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以盗帅之名的侯爷+番外》 第1页 《冠以盗帅之名的侯爷》作者:故人行知 文案: 一个是大义凛然,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女少阁。 一个是玩世不恭,万事保全自身为天理的小侯爷。 她是京中抓人的兵。 他是盛名天下的贼。 无意之间,她窥破了他盗帅的身份,眼看着大贼到手天下全有,那人却不紧不慢的道:“我们合作吧。我保你升职加薪,业绩稳妥。” 后来…… 每天都会有小贼到衙门报道。 业绩提升了,升职加薪了。 她望着身边淡然饮茶的人,默默叹道:“你真是你们行业的耻辱。” 再后来…… 她要与旁人成亲了,小侯爷破门而入。 “侯爷今夜前来有何事情?” “今夜是盗帅。” “偷什么?” “偷你。” 再再后来…… 孩子出世了。 “爹以后要把你培养成天下第一的贼。” “娘以后要把你培养成天下第一的兵。” “我想回地府重新选个爹娘,这两都不靠谱。”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欢喜冤家天之骄子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正余亦,百里花影┃配角:夏侯南山,南宫昭雪┃其它:盗帅和捕者的故事 第1章 第一章,多事之秋 第一章,多事之秋 城外熙水湖旁,凉风无边,两道黑影从湖上飞过,极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静默之后,女子略带怒意的声音响起:“你就是盗帅?!”红衣少女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惊愕的望着面前摇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盗帅?” “我如何不能是盗帅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刚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会把我的手拍开,还是算了吧。”他双手背后,嘴角漾着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这双手可不能随便留下痕迹。” “乐正余亦!!你可知道你这是死罪?!” “怎么?少阁大人要将本侯绳之以法吗?”依旧玩世不恭,略带笑意。 “你贼,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将你绳之以法?”瞧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划过,连忙匕首握紧一副防备的模样。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芦苇随风而舞,平静的湖面翻不出一点涟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静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贼。”他喃喃自语起来。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在湖边盘膝而坐,与那水月融为一物:“你不动手吗?” “你这么淡然,为何?” “哦,原来是不懂我为什么这么淡然啊。”他对着警惕的女子挑眉,轻佻又浮华:“因为你打不过我啊。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从南国中彻底消失,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更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他腰间的湖水剑泛着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 “呸!我……” “你是不是想说为了守护百姓安居乐业,牺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是凌月阁的少阁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说这些?”他赶在那人开口之前将她的话尽数说完,而后一摆设满脸无奈:“戏本子里面的英雄豪杰都是这么说的,你们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听吐了。” 她怒瞪着他。 只见乐正余亦半卧下来,将自己的长剑枕在脑后,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无数艳色流转而过,轻轻一展笑颜,若花雨而落,扬扬洒洒:“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几分嫌恶:“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易的,快把聚宝斋的宝物交出来。” “首先……”他捡起一颗石子击断了女子手里的匕首,匕首刃断成两截,落在月光之下,她惊慌的看去,那人依旧闲然若鹤,不疾不徐的摇着折扇,一双美目盯着她,丝毫不见惊慌:“我不喜欢别人拿兵器对着我,我会不高兴。”他继而挑眉道:“其二,聚宝斋的东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虽然是盗帅……但我一共就偷过三样东西,这第三样还是那天为了和你说上话,故意偷的你的钱包,我也算是变相的还给你了。我拢共就偷过两样东西,你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吧。我只是空有一个盗帅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故事要回到今日晌午。 秋日最是妖治,大片秋菊峥嵘,青竹常翠,四面皆是成熟的果色,市集更是连摆上三日都不停歇,日日车水马龙,人流不绝。 这人多的地方必然有祸事,羽林营巡城的脚步丝毫不怠慢。 眼瞧着西街喧哗,东街热闹,众人匆匆的感知岁月颠簸,夕阳披上肩头。 第2页 这喧闹的街头便是夏侯氏的领土,被称作南国,南国都城为长阳城。 如今天下三分,夏侯一氏独占鳌头,为三国之首,受万人朝拜,众人景仰,更有无数小国为之攀附,皆是趋炎附势之辈。 当今圣上为夏侯家第四任皇帝,名为夏侯南斗,年方二十四。 京中有一名唤【凌月阁】之地,为天下要案勘察地之首,南国大小案件皆在此处记录,地位与刑部比肩。 这一日凌月阁中接一失窃案,失窃的店铺为长阳城中贩卖古董字画为主的聚宝斋,这聚宝斋虽然在长阳城中占地面积不大,却是货物最全之地,常有上有国库之宝,下有聚宝仓库的美谈。本不是大事,奇就奇在,聚宝斋中数千宝物一夜尽失,唯留下一张纸条。 盗帅取之。 凌月阁主阁派遣一位长阁,一位副阁,六位少阁以及数名子阁,末阁前去侦查。 本就数案压身的凌月阁,瞬时走了一半人有余。 “这四位长阁大人还没有从延边回来,这又走了一个,如今凌月阁可就只剩下一位长阁了,副阁大人们又整日闭门不出只知道钻研案件。花影,你就没有什么危机感吗?你可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当上少阁的女子啊。” “姑洗大人也是女子啊,她还是长阁大人呢。”百里花影倒是不着急,瞧着身边的霜钟笑出声:“你啊。还是快点把东西给长阁大人送去。去晚了又要挨骂。” 霜钟无奈的叫了一声,转身往深庭内院而去。 她穿过重重回廊,四面鸟语花香,春风微寒。 春日而望的一树桃花已经灿然绽放,不远处的春梅也在争艳,她细瞧着那些花……蓦然叹道:“花再好,也比不得剑啊。” 那花娇艳欲滴惹人垂怜…… “蓦然回首,还以为是花枝成了妖呢。”身后传来一阵冷香似是檀香与杜鹃的气味,她回头看去,只见一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的男子立于那处,手持着一柄偶现青光的长剑,清瘦俊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细长多情,若无数桃花灼灼其中,似是大地飞花潋滟之境,叫人移不开视线,她叹然世间有这样一双眼睛,还有生成这个模样的人。 “你是何人?”她问:“这是凌月阁内室,外人若是闯入,你可知其罪当死?” 一阵清风拂过,他将手中的钱袋高举,四面飞花青影,偶有一两片花瓣飞入那人的手心:“姑娘,钱袋掉了都未曾发觉吗?”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腰侧的袋子,确实不见了。 “多谢。” “一句谢就完了?” “你擅闯凌月阁内部,随我走一趟吧。” “哦?”他侧身,微微挑眉:“去哪?姑娘的闺房吗?” 听他出言不逊,纵然生了一副这样的皮囊也叫人厌烦,她目光之中的仅剩的耐心彻底消失,语调变的冰冷:“休得无礼。” 只见那男子扬声大笑起来,转身往别处去了,她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却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主阁大人。 (凌月阁中等级分明,主阁为首,而后便是六长阁,六副阁,十二少阁,二十四子阁,四十八末阁,九十六捕阁。共计一百九十三人。皆是严格删选而出之人。) “见过侯爷。”只见主阁大人以礼相对,口中侯爷二字更是叫她惊骇。 “不必多礼。”小侯爷摆手道:“陛下叫我过来领一个人助我查案,我来时他们说您正在与人商议事情,本侯便四处看看风景,并未进入机关内部,主阁大人可以放心。”他转身看着身后的花影笑道:“果然是凌月阁的人,见我这样的脸,都半分情面不讲的。” 将手中的信函递交到主阁的手中,主阁大人将手中的信笺拆开,细看了几遍,最后笑道:“侯爷。” “嗯。” “最近凌月阁人手不足……陛下要查的这个案子……恐怕是派不出长阁与副阁。不知道这样是否有违……” “那还有什么人?” “少阁倒是还有几个闲余在府。” 小侯爷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影,最后伸手点了那个方向:“她是什么位置?” “少阁。百里花影。” “正好!那就她了。”小侯爷道:“反正陛下是希望我找个人帮忙查案,谁都可以。”他眉眼上挑:“选个美人在侧,解案牍之苦,岂不乐哉?” “轻浮。”她不禁蹙眉,抬头望着主阁,妄想那边的大人能够理解她眼眸之中的呼救。 主阁转身望着远山:“侯爷自然有了定夺,我便不多说了,花影记得好好辅佐侯爷。” “……” 主阁明显是一副不想管闲事的模样,她咬牙最后点头:“花影领命。” “百里妹妹啊。”他笑道:“还是花影妹妹更好听呢?” 第3页 百里花影欲哭无泪,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乐正余亦又称绿绮侯,因擅音律,赐绿绮之名,因年少多病,长年寄养于江湖之上,少在京中。即使是多年离去长阳,少年郎的名声也唱响天下。 擅音律,一曲长笛婉转,闻者三日只觉余音绕梁,毫无行事之力。 先皇曾评:乐正一曲,魂断于此。 年少便是这天下音律第一人。 武力至今不明。 多有神秘之处。 百里花影自然知道此人,也在各人的口中听过此人的事迹,本想着擅长音律之人应是风度翩翩,玉之公子也,又是乐正后人。岂料竟是这言语轻浮的登徒子。 登徒子如今正领着她往别处行去。 “侯爷。” “嗯?”他并没有坐轿子而来,也没有驾马,而是随她迈着步调穿梭在街巷之中,似是早已习惯了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咱们去哪?既然您要我随您查案,您总要告诉我查些什么吧。”她发问。 “云天斋的玉扳指被人偷了,陛下觉得蹊跷叫我去查查。” “只是一个玉扳指而已,为何要动用凌月阁?直接找京兆尹府不就好了吗?”她不解:“凌月阁每日有那么多的案子,哪里……” “那是陛下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轻声嘘了一下:“叫你办案,你把案子办好就好,女子话多,一点都不可爱。” 她的话哽在喉头,转头又问:“既然陛下已经派了侯爷去查案,为何还要来找凌月阁?” “这还不明显吗?”那人举手从头至尾的扫了自己一边,天真无邪的道:“我办事不靠谱啊。” “……” 小侯爷走到姑娘身边,顺势往里挤了挤,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飞驰而过,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无辜又不耐的模样,盯着女子双眼真诚道:“陛下看我在京中坐吃空山,整日逍遥,便给我这个闲人派个差事做一做,可是他也知道我这个人除了玩音律有些本事之外,其他方面百无一用。所以……他就叫我来凌月阁找人学学本事了。”他转身往东街的方向行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辆飞驰而去的马车上,又看了看那人衣袍上不合身份的灰尘,无奈摇头:“也不是百无一用,至少知道给姑娘挡马车。” 云天斋的掌柜匆匆而来哭诉着扳指的失踪。 “那可是我们云天斋最宝贝的宝物啊,就这么丢了。” 小侯爷无意那些,只顾着自己在店中随意走动观赏玩物,询问的事情便交给百里花影。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日早上还在,中午吃了饭,我们这伙计再来看的时候就不见了,少阁大人啊,这大白日的我们开门做生意,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就不见了呢?”说罢那掌柜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对了,对了,还留下了这个。” 百里花影接过那张纸条:【盗帅取之。】 “又是盗帅?” 乐正余亦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后,将那纸条夺来,头也不抬的问:“你为什么说又啊。” “城中聚宝斋的东西也全被盗帅卷走了,一夜之间。”她望着那人眉宇之间若有若无的嫌弃,不解的发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侯爷疏狂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盗帅这么寒碜的吗?居然开始打这些东西的主意了。” “你知道什么,前几年江湖上新选出来的盗帅,名唤亦羽,江湖人都称他亦羽门主,可是个狠角色,我们凌月阁里面不知道多少他的案底。” “他偷了什么?”小侯爷眉眼都蹙在一处,似是极其嫌恶:“据我所知,这个盗帅除了偷过邻国的玉玺之外,就再也没有偷过别的东西了。” “怎么可能。”百里花影从他手中夺会纸条:“你听得都是些什么传闻,他在凌月阁里的案底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去了。” 他眉眼微微一松,小声嘀咕道:“怪不得你们人手不够用,一群笨蛋在一起能翻出什么花来……” “侯爷,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本侯自言自语而已。你接着查案,接着查案。” 花影盯着那纸条,毫无头绪道:“先去聚宝斋一趟吧,咱们把这个纸条交给长阁大人们,他们手里的线索必然比我们多。” 小侯爷点头,负手随着她往西街去了。 西街的聚宝斋前皆是凌月阁的守卫,乐正余亦畅通无阻直接入了那被搬空的聚宝斋仓库。在里面转了好几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空荡的木柜上。 一旁正在哭诉的掌柜的正在被人安慰,百里花影将手里的纸条递交至长阁黄钟手里。 指尖摸过木板,丝毫灰尘都没有在手上留下。 第4页 他走到掌柜的面前问道:“掌柜啊,你们这仓库每日都有人打扫吗?” 掌柜的哭哭啼啼的道:“是啊。”这是啊二字说完,便若戳中痛楚一般,往一旁倒下哀痛的悲泣起来。乐正余亦似乎是嫌弃那哭声凄惨,生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 翻了个白眼,转身接着在那屋子里面转悠。 整个仓库除了可以进出的石门之外没有第二个透风的地方 ,想要一夜之间将所有的宝贝都搬出去绝不可能。 “掌柜的。”小侯爷在掌柜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头:“你先别哭啊。你问答我几个问题。” 掌柜的哭着,甩手怒道:“你谁啊!” “我?我是乐正余亦,就是绿绮侯。你认识我吗?常阳侯就是我爹。”他还要说些什么,就见那掌柜的面色苍白的从椅子上滚了下去,诚惶诚恐的开口:“小人拜见侯爷。” 他厌烦的点头:“行了行了,行了行了。你别跪本侯了,本侯问你问题,你回答。” “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能进来吗?” “回侯爷,这里小人也不能进来,此地是我和家弟共有的产业,这石门是特地打造的,门上有两个钥匙孔,分别对应了两把钥匙,只有两把钥匙同时入孔,才能将石门打开。” “哦……”他点头,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不见的?” “今日早晨。” “你家弟呢?” “家弟三日前去了文镇至今未归。” “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确定东西还在库中?” “平时我与家弟一起确定,可近几个月我双眸发虚,身体也不太好,便尽数交给家弟确认。” “你刚刚说这钥匙孔一定要两个人都在才能打开,那这个门是怎么打开的?” 那掌柜的一时又抽泣起来,拍着地道:“我今日早晨过来时……它就已经开了。” “哦。”他又点头,似是明白了什么:“你的钥匙能给我看看吗?” 掌柜的将钥匙递交而来,他取了那钥匙去摆弄石门。左右试了一遍,果然……必须要两把钥匙都在才可以打开门。而后,乐正余亦低下头细看了钥匙,又看了看门锁,莫名觉得有些不妥却笑而不语。 “上一次开这个门,是什么时候?”他将钥匙扔回给那边的掌柜,掌柜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大约三日前。也就是家弟离开的那一日。他走之前还前来探看一遍,确定无事之后,才离开。” “三日前啊……”他对着掌柜的摆手:“你接着哭吧,本侯没有问题了。” 他走到百里花影和黄钟身边。“你有什么发现吗?” 花影摇头:“除了这个纸条还能有什么发现?” 小侯爷叹气:“谁问你了啊,这位长阁大人,您有什么发现吗?”黄钟为六长阁之首,习惯性的打量面前的来者,细看了乐正余亦几眼才道:“侯爷,可有什么发现?” “我?我能有什么发现,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查案这种事情还是要靠你们这些专业人士。” 黄钟似是看破,冷笑起来,将手里的纸条递上前:“不如侯爷看看吧。” “我看?”他接过那两张纸,细细的磨了磨又将字迹比对。 黄钟细瞧着他的手法,笑问:“侯爷以前查过案子?” “没有,不过我师父经常偷我师娘的钱,我帮着师娘抓过师父几次。” “看来侯爷的师父也是性情中人了?” “就一赌鬼加酒鬼。”他将纸条还给黄钟:“长阁大人有什么见解?” “这并不是一个人所写,就连纸张都不是同一张纸裁下。两张当中有一张是假的,或者说两张都是假的。” 乐正余亦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日头,笑意缱绻起来:“百里妹妹方才和我说,你们凌月阁关于盗帅的案底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长阁大人可是想要将两者取回去一一比对?” “侯爷可是说我们做的是徒劳?” “非也,本侯只是很好奇,难道这纸条就是盗帅本人吗?它写着盗帅取之,就真的是盗帅取了?”他眉眼上挑,略带轻蔑:“凌月阁……也不过如此嘛。” 黄钟森然看去,只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双眼中艳光流转,不见城府。 危险,此人深不可测。 “百里妹妹,本侯爷今晚约了南山喝花酒,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我便不多留了。案件的事情就劳烦各位了。明日自会寻妹妹你,这案子还未绝,你我暂时还不能别之,咱们便明日再见了。”他的湖水剑在微弱的晨光之中青光微闪,不过转瞬,一身老旧紫衣的小侯爷顷刻便消失在街头人海之中。 第5页 “乐正余亦……”黄钟扭动着手上的扳指:“花影。” “属下在。” “你小心一点这个人,此人城府不浅,武功不明。虽然是乐正后人,可……常阳侯离世多年,小侯爷的性子咱们暂时还不清。你与他相处时必要处处小心决不能被他套去了话。凌月阁中大小事宜,莫要在他面前提及。” 百里花影蹙眉,恭敬道:“属下遵命。” 仓库之中仅有掌柜呜咽的哭泣声,与其成对比的便是这初春时节百花新生处处生机。 乐正余亦并不是恶人,她多少能了解一些,虽然相见的时间不长。那人举止纵然风流却也毫无下贱之意。下意识的将她护在里侧,以一身衣裳去面对尘土更是城中贵胄不可行之事,今日下午,他在聚宝斋仓库里问的几个问题,也都在范围之内,毫无僭越可言。待人也算是有礼。 生性风流又极其聪慧。 她并不知道黄钟……要她小心些什么。 转角,抬首,一道残影在她眼前虚晃而过。 只见晚霞之中两道若烟尘的黑影匆匆而去,她心下生疑,连忙追去。 直追到城外,那两道黑影才停下。 天已黑。 她手握匕首,拦住那二人的路:“你们何人?” 两道黑影并未有解释的打算,破风而起长刀挥舞开来,毫不留情毒辣出手,一击就将她手中的匕首击落,膝盖也被击中。 下一瞬,迎着月光而来的便是夺命的匕首。 她闭上双眼,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 倒是一阵冷香袭来,青光若苍竹飞旋而起,顽性不改的声音响起:“好大胆子,我的丫头,你们都敢打。” 那二人见此立刻玩笑似的开口:“属下参见亦羽门主。” 他先看了一眼那边的女子,而后对着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 “可是门里有什么消息传来?”他笑问:“师父可是又被师娘打了?” 那二人将信笺交到乐正余亦的手里:“老门主说了,叫您小心一点。” “老门主没有被打,最近夫人不在家,老门主没有惹祸。” “成,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他对着面前两个人摆手,并无责备之意,叫他们快些离去。 “亦羽门主?!” 城外熙水湖旁,凉风无边,两道黑影从湖上飞过,极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静默之后,女子略带怒意的声音响起:“你就是盗帅?!”红衣少女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惊愕的望着面前摇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盗帅?” “我如何不能是盗帅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刚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会把我的手拍开,还是算了吧。”他双手背后,嘴角漾着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这双手可不能随便留下痕迹。” “乐正余亦!!你可知道你这是死罪?!” “怎么?少阁大人要将本侯绳之以法吗?”依旧玩世不恭,略带笑意。 “你贼,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将你绳之以法?”瞧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划过,连忙匕首握紧一副防备的模样。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芦苇随风而舞,平静的湖面翻不出一点涟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静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贼。”他喃喃自语起来。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在湖边盘膝而坐,与那水月融为一物:“你不动手吗?兵?” “你这么淡然,为何?” “哦,原来是不懂我为什么这么淡然啊。”他对着警惕的女子挑眉,轻佻又浮华:“因为你打不过我啊。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从南国中彻底消失,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更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他腰间的湖水剑泛着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 “呸!我……” “你是不是想说为了守护百姓安居乐业,牺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么呢?你是凌月阁的少阁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苍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说这些?”他赶在那人开口之前将她的话尽数说完,而后一摆设满脸无奈:“戏本子里面的英雄豪杰都是这么说的,你们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听吐了。” 她怒瞪着他。 只见乐正余亦半卧下来,将自己的长剑枕在脑后,一双桃花眼里似有无数艳色流转而过,轻轻一展笑颜,若花雨而落,扬扬洒洒:“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几分嫌恶:“我和你有什么好交易的,快把聚宝斋的宝物交出来。” “首先……”他捡起一颗石子击断了女子手里的匕首,匕首刃断成两截,落在月光之下,她惊慌的看去,那人依旧闲然若鹤,不疾不徐的摇着折扇,一双美目盯着她,丝毫不见惊慌:“我不喜欢别人拿兵器对着我,我会不高兴。”他继而挑眉道:“其二,聚宝斋的东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虽然是盗帅……但我一共就偷过三样东西,这第三样还是那天为了和你说上话,故意偷的你的钱包,我也算是变相的还给你了。我拢共就偷过两样东西,你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吧。我只是空有一个盗帅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第6页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她眉眼松懈下来:“你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怎么跑去当盗帅了?” “想知道?”他坐起身,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子,将人抱去十里凉亭中坐下。 “想知道。” “那咱们就做个交易。”他眉眼弯弯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 “你说你只偷过三样东西,真的假的?”她问。 “当然是真的啊。”他将自己的湖水剑举出来:“这个就是其中一样,我从古墓里面偷出来的。” “你业务够广啊,还发展盗墓呢。” 他低下头将女子的腿放在自己的膝头,细细的给她捏起来:“是啊,我副业还做做推拿。” “还有呢?你还偷过什么?” “玉玺。” “邻国的玉玺是你偷的啊。” 他点头:“是啊。不过我那个时候刚刚拿到盗帅的牌子,给南山他们炫耀了一番,然后南山就说他想要看邻国的玉玺,我就偷来给他看了,后来不是也还回去了吗?” “……”女子花容失色:“君言王也知道你是盗帅?” “嗯。”他轻轻的嘘了一声:“要保密啊。” “你好好的侯爷不当,你当什么盗帅啊。”她全然不解。 乐正余亦,并未理会她的问题,依旧弯着眼睛问:“要不要和本侯做交易?” “交易交易,交易什么?” “本侯保证呢,每天给你两个小贼,你们凌月阁最近不是正在查你们的抓贼的数量吗?我保你高升如何?你呢,不拆穿我的秘密,我呢,助你升官发财如何?何如?何如?”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她抬手便要劈去,乐正余亦熟练的往后一躲,轻巧的握住那人的手腕,单手托腮看着女子枉费力气的模样,淡淡道:“我可不喜欢被人打。” 松开那只手:“人有的时候是要粗俗一点的,你高升于你而言没有半点坏处,好吗?”他淡然笑道:“这件事与你我而言都是好事情为何一定要抗拒呢?” 见那女子依旧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摇摇头苦口婆心的劝解道:“百里花影,百里妹妹,你要一定要明白,长阳城里面相信我的人,肯定比相信你的人多,皇家也断然不会让这种丑闻传出去,到时候,你可能会落得一个诬陷侯爷的罪名哦~~” 他吊着眼角笑道:“相信我,就算是你们主阁亲自去禀告陛下,陛下也会毫不犹豫站在我这边的。” “你!” 无视了那边的怒意,他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衣裳脱下盖在女子膝头:“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保暖要紧。” 百里花影细盯着他解下的精致长袍,虽然老旧。男子的檀香和余亦身上不知名的香气,伴着温热一起袭上心头,冲的她头昏脑胀:“你对我殷勤也不会改变什么。你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是盗帅的事情吧。” “应该是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是把我是盗帅的话说出去,会有多少人相信。而你和你家人又要承受些什么。”他伸手捏住那人的鼻子,靠近百里花影的耳边轻声低语:“不要逼我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疯起来的话,连你的家人一起杀哦。黄泉路上好作伴啊?” 他笑颜清雅若白玉,口中的话语却是阴冷至极。 “我说的条件,你好好考虑,明早我会过来听取答案的。” “你去哪?”见他要离去,她心中泛出几分荒唐。 “这么冷的天,自然是回家啊。难道陪你一个伤患在这里受冻吗?”他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一笑。 湖水剑带着冷冽的青光,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下第一的轻功,盗帅,亦羽门主。竟然是南国城中的绿绮侯,乐正余亦。 叫人惊愕。 怪不得…… 女子这才恍然。 今日在凌月阁初相见,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人的脚步声,在云天斋里说起盗帅时,那人嫌恶的表情…… 黄钟大人说让她小心,便是小心这些吗? 越想越觉得心惊,她坐在凉亭之中,四面的风呼啸而过,她将那件长衫裹紧,耳边皆是乐正余亦那句…… 黄泉路上,好作伴。 似暮鼓声声,络绎不绝。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便远远看到城中飞出的那人,依旧是一身紫衣飘摇。万人景仰,似妖惊艳的魅燃姿态,唯有不同的便是他腰侧的湖水剑换成了一把折扇,单单是站在那处……到还是人模人样的。 “你一夜未眠?”他依旧笑着,将怀中包在布匹里面馒头拿出来:“吃一个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见她防备,他便笑着道:“怕我下毒啊。本侯是那种人吗?我想要杀你直接一剑杀了你多好?干嘛还下毒呢?弯弯绕绕,很麻烦。” 第7页 百里花影蹙眉:“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这样笑眯眯的吗?说杀字的时候,死字的时候,都是这样笑眯眯的吗?” “不然呢?”他依旧温柔若水,眼波若秋霜之朦胧:“我要板着脸和你说话吗?” “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他反问。 “身份暴露,死的可不止你一个。” “我祖上都是开国功臣,我爹,我娘自我十岁便战死,绿绮侯府如今也闲置着,我回京素来是住在侯府后院的一个小屋子里面,你说若是身份暴露,死的除了我,还能有谁?本侯孤身一人,生死无牵挂。”他将手中的馒头分了一半出去:“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她低头不言。 他却意料之中,芦苇飞絮,他浅笑道:“喂,你为什么当少阁啊?又苦又累,你这样的美人应该放在院子里面养着,放在手里捧着。做这种钱又少还吃力不讨好的苦活做什么。” “我有我的想法,你不能理解。” “好吧,我不能理解。”他拍拍手里的残渣:“我换一种说法好了,你难道不想要往上看看吗?” “往上?” 小侯爷眼波婉转:“我是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凌月阁这种地方,还是爬的高一点比较好吧。” “爬的高一点,你什么意思?” 小侯爷摇头晃脑起来:“我不告诉你,反正你也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当少阁。”他坏笑起来:“我不高兴,我就不说。” “你!” “等你爬上高位,你就明白了。”乐正余亦半倚在长廊上:“或者说,到那个时候你就能抓我了。”他咧嘴一笑:“看着我这么大个贼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不能抓,也不能说。是不是特别不爽?” “不爽!” “对嘛!那你就快点爬上高位,来抓我吧。”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我这个人啊,一向喜欢公平,你把我拖下地府的时候,我会连着你拥有的所有一切一起拖下水的。本侯可是绝对不能惹的。” 他笑:“我现在给你个机会,我们做交易,只要你愿意,高官厚禄你享受,还可以实现你的梦。我呢,明哲保身不惹事,顺带着还可以帮你调节一下上下级关系,我这么大的靠山啊。背靠大树好乘凉。”他无奈的拍手:“只赚不亏,这么好的生意,你怎么就不会算呢。” “……”百里花影盯着那边那人的双眼,咬牙道:“你不准伤害我的家人。” “放心,只要你守规矩,我绝不会乱来。”他伸手捡去女子额角上的飞絮,乐正余亦知道她这算是答应了:“再和你说一次,我这一辈子只拿过三样东西,一样是邻国的玉玺,一样是我的湖水剑,还有一样就是你的钱袋。我虽然是盗帅,却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不要把我当贼看。” “贼就是贼。” “好吧,随你。”他晃晃悠悠的往城郊行去:“你回去吧,我去给你招贼。” 她的膝头已经恢复,回城的路并不遥远,肩头的旧衣也是暖意不减,长阳城新的一日从一声叫卖开始,白烟氤氲之间,她不知不觉的走到凌月阁门前,仰头望着凌月阁的牌匾。 “贼就是贼。” 第2章 第二章,前来报道 第二章,前来报道 “今天都第三个了。”霜钟望着正在办理章程的百里花影道:“你最近是在抓贼?还是贼往你身上撞啊。” “我怎么知道。” 她无奈叹气,自她和乐正余亦的交易开始至今已经是第三天,三天内有八个贼前来找她投案,每一个都认错态度诚恳,积极配合。 她不解的问来的每一个贼,那些贼各个喜笑颜开:“毕竟是盗帅的吩咐,盗帅是行业标杆啊。标杆指派我们做事哪里有不做的,而且……来一次赚的银子比我们偷要多不少。” “行业标杆。”她半晌才接受了这个形容:“我看是行业败类才对。” 第四天的时候,小侯爷亲自领着人来了凌月阁,一进门便是轻浮又轻扬的语调:“花影妹妹,可有想哥哥我啊。三日未见,妹妹又漂亮了啊。” 她嘴角微动,克制了许久,才忍住没有将手中的茶碗扔出去。 “侯爷,这几日我们在云天斋四面探看了许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扳指怕是找不回来了。”她将这几日的结果说明,谁料乐正余亦摇头:“你们盯着一处当然找不回来了。走吧。”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 “去哪?”她往后退了一步。 “还能去哪,查案啊。” 站在聚宝斋门前,她颇为不解的问:“我们要查的云天斋的扳指,侯爷,您跑来这儿做什么?” 第8页 “你知道这世上没有偶然吗?” “世上没有偶然?”她困惑的时间里,那人已经抬步而入,她追上前去,黄钟正在四处寻找暗格,似是认为这其中有暗道。 乐正余亦望着满屋子爬山虎一般贴着墙壁和地面而行的人,不由的笑出声,孩童般幸灾乐祸:“果然在凌月阁当差是个苦差事啊。” 小侯爷四下看了一圈:“怎么不见掌柜的?” 一旁走来了一小厮:“回侯爷的话,掌柜的这几日伤了心,便在家中休息。” 乐正余亦顺手取来了一旁的账本,面犯笑意:“这账本平日里面都是谁写的?” “都是掌柜的写的,掌柜的平日里面不放心旁人做事,事事都亲力亲为。” 他将那账本放回原处,又问:“你们掌柜家弟回来了没有?” “回侯爷的话,还未回来,不过遣人送信说是月末就能回来。” “这样啊。”小侯爷拉长语调与黄钟对视上。 “不知道小侯爷有何指教?” 他收敛了眉眼而后笑道:“听说文镇是个古玩瓷器字画的集大成者,想来那里会有很多能作假的能工巧匠哦?” 黄钟蹙眉,只见小侯爷蹲在地上捡起一叶飘零而入的绿意:“何必拘泥于这小小的一室仓库呢?细想想背后的事情。以我看啊,不仅仅只是盗窃这么简单的事情哦~~花影妹妹,咱们走吧。” 他拉着她腰上的玉珏,拖着人往街面而去。 二人行到一处似是贩卖古董的商家,小侯爷道:“你去问问,他们这几日可有丢什么东西。” “我?” “本侯身骄肉贵的怎么能去做问话这种活呢?”他伸手示意道:“去吧。” 她从商铺行出来,本该站在原地等待她的人,却不见了踪迹,她四下环顾一遍,望着站在街头正在给小孩买糖葫芦的人,一脸不解。 “你叫我去查案,你自己跑来买糖葫芦。” “别那么大火气啊。”他将手里的糖葫芦四散分给街头的孩子,转头递了一只到女子面前:“吃吧,案子要慢慢查,着急也不会有线索出现的。” 她接过那糖葫芦愤恨的咬了一口:“掌柜的说他们店里丢过一个雕着龙纹的玉镯子,不过三天之后就自然而然的还回来了。他便没有声张。” 乐正余亦蹲下身子,揉着其中一个孩子的额角:“你们可知道最近有哪些人家丢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其中搪瓷雪团丸子一般的儿童开口:“东街的汇聚斋,云天斋,西街的天华斋,聚宝斋还有北街的几个商铺全都丢了东西。” “你如何知道的啊。”乐正手里还有三串没有分散出去的糖葫芦:“你告诉本侯爷,本侯爷再给你一根。” 那面团捏的孩子眨着眼睛天真道:“我娘说的,他们妇道人家整日就喜欢聚在一起说这些东西,我耳朵都快要听出茧子来了。” “哦?”乐正余亦将糖葫芦给了孩子,又道:“早点回去吧。” 看着孩子们如鸟兽飞散。乐正余亦便转身领着花影往东街行去。 “你要去云天斋吗?”她急匆匆的追上那人的脚步。面前的人却突然驻足,蓦然转身,惊艳万千。 她也连忙停下脚步,心绪有些惊然,他当真是绝美之人,稍稍回神女子道:“干嘛?” “你要是破了你们长阁大人都没有破了的案子,是不是……比抓贼来的要有用啊。” “怎么可能,那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头绪好不好?我怎么可能破。” “有什么不能破的啊,不就是监守自盗嘛。”他说的如此理所应当。 “你说什么?” 乐正余亦叹气:“你们啊,真是榆木脑袋,一会儿再和你说这个事儿,你先陪我把事儿办了。” 随着他入了汇聚斋,那边的丢失的东西也已经归还。 再是云天斋,没有归还。 他站在暖春的艳阳下蹙眉:“果然如此。” 她满目不解。 小侯爷生出几分嘲讽之意,眉眼弯弯笑道:“花影妹妹,你想不想破案?” “破什么案?” “聚宝斋的失窃案。” 她堂皇的冷笑出声:“我们长阁大人都没有办法,你有什么主意?” “我说了,你想还是不想。”他并未多言,而是直视着面前的女子:“你可想?” 春风送暖,她的掌心亦是一片火热:“想。” “那就好。”他灿然而笑。 随着他再次回到聚宝斋门外,小侯爷指着来往行人,以及商铺之中探头看热闹的妇人:“其实,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很重要,你们这些兵啊,遇上案子只知道问一些重点,其余的细节丝毫都不在意。” “你懂什么。”她反驳道:“办案多了自然会有直觉,长阁大人们那都是多少案件办理下来的经验,你懂什么。” 第9页 “你胆子很大啊,认识才几天啊,你就敢这么和本侯说话了。” 花影咬牙切齿道:“装什么侯爷啊,你这个贼。” “好好好,我是贼,我是贼,本侯不和你计较。”他拢着扇子领着人往四周的商铺行去。 胭脂水粉店中,妇人们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有店家见二人进店,便谄媚笑道:“二位来看看我们这边新上的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货色,这几日城中梨花盛开,都是最好的花籽蒸成的花露,这花露成了香气又成了香粉,姑娘家用在身上那可是最好不过的,二位这边请。” 乐正余亦眉眼稍稍一勾便若花枝灼灼,他也知其然,总能很好的运用自己眼波之间的魅意。百里花影瞧他对着那边的妇人悄然一笑,那方便是芳心一动,双眸微痴。 “果然是贼。”她小声叫嚣着。 乐正余亦取了一块香粉在鼻尖细细做闻:“嗯,掌柜,这个是花香?” “这可不是花香。”掌柜摇曳着身子扭捏前来,高举着扇子微微拍下:“公子好眼光啊,这可是檀木凝成的香气,可金贵呢。” 见乐正余亦一身紫衣玉翠,腰侧的那块紫玉更是身份彰显,气度非凡,一瞧便是贵胄人家,店主似是瞧出眼前人的身份,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道:“我们这小店也是好不容易才取来这么一小盒,公子若是喜欢便便宜一些让给公子。” “哎?”他摇首:“既然是掌柜心爱,也不好夺人所爱。”转瞬望向百里花影:“花影妹妹看看吧。若是有喜欢的,本侯可以送你。” “闭嘴吧你。”她怒瞪着他:“你带我进来干什么?”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一点灵性都没有。”他恨铁不成钢的往后靠去,那方的妇人们都似有若无的将目光探来,似是在议论他的身份。 他抬首眉眼含笑。 “什么灵性。”她嫌恶的盯着他目色之中的轻浮之色:“你要是……” “哎?”他并未理会百里花影的怒意,而是故作无辜的指着对面的聚宝斋道:“哎?各位姐姐,你们都探头看些什么呢?这对面的聚宝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美男子说话自然与旁人不同,先不顾身份,那方的店主们都争先恐后的嬉笑起来:“哪里就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其中一个笑道:“这聚宝斋失窃了。” “失窃了?怪不得这么大阵仗呢。”他再舒展一笑:“我听说这聚宝斋的掌柜病了,可是这个原因呢?” “可不是嘛,他家媳妇一大早就去保和堂请了大夫,听说是伤心过度,昨夜吐了好几口血呢。” “吐血啊。”他佯装惊愕的惋惜道:“哎,那可真是苦了这夫人。” 百里花影咬牙看着他与那妇人们眉目传情,心中不满越渐而起。 那方妇人眉眼一转,冷笑道:“有什么好苦啊,我看她啊,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高兴?”乐正余亦笑道:“有什么好高兴,这夫君亡了,她可就成了寡妇,这有何乐?” “瞧公子你就不知道,这聚宝斋的二掌柜与那大掌柜的夫人私通啊。” 又一妇人眉眼蹙在一起颇为厌恶的开口:“这都是街坊邻居尽知的事情,唯有那大掌柜还整日乐呵的一口一个二弟,一口一个夫人,将他二人当做宝贝呢。” “可不是,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周围的男人说她是仙女下凡,她便真当自己是仙女下凡了。” 乐正余亦叹惋:“这样啊。” 百里花影心尖错了跳动,只一股羞愧涌上心头,收敛的双眸静静的站在乐正余亦身边,听着他将那些夫人的话一一套出。 听了那些妇人们唠的家常,小侯爷取了一旁的一盒香粉付了银子,将那香粉揣进怀中领着百里花影离去,站在西街街头,满头琼花飞舞。漫天花雨之中,他摇着扇子温然一笑:“花影妹妹,你觉得,咱们如今要去何处呢?” 那人双眸之中并没有居高临下的肤浅,倒是多了几分信任的询问,她收了偏见道:“我觉得……去保和堂一趟。” 似是有些惊喜,他眉宇稍扬:“为何?” “掌柜的三日前虽然大哭崩溃,却还不至于吐血,方才听了妇人们之言,总是应该细细问过病因才对,为了防止那掌柜夫人暗下杀手。” “没错。”他收了手间的扇子,转身嬉笑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花影妹妹果然有些当名捕的天赋。” 再之后,便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她走在前,他跟在后。 北街尽头并没有东街与西街那般喧哗热闹,更多的是几分收敛的烟火之气。 保和堂开在街角,远远便是药香幽幽缠骨之意。 第10页 正值晌午店中并无人,仅有一憨憨瞌睡的小伙计,四面药香白烟,店铺阴凉含着水汽,不似人间景色。 “南宫大夫呢?”他轻扣了门框,似是怕惊了那小伙计的瞌睡,只是轻轻开口。 那方的小伙计立刻醒了神,似要跳起来一般直起身子,双眸还是恍惚的,细瞧着那边的小侯爷最后惶恐的道:“大夫出门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公子可是要抓药?若是抓药且把药方给……” “不了,不知大夫去了何处?且有急事要寻。可否告知?” “自然,就在西街的徐掌柜家里,就是聚宝斋的掌柜。” “哦,这般啊。多谢。” 百里花影蹙眉与他往原路行去:“真是奇怪,什么病要看这么久?” “谁知道是什么病呢。”小侯爷领着她往隐蔽的小巷子走去,她不解:“走这里做什么?” “走路太慢。”停在尽头,他向着那边姑娘伸出手:“抓着我。” “做什么?” “你知道亦羽门主闻名于天下的除了盗帅之名外,还有什么吗?” 她蹙眉:“轻功……” 下一瞬便被往高处带去,腰上是那人有力的手臂,四面除了猛袭来的凉风,便是那人身上似兰非兰又如杜鹃的冷香气味,可靠在一起的体温又温暖的叫人心生缱绻。 落在一处屋顶,那边的人丝毫没有留恋的松开双手,并无半分轻薄之意。 她不解的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却指着园中的景色道:“早就听闻聚宝斋的收益极高,没想到住宅这么豪气啊,虽然比不上皇城……却能南山的园子一较高下了。” “君言王本来就清廉。” “那是你不了解他,他与我喝一夜的花酒,就是寻常百姓家好几年的吃食呢。” “你既然知道,还去喝什么花酒?拿那些银子去救济穷人不好吗?”她随口回答道。 却不料那边的人冷笑起来:“我可没有那么大爱,本侯只要自己过得幸福美满就好。济世救民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你们这些心中有大义的人去作吧。” “搞不懂你。”她低下头去看那边的庭院。 转瞬身边的小侯爷便若云烟便消失在她身旁,待她看清时,那人已经落入园中往园中深处行去了,似是有目的的往房中深处而去,她呆愣的站在高处,一动不敢动。 待那人回来,手里多了一份药方。 “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偷东西?!”她怕被旁人发现,极其小声的在他耳边叫道。 小侯爷丝毫未放在心上,将药方在阳光下摊开:“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哎……我也看不懂啊”药方递交到花影怀中:“你看的懂吗?” “我又不学医。” “我也只知道些皮毛。” 二人对着那药方发愁,百里花影似是想起何人,拉着他的衣袖道:“我们副阁大人大吕从前是御医,医术也是名冠天下,要不……找他看看?” 他眉宇稍扬起,浅浅一笑:“你现在不说我是偷得了?” “你这个贼!” “我本来就是贼。”他拉着女子的手腕,转瞬消失在烟雨楼台之间。 副阁大吕是个其实温和的中年人,盯着那药方细看了许久道:“这药方之中的商陆剂量未免多了一些……而且商陆这种东西脾虚者应该少食用。” “那食用多了可会有性命之忧?” “这商陆本就有毒之物,加上这位病人本就脾虚,若是按此剂量食用,性命怕是堪忧啊,便是不堪忧,也多有其他恶果。”大吕再问:“你们从何处得来的药方?此药方颇有误人性命之意啊。” “来不及解释了。”百里花影拉着乐正余亦道:“快走,咱们去阻止徐掌柜喝下那药。” 乐正余亦却拦住百里花影的急躁,指着那药方上的药材道:“你难道不想要了解一下,这位大夫为何要给这位掌柜开这样的药吗?” “还能为何?自然是那位夫人指使啊。” “是吗?”乐正余亦笑道:“那为何……至今还没有人去抓药。”他低下头:“我看这一家子蛇鼠一窝没有一个是好人。” “你胡言乱语什么呢?”她蹙眉:“快点将这东西送给黄钟大人,叫他定夺。” “怎么定夺?”他转身对着大吕弯腰施礼,领着百里花影出门:“这药方是我偷来的,成不了证据。” “那怎么办?” “怎么办啊。”他叹气:“你去找你的大人,我把药方还回去呗。” 可转念他还是无奈叹道:“我问你,如果说夫人当真要杀徐掌柜,夫人害徐掌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这大夫为何要害掌柜呢?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为何要害?”她直言道:“当然是拿钱办事啊。” 第11页 “咱们去医馆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那医馆有股远离红尘的温和之意,店中除了药香并无其他奢华之气,将医馆做成那副模样的人,不太有可能拿钱办事。” “那是为何?你说?”她只觉得面前的人荒唐,却又期待他的答案。 那边的人将药方收入怀中,笑的一脸得意:“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们凌月阁的人。” “你!”她气结,却不知道如今该如何做事。 “既然有谜团了,那咱们去查呗。”他问:“你觉得应该从什么地方查起?” 她低下头,听话的开始思考:“药方没有问题,从头至尾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记,不可能作假……那,要弄清楚这个药方到底是不是大夫所写。如果是,他为了什么,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写的。” 小侯爷淡然点头,转头望着天空的颜色:“那你自己查去吧,我要去找南山喝酒了,明日再见吧。” 眼瞧着那人要消失在蝶影花香之间,百里花影上前拉住那人的衣袖:“你就这么走了?!” “嗯,我约了南山喝酒,他最近被南斗赐了婚,正是不爽的时候。身为兄弟怎么都要陪他一醉解千愁吧。” “解千愁?”她指着园外的长阳城道:“如今怕有命案发生,你居然要陪旁人解千愁。” “是啊。” “你怎么这么没有心啊。” 乐正余亦荒唐笑道:“我对旁人能活多久没有兴趣,只要我自己能安全的,幸福的活下去就好了。”他点着少女的额头笑道:“你最好认清咱们两个关系,本侯并非受制于你,不要惹我,更不要妄想能插手我的决定,好吗?我虽然舍不得杀美人,但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不介意让你去地府走一遭。” 总是这样,这个人总是嘴角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看似亲切有礼,实则心狠手辣。她得知了这个人的秘密却毫无胜算,反而处处受制与他。 “别这么看着我。”他依旧笑着:“还是说你想要随着我一起去找南山喝酒?” “不必了,多谢侯爷。” 他眸色越渐明亮,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去。 百里站在春色百花之间盯着那人远处的身影,满目荒唐。 “乐正一族,都是天之奇才。” 身后传来老迈长叹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只见主阁大人正盘着两枚玉珠,眉眼含着威严与温和:“在侯爷身边几日,可感觉到这一点了?” “参见主阁大人。” “嗯,起来吧。” 花影有些委屈的蹙起眉宇:“他……是个疯子。” “哈哈哈。”主阁无奈的笑叹道:“这世上哪里会有好相处的才子呢?他虽然性子乖僻,口舌不饶人,却也是处处为你着想,莫要带着偏见与他相处。能学的东西,很多。” “能学的?他?他身上除了……”她欲要说出贼性,可转念又开口:“死性,我半分其他的光色都未曾看过。” 主阁眉眼温和:“日子还长着,你们二人慢慢磨合吧。他那颗彻底深藏的赤子之心,遇上你这红衣若火的性子,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因果出现。” “彻底深藏的赤子之心?” 她并未得到答案,那边的主阁幽幽的往别处去了,凌月阁中四面行走的人皆是繁忙,她望着还未落下的日头,转身往西街跑去。 行到西街,仰头便看到一道黑影从徐府跳出,是乐正余亦前去还药方的身影,她转身往聚宝斋跑去,只见黄钟正坐在仓库门外盯着一封信发怔。 “长阁大人。” “嗯。”黄钟将那信件递到花影手中:“你看看这个。” 她细看。 文城近日多出车马,山贼于城外截获,却不料尽是假货,数量多达数十件。 “这……” “绿绮侯爷说过之后,文镇有擅手艺人,这封信就过来了,像是计划好了一般。”黄钟低下头,捏着手中的念珠:“这批被截获的假货,已经派人去核实,若是与聚宝斋的货物相同,这个案子就明朗了。” “明朗?”她蹙眉:“如何明朗?” “宝物失窃的消息想必已经全城皆知了,不久就会南国尽知,这个时候全天下喜好文物者都会妄想找到那偷取东西的贼,将自己心爱之物换取回家,文城之中能工巧匠极多,他们将所有丢失的宝物尽数仿做出来,以假乱真,自然能赚个盆满钵满。”黄钟蹙眉:“也就是绿绮侯爷所说的……并不仅仅只是偷盗案这么简单,而是蓄谋已久的大案。那些虚假文物一旦流入市中,只怕有不少傻子会买,真文物不知踪迹,假文物猖獗市场,又是一场大骚动。” 他冷笑:“还真的是要感谢那群山贼,不然当真要出事情。” 第12页 她恍然,略思量之后将今日和乐正余亦打探到的所有事情尽数脱出,药方一事犹豫再三还是咽下喉头。 “总之,那家夫人应该是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子。乐正余亦还说咱们凌月阁的人只知道靠直觉办案都是蠢货。” “哦?”黄钟面色一黑,笑:“水性杨花?那位侯爷告诉你,我们靠直觉办案都是蠢货?” “他到是没有明说,不过就是这个意思。”她耸肩:“长阁大人,咱们可要去徐府查看?” “自然。”黄钟领着百里花影往徐府的方向行去,半道上他又问:“那位小侯爷可还有再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她细想,犹豫的道:“他说那一家蛇鼠一窝没有一个好人。” “哦?”黄钟觉得有趣,领着百里花影往街巷深处去了。 徐府内传来浓重的药香,百里花影速速往里院而去,迎面遇上一白衣翩翩的少年郎,那人面色极冷却英俊至极,仿若冰山冻雪之中的雪莲。 侧身而过,黄钟熟络的与那人笑道:“这不是保和堂的南宫大夫吗?” “长阁大人好。” “嗯。平日里面都不见你出堂,怎么今日来这徐府了?” 被称为南宫大夫的人冷笑,眉目寒冷道:“有人砸了我的招牌,我过来收拾一下。堂中还有事情,便不多留了。” “砸了你的招牌。”她小声问道:“那药方是你开的?” 岂料那南宫大夫不耐,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道:“去问余亦那小子。” 她一惊。 “长阁大人您认识他?”花影盯着那人的背影:“怎么怪里怪气的。” “名医都是有些小性子的,那是保和堂的南宫昭雪。玉人山庄的少庄主。咱们凌月阁的大吕副阁,曾经在他手下学过三年医术。” “什么?”她堂皇问:“那个人?那么年轻?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黄钟笑:“咱们主阁还跟着绿绮侯学过笛子,结果因为天资不够被绿绮侯放弃了。”黄钟盯着花影面上不知名的嫌弃笑道:“你这个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只是觉得绿绮侯就是乐正余亦这件事,实在是让人不爽。” “乐正余亦啊。”黄钟讪笑起来:“人间乐仙,少年丧双亲,自幼远遁江湖,仅是那般年岁便将《云殇》一曲奏的天下皆知,其中孤苦,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孤苦?”百里花影将这个词和那个整日威胁她要杀了她家人的乐正余亦联想在一起…… “可能你们对他有什么误会吧。”她摇头晃脑:“我看他好的很,整日阴险毒辣的。” 黄钟笑而不语。 是啊,那毕竟都是十年前的事情。 长阳城里还记得那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屋中,掌柜的半卧在床榻上,整个人都泛着半死之态,帷幔之外站着一美然的妇人。 “夫人好。” “长阁大人安好。”那夫人生的秀雅细瞧着便是我见犹怜,楚楚可人。 花影瞧着黄钟与那夫人对话的模样,似是相熟的模样。 “长阁大人?” “嗯?” “认识啊。” “嗯,我表妹。” “!!!!”花影往后退了一步:“我刚刚和您说她是水性杨花不知……嘿嘿的女人这句话,您能不能当做没听到?” “不能。” “……”得罪上司……估计上升空间不大了。 “方才来了一位南宫大夫给了我们药方,还将早上一位南宫大夫开的药方交给我,说是叫我交给衙门。”女子窈窕温婉的将药方递交过来:“长阁大人,不知道……这药方可是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待我回去细看才能知道。”他又问:“早上那位南宫大夫现在在何处你可知道?” “他早上瞧完我夫君之后便离去了。” “你可还记得那大夫的模样?” 女子有些犹豫的开口:“他……长得没什么特色,还一直都低着头,我也太瞧见。不过……保和堂的大夫一向是城中最好的,我们也都不太注意。” 花影抢先问道:“那你们有按照早上那位南宫大夫开的药方抓药吗?” “未曾。”女子掩面叹道:“老爷说抓药不急在一时,所以叫我们明日再去。” 百里花影愕然:“什么?他叫你们不要抓,你们就不抓了?”她颇为不解:“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就这般儿戏吗?” “这可不是儿戏。”女子蹙眉:“只是老爷的话,我们哪里有不听的道理。” 她往后退了一步:“长阁大人,这里交给你,我去保和堂一趟。” 黄钟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挥手:“天色见晚,你女儿家的小心一些。” 第13页 “是。” 北街的保和堂前依旧药香幽幽。 她推门而入,只见那白日瞌睡的小厮正靠在一旁休息,瞧着她就笑问:“姑娘可是找大夫?” “你们大夫去哪了?” “大夫至今还未回来呢。” “今日我前来的时候你说过你们保和堂的大夫去了徐府。” “是啊。”那小伙计笑的开怀:“我们大夫还是第一次出外整治病者,我们都吓了一跳。” “去的可是南宫大夫?南宫昭雪大夫?” “当然不是了。”小伙计欢腾笑道:“南宫先生甚少来药铺的,平时里面药铺都是我们和常大夫打理。” “哦?那……这常大夫在京中可有名?” “有名?” “就是,可有人认识他的脸?” “这……我们常大夫年轻的时候脸烫伤了,常年带着纱笠,平日里面就算是整治病人,也会害怕吓到病人,一般都是躲在帷幔之后给病人整治的。” “这样啊。”她恭敬笑道,转身往街上去了。 站在街头,她望着西边贵胄长居的长街:“乐正余亦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与南宫大夫是旧相识。 想来文镇外截取假货的山贼也是他安排的,带她来医馆识破假冒的南宫大夫也是故意的。他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徐家的真相,为何还要绕这么一个弯子?他到底要做什么? 正在花舞楼喝酒的侯爷望着对面冷色无趣的南宫昭雪道:“你冷着一张脸,连酒都不好喝了。” “你既然发现常辞有异为何不速速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啊,我发现之后不是立刻叫南山去找你了吗?”他满不在意的笑道:“别生气啊,不就门下出了个叛徒吗?我们行舟门每年都会出叛徒的,你们玉人山庄这么多年才有常辞一个,算是轻巧了的。” 一旁蓝衣若海的君言王爷笑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听得莫名其妙的?” “这几日他们玉人山庄和神农谷正在选江湖第一药庄,这个时候要是传出来南宫大人治死人的消息,想来……嗯,玉人山庄是毫无竞选的资格了。常辞这个家伙应该就是被神农谷买通的吧,打算给玉人山庄抹点黑。所以,咱们常辞呢,就冒充南宫大夫去了徐府,开了个奇怪的药方打算把人治死。” 小王爷笑道:“哇,江湖险恶啊,不得不防啊。” “你们两个还笑?!信不信我给你们酒里下点东西?” “不过……”小侯爷指着角落里面昏睡的常辞:“人呢,南山帮你抓了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怎么处理?”他冷笑:“阉了他。” 夏侯南山笑道:“你这么毒啊。余亦,你快劝劝他,做人要厚道。” “别啊。这有什么好玩的?听我的,废了他的手脚,直接扔到街巷里面,叫他在阴暗的角落里面好好的检讨一下自己的人生,而且对你而言还没有任何的威胁,绝无后顾之忧,最好啊,叫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开口说话,割舌头也不错啊。”他喝着酒,多情的笑着。 夏侯南山收敛了笑意并未开口赞成他的言语。 倒是那边的南山昭雪冷笑起来:“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小侯爷笑意缱绻:“我改什么啊,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挺好。”南宫转身提起还在昏睡的人,破窗而出。 桌上余酒尚温,夏侯南山道:“余亦,你为什么要插手凌月阁的事情?” “我没有插手啊。”他嬉笑起来:“只是凌月阁有个很好玩的人,我在京中无趣,你又要大婚了,我自然要找个玩伴啊。” “你也真是无聊。” 那方的窗不断的涌进凉风,乐正余亦道:“我一个人自然会无聊啊。” “对了。”夏侯南山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笑道:“常辞被我抓住后,我逼问了几句,他说的话,大多数我都理解,可是……他了一句,我做的不过是双赢的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乐正余亦将杯中酒一腔而尽,笑意若灿阳露水般清雅潋滟:“哦?果然如此吗?” 夏侯南山盯着那人双眸之中尽数了然的坏意,暗暗摇头,此人自从归来便在算计着什么,自幼一起长大,夏侯南山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心疼地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说。 第二日清晨,百里花影推开家门,只闻到一股清凉的冷香,带着几分酒气,她仰头看去,只见家门外的繁花丛前醉卧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紫衣旧纱,面胜千娇,眼眸即使合上也似美玉一般俊美。 “你一大早在这里做什么?”她走到那人面前推着他的肩头:“起来了。” 第14页 小侯爷睁开一双美目:“你不知道叫醒我这样的美男子是要温柔的吗?” 她不愿理他,便无言的在他身边蹲下:“侯爷,你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啊,我怎么觉得我一点都看不穿你呢?” “看不穿就不看啊。”小侯爷嬉笑起来:“本侯和你说个事情。” “哦,你说。” “你们凌月阁忙了半天,很有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哦。” “为他人做嫁衣?”她的问题被那人延长,小侯爷扬眉得意道:“昨日假冒南宫大夫的常大夫已经被江湖人士抓到了,我本来想要过来的,但是人家不愿意给我。没有办法只能简单的询问两句。你猜猜看,我问道了什么。” 她蓦然瞪大双眸:“什么?” 小侯爷单手托腮笑的天真烂漫:“我就这么说了?你半点好处都不给我?” 她叹气似是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无厘头,盘膝而坐:“你说说看吧,你想要什么好处?” “哎?”他从花丛之中坐起身,满身都艳色的花瓣,如墨的长发上也沾上了不少:“这个……我还没有想好,不如,你先欠着吧。” “成,我欠着。”她问:“你说说看,你到底找到了什么?” “那张药方致命,那位徐掌柜他是知道的。”他站起身也不顾那一身的花瓣:“他是故意的。” “故意!” 二人晃晃悠悠的行到西街,因为还是清晨,聚宝斋门外并无凌月阁的人。街角的面摊飘来汤水香气,小侯爷转身就往面摊走,百里花影速速追上:“你说话不能说一半,为什么你会那么说?证据呢?” 小侯爷笑着对面摊的小贩道:“两碗面再来点饺子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卤牛肉呢,客官来一盘?” “来一盘。” 在聚宝斋对面坐下来,小侯爷依旧顾着和小贩说话,百里花影只能低下头喝茶。 二人的话题慢慢的就转向了聚宝斋。 小贩颇为唏嘘的说:“这聚宝斋的大夫人是个大好人啊。” “好人?”小侯爷笑道:“可是,周围的妇人们都说她……”他做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无法开口的干笑了几声。 那边的小贩立刻冷笑出声:“那都是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妇道人家,人家大夫人平日里乐善好施,待人谦逊有礼,对我们这些小贩也都亲近的很,大家都说她好,自然有人看不过去,要说说她的不好。” “说说她的不好?”百里花影插话问道:“谁要说她不好?” “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那些妇道人家嘛。人家二掌柜对大夫人确有感情,时常骚扰,人家大夫人可是恪守妇道丝毫都不动心的。” 百里花影荒唐的看着面前的小侯爷,小侯爷眉眼温和,清雅一笑:“再给你上一课,这听事情千万不可听一半,女人家的话可以听,但是多少要判断一下其中的私人情感。” “……”百里花影低下头吃面,而后又抬起头,颇为不解地发问:“陛下为什么会觉得你不靠谱?” 乐正余亦耸肩:“我让他觉得我不靠谱啊,锋芒毕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小侯爷装模作样叹气:“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很容易被皇帝陛下重用的,那我多累啊。” 她忍下无奈:“吃面吧。” 二人吃完面,乐正余亦用手指轻轻的扣着桌面,笑若肉包:“我没带银子,你请我吧。” “堂堂侯爷居然让姑娘家请吃面。”她拍下银子转身往凌月阁的方向去了。 “你去哪啊。”小侯爷拿起盘子里最后一片牛肉,塞入口中,忙忙穿过人海追她而去。 “我去凌月阁汇报啊,你都发现这一点了,我们……” 乐正余亦却嘲笑道:“我说丫头啊,你怎么整天犯蠢啊。” “我?犯蠢?” “当然啊。就算是他自己知道那药方有毒,那又怎么样呢?你想要证明什么呢?” 百里花影楞在街头:“我正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要去问啊,你不肯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真相,可我又没有得知真相的本领,只能去请教旁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一声无奈的叹息长长散去,只见乐正余亦仰头望着不远处的凌云塔的塔尖,眸色暗淡,他开始说明真相:“那位大掌柜说自己双眸发虚,身体不适,将聚宝斋的所有宝物全都交给二掌柜。应该就是此刻,聚宝斋的宝物开始逐渐减少。大掌柜说过那门锁除非有两把钥匙否则根本就打不开,可是他又说这段时日都是他的弟弟在检查仓库,也就是说那两把钥匙一直都在二掌柜手里。我那日询问了他,你们的长阁大人也询问了他,他却丝毫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而且……他当日交给我的钥匙,明显不是真正的钥匙。两把真正的钥匙应该都在二掌柜那里。” 第15页 小侯爷负手而立接着道:“我一个外人都能轻而易举的看出那把钥匙是假的,他一个掌柜的如何会不知道那钥匙是假的?要么他是瞎子,要么他知道自己的钥匙是假的,却缄口不言。他缄口不言的目的是什么?再说,仓库极其干净,每样的货物下面都有编号,而且我也看了账面,都是井井有条,丝毫破绽都没有,货架编号和账面上的字迹都是同一个人,这说明那些账目都是他写,可想而知,他是个极其严谨之人,这样的人会那般相信自己的弟弟?甚至连续几个月都未曾去仓库之中检查货物?这说不通。” 百里花影听着他分析,微微蹙眉。 小侯爷又道:“可这件事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也不是说不通。” 天边的云烟渐渐散去,街面上的摊贩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身周来往的人也川流而行。小侯爷的声音温和清雅若林间长风:“如果说掌柜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弟弟要偷东西呢?他明明知道却不肯说呢?这一条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是。”她乖巧回应。 “二掌柜的目的很明显,他想要这件事发生在他离开的时候,如此一来,他便能洗脱自己的嫌疑。文镇的能工巧匠极多,将聚宝斋的宝物送到那处仿冒十件二十件,送到南国各地。等到事成,聚宝斋宝物失窃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自然不怕那些仿冒的物件没有出路。可明白?” “那……大掌柜为何要这么做呢?二掌柜是因为贪钱,大掌柜既然知道又为何?” 他将手中的折扇取出,轻轻的击在少女的额角:“你傻吗?当然是因为恨啊。听到那些街坊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大掌柜的夫人整日被二掌柜骚扰,街坊邻居还都说他……男子肯定没有办法忍受这种事情。所以……明白?二掌柜想要做的一切都在大掌柜的计划之中,至于大掌柜是怎么知道二掌柜的计划的……就要听他自己解释了。” 见她还有不理解,小侯爷暧昧一笑:“看在你给我买了面的情况下,我就再给你解释一下药方这个问题。这里面还牵扯了江湖恩怨,神农谷和玉人山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医药山庄,当今的名医也都是从这两处而来。咱们城中的保和堂归属玉人山庄,最近玉人山庄和神农谷正在争夺江湖第一药庄之名,保和堂的常大夫和大掌柜沆瀣一气,造了一个假的药方。常大夫冒充南宫昭雪为的便是在这个时候给玉人山庄抹黑,而咱们大掌柜需要这个药方,为的便是嫁祸二掌柜。” 百里花影一惊:“哎?也就是说,只要东窗事发……二掌柜造假文物的事情被发现,那大掌柜吃了致命的药也会被联系到二掌柜身上。” “没错。”乐正余亦笑道:“这个件事高明的地方在于,即使二掌柜否认,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南宫昭雪根本没有给他们家治过病。常大夫也打算离开玉人山庄逃往神农谷,死无对证。双赢之事。常大夫要嫁祸玉人山庄,大掌柜要嫁祸二掌柜。真是一出绕弯子的大戏。” 百里花影盯着他的双眸,最后低下头讪笑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什么时候知道这些?”小侯爷收敛了眉眼,依旧笑意多情:“可能是贼的本能吧。我能感觉到。看到那掌柜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 她盯着面前的人:“这么说来……咱们没办法定大掌柜的罪了?” “当然没有办法。南宫已经拿走了药方,而且还警告了大掌柜。”他迈步行去:“再说了,本侯要是大掌柜肯定做的比他更狠。” “你本来就心狠手辣。” 他眨巴着眼睛:“我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呢?”转瞬又喜笑颜开,叫人看不懂他的情绪:“花影妹妹,我找你呢,是帮着我调查云天斋的失窃案,现在我帮你破了你们凌月阁的案子,我的案子却一筹莫展你不觉得你很失职吗?” “我有什么失职……”她扬起下巴:“是你这几日一直都顺着凌月阁的案子再查,丝毫没有理会你的案子。” “好吧,算是我的错。”小侯爷打着哈切道:“既然是我的错,那就将错就错下去。咱们再歇几天呗。我回府睡觉去了。有空再来寻你。” 百里花影望着那人若青烟一般消失的身影,站在原地跺脚:“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果然,贼就是贼!” 第3章 第三章,欲盖弥彰 第三章,欲盖弥彰 百里花影再次见到乐正余亦是在七日后,东街的锦绣坊半夜走水,因为店中都是丝绸制品,隔壁又是书斋与书墨坊,皆是易燃物,三家店铺相互牵连,大火若凤翼烈焰了整整一夜。焦味和黑若浓墨般的烟灰阵阵伴着风吹来,这是毁灭的气味。 第16页 “回禀少阁大人,在木桩下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 百里花影蹙眉:“去通知京兆尹府。” 此话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冷香,放荡不羁的笑声传来:“花影妹妹这么快就将现场交给京兆尹府了?” 众人回头,紫衣长衫的小侯爷正握着玉笛翩然而至。 “侯爷万安。”在场人皆欲下跪,小侯爷广袖一挥:“都起来吧。” “谢,侯爷。” 绿绮侯爷归来之事,满城皆知。只说这小侯爷一身紫衣,容貌胜仙,出现便是万众瞩目焦点。远远看去似是故人归来。 百里花影多心看了他一眼,也不施礼只冷笑道:“你怎么整天穿的和葡萄一个颜色?” “哦?”他歪着头嬉笑起来:“怎么感觉妹妹对我的态度生硬了不少?”未等百里花影反应,他便自己回答:“哎?可是本侯这几日没有去找妹妹,妹妹生气了?” “这里有命案发生,不要在这里开玩笑。” 他一愣,随即拉下嘴角,佯装出一副悲凉的神情:“真是叫人惋惜。” “你这幅假慈悲的表情,真让人恶心。”她斜睨着他,目色含火。 “你这个人真是难伺候。”他负手而立,握在手心的玉笛就这般轻松的转了一个圈,而后笑道:“我高兴也不行,我不高兴也不行。” 她摇头盯着面前荒凉凄惨的景色,鼻尖满是苍凉的气味,身旁却是安然的冷香,两种味道相结合莫名的更加凄凉起来。 京兆尹府的人来的极快,现场便被接手。羽林营的人也都速速撤去。 “你为何要将那案子交给京兆尹府?” “是个意外啊,自然不归我们凌月阁管,我不过是暂时帮着协领一会儿。”她正色道:“侯爷,咱们是不是该去查案了?” “不着急。”小侯爷一身紫衣轻纱逍遥,魅色笑对长空,嘴角敛出一抹淡雅的笑意:“这个案子急不得。”话题一转,他道:“听说聚宝斋的二掌柜被抓到了?” “是啊。”百里花影蹙眉:“听说是被山贼绑在山间的大树上,罪状都已经认了。” “哦?这样吗?”他眉眼弯弯:“现在的山贼业务水平很高啊。” “是啊。”她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的人…… 她往凌月阁的方向去了,那边的乐正余亦一步一行的跟着她,入了凌月阁,她向左,他向着右边,见他往内阁深处行去,她转身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你不要在凌月阁乱跑。” “我没有乱跑。”他委屈的咬住下唇,转瞬又嬉笑开:“我要去找你们主阁大人。” “主阁大人在那边,你跑错了,那边是我们内阁所有机密的东西都在那边,你不要随便靠近,就算你是侯爷也不能随便靠近那方。” 他转身接着往前走:“我偏偏要往那边走。” “你!”她拦在他的面前,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道:“你是盗帅来这种地方本身就不合理,快跟我出去。” 他切了一声,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我今天是侯爷,不是盗帅,而且……我不做盗帅很久了。你们凌月阁这些机密我没兴趣知道,况且……”他冷笑:“你们知道的东西,还没有我们行舟门多呢。” “行舟门?”她恍然惊愕:“你就是行舟门的人?” “不然你以为亦羽门主的门主是叫着玩的吗?”他拉着人往内阁深处行去:“再和你说个好玩的事情,行舟门的老门主你知道是谁吗?就是我师父。” 她低下头:“老一辈的江湖第一高手,晚风前辈。” “嗯,我师父就是上一届盗神。” 她听着他无意说明的事情,只觉得荒唐:“行舟门可是天下众高手汇聚之地啊,当今第一高手澹台绿水也是行舟门的。你……居然是行舟门的门主?行舟门两界门主都是盗者?” “有什么不能的。”提起澹台绿水小侯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两三分不爽:“我阿姊少时便喜欢争斗,如今做了天下第一更是不安分了。” 她却笑了:“这么说,你打不过澹台绿水了?” 小侯爷捂住自己的肩头,浅淡一笑:“她是我阿姊又不是敌人。”他傲然的抬起下颚:“比这些做什么。” 她吹了额前的碎发,望着自己被那人紧握住的手腕,似是无奈的问出声:“自己能比她厉害吗?” 话语轻巧的飘散在风中,乐正余亦似是听出了那话语之中的无奈,缓缓的顿下脚步:“我为什么要比她厉害?” “没什么。”她摇头:“我不懂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什么人?”乐正余亦轻轻的揉揉那人的手腕,笑意温柔缱绻,一双眸子里面似有无数水纹潋滟,他轻唤了一声花影妹妹,语调多情细腻,手间的玉笛被高高举起,指着那方枝头正在争春的桃花。 第17页 “南山送了我两瓶枇杷酒,要来喝吗?” “枇杷酒,你指着桃花干什么?” “这不是……没有枇杷吗?”少年意气冲冲,他似是想起什么笑道:“其实,我觉得花好。” 她不解的看去,那人笑而不语。 正在内阁喝茶的主阁大人抬首望着春花天影之间行来的二人,不由的蹙眉。 小侯爷见此立刻松开了花影的手腕。 “参见侯爷。” “主阁大人安好。”他将怀中信笺递上:“这是陛下叫我交过来的东西,主阁大人收好,莫要给旁人瞧见了。” “江湖消息总归还是小侯爷与君言王更灵通一些。” “主阁大人客气。”他毫无留恋的转身对花影笑道:“东西送完了,我走了,你好好上工啊。” “什么上工啊,我又不是木匠!!” 眼看着那人的身影要消失在樱花杏影之中,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主阁大人。”她叹气:“能否换个人陪他查案?”无论盗帅也好,行舟门也好,澹台绿水也好,随便吧。江湖深渊并不是她可以肆意探破的,乐正余亦一个人就叫她担心受怕了,想到他身后那些盘根错节的事情,唯有阴郁…… “换?”主阁大人将那信上的内容细细看完,最后笑道:“你舍得吗?” “舍得?这有什么舍不得?” 主阁大人笑而不语,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这上面是江湖上的探子们寻来的消息。绿绮侯能将这些东西寻来,便证明他在江湖上的地位绝不低。不好奇吗?他背后的所有一切?” “背后的所有一切?”她想起方才乐正余亦说的那些话,顺其自然的开口:“我问他,他自然会告诉我。” “哦?”他主阁大人抬头:“你知道些什么?” 她一惊,险些被主阁大人套出话来,收敛了眉眼之间的松懈,她挺直腰板道:“来时路上……他说东街锦绣坊并非意外走水。” “并非意外走水?”主阁大人闲来半敲棋子道:“这么说来,他是看出什么了?你为何相信他的话?” “他……”百里花影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前些日子聚宝斋的案子,他不过瞧了一眼,便知道了真相,这次能破案,他……有很大的功劳在其中。” “哦?”主阁大人笑道:“我们花影长大了,也有不愿告诉长辈的事情了?” 她稍有犹豫,微微抬眼,只见主阁一副坦然饮茶的悠然:“花影啊,你与小侯爷接触了几日,是何感觉?”主阁大人指着内阁中的某个柜子:“可有想要挖掘真相的想法。” 她眉眼一动,走到主阁身边沿廊而坐:“他没有瞒着过我什么,我问了,他有时会直接说,有时会逗我一阵而后再说出口。”百里花影望着面前蝶影杏花:“他并未隐瞒过我什么,当然……我也没有想要了解他的想法。” “哦?”主阁大人笑道:“你觉得……他待你诚实?” “不能算是诚实吧。”她细想着:“他这个人怪怪,但是没有害人的心。” 主阁大人轻笑道:“你可知道侯爷的父亲是如何死的?母亲又是如何死的?” “常阳侯和青鸾郡主?” “你觉得,你去问他,他可会回答你?”主阁望着面前的信笺:“你觉得,你很了解乐正余亦吗?” “我为何要去了解他?”百里花影不解:“他像是一潭不见底的黑水,虽然漂亮迷人也充满神秘,想要了解他就要跳进那潭黑水之中,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在那潭子黑水中找到真相。” “身为凌月阁阁人最重要的便是对真相抱有信仰。” 她望着身后的主阁大人:“可是……我渴望的真相并不是乐正余亦或者某个人的人生。而是案件的真相。”她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主阁大人,我不喜欢插手和肆意了解旁人的人生。” “这也算是一种冷漠吗?”主阁笑道:“只对案件本身感兴趣,丝毫不在乎人性?” 百里花影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我和侯爷完全是两种人,他在看待事物的时候用的大多数是情感,一切事物都凭借他的喜恶。人间制定的规矩对他而言好像丝毫都起作用,他天生就是那么自由自在。可我不一样,我和他完全不一样。在一起也是整日看彼此不爽快。还是不要受这个罪为好。” 主阁大人点头:“绿绮侯小时候因为身体奇差被送往江湖野养,这件事并不是事实。” “并不是事实?” “前朝有一次叛乱,他和当今陛下还有君言王被抓住当了人质。”主阁细谈起当年旧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我们所知的,不过是三个孩子从汝阳王手里逃了出来,君言王和陛下安然无恙,唯有侯爷浑身是伤,险些丧命,三个孩子归来之后,先皇与汝阳王的战役便正式打响。当年的常阳侯和青鸾郡主,也就是绿绮侯的父母。他二人就这般死在与汝阳王的对弈之中。再之后少年的乐正余亦便被江湖人带走疗伤,至今才归来。” 第18页 主阁似是无比痛心:“已经整整十年。” “前朝旧事。” “当年内廷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侯爷是如何带着陛下和君言王归来的他们三人至今无人谈起。” 百里花影蹙眉:“这么说……当今圣上极其相信侯爷了?” “自然。” 她低下头…… 怪不得,乐正余亦那么自信……就算她将他是盗帅的身份揭发出来,他也不着急,原来是有特赦令在手里啊。 “跟在他身边吧。”主阁大人眉眼具笑:“于你,于我们凌月阁都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跟在他身边?”她面露嫌弃:“我和他当真合不来。” “你二人是两个极端,世间的事情不能全凭借真相判断,同样的,很多事情也不能靠喜恶来判断。不求合的来,仅求你们二人能在彼此身上学到一些什么。” 见主阁大人眉眼之间那几分算计,她后脊梁上的凉气慢慢浸透上来。 告别了主阁大人,她走出凌月阁,转身往东街行去。 “我不是因为他一句话就往这边来,我只是担心火情而已,只是担心火情而已。”口中碎碎念着,眼前焦黑的颜色也愈发明显起来。 人群依旧未散去。羽林营离开开始巡街,京兆尹府的人已经来了此处,她站在人群外围,细细的瞧着四面而来的人。三家店主都跌坐在地,面目绝望,店中的伙计也都在此。被烧焦的尸体至今还无人识出。 她看着京兆尹府的柳大人站在人群最不显眼的地方默默搽汗。 眼看着天边的日头往西方去了几分,她觉得无趣,便转身离去。走到云天阁前她脚步顿了顿,进门后只见掌柜的笑意深深。见到她也是一副欢喜的表情:“少阁大人好。” “掌柜的心情不错,东西找了回来?” “回来是回来了,不过是个假的。上次与您一同前来的那位俊美的公子方才过来将那假的以真货的价格买了回去。当真是心善啊。” 她一愣:“他前来买了回去?何时?” “就方才,才走了没一会儿。” “往什么方向去了?” “像是往北街的方向。” 第4章 第四章,花舞楼中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5章 第五章,京中大事 第五章,京中大事 小侯爷离了百里家转身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望着偌大的长阳城,歌舞升平处依然,百姓寻常家也依然,皇家严苛处也依然。他眉眼生出一两分无趣,便在各方屋顶留恋。 一身紫衣轻纱落在风中,顷刻若暝烟消失,下一瞬又乘风而来,凄凄月色若绸缎落了他一肩头柔软。 不远处飘来阵阵药香,少年转身往西方行去,只见凌云塔上白衣人正悠然饮酒中,他踏风而至,落地无痕。 “这良辰美景,你不在医馆待着跑来这喝闷酒?” “我喝闷酒?你不也是如此吗?刚喝完闷酒出来散心了?”南宫昭雪喃喃念叨。 “我刚与美人饮酒完毕,不过美人家人归来了,避免他们不自在我便离开了。”紫衫迎风而舞,他盘膝而坐,二人对面相视一面。南宫昭雪笑了:“最近南山在准备成亲,你说他要娶个什么丫头回来?” “听说是西域的小郡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他眉眼多了几分欢喜:“要是个虎姑婆咱们就有的笑话看了。” “你没想过娶个媳妇吗?”南宫出声询问:“你年岁也不小了,按照规矩你这个年纪,身份应该有几房妻妾了。” “我一个江湖浪子,还是莫要耽误人家姑娘为好。”他取出自己腰侧的玉笛,轻轻的抚摸着其中清晰的裂痕。 “你这几日一直和凌月阁的丫头纠缠在一起,不喜欢人家?” “当然不喜欢。”他了然答道:“我不过是找个掩护而已。等到事情终了,就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她头上,我转身去江湖上逍遥去。” “这么简单?” 他本性就不爱说谎,遇上此事也是如此直接:“也不是,她挺好的,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赏花自怜的模样也是特别。不过……我不喜情爱,与她成友倒是愿意。不过……”说道此处他又笑了:“不过人家姑娘倒是很嫌弃我是个贼。” 南宫昭雪也笑:“你我不过是为了玩乐来了这盗帅,盗仙的名号。说到底也没有做过什么偷盗之事,她嫌弃你什么?” 第19页 “谁知道。”他仰头对月色无奈:“榆木脑袋不可探究,探究的都是傻子。” 二人对酒疏阔。 “吹一曲吧,许久未听。有些想了。” 笛声若长鸟空鸣,声声空灵,长歌破风刺入月色,幽幽婉转。 曲毕。 乐正余亦收了玉笛,起身:“走了,回家睡觉。” 眼看着那人踏上塔尖转身就要离去,南宫昭雪饮下一口烈酒,入喉刺痛,火辣烧心至肺腑,他抬眸轻声:“余亦。” 那人回头。 “不要抱着过去而活,失去的东西永远都回不来,你……要记着。” 乐正余亦半倚在一旁:“那你呢?你不是也抱着过去的回忆活着吗?你自己都改不掉,为何要来劝我?” “你与我不同。” “没什么不同。”紫衣化作一缕暝烟消失在夜幕之中,空气之中还残留一味苍茫的冷香。 “余亦!!”他蹙眉唤道。 夜幕之中传来那人的回应,遥不可及,远在天边:“乐正一族不过未亡之子,何谈存活?” 南宫昭雪紧闭双眸,往昔绝望若烈焰袭来。 “未亡之子……” 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悲伤的资格也没有,未亡之子,谈什么存活。 第二日百里花影去凌月阁之前,绕道京兆尹府,取来了仵作验尸的结果。 她走出京兆尹府时,正巧遇上了在街边吃面的小侯爷,小侯爷依旧一身紫衣轻纱,多情魅意。街边的小贩都对他敬爱有加。 乐正余亦身上有一股冷香,那种香气很特别。若兰非兰,也不是简单的杜若蘅芜香气。香味偏冷寂寥,漫入空气之中噬人心骨,霎时便叫人头昏眼花。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手边的湖水剑上,又落在他手边刚刚上桌的牛肉面和酱牛肉还有一些包子和葱香之物。 提着手里的卷宗,她惯性的在那人身边落座。 “哦?花影妹妹?”他似是惊喜的抬起头,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笑意:“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无视我直接离开呢。” 百里花影拿起那边的素菜包子:“你点了这么多东西,不就是等着我过来嘛?装什么呢?我去了衙门一趟,拿了尸体的检测结果。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这个嘛……”他咬着酱牛肉摇头:“我在吃饭,不想要看那些倒胃口的东西。” “那就……吃完再看。” 乐正余亦失笑:“花影妹妹你是赖上我了吗?我可没有说要帮你办案啊。” “你昨天自己说要办案。”她将包子塞进嘴里毫不在乎形象的拍桌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好吧,算我说过。”小侯爷慢条斯理的吃着包子:“可本侯……反悔了,不想干了,不想查,就是不想查。你要依着我本侯,我可是侯爷。” “侯爷个鬼,你就是个贼。”她将卷宗拍在桌子上:“我不管,你既然知道这个案子有鬼,能不能帮帮我……” “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小侯爷笑眯眯的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淡然的笑着:“跟我学,侯爷您能不能帮帮我呢?我实在是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我向您请教,您就帮帮我吧。”他阴阳怪气的说完,甩了银子在桌上,那边的面摊主人笑眯眯的盯着这边,像是在看什么笑话。 百里花影咬着牙:“求你了,帮帮我吧。” “喂,这么难开口吧。”小侯爷站起身:“你这高傲的自尊心和你能力完全不成正比。啊?花影妹妹。” “……”她握拳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吩咐我都会去做的,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都可以。”她诚恳点头。 小侯爷点着下巴,多情一笑:“今晚凌云塔上,你陪我喝一次酒。” “这么简单。” “于你而言,这不简单。”他收敛眉眼,提起手边的湖水剑:“走吧,去凌月阁,真是无语,你这该死的正义感。” 她抱着书卷跟上,那人还在碎碎念中:“花影妹妹啊,你知道好奇心这种东西会害死你吗?” “我只对案情感兴趣。其他的我没有兴趣。” 小侯爷瘪嘴冷哼:“那晚和你说京中八卦的时候你高兴的很,转脸就不认人了,果然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师叔说的果然没错。” “你怎么话那么多啊。” “为了不无聊。”他轻轻一个眨眼,随手折下路边琼树上的花枝,反手便戴在女子的云鬓上,她堂皇的要去摘下,那人却拉住她的手腕:“我爹以前就是这么给我娘戴花的。嗯,果然还是花最好看。” 她面上一红,心尖上都羞赧起来:“你素来这么与女子调情吗?” 第20页 “不,我只给你戴过花。”他松开花影的手腕,礼貌的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极少戴花,就连步摇,发簪都没有,凌月阁的月钱这么少吗?你连打扮自己的银子都没有。” “我是办案的人,打扮的那么好看做什么?而查案的时候很不方便啊。” “借口。”他淡然一笑:“你就是懒,说什么不方便啊,玉镯子不方便的话就带一个银镯子,步摇不方便的话就取来一只简单的发簪啊。”他低下头叹道:“女子美貌是对自己的怜爱,你应该对你自己好一些才对。” 百里花影笑看着他,最后摇头:“你这个人啊,歪理一大堆。说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低下头望着她眉眼之间消失的疏离,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心中竟然生出言不明的温暖。 “花影妹妹可有人家定了?” “父母小时候帮我定过娃娃亲,后来人家考上了武状元成了少将,不愿承认,我便毁了婚约。” “何人这么不长眼?居然不愿承认你?” “平阳将军的养子,刘天澜。” 名字出口,乐正余亦长笑出声:“他啊,那你毁约,确实是一件好事情。” “人家少年英豪,是我配不上他,何来好事一说?” “这个嘛。”小侯爷笑的鸡贼:“晚上喝酒的时候告诉你。” 卷宗被打开百里花影细看了一遍又道:“气管和肺部里面都没有黑灰,肝脏有微凉出血。是死后被带进火场烧死的。” 小侯爷站在荷花池边喂鱼,望着一池初发的娇嫩荷叶:“死后烧尸。” “尸体到现在还未来人认领,是个无名尸体。” “无名。” “京兆尹府的柳大人说,京中无名人口极多,这样胡乱的查找也找不出来线索。” “线索。”小侯爷鹦鹉学舌般重复着她言语之中的重点。 “他们今日会去那三家店面之中找线索,不知道能否寻到什么。” “寻到什么。” 她听着那边人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散漫回答,抬头怒瞪:“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我很认真啊。”他盯着水里吐着水泡的鱼儿道:“你说的话我不是都重复了一遍吗?京兆尹府的柳大人看到这份卷宗肯定也知道这是谋杀案,只是……这案子并没有严重到需要移交凌月阁办理。” “我们协理啊。”她在他身边坐下:“凌月阁的少阁有权利协理京中所有大小案件。” “不是我们,是你自己。本侯可没有兴趣协理。”小侯爷指着自己的双手:“本侯这么尊贵的人呢,在你身边提醒你一星半点就好了。办案这种苦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 想了想还是忍下那口气,换上笑脸和颜悦色的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揭露这个案子的真相吗?而且还是你自己主动提的。咱们晚上不是要喝酒吗?你不要闹小性子了。好吗?” “这还像句人话。”被哄的开心了,他跳起身,拉着女子的手腕:“走吧。” “去哪?” “协理。” 他转身便要飞奔而去。 “哎?你等等啊,我要和主阁大人说一声啊。” 羽林营的统领刘少将便是花影曾经的婚约者刘天澜。 黑马之上年少右将春风得意,巡街而行。 小侯爷和花影从凌月阁出来,正巧与他撞了个对面。刘天澜品貌端正虽然算不得美男子却也有少年武将特有的英腾。身后羽林营的子将们一字四列,他协领于前自然威风凛凛。 乐正余亦拉着百里花影极快的跑过街市,向着东街奔跑。 女子的红衣若摇曳的芍药生姿,火焰般浓烈,转瞬消失在街头。 待到刘天澜的身影消失在二人身后,乐正余亦望着她面上不自然的神情,也不知是安慰还是玩笑:“你要是羡慕,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也带上百人阵队?” “贼军吗?” “那也是……前来给你添业绩啊。”他笑意多情,魅意婉转。当真会蛊惑人心。 京兆尹府的柳大人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陛下甚为喜其秉性与文章,便留用京中。 柳大人一身墨绿色的官府加身,本就是水墨男儿,文人傲气尽显。烈火焚烧后的残垣之中,柳大人协人立于门外,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少阁大人。”他眉色疏离,一张冻了情绪的脸,看不出丝毫喜怒。 “柳大人安好。”她将手里的卷宗递交回去:“已经尽数看完,多谢大人。” “无妨。”柳大人身旁的师爷上前取了那卷宗。 这卷宗还完,却不见百里花影离去,柳大人转头问道:“不知道少阁大人还有什么事情?” 百里花影直接笑道:“凌月阁有命,唤本少阁前来协同办案。只是协同并非主理。柳大人只当我是个看热闹的人便好。不必多心。” 第21页 “凌月阁协理?”那冰山面上出现了两三分警惕:“此案情节并非极其严重,不知道其中可有隐情?”柳大人的目光落在一旁紫衣闲暇的乐正余亦身上,暗自将眉宇蹙的更紧了一些。 百里花影道:“其中之情是凌月阁之事,不便于多言,大人只管查案,余下的事情莫要担心。” 收了目光,柳大人冷然道:“是。” 乐正余亦望着屋中焦炭汇聚,衙役搜查时还常有黑灰飞出,他望着那些半焦的木桩,半分靠近的心都没有。 眼看着整整三间屋子都被翻遍,依旧半分可用的线索都没有出现。 百里花影拉着乐正余亦的衣袖道:“什么都没有!怎么查啊。” 他盯着那边的木桩,懒散道:“话说回来,这场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木桩上的焦黑已经烧至内里,空气之中残留了两三分的苦涩之味:“虽然屋中都是易燃物,这木桩也不至于烧成这个德行吧。” 柳大人开口:“屋中有残留的火油。” “火油?”小侯爷摇头:“要是有火油的话,木材上面会出现白灰,烧出来的应该是黑炭模样,不会是这样完整残垣,明显不是火油烧的。”他指着不远处的酒坊:“你们没有闻到酒味吗?”指尖又落在三间被连烧的屋子中:“这件屋子里面也有。” “哪里有酒味?只有焦味。” 柳大人却丝毫没有犹豫,指挥身边的衙役道:“你们几个去卖火油和酒水的地方。问问他们近期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前来买东西。锦绣坊的人近期有没有买过东西全都要问清楚。” “柳大人不会觉得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犯人吧。”他笑的讽刺。 柳大人依旧面无表情:“万事不可忽略。” 小侯爷耸肩,不再多言。 第6章 第六章,月下之歌 日头渐渐落下,四处打探的人也都归来。东街尽头卖火油的掌柜前夜失踪至今未归。 “至今未归?未归为何不来衙门报案?” “说是常有的事情,已经遣人带他们去衙门认尸了。” “烧成那个德行,认出来也是上苍怜爱。”乐正余亦嘀咕着,转身往焦黑的屋中行去。 百里花影连忙追上:“案件现场,你别乱跑行不行?” 小侯爷走进锦绣坊掩住口鼻,望着角落里面一小滩不明液体,靠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火油味。 “这么大的火,这摊子火油竟然没有给烧掉。”百里花影蹲下身:“应该是被尸体压着所以才没有烧到吧。” “你傻吗?”他摇头:“尸体被烧成那个样子。卷宗上面也说了,尸体全身被烧焦,根本就不可能护住身下的东西。”他伸出手掌细细比划了一下大小:“之前应该有什么东西盖在这个上面盖着,应是铁物之类。” “有东西盖在上面。”百里花影细看了四周:“没有啊。这里哪里有什么能遮挡的东西。” “当然没有,是不是傻,肯定是被人拿走了。”乐正余亦站起身手中的湖水剑在斜光之下泛出微弱的青光,男子蹙眉:“可惜咱们进来的有点迟,不然……应该能看到掩盖物残留下的痕迹才对。” “一个卖绸缎的庄子,能有什么东西被人这么惦记,要杀了人,还要烧了铺子,最后还要在大火之后拿走一样东西。” 乐正余亦笑道:“你刚刚说了三件事。” “嗯,杀人,烧铺子,拿走东西。”百里花影不解:“你笑什么?” “不要先入为主,三件事不一定是一个人做的,也不一定三个人做的。可对?” “你是说这些事情不能连起来看?”花影四下环顾,有些犹豫的抿唇,细细思考起来。 “孺子可教也。”小侯爷转身往隔壁的书斋行去,书斋也是一片狼藉,地上半残的书卷还被水浸泡着。 望着上方袭来的火势,他拉着一旁的衙役询问:“这书斋是否就是快绿阁?” “正是。” “哦。”他了然的点头,绕了一个圈子,最后走出屋子,又往另外一间去了。 柳大人见他在案发现场乱转,免不得有些恼火,冷着脸行来:“不知这位公子在现场看出什么了?” “柳大人,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他依旧玩世不恭,嬉皮笑脸。 “什么事情?” “三家店面的钱箱都不见了。”小侯爷抱臂道:“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小铁盒之类的东西。” “钱箱?”柳大人立刻遣人去询问一旁的店主和伙计。待他吩咐完事情,转头再去看时,紫衣男子已经走到花影身边,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子的神态瞬时多了几分严峻。 “这么说,挡在这火油上前的是钱箱?” 第22页 “大九不离十吧。南山和我说过,东街前段时间来了个神棍,说是受财神指派下凡散财,这里每家商户几乎都在那神棍手里买了一个小铁盒子。铁盒子里面一般放上五十两,放在店中一脚。招财进宝。” “这不是……你昨晚和我说的笑话吗?” “是啊。”小侯爷道:“应该是救火的时候被人偷了去,不是什么大事情。” “你怎么这么武断,要是那铁盒子上有什么证据呢?” “那么大火,有证据也给烧没了。”他抱臂道:“把拿盒子的人找过来,盘问一下他们当日有没有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这才是上策。” “偷东西怎么会注意别人?” 小侯爷嬉皮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哈哈。贼偷东西的时候根本就是风声鹤唳,他们才是注意现场最多的人。” “果然还是贼最了解贼啊。”她冷笑。 小侯爷阴切一笑:“那你一个兵还靠我一个贼,你是什么啊,切。” 百里花影一口气耿在喉头,最后还是劝服自己不要和这种本性幼稚的人计较。 乐正余亦走到店外,环顾着四面的人,最后在人群之中抓住一转身欲跑的小子。 “你跑什么啊,我还能吃了你啊。”他揪着那人的后衣领,提着人往后巷走:“我没兴趣把你送交官府,说说吧,你拿那银盒子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当真?”那人半信半疑。 “就算是线人费,快点说。” 那小子搓着手掌笑道:“我也就是在街边看到绸缎庄的伙计从街尾跑掉。” “伙计?哪一个?”他拉着那人的衣领:“指一下。” “就那边那个,灰色麻布衣服那个。” “确定?肯定是他。” “衣服我肯定没认错。” 百里花影转身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捣乱的人不见踪影,莫名慌了几分,立刻奔出门去找,没有找到乐正余亦却和柳大人撞了面,柳大人冷着脸道:“少阁大人,那边火油店中的人已经认出尸体,确实是那家的掌柜。” “尸体烧成那个模样还能认出?” “尸体手指上有一银环,而且不久之前那火油店的掌柜不小心撞掉了两颗门牙,经过查实尸体也缺少了两颗门牙,仵作查看之后发现脱落的时日与那家人口中描述的时间相符合。尸体身份算是确定。” “火油店的老板。”她蹙眉:“卷宗上说了那尸体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是。” “他一个火油店的老板,惹上了什么人?居然要先杀再烧?这么极端的手法,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知道柳大人……对此有什么了解?” “死者家人说,死者生性好赌,日日都在飞天赌场度日,两年前欠下一身赌债,消停了一段时日,一年前莫名的还清了赌债,如今又回到当初的样子,醉酒而归时,总说自己如今有金主可取钱,不用担心欠债的问题。” “金主可取钱?什么样的金主会对他无底线的需求如此放任?” “此案怕是复杂了。”柳大人说完后,街头奔来衙役,冲来在柳大人耳边低语,她见此便识相的离开,再一抬头,便看到乐正余亦正靠在对街转角处满目笑意的盯着她。 “笑什么?”她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在他身边靠下。 “你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他清脆的敲了一下自己的湖水剑:“本侯可以告诉你。” “我那么近都听不到,你这么远能听到什么啊。” 小侯爷拉了拉自己的耳朵,一副奢求表扬的笑意:“我内力不浅的,方圆几里,只有我想听的,没有我不能听的。” 百里花影并不怀疑,便问:“他们说了什么?” “锦绣坊的田洋三年前犯过盗窃罪。” “盗窃罪?”他指着那边穿着灰色衣裳的年轻人:“就是那个,灰色麻布衣服的那个。” “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小侯爷耸肩:“谁知道呢。” 田洋被柳大人带回去审问,乐正余亦望着快要落下的日头,正想要开口离去,百里花影便睁大写满求知的双眸:“走吧,咱们跟着一起去看看。” 小侯爷立刻诚实摇头:“我不干,我累了,要休息。” 她看着他眉眼之间的无辜,最后压下声音,耐心劝导:“你就不怕柳大人动用私刑?” “他不是那种人,文人都清高的很。他不要钱,要的是名,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种有损明德的事情。” “怎么你眼底的人都是这么欲望?难道这世间就没怀有赤子之心的人吗?” 乐正余亦笑眯眯的盯着面前的女子,最后摇头:“没有。” “肯定有。” “谁啊。”他嘚瑟的扬眉:“你倒是说说看这世间到底谁还怀有赤子之心。就算是有!”他更加嘚瑟:“就算是有,也一定会早死。好人命不长的,相反坏人就有天助。” 第23页 “我懒得和你说。”拉着那个人的腰带:“跟我走,去衙门。” “不听你的,我要去买酒了,不然咱们两个晚上没有酒喝。” 她火气也瞬间涌上来:“你要是不陪我去,我晚上就不陪你喝酒。” 他更加得意,对她做了个鬼脸:“爱喝不喝,你以为你很重要啊。”他摇着脑袋大迈步的往北街的方向行去。 百里花影望着已经消失在街头京兆尹府一行人,再看了看明显放慢脚步在等她的乐正余亦,最后认命的跺脚,追着乐正余亦去了。 乐正余亦见她来了,立刻笑脸相迎:“你这么顺着我?” “得罪了你,我就别想知道真相了,两伤害取其轻。总归还是要靠你才能破案。”她拍着自己手臂的关节:“我可是很相信你的,你要是敢耍我!!” “不敢不敢。”他拉着女子的手腕,轻轻的晃了晃,笑道:“你既然这么顺着我,本侯爷高兴,也哄你一下,咱们去京兆尹府拿一下三年前的卷宗吧。” “三年前的卷宗?关于什么的?” “田洋。” “拿那个干什么?” 并未卖关子,小侯爷捏着下巴无辜道:“我觉得,他不像贼。” 京兆尹府内师爷将三年前的卷宗翻找出来,眉眼之间漾着几分看不穿的老谋之色,烦闷道:“三年前的案子还翻它出来做什么?这个案子还能对如今的案子有影响?” “影响不影响查过才知道。”小侯爷望着卷宗上写下的地名,蹙眉道:“这……当年田洋偷的就是今次死者的家?” “正是。” “这次死在火堆里面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小侯爷发问。百里花影道:“方翔。” “方家杂货铺,锦绣坊,方翔,田洋,飞天赌场。”他将卷宗交还给一旁的师爷:“有劳了。” 师爷拿着卷宗举着长灯往收纳卷宗的书阁行去。 他二人站在衙门中,古树余晖。 乐正余亦伸手接住一直缓缓飞落的幼蝶,柔然而笑:“查吗?”他问:“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完全黑了,你想要知道真相,咱们就要去飞天赌场和方家杂货铺一趟。” “去了这两个地方就能知道真相?” “不一定,但是肯定比现在知道的要多。”他收敛了眉眼,有些疲倦的笑了笑:“要是真相很可怕你能面对吗?” “能够多可怕?”她拉着那人身上的腰带。 只闻一阵风飞,紫衣顷刻飞扬做舞,余晖落影,他眼中的桃花似是落尽,一瞬暗淡。 百里花影愕然他眉眼之间落寞,正要开口。 温厚的手掌按在她的额角,挡住了她上仰的视线,阻止了她的探究。 “走吧。” 方家杂货铺中一素衣男子正安慰着店中的老少。 “刘善人。”百里花影脱口而出,甚至还有几分欢喜。 “谁啊。”他不解的看去,只对上那素衣男子温软的双眸。男子稍稍欠身,恭敬有礼。 “长阳城中最有名的善人,他赈灾筹款,布衣施药,还常常赠米给穷人。做木材生意的,听说他每年都会拿出生意所得的一半钱财来救济他人。”百里花影扬眉吐气一般笑道:“这个就是大善人,怀有赤子之心的大善人。刘广德,刘大善人。” 却不料乐正余亦微微冷笑了一下:“见识浅薄。” “要你管。” 二人入了店,刘广德便似主人一般道:“抱歉二位,今日店中有变故,故不营业,望二位体谅。” “体谅,体谅。十分谅解。”小侯爷推了推身边的百里花影:“快点亮身份,不然咱们就走了啊。” 女子无奈,只得半生硬的将自己的身份说明,还摆明了凌月阁少阁的木牌。 “我们只问几个问题就走,请几位不要担忧。” 方翔的妻正掩面而泣,泪珠虽然不多,却也当真是担忧。 小侯爷稍稍等那妻的情绪平复了一些,适才开口,语调亦也是出奇的温柔。 “三年前的偷盗案,不知道夫人还记得多少?” “偷盗案。”女子拭去泪珠:“这和今日我夫君的死有和关系吗?” “这……您不用多想,只管回答就好。” 那妇人蹙眉细想了想:“记得,我记得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当时偷了我家二十两银子,一开始还不承认,我夫君带人去那孩子家里搜钱确实搜到了二十两银子,后来送了官府挨了板子才认得罪。” “你们确定那二十两银子是你们家的?”乐正余亦问。 夫人的声音更大了几分:“那还能有假啊。那么一点大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不是偷来的,还能是怎么来的。” 小侯爷笑道:“三年过去了,你们可有见过那个孩子?” 第24页 听到此处,妇人稍微收敛了双脚有些抗拒的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么多,当时银子丢了又找了回来,便……” “二十两银子对你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也是一笔巨大数额,而且听说方掌柜素来有赌博的习惯,你们的二十两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身后传来声音:“是我借给他们周转。” 花影看去,只见那善人面犯惋惜之色:“当日他们欠钱过多,连吃米的钱都没有,在下于心不忍便将当日收来的银钱全都给了方夫人。” 第7章 第七章,真相若鬼 小侯爷微微一笑,一双眼眸暗藏无数情绪,深不见底:“这样啊。善人果然若水啊。应了老子的教化。” “大人谬赞,愧不敢当。” “当日那笔银子,到底是谁的。”小侯爷望着妇人冷笑:“你心知肚明,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冤罪,你也心知肚明。” 妇人避开双眸不再说话。 乐正余亦冷漠阴然望去:“明日京兆尹府到来,你若是不说实话,想必柳大人必会明察秋毫。本……我劝你还是主动一些去衙门将三年前的案子如实招供,不然有你的苦吃。” 乐正余亦拉过百里花影的手腕,准备离去,一时瞧见一旁的刘广德,见他一身素衣。乐正余亦眉目精光暗现,男子笑道:“这衣裳是不是大了一些?我瞧着公子穿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内人的手艺不太好,大人笑话了。”刘广德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无妨。”二人往人海深处没去。 “当年那二十两银子到底怎么回事?”她颇为敬仰的望着眼前人:“侯爷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撒谎呢?还那么清楚的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慌。” “你在鱼龙混杂,岌岌可危的江湖混上几年保证你也能看出来这些蹩脚的谎言。”他摇头:“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当年方翔赌的太厉害了,那位夫人怕那二十两救命钱也被抢了去,便扬言丢了,岂料田洋那个孩子正好有二十两,平白无故的做了替罪羔羊。” “当年的京兆尹府难道就没有看出来吗?” 二人向着北街的飞天赌场行去,小侯爷蹙眉:“案件发生在三年前的盛夏,当时正是京中势头纷争时,都上赶着升迁,你以为只有你们凌月阁要看抓贼和办案的成效吗?京兆尹府也要看,而且……嗯,京兆尹府不是一个好位置,在京中上有朝廷贵胄,下有商贾贵人,左有刑部,右有大理寺,中间还有凌月阁,左右不是人,上下也不是人,想要在中间待着吧,还有一个凌月阁捣乱,你自己说说看,能好到什么地方,再清廉的人也挡住这五方压力吧,你看那柳大人,整日一张冰山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钱呢,所以说啊……当年案件的真相不重要,对当时的京兆尹府来说,抓到贼才是最重要的。” 她蹙眉:“也不知道当时是哪个混蛋在任。抓到了一定要打一顿。” “如今的刑部侍郎,刘天井。”小侯爷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他轻佻一笑:“晚上喝酒的时候告诉你。” 两个人行到飞天赌场,还未进门便听到后巷斗殴之声。只见一衣衫褴褛之人正被三大汉围殴。 百里花影欲要出声,却被乐正余亦拉住手腕:“这是赌场的事情,你不要乱出手,那些打手都有分寸。” “打人还有分寸?” “他欠了赌债还不出钱,难道还要被赌场的人供奉为大爷吗?愿赌服输,他贪恋赌意自然要收到教训。” 百里花影盯着他双眸之中的理所当然:“世间的事情不能全凭人性,天下自有法度。” “法度并不完善。”小侯爷抱臂:“多管闲事于你无益,这本就是人性沉沦之事,他们自行解决并无荒唐之处。” “何为荒唐?何为不荒唐?” 乐正余亦并不喜与她争论人间善恶之分,万物平衡之理。 “说的明白一点,你打的过那三个大汉吗?”他拎着百里花影的衣领:“走吧,咱们去赌场里面看看。” 女子望着街巷里面并未下全力揍打的大汉,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似烂泥一般的赌徒:“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想着江湖事江湖了,这世间的法度真不知道能存在几时。” “我没有说过法度为无物。”小侯爷指着后巷道:“若是他们下手无轻重我自然也是要去救人,不过……他们明显只是在吓唬那赌徒,叫他还钱罢了。欠下的终究是要还回去。可明白?” “你这么有原则?” “是你的原则太过死板。” 赌场内并无乌烟瘴气之色,只是喧闹了几分,富家之子成群结队,成邦结派。各地方言胡乱飞扬,也不知道他们可曾听懂对方的话语。 第25页 “花影妹妹。”他指着那边的大小点道:“你要不要买一把?” “不买,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她在人群的尽头望见风姿绰约的赌娘:“找到了,快点过去询问。” 乐正余亦半不情愿的被拖了过去。 那赌娘瞧见他们二人立刻眼前一亮:“这不是少阁大人嘛。上次来赌场查案,今日来玩几把吗?” 百里花影端正摇头:“非也,只是最近长阳城中有命案发生,所以特来找赌娘问些问题。” “问些问题?”赌娘一身杏花灯影般朦胧的轻纱长裙,温婉娇媚,云鬓上各色花簪,步摇灵动,一双碧玉银钿的耳环更是精巧不俗,赌娘轻巧一笑远胜过墙上胡乱挂着的仙女图。她摇着折扇道:“好,你们问,奴家答便是。” 乐正余亦瞧着赌娘风姿绰约的模样,不由烦色难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与赌场合作的地下钱庄是哪一家?放债的是谁。” 男子容貌盛人,赌娘眸色一亮,欢然道:“呦,这位大人可真会说笑,我们的地下钱庄若是被您知道了,我们还饭吃吗?”她轻轻一丢扇子:“大人你们可千万别难为我们啊。” “问天,招元,广财。三家当中的哪一家?” 赌娘难堪闪躲以扇子掩面,眉眼浅笑:“呦,这位大人还真是知道的不少呢。” 她故作忧虑,悠然而叹,女子的风韵尽在其中:“奴家若是说了,将来在此处的日子可是会很难过的。” “难过?”小侯爷冷笑:“难过也总比死好吧。”他手中的湖水剑青光冷冽,身周冷香若鬼魅之气猛然大涨,百里花影到是不觉得不适,只是对面的赌娘面色已泛死白。 不过瞬间而已,赌娘眸色犯冷,似是察觉到来者不善,老实道:“这京中招元,广财哪里比的上问天呢,毕竟有官爷在背后撑腰,您说可对?” 乐正余亦收了真气,浅笑道:“自然。” 领着百里花影往花舞楼行去,二人自徐娘的手中买来两壶枇杷酒,花舞楼觥筹交错之间,乐正余亦竟然在其中瞧见一熟人,那熟人正站在二楼某门外,倚着围栏盯着场下酒色荒诞。熟人与他四目相对,带着几分怒意。他不解,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拉着美人,带着美酒,往凌云塔的方向去了。 正是月色浓稠时,小侯爷把酒言欢,拉着百里花影说着大大小小的笑话,正题丝毫不言。 女子知道他素来舌灿如莲,喝酒之后更是多情无阻。 “你说了这半天的笑话,一个正题都没有说。” “你也没有问啊。” 她摇头:“我不知该如何问,你好像知道许多秘密,而那些秘密我并不是都想要知道。” 小侯爷的头发被凉水般的晚风吹起,他伸手去摸高悬的月儿。 “先从什么开始说起呢。”他说:“先从你那位悔婚的未婚夫君说起好了。” 她单手托腮,月下眉如画,眸如水:“对了,我都快忘了,还有他呢,。你不是说什么悔婚是好事情?” “其实我对刘天澜并不是很了解,不过他那位义父我很是了解。” “平阳将军?” “嗯,刘平阳。他城郊私养兵马还在府上培养了不少死士,更有甚城外郊区上还有他豢养的私兵。他有谋反的迹象。朝廷早就开始注意他了,刘天澜跟错了人,他日当真出了事情,你也肯定会被牵连,所以…没有和他成亲是好事情。” 百里花影以为自己听错,颤着指尖饮了一杯酒:“你就知道逗我。” “你不信?”他指着远处的山头:“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带着你去那边看看他养的三千兵马?” “……”花影愕然咬唇,这才认清他眼中的真切:“这么近?三千兵马?你骗谁呢?” 乐正余亦解释道:“城郊有一处名叫天马牧场的地方,那处本就是养马的圣地,原来的主人是江湖上一有名的闲散人士,后来不知道出了何,那牧场成了他们刘家的地盘。”他敲着酒瓶玩世不恭的道:“顺带说一句,那牧场现在的所有人就是你心目中拥有赤子之心的刘善人,刘广德。”望着花影呆愣的表情,他大喜,接着玩弄般的开口:“再说一句,京中势力最大的地下钱庄名叫问天钱庄,那钱庄的主人就是那位刘大善人。他呢,本质上就是一个放债人。” 百里花影僵在原地,手里的酒都颤抖起来:“你逗我。” “我逗你这个干什么啊。”他仰头饮酒,枇杷酒微甜带着几分醉意,微醺酣然:“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此刻风正好,酒香微微远去…… 百里花影坐在原地:“这么说……方翔说的金主就是刘广德了?” 第26页 “八九不离十吧。”小侯爷半卧在石板地上:“方翔的死和刘广德必然有联系,就算不是他动手杀人,他也多少参与其中。” “看来……要好好盘问一下刘广德了?” 乐正余亦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我劝你,还是莫要再理这件事。反正……真相柳大人一定会揭露,你不用着急。”小侯爷笑道“我答应你会揭露真相,但是公告世人这件事的调查名单上,最好不要有你的名字。” “为何?” 乐正余亦盯着她双眸之中的正色,似是通过虚空看到了曾经某些破碎的东西。 “没什么,当我没说吧。” 被他的出尔反尔弄得有些莫名,可稍稍一想他的话,便也明了了,百里花影笑道:“你怕我被刘家的人盯上吗?” “嗯。”他垂下眼翦,若扇的睫毛在月色下笼了一层烟雾般的空灵:“你一个普通的小少阁,怎么和将军府的那些奸人相斗?” “是啊,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少阁,托你的福我有可能要升为副阁了,凌月阁的应钟大人要去刑部赴任了。” “那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副阁而已。”小侯爷毫不留情的戳穿,眉眼含笑,最后好奇的发问:“你不怕吗?可能会死,可能会连累家人。” “我爹娘过段时日要去江南一趟,没有个三五载必然是回不来,至于我嘛,我还有凌月阁庇佑,若是到时候真的没有退路,我也没有悔意。” 乐正余亦一壶清酒向长空:“好一句没有悔意。” 他疏狂一笑:“放心吧!本侯会护着你。你只管放心的去揭露真相。行舟门的亦羽门主也会护着你。” 他凌云壮志,气若海松,依稀能看出行舟门门主的轩昂气概:“别人若是敢动你分毫,我便叫他知道行舟门杀敌之怖。” “你杀过人吗?”她问。 “你呢?” “没有。”她抱着自己的膝头:“不过我见过很多死人。”凉风过后,酒还剩半壶,转身拿起那酒仰头饮下。 “这样啊。”他不动声息的将话题转开。 她喝了酒后,便更放下了身份芥蒂,拉着乐正余亦的衣领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会查案?好像你什么都知道,别人说谎,逃避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 乐正余亦单手托腮,眉宇轻挑:“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自小受到的教诲就与你不同。”他又笑“花影妹妹,想要破案就要放下偏见。” “偏见?我何时有过偏见?” 小侯爷摇着酒壶道:“犯过罪的人和一直都以善人面目示人的两个人,就好像田洋和刘广德一样,他们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更相信谁?”他无奈的笑:“说的再明白一点,你们主阁大人和我一个盗帅同时说一件事情,我们说的故事截然相反,你更相信谁?” 女子没有说话,表情却已经明朗了结果,她转过头饮了一口酒。 小侯爷笑的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眉眼弯弯:“这就是偏见。想要断案,就要放下所有的偏见,遇上案件就连自己的亲人都要怀疑,作为查案的人,你能相信的只有证据,只有真相。明白?” “你……总是对的。”她苦笑起来,长风微苦,空气之中仅有乐正余亦身上的冷香,好闻却很危险:“盗帅也好,绿绮侯也好,行舟门门主也好。”她盯着面前的人,四目相对,她困惑不已:“乐正余亦,你到底是谁?” 他伸手揉着女子的额角,笑的多情魅意,若紫光琉璃,星儿暗藏,语调轻若树隙之间的暖阳:“你醉了。 第8章 第八章,善人不死 “我没醉。”她神志晴明,双眸也尽是了然之色,可转念她又想起乐正余亦下午时分的落寞,顿时心酸不止:“好吧,就算我醉了吧,莫要将我方才问的话放在心上,我不过是随意一问而已。” 小侯爷未曾搭话。 百里花影盯着面前的男子,拉着他的衣袖道:“回家吧,我们都回家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捂住肩头下方一寸的地方,面上有痛色浮现:“成,我送你回去。” 他搂过女子的腰,转身往高塔下飞去,疾风吹过额角,很快又停止,落地了。 荒无人烟的后街小巷之中,仅有他们二人与月色相伴。 猛然。 湖水剑上的青光却更亮了几分,她的双眸被刺的半眯了起来,正要抬头看去,脑袋就被压下,整个脑袋埋在那人的心口,冷香若鬼魅的大手将她紧紧包围住。 “你!” 乐正余亦将她护的很紧,手持湖水剑,极为警惕望着面前略带杀意的人:“徽生将军这么晚提刀于此是为何啊。” “侯爷不知道吗?”他冷言:“侯爷这般无惧?莫不是以为这天下没有人能治得了你们这么些荒唐之辈?常阳侯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侯爷如此放纵怕是心火难下!才是!” 第27页 “荒淫?”小侯爷笑道:“你这话就荒唐了,本侯一向清廉自爱,不近女色。还有啊……我爹都死了,怎么会发火?” “那你怀里的是谁?” “这?”他将人护的更小心了几分:“这是我兄弟。” 那方的徽生似是无意再与他多言:“花舞楼的晚霜到底如何得罪了侯爷,侯爷竟然日日都宣她伴在左右?” 啊? 哦。 竟然是吃醋? 小侯爷叹气,果然是吃饱撑的。 “我说将军,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放下湖水剑:“本侯不认识什么晚霜,平日里与南山喝酒也从未叫过花舞楼的姑娘。徐娘没告诉你吗?” “徐娘自然说过。”他蹙眉:“可晚霜这几日不愿见我,徐娘也说这几日晚霜一直都伴在你身边。” “徐娘的话不可信。” “那侯爷方才还叫本将军去问徐娘。” 小侯爷毫无正经的绕弯子:“那本侯是为了以证清白啊,现在徐娘话没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了,我当然要说她是假的了?你这人听不懂话吗?” 百里花影听得烦闷最后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要是徽生将军,我就开打了。你这张嘴真是讨人厌。” 那方徽生怒意更甚了几分…… 乐正余亦本就无心与他结下梁子:“将军,本侯素来不近女色,唯一一个女色也就是本侯抱着的这个,这个还是本侯对月饮酒的友人。骗你毫无意义,本侯当真不认识什么晚霜。” 百里花影推了乐正余亦的怀抱,大呼了几口空气,乐正余亦细瞧了无危险后,也不再护着她,收了手臂转身往街巷的石板墙上靠去,红衣女子对那方的徽生道:“将军,我可以作证,他这几日一直都与我在一起,并未见过什么晚霜姑娘,昨日我们去买酒的时候,徐娘也说过这位晚霜姑娘,我……” “你为他友人,自然为他辩解。” “可我也是女人啊,本少阁没有必要拿旁人的清白做虚词吧。”她望着那方的徽生将军道:“将军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朝中新贵,为何会和花舞楼的女子牵扯上关系呢?你可知道这对你他日的仕途有极大的影响?” “哦。” 小侯爷恍然大悟:“看来是晚霜姑娘有情有义不愿自己的身份拖累了你,所以拉本侯出来做幌子,叫你死了这条心,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不过……将军你遇上个好女人啊。” 百里花影直接踢了小侯爷一脚,那边的乐正余亦往后一躲,挑眉:“没踢着。” “你嘴巴上抹了毒吗?说话这么没着没调。”她拉着小侯爷的衣袖,打算此刻离开。 “侯爷。”徽生将军开口:“可否麻烦侯爷陪我走一趟花舞楼?” “天已经很晚了,本侯累了。要回去睡了。”他半打着哈切:“还要送花影妹妹归家,你不能麻烦本侯陪你去花舞楼。” 百里花影捂住他的嘴:“好,我们陪您去。” “你怎么老是和我对着干啊。” 百里花影亦也蹙眉:“你若是今晚和他闹急了,你们打一架,明日京中会传出什么传言,你也不多想想。” “能有什么传言。我还怕那些?”他摇头晃脑,满不在乎:“本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人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那方的徽生将军抬头:“侯爷倒是疏阔。” “你方才还骂本侯是荒唐之人呢。”他不满的开口:“现在有求于本侯就说好话?你们都这么虚伪的吗?”小侯爷拉着百里花影的衣领:“你也是如此,有事求我就好说话,没事求就一口一个贼的喊。你们这些官爷果然都是口不对心的。” 那方的徽生低下头,见场面如此花影早已得心应手,只点头:“都是我们错,你最诚实,最可爱,那您能不能去一趟花舞楼啊,我还真的蛮好奇那位晚霜姑娘为什么会说你是她的情郎。” “本侯英俊潇洒,貌胜潘安,这京中哪个女子看到我这张脸不垂涎三分,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不是也愣了几秒吗?晚霜姑娘说我是情郎只能说明她眼光好。” “你要不要脸的啊。” “这张脸难道还不够美妙吗?”他转身往北街行去。 百里花影在他身后偷笑,对着还楞在街巷当中的徽生招手:“走了走了,他陪你过去。” 徽生收了手里的长刀,跟在女子身后:“他……这么好说话?” “这位侯爷要顺毛摸,你命令他是不可能的,求他也不可能,多说两句夸他的话,他自然而然就高兴了,只要他高兴了,什么都会答应的。” “哦……” 望着前方那人瘦削的背影,百里花影无奈一笑:“就是孩子的心性。”她连连加快步子走到侯爷身边,正是黑夜荒唐时分,北街本就是乐音歌舞飞扬之地,四处灯火阑珊,琳琅泫然。 第28页 觥筹交错间多的是纸醉金迷的醉生梦死,他穿堂而过,一身紫衣落了月光,格外凛然脱俗,不似人间之色。 百里花影盯着灯火下小侯爷的侧脸,明白了何为美若冠玉之意,当真是美然盛人,如妖化桃。 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花舞楼的徐娘依旧拿着那寸金所铸的算盘,满目钱财酒色之俗,瞧着往来的官人贵胄总要压着声音娇声唤上几句。 看到乐正余亦一行人,立刻招呼道:“哎呦,这不是侯爷和少阁大人吗?酒喝完了?二子再给侯爷拿上两壶酒。” 乐正余亦抬手婉拒,身后的徽生将军也踏门而入,百里花影站在二人中间,仰头瞧着四面胭脂粉香,笑颜轻浮。 “徐娘给我们一个房间,再叫上秋霜姑娘过来。” “侯爷真是说笑。我们这里啊,只有晚霜姑娘,哪里来的秋霜……” 乐正余亦一愣而后苦笑道:“记错了,对,就是晚霜姑娘,你直说是凌月阁的少阁大人过来寻她便好,其他的话不要多说。”小侯爷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到一旁恭候服侍的二子怀里:“再给些酒菜,要好的,不好的话,明日就给你花舞楼拆了。” “侯爷就会说笑。”徐娘对后喧叫了几声,二子便领着侯爷,少阁和将军往三楼厢房去。 行在路上常有烟花之声,叫人面红耳赤。 小侯爷有意无意的将花影护在身边,叫旁人瞧不见她的模样,更叫她瞧不见旁人。 徽生将这一切看进眼里,重新打量面前俊美若灵的乐正余亦。 “三楼的厢房之中飘来微凉的夜风,乐正余亦打着哈切将门窗尽数打开。” 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对着那边的徽生道:“你找个地方躲着去。我们帮你问她,叫你出来的时候,你再出来吧。” “为何?” “这么多废话。”乐正余亦正要出口话语,那方的百里花影就上前捂住那人的口鼻,叫他不能再出口那些刺人之语:“你就听他的吧,他不会害你。” 徽生半犹豫的转身往垂地的窗帘后躲去。他方躲好,敲门声便响起。 “进。” 乐正余亦靠近百里花影搂住女子的肩头,正色道:“唱一场戏啊。你配合一点。” “配合?” “离我近一些。”男子身上的冷香又一次铺满鼻尖,她一直都很好奇这股香气是什么,红着脸盯着那人的下颚:“你身上的冷香是什么味道?” 还未回答,门已开。 水蓝长裙的女子柔弱而入,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决然与难堪。 “侯爷万安。”女子跪下。 乐正余亦轻视一般的瞧了那女子一眼,转头在花影耳畔玩笑低语:“你说我身上的香味吗?你喜欢?” “你别闹。”她耳边满是少年话语之间的热气,叫她心都烧了起来,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肩头却被死死的扣住,乐正余亦的气息又进了几分,冷香席卷而来,猛地扑进她的鼻息间,熏得她头昏脑涨。 “这是叫空谷幽兰,南宫大夫特地给本侯做的香味。”他压低了声音,耳语缠绵:“是毒药。”又笑:“闻多了会死哦。” 百里花影蹙眉,抬头对上那人的视线,妄想要怒视却被他双眸之中的艳色夺去了神志。小侯爷疏阔一笑:“你吃过我给的糖葫芦,那里面我放了解药,不会中毒的。喜欢就趴在我颈窝多闻一会儿吧。” “你一定要这么轻佻吗?” “来青楼不和姑娘亲近一下,对不起我的银子啊。” “登徒子。” 那方的晚霜一直跪着,颔首不抬,乐正余亦没有理她的意思,她也没有主动搭话。 门外送酒菜的人来了,纷纷不解的盯着正跪在地上的晚霜。 待人离去,小侯爷松开了百里花影,随手拿起桌上的清酒,细细的闻了闻而后笑道:“这酒名□□风笑,为谷酒,配上春日的新笋翠然一碟,再来一碗宋家羊肉汤,些许葱花,脆骨羊肉,半浓稠似熬干的汤,当真是这乍暖还寒时最美满的一件事。本侯说可对?晚霜姑娘。” “侯爷圣明。” “圣明?”小侯爷将春风笑饮下,凉酒下肚自是凉然,眸色添冷:“本侯只怕是糊涂了。也不知是何时本侯成了晚霜姑娘的常客了?” 他将酒杯拍在桌子上:“你可知道侮辱本侯是什么罪名?” “侯爷恕罪。” 第9章 第九章,人间浪子 乐正余亦听着女子毫无起伏的语调,觉得有趣便笑问:“你不怕本侯吗?若是本侯与你计较一番,你一个姑娘家必然会生不如死。” “侯爷若是真的与晚霜计较,昨日来买酒时便治了晚霜的罪。” “你很聪明。”他笑:“可我这个人一向喜怒无常,昨日不与你计较那是因为我的花影妹妹没有放在心上,今日喝酒时才发现原来我家花影妹妹是暗自吃醋,表面上装的大方而已。我二人本来月下盟誓,对月温酒,却因为你一句谎话,弄成如今的模样,你说说看本侯要怎么和你算这笔账?”他拉着花影的衣袖,小声的在她耳边道:“你哼一声,做出生气的样子。快点啊,做戏要做完整的。” 第29页 她盯着他不怀好意的双眸,最后无奈之下,音若蚊声的哼了一下。 小侯爷立刻抓住这一声,对着那边的晚霜道:“你看,你看,是不是!她今日一整天都和本侯生气。 本侯就算不治你的罪,你好歹也要替我向花影妹妹解释一下,不然本侯多委屈啊。” 他拉着花影的衣袖,再次小声道:“你身子往那边侧一点,低下头表情不开心一点。”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啊!”百里花影低语道。 “是你说要帮那个将军的,现在还怪起我来了?多管闲事还托我下水,女人真是麻烦。” 她蓦然瞪大双眼,怒气已起。 小侯爷满意的偷笑,而后做出一副哄骗姑娘家的多情表情:“哎呀,花影妹妹,人家不解释本侯有什么办法呢,本侯可是很清白的。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件事就同我生气啊,说好了过几日就要去南斗那里请旨赐婚,你这样误会我会影响咱们的婚后生活。” 百里花影满面通红,羞赧的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耳朵都烧了起来,最后这羞赧之火成了怒意瞪着正在哄骗姑娘的乐正余亦:“你越说越离谱了!” 她面上的怒意很是明显。 小侯爷更是借题发挥:“哎?你怎么还生气啊。晚霜姑娘啊,你帮本侯解释啊。” 那方的晚霜也急道:“姑娘且听晚霜解释,晚霜这几日正在躲一男子,所以不得已借了侯爷的名声,望姑娘不要多疑。” 小侯爷得意的一挑眉,小声道:“我猜对了吧,她就是在躲他。”而后严肃了表情,无情的开口:“既然如此,晚霜姑娘你又为何不借君言王的名声?他与本侯往往是一同出现……” “君言王近日娶亲,若是传出这种传言,也是不合理,所以……唯有侯爷的名声可以借来一用。” “嗯。”他点头:“你要躲得人可是徽生将军?”他挑眉一副八卦的表情:“本侯听说他最近追你追的可紧了。” 晚霜面色立刻白了几分似是被掐住了死穴:“侯爷莫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晚霜与将军并不相识。” 百里花影不解的看去:“你……为何要说谎?” “晚霜并未说谎。”女子倔强的不肯看。 小侯爷将桌上的酒用红绳绑了挂在剑上,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走到窗前,那窗大开,凉风满室,酒香与冷香混在一起惹得月色都熏染了几分酣然的醉意。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谈吧,本侯送花影妹妹归家了。”转瞬搂着女子的腰,跳如星海烂漫的黑夜之中。 帘后的人也同样面色苍白,走到还跪在地上的女子面前。因习武,手上满是厚茧,他伸出手,面上带着几分无奈:“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的心意,你为何不明白?” 月移星动。 百里花影凝月于肩头,立于家门前,望着要离去的紫衣人。 “你等等。” “你越来越没有礼数了啊,直接说你字啊,本侯在此你居然这么叫?” “不然喊你贼吗?”她指着乐正余亦手里的酒壶道:“你已经喝了两坛子枇杷酒了,酒多伤身,少喝一些吧。” 乐正余亦将酒护在怀中:“我可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若是连酒都喝不得,架都打不得,还叫什么快意江湖?” “我只是劝你,你难道不想好好活着吗?” 乐正余亦恍然冷笑:“别管我,回家吧,你爹娘都等着你呢。” 他并未给身后女子说话的机会,不过转瞬,少年飞扬逍遥的紫衣消失在如墨的黑夜之中。 “真是不听劝,肯定会早死。”她气的哼了一声,哼了一声之后又想起在花舞楼中的点点滴滴,闹了个红脸,满肚子羞恼的归了家。 第二日一早京兆尹府前的面摊上,百里花影吃着阳春面,对面的乐正余亦叫了满桌子的食物,打着哈切半困顿的吃着。 “你昨晚做贼去了?”她问。 小侯爷疲乏的打着哈切,眉梢眼角都写着倦意:“昨晚我刚回屋,南宫那家伙就找上门来了,我陪着他去央城赴约比试,我看他们耍了一晚上剑,无聊死我了,你今日可别找我,忙着休息。” “那怎么行啊,今日柳大人还要开堂,你怎么能缺席,别睡了。把案子破了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小侯爷往嘴里猛塞食物,颇为无奈的开口:“好,破案破案。你真是我祖宗。” 柳大人也并非是糊涂人,昨日他们想到的东西,柳大人自然也都能想到,只是棋差一招并未找到这背后的金主为何人。 乐正余亦坐在面摊上,敲了敲桌子,正在吃面的百里花影抬起头:“干嘛?” “问你个问题。” “嗯。” 第30页 “刘广德是不会认罪的,而且我们也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刘广德就是杀害方翔的凶手,所以……咱们两个知道的再多,也不过是推理的结果,没有直接证据怎么证明刘广德就是犯人? “你已经认定了?刘广德就是犯人?” “不认定,因为我没有证据。可按照逻辑推断,他就是凶手。”乐正余亦道:“而且……刘广德在京中势力很大,刘家也在京中,这个案子没那么容易破,就算最后你我找到了证据,能够直接证明刘广德是凶手,柳大人也不能轻易的定他的罪。” “他在京中的势力难道还能大过你吗?你可是行舟门的门主。” 乐正余亦苦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把行舟门拉入其中,我们两个的事情还是莫要牵扯到无辜的人为好。” 她面上一愣,有些羞愧:“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 “想当然什么?” “我以为可以麻烦你动用江湖势力。” 小侯爷抱臂,觉得欣慰:“没有,你会这么想也是当理所当然,能利用的东西当然要全都利用起来,不过……”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行舟们都是一群……怎么说呢……自由奔放的侠士,他们有自己判断事情的标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不是我说调动就能调动。”像是怕她听不懂一般,他更明确的形容道:“简单来说,我们行舟门全都是和我差不多的人。” “……”百里花影一惊,背后冒出冷汗,筷子上的面条都掉落下来,她回了神,重新取了一筷子面:“哦……这样啊。那是没办法调动的。” “你这一副见鬼的表情。”他握紧湖水剑,眉眼带着笑意:“小丫头。” “干嘛?” “不能动用江湖势力,咱们可以动用朝廷势力啊。” “朝廷?” “嗯,南斗啊,我是说陛下,陛下他早就想要铲除京中的地下钱庄。”小侯爷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断了刘家的地下钱庄,他们的钱财缺口就会变大,一系列的反应就会接二连三的击破他们原来的计划。” “你是说,要皇帝陛下来管这个案子?” “你怎么瞬间就变蠢了呢?” “我……” “我是说,咱们去找你们主阁大人,让他找陛下商量剿灭地下钱庄的事情,立下地下钱庄的案子。你们凌月阁把这个案子揽下来。” “为什么不交给户部啊。”她不解:“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户部查办吗?” 小侯爷疲倦至极,脾气有点爆,如今更是急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啊,朝中目前是什么党派,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你怎么当上少阁的啊。” 被他一吼,她也急了:“我怎么知道啊,我们凌月阁本来就不涉朝堂之事,你说的那些我怎么可能知道。” 四面的人都看笑话般探头来,他拉着女子的衣袖,多是无奈道“你小点声。” 女子收敛了怨气,盯着面前的乐正余亦,那人确实疲倦,甚至有些许病态浮现。 她低下头道歉道:“对不起,你今日这般累了,我还强人所难,本就有求于你,你莫要和我一般计较,我这人一向冲动不知轻重。” “你已经很知轻重了。”小侯爷眉眼弯弯,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是我不好,我应该想到你们主阁大人不会和你一个少阁说朝堂之事。算了。”他站起身去拉女子的手腕:“先去凌月阁找你们主阁大人。案子交给那位柳大人,他是个聪慧之人,我们能查到的他自然也能查到。而且……”他扬眉望着衙门门外正踌躇不前的方翔夫人。 “事情已成定局,不会再有变数。” “我有一点不明白,可以问吗?” “边走边说。” 她加紧脚步急急随他而去。 第10章 第十章,得知秘密 “如果刘广德真的就是凶手,方翔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东西,能让刘广德那样不惜钱财的将银子送到他手里供他挥霍,你也说了李广德在京中势力很大,既然势力这般大,为何不一开始就杀了方翔?反而受他的牵制。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之间叫刘广德改变了心意,杀了方翔呢?” 小侯爷懒散着心态:“我怎么知道。慢慢查呗,肯定能查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和我都算是这京中的闲人。” “你是!我不是。”她微微抬起下巴:“我可是凌月阁的少阁,与你这样的闲散侯爷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闲散?”他握紧湖水剑:“我每日保家卫国不知道多疲累。” “整天骗我。”她切了一声,那边的余亦将她的手腕拉的更紧:“花影妹妹,说话要注意事实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待你我素来以诚,半分谎言都没有。” 第31页 见他认真,她低眉浅笑,娇俏温软若枝头娇艳欲滴的红花:“是我不好。” 乐正余亦纵然疲倦也依旧带着几分江湖男儿的逍遥浩气,一阵春风卷着花瓣落了一小阵花雨,洋洋洒洒,飞旋而舞。 行人的目光渐渐被这方男女的笑意吸引来,若蝶,若幻,美然。 “余亦。”他开口:“以后你就叫我余亦吧。” 言毕,她倒是闹起别扭了:“我怎敢直呼侯爷的大名?” “侯爷的大名是乐正余亦,你唤的是我的小名。放心的叫吧。” 素来不正经,这般唤名的亲近时刻他依旧如此:“我叫了你那么久的花影妹妹,你叫我一声余亦也不算过分。如何?或你愿意,叫一声余亦哥哥也可。” “你可闭嘴吧。”她甩开那人的带着暖阳温度的手:“不要总是拉拉扯扯,给旁人瞧见算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倦了,他并未和她斗嘴,而是浅笑温润,迈步跟着百里花影往凌月阁去了。 他凑过身来,小声的计较“说好了,以后就叫余亦。” “成。” 二人到达凌月阁,霜钟正在前院指挥子阁们搬运东西,还有两三少阁在不远处的书阁整理书卷。 乐正余亦笑道:“你们凌月阁好大的阵仗啊,做什么呢?” “晒书。”她与霜钟点头示意,而后领着乐正余亦往内庭深处的方向走。霜钟似是看出他们二人行动轨迹,立刻上前道:“花影你们是不是要去找主阁大人?” 她点头。 “去延边的四位长阁大人回来了,他们正在屋子里面商讨事情,方方才进去,吩咐我们不要打扰,你暂时不要过去,等他们出来了你再过去。” “知道了。” 女子转身又去问乐正余亦:“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他在檐廊边坐下来:“等一会儿呗。反正咱们现在也没有地方要去。” 花影也在他身边坐下,二人望着前院里面正在晒书的人群。 乐正余亦清咳出声:“目前朝中有两大派别,一派为暮家,一派为刘家。暮家是汝阳王叛乱时期,忠心护主搏来的皇室恩宠,先皇在时便是朝中的第一世家,而后到了南斗这一辈,暮家的势力便更长了几分,当今的暮皇后也不过是暮家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而行的一步棋罢了。再说刘家,南斗为了平衡官场上的势力,便扶持了刘家。可刘家辜负圣恩有了谋反之意。虽然暮家与刘家相争确实能保持朝剧之上的稳定,却也只能是一时。两相争斗最后损耗的依旧是南国的根本。”小侯爷简单的表述完,笑道:“这就是朝中表象,你如今可明白?” “户部尚书暮田是暮家的人,若是让他来查理此案,必然会借题发挥将刘家彻底铲除。” “正是。”小侯爷的湖水剑亮着浅浅的青光:“南斗说过刘家和暮家都要铲除,却不能让他们一脉再涨,所以铲除刘家不能让暮家插手,铲除暮家不能让刘家插手,不能快,要慢,暮家要除,刘家也不能放过。君王之道,多是繁杂。” 百里花影想想都觉得头疼:“皇帝陛下为何不提携你和君言王?你们可是他身边唯一可信的人。” “我……”他避重就轻道:“掌握江湖消息,又是盗帅,我若是入了朝堂,南斗缺了江湖这一脉,也是一大祸端。毕竟我能得到的江湖消息,比起一般人要多上好几倍。”他打着哈切,往一旁的木桩上靠去:“至于南山嘛。”他指着天边的孤鸟笑道:“你知道青云羡这个门派吗?” “知道。”她点头:“江湖上极其有名的星象先知之地。也是江湖上唯一中立之所,江湖上大部分排名都是由青云羡整理而出,三年一次的青云论剑,可是每年大家必谈论的大事。” “宁妃娘娘,南山的母妃是青云羡的门主,南山是青云羡少主。”他挑眉,满是信任:“保密啊,破例告诉你。” 百里花影一怔,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盯着自己的绣鞋上的莲花发呆,而后眉眼缱绻:“如今你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讶异了,你还有什么可以震撼我的秘密最好一次性都和我说了,这样以后你说什么我都能理解。你也不用再骂我。” 小侯爷挑眉:“你说真的?” “嗯。” “你承受的了?” “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礼部尚书是江国派来我们南国的细作。” 百里花影猛地转过头盯着面前的乐正余亦,连背脊都僵硬起来,面上的表情更是精彩,复杂至极的堂皇:“你还是闭嘴吧。” “不是你自己想要听的嘛。”他委屈的开口,缓缓的闭上了双眸,极其疲劳的模样。 第32页 “还有吗?” “有啊。”他又睁开双眸,迷离的望着虚空的某个点:“南宫大夫是盗仙,江国的平溪王楚狂是盗圣。然后……” 百里花影连连挥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先让我自己消化一下。你们这些皇室之人怎么都喜欢当贼啊?” 乐正余亦盯着她傻乐,而后闭上双眼开始休息。 春风已暖,阳光落在肩头,衣裳都晒的温热起来。 书墨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晒书时的文墨感,似兰亭远山,红尘人间,似有流觞曲水再面而去。 百里花影抬头便能瞧见破碎在枝丫之间的阳光,身边的乐正余亦难得安静。 她单手托腮盯着那边双眸紧闭的人,他看起来有些憔悴,手上的湖水剑一直都紧握着似是下一秒就要出鞘杀敌。 没有安全感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要开会至什么时候。”她无趣的抱怨着,那边的乐正余亦安心的闭目,像是睡着一般安然。 恰一片落叶随风而落,正巧落在他的肩头,她下意识就要帮他取下那肩头的绿意,指尖刚刚靠近他的肩头,那人便猛然睁开双眼,神志晴明不似休憨之人,看清是何人后,又闭上双眸,转念休息去。 惊愕于他的警惕。她拿下那片落叶,轻推了余亦的肩头:“你这么困啊。” “我一夜未眠啊。”他歪过身子,直接靠在百里花影的肩头:“柱子太硬了,让我靠一下。” “给别人看到怎么解释。” 小侯爷更无所谓:“我说了,要是有人辱了你的名声,我就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给你抬回家。” 百里花影没有推开他,低下头盯着他闭上的双眸:“昨夜你对徽生将军说我是你的友人,可是真心?” “不信就算。” 他身周的冷香再度袭来,这样暖和的日子中,这份香意中的凉气丝毫收敛之意都未有,寒的叫人发慌。 “那就成了。”百里花影正色一笑:“借兄弟一个肩膀不算是大事,旁人若是愚钝,便叫他们议论去吧。” “我睡一会儿。”他叹下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手中的湖水剑虽然已经紧握,却稍稍掩藏的杀意。 “好,等他们商议完事情,我叫你。” 终究还是扛不住疲倦沉沉的睡了过去。百里花影半倚在木栏上,静候着那方结束。 他们坐着的位置稍微偏僻了一些,旁人瞧不见他们,只有他们能通过花栏缝隙瞧见旁人。像是刻意而为一般,这样的隐蔽的位置。 她猛然醒悟,低下头盯着已经入睡安逸的乐正余亦:“果然是贼,这么会选位置。” 一个时辰过去了,乐正余亦也醒来,面上的疲倦之色已然消失。 “一个时辰就睡的这么好?” “我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他动了动脖子,转念眉眼便宛若银月:“多谢花影妹妹。” 花影盯着他衣袖之下微微露出的白色绷带:“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小伤也可致命,可找了大夫?” “南宫大夫在我身边,怎么可能会出事?” 听到此处,百里花影警惕的看去:“你不是说是你陪南宫大夫去比试吗?怎么又说是南宫大夫在你身边?” 乐正余亦挑眉:“昨晚本是比试的,那人耍了心眼,叫了六个高手在侧,我给收拾了,受了点伤。” “为何不说?” “说了伤就能好?” “那自然是不能。” 小侯爷理直气壮:“那我告诉你做什么?平添你的担心罢了,反倒无聊起来。” “命重要还是有趣重要?” 他挑眉:“当然是有趣最重要。” 第11章 第十一章,主阁决断 “请旨立案倒不是难事,只是……陛下会同意这般快动手?” “请旨时,本侯会随主阁大人一同,主阁大人只管办正事,其余的劝说就交给本侯吧。” 主阁大人细看了乐正余亦一眼,而后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便请旨入宫。” “明日太慢,现在就去。”小侯爷未挑眉宇:“如今也仅是晌午,你我入宫请旨不过瞬间,本侯也不愿强人所难,只是,……若是被旁人知道凌月阁请旨查办京中低下钱庄之事,事情可就没有这般简单了。” “侯爷这般着急?可是……” “京中聪慧之人不在少数,还请主阁大人随本侯动身。”面上的表情依旧轻浮多情,魅意横生。 “既然侯爷这般着急,想来这其中还有在下不懂的隐情,还请侯爷容许些时间,让下官换上官服。” “自然。” 百里花影随着乐正余亦回到前院,他挑眉道:“我与你们主阁大人进宫请旨,你若是无事便去京兆尹府看着柳大人查案,若是他有什么想不通的,你多少指点一些。” 第33页 “那你们小心一些。” “皇城都是我第二个归处了,有什么好小心的,你才要小心一些。”那双眼中无意流淌出的流光溢彩当真是璀璨夺目,越是这般美艳,越是叫人忽视他面上其他的变化。 百里花影蹙眉望着他渐渐苍白的脸色:“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方才没有休息好吗?” 他晃了晃左手的绷带,依旧笑若灿阳:“我手上有伤啊,受伤了多少都会虚弱一点。” 乐正余亦踏上马车,对着那边的主阁大人吹了声口哨:“你们就是事多,请个旨还要穿官府,就算是常服,南斗……我是说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规矩不可乱。” 乐正余亦让了身子,让主阁大人先上了马车,他对着凌月阁衙外的百里花影挥手:“花影妹妹,我这次进宫帮你讨一套最好的首饰回来,等我啊。” 她无奈的笑出声:“说了我戴首饰不方便。” 小侯爷委屈道:“我就送,不收我就生气。”他猛地钻进车厢,车帘若落叶回荡。 望着那马车行过的车痕,百里花影良久才回神。 霜钟浑身都带着太阳的暖意,匆匆的跑到她身边,猛地搭上百里花影的肩头:“你最近日日都和那美男在一起玩闹啊,谁啊。” “你觉得他谁?” “你未来的夫君?”她玩闹的将手里的书本匆匆翻过,满是灰尘,百里花影挥挥面前若萤火的尘埃:“他不是。” “哎?大家都说他是啊,你这一段时日常常不在凌月阁,子阁随着羽林营巡街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你们两个牵着手,穿花过柳匆匆而去。” “匆匆而去?穿花过柳?”她无言以对般摇头:“想象力真丰富啊,你们都去写戏本子好了。” “哎?你别走啊,说清楚那家伙谁啊。” 百里花影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转身往京兆尹府的方向行去:“我高攀不上的人。” 霜钟站在原地跺脚:“能不能话不说一半?大家都想要听八卦啊。” 马车内,乐正余亦难得安静的坐在一旁闭目休憨。有意无意的收敛了身上的冷香。 主阁大人浅笑道:“侯爷身上的冷香倒是极其独特,似百花绽放,又若苍兰孤身。” 他睁开双眸,嘴角上挑:“主阁大人喜欢这香味?” “香味虽好,剧毒也是真。” 乐正余亦打着哈切:“主阁大人只管放心,本侯对您没有任何敌意,空谷幽兰的毒素本侯已经收敛了许多,对大人毫无影响。” “话虽如此,可有毒素在身边总是让人不安。” 小侯爷的湖水剑丝毫不动,眉眼中轻笑消失,取而代之是更加顽性的嬉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你我都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何必兜兜转转,费脑子说话?” “侯爷睿智。” 他半靠在马车边,半眯双眼,悠然休息,等待那方主阁的询问。 “不知道花影这段时日与侯爷相处如何?” “自然是亲密无间。” “侯爷为何要选花影?她不过一少阁,凌月阁中能人异士多不胜数。” “哪又如何?天下能人异士多了,他们又不是我的花影妹妹。”他挑眉:“本侯知道主阁大人在担心些什么,本侯对害人没有兴趣,拉花影妹妹入局也是为了她的仕途。别无他意。” “侯爷可知道此番对付刘家与暮太师,若是失手,花影只是旋涡之中的一粟浮游,侯爷且有能力自保,花影没有。” “本侯既然有能力自保,也就有富裕的能力护她。”他望着街边纷纷避让他们的百姓行人,黯然蹙眉:“主阁大人无需担心这些,我们家花影妹妹比您想象的要聪慧上许多,他日凌月阁支柱,必然有她一枚。您应当明白” 得了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主阁大人浅笑开:“花影尚且年幼,心智也并不成熟,不过好在为人端正,毫无小人之心。” “都是要成长的。”他眉眼弯弯:“主阁大人将她丢来与我一同办案,不过是希望她能磨磨性子罢了,您瞧,她连我这般难搞的人都能搞定,将来必然不会有祸事上身。” “飞来横祸,天命难违。” 他面色苍白起来,身上的伤口莫名的加深的痛意,怪的是面上的笑意却愈发的灿烂,春日暖阳送青而来,落在他耳边与眉眼,玲珑的生出几分透明感,细看那双眸之中似有魅意紫光流转波澜。 “那……便是她的命了。我想护都护不得。” 主阁大人抬眼便能瞧见这俊美若暗夜山鬼的容貌,不由的感叹:“侯爷与当年的青鸾郡主有九分相似,都是倾城之貌。” “哦?”他眉宇一挑:“大家都说我像爹,为何主阁大人说我像娘呢?” 第34页 “侯爷仪态风流魅意与当年的常阳侯一致,只是这容貌,还是多像青鸾郡主一些。”主阁大人望着愈发靠近的皇城,缓缓道:“昔年天下第一美人便是青鸾郡主。侯爷得此相貌也算是上苍怜爱。” 他话毕,却没有得到回应。 去看,乐正余亦正望着窗外某处发呆,眉眼之间笑意不见,似是没有将他的话听进,主阁大人正要开口唤他,便听到乐正余亦欢喜呼道:“到了。下车吧。” 他弯腰恭敬道:“主阁大人请。” 看着轻浮无礼,实则面面俱到。当真叫人看不透。 皇宫依旧如此,绿柳扶兰,百花送春。庄重华贵不可言明。 乐正余亦熟门熟路的往内院行去。 正是晌午温暖时,宫中的蝴蝶都泛着懒躲在叶下乘凉。蜻蜓立于荷叶上,似是古人画上的闲暇。一如往昔的景色。 陛下身边的夏公公依旧是那副模样,瘦若干柴却精明至极。 他弯腰恭敬道:“侯爷,陛下请您先行进殿。主阁大人且等候些时。” 乐正余亦提着湖水剑有些警惕的入了门,他素来的陛下恩宠,旁人入殿不得带兵器,唯有他例外。踏进清暑殿,还未下跪请安,夏侯南斗便怒气冲天将手里的书摔在桌上。而后对着身边服侍的人怒道:“你们全都去殿外侯着。” 殿中的宫女,太监,一一褪去,他心知不妙,只能半是玩笑的开口:“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佳啊,臣便明日再来请旨吧。”他跪下身子:“不再给陛下平添烦恼了。” 夏侯南斗并未见怪,只是冷哼一声:“给朕站起来。” 他慢慢悠悠的站起身,不敢抬头。 那方怒意威严之声响起:“南宫今日过来帮朕诊脉,听他说,你昨晚威武的紧啊,一个人杀了雁北六怪?” “谢陛下夸赞,臣这几日武功确有进展。” 被摔在桌上的书,再一次被拿起,又猛地摔下。 他抬起头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小心的与那立于高处孤身一人的陛下对视,见他当真生气,只能耍起无赖:“陛下别气啊,那……南宫他被人欺负了,我总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吧。大敌当前当然要抛却生死,守护友人。” “你这些歪理什么时候能收敛?” “这对陛下来说是歪理,与我而言可是劝世贤文啊。” 夏侯南斗自小就知道乐正余亦遇上这种事情不愿直面,多是以玩笑闹过。 他无奈叹气,满是为兄的纵容:“伤哪了?”语调也柔了下来:“过来,给朕看看。” 乐正余亦将衣袖挽起:“就两道口子,没多大事,血腥在体,还是莫要冲撞了陛下为好。臣回去养两天就好了。” “南宫说那剑上有剧毒,若不是他昨晚在,你今日可就命归九天。”夏侯南斗扶额摇头:“你要朕怎么说你为好。” “陛下若是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说也罢……” “你给朕闭嘴。” 他就真的闭嘴了,乖乖的站在一旁,夏侯南斗叹了气,宣了凌月阁主阁进店。 主阁大人得了圣旨,便跪安离开。 乐正余亦也顺势跪地,打算随着混着离开。 “绿绮侯留下。”陛下冷言道:“夏常德,传膳。你留下来陪朕用午膳。” 他生无可恋道:“臣……遵旨。” 第12章 第十二章,案件进展 乐正余亦夹着面前的牛肉,大口的吃着豆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嫌弃蹙眉道:“御膳房的手艺也就这么回事,下次我进宫给你带云喜楼的烤乳鸽进宫,你也该吃点好的了。”说完又觉得不对:“我是说陛下也应用些民间食物。” 夏侯南斗笑看着他江湖习气不减的模样:“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比拘礼。”将牛肉往他面前放了一些:“喜欢就多吃。” 他也不是客气的人:“你也多吃一点。” 夏侯南斗将面前的茯苓鸡汤喝尽:“你够有本事啊,我前几日和你说想要动刘家,你这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刘家本来就作恶多端,找个缺口不是难事。” “不是难事?不动朝局官衔,而是暗地剿灭暗线,如何不难?”皇帝一身黑袍龙纹,多是华贵庄重。 “你别担心了,有什么事情我帮你。咱们都多少年兄弟了。本着江湖道义,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 门外飘来两阵奇香,南宫昭雪迎风而至。 “我去了太医局一趟,他怎么就跑来了?胃口这么好?”他将手中的医箱放下:“伤好了?” “活着就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夏侯南斗拖着瓷碗的手微微一颤,蹙眉望着依旧狼吞虎咽的乐正余亦。 “一会儿吃了饭,就在宫里歇着。等伤养好了再出宫。他今日玩闹了半天,南宫你再给他瞧瞧。” 第35页 正在吃饭的小侯爷直接呛着,猛地咳了起来。 南宫一挑眉,随后立刻正经着脸道:“臣遵旨。” 乐正余亦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稍微好了一些就对他怒视:“你遵什么旨啊。”而后抬头拱手毕恭毕敬道:“陛下,臣在城外还有案子要办,您既然要动手铲除刘家的钱财来源,外面有些事情就不能怠慢,除了京兆尹府那边要盯着进度之外,还要找人准备接手地下钱庄。陛下您不用担心微臣,微臣没有多大事情,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南宫,他说他没多大事情,真假?” “假的,体内毒素不排干净会落下病根。” 两下夹击下,乐正余亦抹了抹嘴巴,有些得意的开口:“我连腐骨蚀心这种毒都能熬过来,身体早就习惯了,你们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一副要跑路的神态:“微臣就先先退了。二位慢吃。” “站住。”威严的声音像极了南征北战,威风凛凛,一言可定天下的先皇。 他浑身一颤,而后站在原地,面对他的威严,他唯有像小时候一般耍起无赖:“南斗,我这是为了你好。城外必须要有人盯着。” “城外有南山,我自然会交代他。” “他后日就要成亲了,你好意思麻烦他?” “为了你好好养伤,他不会拒绝。”夏侯南斗取来放在桌角的清茶:“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不要求你把伤养好,你把体内的毒清完再回去办案,少一天不会有变数。南宫在此,你难道还信不过他?” “那我自己回去侯府养伤,我自己也会逼毒出体外。”他接着退了一步。 这回笑的是南宫昭雪,那人一身白衣若天下顶尖最圣洁的雪莲之色:“你那叫侯府?” “怎么不叫侯府,那可是祖上赐给乐正一族的。夏侯氏说的就是对的。南斗也都是对的”他趁机拍拍马屁。 “既然你这么听南斗的话。那就留下来治病吧。”南宫昭雪拍拍身边的药箱:“行了,那六怪的毒没有那么简单就被你消化,南斗也说了,我帮你把毒素清干净,你就能出宫。别耍小孩子脾气。” “真的?”他半是困惑的问。 “真的。”南宫挑眉。 事实告诉了乐正余亦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和大夫讲条件,趴在塌边吐了两大口黑血之后,小侯爷昏沉沉的倒在躺椅上,四肢绵软的问:“我招你惹你了?你下手这么狠?” “我没骗你啊,说了清毒,当然要把毒素清干净。” “那你不能一次次的清啊。” 南宫昭雪拿出绷带帮他重新处理伤口:“在宫里好好休息吧。躺两天就生龙活虎了。” 小侯爷叹了一声:“你和凌月阁的百里花影妹妹说一声,说我过几天再去找她办案。别说我在宫里养伤啊。”而后虚疲的闭上双眸,彻底昏睡过去,再也撑不住这病体残身。 夏侯南斗入门笑问:“老实了?” “少说能老实的睡上两天。” “那毒要紧吗?” “若是不吐出来,他的身子必然会有损伤,如今全都清了出来,不会有事。”南宫拉过一旁的被子,又将被角掖好,伸手轻捏了那昏睡之人的脸颊:“昨夜,他中毒后还杀了两个,导致毒素更入了体内一寸。” “他这个性子改不得。”夏侯南斗叹然:“你费神多留意吧。” 南宫昭雪堂皇一笑:“我与他是什么关系?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费什么神,只要他能活下去便好。” 说道此处,南宫昭雪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笑道:“南斗你知道他最近和凌月阁一个丫头走的很近吗?” “哦?当真新鲜。”皇帝陛下有些惊喜也是八卦笑意:“什么丫头?” “美人,一点也不温柔。年纪不大正经的很,他二人整日都混在一处。还一起喝了两日的酒。” “他?”夏侯南斗指着正在休眠的人笑道:“你说这小子和一个姑娘家一起喝酒?” “新奇吧。” “天下奇闻。”南斗又问:“他喜欢人家?” “不太像,像是为友。” 夏侯南斗点头:“好事情。”笑的有些欣慰:“他愿同旁人交心,便是好事情。” “过几日便是清明……”南宫昭雪有些犹豫的开口,并未说完,那边的夏侯南斗便已经明白,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乐正余亦面上。 春风之中的暖意更胜了几度,夏侯南斗叹道:“他这么多年都未曾去过,想来今年也不会过去,罢了,莫要在他面前提起陈年旧事。平白添了伤心。” 南宫昭雪了然叹气,拿起药箱,迎风而去,声音却留在空中:“明日我再过来,照顾好余亦。” 第36页 清暑殿中,四面花香袭来,偶有数朵落花吹拂书页,后落在案牍上。 夏侯南斗在塌边坐下,拆开了乐正余亦手上的白色绷带,伤口暴露在眼前,皮肉都翻了出来,两道艳红血腥的伤口,药味,冷香,花风,尽数在他鼻尖…… 复杂的气味。 “整天就知道乱来。竟然说自己是未亡之子。真是野大了的性子。” 绷带被重新缠上,夏常德从门外小心走来:“陛下,刘贵人过来了。” “叫她回去,就说朕和绿绮侯正在对弈,何人来都不见。” 夏常德点头:“老奴遵旨。” 百里花影重新见到了柳大人,那人正对着卷宗苦恼。见她来了,只是施礼而后道:“少阁大人可查出了什么?” 她装模作样的接过一旁的茶水:“倒是查出一件事情,估计和柳大人正在烦恼的事情有所关联。” “愿闻其详。” “柳大人可是在烦恼这一年内不断给方翔金钱的是何人?” 柳大人那快冰山终于露出些许春暖花开的模样:“少阁大人识人断物的本领果然高于在下。” “大人过奖。”她学着乐正余亦平日里面吐露真相的模样:“根据凌月阁的密报,我们掌握的线索指向了一个人,刘广德。” 刘广德三字出口,柳大人面上出现了两三分犹豫而后又道:“刘家的人?” “柳大人怕了?” “为官者,不畏强权,造福百姓才是真恰。何来怕字,大丈夫顶天立地,唯一怕的便是违背忠义二字。” 百里花影点头,又道:“柳大人且多注意,在下于凌月阁还有些琐事,暂且告辞。” “在下送少阁大人出府。” 四面绿竹对常松,双燕子衔泥过堂,春日园中一副莺语恰恰的模样,千树落了红花,燕儿又穿过柳枝,天皓皓,水潺潺。 “今日怎么不见那位紫衣少侠?” “他有些事情入宫了。” “哦?不知那位少侠是何许人物,竟然可以随意入宫。”柳大人一抹冬日消融的笑意扬起:“还能随意出入凌月阁。” “他是何许人,他不愿说,在下自然也不愿多事,若是大人想要知道,下次相见便亲自相问吧。” 转眼行到衙门外,柳大人冷着一张脸送别:“少阁大人慢走。” 南宫昭雪出现在凌月阁内着实吓了她一跳。 白衣盛雪的男子清雅笑道:“余亦这几日要留在宫中养伤,他遣我过来告诉你一声。” “养伤?”她讶异:“他不是说只是两个小口子吗?为何要养伤这么严重。” “中了毒。”南宫一向言简意干。 “怪不得呢,他靠在我身上都能睡着……” “他靠在你身上?还睡着了?”南宫面上颇有几分喜悦之色:“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百里花影望着面前的南宫昭雪,左右看了看似是有些警惕,而后对他挥手:“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你也快走吧,就算是盗仙也不能随便入凌月阁,凌月阁内高手如云,被抓到的话,还不知要怎么盘问你,你快走。” “余亦连这个都告诉你了?这么说……他是盗帅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他全都老实交代了。” “你逼他告诉你的?”南宫昭雪觉得堂皇,余亦那小子竟然对这个丫头坦承到这个地步。 “不是,我只问了一声,他全都说了。” 他笑:“你这样告诉我,就不怕我杀了你?你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按道理来说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告诉你又如何?余亦既然告诉我,也视我为友,我自然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情。”她站在杏花天影之中,负手而立:“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要去做贼,不过按照余亦说法,你们并没有偷过东西,伤害过他人,我便没有逮捕你们的必要,更没有暴露你们身份的必要。” “为何?你不是兵吗?既然我们是贼,你们兵素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 “那是别人,不是我,盗帅也好,盗仙也好,你们冠着此名号,定然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我不会多问,等余亦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告诉我。” 他点头:“哦?怪不得余亦信你”似是认可一般,他清雅若云,唇角勾出弧度:“我明日进宫看他,你可有什么话要托我带给他?” 第13章 第十三章,何人来此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第37页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14章 第十四章,刀锋细瘦 “可以养好了,也可以没有养好。”他额下一双星月弯弯:“要看花影妹妹怎么想了。” “我这么想?”她盯着他另一只衣袖上的血污:“你这明显就是没有养好。你以为我瞎吗?” 他欢腾一笑:“今日晨起南斗又为难我,我一时生气伤口就裂开,方来找昭雪重新包扎。”他委屈的开口:“我们南宫大夫今日可凶了,骂了我好几句。” 她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轻浮挑逗,那方的姑洗却不得适应,满是堂皇的盯着面前的一双丽人。 小侯爷拉着花影的手臂:“陪我去买一身衣裳吧,买了衣裳咱们就可以办案了。” 她喜上眉梢,见到他总是欢喜的。恭敬的对着姑洗弯腰道:“姑洗大人,花影要随侯爷去办案,大人慢走。” 姑洗也并未犹豫:“侯爷慢走。” 小侯爷也微微点头,转身拉着花影的手腕,往琼花飞影中行去。 “你这几日都做了什么?京兆尹府那边都查到了些什么。柳大人有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啊。” “你就臭屁吧,人家柳大人青年才俊,怎么就成你的期望了?” 姑洗牵着马楞在原地,一片琼花落在她的肩头,从飞天赌坊查案而归的黄钟瞧见了她,也牵着马而来。 “你楞在此处做什么?” “方才我瞧见了绿绮侯。” “他经常与花影腻在一处,见到也不奇。如何?小侯爷的美貌惊到你了?” “俊美倒是极其俊美,也被惊到了一些。只是……”她不禁蹙眉:“这绿绮侯与花影的说话方式,丝毫不似侯爷与少阁啊。” “那似什么?”黄钟笑问。 “说不清。”姑洗的眉宇蹙的更紧了几分,似是寻求答案一般望向面前英挺的男子:“黄钟,你不觉得……绿绮侯和当年的常阳侯一模一样吗?” “他二人本就是父子,如何能不相似。”黄钟伸手拂过身边黑黝马匹的皮毛:“不过侯爷的长相更似当年的青鸾郡主就是。” “可能是我想多了。”她摇首:“我要去京兆尹府一趟,你去何处?” “赌坊已查完,我今日无事了,随你去京兆尹府一趟吧,这位冷面的柳大人,我还未曾会过他。” 二人踏着飞马踏着花泥而去。 小侯爷领着百里花影往街边一小店行去,百里花影盯着那简朴的店面:“你要在此处买衣裳?” “非也。” 她不再多问,打算进店。 “不问吗?”他笑。 “你做事必然有你做事的理由,我认识你的时日不长,可你办案的手段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而且你这个人懒,不会做无用之事。” 他走上前乖戾一笑,挑眉:“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不了解。”她亦也学着他的模样微微傲然,下颚微抬:“我只是相信你而已。” 小侯爷面上的顽性,顿时若溶解在水下的斑驳粉末,他将怀中的香粉拿出,面上有些小心翼翼和欢喜:“花影妹妹这么相信我,我自然要赠些东西与你,早上本想在国库里给你挑件首饰,可是南斗那家伙为难我,我只能跑了,刚刚在昭雪那里包扎的时候发现这东西还在口袋里,就当做抵押物可好?下次我一定在国库里面给你挑一套好首饰来。” “我每日都在东奔西跑,哪里有时间戴那些东西。” “所以说了,要去国库里面给你找一套合适的。”他眉眼皆笑。 二人入了店中,角落里面老板娘正在吃饭,对面还坐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二位可是要买成衣?” 小侯爷望着那孩子身上的布料,露出会心的笑意:“可有布料?令郎身上这样的布料可还有了?” 那老板娘点头,从货架上取下那布料道:“还有这一段,公子要多少?” 他摸出银子:“都要了。” 老板娘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转身就要拿东西给他包起来,小侯爷从怀中摸出一块糖酥,对着那孩子招手,那半大的孩子立刻扑了过来。 百里花影只觉得这孩子身上的布料有些眼熟,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小侯爷将糖酥喂给孩子吃:“小孩,你爹呢?” “爹去赌场了。” “哦?”他看着桌上的鱼肉笑问:“你爹赌钱很厉害吧,你们日日都吃的这般好?” “不厉害,只是我爹有一个给钱的主子,那主子厉害。” “给钱的主子?”他笑问:“哦?你爹在外做工吗?工钱挣得多是吗?” 小孩子摇头诚实道:“没有,我爹整日都在赌钱。” 第38页 老板娘将东西包好之后,嬉笑道:“小孩子玩笑话而已,客官您别介意啊。” “自然不介意。” 出了店,小侯爷便如考官一般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家掌柜的是第二个方翔。” “还有呢。” “这匹布料我见过,是那天刘广德出现在方家时身上所穿的布料。你还说他穿的不太合身。” “没错。” 百里花影依然不解:“可是为什么?刘广德为什么要养这些贪婪的赌徒呢?” 小侯爷扬眉笑道:“你知道猪这种动物,是要养肥了再吃的吗?再去飞天赌场一趟吧,看看京中到底有多少被豢养的肥猪。” “肥猪?”她低下头思量,被那人拉着走,走了两步,她恍惚叫道:“不买衣裳了吗?你这血淋淋的样子,算怎么回事啊。” “只要侯爷我出现,众人看的都是我这张脸,谁还在意我穿的是什么衣裳啊。”他回望身后的店面:“方才那家人也丝毫没有发现我手臂上的血污啊。别在意了,走吧。” 赌娘趴在一富商肩头,正娇艳的叫嚣着大小点,一片醉生梦死的常态。转头瞧见他们二人,立刻摇着手绢摇曳而来:“二位大人来的巧啊,这正要开盘呢,二位可压一点?” 小侯爷将手里一锭银子放在大点上,而后眉宇一挑:“若是在下赢了,不知道能不能借用赌娘一些时间。” “大人这般俊俏的人,别说是一些时间,这一夜也无妨啊。”她转身要趴上他的肩头,小侯爷伸手搂过百里花影:“姑娘珍重啊,我若是沾花则草,这位少阁大人可是要将我就地处死的。” “哎呦,这俊男美女果然是一对啊。”赌娘摇曳转身,开了那骰子盒。 摇塞子的人大呼一声:“□□点,大。” 小侯爷上前收了自己的银子,提着庄家送来的这沉甸甸的布袋,笑若山间狡猾奸诈的雪白毛狐:“看来,赌娘要随我们走一趟。” 赌娘娇媚一笑:“二位大人便奴家来吧。” 到了一处稍僻静的地方,身后有拳打脚踢的动静传来,百里花影忍住上前查看的冲动,静然的站在乐正余亦身后,她蹙眉问那赌娘:“这么明目张胆的在衙门的人面前揍人,不太好吧。” “若是少阁大人能帮那赌徒还了银子,奴家自然叫人住手。”她将肩上的披帛轻轻的一扫:“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少阁大人只放心,都是打人的老手了,不会真的伤到他们,奴家这里可需要银子呢。要命做什么?” 小侯爷靠在一旁笑问:“我们前来只是为了一个问题,不知道赌娘可方便告诉。” “大人可是又要问地下钱庄的事情?这件事……”她冷笑:“奴家可不知道。” “赌坊这几年来可有欠债极多可转瞬又摇身一变成了大户的人?” 赌娘面上的冷静瞬间消退,往后退了几步:“大人为何这样问?” “本侯只是想要提醒姑娘一句,长阳城风雨欲来,此时可不存在独善其身一谈。” 听到本侯二字,再去看眼前的紫衣人,赌娘蹙眉往后退了两步,欠身跪地:“不知侯爷大驾,望侯爷见谅。” “问天寿命已尽,赌娘若是此时想要扩大势力,不如和本侯合作。这第一钱庄咱们共分如何?” “还望侯爷恕罪,奴家不认为,侯爷在京中的势力超过了刘家。” 小侯爷笑若灿阳:“看来姑娘也知道,这问天背后的人是刘广德了?或者说的更明白一些……平阳将军是真正的主子,你也知道。” 赌娘蹙眉,一时不警惕竟然被套了话:“侯爷既然明白何必说什么平分呢,这京中本就是权势之地,奴家自然要择良主,而且……” 他不耐烦的蹙眉:“过几日会有人过来寻你,商议接手问天的事情,最迟不过三日,你有时间考虑。”他挑眉:“想要权势钱财就要敢冒险,京中自然是权势之地,可权势这种东西转瞬即逝,下一秒落在谁的手里谁会知道呢,姑娘说可对?本侯既然已经知道了这问天钱庄的背后主人,那也就明白……你这飞天赌场也牵扯在其中,若是本侯这次剿灭了问天,你这飞天赌场,自然也开不下去。本侯可留不得二心之人,既然是权势之地,便没有明哲保身这一条道路。”他蹲下身与她平视:“富贵险中求。姑娘,你是聪明人,该如何选择你应该知道。风云已起,就没有停歇的道理。” “侯爷就不怕我通风报信吗?”她冷笑:“若是刘家知道了侯爷的计划,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拦不得这件事吧。” “是啊,他们若是知道了,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拦不得。”乐正余亦面上的嬉笑多了几分怖意阴毒,四面冷香幽然,剑鞘青光若尖刺一线,他似露出獠牙的恶鬼:“你大可以试试,这几日赌娘你若是能传出一个消息,本侯便屠尽所有知情人。至于你嘛……呵……本侯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但是……对杀人也没有兴趣。只是,姑娘这张脸若是被毁了,再身陷泥沼之中,才真是可惜。” 第39页 他缓缓站起身,冷香满院飞散,嘴角的笑意与来时两极之分。 第15章 第十五章,伤口恶化 一旁的百里花影在乐正余亦的身上瞧见几分陌生之意,似阴霾暗骷之中挥发而出的狠毒。 她猛然忆起熙水湖边时此人萧条孤寂的身影…… 当真是该阴毒的时候,丝毫都不手软。 “要么跟本侯合作咱们一起赚钱,要么本侯毁了姑娘你拥有的一切。” “侯爷是否太自信了?”赌娘浅笑。 小侯爷负手而立,春日落在他肩头的阳光都异样的清冷起来,他对着天边轻咳了两声,不知有多少影子在后院上方飞过,这是威胁:“本侯一向不喜表露身份,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即使倾其所有也会出手。姑娘要记着这一点。” “还有,凌月阁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地下钱庄,刘家如今除了丢弃地下钱庄自保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姑娘若是不和本侯合作,只怕……呵,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侯的意思。” 赌娘收敛了冷然和娇色,面色也惨白起来,低头恭敬的问答道:“这几年确有不少这样的人在赌场出现,不止是飞天赌场,其他赌场也都有这样的人,大约有二十个左右。” 乐正余亦身上的阴冷之色瞬间消失,转身面对百里花影又是那副嬉笑的模样:“看来这种肥猪有不少啊。” 百里花影瞬间一愣,随后怅然一笑:“你这脸变得可真快。” 他对着赌娘摆手:“姑娘请起。你既然老实说了,就算答应了。本侯不适合出面管理地下钱庄,以后这地下钱庄就要麻烦姑娘和本侯一个下属一起打理,前路漫长,姑娘必然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这算我的选择?” “本侯没有让你选吗?。” “不选便是毁灭,奴家自认不知侯爷的心这般阴冷。” “真是奇了,既然有人认为本侯有心?”他笑道:“素来都是骂本侯无心啊。” 他笑:“死和活,难道不是本侯让你选的吗?” 风声过境,少年以未沾血的那条手臂搂住百里花影,悠然往街边走去。二人越远离飞天赌坊百里花影越能感觉到身上人的重量渐渐的往她肩头压来。她错愕转头看去,只见乐正余亦的面色比起初见要苍白上许多。 “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笑了,轻咳了两声:“伤口有些疼。” 百里花影扶着他往后巷行去,让他靠在墙上,她定睛看去,只见那手臂上血污面积更大了几分,还有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 “怎么突然伤口裂了?” “我这么知道。”他猛地咳了两声:“我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咱们再去查案。” “你这个德行怎么查案啊。” 小侯爷低下头忍着剧痛后又抬起头,双眸之中已然有因疼痛而汇聚的水光,男子稍作忍耐,似是依然习惯痛楚缠身,他说:“有什么不能。” 乐正余亦粗喘了两口气,望着面前娇艳欲滴的女子担心的面孔,笑问:“你对我很失望吧。” “失望什么?” “我竟然这么狠毒的去对付一个姑娘家。” 她在他身边靠着,冷笑了一声:“弄得好像你没有这么对付过我一样。” 小侯爷大笑:“我待你已经足够温柔了,还把自己的衣服留给了你,没让你在街边受冻。”他揪住自己的衣裳,低头道:“可是把衣裳都给你了。” “不过……”她还是困惑:“你为何要接手问天?” “为何?”他并没有隐瞒的想法:“因为国库需要钱啊。” “啊?!” 他吃痛的捂住自己的手臂,双手皆是血色:“你以为呢……我接手问天做什么。如今国库不算充盈,江国,楚国,也都虎视眈眈。为了充盈国库,不得不走的下策。” “你脸色看起来好差,你到底怎么回事?” 乐正余亦额边的冷汗,缓缓滚落。手臂上的血渐渐变黑,滴落在地仿若毒气蔓延,咬着牙,妄想要忍下那股剧烈的疼痛。 男子缓缓抬起头,依旧笑着:“花影妹妹,你去凌月阁问问最近几日有什么旧案被翻了出来,今日好好整理,明日我去找你。” “那你呢?”她望着花瓣般滴落在地上的黑血:“我送你去保和堂吧。” “不了。”他咬牙道:“我自己去。” 他双手尽是血污,想要抬手碰她,最后还是作罢:“我手上有血,就不摸头了,我走了啊。”他粲然一笑,踏风而去。 南宫昭雪见他半身黑血归来,只能叹气:“我是不是和你说了要你归家休息,莫要再伤神?” 他接着嬉笑玩闹:“我这不是乖乖的回来了嘛。你快给我看看吧,是不是腐骨蚀心被牵引出来了?我疼的厉害。” 第40页 “你这条手若是废了,可千万别怪在我的医术头上。” 他将衣袖卷上,面上笑意不减:“我知道,我知道,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不听劝的病人。” 他清醒着,强忍着南宫昭雪将他手臂上沾染毒素的皮肉割下的剧痛,南宫昭雪叹道:“你这皮肉上的毒素本想过几日再帮你除去,如今你自己作孽。”望着他因剧痛而颤抖的身子,无奈的叹道:“若是疼,就说出来,你这样强忍着,倒显得我医术有问题。” 小侯爷唇面也退了血色,气色褪尽,若摇摇欲坠随风而逝的残花:“男子如何能呼痛。” 南宫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丸:“明日早上就能好,不妨碍你断案,再说了,还有我们呢。” “你们?”他舒服的往塌上靠去:“你们太没有危机意识了。” 药丸似有安眠作用,他素来浅眠,常年不得安睡,这几日因为养伤倒是睡了许久,望着上方的横梁,手上的疼渐渐消退,原来是麻痹痛觉的药丸,他觉得新奇:“昭雪。” 南宫应了一声。 “你这个麻沸散给我几颗吧……” “别做梦。” “我是快要去梦里会周公了,我这两日一直都在和他聊天,如今又去,你说周公会不会烦我?” 南宫听着他诚挚的声音,只觉得好笑:“不会,你这么讨人喜欢,谁都想要和你多聊聊。” “别这么夸我,我会骄傲。”麻痹的感觉渐渐袭上心头,他垂垂欲睡:“可是花影妹妹就不太喜欢和我聊天,她老是嫌我烦,缠着我也只是为了和我说正事,昭雪你说我这张脸还有不能俘获的女子吗?” “有啊,绿水不就没有被你俘获嘛。”他从排排陈列的古木药柜中取出一白瓷瓶,将药粉撒在血迹斑斑的手臂上,药粉入了皮肉,伤处的血肉立刻汇出涓涓黑血,就手臂顺流至指尖,滴滴落在青石板上,一朵朵溅开,像若传说中忘川河边摇曳生姿的彼岸花花汁。 “我说的是女子,阿姊能算是女子吗?” 取来了干净的水,将手臂上的鲜血细细的擦去,再包扎好。 一盆血水被南宫端了出去,浇在院中郁郁葱葱的药花毒草上。 这带着毒气的血水,应是这些花草最为喜欢的浇灌之源。 回到屋中,乐正余亦竟然还未睡,一心一意的抵抗着药力,双目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不睡?”南宫昭雪一身天山雪莲至粹的白衣:“你真是厉害啊,这么厉害的麻沸散都能抵抗住。” “就要睡了,我只是在想案子而已,总觉得这件案子里面还缺少了一样东西,只要这样东西出现,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 “醒来在想。” “不行。”他眨着眼睛:“我明明见过那样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南山就要成亲了,你打算拖着这个身子去婚典嘛?。” “我知道,明日就要就将案子彻底查清,而后去市集给南山买新婚之礼。” “南山不在意这些,只要你去就好。” “也不知道那西域的小郡主是个什么人物。若是个母老虎,便有的笑话看了。” 南宫笑了笑,指尖正好碰到少年腰侧的紫玉,将那紫玉拿起细看了几分,他想起那件事,将紫玉放下,盯着乐正余亦开口:“今年清明……” “我睡了啊。”他打断那边南宫欲出口的话题,闭上双眼,不再抵抗阵阵袭上的困意。 知道他抗拒这个话题,南宫昭雪摇头轻叹,大夫也罢,神医也好,终究医不了心。 百里花影冲进凌月阁,目的极强,往案例汇厅冲去,霜钟正在提笔记录案件。姑洗和黄钟也已经归来,二人正在指点霜钟整理案件。 三人见她归来,姑洗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侯爷呢?” “见过姑洗大人,黄钟大人,侯爷说是有事要去处理。”她并不愿将他受伤的事情诉出,转身道:“侯爷交代我回来找案子。” “案子?什么案子?”黄钟上次办案时与乐正余亦有几次交流,对他有些莫名的好奇:“侯爷没头没脑的叫你过来拿的?” “余亦做事本来就没头没脑。”说完又想起称为,连连改口:“侯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黄钟无奈笑道:“你们二人倒是熟识的很。直呼侯爷的名字,你倒是胆子大。” 百里花影立刻辩解道:“余亦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侯爷?”霜钟握着笔抬起头,一脸惊悚:“妈呀,平日里面和你在一起的紫衣男子是侯爷?” “是啊。”她挑眉:“你没认出来也不是怪事,他确实不太像侯爷。” “哪位侯爷啊。”霜钟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近日京中的言论风向:“该不会是玉笛天下的绿绮侯吧。” 第41页 姑洗拍着霜钟的肩头:“除了他还有旁人吗?那样的脸,还能有几人?” 霜钟将整理好的卷宗放入一旁的柜中:“怪不得你说你高攀不起的人,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天下第一美男之类的人物,没想到居然是侯爷。”霜钟眨巴着双眼,眉眼之间皆是笑意:,好奇的发问:“你听过他吹笛子吗?先皇说过他的笛子可是绕梁三日不绝,是不是真的那样啊。” 第16章 第十六章,问天钱庄 “我没听过。”百里花影走到案件卷宗前,查看最近被翻找出来的旧案,一心两用的回答着:“我和他在一起整日都在查案,要么就是吃饭,他身上也很少带着笛子,倒是剑带的更多一些。” 霜钟笑然:“也是,对着那样一张脸,别说笛子了,他随便说句话也是余音绕梁吧。” 在场其余三人皆无奈欢笑。 手下翻找着,忽然面前一张盗帅取之的纸条印入她的眼帘。 急急的翻开那份卷宗:“龙文阁?” 黄钟也上前:“你看这个做什么?” “主阁大人,这个案子最近在查吗?”她问。 黄钟取过那卷宗,稍稍回忆了一番道:“这个案子倒不是再查,只是龙文阁阁老想起了一些事,所以才翻出来做记录。” 百里花影将卷宗细看完:“当年丢的是九龙玉佩,留字是盗帅取之。”她转头看向霜钟:“阁老新的证词在什么地方?” 霜钟从手边的书册中取出一本:“在这里。”霜钟道:“阁老说他想起玉佩在被盗之前礼部侍郎刘衡曾去看过。之后宴会上,刘衡也提前离席。” “刘家?”百里花影望着姑洗问道:“姑洗大人,刘衡和平阳将军是什么关系?” “叔侄关系。” 她了然点头,已明白乐正余亦叫她来此处查找旧案的缘由。 窗外春梅落尽,又有新花盛开,这几日城外桃花樱花处处争艳,漫天花雨飞舞,竟有数片乘风飞入凌月阁之中。 黄钟站在窗前望着随风飘摇的零落花瓣,还是怀疑道:“花影。” “是。” “你对地下钱庄,问天。有多少了解?侯爷告诉了你多少事情?” 了然真相的喜悦顿时消失,她躲开视线:“比各位大人知道的多那么一些些。” “也就是全都知道了?” 她咬牙索性老实交代了:“余亦一向不瞒着我什么,我问了他,他便毫无保留的尽数告诉我。” 黄钟倒是有些意外:“侯爷聪慧至极,城府深不见底,他这般诚实的待你,你未曾想过为何?” “我为何要知道那些?”花影也不解:“他既然诚心待我,我便与之交好。至于他背后的想法,待他有心告诉我时,我便会知道。” 姑洗走上前,眉眼含笑:“你倒是洒脱。”她又道:“今日我们去找柳大人,那柳大人竟然知道问天背后的主子是刘广德,他还说是你告诉他。花影,你这说话隐逸的本事还是要再多练练啊。” 她背上冒出冷汗:“是。” 话都说到此处,花影也不再扭捏:“姑洗大人您查到什么东西了?” “我查到什么了?明日你就知道了。反正你已经知道了真相,说不准比我们得知的还要多一些,可对?” 百里花影将卷宗放好,恭敬的施礼:“花影还要去寻侯爷,先告辞了。” 黄钟与姑洗皆笑:“去吧。” “是。”她逃命般奔去。 还是太年轻。 长阳城中羽林营正随着刘天澜在街头巡查,百姓都畏惧着高马上面无表情的少将军。 百里花影察觉日头还早,便在街边闲逛,这走着走着,便遇上了上次见到的玉雪团子,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家的,乖巧伶俐的紧,街头瞧见她了,立刻奔上前,小短腿匆匆的奔着,口中唤着:“姐姐,姐姐。” 她觉得有趣便蹲下身,与孩子齐高:“做什么?” “平时和你一起的紫衣哥哥在哪?” “他?”她拉着孩子在街角的石块上坐下:“他病了所以去了医馆了。” “病了?”小孩子有些堂皇讶异的开口:“那他没事吧。” “有最好的大夫给他瞧病,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找他什么事?明日我见到他可以帮你告诉他。” “没什么,就是我爹娘不准我吃糖了,我想找他要糖吃。” 百里花影觉得好笑:“小孩你是哪家的?” 小孩指着贵胄云集的地方道:“我家是那边开书斋的。” 她笑:“好,我明日见到那位紫衣哥哥,帮你告诉他,你找他要糖吃。” “谢谢姐姐。” 街头一些孩子从店铺里面跑出来,对着他招手,三三五五的聚在一团不知道往什么地方玩闹去了。 第42页 她再一抬头正好与那驾在高马上的刘天澜四目相对。 并无尴尬,她立刻转开视线往北街行去,归家之前去看一眼乐正余亦吧,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呢。 那人指尖的黑血倒是让她心魂发颤。 还未行到保和堂,路便被拦住了。驾在高马上的少将军高高在上的盯着她:“百里花影?” “按照礼法少将军应该叫我一声少阁大人,我二人的品阶齐平,少将军并不高我一等,直呼其名不合礼教。” 刘天澜冷笑,从马上翻身而下:“那好,少阁大人这是往何处去?” “凌月阁机密不方便相告。”她眉眼稍扬起,竟然几分乐正余亦的影子:“不知少将军拦路所谓何事。” “奉家父之名,前来问候一声,不知道少阁大人能否赏脸一起用晚膳。” “家父?是义父吧。”她微微摇头,立刻了然了刘天澜的来意,如今凌月阁动手查询问天,刘家自然想要在凌月阁安插眼线,昔日她不过是一末阁,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少阁,能接触到的案件自然不同,不由嫌恶:“本少阁还有案子要查,还望少将军高抬贵脚让开路来。” 马匹和刘天澜身上有几分酸味,想来是日晒风吹下的汗味,偶有苍蝇环绕,她不禁开始想念乐正余亦身上的冷香…… “少阁大人不再考虑,本将军知道少阁大人是聪明人,与刘家交好与你并无坏处。”他仰头:“若是少阁大人还在为在下悔婚之事……” “少将军悔婚的是我才对。”她娇艳一笑:“那半块玉佩也是我送还给你的,是你被我悔婚才对。我对你没有怨意,毕竟你我也从未相识过。你依靠刘家混得羽林营少将军之职,我依靠自己的本领得少阁之位,你有你要守护的家族荣誉,我也有凌月阁少阁的觉悟。告诉你的家父,凌月阁众人无一依附权势,收起你们朝堂派别拉拢人心之事。”她冷哼一声,直径从他身边走过:“离我远一些,本少阁可不想脏了自己的耳朵。” 保和堂门外南宫昭雪将对话尽收耳底。笑望着向保和堂行来的百里花影,他拍手笑道:“少阁大人好生威武。” “余亦呢?” “房里睡着呢。”南宫昭雪侧身领着她进门:“你来看他?” “嗯,他今日流了黑血,我有些担心,我问他,他又说自己没事,所以过来看看他。”她探头探脑的四处看:“他没事吧,要是还睡着我就先回去。” 南宫昭雪指着园中的小屋:“他还睡着,去看看吧。”他将店门关上:“我去侯府替他拿一身衣裳过来,我回来之前,麻烦你帮我看着一些吧。” 她便留下了。 平日里面余亦总是一副大尾巴狼的样子,睡着的样子倒是挺人畜无害,闭上双眼的样子倒是有些京中女子幻想中如意郎君的静然。 风姿朗朗,眉目如画,当真是极其好看之人。 未曾认识他之前,百里花影也多少听过一些关于绿绮侯的传言。因常年养在江湖,少有人认识他,街巷的流言之中,多说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一身紫衣轻纱风中轻扬,眉眼若画圣笔下最得意的仙人图,一柄玉笛紫穗,长曲婉转,陶醉山林。 百里花影未识的他之前,总觉得绿绮侯这应是山林间不理世事,逍遥自在的闲散人士,醉卧花林,笑谈古曲。 哪里是如今这一身伤痕城府极深的亦羽门主,还是个贼,甚至是贼祖宗盗帅。 “当真是叫人幻灭。”小声抱怨后,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横梁,保和堂中药香缠骨,似与世隔绝。四面除了空鸣的鸟儿外,似乎再也无其他活物。 想着方才刘天澜盛气凌人的模样,她抿唇有些迟来的烦闷,盯着正在昏睡的小侯爷,自言自语道:“要是你在的话,肯定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气死。哪里像我这么笨蛋的和他说了那么多,还叫他冷嘲热讽的。”她低下眼眸:“本觉得你吵,如今看来,你吵也是件好事。” “别睡了吧,你这么安静,我还真不习惯。” 知道乐正余亦暂时不会醒来,她便大大方方的对着他吐露心中的烦闷:“今日看到刘天澜,我算是明白,你为何说我悔婚也是好事情了。他果然不是良人。虽然不愿承认,可你总是对的。看人也好,做事也好,查案也好,都是对的。” 乐正余亦闭眸安睡,呼吸均匀。 女人家伸手拉住他带血的衣袖,她说: “我一个人说话好干啊,好无聊,你这么躺着要躺到什么时候?”望着他面上的苍白,唇上的失色,眉宇之间若有若无的虚疲,百里花影第一次对面前的男子有了认识的实感,他也会疲倦受伤,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再聪慧也好,再名扬天下,手握重权也好,终究只是个人。 第43页 南宫昭雪回来后,她便告辞离去。 想着明日余亦便能恢复正常,心中莫名雀跃欢喜起来,当真是奇怪的感觉。 第17章 第十七章,铁盒之中 乐正余亦醒来正是旭日东升时,他将南宫昭雪取来的衣裳换上,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又以真气打探了周身毒气,果然毒素尽消。 问了店中那位时常昏昏欲睡的伙计才知道,南宫一大早便提着药箱出门了。他取来湖水剑转身往京兆尹府前的面摊行去。 点了牛肉和面条之后,男子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身后传来女子奔跑的动静,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每天都吃这个你不厌吗?” “我只要有牛肉就能吃下饭,别看他们家不是店铺,他们家的牛肉在京中说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的。” “一碗牛肉,你还吃出道行来了。”她也叫了一碗阳春面,而后将昨日得知的阁老事件尽数交代清楚。 “这样啊。”小侯爷听完之后麻木的应了一声。 面正好上来,二人大快朵颐,报餐之后,百里花影又道:“昨日刘天澜找上我了。” “他要和你重修旧好?” “我和他就没有好过,哪里来的重修。”她嫌恶的怒道:“听他的意思是要我在凌月阁给他们细作。” “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我是那样的人吗?” 小侯爷扬起下巴,多情魅意一笑:“太有立场,为你骄傲。” “你闭嘴吧。”她咬牙反击。 二人吃了面,小侯爷便拉着她往锦绣坊的方向行去:“今日咱们两个只要找到一样东西,这案子就算是破了。” 花影望着他,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余亦,你之前和我说看问题要一个个看,所有的问题都要细细的拆分对嘛?” “是。” “那我对这个案子有一个自己的看法,可能不对,你愿意听一听吗?” 他觉得新奇,立刻点头:“你说,我听。” “你觉不觉得……放火烧锦绣坊的人和杀害方翔的……不是一个人。” 乐正余亦点头:“确实不是一个人。” “当真!” “当真啊。”乐正余亦抱臂笑道。 “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花影妹妹你在走水现场若是看到浅色衣裳的人,像是白色,灰色这类衣服,你能认出那衣服是灰白的吗?” “火光是橙色和红色,如果是深夜的话,浅色的衣裳应该会被火光映红才对。” “对啊。”小侯爷笑道:“我那日在街头遇上了一个小贼,他说当晚,火势茂盛之时,他看到了身穿灰色麻布衣的人。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小贼?” “不要抓住这些不重要的点,咱们只说案件。” 百里花影亦是聪慧之人,望着他眉眼之间的闪避,只冷哼了一声:“余亦你虽然没有骗过我什么,可也从未说过全部的实话。” “那般坦诚岂不是少了朦胧的美感。” “案件怎么能有朦胧的美感,你私人朦胧便可,我也不在意,可案件不能朦胧。” 琼花飞影之间乐正余亦装模作样的委屈起来:“在花影妹妹的心中,我一个绝世美男竟然还比不上案子,当真是难堪。看来下次来见妹妹我要好好梳妆一番了。” “我是你的情郎吗?”她觉得好笑,拉了拉他的袖口:“你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那个小贼是谁?” “你能保证不抓他吗?” “不能。既然是偷了东西的贼,我自然是要抓。” 乐正余亦点头:“这就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你是兵你有你们办案的一套,我是贼,我也有我办案的一套,你我只可相互学习,底线这种东西,我不喜轻易挑破。这样会影响感情的,小丫头。” “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这和信任没有关系吧。”他将湖水剑攥紧,眉眼含笑:“你不能放过贼,可我在那人身上得了好处,便可以放过他,你按照章程办事,我按照江湖规矩办事。除了乐正余亦和百里花影,你我还是盗帅和少阁。你我可以一起办案,可少阁和盗帅不能一起办案吧。” “所以……”她瞪着他:“你这一刻是盗帅还是乐正余亦?” “这重要吗?”他耸肩:“你我将案件查明便可,至于这查明的方法我不会管你,你也不能管我,越界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对吗?” 百里花影叹气:“我当真看不透你。” “你我只要莫越界,一生的好友想来不难。” 她冷哼一声:“我可从未觉得你我能做一生的好友,若有一日你行了出格之事,我必亲手抓你。” “那你就祈祷那个时候,你还能活着将我送入牢笼吧。”他笑意绵长。 第44页 二人相视,先是怒意,最后了然一笑。 明明是敌人却可成为友人,当真是有趣。 街边跑过三三五五结伴而行的孩子,小侯爷盯着正在街角嗑瓜子的小伙计,对着百里花影道:“你可知道寻常人家若是寻出九龙玉佩这种东西,都是可以治死罪的。” 百里花影先是不解,目光落在街角正闲聊的伙计身上,她才恍然,转头去看乐正余亦:“你……不是有你的规矩吗?我上前抓他,不是坏了你的规矩?” “贼能有什么规矩,上次我已经放了他一马,我的规矩便是当时放过,如今是他自己将九龙玉佩戴在身上,怪不得我啊。你抓了他,既可以治了他的大不敬之罪,也可治他的盗窃之罪。” 百里花影嬉笑开来:“嘴上贼兵分的那么清楚,说到底还是向着我?” 小侯爷欢腾的漾开笑意:“那也要咱们花影妹妹够聪慧啊。” 这次不是怒意,更不是无奈,她盯着那双暗藏桃花灼灼的双眸,迷茫的发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案件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乐正余亦笑闹着,并不愿面对这个问题,伸手轻抚过她的肩头:“你该去抓贼了。” 那名小伙计名叫张坦,是快绿阁的书童。 百里花影将他带去京兆尹府,柳大人稍稍一审问。那人便全都招供。 锦绣坊的火是他放的,当晚看到灰色麻布衣裳也都是他编造出来,他之所以会放火是因为前些日子在赌坊赌钱输了不少,赌坊后巷一个黑衣人告诉他,只要他将锦绣坊烧毁,他欠下的那些钱,黑衣人会帮他偿还。他不知道那黑衣人是何人…… 去烧锦绣坊的时候,想起自己前日将快绿阁的一本藏书弄坏,索性将快绿阁也全数烧毁。才会导致火势那般大。 救完火之后,张坦第一个冲进废墟之中,假借查看之名趁着混乱将店中的钱箱全数盗走,还盗走了那死尸身旁的玉佩。 乐正余亦坐在京兆尹府的后院赏花,他不愿露面,庭前花谢,欲要清明了,晴明过后,百花落尽,便是初夏。初夏,荷花就会开,侯府从前一池芙蕖睡莲天然去雕饰名满长阳城,如今……那莲池随着岁月老去,再也开不出一朵花苞,甚至枯荷的叶子都不再显现。 乐正余亦盯着落花红冷静然沉思。 身后传来百里花影的脚步声,女子的声音若荷叶间清澈的晨露:“你在这里做什么?” “赏花。” “好雅兴啊。” 百里花影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托腮,认真的盯着他。乐正余亦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便笑问:“看我做什么?” “这个案子京兆尹府能做的已经全都做完了。刘广德杀人这件事隐藏的太深,根本就查不出来。只能等凌月阁将问天钱庄控制住,才能将此案重新审理,将刘广德定罪。” “合理怀疑的话,京兆尹府也可以找刘广德过来喝上一杯茶的。给刘家一点压力没什么不好,好叫他们不得不得舍弃刘广德这枚棋子。” 百里花影道:“方才锦绣坊的掌柜来了,我问了他们最近有没有得罪何人,特地小心的问了刘家,掌柜的说前些日子平阳将军看中他的店铺想要买下来,他不愿意。可能将尸体放在锦绣坊烧毁是为了给锦绣坊掌柜一个教训。” “我想啊,一开始他们就想要在一条比较僻静的街道动手,这样发现火情能晚一些,尸体多少也要烧毁一些,为的便是不要让人看出曾经被害者被捆绑过的痕迹,可惜那位小伙计下手太狠了,火势过猛,差点连尸体是谁都认不出来。不选在方家火油店就是怕火油太猛把人烧毁了。没想到啊……” “还有啊。那人说了他放火的时候,尸体还不在店中。” “哦?”小侯爷笑道:“若是柳大人聪慧查看一下京中医馆,看看可有烧伤之人,说不准就是新的线索了。” 百里花影立刻明白:“尸体是在火烧起之后才被放进锦绣坊的,所以……那么大的火里面,少有人能完整无缺的离开对嘛?” “聪明。无论是刘广德自己动手还是他找人动手,都能找到。” “方翔也好,裁缝铺的那个掌柜也好,他们都是被刘家或者其他有钱人家豢养的替罪羔羊,先放在身边养着,以备不时之需,若是什么地方需要死个人,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江湖上也有这种事情,没想到被朝堂上的这些权臣学去了。” 望着百里花影双眸之中的迷茫,他细细的将案情从头分析开来。 第18章 第十八章,缓缓道来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 第45页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19章 第十九章,可要嫁人 二人得了蜜,便用准备好的干粮沾着吃。 吃着吃着便闲聊起来,小侯爷往少阁大人身边靠了靠,用肩头撞了那人的手臂:“花影妹妹可想过成家?” “成家?”她摇头:“还未想过。” 他来了兴致,转身面对她笑问:“那花影妹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关你什么事啊。”她毫不留情的冷漠起来。 “我关心你啊,而且我们两个这么干吃多无趣啊。找点话说不好吗?”他压低声音听着有几分委屈:“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没有不愿意说。”百里花影将指尖的蜂蜜压在唇上,而后轻轻的舔了一下:“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别说娃娃亲那回事儿,我自小便对男欢女爱无兴趣。” “这样啊。”小侯爷吃饱便躺在满车的花枝上,浅笑多情:“你觉得柳大人如何?我觉得他是个好男儿。” “你这么着急帮我做媒了?”她扭过头去瞪他:“你比我更着急才对吧,寻常的王孙公子,侯门将相在你这个岁数时候都已经是孩子他爹了,如今君言王都成亲,你打算何时成亲?” “我?”小侯爷□□着腰侧的紫玉,珍惜的将玉面上的花瓣抹去:“你觉得哪个姑娘愿意跟我?我也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啊。”他张开双臂一副天真无邪的了然:“嫁给我是一条不归路,谁家丫头都不会傻到要嫁我吧。” “可你是侯爷啊,皇帝陛下不会放任你不管的,一道圣旨下来,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小侯爷摇头:“你以为南斗是什么人啊,若是我真的不愿意,他不会勉强我,而且……”小侯爷咧嘴笑道:“他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好姑娘给我了,那就是糟蹋,坏姑娘给我,他必然不同意。所以,我安全的很。” “你就知道和我耍贫嘴,不愿说实话就不说,何必贬低你自己?”她抱着膝头望着春花送青,可怜桃红的模样:“君言王也不愿意娶妻啊,陛下也一样给他指了婚。” 乐正余亦玩转着手里的花枝,并未再笑:“那是为了不娶暮太师的女儿。正好又能和西域和亲。为了避免暮家势力扩大,又要稳固边境西域,两相权衡之下才走的一步棋。南山是南斗的亲弟弟,是皇室血脉,他的妻子必然要和政权挂钩,他自小便了解这一点。所以……如今娶了这位西域的小郡主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若是那小郡主是个好人,他二人相濡以沫共度终老,也是一桩美谈。” “京中少有君言王的流言,众人都说他是个正人君子。” “他随我去青楼喝花酒也是常态可好?” “你们从未叫过姑娘吧,每次去只是喝酒?” 说道此处小侯爷悠然叹了一声,极为无奈道:“这几年昭雪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少,南山也要成亲了,日后这酒估计只能我一个人独饮了。” 百里花影伸手捏住他的肩头:“我陪你喝啊,咱们不是朋友嘛?” “你?”小侯爷嫌弃的拍掉她的手,反转手捏住她的肩头:“你那酒量还没有我十分之一呢,咱们两个喝?你酒量太差,我不和你喝。” “酒量可以练啊。”百里花影也随之拍掉了他的手:“咱们两个喝酒的时候还是很欢乐的。” 他嫌弃道:“现在不怕名誉受损了?” “咱们两个日日都一同出入大街小巷,吃早饭都黏在一处,该损都损的差不多了,现在还计较这些,你以为我什么人啊。” “美人啊。” 她抬起拳头就要揍他,小侯爷伸手握住她击来的拳头:“裹住了,没打着。” 收了拳头,百里花影望着不远处的山水黛色,暝烟长道:“你担心君言王,我倒是担心那位小郡主,人生地不熟,从那么远的地方嫁过来,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这一嫁,怕是此生难见爹娘了,当真是心酸。” “我们南山是好人,只要那位小郡主好生待他,他必然不会亏待那位郡主。” “你方才还是说君言王随你喝花酒不是正派人。”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们家南山啊,是一个会因为旁人幸福而感到高兴的人,也会因为我们这些人的悲伤而伤怀的人,他有一颗至纯至净的心,虽然不似赤子之心那样强烈,却也是极其难得,极其珍贵的存在。所以……那位小郡主此生有幸与我们南山结为连理,是她的福气才是。” 第46页 “鲜少听到你这样认真的夸人。”她拉着自己的裙角:“我还未见过君言王呢,他长什么模样?” “好看的模样,明日就能见到,也不是,咱们今日就将花送去,带着你见见他,明日你我只管吃饭。” “你很少参与长阳城的贵胄聚会吧。”她眉眼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去那些地方做客,你我是按等级划分座位的,你我根本不可能一桌。” “我也没有说过我要坐上主桌啊。”他嬉笑起来:“南山的婚宴是流水宴,咱们随意择一个位置就好了。而且……咱们晚上去,黑灯瞎火的谁也认不出谁。” 百里花影没由来的心安,笑着道:“反正我跟着你去,你做主吧。”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笑:“你?保护我?” 他认真的点头。 一车的花枝被送进君言王府,正在园中喝茶的夏侯南山一愣:“你这贺礼倒是花了功夫的啊。” 乐正余亦望着四面正在张灯结彩,红绸悬挂的下人们:“你这倒是热闹的紧啊。” “见过君言王。” “少阁大人好。” 君言王亲切的望着乐正余亦他笑说:“明日就成亲可不是热闹嘛。” 是君子闲然的模样,他放下茶盅,望着站在余亦身后的百里花影:“皇兄和我说你这段时日一直都与她在一起,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也好事近了?” “胡说什么呢,我两是友人。” “友人?”南山嬉笑道:“什么样的友人,能让我们无欲无求的侯爷抛却清高向陛下求一份首饰? ” 乐正余亦负手拿起车上的花枝:“这花也有她一份,我二人的贺礼送到了,走了。” “说你两句就走,做贼心虚啊。” “我本来就是贼,不过倒是不心虚。”他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明晚我再过来,记得给我留两个好座位啊,我可不想要看到不愿看到的人。” “自然。” 第二日一早这满城便是喜色嫣然,欢闹声声。自清晨起那王府前来贺喜的人便是流水之势。 乐正余亦不疾不徐的玩到晌午才出门,择了一身轻巧的紫衣海棠纹的衣裳,稍稍将散落的发整理,他素来不爱梳冠,一向只用发带将鬓边的发丝系住,额前总有散落的两缕青丝,他乐得自在,走在街上旁人也无心看他的发,光是那双妖治的眼睛便已叫人目不暇接。那路人啊,恨不能多长一双眼睛,只觉得多将他留在眼中一刻,也是好的。 百里花影今日也是一身红衣,只是比起平时要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云鬓上却依旧无一物。 小侯爷折了路边的海棠,戴在鬓边,人比花娇,花衬人艳。 “今日可是君言王大喜,你不戴冠?” “他大喜又不是我大喜。” “不怕别人说你不懂规矩?”她笑:“这衣裳倒是选的不错,你喜欢紫色?” “那你喜欢红色?” “今日要去吃喜酒自然要穿得喜庆一些,我也避开了正红色,特别选的冷红色。不会冲撞新娘子和新郎。” “答非所问。”小侯爷从腰侧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这个给你。” “给我这个做什么?”她小心翼翼的接过去,分量极轻,兵器的冷然入骨,青光暗藏,似有杀意渗透。她不解的抬头,只见花飞天影之中一抹极其轻巧温顺的笑意,和平日的多情魅意不同。只是一瞬间,百里花影莫名认为自己触到了乐正余亦这团迷雾背后的真实,这样温暖若阳的笑意才是他的模样。 一阵花香盈盈若水流过,侯爷面上的多情再次覆盖住那份轻巧的温顺。 “这是湖水匕首和我手里的湖水剑是一套兵器,不过我素来用不惯匕首,看你似乎喜欢用匕首,而且还没有趁手的。这匕首放在我那也是积灰,不如给你。”他伸手去搂女孩子的肩头,走了两步发现周围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的打量,他装模作样的将女子肩头的灰轻轻拍去,而后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 当晚乐正余亦与她只是专心的吃着东西。 四面发展交际,埋人际线,妄想攀上高枝的人与他们无关,甚至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他们站的地方也颇为角落。南山为王爷素来与京中人士交好,却从未见他与谁亲近过。本来酒局就要灌酒胡闹,可碍于身份,无人敢这般行动。 唯有夏侯南山缓缓而行,一桌桌的敬酒。 南宫昭雪自墙外飞入,直径走到乐正余亦身边:“你们两个倒好啊,躲在这里吃东西。” “不然呢?”小侯爷挑眉:“我这张脸若是出现在场面上,不知道多少女子要倾倒,我吃不消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新婚燕尔 第47页 百里花影冷哼了一声:“人人都爱着你。” “别这么说。我会骄傲。”小侯爷剥了个虾子递过去:“吃一口?” 她拿过来:“不吃白不吃。” 南宫昭雪拿起一旁的酒坛,与乐正余亦畅饮一番后四面依旧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人群中还有明显可见疲倦的小王爷。 乐正余亦将手上的油渍擦干净,拿起另一坛酒,欢喜的和南宫畅饮。 望着他们二人这般成坛饮酒的模样,百里花影算是明白昨日为何乐正余亦会说她酒量差了。 这哪里是在喝酒根本就是拼命。 “哇!你们两个好酒量。” 一声娇若莺啼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百里花影最先看去,只见一红衣新装,霞帔在身,凤冠已丢的娇俏女子正欢喜的拿起地上排立的酒坛,两壶酒猛的拍上桌,众人的目光皆转移过来,红烛灯火下,那女子白若皎月,眼若黑耀宝珠,眉若弯月,唇上的颜色是初春枝头最艳丽的桃花,她摘了那酒坛的红帽,豪气云爽的仰头喝了半坛酒,而后水光笑意的欢呼道:“中原的人酒量也有这么好的吗?我叫白云,今日新过门的新娘子,你们是谁?交个朋友可好?” 乐正余亦自是江湖浩然,望着面前若山野精灵般的女子大笑起来,对着那方举着酒杯的夏侯南山唤道:“南山啊,你家新娘子跑出来喝酒了,你管不管啊。” 满场欢笑。 夏侯南山满目惊喜的走来,望着面前正在抱着酒坛欢笑的女子,半晌不能回神。 女子也盯着面前与自己一样喜服的男子发愣,而后她先回过神:“你就是夏侯南山?那你就是我夫君啊。”她爽快的将酒坛子高举:“喝一个吧,夫君。” 夏侯南山将手里的酒杯直径扔在一旁,将桌案上另一坛未开封的酒直接打开,双坛相碰,豪气尽显。 “夫君好酒量。” 夏侯南山眼中止不住的惊喜,对身边的下人道:“把府里最好的酒都给我拿来。”他对着女子爽朗一笑:“今晚本王与王妃不醉不归!” 乐正余亦退到一旁拉着百里花影的手,颇为郁闷道:“想想昨日还在为他担心的我…怎么会那般天真?” “爱情如洪水,来了,挡也挡不住。” “看来王府今后是要醉生梦死,宿醉遭罪了。” 欢腾依旧,在众人欢呼之中,两坛子清酒已经见底。 那方又取来了新的酒水,双红衣的新人再不理宾客,只专心致志的饮酒。 小侯爷盯着夏侯南山的侧脸,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君言王府很快就会是另一番模样。昔日少年已为人夫,当年因年幼被旁人欺负的夏侯南山也成了独当一面的王爷。 时光确实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过往虽好,终究是回不去了。 就像这满院子的落花再无机会回到枝头。 乐正余亦放下手里的酒坛,似是无心再恋醉,侧过视线去看南宫昭雪,白衣如莲的男子正欣慰的盯着对饮的新人,他低下头问百里花影:“你吃好了吗?” “好了。” “那咱们走吧,这里有昭雪看着,不会有问题。” 她认真点头,并未多留恋,跟着他悄悄的步入人海之中,行到门栏前,她回身羡慕的留恋了一眼,院中一双喜服红衣站在院中央畅饮的男女,酣畅高呼,大笑春分。 门外凉水夜,门里双人笑。 热闹的地方依旧热闹,寂寥的地方依旧寂寥。 乐正余亦送她归家,一路上并无平日里的言语挑弄。她觉得奇怪…… “你看着心情不是很好。”她笑问。 他并未看她,只是望着无尽黑暗的道路深处:“没有。” “不愿说?” “我没有心情不好。” “可你脸上就写着情绪不佳这几个字。” 他低头笑了: “今天看到南山成亲有些感慨而已,弹指挥间,那个小屁孩南山居然都成家了,南斗成了皇帝,昭雪更是早早的就成了玉人山庄的少庄主。他们都变了身份成了新的人,蓦然回首,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岁月当真无情,可对?” 百里花影望着他眉眼之间的伤怀,又想起那日花林中,他言语之间的停顿,驻足直言道:“他们都变了身份成了新的人,你还打算接着这样生活吗?” “我如何生活了?我也成了新的人啊,行舟门门主。” “可他们都没有换名字,只有你换了名字,只有你没有用乐正余亦这个名字去面对改变。余亦,你在逃避什么吗?”只是女人的感觉,她直觉的察觉到面前男子神秘背后的虚空。这样的虚无在欢闹的场景后似有若无的暴露在月光之下。 “你想多了。” 第48页 他说。 他不愿回答,百里花影便不再问。 将人送至家门口,他挥手,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却传来女子迷茫的询问。 “你真的没有想过要成家吗?明明是个良人,为何一再的贬低自己?”她真心问:“人总要活下去,这些事情总要发生,余亦,我不了解你。” “我并不在意未来。所以……活下去还是不活下去,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他嬉笑开来:“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你怎么可能了解我呢?” 踏风而去,月影伶仃。 如今长阳城满街都在流传关于小王爷与新婚的西域小郡主的事迹。 新婚之夜弃了凤冠,跑出门喝酒的新娘子,怕是世间唯一一个。 正是春风得意的小王爷娇妻在手,欢喜全有。 又是新婚燕尔,二人每日都腻在家中醉酒谈天,出门闲逛也都是夫人为先,大买特买。 满面桃花相映红,当真是在蜜罐中泡着的男子。 这日百里花影在街角抓了个贼,将其送到京兆尹府之后,便往凌月阁赶去,她已经有三日未曾见到乐正余亦。 那日分离后,脑海中总能浮现那人月色下空寂无奈的神情。这么些日子也没有消息。 “看如人精,旁人心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望着南街王府侯宅,无念无求的冷笑道:“也是,人家一个侯爷家中自是绿柳扶兰,姹紫嫣红,他不在家中享受春色,跟你在大街上吃什么灰啊。” 手中的湖水匕首泛出青光,用力的将脑袋之中的杂念晃去:“想他干什么?” 又是三日,这一日正是清明。 百里花影提着一篮子艾叶做的清明糕点,正在大街小巷的寻找某个紫衣男子。 正要往南街去,转身遇上了不疾不徐行路的南宫昭雪,清雅的男子嘴角漾着鹅毛般轻柔的笑意,白衣雅致,气宇温和,面色虽然微冷,却莫名如沐春风:“少阁大人安好。” “南宫大夫安好。” “少阁大人这几日可见到余亦?”南宫昭雪看似有些担心。 “他?”她颇为不解的看去:“他应该在府上吧,这几日我未曾见过他。” 南宫昭雪眉宇不自觉的蹙在一处,无可奈何的似笑非笑起来:“若是少阁大人见到他,还劳烦大人告诉他,陛下今日唤他进宫。” “他不在府上吗?” 南宫昭雪摇头:“每到清明,中元,这些节日,他总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轻功天下第一,除非澹台绿水过来抓他,否则我们就算遇上了,也抓不到他。” 她小心的看过去:“我可以问吗?是因为什么呢?” “今日除了是清明,也是常阳侯和青鸾郡主的祭日。虽说中元节也是要祭拜的,可还是选在今日为妙。但是……余亦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去祭拜过二人。十年来,一次都未曾去过。提都不曾提起。”南宫昭雪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安心的将话相告:“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何不去。一提起就抗拒的很,原来还会装糊涂装作不懂的样子,这几年到了日子就跑。” “这样啊。”百里花影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南宫大夫,这个你拿一半吧,若是你见到余亦就给他,若是今日见不到,您就吃了吧。”她自己取了一半出来抱在怀里:“我去长阳城找找他,若是找到了,我帮你告诉他陛下召他进宫。” 南宫接过那篮子,点头笑道:“多谢少阁大人。” “没事,没事,他也是我的朋友。”她一身红衣若火,匆匆往街头深处跑去。 凌云塔上,寒风红阳。 又是一年清明,每到这个时候南斗,南山,昭雪,总要联合围攻他,众人都问他,为何不去祭拜父母,去了在墓前说说话也好。 好像他不去是一件多么违反天理的事情一般。 松下一口气,他自己也觉得荒唐。 为什么要去呢?去了说什么?像疯子一样在坟前对着一立已经不会再回应他话语的石碑说话? “呵。” 这般想着,他不禁冷笑出声。 说到底还是自己逃避。 他独坐在凌云塔的尖端,孤身寂寥的望着街角来来往往的行人,夕阳的光将他一身紫色衣裳映衬的老旧,像是泛黄古画上的人。 烈酒入喉,清明到来,百花落了一半,整个长阳城都被绿意笼罩。 斜阳余晖间似有故人立于远方。 那男子也是一身紫衣,黑发随风逶迤,一双凤眼之中多情魅意,嘴角勾起浅浅笑,神态之艳胜过瑶池西王母引以为豪的万里桃花。那男子身边还站着一女子,女子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若迎春黄花凝成的灵动,云鬓上还戴着一朵初春枝头最为娇艳的海棠花,他们正向远处行去…… 第49页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吃饭时刻 他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要和那二人说。 像是:你们两个这些年还好吗?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儿子?为什么当年就那么悄无声息从世上消失了?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活下去很辛苦,我当年还那么小…… 像是:爹娘,若是当年我没有被师父救回来,就这样随着你们一起去远方,是不是更好一些? 像是:你们应该会庆幸我还活着,爹娘总是希望孩子长命百岁。 像是:从前我还小,总是喜欢半夜爬进你们的屋子,爹他烦我,我也知道。如今我不在你们身边,爹他就能独占娘亲了,你们便可过二人世界,多是欢喜吧。 可他一字也没有说。 毕竟……斯人已去,再无任何意义。 余晖中那双丽影越行越远,乐正余亦不再留恋那份幻象,起身准备往东南方飞去,正要动身,塔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红衣若芍药明艳,她手里还捧着绿叶包裹的东西。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我爹娘叫我给你送来的,里面是艾草糕和艾草团子。我娘手艺可好了,叫我送人我还真是不乐意。” 他半楞的钉在原地,最后恍然一笑,眼中水光尽数淋漓,若碎钻琉璃之态。伸手搂过女子:“花影妹妹陪我喝酒可好?” “不是说我酒量不好吗?”闻着他一身酒气,百里花影嫌弃道:“南宫大夫满大街找你呢,说是皇帝陛下招你进宫,你还不快去?” 乐正余亦摇头,席地而坐:“今日不能进宫。” “为何?” “今日是我清明,我若是去了他们必然会逼着我去扫墓,我不去。” “扫墓是儿女的孝道。”她在他身边盘膝坐下:“你不去给你爹娘扫墓吗?” “不去,我从来没去过。” 她切了一声,似是娇嗔的骂道:“逆子。”拿过乐正余亦手中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烈酒入喉辣的烧心:“看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喝一杯吧。”她将手里的绿叶包裹打开:“我娘的艾叶团子做的可好了,远看就和翡翠似的。” 二人并肩而坐,共饮共食。 她知道他今日伤心,也知道他心中多有忧怨,可她不知道乐正余亦的过去,也不知此人此刻到底在思虑何事,心中所想何物。百里花影始终明白,她从未了解过面前的人,他是天边的一团紫云,摸不着看不透。 不过……无所谓。不理解也罢,能在此时伴着他已是最好。既然为友,这般相伴便是长情。 饮酒对酌,转瞬清明已过。 夏侯南斗望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大块朵颐的少年:“终于肯出现了?” “我昨日去处理行舟门的事情了。” 陛下冷哼了一声,将放的稍远的牛肉放在小侯爷面前:“骗人倒是从来不脸红。” “那还不是南斗你小时候给我立的榜样。” 夏侯南斗无奈摇头。 “你别叹气了,我和你说个好消息,问天钱庄如今已经全数落在我们手里了,刘家的财路算是断了,之后我打算清除他们在江湖上的势力,过两个月绿水回来我和她一起去江湖上下令。然后我再帮你查他们兵器的来源,最后把马场收到咱们手里。这两个月的空隙。该动一动暮家了。” “你既然进宫来找朕,必然是有了突破之口。打算如何做?” 小侯爷嬉笑起来:“当然要带我家花影妹妹去京兆尹府抢个案子了。” “你这是在害那女子,成了众矢之的,她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凌月阁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可喜欢她了,我每次出现,他们那眼神,你是没看到,好家伙,就是在明摆着告诉我,我是带坏花影妹妹的恶人。别提多嫌弃我。” 夏侯南斗被他逗笑,又给他碗里添了不少菜:“人家好姑娘身边出现一个整日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家伙,哪家里人不会警惕?” “那我也不是坏人啊。我待花影妹妹还是很好的。我都和她一起喝酒了。”小侯爷叹气:“真是一群老腐朽。” 夏侯南斗放下碗筷,多了几分认真:“不要岔开话题,朕和你说的是那位少阁的事情。” 乐正余亦今日未带湖水剑,腰侧别了玉笛紫穗,邻座的陛下将话题拉了回来,他点头面对问题:“我不喜欢她,你不要给我乱牵线。仅是为友而已。” “你知道朕要说什么?” “南山成婚了,你自然是要盯着我。”他给自己舀了一勺鸡汤:“人家花影妹妹那么好的姑娘,配了我就是可惜。” “你也该成婚收收心了。” 乐正余亦将汤水喝干净,放碗筷后,饕餮满足的往后靠去,仰头望着皇城的悬梁。 第50页 “陛下,您不能因为想要我收心,就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吧。花影妹妹是个特好的孩子,她的夫君应是与她两情相悦的好男子,能呵护她一生一世,我一个今日混吃等死,明日刀尖上讨生活的男人,要是耽误了她,可是会遭雷劈的。南斗就帮我积点德呗。” “你一个受皇家重用的侯爷,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是朕待你不好?还是南山排斥了你?”语调之中已经有了几分怒意。 小侯爷坐起身,笑问:“你那么多大火气做什么?我只是说我不是可嫁之人,又从未说过你们半句不好!” “你这般贬低自己,岂不是在说朕和南山待你不好?”他觉得头疼:“你这不讨喜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 小侯爷畅然笑语:“我要是不讨喜,你也不会三天两头的叫我到宫里来用膳了。”松了眉头的伪装,他又拿起碗筷往嘴里塞了两块牛肉:“等京中事了,江山稳固,我就回去行舟门,不打算在京中长留。” 夏侯南斗无语的盯着他半天,最后怒气沉沉的道:“随你。怎么劝都不听。”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是活的好的很吗?” “那你告诉朕,你为何这么多年从未去祭拜过叔父和婶婶?”夏侯南斗开出条件:“你说了,朕就让你去国库里面挑首饰。” 小侯爷正在嚼动饭菜,夏侯南斗一开口,他便愣住了嘴角的笑意也僵住,愣了几秒后视作无物的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不开口说话。 “你自己说,朕和南山怎么不担心你……你……” “我觉得他们还活着。” 他往嘴里又塞了一些食物,含糊不清的开口:“要是我不去祭拜他们的话,他们就没有死。我去祭拜,看到了坟墓,不就不能骗自己了嘛。”语调之中有些委屈:“我就当他们去江湖上游历,暂时不归家。反正,很多年之后我也会死。那个时候在地府再见面,就能当做从来没有分开过。”小侯爷大口啃着鸡腿,口中接着道:“可你们老是提醒我,提醒我他们两个死了。我不听啊。所以我就跑了。” 他舔了舔嘴唇,笑得鸡贼:“我老实说了,现在讨喜了吗?” 夏侯南斗瞪了他一眼,更多是无奈与辛酸:“我们的错,是朕不该日日提醒你。只是……余亦啊,叔父和婶婶……人死不能复生,早晚要接受,逃避是无用的。” “为什么啊。”他眼中多了几分任性是年少的张狂与不羁:“我不想接受,就不接受。我能逃避多久就逃多久,逃到逃不掉的时候再说面对这种话。” 夏侯南斗笑开,满是心疼的盯着猛塞食物的小侯爷:“打算一辈子都活在过去?” 他更是任性的开口:“也不是我想要长大的。能活在过去,我为什么要……”说道此处,他先停了下来,有些烦躁的开口:“反正,我老实和你说了,你们就别老是提醒我这件事。还有啊,首饰这件事不能反悔,你是真龙天子不能忽悠我。我一会儿就去国库,拿了首饰我就要出宫了。那边还有问天钱庄和案子要去处理,暮家就交给我,刘家你也不用担心,我肯定给你处理的妥妥当当。放心吧。” 放下碗筷,他拍拍肚子:“陛下可还有什么别的要微臣去办的?” “后日进宫陪朕用膳。” “你刚刚还说我不讨喜。” 南斗站起身,领着他往国库去:“你自己也反驳了。” 看着余亦脸颊塞满食物一副仓鼠的模样,夏侯南斗伸手给他抹了下巴上的残汁:“吃饭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讨喜。” “果然老奸巨猾。” “你说什么?” “微臣说陛下聪慧过人。” “夸人的时候……也很讨喜。” 小侯爷拿了首饰抱着锦盒欢欢喜喜的往凌月阁的方向跑去,见路边有糖葫芦和蜜饯贩卖,便大手大脚的买了一大包。凌月阁中百里花影正巧在前院训练捕阁,身边还有两个少阁,三人站在三方将九十六捕阁围住,百里花影站在最前方气沉丹田以最大的声音将近日注意事项宣告下去,少阁之态当真威武。 小侯爷觉得这场面极其新鲜,没有打扰的意思,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将手里的糖葫芦和蜜饯打开,一边看热闹一边吃。 主阁大人从屋中走出来,正巧看到了半靠在回廊木栏上的乐正余亦。眼前紫衣玉笛蜜饯糖人,那小侯爷面上挂着孩子欢笑。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飞天赌场 “见过侯爷。”他走到乐正余亦身后,怕惊扰了他,小声问候。 “主阁大人安好啊。”那人似是早已判断出来者是谁,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本侯没有去内院也没有打扰花影妹妹他们,您应该不用赶我出去吧。” 第51页 “自然不会。”主阁大人轻松的笑了两声在乐正余亦身边坐下,望着他腰侧的玉笛道:“侯爷素来带着湖水剑出门,今日怎么带了玉笛?” “再好的兵器都要护养打磨,不然很快就成了废铁。” 主阁笑问:“先帝曾经夸赞侯爷玉笛独步天下,不知可有此殊荣再听侯爷吹奏一曲?” “主阁大人也对音律到是一如既往的执着啊?”他将纸包里的糖葫芦递过去一串:“主阁大人吃一串?” 主阁半分犹豫都无直接接下,盯了半晌,低头咬下那山楂糖衣,甜意和酸意在舌尖化开,主阁笑道:“糖葫芦这东西昔年常阳侯也给过一串。” 乐正余亦并未理会,反手将玉笛取出,在手间娴熟旋转了两圈:“听吗?” 主阁有些讶异,只点头:“那便多谢侯爷了。” 一曲名唤凄凉曲,庭院堂前风为辅音衬托主调,曲调婉转悠扬,似是控制满城春风的仙乐,吹笛的人好像是民间人口相传掌管长风的风神。主阁僵在原地不敢擅动,深怕自己多余的呼吸打乱了这乐音带来的宁静。 前院正在训练的众人也都停下动作,冰霜冻住一般,定在原地,唯恐这天籁仙乐消失在耳畔。 百里花影转身去看,只见春花天影处,紫衣少年素白玉笛俊美若妖,口上吹奏,指尖起落的却是九霄仙乐。 眼看着庭前飞燕尽数落在他的身周,满院落花也随风高飞,似要回春枝头再艳一寸。 曲调声声,整个凌月阁都陷入莫名的安宁之中。这份安宁不似春日清晨的安逸,更不是夏日夜晚的宁静。 而是一曲能将众人心中最为悲切的回忆勾勒出来的凄凉曲。 曲毕。 主阁大人半晌没有说出话。 乐正余亦将玉笛放回腰侧,拿起方才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大口咬吃。 良久,主阁大人平复了心中的那份余音,才道:“侯爷吹奏的技艺当真出神入化,确如先帝所言一曲便叫人魂断啊,比起当年更厉害了几分,只是这曲子选的不好,太过凄凉。”主阁大人站起身,在膝头捶了捶:“叫人想起不少想要忘记的往事。” “主阁大人也有想要忘记的往事吗?”他半歪在曲栏上:“凌月阁也有无可奈何吗?” 主阁大人摇头,不再多说话,面上多了几分难见的萧条与可叹,蹙着眉宇往凌月阁深处行去。那背影竟然瞧着有几分萧索,在老去的春色中更显苍老。 “你什么时候跑来了?”百里花影走到他身边:“和主阁说什么了?” 他听到女子的声音,立刻灿烂了笑意,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将人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我来找你啊,可你在训练下属,我就只能在不起眼的地方等你,主阁正巧看见我了,叫我给他吹奏一曲。我本着敬老的原则给他吹了一段。” 她望着他手边的玉笛,笑道:“这样啊。果然是乐正余亦啊,断魂的笛音。” “你听到了?” “嗯。”她歪头笑颜微漾:“只是你这曲子选的太过凄凉了,叫人听完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捕阁们连练武的精气都没有了。” “那关我什么事啊,谁要他们自己听?”他直接耍起无赖,百里花影早已习惯他的唯我独尊,只是当做笑话听过。 小侯爷转身献宝,手中装着首饰的盒子高高举起,放在女子的面前:“给你的。” “给我的?”她不解:“这是什么?” “送给你将来做嫁妆的东西,之前说好要送给你。”他带着几分探究的小心,颇为期待的盯着面前女子将那套首饰打开的模样。 极其精巧的发饰,臂钏,细手环,耳坠。 印入眼后,心像是被何人用手轻柔了包裹起来,柔的快要流出泪来。 小侯爷笑着将其中的臂钏取了出来,细细的给女子戴上:“这个啊可以戴在手臂上也可以戴在手腕上,不失英气也有女子的柔美,若是你与恶人相斗时,那这东西还帮你挡住利刃。” 见女子面上是喜欢的模样,乐正余亦也更多了几分明媚:“ 你瞧这臂钏上的子规,蝴蝶,都精致的很。”他又将那发饰取了出来,这两枚却不是簪子,一枚为杜鹃高枝,一枚为双蝶栖花:“你平日里面不爱发簪,我便找了这两枚清减的发饰来,上面的流苏也不大,镶嵌的珍珠,宝石也都不俗气,配你刚刚好。”他取了那枚杜鹃高枝别在她的云鬓上:“两枚呢,你不用每日都戴一样的东西,每日一换也能有些新意。” 百里花影只能闻到他靠近的冷香,还未来的急羞赧脸红,那人已经拿着耳环靠近,帮她佩戴。说话的时候靠的很近,就在耳边,言语之间的吐息尽数落在她的脖子上,有些凉,却不痒。 第52页 “这是耳扣,不似耳坠那般重,轻巧别致,雕出芙蕖的模样最是可人。你带着也最是好看。” 男子眉眼弯弯,若一弯盈盈的银月。 将东西都带上之后,他拿出盒中剩下的细手环,那手环足有五六个,他放在手心轻轻的一击,竟有银铃般的清脆之声。 “平日里带吧。”他小声在百里花影耳边道:“听南斗说这几样东西价值万金的,你可要小心保管啊,将来嫁人的时候可要说这是侯爷送给你的。” “那我夫君岂不是要气死?我成亲了还带着别的男子送的首饰?” “那你就说是南斗赏赐给你的好了,总之这几样东西,能保你一生不缺钱财,偷着乐去吧。我自己都觉得我对你太好了。” 百里花影将那锦盒合上:“多谢你,晚上我请你饮酒?” “好。” 说至此处,百里花影想起一事,急急开口道:“刘广德落网了。昨日在京兆尹府将自己杀人的经过也尽数交代了。” 小侯爷情绪无变:“为了保全大局,刘家必然会放弃他。” “当真无情啊。” “朝局如此。” 他将东西送到了,又将手里的蜜饯糖果全都塞进百里花影的怀中:“行了,我走了,你好好训练下属吧,我先去买酒,之后再来寻你。” 她微微颔首,意为答应。 小侯爷一身紫衣飞扬,踏风而去。 “这绿绮侯爷当真是天下无双,得天独厚的男儿啊。”姑洗握着长剑从后院走来。 “参见姑洗大人。” 姑洗盯着她身上多出的首饰,有些惋惜的开口:“他那样的男儿,少有人不喜,情多也是真。人间镜花水月惹人留恋,更何况他那般模样的男子。花影啊,站在年长女人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侯爷给你的真气和温暖里到底有几分真,你可一定要辨别清楚。这些首饰与他们而言不过是路间黄土可明白?” 她点头。 小侯爷行到京兆尹府正巧遇上了出门办事的柳大人,柳大人瞧见了他并无先开口的意思,乐正余亦也毫无打招呼的意向。 小侯爷往北街行去,柳大人也同路。 冤家路窄,不得不说上一句。 “柳大人往何处去啊。” “有盗贼来投案,本官自然去现场查看。” “这般啊。”他了然一笑,转身向着飞天赌场的方向行去,柳大人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满面荒唐。 飞天赌坊后院里,赌娘一身月色衣裳,朦胧轻巧,眉眼间得意之色最是显然。 “侯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侯爷并未作答,而是转了话题:“你与常歌相处的如何?” “是个办实事的男子。功夫也不错,管账更是好手,侯爷在什么地方找到这么个稀罕人?” “当然是人间。”他笑问:“赌娘可觉得当日的一步走错了?” “如今看来确实无错,可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明白呢?” 小侯爷点头,了然道:“京中多事,这飞天赌坊总是祸事之源,赌娘可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那女子轻轻的一丢手绢,媚意横生:“侯爷放心,这赌场奴家很快就放手,不再出面,他日京中怕是再无赌娘的名号了啊。”她娇媚一笑似是惋惜叹然。 “姑娘是聪明人,看来本侯跑这一趟是多余的了。” “侯爷。”她断语唤道:“奴家有一事不明白,不知道……侯爷能否解答一二?” “但问无妨。” “奴家开设赌坊,看尽人间景色,虽不敢说识人断物有侯爷这般厉害,却多少有自己的门路,何样的人站在奴家面前,奴家多少都能识的其心性。只是……侯爷您又是怎么样的稀罕人物?竟然叫奴家分毫识不得?” “哦?识不得?本侯站在此处,难道还在别处吗?怎么就识不得了?” 怒娘望着他腰侧的玉笛笑道:“素闻侯爷以音律名扬天下,本以为侯爷是个霁月清风,曲高和寡的山林隐士。可见面之后……又觉得侯爷是个城府极深,不能随意判断之人。奴家本已经糊涂。侯爷又与奴家合作,还将天问这般重要的地下钱庄交给奴家打理,奴家以为侯爷是个重利的人。但这几日奴家跟着常歌少侠打理问天残存人脉,突然又不这般认为。”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新案发生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第53页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护城河外 “凌城,你站在阁外发什么呆呢?”唤回他思神的是办案归来的黄钟与姑洗。 凌城将方才的事情如实的说了。 黄钟笑开:“可能是小侯爷跑过去见花影吧,你莫要多想。” 凌城摇头:“不是,若是没有极高的轻功,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从凌月阁前消失呢?” 一旁的姑洗倒是察觉到不对劲,满面愁容道:“侯爷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还看出你会轻功。也是,咱们这位绿绮侯爷可是三日两头就被陛下招进宫中用膳,与君言王也是亲近至极,虽说是自小一起长大,可侯爷离开长阳城已然有十年之久,如此还能受皇家这般恩宠,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黄钟半眯着眼睛,最后低下眼眸微微摇头:“这不是你我该去思考的问题,进去吧,主阁大人还等着呢。” “你就没有想过他日日都跟在花影身边,是有所图?”姑洗摇头:“他的城府与为人,你我至今都未看透啊。” 黄钟笑着点头:“咱们花影能有什么让他图的?” 姑洗一愣,半晌后又狡辩起来:“这美色也不能不算啊。” “侯爷的相貌你难道还未见过?不必多想了,之前我也想过……后来还是觉得乐正一族不会出恶子。”黄钟失笑:“美貌?只说权势就不知多少女子前仆后继的想要爬到他身边?也不是说咱们花影不好,只是……若是只是为了花影的美貌,他何须如此呢?仗着陛下的宠爱,直接赐婚不就得了吗?” 姑洗也蹙眉:“我倒不是觉得他不怀好心,只是……”她愁思不结,又说:“只是他秘密太多,叫人不放心。” “能得陛下恩宠之人,绝非骄奢之人,更何况……”黄钟正色道:“乐正一族的血性与忠义,绝不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想象。我看那小侯爷虽然嘴上没个正形,心中却自有丘壑,是个人物。” 姑洗眸色闪过几分惊喜:“甚少见你这般夸人。区区乐正二字就有这般力量?” 黄钟憨然一笑:“今晚盛宣酒坊,你来,我说。” “好,我来,你说。” 护城河边除了凌月阁的人之外,还有方才遇上的柳大人以及京兆尹府众人,遥看远方还有深色官轿行来。 小侯爷寻了一处茶馆坐下,望着正是热闹的案情现场。 真气灌注至耳畔,护城河边众人的谈话皆入他耳中。 百里花影的声音最为好认。 柳大人与师爷正在做现场勘计,因死者为朝廷官员故而此案要交送凌月阁办理。百里花影正在等待勘计交接。 身后官轿落地,是兵部尚书刘卓与大理寺卿刘盼。 众人见他,都按照制度施礼,兵部尚书刘卓与死者刘衡是叔侄关系。 那刘卓一下轿便叫跟来的府兵将四面的百姓尽数轰走,仅留下官员与衙役。 柳大人正要开口,只见那刘卓挥手道:“此案不劳烦凌月阁与京兆尹府,上头有令此案交由大理寺办理。” “上头?”百里花影蹙眉:“不知道尚书大人逢的可是陛下的命令?” “区区少阁莫要多事。”刘卓面犯阴冷之色:“此乃朝局之事,还轮不到你辈妄言。” 百里花影察觉不对立刻冷眼道:“凌月阁只听陛下之命,今日二位大人若是想从凌月阁手中夺走案件,便取来圣旨下官自然放案,若是二位没有圣旨,便不能带走。” 柳大人也道:“尚书大人与刘大人若是没有圣旨,京兆尹府也不能认同此案交涉。”他对着身后的几人挥手:“将死者送到凌月阁。” 面前二人软硬不吃,尚书更是咄咄逼人:“本官倒是要看看,刘家要的尸体,你们何人敢抬走。” “有什么不敢的?!” 男子清雅温软的声音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不羁。 他一身紫衣现世,身后是散去的百姓,笑面多情的提着两壶酒缓缓的走到百里花影身边:“怎么?谁又给你难堪了?”他看向柳大人:“又见了啊,柳大人。” 柳大人见是小侯爷立刻松下心来,恭敬道:“侯爷安好。” 刘卓,刘盼自然是识的乐正余亦,立刻施礼道:“见过侯爷。” “二位大人免礼。”直径越过,并未多看那二人一眼,他连连晃着酒壶对着花影炫耀道:“凌城叫我在凌月阁等你,我还是过来找你,你是不是该夸夸我?” 百里花影拉着他的腰带,靠近小声道:“你若是将对面二人戏弄一番,我自然会夸你。” 他低下双眸与她四目相对,轻轻一眨眼,皮笑肉皮不笑的勾起嘴角:“瞧好了。” 少阁大人心中立刻燃起雀跃。坐等看戏。 第54页 小侯爷望着那方被草席裹着的尸体,不解的问:“凌城说护城河里有尸体,我还不相信,以为他是诓本侯呢,如今算是相信了。柳大人……”他装作无辜的问道:“这尸体既然都处理好了,勘计也就处理好,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尸体送到凌月阁去?本侯今晚还要约着花影妹妹赏月饮酒呢。” 柳大人顺水推舟:“侯爷有所不知,尚书大人与刘大人前来,说是要将这尸体与案件带走交给大理寺卿处理。” 乐正余亦天真的看去,坏笑的询问道:“可有此事?” 那刘卓半掩着面容,冷然道:“侯爷不在朝局之中,不理朝中之事又何必多管闲事?” “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小侯爷点着下巴天真烂漫:“本侯与花影妹妹可是至交好友,你们二人抢走凌月阁的尸体,自然是给她为难!你二人为难本侯的朋友,本侯自然要为难你们啊。” 乐正余亦一笑生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难懂吧。” 大理寺卿刘盼上前,算了怕了乐正余亦的胡搅蛮缠,小声道:“侯爷有所不知这死者刘衡乃我刘家之人,平阳将军的意思是怕凌月阁不能查明真相,所以交由臣等本家来办理最为妥当。” 乐正余亦点头:“你们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那方的刘盼立刻谄媚笑道:“既然侯爷也这般觉得不如……” “可是啊。”小侯爷转了语调,指着不远处的凌月阁道:“你们可知道这凌月阁成立之时圣祖爷说过什么吗?” 刘卓与刘盼皆愣住,乐正余亦眉眼弯弯,幸灾乐祸的笑道:“妨碍凌月阁断案者先斩后奏。”小侯爷晃着手里的酒瓶,叮叮作响,是欢快流淌清川之声。 “今日莫要说是本侯在此处了,就算是我花影妹妹,不是,是百里少阁。”他指着貌美多娇的女子道:“她都有权利将你们二人处死,而且还不用承担任何的罪过。” 小侯爷眸色渐冷,杀意已起:“今日本侯也撞见了,看来是不能这么轻易的将二位大人放回去了。” “侯爷恕罪。”刘盼面色犯寒,多有仓皇。正要解释什么。 只看到乐正余亦轻轻挥手道:“凌月阁为陛下亲自管理之所,二位大人今日冒犯不是本侯,是陛下,该恕你们罪也不是本侯,是陛下。” 他威风堂堂,衣袂飞舞,傲然对着身后的柳大人挥手道:“柳大人,今日之事不能忍下,还望柳大人立刻请旨入宫,将今日之事禀告陛下,叫陛下圣断。” 本就有官员之清高,柳飞然冷笑:“下官遵命。” 只见柳大人昂首阔步带着衙役与尸体先往凌月阁行去。 长阳城高楼之上,似有黑影飘过。 “侯爷不过是一个案子而已,不比如此小题大做。臣等……”刘盼还要解释,额边的冷汗顺势流下。 “不过是一个案子?刘大人这是什么话?身为大理寺卿竟然这般对待案件,朝中的俸禄便是养了你这般心肠的人吗?”他怒目横视。 刘盼匆匆跪下。 刘卓依旧不动,他细盯着面前的乐正余亦,讽刺一笑道:“侯爷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当年指点乾坤常阳侯?” 乐正余亦面不改色的看去:“尚书大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如今自以为是的平阳将军?” 见刘卓面色不佳,他嬉笑道:“本侯不是常阳侯,就算不是常阳侯,也能弄死你。” 刘卓毫不畏惧:“侯爷离京多年怕是不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得罪刘家于侯爷而言有什么好处呢?”他冷笑:“为了一个女子得罪刘家?侯爷就不怕他日市井流言山雨欲来吗?” “为了花影妹妹,风雪欲来本侯都不怕。” 他身周冷香若鬼手四散而去,直直的将刘卓拉入死亡之谷之中。长街青石之上,面前紫衣少年便是那阎罗殿上广袖飞舞高高在上的鬼神。 冷香蔓延,明明是四月艳阳天却莫名阴冷起来。毒意肆漫刘卓只感到四肢百骸中阴气渗入,骨痛万分。一时呼吸困难跌落于地。 “你是谁?” 扬头旭日琰琰,他惶恐的开口,面前紫衣少年的音容笑貌都与过往的某人重叠,他惊恐万分:“你是常阳侯?!” 乐正余亦并未答话,只是笑道:“真是好奇陛下要怎么处置你们两个?” “刘家举足轻重!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案子就对刘家动手?!侯爷莫要太高看凌月阁!”刘卓颤动着,一声一声的叫嚣着。 乐正余亦回身去拉身后百里花影的手腕:“让你们贬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他灵动嘲讽道:“果然长阳城比江湖好玩多了。” 拉着百里花影往凌月阁行去,望着凌月阁的牌匾,他不满的抱怨道:“我都快成凌月阁的常客了,今日就来了三趟。” 第55页 “你自己愿意来,还抱怨上了!”她欢喜的笑着:“你倒是厉害啊,这么简单就把他们两个搞定了?” “陛下本来就想要将他们二人从高位上拉下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想起一事,他挑眉:“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夸夸我吗?” “我不会夸人。” “你耍赖!”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名垂青史 百里花影见他一副孩子模样,忍不住笑道:“那你教我,不然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夸人,我又没夸过人。” “夸人还要人教,没诚意,不夸算了。”他颇为孩子气,依旧提着酒壶缓缓踱步。 百里花影望着他眉眼之间轻松的笑意,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捉弄,压低了声音笑语晏晏:“余亦你最为聪慧,最有侠义心肠。这样可行?” 小侯爷先是面上一喜,而后收敛了一些,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算是可以吧。” 二人伴着往前行去,百里花影望着不远处的云天斋道:“对了,你那个扳指的案子可有进展了?” “那个啊。”小侯爷盯着街边往来的行人笑道:“那个案子你莫要管了,等有了线索,我自然会告诉你。” “你自然会告诉我?” “嗯。”她切了一声:“你必然不会告诉我。” “为何?我何时骗过你?你这般不信我,真是叫我平添了几分伤心。” “你一看就不是善人的样子,我怀疑你,也是正常。”她玩笑道:“我不能怀疑你?” “我本来就不是善人,你怀疑也是正常。” 百里花影一怔,连连摆手:“我不是骂你,只是玩笑。” “我确实不是好人啊。” “为何?”她瞧着他面上的真切:“做善人不好吗?” 乐正余亦摇头,伸手点着她的鼻头,指尖清冽的香气带着凉意,全数铺在她的面上,他笑若苍白雪山中阴险狡诈的狐狸:“善人都会早死的。这世道不讲道德,只求命硬。” 凌月阁中凌城正跑前跑后的给乐正余亦上茶点,尽心尽力的服侍着。 “凌城啊,你能不能别老是在本侯面前跑来跑去啊,本侯瞧的头疼。” 那小子立刻停下脚步,静静的在台阶旁站住。 小猴正坐在长廊最高一节的台阶上,他对着凌城招手:“你过来坐着。站着挡着本侯的夕阳美景了。” 凌城也乖乖的听话,悄悄的在最低的台阶上坐下。 柳大人进凌月阁时,正巧看到了夕阳西下时长廊上休憨的乐正余亦,这位侯爷总有一种特别的气场,他在此处,旁人便毫无存在感。 “见过侯爷。” “今日第三次会面了啊,柳大人可有见到陛下?” “陛下有话要我转达给侯爷。” 乐正余亦苦着脸:“他是不是说要本侯明日进宫用膳?” “正是如此。” 乐正余亦望着天空多为无奈惆怅:“南斗这个家伙越来越老奸巨猾了……” 柳大人站在那处听着那人直呼陛下之名,只觉得有趣:“侯爷。” “嗯。”他抱着酒壶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应了一声。 “下官有一事不解。” “你问。” 凌城早在柳大人进来那一刻起身靠边而立,此刻正低眉顺眼的安静待命。 “侯爷如此人物,为何不在朝堂建功立业?” “建哪门子的功,立哪门子的业啊。如今朝局稳定,现世安稳,周边各国也都没有挑事,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哪来的那么多繁琐之事。” 凌城却抬起头,颇为激愤的开口:“侯爷,男子汉大丈夫要为社稷而死,不能苟且偷生。” 柳大人也道:“正是,以侯爷之聪慧,想必名留青史不是难事。” 见他们二人义愤填膺,小侯爷更是无所谓,整个人都泛着慵懒之色:“本侯不想做什么名存青史之人,只想重要的人都能好好活着。咱们三个观念不同,你们莫要强求我。” 柳大人却蹙眉:“京中本就是财狼虎豹汇聚之地,侯爷应该明白身不由己是何意,他日朝局动荡,长阳城怕是没有侯爷的容身之所。” 小侯爷提着酒壶站起身,行到柳大人与凌城面前,嘴角一抹笑意胜过天边红霞千帆,宛如娇云火凤,竟然叫人生出一种这苍穹万千都不及他一笑的错觉。 顽性无尽,他更是无畏的开口:“既然容不下,那就放下,反正本侯志不在此。” 柳大人望着红霞下莫名有几分伤怀情绪围绕的余亦,他不解问道:“那侯爷的志向是何物?”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小侯爷额下一双星月弯弯,更是乖戾起来:“本侯干嘛告诉你啊。” 他若蝶仙转身,匆匆的往百里花影身边飞去:“叫我好等,可能去喝酒了?” 第56页 百里花影盯着他,颔首道:“走吧。” 眼看着小侯爷得意洋洋的伴着女子离去,柳大人眸中藏着几分失望,最后拂袖而去。 凌城站在原地待他们走后,往内阁的方向离开。 “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小侯爷负手笑道:“南斗明日叫我进宫用膳,怕我不去,还叫柳大人过来再通知一声。” “陛下看你看的倒是很紧啊。” “南山成家了,自然就只剩下我被他叮嘱了。” 百里花影拉着他的衣袖颇为担心的问道:“这次刘衡的死,我总觉得怪怪的,方才仵作验尸的时候我也在一旁。他不是溺死,是被人用匕首刺中心脏当场毙命。” 他在一旁静默着候她说完。 “太蹊跷了,之前龙文阁阁老刚刚想起关于刘衡曾去看过那玉佩的事情,刘衡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小侯爷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你说这个。” “这个怎么在你这里?”百里花影夺过那玉佩:“你怎么拿到的?” “九龙纹本来就是皇家圣物,那个小厮招供之后这玉佩就被送回南斗手里了。进宫用膳时,南斗就把这个给我了。” “赏给你了?” “不是啊。”小侯爷将那玉佩夺回,放回怀中:“给我断案用。” “断案?”她小心的问:“我能不能插手的案子?” 小侯爷伸手揉着她的额角,如沐春风的笑道:“等到了时候我会告诉你。” “那就是不能说呗。” “对了。”小侯爷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这次刘衡的案子归你办吗?” “我只是一个少阁而已,哪里有办理官员横死的案子,除非黄钟大人点名叫我去,否则我是没办法靠近的。” “上次不是说你要升副阁了吗?怎么至今都还没有消息?” “应钟大人是秋日才去刑部赴任呢,就算是要升副阁也要等到那个时候。” “这么慢啊。”他提着相撞叮叮的酒壶道:“我倒是听南斗说近日刑部缺人缺的厉害啊,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应钟大人秋日才去?明日我前去问问。看来是有人在里面搞鬼啊。” 他领着她去了凌云塔,塔尖上南宫昭雪正举着酒壶浅笑:“你们也前来喝酒?” 三人并排而坐,对风笑傲。 第二日一早百里花影便被黄钟领着往刘衡府中行去。 “今日侯爷倒是未曾和你一起?” “他今日要进宫用膳,说是下午再来寻我。” 黄钟了然点头,颇为惋惜:“还以为此番案件能与他一决高下呢。” “黄钟大人,您似乎对余亦很是在乎。他不过一个闲散侯爷,您为何这般在意?” “乐正一族世代忠义,不求高官,代代为侯,匡扶夏侯一族,圣祖爷时期便是乐正一族辅政,多年忠义从未有过不忠之举。”黄钟笑道:“这乐正二字已经足够叫人在意。” 百里花影又问:“既然这般忠义,为何至今长阳只留下余亦一人?乐正一族再无旁人了吗?” “乐正一族多有奇才,慧极必伤,多少名将文臣皆是早逝。”黄钟又道:“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血性如此,乐正一族的男子,女子,大多都喜游历江湖,不恋权贵。所以……不在朝堂的人几乎都去了江湖,一生无牵无挂,若红尘缥缈。导致如今血脉凋零,仅剩下绿绮侯一人。” 百里花影觉得惊奇:“世上已经没有余亦的亲人了吗?” “血脉之亲怕是没有了。”黄钟似笑非笑:“奇才多有思想,岂是这小小长阳城可以限制住的。”他又道:“待长阳城形势稳定……绿绮侯也要重回江湖吧。” 江湖二字若她心尖上一根死死绷着的琴弦,重回二字是一阵扫动琴弦的疾风,心中那根弦似是下一秒就能断裂在她心尖上,划破不舍带来血淋淋的离别。 “余亦要回去江湖?”她自言反问,半带着几分懵懂的恍惚,也是,他不仅仅只是长阳城中笛音天下的绿绮侯,更是江湖上盗名远播盗帅,手中还掌握着高手云集的行舟门。 黄钟盯着姑娘家的恍然,兄长般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姑洗说的没错,你莫要对侯爷动真情为好。” “真情?”百里花影连连摇头:“我与他仅是为友而已。” “为友还是真情,你可骗天下人,唯独不能骗自己。”黄钟负手而立:“长阳城中容不下乐正家那些本该高翔九天的凤凰。”多为惋惜可叹:“陛下如此宠爱绿绮侯视他如弟,最后也免不得要放手让侯爷去他想去的地方。花影啊,站在前辈与兄长的角度,只劝你一句,名中带有乐正二字的人,血里带着风,注定任性自我,不为他人所桎梏。” 第57页 百里花影低下头,似是抗拒此问题。黄钟暗藏忧虑,不再多言。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夏侯月婵 “刑部秋日赴任?”夏侯南斗蹙眉:“朕何时这般说过?”放下手中的书卷盯着正闲散躺着的乐正余亦:“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哈,我就知道是暮家的人在搞鬼,南斗你快下令叫应钟赴任,不然刑部就要彻底落入暮家手里了。对了!我昨日送你的大礼你可满意?” 说到此事夏侯南斗免不得笑问:“你小子本事够大的啊。刘家那二人都能被你抓到?” “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乐正余亦仰躺在一旁的软塌上,百无聊赖的望着天花板:“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啊,这件事我可是今日一早就派人在大街小巷宣传,如今百姓们应该都知道他二人仗势欺人之事了。” “仗势欺人?”夏侯南斗走到他身边将他随意扔在桌上的玉笛拿起:“他们不过是抢案子,仗势欺人谈不上吧。”顺手将玉笛上凌乱的紫穗理好,而后再回原处。 “三人为虎,以讹传讹,假的也是真的了。”乐正余亦猛地坐起身,将玉笛别在腰际,半弯着腰笑懒散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处死是不可能,不过贬官是自然,大理寺换个人也是好事,兵部也该换个人来管了。”夏侯南斗伸手拍他的背脊,意叫他挺起:“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知人善用是陛下您的事情,微臣只负责暗中挑事。”他顺势又往软塌上瘫去:“不是叫我进宫用膳吗?怎么到现在连个牛肉的影子都没有?” “你没有肉牛就不能活了?” “活着就不能亏待自己的胃。”他懒散的开口。 夏侯南斗蹙眉:“你穿得和你爹一样,如今连挂在嘴边的话都要学吗?” 乐正余亦在软塌上打了个滚:“我一向以我爹为榜样。” “你闭嘴。” 他笑眯眯的闭上了嘴。 饭后,夏侯南斗要审阅奏章,乐正余亦轻巧了脚步准备离去,刚刚掀开帷幔,高高在上的君王便道:“你许久未弹琴,过几日南山的生日,你可打算献曲?” “我吹笛子给你们不就好了。”他转身向着夏侯南斗的方向走去,将玉笛轻巧的转了两个弯:“反正都是丝竹之乐。” “父皇赐你绿绮二字并非因为你这一曲玉笛,而是琴艺。你的琴比笛更好,许久未听朕很是想念。” 乐正余亦负手而已,面上多了几分难堪:“南斗你总是为难我。” “只是弹琴罢了,怎么又是为难?” “反正众人只知我笛子吹得好,鲜少有人知道我会琴啊,我这个人还是喜欢低调一些。” “低调?”夏侯南斗望着搁置在古架上的绿绮琴:“你这琴放在此处快有十年之久,快些取回去,莫要放在此处积灰。” “定然是要取走的。”他歪着头盯着那精巧暗香,雕花翠叶的琴身:“不过不是现在,等长阳城的事情终了,我回行舟门时,自然会带走。” 夏侯南斗抬首便瞧见他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殿中檀香氤氲,似是将天边的暝烟收入宝鼎之中。 终究还是不懂,余亦到底在思索些什么。 乐正余亦在暝烟的那一边,隔雾看琴,眼眸沉沉。 “南斗你到时候可一定要舍得放我啊。”他单手托腮,半倚在案牍前:“你继续做你的皇帝,我要回去江湖了。” “到那时再说那时的话。”他蹙眉不愿谈论此事,对着乐正余亦挥手,意为离开。 余亦并未多言,反身将玉笛握紧,一身紫衣若霞,踏风消散在清暑殿前。 南宫昭雪进宫时,正巧遇上了离去的余亦,天边一道紫影匆匆飞过,他本欲追风而去,只是那影子不过瞬息便从他眼前消失。 入了清暑殿,南宫昭雪问道:“你又怎么为难他?他逃一样飞出宫了,这几日总少了与他说话的时间,还想拉他说上几句,一眨眼便消失了。” “不过和他说了绿绮琴的事情,也不知他会抗拒至这种程度。” 南宫昭雪摇头轻笑:“他是个什么心性的人你还不知道?要顺毛哄着,总是勉强,他可是会逃跑的。” 夏侯南山放下奏章,南宫昭雪搭脉细探安康。 高高在上的陛下甚是无奈的叹气:“你与南山都这般说,你二人都惯着那小子,朕倒是成了恶人。” 闻此,南宫昭雪更是欢笑起来。 “南宫。”夏侯南斗颇为纠结的询问:“余亦说此番了结朝堂事,便要回行舟门。” 那诊脉之人也讶异收手,多为忧虑问道:“他自己这般说?” “他说这绿绮琴也要一并带回行舟门。”夏侯南斗道:“听他的意思是不会再归来长阳城了。” 第58页 “这倒是不至于。”南宫昭雪站起身望着那琴道:“他的意思应该是他不愿高官厚禄长留朝堂,南斗你若是有需要他必然会归来助你。” “高官厚禄本就是他该得的,去了江湖山高海阔,以他的性子怕是一生一世都玩命而过,他若是真的死在江湖之下,朕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叔父与婶婶!” 南宫昭雪耸肩:“他若是真的要回去江湖,我就陪他回去,不论如何至少保住那小子一条命,如何?” “连你也要走?” “江湖人本就血中有风,所以比风自由。”南宫昭雪笑:“余亦这样的孩子留在朝堂才是浪费了,他本就该寄情山水,疏阔而活,若是叔父在世,想来也不会让他多卷入朝堂之事。” 夏侯南斗长叹一声:“朕不和你说此事,你站的是余亦阵营不是朕的阵营,朕还是找南山来站阵营为好。” “南山最近娇妻在侧,每日醉生梦死,怕是无空伴你。” 夏侯南斗无奈而笑:“你可知他整日带着白云流连花街柳巷啊?简直是不成体统。” “这有何?余亦可告诉过你,徽生将军和青楼女子的二三事? ” “徽生又做了何事?” 南宫昭雪挑眉清雅温和笑道:“这件事啊我也只是略知一二,那日去花舞楼几个好事八卦之人的话语传到我耳朵里,正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要问余亦。” “那简单。”陛下对着门外人唤来人,夏公公弯腰恭敬闯入:“夏常德派人去凌月阁寻绿绮侯,再去君言王府寻君言王与王妃,叫他们三人明日进宫,朕有要事要与他们三人商议。” 那夏公公令了命令,速速离去。 “不过一件八卦之事,你这般当真?” “若是徽生当真有了喜欢的女子,朕便想办法赐给他,多少也算是拉拢。” “你们夏侯家各个都是狐狸,老奸巨猾。”南宫昭雪提起药箱,取出一玉瓶:“这是你上次叫我做的药,你可想好了?” “自然。”夏侯南斗苦笑:“你必然看不上宫中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倒不是看不上,只是……医者救死扶伤,这类似□□的物件到底还是不愿看到。” “后宫之中暮家势力过大,若非无法控制,必然不会走这一步。” 南宫昭雪问:“此药只是毁去容颜,并无杀人之效,你若想要杀她,还是别的药可以给你。”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夏侯南斗将药瓶放入怀中:“她在后宫做的恶,早已不是杀了便可抹平。”夏侯南斗眸色之中染上几分恨意:“朕要她活着,活着看尽暮家是如何落败,她自己又是如何日日残去容颜。” “她到底做了什么恶事?” “昨日,她在自己的饭菜之中下了毒,妄想嫁祸于月婵。若非月婵聪慧识破此事,后宫怕是又不得安生。” “若是无事叫月婵搬出后宫也不是难事。”南宫算着:“咱们月婵如今也有十六。你可有合适的人家指给她?” “朕本想着指给余亦。” 听到此事,南宫昭雪立刻笑出声:“他两从小就是对头,余亦此番回城,他二人可是一次都未见过,这等冤家可不能安排在一起。以咱们小侯爷的性子,怕是圣旨下来的那一刻就能在咱们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朕又何尝不知道呢,月婵也言明她不喜余亦。”说道此处夏侯南斗又不免头疼起来:“这几日那丫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日都闹着要出宫去玩,也不知是不是在民间看上哪个小子了。若真是……还真是叫朕头疼。” “女大不中留。你看我们余亦都整日和他的花影妹妹腻歪在一处,咱们月婵妹妹找个喜欢的男子也不是怪事,你说可对?”南宫昭雪轻扣了桌子道:“明日我也进宫来听八卦,午膳记得留我一份。” 夏侯南斗笑道:“自然有你的一份。” 百里花影随着黄钟在刘衡家中上下查探,并未发现异常。小丫头盯着黄钟,心中闷着许多猜想却不敢在黄钟面前妄言,她盯着桌面上排排而立的物件,只能将话语咽在肚中,而后想着…… 若是余亦此刻在此该有多好,就算是说错了,那人也断然不会嘲弄于她。 想着想着便往别的屋子去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刘衡其人 黄钟在屋中转了许久,眼看着日落转了方向,身边的百里花影早就转到另外的房间…… 倏然空气之中多了冷香,黄钟蹙眉下意识的反抗这种若鬼神妖异的气味,双眸稍稍一闪只见翠柳杏花之间多了一抹紫衣影。黄钟立刻上前去看,哪里有人影?仅有冷香残留,微风送香。 第59页 多年主阁的历练叫他速速追着那香味行去,却在长廊尽头瞧见了站在百里花影身后的乐正余亦,小侯爷笑若孩童静悄的站在百里花影身后,百里花影似是思考满目认真并未察觉身后的异样,小侯爷手中还握有一只杏花。 正是一阵花香浓时,乐正余亦在女子身后大声叫了起来,仅是一声哈,叫女子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躲去,见女子惊恐满面,花容失色的模样,他得逞又顽皮的勾起嘴角,将手里的杏花递过去:“花影妹妹想什么呢?” 那女子抢过花枝,高举就要打去。 一时间二人争闹不下,满堂欢喜。 长风穿竹而过,小侯爷跑的并不快,一副想让她追上的挑弄。 黄钟躲在角落间,望着正在打闹的二人,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场面颇为熟悉,他似乎在何处看到过这样的景色,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又是一阵花香,与从前飞过他鼻尖的香气一般清甜。 多年前他也还仅是个少阁,凌月阁的杏花也如今日一般繁盛多情。那日常阳侯与青鸾郡主前来办案,青鸾郡主在庭院前赏花时……常阳侯也是这般幼稚多情的调戏郡主。 父子两如出一辙。 二人闹着,小侯爷先认得输:“我错了,错了,错了,别打了,我一离宫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你身边来,还给你折了花,你就这么对我?真叫人伤心。” 百里花影用花枝轻轻的打了他的后背:“你今年多大年岁?这种孩童都嫌幼稚的事情你竟然如此熟练?” “我爹以前就是这样逗我娘的啊,我小时候看他们两个这么玩都挺高兴的,我以为你也会高兴。”他颇为委屈的低下头:“我又弄错了?” 见他委屈,她倒是生出几分不忍,又扔弄了一下手里的花枝,指着自己的脸:“我看着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吗?” 乐正余亦立刻凑过去:“有点高兴的样子。” 二人相视一笑,转身往庭院深处走去。 百里花影道:“我发现了不少东西,你要听吗?” 他了然点头:“听,你说。” 庭院中满是雕梁画栋,春花满堂,可谓是一步一景。百里花影指着周遭景色道:“你可觉得这院子修饰的过分精巧了?”在他面前素来畅所欲言:“他不过一个礼部仪制清吏司,虽说身为刘家人身份不同别人,众人也都高称他为刘侍郎。可……也不过是个五品官,俸禄也不过那么些……这院子虽然看着无华,可是细细探究就会发现这假山石头都不是廉价之物,!余亦,你见多识广,我猜的可对?” “猜什么?”乐正余亦摸着那石块道:“这石块名为太湖石,皇宫里倒是有几块,侯府里也有几块,都是皇帝叔叔当年赏赐的,很名贵的假山石,就这一块少说也是几千两银子。” “所以……刘衡的俸禄根本就支撑不起他的花销可对?” 乐正余亦摇头:“仅仅只是一块石头的话,并不能说明什么,这石头平阳将军也有,刘衡是刘家人说是平阳将军赏给他的也不奇怪。” 百里花影拉着他往莲池走:“这一池子的锦鲤总不是玩笑吧。”女子指着二人身后的廊架:“那廊架梁上的雕刻工艺也不是虚假,我细细的看过了,雕的是飞燕还巢和牡丹花开,都是工艺极其复杂的上品,后院的奇松怪石也都是极其珍贵的品种。” “有道理。”小侯爷指着不远水榭楼台笑道:“其实不用说别的,就是建造那楼阁的木头就已经足够说明他的富裕了。” 百里花影领着他往庭院深处走,行到厨房时小侯爷叫了停。 厨余里有淡淡的药味。他走到木桶前询问正在厨房里做事的下人道:“你们府上何人吃药?” “老爷这几日都在吃药。”内里有人老实回答道。 “他吃的什么要能拿来看看吗?” 自然交付至他手中,小侯爷将那药打开细细的闻了起来,而后蹙眉:“这是治疗花柳的药。” “你怎么知道?” “花舞楼门外的药馆常年都飘着这味道,我觉得好奇问过南宫。”小侯爷将那药收走,翻身问道:“你们问过家中的下人了吗?他们最后见到刘衡是在什么时候?” “刘衡是前日毙命,管家说他前日晚上曾经看到刘衡从后门偷偷溜走。” “偷偷溜走?” “嗯。”二人接着往庭院深处行去,百里花影道:“也是奇怪为何要偷偷的溜走呢?家中夫人也不是虎狼之辈,妾室也都是些娇媚可人的女子,这个府中几乎都是他的人,他为何要如此?”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啊。” “哪里明显了?” 小侯爷笑道:“你想想看,他在这个家中是主子,主子出门却小心翼翼深怕被旁人发现,就是说他想要去做的事情,去的地方不能让这个家里的人知道,或者说……他出门这件事情不想也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第60页 “这么简单?”百里花影蓦的恍然道:“这……他想要去杀人吗?” “八九不离十。”小侯爷猛然转身望着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黄钟道:“黄钟大人怎么想?”笑语问候:“一直都跟在我们身后,也不出声。” 不远处的黄钟缓缓现身:“侯爷既然察觉为何不早言?” “早言又如何?迟延又如何?” 黄钟大步上前接过小侯爷手中的药包:“侯爷为何要将此药给我?” “本侯只是稍稍闻过这药的气味,并不能肯定就是医治花柳的药,还是请黄钟大人带回去请专人查看为好。” “侯爷心思缜密,还怕会出错吗?” “本侯又不是大夫,怎么敢肆意断论药材?” 黄钟将东西揣入怀中,望着府中四面奢华景色:“侯爷方才说刘衡出门是为了杀人?” “不是为了杀人也必然是有其他上不得台面之事,本侯只是觉得……既然他连家中的忠仆都不相信,仅有杀人这般极端的事情可解释。” “侯爷的意思是他想要制造自己不在凶案现场的证据?” “差不多吧。不过本侯也仅是推断没有证据。”小侯爷拉着百里花影的衣袖,低下头浅笑问道:“花影妹妹怎么看?” 他总会询问和尊重她的看法。 百里花影颇为谨慎的偷看了那方的黄钟,又抬头对上余亦信任多情的双眸,似是在那人的眼中得到了勇气,女子一鼓作气道:“若是按照他出门杀人的线索来推断,杀害刘衡的人应该就是那日刘衡出门要杀的人。” “反杀?”黄钟喃喃着,而后又抬头:“若是推断……反杀也是可能之一。” 小侯爷又问:“仵作验尸的时候,可查出伤口的大小?” “只是寻常的匕首而已。”黄钟回答:“不过倒是有一处很是奇怪。” 乐正余亦看去,黄钟负手而立蹙眉道:“伤口虽然是在死前刺入,但是……出血量未免过多,伤口也浮肿过度,仵作说匕首刺下时死者应该已经在水中泡了许久,应该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人一刀毙命。” “难道有两个人?”百里花影拉着乐正余亦的手腕:“余亦,是不是一开始有个人将刘衡推入水中,而后有人在他入水欲死后又刺了他一刀呢?” “为何?”乐正余亦笑道:“他既然已经落水欲死,按照众人的说法刘衡是前儿夜里死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也无人可救他,他必死无疑,又何必拿匕首刺他呢?” “我的意思就是刘衡被人推下水后,自救又到岸上,而后再被刺死。” 黄钟却摇头:“仵作说刘衡在水中泡了许久,皮肉已经浮肿,浑身上下毫无打斗的痕迹,刀刺进心口时完全是昏迷状态。所以……应该不可能是自救回到岸上。” “那就是有人将他拉回岸上。”小侯爷蹙眉:“一个将要被淹死的人被拉回岸上,而后又被匕首刺中心口。凶手闹着玩吗?这其中的隐情……是什么?。” “隐情?”黄钟不解:“侯爷何意?” “你们查案,你问本侯是什么意思?”乐正余亦眉眼上挑,嬉笑道:“本侯也不是凌月阁的人,你们查案关我什么事情?” 百里花影拉着他的腰带:“那我不懂,你教我可好?” 小侯爷有些得意有些嫌弃:“你一点都不诚恳。” “晚上喝酒。” 小侯爷负手一笑:“其实刘衡这件事解决起来也不难。”若有这人有尾巴,此刻必然是欢快的摇着。 黄钟不解的望向正在偷笑的百里花影,百里花影伸手在乐正余亦的后背轻抚了两下,对着黄钟道:“要顺毛摸。不能命令他。” 百里花影问:“那现在咱们要先理清楚什么呢?” 乐正余亦抿唇道:“简单,其一,那晚刘衡孤身离家,无任何人知道他要去什么做,根据我们的推断他是应是去杀人。其二,刘衡自是先被扔到水中,而后再昏迷欲死的状态下被捞起来,最后一刀毙命扔到护城河中。这是我们如今推断出来的东西。”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京兆尹府 “嗯。”她应声开始思考:“其一,刘衡当晚去做什么,要见谁,如果是去杀人为什么要去杀人,杀人的原因是什么。其二,刘衡第一次被扔在水中是否在护城河中,他为何会掉下河?又为何会被捞起,最后一刀毙命又是因为什么。” 黄钟站在一旁听着百里花影提出的问题,颇为的讶异的盯着乐正余亦:“花影丫头倒是被你驯服出模样了。” “什么叫驯服?”小侯爷不爽道:“她本来就是珍贵的玉石。” 他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对着黄钟笑道:“黄钟大人在府上接着查探吧,本侯带着花影去附近问问线索。” 第61页 “有劳侯爷。” 翠色柳青,可怜紫红。穿堂剪燕,花棠若海。 府中人儿尽是恹恹之色。小侯爷与少阁大人拦住了两个丫鬟,细细盘问了许久。 丫鬟不敢妄言,只说老爷最近有些烦闷时常对着莲池发愣,脾气也颇为暴躁,这几日也常常噩梦惊醒。常常说自己活不过这几日,可前日白日又不知怎么又豁然开朗起来。 少阁点头,放了两个丫头离开。 百里花影问:“一开始烦闷,到前日白日时的开朗,这么大的转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说完她下意识的去拉余亦的手腕,却无意的触到了他的指尖,一片冰凉,女儿家本以为自己的手已经足够寒然,却不料余亦更凉了几分,稍愣之后,女儿家开口:“方才黄钟大人在我不敢说。我问你,刘衡的死是不是和龙文阁的九龙玉佩有关?” “嗯。”余亦轻声的应了,反手握住她亦然发凉的手掌,可惜他的手常年冰冷暖不了女子浑身的寒意,反倒加重了那份凉意,小侯爷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轻轻的拍着女子的肩头:“刘家容不得他,自然不动声色除掉他。这是常态。若是他在水中淹死,就必然是刘家的手笔,可他心口上的那道匕首我不懂。”乐正余亦轻轻的捏着女子的脖颈,帮着她松下下紧绷的肩头:“别这么用力的活着,放松一些。” “九龙玉佩虽然被找回来,可是并不是按照刘家的想法,所以……刘衡必然会死。”天边三个鸟儿飞过,突然落了两只在枝头,那先飞的燕儿回身将其中一只领走,独留的燕子匆匆追去,小侯爷似是恍然,木然蹙眉:“花影妹妹,你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 ” “知道啊。”她不懂,歪头迷惑:“你说这个做什么?这和案子有干系吗?” “京中三个势力,刘家容不得他,皇室也容不下他,你觉得刘衡为了活命会向何人低头呢?” 心中若惊雷坠落,她愕然:“暮家。” 乐正余亦低下头笑了,恍然叹道:“我竟然忘了这一点。” “这么说,方才丫鬟们说他突然开朗起来便是因为暮家?” “怕是他手中握着什么秘密,暮家感兴趣,而刘家想要杀其灭口。”乐正余亦又道:“如此一来,他那日悄悄的离开府中或许……就并不是为了杀人了。” “为何?” “府中自然有刘家的眼线,平阳将军生性多疑,行事也颇为缜密,他在每处都安插了眼线,刘衡应该是想要避开眼线去找暮家的人才对。” 百里花影不解:“那事情不是又陷入死巷了吗?就算咱们推断出他是为什么出门,那……依旧没什么任何意义啊。” “怎么就没有意义了。”小侯爷捏着下巴道:“咱们去问问那晚的打更人。看看他可有在什么地方遇上人。” “好。” 打更人还在睡梦之中,见他们二人只迷迷糊糊道:“那晚就一个嘴下长着痦子的男子从护城河的方向跑过来,神色挺慌张的。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时正是子时。”打更人又道:“黑灯瞎火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二人得了消息,百里花影便跟着乐正余亦去街头买糖人和蜜饯,随便找了个隐蔽的街角站在那处没有一会儿,便传来孩子们喧闹的争吵声。 她新奇的哇了一声:“你还真的是了解这些孩子啊。” 小侯爷蹲下身子面含笑意,对着那头白玉面团的孩子们招手,孩子们若见了世上最美的花般喜笑颜开向他奔来。 最为熟悉的那个孩子猛地冲进余亦的怀中,百里花影见那孩子又长大了一些,转手小侯爷便将手里的甜食尽数给他们分去。 “紫衣哥哥,你怎么这段时间都不出来?我们大家都没有糖吃了。”小孩上前拉住他的手:“大家都说你离开长阳城了。” “没有。”他伸手揉着男孩子的额角:“哥哥只是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给你们买糖。” “这样啊,那你以后还会这么久不出现吗?” 小侯爷歪着头笑道:“可能吧,明年,哥哥就要离开长阳城了。” 离开二字一出口孩子们都不耐的唏嘘出声,似是不舍,小侯爷揉着几个孩子的脑袋,他柔声问道:“你们几个可有人知道长阳城中嘴下长了痦子的男子有多少?” 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打散,转头去想而后其中一个叫道:“我娘说了街头的周东被京兆尹府抓起来了。那个人脸上就有一个痦子。” “周东?”百里花影与乐正余亦对视一眼。 小侯爷将怀中的糖果尽数发散出去,揉了那些孩子的脑袋让他们散去。 待孩子们散去,他发现还留了一个小子,那小子走到百里花影面前将手里最珍贵的糖人递过去:“姐姐,你信守承诺帮我找来了哥哥,这个是谢礼。” 第62页 她一怔,傻傻的接下。 孩子欢然一笑,满是幸福。他雀跃的离开。 “孩子都是属泥鳅的一会儿就没影子了。”乐正余亦望着拿着糖欢腾消失在街角的孩子们。 她举着糖人,耸肩笑的有些勉强。 一时无言。 欲到京兆尹府前,百里花影停下脚步,阵阵清风扶柳,绿意朦胧了眼前的景色,糖人垂在一旁,终究还是伸手拉住那人的手腕,待那人回头,她纠结出口:“你要离开长阳城吗?” “嗯。”他并无犹豫,了然的直接答道:“要回去行舟门。” “为什么?长阳城不好吗?”手中的糖人在阳光下微微的融了一些,糖稀聚在一处,原本老君慈爱的表情都黏糊在一处分辨不出其他。 “不是不好,只是……我不想留下。”他歪了歪脑袋,笑意颇为勉强。 “为什么?难道行舟门更好吗?” “也没什么好的。”小侯爷耸肩,拳头不自觉紧握:“只是比起长阳城那里更让人心安。” 百里花影见他要转身连忙跑到他面前拦住那人的路,云鬓上的翠珠轻击相撞若银铃之声,她有些焦急的询问:“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乐正余亦抱臂笑道:“京中有事,自然会回来,京中无事我就接着在江湖做我的闲云野鹤。” “你这么聪明留在江湖不是太可惜了吗?”她道:“陛下还那么喜欢你,你求他给你个一官半职必然不是难事啊。你还是侯爷呢。” 余亦这才了然女子的意思,笑着摇头,伸手按住女子的额角:“你舍不得我啊。” 她闷了半晌最后点头:“和你在一起最是自在,你也是我第一个认真相交,一起喝酒的至交。你要走我自然不舍。再说了!你也没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啊。” “有啊。”他伸手去握从天而降的柳絮,静静的握住,又缓缓的任其高飞。 “什么?” “我在长阳城里总会想起不高兴的事情。”他指着自己一副天真烂漫:“我不高兴啊,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所以……才要离开。” 他快步从她身边掠过,而后转身对停在原地的人招手:“走了,去迟了,可就见不到那位周东了。” 望着站在春色老去,花落叶碧中的乐正余亦,百里花影手脚僵住,耳边满是黄钟今日下午在她耳边说的话:“长阳城中容不下乐正一族那些本该高翔九天的凤。” 血里有风的人,注定比风自由。 京兆尹府内柳大人也正为这件事犯愁。柳大人一早判断出此人并非盗贼,却莫名前来自首认罪。 见他们二人到来,倒是一时舒心。 立于堂前柳大人一身深色官服如同秋水下的夕阳,满目愁容道:“这么说,他是为了何人顶罪吗?不过一个小小的玉扣若是商家不报案,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柳大人是觉得周东一事太过刻意?”百里花影发问。 “确实刻意。”他低下头望着正蹲在一旁玩弄鱼池中草鱼的乐正余亦道:“侯爷可有什么高见?” 小侯爷仍弄着手里的玉笛:“小时候啊,本侯不小心在宫中弄坏了焦尾琴的琴弦,为了躲避惩罚,就故意跑去御膳房偷吃东西。这样大人只会指责本侯偷吃,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个时候本侯会在琴房里面。就是说啊,众人眼中只会记得那个时候本侯在御膳房捣乱,不会有人再怀疑琴弦是本侯弄坏的。本侯顺利的躲过一劫。”他笑着道:“人啊,在大错和小错之间往往会选择小错。欲盖弥彰,瞒天过海。柳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下官明白。” 小侯爷又道:“打更人说他当晚在护城河畔见到了周东这般模样的人,你把他叫来认认人?他偷盗的那晚就是刘衡被杀的日子,你稍微暗示他两句,应该会实话实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三年盛夏 柳大人转身便往牢狱走去。 百里花影下意识就要追去,可转头发现乐正余亦丝毫不动:“你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男子半倚着石窟小池,笑若春桃艳丽:“你去吧,我在这里玩一会儿鱼。” 盯着他半晌,女子还是忍下离去的脚步,向着他走去:“我也不去了,随意跟去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 “万一柳大人误会我喜欢他怎么办?” “放心。”小侯爷嬉笑出声:“人家柳大人有喜欢的人,不会多花心思在你身上,再说了你整日与我在一处,众人都说你与我是一对,有了我这般模样的人在你身边,别人断然不会多心你会喜欢旁人才对啊。所以,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心中平白生出一份眷恋与傲气:“反正我去了也不过是看一场已经知道结果的戏,在此等结果也乐的自在。” 第63页 云鬓上一枚双蝶栖花的发饰上幽蓝色宝玉在阳光下渡出几分朦胧的冷光,小侯爷伸手点着她云鬓上的发饰:“昨日我问了南斗,原来我送你的这个发饰叫做短钗。”他浅笑温顺:“过段时日我再帮南斗抓几个人,叫他再赏一套首饰来给我,这次我帮你要一份最为华贵的回来,听说这次白云小郡主嫁过来带了不少西域珠宝过来,我求南斗让宫中的尚服局给你做一份最好的。” “临别之礼?”她有些怨气的开口。 “你怎么总是提到离开这件事?”他挑眉:“你可以来江湖上寻我,行舟门离长阳城也不远。” “千山万水如何不远?”她低下头:“于你当然不远。你轻功那么好。” “那……我答应你,我每隔三年都回来看你一次如何?” 她盯着他赤诚清澈若潋滟水光的双眸,最后移开目光清浅摇头:“算了,你我相识一场已是难得,我如何自私也不得断了你的自由。” 乐正余亦笑着,伸手拉了拉她的手腕道:“你知道陛下为何要赐我绿绮之名吗?” “众人皆知啊,你笛音天下嘛。” “错了。”他抱臂得意若高飞不羁的神鸟:“绿绮是琴的名字,我是因为琴音天下才得了这绿绮之名。不过少有人知道我琴弹的好。只知道本侯爷笛音天下。”他诚然诺道:“我走那日弹给你听,以证你我二人之情坚若磐石,可好?” “你要和我义结金兰吗?”她问:“高山流水觅知音,我是你的知音吗?” 他面上出现一瞬即逝的怜爱,而后便恢复至原来摇头晃脑笑意颇深的老奸巨猾:“你觉得是那就是啊。” “问你话,你还没个正形。” 男子的目光落在九天之间,将女子的不耐尽数收入眼中,最后侧过目光,不敢直视。并无任何期望的问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跟你一起走?” 庭前再无落花,春日枝头的花落几乎都在这几日尽了,日头渐渐的温暖起来,绿意更添了几分碧翠,眼瞧着天边的云彩散去,仅有一只孤鸟投影而过。 “去江湖,我可以带你去天涯海角,看锦绣山河,云卷云舒。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并未看着百里花影,女子也不曾看他。 而后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父母和凌月阁。我如今很幸福。” 小侯爷释怀了然笑道:“对啊,人各有志嘛,你和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你要留下,我要离开。” “真是搞不懂你,你明明就是个将相之才为何一心扑到江湖上去,而且你还说江湖也没有多好,既然如此留下又有何不好?”她将脚下的石块踢去,石块轻巧的滚了两圈,最后落在一地青苔幽凉之处,那幽凉像极了余亦身周冰冷无情的冷香,男子的笑意若破冰的春水,嘴角微扬,眉眼轻挑,他露出名为疲倦的破绽:“我爹娘死在长阳城啊。我自小也长在长阳城,大街小巷,月升日落,总归都和故去的时光六分相似,而且……”至此他面上的笑意若燃烧至烬的一缕黑灰,寒至心骨。渐渐面犯厌恶,语调隐隐的阴毒,分明是极其厌恶的语调:“而且长阳城中也有我不愿见到的人。” 那份突然浮现狠毒叫她心尖所有的好奇之火沸腾,她盯着他面上的冷峻,下意识的紧住他的手腕:“谁?” 女子的手温软柔顺,若拂过面上的柳絮,乐正余亦恍然回神,重新认清眼前的现实,飞花暗暗,他黯然摇头:“这件事你莫要问,我不愿说。” 她懂了此刻的伤怀,伸手轻轻的拂过他的背脊,妄想将一切寒意从他身边赶去:“好,你不说,我不问。” 至此,她便了然待余亦在长阳城的任务终了,他便要回去江湖,那个她一生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她多有不舍…… 余亦待她当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纵然姑洗与黄钟都那般推心置腹与她说过,可他们终究不是百里花影,无人了解余亦待她的好是怎样的难得与认真。 她知道余亦心中有秘密,有对故去父母的思念,还有许多她不曾得知的仇恨与悲凉。她仅仅知道余亦待她很好,却无力爱护此人的心酸。 二人站在渐渐老去的春色之中,莫名添了苍凉。 柳大人过来时,面含得意之色,虽然依旧未笑:“周东都招了,他那晚是在护城河边抢了一男子的包袱,失手将那人推入河中,第二日一早瞧见那人死在河中,他便认为是自己将其推下护城河导致那人丧命,又想起当晚撞见过打更人,再三思量之后,便想到了这么一招。” “这么说一开始是这个周东将其推下河?”百里花影问:“那……这么说来杀了他的人就是暮家的人了?” 第64页 小侯爷笑问:“你这么果断?” “刘家没有要捞他的理由啊,他死了对刘家而言是一件好事。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出门是为了和暮家做交易,暮家的人捞他才是正常。捞了他之后再杀了他啊。” 乐正余亦嘴角浅笑:“是啊。暮家的人捞他才是正常。可我若是刘家的人,我也很想要将他捞上来好好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和暮家的人见面,或者说要问清楚他到底和暮家的人说了什么。对嘛?捞他的人未必是杀他的人。” 百里花影犯难:“这么说找到这个人只能证明他第一次为什么下水?” “差不多吧。” “那现在怎么办啊,线索又断了。” “没断啊。”小侯爷已然明了,盯着百里花影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暮家和刘家素来两相对立,两家根本毫无联系,试问刘衡他是怎么和暮家的人联系上的?” “……”她不解,认真的摇头:“我不知道。” 瞧着她娇艳若花的模样,小侯爷也丝毫不避讳在场的柳大人,直接道:“你可还记得田洋?” “记得,就是那个被冤枉偷了二十两银子的孩子,是方翔那个案子里面牵扯出来的一个孩子。” 柳大人也记得,不言不语的站在原地,不解的等待解答。 乐正余亦眉眼轻闭冷笑道:“三年前的那个盛夏正是升官之时,你可知道仅是那一时会多少冤假错案发生?咱们柳大人是那一年的状元,也是当年京兆尹府的某位大人离开之后柳大人才上位。”他道:“前后不过三个月而已,整个长阳城到底有多少为了充数交上去的案子谁也不知道。” “当年陛下为何要大封天下?” “这是圣祖爷留下的规矩,新帝入朝丰收之年必要大封天下。此事怨不得我们家南斗。”男子叹息一声:“圣祖爷当年也是好意,岂料人心如斯。” 听到此处柳大人更是不解:“侯爷提起此事做什么?” “我猜刘衡当年应该是帮了暮家某个人,导致某人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就成了此番刘衡与暮家联系的桥梁。” “你这么果断?没有别的可能?” “刘家和暮家一直都是死对头,从圣祖爷那时候开始就不对头,南斗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将刘家扶持起来对抗暮家。”小侯爷蹙眉:“对他们两家而言除了夏侯家,他们彼此便是世上最大的仇敌。他们唯一齐头并进的机会就是这天下大封的时刻,上一次天下大封早在四十年前,刘衡还未出生。”他叹道:“所以……应该只有那么一次机会。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花影妹妹随我去刑部一趟吧。” “刑部?” “是,咱们把三年前盛夏时期的案子尽数翻出来,我记得当年刘衡在刑部做过官,后是因为升官才移至礼部的。”他向她伸手,此番并未主动握住:“咱们走吧。” 百里花影了然点头,毫不犹豫的牵住他的手…… 正要离去,柳大人开口唤他二人。 “柳大人还有何事吗?”他问。 “侯爷在此处将所有的猜测与朝堂推论告诉下官,到底所谓何意?” “待刘暮二家从朝堂退去。朝堂用人之际,柳大人以为自己应在何位?有些事情你迟早要知道。” “侯爷在提点下官吗?”他毕恭毕敬的弯下腰身,多为谢意。 “不是提点,只是陛下早已有了决断,本侯不过奔波行事罢了。”他望着柳大人一身官服笑道:“若说提点,不如说上次给刘大人的枇杷酒才是真的提点。为伊消得人憔悴纵然深情,却不是长寿之道。柳大人珍重为好。” 言毕,男子拉着女子往门外行去,速速踏风,极快的消失在谷雨时节的街巷之间。 第30章 第三十章,何必再审 刑部侍郎闻他二人前来,只顾一味的打哈哈,言谈举止之间皆是敷衍,小侯爷打着哈切看着百里花影与他周转,最后无奈摇头上前搂住百里花影的肩头道:“我上次怎么教训刘家两个家伙的你不记得了?” 女子自然了解,转身摆起官谱,照猫画虎的耍了一通威风。 “谢大人,可知前日在街头阻拦凌月阁办案的刘家两个大人被陛下如何处置了?” 谢大人低下头讪笑起来,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谄媚与难堪:“百里少阁莫要与本官为难可好?这……哪有翻出三年前案子的道理啊。” “有没有这个道理都是凌月阁的事情,谢大人若是再敢阻拦不配合办案,花影就只能先斩后奏了。” “百里少阁可知道这杀官的后果?” “知道。”她指了指身后的男子:“那你可知道我身后的大人是谁?” “怕是凌月阁某位长阁大人吧。”刑部昏暗,余亦不过一个轮廓浮现,谢大人恭敬道:“没有陛下的圣喻刑部实在是很难……” 第65页 “这位是绿绮侯爷。”百里花影稍稍扬眉,尽是得意欢腾之色:“若是侯爷手刃你,此事在陛下面前大不过一句责骂,孰轻孰重,谢大人可要分辨清楚。” 那位大人诚惶诚恐的跪下,连连拜见侯爷,口中说的也尽是些讨饶的话语。 乐正余亦无辜的盯着跪在脚下的人:“快去搬文件啊,你在本侯这处跪拜又有何用?” “下官这就去,下官这就去。” 百里花影得意洋洋的凑到乐正余亦身边:“你不过一个闲散侯爷,居然能吓得住这么多朝堂大员?” “不是我厉害。”他叉腰道:“是陛下疼我的事情众人皆知,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陛下为何待你那么好?”她不解:“你不是老说陛下难为你吗?” “是啊,他一日不难为我,他就难受。”小侯爷捂脸叹气,无可奈何道:“他和你一样不想让我离开长阳城。” “那你就留下啊。”她理所当然的开口,笑若昙花。 那方的人却摇头晃脑的坏笑起来,口中语调也是极其欠揍的轻佻:“我偏不要。” 百里花影横了一眼那人,气愤的跺脚。 二人望着三年前盛夏那三个月所累积其的卷宗只觉得头疼…… “这是那三个月的卷宗?”面前的卷宗成五列高耸,每一列都有及腰的高度:“这比凌月阁一年的卷宗都要多。” 小侯爷挥手叫那谢大人离去,自己拿起一卷细细翻看起来,口中无所谓道:“事出有因啊,这件事正好给南斗一个理由叫他驳了圣祖爷的好意,莫要再作孽大封了。” “做皇帝还真是辛苦啊。”百里花影也学着乐正余亦的模样举起卷宗细细翻阅起来,百里花影翻看完一卷发现那方的余亦已经将一摞看完,她愕然:“你看完了?” “嗯。”余亦顺手又合上一份拿起另外一卷:“我看书本身就比旁人要快,而且……”他速速翻过一面又道:“过目不忘。” “你骗谁呢。” “骗你做什么?”少年手中的卷宗极快的翻弄过,最后眸色一暗,定在一处,停下了速速翻页的手,口中依旧与那方沉头看卷宗的女子说笑:“我们乐正一族皆是过目不忘之辈,是上苍的诅咒。” “诅咒?”她一愣抬起头望着他,手中的那份卷宗:“这怎么能是诅咒呢?多少人求都求不的。” “一利必有一弊,你不是我你如何知道?”小侯爷将手中卷宗上某一页撕扯下来,放入怀中,转身去拿另外一本。百里花影听着那纸张破裂之声,不解的问:“你撕这个做什么?” “有用。” 显然是不愿说。 她瞧完了三卷,那边的余亦已经将两摞尽数收入眼底,再过半个时辰,也仅剩下两卷。 二人各拿一卷,只见乐正余亦指着手中卷宗上记录的一案道:“找到了。” 她探过头接过那份卷宗,细细的从头开始读,待她读完,那方的余亦已经将最后一卷看完,合上了卷宗。 刑部门外传来脚步声,小侯爷不疾不徐的将卷宗放入袖口藏好。 来者是刑部左丞,暮横。 那暮横瞧见一身紫衣玉立,山鬼之貌的乐正余亦为之一惊,面上平白多了几分惊恐与死寂,顿时定在原地不敢擅动。 百里花影只觉奇怪,转身去瞧身旁的乐正余亦,那小子正在将她翻看过的几本卷宗细细扫过。 “他为什么这个表情?” “做了亏心事了呗。”小侯爷合上最后一份,将所有的案件记入脑中,转头对暮横一笑暗藏讥讽:“这位大人前来做什么?” 乐正余亦的声音唤起那人的神志,暮横似是确定了何物一般,匆匆上前:“刑部左丞暮横见过侯爷。” “暮大人免礼。” “多谢侯爷。”那暮横依旧不敢抬首,只沉沉的垂着脑袋,似是畏惧余亦一般。 余亦放下最后一卷,转身拉着百里花影道:“咱们该离开了。” “侯爷。”暮横开口道:“不知道侯爷所查何案,刑部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不过是些三年前的旧案罢了,不劳烦暮大人了。” “三年前啊。”那暮大人往后退了一步道:“既然是三年前的旧案又何必翻查呢?” “冤假错案,岂有不查的道理。”百里花影蹙眉。 暮横一双细眼中泛出绿意恶毒的光:“案已定型便是最好的结局,若是旧案重新翻弄出来,指不准有多少人要受到旧案的波折,这是何必呢?侯爷与少阁大人都是聪慧之人,这其中的道理,你们必然会明白。” 百里花影盯着那人,冷笑出声,上前一步直逼着对方的视线,言语凛然若利刀:“这么说来,在暮大人眼中有些案子为了所谓的最好结局,就算是冤假错案也没有关系吗?” 第66页 暮横怔住未曾料到百里花影会这般反问,只是低头苦笑:“为了最好的结局,少一些人因为案件受到伤害,本官会做出一些言不由衷的决定。” “案件的结局是真相,不是你自以为是的正义。” “少阁大人如今不过经手了数件案件,若是待到本官这个年纪,经历的多了些,也会有本官这样的领悟的。”他继续笑:“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百里花影欲要反驳,却蓦然乐正余亦身上的冷香四溢之位,气味狂燃而起,若鬼魅索命阴翳潺潺。 暮大人闻其味只觉得心脉疼痛异常,转身欲往窗口逃出,却如魑魅魍魉缠身丝毫动弹不得。面色铁青,唇色发紫,毒入心血。 小侯爷望着天边渐渐落下的日头,轻轻叹了一声,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道:“咱们该走了。” 百里花影自然瞧出他的不对劲望着乐正余亦道:“他怎么了?” 那暮大人重重跌落在地,口吐白沫,神志已然不清。 小侯爷蹙眉,终究是收了冷香,高高而立的望着倒在脚边的暮大人,似是嫌恶,余亦未曾瞧他一眼,只凝视这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似是能看尽繁花落尽的苍凉神色,语调噙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恨意:“你说,我们是救你好呢?还是不救你好?” 暮大人发出呜咽之声,正是求救。 小侯爷冷笑出声,语调是大雪下冰冷彻骨的银针,是天上顶上最寒的一寸冰霜:“本侯不救你,你死了,这左丞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一旦空了出来不知又是谁家升迁,而且大人手头如今的案子一搁置必然会有很多最好的结果冒出来,这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情啊,大人你一死,整个长阳城都欢喜了,我们还是不救你为好,您说呢?” 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方才的谢大人,他仓皇的盯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暮大人,转头眼珠一转,苦相生面:“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啊。下官只是害怕侯爷与少阁大人有不解的地方所以才将暮大人请了回来,丝毫没有让他阻拦二位断案,下官……” “你别误会。本侯正要离去,你们暮大人自己倒下的。本侯还在奇怪呢。”小侯爷笑颜舒展:“去请大夫吧。” 那谢大人连连磕头,速速的跑了出去。 冷香渐消…… 暮大人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他跪在地上,依旧不安的颤栗。 “暮大人。”乐正余亦待他呼吸平稳后,笑若云霞般朗然:“案件到底该如何审理,本侯第一次听到了这种荒唐的解答。还真是多谢暮大人让本侯开了眼界。” 余亦眸色寒然,最后道:“暮横,刘家放弃了刘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刘衡身上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在你身上。本侯劝你,自首为好,免得被暮家遗弃成了丧家之犬,比起被抛弃,你死前刺暮家一刀不好吗?” “侯爷此话为何意?”语调带着几分沙哑与暗沉。 “你若是不懂,就当做本侯对牛弹琴吧。”小侯爷道:“案件欲要昭雪,你逃不掉。结局会怎么样,全在你此刻的抉择。”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眼看夕阳 乐正余亦拉着百里花影走出刑部,门外正是街巷喧闹,他将藏在袖中的卷宗取出:“拿回去给你们黄钟大人,他会带着你把刘衡案件解决。” “那你呢?” “我有些事情,今晚便不喝酒了,待我得空过来寻你。”神色柔和轻轻地对她挥手,转身往皇城的方向离去。 百里花影盯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愣了许久,直到那人彻底消失,她才回神。 身旁有马车行来,她退到一旁,只见刑部内暮横被人搀扶着行出,浑身颤抖如筛,口中还念念喃喃,似是疯魔一般。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百里花影望着那马车行去的车轮痕迹,尽数不解,谁回来了?余亦吗? 带着卷宗回到凌月阁,百里花影按照余亦的吩咐将手里的卷宗交到黄钟手里,黄钟细看了两面最后猛地拍下卷宗,显然盛怒。姑洗从门外经过,探头而入:“什么案件叫咱们黄钟大人这么大的火气?” “你自己看。”黄钟将手里的卷宗递去:“这本卷宗里面二十一个案子,没有一个案子是有头有尾证据确凿,尽数都是些抓人递交的糊涂案子。”他怒意冲冲:“这只是一个卷宗!!三年前的那个盛夏!到底还有多少案子是糊涂交差的。” “圣祖爷一番好意却成了那些家伙们,谋财害命的道理。”姑洗将手中的卷宗合上,伸手拍了拍黄钟的肩头:“你已经开始认真查案,所以……莫要再生气。”姑洗转头只看到百里花影兀自望着窗外大片若翻腾的花枝黯然思量:“你又在想些什么?” 第67页 “今日余亦稍稍吓了那暮横,那暮横好似很怕他一般,后来被马车接走时口中也不断的在说,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百里花影更是不解迷惑:“我当真是不明白了,余亦与这暮横应该没有见过吧,余亦不过今年年头才方方回京,上次世人瞧见他还是十年前,按道理来说他们二人应该没有什么瓜葛,我想不明白,为何那位暮大人这般惧怕余亦,甚至从余亦出现开始,他便满目惊慌。” 听到此处姑洗却笑了:“你年纪还小,没有见过当年的常阳侯也是正常。” “常阳侯?余亦父亲?” 黄钟也开口:“小侯爷如今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都与当年的常阳侯一模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小侯爷的时候,还以为是常阳侯还魂了呢。” “一模一样?”百里花影蹙眉:“当真一模一样吗?” 姑洗道:“容貌并不相似,小侯爷的长相更似青鸾郡主,只是气质与心性更似常阳侯一些。远远看之,确如一人。” 平日里素来不愿多笑的黄钟都道:“毕竟是父子,这血脉相连终究是一个心性。” 百里花影却不知为何,心尖泛起层层不安。 当真只是血脉相连吗? 乐正余亦站在清暑殿前,门内是正在商议朝前正事的大臣们,夏公公本有意通报,余亦却伸手拦住。 等了约有一刻,百花深处行来一身穿凤袍的女子,,那女子华贵嫣然,一双凤眼透着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余亦远远瞧着那女子满头金饰,浑身珠光宝气她本身并不算健壮,甚至有几分盈盈扶柳的娇弱,那偌大的富贵强硬戴在头上,倒是敛的她原本的娇俏都黯然起来。 她身后是长龙般的队伍,丫鬟,太监,凤仪架上的凤纹更是威风凛凛,荣华可惧。 宫中的阴盛阳衰,所以比起别处要冷上一些,御花园中的许多花至今还摇曳生姿,争艳不下。 他盯着园中来回而过的花奴,最后低下头冷笑起来,任凭这花奴的手艺再好,该落下的花终究还是留不住。 “许久未见侯爷,这一别似有十年之久吧。”是暮皇后。 余亦只是轻笑并无回话的想法,往后退了两步。夏公公上前道:“皇后娘娘万安,陛下正在园中与几位大人商议政事,现在不得进去。” “既然侯爷再次等待,那本宫在此稍等也不是难事。不劳烦夏公公。” 夏公公转头瞧了余亦一眼,小侯爷笑道:“既然皇后娘娘都如此说了,公公便莫要多劝了。” 公公悠悠转转的退下,皇后笑望着身边紫衣俊美的男子:“你自小便是长阳城中出了名的漂亮,如今长大了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多年未见,余亦你也变了模样。” “皇后娘娘过奖。不过皮相而已。” “就你这皮相不知有多少人爱慕。”似是叹然,暮皇后扶住自己的沉重的发:“听闻余亦你至今未曾娶亲?” “江湖人血里来风里去,怎好意思耽误人家姑娘。” 似是得了话题那暮皇后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 “小时候?”余亦摇头:“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谁还会记得?” “本宫就记得。”她盈盈而笑,眉眼间多的是时光匆匆,岁月无情的苍凉:“深宫寂寞,能暖人的不过是年少时一起玩闹的情分罢了。” “春日正好,皇后娘娘多入阳光下,必然暖人。” “小时候你也这般说。”她似是痴的盯着面前的男子:“你总说春日正好,应是良辰远郊,踏春捉蝶。而后便领着大伙一起翻墙过园,共看春色。” 乐正余亦不解她眉眼之间的怀念,只是收敛了三分笑意,再往一旁去了一些。 “那时候我与月婵皆是年幼,旁人总嫌我二人碍手碍脚,唯有你道女子应是娇花需爱护,不可多嫌。月婵心性顽劣不喜你将她当做女子,总与你争闹,你虽与她争辩却也总是让着她,那时候……春花都比如今浓艳,本宫当时以为这样的日子能永远过下去。”她是自言自语:“谁料后来会有那么多的变数。” 余亦望着她,眉梢眼角之间的哀伤,只是笑道:“娘娘如今母仪天下,不好吗?” “余亦你觉得这皇城之中,哪一个人是欢乐的?”她笑道:“我倒是希望如年幼时一般,看尽春花。” “春季已逝,过几日便要立夏了。夏日会有莲花,桂花,芙蕖,木槿,紫薇,栀子。四季皆有香花幽幽,皇后娘娘何必眷恋那些已经逝去的东西?” “那……余亦你心中不曾眷恋吗?”她盯着他,似是无数祈求暗藏其中。 可他却不懂,嘴角漠然扬起一抹爽朗明媚若阳光的笑意“谁知道呢?”不过四个字便将一切过往终结,他望着女子的双眸,无情无怨,唯有嘴角失了魂魄般的笑意:“每日麻烦事那么多,不如喝酒。” 第68页 明了了,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人的梦。 暮皇后面上的缱绻悄然失了两分,最后掩过满面怅然:“是啊,你总是最自由的。”她广袖轻抛,对老去颓然的春色道:“看来陛下今日甚为繁忙,本宫乏了。彩月,摆驾回宫。” 他并未开口,只是在她离去那一瞬转身往殿前进了一些。 暮皇后走后,林园深处匆匆跳出一女子,女子一身宫装清减,身边毫无侍从,就连云鬓上都无几只朱钗。 远远的那女子便盯着殿前静然等候的余亦坏笑,女子急急冲来,直接推了他的肩头:“你回京这么久,竟然一面都不见我。” 他转过身,盯着面前矫情又娇艳的丫头,满口无奈道:“找你吵架吗?” “我在你眼底是这么不讲礼的人吗?见面就要吵架?” 余亦摇头:“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君子风度,日日都叫你烦心,这样可对?” 夏侯月婵语结,望着四面的侍卫与公公,收敛了声音,靠近小侯爷,趴在他耳边道:“暮瑶方才得知你在此,在宫中打扮了许久才过来,我也是从她那得来了消息才匆匆赶来,不然……我还不知你在此处呢。” 乐正余亦一愣:“你们不知道我回京了吗?” “知道啊。”月婵指着清暑殿某个方向:“皇兄不让我见你,你每日都跑的无影无踪,侯府是那个鬼模样,就算是出宫也寻不得你人啊。” 提起出宫二字,他到是想起一件事:“我前些时日见羽林营的左少将腰侧有一枚貂蝉拜月的白玉,那玉是不是你的?” 提着少将二字,她面上一红,羞恼的紧:“你整日在街上乱跑什么啊。” 乐正余亦望着她面上的羞赧,只连连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当着你的面提这件事。” 说罢,夏侯月婵便伸手拉着他的前襟,颇为娇羞的问:“你觉得他如何?” “左少将?” “嗯。” 乐正余亦顿了半晌,最后笑道:“很好。” “仅是很好二字?” 小侯爷笑的更为欢腾了:“那你说如何?” 她羞的耳朵都红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用脚轻轻跺地:“我也觉得很好。” 见她如此,余亦有些话,说不出来了,只沉默的浅笑起来。 夏侯月婵也瞧见了他面上的欲言又止,直言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没有,你若是当真喜欢他,我便想办法让你们二人终成眷属,只是……”他伸手按住女子的额角,颇为担忧的道:“你要等。”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许久之后 她是帝王之女,自然也明白自己要嫁于少将是一件多么不易之事。并不需余亦提醒,她自己便了解其中的困苦。因知其中艰难,她从未想过要求旁人帮忙,以免此事不成反倒连累旁人。 “你要帮我?” “我爹我娘皆是殉国忠义者,南斗待我多有几分愧疚与怜悯,此事若是我开口,想必会比你去求他有用,只是……”乐正余亦苦笑开来:“你们二人也不能坐以待毙,他若是当真喜你,便要去争取功名,你是一国公主,你的婚事想要自己做主,那……那位少将就必须成为国之栋梁,你可明白?” 他免不得又道:“你若是真的喜欢他,你们就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我会帮你。” “余亦……”她望着面前俊美若山鬼般的男子,多为不解的蹙眉:“我素来待你刁蛮,你为何要帮我?” “我何时不拿你当妹子了?” “自幼你便瞧不起我。” 他颔首道:“都是微臣的错,年少无知,公主殿下便原谅微臣吧。” 夏侯月婵盯着他半晌,殿前花香,流水,鸟鸣,晨光,皆是景色明艳之时。 “你变了许多。”她惋惜开口。 “毕竟过去了十年,十年前你我都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如今……” 她盈盈一笑,打断了余亦的话,他不解的看去,漫天柳絮扬扬洒洒若大雪纷飞,将他的视线吸引过去。 夏侯月婵道:“当年你待我极好,只是我年幼不懂事。” 小侯爷微微摇首:“爹娘教导女子都应被呵护,是微臣未曾思量过女儿家的自尊心,公主如今愿意体谅是微臣的福气。” “你突然这般生疏做什么?” 乐正余亦收敛了笑意,有动静传来,只见小侯爷退了一步,他方方往后一步,藏了身影,清暑殿紧闭的门也打开了。 三位重臣从中走出,为首的便是暮家首领暮太师,左右是平阳将军与先知阁主阁。 三人见了夏侯月婵皆是施礼问候。 夏侯月婵请三人起身,转头去看身旁的乐正余亦,那人不知何时只留了一道残影,已往清暑殿的方向飘去。 第69页 他的脚步太过轻巧,连匆匆一眼都未曾留下。若鬼魅一般凉然而归,夏侯月婵望着面前三位大人,那三位大人似乎都未曾发现余亦方才在此。 余亦也是不愿与他们会面…… 告别了三位大人,夏侯月婵也请示入殿。 “你二人来了为何不让夏常德通报,在外等候了多久?” 乐正余亦笑道:“方方才来。”他从怀中摸出从卷宗上撕扯而下的两页纸,细细打开平放在案牍上:“这是今日微臣在刑部翻阅旧案时发现。有了这个案子,陛下应该就能停止圣祖爷当年所留圣喻,取消三年大封。那三个月之中累积了两千余案,大大小小仅有一层不到是公正审理。陛下之前同微臣说过想要将圣祖爷的命令撤回,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若是有了这个案子即能将……” “余亦。”夏侯南斗将手中的纸张翻看过后,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沉色盯着他。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并没有什么不对劲:“怎了?” 君王本有话要说可面对他颇为天真的面色,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出口,只能道:“这件事不能太急,缓一缓吧。”他转了话题道:“来都来了,用膳吧。”夏侯南斗对着月婵道:“你们二人也许久未见,咱们三人一起用膳。”夏侯南斗捏住他的肩头:“朕叫御膳房准备你爱吃的牛肉。” 他颔首应了,即使勉强。 百里花影归家的路上,正是月明风清之时,家门外百花落尽唯有绿意洋洋,本是常见的场面,今日多的是一份愁色……乐正余亦正坐在柳树下仰首饮酒。 她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模样席地而坐,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大口灌动:“你怎么来了?不是进宫了吗?” “在宫中吃了饭,出宫之后觉得该来找你,就过来找你。” 女子单手托腮笑问:“你有什么心事?” 他仰头望着柳枝之间停留的云雀:“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太急躁了?” “急躁?确实有一些,你似是在快速将所有事情办完。并无缓和之意。” 男子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我和你说个秘密。”他靠在女子的肩头,似有醉意,在她耳边细细磨着,语调带着几分凉气:“我想快点把事情做完,离开长阳城。” 百里花影踢着脚边的石子无奈道:“你怎么突然任性起来?” “我不能任性的吗?”女子身上有糖人的甜味,他安心的闭上双眸:“遵从自己内心又有何错,我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话到此,他不耐的蹙起眉宇:“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才是我该过的日子,如今这种憋屈吧唧,总要将旁人的事情放在心上,深怕旁人不如意,旁人不如意我又要心急,还要防明枪暗箭,还有那么多不想要见到的人,还有那些根本不想算计的朝堂事,还有……”他顿住了,似是撒娇的整个人往百里花影身边靠去,大声抱怨道:“烦死了!!” 百里花影笑。 乐正余亦浑身冷香之中多了几分稻谷的酒香味,男子闭上双眸:“我只和你抱怨,你莫要理我,明日我酒醒了,咱们就都忘了。” 她应声答应。 他又道:“我今日将多年前的一个案子交给南斗,本以为他会高兴,不知道为何他说要将那案子压制审理。你说可是我太急躁叫他不安了?” 百里花影却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小侯爷从她身上挪开,转身靠在树干上:“别说你了,南斗和我都有很多对方不知道的秘密。” “你曾经和我说过的底线,就是指这些秘密吗?” 小侯爷挑眉嬉笑:“没错。那就是底线。” 二人相视一笑,相依着饮酒。 宫中也正是月圆风清之景。 夏侯月婵站在案牍前望着正在审阅折子的帝王,帝王并未抬眼,只是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皇兄你应该看得出来余亦方才留下来是极其勉强的吧。” “朕不这么觉得。”他轻咳了一声:“朕倒是认为是你这个丫头在此处他才那么不自在。” “行了,皇兄你骗我做什么呢?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半倚在案牍边,双手托腮一副少女嫣然的模样。 “那你说说朕心在想些什么?” “你不就是希望余亦能留在京中,入朝为官嘛,就如当年的叔父一样。”她一言道破南斗心中所想。 万人之上的陛下悠然叹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帮朕劝他呢?” 夏侯月婵歪着脑袋对上兄长的视线,颇为怜惜道:“臣妹若是余亦也不愿留在京中。” “为何?是朕待他不好吗?高官厚禄总比他放浪形骸,放纵生死要好。”夏侯南斗深深叹道:“叔父走的早,青鸾婶婶也一同而去,留下余亦孤苦伶仃。朕在他面前不是帝王,仅是他的兄长,多多照拂他难道不应该?”想起余亦上次中毒刀伤,他心有余悸,黯然生冷:“南山好歹成家了,白云也是个好丫头与南山也是情谊相合,二人连理似锦,烈火烹油。朕也算是安心。唯有这余亦!朕当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第70页 夏侯月婵盈盈而笑:“若是烦闷,月婵可听皇兄抱怨。皇兄你说吧,我听着。” “他前些日子为了救南宫,自己去挡六个江湖绝顶高手,被伤了两刀还中了剧毒,在清暑殿这里昏睡两日才苏醒过来,醒来便走,留都不留。你去看了他那个侯府没有?说到这个朕就来气,他不打理就算,叫他入宫陪朕住,他总说入宫不自在,要他去南山那里,他居然说在旁人的屋檐下总是寄人篱下。”夏侯南斗气的拍了桌子,月婵的笑意却更胜了起来,若岭上嫩黄新生的碧草。 南斗又道:“这些日子,他与凌月阁的一个丫头出双入对,把酒言欢。前些日子还从国库里讨了一套首饰送给那姑娘,光是挑选便是一个时辰,如此上心,他喜欢那女子,自己却不承认,整日以友为借口。说要赐婚他却说自己是个浪子无欲无求,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你说说,你说说。他到底是存心说这些话给朕给添堵,还是无意?” “他自幼那张嘴就不饶人,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夏侯南斗又叹:“他还说等到刘暮两家坍塌,他便要回去江湖,你说他要去哪?一个江湖二字,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几日他将刘暮两家的爪牙一一送到朕的面前,就连刘家的经济锁链他都斩断了,方才又给朕送来了,暮连太尉往年的旧案。他在加快速度。那小子想要走了……朕如何能不急,只能叫他缓一缓。” 夏侯月婵听着那些事,不禁蹙眉:“其实皇兄你也不用如此焦灼,余亦本就是乐正一族的孩子,父皇也说过,乐正一族的人最喜自由,从前也有不少人步入江湖啊。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夏侯南斗却摇头:“并不是江湖的问题,他可以回去行舟门,也可以去他的江湖,只是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回去。朕不放他走,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女子不解。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旧案翻出 二人结伴走到窗前,明月皎皎,月光温凉若薄雾似嫦娥肩头染上凉薄之气的披帛轻盈多娇。 “他真是没事吗?”至尊帝王也有不解的事情,语调是广寒宫的凉然:“当年叔父与婶婶的死,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朕一直都不明白。这些年,他不曾去祭拜过,朕问他,他说,若是自己不去祭拜,总觉得叔父还有回来的时候。那孩子没有放下。这件事一直哽在他的心头。” “月婵,余亦自小便景仰他父亲,叔父说什么他都会听。咱们还不懂事的时候,余亦便拍着胸脯说自己将来要成为叔父那样的人。”说到此处夏侯南斗难免神伤:“青鸾婶婶又是那般柔若白粥,烈如火焰的女子。咱们小时候最喜欢去的便是侯府,因为心里知道那里有最好的人。念念不忘啊,咱们都忘不掉。他又是怎么熬过这么长岁月的?” 夏侯月婵拉着兄长的手臂:“我记得小时候咱们犯了错,父皇罚我们总是叔父进宫求情,还教我们如何处事,闯祸后要承担责任。当年咱们被父皇罚禁闭不准吃饭,也是叔父叫余亦偷摸着给我们送了糕点。就连罚抄书也是余亦帮着,叔父求情。叔父是怎样的人,余亦如何景仰他父亲,月婵多少记得。” 月色凉凉…… “南宫说这世上心病难医。”他闭目长叹:“朕真的怕余亦想不开,做出傻事。他玩命的状态,朕想想都后怕。”夏侯南斗闭目无奈:“当真,他这样的模样,朕……月婵你说!朕如何让他去那危机漫天的江湖?” “他若是真的出事,朕有何颜面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父母?” 月婵也颇为焦急:“那皇兄留住他吧!” “朕如何留呢?他一个孤子,无牵无挂,说走就走,好生潇洒。”夏侯南斗叹道:“他生来忠义,如今唯有用这一朝的佞臣来留了。可这些奸臣一除,他要走!大罗金仙都留不住。” 情急之下,夏侯月婵道:“那……绿水姐姐呢?她说不准能留住余亦。” “怎么留?”南斗刮了妹子的鼻子:“打一架吗?”他叹:“打坏了,朕又要心疼他了。” 夏侯月婵也展颜而笑:“那明日我去见见那位凌月阁的姑娘吧。” “见她?” “嗯。”月婵灵眸一转:“她必然是个妙人。” “你可知她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这还不好找。”女子浅笑若有银辉幽幽:“凌月阁最美的美人必然是余亦心尖上的人,而且方才余亦也说了啊。” 她笑:“花影妹妹。” 清晨京兆尹府的面馆前,小侯爷正大口的吃面,没过多久红衣娇若芍药般的女子便娉婷而至,二人相面而坐。 第71页 “你整日都过来蹭我的饭吃,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反正你过段时间就走了。我能蹭你的不就这么一段时日嘛,你一个侯爷食有万户居然还和我一个小少阁计较?” “本侯的错。”他文然一笑,问道:“黄钟大人今日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他要去调查暮横。” “其实这个案子差不多已经破了。”小侯爷嚼着牛肉:“只要在暮横那里找到杀人的凶器和血迹就能结案了。” “你这么肯定是暮横做的?”少阁大口咬着面条:“就算是暮横杀了他,那又为什么把他扔进河中呢?” “这个就要去问暮横。”小侯爷眉眼稍弯:“当晚肯定还有旁人在河岸边。” “什么意思?”她不解。 “你可有想过刘衡家中的眼线是谁?”小侯爷大口嚼着牛肉笑问:“我给你一个提示,是谁告诉我们刘衡当晚出门的?” “管家。” “你说刘衡他那么小心的避开了全家所有人的眼目,却独独没有避过一个管家?咱们可是在刘家的后院转过的,那里很是荒凉,就连最末端的下人都极少走到那边,怎么偏偏一个掌管家中大小事的管家却看到了刘衡离家呢?” “他就是奸细。” 小侯爷定然点头,望着不愿的处的京兆尹府:“当晚刘家也必然有人在护城河边。刘衡出门不久,那位管家应该就去通风报信了。” “其实……”百里花影亦也是蹙眉道:“我有一件事也不明白。” “说来听听。”语调十分轻巧。 “那个失手将刘衡推下河的小贼也来的太巧了,深更半夜啊!他为何会去那处抢钱,就算是无意撞见的,他又是如何想出来此种认罪的复杂办法?他用来替代罪过的玉扣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并不是巧合。” “没错,这不是巧合。”乐正余亦拍下银子:“有人在引导咱们断案。” “引导?” 他拉着她往凌月阁的方向去,笑若懒蝶:“案子发生过后刘家的人便那么着急的过来抢案子也是一个疑点。咱们的推测没有错,人确实是暮横杀的。只是,当晚刘家的人也在,他们应是看见暮横杀人,所以才会在第二日那么着急的找暮家的麻烦。” “可刘衡毕竟是他们刘家的人啊,他们至于用一个人的人命去拉跨暮家的人吗?” “就算不拉暮家的人下马,刘衡已经暴露了,刘家留不得他,你可别忘了,刘家的地下钱庄多少都是因为刘衡的关系才被查封的,此等纠葛,自然怨愤极深。” 百里花影叹气:“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你无需明白什么,咱们只管等暮横落网,而后去狱中问他当晚的实情便可。” “他会告诉你?” 乐正余亦苦涩的扬起嘴角,轻眨了眼睛,垂下双眸多有无奈,轻声若叹:“他会的。” “啊?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似是自问,随即他伸手拍着百里花影的额角:“我今日要进宫用午膳,南山和白云也要一同前去,你可要随我一同入宫玩?” “算了吧,皇城那种地方最是规矩,我可不是你,有这么高的地位,你和我说的我都记着了,那个小贼我会重新提审,也会叫黄钟大人去暮横家查找证据,等到他落网了,我去侯府找你,咱们一起去狱中要答案。” “侯府就算了,你去了也找不到我人,两日之后我自然会来寻你。” 见他欲走,她连连至前拦着他,颇为不解的问:“那明日呢?” “行舟门有些事情,我用了午膳就要出城,后日才能归来。” “这般啊。”她低下头两分失落,三分纠葛。 见此,小侯爷笑意更深了几缕,阳光明媚,多情魅意:“我一回来就去寻你,进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第一个说话的人也是你,可好?” 她的笑是破冰而出的春水,是拨云散雾的清明,盈盈如许,娇然多情:“那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出口,小侯爷仰头似是沈醉其中:“你这样一说,我都不舍得离开了。要不,我不进宫了,陪你去凌月阁吧。” “快走吧。”她推着他的背脊:“油嘴滑舌的毛病最惹人厌。” 他顺着她的力道,幽幽的转了个一个弯,重新立于女子的身边,冷香都随着他明媚的笑意多了几分暖意。男子的手骨骼分明,纤长如玉,他笑,他说:“我送你去凌月阁吧,然后我就进宫。” 许是那日翠色过浓,五月芍药盛放艳红俊然,渐渐入夏的温然入骨,她听着余亦的声音,瞧着他双眸之间的温顺灿然,心中那份本该防范的心绪,化作潺潺糖水,融的她心尖甜腻,那般欢愉欣然。 第72页 花香送翠,她含笑说:“好。” 凌月阁门外,她入了门,余亦也一直站在门外等候。她再回头,发现那人依旧未动,见她回头立刻明朗欢喜一笑,这才踏风而去。 霜钟不知从什么角落里面冒出来,瞧着她满面恬然幸福的笑意,只打趣着:“侯爷送你来凌月阁了啊,你还说你和侯爷是友?哪个友人这般黏着?咱们整个长阳城只有君言王和王妃才这么黏着,人家可是新婚夫妻,快说清楚,你和侯爷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真的是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 “你就骗我吧。” “不信拉倒。”她拍拍自己的腰侧的匕首:“我找黄钟大人办案去了。” 霜钟抱臂望着她匆匆奔去的背影:“命好的家伙。” 黄钟身边站在凌城,少年正在将黄钟翻阅过的案卷细细整理好。 望着半个屋子的卷宗,百里花影上前:“大人您在做什么?” 凌城见她立刻憨然笑道:“主阁大人去了刑部将三年前的案子全数翻了出来,说是要看看可有什么其他关联的案子。” 百里花影颔首:“余亦昨日都看过了,他交待我给您的那一张,您不记得了?” “他全都看过了?” “嗯。”花影老实交待:“他说他们乐正一族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算都看完了。” “……” “……” 黄钟将手里的卷宗放下:“那他可有什么别的话?” 她细想:“没有。”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貂蝉拜月 望着半屋子的卷宗 ,她脑海中浮现出余亦某个动作,惊然抬头望去,她问:“主阁您是不是在找什么案子?” 黄钟面上有被拆穿的无辜:“没有。” “余亦昨日拿走了一份卷宗。” “拿走了?”黄钟的反应并不小,猛地从书桌那边冲过来:“你可知道他拿哪去了?” 百里花影点头:“听说是送到陛下那里去了。” 陛下二字便是终结的谈话的决然,黄钟面上似有无辜,转身后愧疚的盯着那方依旧在整理卷宗的凌城。 一向昂首挺胸的长阁之首蓦然生出几分颓然之色,他走到凌城背后,拍着那孩子的背脊:“收拾好,就还给刑部吧。” 凌城也点头,乖巧又听话。 “我陪你去。”百里花影帮着少年处理那些东西:“正好,我要去京兆尹府一趟,还有些问题要解决。”她转身去请示:“黄钟大人,今日咱们便去搜查暮横那处吗?” “主阁已经在审阅申请,等到搜查的命令出来,咱们便能去了。少说要等到今日下午。” “那好。就下午去。” 从京兆尹府归来,她心中泛着几分寒意,余亦与她猜想的不错,周东当晚出现在那处并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杀人。那日他正在护城河边等待过路的人,欲抢之,却突然冒出一蒙面人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叫他将刘衡推下河,再去京兆尹府认罪偷盗,偷盗不过关上几月,很快就能放出。五百两换来几个月的牢狱,对于周东而言,怎样计算都是值得。 踏入凌月阁的门,霜钟匆匆跑来,甚为不安的在她耳边道:“百里少阁,月婵公主来了。” “谁?”她一时还沉浸在案中未懂她的意思,只道:“你说谁?” “月婵公主。”霜钟指着园中牡丹前娇艳明媚的女子道:“公主殿下说前来寻你,我们也不懂她到底要做何事,本要请殿下上座,可是公主就说要在庭院等你。” 皇家都是任性鬼,百里花影了然点头,上前福了福礼:“凌月阁少阁百里花影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免礼吧。”小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先是瞧见她云鬓上的短钗,又瞧见她腕上的臂钏,而后嬉笑道:“你就是整日和余亦在一起的花影妹妹?” “侯爷厚爱。” “他确实很爱你啊。”小公主道:“本公主今日过来寻你并无正事,你莫要紧张,本公主只是很好奇能让余亦那么痴心不忘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啊。” 百里花影不解,只是抬头与那英气妩媚的女子对望,最后浅笑道:“臣与侯爷仅是为友,并无其他。望殿下明鉴。” “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个口径啊,中午用膳的时候,余亦也一直说你们二人仅是友人,谁家友人与你们一般?” “公主殿下可有过知己?”她笑问。 夏侯月婵摇头:“未曾。” “那……公主不能理解下官与余亦的感情也是当然……” “本公主确实不理解。”她挑眉:“余亦很少会对旁人有这般亲近的时候,就连小时候都不曾有过,他待你与旁人不同,你可明白?” 第73页 “公主不妨直说。” “不光有美貌,还有聪明的脑子,嗯,余亦为何喜欢你本公主算是了然。”她随手折下一朵半开的牡丹,将那牡丹放入随身的锦囊中:“其实,是皇兄担心余亦,他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帮着他让余亦留在长阳城。” “下官若是能留下他,想必今日也不会见到公主了。” “这么说来……余亦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了?” “他从未听过下官的话,他本就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百里花影望着那半开的牡丹,笑问:“公主折这半开的花做什么?” “养在香囊中,余香不减。花朵干枯也别有一番韵味。”夏侯月婵叹然:“看来本公主今日是白跑了一趟。” 百里花影低下头,浅笑道:“一会儿凌月阁会与羽林营的左少将一同前去暮横家中搜查,公主若是无事的话,可要一同前去?” 女子面上的笑意是五月晚春一抹艳色:“余亦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公主可去?” “自然要去。”本就是极其明艳之人,如此一笑更添了几分嫣然。 再见余亦是在凌月阁门外,那时暮横已经被捕,家中闲置的马车车轮内部发现了血迹,后巷被惹掉的衣裳上也有血迹,从暮横屋中寻出的防身匕首也与刘衡心口的刀伤吻合。 牢狱之中,满是老鼠咿呀吱吱之声,还多有蚊虫飞舞,一片阴毒之气,混合着难闻莫名的气味,腐烂在的青苔在稻草上衍生,四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空气。 某个牢房前,他们二人停下了脚步。 小侯爷提着一壶清酒而来,却没有要给那人的意思。 “暮大人如今成了阶下囚,可明白那些为了最好结局所牺牲的无辜人的心了吗?”他浅笑:“您如今也成了暮家和刘家现状的最好结局,当然,可以宽慰你的是,刘衡也是如此结局。” “侯爷今日前来便是来冷嘲热讽的吗?” “当然了。”他笑意绵绵:“不然本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过来这阴诡之地看你最后一面吗?” “侯爷不想要知道我为何要杀刘衡吗?” 乐正余亦嘴角扬起若明月清澈的笑意:“三年前云溪苑死了一个舞姬,心口中刀。那个案子是刘衡与你一起审理,最后定案是云溪苑的老鸨妒忌舞姬美貌,将其杀害。你们二人判了老鸨腰斩,这是个冤案。事实上那个舞姬是你杀的。刘衡深知刘家人情薄,帮了你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会杀了刘衡,因为……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固的。” 暮横从容冷笑:“侯爷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晰,果然和当年的常阳侯一般,叫我们这些人为之胆寒啊。” “你若是当真胆寒,便不会做出那些多事情来了。凌月阁的黄钟大人已经开始审理三年前的旧案,你有两项杀人的罪名在身上,谁都救不了你。” “侯爷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 “我之所以帮他并不是因为当年的恩情,其实当年那个舞姬,是刘衡与我一起玩死的。刺在心口上的一刀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暮横仰头笑道:“暮家与刘家虽然不和,可我与刘衡却是意趣相投。我们相交都是为了给彼此留一条后路,刘家无情?暮家又何曾有情过?暮太师与平阳将军都是心狠手辣,阴毒无仁之辈,我们不过是他们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有利用价值。我会帮刘衡,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我杀了他也是因为他没有了利用价值。把他扔进护城河中也是因为他已经是一颗废弃的棋子,废弃的东西就应当扔掉。” “利用价值……”百里花影蹙眉,转身去看那方的乐正余亦,只见那人嘴角温和清爽的笑意不改,薄唇似凛冽的剑招,吐息之间招招带着阴狠:“他失去的利用的那一瞬间,便是他将秘密告诉你的那一瞬间。” 终于,暮横面上的从容破灭,仅剩下苍白与惊愕:“你连这个都知道?” “本侯也希望自己不知道。”他轻巧的挑眉:“只是你们两家表现的太过明显,今日这家去偷拿手镯,明日这家去偷拿玉扣,扳指。当真不是本侯想要知道,只是你们行事这么张扬,不知道也很难啊。” “你既然知道!”那人猛地冲到牢笼前,乐正余亦下意识的将百里花影拉到身后,紧紧的护住,他护着她的背影那样坚强,那样的可靠,全然不似一个二十幼幼的男子。 暮横吼道:“你们知道为何不……!!” “为何不阻拦?”小侯爷笑的更加轻佻,残忍:“阻拦做什么?你们两家相争,皇家只管渔翁得利。本侯此次回长阳城的目的,便是将十年前我爹未完成的事情做完,你以为,你们还能接着活在最好的结局里面吗?” 第74页 “最好的结局?”他冷笑,言语瞬间又转化成阴毒的语调:“我们活在最好的结局之中又有什么错?”他双目圆睁,眼眶血丝汇聚而生似要落下的血泪,声嘶力竭的讽刺道:“你呢?!乐正余亦你不也活在谎言之中吗?你以为你穿着常阳侯的衣裳,学着常阳侯的神态,你就是他了吗?!你以为你能成为他吗?你不是他。再怎么学,再怎么装,你都不是他。”他喘着粗气叫嚣着:“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呢?最好的结局说穿了也就是谎言,我们都是活在谎言之中的人,呵,有什么区别?咱们没有区别!乐正余亦,我们没有区别。” 小侯爷待他吼完,身后的百里花影牢牢的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死死的攥住。他的心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如今你被关在这里,我站在外面,这就是区别。”男子不紧不慢露出一个多情魅意的笑意,与昔年名冠天下的常阳侯一模一样的笑意:“我不是我爹,这一点我明白。只是……”他讪笑起来,似是听了笑话一般嘲弄:“你们看到我的时候,不是都想起我爹了吗?这长阳城有人做了亏心事,所以要时时刻刻的提醒他,这世上还有一个常阳侯。” “本侯要你们这些人时时刻刻都忆着常阳侯三个字,要你们时时刻刻都寝食难安。畏惧着明日升起的太阳,战战兢兢的害怕今日会有什么真相被揭露出来。”他残忍道:“这才是我的目的。” 所有人都要记着。 牵着百里花影的手,他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离开了牢狱之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闺中密友 “他这么说?”夏侯月婵从廊架下木栏上跳起来:“余亦他是因为这样才装成常阳叔父的模样活着的吗?”女子因焦灼平添了几分艳色,她抿唇跺脚,转身就要往凌月阁外冲去,百里花影连连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去告诉皇兄啊。”她义正言辞道:“余亦的事情自然是要靠皇兄来解决。” “怎么解决?”百里花影拉着月婵的手臂将人拉回身边坐下,苦口婆心劝解道:“殿下可饶了我吧,若是余亦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些指不准又要怎么和我生气,你就算要说也不能这么着急啊,再说了,这件事就算是告诉陛下,又能有什么用。” 夏侯月婵一怔,随意哭丧着脸道:“那……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眼看着余亦将刘家暮家的人一一拉下马,可能几个月之后他就完成使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了他。”夏侯月婵嘟嘴,愤愤的挽过自己额前的碎发,斜睨过去:“你舍得他走吗?” “舍不得。”百里花影老实回答,最后又觉得为难:“可是……咱们也做不了什么,这是心病。除非常阳侯和青鸾郡主活过来,否则这就是他心里的一道伤,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他。”说道此处,百里花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然说啊。”夏侯月婵睁大双眸:“是不是余亦还同你说过什么?” 百里花影心中,脑海中,满满都是男子的音容笑貌,似是困惑,她蹙起眉宇,语调若叹息无奈:“我总觉得余亦还藏着什么秘密。” “秘密?” “嗯。”她叹然:“可能是抓贼的直觉吧,余亦虽然秘密挺多的,但是……不能和我说的秘密基本上旁人都知晓,不能和旁人说的秘密我都知晓。可……我总觉得他还藏着什么。”她又笑:“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夏侯月婵却意外的摇了摇头:“皇兄和二皇兄也是这么想的。就连昭雪哥哥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这么多人都这么想,那应该就没有错了。”公主殿下望着庭前大朵灿烂的芍药与牡丹:“花影……我自小就不太懂事,小时候余亦比两位皇兄待我更好,可我总觉得他是瞧不起我们女儿家才待我那般好,小时候总归是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他也是张利嘴,每次我都是脾气大嗓门大,他轻描淡写一句就能将我的气焰熄灭,那个时候我最是烦他。”夏侯月婵颇为伤怀的盯着面前红衣似火的女子,倾诉道:“但其实我还是最喜欢同他一起玩闹的,他比两位皇兄有意思,时而让着我,时而气我,时而帮我挡父皇的责骂。我心中他早已是哥哥。所以才会那般肆无忌惮的任性。”公主垂下双眸似有泪儿潸然:“小时候虽然喧闹,可总是欢喜度日。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百里花影将此话听入耳中,纵然皇室凤命,这娇然俏丽的女子,也违逆不得天命。 “可是后来出了很多事情。叔父和青鸾婶婶走的很突然,就连余亦也不再留在京中,他远遁了江湖,一别就是十年。”她红了眼眶:“如今他回来了,却很快又要离去。我虽然明白世事无常,聚少离多……可……那个人是余亦啊。旁人就算了,可那个人是余亦啊,他不该活成如今的模样。” 第75页 空气之中飘来两阵冷香,紫衣山鬼踏风而来,眉眼含笑手中紧握着青光杀然的湖水剑,眸若沉浸的静夜潭水,眉若远山黛烟,气若楚辞中山鬼多魅。 “我不该活成什么模样。”语调那般轻快明媚,应是山林间最闲然长鸣的云雀:“你们二人何时相识的?居然聚在一处说我的闲话?” “什么闲话。”夏侯月婵灵眸斜睨满是怨意:“我们在说什么你还不明白?” 男子的笑更文然了几分,走到百里花影身旁坐下,扬眉得意:“我有什么明白的,事到如今是你们夏侯家三个死脑筋不明白,我在江湖上还有自己的责任,岂能在京中苟且度日。” “你说苟且?你就不怕皇兄生气吗?” “南斗身边有南山,只要朝堂没有暮家和刘家兴风作浪,以他二人的才智,南国盛世之时指日可待,你们为何就不能放我自由呢?我们乐正一族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们还要奴役我?再说了……长阳城有什么好?你去过江湖吗?南斗他去过江湖吗?” “我是没去过啊,皇兄他到是想要和绿水姐姐一起去江湖做野鸳鸯,可是!!这可能吗?” “对啊。”乐正余亦歪在围栏上,笑的阳光明媚:“你们身为皇室之人有自己不能阻拦的责任,可是我不一样啊,我在朝堂没有责任,在江湖上有责任啊。” “你有什么责任啊,你难道和南山哥哥一样要管理青云羡吗?” 听到此处,百里花影错愕转头看去,颇为不解:“她不知道?” “不知道。”他扬起下巴,浅笑开来:“除了行舟门的侠客女流,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我是谁的女子。” 夏侯月婵莫名生出一种被排挤的感觉,声音也大了几分立刻叫出声:“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知道不知道?” 小侯爷将长剑抱在胸前颇为欢喜的开口:“反正,我办完事就走,你们谁说话都不好使。” 夏侯月婵气的跺脚,冲着余亦吼了一声:“我这就回去告诉皇兄!!” “一路走好,恕不远送。”男子打了个响指,欢腾无忧。 见夏侯月婵离开,百里花影才缓缓道:“殿下也是关心你,你有点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乐正余亦眉眼欢喜,稍作思量道:“你一个女儿家做少阁也很危险,为何不归家做个轻巧的事情?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每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岂不乐哉?” “我的生活自然有我的乐趣,你劝我这些做什么?” “那我也是关心你嘛。你有点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他单手托着下巴,眉梢眼角尽数写着老奸巨猾四字。 她这才反应回来,恍然惊道,伸手就去打他的手臂:“好啊,你在这等着我呢。” 余亦并未躲,被她打中后面上轻轻一动,颇为吃痛。 她连连收了手:“我打的不重啊。” “我身上有伤啊,花影妹妹。”他懒散的往柱子边躺去:“你要爱护我一点,每次都这般野蛮,真不知将来谁家勇士将你娶回家做媳妇。” “那就不劳咱们侯爷费心了。”口上和他闹着不痛快,还是伸手去挽他的衣袖:“您老人家又在什么地方弄伤了?” “你知道宇文清辉这个人吗?” “知道啊,江湖上仅次于澹台绿水和你的高手。我记得他也是行舟门的人啊。” “是啊。”乐正余亦挑眉:“他弄伤的。” “你输了?” 小侯爷小臂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伤,他并未上药,只是用绷带随意包裹起来。 “当然没有。”他顺势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将挽起的袖子收起:“我砍了他两剑呢。我赢了。”他半打着哈切道:“我们这是江湖上正常的比试,死伤都是正常。” “真是不能理解你们的正常。”她伸手去拉余亦的手腕,小侯爷不解的跟着她:“去哪啊。” “内阁!看你这伤口就知道你没去找南宫大夫,而且瞧着您老的架势也是不愿去找南宫大夫。我不浪费我的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直接给你包扎吧。” 他却笑:“南宫知道,清辉那小子已经去找南宫包扎了,我的伤口必然瞒不住。” “那你怎么跑来我这里?” “我要是去了南宫估计要连着我一起骂,我何必讨骂呢?”他伸手搂住百里花影的肩头:“还是你身边最好。” “你就不怕我也骂你?” “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要骂可要趁着现在多骂一些。再相见可不知是什么时候。” 百里花影叹气:“真是搞不懂你。” “你无需搞懂,等我走了就把我当成一场梦,梦醒时分我消失。” “我做梦也梦不到你这样的人。” 第76页 将他的伤口包扎好,百里花影将手里的伤药一一收拾好,再回首时,乐正余亦正看着窗外某处发呆。 她靠近,发现窗外是子阁们正在聚众开会,领头的便是凌城与霜钟二人。 百里花影一直都未忘记凌月阁内线这件事,目光落在初阳灿然的院落之中,她再去看身边面色暗藏几分憔悴的乐正余亦,惯性的问出口:“你不累吗?” “累什么?” “就是江湖,朝堂,暮家,刘家,案件,凌月阁,这些东西……不累吗?” 他侧下目光,浅笑问道:“你还记得暮横在狱中说的话吗?” “他说了很多。” “他说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活在谎言之中。” 她并未料到余亦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应声道:“记得,你说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你也活在旁人编织的谎言之中,你还会这么冷静的看待他们吗?”他眼眸之中的真切若深不见底的潭水,幽凉深邃。 “什么意思?” “你们凌月阁有内线。若是真相揭露出来……”他问的坦然却暗藏着几分小心:“你能接受吗?”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立刻拉过余亦的衣襟:“你知道了什么,是吗?” 他不看她,只盯着园中正在训练的孩子们,语调之中带着几分决然:“若是你不能接受,这个真相我可以留到最后再揭露,你也好做打算。” 她堂皇的盯着面前的男子:“什么意思。” “里面牵扯了太多,还有几年前的恩怨。我本以为那个案子是……”他摇头:“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最迟,最迟五月底,在那之前你要做好准备,知道吗?” “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不去南宫那处先来我这里的原因?” “是。”他不愿对面前的女子说话,只道:“我也是方方得知,一时不知该如何告诉你,唯有先来寻你。” “现在不能说吗?” “可以。”他狠下心问道:“你要听吗?” 真相是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她心尖上扎根纠葛,一瞬间她的面色白了下去,转头去看庭院间正在训练子阁的霜钟与凌城,那些围聚在一起的子阁们不知说了些什么,众人欢喜,那笑声源源不断的冲进她的耳畔,似是巨大轰鸣,余震破碎了她心中的明媚,女子咬着牙,牙根发酸,酸至心脉:“不,暂时不要。” “好。”他伸手握住那人的肩头,眉目之间是感同身受的温柔。 良久,余亦笑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带你去见见宇文清辉如何?” 她盯着他:“你不安慰我吗?” “安慰这件事太狡猾,本侯从来不做,我带你去玩,可好?” 她握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用力的点头:“好。” 东街上正巧遇上正在店铺前打转的左少将,左少将挂在腰侧貂蝉拜月的玉佩已经不见,细细看去,只见那人脖子上多了一条红色细线,腰侧原本挂着玉佩的地方换成了女儿家做的香囊。偶有芍药牡丹的气味飘出,甚是喜人。 左少将见到余亦颇为亲切,远远便温然扬唇:“侯爷,少阁大人这是往哪去?” “保和堂。”小侯爷盯着他腰侧的香囊笑道:“女儿家的心思当真是毫不掩饰啊,前些时日是贴身玉佩,如今便是蝶恋花的香囊,看来月婵是非君不嫁了啊。” 左少将笑意更深了几分,笑意更加憨然了几分:“哪里有侯爷说的这么夸张,不过是她送的我都好好戴着。” 百里花影瞧着他面上的欢喜与暖意,笑问道:“少将今日休沐,不在家中休息,可是要买些什么?” “这……”他甚是为难的开口,指着琳琅满目的物件道:“月婵送了许多东西给我,我私心想,总要还给她一些东西。” 岂料那二人却异口同声道: “你祖传的玉佩不是给她了吗?” “你祖传的玉佩不是给她了吗?”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岭南之行 第三十六章,岭南之行 “……”些许尴尬后,左少将摇头:“她又给了此物,总归还是要还礼,可对?” 小侯爷却打趣道:“是还礼啊,还是睹物思人啊。” 三人皆笑。 “你是女儿家,你可知道女儿家喜欢怎样的礼物?男子相赠的话。”余亦问。 百里花影转着自己手中的臂钏:“只要是喜欢的男子相赠的话,就算是路边的石头也都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何况公主殿下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怎样的稀罕物品没见过,你只管用心去选,她必然会喜欢。” 少将了然,频频道谢。 三人就此分离,行到保和堂,幽幽药香缠上鼻翼,他推开后门往内院而去,一爽朗笑声自后院传来。 第77页 宇文清辉为江湖疏阔男儿,生性豪爽轻狂,见乐正余亦推门而入立刻扬声道:“余亦啊,南宫说他要拿针扎死我二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待京中事了,他就算是要扎死我,我也无话可说。”小侯爷拉着百里花影的手上前,指着面前正没规没矩懒散躺在晒药席子上的男子:“这就是宇文清辉。” “呦?这是我弟妹?”他笑弯了眼睛,有些像山顶上毛绒柔软的白狐,却又如月色凛然。 余亦冷笑一声:“这么说澹台凤歌是你媳妇了?” “哦……原来是红颜知己,羡煞旁人啊。”男子猛地坐起身,嬉笑道:“你要把她带回行舟门吗?” “人家是凌月阁的少阁,过段时日就要升副阁了,和咱们野路子不是一条道上的。”余亦见了他也更为闲散,索性也就盘膝而坐,拉着百里花影一起坐在草席上。 “原来是京中当官的女大人啊。失敬失敬。”他口中没有一句正经话,反手按住余亦的肩头:“你京中的事情什么时候结束啊,我等了你快一个月了,咱们的岭南行什么时候能开始啊。” “岭南?”百里花影不解:“你们去岭南做什么?” “当然是要去见银桦二老啊。”宇文清辉道:“绿水那丫头可是已经打败了银桦二老,咱们两个再不快些,这第二,第三的位置可就要被旁人抢去了。” 乐正余亦不紧不慢的道:“我估摸着要到下半年呢,你若是着急的话,便自己先去岭南,你找凤歌陪你不好吗?为何偏偏要找我?” “凤歌那丫头最近怪怪的,总是向我发脾气,我为了不惹她生气,只好来长阳城找你们避上一段时日。你可要收留我啊,南宫知道我砍了你一刀,他都快吃了我了。” “我那你是肯定不愿住的,你去南山那里住吧,他新婚燕尔,白云也很颇为可爱。”他特意补充了一句:“酒量极好。” “有意思,我这就去会会她。” 身后木屋传来开门之声,南宫昭雪抱着一箩筐的药材走出来,对着坐在草席上的几个人道:“都给我起来。” 余亦连连拉着花影起身,而后上前讨好道:“南宫你这几日脾气越发的坏了,你是大夫自然知道火气这样大很容易早死的。” “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活活气死。”他怒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上次身中剧毒身体还未复原,如今就这么折腾?!” “你中毒了?”宇文清辉蹙眉,急切的拉过他的肩头:“腐骨蚀心吗?难道……” “是六怪。” 听到六怪二字,宇文清辉松下一口气,轻松的笑了:“你小子命够大啊,中了六怪的毒你都能活下来。厉害厉害,果然是命硬之辈。” “你给我滚。”余亦闹着就要去踹他,那人转身借风而起,随风往南街的方向去了:“我寻南山去了,咱们有缘再见。” 南宫昭雪,无奈叹了一口气:“都是些不省心的家伙。” “会老的快的。”他拉着百里花影的手,笑得谄媚:“我们也走了。” 南宫昭雪欲要说些什么,乐正余亦已经将女子搂在怀中,逃一般的踏风飞然。 怀中是女子的清香恬然之气,扬的是轻巧温然之笑。 小侯爷暗暗松下一口气,可算是笑了。 凌云塔上,绿衣女子身边站着一樱色衣裳的女子,二人有三分相似,只是樱色衣裳的女子更有几分俗世的悄然,她红唇轻笑:“果然余亦去了什么地方,大伙便往什么地方跑,长阳城有了余亦还当真是热闹的紧,阿姊,我去找清辉了,你要去何处?” 绿衣女子颇为清艳,似志怪言论之间的妖物,她望着皇城的方向:“我想见他了,所以要去见他。” 一抹青烟消失在凌云塔尖上,又极快的出现在皇城之中,匆匆而行的宫人们只闻得一股露水清风般的香味,回眸去看,只见人间晚春之色。 青影飘至案牍前,女子望着正在熬苦的男子笑道:“可需红袖添香之人?” 俊若冠玉之人嘴角浅笑:“姑娘一身绿衣何来红袖?” 她笑若花妖,轻点唇瓣:“唇红齿白,难道还算不得红颜?” “红颜多为祸水。”他轻叹摇头。 她也玩笑道:“只是我这祸水的力量不够,没能将咱们陛下祸出宫墙。” 二人相视,笑颜若梦。 “可有受伤?”夏侯南斗问。 她摇首,黏着他身边坐下。南斗将人拥入怀中。入怀便是男子身上高贵的香气,叫人安心温然,她轻笑嫣然:“我倒是没有受伤,就是……嘿嘿,余亦和清辉打了一架,一个被砍了一刀,一个被伤了两剑。” “当真是年纪越大越孩子气。”他多为感叹,又翩然笑了起来:“他们竟然还这般幼稚的相斗?” 第78页 “日子总要过下去,他二人总归还算的上可爱。都是自家人下手也都有分寸。”澹台绿水道:“不提他们了。我这段时日暂时不离长阳城,在宫中伴你,绿袖添香可好?” “有何不好?” 一连七日,百里花影都未见到乐正余亦的身影,他像是随时会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也像是随时都消失在云烟之间的人。 如同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 这日她正将一案卷宗交付京兆尹府,街角正巧遇上了闲逛的白云小郡主,小郡主瞧见她立刻奔来,笑意清甜:“花影妹妹,花影妹妹。” 她面上一红,只上前道:“百里花影见过王妃。” 小郡主拉着她的手腕,嬉笑开来:“我也见过你,你是花影妹妹,我知道余亦就是这么叫你的。” “下官叫做百里花影,花影妹妹是侯爷玩笑时叫的。” 小郡主蹙了眉头:“百里花影?那我就叫你花影吧,我叫白云,你叫我白云好了。” “王妃厚爱,只是身份有别,不能乱了规矩。” “可我不叫王妃,我喜欢旁人叫我白云,你要叫我白云。”她双手叉腰道:“这是王府的命令。” 她掩面无奈,唯有领命。 “白云你一个人在街上做什么?王爷呢?” 小郡主踢着脚下的石子:“他这几日都和余亦,皇兄他们聚在一起,说是在商议大事,我不愿添麻烦便告诉他我可以自己玩。”说道此处她便有余火冒出:“可他也去的太久了,这都第七日了。居然还将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我无趣透了,所以出门闲逛。” “这般啊……”她应声。 “花影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办案,今日案件结束过来京兆尹府送被当做证据的卷宗。如今正要回去凌月阁。你若是无事可办,先随我去凌月阁复命,而后我带去你花舞楼买酒可好?” “我们去喝花酒吗?”小郡主围着她转:“花影你也喜欢喝花酒吗?” “花酒?”她面上一红:“什么花酒?” “就是花舞楼的花酒啊,夫君告诉我花舞楼的酒都是花酿出来的所以大家都说那是花酒。” 百里花影心中恍然,生出几分笑意,原来王爷是这般哄骗王妃的。 “你在想什么?”见她不答话,小郡主探头探脑的望去:“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若是错了你可要包涵一下,我初来中原,许多事情还不明白呢。” “下官知道。” 百里花影领着她往凌月阁行去,方方入了门,便瞧见灿然大朵的牡丹前站着一彩衣女子,眉眼若画,气若牡丹华贵多艳,英气又妩媚。听到脚步声便匆匆回了身,瞧见她们二人,一双灵眸生出喜色波光,一身彩衣造影朦胧,似是画中女子。 “本公主还在此处等你呢,你到是和我二皇嫂在一处。” 她以制行礼:“见过公主。” “别见过了,你们二人怎么在一处?” 白云比她热情直接冲上去解释道:“我们要去喝花酒,月婵你可要一起去?” “花酒?” 白云手舞足蹈。 她见此便先去复命。 事了后,领着两家皇家之女往花舞楼的方向而行。素来至花舞楼都是余亦帮衬着点酒,今日他们三个女子前来,倒是生出几分莫名的羞意。 花舞楼依旧是花舞楼,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色人物匆匆而至,三女子站在不远处,百里花影转身对那二人道:“你们在此处等我,我买了酒咱们去旁的地方喝。” “你一个姑娘家去那处不妥吧。”夏侯月婵道:“还是本公主去吧。” 她摇头轻笑:“公主殿下若是去了那种地方怕是会被陛下责骂,王妃没有王爷陪伴也不宜去。”她从腰侧摸出一块精雕的木牌:“这是凌月阁的令牌,有了此物,下官去何处都有由头。” 二女便在此处等候,她匆匆入内,拿出银子买了三壶的枇杷酒,正要离去,却发现一熟悉身影,那身影正背着包袱从后门小心离去。 取了酒,她先去寻了月婵与白云,二人见她神色恍惚,便问:“你怎么了?” “我方才在花舞楼中发现一个姑娘。” “一个姑娘?” 白云不解:“花舞楼里面不全是姑娘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先去喝酒,我要去寻一个人。” “寻谁?”白云拉住她的衣角:“咱们一起去呗。” 她犹豫了半晌道:“徽生将军。” 夏侯月婵面上显露出几分讶异,立刻了然,转头往花舞楼看去:“我听清江说徽生将军的心上人是花舞楼的姑娘,本以为他是逗我玩闹,原来是真的。” 白云也了然:“那你方才看到的姑娘是晚霜姐姐了?” 第79页 百里花影甚为惊愕:“你们都知道了?” “京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啊。”白云抱臂道:“徽生将军拒了刘家和暮家两家的联姻,为的是京中某个舞姬。” “皇兄都知道。徽生可不止一次请陛下赐婚。”月婵面上萌生出几分向往:“他说要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将晚霜迎进门。可惜身份芥蒂太过了,不然早就成亲。”又是一声叹气:“京中还有不少人说徽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对一个舞姬生出这样的情愫。” 白云却摇头:“我觉得晚霜姐姐很好啊,平日里面给我拿的点心都是最好。” “那是因为你夫君给了钱。” 百里花影忆起方才女子面上的决绝与离别之意,心生焦灼之意,转身就往徽生将军府跑去。 白云与月婵的功夫都在她之上,见她离去,立刻展开轻功猛地追去。 “你这么着急去找他做什么?” “我方才看到晚霜背着包袱要去何处的模样。” “你不早说!” 百里花影猛地停下脚步,拉着身边白云和月婵:“你们二人谁轻功更好一些?” “我武功更好一些。”白云跳上前:“可有什么事情?” “你识的晚霜,你去跟着她,她若是想要出城,定要拦住她。我们寻来徽生将军自会去寻你,莫要让晚霜发现你,以免打草惊蛇。” 白云领了命令,转身便跳跃而去,刹那只留一片粉嫩的身影。 二人立刻往西街将军府赶去。 “你在想什么?”月婵看破一些,便开口询问:“为何要让皇嫂先去探勘?还莫要打草惊蛇。” “晚霜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身上还背了包袱,我不知道她是想要离城还是想要……自尽。这些年办案看过太多这样的人,总归还是寻人看着为好。” 徽生将军正在府中舞枪,红缨枪虎虎生威,园中竟然还坐着京兆尹府素来不爱与人来往的柳大人,她二人前来到叫他二人为之一惊。诉明来意,徽生将红缨枪扔在石桌上,转身便往外奔去。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柳絮分离 一道丽影也速速追去,月婵功夫出奇的高,追着徽生的轻功竟然半分不落后,百里花影却定在府门前,转身去看坐在院中继续饮茶的柳大人。 “少阁大人既然追不上他们不如在此等待如何?” “柳大人甚少与人交际,今日在此瞧见柳大人当真是新奇。” “不过是侯爷指点而已,烦闷之事,确实需要与人同苦。同病相怜亦能感同身受。” 百里花影倒是没有料到乐正余亦会管这样的闲事,只是定在原地道:“柳大人也为情所困吗?” “少阁大人明知故问吗?”他苦笑。 百里花影望着他手中苦涩的褐色茶水:“柳大人似是不太在意徽生将军奔走之举?” “少阁大人以为,他此番将人追回,会有什么改变吗?”柳大人暗自摇头:“依旧毫无改变,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她是卑微至尘的舞姬,即使在他心中晚霜姑娘无比高贵,却还是忍不得世俗之流的唾骂。” 百里花影低下头,思量了半晌:“余亦从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当做是他玩笑,可如今听了大人的话,花影倒是对那句话生出几分感慨。” “愿闻其详。” “花就在面前,远观也可,凑近也可,摘取也可,不过是心中所想,行之所动。可也总有些人想要摘花却只敢凑近,想要凑近却只敢远观,距离那花明明不过数步之遥,许多人却走了一辈子,而有些人却一辈子都未曾迈出。”她潋滟嬉笑:“似是这样的一段话。” 柳大人握住手间的茶杯,细看去那茶杯中的茶水微微颤抖着,他笑:“侯爷果然明事知理啊。大才是也。” “柳大人有些路还是莫要走上一辈子为好。” 她转身往外奔去…… 又是三日后,她方方训练完子阁们,鼻尖便飘来一阵冷香,凝神看去,只见零碎叶子繁花间紫衣男子正笑望着她,不知可是多日未见的关系,她心中生出的喜悦远胜过从前所有点滴。 小侯爷手里还提着两壶清甜的酒水,清脆一撞:“听说徽生将军与晚霜姑娘能破镜重圆都是你的功劳?” “他们不是破镜从未需要重圆,而且我也只是个报信的,那日真正劳累的可是月婵公主和君言王妃。” “月婵如今该被称为长公主才对,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还叫她公主?” “月婵公主如今方方十七叫长公主难免有些变扭,再说陛下如今膝下无皇子也无帝姬,叫月婵公主也不算违了规矩。” “整日规矩长规矩短的,你啊,一个好好的苗子给凌月阁的老古董们教成了小古董。”他玩笑过后,靠近她,双眼轻轻眨动似有艳光潋滟:“十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第80页 “还可以,无聊时也想起过你。” “哦?”他嬉笑疏阔:“那你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念着我,想着我,惦记着我?”他笑:“我不在你身边你肯定时时刻刻都是无聊。” “你这臭屁的毛病何时能改掉?” “哎?”他面上的是矛盾的委屈与得意交融的狡黠,狡猾的低声询问:“我不在你身边你难道过得很有趣吗?” “乐正余亦!”她被他闹得面红耳赤,心脏跳动的节奏都变了几度,只能失措的半威胁的叫着他的名字。 “新鲜啊。”他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欢喜与多情魅意的笑意:“你还是第一次叫我全名呢。” 她斜睨了他一眼,赌气的跑了。 他在她身后嬉笑,也不去追,站在原地大喊道:“你快些交班啊,晚上一起喝酒。” 凌云塔上,百里花影靠在他肩头已经有半分醉态。 “余亦。”她醉了,胆子也比起平时大了不少,便直接问道:“你可知道柳大人喜欢的人是谁?我这些时日瞧着他时而伤怀,时而颓然,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他也和徽生将军一般喜欢上了歌姬舞姬吗?” 小侯爷轻轻摇头:“他的情况比起徽生要严重的多。徽生不过是身份阶级的问题,他的问题……”余亦都叹了一声:“就连陛下都不能随意允准。” “这么复杂?我能知道吗?” 小侯爷待她自然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轻声道:“你可知道柳大人本名为什么?” “知道,柳之,字飞然。年少便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人称飞然文圣。” “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那日在将军府遇上他听着他字里行间的怨然,多少都是在意,所以就多打听了一些,可惜甚少有人知道他过往的私事。” 小侯爷的手掌捂住她半边耳朵,指尖在女子的耳畔轻轻抚动,语调带着几分叫人昏睡的柔然:“柳大人当年有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那人是江南地区织造府知府的千金,名为杨飞絮。杨飞絮与柳大人本是两情相悦,奈何杨知府是个混蛋,趁着柳大人进京赶考之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暮太师的常年卧病垂死的儿子冲喜,以求官运亨通。杨飞絮嫁入暮家的第二日太师的儿子便过世。如今已经是第三年,柳大人当年进京赶考便是为了名扬天下风风光光的向杨家提亲,结果他成了是状元,可……世事总是难料的。” 百里花影似是惋惜:“原来是这样。”她撑起身子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颇为恳切的询问:“陛下没有办法,你可有办法?” 余亦叹气:“我也不是月老啊,就算是月老也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吧。”他望着天边一轮弯月:“暮家若是倒台,这女子也难免会受牵连,太师长子已死,他那般恶毒心肠的人怎么会放过能为自己儿子守节的杨飞絮,到底……还是可怜那青春年华便已失了希望的女子。” “连你也没有办法吗?”她言语之间颇有几分失望与怅然,连带着天边的星光月影都黯淡了几分:“柳大人也是可怜人。” 瞧着她失望的模样,乐正余亦握紧拳头:“你希望他们二人能在一起?” “嗯。”她点头:“谁不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我试试吧。”他笑弯了双眸道:“为了你,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试试的。” “你为何这般重视我的想法?” 他不自在的抿唇,握紧拳头,眼中多了几分旁人不解的无奈:“你我为友不是吗?我自然重视你。” “我将来的夫君怕都不会有你这般重视我的话。”她笑问:“你对每个女子都这么好吗?” “真是没良心啊,我只待你这般好的。” “你再这般下去,我怕是会以为你喜欢我。”她直言不讳,从他怀中挣脱直立起身子:“你还是将你的好留给你未来的妻子吧。用在我身上,你也不觉得浪费?” 余亦却嬉笑开来:“我不会有妻子,所以在你身上的也不是浪费,是我真心想要待你好。” “你不打算娶妻吗?” “之前在花林给南山折花的时候,我便已经告诉你了,我不会娶妻。” 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堂皇:“我以为那是你匡我,你为何不娶妻?你不在朝堂停留,难道也不打算在江湖停留吗?” “我不会害我喜欢的姑娘。”他盯着百里花影的双眸真切道:“我喜欢她,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生命都无所谓,可我不愿桎梏她的将来。”语调之中是比月色更为苍凉的无望:“人生很长,错过一朵花,可能会拥有整个花海。我和我喜欢的姑娘不一样。我会为了自己心中的一朵花放弃所有的颜色,可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至少我知道,我喜欢的姑娘不会。她心中装着公正公义,黎民百姓。有对真相的追求。她的生活应该原来的模样,不该同我一般残影飘零。这于她而言不公平。” 第81页 “你未曾告诉过她,她如何会知道?你未曾听过她的回答,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她反问。 听此言,乐正余亦嘴角蓦然浮现出若鹅毛轻舟的疏阔笑意,眉眼眸动似有星河暗暗流淌,他便是这般好看的人,眼眸的一点点光都能称的上倾国倾城。 “我问过。” 他歪着脑袋,饮下一口凉酒,凉酒入喉烈至心酸:“我问过,可她不愿意。” “最后一个问题。”她凝神问道:“你为何不愿留在长阳城,无关你的江湖,无关朝堂阴诡,我知道,你不愿留在长阳城与这两者无关,以你的才智无论是什么地方,都能游刃有余,你不留下来与这两者没有关系。所以……为何不留下?陛下,王爷,公主,南宫大夫,还有我,长阳城中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他们都期盼你能留下……” “为了回应这份期盼,我就一定要留下来吗?”不是回答,反倒是自问。他迷茫的蹙起眉宇,低下眼眸无尽荒唐的问道:“所有人都要我留下,那我就必须要留下吗?为了不辜负旁人的期盼,我就一定要留下吗?” 她心上生出两份酸涩,她知道余亦心中有大秘密,那个秘密谁都窥探不得……他藏得的极深,无头无尾,想要探查都无处可寻。她想要知道那个秘密,无关好奇,仅是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秘密能让余亦这样闭口不提,独自煎熬。 众人都了然,他如今的模样还是昔年常阳侯的模样。 就连在世人面前的模样都不是自己,身在长阳城中,他竟然不安至如斯田地,连自己都模样都藏的那样深…… 她笑,怪不得陛下会那么担心。这中事放在谁的身上都叫人担忧失措。 凌云塔上微风送爽,酒入愁肠愁更愁,女子将手中的酒壶之中的酒饮尽,闭目笑道:“没有任何人必须要会旁人的期待,所以……你走,也是对的。”眼眶总有些发热,想到与他分离之际临近,心中总有无数酸涩汇聚成海,酸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喧嚣着悲伤,就像他一直都站在她身前一般,她道:“若是无人站在你这一边,我会站在你这边。离开也好,留下也好,我都站在你这边。” 他眼中希望与绝望交织。 百里花影绝不会随他去江湖,他也不会留在长阳城。终究是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乐正余亦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心尖发酸,也只能欢笑:“果然……花影妹妹待我最好。” 将百里花影送到家门前,乐正余亦拉过女子拥在怀中,如同安慰:“后日便是暮太尉的生辰,凌月阁子阁们会去暮府,这个案子你不要碰,也不要管,若是你们凌月阁的长阁寻你,你只一味的躲,可明白?” “后日?为何?” “陛下打算在宴会找人杀了太尉。”他的声音极冷,阴鬼地府的寒都冷不过他此刻语调的伶仃寒气。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伸手去握住余亦的手臂,浑身的血液似倒流倒流回心脏,手脚尽数僵住。 “我回城的目的便是除掉暮家和刘家,如今刘家已经失了半壁江山,到时间要动暮家了,所以……我知道你见不得这些,你们的主阁大人也已经知晓这件事,你……莫要卷入其中。” 她眉眼一跳:“你杀吗?” “是我阿姊去,就是澹台绿水。”他低下眼眸:“昭雪还有清辉,凤歌都会跟去帮着刺杀,我那夜会在宫中伴着南斗等待消息。我也不涉入其中。” “你为何要告诉我?”她不解:“即使我不知道真相这案子最终也会成为悬案……” 小侯爷笑道:“凌月阁的内奸和暮太尉有昔年纠葛,我不希望你怀疑某人从而伤心,所以告诉你真相。话便我说到此处,等到此案结束,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当时为何会出卖凌月阁。” “霜钟和凌城,他们两个之间的一个吗?”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余亦几次三番明示暗示,叫她做好准备,她纵然抗拒也早已有了准备。 “是。”余亦抿唇:“你……” 她转过身:“我想自己查清楚,你莫要告诉我。” 他颔首,将她送入家门,一字也未多言,匆匆踏风而去。 月明心寒,终究是年月无情…… 百里花影站在园中许久,用力的呼吸了许久,才平复下浑身的轻颤。 真相…… 真相……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陈年旧案 时日终究不会待人做好准备再来。 那日乐正余亦正在宫中伴着夏侯南斗下棋,他连赢了四局,毫不留情的笑道:“我这局要是再赢了,你可要叫尚服局给我的花影妹妹打一套云雀芍药花纹的首饰,不准耍赖。也不准有什么附加条件。” 第82页 黑白子交织,乐正余亦最后一子落下,胜了。 夏侯南斗心甘认输:“你自小棋艺就在众人之上,这十年来更是精进了不少。是朕输了。”他对外的夏公公吩咐了制首饰的命令,小侯爷却连连叫停了夏公公,将怀中早已画好的图纸交付过去:“叫她们按照此图纸上的图案来制作。” 夏公公领了命令恭敬的退了出去。 小侯爷喜上眉梢,转身却发现夏侯南斗正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你这般信不过尚服局的女官们?” “当然不是,只是这是送人的礼物总要花些心思。可惜我不会做收拾,不然便自己做了送给她。” “你这番心意人间都少有,你那花影妹妹收到了必然会十分欢然。” 说了欢然二字,他自己也乐了起来,眉梢眼角少年意气:“当真?” “当真。” “那便好。”他低眉一笑,颇为温顺清许。 夏侯南斗瞧着他面上难得流露出的本来模样,心中暖了几分,走上前点着他衣裳不知何时破了的洞:“身边没个人,连衣裳破了都没有提醒。好歹带个随从或者下人吧。” “我素来不喜身边有人。” 陛下也多为无奈:“我叫尚服局给你新添了几套衣裳,多为你喜的紫色,过几日做好了,你进宫来讨。” “那……微臣便谢过陛下了。”他稍稍一僵,惯性而笑。 一阵清香氤氲而来,香气似一团迷雾扑面,一缕青烟现身,女子面上多了几分堂皇之色:“暮太尉死了。” 乐正余亦见她此表情便知道大事不妙。 澹台绿水道:“我到太尉府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偌大的太尉府乱成一团凌月阁众人将府中众人安置在平静之所,百里花影站在院落的外围,黄钟与姑洗在内围勘测。 余下的子阁,少阁尽数在院中盘问,平阳将军与暮太师置于主屋,二人对视许久,暮太师先道:“将军可知我二人的颓势是从何时开始?” “乐正一族乃是我等天敌,如今太尉一死,更加证明。太师可有解决此刻危机的办法?” “办法?”门外来客面上尽是慌张颓然,女眷已有哭丧之态,太尉府上已被死亡之翼紧紧包围着,人人都如赶往来世的鬼魂,脚步匆匆,顺势而行,暮太师面上露出两三分狠意:“乐正不死,何来你我的天下。” “太师好大的心怀,这天下太师当真能与平阳共分吗?” 暮太师似笑非笑,手中的核桃轻轻的盘弄着:“先将敌人毁掉,咱们再说谁主天下。乐正存在一日,你我便无主天下的机会。” “区区小儿便能将你我赶至如斯田地。”平阳将军面犯苦涩:“当真是不容小觑。” “小觑也罢,高看也好,当他不能再说话时,不过是与他爹一样的石碑一块,名动天下?那也要有命去享。” 百里花影站的位置方好能瞧见暮太师与平阳将军二人,他二人面上毫无悲伤之色,反倒有几分讥讽的笑意。她面上隐约冒了些怒意,人心自可凉薄,可凉薄至此,她倒是一次瞧见。 四面传来阵阵暖香,那暖香之中暗藏着药味,百里花影匆匆抬头,只见屋檐高处月儿朦胧之下,白衣男子匆匆一闪,似是在呼唤她去某处。 她会意,立刻往府外行去。 南宫昭雪站在街角屋檐上身边还有两个不识身份的人,待云去月明,她才看清其中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宇文清辉,清辉身边还站在一笑意娇俏的女子,她不识的。 白衣倏然出现在她面前,面犯难色:“想必余亦已经告诉你我们今夜回来行刺。” 她点头。 “人不是我们杀的。”南宫昭雪负手叹道:“我们来时他已经死了。” 百里花影心中猛地生出两分惊愕,冷汗瞬时爬满额角,如遭雷击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前来之前只有你们凌月阁的子阁们在此,杀人的人是二十四子阁其中一个。” 她欲开口反驳,可忆起从前点滴,心中也已然有了答案,半是犹豫的抿了唇:“我知道了。” 南宫昭雪见她面色不太对劲,只道:“余亦应该没有告诉你关于三年前旧案的事情,此案若是那人犯下,按照江湖规矩来说也是情有可原,若是你们愿意此案成为悬案,也未必不可。” 她收敛了面上的情绪,摇头道:“真相本就该是真相,这个案子凌月阁会尽力去查,待真相明了,或许我会明白余亦不告诉我这件事的原因。” “何必呢?暮家本就是恶人。你不知其中往事也是一件好事。” 百里花影听着他语调之间的叹息,唯有忍下心中那股浓烈的伤怀,咬着牙忍下酸涩。女子转身望着恢弘气派却莫名萧瑟的太尉府,一字一字的道:“杀人总归是错事。” 第83页 她施礼离去。 立于屋檐上的澹台凤歌单手托腮道:“余亦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个女木头啊。” “什么女木头,人家姑娘心中装着大义大正,是咱们这些刀光剑影里洗出来的江湖儿女自然不同。” “暮家确实作恶多端,杀了他们也是为民除害,咱们做的可是善事。”澹台凤歌笑意轻快:“不是这样吗?” “从江湖的角度来说你说的没错,但是……从她的角度来看便不是这样了。”宇文清辉叹道:“在他们眼中除了法典可以惩治恶人外,没有人可以随意夺取旁人的生命。” 女子音若莺啼,轻笑婉婉:“我倒是不懂这些大义,江湖之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唯有强者可以存活,弱者只有死的下场。” 宇文清辉也笑了:“是啊,毕竟江湖和朝堂不同。”随后,孤鸟飞逝,他的目光落在皇城之上,似是自问:“若是一个自小便受着朝堂教育的人入了江湖,他杀人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百里花影回到太尉府,望着正在四面探查的凌月阁中人,最后闯入她视线的是正在四面奔跑询问来客时间线的霜钟与凌城。 杀人的人,就在他们二人之间。 她抿唇,余亦必然知道犯下此案的人是谁……她只需询问结果,而后去找他们对峙便好…… 可…… 这个案子她要彻底查清楚。 黄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在霜钟与凌城身上打转,长阁大人落寞而道:“你也知道了?” 心尖再也生不出动荡的惊愕,她静然道:“我只知道是凌城和霜钟之间的一个,其他的……不知道。” “三年前凌月阁长阁之一许畅被发现死在城外的熙水湖畔。当时他身上还有杀人的嫌疑,凌月阁本要调查,可为了避嫌只能交由旁人,调查之人便是暮太尉,当年暮太尉拿出了四样证据定案,许畅最后得了个畏罪自杀不明不白的结果。许家一夜之间消失。许畅曾言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自幼被抚养在南方多年未见,女儿在许家没落后不知踪迹。” “那……就是他们两个?”百里花影问:“他们二人可知道彼此是……” “这……就不知道了。他们前来凌月阁的第一日,我便认出了他二人。霜钟很像大嫂。凌城的模样也极其像许畅。血缘当真是神奇。” “这个案子……”百里花影咬牙:“牵扯的是三年前的旧案,只有那个案子查询清楚,咱们才有资格去定霜钟或者凌城的罪可对?” “对。” “这是凌月阁亏欠他们的,可对?” “是。” 黄钟蹙眉:“可我不能去,此案需要有一人拖住,暮太师那方也需要一个交待。” “那……我去查。”百里花影握拳道:“三年前的旧案我去查,余亦会帮我,您只管拖住此案,三日之内,花影必将真相呈到众人面前。”可说到此处,百里花影定了定:“若真是他们二人之一所做,您……会抓他们吗?” “会。”黄钟的声音很轻却千金之重。 她转身往街市跑去,皇城就在不远处,她知道余亦在那里。 已经是夜,四面无人,唯有她匆忙奔来的脚步声,风那样凉,夜那样黑…… 冷香就在这一瞬间成了世间最为温暖的气味,少年一身紫衣现于街市之上,披了一肩的月光,侠气翩然,表情藏在阴暗的夜中,可她知道余亦定然在对她笑,一定在对她笑。 街边的叶子花随她的脚步扬扬飞起,她踏过月色,终于跑到那人的身边,余亦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声音那样温柔:“怎么了?” 她牢牢的收紧手臂,死死的扣住那人脖颈,依赖又坚定道:“陪我查案,三年前的案子。查清楚。我要知道霜钟或者凌城这么做的理由。只要带着那案件真相去见他们,我才有让他们认错的资格。” 小侯爷心软如水,将面尽数埋进她的脖颈,吐息尽数落在她的耳朵,只有和她在一起时这般安心:“好,我陪你去找真相。” 余亦从怀中摸出记录了三年前案件的卷宗:“案子在这里。不过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过多,还有不少证据在凌月阁之中,咱们还是去凌月阁找档案为好。” 她颔首,余亦便将人搂在怀中,点地寻月,踏风往凌月阁去。 长风之中,他轻笑:“有空我教你轻功吧。你功夫当真是差。” “闭嘴吧你。” 凌月阁中主阁似已料到他们二人前来,只将手中的卷宗室的钥匙交付到余亦手中:“有些事情不该被时间掩埋,侯爷说可对?” “自然如此。” 凌月阁的卷宗室少说也有几万卷记录案件的卷宗,幸好都是按照时间排列,寻找起来并不困难。 第84页 将寻到的卷宗放在一处,乐正余亦道:“我现在和你细说三年前的案件,有听不明白的便开口问。” “嗯。”她应声。 “许畅是从前凌月阁六长阁之一,你三年前还未入凌月阁也应该也听过他的名讳,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查案办事雷厉风行,当时许多人听到他的名字都为之敬重。当年他手里握有暮家贪渎的证据已经面呈陛下,陛下也给了他提审贪渎案首犯暮阳的权利。当日羽林营先行围住了暮府,他们赶到时暮家的贪渎案的首脑暮阳死在家中。当日,仵作细探暮阳死的时间是当日晌午,正巧是许畅进宫前,为了确定证据前来暮家提审下人的时间。凌月阁中人在事发之后询问那些被提审的下人们,他们全都一口咬定是许畅在后院审问暮阳时,动手杀了暮阳。”乐正余亦指着卷宗上的记录道:“之后便没有任何记录,只写了再发现许畅时,他已经死在熙水湖畔了。潦草糊事。” 面前的卷宗上,没有关于许畅的尸检记录。余亦握拳怒道:“这显然就是冤案,许畅必然是被暮家人暗中杀死。” “这份卷宗缺了许多东西。”百里花影问道:“那之后暮太尉是用哪四样证据定案的?” “一样是暮府中众人的口供,还有一样是掉落在案发现场许畅的贴身匕首,第三样是许畅衣裳上沾有干涸的血迹被暮太尉认定是暮阳的鲜血,至于这第四样……” “第四样怎么了?” 乐正余亦冷笑道:“暮阳初成户部侍郎时不知天高地厚,无意失手将许畅的妻子从二楼推了下去。此事被暮太尉息事,当时被翻出,便说许畅怀恨在心,视作动机。” 百里花影灵眸黯然:“既然当时凌月阁要避嫌不审理此案,为何暮家不避嫌?” “因为……当时暮家势力过大,暮太师,暮太尉,还有许多暮家的人都压制着南斗的力量,况且当时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也不足,无人可和暮家抗衡。迫于无奈才如此。” 她悠然叹道:“这般啊。” “嗯。”余亦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咱们想要将真相揭露,就要推翻之前暮太尉列举出来的四个证据,或者……找出当年的真凶。” 百里花影却道:“其实,我更好奇一件事。” “什么?” “许畅前辈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侯爷轻笑道:“想要知道这个……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开棺。”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梦总易冷 第三十九章,梦总易冷 夜半子时,荒林古碑。 坟墓所在之处凉气更为可惧。 百里花影倒是个胆子大的女子,两个人在墓前拜了许久,便抬手用铁锹开始挖动土堆。 乐正余亦边挖边道:“那坟墓前有清甜的酒味,撒上去应该不超过一日,应该是他们姐弟二人其中一个来祭拜过。” “为何是一人?不是两个人?” “脚印……”余亦指着不远处已经模糊不清的土坑:“虽然被落叶和风沙吹得有些模糊了,但是都是一个人的脚印。看脚的大小应该是个女子,可是我上次观察过那孩子的脚,他自小便修习轻功,脚比起一般男子要小上不少,况且他还那般年幼。只是凭借脚印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他二人之中的谁。” 百里花影忽然停下动作,望着松风水月道:“余亦,你说他们二人可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个亲人?” “霜钟知道,可……凌城应该不知道。”他老实回答道:“我试探过凌城,那个孩子应该被保护的极好,他被许畅寄养在南方一户人家,那人家从未告诉过凌城他真正的身世。” “为何?”百里花影不解:“他毕竟是许畅的孩儿,为何要寄养在旁人那方,还不冠上本家之姓。” “凌城是许畅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当时许畅在南方一处当教头,后来妻子死于疫病,他一个教头如何照顾孩子?而且当时他也被朝廷招募入了凌月阁,唯有将年幼的凌城送养友人家中。待他到了京中,发现从前南方的一个露水情人也在长阳谋生,还带着一女儿。二人一见如故,便结了连理共活。” 百里花影猛地抬头:“霜钟不是许畅的女儿?” “不是。”乐正余亦一愣又随意道:“所以说……凌城和霜钟都有杀人的条件,也都有不杀人的条件。” 百里花影却笑了:“不必打掩饰了,你方才已经告诉我凶手是何人了。何必再欲盖弥彰呢。” “我怕你伤心。”他道:“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 “其实,听到此处……”她蹙眉:“我多少也能理解那人为何要如此做。” 第85页 “理解?”他不解的看去,却发现百里花影面上多了几分坚决与肯定,女子的倩影在鬼手般的竹影下更显的清雅脱俗:“可我还是认为,杀人是一件错事。” 不知为何,乐正余亦也随着她的笑,笑了。 直至天亮,二人才将棺材挖出,撬开那木板,异味猛地袭来,小侯爷浑身的冷香在遇上的余味的同时,猛散开的浓烈香味盖过那股异味,他将百里花影护在身后,上前查看腐烂的尸体。皮肉已然看不出丝毫往日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许畅心口的刀伤上。 “是被人刺进心口,一刀毙命的。这手法倒是熟悉的紧啊。”小侯爷蹙眉:“和暮横杀人的方式一模一样啊。” 将棺盖重新盖了上去。 二人将棺材重新埋了回去,在坟前磕了头。 百里花影道:“是他杀。” “嗯。”小侯爷道:“咱们再去看一个人的尸体。” “暮阳?” “没错。” 百里花影却道:“可是暮阳的坟墓有暮家的人看管,咱们不能随意开棺。再说你要开棺做什么?比对两者的伤口吗?” “是。” “就算是比对成功了又有什么用?能证明什么呢?” 小侯爷道:“只要对比伤口,证明了二者是被一人所杀,就能彻底推翻许畅是凶手这一理论。” “可那是也只是伤口,许畅在众人眼中是自杀,刀伤相同并无……”说到此处她一惊:“刘衡……杀害刘衡的手法也是如此。” 小侯爷笑道:“是啊,只要将三个的人伤口刀伤进行比对,证明是同一柄匕首所伤……或者我们根本不需要证明,直接去牢狱之中以如今的推论询问暮横,一切便可真相大白,许畅没有杀人,人是暮横所杀。暮太尉为了包庇暮家,掩盖贪渎案,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我们根本无需将所有的证据推翻,只要找出当年的真凶便可。” 百里花影拉着他的手道:“咱们去找暮横。” 站在牢狱外,小侯爷却定住:“你进去问吧,我在牢狱外等你。” 她一时不解,却还是点头,正要进去,身后却传来黄钟的声音:“你二人也在此处?” 小侯爷浅笑,并未答话,反倒是花影问道:“黄钟大人您来做什么?”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霜钟留在凌月阁的一封信,她说叫我来此处询问暮横,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百里花影愣住,不必再查了。 二人走进天牢。 乐正余亦站在牢狱外,面色青白,指尖颤抖的捂住自己的肩头下一寸的地方,而后握紧成拳,用力的砸了两下,面才渐渐泛起红润。 牢狱之中,暮横听到暮阳与许畅的名字为之一颤,而后笑道:“没想到这件事都被你们挖了出来。” “是你杀了他们?” “不过听从了太尉的命令而已,一个是握有暮家机密的人,一个是废弃的棋子,都是要除掉的人。” 百里花影道:“他的匕首为何会在暮阳身边?” “自然是我以暮阳的名义骗了许畅至熙水湖边,杀了许畅之后将匕首收入怀中,然后丢在暮阳尸体旁边的。案子是暮太尉调查,暮家做点手脚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其实啊。”他似是破罐破摔,全然解释道:“暮阳是个好孩子,真正贪渎的人暮太尉,还是暮阳策反将暮家的账本交给许畅的。你们想想看,这样的人暮家自然是留不得,杀了他之后,直接把错漏全都推到他头上,也算是他为暮家尽忠了。”暮横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暮阳死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们随时都会成为为暮家牺牲的废棋。不想被摒弃就要拼了命的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仰头望着高窗上,缕缕透进的晨光,似是感慨笑道:“少阁大人,麻烦你告诉侯爷,暮家这些年来做的孽还很多,我只知道其中一点点,所做的也是其中一点点。侯爷虽然聪慧,却不可能知道全部。” “全部?” 暮横拍着石砖上的裂痕,似笑非笑道:“连我都不知道全部。侯爷知道的也不过冰山一角罢了。想要对付暮家,他还太嫩了。乐正余亦还是太嫩了。”多有感叹:“是啊……怕是血脉至亲,他也不是当年令人为之胆寒的常阳侯,学得再像,他也不是他。” 百里花影面上一冷:“他不需是他爹,将刘暮两家贬至这般下场的人是乐正余亦,不是你口中的常阳侯。” 她甩袖而去。 黄钟蹙眉…… 门外乐正余亦正仰头望天,颇为无趣的模样。身后传来百里花影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就道:“花影妹妹在外人面前这么护着我,叫我好生感动啊。” 第86页 “你这什么耳朵啊!这么远都能听到。” 乐正余亦嬉笑开来,露出一排小白牙笑的欢喜不下:“当然是顺风耳。” 她盯着他半晌,最后拉过男子的手,并不是规劝,只是坚定:“你就是你,谁都不能代替你。”男子的面上出现两三分的空白,像是破晓的晨曦,最后凝成山峦间轻柔的暝烟,他的笑正是那边的柔,无言的笑意。 百里花影了然他此刻的温顺才是真正的余亦,拉过他的手:“咱们去凌月阁吧,我要去捉拿霜钟。还要亲口问她,到底为何要出卖凌月阁。” 自余亦在坟墓前说了,凌城并不知自己是许畅的孩子,她便知道凶手是霜钟,出卖凌月阁的人也是霜钟,锦绣坊纵火案时,霜钟负责前段的记录……她本就疑心过,可想着霜钟平日的模样,她便不再继续深究。 凌月阁中没有霜钟的身影,凌城正在后院整理卷宗,其余的人都正在各处做着自己的本职之事,无人在意霜钟的离开,也无人知道如今轰动长阳城的太尉被杀案,凶手就在凌月阁中。 乐正余亦心下算计起来,而后道:“她是极其聪慧的女子……怎么会在凌月阁等你。” “她走了?” “她应该在熙水湖。” “熙水湖?” 乐正余亦道:“她必然会在一切悲剧开始的地方。” 她匆匆奔出门去,余亦也追去,出城行上一段路便能看到大片的芦苇郁郁,随风飘荡,一匹白马立于那河岸边,霜钟一身秋水色长衫立于湖泊横桥上,见到百里花影女子嘴角漾出最轻巧的一抹笑意,恰似枝头最娇艳的赤红蔷薇,她笑的过分恬然娴静,从前在凌月阁她总是守着规矩醒着神,唯有和百里花影在一处时才会娇然抱怨。霜钟她何时像如今这般平静温然的笑过,她唤道:“你们来了。” 百里花影望着她背上的包袱:“你要走?” “主阁大人叫我快走。”她耸肩道:“我本不想走,可黄钟大人也叫我快走,姑洗大人也叫我快走。不走好似对不起他们的用心。”霜钟笑:“侯爷是来抓我的?” 乐正余亦摇首:“我不是凌月阁的人,对抓人没有兴趣。” “那……就是花影你来抓我了?” 百里花影望着她,并无犹豫:“是。” “可我不能和你回去。”她蹙眉,嘴角的笑有些牵不住:“我若是回去了,凌城就会知道从前的事,他必然不能再似如今这般生活。为了护住他,我不会被你抓住的。” “那你为何在此处等我?”她问。 霜钟摸着马匹的白毛:“谁知道呢?我入凌月阁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总觉得在走的时候也该见你一面。所以我便赌了一把,想在此处等你一个时辰。你来了,我便可以真的离开了。” “为何要出卖凌月阁。”她问。 “我没有出卖凌月阁。”霜钟笑道:“告诉他们的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刘家有些人太过厉害,我说的一些无用的话也能被他们推算出真相。就和咱们的小侯爷一样。” “你入凌月阁便是为了许畅前辈吗?” 女子望着她,牵着马往回走了两步:“一开始不是,刚刚入凌月阁时我并不知道爹爹是被暮太尉,暮横他们杀死。只是无意在卷宗阁整理卷宗时看到了那份卷宗,里面还放着许多黄钟与主阁大人的推论和调查文件。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爹爹是被奸臣所害,而且凌月阁长阁,副阁尽知,可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你从那一刻起便打定了注意要杀了暮家人?” “是。”霜钟的笑更加恬然起来:“只是奈何没有机会,我的功夫也不够高,根本就没有力量去杀高高在上的暮太尉。所以……只能等。” “凌城呢?你何时知道……” “凌城和我爹爹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瞧见他便知道他是爹爹的孩子,爹爹那时刚刚娶了我娘,我们一家三口有时会坐在院中一起赏月,爹爹常常会说起凌城。”她的语调带着几分暖意与温柔,缱绻柔然:“还说待他退了下来,便接了凌城来和我们一同居住,我们一家四口一同在街角买个带院子的屋子,过些简单的日子。可惜爹爹走的太早,凌城也毫不知他在世上有一个那样了不起的父亲。我本几次冲动想要告诉凌城,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什么都不知才最好。” 百里花影凝神盯了她许久:“余亦不会出手帮我,我的功夫不如你,我抓不了你。你走吧。” 霜钟愣了半晌,失笑:“我还以为你会同我刀剑相向呢。” 清风送别,长亭离然,一直静默的乐正余亦道:“那日街头有一女子轻轻撞了你,给了你一张纸条,你可看到了那张纸条?” 第87页 “哦……”霜钟嫣然:“自然是瞧见了,那晚除了我还有旁人要去杀暮太尉可对?” “是,只要暮太尉死了,必然会牵扯出三年前的案子,到时候许畅一案依旧会真相大白,你为何……还要自己动手?” 霜钟终于红了眼眶,笑意渐消,身影也多了几分萧瑟之感,答非所问道:“爹爹他待我很好,虽然不是亲生的闺女,却胜似亲生,从未因为我是女子生出半分不重,娘亲死后,也是爹爹将我抚养成人,教我读书,教我习武。他就是我的爹爹。” 第40章 第四十章,堕入冰湖 第四十章,堕入冰湖 女子蹙眉凝眸,自怜夙怨道:“他可是我爹爹啊!我爹爹被奸人残害,污名加身……身为人子如何视而不见?”她猛然抬头逼视着不远处的余亦:“若是常阳侯为奸人所害,你是愿意数年等待案件昭雪落得个不明不白的结果,还是手刃仇人以恶人之血祭以父母?” 只是一瞬间,乐正余亦轻笑摇头:“我不是你。” 霜钟怅然而笑,笑出泪来:“是啊,汝阳王已死,侯爷你在世上连一个仇人都没有。”她苦笑幽然:“乐正余亦,我没有你那般坚强。无父无母无仇人,我也真是好奇当时年幼的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百里花影焦急的去拉乐正余亦的双手,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霜钟骑上白马,回身望着气派华贵的长阳城:“花影,以后凌城就劳烦你多照拂了,我虽然知道这件事他早晚要知道,却……还是望着能瞒上他一段时日。” 百里花影极不情愿的点头,算是答应。 快马飞驰,她飞向辽阔江湖…… 乐正余亦未动,只等着那身影消失在目光之中,这才对着不远处的高树唤道:“常笑,常喜。” 两道黑影似飞逝的夜虫从槐树林中窜出,毕恭毕敬道:“属下在。” “跟着那位姑娘,确保她的安全,一月之后再回京来。” “是。”那二人又极快的往东方追去。 乐正余亦拍拍她的手臂,解释道:“避免暮家人的追踪,也防止霜钟做出傻事。” 她时常会忘记余亦是行舟门门主这件事,就连他是盗帅这件事,花影都忘了许久,若不是今日瞧着这两江湖人,只怕是真的要彻底将他视作京中闲散的小侯爷了。 她轻轻摇首,沉音了半晌才道:“方才……霜钟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若是伤了你此刻的心情,罚我今夜伴你喝酒可好?” 余亦拉着她的手,二人往熙水湖边行去,他道:“她并未说错什么,字字句句虽然戳心却也是事实。我没有她那样好的福气。”语调似秋水苍凉与这欲要入夏的闷热天气相差甚远:“这世上并无我可以手刃的仇人。” “你也觉得仇人要杀了才好?” 余亦却伸手将人搂进怀中,蹙眉似是祈祷道:“怎么样都好,我只希望你这一生都不要理解这种想法,更不要体会到。所以……莫要再问。” 她伸手抱住住男子的背脊,轻轻的拍着,以示安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静静的去听他的心跳声。 二人正要离去,四面却传来阵阵脚步声,余亦心下一僵,猛地抱起百里花影往城郊西方跑去。 百里花影还未懂发生的何事,便被飞逝的疾风冲的喉咙发紧。 四面聚来的高手足有三四十人,若是他一人必然能以轻功从中逃脱,可百里花影在他身边,往城门的方向奔去,怕是还未到城门,花影便会被袭来的高手杀害。 四面唯有西方暂未有脚步声,急中生智,唯有一条路可走。 长阳城外有一池冰火湖,夏日之时寒气极重,冬日之时又是一湖冒着热气的滚烫湖水,奇水也。小侯爷抱着百里花影急速往那方行去,待他停下已然是在冰火湖边,百里花影回身看去,只见乌泱泱一片黑色,杀气深深,刀光锋然。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余亦紧紧抱在怀中,往冰火湖中跳去。 浑身被寒水冻至僵直,唯能感觉到余亦身周的冷香,是安心的温度。她安然的闭上双眸,陷入黑暗之前她眼前唯有身后随之入水的黑衣人。 再睁开双眸,她迷糊了许久才看清他二人如今所在的位置,蓝光幽然,石壁所成的洞穴深深,转头望去却能瞧见洞外欢腾游闹的鱼儿,以及正在水中来回游动寻找二人踪迹的黑衣人。 余亦面色苍白,浑身发颤的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放心,他们找不到此处。”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水不会流进来?” 余亦耸肩:“谁知道,我们小时候贪玩时发现的,不会有事的。待他们离开,咱们便从另外一个出口逃走,保证谁也发现不了咱们二人。”他像百里花影伸出手臂,女子乖巧的靠在他怀里,他笑道:“昨晚挖坟一夜未眠,睡吧,等睡醒了,太阳重新出来,咱们便能离开此处了。” 第88页 一番惊,又是一夜未眠,她也困顿的紧,靠在那人的胸膛,疲倦的睡去。 待她再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洞中还残有两缕蓝光供她辨明此刻的状况,上方传来余亦的声音:“醒了?” “你没睡?” “比你先醒过来。”他回答。 百里花影却笑了,伸手摸着他眼下的乌青:“你骗我做什么呢?睡不睡我还看不出来?你平日里面都懒懒散散的,一看便知你夜里睡不好。” 他轻笑:“看出来为何不说。” “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说了你便能睡好了吗?”她颇为骄矜的开口:“若是说了侯爷怕是要说我越了底线要同下官生气。” “果然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念着那些圣人口中的酸涩话语,眉眼含笑:“这都是多久之前同你说的话了,你怎么还记得这般清楚,这样一闹到显得我里外不是人了。” 二人相拥而笑,百里花影靠在他的肩头,只觉得浑身发冷,发虚,余亦身上虽有暖意却依旧不足以将她骨中的寒气驱散。 “你发烧了。”他道:“若是疲了便睡,待你醒来,就能会去了。” “我不想睡了,你陪着我聊聊可好?” 他静静护着怀中的女子:“你想要聊些什么?” “你。”她拉过那人的手:“再难的案件都有头绪,可你……”她苦笑无疑:“可你我始终都看不透,一点点也好,我想了解你一些。” 乐正余亦却道:“譬如呢?” “余亦……你是不是对活着没有欲望?”她说的很隐晦,并没有直言,仰头盯着男子的双眸:“月婵和我说,陛下曾经许了你高官厚禄,也许了你许多东西。南宫大夫也曾和我说过,你说你自己是未亡之子。”她殷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为何?为何要放弃?” “放弃?”乐正余亦思量了许久,最后摇首:“我没有放弃啊,至少如今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是南斗他们多想了,关心则乱。” “可你也说过你对未来并无期望。这要如何解释?” 他极为认真的思量着百里花影的问题,而后一字一字的回答道:“怎么说呢?南斗他们总是希望我能将爹娘已死的事情忘记,或者说要我完全接受他们二人已经不在世上这件事。可是……这很难。” 她听着。 他说:“那毕竟是我爹娘。我不能忘记了他们去生活。接受他们再不会归来的现实也需要一些时间……可能是需要很久才对。不过……我确实对未来没什么期待,得过且过,熬过一日是一日江湖人便是如此生活的,南斗他们是朝堂上长大的,如何能明白江湖上的人是如何生存的。” “你也是在朝堂上长大,后来才去的江湖。”她微微摇头:“陛下担心你总归是有理由。”转头颇为失落的道:“你心中有秘密,自然不愿和我说实话,当做是我多事这个问题跳过,我换个问题。” 他笑:“好,你换个问题。” “当年呢?若是当年……你还会选择放弃吗?” 当年二字,将尘封在男子心中的回忆尽数引出,转醒时的绝望,大雨滂沱中的隐忍,烈毒入骨的疼痛,年少时最为心酸荒唐的回忆若奔腾的东水呼啸而至。 “嗯,会。” 并无那些言语上的掩藏,他额下一双月牙带着对往事的无尽唏嘘,那些唏嘘最后凝结成一抹无辜浅淡的笑意。眉宇却是余亦自己都不曾知的浓稠阴郁,他的视线落在漆黑无物的湖水之中:“这些年我经常在想,当初该死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我爹娘。既然我爹娘都已经死了,为何独独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的声音那样轻,那样凉:“我当时还小,并不理解离别的意义,只是大约知道爹娘不会再回来。所以总是在怪自己,明明是我该死,为何爹娘却死了。难道是我克死了我爹娘吗?” 靠在他怀中的百里花影有些困顿,拉着他心口的衣襟口道:“那都是……意外你莫要这么想?”她道:“你这般想难怪大伙都担心你。” “我从未和他们说过这些……”余亦的笑更添了几分乖戾顽性:“所以……他们一直都都在瞎操心。” “为何?” “你不觉得我若是说了,他们会更加担心我吗?” “也是。那……你为何要跟我说?”她问。 乐正余亦轻笑肩头都微微耸动死来,万籁俱静洞前莫名的涌进一股寒风,吹得二人寒而发颤,此刻他自己也迷茫起来:“我也不知道,只是就觉得若是一定要将这些事情要告诉别人,那个人是你而已。” “我是你的树洞吗?”她笑了。 第89页 水洞中除了阴冷潮寒的空气之外,便是诡怖绝望的气味,百里花影的意识渐渐便的迷糊,那水洞涌进的风叫她寒而生倦。 乐正余亦将人搂的更紧笑道:“你这么快就又要睡了?方才豪言壮志说要与我聊天的人是谁啊。” “不是,只是觉得很累。” “累?”他摇头:“没什么好累的,你马上就能离开这了。” 她望着身边的紫衣少年,他总是这样笑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嘴角都是一抹得意张扬的笑,眸色魅意万千似有无数桃花做雨,灼灼奇然。 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明知道那些温煦和暖都是假的却还是想要依靠整个人,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这般依赖这个贼。 是啊……亦羽门主,盗帅,绿绮侯,乐正余亦,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依稀想起主阁大人曾经和她说过的故事,就当做是她糊涂了吧。 “余亦。” “嗯。”那人应答。 “你当年是怎么把君言王和陛下从汝阳王的手里带回来的?” “你想要知道?” “嗯,反正也无事,太阳升起之前,咱们两个也不能离开水洞。”她靠在那人肩头,冷香铺满鼻尖:“你就当故事说给我听吧。” 乐正余亦从来都不会欺骗她,只要她问,他便会老实回答:“因为汝阳王太蠢了呗。他当时只叫了一个武将来看着我们,我身上有匕首,虽然年纪不大却学了一些功夫,等到汝阳王走后,我便提起匕首与那武将厮杀起来,虽然被打的有些惨,但是最后还是我赢了。”他似是痛苦,猛地闭上双眼,双眉紧蹙:“虽然从前上过战场,可……那是我第一次提刀杀人。那人的血飞了我一脸,是热的。” 良久…… “不骗你啊,只告诉你一个人,当时……杀了人之后,我……很害怕。我不想杀人,可是那时候命悬一线,除了杀他,我别无选择。”莫名的声线都微微颤抖起来。他紧紧的攥住百里花影的手,趁着她虚弱无力,执着的将浑身的真气渡过去。 她察觉到了这股奇怪的力量,却连睁开双眼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有余亦轻若鹅毛般柔然的声音:“花影。” “嗯?” “对不起,我骗了你。”他老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咱们两个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不过……我把真气给你,你肯定能活着回去。” 她浑身都被真气的暖意唤醒,双眸也渐渐清晰,看清了乐正余亦渐渐苍白的脸,她想要说话,却被真气压制着分毫都吐露不出。 “若是方才把真气给你,你必然不会要。”紫衣衬的他俊美宁人,苍白若纸的面也越渐疲虚起来,薄唇轻启,男子眉梢眼角都写着如阳和煦:“我很了解你。” 望着她抗拒的双眼,小侯爷又笑了,一样多情魅意:“方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他微微蹙眉似是因为失去真气时浑身泛起的寒冷与疼痛。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荒凉侯府 第四十一章,荒凉侯府 “我带着南山和南斗从后花园的小路逃了出来,半路上我便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和武将打架的时候身上被砍了好几刀。”他笑:“等我醒来的时候,江山已经恢复的平静,汝阳王已死,而我的爹娘也消失在世间,一瞬之间,侯府就空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不敢好好睡觉,因为……我很害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上苍又会趁着我不注意夺走什么。” 素来便是寒凉的手如今指尖彻底失去暖意,他面上的苍白似天边一缕握不住的白烟,凄凉温柔,却笑意不减,他的声音似在九霄之上格外遥远清冷:“花影妹妹,侯府已空,世上已无人再等我归去,可你还有,既然有,就活下去。苟延残喘也好,别让等你的人绝望。” “若我无力再归来,你要告诉南斗……暮太师……”他蹙了蹙眉宇,摇头:“算了……都是些不该提起的事情。” 水洞的风口传来破裂声,湖水涌进…… 他将她抱入怀中,转身冲入湖中…… 混沌中,她更为不解。 余亦,死亡与永别面前你都不愿说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你不惜掩藏了自己,不惜失了性命也要深藏不言? 她费尽最后的力气握住那人冰冷无温的手:“活下去,余亦。” 寒水中,无人听到。 黑暗冲破,她惊慌挣扎的醒过来,四面药香幽幽,一白衣人正在案牍边磨药。是南宫昭雪。 她错愕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南宫昭雪面色微冷:“醒了。” “余亦呢?”她发问。 “行舟门有事,他醒来便跑了。” “他没事?” 第90页 “他乱来也不是一次两次。算他小子命大,半点事情都没有。”南宫递来黑墨般浓稠的药:“喝了吧。喝完就能走了。” 喝了药,她望着正在窗前盘核桃的南宫昭雪半是犹豫的开口:“南宫大夫。” “嗯。” “余亦他……在水下把真气给了我,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有点……” “他和你说什么了?” “反正就是些乱七八糟的话,叫我有些……不知该怎么解释。” 南宫昭雪眉头蹙的更紧了几分,手中捏着的核桃都因为紧捏而出现裂痕,语气也凝重了几分:“他小子就是欠打。” 南宫昭雪拿起一旁的折扇,踹门而去。 南宫的功夫极高,这般迎风而去,亦是水过无痕。门外的清风断断续续拂过窗边的苍兰。那苍兰半是枯萎,似是缺了水。可依旧摇曳生姿,胜过万千艳色。 她调息一番,走出屋子,离开店面才发现自己是在保和堂中。长阳城中一切如旧,众人皆是糊涂阿呆无惧生死的模样,她缓缓的往家的方向行去。转头望着岔路可通向南街的方向,侯府在那街的某个地方坐落,她从未去过,也从未听乐正余亦说过他的侯府。 归家后爹娘温情柔待,驱寒问暖多是幸福安然。 因受伤,凌月阁特让她休息数日。 七日之中,她再未在长阳城中遇上那轻浮的紫衣男子,素来转身可见,如今相别数日,方知寻常二字实属不易。 保和堂中南宫昭雪亦无归来的消息,她常在街头遇上与白云闲逛的君言王,小王爷笑意横生,春风满面,想来……乐正余亦堕入冰湖的之事未曾让他知晓。 街边夹竹桃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她顺着那花落的轨迹往前行去,倏然面前还停了一双白蝶,奇的是那白蝶竟然领着她往街巷深处行去,定在某处后又飞旋而去,她抬手绿绮侯府四个字落在眼中,她鬼使神差的走上前的轻扣了那双鱼图样的铁环。 铁环上已经满是灰尘,她低头看去手间纹理之中都缠上了黑灰。四下环顾了一番,这偌大恢弘的侯府竟然已经落了不少的蜘蛛网,就连示人的匾额也多了几分摇摇欲坠的毁灭感。 仅仅立在那处,便能感觉到那荒唐的苍凉感。 周围皆是富丽堂皇,金银争辉,姹紫嫣红的贵胄富贵府邸,衬的此处更为凄凉阴森。 四面的风也凉入心骨,这份寒意像是多日前乐正余亦渡真气后指尖的冰冷,她不愿承认可也必须承认,这份凉意是死亡的味道。 她准备离开,转身却看到一华服男子气宇雍容华贵,面容俊朗傲然,凤眼生威。眉梢眼角之间的傲气远高于云霭那端的骄阳。与和善,唠叨的君言王有几分六分相似。 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暗红衣裳的护卫,剑锋凛冽,真气浑厚。 那男子瞧着百里花影,先是困惑,后又露出一恩赐般的笑意:“你也是来找余亦的?” 百里花影跪下身,这世间有这般傲然气宇的唯有那高处,孤独天下的夏侯南斗一人:“微臣见过陛下。” “你倒是机灵,一眼就认出来了。起来吧。” “谢陛下。” “余亦多日未进宫也无消息传来,朕有些担心。你可知他去何处了?” “回陛下,余亦他……”她反应一变换了称号:“侯爷他被门派中人叫走,至今未回。” “这般啊。”夏侯南斗的目光落在女子的云鬓上,又落在女子的耳垂上,最后是手腕上,笑而不语的扭过头:“看来那小子很信任你啊。” “侯爷宽厚愿与微臣为友。” “为友?” 夏侯南斗指着她身上的饰品道:“你身上这一套饰品可是他翻遍了整个宝库才选出来的上品,为友?他有那么宅心仁厚吗?”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皇帝陛下似是没无多言的意思,指着后院的门道:“他不住侯府中,平时只在小院里面待着。”说到此处南斗也怒意颇重:“赐给他的侯府,他就这么糟蹋。不识好歹的家伙。”皇帝面上多了几分对亲人的怀念之色,可还是傲然不知表达,最后拂衣而去:“见到他,叫他快点滚到宫里来。” “臣领旨。” 再抬头去看,那华贵之人上了轿子,却不是向着南边的皇城,而是往北边行去。 侯府又恢复了荒凉之色。 百里花影走到后院门前,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那门,竟然被推开了。 园中冷香残留,淡然之气也可想象出这屋中的主人离开了许久。 她进了院子,本以为这门外已是荒凉至极,如今瞧着这院中荒唐之色更叫她心乱。 四面浊水枯木,浮萍杂草,就连那高立的楼阁,水台都浮现衰败之色,而这一切凌乱错漏之下,百里花影依稀可以瞧出昔日郁郁葱葱,精细雕琢之境。 第91页 园中唯一的活物,便是一株半高的梨树,虽是绿意油然,可立在这苍凉的院子中……更是显得诡异。 她望着不远处的一间柴房,比起其他被枯木杂草掩盖的屋子,唯有此处可靠近。 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 屋中仅有一张床榻,一旁放置着衣箱,便再无其他。 她细看…… 屋中竟然连一盏烛火都未曾有。 柴房的窗户上还落了破洞,此处,并不似人所居之地。 她惊慌的往后退去了,手腕上的臂钏都平白无故的多了冰凉之意。 余亦说过这些首饰是他在皇城的国库中取来的,她总归是相信,可同样也知道这些富贵之物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是多么寻常的物件,随意取来送她,本就不是难事。 原来,大错特错。 他真心要送她,家中一片废墟,何来宝物,他所居之地根本就是处破堂,又何来富贵之态? 堂前冷风入骨,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脚下似有树藤缠绕将她桎梏在原地。 园中飞来几缕清露荷然的香气,她察觉到背后有人,握紧匕首转身看去,只见云霞天色之间,若精怪妖孽般美艳的女子站在她身后,绿衣轻薄,长鞭如蛇。 “你也来找余亦吗?”她轻笑婉转,多是人间不见的妖艳姿态。 她鬼使神差的点头:“是,我来找他。” 绿妖一般的女子长睫轻弯,眉梢眼角勾勒出一副笑意:“他没有半月是不会归来的,行舟门出了一些事情他赶回门派处理了。 ” “他……” “我们余亦是个很不错的门主,可靠又聪慧。”她走上前:“你应该全都知道吧。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百里花影知道她是何人,一身妖异的气息便可判断出此人的身份。绿妖,澹台绿水。 “倒是没有全数告诉我,只是我问的他都说了。” “这样啊。”绿水抿唇,细细的看着她,最后娇俏的笑道:“你喜欢我们余亦。”不是询问是当真的肯定。 她心事被击中,满面都是惊慌,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瞧着面前姑娘窘迫的模样,澹台绿水掩面欢笑:“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就很喜欢南斗。你呢?” 她咬牙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模棱两可道:“侯爷只是以友相待。” 澹台绿水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腕,笑道:“听南斗说,余亦待你很好?陪你喝酒,还和你一起办案,还将秘密都告诉了你。这对我们余亦而言有多难……你知道吗?” 她的笑那样的妖冶,若说余亦的眼眸色总是桃意灼灼有潋滟的水光,她的眸色却似精怪妖物媚意横生。 似有话要吐露,最后还是咽下,花影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澹台绿水细盯着她面上的为难与隐忍,将目光落在满院的萧索上,多为心疼的开口:“我们余亦一次都没有哭过呢。双亲离世的时候,中毒疼到几度昏迷的时候,受伤无力的时候,还有被别人伤害的时候。我们余亦啊,一次都没有哭过。他从来不哭,师叔和婶婶还在的时候,他可是我们几个当中最会撒娇的孩子,一点小事就能红了眼眶。可他们走了之后,我从未见余亦哭过。”她拉着百里花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这些年,他未曾祭拜过爹娘,不曾提起过去的事,也多是逃避。他始终是将过往的一切忘了后生活的。”澹台绿水唏嘘道:“因为知道爹娘是回不来的人,所以选择忘记和逃避着生活。” 她望着百里花影道:“前些日子他和南斗说,他觉得自己只要不去拜祭父母,那父母就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他不承认,那父母就还活着,若是去了,看到了墓碑,就骗不了自己了。” 百里花影咬牙酸涩的欲要落泪,忆起水洞之中他眼眸之间的虚无,半晌才道:“我知道他心里苦,也知道他心里有我们没有的痛。可……他又凭什么要回应我们的期待活下去呢?” 澹台绿水浅笑,轻搂着她的肩头道:“这十年以来,你是我们余亦唯一亲近的人。他待你如何,我等自然明白,只是那个傻子他自己不明白,或者说,他明白却不忍心耽误你,只能以友相处。” “与你和陛下一般吗?” 澹台绿水摇头:“自然不同。这其中的不同,你可要听?” “听。” 她苦笑开来,似秋初一朵欲要凋落的水雾白荷:“南斗他心怀天下,心怀苍生,立志护得江山稳固,百姓安康,此等心意我自然为之骄傲。”她笑着:“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远山黛色长存,暝烟幽幽,似是山尖处有仙人莅临。 “他放不下皇位与苍生,同样的我也放不下江湖逍遥,我本就是人间一妖,若是强制留在宫中成了他的妃子,成了那深宫之中一朵渐渐枯萎的花,于我而言未免太过悲凉委屈,那样的人生并非是我所想。同样我也忍不得他与旁的女子欢好,也看不得他那些三宫六院,莺莺燕燕。如何说呢?想到入宫后的点点滴滴,明争暗斗,只怕到了最后……我与他心中那至纯的喜欢,都成了怨念。昔日感情最终成了怨偶,何其悲凉。”她似是愁虑,眼眸之间的哀伤似泉水清澈明朗:“初见便喜欢上了,可喜欢上了又能如何呢?他放不下他的苍生,我不愿离我的江湖,既然如此,便相思相望也好。偶尔一见稍解相思之苦,这样的结局对我和南斗而言,已是上苍怜爱了。” 第92页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再见余亦 第四十二章,再见余亦 她蹙了秀眉,摇头轻叹:“我与他,可说是有缘无分,又或者说,我们爱自己,胜过爱对方。” “当真?” “也不尽然,我愿为他死,愿护他一世周全,可却弃不得自己的自由。他愿放我自由,不将我留在身边陪他共渡人间苍凉。也不是不爱啊。”她矛盾至深,最后怅然一笑:“还是相忘于江湖吧。对谁都好。”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她似长姐般拉过百里花影的手,笑若百花清酿的花酒:“我告诉了你我和南斗的关系,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们余亦啊。” 她面上一红,顺着她的询问,细细问答道:“余亦这个人嘴刁的很没有牛肉就不吃饭,为人轻浮见到漂亮的女子就要多情一笑,城府极深旁人根本就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有些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的紧,还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人还固执的很,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旁人再劝都不听,就是不可一世,还是个贼。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是好的。”说道此处,她却舒展的笑了,微微扬起下巴,骄傲又美丽,她说:“他没有一点好,可我就是喜欢。” “那……就好好的喜欢。”她笑道:“余亦是个极其为旁人着想的人,他若是想不开,觉得自己耽误了你,你可要好好的将他抓住啊。”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澹台绿水摇首,站起身,若绿鬼一般化作青影消失:“他日喜结连理,可别忘了我这媒人一份礼金啊。” 立夏过后长阳城总是多雨,她终于将身子养好,回到凌月阁的那一日,凌城远远的便向她奔来:“百里少阁你可算是回来了,大伙可担心你了。” 望着少年面上清澈的单纯,宛若这夏日细雨般净然清醒,她突然明白了霜钟不愿被抓的心情,为了守护住少年心中这份至纯至净……她孤身背负的远行比起被抓伏法来的更为沉重。 “担心我做什么?” “今早月婵公主来凌月阁寻你,现如今大伙都知道你与小侯爷被刺客追杀堕入冰火湖的事情。你身体可好了?”他围着她来回询问,极为担心的模样。 百里花影浅笑开来:“自然是无事,你莫要担心。月婵公主呢?” “方才羽林营的左少将于清江来了,公主便由他护送回宫了。 ” “这般啊。”她面上出现两三分失落,本还想问问宫中可有余亦的消息呢。见她面上有几分失落,凌城道:“百里少阁,您可有什么不欢喜的事情?” 她轻轻摇头,伸手拍着凌城的肩头:“我无事,你去忙吧,过几日便是子阁升少阁的竞选日子,如今凌月阁少阁还有三个位置,你可要加紧练习啊。” 他欢然点头,橙色衣裳明朗欢快,在这细雨微风之中翩然生出几分浓烈欢喜出来,叫人看了便心情舒爽。 先去主阁那处,正巧黄钟与姑洗都在那处,她回凌月阁复命自然要来主阁面前,三人望着她只道:“霜钟一事,咱们四人知道便可,莫要再让旁人知晓。” 百里花影却道:“那……暮太师那边咱们总要给个说法。这要如何?” “陛下那边早已为咱们打点好了。” “什么?”她不解。 黄钟解释道:“当年许畅的妻子被暮阳推下楼无辜摔死之事你可知晓?” 她点头。 “当年推她堕楼的是暮太尉,暮太尉瞧上了大嫂,大嫂不愿,便被暮太尉怒极推下楼,暮阳当时正在那店中喝茶,莫名的被扣上了个误杀的名号,还未得以澄清,暮阳便死了。”黄钟负手而立,往窗前行了两步:“大嫂是天仙阁的女弟子,此次事件便当做是暮太尉被江湖人寻仇……立为悬案。” “暮太师会善罢甘休吗?”百里花影并未问余亦那日前来追杀他们二人的杀手是何人派来,只是瞧着他们赶尽杀绝的模样,稍稍推断便可得知…… 望着百里花影面上的余悸,三人纵观人间险恶,哪里会不知他们二人此番遇险是何人所为。 姑洗道:“暮太师也不过是想要一个说法,这般说法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想要给暮太师一个警告吗?”花影问。 “不是警告。”黄钟深深吸了一口这夏日细雨之中的清凉之意,敲着桌子道:“是给他和平阳将军的最后机会。他们二人若是再不收手,陛下便要斩草除根了。” “暮太尉死后,太尉之位暂由徽生将军代替。”姑洗道:“绿绮侯爷回了长阳城没有多久,这六部,兵权,大理寺,京兆尹府,已经尽数归到陛下手中,长阳城中的颓势与盛世极快的有了转变。当真是奇也。” 第93页 百里花影听着他们分析朝局,将优势劣势尽数言明,她无言静默退了出去。 四面微风细雨,芍药大朵灿然与牡丹明艳相争,四面艳色增辉,这五月的时光,到比起三四月更添了几分娇然红媚。 凌月阁其实很大,内阁,前院,后院,各色屋子,放置卷宗的偌大案卷房。还有各色娇花,草木,各处回廊,廊架,曲栏。 她坐在鱼池边,望着角落中暗生的青苔,仰头往四面看去。突然忆起平日她忙着凌月阁之事,余亦便静俏的坐在某处等她,待她无事再上前,从未在她繁忙时多闹上一句。 他常常歪坐在那台阶上,插科打诨,阳光明媚。 想到此处,这漫天的细雨都被她忽略,那石阶砌横上仿若真坐着那紫衣乖戾的男子。 这几日她分辨了许久……或许余亦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余亦,并不是常阳侯。除了最初相识几日,他对自己说过本侯二字外,往后一直都是以我字自称,旁人不解其中的区别,她……多少还是能辩出其中的差别。 眼看着雨势渐大,她的面上平白落了几分冰凉之意的水点,比起那日寒潭之中的刺骨,这份凉意倒是更让她忆起余亦身上的冷香与常年温凉的手。 原来…… 相思。 是这般滋味。 转眼又是半月,五月已然快要见尽头,余亦依旧没有归来的消息,保和堂中的南宫昭雪也有许久未见。 街头倒是时常能见到君言王与小郡主,她瞧见他们总会询问余亦的下落,可惜就连君言王都不曾得知余亦如今的消息,只说陛下都急的头上冒烟。就连澹台绿水这样的人物,也离了京城。也不知江湖上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宇文清辉他们这些闲人几乎全数聚到一处去了。 她听着,最后笑道:“王爷为青云羡的少门主,难道还会不知江湖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夏侯南山欢笑开来:“百里少阁如此聪慧应该也就了解本王宁用谎话来匡你也不愿说……其中凶险不可估量,余亦交代不可告诉你。” “那花影只问一句。” “说。” “他们是救余亦还是去帮余亦?” 小王爷欢然而笑:“若是救他,本王定然首当其冲,自然是帮。倒也也不是……江湖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少阁还是莫要为难本王。” 白云听着他二人哑谜般的对话,不仅生出几分烦闷:“你们二人说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小王爷搂着娇妻往花舞楼的方向走:“说余亦呢。” 小郡主立刻了然,跳动着欲开口却被小王爷捂住口鼻,一脸笑意:“你昨晚怎么答应我的?” 白云满目不情愿:“不能告诉花影。” “嗯。” 二人牵着手,细挽着胳膊,十指紧扣,如胶似漆。 京中谁家也不似他二人这般相爱,她回身望着君言王面上的欢喜,总能忆起桃花海棠菲菲争艳时节,粉嫩花林间余亦嘴角挂着一抹轻笑,口中是对君言王的夸赞。 她想着那多情魅意的男子,心想着:君言王那颗至纯至真的心,或许比起赤子之心更为难得。 六月中旬,正是夏至。 月季朵朵盛放,莲池之中芙蕖睡莲并蒂争辉,四面幽香花艳。凌月阁的茉莉早早便浓了香气。那日又是一场微雨,凌月阁受命与京兆尹府一同细判三年前一众旧案,当年为进官胡乱断案者一律严惩。 就像是细雨之中的长阳城一般,朝堂也正值风雨期。 夏侯南斗扫净朝堂之意,如雷霆而下,凌月阁自百里花影归来之时便忙若蚁群至今。 正是缥缈时,处理完最后的案子,百里花影趴在曲栏上静静的赏雨。 茉莉的香气叫人昏昏欲睡,她猛然闻到两缕熟悉的香气,似兰不兰,交融着清冽的冷然,这样的气味夏日闻来只觉得诡异,似是鬼魅来袭的错觉。 她猛地抬头望去,依旧是紫衣轻纱,端的是山鬼般俊美的潋滟,恰似人间最幽然的一缕黛色暝烟。 他撑着一柄素白的油纸伞,伞上所画赤红的芍药在雨中更显得艳丽。 余亦素来不爱梳冠,整日都随意绑着头发四处逍遥。可平日里,他的发丝可曾这样乱过?细瞧去,这身上面上都是落了雨的,想来……是赶得匆忙。 已有一月有余未见了。 她趴在曲栏上,歪着头嬉笑开来,口中打趣道:“不知是谁家的水鬼从冰火湖中爬了出来。” 男子撑伞而至,将纸伞扔在雨中,顾自入庭。 他今日并未带着湖水剑,只别了玉笛在腰侧。一派山林隐士的模样。 “多日未见,我很想你。”他并无多余的笑意,嘴角仅是一抹浅淡的上扬,当真的欢喜无疑。 第94页 百里花影瞧着他面上的雨水,免不得取出手绢将他面上的水渍拭去:“侯爷公事繁忙,哪里有空来想我这个闲人?” 他知道她存心这般,也端着架子道:“本侯再忙也记得每日都想你许久,花影妹妹可有想我?” “呸。”她啐了一口:“你一连走了个月份,半口信都不捎来,我若是想了你,岂不是太蠢?” 小侯爷嬉笑欢然:“那花影妹妹是聪慧人还是蠢人啊?” “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哦……看来咱们二人都是蠢人啊。” 她望着男子面上的清瘦,颇为担心的道:“你瘦了。可有好好的吃饭?” “这段时日都忙着处理江湖事,这次回来少说三个月不用再理会其中的烦忧了。” “到底出了何事?” “前几日行舟门地下水牢里逃出三个恶人,去了江湖闹了不少事情出来,我身为门主自然要将他们捉拿归来,再不济哪怕是杀了,也不能让那三人为非作歹,为虎作伥。” 百里花影细想来:“可是六年前闹得江湖大乱的柳河三恶?” “正是他们。”余亦拉着她的指尖细细道来:“行舟门素来闲散,这次被云霞门的人侵入救走了他们三人,自然是我管理不当之罪。所以唯有亲手将他们抓回。” “那如今呢?” “云霞门此举触了我的逆鳞。所以多花了些时间,毁了他们整个门派,江湖寻仇不过是强者与弱者相斗,绿水,清辉,凤歌,还有楚狂他们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入云霞门废了他们四大长老与正副掌门的武功,虽未赶尽杀绝,却也在江湖上立了行舟门的规矩。”他接着道:“那柳河三恶也被我诛杀在西子湖边。三颗人头尽数挂在云霞门的正堂前。” 她惊愕之余还道:“你竟然能想出挂人头这种办法。” “人虽是我杀,可挂人头是楚狂做的。他们江国人素来喜欢这种半威胁的法子。我觉得可取便同意了。”乐正余亦叹道:“云霞门门主与平阳将军是昔年旧友,此番放出三大恶人也是为了对付南斗。还好……消息传来的快。” “江湖和朝堂还有这般牵扯?”她愕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果然可怖啊。” “真正可怖的还是后头呢。”乐正余亦站起身:“我要进宫去了,一回来了就来了你这里,听南山说南斗那边都快急冒烟了。”似是炫耀,他道:“我求南斗给你打了一套首饰,是我自己的画的图样,如今应该已经做好。明日我取来送你。” 她点头:“好,那明日再见。” 临别,他在她耳边道:“我会想你。” 捡起雨中的伞,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曲廊之中的女子,最后匆匆而去。 当真是莫名,这雨倏然多了两分欢喜之意,困着她多日的阴郁相思之苦尽然散去。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芍药云雀 第四十三章,芍药云雀 乐正余亦站在清暑殿外,夏公公弯腰恭敬走来:“陛下叫侯爷先去御花园的沉香亭等候。” 他道了谢,转身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沉香亭外的牡丹开的极其娇艳,他在亭中静坐盯着那盛放的红花,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那方的芍药上,上前细瞧着欲滴红媚的花瓣上沾惹的细雨,迎风抗雨,顽强的明艳着,他颇为怜惜的将纸伞移了过去,以致自己半身都被雨水打湿。 夏侯南斗自远处而来,便瞧见这场面,只远远便喊道:“你走了,它又要落入雨水之中,何必冷了自己,换它一刻温暖?” 乐正余亦收回伞转身看去,夏侯南斗身边只跟着寥寥几人,夏公公都不曾带着。说话便越发肆无忌惮开来:“我不过是一时怜惜而已。南斗你又要训我吗?” “我朕的训话你何时听进去过?” 他只是笑,待他走来二人一起进了沉香亭,夏侯南斗瞧着他面无三两肉的模样,立刻扬起怒气:“这段时日在宫中歇着。你这个身子要好好补补。” “有什么好养的。宫外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再说了我还要和花影妹妹对酒当歌呢,哪里有空在宫中闲渡。” 华贵若冠玉的男子终究还是沉下表情,不再装作无关紧要,对着四面的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御花园除了千万花枝,便仅有他二人了。 夏侯南斗盯着他皮下显而易见的青筋,颇为担忧的问道:“南宫告诉朕,你之前堕入冰火湖之中寒气入骨,如今可养好了?” 小侯爷立刻翻了个白眼,颇为不满的道:“南宫那个藏不住话的家伙。” 石桌被猛地拍响,夏侯南斗压不下怒意的指着乐正余亦道:“若不是南宫无意将你堕入冰湖之事告诉朕,你还打算瞒着不成?” 第95页 他闲然自若,多为无畏道:“也不是想要瞒着,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说了你们都要担心,而且我现在不是好的很吗?半点事情都没有。”说着还转了转身子:“身强体壮。” “面无四两肉,衣裳都快要撑不住,你怎有脸说出身强体壮这四个字。” 小侯爷失笑,单手托腮道:“所以啊,我告诉你干什么呢?你知道了就会唠叨我,你比我娘还啰嗦。” 夏侯南斗被他面上的无所畏惧弄得语结,只得冷哼:“别和朕废话那么多。在宫中把你这身子养好再滚,你若是思念你那花影妹妹,朕叫她进宫来陪你。” 乐正余亦见他生气立刻讨好的弯着一双若月牙的眸子,顺手折下庭外的一朵牡丹,那牡丹开的极好花蕊红地像是指尖冒出的鲜血,清香扑鼻,他伸手将牡丹的花瓣一片片折下:“那……我中午要吃牡丹糖糕,南斗叫他们再帮我做一份耙牛肉可好?” “你来宫中何时缺过牛肉?” 小侯爷从怀中摸出一赤红色芍药花纹的香囊,顺手将花瓣装入的香囊之中,口中似有若无的道:“南斗你不用担心我。”他低下头细细的摸着绸缎上的精细绣花:“我这次杀的三个是劲敌,所以难免废了心神,所以才会瘦的这样厉害。”他将香囊收入怀中,歪着头阳光明媚的笑道:“你要我在宫中养一段时日那就养一段时日,若是这样你觉得安心的话,我留下也无所谓。” “你愿留下?”他稍有些惊愕,平日里余亦就算是逃也不愿留在宫中过夜,如今离开一月归来后就有这样的转变,叫人生疑。 瞧着他面上不解的表情,乐正余亦嬉皮笑脸的露出一排小白牙:“我发现我有点舍不得花影妹妹,等刘暮两家除掉,我可能会在京中留一段时日。” “说到底是为了那个姑娘?” 乐正余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本以为在京中的日子会难熬,见到从前的人也会很郁闷难受,哪怕我装成我爹的样子,心中对长阳城也多是反感,想着速速将事情做完,可是……”破云见日般温柔的笑在他唇角扬起,瞧着温顺,可那双暗藏桃花千万的双眸之中又是如火的叛逆。 余亦是乖戾又张扬的。 “和她在一起,我又觉得,这样也很好。”他的目光与夏侯南斗的视线对上,乐正余亦轻笑起来:“我终究是要走的,可总想着在她身边多留一段时日也好。南斗,我觉得我喜欢她。” 难得是夏侯南斗并未直接了然的说这赐婚一事,更未曾急躁唤他停留,只是望着余亦面上退去虚假多情魅意的外壳的真实笑意,最后了然转过视线,盯着沉香亭外花自飘零绵绵细雨一片初夏景色。 “看来,朕也应该好好谢谢她。” 乐正余亦更笑:“我还以为你会顺水推舟叫我留下呢。” 万人景仰的陛下,伸手捏住余亦的肩头:“走也好,留下也好,你不必活在朕的期待之下。在朕的心中你与南山都是弟弟,甚至朕的心中你比南山还要重要一些,朕只期望你能不被亡灵牵绊,当真阳光明媚起来。”他苦笑:“朕也知道,咱们都回不去了。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夏侯南斗的手停在余亦脖颈上的显露的青筋上,目光也落在那处,最后颇为歉意道:“有时候是朕太过急躁……可身为兄长总要替你思量未来,你这小子又这么乖戾没规矩……” 乐正余亦笑说:“长兄如父。” 一直苦着脸,怒着心的陛下也展开笑颜,那么无奈可笑的开口:“知道就好。” 雨势连绵,乐正余亦眼前有些犯虚晃,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南斗你能不能叫他们先给我拿些点心啊。” “怎么了?”转头便能瞧见余亦双眼失焦的虚疲模样。 “我两天没吃饭了,一回来还没有来的急吃饭,就来找你们了。现在我饿的有些眼花。”他脱力趴在桌子上:“你看我多么的爱你们,牺牲了自己的吃饭时间,先过来报平安。” 夏侯南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被气笑了。 清暑殿中乐正余亦吃下了第三碗,当真是饿了许久,夏侯南斗正他同他说些什么,他一一应下了。 夏公公前来通报,说是暮皇后前来请安。夏侯南斗暗自思量了一番,最后颔首:“叫她进来吧。” 乐正余亦只管低头吃饭,并不对旁的事情上心,只是对夏公公说了自己上次送交后宫女官制作芍药云雀,夏公公立刻道会叫底下的人取来。 余亦留在偏厅里面继续吃饭填满肚子,夏侯南斗走到正殿与暮皇后有的没的说了许久。 “陛下不留臣妾用膳吗?”她笑意明媚:“臣妾也许久未见绿绮侯了。” 第96页 夏侯南斗笑道:“朕与绿绮侯正在一处商议家事,皇后若是无事还是回宫吧。” “既然是家事,臣妾有何听不得呢?”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公公进来禀报:“陛下,月婵长公主前来请安。” 夏侯南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下头沉沉一笑:“请公主进来。”转头望着面前的暮皇后道:“既然如此,皇后也一起用膳吧。” 乐正余亦在偏厅将一切听入耳中,无奈冷笑一声。 夏侯月婵是个急性子,肚子里倒是藏不住话,坐在席上,望着余亦清瘦的模样,免不得心中窝火。又忆起前段时日南宫昭雪无意吐露出余亦被人追杀堕入冰火湖一事,寒气入骨发烧烧了一日一夜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便得知行舟门出事,拖着病体处理门派中的事情,而门派之中的事情也是平阳将军等人闹出的。 都是暮刘两家害得余亦这般模样。 这新仇添旧恨夏侯月婵直觉心中那把火猛然飞升直直的烧进眼底。 她夹起一片牛肉,将那牛肉放进余亦的碗中:“你多吃点。”而后又对着身后的宫婢道:“去叫厨房炖些滋补汤水来,只有牛肉和蔬果算是怎么回事。” 宫婢们立刻福了福身子,转身去办。 她冷瞧着面前的暮皇后,小公主眼中凝了如雪的凉意碍于场面还是忍了下去,又给余亦夹了一些菜,这般殷勤示好,闹得余亦都不太自在。 “月婵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啊。”他停下筷子不解的看去:“你突然待我这般亲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多为焦虑的问道:“我有些堂皇啊,你有事情便说,莫要行出这个模样。” “本公主怎么个模样了?”她气的拍了筷子:“待你好,你还矫情上了?” 乐正余亦也是失笑,放下碗筷一脸无辜半怒的道:“我说你们夏侯家是怎么回事儿啊,每每和我说话,陛下生气摔书拍桌子,南山摔笔摔酒坛,今天你又摔筷子。我欠你们家的吗?你们真是一家人。” 夏侯月婵的怒意被男子的责备彻底激上来:“你被人追杀差点死在湖里,本公主如今关心关心你有何不对?” 月婵的话将桌上平静的氛围搅去,夏侯南斗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暮皇后的神色,只见暮皇后本低头吃着白灼后又慢炖的蔬菜羹,听到追杀二字立刻顿了顿,倏然抬首颇为担忧的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余亦。 夏侯月婵并不喜暮皇后这样的眼神,乐正余亦也不大习惯被女子这样注视,只得低下头接着吃饭,手方方碰到碗筷,手腕就被夏侯月婵握住,他下意识的就要抽回,却还是慢了一步,衣袖卷起,大大小小的伤口被藏在绷带之下,绷带之上隐隐可见血迹斑斑。手臂上的伤处就这般暴露出来。 夏侯南斗也不禁蹙眉。 伤痕暴露在眼前,这是夏侯月婵立刻委屈横生,眼眶都红了起来,她本以为只会是疤痕之类的东西,不知会是这样多的还未痊愈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弄的?”她颤着声音责问出声。 乐正余亦素来巧辩,此刻却是无意暴露,本想瞒住,如今只得嬉笑道:“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不是大事。” 正巧夏公公端着那套首饰进门,打断了此刻饭桌上诡异的气氛,乐正余亦得了救星松下一口气。 余亦接过那首饰盒,似孩童得了新奇玩意一般欢喜新奇,将那锦盒小心揭开。 芍药云雀的图样端的便是女子的千娇百媚,他细细抚过那精致雕刻的臂钏,短钗,耳坠,颈链,还有一串极为特别的手链,那手链上连着一枚红宝石精雕的指环。芍药模样艳红,云雀银色争辉,当真是精巧绝伦,灵动明珠。 小侯爷拿起那扣着指环的手链,细细的看去,银铃轻响,似竹间林籁,清脆的一声霎时心旷神怡。指环上的红宝珠被雕成了芍药的模样,宝珠的光在晨光下格外明媚似天边红霞生绯,一缕红光就这样落入余亦的双眸,恰是桃花灼灼随风而舞瑶山争艳,他嘴角勾起一抹欢喜天真的笑意,凝的便是令三春失色的魅意,美的惊心动魄。 他说:“有劳女官们了。比本侯想的还要好。” 夏侯月婵的目光这才从余亦的面上移开,落在那首饰上,颇有几分羡慕和渴望,抬头对夏侯南斗道:“皇兄你好生偏心啊,余亦求你首饰,你就将这么好的首饰给了他?”她半是赌气道:“我往年得的首饰还没有此物一半美呢。我可是你亲妹妹呢。” 就连暮皇后也当真眼馋起来:“臣妾宫中的首饰也比不得此物半分呢。皇上待侯爷当真是极好。” 夏侯南斗却笑了:“哪里是我偏心,这图样是余亦自己画的,朕只不过叫尚服局的女官们打造罢了,你们若是当真喜欢,叫余亦割爱。” 第97页 乐正余亦却将那首饰盒紧紧的抱在怀中,一副护着犊子的模样:“陛下你国库里有那样多的好东西,抢微臣的做什么?再说了这芍药可是七夕的情花,是送心上人的物件。岂能轻易送人。” 暮皇后听此眉宇立刻添了几分愁欲:“这么听来侯爷是有心上人了?” 夏侯月婵瞧着她眉眼多出的忧虑,立刻得了宝般笑道:“我说你一个男子要这首饰做什么?原来是为了你的花影妹妹啊。”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言谈举止 第四十四章,言谈举止 乐正余亦并不否认,反倒笑的更加欢然清甜起来:“她还是个姑娘家家,总归是要有几分像样的首饰。可惜宫中没有稍稍偏紫的宝珠,芍药虽然色红却也不是正红色,首饰上的宝珠倒是有几分牡丹的意味。” “你送了这芍药给花影,可是定情之意?”夏侯月婵瞧着暮皇后面上的苍白,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欢乐。 岂料余亦又道:“芍药还有个名字叫做将离。”他笑:“是送她的离别之礼。” 听到离别二字,暮皇后的面色更白了几分,一时间连称呼都忘却,颇为焦急的问道:“你要走了?” 余亦却道:“明年开春再走。” 一顿饭总有几个人吃的食不知味,待暮皇后离去,夏侯南斗才道:“你故意告诉她你要离去?” “不是故意的。”余亦没规没矩的横躺在软塌上吃着新进的葡萄:“我确实明年开春就走。” 夏侯月婵坐在余亦身边抢过他手中的葡萄颇为不爽的开口:“你装什么糊涂啊,她自小就喜欢你,我们又不是傻子。”她道:“你是不是怕她知道你有了心上人会恼羞成怒找花影的麻烦?”女子的手掌搭在余亦的肩头,余亦面上一阵吃痛,月婵未将他的吃痛方在心上直接道:“看不出来余亦你待花影这般真心啊。” 乐正余亦夺过被她抢走的葡萄,百无聊赖的吃着,语调是莫名的冰冷:“花影妹妹身边我一直都有派常家两个兄弟跟着,她就算是有这个心也动不得我的花影妹妹半分。” 夏侯月婵望着一整盘子的葡萄都被余亦抱在怀中,免不得恼火:“这里就你一张嘴吗?给我留点啊。” “你一个公主你想要你就再叫宫婢拿一些,非要抢我的做什么?”他口上这么说,到底还是将手里的葡萄递过去。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抱着半串葡萄。余亦吃完了葡萄,随意在桌上捡了个梨子,夏侯月婵也不甘示弱的捡起一个香蕉。 夏侯南斗觉得有趣便靠在桌边瞧着他们二人。 乐正余亦倏然咳了起来,垂下手中的梨子,面色越渐苍白起来,夏侯月婵见他不对劲便蹙眉:“你怎么了?” 余亦笑道:“吃撑了。” “你滚蛋,你这是吃撑了的表情吗?” “你一个公主家家的怎么把市井话说的这般熟练?”余亦深吸了两口气,而后恢复了正常:“我就是吃撑了。”他不讲理的扬起下巴:“你知道我吃撑了是什么样子吗?就要我滚蛋?” 夏侯南斗却摇头上前夺走余亦手中的梨子:“寒气入体不修养个一年半载你还是莫要吃梨子为好。” 被拆穿的余亦立刻轻咳两声,垂涎那还剩一半的梨子,抿唇道:“拿冰糖熬成雪梨,还是可以吃的。” 这次,夏侯南斗摔得是梨子。 见他摔了东西,小侯爷只能认怂的往后退去:“我不吃了还不行吗?你发什么火啊,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家的。” “追杀你的人,你可有线索?”夏侯南斗问。 小侯爷摇头:“我醒过来就去了行舟门,没时间查,如今过去了一月之久,想来也是查不到了。”乐正余亦自然知道夏侯南斗要做何事,只道:“你莫要浪费精力在这上面。过段时间便是乞巧节了,那日来临之前你最好留着些心力,莫要和他们发生过多的冲突。”他浅笑诚然:“江湖事自然有江湖的了结法,你莫要多心,目前只专心削弱刘暮两家的势力为好。” 说道此处,余亦低下头道:“城郊外的私军始终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柄刀。问天虽然已经落在咱们手里,常歌与赌娘也逐渐将问天发成正经钱庄。”他蹙眉凝神:“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平阳将军必然还有其他钱财的来源。咱们至今还未查出,到底会是什么……?” 许久,许久…… 夏侯月婵盯着正在思考的余亦,随后静静的下了软塌,静然站在夏侯南斗身边,小声道:“余亦果然很像叔父对吧。” “嗯。”夏侯南斗也必须承认,哪怕不是一身紫衣,面上不挂着多情魅意的笑意,余亦也很像昔年的常阳侯。云巅之上的陛下透过岁月的残忍看穿了乐正余亦此刻的深思,只欣慰的浅笑:“再像,他也不是叔父,也无需是叔父。” 第98页 “皇兄?”她在素日不苟言笑的南斗面上窥探到几分欢喜的意味,颇为惊喜问道:“皇兄为何突然欢喜?” 夏侯南斗按着她的额角道:“没什么,只是有些高兴,你们都这般平安的长大了。”瞧着女子眉眼之间的灵巧,他免不得开口:“余亦和朕说了你和那位于清江左少将的事情。” 她立刻红了脸:“皇兄!”娇羞的别过身去,可还是悄悄的转过眼眸,那双眸晶莹娇羞藏尽了女儿家的妩媚:“那皇兄怎么想?” “你也快要十七是时候指婚……”夏侯南斗难得和善笑道:“你只管去求余亦帮你寻个好办法,叫朕好升一升你那心上人的官职,他若是连三品都没有如何娶咱们的掌上明珠啊。” 她心知南斗这是愿意让她嫁给于清江的意思,眉眼顿时舒展开来,那样娇羞灵动,似有无数星辰落在她的眸中,宛若盛开了春暖的粉嫩茶花。那样娇然,百媚,惊鸿乱世。 雀跃上心,转身欲去找余亦,靠近时才发现余亦已经半靠在软塌上睡了。 “两日没有吃东西,便是两日没有睡觉。”夏侯南斗取了薄被给他盖上:“余亦从不骗人,可他也从来不说全部的真话。尽耍一些小聪明。” 他拍着夏侯月婵的肩头:“回你的清云殿吧,明日我帮你同余亦说。” 她心下一喜,福了福礼,欢喜的跳了出清暑殿。 天色完全暗淡下来,夏侯南斗也归床休眠,乐正余亦从软榻上转醒,手脚莫名的发凉,坐起身望着四面半昏的烛光,撑起身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远处放着他的锦盒,长夜漫漫他既然醒了便再无睡下的打算,拿过锦盒重新打开细看,他自己都觉得精巧,也不知道花影拿到此物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必然会高兴,他摸着那红花上的痕迹笑道:“会喜欢就好了。” 殿中无趣,他下了软塌,从一旁的窗口踏风而去,最后落在御书楼上,腰际别着的白玉紫穗玉笛在指尖轻转了几圈,靠在唇边细细吹奏起来,月明风清。 一如往昔,男子一人望夜,无意睡眠,唯有借着月色与音律度过大把虚无时日。不同的是……今夜他格外期盼着日出时再见到花影。 夏侯南斗早朝归来,余亦正坐在软塌上望着窗外艳红芍药发呆,双眸凝神不知在思考什么。 “用了早膳,你就要出宫了?”脱下赤黑龙纹的朝服,夏侯南斗将余亦的神思唤回。 小侯爷颔首:“我晚上会回来。” 似是听了荒谬之言般,夏侯南斗在他身边坐下,拉过余亦的肩头左右探看起来:“你当真是余亦吗?” “我不是余亦,难道陛下你是余亦吗?”他拍开夏侯南斗的手,揉着自己的肚子道:“咱们什么时候用早膳?” “朕已经叫人去给你煮牛肉面。再等上一刻便可。” 小侯爷立刻瘫倒在软塌上的方枕上:“还要等那么久啊,街边的面摊上我叫一声就有面和牛肉吃了。还是宫外好。” 夏侯南斗没理会他的碎碎念,只是望着他老旧衣裳上的脱线的破处,微微摇头,对着站在帷幔外的夏常德喊道:“去叫尚服局把绿绮侯的衣裳拿过来。” “诺。”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再回来时,少说也有一十二三件衣裳,多数为紫色却也有旁的颜色,夏侯南斗随意取了一身扔到瘫坐在软塌上的乐正余亦头上:“换上吧。” “其余的放在寝宫,待你离开的时候顺着一起带走。” 小侯爷将那紫衣从头上拉下来,只露出一潋滟波光般的眸子:“多谢南斗,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那紫衣浅淡,应是雪青色才对,他将身上的老旧衣裳小心脱下,再仔细的叠好,视如珍宝。 里衣也都是多年前的衣裳,此次回京,一是他未曾带衣裳归来,所以只能穿着昔日父亲的衣裳,这二嘛,也是因为想装出父亲的模样,以此伪装。 他本要动手解开里衣,可想起身上大小伤口,南斗看见了怕是又要担忧,便转身对正等着他换上衣裳的陛下道:“你说叫左少将去铲除私军如何?” “左少将?” “嗯。”余亦道:“将月婵叫来吧,有些话还是由她来告诉左少将最妙。” 南斗稍作思量,了然点头,立刻背过身去,对着在外的等候的太监宫婢道:“去把月婵给朕叫来。” 也不知是谁应了一声,待他再回身,余亦已经开始穿着外衣。 夏侯南斗似是忆起什么,只道:“一会儿南宫进宫,叫他帮你处理身上的伤口。” “好。”他欣然颔首。 还是被发现了啊。 南宫昭雪熬了三帖药,看着余亦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喝下那苦至胃部的药,乐正余亦微微蹙眉:“你这都是什么药啊。味道这么恶心?” 第99页 “治你病的药。”南宫昭雪解开他手臂上已经被殷红鲜血染尽的绷带,望着那大大小小少说十七八道伤口的手臂,皆是剑伤,不仅蹙眉:“这是被什么招数伤到的?” “雨花剑招。”乐正余亦的上衣被南宫拉下,肩头,胸口,背部,皆有数道伤痕,有些已经在愈合,还有些是新伤,依稀能瞧见裂开的皮肉。 乐正余亦道:“我废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破了他们这一招,身上难免多了些伤。” “你破了雨花剑招。”南宫昭雪将药粉洒在他身后的裂口上:“用什么?” “莲花七步。”伤口上药粉正在发挥效用,疼得男子牙花发颤:“我本只是一试,却不料真的挡住了他们的招数,后来与他们三人对招,越打越能发现其中破绽。最后在西子湖上将他们击毙用的便是莲花七步。” 南宫昭雪却笑,将伤口用绷带包扎好,他的目光落在余亦锁骨下方一块拇指大的红色疤痕,细看去,就知那其实是一块永生消不去的伤疤,面上的笑意僵住,南宫昭雪包扎的力度也大了几分,余亦已有察觉,却还是静坐着待他包扎完整。 南宫自己却发现了包扎用力这件事,望着依旧乖巧坐着的人道:“我此时就是砍了你一刀,你也不喊一声疼吗?” 余亦不懂倒是问道:“你不是大夫吗?我既是你的病人,信你就好。”他嬉笑:“你还能是庸医不成?” 面上的笑意重新挂上南宫昭雪包扎完道:“那日你堕入冰湖之事,是我醉酒无意与南斗说的,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故意的。” “说都说了,如今有意故意都没有意义。”小侯爷一边打着哈切边将里衣穿上:“南斗可是又骂了我一顿……”他盘膝坐在软塌上,满脸生无可恋:“他比我爹还厉害。” 南宫昭雪望着正厅正在审阅奏折的人道:“声音小一点吧,小心他过来再骂你一顿。” 他忙忙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早膳送来的一瞬,夏侯月婵也翩然而至。 她今日一身青葱色的花蝶戏水长裙,面也上了薄妆,云鬓上一并蒂青莲步摇,绕的是女儿家的轻灵多娇。 “今日倒是打扮了。”南宫笑问:“月婵今日要去见左少将吗?” 月婵红了脸蛋,半晌才道:“昭雪哥哥你明知故问。” “我们月婵今日确实漂亮。”夏侯南斗也道:“只是这见男子还是莫要这般明艳为好。” 四人各坐一边,余亦总是闷头吃饭的那个。 夏侯月婵盯着他:“余亦,你怎的不说我漂亮?” 正在吃饭莫名被打断的余亦一脸不解的看着临花照水的女子,敷衍道:“漂亮,漂亮。你全天下第二漂亮。” “那谁是第一啊。”她怒道:“你这个人怎么一大早就惹我?” “你只是在我这里不是第一而已。”余亦歪头一笑:“这么说吧,南山心里必然是白云第一,南斗心里自然是绿水第一,我心里当然是我的花影妹妹。你在你的左少将心里,必然是第一。”他挑眉:“明白吗?” 明白到底是明白了,只是姑娘家的脸更红了起来,娇嗔道:“余亦你这个人嘴里怎么没有一句正经话。”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你的秘密 第四十五章,你的秘密 一大海碗牛肉面被吃完,小侯爷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锦盒,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最后欢然一笑:“我讨你的嫌,不影响你吃饭的胃口,走了。”他推开那方的窗户,踏风而去,一道道花雨随着他的离去飞洒而下,似归去九霄的花神。 夏侯月婵先是被那骄阳下的一笑生花惊了心魂,随后拍下筷子:“余亦这个混蛋!皇兄你看看他啊。”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夏侯南斗也颇为无辜的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在他面前耍脾气,只能是这个下场。”陛下又笑道:“再说了,他惦记着他的花影妹妹,哪里有时间来抚平你的脾气?” 南宫听了这话立刻问道:“南斗你见过那丫头吗?” “余亦失了消息的那几日我在侯府门外见过那丫头,倒是个机灵人。” 夏侯月婵也道:“可不是嘛,之前她只在花舞楼看了晚霜一眼,便知道她要离开长阳城,当机立断就去找徽生将军。毕竟是凌月阁少阁和大街上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全然不同。” 南宫昭雪盯着夏侯月婵道:“人家百里花影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你觉得你和她谁更美啊?” 小公主知道南宫是在逗她玩闹,只扬着下巴道:“清江心中我最美就好。” “……” 夏侯南斗蹙眉…… 自家的白菜终究是要被猪拱了。 第100页 凌月阁近日要升子阁为少阁,百里花影为主考官,她在后院寻了个书房,将二十四子阁的功绩做了整理,还要列出试卷进行考核。 触到霜钟那一份的时候,指尖微颤,将其放回卷宗之中。 闲庭花谢,正是日头高升的时候,鼻尖缠上几缕酱牛肉的味道,还有一些枇杷酒的清香,更浓的便是那人身上最令她熟识的冷香。 抬头看去,只见乐正余亦趴在窗边嬉笑,手中提着食盒,颇为讨好的道:“不知道少阁大人可有时间与本侯同食午膳?” “侯爷盛情,怎能拒绝?” 他转身飘入屋子,食盒倒是弃在一旁,献宝一般将锦盒递了过去,面上端的是得意无所谓,心中早已跳动千万:“你瞧瞧。” “这是什么?”她接过那锦盒,揭开。 宝珠的光就这般扑在她的唇上,衬的那唇格外樱红小巧,微微扬起,眸色闪闪惊喜万千,语调之中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欢喜:“好漂亮啊。” 乐正余亦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太好。 “喜欢?”他已知结果却还是试探问道。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物件的?”她将那手链取出:“好特别的东西。” 小侯爷拉着她在一旁的塌上坐下,将她手上的臂钏退了下来,云鬓上的短钗也退了下来,将锦盒之中的首饰一样样戴上,何为明艳照人,千娇百媚,如此便是。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有些脸红的道:“好看。特别好看。” “首饰?”她问。女儿家的矫情尽在其中。 小侯爷知道她此刻的意思,便装模作样的道:“是啊,首饰很好看。” 见她要怒火,他连连将人抱住,颇为娇气的趴在她耳边道:“首饰是因为你更好看才对。” “惯会哄人。” “我若不会哄人,你怕是早就将我扭送天牢了。”他从锦盒下取出那张细细绘制的图纸:“你瞧,这是我画的,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天下只有这独独的一份。公主,皇后,谁都没有。” “这么珍贵?” “最好的东西,要给最好的人。”他点着那手链上的铃铛,轻笑道:“我昨夜睡不着,一直都在想着你拿到这东西时该有多欢乐,可方才来时看你在忙,便先离去买了东西再来,我可有很乖?没有打扰你可对?” “自然很乖,再说了……”她笑望着手上似牡丹又似芍药的宝珠:“你不是素来如此吗?” 二人腻歪了许久,等到饭菜都犯了凉才开始吃午饭。 吃了午饭,小侯爷帮着百里花影整理了应试的问题,她颇为讶异的看着他:“看不出来你还会出试题呢。”盯着那六道试题看了许久,她惊愕:“你这几个题目出的比我当年考少阁的时候还是厉害啊。” “从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每次科举试题都是他整理造册的,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跟着我爹学过一些,晋渊十九年的试题就是我出的。”他半陷入回忆道:“那年我娘突然想去香川看新桃,我爹便将科举出题的任务丢给我,当晚便收拾了行装带着我娘驾马而去,说走就走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棵半死的梨树归来。那梨树被弄了回来,他们二人只种在土中,虽然壮志豪言要起死回生,可只管了两日便无了兴致 ,还是我翻遍树木之书学精养殖之道将它救活。你说说看,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 听着他言语之间的温情,百里花影依稀可在脑中勾勒出。原本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的侯府中,这一家三口欢乐又有趣的生活。 “你还是第一次说过去的事情。” “水洞里面,我也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那都是稍微有些悲伤的故事。”她说:“这样温情的回忆,你是第一次说。” “我说的话,你都记得?”喜上眉梢说的便是此刻的乐正余亦。 “当然记得。”她本是理直气壮,可说完又觉得羞恼,伸手拍了他的手腕:“你就知道匡我。” “是我的错。”他向她伸出手:“既然如今诸事已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喝酒了?” “走吧。” 余亦并不着急去买酒,反倒领着百里花影在街上走了许久,她不解,只感到四面人群都暗暗打量着他们二人,她摸着自己的云鬓上的短钗这才明白过来:“哦……原来你是在炫耀啊。” “不出一日,全城都会知道你这首饰,到时候你便等着众人羡慕的眼光吧。” 她掩面而笑:“如今这满城的眼光还不够吗?” “这只是艳羡的眼光。”他挑眉:“过段时日你会瞧见大街上全都是模仿你首饰的人。” 她一愣,随即道:“又是和你爹学的?” 第101页 “这是和我娘学的。”他嬉笑道:“我娘从前最喜欢给我爹做好看的衣裳,走在街上,谁家瞧见了都说我娘手艺好,过不得几日满城都是我爹衣裳的模样。我之前穿的衣裳就是我娘给我爹做的。” “你从前的穿得衣裳虽然老旧,可确实好看。”她盯着他今日一身新衣:“你这衣裳虽然好看,可总是比不得从前那几件有新意。” “待闲下来,我再画置一些新的图样给你做首饰,给你做衣裳。” “你闲下,不是要走吗?” 他笑:“你舍得?” “自然舍不得。”稍有恼火的语调:“可你也不会留下啊。” “那我也舍不得你啊。”他微笑,并无刻意的多情,反倒多了几分少年的乖戾与张扬:“所以……我可能在京中留上一段时日。之后回了江湖……应该也会时常回来探望。” “为何不留下呢?”她小心发问。 小侯爷抿唇:“秘密。”他负手而立迎面花雨散落:“其实,也不一定。如果……”欲出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百里花影了然,伸手拉住他的手:“你有一个秘密,有一天这个秘密揭穿了,你就能留在长阳城了对嘛?” “嗯。”他认真点头。 她挑眉:“我希望你……‘留下’所以……我会揭破这个秘密的。” 余亦停顿了许久再道:“如果你……能找到这个秘密。说不准也不希望我留下。”说完,他面上又浮现出一丝百里花影不懂的凄苦。 二人接着往街边行去,只看到凌城一人坐在街边的面馆中吃面,不远处的天香楼倒是有一群子阁围聚在一处。 心下生疑,百里花影便领着余亦往面馆行去。 凌城瞧见他二人立刻笑开起身行礼:“见过侯爷,百里少阁。” 小侯爷连连拉住他:“莫要声张,大街上行礼做什么?” 百里花影问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不同他们一起吗?” 凌城稍稍摇头,笑的颇为苦涩:“我不喜吃肉,所以素来不和他们一起用饭,平日里面都是霜钟姐姐伴我吃素,她走后便是我一人吃了。” “她……必然惦念着你。” 凌城低下头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酸涩:“我知道。” 乐正余亦注意到他脚边的竹篮,再去看他表情,蹙眉道:“霜钟可有和你联系?” “并无书信传来。” 他侧过目光。 百里花影劝道:“她必然不会有事,江湖那般风景繁多,必然不会出事情。” “她不会想不开,我都知道。”瘦弱少年眼中的光那样坚定,温柔。 百里花影心尖莫名一疼,只道:“我们要去喝酒,你若是无事随我们一起也可。” 凌城笑的时候嘴角有一梨涡浅漾:“凌城不会喝酒……”他稍稍摇头:“霜钟姐姐也曾说过,酒水不是好物,所以……还是莫要喝为好。” 小侯爷拉过百里花影的手:“好了,你莫要打扰这孩子了,咱们走了。” 别了凌城,乐正余亦并未领着百里花影去花舞楼,而是去了酒坊择了两三瓶青梅酒来。 “怎么今日不喝枇杷酒了?” “突然想起咱们上次挖了人家的坟墓,还未正式去祭拜过,咱们一块去许畅墓前敬着拜一次,也算是聊表心意。” “也好。”她并未有更多怀疑跟了上去。 入山之前,乐正余亦拉紧她的手,笑问道:“你现在还有离开的机会,上了山说不准会看到一些伤心的事情。” “伤心的事情?这世上伤心的事情多了,难道因为伤心就要逃避生活。” 他浅笑,不再阻拦,拉着她进了深山。 渐渐靠近许畅的墓,远处传来少年说话的声音,很熟悉,看清那远处橙衣少年。惊愕之余,她愕然转头望着早已明了一切的乐正余亦:“凌城……他……你早就知道?” “他脚下竹篮里放的火烛元宝,都是祭拜所用,我问他可有和霜钟联系,他说没有,那便只有一个答案了。凌城他不是替霜钟来祭拜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深山的树木带着浓烈的墨色,天边的红霞那般绚丽夺目,都无法将这片深山中的黯淡染上红调。那样凄凉的风来回穿梭,吹进余亦的心骨,吹醒了凌城的自欺欺人,吹静百里花影的困惑。 “为什么?”余亦反问自己,叶儿随风高歌,女子手腕上的银铃轻灵作响,一切都虚无空泛,余亦面上的笑比寒潭边的白雪还有凄苦上几分:“因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知道,所以……装作不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好。” 橙衣少年的呜咽声若残破古箫吹奏的伤心曲,乐正余亦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一旁的石板青苔之上,不曾打扰少年的孤寂,拉着百里花影道:“咱们该走了。” 第102页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行到山下她松开了余亦的手,转身严肃的盯着他:“你是故意带我来此处的。” 他笑,并未否认。 “你想劝我知难而退,不要多管你的事吗?” “不是劝你知难而退,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 她不解:“什么事情?” “你当真要揭露这些真相吗?”余亦微微摇头:“虽然我不知道旁人是怎样想的,可真相被揭露出来的一瞬间,会有很多人受伤。” “你是在说‘最好的结局’吗?” “是也不是。”他顺着那山边的溪水缓缓行去,望着黛色山水:“有些真相有揭露的必要,有些没有,不会伤害旁人的便没有必要揭露。就好像凌城一样,他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为的就是不让你们担心。不叫你们伤心。明日凌月阁知晓了如今的情况,你觉得……你的主阁大人,长阁大人们待他会有多愧疚。你们不希望他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好了,这样做不会伤害到旁人,又何必说出来呢?这不是你们期待的吗?” 百里花影听着,随着他一步步走过溪水,溪水之中的鱼儿欢腾游过,却在下一秒没入细浪中彻底消失。 她充满不解的问:“为了不伤害旁人,不让旁人担心,便伤害自己吗?只要旁人不会难过,自己受伤也没有关系,是吗?” 余亦顿下脚步,半回过身颇为不解的问:“如果我说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天马城郊 第四十六章,天马城郊 “这不好。”她坚定的开口:“只要伤害到自己就是不好。” 他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女子的额角:“有什么不好?原本那么多人该伤心,如今只有一个人伤心,这有什么不好呢?”他笑:“我小时候啊,常常能看到我爹受伤的样子。”余亦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小时候是个爱哭鬼,哪怕受了一点点的伤都要哭爹喊娘闹上一阵,大伙虽然笑话我可也都是真的心疼我。难受就要让知道,就要表达出来,所以那时候我不懂,我爹都伤成那样了,为什么不哭呢?是不是知道长大了人便不会再感觉到疼痛。” 他低着头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裳道:“当我真成了大人,我便明白,哪里是什么长大了便不知道疼了,只是长大了便没有呼痛的资格。” 鱼儿从水中跃出,激起水花后再落下,余亦的声音似是破碎在眼前:“就好像是凌城一样,既然你们所有人都希望他不知道,他便装作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你们便会怜惜他,愧对他,若是他因为霜钟伤心,愧疚,你们也会如此。他本是伤心人,却害怕牵连你们一同伤心。不如装作不懂,众人都省心。” “旁人的安慰,在你眼底就是这么一文不值的连累吗?”她蹙眉。 “你知道被安慰的人会失去伤心的资格吗?”乐正余亦耸肩:“本就是如此,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安慰了旁人,旁人就应该抬头挺胸的去面对明日升起的太阳,将昨日的伤心尽数丢掉。若是无法丢掉,那些安慰的人便会认为,我已经安慰了你,你为何还是如此伤怀?”小侯爷失笑:“可是凭什么呢?为什么被安慰了就一定要好起来,伤心的人到成了罪人。花影妹妹你要知道被安慰的人连伤心的资格都会失去……” 他的话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对虚空中的某个人说,语调带着深深的怒意和不甘:“既然所有人都不期望这件事被知道,那装作不知道,又有什么错呢?” 百里花影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余亦面上一阵吃痛,臂上的伤口被捏住,刺痛中女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是这样的,余亦。” 坚定,温柔:“至少,我不是这样想。安慰的话语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话语,伤疼这种东西就像是心中从生至死的枯木,凌城也好,你也好,你们谁都不需要活在旁人的期待之下。需要回应的安慰不要也罢。真正希望伤口好起来的人,并不在乎朝夕。” 他笑:“所以,你已经决定了?” 她用力点头:“你的秘密也好,案件的结果也好,我要真相。哪怕很可怕,很残忍,我也需要真相。” “若是真相会毁了所有的人呢?覆巢之下无完卵。”二人在溪边落座,小侯爷道:“杨飞絮身为暮家的儿媳,若是我们揭露了暮家这些年作恶的全部真相,她也必然无法逃脱。柳大人到时候又要面对怎样的困境,你可想过?” 百里花影一怔,无言可答。 “这就是现实和真相,阴暗,恶心,痛苦。揭露一个真相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其中绝望奔溃。若是你真的窥探到了全部,以如今的你可以承受多少?不断的窥破真相,你看到的绝望便会越多,那样……也没有关系吗?” 第103页 她望着戏水面上的落霞,最后歪着身子靠在余亦的肩头:“你知道真相为何被称为唯一吗?” 女子的声音伴着清凉的夕阳晚风,他静静的听着,她缓缓的说着:“咱们至今为止办的案子几乎都和从前扯上关系,他们所有人都多多少少被谎言束缚着,那样多的冤假错案也是谎言的奠基,每当真相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多少犹豫过,怀疑过,可最后还是明白了一件事。”她伸手与余亦十指相扣:“说到底如今这些所谓带来绝望的真相,全部都是因为从前撒下的谎,所以带来伤痛不是真相,而是谎言。谎言才是罪恶源头。” “我知道你方才的意思,可是余亦……想用谎言来阻止悲剧是妄谈。谎言本身便是悲剧。悲剧怎么可能阻止悲剧呢?” 她仰起头拉紧身边余亦的手:“因为有事情发生,就会有人受伤,放任不理就会不断的重复,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揭穿。总有一天!” 他轻轻点头。 二人在溪边依偎的看着霞光,百里花影望着他手臂上流出的一脉血水,慌乱的挽起那人的衣袖:“你伤口裂开了。” 小侯爷轻轻摇首:“不是什么大事。”他将那血随意用溪水洗去,而后拉过女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接着靠着,我喜欢这样。” 又这样许久,百里花影将下巴放在他的手臂上,似是撒娇的开口:“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你?你武功这么差,我不保护你就已经算是厚德了,依靠你?你我打算早点去见阎王爷吗?”他嫌弃的打量着她:“人也不太灵光,朝局政史一点都不懂,酒量也不好,怎么依靠你?” 百里花影也是多有傲气之人:“那你教我啊。”她怒瞪着面前的男子,若盛放的艳色芍药:“武功,断案,观察,分析朝局,这些我全都会去学!我一定会追上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就能依赖我?” 小侯爷面上立刻落满红霞,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现在也挺好的,没必要为了让我依靠就去学。”他有些抗拒的蹲下来,而后涨红了脸大喊道:“你要追上我了,我不是很没有面子吗?男人就是要保护女人的啊。再说了!你那么强我还怎么保护你?” “你总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吧。” 他静然了几分后,拉起人道:“也是,我教你轻功吧。好歹你要有个逃命的本事。” 霞光万丈,此间红尘喧嚣无停,这样的温软的风中,她倏然的笑了。 望着那样的曼妙的笑意,只觉心旷神怡,男子笑问:“怎么了?” 她盯着他,将那人微凉的手握在手中,字字认真道:“我啊,一定会抓住你的,不是常阳侯的残影,不是亦羽门主,不是盗帅。只是乐正余亦这个人,我一定会抓住你。” 月升日落。 夏侯南斗站在清暑殿中望着左右窗户,时候也不早了,余亦还是没有半分归来的影子。 他将手中的书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惊得四面昏昏欲睡的宫婢太监们纷纷愕然。他挥手将众人都遣了出去。 又过来半个时辰,窗外飘来两缕冷香,他这才安下心来。 余亦轻巧的跳上软塌,夏侯南斗叹气:“怎么弄到这个时候?” “有些事情耽误了。”他仰躺在软榻上望着夏侯南斗面上的焦灼:“你怎么了?可是朝中有出了什么事情?” “无事。”他微微摇首:“月婵过来告诉朕,明日她与左少将相约天香楼,你若是想要巧遇二人,便在那处寻他二人。” 他了然点头:“知道了。”小侯爷笑道:“你早点休息啊,南斗,明日还要早朝。” “你昨儿半夜跑出去了?” “哦?你怎么知道了?” “整个宫中都在说昨夜仙人降下仙乐于皇城,是大吉之兆。朕稍稍思量便知是你昨夜又离门。” “我睡醒了便睡不着了,所以……就跑了出去吹吹笛子。” 夏侯南斗却笑:“既然昨夜吹了笛子,今夜可愿抚琴一曲?” “抚琴先等等。”他扬眉得意道:“这几日我新写了一曲,你可要一听?花影妹妹都还未听过。” “成。”夏侯南斗半倚在软塌上,拍着他的后背:“那就听一曲。” 是夜,清暑殿中笛音缱绻,半凉,半伤,却也透着雨后新荷的清新之意,再听又感出两三分百花盛开的娇艳意味,闻此音者皆缓缓闭目,沉浸其中。 乐正余亦心中想着雨后初见花影的场景,一曲笛音更是多了几分欢然欣喜。 夏侯南斗却望着窗外的绿颜芭蕉,不知在怀念什么。 曲毕,乐正余亦深呼了两口,面色泛白,手成拳在心口重重的捶了两下,这才缓过。 第104页 “老毛病又犯了?”夏侯南斗叹气,对着外面静候的太监们道:“去叫御膳房炖一碗莲叶红枣羹来。” 伸手捂住锁骨下方的一处,那处密密麻麻的疼着,又缓了许久他才开口:“如今疼的次数越来越少,昭雪说再过三四年就不会再有疼感了。” 夏侯南斗从一旁的锦盒之中取出一小包黄纸所包的药粉:“一会儿融在羹里吃下去。” “昭雪给你的?”他伸手取过左右看了看:“这药苦的很,他今早给我熬得药也恶心的紧。” “那是他身为大夫想要给你涨点记性。” “记性?”乐正余亦双手一伸,直接倒在软塌上,顶上房梁雕着盛放的牡丹,他歪着脑袋笑道:“南斗,咱们下棋好不好?” 听到下棋二字,夏侯南斗便了然,直接道:“说吧,你又想要什么?” “嘿嘿。”他被拆穿之中只得意的欢笑起来:“我还想要什么呢?我想和宫里的女官们学怎么做首饰,如果可以的话,做衣裳也想要学。” “尚服局就在宫里,你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一声便可,何必自己去学?” “送女子的东西还是自己去做较为奇巧。你不懂。”他讨好的笑着:“咱们下棋呗,我赢了六局,你就要让我去学。” 夏侯南斗挥手无奈道:“要去就去吧,明日你早些回来,朕叫夏常德给你安排。” “这么爽快?”他挑眉:“那这样好了,我做好的第一件衣服送给你,当做些谢礼。” “……”夏侯南斗失语摇头,好半晌才怒道:“第一件肯定是做不好的,弄这些虚招子晃朕,你愈发长本事了啊。” “什么话。”他拍着桌子道:“我是这样的人吗?”男子稚气的傲然:“等我做好了,你就等着看吧。” “好,朕等着看。”夏侯南斗也并未放在心上。 余亦吃了药喝了甜羹,又对着窗外的月儿沉思了许久,才睡去。 睡的很沉,夏侯南斗将那包着药粉的纸包握在手中,盯着月色下摇晃芭蕉,那芭蕉后飘出一女子,潋滟如妖。 “南宫素来喜欢在给余亦吃的药里加上安睡的药物,可余亦总是喜欢与困意抗衡,年少时南宫还以为是药物出了问题,后来才知道,是余亦不肯睡。”女子的声音那样轻,下一秒便会消失不见。 夏侯南斗稍稍低下眼眸,她便若鬼魅幽然而入。 帷幔被一道劲风吹落,内殿与外殿由此隔开。 女子的脚步很轻,行走时半点声音都无,她坐在软塌上,伸手摸着余亦的脸颊:“你喂他吃了多少?竟然睡的这样沉?” “一整包。”夏侯南斗如孩童般恶劣笑开,将手中的黄纸轻轻的晃动:“两日没睡便回来,昨夜只睡了三个时辰又跑了出去。” “你不怕他察觉到?” “余亦不会怀疑身边的人。”夏侯南斗也在软塌上坐下:“他太相信我,所以才会有下手的机会。” “他确实应该多睡一些。”澹台绿水从怀中摸出一琉璃色的玉瓶,拉过南斗的双手,将玉瓶之中的白色雪丹倒在他手中:“我去了天山一趟,取了不少雪莲回来,师父将其制成了雪丹,有延年益寿,滋补之效,你吃吧。”她晃着药瓶:“还一颗给余亦。” 他毫不犹豫吃了下去,笑道:“你便是为了此事过来?” “是也不是。”女子天真烂漫的笑道:“我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夏侯南斗颇为醋意的道:“朕倒是瞧着你更怜惜余亦的样子。” “这小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师弟,也是家弟,身为长姊岂有不怜惜他的道理?”她伸手推了夏侯南斗:“你不会连这个醋都吃吧。” 他笑。 “这次斩杀三怪可是个辛苦的活计,他可和你说过细节?” “并未。” “近日莫要叫他劳累烦神,多休息才是正道,若是他有个好歹,我第一个和你拼命。”澹台绿水低眉笑道:“可明白?” “江湖第一高手都开口了,朕若不是遵从,岂不是薄了你的面子?” 她嬉笑:“明日余亦可是要去处理私军一事?” “嗯。”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满城风靡 第四十七章,满城风靡 “那我便跟去好了。”她欢颜舒展当真是沉鱼落雁之貌:“上次有人刺杀余亦之事,我可是记在心上了,你猜猜看,是谁做的?” “云霞门?” “不对。”澹台绿水指着窗外正摇曳生姿的芍药道:“是百里花影的前未婚人。羽林营的右少将刘天澜。” “他一个人?” “刘家当然不会蠢到让他一个人去做这件事。”澹台绿水低眸看到余亦袖口上的血迹,轻轻蹙眉,挽起衣袖,只见绷带上的血迹已经干涩,她细细的将那绷带解开却发现是连着臂膀的,女儿家伸手解开少年的衣裳:“想要至余亦于死地的人是暮太师,暮家与神农谷常有来往,那次对余亦下手的都是欠了神农谷人情的江湖人士,不然……整个江湖除了我们行舟门,任何一个门派也聚不到二三十高手。”她将那绷带丢在地上,半身殷红的伤口落在她眼中,深深的刺进她心中,一刀,一刀格外明显:“暮家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叫刘家带人围剿。刘天澜也不过是小小的棋子。” 第105页 皇帝也为之蹙眉:“暮家与乐正素来无争斗,父皇还在时,也从未听过暮家刘家与乐正有何罅隙,叔父待人一向冷淡,旁人也多知他的心性,当真是奇了……”夏侯南斗道:“他们怎么突然盯上余亦了?” “余亦回来之后帮着你做了多少事情,他们所有的损失全都是从余亦归来开始,试想想当年师叔在京中是怎样的人物?余亦是他的孩子,而且当年余亦在京中早就有了名声,暮家刘家忌惮他,想要除掉他这是必然。”澹台绿水道:“这次除去私军便是彻底将刘家的根基打垮,余亦行事素来执着,我还是跟着他为好。再说……若是江湖上当真有人追杀而来。余亦不舍下手,我可不会手软。” “朕还未问你,余亦的湖水剑呢?”夏侯南斗觉得奇怪:“他近来都只带着玉笛。无兵器防身朕是真的不太放心他明日去天马牧场。”从锦盒中取出白日里南宫昭雪留下的金疮药,夏侯南斗递过新的绷带,帮着女子给病中之人上药,他叹:“也好,如今你跟去倒朕也算是心安了一些。” “他的湖水剑被师父借走了,师父三日前知道余亦被人追杀堕入冰湖,他便怒了,说是要去江湖上清理杂碎。”说道这里澹台绿水临花照水的笑意缓缓展开:“不过余亦不知道,师父只说了要将湖水剑借走玩两日,余亦便半分怀疑都没有的给了他。我们余亦这么单纯,以后肯定会被媳妇欺负的。” “你见过百里花影?” “见过。”她嬉笑:“是个美人,也极为聪慧。而且,她喜欢我们余亦。” “怎样的喜欢?” 女儿家娇俏看来:“我喜欢你这样的喜欢。” 二人相视一笑。 睡梦中的余亦轻轻的翻了身,轻轻的唤道:“爹,不要偷吃我的肉丸。” 第二日清晨,余亦身后跟着一似妖若鬼的明艳女子出现在市井街头。 他停下脚步,回身颇为不解的问道:“我说姑奶奶啊,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啊。南斗在宫里呢。” “你上次被人追杀,阿姊我担心你出事情,今日你要去飞马牧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她走上前拉住余亦的腰带,反手一拧,余亦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澹台绿水冷笑道:“你这一身伤,腰都瘦成这个德行,湖水剑也不在身边,你打算这样去天马牧场?还是打算直接去见阎王爷?” 乐正余亦收敛的面上的不满:“我打不过你,我不惹你。请吧,姑奶奶,咱们先去凌月阁一趟。” “这一大清早你就要去见你的花影妹妹?你们两个怎么这么腻歪?” “什么叫腻歪?”他仰头:“我可有一个多月未曾见到她了。” 二人在街边走着,迎面行来的便是驾在高马上巡街的少将军刘天澜。 澹台绿水自然瞧过此人的画像,眉色渐渐的染上凉色。 “那人就是刘天澜?”她冷笑。 “嗯,怎么了?” “听说他是百里花影的未婚人?” “花影妹妹已经解了和他的婚约,再说了她二人也不太相熟,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气度这么大?这样都能忍?” 这次倒是小侯爷不解了:“他也没有与我和花影妹妹为难,我何必和他犯忌讳?反倒破坏了除去刘家和暮家的计划。” 澹台绿水转头细看他一眼:“小时候若是遇上这些事情,以你的性子只怕早就和他打起来了,如今居然也知道顾全大局了?” 他拉住澹台绿水的手臂,将女子往街边的方向牵几步:“你可千万别破坏我们的计划啊,刘天澜我留着还有用。” “有用?怎么用?” “他为了权势前途可以断了婚约和多年前的承诺,他并不是一个有忠义之心的人。这样的人在最后关头肯定会为了这些东西背叛平阳将军。他是刘家的养子,和刘家那些一荣俱荣的人不同。关键时候的离开与他而言是必然。”乐正余亦嬉笑:“我给他一个机会,就看他会不会用了。” “这样的人留的住?”绿水冷笑:“这样的人在朝堂只怕会闹得朝中不得安分。他若为武将,也只会是个逃军。” “刘家若是倒了,他也会被连累其中,在那个时候,他要考虑的便是活下去,而不是钱权这些事情了。而且刘家之中还有一个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什么事情?” “问天已经被我们收入囊中,刘家到底是靠什么钱财支撑那批私军至今的?南山都查不出来那批钱财的来源……那就说明这笔来源和刘家无关,暮家……”他微微摇头:“青云羡若是牵扯太多朝政,总归是糊涂账。”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帮青云羡着想呢?” 第106页 “咱们做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若是为了这件小事影响了青云羡在江湖上的公正,反倒是南国的罪过。” 澹台绿水叹气确然是心酸道:“当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受朝堂规矩成长的人,居然跑去江湖那么没有规矩的地方当门主。” 乐正余亦只是笑,并未答话。 凌月阁中,百里花影与凌城擦肩而过,她顿了顿脚步,还是回身喊住那少年。 少年怔住,回身颇为不解的答道:“百里少阁怎么了吗?” 百里花影摇首:“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一声……你不必活在我们的期望之下,想伤心的时候伤心并不是一件罪。” “侯爷发现的吗?” “嗯。”她抿唇:“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没有人会怪你啊。” 凌城面上落了几分无助:“大家都希望我不知道不是吗?既然所有人都这么想,那我顺着他们的想法活着也没有不好。大伙都待我很好,都这么期盼我莫要难过,若是我难过了,岂不成了罪过。” 她走上前揉着少年的额角:“不是罪。伤心不是罪。”多有愧疚在心中:“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关心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少年温柔的笑了。 黄钟与姑洗站在花丛深处,面上的笑意倒是颇为凄然,黄钟上前一步道:“小侯爷当真是七窍玲珑心,这样的事情都能发现。” “那也要咱们花影有悟性,才有这样的一幕。” “我从未想过我的安慰和担心会成为他的负担。”黄钟似有内疚,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也不知那孩子到底是如何想此事的。” “怎样想都好。”姑洗微微扬眉:“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今后你只一贯的装聋作哑便好。” “一贯。”他笑:“如何就一贯的装聋作哑了?我平日里面难道不是耳聪目明吗?” 姑洗羡慕的望着花影云鬓上轻巧灵动的短钗,还有手腕上最为特别的手链,转身半嫌弃的盯着黄钟,无奈叹道:“我看你是天聋地哑才对。” 这一句到是叫黄钟摸不着头脑:“我……我到底怎么你了?”眼看着姑洗颇为失望的转身,黄钟更是焦虑的追上去:“你别这幅表情啊,有话要说。” 空气之中飘来两缕不同的香气,黄钟猛然不安,拉过姑洗挡在身后。 “好诡异的香味。” 姑洗从怀中摸出手绢捂住黄钟的口鼻:“这是什么味道?” 只见两阵飞旋的风卷起满地落花飞叶,洋洋洒洒像极了飞舞的白雪,一影从天边闪入,绿妖多情。 “澹台绿水?”百里花影第一个瞧见了她,绿影轻笑,花影还未看清她,那绿影又翩然离去,下一秒便出现在她的面前,吓得凌城面色惨白。 那吓人的人却是一副玩笑姿态:“不用这般惧怕我吧。” 余亦从正门行来,他明明脚步不快,却也在瞬息行到廊架之下,颇为无奈的对澹台绿水道:“你可莫要吓到他们,这都是正经人。” “成,你们都是正经人,唯我不是。”她转身在一旁的曲栏上坐下,盯着鱼池之中的鱼儿,眉眼落了几分笑意。 余亦望着百里花影道:“我这几日有些事情,不能过来伴你,你自己小心一些。” 她望着余亦手腕处依稀可见的绷带,纵然不放心还是颔首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男子靠近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她先是一惊,随即稍作思量,还是点头:“我知道了。” 与百里花影道别后,二人转身又凝起一阵花香,那花香缠着冷香,清冽的香气与妖异之气漂浮满院,凌城只觉得眼前恍惚一阵,再回神的时候,除了满地的花瓣之外,那二人已然消失。 百里花影望着凌城的模样,忆起自己从未在这样的毒香之下有过不适,想来是余亦一早便给了自己抗拒那香味的解药。 他们走的太过焦急,香味在空气之中仅留了一刻便彻底消失了。 站在暗处的姑洗与黄钟却除了眉头,方才澹台绿水的出现叫他们二人心惊,黄钟愕然:“小侯爷怎么会和澹台绿水相识?” “你瞧见绿绮侯的轻功了吗?那可是行舟门的月飘零。他怎么会用。” “早就听闻绿绮侯多年养在武林门派之中,只是一直不得知到底是何门何派,没想到……竟然是行舟门。” 姑洗却担忧道:“方才看侯爷的轻功几乎和澹台绿水不相上下,凌城也同我说过绿绮侯曾经指点过他的轻功。轻功都至如此地步,想来武功也不会太弱。” “怕是如此。”黄钟心中也泛出层层不安:“侯爷倒是从来不曾在京中暴露过他的武功,平日里面也多带着玉笛出门,他的那柄佩剑我瞧着也格外眼熟,只是记不起了。” 第107页 “也是名剑吧。”姑洗道:“既然是行舟门的弟子……小侯爷应该识的盗帅亦羽门主才对。” 似是忆起某些事情,黄钟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怪不得初见时,他便说聚宝斋的宝物绝不是盗帅所盗。原来如此。” “此事可要禀报主阁?侯爷既然是行舟门的人,咱们多少要防着一些,也和花影言明……”姑洗抬首只见黄钟笑意深长,她不懂:“你笑什么?” “盗帅是何等人物,他若是想要消了咱们凌月阁的档案,只管叫澹台绿水这些数一数二的高手取走便可,没必要绕这么多弯子,再说了,行舟门一向闲散,哪里有空理会咱们这些朝堂之人?” “按你这么说,咱们可以对绿绮侯放心了?” “他是常阳侯之子,我对他的忠义之心无半分猜测。其他的……不放心也无用。我也曾提醒过花影要小心。”黄钟低头浅笑。 姑洗总有不放心:“可常阳侯毕竟是常阳侯,乐正余亦是乐正余亦。” 男子的手上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带着温厚的安全感落在她的肩头:“自幼被常阳侯教导的孩子,不会有恶心。再说了,他归来这些日子,我多少都看在眼底,侯爷对凌月阁似是无深入之意。”黄钟笑道:“我当年还是子阁的时候遥遥见过小侯爷一面,与如今虽然差别有些大,可……也是个可爱的孩子。信我,可好?” 她多有怀疑,却还是半点头:“希望如此吧。” 天香楼中乐正余亦点了酒菜,与澹台绿水对坐而食。女子望着桌子上必不可少的牛肉,只觉得好笑,放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素来喜欢的豆腐。她吃了一半,单手托腮望着余亦笑,察觉到视线的小侯爷抬起头颇为不解的问:“怎么了?饭菜不和胃口吗?我记得你喜欢吃豆腐,可惜天香楼没有鲷鱼,否则必然要给你要一份。”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凤歌清辉 第四十八章,凤歌清辉 “清辉和凤歌一会儿会过来,你可要帮他们点好爱吃的?” “他们也过来?”余亦沉思望着桌子上还余下的菜色:“天香楼可没有他们爱吃的烤鱼,不知道烤鸡行不行……”他颇为苦恼的盯着墙上挂着的菜色单。 “什么行还是不行啊。” 女子的声音若银铃传来,跃跃而至,落在澹台绿水身边笑道:“阿姊,你飞鸽传信叫我们过来做什么?” 绿水笑道:“保护月婵喽。” “哎?” 澹台凤歌立刻一脸郁闷:“妈呀,人家可是公主殿下,看的上咱们这些江湖人士吗?再说了,她不是一直说自己武功天下无敌吗?连阿姊你都不放在眼中,咱们贸贸然上前岂不是被她嘲笑?” 紧跟其后的男子笑声狂放,语调之中多是无可奈何:“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凤歌你怎么一味的记得人家的不好?”宇文清辉拉过椅子落座,望着正低头吃饭不理世事的余亦:“我们来了你就这个反应?侯爷啊,连个烤鱼都不给我们送上来吗?” 余亦失笑指着那方的排排而列的菜盘道:“是我不给你们吗?你们自己看看可有什么想要吃的,这里可没有烤鱼。” “你给银子吗?”宇文清辉手中一柄细刀冒着杀戮的青光,只看着乐正余亦一身清爽,半点江湖人的逍遥意都无,不由的叹气:“回来才几日,你怎么连佩剑都不带着?” “佩剑被师父借走了。”小侯爷无奈的站起身:“你们在此处侯着,我去给你们点菜。点什么吃什么知道吗?” 眼看着他转身往木台的方向去了,宇文清辉叹气:“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打算留下还是要走。” 澹台绿水望着手中碧绿的茶水,轻轻的磨着边界的刻花笑道:“他终究是师叔的儿子,留在南国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咱们余亦也有了喜欢的姑娘,应该不会再离开才是。” “怎么可能。”澹台凤歌顺手取出那筷子筒中的两双筷子,一双给了清辉,一双自己留下,吃着面前的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道:“余亦很不喜欢长阳城的,从前我们游历江湖的时候,几次三番路过长阳城,他都未曾踏进过一步,若不是这次南斗哥哥叫他回来帮忙,我觉得余亦此生都不会再踏入这长阳一步。”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茶水入喉苦涩又莫名的回转了几分清甜,绿水望着凤歌缓而叮嘱道:“你要记着,一会儿见到月婵不能太过骄纵,你再与她不合也要留着几分情面,今日有大事要做可明白?” “明白了,阿姊,你飞鸽传信上就这么说,如今又说一遍,我难道是小孩子不成?” 宇文清辉也笑:“你再大都是咱们的凤歌妹妹。” 第108页 余亦还未归来,门口倒是传来熟悉的声音,女子音似莺啼,娇俏千媚:“你们都在这里呢。怎么不见余亦?” 澹台凤歌抬头看去,想了想还是闭嘴往宇文清辉的背后躲去,小声道:“我还是闭嘴为妙。” 男子怜惜的搂过她的脑袋:“你们女孩子真是记仇,小时候的事情都能记得这样久。” 于清江似有些不便的被夏侯月婵拉过落座,面上皆是不知如何自处的模样。 女子瞧着他的模样,只在他耳边道:“都是我自小便认识的朋友,你莫要紧张。” 他打量着面前似妖若鬼般潋滟的女子与那方豪爽逍遥的男子,直觉告诉他这些并非朝堂贵胄,便道:“不知他们都是何家的人?” “他们谁家也不是。”小侯爷归来时手中多了两瓶清酒:“这都是些江湖闲散人,左少将不必拘礼。”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月婵瞧见余亦颇为亲切,于清江发现一熟悉之人也颇为欢然,立刻起身施礼:“羽林营左少将见过侯爷。” “行了吧。”乐正余亦将酒放下:“又没有外人在场,左少将这么拘礼做什么?” 清酒方方被放在桌上便被澹台凤歌取走,众人面前的瓷碗之中纷纷倒入清酒,他们素来在江湖之上逍遥快活成了习惯,自然不懂京中看人脸色这一套,只各顾着自己仰头饮酒。 夏侯月婵与澹台凤歌自小便是对头,吵闹过许久,还凑在一处打过不少架。都说女子是记仇的,你瞧瞧这入门至今,二人连个眼神交流都吝啬的不愿给彼此。 余亦素来不爱管女人这档子事,只顾着自己埋头吃饭,澹台绿水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左右打量着两个丫头笑而不语,宇文清辉倒是与夏侯月婵少有会面,只是少时一起玩闹过,自幼的情分也算不得深厚,场面上一味的无视与沉默,众人不说话,他便只好装聋作哑。 倒是于清江是个傻人,他望着众人低首不愿说话,便拉过夏侯月婵在她耳边道:“大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不愿说话?” 夏侯月婵本就是公主性子,瞧着澹台凤歌不愿与她先开口,那她也拉不下这么面子,索性也视而不见,于清江这么一问,她倒是有些恼火,只跺脚道:“这都忙着吃饭呢,哪里会有人开口?你还能长出两个嘴不成?一个吃饭?一个说话?” 莫名被恼的于清江倒是更不解,只能抬头去看那方的乐正余亦,乐正余亦憋笑的眨着眼睛,半晌才道:“这……若是大家都无心吃饭,咱们去城郊一趟如何?听说城郊的雨莲湖上莲花开的正好,而且雨莲湖不远处的天马牧场还有新开的茉莉,一起去瞧瞧如何?” “真是巧了。”于清江笑道:“我和殿下也正打算去城郊,可她在门外瞧见你们了,便拉着下官进来了。” 小侯爷猛地塞了几口饭到口中,拍了银子在桌上,便大摇大摆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人往城外去了。 澹台凤歌一直都躲在宇文清辉的身边,男子瞧着她面上憋气的模样:“你又怎么了?人家公主殿下不是也没有找你的麻烦吗?” “可是她无视我!”丫头气的几乎跳脚:“不就是公主嘛,你看把她傲的。会投胎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素来逍遥豪爽哪里懂得这些道理,只能皱眉道:“你们女人当真是麻烦,理你也不行,不理你也不行。这算是什么事情?” “也有不麻烦的女子,你看我阿姊,不就不麻烦吗?” “我说的是女子,你阿姊这种不能算是女子。” 二人牵着手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 夏侯月婵跟他二人的身后,也是烦闷之气滚滚。 于清江虽然老实温厚却也还是了解其中的曲折,捏着夏侯月婵的肩头道:“你可是和那位姑娘生气了?”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她生气。”她赌气道:“人家武功盖世,天下少有。我一个宫里长大的金贵人哪里能比的上她们!” “没有。”他连连安慰道:“你很好。” “你就知道哄我。” “我没有哄你,你真的很好。”男子红了脸笑道:“在我心里你最好。” 她也是好哄这般便红了脸颊,笑意若春花绽开。 走在最后的余亦猛然叹道:“突然很想念我的花影妹妹。” 澹台绿水回过头,只觉有趣,点着余亦的心口道:“你这飘忽不定的心也被人家姑娘征服了?” “哪里是征服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欢然:“她和旁人不一样。” “这世上人人都不一样。不止你的花影妹妹。”她破坏此刻的情绪道:“你以为呢?” “我不喜欢反驳别人,你也有你的道理。”他直言道:“咱们是不一样的人。” 第109页 这话……余亦从前也说过,许多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绿衣若妖的女子抿唇收敛了情绪与打趣,盯着高升的艳阳,眯起双眼。 城郊的雨莲湖上还放着几叶小舟供人入深处赏莲,不远处还有一大片荷花池,郁郁葱葱,粉嫩雕琢。 站在湖边,于清江似是忆起什么,望着余亦道:“听说从前侯府的莲花是天下一绝,侯爷看到这雨莲湖的莲花应该会觉得无味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夏侯月婵惊愕的去看余亦面上的变化,伸手去于清江,男子转头之时只瞧见四面焦灼担忧的目光。他还未来的急发问此刻的莫名情况,余亦的声音便传来:“这池子也是天然去雕琢,毫无匠气,侯府的莲花,芙蕖都是我一一定下位置后生长的出来的,多少缺了这自然之美。” 听到他如常的回答,澹台绿水便道:“侯府的莲池是你培育出来的?” “嗯。”他了然微微挑眉:“先皇当年赏了侯府一块太湖石,为了那块太湖石,我娘便心血来潮在家中挖了个莲池,我爹便陪着她胡闹,三日不歇,瓦工木匠,引水随流,他二人只弄了一半,你们后来瞧见的水池,瀑布,清泉都是我爹娘他们自己闹出来的。他二人闹这些死物倒是有门有路,当真要种花的时候便一颗头两个大,正巧那个时候先帝叫他们二人打猎城郊,他二人便将这种植芙蕖,莲花之事交到我的手里,我随着宫中的花匠学了几日又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才弄得那一池子的绝景。” “从未见你摆弄过花草。”宇文清辉忆起侯府那一池的残景,只暗暗低头:“侯府的莲花也不知可还有从开的一日。” 于清江又道:“若是侯爷将侯府的莲花打理好,不知下官可有一观的荣幸。” 余亦握住玉笛的手紧了紧,笑道:“若是有那一日,必然请左少将观赏。” 于清江似是十分欢喜。 澹台凤歌却蹙了眉头,似是不满意此刻的氛围,踩着脚下的青苔,对着那方的众人道:“既然有轻舟,咱们便上船吧,反正早晚都是要去看茉莉的。” 两艘轻舟在水上飘荡,众人纷纷四顾,小侯爷瞧着不远处开的极好的几朵芙蕖,转身便跳船点叶而去。 宇文清辉见此也追去,于清江瞧着他们几个在花海深处折花,思量三分也随着跟去。 澹台绿水望着船上的两个小丫头,想着想着还是不愿和她二人共渡这曼妙时光,转身化作一缕青烟缥缈而去。 两艘船上立刻只剩下她二人。 船儿就这般在原地打转,澹台凤歌先开的口:“余亦本就伤心他爹娘的事情,你和你那位左少将多少说一些,叫他不要在余亦面前提起从前的事情。” “我怎么会知道他知晓侯府旧事。”月婵蹙眉,也多是委屈:“再说了余亦早晚要承认这些事情。总不能因为伤心就一味的躲了去吧。” “那我一直在你耳边说你母后已经去世的这种事情,你心中是什么感觉?” “多年不见,一说话你就想要打架吗?”夏侯月婵也是个暴脾气,两个人对视着,皆是怒火中烧。 先转开视线的是澹台凤歌,她调整了自己心中的怒意和偏见,望着手边娇弱又温和的莲花,眸色渐渐黯然下来,许久才说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话:“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夏侯月婵望着她面上的黯然,心中也有愧疚:“行了!本公主知道了!一会和清江打好招呼,叫他不要提起从前的事情。” 二人又陷入沉默。 夏侯月婵忍不得这种气氛便语气极差的开口道:“你干嘛不说话?!” “说什么?!”澹台凤歌的语调也不好。 二人对视一眼,又转过头视而不见了。 “他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澹台凤歌小声嘀咕道:“该不会已经去找私军了吧。” “肯定是去了,有你阿姊在不会有事情的。” 又静默了许久,澹台凤歌主动跳到夏侯月婵面前,从怀中摸出香囊:“这个给你。” 她接过小心的握着:“给我这个做什么?” “示好。”凤歌趴在船边不愿与她对视:“之前在行舟门的时候,余亦和我说……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都不要说谁,还说我向你示个好也不是难事,所以我向你示好,咱们小时候的事情你愿意一笔勾销那就一笔勾销,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私军现身 第四十九章,私军现身 “小时候我也有错。”夏侯月婵欢然而笑,妩媚多娇,承认后,便将那香囊挂在自己的腰侧,指尖轻抚过那香囊上的牡丹花:“余亦说的没错,咱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第110页 “那咱们算是和解了?” “嗯,和解。” 和解之后,夏侯月婵也泛出一缕迷茫:“不过说到底,咱们两个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 “这我怎么记得?呵,事情不记得,仇恨倒是记得很清楚。” “是吗?事情不记得了,但是仇恨却记得很清楚,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夏侯月婵觉得有趣。 澹台凤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荷叶之上,那荷叶之上还噙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莫名的泛着寒意,她似是想起什么,叹然摇头:“也不是,有些人会记得很清楚。就是被诅咒一样。” “嗯?”她迎风看去,额前的发丝微微扬起,公主眉眼之间多了几分不解:“你说谁?” “月婵,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她依旧望着远处的芙蕖,只觉得心酸难耐:“就此一次算是我求你。” “什么事情?你只管说,这天下难道还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吗?再说了还有我皇兄呢。”她亮着眸子道:“你说吧。我都会帮你。” 凤歌转过身拉着月婵的手,认真道:“你去求余亦喜欢的那个女子,叫她不要留在长阳城,叫她随着余亦一起回去行舟门,一起去江湖。” 夏侯月婵思过所有的想法,独独没有料到凤歌会说出这样的话,颇为不解的问道:“为何?” “我也不知。”凤歌蹙眉,犹豫道:“只是……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余亦说他明年便会离开,所以……花影随不随他走还是要看花影自己。” “余亦当真会离开吗?”凤歌虽然还是个丫头却看过太多江湖之上的关乎人性东西:“他可是师叔的儿子啊。他又是那样好的人。” 月婵不解:“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凤歌却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些什么,在担心些什么。” “你放心。”月婵拉紧那丫头的手道:“只要他在长阳,我和两个皇兄就会好好保护他的。” “你们最不靠谱了,既然能保护他,还让他堕入冰湖之中。差点连命都没了。” 月婵也不示弱:“那宇文清辉还刺伤过余亦呢,你怎么不说?” “这能一样吗?”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 …… 又吵了起来。 那方入了藕花深处的人,皆是各自取花不亦乐乎。 远处传来士兵操练之声,于清江猛地起身,蹙眉而去。 站在莲池之上的乐正余亦垂下眉眼,眸中愁虑深深。 此事揭露,刘家距离破灭也不过数步之遥,平阳将军在这样的困局之中会做出什么反击?百足之虫断而不蹶,牵扯进来的旧案到底能否至刘家于死地,七月七便可知答案。 还有……暮家。 小侯爷回身望着不远处的长阳城,多为愁虑:花影妹妹,你若是不能在这几月之内找到我的秘密,我就要远遁江湖了,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留下,只是……太难。 “又在想什么呢?”宇文清辉抱着一大把芙蕖飞来,搂过余亦的肩头:“别苦了脸啊,不过短短数月而已,等长阳事了,咱们一块往岭南玩去。” 余亦笑而不语,将手中开的最灿烂的一只芙蕖递去:“送给你的凤歌吧。” 于清江自藕花深处归来的时候面上的担忧几乎化作黑云压城的焦灼。 他将自己看到私军一事,尽数告诉余亦,说是此刻便要入宫禀告陛下。 余亦了然的点头:“那……就叫月婵带你去吧。” 瞧着余亦这般不惊平静的模样,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望着那双魅意万千桃花灼灼的笑眼道:“侯爷你们早就知道了?” “平了私军是怎样大的功劳,你不会知道,月婵能否嫁你,看你自己如何争取。” 于清江这才重新审视面前依旧笑看春风的乐正余亦,他年少时曾经见过一次从城门外凯旋而归的常阳侯,那样的男子气概,英雄风度,紫衣长扬,终究是旁人倾其一生也得不到的半缕天资。 余亦长得和常阳侯仅有几分相似,可气宇风度却如出一辙,远远望去宛如一人。 “多谢侯爷。”他弯腰恭敬道:“下官明白该如何做了。” 行出雨莲湖,路过冰火湖只觉那寒气似鬼爪,揪着人的骨头不放,夏侯月婵盯着那寒潭许久才道:“你上次便是从此处落下去?” “我上次落下去的时候还没有这般凉,这湖水也真是奇怪越是至夏日,这寒气便越深。” “冬日时分这里可是滚烫的水呢。”月婵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 众人随意说着话,眼瞧着熙水湖在不远处,城门也近在眼前。 澹台绿水立刻警惕的握紧手边的长鞭:“有人。”她细细感知,少说有二十人。 第111页 “又神农谷欠下的人情吗?”余亦转动着手中的玉笛:“你们说我们将这些人尽数打坏,再将人送去昭雪那处,他是不是就能得了人情了?” “江湖上可是最忌讳这一招的。”宇文清辉笑着活动筋骨:“不过我也许久都未打架了,这般大的场面自小时一战后,便再无机会一试了。”他拍着余亦的肩头:“这可都是托了咱们门主的福啊。” 破风而来的飞镖被一道长鞭的风力随意打回,反着轨迹回到了一旁的槐树上,两声惨叫袭来,应声落下两个身中飞镖的江湖中人。 “唐山的六合派。”凭借着武器澹台凤歌说出落下树二人的名称。 霎时间,四面猛然飞窜出许多高手。 于清江下意识的将月婵护在身后,自己取出随身的防身兵器准备杀敌。只是月婵哪里会是被他护着的女子,下一刻便冲出保护,将藏在衣袖之中的短剑拔出,闯入混战之中。 乐正余亦身上仅有一柄玉笛,澹台凤歌站在他身边将其护着:“余亦,你怎么出门也不带兵器?” “我带了。”他伸手揉着澹台凤歌的额角:“妹子,你不用护着我,想找人打架就打,哥哥哪里有让你护着的道理。” 混乱之间,又是飞镖袭来,玉笛上有一处细碎的裂痕,余亦轻巧一挑便是一道影辉飞逝。 玉笛之中暗藏着一柄薄如蝉翼极其灵巧的短剑,飞镖被挡在短剑之上,真气凝聚反手便被削成两段。 “你还藏着这么好的东西呢。”澹台凤歌讶异之余,反手拔剑与袭来的高手相较。 余亦站在原地并无动手的想法,望着占据上风的澹台绿水还有四面节节败退的江湖人,不过一刻的功夫便将江湖人尽数压制完。 瞧着满地的黑衣人,澹台绿水手中的长鞭带着杀戮之气,最后又放下,转身走到余亦身边,冷着一脸潋滟道:“我可是一个都没杀,你说吧,如今可怎么办?” “怎么办?”乐正余亦摇头:“还能怎么办?要么将他们全都送交官府,要么咱们给彼此行一个方便。放他们离开,咱们也算是给他们一条命。大可抵消。”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倒不是。”小侯爷道:“反正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人,你和他们计较什么呢?不过是被神农谷利用的人。南宫也说了,近日玉人山庄和神农谷必然会有一次争斗,擒贼要擒王,咱们真的敌人在背后藏着呢,他们仅是些拿了命令做事的人,可懂?”他讨好的笑道:“好了,绿水姐姐,你就别凝着一脸严肃了,他们都被你打趴下了,不过些无关痛痒的人,你就莫要再苦着一张脸了,不值得你烦闷。” 澹台绿水笑了:“你都叫我一声姐姐,听亦儿的也无妨。” 夏侯月婵收了短剑:“你们江湖人不计较,我倒是和他们计较。” “如何计较?行刺公主吗?正是风波高涨时期,你就莫要闹出这一档子事儿来了。明白?” 她气怒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吗?上次追杀你的也是这批人?你有这么大度我可没有。” 澹台凤歌却拉着月婵的衣袖道:“既然余亦都说不要和他们计较,你便听他的吧。” “你是余亦的小跟屁虫,他说什么你当然都听。”月婵拉过于清江的手臂:“清江你说说看,他们是不是该被抓起来?” “是。”于清江一板一眼,颇为正派:“按照律法,他们已经犯的可是重罪,若是就此放过,还不知下次会如何……” “若是此时被揭穿,江湖与朝堂的关系发生异变,该如何处理?”余亦问道:“将此些人抓捕到底是什么罪名?行刺侯爷,公主?将罪名按在他们身上,还是将罪名按在集合他们的神农谷身上,又或者是将此事的罪名按在真正要杀了我们的人身上?抓他们,很容易,可是之后引发的一系列的错乱并非在场的你我可以承担。”乐正余亦道:“江湖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今日将罪名按在他们头上,江湖之上必然会认为此事断然不公,他们不过是听命办事,从而引发一连串不可估量的错乱,若是夏侯氏因此陷入危难之中,左少将以为这人到底是抓好,还是不抓好?” “……”他并无料到乐正余亦会用朝堂局面来质问,只摇头道:“清江只是武将,并不懂江湖事,更不明朝堂事。此事还望侯爷定夺。” 乐正余亦拉过夏侯月婵道:“此事交给我,你莫要耍你的公主脾气,行舟门在江湖上的地位还处理不好这一点事情?” 她嘟起嘴唇:“皇兄知道了,必然又要骂你。” 这次余亦却笑了:“他不会的。” “他会的。” 第112页 “他会明白我这么做的理由,这其中牵扯许多,为了你们家,也为了南宫。南斗一定能明白。” 夏侯月婵不懂,只是望着余亦双眸之中的坚定,一时间半分话都说不出,转头脑袋自己生闷气。 回到城中,余亦抱着一捧芙蕖笑眯眯的往凌月阁去了,澹台绿水去了保和堂寻南宫昭雪,其余的人便随着夏侯月婵入了皇城。 正在整理明日考题的百里花影只闻到一股芙蕖的清香,看去只见那人正抱着一捧芙蕖趴在窗边,笑的讨好又温柔。 “不是说这几日有事不来吗?” “可我总是想着你,不来也要来。”他指着自己的双脚:“都是这双脚不听话,走着走着就往有你的地方跑了。我管都管不住。” 她笑了,若门外最为清香洁然的白色茉莉:“你就知道哄我。” “我也就只哄你一个。”他将花枝递去:“送你的,雨莲湖中的。” 瞧着那半开半阖的花枝,她娇声道:“你采的也太不用心了,这花都还没开呢,你就给我送来了?” “全都开了,可放不了几日,你将这芙蕖放入装了水的瓷瓶当中好歹能养个五六日,清香不减,最为灿烂的时日也能落入你的眼中,岂不是灿然。” “你总有道理。” 二人相视一笑,恬然生心。 南宫昭雪赶到城外时,只瞧见一地昏睡的黑衣人。 澹台绿水飘到他身边道:“余亦送给你的大礼,月婵吵着要抓人都被他劝服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治好了叫他们重回江湖,欠了玉人山庄的人情,神农谷的人情便一笔勾销,正是多事之时,余亦这样处理最为妥当。过段时日我要回去玉人山庄一趟,神农谷这段时日做事太过过分,不得不处理,我离去的时日,京中便交付与你。” “自然。” 瞧着一地的人,南宫昭雪一一喂了他们恢复元气的药丹,待他们清醒,便叫他们离去。那些人并无杀心,醒了之后瞧见澹台绿水也为之一惊,随即应下永不再理会神农谷的命令,这才放他们离去。 不过是些欠了神农谷人情的可怜人。 南宫昭雪望着澹台绿水手中盈满杀意的长鞭,又细瞧了那些昏迷转醒远远离去的人。 “你的戾气尽消了吗?” “不是消了,只是扬鞭的时候总能想起故去的事情,最后那招终究是不舍得落在这些无辜人的身上。” 她笑:“你如今治病也愈发的果决啊。” 第50章 第五十章,无法正常 第五十章,无法正常 “我同你一样被过去的事情牵绊着,一丝一毫都不敢忘。”南宫昭雪暗暗蹙眉:“余亦身上的那道红疤今生都消不掉,那是你和我的罪过。” “是。” 她们不可否认,那是彼此的罪过。”印刻在旁人身上的罪过。 澹台凤歌与宇文清辉坐在后殿的木椅上翻着花绳。前殿是南斗正在吩咐于清江剿灭私军一事。 待他们说完,澹台绿水也从窗外飘回,四下看了看:“余亦还未回来?” “他去找他的花影妹妹了,怎么会这么快回来?”凤歌嬉笑道:“抱着荷花兴冲冲的跑去凌月阁,还不准我们跟着,当真是和从前师叔一样,整日都独霸着喜欢的人。” “他与花影也是许久未见了,二人自然舍不得分开,你们多理解一些也不是难事。” 凤歌却笑了:“反正余亦很快就要随我们回去行舟门,多放他几日也不是难事,可对?” “何人说了余亦要回去行舟门?”夏侯南斗掀了帷幔走来:“凤歌为何要如此说?” “这是事实啊。”澹台凤歌并未抬首相望灵巧的翻动着手中的花样“余亦本来就是行舟门的门主,他随我们回去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夏侯月婵冒出头来:“按你这么说余亦还是南国的绿绮侯呢,他岂不是应该留在长阳城。” 小凤歌却笑的灿烂,她嗤之以鼻道:“余亦要是想回来他早就回来,我们之前畅游江湖,几次三番路过长阳城,他都没有进来过,此次若不是南斗哥哥你向他求助,我想他一生都不会踏入长阳城半步。” 夏侯月婵更为恼火:“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余亦还厌恶长阳城不成吗?” “厌恶谈不上,至少我知道他不喜欢这里。”女子强硬又骄傲的扬起头:“你们都十多年不见了,不了解他也是自然,不过没关系,这世上还有行舟门,我们了解他就好。” “澹台凤歌!”夏侯月婵怒吼道:“我们怎么就不了解他了?!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又不是不放他去江湖,不过是担心他而已,担心还有错吗?” 第113页 “担心?”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怒意:“你们的担心又算什么?是能代替他难过,还是能让师叔和婶婶活过来?” 众人皆漠然。 “凤歌。”宇文清辉握住她的手,缠绕在手上的花绳就这般松散开来,他沉着眼眸对着盛怒之中的女子摇首。 澹台凤歌却视若无物,仰头对上夏侯月婵同样盛怒娇艳的面容,颇为苦涩的开口:“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咬牙:“这些年……这些年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楚,小时候的也好,行舟门之中的事情也好,你们没有看到你们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不能忘了。你们想让余亦留下来,凭什么?就凭你的担心吗?”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花绳上:“你们以为他会不知道你们的担心吗?你们这份毫无意义的担心除了会成为他的负担,还有什么用?就让他随心所欲的活下不好吗?” 一直沉默的夏侯南斗沉音道:“如果余亦想死,我们也要由着他吗?” “可他不是还活着吗?他若是想死的话十年前师叔和婶婶离开的时候,他就应该万念俱灰随着他们去了啊,还会活到今天吗?他既然都活到今天了,以他的性子,你们觉得他会舍得你们因他的死而伤心吗?”澹台凤歌视着夏侯月婵如水的双眸:“小时候咱们两个掉到水井里面,大家都怕的很,没人敢救我们,是余亦绑着绳子跳下井来,将我们二人一个一个的抱上去。咱们没事,最后他自己冻坏了,高烧烧了七天八天才好起来,差点丧命。月婵你不记得可我记得。” 她道:“当年汝阳王夺位,南斗哥哥和南山哥哥你们三个人被抓,也是余亦冒死带着你们两个逃出来的。” 凤歌半眯着双眸颇为心酸的颤着声音:“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现在做的这些会伤害自己的事情,说到底就是为了保护咱们。这些事情你们可以忘记,但是我忘不了。” 夏侯月婵侧过脸,掩面道:“可……余亦总要正常起来吧,叔父和婶婶的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这般模样叫谁人放心呢?” “他如何正常啊?”澹台凤歌站起身手中的花绳掉落而下:“死的是他的爹娘啊,又是为了忠义,为了江山而死,他连一句抱怨都不应该有,他为什么要正常的活着?余亦的人生早就没有办法正常不是吗?” 她问道:“我只问你,若是你站在余亦的角度,你自小那样敬爱自己的爹娘,可爹娘死后他连一句抱怨都不能有,甚至还要对着爹娘的坟墓说,他们是为了忠义而死,是死得其所!!这世上怎么会有死得其所这种事情?!人死了,身为人子还要去墓前说一爹娘的死是应该的吗?” 众人无言。 澹台绿水对宇文清辉道:“你带着凤歌四处玩闹去,有事我会叫你们。” 他颔首,低着头拉过凤歌的手领着她往门外行去,行到一半,他转过头:“我不知道你们夏侯家是怎么想的。但是……乐正一族只剩下余亦一人了,你们就当做积德吧,有时候视而不见并不是坏事。” 他们离去了。 殿中夏侯月婵咬着牙忍着心中的酸涩:“我不知该如何说,可我觉得凤歌说不对。至少……我不认为是对的。”她心下生出难过,转身离去。 晚风似轻哼着歌曲的歌姬,唱着最幽怨的思念曲,想着最心动的梦中人,这样的风婉转悠扬,过竹林而来带着清冽的竹枝香味,有些寒意,却莫名的温和。 “凤歌就是这个性子,她说的话……你,还是莫要放在心上。余亦的事情还是要缓缓行之。”澹台绿水这样劝解道。 夏侯南斗却摇头,伸手去牵她,二人靠在一处:“凤歌的话虽然不是全对,可也有她的道理。” “那你如今如何想?” “让他自己决定吧。或者咱们要看看那位百里花影可有这样大的魅力,能解决如今的情况。”说道此处夏侯南斗还是无奈的叹道:“凤歌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什么?” “余亦舍不得我们难过。” 她潋滟一笑:“是啊,他总归是舍不得我们难过。” 转眼便是子阁升少阁的考试之期,那日余亦一早便提着牛肉和饭食去了凌月阁,而后在凌月阁的廊架下看了一上午的测试。 此番百里花影做了这考官,大有升其为副阁的意思在其中。 “侯爷如此好的雅兴,前来凌月阁赏花吗?” “如果本侯的花影妹妹也是花的话,那本侯确实是来赏花的。” 主阁在余亦身旁坐下,笑问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侯爷可否解答?” 第114页 “单说无妨。” “侯爷为行舟门门主,又是盗中之帅,为何从来不为盗帅的冤案平反,又为何这般迷恋花影?”主阁的话很轻,却带着极深的困惑。 “原来主阁大人知道我的身份啊,本侯还以为主阁大人不知呢。”他望着正在方正桌前巡逻的花影的声音:“为什么不平反?不管怎么说本侯也是这南国的常阳侯,若是被旁人知道我与江湖上盛名的行舟门有联系,这有辱皇家脸面的。”小侯爷的睫毛上落了天边最灵巧的灿然:“至于花影妹妹嘛,本侯又是送花,又是等她办完这凌月阁的大小事,又是送她全长阳城女子都在争相模仿的首饰,本侯是什么心思,难道主阁大人还不知道吗?” 瞧着他被揭穿身份后也无半分惊讶的模样,主阁大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侯爷打算留在长阳城吗?” “应该不会。”他单手托腮浅笑起来,双眸从未移开过那方红衣曼妙的身影。 “花影应不会放弃长阳之职,凌月阁也有意提携她为副阁。她素来有心气应该不会与侯爷共舞江湖。” “本侯从未想过要她放弃京中的一切。”他手边正是一小盆盛放清香的茉莉花。 “那……下官倒是不懂了,侯爷不打算留下,也不打算让花影放弃长阳之中的职务,这算是什么意思?” “就是……本侯会离开,花影会留下。” “可侯爷……不是喜欢花影吗?” 听着主阁这般堂皇困惑的语调,他终于错开了视线,将目光落在面前的茉莉面前:“本侯也很喜欢这棵茉莉,可以将它折下戴在花影妹妹的云鬓边,也可以将其放在此处盛放清香。喜欢有很多种方式,得到只是其中一种。本侯喜欢花影,所以愿意放她娇艳。” “或许是下官年老,已经不懂如今的年轻人的喜欢方式。” 话道此处,乐正余亦笑道:“既然主阁大人问了本侯这么多问题,那……本侯可否问主阁大热一个问题?” “侯爷但问无妨。” 乐正余亦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多有厉色的开口:“既然主阁大人这般明目心慧,想来……也是知道霜钟会刺杀暮太尉一事了?” 一向和蔼温和示人的主阁大人面上也出现了两三分慌乱,只见拳头先是紧扣,而后又匆匆松开:“侯爷到底想说什么?” “看主阁大人这个模样,本侯便知道自己想的并无错。霜钟会刺杀暮太尉一事,您早就知道了。早在她动手之前。” “侯爷说此事还有什么意义吗?”他冷笑:“不过是故去的事情。” “没什么……”乐正余亦的语调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深深的迷茫:“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主阁大人也认为亲手杀了仇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您从前和我爹相识,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主阁不懂他语调之间的苍凉,只道:“其他的人我不知道,只是……霜钟这件事,手刃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霜钟失去了一切,凌月阁中安稳的生活,还有与凌城的姐弟之情,难道过去比现在还要重要吗?”他当真是不解,索性将自己的困惑尽数说出:如今“凌城知道一切,凌城也在痛苦。善意的谎言虽然很好,可是……骗不了一生啊。这样的虚假美满,我爹也会同意吗?” “常阳侯……必然不会这样想。”主阁伸手握住余亦的肩头,似长辈般用力的拍下:“你爹说过,这个世上杀人阻止不了悲剧。” 他望着不远处的洁白茉莉,认真,欢然的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认为。” 可主阁又说:“但是,不是人人都和你们乐正一族一样,有一颗那样了不起的心。” 他负手转身而去,再怎样昂首挺胸,也能看出佝偻的模样。余亦想来……主阁如今也有五十一二了,他老了……当年与他一辈的先皇,常阳侯,都已经去了,很快的平阳将军和暮太师被南斗除去,长阳城之中,当年的故人便寥寥可数了。 乐正余亦望着自己身上新做的夏衣,用的最好的料子,绣花也格外精美,比起当年娘亲给爹做的衣裳要精致上许多。穿在余亦的身上也更添了几分魅意卓然,可……还是比不上当年的那份灵巧。 他心里清楚,总是……比不上。 一连三日乐正余亦都在凌月阁等着百里花影,花影这段时日将子阁晋升之事处理的颇为妥当,七月要填补上副阁之位,已算是内定。 天气渐渐的热了,乐正余亦靠在石阶上,手中握着一柄团扇,仰头望着开的正好的栀子,那栀子的味道极浓,夏日又多为闷热,只感觉那栀子的香味似一团云彩牢牢的将他的鼻子堵满,手中的团扇就这么匆匆的扇着。 第115页 不远处正在训练子阁的百里花影转头就能瞧见余亦一副快要被太阳烤化的疲倦模样。她觉得有趣,明明那人就坐在阴凉之地,偏偏摆出一副阳光下才有的热感。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旧恨新仇 第五十一章,旧恨新仇 散了四方规整站立的子阁,她转身走到余亦身边坐下,小侯爷见她来了,立刻讨好的上前,从怀中摸出儿女家用的手绢细细的给她擦着额边的细汗,又急急的扇着凉风,还将手边准备好的山泉水递过去:“喝一点吧。” 他们坐的位置不算隐蔽,众人稍稍一抬眼便能瞧见,四面的嬉笑声在夏日格外明显。 百里花影听着那些笑声道:“堂堂侯爷这般低三下四的待我?” “侯爷怎么了?侯爷就不能这般待你了?”他将团扇递过去,颇为自豪,似是献宝:“宫中新做的团扇,昨日送到南斗的宫中,叫他赏赐后宫,我想着你粗枝大叶必然不会想着这些东西,便挑了一柄最好的给你。” “你说谁粗枝大叶呢!”又低头去看团扇:“最好的?”她细转着,瞧着那扇面上云雀芍药的模样:“这是你做的吧。”那团扇极为精巧,就连那扇子的形状都与世面上的不同,她认识他这般久,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性,凑过去细闻竟然还留的两缕香气:“宫里的东西我在凌月阁也瞧过不少,可没有这般奇巧的心思。”她举起那扇子轻轻的敲在余亦的鼻子上,得意张扬的道:“说吧,我猜的可对?” 额下一双弯月,小侯爷欢然无忧满是欢愉的开口:“果然花影妹妹最是灵巧,这都被你识破了。”他点着那扇面上的花样道:“这可是我自己画的,和送给你的首饰是成套,近日我跟着宫中的女官们学着怎么制衣,待我学会了,便给你做上一件云雀芍药花样的,等到七夕佳节,便穿着那衣裳随我一起去庙会和灯节。可好?” “侯爷都开口了,下官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她扇动那扇子,微香拂面将栀子花的香气尽数吹散。 百里花影道:“我一会儿要去一趟京兆尹府,柳大人遣人来说,有个男子击鼓鸣冤,告的是暮家。你也知道民告官多是要打板子,柳大人见那男子面色不对劲,便将此事暂时压下,叫我过去瞧瞧。” “未立案?” “若是凌月阁立案就不必打了,柳大人素来不爱动刑,而且……被告的还是暮家呢。”她拉着余亦的衣袖:“这件事你知晓吗?” “我?”余亦摇首:“我若是知晓早就领着你往京兆尹府抢案子去了,哪里还会这般平静的坐在此处等你训练完子阁?”他伸手搂过百里花影:“不过……那个人既然要告暮太师,为何不去御史台呢?御史台如今掌事的可是温常恭温大人,我与他也算是自幼也认得,他可不是个徇私枉法之辈啊。”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御史台是做什么的,听报信的人说那前来告暮家的人,是个普通的工匠,貌似目不识丁。” 乐正余亦坐正了身子望着天边匆匆飞过的大雁,忽然歪着身子靠在百里花影的肩头:“果然人不能作恶啊,恶事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嗯?这句话谁和你说的?” “我爹。” “常阳侯平常还会和你说这些?” 余亦闭上双眼,拉过百里花影纤细如玉玉指,与其十指相扣:“年少时我不是弄坏了宫中的焦尾琴吗?那焦尾琴是先帝要赏赐给我娘的东西,娘亲本是很欢喜的,可到了手中却断了弦的破琴。回到府中便找去爹承认了错事,我爹倒是没有责骂我,只是告诉我了这句话。” “不过是断了琴弦,为何要告诉你这件事?” “因为那把琴是三日后要在江国与楚国来使的宫宴上弹奏的,那时琴弦坏了。若是三日之后无法在殿上弹奏,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我那日承认了,便少了爹去思量是其他两国来使故意陷害之虑。” 她似是在听故事一般,拉着余亦的衣袖问道:“那之后呢?之后怎样了?” “之后?”余亦笑道:“焦尾琴与绿绮琴一样都是天下名琴。娘亲只说没有绿绮琴就是弹了焦尾琴也无意义。便叫我去吹了一曲北风。就是那一次得了个绿绮的称号,笛音天下。” “原来是这样啊。”百里花影颔首:“你们一家真有意思。” 乐正余亦并未再说什么,站起身拉着她道:“咱们该去京兆尹府了,等你休沐了,我带着你去雨莲湖玩可好?” “休沐?那估计要等到七月了。” “为何?” “主阁说要升我为副阁。”她扬眉得意:“等我升职了,给你发点零花钱,供你买酒。” 第116页 小侯爷放声而笑:“我的天呀啊,人活着还真是日日都是惊喜,花影妹妹这是要给我买酒喝啊?” 她甩开余亦的双手,穿花过柳的往京兆尹府的方向去了。 “谁要理你啊。” 街头,飞花,有人脚步匆匆,死皮赖脸。 云霞,街角,有人娇羞默默,喜上眉梢。 京兆尹府的后院中有一个男子蹲在角落,他正盯着手中的木簪发呆,余亦多留心他两眼,顿下脚步叫花影先去寻柳大人,他留下近观着坐在石阶上发呆的男子。 乐正余亦小心的走到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蹲下身子,指着那木簪道:“这是簪花录的水木簪子吧,上面的云霞琉璃条纹很特别。” 似是对他的话有了反应,那男子抬起头,双眸无望似是绝意,哑着嗓子道:“是。” “这是姑娘家的物件,你怎么会有?”他瞧着面前人粗衣烂布,手指上有许多厚茧,脖颈和面上还有许多被东西划破的细痕,发上还留着不少木屑。 “这是我媳妇的。”他这样说。 “哦。”余亦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盘膝而坐:“你送她的?” “算是。” “我也送了我喜欢的姑娘发簪,她很喜欢。” 似是被牵动,那男子的眉宇微微蹙上:“芳姑她也很喜欢。” “这簪子不便宜呢,虽然瞧着平凡紧,其实这上面的云霞琉璃纹很难雕上去。” “嗯。”那男子应了一声:“是很难雕上去。她不眠不休了两日才做好这么一个。她常说自己做的簪子一个都留不住,也是……她的手艺那样的好,她做的簪子可是长阳城中最好的。那些妇道人家整日排着队还买不着。”指尖在那簪子上细细拂过,男子的双眸腥红,似要落下血泪来:“她常说,自己做的簪子一个都留不得,若是能留得一个也好,都是我太穷,太没用,存着很久的银子才够买下这一个。可她那么好一次都没有怨过我。” 余亦望着他双眸之中的绝望与黯然,凝神问道:“她怎么了?为何没有和你一起来?” 男子咬牙道:“她死了,死在暮府。暮家的人告诉我,她是失足掉下湖水,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凉了,可是我在她的后颈发现了一道伤疤。” 余亦听到伤疤,面色立刻白了两分,就连双眸之间都生出几分怒意:“像是蝉翼一般,一道很细的伤口,对嘛?” 男子惊愕的抬头:“你怎么知道?” 余亦冷笑出声:“你妻子不是堕入湖中而死。”他站起身,身上顽性荡然消失,狠绝之气涌上心头:“本侯会帮你找到杀你妻子的真凶,京兆尹府无能力帮你本侯会向陛下请旨,此案交由凌月阁审理。” 男子抬首:“当真?你是侯爷?” “是。”余亦俨然道:“你对一会儿来的人道,本侯入宫请旨去了,叫花影带你先去凌月阁。” 转瞬阵阵冷香堪比栀子浓烈,猛地向男子袭去,男子眼前一阵晕眩,再清醒时,余亦已经不见踪影。 百里花影与柳大人赶到后院时,正巧目睹余亦转身离去的绝世轻功,柳大人倒是扛不住那冷香的毒意,眼前一片晕眩,晕眩很快便过去,他清明目光后去看那方握着木簪的男子:“侯爷说了什么?” 男子面上表情颇为复杂,似是欢喜,似是悲凉:“请旨。” 夏侯南斗正在清暑殿中审阅奏章,窗户外传来动静,他便知道是余亦回来,倒是有几分惊喜和堂皇,语调更是少有的亲昵:“你今日回来的倒是早啊,不理你的花影妹妹了?” 乐正余亦直接掀袍跪地,守着君臣的礼数道:“微臣有一案禀告。” 见他这般认真,夏侯南斗更为不解:“你先起来。” 余亦却低头道:“陛下,暮太师家中寻出一女尸,那女尸的颈喉有一道似蝉翼刀片划过的伤痕,伤痕极细,与皇太后死时颈后的细痕描述一模一样。还望陛下准臣……” “余亦。”夏侯南斗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语调并无严厉之意,自高台而下至他面前,黑袍龙纹落在余亦的眼前,夏侯南斗伸手将他扶。余亦这段时日回了长阳城依旧是瘦弱唯骨的模样,似是一瞬便要被这滚滚红尘击垮。 一声叹息在清暑殿响起,南斗捏着他的手肘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准凌月阁去查此案。但是你不能碰这个案子,暮家几次三番追杀,你若是牵入其中,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此事,朕会叫南山帮着查看。你的花影妹妹也准查此案。” 殿后飘出一绿影,那绿影的笑声若轻铃:“你的南斗哥哥是心疼你,左少将那方已经在准备剿灭私军了,你又要兼顾这私军,案件,还要找到暮家和刘家的钱财来源,你就是个铁人也不能这样熬啊。速速听话,不然阿姊可要揍你了。” 第117页 余亦却蹙眉,望着他二人严峻不愿放松的模样,他咬牙道:“仅此一次,你们就让我去查那个案子,我保证三日之内水落石出。就三日,若是三日之内我查不出来,我便不查了交给旁人。仅此一次,就这么一次。”夏侯南斗依旧不为所动,他素来聪慧便转身走上前讨好的给澹台绿水揉肩:“阿姊,阿姊,你最好了,你劝劝南斗,你就让他放我去吧,我保证三日之内求出真相。可好?”见澹台绿水眉眼有些松动,他立刻加重手上的力道:“求你了,姐。你帮我劝劝南斗。” 澹台绿水婉转轻笑了两声,望向夏侯南斗:“这个弟弟我可治不了,你怎么说啊?” 南斗的眸中多了几分家常的轻巧,最后无奈道:“仅此一次。唯有三日,你自己瞧着办吧。” 他欢喜的点头,转身便要离去。却被澹台绿水拦住:“你猴急什么啊,南斗不给你圣旨,凌月阁之中何人会理你?” 正要写圣旨之时,门外传来夏公公的匆匆行进的脚步声,澹台绿水翩然消失,乐正余亦也转身往内殿飞去。 “陛下,皇后娘娘过来请安。” “和她说朕在忙,没空。” 夏公公颇为为难的开口:“皇后娘娘说她从本家带了两个丫头回来,想让陛下见见。” 南斗写旨的笔尖微微一抖,而后冷笑,颇有阴冷之意:“好,你让她进来。” 后殿之中的乐正余亦接着给澹台绿水揉肩:“南斗要见丫头们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她抱臂冷眼旁观:“我倒是想要生气,不过也没有立场生气。” 四面的空气肃然冷了几分,余亦捏肩的力道都缓了下来。 娇小的皇后领着三个娇媚艳丽的女子入了清暑殿之中,四女齐道参见陛下,那音色媚怜直入心骨。 余亦微微一颤手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小声道:“南斗最不喜欢这种娇媚无力的女子了,皇后娘娘还当真是不懂选人。” 澹台绿水却笑了:“这后宫之中花色众多,他喜的却不在花丛之中。” 乐正余亦笑道:“是啊,南斗喜欢的并不是花,是妖才是。” 暮皇后盈盈一笑:“陛下,这是爹爹叫臣妾新选的三位佳人,说是陛下若喜欢便收了做贴身服侍的人。” 夏侯南斗将圣旨理好,轻轻的卷起,望着暮皇后面无表情道:“皇后有心了,不过……如今后宫还有月婵在,嫔妃过多她总是不愿的。” “说道此处,叔父也有一事叫臣妾相劝。”皇后言语温柔和善:“月婵如今也是适婚的年岁,不知陛下可有好的人选,若是没有,臣妾的表弟倒是个忠义人……臣妾私心想……” “此事还是交给月婵来看吧,皇后年岁渐长,怎么也愈发的喜欢管起旁人的闲事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真水无香 第五十二章,真水无香 皇后先是一噎,抬手拂过自己的云鬓,随后端庄得体的笑道:“月婵的事情哪里会是旁人的事情,陛下你瞧这君言王都成婚多日,小两口新婚燕尔全城艳羡,若是月婵也能出嫁岂不是人间乐事。” 南斗坐在高位上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将余亦的婚事也一同处理了,皇后说如何?” 女子的面霎时白了下来,似是惊愕在眼眸之中:“绿绮侯吗?” “自然。”南斗对着屋中唤了一声:“余亦,你出来瞧瞧这堂上的三个女子,可有中意的,若是有,朕便指着你做侧室。” 藏在帷幔之后的余亦露出半张脸,颇为委屈的开口:“陛下,你就莫要拿我寻趣了。” 在此处瞧见余亦后那暮皇后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愕然道:“余亦也在此处呢。”她似是被看穿的妇人,惊慌的不知该如何站立。 余亦轻咳了两声,面上也泛着病态:“见过皇后娘娘,微臣前些日子落了冰湖,浑身都是病痛,这几日寒气入体甚为严重,陛下怜悯便叫微臣留在宫中调养了。” 她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担忧,下一瞬便温然笑道:“那余亦你可要小心身子。” “多谢娘娘关心。” 夏侯南斗走上前指着那纷纷盯着余亦面容娇羞的女子道:“你瞧瞧这些丫头看到你都这般不好意思,可要选两个入府?” 乐正余亦猛地咳了两声,歪在木柱上叹气:“微臣开年就要离长阳了,留了入府是让她们在京中老死吗?” 众女一惊。 余亦压着声音道:“暮家如今可真是权势之大啊,前朝都是暮家官员还不足,就连后宫也要满是暮家人吗?”他顽性一笑:“那今后后宫可真是热闹了。皇后娘娘的表姐,堂姐,表妹,堂妹都入了宫。陛下,人家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如今可是举头三尺有暮家啊。” 第118页 听到此话暮皇后一惊,忙的跪下,身后三个娇媚的女子也皆跪于石板地。 夏侯南斗对着他无奈一笑。顺带着摆手叫他回去了后殿。 男子得意一笑,恍然往后飘去。 跪地的暮皇后施以大礼:“陛下,臣妾母家绝无此意。” “朕知道。”他重返高位而坐,冷眸无情的视着堂下诚惶诚恐的皇后,又莫名的静默了一时,才毫无波澜的开口:“皇后若是无事便离去吧,朕此处还有不少奏章要审阅。” 暮皇后这才在宫婢的搀扶之下起身,福了福礼道:“臣妾告退。” 窗户大开,夏风暑意,余亦坐在软塌上吃着新进的贡梨,那梨子清甜温软,入口便是一腔甜意。帷幔飘扬而起,他的面容就藏在那轻纱飞扬后,暮皇后终是忍不住回了头,在她眼中,他依旧是多年前乖戾又灵透的少年,那个会坐在高高槐树上,晃着双脚,因偷吃了甜梨而欢畅笑然的余亦。 许是她停下的时间有些长,身后的宫婢出口唤了她一声,暮皇后匆匆回首离去。 澹台绿水见殿中的人离去,从帷幔后行到余亦身边,抢过他手中的梨子:“寒气未消,你莫要吃这些凉性的东西,当心寒气入心,小命难保啊。” 他连连应下,随后静默下来,疲倦的打了个哈切:“南宫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多谢你那日给他的好礼,如今江湖上都说玉人山庄真为慈悲心肠不似神农谷一味作贱医者之名。他这段时日打算对神农谷下手了。” 他瞧着手边楠木桌子上精雕的卷云龙纹,指尖轻抚上去:“南宫心里应该……多有伤怀吧。” 同在江湖,又是身边之人,澹台绿水自然知道余亦在说些什么。 “他们二人都是江湖儿女,爱恨情仇,身不由己。” 余亦笑道:“我从未听南宫说起过那个女子,只知道他二人是在去药谷寻药时遇上的。” “当年玉人山庄想要断魂花,神农谷中人那样好强的性子,怎么会让南宫夺了那奇药。”澹台绿水多为叹息:“玉人山庄与神农谷多年不合,他二人一人为玉人山庄的少庄主,她又是神农谷少谷主。怎么可能会有结局。南宫想必也清楚。” 余亦却摇首:“我倒是觉得他心里一直都牵挂着那女子。” “如何说?”她抱臂问道。 “保和堂。”乐正余亦拉过她的衣袖,颇为八卦的笑道:“有一回儿南宫喝醉了,无意告诉我,他唤那女子呆禾。” “呆禾?”澹台绿水只感觉荒唐,一双秀眉都紧蹙在一处:“哪有女子叫这个名字。” “哎呀,那是南宫给她起得绰号,说是那女子有些呆。名字之中又有个禾字,所以他这么叫她。”小侯爷似孩童般得意:“你瞧,保和堂的保便是一个呆字,和字的半边是一个禾字。你要知道玉人山庄的药馆起名都以清雅为主,哪里有一处是保和堂这般随处可见的俗名?” 澹台绿水这才了然,将手中的梨子放在一旁,给乐正余亦沏了一杯茶,夏侯南斗也从殿外取了盖好玉印的圣旨前来,见他二人面上都挂着半缕愁意,只笑问:“何事这般苦恼?”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余亦跳下软塌将南斗手中的圣旨夺走:“哪里愁的完呢?”他推窗而去,空留一句,今夜不会归来,便无了踪影。 南斗将困惑的目光投到女子身上,澹台绿水笑意温软,只晃着茶水道:“陛下可要饮茶?” “你的沏茶哪里有不喝的道理。” “暮瑶她还是喜欢余亦的。”新茶色碧,似一块上好的绿玉,递至南斗面前她轻叹:“若是暮家出事,暮瑶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自然不会牵连她的性命,只是……皇后的位置留不得,余生至多不过富贵寂寥,念着年幼的情分,朕不会将朝堂之事牵扯至她的身上。” 那茶水入喉极苦,似是苦进血脉之中,澹台绿水却沉音道:“只怕……她所做的事情,不值得你为她留有这情面。” 此话到是让夏侯南斗颇为不解,侧目问道:“为何突然这般说?余亦同你说了什么吗?” “倒不是余亦说了什么,只是……余亦待她的态度叫我觉得讶异。” “此话怎说?” “你不觉得,余亦待暮瑶的态度太过生疏,太过冷漠了吗?”茶水被她放下,玉手拿过那一旁堆放的葡萄,轻巧的揪了一个下来喂到他的唇边:“余亦那样宅心仁厚的孩子,再怎样也不会对自小一起长大的暮瑶有怨念吧。” 就着她的手吃下那颗葡萄,酸甜在口中漾开,夏侯南斗黯然摇首:“倒也是。方才殿上,他可是半分情面都未给她留。莫不是他二人从前发生过什么?” 第119页 “余亦回来,我来问问他。” 夏侯南斗倒是笑了:“你问他,他就会说了?” “待他回来……或许他自己也就愿意说了。” 乐正余亦若一道疾风穿梭过凌月阁的廊架,曲廊,转瞬便寻到了内阁之中正在验尸的百里花影。 百里花影瞧见他立刻道:“圣旨请到了?” 他晃着手中的圣旨:“这样东西若是请不到,我还有脸过来吗?你们主阁呢?叫他出来接旨。” 她回头望了一眼仵作,对着凌城道:“你在此处看着,我随后便来。” “属下遵命。” 百里花影奉命带队入暮府搜证,行到暮府门外,余亦却不愿进入,只说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去处理,转身便离去了。 她盯着男子背影久久才恢复目色,领着一行人往暮府行去。 暮太师极为配合只道他们莫要坏了家中的草木,四面探查多费时光,转眼便是夕阳西下,百里花影询问凌城,凌城与子阁们也并未在此处寻到半分不对劲。 百里花影四下查看,只顺着那石板路往深处行去,细想为何暮家要杀一个只会做首饰的女子。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 那女子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她心下一紧,便往前厅行去,在前厅四面寻找可以站立躲避,甚至偷听的地方。可惜依旧无收获。 四面女奴来回行走,她望着那些女奴头上的发簪,都是些劣质的物件,有好几个都与她头上的发誓有三分的相似。 凌城最为机灵,跑到她面前道:“百里少阁,这里的女子好多都在学你的首饰。我昨日在街上也瞧见了许多。” 她面上一红,随即道:“办案呢,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不过……这家也真是奇怪,家中除了一个儿媳妇之外,就是些丫头,为何一定要让芳姑过来送东西呢?” 她只得教道:“大户人家买卖东西都是要精选的,芳姑是做簪子的女子,自然要她带着簪子过来,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场就要改掉。” 凌城颔首,随即道:“暮家说了少夫人今日不舒服不能出来。” “少夫人?”百里花影听到少夫人这三个字立刻便忆起那日余亦同她说过的杨飞絮,她蹙眉道:“不知道,是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暮太师的意思?” “是少夫人自己的意思,暮家的人说少夫人日日青灯古佛相伴,身子也不大好。” “身子也不大好?”百里花影只觉得奇怪:“既然是青灯古佛相伴,哪里会有买簪子的欲望?”二人聊着,转身往后院行去,后院有一处小阁楼,那是原本暮皇后的闺房。再往前行了两步,便到了少夫人的厢房前,一婢女上前恭敬道:“少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百里花影灵机一动,低眉笑道:“还望姑娘行个方便,只告诉少夫人,在下百里花影,有些关于柳枝飞絮的问题,想要问问少夫人。” 那婢女应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听到柳枝二字,立刻会意叫他们二人在此处稍等,她转身行去。 凌城颇为讶异的盯着百里花影:“百里少阁,你难不成会什么迷魂术。” 她被他面上的惊愕逗笑了:“我哪里会什么迷魂术,不过是知道的东西比你多一点而已。” “知道的东西?”他虚心请教道:“什么东西?” “八卦喽。”她掩面而笑,自从与余亦相识,她听了许多关于各界的八卦,闲事,还有许多废话,可关键时刻这些废话却成了破案的关键,当真是讽刺。 很快那丫鬟便叫了他们二人入门。 百里花影曾经幻想过这女子的容貌,也在余亦的描述之中猜测过豆蔻年华的她该是如何妙曼,娇俏的女子。只是当真瞧见她,却只能感慨造化弄人。女子一头乌发长垂,应是有梳理过,却并未盘起发髻,只是那般空洞的散着,面含慈悲的笑意,已是了无生趣的哀默,屋内檀香清雅,正堂上供着文舒,地藏,普贤,观音,四位菩萨。 百里花影瞧着这屋中的一切,明明颜色各异,姹紫嫣红,她却淡然如菊,无色无味。 “可是少阁大人想知柳枝飞絮?” “杨小姐安好,柳枝总归留在京中,距离飞絮不远。”她静然道:“也有人和在下说过,柳枝唯有飞絮,生不出旁的花,更不喜别的花来。” 少夫人临花照水,娇柔泪涟:“可惜,柳絮离枝便再也回不去了。”她掩面低吟道:“不知少阁大人可愿带一句话给那街边的柳枝?” “杨小姐但说无妨。” “只告诉他,咱们终究不是树木,人儿在世,总要先尽孝道。” 她颔首应下。 顺水推舟,凌城上前一步问道:“冒昧的问一声,不知道少夫人这几日可有在簪花录这间店买过什么?” 第120页 少夫人身边的丫鬟颇为怜惜的扶着自家主子的背脊和手肘:“我家小姐整日都在家中吃斋念经,哪里会像暮家人一般有那样的闲情装扮自己?”语调颇为愤恨:“一家子就欺负我家小姐孤苦无依。” “这么说来家中也无人会在簪花录买东西了?” 小丫头盯着凌城颇为不服气的开口:“大人要问为何不去问外面的人?我们主仆二人整日在此处哪里会知道这些?” “我没有别的意思。”凌城往后退了一步,抿唇颇含歉意道:“只是外面的人都像是背过答案一般,我怎么问,他们都回答一样。” 那丫头接着没好气的开口:“前几日那暮皇后好大的驾驶回来,难道全家还没有个人愿意说吗?她虽然贵为皇后……” 杨飞絮拉着那丫头的手,语调之中含着责备:“芸儿,莫要无礼。”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若问皇后 第五十三章,若问皇后 百里花影一惊,随即拉着凌城小声嘱咐道:“莫要问了,你先出去。” 凌城本就是个薄脸皮的人,听到此话立刻释了重负,转身出了厢房在门外等候。百里花影蹲下身,拉着杨飞絮的手道:“我不称你为少夫人,你便知道我与那颗柳树相识。”她郑重的开口,似是承诺:“你要等。有个人和我说过虽然很难,但是他一定会帮你们。他说话很管用,从未食言。所以,你照顾好自己。飞絮还柳,冬过春来,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她对一旁的芸儿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芸儿半楞点头。 百里花影从屋中行出,拉着凌城道:“你去找府中人问一问,暮皇后归家那一日,众人是在何处用膳的。” “是。” 百里花影行到水池边,暮家众人都说,芳姑那日入府之后便无了踪影。直到尸体浮在水面上才被人发现。 她望着四周来来回回走动的丫鬟们,随意拉了一个问道:“平日里面这条路走的人多吗?” 丫鬟们警惕的回答道:“不算多。” “那暮皇后回府那日,你们可忙?” “自然是忙的。” 她了然点头道:“这条路是从大门通向什么地方的?” “前厅,后院都要从这条路走。” “既然前庭后院都要从这条路走,你们为何不常常走这条路?”她冷眸看去:“不要撒谎,好好回答。” 几个小丫鬟诚惶诚恐道:“那日皇后回来,府上一片杂乱,我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去看其他地方,我们并未撒谎,那日虽然繁忙却少走这条路,大伙发现芳姑的时候,芳姑已经死了。” 她便又问道:“这么说了,府上没有一个人听到芳姑落水时的叫声?那日便忙成这个模样?” “不是没听到,是根本就没有呼救的声音啊。”一个小丫头冒头道。 百里花影挥手放她们离去。 凌城从远处匆匆而来,恭敬,欢喜道:“百里少阁,丫鬟们说那日暮皇后回府是在后院的厢房之中,属下在后院的树木下发现了血迹,门框上也发现飞溅形的血迹。” 她笑然:“叫他们取证。” 暮太师望着面前的血迹笑道:“这不过是那日有个丫头不小心被利刀划伤了手而已。”他回身对着某个站在远处的丫头道:“就是这个丫头,少阁且看看这丫头的伤口。” 百里花影颔首道:“劳烦姑娘了。” 那女子将伤口揭开,伤口半新已有愈合的状态。芳姑于三日前被发现,瞧着女子的伤口,也确实有了三日之久。 百里花影笑问:“不知姑娘手臂上的伤口是如何划伤的?” 那丫头低着头,蚊声道:“那日太师叫属下去拿修补好的匕首,走到此处,脚下一刷跌落在地,无意被匕首划伤。” 百里花影望着墙面上的血迹道:“姑娘跌落在地之后就被匕首划伤了?” “正是。” “那有一问题还望姑娘回答。” “是。” 她仰头望着门框上飞溅形状的血迹:“姑娘跌落在地被匕首划伤,为何这血迹会喷溅的这般高?” 那丫头并未抬头,自颤抖着身子,而后猛然跪下:“还望太师恕罪。” “何罪之有?”太师依旧和善如春风:“少阁大人们都在此处你且说出来。” 那丫头依旧抖着身子道:“那日是一时好奇,太师又暂无空拿走匕首,站在门外等候之时,无奈之下便取来玩,无意将手划破。怕太师责罚才道是无意划伤。还望太师恕罪。” 暮太师听了此话,笑的更加和善:“不过是好奇,哪里有什么罪过。”他伸手将那丫头扶起,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那丫头福礼正要离去,百里花影却开口道:“且慢。” 第121页 众人都闻声看来,她浅笑娇媚,手链上的红珠接着太阳的照射多了几分妖治红艳,手腕微微抬起,银铃轻轻作响:“暮太师的话问完了,凌月阁的话还未曾问完,还望姑娘留步。” 暮太师依旧和煦的笑着:“不知少阁大人还有什么问题?” “太师的匕首可否拿来一观?” 此言一出就连暮太师面上的温和都冷却了几分,他转头对着那丫头示意,那丫头转身往库房走去。 百里花影拿到了匕首,左右使用了一番,对那丫头道:“不知道姑娘可否将双手摊开?” 那丫头如实的摊开双手,左手上有些薄茧,匕首上也有常年握住而显现出的褪色。 将匕首交给身后的凌城:“叫采证的画师将此处每一处细节都画下,待我看过之后再做收工。” 吩咐完后,她笑问:“姑娘在太师府都做些什么活计?看你弱质芊芊的模样应该也不是干粗活的人。” 那丫头的呼吸粗重了两分,百里花影的目的达到了,笑颜如花:“看来姑娘伤势未愈啊,不过几个问题就这般不适了,那……本少阁也不再为难姑娘了,凌月阁的话问完了,姑娘可以离开。” 暮太师半眯着双眸盯着百里花影:“不知道少阁大人查出了些什么?若是有暮府能帮上忙的事情,本官必然叫下人们配合。” “太师您已经很配合了。”也不知是讽刺还真诚,她蔚然一笑:“不知太师那日可见过芳姑?” 暮太师半眯着眸子冷笑道:“自然没有。” 待众人将画卷收理好,凌月阁众人离去。 百里花影行出太师府便在不远的茶楼处闻到两缕冷香,嘱咐众人先行归去,她闯进茶楼顺着那茶楼找到了正闲然吃着点心的乐正余亦。 “好啊,你。我那么辛苦的查案子,你竟然在这里喝茶吃点心?” 余亦难得没有反驳她只是笑道:“我错了,还望少阁大人恕罪。”转念问道:“查到什么了?” “有很多奇怪的点。满院子的人嘴里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听得我累死。” “说来听听。” 百里花影立刻乖巧的趴在桌子上蹙着眉宇一一念道:“其一,芳姑那日去送簪子,正好赶上皇后归家,可是府中上下除了丫鬟就是杨小姐,更尊贵的是皇后。丫鬟们配不上那些簪子,杨小姐万念俱灰根本就没有打扮自己的意思,皇后娘娘在宫中怎样的金银玉器没有?为何要在宫外这样的野店买东西?这些簪子到底是给谁用的?芳姑那日为何要去送簪子。” 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苦却莫名的有微甜的余味在空中流转:“其二,丫鬟们说她们那日极忙,不是没有听到呼救的声音,而是根本就没有呼救的声音,这一点正好解释了,芳姑真正的死因是颈后薄如蝉翼般的伤痕。” 指尖轻扣着桌子,她抿唇道:“其三,我们在门框上发现了血迹,血迹是飞溅形的,你曾经和我说过下手极快才能将血迹飞溅出一道痕迹,门框上的血迹整齐而且极细。应是芳姑的血迹,由此可以推断芳姑真正被杀的地点就是门框前。我问了府中的人,听说那日皇后回府就是在那处用的膳。我猜啊,芳姑必然是听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被杀人灭口。” 乐正余亦认真的听着,并未插话,百里花影接着道:“其四,暮太师找了个丫鬟来冒名顶替受伤之人,漏洞百出,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且……”她颇为纠结的开口:“那丫头看起很傲然,手上有薄茧,她会武功。最重要的是,她对着太师自称的不是丫鬟,不是本名,而是属下。” “属下……”余亦听着这二字,反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丫鬟的容貌?” “看清了,只是……颇为平庸,并无半分明艳之处。” “杀手本就要容貌平庸叫人看不出长相。”乐正余亦又问道:“那女子的身上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她略做思量:“她身上似有很多的伤痕。虽然很淡,但是她将手臂的伤痕露出时,我瞧见她上臂上的青紫还有许多刀疤。” 余亦眉眼多了焦灼之色,语调却意外的平静,问道:“她的呼吸是不是极轻?却偶有粗重之音传来?” 百里花影呆愣的点头:“你如何知道?” 余亦的形容太过真切,似是亲眼见过那样真确。 “她是死士!”乐正余亦眸色之间多了三分凛冽,无数恨意与不屑交杂其中,下一瞬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碎成千万粉末落在茶几上。 “死士?”愕然之意在心中辗转几度,最后双手失了温度,她尖声道:“这可是死罪啊。他哪里来的银子去养死士?” 第122页 “死士又怎么样?还有人城外养着私军呢。”余亦冷笑:“他倒是比平阳将军要聪明,知道以小击大,现在看来,只怕暮府的府兵都是死士才是。” 百里花影拉着余亦道:“你快些进宫告诉陛下啊,这样的事情总不能瞒着他吧。” “先等等,我也有些消息要告诉你。” 她收敛了焦急的心态,侧眸凝神:“什么消息。” “暮皇后给陛下送了三个美人,芳姑那日去送簪子应是送给那三位女子的。我一会儿便回宫去求南斗,叫他给我询问的资格,得了消息我便回来寻你。还有……当年皇太后死时身上便有这样的伤口,所以,此案关乎的可不止芳姑一个人的性命。” 百里花影了然。 小侯爷放下银子,踏上窗台:“我走了。很快就回来。” 对于余亦去而复返,夏侯南斗早已不惊讶,澹台绿水却笑道:“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吗?” “得了证据,所以回来寻你们商议。”他轻咳两声,拉过南斗的肩头道:“叫暮瑶和那三个女子过来,我有话要问她们。” “问她们什么?” “总之你先叫过来。她贵为皇后,花影问不得她,只有我来询问。” 夏侯南斗纵然有一律还是传旨宣了过来。 “对了……南斗。”他肃然道:“暮家养有死士,你叫南山留心一些。” 澹台绿水靠在一旁道:“真的假的?他这么大胆子。” “地有多大产,人有多大胆。”余亦微微摇首:“都是些要权不要命的主子。” 夏侯南斗静站一旁,一言不出。 暮皇后站在那处盯着乐正余亦面上的冷然:“不知余亦你有何事?” 他冷然的笑恰是冬泉无尽的阴翳,浑身的冷香叫人魂牵梦萦,余亦转身走到那三个女子面前:“三位可否将云鬓上的发簪取下?” 女子们不解的盯着他,最后还是动手将那发簪一一取下,余亦握在手中看了许久,突然灿然一笑,眉目似有无数桃花灼灼而舞,惹人心动:“你们这簪子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许是他笑的太过灵动多情,姑娘们纷纷红了脸,推搡着娇羞着,争先道:“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莫要骗本侯。”他多情魅意的流转眼波,惊鸿的不可方物:“这可不是宫里女官们的手艺,宫里的手艺可没有这般灵巧。” 暮皇后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发簪:“这是前些日子本宫在簪花录替这三位姑娘定制的。” “不知是哪位制作东西的姑娘呢?瞧着她手艺这般好,本侯想跟着她学上一段时日。” 暮瑶蹙着眉宇,半含怒意道:“学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给心上人做首饰。” 终是在意,皇后蹙着眉宇道:“此人被发现死在太师府之中,侯爷还是莫要提起这些晦气之事吧。” “死了?”他不解:“如何死了?” “下人们闲聊之时,被本宫无意听到,她是如何死的,本宫如何会知道?” 乐正余亦却笑道:“怎么说来那女子最后一面见的便是皇后娘娘与三位了?” 那三个姑娘皆颔首:“自然,那日后院的厢房之中大伙都在。” “哦?暮太师也在吗?”余亦故作无辜:“他一个男子还懂这些?” “自然是在的。”其中一女子似是无限傲然:“皇后娘娘赐了东西给咱们,自然是全府瞩目。” 余亦了然一笑,瞧着那发簪接着嬉笑:“不过……这簪子当真是做的好啊。” “可不是嘛。”女子连连上前:“那手艺人的活计极其好,我们说哪里不好,她便当场给我们改了,可惜啊,一失足落在湖里了。” “落在湖里了?”余亦颇为讶异:“你们如何知道她是怎样死的?这可是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的事情。”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太后之死 第五十四章,太后之死 暮瑶上前一步,拦住那正要开口的女子,端庄大方的开口:“可不是那些多嘴的丫头们。” 乐正余亦往后退了一步,抿唇后,低下双眸,将视线落在暮皇后的身上,女子一身凤袍,珠钗玉环,绫罗绸缎,奢华富丽。 “皇后娘娘如今也能不过良心说出胡话来了吗?”他冷笑:“暮府上下,可是没有一个人承认那日有这三位姑娘的存在,更没有一个人说过芳姑出现过。就连暮太师也说……他从未见过芳姑。” 暮瑶面色泛白,最后跪下身子,这才发现是个局,她对着高位上一直静看一切的夏侯南斗道:“陛下……臣妾……” 乐正余亦得了答案,转身往外门飘去,不过一瞬便没有了踪影。 “朕没有话要问你。”夏侯南斗道:“只是……此案若是与你的家人有关,朕也不会手软。退下吧。” 第123页 百里花影将东西整理成册,静候着余亦的归来。 许久之后一阵冷香传来,余亦自天外踏风而至,一入门便道:“你猜的没有错,整个暮府都在说谎。” “你从皇后那里问出什么了?” “芳姑去府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所有人都瞒着。” “还真是坏事一条心,好事争先领。” 他搂过女子,将自己的脸贴在百里花影的面上:“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案子背后会牵扯出来许多的事情。” “太后的死也牵扯其中吗?” “其实抓到凶手并不能结束什么。”凉风抚来,伴着两三声轻咳,余亦叹道:“凶手终究不过是凶手,这种案件不是普通的抓住凶手就能停止。” 百里花影听着他偶尔的轻咳,怜惜的拂过他的心口,眸中只能容的下一个他:“余亦,你每次都能推算出凶手,可为何每次都不愿上前抓人?你不在意结果吗?还是说抓住凶手并不能算是结果?” 他并未料到会有此问,浅然笑道:“你忘了?我是江湖人。我杀过许多人,因为我杀过人,所以我没有抓捕旁人的资格。”说道此处男子沉音摇头,将话题转了过去:“如今,大抵可以确定芳姑确实是在暮府遇害的。她颈后的那道伤痕,到底是谁下的杀手,才是你真正要查明的事情。” “你怀疑谁?”男子牵着她纤细的手,二人沿着门廊排排坐着,从怀中摸出从宫中寻出的杏梨,尽数放到女子的手里。 她抱着杏子和甜梨,凑过去轻轻的闻了,果香清甜沁人心脾:“我怀疑那个丫头。你呢?” “我怀疑暮皇后。” “暮皇后?”百里花影一愣,不解的看去:“她是一国之母,想要一个人的命,随口说一声便可,何必如此?” “因为太急。”小侯爷点着她的额角笑道:“你自己也说了,他们此次杀人是临时起意。所以……芳姑必然是听到了什么,他们才会这般着急的要杀了她。” “会是什么呢?”她吹气嘟起双颊,小侯爷伸手搓着她鼓起的脸颊:“谁知道呢。查呗。” 二人坐在屋中看着白日里子阁们画下的图稿,不断的提出意见,又不断的否决。 夏侯月婵提着饭食过来的时候,余亦正坐在窗前沉思,百里花影扛不住沉沉的睡意躺在一旁的软塌上。 见她来了,他回过神思轻咳了两三声,笑问:“你怎么大早上就跑来了?” “皇兄和绿水姐姐说,你查案肯定不记得吃饭,正巧我今日出宫寻清江,便嘱咐我叫我给你送些饭菜,案子可有进展?” “你来的正好。”他将那饭菜放在一旁,蹙眉问道:“当年太后死时的细节,你可记得?” “细节?”月婵愕然一愣,随即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别管,你记得什么便说些什么。” 夏侯月婵沿着椅子缓缓坐下,细细的忆着当年的场景。秀眉微蹙,似有悲凉暗藏其中。窗外阴郁沉闷,夏日叫人透不过气的低压终究是牵引出了陈年的旧事。 “那天很混乱。”夏侯月婵这样说:“雨很大,那日清晨我去给母后请安,鞋袜全都湿了,入了母后的殿中,方姑姑告诉我母后还在休息,我便想着要闹一闹母后,闯进宫中却发现母后床边碎了一个花瓶,心有不安便上前探勘,一靠近便发现母后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她咬着牙,似是心头疼然:“后来暮瑶那个女人便闯了进来,一进来就哭,再之后……皇兄就来了。” 余亦摇头,循循善诱细声问道:“我问的是细节,那日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夏侯月婵思量了半晌道:“母后死时手中紧握着一个小玉瓶。不过是个空瓶子。” “什么模样还记的吗?” “记得,我一直都放在自己宫里,是个白玉窄瓶上面还有琉璃色的纹路,母后常常盯着那瓶子看,而且那瓶子里面从未放过东西。” 乐正余亦听到那瓶子的模样后,面上便多了两三分惨白,随即又问:“可还有旁的?暮皇后呢?她那日可有什么不对劲?” 夏侯月婵细想着,指尖轻扣着桌面上的细痕,半晌才缓缓道:“我记得那天暮瑶来的很突然,没有通报声,而且……她也没有带随行的宫人,只有一个我记不清长相的丫头,穿着宫婢的衣裳。当时我很混乱许多事情都不太在意,但是,暮瑶她一进宫中便哭天喊地,大喊母后仙逝的悲号,我不知是宫人告诉她还是如何?总归,确实有许多不对劲。” “那落在地上的碎了的那个瓶子,你可记得是什么模样?” 月婵颔首:“就是那个青色的玉瓶。母后很是喜欢的那个瓶子。”她忆起那瓶子的来历便道:“便是那年忻州进贡的瓶子,母后还赏了婶婶一只。” 第124页 余亦抿唇,神色稍有不对,盯着月婵衣袖上鸑鷟神鸟出神,夏侯月婵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便低下头去看余亦的面,只见他双目赤红似要落下血来,就连肩头都微微颤抖起来,似是在强行忍耐着痛楚。 她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肘,颤着声音颇为害怕的开口:“怎么了吗?” 被拉回现实的余亦心痛肺裂般猛地咳两声,随即指着自己肩头的旧伤:“老毛病。” “你这个毛病怎么还没有好啊。南宫怎么这么没用啊。”她急的围着乐正余亦左右转动:“你还好吗?还疼吗?” 他摇头,双眸之中的红血丝依旧没有退下,那是心头的血。心中装不下恨了,终是藏不住了。他轻笑缱绻,双眸桃花落雨般魅然,山鬼现世怕是都要败在他这双装了千万灼灼之态的眼眸之中。 “没事!能有什么事呢?” “你骗人!你有事也会说没事!”眼瞧着妹妹快要落泪,语调都含了几分惨然。 见她这幅模样,余亦倒是不急,只是温柔道:“我可不敢有事,我若是有事了,你们肯定会伤心。而且……”他粲然又乖戾:“南宫肯定要念叨我,南斗也肯定要念叨我。你也知道我最烦他们念叨,为了我耳根子的清净,也为了咱们所有人的耳根子,我肯定不会有事。” 夏侯月婵被他的无赖姿态逗笑了,随即伸手轻推了他的肩头:“你惯会寻我们的玩笑。” “我们月婵笑的时候最好看,就是笑着把左少将的心俘获的?” 提起这些事情,总是惹姑娘家的羞恼,月婵猛地推开他,羞红脸赌气的逃开:“你惯会欺负我们。不理你了。” 待小公主消失在夏日栀子花香中,余亦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松下。 “也是月婵单纯才被你这般简单的就消了顾虑。”百里花影坐起身盯着余亦稍显苍凉的消瘦背影:“为何不告诉她太后之事?” “她本该无忧无虑,这些事情何必让她知晓呢?”他回身将方才月婵送来的食盒提到二人身边:“再说她本就不待见暮皇后,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以月婵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必然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月婵不是你,我可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她。” 百里花影倒是有几分嫌弃和醋意:“按你的话来说,月婵该受你的保护?我不用?” “我比较喜欢和我旗鼓相当的女子,需要被我保护的,我可不喜欢。” 百里花影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前些时日是谁一味的嫌弃我武功差,还说我无用的。” 拿出牛肉片的小侯爷一定,随即咧嘴讨好道:“哪能啊。我那是鞭策你成长呢,你要是明白我的苦心啊。花影妹妹可不能误会我啊。” 她盯着他面上的笑意,半晌都不能回神。 “为什么这么看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又笑:“被我的美貌折服了?” 百里花影轻叹了一声,晃着双脚,歪着头接着盯着他,颇为迷茫的开口:“你总是在笑。我有时候当真看不懂你是在真的笑还是假的笑。” “你能识破暮家众人的谎话,难道还看不穿我的真假吗?” 百里花影娇艳娉婷而言:“看他们用的是脑子,看你要用心,两者之别,你不会不知道。” “可算是情话?” 掩面而笑,仅有娇然,亦无羞然:“侯爷说是,那便是了。” 二人用了膳。 乐正余亦道:“你只拿下那手臂有伤痕的丫头吧。带上凌月阁的高手,将她带到凌月阁来,余下的我来处理。” 她知道余亦素来不去捉拿犯人,随即便点头:“我知道了。” “可千万别让她死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若是那女子有自尽的意思,你只将这药粉挥洒出去便可。” 她颔首,转身欲要去唤来凌月阁众人,只是这方方迈出门框一步,她又回首:“若是太后的死也与她有关,想来陛下会盛怒吧。” “太后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他摇头:“现在还不是揭发的时候。” 百里花影领命去捉拿那丫头,确如余亦所言,那女子武功极高,凌月阁三个高手联手才将其压制下来,压制下的一瞬间她口似含有□□,百里花影察觉到一样,立刻将藏在手中的药粉猛地撒了出去。 回身时,她瞧见的是暮太师面上少为人见的一缕惊慌。 她上前施礼道:“多谢暮太师配合,凌月阁必然会查明真相一扫暮府浊气。” “少阁大人……好走!” 凌月阁的刑房之中,众人都静默着,只见绿绮侯将手中的银针一一刺进女子的身周的大穴。最后一根刺下,女子转醒。 无人说话,乐正余亦望着四面昏暗,唯有透气的窗口耀出一缕白光,灰尘缠着那唯一白光似要逃脱。压抑的气氛之中太过静然,百里花影盯着乐正余亦许久,而后又盯着那方低头不言的女子,余亦似是消耗那人的耐心。 第125页 她不解,正要上前。只闻那女子沙哑如尘的声音响起,毫无感情的开口:“侯爷不用刑吗?” “用刑你就会说吗?”他低眉浅笑,多情魅意:“我知道你们死士都是硬骨头,何必浪费人力呢?” “侯爷英明。” “不过……”他单手托腮笑问:“你怎么会认识我?本侯十年之内都不在京中,京中众人都已不记本侯的存在,这般昏暗的境况之下,你如何认出我?” 那女子避而不答。 乐正余亦却笑道:“那我来替你回答吧。上次城外追杀本侯的人有你一份吧。”他笑:“一般江湖人不会追击躲入水中的敌人,但是死士不同,赶尽杀绝,死要见尸才是你们的行事手段。” 那女子不答话。 余亦走上前,歪头细看了她一眼,最后笑道:“本侯不会杀你,更会动刑。凌月阁也不会动你分毫。你什么都不说也可以。过了今日,明日旭日东升,本侯就会放你回去。毫发无伤的放你回去。” 那女子猛地抬头,毒辣的逼视着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的乐正余亦:“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冷笑:“比起死在敌人手里,死在自己忠了一生的主人手里,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才是最抗拒的结局。真不知道,你回去之后咱们的暮太师会怎么对付你。” “侯爷似乎很懂人性。”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凌云烈酒 第五十五章,凌云烈酒 他稍稍摇头:“只是碰巧懂得你们这些忠义人在想些什么。你什么都不必说,本侯也什么都不会问,明日叫凌月阁中人扣着你去暮府,本侯便可以请旨叫陛下废后了。” 那女子却笑了:“侯爷莫不是以为杀人的是皇后娘娘吧。” 余亦摇头:“本侯知道杀了芳姑的人是你。”他凑近女子:“杀了太后的人也是你。”那语调极其的轻,这样静的刑房之中也仅有他二人听到了这后半句,讽刺夹杂着轻蔑,字字句句似是刻刀钝过她脑海之中清晰浮现的真相。 似是恶鬼的叮咛在她耳边吹喊,乐正余亦耸肩,无所畏惧道:“不过……这不重要。” “你既然知道……”她愕然:“知道?我便是杀人的人,你!!” 余亦笑了:“你不过是杀人的那把刀而已,暮太师应该已经知道本侯回来的目的便是毁掉暮家,所以才和刘家联手准备杀了本侯。其实,你活着也好,死了也好。这都不是本侯关心的。今日我们把你活着抓进凌月阁就够了。你在这里说了什么本侯都可以伪造,明日你安然无恙从凌月阁离开,所有的一切都凭着本侯一张嘴来说了。待你回到暮家就会被暮太师灭掉,一个来过凌月阁死士,你猜猜,他那般多疑的人会相信你回去的一字一句吗?” “明日我放你之后,本侯便会去宫中求见陛下,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死,反而会急急的赶回去告诉暮太师暮府有难,只是……你这一身轻巧干净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服众。再说了,本侯既然要害暮家的家,为何要放你回去通风报信呢?所以啊……暮太师只会认为你说的这些实话,都是为了保命而说的谎话。他素来无情,你跟在他身边不会不明白。” 她自然明白听着他口中已经诉出的未来,却还是冷笑:“侯爷以为这样可以服众吗?” “怎么不能?”他挑眉颇为轻佻得意:“为何不能呢?暮皇后杀人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杀了太后便不是小事了。” 女子咬牙颤抖道:“人是我杀的,芳姑,太后都是我杀的,皇后根本就没有动手。” 乐正余亦冷笑;“这么说来,你杀人的时候,暮皇后都在你身边了?” “……”女子一僵,又一次被套出了话,随即便听到余亦道:“就算人是你杀的好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他蹙眉不解:“她们和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小侯爷了然:“忠心为主,便是你的杀人动机。你是为了暮家杀了他们。所以……”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恍然的透彻:“只要你活着被本侯抓来,暮家就完了。只要你入了凌月阁,暮家就绝无还手之力,你死也好,活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着被抓进来,嗯?本侯说的对还是不对?死士?” 空气之中的紧迫感终于消失,乐正余亦捂住自己左肩上的旧伤,额角额上冒出虚汗。 被绑着的女子连连叫道:“我说了人是我杀的,我不会自裁,我认罪。侯爷我认罪。我愿认罪。” 乐正余亦冷眼而笑:“好,那你认罪吧。认了罪明日你便不能离开此地了。” 站在刑房外的姑洗与黄钟对视了一眼,颇有几分不可置信,黄钟望着那方认罪画押的女子:“他竟然能让死士活着在凌月阁认罪画押。” 第126页 “若是让她画押了,岂不是失去了扳倒暮家的重要一点?”姑洗摇头:“侯爷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那女子认罪,将她逼到绝境,知道认罪也好,不认罪也好,她落入凌月阁,便无了退路。让她认罪才是最好,再说……扳倒暮家可不能靠暮家死士杀了太后这一点,后宫便是后宫,前朝便是前朝。暮家在朝堂权势过高,刘家也未除,夏侯氏依旧如履薄冰。”黄钟盯着乐正余亦在黑暗中依旧可见的惨白面色,颇为担心道:“侯爷这是在收集暮家的罪证,等到真正那一日到来,暮家应是片人不留。” “运筹帷幄之中亦有这般大忍之态,实属难得。”姑洗抱臂道:“或许我有一点理解你为何那般相信乐正一族了。”她眉眼温和:“当真是聪慧。” 百里花影上前处理认罪画押一事,余亦捂住肩头靠在一旁静看着一切。 凌城走到余亦身边颇为担心的问道:“侯爷,你不适吗?” 他摇头:“没有,只是这里太阴冷了,本侯感觉有些寒。” “您的面色很难看,凌月阁中大吕大人的医术很好,可要请他帮您瞧一瞧?” 余亦伸手揉着少年的脑袋:“帮我治病的人可是大吕大人的师父,不用担心我,你去跟着花影学怎样画押吧。” 少年担忧的看了他两眼,最后离开。 百里花影要处理余下的事情,他不再多留,转身走出湿冷的地牢,站在阳光之下。 不远处行来的便是被凌月阁子阁请来的芳姑的夫君。 男子看见他,便道:“侯爷抓到凶手了吗?伤我妻命的人找到了吗?” “抓到了伤你性命妻子性命的杀手。”他指着身后的牢狱:“正在内里。” 男子红着眼睛奋力的往深处奔去。 乐正余亦站在原地,心想着,杀手找到了也抓到了,只是可惜真正的凶手还不能被抓。疼痛在肩头似猛浪翻涌开来,身后飘来一声叹气,与此同时牢狱之中传来男子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为什么要杀了她?!!”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过!!为什么要杀了她?!!” 一字字一句句,伴着绝望痛苦的颤抖。 乐正余亦面上落下一滴冰凉,淅淅沥沥,沉闷天气终于被雨水打破。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身后传来脚步声,口中带着几分唏嘘:“凌月阁之中甚少听到这样的声音,往往来的不是尸体就是犯人。” “本侯倒是常常听见,这样的声音。”他笑道:“行舟门常会围剿江湖上作恶多端的恶人,所以……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无辜者的悲鸣。 主阁大人行到他身边:“有时候耳边的声音抵不上心中的声音,侯爷常被这样的声音困扰吗?” 乐正余亦并未回答。 雨势渐大,主阁伸手拍着男子瘦削的肩头:“郁结难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寒气入骨,面色惨白,侯爷可知自己如今的状况?” “等到事情解决,自然会停下修养。” “若是常阳侯与青鸾郡主知道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心,慈母之心,侯爷不会不明白。” 牢狱之中又传来撕喊声,像是冰冷的雨水滴入他脖颈一般,那泣血的叫喊也落入他的心中:“你要杀便杀了我!!为何要杀我妻?!死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何要是她。” 不过瞬息,余亦便踏风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之中的冷香因遇上了冰冷的雨水,更添了几分苍凉之意。 两日后,长阳城中六月最繁华的七日集如期喧闹开来,宇文清辉与澹台凤歌在街头四方买卖物件。 二人行到一处,宇文清辉抬首只瞧见余亦正站在对面的店铺之中,手中握着一手绢包裹住的小包袱,那包袱之中包着六七只发簪。 澹台凤歌一心扑在玩闹之中,并未注意到屋中的余亦。 宇文清辉想着要上前寒暄一声。 只看到余亦站在那处面色冷然似有愧疚,他说:“本侯寻了几户人家,尊夫人所做的簪子都在此处,算是……缓解相思之苦吧。” 那破布衣裳的男子苦着脸,颇为伤怀的模样,颤抖着手接过那:“多谢侯爷。” “你这模样稍微收拾,收拾吧。她走了,你总要活下去吧。” 男子咬牙:“侯爷放心,小人必然会活下去。真正的犯人还未除,小人不敢死去。” “你都知道?”余亦侧过目光似是愧疚。 “人在京中许多事情多少都知晓一些。”男子将那些发簪放在怀中紧紧的按着:“侯爷能为小人做到此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小人感激不尽。” 木匠转身道:“只是……侯爷,你我都心知肚明真正的犯人是站在高堂上惺惺作态的暮太师,被抓的那个丫头不过是个爪牙。”他咬牙,痛苦的道:“暮太师还活着,可芳儿却死了。” 第127页 此言像是飘散在空气之中的□□,乐正余亦僵在那处,不知该怎么回答。 仇人还活着,那些珍爱的人却死了。 待那人离去,余亦走到店外,面上渐渐浮现痛苦之色,锁骨下方的伤口烈出剧烈的疼痛,似要将他浑身的经脉尽数拧断,心口似被剖的痛处蔓延开来,这种痛处他并不陌生,面上因痛苦出现近乎透明的苍白,连着脖颈上青筋突起跳痛。双眸因为裂心的疼痛而阵阵发黑。耳边早失去声音,唯有鼻尖可以闻到的满城飘逸诡异的栀子花香。 宇文清辉靠近便瞧见这样的场景,惊得他连手中的物件都尽数抛却,猛地扶住余亦的手肘,焦灼的唤道:“余亦?!” 手上得了力道,才勉强站住,此刻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心肺翻涌,一口腥甜的血液从口中吐出,这才恢复了神志。双眸恢复清明之后,入眼的便是宇文清辉担心的表情。 将口角的血液擦拭后,小侯爷指着自己的肩头道:“老毛病。” “不是啊,你以前中毒的时候也没有吐过血啊。”宇文清辉摇头,在他身上摸索着:“药呢?南宫给你的药,你没有随身带着吗?” “没,在南斗哪里。”他调整好呼吸,站起身拍着宇文清辉的肩头,笑的乖戾:“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是七日集,凤歌想要热闹。” 见人潮往往,他挑眉:“今日之事你帮我保密,我给你画两套衣裳,供你哄凤歌妹妹。你说出去南斗他们又要念叨我。你也知道我最是厌烦他们念叨。” 宇文清辉自幼便与他一同长大,也知他是怎样的性子,见他当真是无事,便装出心动的模样道:“那我便稀罕那衣裳,保密好了。” 乐正余亦蹲下身子帮他捡起东西,尽数堆到他手上。东西重新挡住宇文清辉的视线,重重障碍背后余亦的声音响起:“你去找凤歌吧,我有个地方要去。” 失了视线,还未得到答案,余亦便已经消失在街角。 澹台凤歌从人群中抱着一堆小玩意冒出头来:“清辉,你做什么呢?怎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我瞧见余亦了。” “余亦?他人呢?” “他说要去个地方就走了。” “哦……”女子瞧着他手上那样多的物件便笑,豪气云云道:“今日不逛了,咱们回去南山那吧。” “成。” 欲走,凤歌却瞧见角落之中的血迹:“这怎么有血?” “余亦吐的。” “他吐血?”女子大惊失色:“那你还放他一个人走?” “大姐。”宇文清辉也满是无奈:“我要是能劝得住他,他还是余亦吗?行了,等你见到他再骂他吧,回去了回去了。” 女子瞧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怒然的跳道:“你怎么这么冷血啊!那可是余亦啊!” 宇文清辉微微摇头,装作听不见往南边行去。见他不理人小丫头更是怒意大涨的争闹起来。 侯府荒凉,乐正余亦踩过枯草青苔,十年后归来第一次推开了父母的屋子。 放在案上的青色玉瓶上落满了尘埃。 他走上前,将那玉瓶上的灰尘抹去,看清了玉瓶上的图案。 青鸾戏阳。 明明已经看清了,却还是不敢相信,依旧不断的用袖口抹着那瓶上的陈年灰尘,衣袖上满是污垢,精致的衣裳上多了这黑泥般的痕迹再也消退不下。 抱着那玉瓶,终无力的离去。 百里花影足有三日没有见到乐正余亦,本以为他江湖上有要事,并未放在心上。那日她正从京兆尹府归来,便瞧见焦急站在园中侯她的夏侯月婵与澹台凤歌。 二人见她立刻冲上前,异口同声道:“你这几日可有见到余亦?侯府没有人,宫里没有人,行舟门也没有人。” 她这才知道余亦失了踪迹。 未等二人开口,她面犯焦虑反身往外奔去。 身后是二人焦急的呼喊:“你跑什么啊。你知道余亦在哪吗?!”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凌乱后宫 第五十六章,凌乱后宫 凌云塔上百里花影望着正饮酒赏阳的乐正余亦,心中的担忧总是平复下来,她无言的坐在那人的身边,侯着他喝完最后一壶清酒,瞧着四面少说有数十数量的空瓶,不满蹙眉:“你可知,你失了消息众人都很担心你?为何突然失了消息?” 小侯爷并未转头,只是仰头将手中一壶烈酒饮尽:“没什么,就是不想见人。” “哦。”她了然的应了一声,便再无其他。 “暮家为什么要杀太后?”她直接了当的问道。 乐正余亦停下灌酒,一瞬愣意后放声而笑,疏阔高昂,依稀可见江湖放荡男儿的本色:“你怎么知道的?” 第128页 “你这几日躲着不见人,便是因为你知道这件事,你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避不见人。我用心看你,多少还是了解你的想法。” 乐正余亦盯着女子眉眼之间的温软与亲昵,他失了笑意,将酒水扔到一旁,百无聊赖的开口:“你还是少知道为好,知道事情对你没有好处。” “你说你喜欢能和你齐头并进的人。” 他笑:“你就不怕暮家杀了你吗?还有你的家人?” “你觉得我会怕这些?”她拉过余亦的手腕,将身子靠过去:“到底是因为什么?后宫妇人而已,当时暮皇后已经是皇后,暮家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为……” “花影。”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女子僵住。 “可是我会怕。”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简单明了的将自己的担忧尽数诉出:“如果你和你家人也因为我变的不幸或者阴阳相隔,那就当真是我的罪过了。” 他坐起身,多情魅意的笑意重新挂在嘴角,似是被刻在脸上的面具,他将一场亡魂归来的戏演的淋淋尽致,台下叫好声也是群群而起:“对不起,叫你担心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我要进宫去了,你不该知道这件事,可是……南斗他该知道。” 百里花影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你告诉我。” “你如今怎么这么执着?”他笑。 “我就是要知道,你告诉我。”她知道这件事必然和余亦掩藏的秘密相关:“你说过你不会骗我。” “我是说过不骗你,但是没有说过什么都要告诉你。” “就这一次。”她焦虑的紧扣着他的手:“你告诉我,为什么?暮家为何要杀了太后……” 余亦抿唇。 从塔下匆匆赶来的两个女子,正巧听到此话,二人从转角处走了出来。乐正余亦感觉到脚步声寻声看去,只瞧见夏侯月婵满目惊慌的望着他,浑身发抖,颤着声音道:“是暮家杀了……母后?” 先惊的是百里花影,她焦急的回首,只见余亦面上多了几分不忍,最后无可奈何的似笑非笑起来:“无妨,她总归要知道,暮家倒台之后,天下皆知,也是瞒不得月婵。如今知道也好。” 清暑殿中余亦默然坐在软塌上,夏侯月婵坐在他身边满目腥红的责问:“你从什么时候知晓?你既然知晓为何不说?” 他依旧沉默。 澹台家的两姐妹站在一旁,皆是蹙眉担忧。 夏侯月婵急的从软塌上跳了下来,颇为责备的看去,澹台凤歌上前拉着她的手臂:“你做什么啊。这关余亦什么事情。” “那他为什么不说啊!从塔上便开始问,如今他还是一字不言,一句不发!” 夏侯南斗在殿外便听到她们二人的争闹声。不禁蹙眉,威严责道:“你们二人闹什么呢,一点规矩都没有。”他行的匆忙只瞧见屋子里面侧身而坐的余亦:“真是奇了你们几个怎么都聚在一处?” 见他归来,乐正余亦站起身行出,待南斗脱下龙袍换上常服,便对着一旁服侍的人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待众人退出清暑殿后,才在他身旁低声道:“我有些事情要说……是太后当年的死因,还有暮家杀她原因。你可要听。” 夏侯南斗原本轻松的笑意顿时僵住,回身的速度都顿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余亦并没有重复而是反问道:“如果你不想让月婵知道,我可以晚一些再过来寻你。” 听到此话的夏侯月婵冲出帷幔猛地拉过余亦的肩头,怒视道:“什么叫做不想让我知道?我凭什么不能知道,那是我母后,我凭什么不能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他无一丝表情,面色之中通着几缕惨白,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灰白,一直弯若月牙的双眸此刻百花落尽黯然失魂,语调都是无意的苍然:“你别闹了。” “余亦!!”她当真怒然。 澹台绿水察觉到男子面上的不对劲上前拉开夏侯月婵的手,似长姐的叮嘱:“你莫要激动。” 余亦依旧望着夏侯南斗:“这是国事也是家事,陛下说该让何人知道,微臣便何时言明。” 屋中诡异的静然了许久,空气欲要结冰的一瞬,夏侯南斗松下心头一直紧绷的线,似是妥协一般摆手道:“你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吧。” 乐正余亦垂下视线,字字诛心:“皇姑姑死前手中握的琉璃花纹的药瓶是当年微臣的娘亲从江南寻来的良药。名为暮返丹。暮返,暮反。也就是说当年太后已然得知暮家有逆反之心。若是微臣没有猜错,太后身边的方姑姑便是暮家放在太后身边眼线。臣没有证据,不过……除了这个原因,暮家也无丝毫要杀太后的理由。” 第129页 他说的不快却字字刺骨,每个字都遁入空气之中,像是缰绳一般牢牢的勒住他们众人的脖子。遏制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呼吸。 夏侯月婵失声落泪,转身走到余亦面前直视着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扣住余亦的手肘:“那……那个玉瓶呢?母后打碎那个玉瓶又是因为什么?” 余亦并没有看她的双眸,细弱无声的道:“那个玉瓶因是无意打破的。没有任何意义。” 又漠然了许久,乐正余亦重重的呼出叹息,绷着自己的声音道:“陛下,当年汝阳王造反一事,微臣以为暮家也参与其中,只是因当年汝阳王死无对证,暮家又临阵反悔这才瞒天过海。如今的刘家怕是走的汝阳王的后路。暮家故技重施,为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个玉瓶……”夏侯南斗终于开口,走到垂头避视的余亦身边:“那个玉瓶代表了什么?” “微臣说了,那个玉瓶只是无意打破。”他抬起视线直视着面前已然是圣主君王的兄长:“当然这只是微臣的猜测。” 夏侯南斗对着殿外吼道:“夏常德!叫人把往年太后赏赐给侯府的物样档案全数寻来。” “你不愿说,朕自己找。” 匆匆而去的脚步声回荡在深宫之中,似是年少时光的破灭之声,一声声,一声,一声。 见余亦面上无一丝堂皇与焦急,这般淡然无一物的平然叫夏侯南斗不解:“你当真是不知道,不是哄骗我们?” “陛下若是不信,只管就将昔年的物件查看完全。臣早已不记得那玉瓶了。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浅笑。 “那方才为何不肯看着月婵说这句话?” “说谎不看人的眼睛,那是微臣小时候的伎俩了,长大了……比起谎话,更多是难以面对。”重重的呼吸凉入心脉,他轻咳两三声,对着夏侯南斗讨要道:“陛下,南宫留在你此处的药可否给臣一些?” 澹台绿水上前领着他往一旁行去。 殿上还余下三人,澹台凤歌扶着夏侯月婵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的望着她满是怨恨与悲凉的泪眸:“月婵……” 伤怀之中,夏侯南斗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小不忍乱大谋,今日告诉你,当着你的面,便是叫你心中有数,莫要随意与暮瑶为难,暮家的账不是不算,而是要一起算。” “当年母后待她那般好,就连皇兄你都说了暮家若是出事,必然不会为难她……她在后宫这些年日日都想要除去我,我也并未和她有过真正的计较……”女子怒道:“可她竟然这般恩将仇报,年幼的情分,一起长大的岁月。呵,果然是我太蠢了。” 门外传来夏常德的通报声,是往年的卷宗,夏侯南斗取过那些一一翻阅过去。 屋中正帮余亦沏药的澹台绿水细盯着他面上的病态,无奈摇首:“看来这次是疼很了?竟然会自己过来找药吃。” 他浅笑:“妖魔未除,我可不敢倒下。”药香泛着麻痹神经的苦味,澹台绿水仅是闻着那药味都不禁蹙眉,坐在一旁的乐正余亦却早已习惯此药的苦涩与酸楚。 满满一杯墨黑的苦药递至他面前,他伸手去接,澹台绿水却收了手,他顺势抬头:“怎么了?” “还是不愿说吗?” “啊?”他一愣。 她低下头:“他们不知你说谎是什么模样,连阿姊我还也不知道吗?从那之后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玉瓶……你知道代表了什么,对吧。”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唯有他二人可听到此话。 知道瞒不过,他便不瞒,轻笑着点头:“暂时还不能说,这两件事若是同时说出口,以他们的性子,今日暮家就要被灭了。之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皆是未知,不到万全之时,我可不敢随意坏了计划。” “这只是其一吧。”她的聪慧并不在百里花影之下,将药细细搅动后,抬眸晶莹一笑:“你那个秘密你应该瞒了许多年。” 他接过那药:“你知道?” “我不知道。”她瞧着他将那一碗药水饮下,又接过那空了的药碗:“但是……女人的直觉总不会出错。”她的指尖带着凛冽的香气,轻轻的点在他的鼻尖上:“你瞒着我们所有人一件事,这一点我知道。” “女人真可怕。”他靠在软塌旁的木桩上,有些昏昏欲睡:“真是奇怪刚刚喝了那么酒都不困,怎么现在这么累?” “药物在治疗你。别抵抗,快些闭上眼睛睡了。”她点着他的心口:“凤歌说你前日在街口吐血了?” 他蓦然失笑,仰头叹道:“我们行舟门真的是一个嘴牢的都没有。连你都知道了。” 她拉过他的手腕,搭脉细探,渐渐蹙眉:“怪不得这么乖自己找药吃,九年前的苦,你还想要再吃一次吗?” 第130页 他一动不动垂着双眸,呆愣愣的开口:“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娘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不要岔开话题。好好把你的身体养好。” “想要养好身体就要离开长阳城。”他抬起头,眸色混沌:“阿姊,我现在要是临阵脱逃,我爹应会生气,可对?” “也不会。”她顺势坐在他身旁:“若是当真累了不去坚持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承认自己有所不能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捏着他僵硬的后颈,女子巧然漾出笑意:“可要阿姊带你离开这里?” 他看过去,顿了两秒,孩子一样委屈:“好啊,那阿姊你带我离开吧。” 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澹台绿水捏动肩头的手缓缓僵住,她正要说些什么,只见余亦面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我开个玩笑。”似纠结的叹息重重落在空气之中:“就是个玩笑。” 澹台凤歌领着夏侯月婵行去宫外,月婵如今心情不平稳,若是留在宫中不知会出怎样的事情,夏侯南斗候着两个孩子离去,叫宫人们关了门。 入了后殿,澹台绿水站在窗前,余亦站在她身旁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他来了,余亦转身踏风而去,瞬时消失在天影花香之中。 夏侯南斗手中握着那本物件记录册,女子迎着微阳回身,笑若鬼魅艳烈:“可找到了?” “没有关于那个玉瓶的记档。”将那册子扔在软塌上,男子不怒自威的面上多了几分愁苦:“你瞧他,一见我就跑了,可不是心虚吗?” “人家那是要回府休息了,哪里是见了你就跑?” “药吃了?” “吃了。”她拿起一旁的纸包,似是感叹:“那样大剂量的安睡散在药中,他都能扛住,此等意志力江湖上当真是少有。” “他那侯府……”怒意的责备快要出口,心口一股酸涩泛起,到了还是将话语咽下:“算了,当朕胡乱操心。”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令人恶然 第五十七章,令人恶然 澹台绿水半倚着宫桌,缓缓坐下,素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琉璃茶杯,轻声道:“我给余亦号了脉。” “怎么?” “那孩子似有郁结在心头。体内多年前结下的毒素这段时日又重有堆积之意,他这次自己主动找药吃,想来是疼的厉害了。清辉说那日在街上遇上他,正好碰上他体内毒素发作,当着清辉的面便一口血吐出。” 夏侯南斗蹙眉:“他那样你还放他走?” 女子格外淡然:“余亦看到你,看到我,总会忆起过去的事情。他那份郁结便是过不去,留下他做什么?咱们也帮不了他。” “宫中……” “南斗。”她断了他的话,走上前拉着他的手,温柔的劝解道:“九年前因我和南宫一时任性,害得余亦身中剧毒险些丧命,这件事已然让我与南宫一生愧疚。你心中对乐正家的愧疚,我理解也了解,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凤歌虽然还是个孩子,可她说的没错,咱们愧疚只能让余亦心生难堪与压力。不如放了他,叫他自己去想明白。”女子的指尖点在他的心头:“余亦可是师叔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夏侯南斗握住她放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怜惜的凑上前吻了她的额角,不甘的开口:“他若是犬子该有多好。” 语调变的惆怅,高高在上,云端高居的陛下也颇力不从心:“他和叔父太像了。模样不一样,可是性子一模一样,叔父为了江山而死,婶婶也了天下而死。余亦若是步了他们的路要如何?他若一开始便是犬子,我们又何必如此担心呢?” 细瘦的指尖微微一颤,她脑海之中是余亦放才说想要离开的颓然。澹台绿水仰头望着南斗欲要说出什么,可……临了,临了还是咽下了句话。 秋日脚步渐渐靠近,满城的栀子花已然有了落败的迹象,菱花开遍街头,回首又见满树高挂的木槿。百花红蕊是一色,浅紫温和是一色,艳红多娇又是一色,盛夏花枝争艳更显明艳。 七月初一,城外天马牧场中私军被剿灭,羽林营左少将于清江为首前往绞杀。一时震惊朝野。又是富贵云来,陛下恩赐云长二字,封将,称军。亦下旨将蕴灵公主夏侯月婵许配于云长将军择吉日完婚。 长阳城中的百姓,官员皆以为陛下会严厉追查,暮家多次请旨彻查此事,却不料陛下怀柔而行,将私军编入攻城军续养在天马牧场,又下令君言王彻查此事。 这匆匆一闹,又是七月初四。 百里花影坐在廊架旁,乐正余亦坐在她的身边正眉眼欢喜的给她剥莲蓬,那一个个似白玉珠子的莲子被小侯爷一一剥出,放在百里花影膝头的小碟子中。 第131页 他剥的不快,她吃的也不快,二人坐在阴凉处,她拿起一旁的莲蓬道:“这个季节你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莲蓬?九十月方有成熟可口的,你这莲蓬倒是香甜的紧。” “雨莲湖上就有,小时候我爹娘常常就在这个季节夺了莲蓬归家。”他伸手捏起一块:“这东西做莲子羹最为好吃,可惜我不会。宫里的宫人们做的也不太对我的胃口。” “莲子羹?”她笑:“你们这些贵胄当真是会吃。” 将莲子吃完,小侯爷将一地的果皮放在一旁的布袋之中,顺口道:“我一会儿要出城一趟,大约后日回来。” 她早已习惯他时常离去的消息。 “知道了。这次去做什么?” “我师父过来给我送湖水剑,还说有些事情要告诉我,我们在襄城见。” “嗯?”她不解的看去:“为何?” “师父他不愿踏进长阳城。” 她笑出声:“你们行舟门的人怎么都和长阳城过不去啊。” 乐正余亦说:“谁知道呢。那我走了。” “临走之前特地来送莲子给我吃?” “谁让我这般惦记着你呢。”他转身就要离开,女子开口道:“主阁大人说这段时日凌月阁人手不足,明日便要将我提做副阁,等你回来,我便是凌月阁的百里副阁了,可想好要送我什么贺礼?” 他伸手弹了女子的额头,故作嫌弃道:“你升了官不谢我?不请我喝酒吃饭,到来找我要贺礼?这是哪门子道理啊,花影妹妹你从我这里得好处得上瘾了。” “我从前可是一次好处都没有找你讨要过,都是你主动给的,我这次第一次找你讨要东西,你这般微词,你自己说到底是你的不好,还是我的不好?” 他一愣,连连弯腰施礼:“如此想来自然是本侯的错。” “知错便该善莫大焉。” 乐正余亦挺起腰身,将腰侧的紫玉取了下来,缓缓靠近百里花影将紫玉上的佩扣一圈圈的缠在她的腰带上:“这算是信物,等我回来拿贺礼换它。” “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打发我呢,随身的玉佩就这么给我了。” 他却笑了:“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传家宝玉,你居然说是打发?你知道我要多喜欢你才会将这玉佩交付于你吗?” 听到喜欢二字,她倒也是不羞仅是灿烂笑然:“就是知道才有恃无恐。” “臭丫头。”他心中的欢然也更多了几分,拉过她的手,留恋的看了几眼,最后笑道:“等我回来。” 那被唤作臭丫头的人将怀中的手绢塞进他的心口:“拿着,要睹物思人,可明白?” 将女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笑道:“好。” 他走了。 归家的路上,百里花影仰头望着四面匆匆而过的行人,似是有酸涩在心中漾开,刘家如今岌岌可危,暮家的羽翼也被陛下剪的七七八八,两家都已不成气候。 她心中的危机感并不比旁人少,待这两家被除去,余亦便没有留下的理由,低下头捏着那块精雕的紫玉,她与余亦两情相悦,只是奈何二人都是极其有主意的人,各有自己不可妥协的地方,若是期限到了,她还是寻不出余亦心中的秘密也不知最后会成什么模样。 家门外,有一个男子正怒着眉宇,焦灼的等候她前来。 她细看去,竟然是刘天澜。 方方走上前,刘天澜便怒道:“你竟然为当年之怨,这般害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她困惑了许久,稍稍思量之后这才明白了他言语之中责备的缘由,终是失笑无奈:“私军被收,刘家很快就要陷入困境之中,少将军今日前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责备吗?” “你们女人的报复心当真是强,我不过是悔婚罢了,你竟然会这般……” “停。”为了不听这般蠢话,她讪笑起来:“少将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你教唆乐正余亦,如今刘家怎会是如此境地。” 百里花影微微摇头,不愿与他争论:“随你怎么想吧。”转头望着手边的木槿花,她舒展一笑:“不过说真的,我可能还真的要谢谢你当年悔婚之举,如今想来我若是和你这样的人成亲,只怕日日都会崩溃。” 见她无意深聊,刘天澜上前拦住她的路:“我要见乐正余亦。” “他不在长阳城。”她是何等聪慧的人,瞧着他眼中飘忽不定的恍然便已经知道了此人的来意,女子往后退了两步:“你不会是想要在这种时候临阵倒戈以求保命吧。” 男子咬牙:“为何不行?” “你果然让人恶心。”她侧步欲离去,方方行了两步…… “乐正余亦就是亦羽门主!” 第132页 伴着长风吹过她耳畔的是男子恶毒亦低沉的声音,她定住脚步,缓缓回身凝视着刘天澜,眸若冰霜。 只见那人恶然一笑:“他就是盗帅。” 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愕,刘天澜望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焕然笑道:“所以呢?” “此事若是天下皆知,你觉得,夏侯南斗为了皇家颜面会不会杀了乐正余亦。朝廷贵胄竟然是江湖之中恶贯满盈的盗帅。” “你威胁我们?”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凌月阁的少阁大人竟然和盗帅整日厮混在一处。”刘天澜的目光落在她腰侧的玉珏上:“连定情信物都有了啊。你说,若是众人知道你的这些事情,百里花影你升副阁可就是竹篮子打水,不对,不对。”他讽刺意味十足的开口:“说不准被收监革职都是有可能的。” 听着他口中字字句句的威胁与讥讽,她心中泛出层层恶然,脑中却急急的思量着对应办法,最后巧笑道:“余亦后日才回来,待他回来了,你再来寻我吧。” “一开始就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吗?”他盯着百里花影姣好的面容:“其实……花影你这般模样的,当初叫我放弃你去和刘家的那个小姐成亲……本将军心中也是不愿……” 砰的一声,她不再听他的废话,直接了当的关上了门。 第二日,澹台凤歌在街角买糖人吃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从凌月阁出来的百里花影,她连连奔过去:“花影妹妹,花影妹妹。” 她应声瞧去,只见澹台凤歌抱着一堆蜜饯和糖人匆匆而至,百里花影上前笑道:“你赶得这么急做什么?”发现宇文清辉不在她身边,她只觉得奇怪:“怎么不见宇文少侠?” “他和南山查私军去了,白云也跟去,我不喜那些搞脑子事情便自己溜出来卖糖人吃。”她从手中的糖块之中选了最大的一块塞进花影的手心:“这个给你,最大的。” 握着那糖,她道了谢便将糖块塞进口中,一口甜腻快要将牙花甜化了,心都跟着甜起来。余亦也是常常这样给她买甜的东西过来,糖葫芦,蜜饯,她笑:“你这买糖的习惯倒是和余亦很相似。” 澹台凤歌似是忆起从前的事情,低头望着自己怀中散着甜味的东西:“小时候来京城,都是余亦买了糖然后分给我们大家的。我们买糖的习惯都是余亦教的。” 花影依稀可想出他们年幼的画面,只抿唇笑道:“他就是不知道教你们一些好的。” “花影妹妹,你要去何处啊?余亦今日不再长阳城,你若是无事咱们可以一起玩。” “怎么玩?”她笑问:“你也爱喝酒吗?” “怪不得余亦喜欢和你在一处,你果然是解语花。” 她确有犯愁之事,寻人喝酒也是一件益事,松下一口气笑道:“你想喝什么?枇杷酒还是清酒?” “枇杷酒平日里面都清辉去买,他说我过去那处不算好事,再怎么是江湖人还是要收敛一些。” 百里花影晃着自己手中副阁的腰牌:“有副阁的腰牌,去了花舞楼也算是公事办案。走吧。” 女子欢腾的跟上:“你果然和余亦一样靠谱。” 或许是百里花影腰侧挂着的紫玉太过显眼,众人待她都多了几分恭敬之意。 买酒行出,凤歌这才注视到她腰侧挂着的紫玉,颇惊的问道:“余亦竟然将这块玉牌给了你?” “放在我这里保管而已。”她这样开口。 “那也很了不得了。”澹台凤歌抿唇似有不满:“我们平日里面碰一下这块紫玉,他都要宝贝半天,竟然将这玉佩放在你身上。真是奇也。” “有何奇的。”她提着那酒壶潇洒一笑:“我与他两情相悦便是这般相信也是正常。” 凤歌红了脸,甚为羞恼的望着她:“花影妹妹,你不知羞。” “我比你年纪大的,你为何要叫我妹妹?” “仅是个称呼,这般计较做什么?”她瞧着她云鬓上的短钗,还有手上的臂钏和那手链,最后望向她耳垂上的明珠耳环,颇为羡慕的开口:“花影妹妹,你的首饰在什么地方买的?我看城中许多人都是这套首饰,只是都没有你身上的好看。” 说道此事,她便得意起来:“这是余亦给我做的,城里的女子觉得好看便学去了,只是都学不到这套首饰的精髓。” “啊?”她的羡慕更甚了几分:“从前婶婶也喜欢给余亦和师父做一些好看的衣裳,大伙都跟着学,可惜都学不得精髓。”她望着女子云鬓上的短钗:“果然余亦心思是承了婶婶的细致。” 二人接着往凌云塔上行去,也算是喝了畅快。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神农呆禾 第133页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相见怀念 第五十九章,相见怀念 提着酒靠近,站在距离那女子一门左右的距离笑道:“南宫不在,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那女子回眸,清雅温婉药香缠骨,眉尾还落了一颗艳红的痣,恰似雨后新荷红霞漫天的绝景。 女子低眉一笑,沁人心脾,温然道:“亦羽门主认识我?” “不认识。”他指着那招牌道:“南宫嘴巴很紧,我大抵猜出你应该是他醉后喊出的呆禾。神农谷少门主,司空馨禾。” “乐正一族下的绿绮侯果然聪慧,一眼便识的在下。” “少谷主若是想在京中等他,本侯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 那女子摇首叹道:“亦羽门主还是莫要多管旁人闲事为好。” “本侯从来不管闲事,只是愿意帮人。”他将手里的酒扔了一壶过去,女子抬手便接住,她不解的看来,只见余亦迈步从她身边越过,并无留下的想法:“人生在世,能相聚便是难得,待到生死相隔,才知相守的难处。何必呢。” “可是……死比活着容易。”她握紧那酒壶,向着别的方向行去。 二人擦肩而离。 北街又恢复了原本的静然……鹅黄长衫的女子握酒望长空,若幽灵缥缈出长阳城。 乐正余亦躺在软塌上,双手横放一副极其放松的模样,殿外是刘天澜正在保命的供词。 他内力高自然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澹台绿水就坐在他身边,手中剥着莲蓬,一颗颗珠圆玉润的白果漾着清香。 夏日晌午是个很奇怪的存在,明明万籁俱静却总能感觉到勃勃生机。 “这刘天澜当真是会说话啊,把刘家这些年的罪证尽数拆穿了,还把暮家的消息和盘托出,你说他的聪明还是蠢?”女子的手与那莲子一样的白嫩,莲子送到他的唇边,余亦张口吃了下去,嚼着东西的道:“你别这么喂我,小心我家花影妹妹生气。” “你自幼便是我喂大的,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你那花影妹妹若是和你阿姊我争风吃醋,你也不会喜欢她。” “那你就不懂了。”他嬉笑:“女子家的醋啊,特别的香甜。” “吃你的莲子吧。” 他嚼着那清甜的莲子,缓缓的转了身子,侧头对澹台绿水道:“我昨日在街头瞧见了神农谷的少门主司空馨禾。” “那位呆禾姑娘?” “嗯。” 她剥着莲子一颗颗的喂着他,像是逗弄停歇在脚边的凤凰:“她怎么了?来找南宫吗?神农谷如今毁了大半,余下的子弟也都被玉人山庄接管,她怎么跑来长阳了?” “谁知道你们女子是怎么想的,我就是不明白,所以才来问你啊。” 澹台绿水冷哼一声,似是计较:“你竟然也拿我当女子。平日里面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在背地里说我,真当你阿姊不知道?” “偶尔嘛。偶尔,你毕竟也是个姑娘啊,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女子心气吧。” 澹台绿水摇头:“这世上感情有很多种,你和你的花影妹妹不是也一样有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吗?” “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我与花影妹妹和他们总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她低下头:“我和南斗也是一样,清辉和凤歌不肯把感情说破也是一样,就连你告诉我的柳大人与杨飞絮的故事都是一样,他南宫和司空馨禾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都是不得在一起罢了。”女子又喂了他一颗莲子,笑道:“都是过不得命运这一关。” 他侧过目光:“恩……也许你是对的。” “吃了莲子了,该吃药了。”她惯性的开口,只听到余亦无所谓的道:“没关系,我这几日没有痛感,不用吃也无妨。” “你安稳一点吧。”她将药拿出细细熬煮起来,口中还唠叨着:“南斗这几日也时常咳嗽不适,你们二人千万给我保证好身子,听到了吗?” 他趴在那处随意发着牢骚:“你和南斗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怎么连说话的方式也越来越像了?” “像?这有什么好像的?”她眉眼一弯,似有无数艳光流转而出,灵巧多姿:“不过劝人的话多多少少都是相同的。” “我说的是那颗心。”他单手托腮巧笑乖戾:“花影妹妹说旁人看人要靠眼睛,情人看彼此要靠心。” 第134页 女子走上前扬起手作势要打,他也不躲就这般安然的趴着,她挑眉:“不躲?” “阿姊你可舍不得打我。” 她笑开,殿外的声音渐渐消失,而后传来脚步声,又传来殿门大开的动静。 夏侯南斗轻咳两声,面色有些苍白,挑起帷幔走了进来,望着正闹腾的姐弟笑道:“你们闹什么呢。” “阿姊说要打我,我说她舍不得。”他从软榻上跳下,走到小火炉前自己搅动着那泛着酸苦的药汁。 夏侯南斗的咳嗽声倒是有些严重,乐正余亦回头看去:“怎了?染了风寒了吗?” “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他道:“后日南宫便回来了,到时候叫他替你看看。宫里的太医大多数都不太靠谱。”说道太医,余亦跳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其实凌月阁的大吕大人是个极其厉害的医者,我打听了一下,听说他从前也是御医,只是在御医院中处处被压制,明明是为首的人物,却一直都只能做末席之位。等到京中事了,昭雪要去追媳妇或者要重回江湖,你身边多少要留一个能诊治的人啊。” 夏侯南斗伸手将他拉起,口中依旧是责备:“你体能寒气还未消,莫要坐在地上。” 他摇首:“我没坐着我蹲着呢。”又回到正题:“你说可好?” “你就想着快些事了离京?” 他泄气般松垮的坐在一旁:“我和你说认真的,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夏侯南斗捏着余亦瘦削的肩头,最后无奈的拍了他的后背,口中无奈又亲昵:“臭小子。” 澹台绿水将药递到余亦面前:“喝了吧。” 他认命的将那苦至心骨的药饮尽,夏侯南斗闻着那药便蹙了眉宇,仅是闻味,舌根都感觉到那股恶然的酸苦。 女子将药碗放在一旁,推过那小碗装着莲子,至那对兄弟面前:“吃吧。”她扬眉:“我剥的很辛苦,敢不吃我就动手了。” 余亦认命的将那小碟子取过来,放在夏侯南斗的膝头:“你为什么喜欢她呢?” 夏侯南斗笑,捡起一颗喂到余亦口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快吃吧,你打得过你这位阿姊吗?” 三人正是家常时刻,殿外夏常德取来了洗净的龙袍。 脚步声渐近,澹台绿水顷刻便消失在二人面前,那龙袍从余亦面前行过,一股异常的香味飘过他的鼻尖。 夏侯南斗在龙袍过面的一瞬立刻猛咳出声,乐正余亦等夏常德等人行出殿外后,忙不迭的将那龙袍从衣横架上取了下来,在鼻尖细闻了许久,又转身走到夏侯南斗身边。 “怎么了?”他不解的看着余亦靠近,凑在他的衣领处闻了闻。 而后猛地拉下他的外衣,急吼道:“南斗快将这些衣裳脱下来。” “嗯?”他虽然不解却还是将衣裳脱了下来。 澹台绿水不知从何处飘了回来,望着余亦又往一旁衣箱冲去的模样,只觉诧异。 “他怎么了?”她不解。 “不知。”夏侯南斗将外衣脱下扔在一旁:“方才突然这样了。” 小侯爷将整个衣箱的衣裳尽数翻了出来,每一件都细闻了过去,最后松下一口气。 拿了一身新的衣裳走到夏侯南斗身边:“南斗你闻闻看,这件衣裳和龙袍上的香味有什么不同。” 澹台绿水满是困惑,也凑上前去细闻,香气入了脑海,她立刻忆起这股香味,惊愕的睁大双眸,而后猛地将那龙袍扔到地上:“这是断肠花的味道。宫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神农谷此番用活人试药便是用的断肠花。”乐正余亦蹙眉:“我方才细闻了那些衣裳,并未全都染上,应该是从南宫离京之中才有人这般熏衣的。” 夏侯南斗鼻尖还残留了那股清淡的香气…… 花香杀人于无形。 乐正余亦望着他面上的苍白又搭脉而看:“还好,毒性不深。” 澹台绿水急忙上前拉着余亦问道道:“你可知这种毒要如何解?我记得当年你中毒时南宫便是用这种毒花以毒攻毒。” “无解。”他微微摇首:“此毒香味清淡与杜若的香味相似,若不是识的那花的香味根本分辨不出。而且此毒长闻会积在五脏六腑,最后衰竭而死,唯有将毒素吸到旁人身上才可,并无解药。” 夏侯南斗望着散落在地的龙袍:“和神农谷有联系不过是暮家,后宫之中除了暮瑶想要如此害朕,怕也没有第二人了吧。” “没证据便是一场空谈。”乐正余亦笑道:“月婵近日无事,便叫她在宫中查找证据吧,叫她随便寻个理由把浣衣局封锁,直接搜局。搜到了也莫要声张。不能打草惊蛇。” 乐正余亦在软塌上坐下,右手凝了两分真气,左手逆行出三分真气,形成一周循环,而后抵在夏侯南斗的肩头,便是趁着那二人还盯着地上的龙袍蹙眉的空档,固执的开始吸出他体内的毒素。 第135页 五脏六腑瞬时扭曲在一处,夏侯南斗只感觉到一股刺痛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眼前颇有几分恍惚,再回神的时候,体内的痛苦与多日来的呼吸不畅消了一大半,昏沉的感觉也消去。放在自己肩头的双手退下下去。 余亦收了真气,沉重的呼出一口气:“成了。” 澹台绿水细瞧着南斗一番,又去看乐正余亦,只见那孩子面前上短暂的苍白后又极快的恢复的平常面色:“你没事?” “当年南宫为了救我可是给我吃了世间百毒,断肠花对我而言伤害并不大,说不准还能达到以毒攻毒的药用。”他盘腿笑道:“不过我不敢乱来。他体内的毒我只能吸出一半。剩下的估计还要等南宫回来。” 夏侯南斗反过身细看了他几眼,最后怒而不视。 “你不至于吧。”乐正余亦不耐的吼出声:“好歹我也是给你除了毒。” “整日胡来。” “这可不是胡来,今日南宫在此他也必然会让我这么做的。世间能消化这种毒素也就我一个。” “还真拿自己当个宝。”他起身将衣裳扔到一旁,转身对着殿外候着的夏常德等人宣令。 余亦松下肩头,满脸都是纠结,指着那边的陛下对着澹台绿水抱怨道:“他什么人啊!现在说话中气那么足,骂我到是很有力气。”而后更不满的吼道:“你喜欢他什么啊。” 她掩面而笑,只觉有趣:“你差不多得了,话怎得这般多?” 他怨在心头,最后闭嘴无言了。 “当真无事?”她小心的瞧着他面上的血色与疲倦:“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无事。”他将自己手伸出,认真确切的回答道:“除了伤口有些刺痛之外,没有任何不舒服。” 她笑意缱绻温柔:“我们余亦当真是善良。” 望着她面上的柔情,他不解的问:“你要走了吗?” “怎么知道?”她点着他的鼻尖:“果然还是阿姊的机灵鬼,这都能看出来?” “你每次要出门都是这个表情,我在行舟门看了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你要离去时的表情。” “怎样的表情?” 他笑:“笑的像个女人。” “你找打吗?”她伸手拦过余亦的发丝,将他发上的雪青色发带解下,男子的发丝似绸缎一般散落下来,顺手从一旁的盒子中取出发冠:“我们余亦今年正是及冠的年岁,年前的冠是何人梳的?” “年前便来了长阳城,我自己都忘了。师娘从前好像给我梳过。” “那阿姊给你梳冠。以后便是大人,可以娶妻了,也可以成家。”黑丝在手中缠绕着,她的手法很是娴熟,似是帮人盘弄过许多次。 玉冠被簪子稳定住,她拉过男子的肩头,乐正余亦本就生的俊美精致,平日里面不爱金银玉器就连衣裳都甚少穿得华贵,总是一副阳光明媚闲散乖戾的模样,头发不喜梳起,整日任凭长发挡住俊美的面。如今这般梳起冠玉,当真叫澹台绿水都为之惊艳。 第60章 第六十章,若非从前 第六十章,若非从前 “其实……”她望着那双稍稍流转便能令三春失色的灼灼桃花般的眼眸:“你还是将头发放下好。” “为何?”余亦额下一双弯月似是大地飞花的倾城之色:“不好看吗?” “是……太好看了。”玉冠正要被她拆下,夏侯南斗不知何时来了,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腕:“这梳的极好为何要拆下?” “不拆下留着做什么?你难道要带着这样的美貌去你的后宫转转吗?你便不怕在小子将你那后宫佳丽三千尽数斩获?” “说余亦呢,你说那些做什么?”他瞧着余亦的玉冠笑道:“你阿姊给你束了冠,今后你便是大人了。可有什么要求朕赏赐给你的?” “赏赐?”他摇头:“没有。” “你那花影妹妹,你便没有想过要求朕下旨吗?”他不解的看去。 这……头上顶着个东西,他不舒服极了,反手便将那一半被束住的发解了下来,揉着自己的发丝道:“那是喜欢的人,没有圣旨也可以喜欢的人,等到两情相悦,时机成熟再说……” “你自己倒是给拆了。”夏侯南斗笑。 “我戴着不舒服,总觉得头上顶了个杯子。”他仰躺下去,拉过一旁的铜镜:“我丑一点也好,这样花影妹妹就不会担心我出门沾花惹草了。” “朕要问你一件事。”他拍着余亦的膝头:“刘天澜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他摇头:“这是陛下该决定的事情,不是侯爷该决定的事情。” “别卖关子,快说。” 他强撑起自己的身子,稍作思量道:“自然是留不得。他这样的人留在朝中便是一大祸害。” 第136页 “可……即使是废水也有可利用的价值。”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废水。有毒的废水只会害死一切生机。” 夏侯南斗又道:“□□使用得当也是药用。” “再怎么药用□□始终是□□,即使每日微凉服用,时间长了也总是会命丧于此,□□就是□□,恶人就是恶人。”他笑道:“为君只道纵横捭阖,臣以为,当断则断。或者陛下以为……平衡之法才是正道。” 夏侯南斗犹豫了许久才道:“朕再想想。” 夏侯月婵拖着余亦往殿外走,小侯爷望着漫天暑光,刚刚迈出殿外便闹着要回去,夏侯月婵拖着他死都不放他回去,他直接抱着一旁的柱子赖着不肯走,夏侯月婵望着他如孩童般的行为怒道:“余亦!你多大了!还做出这种事情?你就不怕四面的人笑话你吗?” 四面的夏公公等人果真都低着头笑而不语,乐正余亦却将柱子抱得更紧:“他们笑话我是他们的事情,我去到那暑气冲天的地方受罪的人是本侯,比起旁人当然是本侯自己重要一些。” “你这是什么鬼话!” “余亦,余亦,本侯的名字就是‘如此’的意思,是要以自己的心意活着,本侯不想去。”他转过头去,不满的开口:“本侯一个男人陪你去后宫转悠这算是什么事情啊。” “你是陪本公主去查办的,怎么就不能去了。而且!叔父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叫你成为南国的羽翼好不好?你乱给你的名字添什么意义吶。 ” “是没有什么不能去的。”他把柱子抱得更紧:“可是啊……我不想去!” 夏侯月婵也还是孩子的心性的上前去拉着的手腕,余亦望着她,挑衅的笑道:“浣衣局又不会跑,咱们晚点去,等太阳下山再去。” “太阳下山了谁还会理你?” 乐正余亦望着高悬的太阳,听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冷笑了一声道:“行了,走吧。” “行了?”夏侯月婵不解的跟上他,又回身对着一队护城军招手,叫他们快些跟上,烈日下她裙摆上的牡丹花似是渡了一层金光,朦胧明艳:“什么叫做行了啊?什么东西行了?余亦!你能不能别吊我胃口?” 行到无人之处,他方开口:“都是快要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没有规矩?” “我自幼便是和你一起玩闹,近墨者黑。” “嘿,你这丫头倒打一把啊。”乐正余亦望着一旁自成一景的艮石假山,湖中芙蕖生池,绿柳扶兰:“方才在殿前闹了一番,便是叫有人心听见,叫他去禀报做贼心虚的人,一会儿咱们在浣衣局瞧见了谁,谁便是心虚的那个贼。” “皇兄身边有细作吗?” “有不少呢。”他笑,而后小声在她耳边道:“不过南斗都了然是何人,你无需担心。” “我怎么不烦心?”她一脚踹飞地上的石子:“那可是我的皇兄,过段时日我的公主府建好了,就要搬离宫中了,宫中豺狼虎豹就只有皇兄他自己,我怎么不担心。”她跺脚:“而且,今日还发现衣裳上都被人动了手脚,这要如何是好?!” “刘家已是欲毁在际,最迟七月初九吧。南斗是不会放过刘家的。而且如今朝堂上与江湖上暮家的羽翼已经被剪得七七八八。想来八月左右,南斗便会动手。” “这般啊。”她了然颔首:“那刘暮两家退了之后,总要有人上前来替代他们的位置吧,那要怎么办?” “南山当了这么多年的富贵闲人,也该上朝堂了,况且京中还是有不少能人,我已经拟了名单交呈上去,南斗他自然会考量,而且……” “我是说你!”夏侯月婵终究还是叹气,伸手拉着余亦的衣袖道:“那你呢?” “我?”他笑:“我这段时日不是日日都归来皇宫吗?两家未除之前,我必然是要留在宫中的。” “我不是说这个。”她拧着眉宇随着他往浣衣局行去,四面的暑气被余亦身周的冷香拉低的了几度,她仰头望着他清瘦的肩头,颇为心酸的开口:“你不打算留在京中吗?刘暮两家除去之后京中必然有许多空洞之位,皇兄也说过,太师之位,他想要留给你。” 见余亦要说什么,她连连摆手:“我不是要求你一定要留下来,就只是想要问你,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上次凤歌和我说了一番话,我虽然不觉得她是对的,可总是不能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你总是知道我,我就是这么个死心眼看不得你受委屈。也受不得你有秘密不告诉我。” 乐正余亦并未料到夏侯月婵会这般说话,仰头望着夏日盛极的光点下的花园争艳,半晌才道:“再等等吧。” 第137页 似是很远很远的声音,她盯着他面上似有若无的空洞,明明余亦距离她很近,她的手还拉着他的衣物,可她觉得她快要握不住他了。手里的衣裳泛着老旧的颜色,这是叔父的旧衣裳。她知道皇兄叫人给余亦做了许多的新衣裳,他只当着南斗的面穿过那么一次,往后的日子里面依旧不变的穿着叔父的衣服。夏侯南斗发现了告诉了她,她记下来。 这段时日余亦常常在宫中待着,她入了清暑殿的后殿便能瞧见他,澹台绿水也在。他们二人就这般安静的坐在两边,余亦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紫玉发呆,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澹台绿水就蹙着眉宇盯着余亦,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模样。而后皇兄很快也会进来,他静默走到澹台绿水身边,眸色之中写满的担忧,皇兄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了余亦许久。 大家都这般安静着。 点到为止。 她明白。 虽然从未有人和她说过,但是她明白。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余亦心中有一个秘密,所有人都为那个秘密担心着,一边想着那个秘密能快些揭露,一边又恐惧着那个秘密。 因为担心和恐惧交织,所以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暗暗的达成了默契,娇蛮,任性如她也莫名的加入那个阵营,所有人缄口不言,一字不提。 可……这样对吗? 大家这么自私的将余亦一个人留在秘密之中?这样真的能算的上保护了余亦吗?真的能算吗? “你会说吗?”她还是压制不住的问出口:“你会告诉我们吗?那天到了,你会亲口说出那件事吗?” 余亦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众人的心思,他伸手揉着小公主的额角,似是年幼时的兄长之风:“我不会。” “既然不会说,那你为何说再等等?”她不解。 “骗子。余亦你这个大骗子。” 他笑,恰如春风化雨,夏荷盈盈,秋水细长,冬梅傲雪。四季万物交融的灵气都在他一笑生花之间。 夏侯月婵一直都知道余亦是好看的人,京中有许多好看的人,男人,女人,面容精致,气度非凡的有许多,她为一国公主,自小便见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从来不缺好看的人。 可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还是余亦,大伙多说余亦长得像青鸾婶婶,昔年天下第一美人如何会不美呢,可……月婵觉得,余亦比婶婶还要好看,婶婶的眼睛没有余亦的双眸美。 他真的极美。 她望着那双宛如月牙,似有桃花飞舞的双眸笑道:“余亦,你知道我自小为何不待见你吗?”终究还是过往的回忆满上心头,四目相对,她欢然一笑:“因为你长得太好看,所以我特别不待见你。” 听了这话的余亦免不得笑出声:“我长得好看招你了?” “自小大家便说我是长阳城最好看的孩子,可我见到了你,自然就知道大伙是在骗我,所以……我那个时候总在想,你要是不在长阳城就好了,这样我就是长阳城最好的人了。” 余亦觉得好笑,正要说什么,便听到夏侯月婵道:“可是你走了之后,我又特别的想你,南山哥哥太温柔一个重字都不和我说,南斗哥哥总是一副冷然的模样,大伙都无趣的很。有一回儿我闯了祸又被父皇罚面壁思过,我就盯着那窗户,我总觉得你会提着木盒,打开窗户一边嘲笑我,一边给我送爱吃的点心来。可是你没有来。我从天黑等到天亮,你都没有来。”她红着眼睛道:“我那天哭的可伤心了。特后悔从前那样和你吵架,对你那样的不好。闹得你离开京城,连点心都不会再给我送。” 余亦低下眼眸,无奈的摇头:“月婵……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可我记得,大家都记得。”她说话素来快:“你回来之后,皇兄不让我们见你,你也整日不在府上,我满城的寻你都寻不得。” “我那时应该在凌月阁。” 她剜了他一眼:“是啊,花影始终都在你身边。”说道这个地方,她颇为不解的开口:“若是你离开了京城,花影也随你离去吗?” 他稍愣摇头,对上她困惑的目光道:“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喜欢却不在一起?这是什么鬼理论?” “相爱便是注定的缘分,可想要相爱相守任然需要天意成全。”他点着夏侯月婵的鼻子笑道:“不是人人都有你有你和南山那样好的福气,有情人总成眷属,只是书中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停在浣衣局前,月婵松开了他的衣袖,不解的问道:“余亦,我知道花影很好,可是……世上也有很多好女子,为何你会选择花影呢?” 第138页 一队军马将浣衣局团团围住,乐正余亦道:“过一会儿再和你说。” “好。” 虽然多年来一直都被兄长爱护着,夏侯月婵也终究是一国公主,体内流着帝王家的血液。 乐正余亦靠在一旁静看着月婵的严词厉色训斥宫人们的模样,和当年皇家之母确有几分相似。 长空上飞过几只黄鹂鸟那鸟儿啼啼远远,声音甚是好听。 乐正余亦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闲散的坐着,候着他们将东西找出。 最多不过九月,长阳城诸事便可结束,一步步靠近仇家破灭,他并没有欢喜,也没有什么功德圆满的解脱感,只有无穷无尽的疲倦感。 怀中还揣着百里花影留在他这里的手绢,他将那手绢取出铺开放在自己的面上,手绢很薄连基本的光都挡不住,可是手绢上有百里花影的味道,很淡很淡的气味,像是是百里花影的指尖在他唇角抚过的轻巧。叫他心安,叫他平静。 耳边传来脚步声,鼻翼之下嗅到名贵的香粉的气味。 “浣衣局好大胆子啊,是惹得公主殿下了?” 是暮皇后的声音,余亦靠在那处一动不动的听着女子之间颇为“内涵”的对话。听了两句便觉得累得慌,索性闭上眼睛躲懒去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缘自天来 第六十一章,缘自天来 夏侯月婵见余亦那方用手绢遮着脸便是不想卷入此事的意思,索性也不打扰他,她冷笑一声:“本公主的新做的衣裳上多了三个墨点,所以本公主特来询问,岂料她们无一人承认,所以便叫来了护城军过来搜屋子。” “那……倒是本宫的错了。”她摇头轻叹:“陛下许了本宫管理后宫职权,却不料闹出这等事情。”她眉色一敛,似有怒意,只道:“来人,将浣衣局上上下下全数杖毙。” 众人惊色,连连讨饶。 夏侯月婵望着欲动的太监,冷然道:“全都给本公主站住!谁敢乱动本公主第一个杖毙他!” 一时鸦雀无声。 暮瑶赔笑道:“月婵妹妹这是何意啊,本宫帮你难道还会害你吗?” “你倒是不会害我,只是……无辜之人不可错杀,有罪之人一个都不得放过。”她本就生的英气妩媚,怒然时更显得傲然无疑,站在那处气势更是远胜那方欲被金银玉器压垮的暮皇后:“皇后娘娘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道理,本公主确实不敢苟同,暮家处理事务的招数还是莫要用在宫中为好,若是皇兄怪罪下来,月婵可是丝毫责任都会帮着娘娘的。” 暮瑶却道:“暮家与夏侯家本就是一家,这一家人哪里会用两家路呢?” “姓氏不同,自然是两家,难道……”夏侯月婵讽刺看去:“皇后娘娘以为暮家可以与夏侯皇室混为一谈吗?” 暮皇后昂首笑道:“本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请皇后娘娘看清楚,在夏侯皇家应该怎么处理事情,收起你暮家的那一套,你要牢记夏侯皇室威严,千万别把暮家人当成皇家的人。” “月婵这么说岂不是陌了我们两家的关系?”暮皇后笑道:“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夏侯家与乐正家才是一家人,你也知道余亦和叔父素来小心眼,若是他们知道我们和暮家也称作一家,怕是会生气的。”夏侯月婵对着跪地的宫人们道:“你们都记清楚了,后宫之中恩威并重才能称之为主子,一味只知恶毒待人的人,那样的主子,你们不认也罢。” “诺。”众人回应。 夏侯月婵厉色道:“你们更要记清楚,你在宫中拿俸禄是何人给的,你们的主子只有一个,便是龙威天下的夏侯南斗,当今的陛下!为夏侯家的奴便要认清主子,明白了吗?” “明白。” “月婵妹妹这么说话,到底是让本宫难堪啊。”暮皇后阴毒看来。 “非也。”夏侯月婵笑道:“本公主只是希望宫中众人可以认清主子,了然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然有一日他们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会害了他们的。” “害了他们?”她冷笑道:“月婵是在说本宫吗?” “本公主可没有指桑骂槐,皇后娘娘可不要对号入座。”天家怒意自然不同,夏侯月婵摸着自己手边的红玉,微微侧目笑道:“不过……皇兄也说过,无论结局如何,皇后娘娘也永远都不会被牵连。宫中是你永远停留的地方,永远都不得离开。可明白?” 暮瑶转过头去看一旁不理世事的余亦,口中噙着几分恶毒:“那……便多谢陛下恩典了。” 药瓶被搜到,并未声张,夏侯月婵将那药瓶送到余亦身边:“你瞧瞧可是这个?” 第139页 并不用打开那药瓶,只是那瓶口露出的一缕蓝色粉末便已然明了。 “这是在什么地方搜到的。” “烘衣裳的地方。” 夏侯月婵抿唇:“这样根本就找不出是何人做的事情。” “找的出来啊。”余亦伸手拿过夏侯月婵腰际上的手绢,将那药粉尽数倒了进去,随后又从去了那烘衣裳的柜台旁,将那丁香香味的粉尽数倒入其中。 他面无表情道:“你叫他们所有人都拿着这药粉闻上一会儿,你问她们,她们闻到是什么气味。” 她先是一愣,随后了然点头,将那瓶子拿出,一一的让他们闻过。 暮瑶并未离开,一直都站在一旁似是在等待结果,乐正余亦慢了一步走出屋子,一抬头便与暮瑶四目相对。 他幽幽侧过目光,行到夏侯月婵的身边。 找到那个人倒是不难,毕竟那宫人知道此物不可细闻,稍稍闻上一些便头昏脑涨,混沌欲死,毒性还会永远都粘在心肺脉搏。 他的目光落在一女子身上,那女子闻得时间倒是很久,只是……并未有半分呼吸的浮动。 他握紧手中的湖水剑,行到那女子身边,轻声道:“你可知道方才那瓶子之中是什么香味?” 那宫女半分犹豫都无,直接答道:“回侯爷,是杜若的香味。” “这样啊。”他抬手便是冷香浓烈飞散,众人皆是头昏目眩,那宫人在冷香的正前方立刻如窒息般向后倒去。 乐正余亦冷然道:“找个地方关起来,好生照顾,不准动刑,不准叫她死了。”他顺手挑起那女子的下巴,手上稍稍一用力,那女子口中便吐出一幽蓝色的药丸,他抬脚将那药丸踩碎,再转身的时候,面上与眸中已经染上了三四分鬼魅的阴毒。他的目光若毒辣的长鞭落在暮瑶身上。而后拼了命的握紧手中的芍药手绢,将心中那份沉淀许久的怒然忍了下去。 “月婵,咱们一起去审问,本侯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她背后指使。” 暮皇后面若白纸。 带着那女子进了宫中的暴室,余亦并无审问只是叫人将她安置好。 “不审问吗?” “她只会说自己是受刘家的指使,绝不会对暮家有半分影响。” “那查啊。” “为什么要查?”他笑:“南斗最近正好在犯愁没有一个理由彻查刘家,暮家这么贴心的送来了,咱们就这么接受,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她望着余亦面上的冷然,最后点头道:“确实如此。” 七月初七,乞巧节。 乐正余亦在宫中吃了巧食,不过瞬息便跳出宫去寻他心心念念的花影妹妹。 夏侯南斗望着正坐在窗前吃着葡萄的女子问道:“余亦又跑了?” “早就和他的花影妹妹约好了,一大早在铜镜前美了半天才出门了,还破天荒的叫我帮他束了头发。” “戴冠了?” “那倒是没有,他说那样难受得紧只叫我给他绑上了平日散在两边的头发,他生的好看,怎么都是美的。”澹台绿水道:“这七夕一过,也不知道这长阳城中要怎样吹嘘他那张脸。” 二人相视一笑。 “明日便是彻查刘家之时,余亦此时离开也是不愿立功。” “他不素来不喜争斗,走了也好。”澹台绿水道:“明日南宫便回来了,我也要走了。” 他面上的笑意僵住了几分:“那……你何时再来?” “自然是想来的时候再来。”她向着他伸出手,牢牢的握在手心,他将那手牢牢的抓住:“不走不好吗?等到刘暮两家除去,朕便遣散后宫,那样……你可留下吗?” “你要娶江湖女子为妻吗?为皇后?”她笑:“就不怕天下人嗤笑?” 他愣住,半晌开不得口,只见澹台绿水上前护着他的背脊,靠在他的心怀:“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知道我的心意,只是……余亦说的对,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你我若是寻常百姓说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只是……你我身份悬殊过大,我又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绿妖,你若是执意同我在一起,怕是会得了天下的骂名。”她按住他欲开口的唇:“我说过,你心怀天下,励志开创盛世大朝,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夏侯南斗有些委屈与叹息:“都说天子为所欲为,都说天下是我的,怎么朕我只要一个你都这般无能为力。”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也是难得在她面前这般无赖胡闹,连朕的称呼都丢了。 “南斗。”她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 “我记得小时候师父带着我们来长阳城寻师叔和婶婶,咱们总是在一处玩闹。”她笑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太湖石下。南山被余亦拉上太湖石害怕的紧,站在太湖上哭泣,你站在太湖石下,负手威严的像个小大人。对着南山说男子顶天立地,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哭泣,不是大丈夫之风。我当时就在想,本姑娘必然要离你远一些,我可不想被你这小老头训斥。” 第140页 他也笑:“你还说我?那天你直接飞身上了太湖石上,搂着南山就往下飞,吓得南山哭了许久,咱们两个哄了多久,你自己说?” “哄了多久也没把人哄好啊。最后连着凤歌和月婵都一起哭闹起来”她捏着他的肩头:“最后还是余亦用糖人把他们一个个哄好的。” “余亦自小便会哄人。如今不也是如此吗?你瞧瞧他那个花影妹妹,凌月阁的小古董都被他哄的心花怒放的。” 二人就着过往就这般聊着,想着,说着。 乐正余亦坐在凌月阁的长廊上,静候着百里花影结束公事。 这一等便是一日,他坐在廊下看着她穿着他送的衣裳,送的首饰,送的鞋子,送的配饰,在凌月阁左右走动四面都是羡慕的眼光,他心满意足的趴下,心中更欢愉起来。 等到百里花影将事情做完,走到他身边时,天色已经泛起昏黄了。 她颇为愧疚的开口向着他跑来:“抱歉,抱歉,抱歉。” 他直接伸开双手,两个人抱了个满怀,不远处的子阁们都还是些孩子,纷纷的红了脸。 “走吧,去逛乞巧楼。” 余亦从怀中取出胭脂:“等等,不急。” 他用随身的画眉笔,在她眼角的位置画了一特别的花钿,芍药的花样衬的女子更加娇艳欲滴。 “走了。”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携手往乞巧庙会行去。 第二日长阳城中有三种显而易见的转变。 第一件便是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七夕晚会上遇见的绿绮侯。 第二件是衣裳铺子,收拾铺子尽数在模仿那日百里花影一身首饰和衣裳。 第三件盛恩一时的刘家,因为谋杀陛下的罪名被举家查办,京中官场之上众人惊弓之鸟唯恐被牵连。 鸡飞狗跳的是长阳城,而弄出这一切的乐正余亦坐在凌月阁之中瞧着百里花影忙东忙西的身影,心情格外平静。 夏侯南斗坐在高位之上,清暑殿外是刘家贵妃请罪的痛哭声,高位之上的陛下冷然的废了她的位份,贬至冷宫。 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痛苦的声音,前来请安的暮皇后站在远处将这痛哭之声尽数收入耳中,宫中大小嫔妃都为之胆寒,各个站在花园深处不敢上前,可那么多双眼睛就这般看,死死的盯着。 夏侯月婵走过人群,与暮瑶擦肩而过,她回身看了一眼暮瑶,暮瑶也看来。小公主冷笑似有得意,似有无数恶毒。 澹台绿水走了,今日早晨只留下一块巴掌大的手绢,上面绣着精巧的水仙。她走了,南宫昭雪就要回来了。 夏侯南斗说了那断肠花一事,还说了余亦吸收毒素一事。 南宫稍稍点头:“他这么做倒是没有错,若是留了那么多的毒素在体内,不到我回来,你应该就会衰竭而死。” “不说余亦胡来?” “他做的对的,不过也算是胡来,放心,该骂他的一句也不会少。”南宫昭雪笑着从一旁取出药物:“慢慢调理吧,剩下的毒素不算多。” 又细细的查看了许久,夏侯南斗喝着茶,静候着结束。 名医搭脉,诊断漫长。 “南斗。”南宫昭雪突然焦急开口:“你最近吃什么了?” “吃什么了?” “你体内为什么会有残魂草的药性?” “□□?” “当然是□□。” 此毒的厉害的程度,不用南宫昭雪开口他便能从那人面上瞧出严重程度。 “有治的办法吗?” “有,不过……” “余亦?” “一个人不够,还需要南山。”他蹙眉似有将那毒素的来源确定清楚,而后道:“你身上的毒只有余亦这种尝过百毒的人才能化解。” “那为何还需要南山。” “余亦一个人承受不住长时间的真气周转,只有他一个人很有可能会枯竭而死。”他凝神了许久才道:“先帮你稳准毒性,怎么治,还要再和他们细谈。” 见他似有闪躲的目光,夏侯南斗终究还是叹气了:“你告诉朕解此毒,余亦和南山可会有事?”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太师之位 第六十二章,太师之位 医者转身笑问:“陛下觉得怎样才算是有事?”见夏侯南斗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浅笑,上前一步取过一旁煮茶的小火炉,开始煎药:“就算我不让余亦给你治病,他自己也会抢着,可能会胡来把命都搭进去。与其这样不如宠着他一点,就按照他的心思去做。”扇子摆摆扇过:“有我在呢,你们怕什么?余亦在鬼门关逗留了三四个月我都有本事把他拉回来,你这点小伤……不成问题。”说道此处,他又笑:“再说了,要是余亦那个小子能安分的躺上十几天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第141页 二人都笑了。 乐正余亦从城外的雨莲湖中采了许多未开的芙蕖回来,抱着一怀的荷花兴高采烈的往凌月阁行去,半道上瞧见了正在街头吃东西的白云和南山。 白云一眼瞧见他,立刻挥手唤着,惹得四面的人都将目光聚于他的面上,他无奈之下走近了那摊点。 “你们二人在此处做什么呢?”他将手中的芙蕖分了两朵出去,白云和南山各一朵。 南山道:“昨儿凤歌从外面买了些透花糕回来,云儿喜欢的紧,便问了位置今日带她过来吃个过瘾。”他瞧着他面上的喜色,又望着他怀中一大捧荷花:“又要去找你的花影妹妹?” “折花送美人,娇花更添明艳。当然是去找她。”他回身望着欲要出炉的糍糕:“这个味道很特别啊,我也买一些带给花影妹妹好了。” 余亦得了东西,正要离开,突然忆起一件事,对着夏侯南山道:“南山,听说漠北侠士这几日正在往长阳城赶,想来是前来营救平阳将军的,你小心一些,如今案件由你主审万事都要注意。” “余亦你放心吧。”小郡主拍着桌子义愤填膺道:“谁都不能伤了白云的夫君。” 他灿然一笑令怀中鲜嫩娇柔的芙蕖失了颜色:“那就拜托你了啊。” 紫衣遥遥的消失在街面,白云回过神拉着南山的衣袖的道:“夫君,余亦真好看,比我们西域的岩莲花还要好看。” “他从小就好看。”南山眉眼弯弯道:“小时候余亦还打扮成女孩子过,比月婵,凤歌,阿姊都要好看,我们那个时候还吵着他娶他做媳妇。” “夫君也说过吗?” “陛下都说过,南宫也说过,还有几个我们小时候一起玩闹过的孩子,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娶他呢。” “那结果呢?你们谁最后娶了他?” 店家端上来了透花糕,还有许多其他的小点心,南山将其中一个吹凉了,掰成小块喂到女子的口中:“结果?余亦被婶婶抱走,把衣裳换回来了呗。后来父皇他们叫我们前去用膳,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没有结果?” “小孩子的话,哪里会有什么结果。”说道这个地方,夏侯南山道:“不过余亦当时刚刚继任门主之位的时候,时常带着面具,头发都不愿梳起。有段时间还有人说行舟门的门主是个女子呢。”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余亦的长相吗?” “没有,他以江湖人的身份出门的事情都是带着面具,我五年前在行舟门见到他的时候,他便带着面具坐在后山上吹笛子。已然是一副江湖逍遥郎的模样了。” “我想听故事。”她拉着南山的手腕道:“关于余亦和你口中叔父的事情。” “这个嘛。”他苦笑开来:“能不能换一个?我不想说这个。” “为什么?” “因为……会伤心。” 听到伤心二字,白云的眉宇立刻蹙起,心疼的拉过他的脸颊亲了一口,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白云错了,白云不听了,夫君也不说,夫君不要伤心。” 见她这般模样,他莫名的心酸起来,揉着姑娘的额角道:“你去过侯府吗?” 白云摇头。 暮太师站在清暑殿外,与归来的余亦正巧遇上,暮太师颇为欢喜的开口:“侯爷回城这般久怎么不到暮府一聚呢?” 乐正余亦瞧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匆匆从远处赶来的暮皇后,一言未发的推门入了殿中。并未多言。 夏侯南斗坐在高殿之上,乐正余亦躲在内殿之中,暮太师与暮皇后呈上奏章。 “陛下。”女子娇柔的声音在偌大的殿中显得格外柔弱,似是一声鸟鸣便能将这娇柔之声盖过:“这两日,后宫之中有三个宫女接连横死,而且眉心皆有一黑色小点。臣妾……以为此事非同小可。昨日太师入宫看望臣妾,臣妾便将此事说于太师听。” 接着暮太师道:“臣以为此事与十二年前一案件极为相似,所以特意去寻了卷宗,还望陛下细看。” 夏常德将卷宗递交上去。 太师道:“十二年前后宫之中也曾有相似的案件出现,宫女纷纷横死在后花园显眼之处,眉心皆有一黑色小点。十二年前死伤宫女足有十二人,后来案破,此案已经歇有十二年。” “太师的意思是,后宫之中有人仿照此案吗?” “臣有两个意思,陛下所说是其中之一,这其二,便是当年案件根本抓错了犯人。” 夏侯南斗望着卷宗上主审人的名字,不由的冷笑,对着帷幔之后的余亦道:“余亦,你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挑开帷幔,缓缓而至。 “陛下。” “暮太师道你父亲当年没有抓住犯人,如今朕便将此案交给你重查,以证常阳侯的清白,如何?” 第142页 那方的暮太师立刻跪地:“陛下,绿绮侯毕竟为常阳侯子,由他来查相比会引来各方议论。” “既然如此,便叫皇后随之协办如何?毕竟是后宫之事,交由暮太师多有不妥,既然是暮家寻出的旧案,便叫皇后协办吧。”夏侯南斗将那卷宗拍在案上:“太师以为何如?” “陛下圣明。”老臣弯腰冷笑。 夏侯南斗的目光落在那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乐正余亦面上,盯着他面寒眸冷的模样,颇为不解:“余亦以为如何?” “臣。”他跪地道:“臣以为……此事不应交由暮家与臣来办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后宫案件为皇家案件,理应交给凌月阁办理。” “侯爷与凌月阁交往甚密……”暮太师冷笑一声道:“这可是……” “协理一事理应由京兆尹府办理。”他打断暮太师的话,随后道:“臣这段时日为了避嫌会留在宫中,半步不出,等到案件明朗再议其他。” 暮太师侧目稍看了他一眼,随后去看高殿之上的夏侯南斗,夏侯南斗正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轻咳了两三声,面上多了几分病态道:“确如余亦所言,交由凌月阁主审,京兆尹府协理。” 余亦随之起身,并未多思:“臣先退下。” 暮太师站在殿上轻笑了几声:“果然在江湖上生活,这一身的江湖傲气便是改不过了啊。也不知常阳侯与青鸾郡主知道如今绿绮侯的模样,该是怎样的伤怀。” “暮太师年岁大了,也爱操心些有的没的。”夏侯南斗冷笑道:“若是无事,皇后与太师便退下吧。朕近日身体不适,不留二位了。” “臣告退。” “臣妾告退。” 他将虚装的虚弱松懈下去,颇为急躁的往后殿行去,结果却发现余亦正坐在软塌上优哉游哉的吃着葡萄,稍稍放心下来,夏侯南斗行到他身边坐下:“朕还以为你会气吐血呢。” “我要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吐血,也太对不起我这十年远离朝堂的生活了。” 夏侯南斗并未多想,只瞧着他面上的清瘦:“你这几日留在此处?” “嗯。”他拍拍自己的肩头:“我这两天要好好修养,要是身子太弱,可能没办法帮你疗伤。南宫也嘱咐我了,叫我最近不要作死。”小侯爷委屈巴巴的仰头倒去:“没办法,你们都爱骂我。为了不听你们的骂,只能乖乖听话。” 夏侯南斗伸手拍了男子的肚子:“准备一会儿用膳吧。” 他轻嗯了一声,藏在袖子里的拳头至今都未松开。 南宫昭雪入宫时正巧遇上了出宫的夏侯月婵,小丫头一声湖水绿的衣裳格外妩媚娇然,对着他一笑便有百花盛开之态,他笑道:“快要嫁给人家了,还这么着急的去见人家?也不怕被旁人笑话?” “旁人笑话是旁人的事情,我高兴是我的事情。” 他从随身的药箱之中冒出一瓶丹药:“这个带在身上,最近京中不□□分,若是遇上敌人便将此物尽数撒出去。” 她接过颇为不解:“这是何物?” “断魂花粉。” “好毒的东西啊,南宫,你如今也是黑心肠了?” 白衣胜雪的男子笑然与她道别,遥望着夏侯月婵欢腾的往宫外奔去。 夏侯月婵行到宫外正巧遇上了上车离去的暮太师,她内力高,那样远的距离也能将话语尽数都听清楚。 “本以为这次能教训那小子一次,没料到他还聪慧的很。将自己与这事情撇的干干净净,呵,他乐正苍鸾若是知道自己有个怕事的儿子,只怕要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马车渐行渐远,夏侯月婵只觉得浑身透凉。欲转身回去寻余亦和南斗,可迈步的前一刻,她突然生出两三分凄凉感,难道这样背地里难听的话,他们二人会不知道吗?还需要她这么费劲的转回去告诉他们二人,他们二人从小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话,她被兄长们保护至今,总该明白这个道理。 她忍下了,迈着步子往心爱的人的那方去了。 这些话不能告诉皇兄他们,她却可以将此事告诉于清江。 余亦和皇兄他们有花影和阿姊,她也拥有自己的清江。 黄钟领着百里花影接下此案,二人入宫后,她第一次在皇城之中瞧见了受万民朝拜的夏侯南斗,他那样威严,不怒自威,叫人心生敬意。 柳大人也随之而来。 夏侯南斗将案件简单说明之后,对着堂下三人道:“你们要记得此事要绝对的公正,绝不可有任何可以推翻的证据。可明白。” 三人自然接旨。 余亦站在帷幔之后,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女子,将女子的音容笑貌尽数收入眼中,心中总归是多了几分释然。 第143页 百里花影退出清暑殿,那穿堂而过的风吹起通往后殿的帷幔,余亦的眉眼落入她的眼中,她仰首欲开口呼唤他,可瞧着四面的庄重,还是将语调咽了下去,她对着那双令万物失色的眼眸轻轻的一笑,那双眼睛立刻弯若月牙,清风明月汇聚在心尖之上。 “为什么会是花影?”夏侯南斗挑开那帷幔对着那正望着紧闭大门发呆的乐正余亦道:“她确实是个美人,也很聪慧,除此之外你还喜欢她什么?” “还不够吗?”他收回视线转身往屋内行去:“她是美人,我喜欢的美人,她极其聪慧,我喜欢聪慧的女子。这世间那样多的女子,花影是刚刚好,人生难得刚刚好。” “朕不信。”他笑道:“要说聪慧明媚月婵也不会差,凤歌也是如此,你自小伴着她二人长大难道比不过与百里花影相识的几个月吗?” “所以啊。”他转了个身往软榻上倒去,乖戾的笑道:“人生,难得,刚刚好。” 瞧着夏侯南斗不愿相信的眼神,他怅然叹了一句,而后坐起身盘膝顽性道:“那你为什么喜欢绿水啊。” “初见,她一身绿影山色的衣裙从天而降将南山救下,朕以为是山间妖魅现世,朕自小便被朝堂拘束住,见到她那般自由无束的模样,自然心向往之,之后随之交谈,自然是喜欢愈发的深刻起来。” 未曾料到夏侯南斗这般诚实作答,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样啊。” “你呢?朕以诚相待,你可不能糊弄朕。” 乐正余亦将怀中一直小心翼翼珍藏的手绢取出,不太好意思的将手绢铺在自己面上,随之躺在夏侯南斗身边,带着几分羞赧和无奈:“她可是凌月阁的子阁啊,我们认识第一天,她便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是个贼,她还是决定相信我说的所有话,我觉得她和旁人不一样。哪怕一次,真的,南斗,她一次都没有怀疑过我。我说的话,她全都相信,而且……”他脑海之中浮现那日在寒潭之中,他们相依为命的场景,那样寒冷的水中,她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叫他活下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乐正苍鸾 第六十三章,乐正苍鸾 “她让我觉得明日有了去处。” “去处?”夏侯南斗不明他话语之中的意义。 只看到他渐渐泛红的耳根:“我只要去有她的地方就好了,在她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被理解,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还有呢?”夏侯南斗道。 “小时候。”乐正余亦将手绢取下,弯着眼睛道:“我见过她。” 此言一出,夏侯南斗都为之一惊。 “我娘那时候将我打扮成女孩子带去了月老庙,我在月老庙外见过她,因为一开口就会暴露,她当时还以为我是个小哑巴。还抱了抱我,说将来肯定会有人家收了我,毕竟我是这般的好看。”余亦将面上的手绢取下来:“她还说自己的名字,随后就被她娘亲带走了。我记得她,心里有亲切感。” “这么些年都记得她?” “也不是。”余亦道:“总归她是唯一一个抱过我的女子。我那个时候也觉得她香香的不想推开。”他侧过身笑了笑:“也就记得她这么一个姑娘而已。” “暮瑶呢?”说道此处夏侯南斗不由开口:“不论现在,她自小便芳心暗许,你那般聪慧不会看不出来。” “她现在可是你的皇后,你这么说她好吗?” “有什么不好?”夏侯南斗难道有与人闲聊的时光,如今余亦留在此处,他便松懈下许多规矩与皇威,随意的与他说起过往的人事:“皇后也不过是皇后,永远都不会是朕的爱人。这一点,你很清楚。”夏侯南斗叹气道:“当时她入宫也是暮太师逼迫的,听说她为了不入宫上吊自尽过一次,九死一生也念着你的名字。朕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只是……不论其他,她待你的心,从未虚假过,此话,朕必须告诉你。” 乐正余亦仰头盯着房梁上的细纹,无意识的开口:“我可能知道她为何放弃了。” “你知道?”他有些讶异。 男子防止夏侯南斗追问,转了话题轻声道:“暮瑶她确实是个好姑娘,从前是,如今为了家庭的利益,谁也不知会做出何样的事情。只是……自小我便将她视作月婵,凤歌一般的小妹,从未说过与她共结连理之事。” “说到连理,你走后第二年月婵打破了母后的连理瓶,父皇罚她面壁思过。你知道……她走出那反思阁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余亦收敛了眉眼,苦笑的开口:“我不想知道。” 夏侯南斗却并未理他,自顾自开口道:“她问我们,你什么回来?为什么这次她关了禁闭,你没有过来给她送点心。” 第144页 “南斗你是在用苦肉计吗?” “苦肉计?”夏侯南斗顿了许久最后摇头:“我用苦肉计做什么?”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毕竟都是很久之前发生的。” “余亦的意思是不愿活在过去?”他低眉笑了笑:“那……余亦为何不愿将心中秘密告诉我朕?” “你什么时候猜到我有秘密?”他将眉眼尽数弯下,似有星河潺潺流过,落下万千光点,流光溢彩:“还是?” “你自去了行舟门便日日心事重重,这是绿水说的,五年前南山去行舟门探望你,也说过你行为举止不似从前,似有心事暗藏,当你归来后行事待人多为叫朕不解,所以……并不难猜。” “既然是秘密,你们又何必问。” “朕只是不明白,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你缄口不言这么多年。”他厉色苦涩道:“十年了,从叔父和婶婶死之后你便知道了什么。而后一直沉默,对嘛?” “谁知道呢。”他转过身靠在一旁,无谓的拿起葡萄往口中塞着,面上端的是随意的笑意,恰几缕抚柳的晚风,沁人心脾:“我都藏了十年了,你们还问什么呢,我这不是摆明了不会说吗?” “刘暮两家除去之后,你可会说?”夏侯南斗紧追不舍的逼问着:“你只告诉朕,会还是不会?” 乐正余亦放下手中似玛瑙的葡萄,嘴角的笑意稍稍消了下去一些,眸色之中的黯然也尽然消失:“我不会说,你们真的想自己就自己去查吧。” “不会说?” 他坚定又固执的开口:“是,死都不会说。” 夏侯南斗望着他眉眼之间的苍然与岁月留下的成长,最后转过视线:“朕还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你既然说出死字,那必然比我想的要严重。”他又是这样聪明的人,指尖在床榻上细磨起来,最后问道:“那事是不是与叔父和婶婶有关。” 乐正余亦不露声色,站起身乖乖的给自己熬药,然后将一碗墨黑苦涩的药汤灌入口中,任凭夏侯南斗再怎样逼问,他就是犟的一声不吭。 气的夏侯南斗晚膳不给他准备牛肉。 百里花影站在门外,屋中是正在验尸的凌月阁仵作。 宫中鸟语花香,四面长风都弄卷着宫婢身上的香粉气味,即使是这样偏僻的地方也多少能听到女子欢笑与低语的声音。 偶有宫女从院前走过,自然口中也多少说着抱怨的话。不是嫔位的娘娘脾气不好,便是妃位的娘娘今日又生气了。 黄钟迈步而出,望着宫墙高耸的地方,问道:“你在看什么?” “宫中百态。” “是丑态才对,皇家富贵之中丑色最多。”黄钟靠在一旁:“这几日你怕是见不到侯爷了,他为了避嫌也不会过来见你。” “不一定。”她含笑轻笑,恰如七月枝头最艳丽的娇花:“他那样心思的人,哪里会受咱们的想法限制。” “不担心他吗?”黄钟盯着她面上巧然的笑意,似是看不到半分担心。 “有何担心?”女子仰首而笑:“他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没办法看开,他还是余亦吗?” “此事毕竟牵扯至常阳侯和青鸾郡主,此事……与旁的不同。” 父母二字是戳在她与余亦心尖上的一把利刀,她忍住那份断裂般的疼痛,疲倦的展开笑颜:“他比你想的要会隐忍。我从不担心他,他是个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的男子。我只是……心疼他而已。”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手腕的摆动轻巧一响。 仵作验尸而出,只道三个女子体内皆是五脏六腑累积毒素,无法排遣才至此,眉间的黑点是故意画之,所用的是极其名贵的眉黛。 百里花影听着五脏六腑积累毒素这一事立刻回忆起什么,只询问道:“可是断肠花的毒?” 仵作回答:“断肠花的毒素呈现蓝色,此毒呈红色,并不是一种。” “那残魂草呢?” 那仵作摇首:“下官并不知何物为残魂草。” 她稍稍点头,随之道:“这些女子身上可还有别处有毒素吗?” “鼻尖上倒是有,指尖上也有不少,衣裳上也有许多。” “这般多吗?”她不解的望向黄钟,黄钟亦也是一面堂皇,别了仵作,二人往宫中深出行去。 黄钟望着远处长廊庭院,蹙眉道:“咱们去太医署一趟,去问问近日可有什么前来问诊的宫人。那些宫婢瞧着也都是些不会功夫的普通姑娘,不像是与毒花有联系的人。她们浑身都是毒粉,想来宫中必然有异况出现。” “太医署吗?”二人行过重重回廊,转身至了门前,百里花影站在门外静候,黄钟入内寻了熟人相问。 四面在煎药的宫女们都暗自打量着百里花影,她今日穿着余亦送的衣裳与首饰,轻纱飞舞朦胧,远远看去似是揉了一身艳红之色的月光,天影百媚之中,她颔首便是一份娇艳。 第145页 往来的太医都忍不住回首相看。 黄钟走出太医署道:“他们说近日打扫后宫的女婢们都多有不适,他们倒是没有往中毒的方向查看,只是给她们开了一些清热解暑的药物。” “中毒?解暑?”百里花影怒道:“他们便这般将宫人的命不当一回事吗?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太医署良心便不会不安吗?” “太医署之中的人一向明哲保身,若是能不治便尽量推脱无事,若是当真出了事情也好找借口维护自己的名声。” “名声?” “医者重名声,你不会不知道……” 百里花影蹙眉颇为不屑的开口:“我认得的大吕大人与南宫大夫便不是这种人,真不知这太医署之中到底有几个能被称为医者。” “少之又少……”黄钟苦笑泛开:“否则当年大吕也不会气的去了凌月阁。” “当年大吕大人在太医署不得志吗?” “不是不得志,而是有怒不可言,有病不可治,当真是有违天下医者之名。” “先行去后宫看看吧,总要弄清楚为什么宫女会浑身是毒。” “嗯。” 行到沉香亭处,坐在亭中赏花喝茶的暮皇后第一眼便认出了百里花影身上的配饰,还有她手腕上最为特别,天下独一份的手链,就连她裙角的芍药花都叫她一眼认出是出余亦的手笔,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张扬着余亦的待她的心意。 她坐在亭中看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低下头便能瞧见自己的衣裙上的精巧的绣花,还有名贵的绸缎,就连手腕上的戒指都比百里花影那一身要名贵上许多。 可她妒忌着那身衣裳,渴望着余亦的美好,心酸曾经的美好尽数破碎在长辈的阴谋之下,更叫她难堪的是,不知不觉她早已和她心中最不耻的父亲成了一样的人。 那一身将落霞多比下的艳烈红衣,她终是不配穿上。 百里花影回眸便能瞧见坐在沉香亭之中面犯愁绪的暮皇后,皇后也正盯着自己,百里花影很快的转过头去。错觉吧,一瞬间百里花影感觉到那方奢华端庄的女子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对美好的幻想。 “看见皇后你不行礼?胆子够大的?” “刘家过几日便要彻底倒台,尽数斩首,黄钟大人觉得暮家何时会步入此道路。” 黄钟未料到她会这般直接,轻笑起来而后叹道:“应该不远了吧。” “此案并不难查。”百里花影望着漫天飞舞的柳絮,仰首惆怅道:“真正难查的是,咱们要猜到暮太师想要透过此案告诉余亦什么。” 黄钟抿唇:“你发现了?” “此案原本是暮太师妄想交给余亦查办的案子,他不惜翻出十二年前的旧案,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厉了眸色望向天际的匆匆飞过的孤鸟:“暮太师到底想要告诉余亦什么?他又要通过此案警告余亦什么?” “你为何会这般想?” 她半楞的转过头,握紧拳头,并未开口,只是在心中回答。 因为……我怀疑余亦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和暮家有关系,而……这件事是暮太师拿来刺激余亦所用。 坐在后宫的凉亭之中,暮皇后起身,步步生莲而来,女儿家的端庄与娉婷都在其中。 他们弯腰施礼。 暮皇后瞧了百里花影一眼,笑道:“本宫能与副阁聊聊吗?” 她半眯着双眸颇为危险的看去:“好。” 站在荷池边,远处传来太监报丧的声响,刘家贵妃自尽了。 皇宫之中莫名的多了两三分的阴凉感,叫她后脊梁都多了几分苍凉的阴气。 暮皇后幽幽开口:“副阁大人可知道刘家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心思不正,违背天恩。”她的声音比暮皇后要清脆恬然上几分,落在鱼池之上随风而起似有不可反驳的坚定。 “错。”暮皇后冷笑道:“他们不过是逆了陛下而已。他们落到如今的地步不为其他,只因为陛下留不得他们。” “皇后此意,未免有些断章取义。” “副阁大人难道不懂所谓天恩,不过是夏侯家的一点恩赐吗?”她笑道:“这世上人人都有欲望,刘家的人有也不是错事,他们唯一做错的便是太弱,斗不过夏侯家。本宫说错了吗?” “欲望为人性之本,伤人的欲望便是不对。” “副阁大人难道要固执己见吗?” “下官只是不解皇后娘娘叫下官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暮皇后笑道:“本宫只是想要提醒副阁大人,乐正一族功高盖主,何人都容不得。本宫还望副阁大人在余亦耳边多提点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站在他身边的到底是虎狼还是陛下呢?” 第146页 百里花影面上多了两三分的冷然,恭敬的施礼送走了暮瑶。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因风而起 第六十四章,因风而起 回到黄钟那方,男子笑问:“怎么回事?” “她拉着我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摇首,握紧拳头道:“她的意思貌似是说陛下待余亦不是真心。” “我倒是觉得她的意思……不是陛下。”黄钟蹙眉,半犹豫的开口道:“其实当年许多人都猜测过青鸾郡主和常阳侯的死,先皇……是先皇首肯的。” “你说什么?”她惊愕的转过头:“你说他们的死是先皇首肯的?” “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坊间有传闻,当时青鸾郡主和侯爷一死余亦便从长阳城消失,大家便都说是夏侯家畏惧乐正一族的力量,所以闹出汝阳王反叛的假象,为的便是除去乐正。” 她怒然拍桌:“这是什么人传出来的恶言!!当真是失了心智才能说出这种话。” “没有人细究过,不过……主阁大人说自然是做贼心虚的人传出。” 她将那做贼心虚四个字牢牢的记在心中。 是夜,南宫昭雪坐在清暑殿后殿之中,夏侯南山面色有几分苍白,身上有五六处伤痕,白玉小郡主红着眼睛站在他身边,学着哄孩子招数轻轻的吹着他身上的伤口,恐惧的发问:“夫君你痛不痛?” 他摇头:“不痛。”他哄着:“你吹吹就不痛了。” 南宫昭雪翻着白眼给他上药,口中厌恶着:“你们夫妻想要恩爱回家恩爱去,医者在此处,你差不多一点。” “我哄媳妇呢你懂什么。”伤口被处理好,夏侯南山叹气:“还好余亦派了行舟门的人跟着我们,不然二打十,今晚当真就要一起去做鬼鸳鸯了。” “这样吗?余亦还派了人手在你们身边。”南宫昭雪觉得有趣:“他什么时候派的?” “听常家兄弟说我们开始彻查刘家时,他便已经派了人手跟着我们了。”夏侯南山将目光落在正躺在软塌上休息的余亦笑道:“他那日还特意提醒过,没想到还是暗下里面帮了我们啊。” “人家如今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思虑事情自然会周全一些。” “他怎么不醒啊。”夏侯南山穿上衣裳,回身望着床上疲倦深深的乐正余亦:“咱们闹得这么大动静,他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喝的药里面有有一味安神草,只要他不抗拒药物正常入睡。一般睡下了,需要五六个时辰才能醒过来。” “他若是知道你们这般给他喂药,他会生气吧。余亦可记仇了。” “他知道。”南宫昭雪笑道:“腐骨蚀心这种毒,本就是需要休养才可渐渐复原。只是他自己不听劝总喜欢做一些危险之事。” 见夏侯南山恢复过来南宫昭雪道:“南斗的身子我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你这几日好好休养,三日之后,尽快将他体内的毒素迫出来。” 白云探头探脑的行到软榻边,伸长了脖子去看沉睡之中的余亦,南宫昭雪觉得有趣便问道:“小郡主在看什么?” “余亦啊。”她至纯至洁的侧过目光笑道:“我觉得余亦睡着的模样很像我在西域看过的一幅画。画上是个女子,十几年前流传到我们西域来的,说是什么宝藏的图?” “宝藏?女子?像余亦?” “嗯,不过……画上的女子没有余亦好看,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没有余亦这样的气宇。” 夏侯南山笑道:“画上的人该不会是青鸾姑姑吧,从前叔父最喜欢画姑姑了。” “你就胡乱说。”夏侯南斗迈入后殿笑道:“叔父的画怎么可能传到西域去?” “那画如今在西域吗?” “三年就失窃了。” 四面烛火朦胧,摇红众人面上的轻笑。白云借着那虚幻般的光色,将所有人的笑意都收入眼中,也随之温然一笑。 家和万事兴。 她似乎可以稍稍理解南山平日里面和她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又是一日。 乐正余亦坐在后殿的书桌前,这几日忌口连酒都喝不得,便只能蒙头作画,画完了山水,画风月,画完芍药牡丹,无事事再描摹美人侧畔。 夏侯月婵瞧着后殿渐渐被画卷淹没的模样,不由的感叹:“你这笛音天下还不够,如今还打算画下天下山水吗?” “那倒是没有。”他笔下的女子越来越像某个他颇为相思的人,墨笔一转落了一纸的柳絮飞舞。 他随笔提下七字。 若非柳絮因风起。 转身将那画提到夏侯月婵的面前:“你若是无事便将此物送给我正在后宫办案的花影妹妹如何?” “本公主便是你的信使吗?” 第147页 “本侯这不是不方便去瞧她吗?我与她可是有两日未见了,你就把东西给她。好月婵,你帮帮我。” 夏侯月婵上挑着得意,将那画卷铺开,细瞧了两眼,笔法精致确实是副绝佳的美人图,女儿家嬉笑,随即转身离去,认命的送信去了。 瞧着她背影,余亦毫不犹豫的喊道:“别忘了告诉她,我想她啊。” 夏侯南斗一脸无奈的盯着那男子,叹道:“真是不知羞的。” 百里花影坐在宫中的长廊前,她与黄钟寻了许久都未发现这宫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能落了人满身又不为人所知。 百里花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水上,身后急切而来的脚步声倒是没有半分掩藏之意,回身看去,瞧见月婵高举着画卷,唤她的名字道:“花影,你叫本公主好找。” 她笑,连连走上前:“月婵寻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她将手中的画纸递过去:“有一个害了相思病的人叫本公主拿来,说是两日不见你了,要将此物送给你。还说他想你。”说完公主自己都颇为不好意思。 夏侯月婵再去望着花影面上的笑意与温和,只见那女儿家明艳娇俏的道:“你告诉他,我也想他。” 将那画卷细细折好,她转身往不远处的正在思考的黄钟身边行去,颇为欢然的开口:“黄钟大人,我知道毒藏在什么地方了。” 黄钟与月婵都露出颇为讶异的表情。 “是柳絮。”她指着不远处扬扬洒洒煞若白雪汤汤的柳絮笑道:“指尖上会有,肩头会有,身上全都会有。” 黄钟觉得新奇,便问了:“你如何发现的?” 她望着纸张上隽秀的字体,低眉而笑道:“若非柳絮因风起。当真是聪慧啊。” 残魂草本就依附植物而生,制成粉末洒在柳树枝上,待柳絮飞舞而起便能落得旁人满身毒性。 十二年前故去的宫女皆是死于内伤并非毒性,两个案件除了眉心的那一点黑痣相似之外,并无其他相似之处。 常阳侯当年并未抓错犯人。 点在众人眉心的眉黛也被证实为菱花黛,此黛产量稀少比起罗国每年进贡的螺子黛还要少上几份。 宫中有这样东西的不过暮皇后与月婵公主,不过月婵公主素日不爱画眉早就将那菱花黛送给澹台凤歌示好。 黄钟是何等聪慧之人,此事关系皇后,自然要问过陛下的意思。 长阁大人至殿上询问陛下是否要查出背后主使者。 夏侯南斗坐在高殿之上,微微摇首:“此案你先拖住,大概四日之后再将证据呈殿,朕会叫皇后当面与你对质。” 谢恩之后,应是离去,黄钟身边的百里花影却一直往后殿的帷幔后偷瞄,想着能瞧见那多日不见的人。 可惜的是余亦并不在那处。 见此,夏侯南斗轻笑了起来:“余亦今早被南宫喂了药,如今还昏睡着。你今日怕是见不到他了。” 被戳穿心事的百里花影微微仰首,清甜一笑:“微臣冒犯,陛下恕罪。。” 夏侯南斗望着女儿家的花容月貌静静道:“朕几次三番同余亦说过,要将你许配与他,他却多次拒绝朕,说是不愿耽误你的未来。百里副阁认为朕若是赐婚于你们二人,余亦可会欢然?” 她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以为,侯爷所言并无错漏。若是赐婚余亦不会欢然。” “你不喜欢余亦?”他自然浑成的威严叫人莫名感觉到一股压迫,眉眼之间皆是不耐:“不愿嫁他。” “臣愿意,臣也喜欢侯爷。”她依旧一字一句透着坚决与果断,毫无玩笑敬重道:“只是……时辰还未到,侯爷言明有一事需臣调查,等臣调查得果,才是心无杂念,一生相悦之时。” “若是调查不出呢?” “那便算是臣与侯爷有缘无分吧。” 夏侯南斗蹙眉:“既然相互喜欢为何不愿放弃自己成全对方呢?” “臣以为,喜欢是建立在尊重之上的,侯爷愿意尊重臣为人处世,行人间正道的底线。那么臣也需尊重侯爷心中的苦涩与不愿留下的意志。” 夏侯南斗手间还握着一杆朱砂笔,听了此话笔尖不由的轻颤,一滴朱砂聊聊滴落在宣纸上,似是心头滴出的掺杂了无数破灭心酸的殷红血。 “他连这些都告诉你?” “是,臣与侯爷约定好。侯爷说他绝不会亲口说出那事,可臣想要余亦欢然,所以,臣定会将余亦掩藏的秘密尽数揭露。”她恬然一笑艳胜过朱砂红墨:“陛下,臣一定会抓住余亦,臣只应陛下一句,请您放心。” 夏侯南斗望着那红墨许久,最后望她一笑。 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众人将那秘密是做洪水猛兽,好奇却又害怕,毕竟其中牵扯了太多过去,夏侯南斗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在畏惧那个秘密,颤抖着不敢靠近,此事或许交给百里花影去做最为妥当吧。 第148页 他在心中这样宽慰自己,也只能这样宽慰。 百里花影离去前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留下,说是留给余亦的一些话。 夏侯南斗接过那字条细看,顿时一愣,随后一笑。 那纸条上写着。 你这个贼!等着本副阁来抓吧! 自那日起三日夏侯南斗都对外宣称病魔缠身,这几日值夜的宫女太监们都在殿外听见了一国之主被病痛缠身的咳嗽声,还偶有沾满鲜血的手绢泡在铜盆之中送出。 请安一律都被挡在殿外。 那三日像是长阳城中的一场浑浑噩噩的梦,有人担心受怕的念经祈福,有人安然自喜。 百里花影那日清晨行到侯府前,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闯了进去。 屋中依旧枯木横生,了无生意。 她心中一直都记得前不久,余亦在凌月阁询问夏侯月婵当时太后之死是否是曾经说过除了那瓶暮返丹,还有一瓶打碎的玉瓶,她当时虽然半梦半醒却依旧听的清楚。 余亦后来只和她解释了暮返丹,丝毫未提及那玉瓶的事情。 凡是掩藏背后必然存在秘密,她深知余亦的行事作风。 打开唯一可住人的柴房,她停在衣箱前,小心翼翼将那衣箱打开,层层精巧老旧的衣裳下面藏着一硬物,她颤着指尖将那硬物翻出,手中青色玉瓶玲珑精巧,指尖拂过那精雕的花纹。 心中似有何物被彻底打翻。 恍然大悟。 她将那玉瓶放回衣箱之中,转身往凌月阁行去,案件卷宗一一陈列在她面前,她从头至尾的闯过,渐渐被过往卷宗案件困住脚步,妄想找到当年常阳侯与青鸾郡主离世的记载。 可惜从白日寻到黑夜,也未曾得到半分消息,正当她无望时,主阁大人从门外行进,抱着一卷宗而入,沉色坐在她身旁,长辈无奈的笑道:“乐正家的那颗心啊,我们都理解不了。明明一个个计谋天下,却又蠢得很。” 这番话便是答案,百里花影红着眼眶,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忍不住哽咽起来。 夏常德站在殿外静候着清晨升起的晨阳,他也曾服侍过先皇,不知站在此处瞧过许多次日光高升,也瞧过许多次月升。 无数个重复的相似的日子在他眼前绽放开。 屋中的时而传来的病态声,似是刻在清暑殿的高匾上百年不变的轮回,从前,现在,未来,想来都是如此…… 眼看着晨曦似水挥洒而开。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可能会迟一些,却定然会来…… 南宫昭雪替夏侯南斗封住了几处经脉,而后唤来余亦与南山坐在他前后。 “你们二人要记着,周转之时不可断下真气,否则毒性扩散大罗金仙也就不得你们。”他还特地的瞧了余亦一眼:“你特别给我小心一些。” 被点名的人莫名的睁大眼睛,似是不解,随后点头。 屋中仅有他们四个人…… 渐渐时间过去似有一个时辰,乐正余亦神色如常只感觉毒素不断往他体能灌注,肩头稍有疼痛却并不碍事,稍稍睁开双眸对面夏侯南山苍白的面色映入他的眸中。 夏侯南山前几日与漠北侠士死拼,本就真气未恢复,如今这般消耗真气救人更是面色惨白,似有虚脱的征兆。 乐正余亦心中一狠,反动将手中的真气凝聚更进一力,源源不断绵绵密密的往夏侯南斗体内灌,如此一试,见夏侯南斗没有不适,便暗下眸子,猛地将浑身真气调动,冲开了对面的夏侯南山。 南山因此往摔去,本要说话,浑身失去过多真气只觉得心口闷然似被人压制住气管,半分声音都发不出。 南宫昭雪见此,立刻惊呼:“余亦!”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又见天色 第六十五章,又见天色 他哪里是听劝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心性,将浑身的真气都往南斗的体内灌注,形成一个单独的周圈,毒素以肉眼可见的黑素往他体能汇聚而去,血管都暗暗浮现黑纹。 南宫昭雪并未想过余亦的真气已经可以自由控制至如此地步…… 颇为惊愕。 南山爬起身妄想要重新灌注真气,南宫昭雪拦着他凝聚真气的手:“你重新加入会出事情。” 反手,南宫欲动手阻断乐正余亦的真气,小侯爷轻笑道:“你想功亏一篑吗?” “你想死吗?!”他咬牙切齿,还是收回了手掌:“先停下。你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一个人救他。” “这世上没有回头路的,他是我君,我是他的臣,救他,护他,是我的本分,今日我爹在此也必然会如此行动。再说了……”余亦得意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夏侯南斗原本通着荒凉的面色渐渐恢复,像是从乐正余亦的身上夺走了所有的色彩一般。帝皇再次获得生机,而那人越渐苍白透明起来,可眸色愈发的明亮,固执又坚定! 第149页 一直都是那乖戾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口黑血从夏侯南斗口中喷出,毒素被彻底逼了出来。 乐正余亦缓缓的收了真气,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往后倒去,南宫昭雪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只见余亦稍粗喘了几口气,便得意洋洋:“我厉害吧。” 南宫昭雪连连封住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面色严峻,毫无喜色。盯着乐正余亦的眸色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你这次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我就是你孙子。” 他笑,那双若黑夜般深邃的双眸,闪过两三点笑意,若星辰,若水光,男子攥紧南宫的衣角:“南斗没事吧。” “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摇头,满是信任:“你在这里我还能死了不成?” 那边已经恢复正常的夏侯南斗被南山扶住,缓了一会儿,急促转头怒瞪着他:“余亦!你再这样玩命谁都救不得你!” 小侯爷强打精神漾出一抹远胜骄阳的笑:“我命大的很,算命的说我能长命百岁。”他压抑不住的咳了两声加剧了面上的病态,似是呼吸困难,整个人更失了两分力,只能靠在南宫昭雪的肩头喘气,缓了一会儿,小声喃喃:“总之南斗你没事就好。” 夏侯南斗满目自责,见他呼吸不畅,便用手轻轻的顺着他的心口,甚是不解:“为何要这么做?!若是你真气不够,干竭而死,你要朕如何自处?” 余亦此刻的视线已经模糊,他费力看清了夏侯南斗的双眸。 就这样看着,神思却飘得很远,他在想……其实南斗最像当年的皇叔叔,一样的威严庄重,不怒自威,生来便是君临天下的傲气和霸然。 从前父亲就是这样用生命用一切守护着夏侯家,因为夏侯皆是明君。 余亦。余亦,便是夏侯家的羽翼。 他不曾辜负父亲的教导。 他说,字字句句带着认真和顽固:“乐正一族世代效忠夏侯氏,夏侯为君,乐正为臣。”他眉眼弯若月牙:“爹娘自幼教导,乐正一族生存的由责是忠义二字。南斗,你为陛下,便是我要效忠之人。忠义二字,远胜生命。就如我爹娘一样,即使是死,也应为了天下苍生,也应为了护主忠义。”说完,他便强硬的半撑起身子,可惜还是失败,只能靠在别人肩头嬉笑:“陛下,我救了你,能不能找你要点好处?。” 眉眼弯弯狡猾的像是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众人于他方才一番话,颇为惊然。 夏侯南山平复体内的真气后,咬着牙根,愤愤的走上前来,伸手掐他的耳朵:“你先歇着吧,好处这种东西,皇兄自然不会少给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半是昏沉的笑着,双眸越渐模糊起来,眼前黑白交织,他下意识的挥手,蹙眉开口:“别挡着我的光,我要看你们。” 门外传来夏常德的通报声,说是暮皇后前来送莲子粥,暮太师也前来送呈报。 夏侯南斗瞧着余亦双眸失焦的模样,阵阵的冷汗冒出额角,叫他惊慌,惊呼转化成怒意,他猛地摔了一旁的茶碗:“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印证朕是否还活着吗?!” “暮太师也在。”夏侯南山蹙眉:“皇兄……” 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怒意,夏侯南斗对正在号脉的南宫道:“昭雪,你照顾好余亦。” 待他二人离去,乐正余亦彻底松下肩头,浑身无力,似是身心俱疲的模样,四肢绵软的瘫在那方,却还是挣扎着不肯睡闭眼,南宫将他放下,细细照顾着,坐在塌边望着他那双本该桃花灼灼如今却繁花落尽的暗色双眸,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他此刻已经是一片混沌,却还是清晰的说出那个名字:“花影妹妹。” “叫她进宫来陪你?” 乐正余亦弯了双眸:“她查案呢。忙的很,最近才升了官,工钱也涨了不少。还给了我一文钱当做零花钱。” “不睡吗?” “再想一会儿她,再睡。”他正是迷糊的时候,南宫昭雪笑着问:“为何要再想一会儿?醒来了不就能见到了吗?余亦乖,睡了。” “真的?”他闭上双眼:“醒来就能见到了吗?你不要骗我。我记仇的。” “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 终于不再抵抗困意和疲倦…… 南宫昭雪静候他彻底入眠,而后行到窗边,窗户大开,一道绿影若暝烟而入。 “南斗没事,余亦救了他。” 澹台绿水将手中的药瓶放在一旁:“不能次次都要余亦这般拼命去救,这是药物的配方,我从暮家偷来的,还有这个是残魂草,你拿去研究吧。” 第150页 “多谢。” 澹台绿水走到塌边,将怀中的一白瓷细瓶取了出来:“我这里有颗回魂丹,他可能服用?” “能,只是……我不希望他那么快好起来。好起来了又不知道要怎么折腾自己,还是让他老老实实的躺上一段时间吧。也算是休息。我们也好省心。” 澹台绿水浅笑开来,将白瓷瓶丢到南宫昭雪手里:“那你拿去吧,觉得什么时候能让他好起来,再给他吃。” 绿影转身要离去,南宫昭雪笑问:“来都来了,不见他一面吗?你们……许久未见了吧。” “见了,说什么呢?相见不如怀念。”女子清冷脱俗,美艳若妖:“有情不如无情。”若青烟娆娆,消失于偌大的皇城之中。 暮家离去。 夏侯南斗坐在后殿,望着闭眸昏睡过的乐正余亦,似有责备之意在眉眼漾开,半晌才道:“朕本以为他已经好起来,至少……不会再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此刻心口处绵绵密密的真气依旧明显,他伸手捂住心脉,这种感觉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方才余亦拼死救他的事实,南斗咬牙道:“如今看来,是朕错了。” “好起来是必然,只是……”夏侯南山:“皇兄你也不可太过心急。” “刘家已除,暮家也危在旦夕。他啊,事了拂衣去,从此天高皇帝远,朕想要管他都管不住。怎么会不急。” 南宫昭雪坐在一旁,思量了半晌道:“叫百里花影进宫吧。” 清暑殿中,百里花影听着南宫昭雪将方才的事情一一诉尽。她白着面色静静的听着。 终于诉完,女子手腕的铃铛清脆一响,她抬起苍白的面色,坚定的望着面前的陛下,王爷,神医,终于冷了眸色,她问:“只要余亦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便可,对嘛?” 夏侯南斗,未曾料到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蹙眉,随后哑着嗓子道:“是!这样便可。” “为了仇恨活下去也没关系吗?”她咬牙问出声,双眸已经赤红,既然从前的霜钟可以为了仇恨活下去……那……余亦一定也可以。可她,始终都不愿这么好的余亦,为了仇恨而活。 夏侯南斗的手微颤了起来:“什么仇恨?” 她抿唇,只觉得心肺都纠在一处,疼痛万飞,最后还是压住那份不忍,开口道: “常阳侯和青鸾郡主根本就不是汝阳王所杀,当年杀他们的另有其人。” 叮的一声,茶杯掉落地面,四分五裂。一向温和雅然的夏侯南山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盛怒与不知所措无限交织着,他几乎是失态的吼叫出声:“你说什么?!” 怒然之声与众人的责问声,似潮水在耳边轰鸣开来。 她抿唇:“从前余亦说过,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可以手刃的仇人,他说自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若是有的话,他是不是就能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夏侯南山走上前逼视着她的双眸:“本王不是问你这个,什么叫做叔父和婶婶不是被汝阳王杀死的?那是被谁杀死?你有什么证据?” “下官并不确定,只是大致猜测。”百里花影心下颤抖着:“被谁所杀,这件事微臣要先告诉余亦,等他醒了,要先告诉他。这毕竟是他心头最深的伤,他应该最先知道!” 南宫昭雪似是想起什么,猛地拍下手中的折扇,惊愕的看着百里花影,并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他已经明白。 脱力愕然的跌坐在一旁。 她将视线聚在陛下的面上:“如果陛下觉得可以,请让微臣留在此处照拂余亦。” 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陛下垂下双眸,算是答应。 余亦睡了整整三日,醒来时便瞧见了半倚着榻浅眠的百里花影,他浑身无力,骨间都泛着痛疼,却还是伸手去触碰女子的手指。 口干的厉害,磨蹭了许久才撑起半边身子,岂料一个脱力又要倒下去,一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双臂,叫他靠在自己怀中,还递来一杯水:“知道你醒了要找水喝。” “你怎么进宫了?” 她娇羞一笑:“自然是陛下叫我进宫的。不然我天大的本事也进不来啊。” “副阁大人那么忙,怎么舍得进宫来陪我一个闲人?”他靠在百里花影的肩头,颇为欢喜的道:“不是说拿了俸禄要给我加零用钱吗?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记性真好。” 他欢笑:“我记性本来就好。” “那……十年前的事情,你也记得吗?”她决定将一切都说清楚,时间到了,她要抓到躲避了十年的乐正余亦。 余亦面上的笑意僵住,低下头笑道:“嗯。全都记得。” “我有一件事不解,想要请教侯爷。”她笑,却红了眼睛。 第151页 “但说无妨。”他那么平静。 “当年杀害常阳侯与青鸾郡主的人是暮太师,不是汝阳王。不知侯爷是否知晓?” 怀中人没有意料之中的震惊和愤怒,答案已经明显,她心中酸楚似血崩裂亡…… 乐正余亦吃力的撑起自己半废的身子,笑意温柔缱绻,揉着她的额角,眼若桃蕊娇艳,语调平和缓慢:“嗯,知晓。” 他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因为他不会为了私仇悬剑杀人。 她带着他心中藏得至深的秘密而来,解开了他的虚假笑意。 她知道,为了这个秘密,他放弃了乐正余亦的本性装扮成常阳侯的模样,怕的便是在京中遇上暮太师时露出马脚,害怕乐正余亦会崩溃在仇恨前,常阳侯并不只是演给世人,更多的是演给他自己。 他也知道,这个女子早晚会带着这么秘密来寻他,抓住那个被自己藏得极深的乐正余亦。 余亦眼眸始终都是繁华灼灼,明亮如阳,他笑的娇艳欲滴似林间山鬼,却又多了两三分特有的乖戾温顺,那是余亦真正的笑意,他道:“哎呀,麻烦了,被你抓住了。” 她心中那份不甘与怒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训他,怒他,怨他,最后却被心中那份酸涩与怜惜掩盖,泪儿潸然而落,女子哽咽的开口:“余亦!”颇有嗔怪痛苦之意。 余亦闭上双眸,似是解脱:“我在这里。” “你都知道?!” “嗯,我都知道。”完完整整全部都知道。 “那你……” 乐正余亦将她抱紧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额角,笑意温和:“我为什么不去报仇,对吧。” 百里花影多为不解,既然有仇人在世上为何不去……既然…… 她还未想完,还未问出口。 余亦便靠回她的怀中缓缓解释起来:“他们不应该死在我手里,我杀了他们并不能抹平什么,仇恨也好,我父母的死也好,都不能被抹平。我不想杀人,从前我就和你说过,我一点都不想杀人,也不喜欢杀人。”额下一双弯月,他笑容缱绻:“就……交给南斗吧,斩首也好,流放也好,凌迟也好。他们做过的恶,应该被天下人唾弃,不应该成为我的私仇。大忠大义这些道理,我爹要我牢记着。死也不会忘的。” 他松下一口气,伸手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南斗他们是不是告诉你,如果我有了仇恨就能活下去了?就能更爱惜自己的生命,不再轻视自己这条命了?” 她老实回答:“是。” 她也这样认为。 “不是这样的。”余亦有些委屈的开口,像个爱计较的孩子,男子语调之中的傲然与温和叫她心神渐渐平和起来:“我爹娘自幼就教导我,人不可以依靠仇恨而活,不能让自己生存的意义成为仇恨,那样的人生除了绝望没有丝毫意义。父母之爱总是最有道理。” “我并没有不想活着,南斗,南山,昭雪,绿水,还有师父,他们都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明白。我始终都是被众人记挂着的。我也没有轻视自己的生命,不是一直都很欢乐的活着吗?哪怕活成我爹的模样,也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欢乐的活着。不过……在没有遇上你之前,我对自己的未来没期待也是真,毕竟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我其实也有笨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大家都待我很好,为了这份好,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你们。可惜……大家都不理解我。总觉得我是胡来,明明我只是想要保护大家而已。花影妹妹,他们都不理解我。”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其实不懂 第六十六章,其实不懂 百里花影听着他的委屈,最后收紧手臂牢牢的抱着他,哭着计较:“我也不理解你!我们总是欠你人情很郁闷。” 他想要用力气抱紧面前的人:“对不起嘛。好吧,我都被你抓住了,以后都听你的。” 闻着女子身上的香气,他终于放下了纠缠自己多年的秘密,是解脱,是疲倦。 心口猛地翻滚出两分刺痛,眼前阵阵眩晕袭来,锁骨下方的刺痛将他的神智切断,他松开百里花影的手,脱力的陷入昏厥。 得知真相是因为师父喝醉酒无意将真相吐露。 昔年常阳侯尚存一口气时,将真相告诉了老门主。众人只知道他二人死于汝阳王的阴谋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年最后的一剑是前来救援的暮太师刺下。 当年暮家与汝阳王暗中勾结,怎甘心将护主之功交到乐正一族手中,又怎么甘心让乐正一族留在长阳,杀之而后快,是唯一的道路。 当年正逢南国大乱,暮太师手中又握有大军,为保南国夏侯氏江山唯有将秘密隐藏下去。其一,不可在恢复夏侯氏江山氏降罪暮家,暮家势力盘根错节,夏侯与其相争虽有胜算却是鱼死网破。 第152页 其二,常阳侯也深知,夫妻二人之死降罪暮太师绝非明智之举,毫无证据可证明,众人都知他二人之死是因汝阳王,平白说是暮太师惹人怀疑,若是他日史书工笔夏侯氏落得一个残杀功臣的名号,乐正一族的忠义岂不是糊涂? 所以直至今日,最后夺命的那一剑,就连先皇都不曾得知真相。 常阳侯至死都想着江山稳固一事,何人都不忍心将此秘密吐露。 常阳侯死前也叫老门主代为转达,暮氏一家不可独大。也决不能将他二人之死的秘密吐露给旁人,特别是余亦,决不能让余亦活在仇恨之中。 只说要余亦永远记住,乐正二字,意为忠义。 不可为仇恨失了灵魂。 父母之爱,必为之思虑长远。 当晚滂沱大雨,若飞沙走石打在他的肩头,眼前,浑身上下被抨击欲裂,冰凉刺骨的疼痛和仇恨几乎将他的理智和心性彻底麻痹,怨毒几乎摧毁了所有意志,还是少年他双目赤红,满面雨水混着无数泪流出,是恨,亦是心头上最疼的那滴血。 他呆呆的站在雨中,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连一丝声音,一寸动作都不敢妄出。 肝肠寸断,雷电交加,痛不欲生。 那样腐骨噬心的痛,忍下了,拼了命,咬牙忍下了。 心里的血,眼中的血,全都忍下了。 为了父亲一句不活在仇恨中,他便不能恨了,任凭岁月残忍,伤心梦碎,众人怜悯,一个不过十岁的少年,就是忍住了。 恨意是强大的,可心中的那份血性与乐正二字更为强大。 雨停了。 他便若无其事的接着迎接每日缓缓升起的太阳。 牢牢的记着爹娘的教诲,将忠义二字刻进骨血中,宁死也不愿活在仇恨之中。他拾起那份破碎在死亡前的誓言,片片粉碎还是牢牢的守护着。固执又认真的承担起了乐正一族的责任,小心翼翼的扛起了父亲的愿望,警惕又温柔的面对着前方未明的一切。 这样的善良又这样温柔。 帷幔后静听的人…… 酸涩又无力。 南宫昭雪脱力的靠在窗边:“果然……是这样嘛……” 夏侯南山惊愕的往后退了两步:“所以说,十年以来他一直都知道叔父和婶婶的死是暮太师做的,但是为了叔父死前的一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提吗?暮太师甚至还拿了叔父从前办理的案件来刺激他,他也还是忍了?” 他蹲在墙角,痛苦的质问自己:“为什么?凭什么?余亦和叔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便是回答了,也理解不了。 比起夏侯南山与南宫昭雪的愕然,夏侯南斗格外平静,他面上无一丝讶异。窗外飘进一缕绿影,帷幔被掀开,女子红着双眸拉着南宫昭雪道:“余亦不太好!你快过去看看。” 药香过肩,她与呆愣在原地的夏侯南斗对视上。 “你知道?”南斗怔楞的问出声,那样费力的困惑,这无力的问句。 “我不知道。”她抿唇望着一旁的绿绮琴,咬牙道:“我若是知道……只怕早就杀了暮家一家了,也断然不会让余亦回来长阳城!” “便无人知道?”夏侯南斗终究是不得理解:“便无人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就这么瞒着?连父皇也瞒着,一字不提,一句不说吗?”他仰头妄想控制住自己脑海之中的愕然与不解:“为什么!?” “若你知道,你会杀了暮家吗?” 夏侯南斗无言…… “那便是了……咱们会考虑他们,他们便会考虑咱们。”澹台绿水幽然一笑:“这不就是理由吗?” “你说若是父皇还在此,他会怎么做?”他不懂,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如今的局面。 “就当做不知道。”她侧过目光:“就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置暮家就怎么处置,不要被这件事影响丝毫。不要加快步调,不要被恨意蒙蔽的双眼。余亦的十年都熬过来了,你们便陪着他一起成全师叔那颗忠义之心吧。” 那可是一个孩子咬着牙,死死守住秘密的十年光阴。 乐正余亦被男子们包围着。 百里花影静静退到一旁,站在帷幔前,眸色有些呆滞。 澹台绿水上前捏住她的肩头:“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等他好了,就随他去江湖,我不留下了。” “为了他?” “嗯。” 她露出长姐般无奈的笑意:“那……我们余亦肯定不会同意。” 百里花影咬唇,她又岂会不知,绿水拉着她的手腕笑道:“若是为了他,他千般万般都不会同意的。” “我真自私,总是想着自己,从来没想过他不愿留下的原因是因为不能面对长阳城。我理解他不愿意留下的心情。”百里花影缓缓的蹲下:“这件事如果不被揭露出来,余亦应该不敢去面对父母,想到父母为了江山而死,他半句怨言也不得有!可仇人近在眼前啊!他也同样不可手刃其命!” 第153页 女子侧目无笑,百般惆怅入骨:“如今揭露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陛下从此之后待他必然更愧疚,夏侯家是乐正一族世代效忠的对象,不是一生一世而是生生世世,类似于诅咒一般的存在,陛下那样圣明的人,哪里会想不到这一层?余亦也是聪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他不留下才是对的,不然总被人处处提醒他父母已死的事实,日日都要面对旁人待他时的愧疚感。”她笑了:“明明是我揭露出来的事实,如今我却能理解他不说的原因。” 澹台绿水咬唇:“或者会有两全的办法。” “世上无十全十美。”她握拳认真道:“怎么办?我若是此时要随他离去,他必然会认为我是在怜悯他。” “怜悯并不是错。” “可他当真需要怜悯吗?” 百里花影颇为不解的望去,似是有无数难堪在眉间游荡:“我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们的过去,更不了解余亦是用怎样的心态面对过往的十年,可是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十岁的孩子将血海深仇埋进骨血之中,咬牙忍耐!我做不到!”她那么认真的去思考多年来余亦的心情,而后仰头道:“这世上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个,我心疼他,不是怜悯他。” 澹台绿水许久才回过神,似是心酸一般苦笑,可转瞬又多了几分欣慰道:“原来我们余亦喜欢你是这个原因。” “嗯?” “你或许是这个世上最理解他,最怜惜他的人。”她弯了双眸:“就和当年的师叔和婶婶一般。” 澹台绿水再一抬眸夏侯南斗已然站在不远处浅笑,她似是被牵引着,行到他身边,伸手拉着他的手腕,莞尔一笑:“要去什么地方吗?我陪你去?” “好,你陪我去。”他就这么一笑,温然多情。 百里花影站在那处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她了然,这二人此生最多也不过如此,帝王的悲凉,她如今多少有了了解。 回身走到正被医治的余亦身边,南宫昭雪并未抬头,只是浅笑道:“他会好起来。” 是安慰的话,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花影,南山?无人会去计较。 只要余亦能好起来,安慰的话说千遍百遍都无所谓。 夏侯南山坐在窗前面上一直都泛着苍白,久久不能回神。 刘家的没落之声彻底消失在午门斩首的刀下,荣宠一时的刘家随着那一地鲜血终是默然而逝。 随之而起是对暮家的征讨,芳姑的死,皇太后的死,后宫柳树下的残魂草粉,与刘家,汝阳王联袂反动,以及当年常阳侯与青鸾郡主的真正死因。桩桩件件似洪水呼啸袭来,打的暮家措手不及,连夜而逃,然而最后也只逃了暮太师这一个。 夏侯南山奉命闯进暮府,行到后院,望着那正在念经祈祷的女子道:“杨小姐,陛下召见。” 小侯爷恢复神志之后被澹台绿水喂了一肚子补汤,又被南宫昭雪灌了一肚子的药汤。 外面是正在陈述暮家罪行的杨飞絮,他躺在那里,低眸看着自己手间的手绢,将那帕子握的很紧,他醒来之后还未说过话。 “怎么不说话?想花影了?”南宫昭雪在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手臂,挽起其衣袖,准备施针。 他很乖,依旧不说话,只是浅笑着摇头。 “那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南宫昭雪觉得好笑,下针的手法也更柔了几分。 他靠在一旁,几缕发丝挡住侧面,病色凄美,叫人看不出神色,许久才开口:“说什么呢?” “南山带着人去接的杨飞絮,一会儿京兆尹府的柳大人与大理寺新上任的谢大人会进宫来听取证词。” “嗯。那挺好。”他点点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累了?” “吃饱了就想睡。”他望着一旁的瓶瓶罐罐与汤汤水水:“你们给我吃的太多了。” 南宫收了针,拍着他的手背道:“花影在调查师叔和婶婶当年的事情,说是等事情有了眉目就进宫找你。” “你们都听到了啊。” “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反正早晚都要知道……”他歪过脑袋闭上双眸,将那手绢握的更紧了几分。 正当南宫昭雪以为他睡了的时候,他却抓住他欲起的衣角。南宫昭雪低头看去,只见余亦垂着眼眸有些小心的开口:“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对吧。” 他突然明白余亦这些年不愿乖顺睡觉的原因,怔楞了许久,才坚决的开口:“肯定。” 得了答案,终究是安然睡去。 澹台绿水剥着莲子笑道:“和小时候要哄的样子,一模一样。” 南宫笑而不语。 第154页 暮皇后被禁足在凤仪宫,如同前不久被刺死的刘贵妃一般,似是轮回重复,众人都暗自的笑着,她在那样的嘲弄声之中格外平静。站在偌大富丽的宫中,她提笔画下一副又一副紫衣少年的画像,似是在宣泄。 柳大人与杨飞絮的重逢并无过多的声音,二人相视一笑,似有无数柔情暗藏其中。 夏侯南斗赐了杨飞絮一个恩典,脱户换名,去了原来的姓名落为新人,谢恩的却是柳大人。 百里花影再次进宫是七日之后,乐正余亦那日正坐在花园之中看闲书,身边伴着他的是正在赏花的夏侯月婵与澹台凤歌。 她从远处行来,遥遥之处便瞧见乐正余亦正在对她笑。 两个赏花的丫头颇为自觉的悄然退下,就连伴在身边的宫女们都往四边散去。 “我是臭虫吗?她们怎么都走了?”她向他伸出手,他拉住,二人并排而坐,小侯爷稍稍一歪脑袋靠在她的肩头:“靠一下,我累了。” 她笑着伸手拂过他的额角与眉眼,口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嫌弃:“你真爱撒娇,一身的药味。” “我这一段时日里面被喂了许多的汤药,头发丝都快有药味了。” “这样吗?”她凑近闻了闻,是冷香与苦涩药味的混合味道,并不难闻倒是有几分温和的清雅在其中:“也还是好闻的。” “你喜欢?”他仰头问。 “你什么味道我都喜欢。”她随口哄道。 “你居然也会哄我了啊。”小侯爷有些惊喜。 二人就这般靠着说了许久的话,最后乐正余亦正起身道:“过几日我打算去祭拜我爹娘。” 转头却见女儿家面上有些许担心,他伸手搂过女子:“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该去看看了。不能总是当逆子。” “不用我陪?”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暮瑶之言 第六十七章,暮瑶之言 “等咱们成亲了,你才能去啊。到时候就是认真的拜见公婆了。”他说的声音不小,四面避去的宫人都看来。 百里花影娇然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成亲了?” 小侯爷拉着她身上的衣裳和首饰,计较的开口:“聘礼都收下了,装什么呢。” “那你堂堂侯爷竟然就用这么一点东西打发我?” 小侯爷反手一拉,将她搂进怀中,额下一双弯月晶莹张狂:“本侯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你可愿做我的侯爷夫人?” 见她依旧娇俏的模样,余亦也不顾着一旁来回走动的宫婢,只拉着她的手道:“你若是不愿,我做你的副阁夫君也是可以的。你娶我也可以!” 他指着自己道:“我这么好看,对不对?你娶了我也不算吃亏啊。我嫁你啊,好不好?好不好?” 四面传来宫女们的嬉笑声,多少都是艳羡。 她被他逗笑了,只道:“不知羞。” 他得寸进尺的凑到她面前:“既然说到这里咱们就说说吧,侯府你打算怎么修整?要不要我在侯府种满芍药?家奴要几个?要不我让南斗帮我在凌月阁谋个空职?可是夫妻一起工作会不会引发矛盾啊,还是说……” …… …… …… 他说了很多。 又过了三日。 夏侯南斗望着面前提剑欲离去的乐正余亦不由蹙眉:“还没养好身体,又要去什么地方?回去躺着。” 乐正余亦将腰侧的紫玉轻轻磨了磨,歪头笑了笑,温顺又乖戾:“扫墓。” 二字出口,夏侯南斗为之一颤,不可置信的盯着不再多情欢笑的人:“你说什么?” “去给我爹娘扫墓,你没听错。”小侯爷蹦跶的跳上前,如年少时一般搂住夏侯南斗的肩头:“南斗,哥哥,我想和花影妹妹成亲,你能不能赐婚啊。” 可能是他笑的太过真诚,夏侯南斗半晌才反应回来,反射性的问道:“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再给我点珠宝呗,侯府也要修整,成亲之后若是有了孩子也麻烦,还有啊……我没什么钱,你要给我下聘的钱,我成亲之后你就不要老是派我去危险的地方了,花影妹妹肯定会担心……”他扳着手指一一数着,正是小时候计较又顽皮的模样。 夏侯南斗听着,而后发笑,点头:“全都应你。” 小侯爷倒是惊喜:“你这么爽快?不为难我?不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 “你能回来,就已经可以了。” 乐正余亦咯咯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一直都在长阳城吗?” 夏侯南斗轻笑着摇头,你愿意不再以常阳侯的模样生活,重新回到自己的模样,已是最大的难得。 过往的岁月,你愿意走出来,便是上苍怜悯。 “我去了啊,晚上我陪你用膳。”他对着夏侯南斗挥手,转身没入绿影千色之间。 第155页 墓园一直都有人打扫,墓前并无灰尘,他来前去花舞楼买了枇杷酒,将酒倒入杯中,在浇在坟前,少年静默了许久。 盯着冰冷的墓碑上两个名字看了许久,最后凄苦的笑了:“原来是真的过世了啊。” “是亦儿不好,这么多年都未曾过来见二老。不过爹娘你们也要体谅我一些,毕竟我是不想要承认你们已经过世这个事情的。” 他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难为情:“这些年大家都待我很好,南斗不用说,就连南山那小草包都待我很好,昭雪啊,绿水啊,师父,师娘,还有从前很多故人,他们都待儿子很好,你们走后儿子也一直都被大家爱着,本来该你们给我的教导和爱,大家也都有给我。” 他又浇了一壶酒。 “一直认真的吃饭,没有亏待的自己的胃。也生活的很好,江湖和朝堂都见识过。还交到朋友。江湖上,朝堂上都有。” 说到此处他颇为得意:“亦儿现在还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她叫百里花影,对我来说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就像娘对爹来说一样。她待我也很好。不对,是很好,很好,很好。” 并没有人回应他,只是凉风过境,吹得他浑身发颤,几分尴尬在眉眼闪过:“说的都是些废话,你们在天有灵,必然也都看在眼里。” 又呆呆的跪了许久,他身上冒出一些虚汗,身子也有些撑不住,脸色也苍白下来,可双眸却亮若星河,男子正色道:“儿子这些年来对得起乐正之名,忠心护主,义在千秋。得知真相后也从未有一刻被其影响,蒙蔽双眼。爹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歇。” 终连着磕了三个头。 将一壶酒浇在坟头。 紫衣驾马遥遥远去。 行出陵墓的瞬间,莫名一阵凉风袭来,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望着树上栖息的两只云雀。乐正余亦的青丝在风中飞扬,似是有人在温柔的抚摸他的额角。 他晃然眼眶一红。 有些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的家,真的消失了。 回到宫中,他惯性的在御花园摘了两只新花,匆匆的往清暑殿赶去,殿中仅有夏侯南斗一人在审阅奏章,门外的公公正要开口通报,他连连按住,转身若鬼般飘了进去。正要开口,殿中一股清冽的香气袭来,乐正余亦将手中的花垂下,对着帷幔后某处道:“还打算吓南斗一下,怎么你也在这啊。” 夏侯南斗笑了,并未抬头自言道:“回来了?” 帷幔后的绿影飘出:“一早就闻到你身上这股子毒味。” 他切了一声,将手里的花枝递了一枝给绿水,另一只给了南斗:“送你们。” 二人得了花觉得好笑,却还是将那花握在手中。 “饿了?” 余亦摸着肚子,眉眼弯弯:“现在就能吃饭。” “那就现在吃吧。”夏侯南斗拉着绿水的手道:“你也留下一起吃吧,咱们三个许久未一起吃饭了。” 女子浅浅一笑:“我可不爱吃牛肉。” 余亦能自如的行动后,便每日都偷跑着出去寻花影,两个人街头巷尾的查办案件,眼瞧着余亦这段时日养出来的几两肉,又极快的消瘦下去。 夏侯南斗瞧着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忍不住怒骂了他一顿,限制了他的行动,还叫澹台绿水过来看着他。 百无聊赖的小侯爷哭丧着脸,连晚饭的牛肉都没吃下,闹着脾气喝了药睡了。 第二天也抗拒和夏侯南斗说话,气的夏侯南斗连奏章都没看下去。 闹了一整天,直到夏侯南斗赐了百里花影和乐正余亦的婚事,这才把人哄好。 余亦靠在软塌上,澹台绿水舀着碗中的茯苓鸡汤,一口口的喂给他:“多喝点。这两天又不安分的追着花影,你就不怕自己倒下吗?” “我好歹也是在刀口上活了十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倒下?”他舔了舔嘴角,将那鸡汤推过去:“我不想喝了,你拿去喂南斗吧。” “给你补身体用的,你闹什么别扭啊。” “补身体一定要吃这些吗?我不爱吃鸡汤,有没有牛肉啊,牛肉不能补身体吗?” 夏侯南斗从外归来听着乐正余亦闹着不愿吃鸡汤的声音,不由的叹气道:“老远就听到你这闹别扭的声音,怎么了啊,鸡汤怎么不和你的心意了?” “我已经喝了快有十几天的鸡汤了,我打嗝都是鸡汤的味道了,你们就算是要给我补身体能不能弄些好吃的来啊,司膳们难道都不会做其他东西了吗?” “那你还想吃什么啊,叫司膳们给你做?” “以前我生病,爹娘都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像是甜南瓜血燕,雪蛤梨盅,人参牛骨汤,鸡汁排骨,棠梨炖肉。”他叹气拿过那汤碗,在绿水的注视之下灌了自己一肚子鲜美鸡汤:“候府就不喝鸡汤。” 第156页 “你说的这些我听都没听过。”她接过那空了汤碗:“你有做法吗?” “我哪里会啊,那都是我娘的私房菜,平日里面我去帮忙,我爹都会把我赶出来,那个小气鬼就知道霸占娘亲。”小侯爷叹气:“当皇帝真可怜,在宫里吃的东西还没有我在家里吃的好。” “你可拉到吧。”她从一旁的火炉上取来了药水:“把药吃了,快点睡。” “又睡?”他咬牙切齿道:“我都睡了快十二个时辰了,就算是养病,你们也不能把我当猪养啊。吃了睡?睡了吃?” 夏侯南斗玩笑道:“猪可比你好养多了,至少给吃的就会长肉。” 他顺手把手边的枕头扔了出去:“南斗你就这么和救命恩人说话的吗?!” 将那枕头放回,夏侯南斗认真道:“有件事,朕要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情?”见他这份表情,余亦便能了解其中的严肃性,只低头问道:“不会是我和花影妹妹不能成亲吧!这个可不行!我不能娶她!她娶我也是可以的!” “不是花影,是暮瑶。”他拉好乐正余亦乱散开的衣领,抱臂道:“方才行事的太监过来告诉我,暮瑶说她想要见你。” “为什么?”他不解的盯着面前的夏侯南斗:“她要见我做什么?” “城外已经有了暮太师的踪影,不出三日应该就会被捉拿回来,待暮太师归案,暮瑶免不得一死,朕去问她可有什么心愿,她说只想要见你一面。” “你不怕她杀了我?” “朕和绿水会陪着你去。”夏侯南斗瞧着余亦眉眼之间的抗拒,便知他不愿去,又道:“你若是当真不愿意也就算了。” 余亦并未答话,而是将手中的汤药尽数喝下。 夏侯南斗早上和乐正余亦置气,耽误了正事,留了许多的奏章要审阅,屋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药物之中并无添入安神散,只是喝了药总有疲累感,他的身子确实伤了根本,余亦望着自己手边的紫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不愿见她?” “不见。”他回答的简单了然。 “恨她?” “她毕竟害死了皇姑姑,还有那么多人。”他像是孩子一样怨声道:“还有她爹所做的一切,不见比较好。” 澹台绿水微微扬起下巴将目光稍侧:“我觉得去见她一面比较好。” 余亦不解的看去:“为何?按照你的性子,你应该会阻止我过去才对。阿姊,你就不怕我见到她会有动手杀了她的冲动吗?” “你不会的。”她嬉笑:“你能忍受那个秘密十年,还能面对暮太师的挑衅,你的心性我多少还是了解的。”她伸手将余亦散落在额边的碎发挽起:“亦儿啊,我小时候也见过暮瑶几次,虽然不多……可她当真是喜欢你。你虽然自小便待她无意,却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当是怜悯,你难道不好奇她要和你说些什么?” “不好奇。”他就是这样清醒的人,一旦自己不愿意,便是怎么样劝都没有用:“我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样处理这种事情,但是……阿姊,我做不到了,我累了,我不想再带着一种奇怪的心情去看待暮家,他们就是乐正一族的仇人,仇人死前说要见我,我便要去吗?我只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听到关于暮家的任何一点消息!” 他说的这样决绝。 坐在凤仪宫中的暮瑶听到余亦不会前来看望她的消息之后,依旧平静如水,女子望着水花镜,冷笑道:“那你告诉陛下,想要知道暮太师在什么地方,余亦就必须来见我。” 夏常德回身禀报的时候余亦正巧在帷幔后听到,当时百里花影正在他身边。 余亦下意识的拉紧百里花影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暗藏着寒潭的刺骨,她触到时不禁一颤,而后紧了紧手臂:“我陪你去。” 他低下头,温然一笑:“好。” 凤仪宫外百花香气氤氲,灵鸟高歌,一片富丽景象。 她坐在殿中正平静温和的饮茶。 听到脚步声,她嫣然而笑,抬头便瞧见了站在余亦身边的红衣女子,暮瑶眉眼之间的恨似是被刻在那处,再怎样掩饰都不消。 澹台绿水一身绿衣如妖,潋滟的一双明眸这般一垂似有无数艳色流淌而过。 那凤仪宫之中花一般年前的皇后瞧着却比绿水要年老上几分,她这些年真是疯魔了。 “原来绿水姐姐也来了啊……你们倒是来的齐全。”她颔首浅笑,将目光落在夏侯南斗身上:“陛下,其实……咱们两个就是一对伤心人,你看,本宫爱而不得,陛下你爱而得了,却不能留在身边。”她故作娇憨的嬉笑:“你说,咱们两个哪一个更可怜。” 第157页 夏侯南斗的手臂被澹台绿水拉住,并无对视,并无言语。 静默黯然流淌。 乐正余亦一直将目光侧在别处,不愿看暮瑶。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乐正余亦的面前,她望着那双丽人紧握在一处的手,颇为不甘的开口:“余亦,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们伴着月婵和南山一起玩过家家酒。你是我远行而去的将军。我是留在京中只身盼你归来的女子。”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太师落网 第六十八章,太师落网 她面上流出几分温婉的释怀:“你那个时候也是一身紫衣骑在马驹上,严肃着脸对我说,等我回来。然后你就拉着小马在院子里面走上一圈,你便回来了。”她似是陷入回忆:“我总以为你会回来。” 她痴念般开口:“我一直都以为,你会回来。” 她望着乐正余亦笑道:“不能和我单独说两句吗?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 他顿了许久,最后摇头:“花影是我的妻,我与女子说话,她不在我身边这不合适。” 百里花影却推了余亦,她笑说:“你们只在此处站在,我们去那方的石凳上坐着,也不算离了你,你们说话我们也听不着。” 他微微颔首,听了花影的意思,算是愿意。 暮瑶距离他有一段距离,浅笑道:“余亦,十年前你离城而去,我其实是舍不得你的,但是我觉得你早晚都会回来,我等了你很久,很多年。可是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南山和陛下都没有你的消息,月婵更是不知无半点消息,你说……你是不是太坏了一些?” “皇后娘娘。”他冷然开口:“这些事……并不重要。” “于你而言自然不重要,可与我而言却极其重要。”她似是娇女柔软:“你可知道,我为了不嫁给南斗想要自尽?” 他漠然。 “就算是我父亲杀了你爹娘,可这与我又有何关系?!你为何不愿瞧我一面?”她极其委屈的开口:“余亦,难道……” “你杀了皇姑姑,你还想要杀了月婵,你甚至想要杀了南斗。”语调之中寒意似是刺进她骨血之中的冰棱:“你从来都不是无辜的。”他这样说。 “我不是无辜的?”她反问出声,发上的珠钗因为她的颤抖而随意晃动,似是随时都要脱落,她蓦然瞪大双眸,盈满了恶毒:“我那样求我的父亲不要让我进宫,甚至以死相逼,可是……父亲告诉我,常阳侯和青鸾郡主是他杀死的,我便知道……一切都没有回头的路了。你永远都不可能再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再和暮家有牵连。”说道此处她又冷笑:“可是余亦,你以为当年杀了你爹娘的凶手只有我们暮家吗?是汝阳王吗?还是被夏侯南斗利用完便扔掉的刘家?我告诉你,全部都是,夏侯家也是!若不是他们软弱无能,你父母那样了不得人物会这样轻易的被杀吗?”她凌然道:“你爹娘的死是为了护住江山?还是为了护住夏侯氏的皇权?既然想要护住江山你们乐正一族不是更适合做君主吗?他夏侯家能做此君主!我们暮家做了君主又有什么不好?” 余亦转头望向她痴狂的双眸。 她却收了狂意,冷笑道:“成王败寇而已。我们输了,你们赢了。” 乐正余亦笑了,傲似骄阳:“夏侯氏自掌握南国以来,朝朝皆是圣君,从未有过奴役百姓,涂炭生灵的场景。乐正一族生来便是凤鸣之鸟护江山更是护明君,你暮家皆是狼子野心,视人心,视法度为无物,不配为臣,更不配为君。”他面色之中有天之雷霆都撼动不得的坚毅,心中果敢自有丘壑:“你说杀了我爹娘的人包括夏侯氏,本侯并不这样认为,一切恶果皆是暮家与汝阳王的贪念而起,你们觊觎皇位,权利,财色。被欲望蒙了心智。本侯说了,你们并无辜。”他盯着她面上出现的些许细纹:“你本该是无辜的,可双手一旦沾着血,想无辜都无辜不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爹杀了我父母,这与你无关,可你杀了皇姑姑他们,从那一刻起……你就没有被原谅的理由了。”他咬牙道:“那个玉瓶上是青鸾戏阳的图案,你杀了皇姑姑不是因为她发现暮家有反意,而是因为她发现我爹娘的死是因为我爹娘发现了暮家有造反的心思。” 她往后跌坐而去:“你都知道?” “本侯并不傻,是非人心还是看的清的。”他面色苍白如纸,捂住自己锁骨下方的旧伤,他抿唇道:“我爹守住了这个秘密,为的便是堂堂正正的将暮家从朝堂上除去,我守住这个秘密十年,也是为了如此。堂堂正正。” 第158页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解的看去:“所以你才离开?” “本侯离开……只是不想面对没有爹娘的长阳城,那个时候本侯还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仇人,若是知道,以当时我的心性就算是废了这条命,也会求着师父和绿水将暮家满门灭尽,叫你们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她惊愕的盯着余亦眸色之中的阴毒,他自始至终都是恨的,只是藏得太深,忍的太苦。 “可是……如今本侯觉得,当年没有这么做,真的是太好了。”他收敛了眉眼之中的情绪,淡如白水的漠然落在暮瑶身上:“要是我那么做了,就变成和你们一样的人了。” 她潸然落下了两滴泪,而后笑道:“不说这些。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 “……” 她仰头渴望痴傻的盯着他:“我只是想要问你,只是想要问你……若是没有这些事情,你会不会回来接我?就像是小时候一样,你离开了,总会回来。” 乐正余亦望着院中被百花遮挡住的少女红衣裙,那方还伴着几声清脆的银铃声,干净清澈,百里花影一笑他心中的不安和恨意立刻就消了下去。他道:“世上没有重来的机会。” 依稀记得是早春草长莺飞的时节,她因为做不出刺绣被父亲罚了禁闭,连饭都不准吃。 那日她本该和余亦他们一同去城郊看早春的桃花。 余亦那时是京中最为精致漂亮的孩子,街边喵儿瞧见了他都要对他亲近几分。 她喜欢余亦,一直都喜欢。 月弯,深夜,她坐在房中拿着京中最为特别的小说长相忆左右翻看,看到书中将军战死在沙场,她泪儿涟涟落下,似是无尽的痛然,转身扑在床榻上哭湿了枕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很轻,是孩子的步调。 窗户咿呀被推开,余亦出现在那里,一身紫衣披了一肩头的月光,笑容胜过漫天星河。 “暮瑶。”他站在窗外喊道:“我来给你送吃的了。” 她以为是幻觉,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站在那处的人是真的,她走上前接过余亦递来的食盒。 孩子舔了舔嘴唇:“听说你爹又罚你,我娘说你肯定没有吃的,我和我爹悄悄进来,我们现在要走了,你记得把盒子藏好啊。千万不能给你爹发现了。 ” 园中还站着一风流魅意的紫衣男子,似是惊鸿花舞凝聚而成的惊艳绝伦的气宇。男子对着孩子招手,余亦转身跳到男子怀中,撒娇的抱住男子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侧脸边,乖巧的笑道:“爹爹,咱们回家吃饭吧。孩儿饿了。” 那男子拍了拍孩子的背脊,伴着一阵春风就这般消失在她面前,留下满院温柔的冷香。 她看了许久空荡的月光,而后将窗户关上,从食盒之中拿出精巧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她拿起一块放在口中,只觉得牙床都快要被甜化了。 甜的像是余亦的笑。 她坐在床边将那些点心全都吃进肚子里面,而后泪流满面。 如今她仰头瞧着长大成人的昔日少年,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化作一腔哭意,盯着他远去的背影。 “余亦!”她唤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她一直都在等,从那时开始,她便决定等他,她相信她的余亦肯定回来了。就和小时候一样兜兜转转一圈他一定会回来自己的身边,会推开那扇关着她的房门,将漫天的月光带到她面前。 可如今她知道。 他不会来。 根据暮瑶所言,夏侯南山与宇文清辉在飞马牧场的地下通道之中寻到了躲藏的暮太师。 听到暮太师落网,余亦倒是极其平静,夏侯南斗将消息告诉他后便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好歹,当年真相余亦有权利知道。 “我早就知道真相,我不去了,你们去吧。”他提笔画下九龙缠珠的模样,这几日他恢复的很好,面色也恢复了红润,昨儿下午在后花园耍了一下午的剑招都无半分不适。 “当真不去?”他笑问,余亦面上的平静带着几分乖戾的幸灾乐祸,他一眼便瞧出余亦有何事瞒着他,应是坏点子。 “不急而已。”余亦笑着:“我还要再等两日再去看他,他既然落网了,他在江湖上的势力必然会大动。”提笔落下最后一点,他傲然抬眸,似有无数桃花落在眼眸畔,下一秒便有艳色化作欲滴的飞瓣璇璇而出,姹紫嫣红。 余亦的眼睛当真是美。 夏侯南斗呆了一会儿,只见那双眸子稍稍弯了,唇角带着浅笑道:“正好,行舟门也要在江湖上立立规矩。江湖不涉朝堂,不少人都忘了这个规矩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门主的威严。” 第159页 “我本来就是门主。”他挑眉,转身拿起一旁被搁置的绿绮琴,抓起桌上的九龙图:“我去找花影妹妹了,说好了要弹琴给她听。” 夏侯南斗见他欢喜,便挥手道:“去吧。” 余亦这方走,夏侯月婵便回来了。 女子在后殿转了一圈,还未转头便听到夏侯南斗的轻笑声:“他不在,出去找花影了。” “他怎么整日都黏着人家啊,余亦这性子,也不怕花影烦他吗?”她笑。 “他那性子哪里会有人烦他,只盼着他日日都过来才对。”陛下抬眸稍看了她一眼,见那丫头眉眼欢然似有明艳流转其中,自是愉悦:“你过来做什么?” “听说你们去找了暮瑶,我过来看看他,怕他吐血,暮瑶和余亦说什么了?” “陈年旧事。”夏侯南斗翻看着奏章道:“无关痛痒的一些事情罢了。” “怎么说?” “不怎么说。”奏章被扔下,他看着家妹道:“余亦说下个月初六是个黄道吉日,后宫帮你置办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你这段时日还是莫要随意出宫了,在家中好好留着,准备嫁人。” 女子面上浮现出几分娇羞,格外骄矜的开口:“皇兄。” “平日里面寻人倒是胆子极大,怎么说到这些事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人家又不是余亦,花影他们。他们两个脸皮厚,我脸皮薄嘛。”说完便羞红着脸转身跑出殿外。 夏侯南斗欢然而笑。 澹台绿水从画室走出,手里还握着早些时间余亦所绘制的九龙图。 “这东西倒是新奇,看着也是余亦的手笔,他怎么想起来画这样东西?” 那画上盘绕在一处争辉的九龙栩栩如生,似是下一秒便要从画卷上飞舞而来,其气势非凡,颇有画中圣手的度量,夏侯南斗将那画拿回,细看了几眼,不由蹙眉:“这画,朕记得……在哪见过。” “见过?”她不解的看去,随后从屋中取出三四副这样的画卷:“余亦画了很多呢,方才出门还抓了一副。他要做什么?” “谁知道他那个脑袋里面装了什么。”说起九龙夏侯南斗似是忆起什么,蹙眉恍然道:“朕记得余亦刚刚回京的时候便叫朕下了个口谕给他,叫他去查什么街边丢掉的扳指,还有什么手镯……”愈想愈不对劲:“貌似就是和九龙有关。” “九龙?”澹台绿水也不解。 凌月阁内,小侯爷一曲奏完,当真是绕梁三日,众人都呆愣在原地,深怕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打乱了此刻的留白,更有甚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妄想将那音律留在自己耳中。 待他们再回神的时候,余亦已经领着百里花影往别处去了。 小侯爷是个妙人。 问天钱庄被洗净端到世面上来,成了京中最大的钱庄,正在账房忙着对账的常歌瞧见余亦立刻起身,随之领着余亦与花影往庭院深处去了。 赌娘正在库房盘点财物,见了他们二人立刻笑道:“侯爷竟然来了此处,想必是有事情要求赌娘了?” 他将那画卷从身后取出,放在赌娘面前:“还劳烦姑娘将本侯这张画放到江湖之上。” “赌娘明白。” 不过是送了一张画,百里花影满心困惑:“你怎么突然给她送了副画?那画有什么用吗?” “报仇用的。”他搂过百里花影:“侯爷夫人,本侯虽然不能杀了暮太师报杀父母之仇,但是总有别的办法能叫他希望破灭。” “你要做什么?”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盗帅宝藏 第六十九章,盗帅宝藏 “折磨他的心智喽。”他嬉笑开来:“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请君入瓮,他入的倒也干脆。” “你做了什么?” 见她是当真想要知道,他便低下身子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 见他臭屁得意的模样,她偷看了四面的人,随后快速的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很轻像是落在脸上的雨水,甜的,甜的他心都化开:“还记得咱们一开始查得那个九龙案吗?” “九龙?”她点头:“我还以为那个案子是你整我呢,你怎么突然提起了?” “那个案子是我弄出来的。” “啊?你偷得?”她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这个贼!” “怎么是我偷的呢,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她伸手给他顺了顺背脊,似是顺毛的动作,指尖就这般轻巧的划过,余亦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这般一顺立刻就欢喜开了:“上一任盗帅也就是我爹。江湖上啊,有一个传闻,说是上一任盗帅退让之后留下了金银财宝无数,富可敌国。”乐正余亦面上多了几分嘲讽:“也不知道是何人将此事重新闹了起来,我无意之中听闻暮太师有意寻找,便顺水推舟,请君入瓮。” 第160页 “原来是这样啊。”她又问:“那……真的有宝藏吗?” “有啊。”他笑:“那是我爹小时候用来训练我的一个游戏而已。” “什么意思?”她更为不解了。 “我记得是我八岁那年吧,我爹在家中画了两幅图,一副是我娘的美人像,还有一副是九龙图,他说他在长阳城内外埋了一个宝藏,叫我去寻出来。后来我师父将此事告诉了江湖上的朋友,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出去了。我娘的那副美人图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流传至西域,从此江湖上盗帅宝藏的名声就更大了,当真是奇也。” “别说什么奇还是不奇。”她拉着余亦的手腕道:“那个宝藏到底是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啊,我那年的生辰礼物呗。”他将手中的玉笛转了一个弯:“就是此物。原来这是我爹宝贝,我一直都喜欢,他便当做生辰礼物送给我了。” “就是这个啊。”她抿唇似有不耐:“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乐正余亦拉紧她的手,再拍拍自己的心口:“世上最了不得的东西就在你眼前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更了不得东西。” “整日自夸,不害臊,没脸皮。” “舍不得脸皮,套不着夫人。”他笑意长长,似有无数憨然温柔蕴藏其中。 回了凌月阁,乐正余亦坐在长廊上吃这快要被太阳晒化了的糖人,百里花影忙前忙后的处理公务。 他抱着绿绮琴半晌……轻轻的拨弄弦音。 望着凌月阁前渐渐落下的日头,他一身紫衣也多了几分旧意。 “侯爷,真相已经大白,为何还要留着常阳侯的旧影不放呢?这从前的衣裳也该脱下了。”主阁大人踱步而出:“绿绮琴音天下绝伦,世间能配上这绿绮二字的想来也只有侯爷一人了。” “主阁大人这样夸赞倒是叫本侯受宠若惊。”他回过身,笑道:“事还未了,乐正之责还不的放下。” “侯爷何意?” “本侯能请教主阁大人一个问题吗?”他似是为难至极。 “侯爷但说无妨。” “若是此时此刻本侯还有想要铲除暮家片甲不留的狠心,依旧留着将他们亲手斩杀的恨意。主阁大人以为,这可算是活在恨意之中?”见主阁面犯不解,他便会回答道:“方才回来之时,路过木材行,又瞧见了芳姑的丈夫,本侯想起他曾经说过,抓住了杀人凶手又怎么样呢?他的妻子死了,可是那些作恶的人还活着,抓到了凶手与他们这些无辜的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只能无时无刻的提醒他们故人的离去。” 他抱紧琴只,指尖在冰冷的弦上抚动:“所以说……我该不该恨呢?” “心非草木,必然有情,侯爷已然忍耐了十年,不如……便恨上一恨,不恨的话心里觉得憋屈,恨了又不知道是不是对的。”主阁大人叹气:“可惜下官不是常阳侯,若是常阳侯伴在侯爷身边,想来侯爷不会为此等小事烦恼。” 言毕,主阁还是问道:“只是下官的一点猜测。侯爷难道心中一直都怨着常阳侯青鸾郡主吗?” 余亦恍然一笑:“他们不让我恨,也不让我去报仇,本侯有什么办法,总要找一个人埋怨。”男子面上浮现出浓重的委屈和难堪:“他们是我爹娘啊,也只能和他们发发脾气。” “皆是为了江山苍生。” “嗯,我理解……”可总是他希望他们还活着,这句任性无意义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三日后,乐正余亦孤身一人行到牢狱之中,正是午饭时间,他望着依旧云淡风轻的暮太师,并未先开口说话。 “侯爷的耐心何时变得这般好了?”暮太师将饭食吃完,随后转过头悠然问道:“本官记得年少时期侯爷最是急躁了。” “太师好记性。” “小侯爷今日前来不是为了看本官的下场的吧。” 他明艳又黯然,轻扯出嘴角:“你的下场还不在此处,本侯就算要看,也不是现在。” “哦?”那方人的语气稍稍上扬而起,似是讽刺:“小侯爷以为本官会坐以待毙吗?” “本侯只是在通知太师一件事,您会不会坐以待毙这不是本侯要考虑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监牢之中阴冷的气息,四面的人皆是一副愕然惊恐的将死之态。 暮太师笑然:“在侯爷说那件事之前,可否听本官一言?” “可以。” “侯爷以为乐正一族为何会日渐凋零?至你此辈唯余下你一人?” 乐正余亦颔首,故作疑惑:“为何?” “因为夏侯家容不下你们。”他盘膝坐在那处,仰面之间尽是挑衅:“功高盖主,忠义长存。所以……你们一族不可能成为夏侯氏的羽翼,你们对夏侯氏而言就是阻碍本身。昔年的乐正梦歌,乐正风雅,乐正孤云,乐正谐时。各个义薄云天,浩气千秋,可最后呢,一个个不是远遁江湖,便是长居山林。你们一族一生守护的忠义与夏侯而言便是威胁。”他笑:“天下赞颂高扬的皆是你们的忠义,你们的功劳,你可曾想过,这天下之主听到此话,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 第161页 余亦望着他乱然的发丝,因为激动而殷红似鬼魅的双眸,低下头接着听他言语之间的嘲讽。 “乐正一族的覆灭是绝对的。因为不会有人希望你们活下来。”他说:“天下之主不愿,忠臣不愿,佞臣不愿,你们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天下相争的意义。” “常阳侯,青鸾郡主,包括从前牺牲在战场,朝堂,远遁山林的乐正隐士。”他又说:“你们……姓氏为乐正,便该死。” 听到此话,余亦负手浅笑,松下一口气:“你说的这些,凡是姓乐正的,都知道。”他笑得格外轻松:“本侯知道当年是你杀了我爹,你也料定了我爹即使是活下来留下一口气,也绝对不会告诉旁人是你杀了他。你当真是叫人恶心,连我爹的忠义都要利用。” 暮太师听到此话,猛然抬头,似是被激怒的野兽。 “你知道?” “嗯。”他笑:“当年你那一剑没有刺到我爹心口,师父赶到大殿时,我爹还尚存一口气。他把真相告诉了师父,也叮嘱了师父绝对不能说出去。”余亦淡然:“本侯也是无意之前从师父哪里得到的真相。” 顿了顿:“十年吧。大概是有十年了。”他灿然一笑似有无数艳阳缓缓而落:“我爹虽然没有直说他的死,却说了,要提防你们。所以……你们也从未赢过,明白吗?” “什么意思?”他愕然道。 “我爹娘当年就算没有你的那一剑,应该也活不下来吧。”余亦开口:“本侯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就算没有你,我爹娘也会死在那场战役之中。” 听到此处,暮太师愕然冲上前:“你说乐正苍鸾他没有死在我的那一剑之下?他……” “他说出了真相才死。”余亦并无嘲讽,而是淡然的吐露出现实:“乐正先辈们都知道功高盖主的后果,也知道朝堂之上没有容下乐正一族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容忍乐正留下。这些……我们一族自始至终都明了,所以……那些离开的人都是自愿的,那些归隐山林的人也都是太过明白世态炎凉,不愿将自己忠义被佞臣沾染。” 他笑:“我们都知道,所以才选择放弃。” 紧握着木桩的手骨渐渐发白,暮太师似要将那木栏捏碎:“你今日前来便是来炫耀你们乐正一族的高尚吗?” “不是。”他终于露出獠牙与阴冷的笑意:“本侯今日前来是为了报复你。” “报复?”他苍凉失笑:“侯爷要怎么报复我?” “你在找九龙宝藏?” 击中七寸般,他堂皇看去,唯有颤抖静默的呼吸声,他并未答话。 “你知道上一任盗帅是何人吗?”他阴冷讽刺:“就是我爹,常阳侯。侯府素来以清廉出名,太湖石拿回府都需要我爹娘亲手下地挖建沟渠,你觉得……这传说中盗帅的宝藏会是什么?” 暮太师似是了然了真相,立刻愕然的望去:“余亦!亦羽……行舟门……!!!你是亦羽门主!” “暮太师果然慧眼识英雄。”他轻轻颔首:“本侯确实是行舟门门主。” “九龙宝藏的秘密是你散播到江湖之上的?” “那倒不是,本侯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淡然道:“本侯之前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了要在刘家断了问天钱庄这条线之后依旧拿你在江左地带所有的私产来资助刘家,后来本侯才明白,原来你一直都做着一夜发财的美梦。你居然真的会蠢到相信盗帅的宝藏。” “乐正余亦!!”暮太师吼着他的名字,震耳发聩。 他站在那处露出多情魅意的笑意,似是瑶池西王母那满满瑶山的艳色桃花般灼灼其华,是暮家畏惧的常阳侯的模样,他笑:“那宝藏之中的东西不过是本侯那年的生辰礼物,所谓九龙图不过是皇叔叔赏赐了我爹一副九龙烛台,他仿制着画下来了而已。你以为……这世上当真是有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吗?” “不过……”乐正余亦笑的更为凛冽:“你这次叫你手下的人暂时莫要救你,而是先去寻宝藏也算是帮了我。行舟门正好可以将这些江湖叛徒尽数绞杀,也算是立了行舟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他笑道:“这一切都要感谢太师大人送给本侯的方便呢。” “报复?”他念着这二字:“这便是你的报复!!” “是啊。我不能杀你,便只能诛心。” 牢狱之中老人的笑声格外凄惨:“你比你爹恨,比你娘厉害,怪我当年没有瞧出你这么个东西。没有叫汝阳王将你也一起杀了。就该断了乐正一族的命脉。” “可惜。世上没有重来这种事情。”他笑。对着被牢笼困住的人稍稍挥手:“太师,你这些年也不好过吧,每天都很担心自己会被揭穿吧。” 第162页 他欣然一笑:“心情真好,突然发现,原来我活着,对你们这些人而言是这么大的威胁啊。” 走出天牢,正巧遇上了前来的柳大人,一直绷着面色,冷色语调的柳大人如今春风得意,笑意巧然。 他与他稍稍闲聊了几句,便转身往凌月阁去了。 柳大人找到了他的飞絮,他也有自己的花影。 这清淡的岁月,林林总总,淡然如水。 武林再起波澜,他提着湖水剑便往江湖去,也不知何日归来。 那日余亦领着马匹站在她面前,一脸纠结:“若不是江湖有要事,咱们完婚之后我再走才对。” “回来也是一样,陛下圣旨都下来了。” 他将腰侧的玉佩取了下来,挂在女子的腰际:“侯府我自己修整了大半,你这几日有空进去看看。”又将侯府的钥匙递了过去:“我给你修了阁楼,府上已经种满了芍药,那是咱们的家。” 第70章 第七十章,最终章 第七十章,最终章 百里花影推开侯府的大门,大门上的灰尘也不知是不是被人擦拭过,铜锁上竟然泛出几分洁净的光泽。 推开侯府的大门只感到花香四溢,还有流水之声潺潺而来。 她素来知道余亦心思奇巧,却不料府上已经重新修整。只是他一人之手,也有这般素雅,明艳的效果。 长阳中人,多少都曾经听过侯府昔日的美景,她虽然年岁不大,却也多少知晓当年侯府远近闻名的奇巧心思。 望着已经去了颓然模样的侯府,她欢然一笑。 得到刘天澜的死讯是在余亦离去的第六天,她那日正在凌月阁内阁办理新审理的案子,姑洗从门外负手似是难言之貌。 她盯着姑洗许久,那英气女子才开口道:“圣上本叫刘天澜去往锦州赴任,半路遇上山贼,就这般死在官道之上。” “死在官道上?” “这是陛下告诉众人的一道消息,聪明人自然会分辨这句话之中真正的道理。” 她暗暗思量了许久:“看来陛下是铁了心思不让刘天澜活着。”稍作思量便也明白了其中的一切:“死在官道上便是给众臣的一个警告,吃里扒外的家伙朝廷留不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姑洗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喝着放置在一旁的荷叶茶:“你如今身在副阁,往后要看的东西还有许多,如今京中因刘家和暮家的势力消去,多位空悬,凌月阁许多人都要被调迁走,都是升职的好机会。长阁之位怕是也要空出几个。凌月阁本就人手不足如今更是案件繁杂。” “余亦说他打算在凌月阁谋个空职。”百里花影笑然:“他若是来了,陈年旧案都能解决不少吧。”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指着你们家小侯爷活着吗?” 她却毫无收敛和难堪,只笑道:“他确实比我厉害上许多,我跟在他身后学学怎么办案也是一件好事,既然没有办法超过他,便只能先低头学习了。” “你这心态倒是神奇。” 百里花影瞧着她浑身上下无一饰物的模样,便掩面而笑:“姑洗大人,你怎么不找黄钟大人一起?” “他?”提到黄钟,姑洗似有无数无奈,只能叹道:“我找他做什么?对牛弹琴吗?”姑洗的目光落在花影身上散着艳红朦胧光色的宝珠之上:“所以说啊,知道京中有多少女子羡慕你这一身东西吗?”她颇为不解的开口:“你说这小侯爷到底是什么脑子啊,怎么想的东西都和别人不一样呢。怪不得能把你骗走。” “我可不是被骗走的。”她从一旁取出余亦前段时日放在她这里的食盒,里面都是些可以放置的蜜饯,茶总是苦的,余亦不喜吃苦,每每来这里都要带上甜食,她如今一瞧见糖人这些甜蜜的东西总能想到那叫嚣着不愿吃苦的男子,她将蜜饯放在桌上,笑问:“吃吗?余亦留给我的。” “看看看看看。”姑洗生无可恋的开口:“这有的男人便是甜如蜜糖,有的男人便是呆若木鸡,为何呢?女娲在造人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心性这些东西吗?” “黄钟大人老实啊。” “难道小侯爷就很花心吗?” “他到是不花心,就是有点滑头。”她踢着脚下的毛毯笑道:“好歹黄钟大人是个好人啊,总比一般的男子要来的可靠吧。” “你这样的安慰让我更难过。”姑洗微微摇首,瞧着花影腰侧挂着的那块紫玉,她单手托腮望着她面上少女含喜,娇憨妩媚的模样:“哎。” “嗯?” “虽然小侯爷很好,也有许多过人之处,可你喜欢他什么啊。总要有一个喜欢的点吧。”她靠过去,食指轻巧的打过她耳畔的明珠:“和这些心思有关系吗?等小侯爷回来,你们便要成亲了吧,你可当真想好了?” 第163页 她认真的攥紧手里的紫玉,淡淡道:“余亦他啊,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不一样,只是……我看见他难过我也会难过,看见他受伤会担心,发现他隐忍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后又觉得心疼。可这些并不能算是喜欢,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他,我只能说,或许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便喜欢他了。” “第一次见面?” “女子在凌月阁总归是有些势弱,哪怕我自己达到了少阁的位置,也一样觉得自己不如男子。”她诚然叹道:“不可否认在某些方面,女子做少阁确实比男子要力弱一些。可余亦却告诉我,男子做少阁也有不如女子的地方。这话若是旁人来说,我必然会觉得是那人在慰藉我,可偏偏他说出口,我觉得是真的。” “他从不会站在制高点来安慰我,而是将现实摆在我面前,教我怎样去抉择,怎么认清自己的那颗心。他是这世上最理解我,最愿意教我成长的人。这是他喜欢我的方式,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百里花影面含珍珠般柔软温和的笑意:“比起旁人那种自以为是的喜欢,余亦这份细水长流的爱意,更叫我欢喜。” “你完蛋了。”姑洗握着茶杯百无聊赖的开口:“你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啊。” “不是喜欢的不得了,为何要成亲呢?” “乐正家的男子,果然都厉害的紧啊。” 她看去:“为何这么说?” “当年青鸾郡主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学识,武功都在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追她的男子能从城头排到城尾去,当年京中凡是有头有脸的男子何人不喜她?听说当年面见先皇求先皇赐婚的人都不在少数。人家青鸾郡主就是瞧不上他们,最后还是青鸾郡主自己去求了先皇说要嫁给常阳侯呢。” “郡主自己的去求的?” “嗯。”她颔首:“也不知道常阳侯给她灌了什么秘药,两个人相识不过几月,一起看了几次花,青鸾郡主便喜欢上常阳侯了,从此便是非君不嫁了。” 姑洗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想来这世上也无人知道当年的细节了吧。” “余亦应该知道。”她说。 “小侯爷和你说过?” “没有。”她笑:“不过我觉得有一日他会告诉我的。等到有一天他真的能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他一定会会告诉我。” 姑洗低头欣慰道:“但愿有那么一日吧。” 黄钟过来的时候姑洗准备离开,园中相会,他面上带着几分男子的憨然和无辜,从背后取出一个锦盒,面上难得的青葱小子一般的青涩,哪里还有半分雷厉风行的凌月阁长阁的样子。 见二人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她悄然抱着自己的物件,立刻转身飞去了内阁,余亦交给她的轻功她练得极好。 又过了一月,余亦倒是派了行舟门的人送信来,只是依旧没有归来的消息。 她坐在侯府的园中,望着四面秋菊峥嵘的模样,还是漠然下来。 新年匆匆而至,余亦托人寄来了新制的棉衣,还有两套首饰,说是给她的新年礼物,可依旧没有归来的消息。 长阳城下雪了…… 白雪覆盖似是雪神降临,她撑着纸伞望着街边行色匆匆的行人,很是思念余亦。 正月十五,夏侯南斗站在城楼上望着欲要离去的澹台绿水:“这次何日再来?” 澹台绿水的面上落了许多的雪,肩头也有许多,面上也有些被冻过的痕迹,她转过身借着朦胧的灯影将夏侯南斗的模样看清,而后明艳一笑令寒梅失色:“以后不会再来了。” 夏侯南斗的拳头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来看望旧时友人也不能吗?” 她歪过头,笑容似春风化雪,眸色似寒梅飘零:“你我不是友,我也不愿做你的友人,你就是我喜欢的人。” 面前长阳百家灯火,盏盏如星,点点似海。 夏侯南斗说不出叫她的留下的话,只能无声的转过视线。 “为什么不说话?”她拉着他的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碧玉:“舍不得我吗?” “你小时候和我说皇帝是世上最可怜的人,我还不同意,如今孤家寡人四字当真落在我头上……”他言语之间再无一个朕字,留恋如流水:“你舍得我吗?” “因为舍不得,所以才不会再来。”她终究上前拥抱了他:“余亦如今留在京中,他日若是再起风波,千里万里,千山万水我也会过来你身边。救你护你成全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仰头看着满天繁星,收紧了手臂,最后失笑道:“绿水,你是自由的。” 她松开相拥的手臂,望着他笑:“再见无期,请君珍重。” 第164页 清冽的香气在城楼上来回飘荡…… 她走了。 去的是夏侯南斗这一生都去不到的地方……她是自由的。 冷风伴着刺骨的寒气钻进他的脖颈,冻到麻痹,冷到他失了五官实感,叫他默了四肢百骸的僵硬。 回忆似洪水袭来,年少时,侯府的荷花开的极好,清香之间伴着漫天明亮的星辰。 小小的澹台绿水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夏侯南斗,你知道南斗是星星的意思吗?” 那年的他佯装出大人的模样,负手而立,傲然点头:“自然知道。” 她明媚千娇的笑道:“星光那么盛辉,婶婶说那是因为星星和我们一样有眼睛,夏侯南斗,你猜猜看星星有几个眼睛。” 那时的他并未答话,满心,满眼都是小小女子明媚娇憨的笑意,只觉得心弦在风中奏出长歌,他不知道星星有几个眼睛,却知道当时自己的眼底,全是面前小小的澹台绿水。 清冽的香气,彻底消失在寒冬之中。 他望着墨色带蓝的天空,不可抑制的问出声。 “绿水,你说……星星有几个眼睛?” 长风拂过,无人应答。 她再也不会来。 而他要活在这座里,做他万人之上的帝王。 这是他的国,也是他的冢。 夏侯南山带着自家媳妇在街头闲暇的晃悠,转头便瞧见同样在街头晃悠的夏侯月婵和于清江。 是啊,月婵成亲了,已是人妇…… 四人相视一笑,转身往酒楼去了。 乐正余亦从灰暗之中转醒,身边是正在为他施针步药的南宫昭雪。 他笑。 南宫也笑。 “神农谷以及暮家余孽已经彻底清除,你打算怎么办?” 他身上多的是这几日与江湖高手厮杀的痕迹,坐起身望着南边某处,而后欢然一笑:“有人在等我回去,我要回家了。”他拉着南宫昭雪的手臂道:“你的呆禾,找回来吧,来长阳城和我们的喜酒。好吗?” 南宫昭雪摇头:“随缘吧。她自己的心结,我怎么结?” 余亦并未劝解,只是笑道:“想想我爹娘,不要做这些分离的傻事。” 南宫昭雪轻笑:“我会看着办的。” 冻雪化去。 春花满城。 街边的女子都将目光落在驾在赤马之上的男子身上,他将鬓边的头发尽数挽起,露出精致的面容,青丝随风仰着,满天落花都艳不过他眼眸之间的粲意。 紫衣过市。 潋滟晨光。 余亦驾马行到凌月阁前,站在漫城飞花之间望着高悬的牌匾,粲然一笑。 百里花影迈步进了凌月阁,方方入内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她猛地踏着春风飞花,向着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曲栏奔去…… 脚步缓缓…… 她挑开面前的迷人眼的飞花。 那里有桃花,海棠,春梅,杏花,迎春,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他就在那里。 心中喜悦若春日眼前盛开的艳色,她望着花香深处的人笑:“你如今是盗帅还是侯爷?你要去江湖还是朝堂。” 乐正余亦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眉眼弯弯,灿若骄阳:“江湖也可,朝局也行,只是……那两处都没有你。所以,两者兼顾,一切如旧。我要留在有你的地方。” 她伸手抱住他,笑问:“束手就擒了?” “先问一下,要不要嫁我。我再考虑要不要束手就擒。” “那我也要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要不我嫁你啊。不是说娶人,要娶美人的吗?”小侯爷一笑生花:“我可是大美人来着!” 百里花影笑了。 你这个贼! end 第71章 番外一,双凤和鸣(1 番外一,双凤和鸣(1) 长阳城中今日依旧热闹,自从这云霞边地的青鸾郡主入京后又更添了几分热闹。 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貌确实叫人魂牵梦萦,为之沉醉。 只瞧着这上门提亲的媒婆们欲要将郡主府踏出一个坑来。也不曾见青鸾郡主露面一次。 “说了,微燕只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就算这媒婆将咱们郡主府踏平,微燕也不会见。” 随之而来的老奴常叔,只能笑着喝着茶:“郡主不愿嫁便不嫁,只是陛下那边你可要自己求好,若是陛下一个高兴将你指给京中的贵胄,你可就逃不得了。” 钟离微燕仰首,少女的得意与娇媚尽数显露:“我入京便和陛下说好,他又不是老糊涂怎么会让我嫁给自己不喜的人。” “陛下亦是一表人才,威风堂堂,若是陛下喜欢郡主呢?”老奴笑问:“郡主要怎么拒绝?” “陛下视微燕为妹,怎么可能待我有男女之情。”她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灵动曼妙,娇俏无双。 第165页 “天下男子皆是薄情之辈,陛下也不例外,不喜欢却可以占有。郡主可明白?” “可本郡主喜欢有情之人。”她不解的看去:“难道这世上没有吗?若是没有……不嫁也罢。” “有。不过很少。”老奴似父亲般开口:“你不一定能遇上。” “既然有,那总要赌一赌。” 老奴失笑,最后拉过女子的肩头道:“今日宫中设宴郡主该梳洗了。” 她望着铜镜之中闭月羞花貌,沉鱼落雁态的自己,傲然一笑:“本郡主就这样去。” 家宴之上满是皇城贵胄,她坐在宴席左侧,身边是长孙太师家的小姐,二人也算是相识,言谈之间她也算是将满席的人认的七七八八。 “家宴一直都是这般热闹的吗?”她不解的问,目光落在歌舞升平的中场,四面皆是推杯换盏,言谈甚欢的场面,她觉得新奇:“我在边地极少看到这样的场面。” 岂料那长孙小姐红了脸,似是娇羞的开口:“最热闹的那个人还没来呢。”她殷切的盯着大开的红门,娇媚无限:“他来了,场面只会更热闹。” “谁啊。”听到她这般说,她颇为好奇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好姐姐,是谁啊。” 还未听到回答,只闻到一股暖香飘来,似是桃花飞舞落英春色正好的暖意,紫衣伴着月色,有人带着一身朦胧的光色从门外行来,若天外来客。 乐声消了,舞步也顿顿的停住。 陛下从殿上看过,满目都是责备的无奈:“怎得现在才来?” 那紫衣人入了殿,一双桃花眸宛若银月弯然,满眸艳色水光,飞花多情的模样印刻在众人心中,得意扬起的嘴角含着魅意,这魅意是鬼魅的摄魂夺魄,他顽性笑道:“臣去给陛下寻了中秋之礼,陛下可要猜猜看是什么?” 他入殿不行礼,不守规矩,只挥手将那舞姬,乐姬散去。 他便是这样特别,亦无人怪罪他。 孤身站在中点,笑问着在场的所有人:“众位也都可以猜猜看,若是猜对了,这礼也有你们的一份。” 陛下素来不计较他的无礼,只一昧的笑着:“你倒是说说看,这礼物与何物有关?” 他并不难为众人,只笑道:“是一种消失了许久的花。前几日陛下还和臣说了此物呢。” “花?” 四下传来议论之声,皆是在谈论他带来的这份礼。 钟离微燕细盯着站在那处似鬼如魅的乐正苍鸾,最后微微摇头,眉似妖物,眼若鬼魅,多情魅意,一看便是个薄情人。 她侧过眸去,只见长孙小姐怯生生的上前施礼道:“平儿斗胆猜上一猜。” 乐正苍鸾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将目光转到陛下身上,陛下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那就长孙姑娘一说” 那长孙姑娘羞红了脸颊道:“不知侯爷带来的可是蝴蝶谷的蝶满天。平儿素来喜看民间……” 她还未说完,乐正苍鸾立刻摇了摇手,笑的歉意无奈:“不对,不对。”又回身去问:“可还有别人有答案。” 她一愣随即施礼回席。 “真是不懂礼数。”微燕拉着长孙的手:“你别难过。” 长孙姑娘却是羞红着脸,微微摇头:“他能与我说上一句话,已经是我的福气了。” 身边的花名不断的响起,尽数被乐正苍鸾否认。 郡主只觉得诧异,下意识的问出声:“福气?他和你说了什么了?就是福气了?” “不对,不对。”长孙姑娘羞的连耳朵都红起来:“他说了不对二字。” “哦……” 酒消了半壶依旧无人答对。 陛下笑然指着那边的钟离微燕道:“微燕啊。你也来猜猜看。” 莫名被点名,她落落大方的站起身与与乐正苍鸾对视上,而后傲然昂首道:“想来侯爷找来的是月蝉花。” 乐正苍鸾面上依旧多魅,可惜无笑,他问:“郡主为何会猜此花?” “月蝉花本就是团圆花,八月中秋也意味着团圆,侯爷说了这是与陛下多日前谈论到,微燕斗胆猜测陛下与侯爷是在谈论家宴一事。而且,侯爷手腕上沾有鹅黄色的花粉,更者,侯爷身上有一股桃花气味,月蝉花的气味与桃花相近,所以有了此答案。”她挑眉冷笑:“不知道微燕答得可对?” 乐正苍鸾不可置否的展颜,转身对陛下道:“陛下,看来这月蝉花……陛下不能独自拥有了,要分给这位郡主一半,才是。”他又笑:“自然,也要郡主需要才可。” “多谢侯爷与陛下的好意,微燕并不喜花。”说完,她便施礼坐下。 闹了一通,场面上更是热闹了几分,陛下对着乐正苍鸾招手,他便走上前台阶在陛下右侧坐下。 第166页 二人似是兄弟相见,甚是亲近。 她来京中并无很久,只是常阳侯乐正苍鸾的名字,总在耳边环绕。还以为是个霁月清风,风雅文然的少年郎,怎么也料不到是个似鬼如魅的男子,只是……她瞧着满堂女子少说有一半都是娇羞的模样,只觉得长阳城的审美与她们边城的审美不同。 男子就该是文武双全,顶天立地。这种只会玩花弄草的男子哪里能称得上男子。 家宴散了,她上轿回府,转头便瞧见孤身一人往南街离去的乐正苍鸾,他身边并无随从,更无马车。四面众人皆被家丁奴仆家人围绕着,唯有他负手逍遥孤身而行,似是与这长阳城格格不入。 掀开车马的帘子,正巧与他擦肩而过,她看清了男子面上的孤寂与淡然,那不是桃花的艳色,是月色的苍凉。 苍鸾?她念着这个名字。 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第二日,郡主望着门外依旧坚持不懈的媒婆,转身翻墙往街道上去了。 她这才方方走了两三步便瞧见了坐在街头吃着牛肉面的乐正苍鸾,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低头吃饭,手边放着一把白玉笛子。 她瞧见他时,他已经快要吃完。付了钱便要离开。 望着他潇洒的脚步,她倒是觉得此人不像是京中万人艳羡的侯爷,更像是随意行走的侠客。本就无事可做,她无聊之下,便跟着他在长阳城乱转。 乐正苍鸾是个很无聊的人,跟了他大半天她终于发现了,他基本上就是没有目的的闲逛,时不时的买上一些吃的,时不时靠在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全然没有要做事的打算。不过……他似乎和长阳城的百姓们都很熟识,众人瞧见他多少都会低头示意,并不是行礼的庄重,到是有几分村头教书先生四面受尊重的意思。 又是一个转角,她稍稍一低头,便不见了那人。她急匆匆的敢上前,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愤然的跺脚准备转身离开,身后便传来那人身上好闻的暖香气味。 “郡主大人跟了本侯半天了,本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郡主吗?劳烦郡主这般跟着。” 她惊愕的跳开,发现那人正举着糖葫芦面无表情的吃着,一副孩童的模样。 见她这么愕然,他却笑了,将手里另外一串糖葫芦递过去:“吃吗?甜的。” 她被揭穿了有些尴尬的楞在原地,伸手接过那串糖葫芦,无力的辩解:“本郡主不是想要跟着你。只是媒婆天天在我府上啰嗦,本郡主都快烦死,只能逃出来,转头看到你在街边,本郡主又没事,只能跟着你乱转。” “那郡主喊住本侯啊。”他吃甜食很厉害的模样,转眼一串糖葫芦就消失了一半:“郡主远来是客,本侯略尽地主之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怀疑的瞧了他一眼,只见小侯爷指着不远处的北街道:“郡主会喝酒吗?” “喝酒?”她眸色立刻就亮了起来:“我们边地的女子没有一个不会喝酒的。” “哦,那请郡主在此处等本侯一会儿,本侯去买酒。” “一起去啊。”她素来不喜等待,正上前,不料乐正苍鸾灿然一笑:“那个地方女子还不要涉足为好。” “什么地方?” “京中最好的桃花酿是天仙楼徐老鸨的手艺,本侯要去青楼买酒,郡主还是莫要去为好。” 她听到青楼二字立刻变色:“你堂堂侯爷竟然这般出入风月场所?” “乐正一族,素来不守礼数,天选之子怎么会在乎旁人的看法,再说,天仙楼的姑娘们也都是擅音律懂进退之辈,怎么?”他笑:“郡主瞧不起那些入了红尘的女子吗?” “本郡主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郡主是什么意思和本侯无关,本侯也不敢兴趣,本侯只对那桃花酿感兴趣。郡主若是觉得本侯无趣大可以离开,若是想要尝尝那桃花酿的滋味便留下。” 见他欲走,她心上生出两三分傲气立刻上前与他并肩道:“本郡主也要去!” 见她这般固执,他也不出言阻拦,只是浅笑,领着她往天仙楼的方向去了。 天仙楼正是晌午天仙楼还无正式开门,乐正苍鸾入内买酒似是常态,那小厮瞧见他便笑着问:“侯爷又来买酒了?” 他含笑,随后扔了一锭银子过去,小厮急急忙忙的取来了酒水…… 他买了酒,转身便发现钟离微燕正打量着天仙楼,他将那酒瓶微微一撞笑道:“咱们该走了,郡主。” 她了然,随着他而去。 “去哪喝酒啊。” “凌云塔。” 随着他行到凌云塔,凌云塔的楼梯前几日因为大雨尽数被毁,他望着小郡主道:“你轻功怎么样?” 第167页 “还不错。” 他指着高塔问道:“这个能上去吗?” 她愕然:“你这不是扯吗?这么高除了盗帅,盗仙他们那种……” 似是无心听到她啰嗦,他弯下腰,伸手搂过她的腰,无情绪道:“得罪了。” 下一秒便踏风而上,行云流水。 落在凌云塔上,她这才有了实感,踩着脚下的砖块她惊然:“上苍啊,你轻功这么好?!” 侯爷打着哈切提着酒往阴凉的地方行去。 他一共买了四坛酒,自己留了三坛子,余下一坛分给了微燕。 “你也太小气了啊,好歹平分啊。” 乐正苍鸾却笑了:“郡主啊,本侯教你一件事。” “什么?” “在外和男子喝酒,无论你酒量多少,若是没有亲近可靠的人在身边,还是少喝为妙。明白吗?女子多少要学会保护自己。特别啊,是你这样的美人。”他说的无心,转头便仰头躺在地上:“一会儿,本侯帮你去找京中的媒婆馆,叫她们今后莫要再去郡主府闹事。” “你说话管用?” “不管用,但是本侯还挺会闹事,挺会打架的。” 多少理解他言语之间意思,她不解的看去:“你就不怕大家误会你吗?你好歹也是个侯爷。” “别人误会那是别人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冷笑傲然:“难道我还会在乎蠢货的看法吗?”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这么傲气。”她揭开那酒瓶,只感到桃花香气裹着稻谷的气味铺面而来,浓烈又沁人。有些像面前的人。 喝了一口,确实是人间佳酿。 或许是这样是太过安逸,她瞧着他闭目养神的模样,往后退了些在他身边盘膝坐下,盯着他清俊精致的面容道:“你娶亲了吗?” 第72章 番外一,双凤和鸣(2 番外一,双凤和鸣(2) 这个问题倒是直接。 “没有。” “陛下那么爱重你,怎么就不帮你寻思个好姑娘?” 他半眯着眼睛看去,轻笑道:“你不是也没有嫁人吗?关心我做什么?” “我只嫁自己喜欢的人。无聊嘛!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 他无奈摇头:“你真吵。” “你知道本郡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嘛?”她怒然:“能和你说话,你应该感到荣幸。” “本侯真是太荣幸了。”他有意无意的敷衍着,顺手将一坛酒灌入喉中,他酒量极好,转瞬便将三坛子酒饮完。 她瞧着四面还有许多落了灰尘的酒坛,免不得好奇:“你经常来这里?” “嗯。” “这里应该很多人来吧。” “很少。” “我是说楼梯坏了之前。”她眉眼含怒,总觉得他敷衍的态度过分无礼:“这里景色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人过来?” “楼梯很早之前就坏了,本侯弄坏的,为了不让旁人上来打扰我的清净,只是这几日大雨把阶梯冲坏,叫百姓有了喧嚣的理由了而已。” 她讶异:“怎么可能?全城百姓都闹着要修这阶梯呢,他们若是没有上来过为何要闹着修?为何你弄坏时不闹着要修?” 他坐起身冷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墙倒众人推,热闹群众起呗。一个人这么说了,其他人便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所以随声附和,总归是人性。” 听着他言语之间的不屑与自负,微燕不由的蹙起眉宇:“在你眼底旁人都是蠢货吗?” “绝大多数。” “你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觉得新奇便随口问着。 “反正不好。”她也说不出为何。 又过了许久,钟离微燕又问:“城中贵胄多是奴役跟随,你身后怎得一个人都没有。” “本侯家中只有自己一人,何来奴役与随从?” “你自己一人?为何?” “本侯常年在江湖上游历,甚少归来,不过团圆节熬不过陛下的盛情总要回来看看他,过几日便走了。” “怪不得我看你有一种江湖游侠的感觉,江湖好玩吗?你是何门何派的?” “还可以,比长阳城好玩,本侯是何门何派不能说,本侯也不愿说。” “和你说话就像是在打哑谜,弯弯绕绕……叫人不爽。” 他笑。 “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娘呢?” “我小的时候他们就战死在沙场了。”他指着自己道:“你没听过吗?乐正一族都是短命鬼。” 她自然听过,也多少知晓一些乐正一族的事情,心中一时泛出两三分纠结与无奈,思索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的宽慰道:“我娘也死了,咱们都没有娘,你不用难过。” 那人失笑道:“你安慰人的方法真的很蠢。” 第168页 “……” 终于月儿高升,他望着女子面上一层朦胧的月光道:“本侯送你回府。” “这么快?”她似是不舍这高塔之上的闲暇与静然。 他站起身望着城下渐消喧哗的模样道:“你与本侯不宜在一起太久,会招人误会。” “你不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可你是女子,你不能不在乎。”他回眸浅笑,魅意横生。 “你瞧不起我吗?”她跳上前,站在他面前,倔强又执着的盯着他:“我怎么会在乎旁人怎么说。” “那是因为你单纯,你还不懂这世间险恶之处。”他拉过女子的手臂,女子一个趔趄撞进他的怀里,似是桃花的香气铺满她的鼻尖,她贴在男子的心膛,天旋地转,不过瞬息便回了地面。 他的手很快松开,退后两步,保持着距离与生疏感。 郡主府前依旧有不肯离去的媒婆,乐正苍鸾望着那些媒人,最后笑道:“你可喜欢闹事?” “闹事?”她不解:“怎么闹?” “打人喽,直接将她们打一顿,叫她们再也不敢踏入郡主府半步。” “陛下会怪罪的。”她拉着乐正苍鸾的衣袖:“你也不要闹了,陛下再喜你,也不会愿意让你这般破坏自己的名声。” 他却笑,似是有别的盘算。 她指着不远处的后墙:“我从那里跳进去就好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翻过墙头,没了踪影,这才准备离去,刚刚转身,墙头那边女子便冒出半个头。 “乐正苍鸾。” “嗯?” “本郡主还能去找你一起玩吗?” 他站在后巷,静默了许久,最后摇头:“郡主千金之躯,还是莫要和乐正一族扯上关系为好。”说完便消失在长街深巷之间。 第二日城中所有前去郡主府提亲的红娘馆,尽数被盗帅洗劫,那盗帅还留下‘莫要强人所难’的纸,一时之间满城红娘馆闭门收敛,再不敢哭闹着上旁人家中帮着提亲。 她是极其聪慧的女子,立刻便能联想到乐正苍鸾的轻功,判断出他是行舟门中人,只是还未确定此人便是盗帅。 “苍鸾啊,他是长阳城的一阵花雨。”凤仪宫中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随时都会出现,随时都会消失。不留痕迹却留有香气。青鸾郡主怎么突然对苍鸾感兴趣了?” “我觉得他和旁人挺不一样的。”虽然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何处不太一样,女子疑惑的单手托腮:“我阿爹说这世上的男子好的太少,蠢得太多。我也见过不少好的男子,也见过许多蠢货一般的男子,就是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嘴上一句不说,暗地里面却将事情一一办好。 ” “乐正一族本就天选之人,名中带有乐正二字的人多是潇洒不羁,聪慧绝伦。如今天下也不过苍鸾一个现世的乐正族人,其余的都躲在各方山林之间过着隐士散人的生活。”皇后眉眼之中多了几分欢然:“苍鸾过几日便要回去江湖,说是要去岭南看雪。郡主若是想与他交好,这几日便多寻他玩闹。等到他离开了,也不知还有无归来的日子。” 听到无归来的日子这句话,女子立刻愕然看去:“他是侯爷,为何不会再归来?” “乐正一族本性自由豪放,潇洒度日。”皇后靠近她,挽过她耳边的发丝道:“哪里是这皇城能困住的人?” 微燕想起他孤寂苍凉的背影,便问了:“他总是一个人。平日里面待人也颇没有礼数。是因为这样所以京中的人都不愿与他交好吗?那日家宴结束,大伙都不愿理会他的模样。” “奇才自然有奇才的傲气,他甚少归来,每每一归来都是这长阳城所有人眼中的艳然,京中多的是想要与他交好的人,只是他傲习惯了,素来不爱理人。也不愿经营这些露水情谊。大伙多少都在他那里吃了瘪,最后也就了然了他的心性。” “是他自己不愿理人?” “是啊。”皇后道:“比起旁人不喜与他交往,不如说是他不愿与人深交。” “可他待人……很好。”她想着被解决的媒婆问题,总觉得心中含有愧疚:“为何呢?大家都在一起欢喜的相处不好吗?” “他可能想的和你不一样吧。”皇后比起钟离微燕要年长几岁,拍着她的手道:“毕竟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见她疑虑的模样,皇后心中有了盘算,只取来一旁的茶水,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你问了本宫这么多关于苍鸾的事情,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她单纯而笑,颔首:“自然是可以,娘娘问吧。” “为何对苍鸾这般感兴趣?京中优秀的男子并不在少数。” “可他是最特别的那个啊。”她实话实说道:“听着皇后娘娘说的这些,我算是知道他常年不在京中,如此甚少归来还能将京中女子的心都俘获,自然不是普通人。” 第169页 “微燕妹妹可知道,得不到的往往才是最好?” “得不到的?” “众人都会觉得这种傲然不羁的人是特别之人,可待到这份特别之意过去了,便半分兴趣都提不起了。” “可乐正苍鸾确实和旁人不同。”她执着的反驳着:“本郡主很会看人的,虽然第一面觉得他有些花俏,可稍稍相处便知他才是真正守着底线,正直而活的君子。” “微燕妹妹喜欢他?” “倒不是喜欢。”她笑:“微燕想跟着他一起玩,他好像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皇后瞧着她面还未自知的少女稚嫩,只低头轻笑,不多言语。 乐正苍鸾今日入宫请安,顺带着陪陛下与皇后用晚膳,方方入了清暑殿后殿便瞧见坐在木椅上吃着葡萄的钟离微燕。 女子见了他立刻冲上前来,他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去,却被女子拉住手腕,他不解的抬头,只见那姑娘正满目感激的盯着他:“谢谢你啊。” “谢什么?” “帮我摆平媒婆啊。”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秀眉轻轻一挑:“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行舟门的弟子。”瞧着四面无人,她这才低下声音道:“你是不是盗帅啊。” 他不愿隐瞒便道:“是。” “你怎么瞒都不瞒一下啊。”她跳开,颇为不解的盯着面前多情笑着的男子:“弄得本郡主想要为难你都为难不得。” 他翻身往软塌上一歪,笑着拿过整框子葡萄:“郡主想要为难本侯什么?” 她急急的追上去,在他身边坐下,二人一同分着檀木框子之中的紫玉玛瑙葡萄。 “你带着本郡主玩。” “本侯不玩的。” “本郡主是客,你理应尽地主之谊的。” 他似是在思索,而后点点头:“这句话没有错,可是……本侯确实不玩。” “那你去红娘馆捣乱那么好玩的事情,你都不带着我。” 乐正苍鸾不解的看着她:“你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当贼吧。” “怎么能叫贼呢,你看你帮我教训那些媒婆多有意思啊,我们可以……” “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武功差,脾气大,本侯不愿带着你。”他将那葡萄的皮一一剥掉,指尖上都沾着紫色的果汁。 “我武功哪里差?我脾气又是哪里大了?”她叫着:“咱们两个才见几面啊,你就……!!!” “第一,你连凌云塔都飞不上去,功夫太差。第二,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明显对我抱有敌意,第二次见面你在跟踪我,今天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你有点太自然熟了。”他淡然道:“再说了,本侯素来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交际。你明白吗?” 她盯着他面上毫无变化的冷漠,莫名的生出几分高傲的不服:“这算是什么问题,我今晚就去练轻功,一个月之内我肯定能飞上去。还有!本郡主对你没有丝毫敌意,只是你这个人太多谜团,叫我好奇而已。再三,你独来独往成了习惯,那如今加我一个,时日一长不也就成了习惯了吗?” 乐正苍鸾盯着女子姣好的面容无奈的摇头:“我十日之后便要离开,等不得你一个月。再者你对我好奇还是不好奇这与本侯无关,再三,本侯不打算习惯你。” “油盐不进!”她跳起身:“你就不怕我揭穿你是盗帅的事情吗?” “陛下他们都知道我是盗帅,所以你告诉谁都没有用。”他挑眉:“我劝你不要声张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必然会怪罪你。” “呵。”她冷笑:“陛下这般宠信你?” “不是宠信,是愧疚。”他扔下手里果皮:“我爹娘战死沙场,夏侯家待乐正一族有愧疚之情。” 见他面上有几分无奈与疲倦,她忍不出猜测道:“那你不希望他愧疚了?” “你整天对着旁人莫名的愧疚,你是什么心情?”他微微摇头,拿过一旁的绢帕擦手,瞧着女子单纯无暇的双眸,又忍不住叮嘱道:“记得谨言慎行,这里是长阳城不是你们边地。” 二人又静默了一阵子。 那晚用完晚膳,他便率先离去了。 女人很麻烦。 躺在凌云塔最高层,他悠然饮酒,赏月。 塔下总是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他无心理会,只蒙头安睡。 直到月儿高悬正头,那股叮叮咚咚的声音都未消失,他觉得奇怪,便起身探头看。 瞧见朦胧月光下,小小的女子正不断的踏上石壁,再不断的飞旋而下。 云散,月明。 他将手里的酒坛扔到一旁,暗骂了一声:“蠢笨。” 钟离微燕正踏着那石壁,可惜练了好几个时辰都飞不上去,脚腕和膝盖都摔伤了…… 第170页 本想着再练最后一次,眼前却闪过一道紫影,手腕被人钳住住,她回过头便瞧见男子微怒的表情,还未开口说些什么,乐正苍鸾吼出:“你不要命了!!跌下去会死知道吗?” 第73章 番外一,双凤和鸣(3 番外一,双凤和鸣(3) 她被骂的一愣,随后委屈的盯着他:“那是你说我功夫差,不愿带着我玩嘛!” 他似是被钳住喉头,半天没有吐出半个字,只能松开手,上下打量着面前灰头土脸的丫头,最后抿唇柔声问道:“哪里受伤了吗?” 她老老实实的回答:“腿。” “能自己走吗?” “能。” 伸手用指腹将她面上的黑灰抹掉,四下瞧了瞧确定没有多少人后,才道:“我先送你回府,再晚,你府上的人会着急。” 紫衣方方转了半个身子,灵动的轻纱飞扬而起,似是随时都会随风而去,她又有些惧怕黑暗,只得瘫坐在地上,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连连叫唤了几声,捂住自己的膝盖,委屈巴巴的看过去:“我膝盖疼。” 一眼便能瞧出女子的伪装,他无奈的蹲下身子,戳着她的膝头问道:“刚刚不是说能走吗?” “能走是能走,你要是能扶着我就更好了。”她扭捏道:“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怕苦怕累也是正常。再说……” 她还未说完,那人便转过身:“背你。”轻笑一声之后半回过头,魅意似桃妖的人清雅一笑叫月光都暗淡下来:“行吗?”这两个字也像是蹁跹而至的蝴蝶,绕过指尖最后绕进她的心弦。 她庆幸此刻月色并不能照人,否则她羞红的脸必定会被他尽数瞧出,女子颤巍巍的爬上他的肩头,待她趴稳了他这才起身,步步稳健的往南街行去。女子仰头望着漫天月色,灿烂星辰,又低下头瞧着他的侧面,最后收紧了放在他肩头两侧的手,似是拥抱。 “你十日之后要去什么地方?” “岭南。” “做什么?看雪吗?” “嗯。” 她思索了一会儿:“我能一起去吗?”知道他不会答应,她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长阳城一点也不好玩,我哥哥成亲之后家中也无了我的位置,我爹叫我在长阳城寻个好人家嫁了。莫要再回去边地过苦日子了。”她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我来长阳城快有一个月了,别说好人家了,就连个好人都没怎么见过。” 他逗笑道:“去岭南的路可能比去边地还要苦,你们女儿家怕苦又怕累。” “可是我这个女儿家更怕无聊啊。” 乐正苍鸾笑而不语,望着二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封号和名字呢。” “你这个人真的是……” “那你知道我的封号吗?” “我知道,但是……不记得了,谁让你们都喜欢用阳字,什么汝阳,平阳,隍阳……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她闷声闷气的开口。 “那不就得了,咱们两个谁也不要说谁。” “那好歹我知道你的名字。乐正苍鸾。”似是有些傲然她拍着他的肩头,稳稳的道:“我复姓钟离,名微燕,小字青儿。” “封号呢?”他鼻尖是女子身上的清香味,耳边是她吵闹的动静,没由来的心中一片温和舒展,连着话都多了起来。只是这样无意义的闲聊也生出几分他殷切期盼的暖意。 “青鸾。”她娇俏开口:“青色的青,苍鸾的鸾。” 他一瞬顿住,随后静默的点头:“青鸾神鸟,很好的封号。” “那你呢?” “常阳。常来的常,阳光的阳。” 她觉得新奇:“你的封号和长阳城是一样读法。” “这是先皇对我的愧疚,说是我爹娘为国而死,从此长阳城便是我的家。有视我为子的意思。所以本侯在长阳城地位很高,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原谅。” 没有想象之中的玩笑,女子反倒静默了一会儿,月色凝了寂寥,她的声音就这样撒下来。 “你应该很辛苦吧。”她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半是心疼的开口:“怕他们的愧疚,怕的跑到江湖去了。” “那也不是。”他收紧了手臂:“只是……江湖更适合我。没有什么比自由重要。” “你没想过成家吗?” “成家?”乐正苍鸾将这两个字放在心上反复的思虑了一番,最后无奈笑道:“当然没有。” “你不打算成家?” “江湖人很少成家,自由如风,怎得都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你这句话若是被京中的女子们听到了,也不知道她们要怎么伤心呢。”似是有些怨气:“那日我第一次见你,你可知道那殿上的世家小姐们各个都待你倾心?” 第171页 “对我倾心?”他笑:“那又怎么样?难道各个对我倾心的人,本侯都要安慰吗?” “瞧给你傲的。别人喜欢你那是因为你好,因为你值得旁人喜欢,怎么你就这么大傲气,稍微待人宽厚一些不好吗?” 他将人向上提了提,手臂收的更紧了一些,欢然笑道:“不好!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将她送到府前,她闹着不要惊动家人,只从后院将她送回去就好。 背着人穿过重重回廊入了女子的闺房,将她放在椅子上,瞧着她灰头土脸却依旧难掩风姿的娇然媚意,他算是明白为何这媒婆们将这门廊踏平了。 “可还有什么叫我帮忙的?若是没有,本侯便走了。” “你能帮我打盆水吗?还有,还有,我不会处理伤口。你能帮我处理一下吗?” 他楞在烛光灯火之前,半晌才回神将铜盆拿起往院中飞去。 瞧着他尽忠尽责,跑前跑后的模样,女儿家心中倒是生出几分欢然。 帮着姑娘处理好伤口,他回身洗了洗手,将帷幔替她放下,灭了蜡烛便小心的离去。 丝毫没有惊动府上的人。 旭日东升时,她一瘸一拐又砰砰跳跳的往府外跑去,刚刚冲出府就瞧见坐在街头吃面的乐正常鸾,急急的冲去,那人无奈起身上前扶住她的手肘,口中是无奈的语调:“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找你玩啊。”她拍着自己的膝盖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玩吗?” 扶着她走到面摊上,他无奈摇头:“怎么就成了咱们说好的了?本侯什么时候答应郡主要一起玩了?” “你昨晚对我那么好,不是一起玩的意思吗?” 他盯着她半晌,没有直接回答此问,反而转头问道:“你吃饭了吗?” “没有。” “牛肉面吃吗?” 她含笑点头,朝气十足的嗯了一声。 吃完面,他给了银子,随后松下眉眼,坐在阴凉的地方望着四面来往又暗自打量他们的行人,姑娘家吃东西总是慢一些,他无意理会旁人是怎得想他二人的关系,只低头玩着自己的腰侧挂着的紫玉,安静又漠然。 待她吃完,他单手托腮笑问:“你喜欢莲花吗?” “莲花?” “城外有一处雨莲湖那里的莲花与芙蕖都开的很早,泛舟湖上应该很有意思。” 听着他言下之意是要带着自己玩,郡主立刻点头:“喜欢,喜欢。咱们一起去吗?” “难道让你一个人去吗?”他站起身:“咱们慢慢走,出城之前在街边买些点心带到轻舟上去。赏荷时分吃些东西最是怡然自得。” 方方走了两步,女子便拉着他的衣袖,一脸委屈的开口:“我腿疼。” “那咱们回去。”他说罢就要转身。 她更拉紧了一些:“我不是那个意思。”羞红了脸指着自己的膝盖:“我是说我腿疼。” 四面行人多少都将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过几日就要走了,你可要想好了,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负责任。” “谁要你负责任。”她仰首:“本郡主难道还在乎那些蠢货的看法吗?” …… 他还是认输般蹲下身子,姑娘家立刻爬上他的背脊,熟悉的桃花香味猛地袭来,叫她心神欢然,四周议论声纷纷而起。 乐正苍鸾面不改色,小郡主指着街边的商铺道:“我要吃糖葫芦。” 他摇头轻叹:“买。” 躺在雨莲湖的一叶轻舟上,她闷头吃着乐正苍鸾剥的莲子:“你明日来我府上呗,我可以给你做莲子羹。” “你还会做饭?” “边地可比你们长阳城艰苦多了,我们什么都要自己会做。”她舔着嘴唇:“我厨艺可好了,你喜欢吃什么?我明日烧来给你吃。” “明日我要出城比武,不得空。” 听到比武二字,女子立刻激动起来,高举着手唤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打算去替我收尸?” 她蹙眉:“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咱们现在不是一起玩吗?既然一起玩,你去哪都要带着我。” “本侯不要。” “为什么?” “我讨厌被人束缚的感觉。 ” “我没有束缚你,只是想跟着你而已。” “跟屁虫吗?” “也可以这么说。” 常阳侯望着满池荷花浅笑开来:“我后日回来再去找你,你莫要随着我去江湖上乱来。” “为什么?”她不爽的开口:“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还是笑着,慢慢的剥着莲子,一颗颗的看着她吃下。 许久许久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抬头暗暗的打量着面前的人,泄气的开口:“我是不是招你烦了?” 第172页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也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有点话多,你会不会烦我,这样。” “我烦你做什么?”他将掌心的莲子递过去:“你虽然有点吵,不过不烦人。” “你不孤单吗?”她问出口:“我瞧你成天都是一个人,也不怎么爱笑,更不喜欢往人群之中走。成天都这样真的不会孤单吗?” 他耸肩失笑:“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与其说不孤单不如说更习惯自己一个人,这世间蠢笨的人太多,没有相交的理由。我在江湖上倒是有几个交情甚好的友人,都是些极其厉害的人物。所以……也算不得孤单。想要喝酒总能寻到人。” “哦,这样啊。”她的目光落在他腰侧的紫玉上:“你这玉真好看,紫色的,我还从未见过紫玉呢。” “边地连紫玉都没有吗?” “有倒是有,只是这般好看的紫玉,倒是从未见过。” “这是很多年前乐正家的一个先辈从云泉之中取出的上好的玉块,有手艺的先辈们精雕出来,后来这玉流转到我太爷爷的手里,一辈辈的传下来,说是送给媳妇用的,媳妇生了孩子,再将紫玉送给孩子。 ” “这是传家之宝吗了?” “可以这么说吧。”他缓缓展出笑意,艳然妖治远胜天边艳阳,水中光影。 “你真好看。”她单手托腮盯着他那双艳治多情的桃花眼:“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男子。”她伸手点点她自己的眼睛:“你这双眼睛像是传说中凤凰的眼睛,有艳光流过。” 他微微抬手,花团锦簇之中旖旎娇艳的女子正痴痴的红晕着脸失神的瞧着他,心尖恍然了几秒,叫他面上也生出几分不自在,缓缓道:“你才好看吧,天下第一美人。” “那……咱们都好看。”她欢然纯净的笑道:“好看的人喜欢和好看的人在一起玩。” 等到月儿高升,也不见他们有回去的意思。 船只停在岸边,他先行上岸,向女子伸出手:“上来。” “做什么?” “你看过飞舞在地面的星星吗?” 他说的太神乎其神,叫她来了兴趣,不由分说的伸手握住他的手急急的跳上岸,趴在他的背上,叫他背着往空旷的平原深处行去。 老树下,二人并肩坐着,面前是胡乱飞舞的萤火虫。 “飞舞在地面的星星?原来是萤火虫啊。” “嗯。”他闲散的靠着,并无再多的话。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萤火虫的?” “我爹娘还有叔父他们从前就很喜欢带着酒菜来这里,赏月,赏星,赏萤火虫。我小时候常常过来,回来长阳城无事可做的话,也就来这里看看夜。” “那你带别人来过吗?” “旁人可没有你脸皮这么厚。” 她怒然:“你什么意思啊!” “本侯素来不爱理人,偏偏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总是耍赖还胆子大。” “这样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我也只是心软而已。”他闭上双眸:“你再看一会儿吧,等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去。” 第74章 番外一,双凤和鸣(4 番外一,双凤和鸣(4) 她点头,静下心来,望着面前飞舞的萤火虫。 乐正苍鸾的话并不多,除非她主动开口,否则面前的人基本不会说话,。 他总是低着眉眼,嘴角噙着一抹多情的笑意,莫名的让人感觉到悲伤。 “我爹和我说过……萤火虫是通往忘川的火虫,如果人有什么话想要对逝去的亲人说,萤火虫可以代为转达。” “都是迷信。” “你真是不解风情。”她也顺势靠在树干上,仰头瞧着漫天的星光:“你没有什么想要故去的人说的话吗?” “没有。” “不会想他们?” “不会。”他回答的太过决绝,手中的紫玉被捏的愈发用力。 钟离微燕伸手去触飞到自己指尖的萤火虫:“那我们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一样,我每天都在想我娘,每天都会对着她的画像说话。” 他点头,松开了自己紧紧握住紫玉的手,闭上双眸。 许久之后,钟离微燕似是已然习惯了这样无言的场景,身边的人却睁开双眼:“走吧,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回去?这个时间城门都关上了,咱们不是应该在外度一日吗?” “再教你一个道理,女孩子不要随便和男子在外过夜,即使什么都不发生,清者自清。过夜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笑道:“这并不是什么叫人怦然心动的事情,要记着,知道吗?” “可……我也只和你这样玩啊。” 伸手将女子拉到背上,他随意点了地,确定将人背稳,踏风而去。 第173页 “把头埋得深一些,小心疾风。” 他的话总是带着年长的叮嘱,似是将她视作孩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鼻尖满是他身上微凉的香味,似是桃林千里,瑶池在侧。 世间怎得会有这样的男子。 乐正家的男子都这样难得吗? 越过城楼,他们像是两只飞鸿之鸟,转瞬便从城郊飞旋到郡主府前。 被他送到郡主府前,男子将她缓缓放下,习惯性的往后的退了两步,依旧守着礼数。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腰侧的紫玉,却只摸到一阵空泛,焦急的低头看去原本挂在那处的紫玉失了踪影。 她第一次见他面上见到了焦虑的表情,立刻被牵动了情绪,连连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并无表明的意思,仰着下巴对着她说:“你家里人会急,你快回去吧。” 瞧着他空着的左手,本就心细的女子立刻发现:“你的玉呢?” “丢了……吧。”他垂下目光这样说。 “那去找啊!!肯定在回来的路上丢的。” 比起那人静然如死水的平意,她的焦急反倒更像是丢了东西的人。 乐正苍鸾随意耸肩:“丢了,就丢了吧。”他指尖在腰侧随意触着,似是开始习惯失去玉的时间。 “什么叫做丢了就丢了。”她急的跳脚:“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那么执着干什么?我何必为难自己,丢就丢了。”他指着不远处的郡主府道:“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不行不行。”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咱们一块去找回来,按原路找回来。”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的模样,她恍然了解他眉眼之间的淡然,那并不是淡然,而是彻底放弃的哀默。哀默至此便是毫无情绪的抛弃,他正一步步的抛弃一切情绪与不舍。情绪不起波澜,空泛至虚无。 终于窥破了他笑容背后的真相,她匆匆松开那双手,转身往来时的路跑去。 “你不去找,我去找。我帮你找回来。” 月色像是仙人的绸缎,落在她乌黑的眼眸之中,流淌出深夜的晶莹星辰…… 他呆在原地,直到女子一瘸一拐的身影从他面前消失。 他浅笑,并无感激,并无嘲讽,只是无奈。 面前飞奔的丫头还不知道失去的意义,所以她还有重回原路拿取东西的勇气。这种类似于希望的情绪,早就在家人死在他面前的那一瞬,彻底消失殆尽。 她还不懂,她还未曾失去过一切。 转身往她的身边行去,果然那丫头被紧闭的城门困住…… 他向她伸出手,拉回到自己背上,将她背好,转身往郡主府的方向行去:“回去吧,我自己去找。” 她满是幽怨的盯着他,最后颔首:“那你一定要去找啊。” “嗯。”他这样回答。 “那你明天出去比武的时候也要记得注意安全。”她被他背着,拉紧他的衣袖:“我等你回来,后天再一起玩,你来郡主府接我,我是女子,你要多让着我一点。” 他点头:“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一定要守信,不然我就去陛下那里告你状。” 他依旧点头:“好。” 她说什么,他都应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钟离微燕便被皇后请进宫中,清暑殿中陛下与皇后正在用早膳,见她来了便叫添了一副碗筷,陛下的心情似是很不错的模样,双眸笑意盎然透着喜气。 “朕听夏常德说这几日苍鸾都与你在一处?昨日还背着你往城郊外去了?”他笑问:“你二人何时关系这般好了?” 她面上一红,恭敬回答道:“回陛下,臣二人只是地主,客人之谊罢了。” “那也不错。”陛下随手对着伺候的人道:“去库房给郡主挑几件好东西。再叫尚服局给郡主做几件新衣裳,沁儿。”他望着皇后:“你说再赏赐些什么好?” “陛下想的都好的……只自己做主吧。”她掩面而笑,甚是欢喜。 她不解的看向皇后,只见皇后多给她添了一碗汤水,柔声端庄的解释道:“苍鸾素来不和京中人有来往,这几年就算是回京过节也不过是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从来没和大家说过什么话。所以,听说他被你缠着玩,你二人还整日在一处,陛下很是开怀。” 皇后将面前的鱼肉羹推得更近了一些,笑问:“你们二人去了何处啊。” “侯爷带着我去了城外的雨莲湖,一起吃了莲蓬,还看了萤火虫。”她老实作答。 “那很好啊。”皇后有些小心的询问出声:“那……他可还说过什么?例如离开之类的话。” “他说过几日要去岭南,行程不变。” 失望之色难掩,帝后二人皆是无奈低下头,她多少能理解一些,随后陛下望过来,笑道:“那……苍鸾在京中这段时日,丫头你便多陪陪他,多少叫他别总是一个人。” 第174页 她缓缓的点头,而后抿唇问道:“陛下,娘娘,臣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但问无妨。” 想起那枚紫玉,以及他几乎失去情绪的淡然笑,总归有无数的担心在其中:“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陛下稍稍垂下眼眸似是不愿提起,皇后面上漾出一分苦涩的笑意,眉眼渐渐黯然道:“也不是,他小时候就比旁人要懂事聪慧,虽然不爱与人交际,但至少算不得孤僻。后来乐正家战死沙场,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领着两万大军与父母,叔舅的尸骸从边城归来之后,便成了如今的模样。”往事历历在目,皇后多为感慨的开口。 “京中为尊贵之侯爷,他为何要远离朝堂,远遁江湖呢?” “那年先皇体恤他失亲,又表彰他年少有为,边疆之战,最后一战是苍鸾打下获取胜利,这才将江国赶出边疆。那年先帝打算破例封赏他侯爷的名号,承继新的爵位。朝野之上虽然多有反对之声,但是多少还是有支持一派。当年为了封他做侯爷,朝野上下多是不和。”皇后蹙眉道:“他似是明白这一点,随即便遣散了府中的人,叫乐正家的老奴送了一封信至皇城,先皇拿到那封信急急赶到乐正府上时,府上已是人去楼空。苍鸾离城而去,远遁江湖。” “他那年多大?” “十三。” “一个人?” “嗯,一个人走的。” 遥想昔年,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亲眼瞧着父母丧命,又历经边疆战事,再看尽朝局阴诡。 皇后似是陷入回忆难以自拔,望着面前的钟离微燕道:“后来,他去了江湖上的某个门派,来信说是要留在那处当门主。先皇依旧待他有愧,千里迢迢叫人将圣旨与侯印给他送了去,硬是封了他常阳侯之名。先帝身子前几年渐渐坏了,总是念着要见苍鸾一面。大伙没办法,飞鸽传书叫他回来。先帝见了他说了许久的话,这才松下最后一口气。随后他每年总会回来一趟,虽然待着的时间不长可总会回来一趟。” 陛下道:“苍鸾不愿与人相交,如今与你生了情谊,你多少留心着一些。” “臣,明白。”她迷茫的将故去的事情在脑中走了一遍,最后应声下来。 夏日蝉鸣声声,她一大早便大开府门坐在郡主府前的楼梯上,等着某人的到来。 他来了。 依旧是桃花香气最先扑面,四面女子的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他真的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天外来客,太过逍遥自得。 目光落在他腰侧随着光点而闪着柔光的紫玉。 还好,找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她抱着膝盖闷声闷气的开口:“我等了很久。” 他手腕上还缠着绷带,随意在她身边坐下:“那本侯赔罪,郡主想要什么?” “带我去玩。” 他笑:“玩什么?” “这个应该你来苦恼,不是我该烦心的事情。” 他望着四面来往的人群,最后将目光落在缓缓走过的识途老马身上,问道:“今天陛下他们在御场有御猎,你可会打猎?” “猎场?” “嗯。” 见她半分都掩藏不住的心中欢喜的模样,他欢然一笑,习惯性的摸着腰侧的紫玉:“那走吧,我带你过去。” 见他蹲下身子,她毫不犹豫的爬上去,双手交叠好了之后,她得意的道:“我其实已经不疼了。” 他动了动肩头,大踏步的背着人往皇城的方向去了,半是玩笑的开口:“你是女子,怕苦又怕累,我要让着你。对不对?” 她娇俏一笑,手收得更紧了一些:“算你还有点良心。” 四面的议论声并不小。她却生出几分得意的感情来。 猎场之中,陛下等人已经回了宫中。 场面上只剩下汝阳王还有几个正在玩闹的贵胄。 他二人一同出现倒是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乐正苍鸾打着哈切望着一箭箭击木桩的微燕,最后无奈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肩膀放松一点,否则长箭不宜受控。脚步再稳一点。手臂放平一些,表情温柔一点不要摆出一副旁人欠了你钱的恶像。” 听到此处,她再也绷不住,只叫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多废话。” “我回避。”被嫌弃的人望着身后的瓜果点心问道:“吃什么?” “你剥的莲子。” 男子憨然一笑,转身离开。 不过一刻,那边便有成群的人围来,将钟离微燕围在人群中央。 “美人好箭法啊。” “但是本王觉得还可以更好一些,可要本王帮着你扶住长弓?”说着便要上手。 下一秒一阵巨疼在手背上绽开,钟离微燕手中的长弓不知何时转了方向直直的击在他的手背上。 第175页 “还望汝阳王自重。” 汝阳王本就是京中出名的小人,被击中下一刻便要反击,她顺手将长弓顺势扔出,直直的扔在那人的鼻骨上,叫他吃痛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议论声起,看热闹的心思被挑起。 “你知道得罪夏侯家的后果吗?”汝阳王抬首,下意识就要去掐她的喉头。 女子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躲过那人的攻击,随即便要出招。 汝阳王的冷笑响起,他虽然并不是直传孙儿,体内多少也有夏侯氏的血液,贵为皇室,他确实有操控旁人生死的能力。 “钟离微燕,难道你想要送你一家去死吗?” 这方微燕半眯着眼睛还未出声,手上已经卷满真气,下一瞬便感到一到紫影从眼前闪过,若雷似电。 已然忍无可忍。 众人看清来者,他将钟离微燕牢牢的护在身后:“汝阳王,有些话不能说,你可知道?” “乐正苍鸾。”他笑:“本王和美人说话呢,你充什么英雄?难不成你还看上她了?”汝阳王面犯讥讽:“你们乐正家一家子短命鬼,还是莫要耽误人家美人了。” 第75章 番外一,双凤和鸣(5 番外一,双凤和鸣(5) 他面无表情的回讽刺道:“我们一族短命不是秘密,如果汝阳王想要短命,本侯也不是不能送你一程。” 汝阳王戾气上头,下一秒便出招去。 乐正苍鸾为江湖上第二的高手,哪里会将这种养尊处优的贵胄放在眼里。反手便将他的招数推开。 众人愕然。 乐正苍鸾掐人与旁人不同,他是用指尖掐住对手的喉头。 “本侯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他指尖微微发力掐着他的喉头,发出近乎厌恶的声响:“你敢动她一分一毫,本侯便送你去见先皇。” “区区乐正竟然也敢对夏侯氏动手,乐正苍鸾你忘了你们一族的使命了吗?”他的嗓音渐渐暗沉,似是将死之人发出的无力呜咽。 “乐正忠得的君,忠的是义。再说……”他笑:“你算什么夏侯氏?一个不知多少族外的野种也敢自称夏侯氏吗?” 乐正苍鸾冷然道:“你若是有所不服,本侯杀了你,你自己去地下问先皇,问夏侯家的列祖列宗,问问他们可愿认你为夏侯氏。” 乐正苍鸾的面色渐渐冷下,指尖微微施力的颤抖着,在他的桎梏之下汝阳王的面上泛出两三奇怪的灰白色,她惊慌起来连连拉着他的手臂:“你别杀他,你别杀他,杀了他,你会有事情。别做这种傻事。” “他威胁你的家人,你可以忍?”他手臂上的力量依旧未松。 “我不能忍,但是比起几句口头之快,我更不希望你被这件事无辜连累。”她眸色之上染了几分无辜的红色:“放下他吧,别和他计较,咱们走了。” 他顺手将那人扔下,无言警告,钟离微燕拉着他的衣袖,缓缓的往宫外行去。 通往宫门外的那条石板路很长,四四方方的通道,唯有一缕天空可以窥探,终究还是他先停下的脚步。 “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和你无关的事情?”他笑问,只是觉得迷茫,他自己都不在乎的那些事情,这个丫头帮他担心着,他不愿再捡起的那些东西,这个丫头将丢弃的那些一一摆放在他面前:“我自己都不要的那些东西,你那么拼命地捡起来给我做什么?” “你是说紫玉?” “还有很多。”他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意我的前程,本侯后日便要离开,就算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也不会和我计较。其实你不必担心。” 她看着他许久,两侧清风缓缓抚来,许久,她笑道:“你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吗?” “我六岁便跟着父亲上战场,万人堆积而成的死人山,血流成河那血河上飘着兵器,残肢,还有许多人的眼睛。昨日还亲切领着我的叔叔,第二日便在战死沙场。我的叔叔,父亲,娘亲,还有爷爷,乐正家世世代代近乎九成的人都死在战场上。比起活人,我从小见识的便是这些惨绝人寰的场面。” “我从未见过死人。”她说:“就连我娘亲死了,我阿爹都不愿让我看一眼,说是女儿家不要见这些。” “你爹很爱你。” “我知道。”她单手托腮:“若是今日我不拦着,你会杀了他吗?我是说汝阳王。” “不会。”他靠在墙壁上:“我不喜欢杀人。” “那你还威胁他?” “我不喜欢杀人,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本侯六七岁的时候手上便已经有了数千条人命,手起刀落,杀人很简单。可是杀了人之后的痛苦感,并不简单,你阿爹如此爱你,本侯也不愿你卷入人命之争。” 第176页 她在他身边靠着:“不说要留十日吗?怎么后日就要走了?” “本就是江湖自由人,想走便走,哪里要守什么离别之期?” “那我呢?”她委屈的指着自己:“我怎么办?” “郡主……” “若是你走了之后,他们欺负我怎么办?我瞧着那汝阳王是个极其小心眼的人。今日你在他不能将我怎么样,等之后你走了,他若是找我的麻烦怎么办。” “那郡主应该找一个好一点的靠山,听说凌月阁的长阁……” 钟离微燕拉着他的衣袖道:“你这样聪明的人,不会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世上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一些好。” 她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是我不够好吗?还是我太吵了?你觉得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没有,你很好。”他认真的看过去:“只是……你莫要和乐正家扯上关系为好。” “我不在意那些。短命吗?生命应是自己所铸,不应该去计较长短。” “忠义,是一种诅咒。” 他苍白的笑开,仰头望着细窄的天空:“这是我爹告诉我的。乐正一族生来就被诅咒,困入忠义,永生永世被一缕魂魄纠缠,永无尽头。”眉眼之间疏离:“本侯自小便了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官场上每个人的嘴脸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你知道我爹娘死后,众人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她看去。 他说:“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冷笑在嘴角漾开:“死得其所?这世上当真有死得其所这种事情吗?我爹娘用生命用一切换来的安稳与和平,在他们眼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忠臣佞臣都好,他们所想的不过是边疆战事已平,从此高枕无忧。从未想过那些死在边疆的人是怎样的心情,失去亲人的人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你当年离开,是为了不让陛下为难吗?”她问出声。 乐正苍鸾蹲下身子,女子习惯性的爬上他的背,稳稳的往宫外行去。 “算是,也不算是。” “嗯?” “侯爷的位置,有也好,没有也好。我从未在意过,毕竟常阳侯此位确实太过尊贵,先帝说出那封号的时候别说满朝文武,就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他叹然:“我当年也就十二三岁的孩子,站在人群之中望着满朝官员面上的变化,那当真是精彩。其实大家都是不支持的。就算口上有顺着陛下的,心中也不愿我一个小小的孩子爬到他们的头上。乐正一族素来荣宠,只是可惜人才凋零,如今现世的乐正人也不过我一个。” “然后呢。”她像是听故事一般,听着他记忆之中的一切。 “然后?”他略作思量道:“站在朝堂上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不值得。很不值得。很想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问问他们,你们为了一个高位吵得这样不可开交,为何当时边疆起战事时你们没有这样的热情?你们就这样浪费旁人用生命,用一切换来的和平吗?”叹息是千回百转的无奈,是疲倦至死的唏嘘,他说:“可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就看着他们不断争抢,吵闹,最后欲要打起来。就像街边耍猴戏一样。你若是在场必然不能明白他们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太无聊了。”他说。 “长阳城是个很无聊的地方,正巧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来信问我可要去江湖,索性就散了侯府,反正长阳城已无牵挂之感。不如随遇而安,对酒当歌,去江湖逍遥也不错。给先帝留了信,我便趁着清晨城门大开,驾马而去。” 想来也有意思,他笑道:“后来,长阳城来了书信,说是我走了之后,众人生出几分畏惧感,有些害怕无乐正一族在南国,边疆会因此不再收敛,担心出战事。那些反对派突然倒戈,众人都同意封我为侯。”他讽刺的笑道:“你看,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真是势利。”她拉拉他的衣襟,似是撒娇的问道:“那你为何又回来了?为了见先帝最后一面?” “嗯。先帝视我为子,自小也是他看着我长大,无论怎样送终这种事情不可不归来。” “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我能问吗?先帝和你说了什么?”她问:“皇后娘娘告诉我,当年陛下将你一个人叫去寝殿,你们说了什么?” “这件事啊。”他轻笑:“先帝叫我以后不用再守着乐正家的责任,从此以后,我自由了。天高海阔应该去飞舞。” “那你……” “我说过吧。”他依旧多情的笑着:“乐正一族生来就背负着忠义二字,忠义二字的背后就是诅咒。这是诅咒更是选择。只要乐正一族尚在一日,南国有难,夏侯有难,便不能坐视不理。” 第177页 “选择……”她在心底将此话来来回回的思量了许久,最后笑道:“你果然和旁人不一样。” 背着她走出皇城,她伸手点着男子的脸颊道:“岭南的雪很美吗?” “不知道。我没去过,江湖上有几个朋友去过,他们说那里很美,所以要去看看。” “这样啊。”她笑颜焕然,再未提半分自己的心意。 他总是在天方方明起时出现在郡主府门前,领着她在长阳城各处玩闹。 本定下说的‘后日’也因为那女子的胡搅蛮缠不知延期了多久。 那天,他向她道别,说自己要前往岭南看雪,不能再耽误。她了然,二人对月对酌。 十里长亭处,他驾在马上瞧着不远处坐在高马上衣装清减的鹅黄长衫的女子,她身后是漫天艳阳,落了她一身朦胧的光,似是光影之中不谙世事的仙子,她笑颜欢展,眉眼弯弯。 他知道她定会跟来。 “驾。”马儿哒哒而来,他的马儿停在她身边,男子眉眼暗藏桃意灼灼:“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岭南的雪很美,本郡主也想要去看看,既然顺路那就一起吧。”她点点自己的包袱:“钱财银两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交给我。”她扬眉:“这位兄台可愿同行啊?” “你腰上的那个圣旨是什么?”他本就眼尖,立刻瞧见她腰后别着的正黄色圣旨。 “我求陛下给我们两个赐婚。”她将手里的圣旨晃了晃:“不过嘛,你现在好像不太愿意娶我的样子,所以我就求陛下暂时莫要将此事声张开来,等你心甘情愿娶我的时候,再昭告天下。” 他放声大笑,江湖少年郎的豪爽不羁尽在其中:“这么说,我是甩不得你了?” “当然是甩不得。圣旨在手,本郡主早晚让你爱上我。” “不后悔?” “不后悔。” 他望着山峦暝烟,天边云霭:“听说岭南的雪下会盛开一种叫做雪见的花。那花深埋在雪下。格外坚强。若是这次能见到就好了。” 她明白此人的言下之意是愿意领着她前去,她立刻驾马上前两步,笑意欢然:“一定能看见,肯定,肯定能看见。” 承你吉言。 一双人,一双马,就这样远走。 再归来的时候,城郊的桃花扬扬洒洒的飞舞成一阵花雨,他们共骑着一匹马,笑意温然。 青鸾郡主请求陛下赐婚一事闹得满城皆知,此时正坐在侯府吃着糕点的郡主或者说是侯爷夫人笑道:“这下全城都知道你被我定下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好好好。”他无奈摇头,又喂了女子一块:“都快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不能孩子气吗?” “当然能啊。”他摸着微微鼓的小腹笑道:“要是丫头,我保护你们娘俩,要是个小子,我们两个一起护着你。” “做爹的人啊,你还是快些想着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快要做爹的人笑然:“不急,不急,还是要先将夫人保护好。” 时光如梭,孩子出生后第七日,乐正苍鸾抱着眼睛眯着酣睡的孩子道:“叫这个孩子,余亦可好?” “余亦?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她靠在一旁,望着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男人问道。 “羽翼。希望他能自由自在的活在世间,都说乐正一族是凤子,那便叫这小子生出一对羽翼天大地大,千山万水的游玩。” “我还以为,你是希望他能成为夏侯家的羽翼呢。” 乐正苍鸾欢然一笑:“那便是这个孩子的选择了。选择离开,还是留下,那是他长大后自己该抉择的事情。” “不负责任的老爹。” “咱们的儿子,哪里需要咱们烦神?”他点着孩子软软的脸颊,不自觉的红了眼睛:“不过……爹还是不希望余亦选择和爹一样的道路。莫要吃苦受伤,欢乐善良的成长就好。” “可惜啊,虎父无犬子。”做了娘亲的人,面上的笑意更加柔软轻巧了几分。 他将孩子放在一旁的小床上,走过去将妻子搂住:“辛苦了,以后不生了。” “不希望余亦多个弟弟妹妹?” “他有爹爹和娘亲就够了,我一定会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他,叫他失不得半分孩童的欢然。” “你总是有理。” 你看,桃花又开了。 第76章 番外二,侯府旧事(上 番外二,侯府旧事(上) 小余亦坐在侯府的花园之中手中把玩着笛子,他自幼天赋极高,小小年纪便能将一曲北风吹奏的荡气回肠,哀恸声起。 坐在他对面的钟离微燕盯着越渐漂亮的孩子,这孩子继承了她的容貌,苍鸾的气质,小小年纪便有妖治之魅,随意一笑便叫四面的孩子们都失了魂般哄着他。 第178页 她心中颇有几分得意,也多了几分想要调戏自己孩子的恶劣心态,女儿家笑道:“亦儿。” “娘亲。”他扬起头奶声奶气的应道,嘴角勾着一抹笑,竟然是一副多情的模样,看的钟离微燕面上一红:“儿子啊,你怎么和你爹越来越像了?” “余亦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当然会像。”他那时还很小,晃着一双够不着地的小短腿,望着面前娇憨的娘亲:“娘亲叫我做什么?” “娘亲想要问你一件事。”她趴在桌子上,拉过余亦的手:“你要老实的回答娘亲。” “好。”他此时圆乎乎,软绵绵,就如面团子一样软糯。 “你更喜欢娘亲还是更喜欢你爹爹?” 小余亦不解的看着面前的娘亲:“娘亲,这个问题你昨日问过了。” “那再问一遍。” “更喜欢娘亲。”他认真的回答。 “为什么?”她惊喜的将儿子抱进怀里:“你为什么最喜欢娘亲啊。” “爹爹说世上最可爱的人就是娘亲,爹爹最喜欢你,余亦也最喜欢你。” “那余亦不是最喜欢爹爹吗?”她捏着儿子的脸颊笑问。那小子欢然一笑似是桃花妖妖而起:“爹爹是娘亲最喜欢的,余亦可以和爹爹抢最喜欢的东西,但是不能和娘亲抢最喜欢的东西。” 听了这个回答,钟离微燕面上稍稍有些感慨,将那穿着紫衣的小孩子放在自己面前,而后自己单手托腮打量着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孩子:“儿子啊。” “嗯。” “你以后肯定不得了。” “娘你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你爹厉害多了。”她肯定的点头:“至少你这张嘴,随便就能骗到小丫头。看来我要和你爹爹商量一下你以后的成长路线了。” 小余亦盯着娘亲一脸纠结,最后灿然一笑:“娘亲和爹爹撒撒娇,爹爹什么都会答应你的。”像极了那年他们二人在岭南雪山瞧见的那只年幼的雪狐。 “你啊,小人精。” 小小的余亦在京中也是十分出名,众人都喜欢他,喜欢的紧。先不说那夏侯家,那日小余亦被二人领着入宫,站在宫门外,小孩子就对着守门的侍卫们问候,一口一个辛苦的慰问着。 入了后花园,丫鬟们,嬷嬷们,女官们各个都靠近过来,将手里的东西给了小小的余亦,他嘴甜,最喜欢叫人,旁人给了他东西,他便道谢,一口一个谢谢,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还未到清暑殿,小孩子的手里少说也有七八样好玩好吃的东西。 他抱着那东西,笑意憨纯道:“这个给南斗哥哥,这个给南山哥哥,这个给月婵妹妹,这个给皇婶婶,这个给陛下叔叔。爹爹和娘亲给这两个最好的。” 乐正苍鸾顺手将儿子抱进怀里:“那你自己不是没有了吗?” “我给了大家,大家都会高兴,大家高兴就会和我一起玩,南斗哥哥和南山哥哥最喜欢余亦不是吗?” “我们余亦说什么都是对的。”青鸾郡主伸手捏了儿子的脸蛋:“小人精。” 他当真将那些东西分给大家,可惜月婵那时不喜余亦只一味的赌气,虽然喜欢他给的东西,却还是一笑不笑的躲在一旁。 大人们酒过一巡难免有些上头。 陛下对着那边正坐成一圈的孩子们喊道:“余亦过来。” 他立刻乖巧的扑到陛下的怀中,弯着眼眸甜甜的叫了一声:“皇叔叔。” “我们余亦快要过生辰了吧。”他揉着孩子随意散着的头发,慈爱的抱着他问道:“想要什么东西和叔叔说,皇叔什么都给你。” “可是……”小家伙颇为欢然的说:“余亦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没有什么要找皇叔叔要的。” “一样都没有?玩具?珠宝?字画?” 他摇头。 而后挣脱陛下的怀抱,扑到微燕的怀中:“娘亲,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孩儿找皇叔叔要来给娘亲。” 那方的皇叔叔立刻展颜欢笑,身子都往后倾动了不少:“朕问你要什么,你怎么去问你娘想要什么了?” “可余亦真的没有想要的东西。” “那……”陛下眯着眼睛道:“你可羡慕你爹爹?” “余亦喜欢爹爹,不羡慕爹爹。”他语句清楚,字字句句都表达自己想要说的。 “那余亦想不想和你爹爹一样,被旁人叫一声侯爷?” 陛下并不是玩笑话,乐正苍鸾立刻举杯道:“陛下,余亦年岁还小,如今封侯并不是……” “朕没有问你。”他伸手拦下乐正苍鸾的手:“朕问的是余亦。”他将目光落在小小孩童的身上:“你爹爹十三岁封侯,是南国最小年岁被封侯的男子,是第一人,若是皇叔叔在你生日的时候封你做侯爷,你便成了这第一人。比你爹爹还要厉害。余亦说好不好?” 第179页 小余亦将小脸笑成一个包子,猛地扑到自己老爹的怀里,抱着老爹的脖子似是撒娇一样的说道:“余亦喜欢第一,但是余亦不想要抢走爹爹第一。”他本就贴心的孩子,眉眼一弯更惹人喜爱。 “这不是抢走,只是你们父子都是第一人这样不好吗?”陛下循循善诱着。 孩子却自有自己的想法,勾着父亲的脖子道:“余亦喜欢第一,但是更喜欢爹爹,所以,第一要给爹爹。”他歪着脑袋看着慈爱的父亲笑问:“爹爹,这样你会不会更喜欢余亦?” “第二喜欢余亦。” 他立刻晃着小脚欢喜:“第一是娘亲。第二是余亦。爹爹要永远第二喜欢孩儿哦。” “好。” “孩儿也会永远第二喜欢爹爹的。” 皇后坐在一旁,听着那孩子撒娇心软成一滩水,直直的将他抱在怀里:“我们余亦晚上留在宫中陪皇姑姑好不好?” “母后!”身后传来月婵丫头怨妒的声音。 余亦最先看过去,而后跳下皇后的怀抱,转身笑着扑到乐正苍鸾的膝头,小声的说:“余亦还是喜欢自己家。” 月婵钻进皇后的怀中,抱着皇后的胳膊哭啼啼的开口:“母后只喜欢余亦不喜欢月婵了吗?月婵不喜欢余亦!” 被嫌弃的余亦,被乐正苍鸾摸了额角,孩子也不放在心上,转身回到南山,南斗两兄弟身边。 南斗负手望着笑眯眯甜蜜蜜的小余亦,恨铁不成钢道:“男子不得轻易娇柔。男儿怎么能这样对父母撒娇,还总将喜欢这样的词挂在嘴边?” “怎么不能挂在嘴边了?”他立刻伸手去抱南斗,而后很是亲近的开口:“余亦也很喜欢南斗哥哥。”转身又去抱似是被冷落下来稍有失落的南山:“也喜欢南山哥哥。” 南山欢喜的反手拍拍他的背脊,夏侯南斗依旧是一副老人头的模样,叹气,蹙眉道:“不成体统。” 夏侯月婵探出脑袋,只见余亦将她两个哥哥据为己有,立刻醋意横生的奔过去,推开余亦抱着夏侯南山的手,怒然道:“不准你抱着我哥哥。” 余亦便乖乖的松了手,抬眼看了一眼南山,对着他道:“你妹妹吃醋了,你快抱抱她。” 南山小时候没什么主见,只一味的听从余亦的话,上前抱着比自己小一些的妹妹,月婵被南山抱在怀里,怒意渐渐的消了下去。 南斗走到余亦面前不解的看着他:“月婵待你如此无礼,你为何还要叫旁人哄她?” “月婵是妹妹,是女孩子,余亦是男孩子,要让着女孩子。”他仰首挺胸指着正在喝酒的父母:“爹爹说了,女子都是宝,要好好宠,要疼着。” “这是什么荒谬理论。”夏侯南斗望着余亦面上的认真:“若是按照你这个道理世上所有的女子犯错都可以被原谅了?” “这个……”小余亦歪头看着南斗,双眸轻轻一弯:“余亦不知道,等余亦想明白了,再回答南斗哥哥。” 他至纯至净,闹得夏侯南斗都不知该怎么和他说道理,伸手拉过他道:“太傅上次教你的文章,你可背下来了?明日便要上学堂。” 夏侯南山捧着小脸愁苦的坐在软垫上:“皇兄你不是应该担心一下我吗?余亦他过目不忘哪里需要你去担心。” “昨日我已经抽背过你,你背的不错。”夏侯南斗道。 “可是我完全不懂那文章的意思啊。”他委屈的看着余亦:“生来就聪慧的人和我就是不一样。” “没有。”小余亦坐在他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肩头:“南山你也很聪慧,只是和我比起来不那么聪慧而已,你们看陛下平日里面那么忙哪里有时间来检查你们的课文,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爹娘都是大闲人,整日都在侯府里面谈情说爱,他们无聊了就过来逗逗我,还指导我功课,当然不一样了。” “那咱们换吧。”夏侯南山站起身,认真道:“我去给叔父做儿子,你来给父皇做儿子。” 夏侯南斗还未开口训斥,只见余亦平日笑眯眯的眼睛霎时就失了笑意,有些失落的说:“不行……余亦什么都可以给南山哥哥,但是爹娘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夏侯月婵站在南山身边双手叉腰道:“都是爹娘,有什么不可以换的?而且我们还是皇家呢,换你的爹娘有什么不能换的?” 南斗稍稍年长一些,平日里面余亦都是恬然温和的样子,从他那里要什么东西他都尽数乐意的给了,唯独这一次竟然在余亦面上瞧见了几分不愿。他正要开口制止。 便听到余亦委屈深深的声音:“反正爹娘不能给。死都不能给。” 他是个很固执的孩子,并不是云淡风轻,而是将真正喜欢与可以舍得的东西分的很清楚。 第180页 那是南斗第一次发现余亦真正的心性。 小小的孩子并未再和他们一起玩闹,而是扑到父母的怀中,闹着要回府。 开朗如余亦也有不可割舍的东西。 南斗站在那处望着南山与月婵,厉色道:“不可说出要抢走叔父和婶婶的话,若是日后余亦不进宫伴你们玩。你们二人便后悔去吧。” 夏侯南山立刻点头,夏侯月婵那时总有几分心高气傲,想着余亦不会再进宫大伙只宠爱她一个人,她倒也是觉得高兴,只少女天真的开口:“他不来也好。” 乐正苍鸾发现今日儿子特别粘人,平日里面都乖巧的坐在马车一旁,如今却固执的坐在父母中间,手还紧紧的牵着两人的衣袖。 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晚上他与妻子正要熄灯睡下,小余亦提着灯笼迈着小短腿跑到门外,敲了敲门。 “爹爹,娘亲,你们睡了吗?” “还未。进来。”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身上还披着雪白的斗篷,一身睡衣的装扮。 小小的身影在门口也不进来,只小心翼翼的问了声:“余亦今晚可以和爹爹娘亲一起睡吗?就一次。” 乐正苍鸾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点头,对他招手:“你过来吧。”那孩子立刻乖乖的关上门,将灯笼之中的火烛吹面,缓缓的爬上木床,温顺的躺在父母中间。 钟离微燕伸手抱着儿子问道:“余亦怎么今日这么娇气啊。还跑来和爹娘一起睡。出什么事情了?和娘说说看。” 小孩子翻身紧紧的抱着女子,将头埋的很低:“娘,余亦乖不乖?” “嗯,很乖。” “那娘亲喜欢南山哥哥,南斗哥哥,还有月婵吗?” “喜欢。” “那他们乖还是余亦乖?” 护着母子二人的乐正苍鸾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伸手将小余亦抱进怀里:“当然是我们余亦乖,爹娘最喜欢的孩子是余亦。谁都不能取代我们余亦。” 第77章 番外二,侯府旧事(下 番外二,侯府旧事(下) “那爹爹和娘亲要永远都第二喜欢余亦可以吗?”他拉着父亲的衣领道:“余亦会继续做乖孩子。” “我们余亦已经很乖了。”乐正苍鸾护着小孩的后脑,一下下无意识的安抚着:“稍微调皮一点也没有关系,不用这么懂事也没有关系。”他靠近小孩的耳畔似是说秘密的模样:“南斗,南山,月婵,我们谁都不要,只要我们余亦。” 小孩子总算是安下心来,伸手勾住父亲的脖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爹爹要守信。” “好。” 他翻身去找钟离微燕:“娘亲也要守信。” 女子笑意旖旎温婉:“嗯,娘亲也发誓。” 稍冷的夜,一家三口抱在一处,乐正苍鸾护着家人,认真道:“爹爹和娘亲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永远都喜欢你。所以,余亦不用那么懂事也没有关系。不用那么招人喜欢,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可惜那孩子已经入梦会了周公,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相拥入眠。 再入宫,得知三个孩子因为昨日功课没有背出,被陛下罚去藏书阁面壁思过。乐正苍鸾闹着陛下去下棋,钟离微燕拉着皇后做刺绣,小余亦找来了食盒,将桌面上的点心瓜果一股脑全都装进去,冒着太阳提着重的和他自己差不多的食盒往藏书阁去了。 藏书阁之外,有侍卫把守着,他们见了余亦,都下意识拦着他:“小公子,此处不能进,皇上罚皇子,公主面壁呢,不能吃东西。” 小余亦从怀中摸出方才爹爹给的银两:“好哥哥,你就让余亦进去吧,余亦提着这么大的食盒,冒着这么大的太阳,很辛苦才过来的。你们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对吧。” 他生的漂亮多情,稍稍一撒娇男女都挡不住,那些拦住他的人心下一软,将那银子塞回他的怀里:“我们哪里能要公子的银子,只是过后陛下问起来,公子可千万别将我们卖了。” “多谢哥哥,多谢哥哥。” 他提着那大大的食盒,迈步进了藏书阁,果然那三个孩子果然都毕恭毕敬的跪在孔子像前。 回身见他来了,纷纷露出笑意。就连一向严肃的南斗都面露无奈之笑。 “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他朝气盎然的欢笑起来,眉眼一弯桃花若雨般从他身周散出,叫人移不开双眸。 四个孩子围成一个圈,三个孩子都埋头吃着,小余亦乖乖的坐在一旁侯着他们吃完,手里还拿着一本中庸,少年随意翻过,便放下了。 夏侯南斗望着他随意的动作问道:“你看完了?” 他点头,指着自己的脑子道:“记下了。” 第181页 “当真过目不忘?”夏侯南斗拿过拿书,随意选了一段问了问题,乐正余亦便是对答如流。 放下书,夏侯南斗道:“果然天资过人与吾等平庸之辈多为不同。” 侯府的夏日总是人多欢然,江湖来客也是络绎不绝,澹台家的一双姐妹,玉人山庄的少庄主,还有行舟门的弟子。 侯府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更多的……自从乐正得了乐正余亦这么个小甜豆,原本多年不见的朋友,每年都要前来探望这小子一趟。 余亦自小便能得到江湖上各自好玩的东西。他到是大方的很,若是何人喜欢他便大大方方的送了出去,澹台凤歌最喜欢余亦,余亦总是让着她,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先给她和姐姐,而后才给南宫昭雪,最后才是余亦自己。 侯府的阴凉处是正在抽陀螺的孩子们,余亦的陀螺总是转的最好,他不急不傲,总是慢慢教着不会玩的凤歌,南宫昭雪抱臂坐在一旁,瞧着余亦面上的亲切,多为不解,唯有拉着澹台绿水道:“你说余亦的耐心怎么这么好?怎么什么都能让,凤歌这样的笨孩子他都能这么有耐心的帮着。” “师父和婶婶教出来的孩子当然和咱们不同。”澹台绿水靠在一旁望着被自己抽坏的陀螺:“你听说要来找余亦玩,你不是也高兴的很吗?” 南宫昭雪点头:“他本就有意思,谁不喜与他玩?你瞧瞧那一板一眼的夏侯南斗都待他似亲人,月婵虽然口上不喜余亦,可心里和他亲的紧。哪次来侯府不是她最先冲到余亦身边?” 说罢,二人便瞧见余亦从自己的屋子里面搬出一个半大的盒子,他将那个盒子献宝一般的搬到三个孩子面前:“这是这段时日皇叔叔送给余亦的东西,你们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他素来大方,那三个也是孩子的年纪,立刻围聚上去开始挑选。 “里面还有女孩子用的手环,我向皇姑姑求来的,绿水姐姐,凤歌妹妹,你们快看看有没有你们喜欢的,还有这个是楚国来的绣球,月婵有一个,我求皇姑姑给了我两个。你们姐妹两个一人一个。”他绕道走到南宫身边,从背后拿出一本医典:“皇叔叔说生日要给我礼物,我求他复刻了一本狂医本草。给你的。” 南宫一见那狂医本草立刻亮了眼眸,搂着余亦的肩头猛地拍了几下,满是少年意气:“太够义气了。好兄弟。” 澹台绿水抱臂冷眼旁观:“男人真是现实。” 夏侯月婵踏进侯府便瞧见被南宫笑抱着的余亦,立刻冲过去指着南宫道:“南宫你和余亦这么亲做什么?他又不是女子?” “我们是好兄弟,兄弟怎么就不能抱一下?”南宫不喜矫情的女子,有些不待见夏侯月婵:“再说了我和余亦关系最好,哪里是你能比的!” “余亦和我关系最好才对。”澹台凤歌将玩具放在一旁,立刻上前抱着余亦的胳膊:“凤歌和余亦的关系最好才对。” 夏侯南山也有醋意:“余亦,你不是说咱们两个是兄弟吗?你到底和谁关系最好?” 夏侯南斗直径走到澹台绿水身边:“他们胡闹你不拦住些?” “拦着做什么?”她微微挑眉,竟然也有几分少女的媚意:“叫她们闹吧,日子不闹怎么热闹。” “余亦是男子,和他关系好的当然是男子,我们是兄弟!”南宫昭雪道。 澹台凤歌不爽开口:“那……凤歌以后嫁给余亦,余亦和凤歌才是最好。” 最四方拉扯的余亦面露难色,只道:“咱们都是朋友,一定要分出高下吗?” 那些孩子立刻严肃了面色:“当然!!” “你们闹什么呢?前厅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是钟离微燕的声音,余亦听到此声立刻回身跑去,抱住娘亲:“对不起娘亲,我们会注意。” 女子立刻抱起儿子,点着他的鼻子笑问:“出什么事情了?你们吵的那么大声?” 夏侯月婵跳过去:“我们再说谁和余亦关系最好。南宫他们说余亦是男子只能和男孩子关系好。凤歌说余亦是男子,我们女子可以嫁给他,我们关系更好一些。婶婶你说我们谁说的对?” “这样吗?”钟离微燕稍稍点头,勾着儿子的小脸道:“那你们等婶婶一会儿,婶婶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小余亦被钟离微燕带走了。 澹台绿水靠在一旁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明白人,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夏侯南斗不解的看去:“你说什么?” “没什么。” 被打扮成小姑娘的余亦被抱出来的时候,夏侯南斗面上都一红。正巧从屋中出来的大人们也都欢喜开来。 第182页 钟离微燕将余亦放在孩子面前,指着他道:“现在余亦是女孩子了,你们要怎么和他争最好?” 最先冲出来的是南山:“婶婶,南山可以娶余亦。” “我也能娶。”南宫昭雪探出头,细盯着打扮成潋滟魅然模样的小余亦道:“余亦这样好看。” 陛下站在最外边,扬声对着有些发愣的南斗道:“南斗啊,父皇让余亦嫁给你做太子妃好不好啊?” 夏侯南斗先回头看了一眼澹台绿水,最后低下头,并不答话,脸却红成云霞。 “可是余亦是男子。”他将头上的短钗拔下:“不是女子。” “你皇叔叔是在和你开玩笑,不是真的要你嫁人。”乐正苍鸾走到儿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无奈的笑开了:“不过说真的,儿子,你若是个女子,想来京中前来提亲的人,比起你娘当年还要夸张。” 他不解的看去,只见爹娘都欢然一笑,甚是幸福的模样。 全城最为清闲地方就是侯府,满城也找不出第二家这般清闲的了。 每日只听着那粉雕玉琢的孩子将父母哄的欢笑盎然,一家人今日出门,明日归来。有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消失个一个月,也是都是常事。 陛下每每想要召见乐正一家,那一家不是出门游玩去了,便是远行还未归来。 余亦渐渐的大了,这标致多情的模样也是满城女子,父母都看在眼底记在心底的。加上那孩子过目不忘极为聪慧,前途不可估量。 终于将他们盼回,陛下叫了乐正苍鸾入宫喝酒,直接了然的开口了:“月婵和余亦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看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了,总归咱们父母要多操心。” 乐正苍鸾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连连摆手:“成亲这种事情,还是要让他们孩子自己去决定。” “这是什么话,儿女的婚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他们自己做主算怎么回事?” “有什么不像话的?”他本就是江湖浪子,所思所想都与旁人不同:“世上的事情都是缘分,你且瞧着他们自己的人生,这么纠结没有意义。且等着吧,反正要我们家余亦自己点头这才可以,再说了,月婵那丫头明显就对余亦没有男女之情,陛下你是没看到,好家伙,每次月婵看到余亦那表情快要把我家宝贝儿子给吃了。他们两个一看就八字不合。” “余亦要是和月婵成亲了,那就一辈子护身符,你知道吗?” “这要看我宝贝儿子怎么想。”乐正苍鸾举杯喝了三四口酒:“这是他的命,该怎么活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朕的话!” “听得懂,陛下你不就是希望我们乐正一族能永远的被人尊重嘛,希望抬一抬我们的地位,是不是?” 那陛下似是被气着,捏着酒杯半天才开口:“你说说看,你连个官位都不要,给你兵权你也不要,要你儿子和朕的女儿成亲你还是不要,怎么!夏侯家还收拾不了你们乐正一族了?”说罢摔了手里的酒杯在桌上。 “陛下息怒。”乐正苍鸾打着马虎道:“登高易跌重,小心为妙。” 见他嬉皮笑脸,他一腔爱重之心化成粉末飘了。 余亦小小年纪便极其擅长音律,京中乐师无一不赞叹,只是他自己甚少吹奏,弹曲。 后花园之中,孩子们跟着太傅正在默写课文,余亦早已不去学堂,整日自己埋在书堆之中便有旁人比之不过的见解。 旁人还在学论语,他便已将四书五经尽数背在脑中,融会贯通自成一派。 太傅本想教他更深,便被常阳侯拦住,只道叫余亦自己去学这圣贤之道。 转头他便和小小的余亦道:“那些迂腐酸臭的知识你不学也罢,自己去学些喜欢的,将来多长阅历,你自然对人间有新一格的认识。” “孩儿明白。” 许是少年天资。他对乐曲的理解总归高于常人百倍,一曲《北风》苍凉似水,年仅八岁的孩童便将那凄苍之意吹奏的断魂欲泣。 太傅望着坐在不远处正在赏花吹曲的乐正余亦,微微蹙眉:“此子过早了然苍然,命途必然不平。” 他的笛声带着勾人心魄的力量,众人听着那曲子许久才能从余音之中反应回来。 待他们反应回来,原本坐在那处的吹笛人,已经欢喜的蹦到爹娘身边,闹着要归家吃饭了。 夏侯南斗望着余亦渐渐远去的背影,太傅上前问道:“太子殿下在想些什么?” “太傅,若是本太子想要超过余亦,是否有可能。” “太子殿下以为呢?” “本太子只有一个问题。” “老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83页 “乐正一族世代忠良,且各个天资过人,傲然天下。为何他们甘心居于天下霸主之下,不愿追求更高的位置?” “太子在怀疑乐正吗?” 夏侯南斗摇首,他比谁都相信乐正一族的忠义,只是他不明白,当真是不明白:“本太子只是不明白……既然他族样样都高于夏侯家,为何不反?” 太傅静默了许久…… “乐正一族,有一颗极其特别的心,那颗心世代传承。” 夏侯南斗知道…… 乐正二字,意为忠义。 第78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1 番外三,行舟人家(1) “你师叔啊心狠,他自己尝过的苦,他还敢叫他儿子再尝一遍,他心狠,他真是心狠。”半白了头发的师父醉态迷蒙的嘟囔了。 澹台绿水望着师父鬓边新添的几缕白发,无奈摇头。 从远处拿来清茶的余亦面上漾着温和的笑意,他将清茶递到正在耍酒疯的师父面前:“师父,喝杯茶吧,师娘叫你早点睡。” 师父倒是很听余亦的,哪怕是醉了,余亦叫他做什么,他也都一一顺着。 她眼看着余亦扶着师父往竹林深处行去,黯然的她叹出一口气。 自一年前汝阳王叛乱后,余亦便随着他们归了行舟门。 乐正余亦得知父母死信时,也正是生命垂危将死之态,澹台绿水本以为余亦会哭会闹,就和小时候一样,总会闹上一闹。 可那小小的孩子,只是拉着师父的手,极其平静的说:“若是余亦死了,就把余亦和爹娘一起葬了,若是余亦没有死,师父就带着余亦离开长阳城去行舟门。” 他没有死,他被玉人山庄的南宫庄主救了下来,余亦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师父抱着他上了马车,彻彻底底的离开了那伤心地。 澹台绿水以为这个孩子总归会难过上一段时日,可他没有,他伤好了之后便担起了行舟门的大小事物,极为平静的过着每一天。她并不能理解余亦的心,就像她不能理解师父为何每日醉酒一样。 “阿姊。” 凤歌端着新衣裳从远处走来:“这是师娘新给大伙做的衣裳,说是让你先选。” 澹台凤歌却答非所问,似是自言自语:“凤歌……余亦一次都没有哭过。” 端着的托盘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凤歌将那托盘放在一旁,面上凝了几分苦楚:“凤歌也没有见余亦哭过。如今连他笑都不怎么笑了。” “他不是整天都扬着嘴角吗?” “那不一样,阿姊。”凤歌仰首,漫天星辰就这般入了她的眼眸:“你明明知道的,阿姊,那不一样。” 绿水轻叹一声:“京中来了许多信,还送来了许多东西,都是送给余亦的。他将信留下了,余下的东西全都送了门派中人。可是啊,他一封都没有看过,原封不动的放在屋子里面,就当做不存在一样。” “余亦每日都会坐在山头的奇石上看太阳。”凤歌说。 “他不是在看太阳。”一少年从天而降,一身夜行衣格外隐蔽,是年少的宇文清辉,少年将遮面的黑巾拆下:“他那是睡不着。他每日等大伙熄灯眠了,便孤身一人往山顶去了,一看就是一夜,有时候直接在山顶上睡。” 凤歌跳到他面前:“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段时日不是在练功吗?”他抱臂道:“每日都能看到他,原先我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后来发现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澹台绿水暗暗的握紧了拳头。 夜晚有飞鸽而来,是夏侯南斗的信笺。 他时常会过来书信询问余亦的情况,每逢此时,她便只能回复二字。 还好。 除此二字她当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湖杀戮不断,她本就是傲气的女子,武功在年轻一辈之中格外出挑,小小年纪便能与当世高手对战一二,甚至还能高上一两招,立敌无数。 女子出手素来狠毒,取人性命如同饮水。 那日他们几人一起下山,半道上遇上了正在对女子施暴的劫匪,她出手急如闪电,长鞭若蛇咬住颈部,直取了那人的性命,戾气横生。 宇文清辉与澹台凤歌都大呼过瘾,唯有乐正余亦静然无声。 她本不在意,可回到山上之后余亦依旧只字不提,甚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叫她本不在意的心都在意起来。 拦住他要去账房的脚步,拉着他的衣袖,她扬眉问道:“你对我杀人有什么不满吗?” 他直接了当的摇头,眸色真诚并无半分虚假:“没有。” “那你为何这幅神情?” 他摸着自己的面,恍然了一会儿又道:“没什么。” 她倒是急了,这么多日的焦虑尽数纠结在一处:“余亦!”她唤的很大声,叫在一旁药炉之中对着书本发呆的南宫昭雪都为之一惊,连连跑出。 第184页 “绿水。”他不再甜然笑着唤她一声绿水姐姐,似是被冰河冻住了那份天真无邪,他平静温和的像是一潭不起波澜不见深浅的死水,他开口了,是解释:“遇上此等事情因先制服其,让其丧失反击能力,而后送交官府,交由律法定夺。这是我从小便视为真理的是非。这是朝堂的理论,可如今我在江湖,江湖与朝堂不同,所以一时之间我还不能习惯你们随意杀人。” 澹台绿水静默下来,随即推搡了他的肩头:“对不起,我忘了。” 他浅笑,依旧眉眼如画,可惜毫无神采,转身往库房行去。 “慢慢来吧,这才多久?”南宫昭雪走到她身边:“余亦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你希望他能一夕之间承担父母的死吗?” “我倒是希望他不能。”她叹然:“至少那样我还觉得余亦是正常的,如今他这般平静,我更担心。” “担心就多出门打架,别在这找余亦的不痛快。” 她抬手就要揍他。 望着他手里的医书,女子黯然叹气:“你打算抱着你的医书到什么时候啊,纸上谈兵不成气候,能不能找个人治一治?” “治死了怎么办?岂不是辱了我们玉人山庄的名号?不急不急。”他眉眼轻巧一挑:“我要去云喜山找一味草药,听说雪霞狂狮就在那处闭关,你不是一直想和他打一场吗?一起去?” “你这么好心?” “医者皆是仁心。” “我看你叫我去比武是假,伴你去采药才是真吧。” “阿姊你见微知著,妙人也。” 他二人相伴着离开行舟门,澹台凤歌跟着宇文清辉整日在山中学习剑法,众人皆忙着。 待到澹台绿水与南宫昭雪归来,发现行舟门众人都站在门前不知在张望些什么。 澹台凤歌一双美目都哭的红肿,一见阿姊立刻哭丧道:“阿姊啊,余亦被长风道人困住了。” “长风道人?” 澹台凤歌哭丧着脸:“那日我和清辉在山头练武,那长风道人突然出现夺了我们二人的兵器,正巧余亦上山来寻我们,那长风道人便和说要余亦拿东西来换我们的兵器,或者叫余亦打过他才放我们二人下山。” 余亦便留在山上了,我们过来找师父,师父去了一趟之后被余亦劝了回来,说是承诺必然要履行。 澹台绿水与南宫昭雪对视了一眼,二人伴着往那高山上去了。 树林深处,余亦添着着柴火烧,似火凤飞舞的柴火堆上正火烤着山间野兔子,那长风道人单手托腮望着他认真烧火的模样。 “你小子有点骨气。” 余亦浅笑,将手里的山兔递过去:“前辈你先吃吧,我去那边打点水。” 见那小子抱着竹筒缓缓往溪边走去,长风道人扬声道:“我见过你爹。你和他很像,或者说一模一样。” 他微微一顿,并无停留,直蹲在溪边某处,将那竹筒灌满了溪水才回来,似是方才的话题并未发生过。 “前辈,喝水吧。” 长风道人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随后冷笑:“还真是一模一样。” 下一瞬一阵疾风越过,乐正余亦挂在腰侧的紫玉被人夺走。 他面上平静终究是被打破,戾气与阴冷之色袭来,放在脚边的长剑立刻出鞘,顿时杀气四起。 长风道人点地而起,往山林最高处飞去。 余亦猛地追去,他的轻功并不在澹台绿水之下,只是平日一直收敛着一次都未展现过。 那长风道人立刻笑开:“这才对嘛,方才你可没有这般有斗志。” 二人对招极为激烈,方才还静然的孩子,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为实叫他讶异。 行到悬崖边,他玩的正高兴竟然失手将那紫玉扔出手去,那孩子的目光便是盯死了那块紫玉,猛地扔掉了手中长剑,追着那紫玉点着悬崖边,丝毫犹豫都未曾有,决绝的跳了下去。 长风道人转身的瞬间,只见那孩子抓住了紫玉心满意足的往下堕去。 似是被利刃割断了整颗心,他立刻飞身而下去拉那无心活命的孩子,将那孩子抱进怀里,费劲力气,攀着那树藤,有惊无险,二人最后落在半山腰上。 长风道人立刻将那孩子放在平地上,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毫发无伤这才松下一口气。 乐正余亦将紫玉左右看了一遍后,将那玉块放回心怀处,随即弯腰恭敬道:“多谢前辈救我性命。” 那长风道人惊魂未定靠在山壁上面色苍白,满目不可思议:“你这个小子不要命了啊。你知道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吗?” 他还是弯腰道:“多谢前辈救我性命。” “你们姓乐正的是不是都是死脑筋啊,当年我拿了你爹紫玉,你爹要和我拼命,你如今为了这块玉竟然要跳崖?真是有病。” 第185页 余亦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弯弯。 很快便有脚步声传来,是师父与澹台绿水她们。 乐正余亦被罚面壁思过。 那长风道人丢下一句过几年再来找余亦比试,便逍遥自在的走了。 面壁于他而言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再也不用去理会旁人多疑的眼光,更不用在意旁人的同情与怜悯。 就这么安静的度日,静的他再也不愿回头。 澹台绿水过来给他送饭,发现他的午饭并未动过,面壁思过便真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滴水不进。 “你不吃饭,师父又会担心。乖一点吧。”她坐在他身边望着他心如止水的表情,总会联想起从前笑眯眯甜蜜蜜跟着她陪着她玩耍的余亦,落差在心中漾开,她说:“总会过去的。你相信阿姊,相信你绿水姐姐,肯定会过去。当年你爹不就熬过来了吗?你怎么就不能熬过去呢?” 他转过头看着她,似是不解,似是迷茫,最后苦笑开来,他取来一旁的饭菜,一口口的吃着。 本就是极其乖巧的孩子。 她陪着他,从夕阳至天□□亮。 她在等他的答案。 “绿水,如果我没有活下来,是不是更好一些?” 这是他的答案。 澹台绿水望着他毫无生机的双眸,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可你要活下去。”她这样回答。 “生不如死也要活着吗?”他触着手中那块紫玉,望着面前坚定着双眸的澹台绿水:“很痛苦也要活着吗?” 她说:“痛苦是活着的代价。” 他似是得到了答案,释怀一般笑开:“那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寻死。” “你想要死?在此之前?” “没有。”他漠然回答:“只是,玉在人在,玉毁人亡。” “如今也是如此?” “难道我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他一字一句淡然温和。 “你只说你不会寻死,可也并未说过旁的。” “我爹娘也说过会一生伴着我。”他甚少提起爹娘二字,每每提起面上终是破碎着悲凉:“人,怎么可能挨得过命?所以,我不会许诺。” “你变了。”她搂过少年的肩头,叫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她学着从前婶婶抱着余亦的手法,牢牢的护着他,抬手挽过他乱在额边的发,素手微凉,她说:“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余亦。” 他点头,轻嗯了一声。 武林高手就这般被澹台绿水轻易击倒,她这几日戾气极重,随手便能将人打成重伤。虽不致死却也失了半条命。 余亦静看着那满地的殷红,与那郁郁垂死的人,心中那份情绪便是半分都起不得波澜。 南宫昭雪提着小药箱从竹林深处沾了晨露而来,他蹲下身子给那重伤之人看了半晌,最后才犹豫的给他喂下一颗药丸。 “你喂个药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你是大夫还是蜗牛啊。”澹台绿水蹙眉:“快点吧,要吃饭了。” 救了人,只见乐正余亦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那人的心口:“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莫要暴露了身份。” 躺在那处的人望着余亦的面容,缓缓的点了头。 第79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2 番外三,行舟人家(2) 澹台绿水问:“你为何叫他莫要暴露身份?” “他眉眼戾气过重,一眼便知树敌颇多,他此番被你打至重伤,想来……他的仇家收了消息必会回来找他报复。” “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再说他树敌颇多,自然是杀人如麻,他若是没有那个本事,被人杀了也是应该。你何必操这份心。”南宫昭雪如此说。 “算是我多管闲事。”他负手而立,低眸浅浅。 日子便是这样过,常有书信与物件从长阳城传来。 那日澹台绿水从窗外瞧见余亦正挑灯熬油的画写着什么。 推门而入,发现那孩子正在研究兵法。 “你看这个做什么?” “边疆常年不安宁,从前有江国,如今有北鼎国,我爹和我说过每逢春日他们便会有动作,小时候我爹给我说过北鼎国的八卦七星阵,我破解有法,便写好给南斗他们寄去,也算是尽了乐正家的职责。” 抬首便能瞧见澹台绿水略带责备的表情,她问:“你无需担起乐正一族的责任。你们一族的责任早就该卸下了,师叔想来也不会希望你如此……诅咒该停下了。” “这不是诅咒。”他仰首傲然,气宇之间隐隐可见昔年常阳侯的疏阔风华:“是抉择。我还活着……这些责任需要有人担起。” 他望着澹台绿水,浅然一笑:“绿水,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 她不信。 寻仇本就是江湖常事。 第186页 昨日被击败的人可能几年之后便会带着更下作的手段前来。 一年前她在云喜山击败的雪霞狂狮便是如此,男子手中的长剑剧毒恶然,他是来取澹台绿水的命。 她自然迎战,本已击败了他,南宫昭雪上前准备医治,那人便猛地提剑而起。 他二人眼看着要被那剑划伤,挡在他们的身前是一直靠在一旁的乐正余亦。 长剑刺在刺在他的锁骨下方,毒素入体,腐骨噬心。 澹台绿水抱着替她挡剑的余亦,错愕的望着面前的南宫昭雪。 那毒名为腐骨噬心,无药可解,并不致命,唯有疼痛,断骨裂肺的痛苦在每一寸皮肤展开,中毒者绝不会因为疼痛昏厥,那疼痛深上一寸中毒者便会更清醒一分。 痛苦之中煎熬。 他蜷缩在哪里,因为疼痛浑身发颤,脱水,虚脱,浑浑噩噩却又极度清醒。咬牙忍耐, 死也不说一声难受。 而这只是开始。 南宫昭雪是山上唯一一个大夫,只见他熬出一碗又一碗□□,一碗一碗的灌倒余亦的口中。便是这样折腾了三个月,那份疼痛感才稍稍压制下去。 南宫昭雪将那些□□一份份喂给他时,心中慌乱惊然,可余亦却说他相信他,颤抖着手,强忍着疼告诉他:“南宫你放心治。你是大夫,我信你。” 他越来越果决,看着余亦的面色和疼痛的减轻,他一点点的减少药量,一点点的滋补他的身子。 乐正余亦信对了人,南宫昭雪没有辜负他,他救了他。 澹台绿水守在乐正余亦身边,方才疼痛刚过,余亦的手腕被他自己掐至青紫。 她心疼的拉过他的手,拿着药油将那淤青揉散。 恍然的…… 一滴眼泪从她眼眶落下。 漫天月色将这滴泪照的凄苦。 终于发现了,她在害怕,她很害怕失去余亦。她拉着余亦虚疲的双手,紧紧握在手里,恨不得将自己生命渡过去,师叔的死在她心中所留下的伤痕并不比余亦要少,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余亦受伤,才会般小心的护在余亦身边。每日都为他心疼,害怕过去的余亦再也不会出现。 甚至将出现在他们身边所有一切的危险都狠毒的除去。 她在害怕。 害怕至颤抖。 害怕至愤怒。 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乐正余亦。 她需要余亦活着。期盼着,渴望着,余亦能够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她的弟弟,她心中最喜爱的弟弟。 甚至超过与凤歌的血缘之情。 “你不要死。”她开口。 “余亦别死,好不好?阿姊需要你。不要和师叔婶婶一样。” 哪怕这个孩子尝尽了百毒,受了这样多的苦,哪怕余亦自己都放弃了生机,妄想走向父母所在的地方,哪怕宇文清辉与师父都自暴自弃说,余亦离开人世会更为幸福,她还是不愿接受,就是固执的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绿水。你哭了。”余亦的声音响起,他的指尖带着清寒的香气,在她的面上抹过,像是落在面上冰凉的雨。 他虚弱的声音像是轻缓飞舞的蝴蝶,绕过她的指尖,落在耳畔,他迷茫的看着她,像是通过对视得到了什么。 “我会好好的活着,你不要哭。”他说。他在安慰她。 她颔首,潸然泪下。 乐正余亦脑中一片混沌,最后乖顺的闭上双眸。 这世上不仅只有他为了爹娘的死难过着,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还活着的人多少都承受着失去的痛苦。 他们每一个人都难受着。 他睡去。 睡梦之中,是那个微凉的夜里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入眠的场景。 他在剧烈的疼痛之中,清醒过来。 对着虚空的悲伤,空洞的说了一句:“骗子。” 他的伤慢慢的修养,能下地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虽然不得远行但是看看账本管理门派都不难。 春来秋去,不知是第几年长阳城来了消息,说是陛下仙逝,夏侯南斗登基,又过了两年太后过世的消息传来。 故人离去,行舟门总有人伤怀心酸,余亦坐在高山的望云石上,身后是前来寻他比试的长风道人,那道人时常会来,每次来都带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落霞照在他的面上,似是一缕红绸蒙住他的面。 “你比起几年前更漂亮了啊。”长风道人说话依旧没有正形,只玩笑道:“你们乐正家的人各个都精致漂亮。你若是个女子不知有多少人要排队一睹芳颜啊。” 余亦肩头猛地一阵抽疼,头晕目眩,他咬牙忍住这才缓住。 长风道人扶着他的肩头,明明是关心,却还是扭着性子道:“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想将你拐回家。” 第187页 乐正余亦只是笑:“我这几年不能与您对打。前辈您过几年再来寻我吧,等我伤再好一些。” “真的?” “好,那本道者就过几年再来找你比试。” 二人便这般坐着,那长风道人牢牢的扶着他的肩头,余亦望着夕阳,紧紧的握住紫玉:“谢谢你来看我。不过我没有事。” “我是来寻你比武,怎么就成来看你?” “他们都走了,你便来看我,是怕我难过吗?”他问出声。 那长风道人欢喜盎然:“你我不过一面之缘,貌似并不相熟吧,哪里就……” “叔父。” 他喊了他。 而后抬起头,额下一双弯月,似是桃花盛开:“乐正长风,我爹曾经和我提过你。我知道你是谁。一开始就知道。” 玩世不恭的笑终于消失,无需再掩藏,他捏着少年的肩头:“你爹和你提过我?” “嗯,家里的族谱我看过一眼,我爹也和我说过你,太爷爷那一辈乐正家离了三子至江湖,按辈分来算您是余亦的叔父。”他灿然一笑:“你的眼睛和我爹有三分相似。” 乐正长风抿唇搂过少年,亲昵的说:“对不起,我也不知为何,便是不愿让你知道我是乐正家的人。” “没关系。”他那样善良的理解:“我明白。” 有人指着远山连绵,锦绣河山:“余亦要不要和叔父走?叔父带你去云游四海,去见这个世上还活着的乐正族人。” “世上还有很多乐正族人吗?”他问。 “还有不少,大家都隐姓埋名的在江湖上游荡,或者有些归隐山林做了散人。”他拍着孩子的肩头:“大家都知道你,所以叫我过来看看,其实他们也来看过你,或者在山脚下卖过东西给你,或者在丛林里面偷偷看过你。” “这样啊。”他并未去追问他们为何不愿现身:“那就好。”他笑:“这么说余亦在这个世上还有族人可对?” “对。” “那就好。”他欢颜舒展,灼灼妖态似流光红云:“那就好。” 乐正长风拍着他的肩头,认真的问道:“你要不要跟我走?江湖很好玩的,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比你守在这小小的行舟门要有趣的多,叔父带着你玩,什么……” 他停了声音,面前孩子的笑太过明媚灿烂,叫他不忍再开口。 “叔父。”他这样喊他。 “嗯。”他应声。 “余亦会忘记你是我叔父这样事,以后,你不要再来了。你们并不亏欠我什么。”他说:“你告诉其他的乐正人,叫他们都安心的活着,去过自己原来的日子,不必觉得愧疚,更不要现世。对苍生的责任,我爹留下的未完之事,余亦会去做。这份责任我会承担,你们无需多想。” “跟我走不好吗?”他耸肩,苦涩的劝解:“只要你不承担起这件事,自然会有旁的乐正人出现去承担这件事。你们家已经做得够多的了,真的,真的,已经很多了,很多很多了。你还这样小,没有必要去承担这些生离死别的大事。” 满是愧疚与无奈:“跟叔父走吧。” 乐正余亦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珏,那玉白如羊脂,通透至纯唯有两指大,绿绮二字镶嵌其中。 “我是侯爷。南国最年幼的封侯人,我始终都是长阳城的绿绮侯,我已身在其中,所以……并无抽身的打算。南国有难我必然会归去,夏侯南斗亦是我自小便认的兄长,还有南山,还有月婵。”他说:“那里依旧有我不可割舍的情谊。” “那我以后不能来看你吗?”他问:“我还挺喜欢你小子的。” 余亦见他转了话题,便笑道:“这要看你自己,不是问我。”他那样聪慧的孩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些还活着却只愿避世的乐正族人是如何想的,只道:“我觉得你不会来,就算来了,你也应该不会见我。” “小人精。”他随意搂过孩子的肩头:“你猜的不错,我每次见你,都心酸的很。”似是责备:“你小子怎么这么招人心疼啊。” 他捂着泛着疼痛的肩头,蜷缩起身子,那份疼痛又开始发作。 乐正长风捏着他颤抖的身躯,惶恐的渡了真气至他身体,少年这才苍白着脸色慢慢的正常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颗药,喂给了他。 晚风有些大。 他太过瘦弱。长风道人抱起吃了药后浑浑噩噩的他,缓缓的往山下行去。 四面花香微凉。 长风终于开口:“对不起。” “嗯?”他仰头看去。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他的面上,像是雨,又像是泪。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你和你爹……真的对不起。本该是全族的罪过,却让你一个孩子去承担那些类似于‘诅咒’的命运,真的对不起。 第188页 乐正长风再也没有来过,不过他留下一柄短匕首,湖水匕首还附上了湖水剑所在之处,叫余亦他日云游天下时将此剑取出。 很多年前,乐正长风忽然出现在行舟门,夺了乐正苍鸾的紫玉,那少年立刻拔剑拼命而起,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不分伯仲。 就如余亦认出他一样,乐正苍鸾夺回紫玉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多大年岁?是我堂哥还是我堂弟?” 他笑说:“是哥哥。” 那年他也问了:“你跟着我走吧,隐姓埋名,江湖逍遥。” 可……当年的少年与如今乐正余亦一样,他也宽慰着乐正长风:“你们无需愧疚。” 他们父子都没有跟着他离开,都在失去一切之后,认真又固执的扛起那份责任。 “愿这世上的仁慈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小侄子。” 那是余亦来行舟门的第五年,行舟门之中他唯一一个在轻功上超越澹台绿水,并且能接下澹台绿水十招的孩子。 每日被宇文清辉找着打架,伴着凤歌说各种各样的故事,晚上喝着南宫寻来的各种各样的汤药,那日他照着镜子,不禁呆了许久。 宇文清辉走到他面前,也盯着镜子里面的人,最后抱臂颇为不服气的开口道:“你很漂亮,不用再照了。” 可许久,他才发现余亦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少年上前扶住他的肩头:“怎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他犹豫了半晌才怔楞的开口:“你说我戴个面具会不会比较好?” “面具?”清辉后退了一步,又上前了一步,瞧着他那张脸:“你疯了吗?遮给谁看?” “遮给我自己看。” “啊?” 步入江湖便是戴上面具的第二日,几个孩子驾马远去,说是要去见识江湖,亦要去将那湖水剑取回。 澹台绿水望着余亦被遮住的面容…… 他的气宇越来越似乐正苍鸾,而面容也越来越似钟离微燕。 第80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3 番外三,行舟人家(3) 夏侯南山第一次到行舟门,前来接他的人是已经亭亭玉立的澹台凤歌,小丫头瞧见他自然亲切:“五年不见南山哥哥你好看了许多啊。” “许久不见,凤歌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站立在那处,望着四面竹林深深,皆是幽静安然,绿意清雅的模样。 偶有笛声传来,当真是人间仙境。 竹林之中飞来两只影子,是宇文清辉与南宫昭雪。 寒暄一番,他便问了:“余亦在哪?” “先别说余亦,你怎么过来了?”南宫昭雪觉得新奇,这长阳城的小王爷怎的会突然出现。叫他还担心是否是京中出事,深怕他们前来求助余亦,将余亦从行舟门带走。 “我去青云羡一趟见了母妃,之前绿水姐来信说是余亦中毒,皇兄担心的紧,便叫我过来看看。” “余亦中毒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们才知道?”澹台凤歌不解的发问:“没有人告诉过你们吗?” “好几年前?那怎么绿水姐说是余毒未解?这毒?都入体这么多年了?!” 澹台凤歌意识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捂住嘴巴往宇文清辉的背后躲去:“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道绿影似鬼而来:“你已经说,他也已经听到了。”终究是此处的长姐,一言一行总有旁人没有的威严之力,女子道:“他不愿告诉你们,我那日无意添笔,没料到南斗竟然叫了你过来。” “他如今可还有事?!什么毒?!怎么会好几年都解不掉呢?!他为什么会中毒?你们倒是说话啊!”便是急了,连珠炮似是将问题一一抛出。 “你自己去问他。”澹台绿水指着山顶的位置:“顺着笛声便能找到,我们去给你准备厢房。” 他说罢就要走,南宫昭雪却按住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见他之前最好……不要期望太高。” 一开始夏侯南山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行到山顶,只见云霞为底,人貌为画。他一身紫衣盘膝坐在山崖边,宛若山间灵透多艳的山鬼精怪,余亦背对着他,玉笛为白,语调为悲。 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何,他不敢上前。 一阵长风吹过,乐正余亦停下吹奏,半动着身子看过去:“来了?” 他面上还有遮住半张脸的面具,自可见鼻尖与薄唇,依旧能看出那是个标志的人。夏侯南山僵在那处,四肢百骸如浸入寒潭一般,他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叔父二字。 余亦和苍鸾,太像了。 遮住了脸,几乎一模一样。 他还是回神,眉眼染上几分湿热,渐渐红了眼眶:“你……还好吗?” 第189页 伤养好了吗? 毒性什么时候能养好? 这些年过得好吗? 余亦站在熹光之间,缓缓的将面具摘了下来,额下一双星月般的眉眼便这样轻巧一弯,多情魅意桃花灼灼,傲然无疑是昔年长阳城乖戾温和的少年:“很好。” “大家很惦记你。”他顺着对话这样慢慢走近:“南斗如今是陛下了,月婵也长大了,我……我也封王了,大家都……都很惦记你。” 在余亦身边坐下,他借着那漫天霞光,彻底看清了他清瘦又精致的模样:“你中毒了吗?伤口还好吗?” “挺好的。”他看着夏侯南山最后欢然一笑,嬉笑着打趣道:“南山,你如今威风八面的,一点也不似从前了。” 见他这般熟悉,南山也不好装出一副不熟的模样,只得推搡他的肩头:“还是这张嘴。” “你为了我中毒之事来的?”他将玉笛轻巧的转了一圈,别在腰际,顺手捡起被放在一旁吸收天地灵气的湖水剑,举手投举已是江湖逍遥少年郎的模样了:“我已经无事了,偶有发作也不会再疼,再说了有南宫在我身边,你们还不放心吗?那小子现在可是全江湖第一的神医啊。” “你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听说是一种很复杂的毒,总之再过几年毒素就会彻底退掉。”他耸肩:“久别重逢,咱们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说说你们吧。” “我们一直给你写信,你为何不回?月婵说她给你写的信快要有一百封了。你便是一个字都未曾回过。” “行舟门事儿太多。” 南山在他身边盘膝坐下,与余亦共分这漫天霞光:“月婵可伤心了,说是自己从小待你太不好,所以你如今不愿理会她了。” “我哪里敢啊。”他说:“你回去告诉她,叫她莫要在写了。我每日都忙着哪里有时间瞧她那错字连篇的信。” 夏侯南山嬉笑开来:“你为何戴着面具?如今江湖上都传言,行舟门的亦羽门主是个女子。” “女子?”他将那面具左右翻看,指尖点着那面具上的红痕:“男生女相是福气。” 二人一同往山下去,夏侯南山瞧着他健步如飞,疏阔男儿的模样,不禁问道:“你瞧着当真有几分江湖少年郎的模样。” “我本就是江湖人,怎么也绕不得像这个字啊。”他侧目笑问:“京中可还好?” “还好,南斗身边有父皇留下的忠心之人,好歹不算是孤家寡人。” “这样啊。”少年仰头便能瞧见漫天成群的归鸟,良久他才缓缓出口:“若是京中有什么事情,记得来信,千里万里我也会归去助你们。” 夏侯南山流出几分欣喜,欢然拉着余亦的手肘道:“你愿意回去?” 他摇头:“事了拂衣去,不会停留。守护夏侯家与南国是乐正一族的责任,这一点不能忘。” “为何?”夏侯南山始终不解:“长阳城很多人都惦记着你,只要你回去,皇兄肯定什么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给你。” “可是……”少年半分犹豫都没有,只缓缓的抽回自己被压制住的手:“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从前先帝也问过他,说余亦快要过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他。那个时候他说自己没有想要的东西,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那年桃花满枝,爹娘紧紧的牵着他的手,他们三个人坐在马车之中望着街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娘亲在他耳边教着他识人断物,很快爹就会伸长手臂将他们二人搂在心口,也不说话,一家人就这么的抱在一起。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孩子明白,那是他想要的一切。 金山银山,皇权珠宝,他都不愿换。那是他的一切。 如今南山再问他,依旧是一样的答案。 “没有。” 他想要的东西已经破碎在死亡面前,伸手去触碰连半分烟尘都碰不得。 少年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是没有想要的东西,而是太明白自己。 “暮家的暮瑶嫁给皇兄了。”夏侯南山随口道:“你可还记得她?” 名字似是有些久远,他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是说暮家的女儿?” “是她。” 听到暮家两个字乐正余亦面色霎时白了几分,下一瞬刺痛便在肩头漫开,少年强忍着那份刺痛,清冷的笑道:“暮家如今盘根错节,南斗也不好对付他们吧。” 夏侯南山瞧着他面上不自然的病态,蹙眉问道:“你不舒服吗?” 他摇头:“没有。”而后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再过几年……等时机再成熟一些。我会回去。你叫南斗放心。暮家必然会拔除,那些欲上位可留用的人,叫他多留意一下,南国不似从前,如今底蕴并不丰厚。” 第190页 “我……知道。” 行到山下,澹台绿水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正巧要叫你们两个,走吧,开饭了。” 余亦被澹台绿水拍着后背匆匆拉走。 宇文清辉从角落里面冒出身来,南宫昭雪也从树下跃下,二人站在他左右,有一人问了:“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 “叫你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夏侯南山牵出一抹勉强的苦笑,无力的开口:“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少年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可我也料到,他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强忍着心酸与苦涩,小王爷盯着那飘然远去的紫衣,轻声道:“我好像不认识他。他好像不是余亦。” 南宫昭雪似是没有料道这番话,无言的捏着他的肩头,似是赞同,又似无辜。 宇文清辉坐在后山上,肉眼所及便是青山暝烟,一片安逸的景象,随后月儿高攀而起,落了一层朦胧的美意,怎是一个安然可言明的? 澹台凤歌提着饭盒跃了上来,将饭盒放在他面前随后笑道:“你怎么不去吃饭?余亦叫我给你送的饭。” 他听到那个名字,颇为不解的蹙了没有,而后松下肩头,疑惑的发问:“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谁没有去吃饭,谁今日又不舒服,谁今日又有了难处?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他图什么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要问就去问余亦。”将饭盒打开,将菜式一一摆放整齐:“都是你爱吃的。” “呵。”他失笑:“这也是余亦告诉你的吧。” “嗯。他过目不忘,我信他总不会错的。” 说道此处,二人稍稍往山下的瀑布处看上一眼,便能看见被夏侯南山缠住的余亦。 他二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从远处看去,确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乐正余亦也极为信任夏侯南山,手中的湖水剑都能放在他手里,供他赏玩。 “你们为何这般信任他?”宇文清辉捏着筷子不解的看去:“因为自小便熟悉?还是因为师叔?” “那你呢?”她抱膝弯头,任凭月光如水在眼中流淌“你也很信任余亦啊。” “不一样,我是觉得他很强,学识,天赋,武功,样样都比我强,就算我整日缠着他要与他比试,他心中不愿,最后还是答应,而且每一战都拼尽全力和我打。他很尊重我。” “那你还在不满什么?”澹台凤歌不解的望去“难道余亦做了什么叫你失望的事情吗?” “余亦本就该是行舟门的门主,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第一高手。这个长阳城来的小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待就是半个月,怎么一点要离开的动静都没有。” “那是余亦在长阳城的牵挂,而且,余亦自小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我们也是长大一些后才被师父带去长阳城玩闹的。”少女捏着自己的下巴笑道:“要说熟识还是他们夏侯家更先我们一步认识的余亦呢。” “你就不怕余亦被他们带走了?”宇文清辉瞪着偷吃食盒里点心的澹台凤歌:“他要是走了,以后行舟门可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吧。”她天真烂漫的抬头,藏着了许多的不舍与眷恋:“我阿姊说了,余亦是守护南国的凤。凤栖梧桐暂时休息,待到他羽翼丰满的时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飞向他本该回去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长阳城是他本该回去的地方?”宇文清辉泄愤一般将手中的长刀捏的叮叮作响:“凤本该在林间逍遥自在。” “可……苍鸾,青鸾都是神鸟,箫韶九成,有凤来仪。”她埋下头,回忆渐渐袭来,那日她上山前来唤回坐在山顶的余亦,却不料发现长风道人站在余亦身后,下意识的她畏惧的躲在一旁的草木之中。 她都听到,也了然那长风道人时常来探望余亦的原因。 当时长风道人说要带着余亦离开,有那么一瞬,她希望余亦能够答应,却不料余亦那样的倔。满身疮痍也要死守着爹娘未完成的一切。 宇文清辉瞧着澹台凤歌面上的纠葛,随意的拧了一下她的脸颊:“怎么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她恍然回神,仰头盯着那苍茫又朦胧的冷月,而后似是纠结的歪过脑袋,认真的思考之后,她道:“因为余亦自己放弃了,他若是想走,很久之前就能走了。我知道。”如自我催眠她反复的说着:“我都知道,都知道。那是余亦的选择……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第81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4 番外三,行舟人家(4) 晃然女子眉眼微红似是哭色染心,语调也颤巍起来:“你说余亦还会回来吗?” “哪一种回来?” “过去的他。那个每天没心没肺待我们好,待我们的笑的余亦。” 第191页 宇文清辉耸肩无奈道:“除非你让师叔和婶婶活过来,否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凤歌抿唇道:“若是余亦也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呢?当师叔也是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靠着青鸾婶婶渐渐恢复过来,甚至还过上咱们所有人都羡慕的生活。既然叔父可以,余亦为何不可以。” 宇文清辉说:“因为太难得了。青鸾婶婶那样的人……世间没有第二个。”他笑:“再说了,你觉得谁嫁给余亦,余亦就会幸福起来?这不仅仅是男女之情,好不好?” “总会有的。”她认真的看去,分外执着:“肯定会有。” “那……便如你所愿吧。”他的目光依旧在山下相谈甚欢的兄弟上,随后烦闷的吃着米饭,半个不爽也不说。 “清辉。”她盘膝坐在他身边:“南山来了之后余亦有好些日子,没有陪你比试了吧。” “知道还那么多废话!。” “怪不得你怨气这么大。” 少女挽袖道:“我可以陪你打啊。” “你连我三招都过不了,比试当然要找余亦那种高手,不分伯仲才能得以进步。明白?”颇为嫌弃的语调,随后又叹道:“这座南方的山什么时候才走啊,整天霸占余亦!什么时候才能痛快地打一架啊。” 澹台凤歌盯着他面上一心求武的痴态,最后无奈叹气。 “男人啊,都是铁打的脑子。” 夏侯南山走的那一日余亦送他去了渡口。 “我明年还来。”他站在船上对他挥手。 他轻笑:“好。” 往后的每一年,南山都如同归期的鸟儿,不辞辛苦从长阳城行来。 宇文清辉最是不待见他,二人一见面总有一种脸红脖子粗的奇怪错觉。 南山不爽宇文清辉一副赶他离开的傲慢样。 清辉烦南山一来,余亦便不会陪他练武。 二人各有各的烦,各有各的不爽。 “余亦你真的不拦一拦?”凤歌火急火燎的从门外跑进,只见余亦靠在南宫怀前闭眸沉睡,肩头与后颈都立着银针,南宫昭雪站在他身后,轻轻的对她说:“莫要吵,等一会儿。” 她便真的乖乖的静默下来,望着余亦昏沉不醒的模样,她小声问:“这是第五个年头了,还没有除尽吗?” “还早。” 每每她问阿姊,问南宫,他们给她的回答永远都是还早,那到底这个还早是多早,为何就没有人能回答她? “会好吗?”她蹲在一旁,似是犯错诚恳认错的孩子。 “不知道。”他老实说,漫开的是苦涩:“但是,肯定会好。我答应余亦,我一定会治好他。就一定会治好。” “余亦信你。凤歌也信你。”她真切的颔首:“就像阿姊相信你一样。我们全都相信你。” 南宫笑了。 那是澹台凤歌第一次瞧见他毫无负担的笑意,宛若竹林之间一阵清冷无香的风,又像是生在悬崖峭壁边一朵孤寂的木兰。清雅,文然,一派韵中君子的少年意气。 “平日里面余亦太多明艳,凤歌都快忘了昭雪哥哥,你也是极好看的人呢。” 南宫昭雪一根根的拔取刺在余亦肩头的银针,半是玩笑的道:“我觉得我气质更好,才对。” 又喂了药。 确定余亦暂时昏睡的情况后。他将门关上,领着凤歌道:“哪两个要打起来了啊?” “还能有谁?南山和清辉呗!” 回到后院,不是要打起来,而是两人已经打完。 宇文清辉险胜,正一脸含喜拍着夏侯南山的背脊道:“原来你们夏侯家也不是什么弱鸡啊,你功夫不错,青云羡的招数果然很有意思。” 夏侯南山瞧了他一眼:“现在能让我去见余亦了吧。” “能,当然能。”他搂着他的肩头,兴致极高:“走,我这就带你去看他。” “别去了。”南宫行出,拦着他二人的路:“余亦睡了,明日晌午才能醒过来。” 这回儿先蹦出来的是宇文清辉,他焦虑的问:“你又给他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要睡?五天前不是才睡过吗?”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啊?”南宫直接给他轰回去:“你带着南山找间屋子住下,等余亦状态好一些,你们再去闹他。”见那两小子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模样,他便苦口婆心的叮嘱道:“他本来就不愿睡,你们稍微让他歇一歇成不成啊。” “可这座山来了,他总要知道吧!”宇文清辉打抱不平。 “是啊,我不扰他,只看他一眼。” 南宫昭雪点着手里的药箱道:“你们两个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那二人纷纷摇首。 大夫冷笑开来:“这是里面是什么不重要,你们两个今天敢去找余亦,这里面的东西会出现在你们二人的晚膳之中。明白?” 第192页 二人顺势一愣,随即猛点头。 你相信这个世上有命中注定这种事吗? 常家被神农谷追杀,仅剩下十六的孩子,那十六个孩子站在行舟门前,手里还握着一锭银子,那是多年前被澹台绿水击败后,余亦出于怜悯给了那高手的保命之物。 为首的孩子死死的盯着余亦:“爹死前,叫我们来行舟门找亦羽门主,他会收留我们。” 站在一旁的澹台绿水望着余亦面上的同情与苍白,她一动未动,眼看着余亦的将那些孩子领回行舟门深处。 算是收留。 宇文清辉算是给自己找了件事,每日都盯着那些孩子们练武,时不时自己上去和他们过两招,整日都上串下跳的快乐的紧。 可惜孩子们苦不敢言!整日都盼着余亦能前来将他们领走。 后山山林之中,余亦教他们掏鸟蛋,找果子,还教他们怎么样辨别夜路,水路,甚至教他们读书写字。 比起宇文清辉的急躁,余亦游刃有余的领着那十六个孩子玩闹,顺带着发现他们身上的特点。 常歌是个理财的高手。 常笑,常平都是在武学上有极高的天赋。 …… …… 他不疾不徐的将孩子们分了类,该念书的教他们念书,武学更有天赋去学习刀剑棍棒。各方各类的东西,他都多少有了解,就连种花这种事情,颇有自己的见解。教起孩子也颇为耐心。是个极好的哥哥。 本来在处在担心状态的孩子们,因每日都有了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忙前忙后的帮着忙,发挥价值,好过体会着寄人篱下的痛苦。 又过了一年…… 那晚众人聚在一处喝酒闲聊。 孩子们都偷酒喝了几口,本就是江湖人哪里会守那样多的规矩,余亦却连连劝着孩子们:“年岁不大不要喝这么多酒,你们可想明日头疼?” 终究是余亦的话最为管用,孩子们一一放下酒杯,取过一旁的葡萄水大口大口的饮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上头。 两个孩子跑到余亦面前,抱着他的脖子,天真烂漫的问道:“门主。南宫大夫的爹娘在玉人山庄。大女侠和小女侠的爹娘在江湖上云游,宇文师父的爹娘在别处,那你的爹娘呢?他们去哪里了?” 话一出口,莫说澹台绿水就连在一旁饮酒若醉的老师父都为之一颤。 大人的目光太奇怪,叫孩子们不得不顺之看去,纷纷沉迷。 少年眉眼似有桃色花雨飞扬,他伸手抱过那两个孩子,轻轻地揉着他们的额角,语调极其温柔,字字句句都是落在心头的落花:“他们出门了。” “去了哪里?” “稍微有一点远。”他这样回答。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余亦摇头,笑容却愈发的潋滟起来,桃花纷纷灼灼其态,那抹笑太美,叫何人都不忍打断此刻莫名的美感,众人都痴于他嘴角倾国倾城,令百花失色的笑意:“我是儿啊,哪里有父母回来找我的道理。”他顿了顿,呼吸也断断续续:“我会去找他们才对。” 他弯眸,似星月闪烁…… 看若百花纷飞,实则桃花落尽。 纷飞也罢,落尽也好。 京中终究是传来了消息,他本无意惊动任何人,孤身驾马出门。行到市集,他驾马狂奔出城,远郊处南宫昭雪早就驾在马上侯他到来。 “大伙知道拦不住你,所以我只能亲自来了。”他驾马上前了两步,拍拍余亦的肩头:“伤还没有好,你就不打算要我这个大夫了?” 他笑,转念拍着他的背脊:“此处不知前路如何?那可是皇城,你想好了?确定要随着我前去?” “余亦。”多年来第一次认真的唤了他的名字。 他应声看去。 南宫欢颜舒展:“我可是大夫,我比谁都希望你能恢复过来。不止是那些看的见的东西。知道吗?” 乐正余亦仰头看着远山如墨色画卷般安然的景色:“我不知道。”他失笑的看过去,多少苦涩在其中无人可知:“只有等长阳城的事情都了结了,该披露的真相都揭露出来,该抓的人一个都不少的抓住。或许那个时候,我才知能否恢复过来。” “好。那咱们一起去。医者父母心的。” “我可没有你这么个爹。” 少年策马奔腾。 长阳城一切如旧,城郊的春梅,海棠,桃花,尽数绽放着,这冷然的空气,叫他心中泛起几分温和,从前也是如此,这样微凉的天气,这样繁华的花林,只是可惜,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南宫昭雪前两日接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是有个地方要去,便掉头离开。 他孤身上路,行到城门口,那守城的卫士们拦住他,他从怀中摸出那块代表身份的玉佩,众人皆跪:“见过侯爷。” 第193页 他顺手挥了挥叫他们起身,驾马缓缓而去。 长阳城总是热闹的,偷鸡摸狗的事情总归络绎不绝。 耳边传来女子的吼声,他下意识的看去,只看到面色姣好的红衣小姑娘抓住了逃窜的犯人,正一脸得意,威风的走过街角,像一朵迎风娇艳的芍药。 可下一瞬那逃犯便灵活的挣脱了捆绑住他的缰绳。 红衣小姑娘就这么猛地追去,像是要食人一般。 他觉得有趣便随手将一颗石子击了出去。 而后便驾马缓缓往前行去。 路过某处便听到众人议论:“凌月阁的百里少阁又立功了,女子也厉害的紧啊。” “百里花影啊,就是她退了少将军的婚事吧 ” “这样的母老虎,谁能消受的起啊。” 他便这般缓缓的行走,口中无意识的念叨:“百里花影啊。” 花是艳的,影是黑的。 有点意思。 重回侯府,他从侧门而入,连院子都不敢多看一眼,只选了最近的柴房而眠。 而后从包袱之中取出一块长布,铺垫在床上,将包袱扔进一旁的木箱之中。 闭上双眸…… 他决定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也好。 累了,总要休息一会儿。 睡梦之中有急切的脚步传来,他微微动了动眉宇,却没有丝毫睁开双眸的力气,又静默了许久,房门被打开了,有人靠近,带着龙莲香的气味,指尖在他的眉宇拂过,又极其珍惜般触着他的面。 是皇叔叔啊。 他本要安下心来…… 不对! 他们死了!! “余亦。” 有人在叫他。 肩头的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惊愕的睁开双眸,万物归位。 是十年未见的夏侯南斗。 “余亦。” 他看见夏侯南斗在叫他的名字,一瞬失聪般他没有听到。望着已然长大的夏侯南斗,一种莫名的真实感在他眼前碎裂,死亡,孤寂,痛苦,仇恨,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瞬间爆发,肩头的伤痕感知到了他此刻的悲痛,张狂的刺过他的心肺,内脏被搅碎成一片血腥,双眸血红一片,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再叫嚣断裂,他毫无还击之力。 做不到。 乐正余亦没有办法在长阳城活下去。 乐正苍鸾可以!! 他缓缓平复了呼吸,在夏侯南斗关切的目光之中,眉眼弯弯,灿若桃蕊:“南斗。” 夏侯南斗红着眼眶,一身君威掉落,就像小时候爱亲近人的乐正余亦,学着余亦的模样俯下身抱了抱他:“你长大了,余亦。” 他点头,拍拍皇帝的背脊:“嗯。” 第82章 番外三,行舟人家(5 番外三,行舟人家(5) 乐正余亦盘膝而坐,夏侯南斗望着他面上的苍白问道:“你怎么回城了也不回宫?侯府荒废这么多年了,你跑来这里睡什么?若不是底下的人跑来禀报,你打算什么来见朕?” “我来的时候还早,你那会还没下朝呢,索性就回来了。” “这也是。好了,现在你随朕进宫吧,清暑殿里面还有偏殿,你暂时现住在那,侯府朕叫人给你打扫干净之后,你再回来住吧。” 随着夏侯南斗起身,他也站起身,恭敬的弯腰施礼道:“陛下,不用了。” “什么叫不用了?这么大的侯府,你还打算自己打扫不成?” “臣没打算留下。”他认真决绝的看去,笑颜多情:“等长阳城事了,余亦还是要回到行舟门去。” 那方夏侯南斗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愣在原地,只感到手脚冰凉。 “你还是没放下吗?”他问的声音极小,余亦却听的极为清楚,下一瞬夏侯南斗道:“朕现在是皇帝,你和南山,月婵想要什么朕都能给,兵权,高位,身份,钱财。你说的出口,朕什么都给你们。留在京中不好吗?腐骨蚀心这种毒……唉,留在京中养伤,南宫想要什么药材,朕都会叫人去找。你若是喜欢自由,朕把行舟那块地封赏给你,加州,锦州,一并全都封赏给你。” 他走上前拉着夏侯南斗手肘,宽慰的开口:“南斗,那是我爹娘的选择,是天命,不是夏侯家的错,你们并不亏欠我什么。”他歪头一笑,似是讨好的上前:“不过……我如今确实有一样东西要问你要。” “什么东西?”夏侯南斗问。 “我饿了。我要吃牛肉。”他拍拍自己的肚子:“饿了。” 在宫中吃了午膳,他坐在软榻上望着一旁楠木所铸的置物架,架上有两把琴,一把焦尾,一把绿绮。 焦尾是娘亲的,绿绮是他的。 夏侯南斗在外审阅奏章,他无事可做便坐在软榻上吃着水果望着旧时光景。 最后索性倒在一旁,闭目休憨。 第194页 他本就不喜睡,坐在那处也无趣,索性推开窗户,任那凉风卷卷袭来,叫他吹了个透凉。这样的寒气与他在行舟门后山山顶吹得风很像,都带着凉意,很像从前爹娘领着他在初春时出门看花的温度。 他盘膝坐在窗边望着那一轮缺月,以及寥寥可数的星辰,百无聊赖之下,他竟然哼出一段从前的歌。 夏侯南斗听到屋中清声,只觉得有趣,并未多想,只当做是余亦自娱自乐,那歌声很快便消了。 他将奏章一一探完之后,回到后殿,只见余亦正趴在窗台上指尖上落了一只蝴蝶,乍暖还寒的时候哪里来的蝴蝶?靠近去看,原来是余亦无趣用手边的金丝银线随意编的一只蝴蝶,余亦的手很巧,他一直都记得。 小时候,他身为兄长总要立着威严,小余亦却不用,整日对他撒娇亲近,任他怎么严厉,他都会软绵绵的粘过来,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 那时候余亦学会了编蚂蚱,大家都争着抢着上前去玩,他其实也很喜欢,为了大伙的安全他唯有站在一旁,小心的看着他们。 那晚余亦被叔父接走之前悄悄跑到他面前,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而后伸手抱了他:“谢谢南斗哥哥。” 余亦雀跃的跳到叔父的怀里,欢喜的离开了。 他张开手去看,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草编蚂蚱。 余亦……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睡吗?”夏侯南斗问 “我素来不喜睡觉,你睡吧,我夜来无事,出门玩转一圈就回来。” 他拗不过他:“不要乱跑,寒风伤人。”正要转身回去主殿,忽的想起一事,夏侯南斗:“欲要晴明,你…可要祭祖?” 手中的蝴蝶骤然掉落,精心捏出的蝴蝶翅膀就这般断裂,他重锤了肩下的伤口:“我出去玩一趟。” 转瞬那窗门被关上,紫衣跳脱而去。 又有人推窗而入。 绿衣似妖。 “他在行舟门连爹娘的牌位都不肯立,自然不会去祭拜。我同你说过,不可太过急躁。” 夏侯南斗望着绿衣女子,无奈叹道:“那你教教朕?要怎么做?” “听天命。” “叫朕什么都不要做?” 澹台绿水关上窗户,将地下金丝银线所编制的蝴蝶拿起:“我们在他身边十年,做了多少事情,想了多少办法,他就是一个字不肯提,不愿说他是如何想的。所以……何必呢,心结这种东西,只能自己解,劝人的话都是废话而已,你不是他,永远都没有办法体会他这十年是如何度过的。” “看着他自甘堕落?无欲无求也无所谓?”他本就强势,她走到他身边以不可否决的声音道:“他当年身中腐骨噬心,一次痛都没有说过,他比你想象的要强大的多。”澹台绿水仰首轻叹:“凤歌和我说,余亦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正常。我以为她是一时的气话。可后来想想……也许凤歌是对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贵为天子,又是天下君王,你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余亦从未自甘堕落,他帮你制定边疆防卫,定战术,献妙计,攻克敌军阵法,他从未忘记过乐正一族的责任。也从来都不是无欲无求的。只是他太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也太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这一点咱们都不如他。” “那你说他最想要什么呢?” 绿妖的的指尖在他的心口划过:“你不知道?” “朕不是神。” “余亦也只是人而已。” 澹台绿水劝解道:“六十岁的老翁失了爹娘都是至死的伤痛,更何况一个孩子?南斗,他当年才十岁。侯府当年是怎样的光景你不会不记得。若是你身在余亦的身份,只怕当场便要随之而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劝服,便垂眸道:“那……便先听你的吧。若是无效果,朕再想别的办法。” 她点着他的鼻尖,娇然笑道:“这样便对了,兄长便是兄长。”左顾右盼后她问:“怎么不见月婵?你还不让月婵见到余亦?” “暂时歇歇。若是月婵喜欢余亦……” “不,可,能。”她当然的断了他的念想:“不说别的,若是喜欢早在小时候就定下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情出来?” “男女之情,不可断言。” 澹台绿水稍稍一撩衣角,便是绿影蝶蝶,瞬息青烟,她落在软塌上,捏着蝴蝶问道:“那咱们便赌上一赌。” “赌?” “你若是输了,便不再为难余亦,你若是赢了,任凭你怎么为难他,我都不开口说你一字。如何?” “成交。” 第二日夏侯南斗醒来,澹台绿水已经离开,乐正余亦还未归来,整个清暑殿回荡着无人的空泛。 第195页 他正要起身,那边窗户便传来声音,偷酒喝的小孩子抱着半坛子酒回来了。 他虽然在多年的来信之中得知余亦酒量好,却也不知竟然这般海量。 “回来了?” 那小子将酒坛子放在一旁笑道:“这酒不错。” “等朕回来用早膳,别喝了,一身酒味,洗洗去。” 他颔首,耸肩:“我身上明明只有冷香。哪里来的酒味?” 夏侯南斗瞪着他,他立刻怂下来:“臣知道了。” 见他走了。 余亦这才晃着酒壶无奈道:“年岁渐大,脾气越大。惹不起,惹不起。” 他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了半晌,夏常德入殿唤他去梳洗。 梳洗罢,他的旧衣服被取走,夏侯南斗给他弄了一身皇家的华服过来。 穿着一身华服倒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只是差点将他自己膈应死。 前来替他穿衣的小丫头们各个脸红的快要昏厥,有人要替他梳冠,他淡然的避过:“本侯不爱梳冠你们都下去吧。” 丫头们否纷纷退下,他缓缓的往清暑殿走,身后无一人。 一路走过,不知有多少太监,宫女都对着他面上多情魅意的笑意露出痴态。 一如当年的常阳侯。 他站在水池边望着自己一身华服,多情魅意的笑容,灿若桃蕊的弯眸。 …… …… …… 如果可以……这样活下去也不错。 他站了不知多久,有人靠近他才反应回来,夏侯南斗叫他回去用早膳。 十年之后重新遇见余亦是怎么样的心情,夏侯月婵也不知该怎样形容。 那日余亦行去凌月阁后,小公主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皇兄,他们都说余亦回来了?”她跑的很急,云鬓上的朱钗全都搅在一处,依旧能听到那珠翠玉环相击的声音。 “规矩。”夏侯南斗坐在那处不温不火的道。 她正了正发髻,理了衣裙,行了女儿家的礼,这才步步生莲的走上前,站在案牍前,小心的接过夏常德捧着的茶水,恭敬的递过去:“皇兄,余亦呢?” “刚出宫。” 她本就是英气妩媚的女儿家,焦躁的就要出门:“那我去找他。” “回来。” “怎么了皇兄?” “他最近在忙着办案,你别过去闹他。” 她闷声闷气的点头:“知道了。”又反问:“那什么时候能见呢?” “等余亦不忙的时候。” 她应下,便这样等着,要么余亦在外办案未归,要么她去侯府寻人落了个空,要么就是余亦中毒受伤她暂时不能探望。 坐在清云殿的台阶上,她无聊的拔着那些无辜的花儿。 若不是那日她听到众人在议论清暑殿中来了位绝美的男子,她好奇上前追问,怕是如今还不知余亦归来,说到底两个皇兄根本就没有想要和她说余亦回来了…… 为什么? 是她最近惹祸了吗? 还是余亦自己不愿见她? 闹心。 直到那天,殿中的弯儿说绿绮侯在清暑殿门外侯着,好多宫女都跑去偷看,就连暮皇后都盛装打扮了,她这才得以见到人。 她跑近时,本以为自己看错。 站在那处的紫衣少年并不似她记忆当中事事机敏,眉眼弯弯的余亦,她几经确定才认清那里的人是余亦不是常阳叔父。 他们……怎么会那般相似。 暮瑶正站在余亦身边,他们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可她能看出余亦面上忍耐与反感,余亦为何会反感暮瑶? 等到暮瑶走了,她这才冲上前来兴师问罪。 余亦远远的看见她,立刻弯眸一笑,桃蕊殷红笑意的嘴角绽开,凝视看去,直叫四面守卫的兵将们都为之一愣露出痴态,她一直都知余亦标志好看,小时候也因为貌美和余亦闹过许久,虽然是她单方面。可如今再一看,道叫她生出几分服气来。 他是这般好看的人啊。 “你回京这么久,竟然一面都不见我。”她本想好好的说,可是一见到余亦就没有办法好好的说话,总是这么冲来直去,难怪皇兄不让她见余亦。 “找你吵架吗?”他无奈的语气叫她生出几分酸涩,眼眶都渐红。 他们说了许多。 当余亦按住她,说出‘你要等’这三字之后,她满目荒唐,她自幼待余亦就不好,余亦走后她也愧疚的写过许多的信,可是他都没有回复过,像是消失在世上一般,她原以为余亦是怨她的,是怨他们夏侯家,毕竟……乐正一族的命运从未因夏侯家张扬过,他们的忠心多数以离去,死亡收场,她自小便知道这些。 所以她以为余亦是怨她的。 可他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依旧将她视作家妹,无论何时都帮着她。叫她心想事成。 第196页 那晚她一直都未睡着,心下觉得烦闷,便展了轻功往皇陵飞去。距离皇陵不远处是乐正家的祖坟。 那里埋了许多人,世世代代,忠骨深埋。 她走到乐正苍鸾与钟离微燕的墓前,不可自制的颤抖着。 “对不起,叔父。”她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可……从前乐正苍鸾抱着她说过,在这世上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是我们家害得你们阴阳相隔,也是我们家害得你们一族支离破碎,如今只剩余亦孤子承担这些…… 南山,南斗,父皇,母后,宁妃娘娘,他们都不说,这不代表她不知道。 她会待余亦好,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拱手送给余亦。 只要余亦需要,她任何物件都会让去。 可余亦什么都不需要。 终于,那日在御花园见到余亦,他负手而立,面色苍白,嘴角却格外温和,一抹轻笑像是化开春雪的泉流,又像是百合花清酿出来的一杯清酒。 他在赏芍药。 他喜欢百里花影。 就如当年常阳叔父遇上了青鸾婶婶一样。 余亦…… 也找到了归地了。 再也不用孑然一身孤寂飘零。 他终于遇上了,不用任何人让,不用任何人给,他便是这般靠着缘找到了。 第83章 番外四,一天南斗候绿 番外四,一天南斗候绿水 很多年前。 中秋刚过,正是十六,都说这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宫中看了十五的月亮,十六的月亮便在侯府看。 夏侯南斗坐在太湖石旁的石凳上,脚边铺着玉席,余亦正坐在那处编草蟋蟀,南山紧紧的靠着余亦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南宫昭雪倒是闲雅,摇着一柄玉扇躺在余亦腿边闭目休憨。 小小的月婵与凤歌背靠着背低头睡了过去。 大人们聚在一处喝酒,皆是欢笑着。 南山终究是挡不住沉沉的困意,抱着余亦的腰倒在他腿上睡了。 夏侯南斗低下头去看,默默的摇头:“不成体统。” 身边传来女子娇然的笑意,他转身看去,只见澹台绿水眉目轻挑得意笑道:“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必要将自己闹成一副小老头的模样?你这才几岁啊,这么快就要成家长了?真不知你将来妻子要怎么忍受和你在一起时的无趣。” “这是礼数,并非无趣。”他肃然道:“赏月本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美事,他几人这般横七竖八的歪倒,成何体统?” “美事?既然是美事,怎么在你这里就成了规矩了呢?美事难道不是自由的吗?” “这和自由有什么关系?” “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她也故作深沉的开口:“你见识太少了。” “笑话。”他蹙眉:“本太子如何见识浅薄,四书五经,古今历史,本太子哪一样不知?” “那你知道牛每次能下几只崽子?猪每日吃什么?喂鸡要用什么米?什么时候会刮风?什么时候会下雨?”她冷笑带着高不可攀的傲然:“我看你啊,连长阳城都没有出过,就是一见识短的裹脚老太太。” “你。”他怒视过来。 见他有怒意,她立刻笑开,点着他的心道:“咱们不一样。”颇为自豪的对着他眨巴着眼睛:“我是自由的,而是你被束缚的。” 似是戳中什么点,夏侯南斗无言以对,只能静默的看着她,看的澹台绿水浑身不自在。 “少年,你说句话吧,你这么看着我,我有点瘆得慌。” 夏侯南斗捏着桌上的巧果,低首无奈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是自由的。我出生就是这么座城的主人,至死都是。” “那你活的太憋屈了吧。叫别人来不行吗?”她挑眉:“你可以跟着我,我可以带你去江湖玩。江湖很有意思的,你能遇上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他们都特别有趣,虽然有些特别欠揍的,不过你直接动手就好了,知道吗?” “直接动手?”夏侯南斗蹙眉:“那不对。” “江湖没有什么对不对,只有拳头硬不硬。”她挑眉:“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江湖和朝堂不同,你可明白?” “宁妃娘娘也是江湖人,还是南山的生母,她便不是你这幅模样。” “那是因为她只是短暂在宫中居住而已,她如今还不是回去了她的青云羡。”澹台绿水也是口齿伶俐之人:“江湖人都是自由的,就算能被束缚住一段时间,终究是束缚不住一辈子。” 夏侯南斗抿唇,不再多言。 见他不再言语,澹台绿水也不再多话。 那方酒过三巡眼看着就要散场,他就要离去,他转头去看那边仰首望月的女子。女子也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没有回头而是指着天上的星星:“你看。” 第197页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星星吗?” 小小的澹台绿水拉着他的衣袖道:“夏侯南斗,你知道南斗是星星的意思吗?” 负手而立,傲然点头:“自然知道。” 她明媚千娇的笑道:“星光那么盛辉,婶婶说那是因为星星和我们一样有眼睛,夏侯南斗,你猜猜看星星有几个眼睛。” 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他的眼底全都是她笑起时明媚若妖的娇艳。 那晚他们并没有离开,陛下喝的有些多,所以直接留在侯府。 第二日一早,澹台绿水正在前院舞鞭子,余亦坐在的高凳上晃着小脚手边堆着五六本书,那是他今日早晨的功课。 眼看着那孩子渐渐的将书本看完,夏侯南斗也带着书本过来,他手中的书是初学了五六日的诗经。 抬眼便是若蝶似鬼的鞭法,目光绕过澹台绿水就是乐正余亦,夏侯南斗将手里的书铺开,摇头晃脑的读起来。 似是为了不打扰他念书,余亦将手里的书扔开,提着剑走到澹台绿水面前,二人开始对打。 “姐姐,你要让让我。”他笑眯眯的说,叫澹台绿水心软成一片。 夏侯南斗本是极其集中的少年,可看着他们对打,心中总有虫子在不停的叫嚣,眼眸不自觉的抬起,目光就这样凝在那少女翩然的身影之上。 他们打得极为精彩,乐正余亦本就不弱,加上澹台绿水稍稍让步,所以一时之间二人如火如荼,格外欢然。 最后停下是因为青鸾婶婶过来叫他们三人用早膳。 余亦欢然扔了长剑,立刻笑嘻嘻的跳到青鸾的怀抱之中,左一个,右一个娘亲的叫着,撒娇最是常态。 澹台绿水上前捡起余亦扔下的长剑将其放在石桌上,她去看夏侯南斗,笑问:“用早膳了。走吗?” 他垂眸。 “好。” 那本他每日都要看的诗经,今日一页未翻。 下午时分夏侯南斗本要离开,可是南山不愿离了余亦,说是还要在侯府玩上一日,乐正苍鸾也说叫孩子们留下,他明日会送孩子回去。 本静然守着规矩的夏侯南斗也上前道:“儿臣会看好南山和月婵,父皇请放心归去。” 众人一愣,陛下瞧了澹台绿水一眼,随后颔首:“那你们兄妹三人自己小心。” 待陛下离去,她拉着他的衣袖问道:“你怎的要留下?你不是嫌弃侯府没有规矩吗?” 他收敛一笑:“你后日就要离开,本太子想多和你在一起。” 此话,叫她心上一颤,随后她去拉他的手:“我带你去出去玩?” “出去?!”身后的孩子们尽数叫道:“我们也去,我们也去!!” 澹台绿水拉紧他的手,对着一圈小鬼们道:“没你们的份。”随即拉着夏侯南斗点地而起,往屋顶高处飞去。 青鸾正要追去,乐正苍鸾伸手拦住:“算了,叫她去吧,南斗也是难得,而且……以那丫头的身手,我们都不一定能在十招之内将她制服。更何况那些无名之辈,她有分寸的。” “我们也去玩。” “我们也要去玩。” 耳边全是孩子们的吵闹声,乐正苍鸾无奈道:“咱们还是先把这些祖宗哄好吧。” 随着她踏上屋顶,终于停在一处屋顶。那是碧云霞寺的屋檐,那处能将整个长阳城的景色收揽在眼下。 平日里面夏侯南斗哪里能看到这般景色,站在高檐之上,笑若孩童。 澹台绿水拉着他坐下,二人并肩。 “咱们看了晚霞就回去。” “你竟然知道这样的好地方。” “我们整日飞舞来去,这天下看景的地方就没有不知道的。” “你后日回去,那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解的看去。 “你想我什么时候来?” 他颇有男儿义气道:“本太子还没有太子妃。” “可我……不是朝堂人。” “你嫁我,便是了。”他将她的手握的很紧:“我可以只要你一个。”那样的认真:“我会是将来南国的君主,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她并未松开他的手只是轻轻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江湖人不能入朝堂,皇帝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呢。” “怎么会。” 她笑:“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你是不愿做我的太子妃了?” “我愿意。”她靠在他的肩头:“可是,我不能。” “这是什么话。” “我说了,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他叹道:“你还没有我年纪大,便整日说一些比我还要老成的话。” 那时候他以为澹台绿水只是害羞,可又过了两年,他这才明白,所谓愿意而不能是什么意思。 依稀还记得,他初登皇位那时,澹台绿水千里万里的从行舟门伴在他身边,是夜,不知有多少江湖高手前来行刺,皆被她尽数击毙。那些夜里,他们二人相依着,他提剑,她舞鞭。 第198页 紧紧的握着彼此的手,就如小时候一般,她那样认真的保护着他。 清暑殿之中少说有六七个武林高手的尸体,他们二人站在尸体堆之中,面上手上都沾着血,衣裳也都被飞溅的鲜血染红。 洗去那些血腥,她们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他抱着她,她靠着他。 “南斗,我能为你做的少之又少,保你,护你,便是唯一。”她硬下心肠道:“我会变强的,天下第一,还是统领江湖,我全都会去做,你不要害怕,做好你的皇位,我会保护你。” 他们二人紧紧的握住彼此的双手,夏侯南斗颔首:“我知道。” 那叫做相依为命。 偌大的天下,他只信她,他也只有她。 行舟门渐渐的被余亦发展成一门高手云集却极为隐蔽的奇异门派,莫名的在暗处统领了江湖上的一些势力。 夏侯家总算安全。 她走的那日,他问她:“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她拉着他的手笑道:“想来的时候。” “那我等你。” 她时常会来,三月来一次,六月来一次,冬日倒是不常来。不过七夕总会过来。 后宫被大臣们塞了无数的女子,他连她们的长相都不曾记住过,更何况名字。 暮瑶被立后的那段时日,她来了。她看着他反抗模样,笑道:“我说过吧,皇帝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我只要你一个皇后。” “我不想做你的皇后。”她靠着他,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我只做夏侯南斗的妻子。不过是一个后位,给了又怎么样,你喜欢我不就得了?” 她终究是在宽慰他。 “好。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再后来,余亦回来了,江山被定下,她再也没有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南斗,你长大了,是一国之王,你再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城楼告别,他不留她,她也不会留下。 她是自由的。 那是他的妻子,一辈子的妻子。生不能在一起,死不能同穴的妻子。 很多年之后,他正在教导太子,那眉清目秀的小太子,望着一身绿衣寻常服装的父皇笑问:“父皇,您很喜欢绿色吗?” 他终究是严厉的,可提起绿字,他眉眼总带着几分轻巧的笑意:“为何这样问?” “为何护城的将士们叫做绿苔军呢?父皇也总是穿着绿色衣裳,门外也总是种着绿色的植被。” “哦。”他了然承认:“那是因为父皇的妻子,名字之中有一个绿字。” “妻子?”小太子聪慧,望着父皇面上淡然的神色,只笑道:“她好吗?” “她不好。”夏侯南斗说:“她不是大家闺秀,整日上串下跳,不通诗书,不解人意,整日只会练武打人,你余亦叔叔都打不过她。” “她既然不好,父皇为何会喜欢。” 他为之一愣,然后低眉一笑,恰若碎裂灿烂的阳光那般明艳:“可……父皇也只有她。” 这世上会那样紧紧牵着他的手的人只有那个绿意若妖的女子。 小太子八岁那年,清暑殿之中夜来闯进三刺客,他躲在父皇的怀中,夏侯南斗紧紧的护着他,本以为那长剑要落在父皇的面上,他挣扎的要去保护父皇。 夏侯南斗却冷静至极,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 下一瞬那清冽的香气,铺满了清暑殿,一抹绿影恍然出现在他眼前。 小太子睁大双眸,只见清暑殿之中长鞭飞舞,那绿衣女子若妖似鬼,不过转瞬之间便将那三人击毙。 是绿色。 夜,又静了下来。 他抬首去看父皇,只见父皇面犯笑意,那份欣喜之情似要溢出眼眶:“绿水。你来了。” 那若妖的女子,娇然转身,笑意潋滟明艳:“我会永远保护你。” 然后父皇拉紧了她的手,小太子讶异,他从未见父皇与何人这般亲近过…… “何日再来?” 那女子走时,父皇这样开口问。 站在窗边的女子点了点自己的心:“想来的时候。” 她走了,像是一缕青烟,像是翩然而舞的蝴蝶。 望着那虚空的夜,小太子听到夏侯南斗痴痴的开口:“你等我。很快就能伴你自由。” “那是你的妻子吗?父皇?”他站在夏侯南斗身边。 夏侯南斗点头:“嗯,是父皇的妻子。” “她真好看。” “是啊,就是有点暴力。” 父皇那样笑了……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太子继位那日,站在庄重威严的祭坛上,望着江山美景,忽的眼前一柔,他瞧见云台之上飘着一缕绿影。 太子心中生出两缕不安。 大礼完成,他急忙赶回到清暑殿…… 本该宿在那处的夏侯南斗已经离开了。 第199页 他和他的妻子一起离开了。 昭告天下,宣南帝薨。 许久之后,面对着后花园中乐正家正在吵架的两个兄弟,新帝脑海之中满是父皇的教导,夏侯南斗说:“若是将来麟儿遇上了自己妻子,不要勉强她,也不要计较相守的时间,得到并不是相爱的唯一道路。” 他至今还记得那句话:“能牵手,能相拥,也是一生相爱。” 他终有一日也会遇上他的妻子。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行舟门中,澹台绿水望着漫天星空,二人相依偎着。紧紧的握住夏侯南斗的手:“南斗,你说星星有几颗眼睛?” “我不知道,可……咱们可以慢慢数。”他这样回答。 他终于不再是那座城的主人,不再是被束缚住的人。 第84章 番外五,一脉清江邀灵 番外五,一脉清江邀灵月 “我知道怎么样把余亦叫回来!” 夏侯月婵捏着正在痛哭的夏侯南山的肩头:“二皇兄你放心,月婵肯定有办法叫余亦回来。” 静坐在一旁的夏侯南斗看过来,叹然道:“余亦随着他师父去了江湖,你怎么把他叫回来?” “是啊,你怎么叫?”把眼泪擦干,夏侯南山不解的发问。 “只要咱们三个被罚面壁思过,余亦就一定会过来。”她握紧拳头,信誓旦旦,眼中闪着光点希望无限。 夏侯南斗心头一窒,双手微微的颤动着:“不要胡闹了月婵,不可能的。” 她不懂,急急的迈步拉着夏侯南斗的双手:“皇兄,月婵说的不对吗?只要咱们被罚了面壁思过,余亦总会过来。这次肯定也一样的。” 夏侯南山闭眸不再听那些幼稚无由的傻话。 夏侯月婵见两个兄长都不理解她,便一甩广袖,娇然怒道:“你们不信我,我自己去办,若是余亦回来了,我不让他和你们二人一起玩。” 她迈着步子急吼吼的跑了出去。 夏侯南山走到南斗面前:“皇兄不拦着吗?” 夏侯南斗伸手将他面上的泪痕抹去,叮嘱着:“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完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哭了,今后京中没有余亦,你……该长大一些了。今后那么多事情,咱们要代替叔父保护大家。” 他抿唇,缓缓点头。 夏侯月婵故意没有背出长数论,被陛下罚面壁思过,她欣然的往藏书楼跑去,进去之前还对着在门外守卫的将士们说:“若是余亦来了,你们千万不要拦着他。” 那守门的侍卫面上一阵酸涩,正要说些什么,小公主已经关了楼门,兴高采烈的等候去了。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月儿高悬,她饿的头昏眼花,踮脚打开窗户,她伸头问窗外的卫兵:“余亦还没有来吗?” 那卫兵摇头。 “那本公主再等等。” 她等了一夜,眼看着月儿落下,旭日东升。 等到穿着龙袍的父皇过来接她,余亦还是没有来。 她看着父皇,心中满是不解,满肚子都是委屈,潸然泪下她困惑的说:“余亦没有来。” 高高在上的陛下听到此言懵然一愣,有些东西轰然崩塌在面前,呼吸渐渐变成抽泣。她的父皇跌坐在她面前失声痛哭,没有天威,没有为父的威严,他无助的捂住脸,像是惊慌失措的孩子。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她彻底明白了…… 余亦再也不会回来。 她的清云殿中有一个小小的宝藏盒子,被她藏在床下,无人知道。 那晚她将那盒子打开,首饰,手绢,草编的蚂蚱,拨浪鼓,还有许多零碎的小玩意。盒子里面的东西,全都是余亦给的。 “我们月婵还小,还是女孩子,自然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妹妹。”这是余亦对她说的话。 她将盒子里面的蚂蚱拿出来,这是那日大家聚在一起余亦编的,南山吵着要了很久,余亦还是将第一给了她,因为月婵是妹妹,所以所有的好东西都要给她。 因为月婵是妹妹。 他总是这么说,余亦总是这么说。 偌大的殿中,她只觉得浑身都泛着寒意,余亦是哥哥,她的哥哥,比南山和南斗还要疼她的哥哥。 他不会再回来。 不会再出现。 不会再待她好,他彻底的从这个长阳城消失了。 她愕然的握紧那只蚂蚱,转身往夏侯南斗的清兴殿跑去,夜晚风是利刀在面上无情的割着,她面上不知是夜晚的水气还是泪,小小的身影急急的跑着,她奔到清兴殿前,正要推开门,只听到屋中阵阵哭泣声。 她的皇兄在哭,和父皇一样威严又自持的皇兄在哭。 为什么? 所有人都在哭? 余亦为什么要离开?因为叔父和婶婶死了吗?没关系,大家不是都在他身边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月婵不是余亦的妹妹吗?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抛弃了大家。 第200页 余亦你知道大家都因为你的离开在哭泣吗? 后来有人送来了余亦的消息,她得了地址不断的给他写信,可是那些信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余亦讨厌她了。 余亦不需要月婵做妹妹了。 夏侯南山从行舟门归来之后,她想要上前去问,可惜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南山先同她说了:“余亦说你的信他没有时间看,不过他都收着呢。” “为何会没有时间?他……” “他几年前中毒了,余毒未解,还一直在处理门派事务。每日都在煎熬着,不是故意不理你。” 她不信。 余亦分明是不愿再理她。 年岁渐渐的大了,她渐渐明白当年余亦为何要离开,为何又对她这般冷淡…… 她明白。 害死余亦爹娘的人是夏侯家的人。 不止是叔父与婶婶,还有许多许多乐正一族的人,余亦的家人全都是被夏侯家害至惨死。 余亦应该是恨她们的。 公主出城本就是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那日她驾马行过南街,最后停在侯府门前,侯府已经有数年无人打理,被长阳城的人称为鬼宅,夏侯南斗也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侯府,违者斩立决。 他们都保存着过去的每一寸土地,眼看着那片自郁郁葱葱到荒凉凄惨,即使这般也无人愿意放手。 “这里不能停留,姑娘,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身后传来温软的声音,正在劝说。 她回身,发现是羽林营的人,夏侯月婵无心理会,闭口不言。 那人还要劝解些什么便听到街头传来两三声尖叫声。 那劝说的人立刻换了声线威严对着余下的将士们喊道:“一队二队上前查看情况,三队四队准备支援。” 她回身看去,只见街头一提剑的江湖人正醉酒闹事。 那些冲去的羽林营的人哪里会是江湖人的对手。 她从腰侧拔出短刀,点地而起,突破那些围成一团的杂兵,她的短刀是天下少见的宝物,削铁如泥,是余亦托夏侯南山从行舟门带来送她的生辰礼物。她很喜欢,这是余亦给的。 那江湖人的兵器被夏侯月婵斩断,她冷眸盯着那方人:“报上名来。” “神农谷缎晓。” 她寒声道:“会有人替你收尸的。” 夏侯月婵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上位,小时候余亦教过她心法,长大后又有夏侯南山伴她学习青云羡的功夫,一般的江湖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过三四招便将此人收拾了。 她招落。 方才提醒她注意的人将领走上前:“姑娘好厉害的身手,敢问是何门何派的。” 她抬眸瞧了他一眼:“你是谁?” “在下羽林营少将于清江。” “好好处理此人,不要轻饶了他。”转身便飞身而去。 她行的匆忙,连自己的云鬓上的短钗掉落都未曾发现。于清江捡起掉落在他脚尖前的物件,再抬起头的时候,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霞之间。 他细盯着那短钗,短钗上的南红石是滇藏那方极为珍贵的宝珠,他曾经在皇宫的库房之中见过。 “长阳中人。” 再见依旧是在侯府前。 余亦那时已经回来,她却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夜里,她从宫中逃出妄想此刻能在侯府遇上他,却还是落了个空。 颇为郁闷的她坐在侯府前。 有人靠近。 欣喜不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着过来瞧瞧能不能遇上你,没想到当真遇上了。” 她不解的看去。 “是你啊。” “你掉的东西。”他从怀中摸出那短钗:“上次你走的急,东西都掉了也不知道。我给你保管者想着什么时候能还给你。” 这深夜时分,他在她稍远的地方坐下,将那短钗递过去:“给你。” “一个钗子而已,丢了就丢了。” “这应该很名贵吧。” 她低头看着那钗子:“我不知道,我有很多。” 于清江笑开,叮嘱道:“这里是侯府,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你在这里坐着会有危险。再说如今绿绮侯也回京了,若是半夜遇上他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情,我知道你功夫高,但是还是莫要挑战皇权为好。” “没关系的。”她不知为何对这个人有些亲近。 “没关系?” 她弹了一下自己腰侧的玉牌:“本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余亦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我在他家门前坐一会儿,他不会说我什么的。” 那少年立刻跪拜在地:“下官不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见谅什么啊,你还给我钗子,我应该谢你才对。”她向他伸出手:“你起来,陪本公主说说话。” “说话?” 第201页 她点头:“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 他顺着她的话就这般缓缓坐下,夏侯月婵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何人听:“仔细想想从前也就只有余亦和凤歌愿意听我说话,一个让我,一个顶我。然后他们两个全都去了江湖,都不理我了。当然,这也不能怨他们,我自己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他们不愿理我也是正常。” 于清江就这么听着,她就这么说着,说的都是些小时候的无聊之事。 “很无聊吧。”她垂下头若穗穗欲枯的牡丹:“叫你大半夜听这些事情。” “没有。”他笑:“很有趣。” “于清江。”她记得他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当将士?又苦又累,俸禄还不高。” “我很仰慕常阳侯,小时候在街头见他凯旋而归,所以立志要成为他那样的男子。” 本在沉闷的她却笑了:“京中大部分你这样年岁的人都是因为景仰叔父所以成了朝中官员,叔父那样了不起的人,哪里会是你们能及得上的。余亦倒是比叔父聪慧上许多,只是他心在九霄云端之上,根本不在朝堂。” “男儿志在四方,臣相信绿绮侯必然会明白自身责任。再说大伙都知道这些年边疆防卫的战术都是小侯爷帮着做的,他心不在长阳却在天下。” “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她灿然一笑。 又静默了许久,他望着月婵依旧没有要离去的打算,便不解的发问:“公主不打算回宫?” “不想回去,本公主想要见余亦。” “恕臣冒昧,或者公主是喜欢小侯爷吗?” 她一愣,而后认真的摇头:“不是,虽然本公主很喜欢余亦,可是……和你们口中说的那种喜欢不一样,我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我分的清楚。那不是想要相伴一生,相濡以沫的喜欢。” “那……”他到是更加不解了:“那公主为何要见他?” 月色下,她的愁苦被放大了许多,似是浮在水面上的荷花那样清丽显然,叫人移不开视线。 “本公主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要见他。” “然后呢?” “没有然后,本公主只是想要见他而已。”她的手捂住心口:“就只是想要见他一面。” 于清江也不是愚笨之人,只仰首望着她面上的清冷之处,稍思量也就明白了女子眉眼之间的忧愁缘由。 “公主。”他开口。 “生死有命,乐正一族为忠义一族,人间大多事情并非你我可以承担,也怨不得旁人。” 她自然明白他言语之间的宽慰:“你怎么知道我在烦恼这件事?” 于清江耸肩:“只是觉得公主正在自责,所以……多嘴猜测了一番。” “当真不怨我们吗?”她认真的发问:“你知道乐正家为了南国死了多少人吗?一族凋零,如今只剩下余亦一人,很多事情明明可以不用发生,可是还是害得很多人送了性命,那些事情真的不能怨吗?”双眸直直的扣着那人的视线,四目相对,她痛苦的蹙眉:“其他的人我不知道,可是余亦确实因为我们过了十年孤苦的日子,而这种日子还要继续,不会停止。生而为人便不可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所以呢。”他笑:“所以呢?公主以为自己自责便能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吗?” “……”她并未回答,依旧直直的盯着他。 “说穿了,公主不过是觉得愧对小侯爷。可……公主可想过若是侯爷知道您这般愧疚,他心中又该有多少负担?” “本公主的担心也是负担吗?” “所有的担心对于还留在伤痛之中的人都是负担。” 她不懂。 他笑了:“这样吧,微臣先送公主回宫,他日有空,臣必然将此间的关联说明完善。” “此话当真?” “当真。” 宫门外,他望着女子跃身而入的身影,转身离去。 方方走了两步,那女子又突然返回。 “公主?”他不解的望着那月色下妩媚英气的女子。 她走上前一把扯过他腰侧的玉佩,随后将自己玉佩丢过去,他悻悻的接住,受宠若惊:“这算是信物,你若是敢不出现在本公主面前,本公主就叫皇兄诛你九族。” “微臣明白。” 而后女子羞红了脸道:“还有。”她别扭的开口:“多谢你听说我说那么多废话,还不敷衍我。” 似是羞涩难挡,她点地飞身而起,往皇城翩然。 握着手中那块微凉的玉佩,骤然跳动起来,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叫人面红耳赤。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缓缓而行,路过凌云塔时,阵阵仙乐袭来,动听异常似是鬼魅之声叫人留恋,他抬首看去,只见一紫衣少年貌似天人,孤坐高塔。 第202页 “喂,上面的人。”他高喊着。 那仙乐骤停。 “早点回家,这都什么时候了?” 那紫衣人轻笑道:“你可知公主的名字?” 他面上一红,不知自己方才与公主在一处竟然叫这人瞧见。 因为羞涩他低了头,再抬眼时,坐在那处的绝色少年已经失去了踪影,他想着,可能那人归家了…… 路上月色朦胧。 他将那枚通透的白玉握在手心,借着月色看清了那玉佩上的字。 【月婵。】 第85章 番外六,一夜昭雪问司 番外六,一夜昭雪问司空 余亦中毒的第二年,南宫昭雪被玉人山庄召回,他身为门派的少庄主,自然有不可躲避的责任。 东南方的下属们传来消息,说是断魂花有了消息。 他留下近乎半年的药材给余亦,而后背上行囊往东南方去了。 他并不知此番离去到底几时能归,只是有了断魂花,余亦体能的毒说不准就能以毒攻毒除去大半。 东南方的黄良山下是一处清泉,那年正是大雪纷飞之时,他浑身被棉衣包裹,手中的折扇上还留着丝丝血迹,脚步是倒下的雪狼,将那雪狼扛在肩头,他在半山腰寻到了一处避风处,身上还备着一些柴火,点来取暖烤肉。 雪狼的肉倒是鲜嫩的很,洞外寒风呼啸,还伴有雪狼的嚎叫声。 他拉紧的衣服,从随身的包袱里面取出医典。雪夜难行,若是明日上山没有寻到断魂花,想来还是要速速的下山为妙。 没有寻到断肠花是小事,若是为了这件事自己丢了性命那便是不值得了。 洞外传来一声惊叫声,是人的叫声,他连忙提扇而出。 在三只雪狼的口下,救了一黄衣女子。 风雪之间,他又扛起一只雪狼,对那女子伸手道:“你没事吧,先去那边洞穴之中休息一会儿。” “多谢。”她扶着他的手臂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二人入了避风处,她将一身的白雪抖落:“在下神农谷的司空馨禾,多谢南宫少侠救命之恩。” 南宫将那雪狼的皮剥了下来,又用雪水洗了雪狼的肉,准备再烤一只。 “你认识我?” “千魂扇,很好认。”她将毛绒的帽子脱下,露出雨后新荷一般清秀的脸庞,他抬眼看去一眼便瞧见她眉梢处那颗极为特别的朱砂痣。 “神农谷与玉人山庄一向不和,姑娘不怕我吗?”他将原本自己的位置让给女子,自己往更远一些的地方坐去。 “哪里是玉人山庄与神农谷不和,分明是神农谷自己找事。”她口中似是不满,落座而下:“多谢。” 他烤着火,指尖渐渐暖和起来:“少谷主当真是见识极广。” “玉人山庄也收到消息了?”她问:“南宫少侠也是过来寻断魂花的?” “出现在此处,除了寻断魂花还是做什么?”他笑:“少谷主一个姑娘家这样天寒地冻的过来,可想过惜命这一词?” “谷中一片混沌,我出来采药倒是寻得清净。” “寻得清净?” 二人静然相处。 夜半,雪狼嚎叫之声过于恐怖,叫姑娘家有些颤栗,南宫昭雪也并未深睡,稍稍睁开双眸,想着话题问道:“你知道腐骨噬心这种□□吗?” 姑娘家听到他的声音,总有几分心安,下意识的往他身边靠了靠,最后拿起包袱,走到他身边坐下。 “知道。” 南宫本就靠在石壁上,此番她靠近,他也无处可躲,只能接着火光瞧着女子面上微微的担心。 “你知道怎么治那毒吗?” “此毒无解。”她缓缓道:“中那毒的人每日都要受刺骨之痛,痛楚越深,人便越是清醒。最后因为无法承受痛苦,自杀而亡,是极为恶毒的一种□□。” “是啊。很恶毒的□□。” “你怎么想起来问此毒?此毒就连神农谷都没有可解药。” “我弟弟中了此毒,我正在治。” 她愕然:“那要怎么治?” 他抿唇,苦笑开来:“以毒攻毒。十年为期,应该能将毒素尽数除去。” “……”她不再说话。 第二日晨起,他对那姑娘道:“我上山去看,若是采到了我带过来分你一半,若是没有便是没有。”他本就是极有担当的男子:“山上有雪狼还有不少未定的因素,你一个姑娘家武功不高,年岁也小,就这么上山并不安全。” “你分给我?” “反正我只要两三株就够了,分你一点并不是难事。”他将衣裳都裹紧而后道:“若是两日之内我没有下山,你便下山离去。”他将腰侧的玉扣递到她手里,直说:“去行舟门将此物交给乐正余亦叫他们前来救我,或者前来帮我收尸。” 第203页 她还要说些什么。 那人已经转身步入风雪之中了。 后来,他回来了,带着半身伤的回来了。 断魂花如他所言,分了她一株。 又是一夜,他望着女子被火映红的脸道:“你要回去神农谷吗?” “是。” “我要回去行舟门。” “你不是玉人山庄的少庄主吗?怎么整日在行舟门待着?” 他笑道:“因为玉人山庄很无聊啊。”他单手托腮:“而且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行舟门,我要守着他。” “你弟弟?” “嗯。” 似是羡慕,她叹然开口:“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哪里像我们神农谷整日不是他毒害他,就是他要杀害他。”本就是雪山无聊,她自然话多了起来:“你弟弟叫什么?南宫什么?” “他姓乐正。” 乐正二字出口她立刻一怔,随即问道:“乐正余亦?” “你知道他?” “少年笛音天下,闻者皆为之失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她用手里的短棒,点着那堆木材:“他可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奇才。”说完她一愣:“你是说乐正余亦中了腐骨噬心之毒?” “嗯。”他颔首:“如今已经好了大半。” 她低眸无言,许久才道:“我听闻,乐正苍鸾战死在南国,就连天下第一美人也死于那次叛乱。这么说来,这乐正余亦岂不是孤子?” “是,未亡之子。”他轻轻颔首。 “你为何会愧疚?”她望着他面上那份不容忽视的悲伤与歉疚:“为何提起乐正余亦,你会是一脸愧疚?” 南宫昭雪并未说话,只是将清雅一笑:“你还真是个呆孩子,我们见面不过这几个时辰,你便什么实话都告诉我,不怕我将你卖了吗?你爹娘可有告诉你不要轻信他人?” “你不同。”她肯定的开口:“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你小心一些吧。” 她歪了歪脑袋,最后呆呆的开口:“我就是觉得你不一样。” 他欢然的笑了:“呆小孩。” 第86章 番外七,那些后来的事 番外七,那些后来的事情 其一,眼泪 那日夫妻二人趁着百里花影休息,便约着一起整理侯府库房,本想要几个下人入府,可最后还是余亦这个怪脾气发作,到底没有收了那些家奴。 十年未动,库房里面的灰就够他们两个咳上一段时日的了。 余亦心疼花影叫她去外面等着,他自己把东西都搬出来之后,再两个人一起搬。 望着男子忙进忙出跑上跑下的模样,她单手托腮,笑颜欢展。 “我们余亦一次都没有哭过呢。” 最近澹台绿水的话总在她的耳畔响起,叫她心有难言。 真相已经揭露了,连爹娘都去祭拜过了,可余亦便就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她不知道这所谓的流泪到底有何意义,不过…… “发什么呆呢,咱们来看看爹娘留了什么好东西给咱们。”他将最后一个箱子扛了出来,自己拍了拍身上的灰,拉着女子的手将面前的箱子一一打开。 其实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倒是还有几套当年先帝赏赐的宝贵物件,还有不少金银珠宝。 百里花影翻出那些玉器首饰,细细的点了点:“大伙都说侯府清廉,这样看来,咱们家其实还是蛮富的。” “有钱!”他笑道:“你想要什么,咱们都能买回来。” 她低眉一笑:“死相。”推开他黏过来的身子,小侯爷还是一副不肯收敛的样子,偷亲了一口这才停下轻浮的手脚。 又寻了许多东西出来。 最后一箱子打开,她瞧见一极为特别的木盒,那盒子上是孩童的化作,天马行空什么物件都有,她伸手取了出来。 蹲在地上将那盒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封信,她对着余亦挥了挥那物件:“这个能看吗?” 正在整理物件的小侯爷匆匆看了一眼,而后趣笑了:“哦?你这个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他拍拍手上的灰,盘膝在百里花影身边坐下:“这是小时候我爹娘叫我许愿,特地给我做的盒子,你看这还是我画的呢。” 百里花影将那信笺拆开。 纸张泛着老旧,缓缓的展开之后,她为之一愣,随即将那纸条递到余亦面前。 接过那张纸后,他静默了许久…… 染开纸张上墨字的是压制不住的泪,一朵墨花在纸上绽开。 她看着他。 终于…… 还是…… 她伸手抱住泣不成声的他,不知不觉的自己也泪流满面。 余亦希望爹娘永远第二喜欢余亦。 孩童幼稚的字体旁有一行大人俊秀飘逸的字迹,那是乐正苍鸾的字。 第204页 爹娘永远第一喜欢余亦。 其二,孩子 乐正家的双胞胎是长阳城有名的混世魔王。 只看着那两个小鬼一个油嘴滑舌,一个乖巧恬然,将前来侯府送菜的姑娘家哄得面红耳赤。 两个孩子明明是一样精致漂亮的相貌,气宇却全然不同。 哥哥乐正怀瑾一副艳华灿然的模样,弟弟乐正瑾瑜桃意多情又乖巧温顺。 二人都有一张利嘴,还聪慧的知道靠年岁小,嘴甜,委屈,来讨人欢心。 那日百里花影正在院中浇花,那两个人便一左一右的跳到母亲身边,一个抢过水桶,一个拿过水瓢,异口同声的道:“娘亲莫要劳累,此事还是要交给孩儿们。” 他们身为双胞胎自然心神相通,转身就往太湖石旁的花圃钻去。 百里花影望着那两个小子匆忙的背影,抱臂望着他们许久,而后道:“说吧,你们两个又闯什么祸了?” 正在浇花的兄弟两个仰头多情一笑,像极了狡诈的狐狸,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扔掉手里的水瓢和水桶,一左一右的黏着百里花影。 “娘亲,我们难道只有闯祸的时候才会这样待娘亲好吗?” 百里花影抽回自己的手,冷着面色道:“你们两个没事不会这般讨好我,说罢,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双胞胎看了彼此一眼,而后笑若灿阳。 哥哥怀瑾道:“今日我们去学堂,太傅叫我们二人背诵诗经,我们只说诗经太过小家子气,爹爹已经教我们念完左传,求太傅教我们一些有用的,更高深的东西。” 弟弟瑾瑜接着道:“太傅就说我二人肤浅,说我二人小小年纪脾气不小,还说要是我二人能将诗经尽数背出他就辞官。” 哥哥怀瑾迈了一步往前了一些,正色道:“爹爹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便将诗经背了大半,太傅听了大半便叫我们停下。还问我们知不知道这说的什么意思。” 弟弟也上前一步:“我们只说知道,便解释与他听。然后,太子还有小公主他们就叫太傅辞官,毕竟一言九鼎。” 二人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歪头一脸无辜的道:“所以,太傅今日便要辞官,孩儿特来向娘亲禀告一声,望娘亲有个准备。” 百里花影脸都黑了,握着拳头问:“所以说,你们两个把人家太傅弄辞官了是吗?” “是。”两个孩子乖巧的点头:“一言九鼎啊。” “你们爹知道这件事吗?”她咬牙切齿的问。 “知道。” “那……他是什么反应?” 怀瑾笑若月牙,灿然温然道:“爹爹笑的挺高兴的,叫我再接再厉,而后说叫我们过来找娘亲坦白。我们就过来了。” 百里花影微微颔首,而后伸手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他还笑的很开心是吧,你们两个接着浇花,娘亲去找你们爹爹聊聊关于你们两个的教育问题。” 两个孩子不解的看了娘亲一眼,静然的点头。 没过多久屋中便传来百里花影怒吼乐正余亦的声音。 哥哥拉着弟弟的手道:“为什么我们闯祸了爹爹要被娘亲骂呢?” 弟弟天真烂漫的开口:“我知道。爹爹说过,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两个人了然的点头,随后开始欢脱的浇花。 其三,美人 宇文清辉领着自己新收的徒弟大摇大摆的在侯府住下了,那天早晨双胞胎在院子里面看书,乐正余亦正坐在一旁擦拭湖水剑。 自从他们二人将太傅弄辞官之后,余亦便不再让这两个孩子去学堂,只叫他们与自己小时候一般在家自学。这日二人正在窥探兵法。 宇文清辉晨起打着哈切凑到双胞胎面前,盯着他们手中的书卷道:“你们两个也不用这么快就步入你们老爹的后尘吧,才多大年岁啊,就开始看兵法了?” “清辉叔叔你不懂。”哥哥笑道:“兵法很有意思。” “那是你小子不懂,武功才最有意思。” 弟弟和事佬:“都有意思不就好了吗?争什么?” 乐正余亦抬眼瞄了清辉,而后笑道:“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啊?凤歌那边你不用管吗?” “她?”宇文清辉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我前段时日和一个美人喝了两杯酒,她就说我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她又不理我了,连带着对长啸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还是带着徒弟来你这里避避难吧。” “美人?”两个小子顺应抬首。 乐正余亦看过去:“你们两个对美人有兴趣?” 怀瑾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爹你不就是美人吗?南山叔叔说了,如今天下第一美人可是你,乐正余亦。我们整天都对着你哪里还有别的美人能入眼。” 第205页 举杯喝茶的宇文清辉猛地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又转头去看无所畏惧的乐正余亦:“你们家孩子什么情况?” “我平日哄花影妹妹,他们两个就这么听去了,如今说起这些话来,一套一套,我都拦不住。”他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不过我有和他们说过不要随意这样与女孩子说话,虽然不知他们二人听进去多少,但是……好歹目前没有人家上门说我家孩子乱调戏女子。” “爹爹你放心。调戏女子不是我们擅长的事情。”弟弟将兵法放在一旁,攥紧拳头道:“我们只对你和娘亲感兴趣,你就放心吧。” “瑾瑜说的对,我们最是喜欢爹娘,绝不对旁人这般。” “……”乐正余亦叹气,随后笑道:“好样的。” 其四,妹妹 乐正家的小女儿出世那天,最高兴的便是两个哥哥,两个趴在摇床边盯着那小小软软的孩子,一时之间连淘气都给忘记了。 乐正余亦将那两个孩子叫到面前,不是叮嘱而是商议:“你们两个如今可都是哥哥了,你们两个思量一番,给妹妹取个名字。” “名字?” 百里花影躺在床上听着余亦乱交代任务,只笑着:“你就难为他们两个,他们年岁这么小哪里知道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耸肩一笑,各自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 “取好了。” 乐正余亦挑眉接过那两张纸条。 怀瑾的是‘卿’瑾瑜的纸条上是‘荷’ “卿荷。”转身将名字念出,百里花影也一愣:“倒是不错,只是……这是何意?” “世上最宝贝的荷花。”怀瑾扑到余亦的怀中仰着脑袋笑道:“妹妹是在荷花盛开的时节来到世上,她是世上最宝贝的荷花,对不对?” 怀瑾也扑上来:“妹妹的小字就叫卿卿。爹爹,娘亲说这样可好?” 大人相视一眼,随后笑然。 “好,那便听你们的。” 后,夏侯南斗赐郡主之位,号清河。 其五,花影 长大后第一次见她,他只觉得这女子好生明艳,娇艳的像是一团带着火焰的芍药,他心上生出一种亲近之意,便帮了她,扔出了那一块小小的石块。 第二次见她,她正对着那些花儿自怜,总有不如意的地方。他觉得有趣便随口逗了她。 第三次见她,她叫嚣着贼,闹着要告发他。他看着她半身泥的模样,只想要多靠近她一点。他居然生出一种想要逗逗她的恶劣心思。 再后来,她靠近他,叫他活下去,伴他喝酒,随他自由,揭露他藏得最深的真相。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可他只想和她细水长流。 他爱她,关乎真心,关乎未来,关乎岁月。 落了俗套,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