一个常识。 在总占比30%的哨向人群之外,将近百亿的普通人类的婚姻观是最普遍正常的开放式。他们对生理和心理的爱分得相当清楚,也不太在乎对方的感情经历,更不要说部分哨向反对的“双洁”法。星际总人口的增长缓慢,撇开哨向家庭繁衍欲不高的现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普通人群的结婚率多年走低。 堂哥谈过二十多个男朋友,在我看来算多了,可他在某些大星球的人眼里是“复古”、“古板”的代名词。他在我父亲和叔叔的常年影响下,拒绝组建多人婚姻或者保持两人以上的恋爱关系。 “你有没有考虑过和哨兵谈恋爱呢?” 第100页 “……”堂哥像看白痴一样地打量我,“顾承宴,你以为你找到哨兵了不起啊,我怎么可能没和哨兵试过。他比白津还高一点——” 被隔空点名的白津正在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和叔叔婶婶聊天。 我得过去帮他,便决定迅速结束闲聊:“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结婚啊?你不是非常喜欢高个子吗?” “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堂哥幽怨地看着我。 我以为堂哥说的“机器”是真?机器人,那它怎么可能有感情呢,又不是永逝流河里的机械士兵。堂哥的爱好真广泛啊——人机恋也可以。唔,不愧是从小欺负我的男人。 我抛下独自伤感的堂哥,和叔叔婶婶打了招呼,救白津于水火。 第130章 我和白津一起掉入水火。 “什么时候结婚呢?”这是母亲和婶婶的共同问题。 “就这两个月里吧。”我给出了模糊的答案。 母亲并不满意,越过我又看向白津。 “在这里过完永生节,我会带顾承宴回去见我的家人。我们会尽快的。” 母亲和婶婶互看一眼,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 ?白津的回答还没有我的详细呢。 “会举办隆重的仪式吗?有没有讨论过婚礼的安排?”这是叔叔的问题。 “此次休假结束后因为我的关系,我们在飞船上的日子将非常久,甚至超过一年,想趁着这次长假和他好好地在宇宙里走一走。为了顾承宴的安全,我不会邀请亲友以外的人——也许会有以前执行任务时遗漏的敌人伺机伤害他……我甚至不希望外界知道我的向导的真实信息,也请您和婶婶保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白津的回复。 接下来又是几轮的询问。 父亲直到这场“盘问”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装作不在意地走过来:“你们考虑过孩子的问题吗?” 我和白津讨论过是否要把基因寄给基因生成署,等待二十七周收获一个有我们各50%基因的孩子。思考的结果是—— “我们目前不打算养孩子。”白津替我回答了。 父亲以为这是白津的一意孤行,他看向我,鼓励我说出真实想法:“顾承宴,你怎么不说话。” “白津说了啊,爸爸。我们目前不打算养孩子。” 父亲今天吃饭的时候执意坐在离我们最远的位置上。这张餐桌是仿古圣餐核桃木长条桌,足以安放十六张椅子,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另一头,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母亲摊手说别管他。 父亲是不是生气了?好吧,你说得对,他这几天一直在生气。 第131章 第二天我和白津去b6星的卫星上找那种海星形的水果。 我们在卫星的水果展览区和种植基地找到了各式的水果,唯独没有找到它。 “算了,果然是我记错了,也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我抱着一颗葡萄大小的菠萝起身,“我们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妈妈今天说要煮菲萝汤,这可是永生节前最好吃的限定食物。” 白津安慰我说以后还可以来。 我们本来已经要坐飞行器离开了,谁想看守停泊站的师傅正好拿了一小筐水果问我要不要吃。 他一掀开封盖,我啊了一声,这不就是我童年时吃过的剥开是五角星形、类似橙子味的水果! “哦你问为什么展览区没有啊,销量太差,早不种了,只在我们住的房子后面保留了一小片。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是吗?哈哈,都拿去吧。” 我抱着水果筐坐进飞行器,突然感觉寻找它的执念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呼……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嗯?不喜欢吃了吗?”白津在调试右机翼的角度,从我的位置看,他认真的时候的侧颜特别帅气,每一个微表情都踩在我的心弦上。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其实我的执念是见到白津,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没有啊,回去后剥一个给你尝尝。很好吃的。”我把筐子抱在胸前,感受到沉甸甸的安稳。 第132章 永生节是全星际唯一通用的重要节日,曾是第一纪元的半神、永久的皇帝、星际远征军的开创者jieh去世的日子,现在永生节和他本人已毫无关系,纯粹是一个休假聚会的日子。 农夫们都放假了,父亲说他要去种植林里找些干柴来做篝火。 我拉着白津说去帮忙。 “哼。……行吧,你把手套戴好,给。”父亲把他的鞣制皮革手套摘下来给我,他是熟练的林间猎人,不戴手套一时半会没问题——明显是在考验白津、不,是给他一点苦头吃。 我们在科学计算种植距离的树林边找到了农夫堆放的干树枝和荆棘。 第101页 白津和我一起扛了一大捆回来,他居然没什么事,倒是我肩膀有点疼,脖子上被荆棘的刺扎出了血痕。 父亲准备的挖苦话没有浪费,只是对象改成了我,他说你是不是缺乏锻炼了,以后把家产交给你,恐怕你只能聘请专业农人管理星球。 “……”我最近几个月的运动量也不小了——呸!我一定是被白津传染了变态病毒,那叫什么锻炼啊!“我知道了,爸爸,我以后会好好锻炼身体的。” 父亲看了一眼给我上药的白津,在客厅来回踱步,复又叹气,“也不必锻炼过度,你是个向导啊。” 后来他和我打棒球的时候戴着捕手头盔走到投手丘和我小声说话:“你注意保持身材,肌肉太多也不好。” “什、什么?” “你那个哨兵看上去是个……”父亲斟酌用词,选了一个他以为最温和的,“是个见色起意的人,你……假若你不喜欢他了,我永远支持你们分居,假若你喜欢他……注意点咳。我看他昨天给你涂药的时候眼神不对——他的父母到底怎么教他的?!你的脖子上的伤又不会留疤,他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我左右而言他,总之把父亲劝回了捕手的位置上。 那是因为——我哭笑不得,虽为父亲的默默关心而感动不已,却不时想起白津的眼神。 他只是感叹一两天没办法舔我的脖颈了而已……还有一半是心疼啦。 我和他回到老家以后约定不做全套的。否则晚上发出奇怪的声音、又或者早上起不来的话——太丢人了。即便父母知道我们做过,可也不能在老家这样无礼。 我想到一些绮艳的情事,恍惚之间手指力量松懈扔了个坏球。 “顾承宴!至少把手臂的肌肉练一下吧。太弱了。”父亲把球扔回来。 我接住了球,朝父亲重重点头。 “我这一球是认真的哦,爸爸。” “哼,投投看。” 第133章 永生节一过,白津就要和我离开了。 他的父亲已经催过白津好几次,请他立刻“滚”回家接受父子指导和教育。 白津离开永逝流河后仅仅和总舰长联系过,当时他也失去了原来的流光,后来……总之白津的父亲是主动联系上白津的,他对九年未见、不知生死的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滚回来”。 母亲送了一条手织的烟灰色披肩给我,她说她不会做针线,这半年尽量学了些基础,花纹和针脚不好看的话也请我好好用。 “我会的。绶穗把我宿舍的东西都寄过来了,您寄给我的礼物我每一样都收着的。” “真的吗?那颗冰雹怎么保存的?” 我说了个立刻被纠正的大话,在母亲含笑的温柔注视下补充说明:“那个没办法保存啦。” “你爸爸说没必要来送别,所以以后多和他联系,好吗?” …… 我和白津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行李箱,回去的时候带了五个更大型号的。 我狼狈地把箱子推上飞船,又和白津一起跑下来。 母亲还站在送别席上,她笃定地等着我们再次下来;我们两轮流和她拥抱了一下。 第134章 我们在去白津家的路上再次讨论了谢尔盖的事。 谢尔盖当时的要求是我的结合哨兵在军部的前线工作,我觉得白津完美符合要求。 可白津说他不喜欢我和谢尔盖有更多的联系,他直白地告诉我他的占有欲和自然的嫉妒。 我感到困扰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彼此获益的交换,谢尔盖答应送我去找白津的遇难地点的前提是我可以加入他的医疗团队。我因他的帮助实现了最大的愿望,而仅仅因为我的学籍被注销了就假装承诺无效——我的道德感不允许我这么做。 “可是我不保证每天目送你去他的飞船工作——总有一天会杀了他。”白津说我这是在挑起两位哨兵的决斗,而他作为我的骑士,时刻准备捍卫保护我的权利。 我也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同等情形下换位思考:我不喜欢白津和其余向导有过多的往来。 我们一直没法做出决定,后来白津说既然还有一年半谢尔盖才能离开伊尔西斯星系、到那时候再做决定吧。他不想和我吵架,我也不想用别的哨兵的事折磨他的占有欲。 这时候飞船已经抵达了白津家的老宅。 第135章 仙琴星团魁羊座长平星系是白津父亲的名下财产之一,他们家称得上“老宅”意义的房产不下百处,此次我们前往的是位于伏羲恒星环的守安星。 来接我们的人是白津的弟弟白汵。 他是哨兵,瘦高身材、深灰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很喜欢微笑,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下的泪痣颇引人注意。三十一岁的白汵时任高廷议会的预备议员,是哨兵中的精英,待人接物的好手。 第102页 白津朝白汵轻不可见地点头致意,“怎么是你?” “我也休假呀。”白汵摘了手套向我伸手,“顾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白津的弟弟白汵。也许您已经知道我了。” 白津的视线在白汵伸出的手上停留,白汵做出退让收回手,又拿出一串钥匙抛给白津。 “我们下午还会见面的,那时候请您和我握手。”他朝我露出致歉意味的浅笑,随即转身离开,束起的长发随着其动作而左右轻晃。 “他现在长得完全不像你父亲。”我得出结论。 “小时候还是有些像的。”白津对他没发现白汵不是父亲的儿子的事一直懊恼不已,“我被父亲的计谋耍得团团转……” 我趴在他耳边小声说:“中计了才可以遇见我——我现在是你的弟弟了呀,白津哥哥会喜欢我吗?” 白津把我从他身上按回身侧,压低嗓音微微弯腰警告我:“顾承宴,你老实点。” 我好无辜啊,明明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在安慰他而已。 第136章 我和白津的父母的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大问题。 白津的母亲艾莉丝?k?也门是位出身高贵的淑女,她总让我想起绶穗教导礼仪的客座教授们——和他们一样举止完美,即便身姿高傲、眼底毫无真诚,可你就非得受宠若惊地感谢她愿意和你握手。 她已经知晓白津的厄灾鲸鱼变成普通白鲸的消息,可这并不能改变她的态度。 白津的母亲作为大贵族也门家族独女的骄矜不允许她反复改变行为——那是比死亡更难堪的自我折辱。 白津在少年时期真心地喜欢她、爱她。这是一份付出两份回报的母子关系。因为她再厌恶白津也从未做出任何违背贵族礼仪的事,始终保持了亲生母亲的身份、践行了母亲的一般职责——不过她所做的一切在白津的父亲把情况挑明后就显得不够真情——还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厄灾鲸鱼只会给试图结合的向导带来厄运,艾莉丝女士是白津的母亲,又是普通女性,其实不会受到伤害。可仅因预见了白津的未来,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是以我和白津一样把她视作寒暄闲聊程度的亲友,反正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那么请孩子们去见见父亲吧,承宴,白津,下午的茶宴上我们再聊聊波利斯的新无限情殇。我正在阅读他的作品,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去吧,孩子们。” 而白津的父亲,白星简先生,在一楼大厅里和我握手,简洁地说了几句祝福,送了我一份厚重的见面礼。 我差点儿以为他要说什么“感谢你挽救了我最好的作品”之类的话了。 白津的父母不是正常人,我们四个人、两代小家庭之间的初次交流官方而客气。 第137章 下午的茶宴是艾莉丝女士近两年举办的社交活动之一,活动频率稳定,与会者皆是仙琴星团最上层圈子里的名流。 我和白津受到了不小的关注。白津全程帮助我敷衍应对,他并不希望太多无关的好事者了解我的详细身份、包括姓名和家庭地址。 白津的亲戚们暂时把他缠住,而受他保护的我侥幸脱身来到盛放茶点的餐桌前。 沾满糯米粉的白桃冷丸子无人问津。差不多一年没吃过庆舍斋做的白桃类点心,我欣欣然问服务生取了餐盘。 一只夹子帮我取了两只粉糯的丸子放在餐盘焰火图案的构图中心线上,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顾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白汵笑吟吟地把夹子还给服务生,他又朝我伸出了手。 我想了想,和他握手,一触即离。 “您好。”我端着餐盘感到白汵有意无意的冒犯,他打乱了正要品尝食物的人的节奏,这在我学过的社交礼仪里相当无礼——除非他是故意的。 “白津没有跟着您,他厌倦做护花使者了么。” 和白津一样,白汵也不喜欢他名义上的哥哥。 我正欲教训这个踏入政界学了一身油滑和攻击手段的后辈——反正他是白津的弟弟—— 白津的父母,这对茶宴的中心人物,示意奏乐家们停止演奏,以此向来宾们发出宣布重大消息的信号。 我匆匆把餐盘放入另一位服务生手里,就在此时,白津和他的父母一起站上了宴会中心的高台。白津不是很乐意地站在他们夫妻身旁,他在下方搜找了一圈,看到我、还有他的弟弟。 我朝他悄悄地做了一个请安心的手势。 “今天是永生节后的第一次聚会,在座的各位皆曾祝福了我和夫人艾莉丝的婚姻,甚至不少朋友曾参加本人三十岁生日接受父亲‘神怒之杖’等财产转让的仪式。是的,在新议会组成满一月之时,我要像我的父亲一样正式宣布我名下所有财产的继承归属。” 第103页 茶宴现场静默无声,所有人各怀心思地推测着白氏家族如此庞然的财富要流到谁的手上。 他们有的还未能完全忍住好奇,余光瞥向没站在高台的白汵。 我不知道白汵现在在想些什么,他始终含笑地双手插兜站在人群的后方,胸有成竹、抑或是早有预料? “我的大儿子,白津,我和艾莉丝的爱情的见证者、参与者,将于本人去世后获得我名下原艾莉丝转让的所有星系、科研中心、商会、古历史研究院……而我从父亲手里继承经营的部分除去‘神怒之杖’均分两份,一份由白津继承,一份则交给我的小儿子白汵。‘神怒之杖’在议会重组事件中受损——感谢诸位的关心,我有信心在十年内将它重新激活——同样由白津继承。以上。” 白汵率先鼓掌,清脆的响声带动客人们发僵的肢体。 旋即掌声如雷。 第138章 茶宴结束后白津的父亲和白津两个人在书房谈了三个小时,白津最后向父亲低头,同意签署继承书。 他和我没有住在这里,我们当天晚上就坐飞船离开了。 白汵也没有再现身,他现在成了炙手可热的“私生子”,白星简先生名下将近30%的财产足以让无数没落贵族狂热称羡。很快,闻着金钱和权力气味的恶狼会呼啸着追逐白汵,企图瓜分他的“意外收获”。 然而白汵的所得确是他用性命博弈而来。 白津的父亲参与了俄利斯计划,他考虑到了当时才出生不久的“作品”的安危,与虎谋皮的同时在荒废的星球上找到了一个和他眼缘的孤儿,这个孤儿胆大地自荐,最后成为了白津同父异母的弟弟。万一白星简先生的谋略失败,他希望敌人的矛头指向白汵——在公开场合暗示了无数次的继承人;万一白星简先生的对手企图暗杀他的继承人,他希望白汵受到伤害,而一定要保下也许一辈子没法与向导结合的白津。 今天茶宴上提及对星武器“神怒之杖”的毁坏,可以想象白津父亲这边曾遭受了相当的危险,白汵能活下来、自然有资格获取他还是孩子时争取的一切。 而我和白津再次感到什么叫零点零一的巧合。 我们的故事根本不能出现任何其他的选项。 如果在62船的时候拥有继承权的白津和我结合,我也终将因厄灾鲸鱼的诅咒提前死亡。 白星简先生不正常的父爱、艾莉丝女士不正常的母爱是促成我们相逢、相识、相爱、破解厄灾女神的阴霾的基础。 我发现,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是爱神派遣的使者。少一个、哪怕少一个珂因良,少一个伏安,就会走向消极的结局。 我和白津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第139章 我和白津在我生日那天登记结婚了。 把结合同意书和两份结婚申请签字交给工作人员,两秒后我们就组成了新的哨向家庭。 我……我应该还可以说是赶在三十二岁的节点上毕业了吧?虽然没有学籍拿不到毕业证。 母亲在我发的结婚动态下抱怨: [怎么这么突然呀?我还想来参加你的婚礼╭(╯^╰)╮] 父亲默默点赞了母亲的评论。 母亲在白津发的结婚动态下撒花: [两个人的手真的配呀,现在在哪里过蜜月呢(*^▽^*)] 父亲点了个踩。等一下,好像取消了。 我们正在度假胜地wateral的独立塔楼里欣赏海洋的风景。 白津随便披了件外套在浴室洗漱,探出头问我洗脸巾在哪里,我放下流光恳请船长先生把衣服穿好。 “你至少穿条内裤呀。”我蹲下/身在行李箱里找他的衣服,突然被赤脚走出浴室的白津从身后抱住。 他握着我的手在衣服里挑挑拣拣,湿热的气息钻入我的耳朵,嗓音沙哑地和我小声说了句什么。 “不、不行啦。”我默念静心咒,仓皇指向纱窗外的深海,“这里是wateral唯一的深海塔楼欸,你说带我去潜水——” 白津用他抵在我后背上的东西威胁我,我被他硬是抱着进了浴室。 我出来的时候手指好酸,膝盖是红的,衣服又湿透了还要再换一次。 趁他在吃早饭,我和你聊一聊我们是怎么决定了结婚日期。 离开白津的老家后我又去拜访了厉主任,他和他的夫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两。于是我们在绶穗星待了三天,在厉主任的陪同和监护下带白津看完了我生活学习了十七年的各个角落。 时遇绶穗大雪,天气太冷,白津和我双双感冒了。 我们便继续推迟了出行计划,窝在酒店里赏雪、闲聊、做/爱…… 有的小病不需要治疗仪,感受病症慢慢离身体而去在如今是很稀有的体验。 第104页 白津为了我即将到来的生日精心计划了一整天的行程,这我是知道的。 我相当期待他会在晚上吹蜡烛之后送我什么礼物。 生日那天上午我戴着口罩和白津去中心街道吃饭,街道上人依旧很少,洋洋洒洒的雪点不时飘落、沾满了围巾和毛绒手套。 我们走到了白津预订的餐厅,遇见了那位曾经非常欣赏我的才能的教授。他正在和他的哨兵为了一件小事争吵: “你什么都不记得,呵,好,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怎么记得每周要和我上几次床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从不苟言笑、作风严谨的老教授嘴里说出来…… 我戴着口罩扯了一下白津的衣袖,他以为我鼻子塞得难受,伸手就把我的口罩摘了,问我是不是要纸巾。 我要被队友白津的操作坑死了。 教授暴怒之下的表情因认出我而扭曲,把他死不认错梗着脖子的哨兵吓住了。 [敢打招呼你就等死吧顾承宴。] 我读出了他的意思,拉着白津要往外走。 “请等一下。……这位先生,你长得挺像我的一个学生。一个自毁未来的笨蛋。”教授迅速平静了下来,看了一眼戴着口罩的白津。 “那他一定让您失望了。”我攥紧口罩垂下眼眸。事情过去了很多年,我连一句道歉、一句辜负了您的期望都无法说出来。他不允许我认他。 “……他考砸了我的考试,每一道题他都不应该错。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应该是故意的。笨蛋是会故意这么做的……为了他想要的未来。” 教授哦了一声,“他想要的未来在他身边了吗?” “肯定在了吧,笨蛋连这个都做不成的话,也不配得到您一声‘笨蛋’。” “真的是笨蛋啊,呵,或许比我好一点,哨兵什么纪念日都记不住——你们结婚了吗?” “对不起、抱歉啊,两位先生,请别生气,我家夫人不是要试探你们的隐私——”教授的哨兵慌忙打圆场。 “会结婚的、很快会结婚了……请您保重身体,做课题注意安全。”我说完朝教授鞠了一躬,就和白津离开了。 找其他餐厅的路上白津不是很高兴。他觉得我的回答不够好。 “那你要我怎么回答啊?”我想逗他一下,把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脖子上。 白津一把握住我捣乱的手。我预感到有什么重要的决定在这一刻落锁了。 他握着我的手向我求婚:“顾承宴,我们现在就结婚好不好?” 商店里暖澄色的灯光荧荧地照亮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 刚停了不久的雪花又漫漫悠悠地落下,融化在我温热发酸的眼窝里。 他说顾承宴不是笨蛋,顾承宴为了一个笨蛋才变成了笨蛋。 “那不还是笨蛋嘛。”我噗嗤一笑,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掸去他肩头的雪,“好。我们去登记结婚吧。” …… “白津,你是不是为了以后少记一个纪念日,才——?咳咳,坦白从宽!”我在白津的帮助下穿潜水服,突然想起了教授和他的哨兵争执的起因。 白津低头给我绑好绳索,仰头看我时用牙齿叼着一把钥匙。 “什么啊?” 他挑眉示意我接过。 “这是什——”这是白津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他把他最爱的机甲改造成了向导适用的非战斗型,不用促神经链接溶剂也可驾驶。 好吧,他把我的最后一点遗憾也补齐了。 我居然以为他没有准备求婚戒指。 第140章 嗯,就这样,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我结婚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