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后归+妖言+妖言》 第1页 ================= 书名:雁后归 作者:未廿九 应玄:可我却觉得此刻所见胜却人间一切美景,现下再想想大概是因为阿初在身边吧。 应玄:若非要说,我也不是没有执着之事。我现在所执的,无非一个阿初罢了。 应玄:我知道阿初心里的人不是我,但我只求阿初不要推开我,至少能让我站在你身后护你周全。 淮初之:…… 淮初之以为自己捡到了一只小白兔,结果是一只披着兔皮的狼。 应玄:你所爱的应玄,从来就不是我。 待春色正好,暖风携杏,我终将在鸿雁归来之时带着最初的自己与你重逢。 男主和女主都是执着于一念之人,感情慢热,智商在线。 外冷(其实是懒?)内热女主x白切黑男主 【食用指南】 1.或许有点虐,不甜不宠,偶尔发点小糖,但耐不住大环境的沉重。 2.男女主之间没有误会没有狗血,只有生不逢时的无奈。 3.这是我写的第一本长篇,里面可能夹杂了很多对人性的思考,承认笔力不够描绘不出来那种震撼的感觉,也承认这或许不是大部分人喜欢看的爽文,但对我自己来说很有意义。 这是我的第一篇长篇,也是朝境前传。(虽然这里现在还叫无界大陆。 关于女主的执念前尘可以看番外《妖言》中的第一篇,伏商和凰卮的故事。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淮初之;应玄 ┃ 配角:浮双;墨衍;池颜 ┃ 其它: ================== 第1章 月华清(一) 寒月摇清波,流光笼了林间薄薄的轻雾。夜至三更,石阶上尽是湿滑的青苔,苔上附着的露水在皎洁的月色下反着剔透的微光。 女子身着一袭素裳,披着大氅踏于石阶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山谷荡出寂寥凄清的回响。 第九百九十九阶。 她抬头望向迎候已久的宫娥,那宫娥穿着羽衣、水袖飘扬,容貌更是秀丽天成。她手持一盏灯,火光跳跃印在琉璃盏上,让清寒的月色暖了半分。 在她打量宫娥时,宫娥亦在打量着她。 素裳女子虽走了近一千级石阶,但却无半分疲累之态。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庞上,双目如星复如月,风姿绰约、宛若天人。宫娥不仅心下暗自感叹这聚萤楼的新楼主果真名不虚传。 “淮初之。”女子轻启朱唇,报上了名讳。 宫娥低首表示敬意,启步带路走在她之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宫娥便带着淮初之行至一溪水源头处。这渺无人迹的密林后竟有一座玉石砌成的宫殿,宫殿外种满了各种奇异罕见的花朵,数千棵桐树围绕着宫殿,雪白的桐花皎若云霞,一簇簇压得枝头垂下。千株雪相映,十里桐花香。在桐花之下,玉石雕刻而成的匾石上写着三个大字——桐花宮,洁白无瑕的玉石在月光的流转下泛着点点光泽。 淮初之缓步于层层叠叠的桐花之上,并未因为这世外桃源之景失了神,她的心下只有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宫内,玉石地板透亮如水晶,宫娥来来回回忙碌着,时不时低首垂眸向淮初之行礼。 行至殿内,一个穿着羽衣的女子静立背对着她们,她的服饰与寻常宫娥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发上多插了几支蛟珠制成的钗子。 “宫主。”为淮初之带路的宫娥跪下,伏于地上行了个大礼。 那女子不曾言语,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宫娥退下之后,偌大的宫殿只剩淮初之与宫主两人。 淮初之嘴角漾开一抹凉薄的笑容,先开口道:“桐花宮原来如此奢华艳丽,令初之不禁心向往之。” 宫主转过身来,她的容颜仅有二十余岁,平平无奇,甚至不如刚刚带路的那个宫娥。但虽只是寻常女子相貌,那双深深的秋眸却带着太多不可测的神情。 “楼主客气了,桐花宮隐世多年,人间鲜有人知。聚萤楼真不愧是耳听八方,能找到我这小地方。” “那也要亏得宫主指路,初之才能寻到这个人间仙境不是。”淮初之浅浅笑了,但那双眼瞳里却无一丝笑意。 宫主似有些恼了,神色冰冷:“若不是楼主以桐花宮上下千人之命要挟我,你能来到此处?” 淮初之垂眸,神色却无所改变。当初她截了桐花宮的信鸽,提笔在信笺上写下若宫主不告知她桐花宮的具体位置,就取桐花宮上下几千人的性命。她写的是那样淡然平静,就如同写着今日午膳应该吃些什么一般。 “初之是诚心来求桐花香的,待取了此物,自会离去。” 宫主冷哼一声,厉声问道:“你知道桐花香怎么得来吗?说的这般轻巧。” 第2页 “取反季桐花九千,炼成精华,度以修为与宫主之血,方可炼成。”她说的这般风轻云淡,就像是抬指一取便可获得。 “你也知道。”宫主的声音更加低沉,带了些愤怒。 “宫主已修炼成仙体,还舍不得血与修为吗?”淮初之突然抬起头,眸色凛凛,让宫主觉得心下一悸。 明明自己已活了百年,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会被她威压。况且她来此抢东西,明明是无理的一方,自己守护自家东西,到底在畏惧什么? 虽心中是这么想的,但迫于淮初之给她带来的压抑感,她还是缓了神色道:“以桐花香换得聚萤楼楼主一诺,也不算太差。” 闻言,淮初之终于笑了,是有温度的笑容,但这也掩盖不了她眉目中的一丝疲倦:“宫主有何吩咐,初之万死不辞。” 在淮初之被宫娥送出桐花宮之时她还在庆幸,幸好桐花宮宫主是良善之人。桐花宮宫中的人都是她收留的孤儿孤女,与她毫无关系,若她真的狠了心不要这些人的性命,其实自己也奈何不了她。 但转瞬她又嘲讽一笑,若宫中所有人都死了,留宫主一人,那桐花宮还算得上桐花宮吗?这宫主也未必是良善之人。 她听着步履在山谷间空灵的回响,忆起了宫主与自己的对话。 “我有一爱徒,心魔甚重,若楼主能帮的到她,桐花香我自会奉上。” “宫主真是大善人,这时候还想着自己的徒弟。” “楼主不也是?”宫主的眸色突然带了些探究的意味,令淮初之有些心虚,“桐花香是引魂之物,楼主魂魄俱全,怎会用得到?” 心魔吗? 她在心下喃喃,有些失神。片刻后她又凝了神色,换上那副冷淡的面孔。 倏地,身旁的草丛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眸色一凛,颈上的吊坠化为一把弯如弦月的银质匕首,在皎洁的月华下,氤氲着荧荧的光芒。 她握紧匕首一挥,银光流转,斩断大片青草,露出草后的人来。 男子双眸紧闭,呼吸微弱,却掩盖不了容貌的妖色。他长得极为俊美,仿佛天之宠儿,就连淮初之这等清冷之人看到都要愣上一愣。 她心中突然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烛照一剑寒四洲,他总是以孤身杀百人,那身白袍却依旧胜雪,从来不染一尘。只可惜他的身侧总萦绕着孤寒的杀气,她从不能接近。 草中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将淮初之的神思唤回,她蹙起眉想转身就走,小腿却被他的手紧紧握住。 一抹杀气从淮初之的眸中流出,她举起匕首想砍断那只抓着她的手,男子的眼眸却突然张开。目如星子眉似剑,许是因为他张开了眼睛的缘故,衬得那张容颜更添了几分妖色。男子好看的似从画上走下来一般,让淮初之骤然生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正因如此,她又愣住了,缓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件事过后许久,淮初之还是对自己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难道他比伏商好看吗?她暗自问自己。但很不幸,内心的声音悄悄的说,怕真是如此。 淮初之举着匕首,冷眼看着男子,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对于男子来说怕是如同恶鬼一般。但出乎意料的,男子的神色中却并没有一丝恐惧。他轻轻地笑了,在阴寒的山中竟让她觉得仿佛有春风拂面,魂被勾了三分。 “救我。”他看着淮初之,眸色澄净。 鬼使神差的,淮初之带他下了山。 她不明白。她从不是沉溺于美色之人,喜欢伏商也只是觉得自己手中的幽荧与伏商手中的烛照是天生一对,且伏商乃无界大陆七大高手之首,配得上她聚萤楼楼主的身份。但她对伏商到底有几分情意,这样的执念会累自己到何时,她是不清楚的。 待淮初之到山下之时,天边已曙光乍现,泛起了鱼肚白。 她看着在她背上睡得香甜的男子,突然升起一股把他杀掉,并且抛尸荒野的冲动。她是聚萤楼楼主,身负前任所有楼主的灵力与修为,杀掉他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可是想起男子那双清澈的眼眸,她突然又有些不忍心。 罢了,她手上杀孽不少,就当是做件善事好了。再者那男子的容貌非常人所有,说不定背后有什么她所不了解的势力。救了他,聚萤楼或许能多一份恩情。 但是出乎寻常的,她又想错了。 “你叫什么。”她阴沉着脸,看着眼前端着茶杯一副惬意姿态的男子。 “应玄。” “家住何方?” “不知。” “父母是谁?” “不知。” “为何受伤?” “不知。” … 淮初之觉得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好,或长得不够凶悍,就算她杀气腾腾,应玄也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她虽容貌不带戾气,但一双秋瞳却寒冷的宛若玄冰,就算聚萤楼的部下与她相处甚久,有时还是会被她双眸中所带的寒气与杀气震慑。 第3页 但这一切对于应玄来说却毫无作用。 他怕不是个傻子,所以面对她才不觉得有任何危险,她如是想。 她捉住应玄的手腕,暗暗试探他的经脉中是否有灵气涌动。应玄没有挣扎,一双凤眼含笑望着她。她心下微微一颤,移开眼不去看他。 根骨极佳,可惜体内一丝灵力都没有,再加上此人似乎也毫无习武功底… 她有些惋惜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但凡他有一丝灵力或是习武功底,她都想把他带回聚萤楼,培养成她最好的杀手,可惜了。 应玄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弯弯看着她。 “你总看着我作什么?”淮初之忍无可忍,终于问出口。 “看你漂亮。”这样撩人的话语,配以这张祸国殃民的容貌,若是寻常女子恐怕早就被他迷的七荤八素了。 可惜淮初之不是寻常女子,这话只让她的眸中又浮起了一丝杀气。 这次应玄看出了她的杀意,无奈道:“说你漂亮你也想杀我?” 淮初之不接话,眸色深深。 “我是真的喜欢你。”应玄说的很诚恳,那双眼瞳仿佛有银河落于其中,熠熠生辉。 “呵…”淮初之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皆是戒备。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相信这样的男子会对她一见钟情,她漂亮,但不是绝色。浮双曾对她说过,她虽好看,但总是面无表情;眸中寒意太重,将这幅天赐的好容貌毁的一塌糊涂。所以对她说这种话的人不是有所求于她,就是要置她于死地。更何况聚萤楼结仇许多,她亦是。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你,你可知道雏鸟认母之情?我只能相信你。”应玄突然抓住了淮初之的手,却被淮初之下意识的反应扭断了手骨。 淮初之看他忍着痛,一双好看的凤眸中氤氲出了一丝水色,突然有些不忍。 “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她毫不客气地抓住应玄另一只未受伤的手,将他拖出了客栈。 刚出门淮初之就后悔了,街上的女人但凡看到应玄的,无一不以豺狼虎豹般的目光打量着他,顺便还要给她几个眼刀。 应玄吞了口口水,捉住淮初之的袖口:“原来不是所有女人都如你一般不喜欢我的。” 淮初之眸色一冷,手中凝起一团光朝一女子身边的大树打去,百年树木应声而断。 原本车水马龙喧闹非常的街上突然人人噤了声,而那些盯着应玄的女子们各个僵硬地转过头,低首疾步离开。 应玄嘴角荡出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淮初之推开医馆的大门,充满凉意的眸子让大夫向前的步子缓了缓。片刻后,他终是走到了两人面前,堆起笑:“两位客人看什么病?” 淮初之一推应玄,力度大的差点让他整个人贴到大夫身上。 大夫忙退后一步,看着应玄的容貌一愣。 原来这般容貌不仅对女子有用,对男子也有用。淮初之心下一叹,若她能生的这幅好容貌,杀人时会不会容易点。 但没时间耽搁了,她敛了思绪,看着大夫道:“治好他的手。” 片刻后她又补了一句:“淮初之。记聚萤楼账上。” 语毕,她便丢下应玄,转身离去。 “阿初,你要去哪?”若不是淮初之知晓应玄在此只认得她,她根本不会意识到这句话是在对她说。 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 “与你无关。”她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只应天上有的容颜,之后凌空而去。 自己好像被抛弃了呢… 医馆的大夫极其同情地看了应玄一眼,摇了摇头,拿起他的手开始看他伤到了何处。 第2章 月华清(二) 当淮初之赶到江碧时已华灯初上。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江碧虽是个小镇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典当铺、酒馆、钱行…但凡人们用得到的店铺,应有尽有。 虽人人做着自己的事,一片祥和安乐之景,但淮初之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是哪里不对? 她轻轻一嗅,是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这味道让她有些想作呕。她身怀极高的灵力才能察觉到这股淡淡的味道,城镇中的普通人应是不会知晓。 她怀着疑惑走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内十分喧嚣,不同身份的人围坐一起,台上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江碧虽小,但最近总是发生怪事,先是陈家娘子突然不见踪影,再是赵家小哥莫名暴毙。到了月圆之日,碧水河更是会泛起血色,河中白骨累累,仿佛忘川。镇上的老人都说江碧祖上做了恶事,使江碧受了妖魔诅咒,才会如此…” 诅咒? 第4页 淮初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意微凉。 她不信什么妖魔诅咒,但她信人心险恶。 更何况下诅咒往往要查阅诸多古籍密宗,甚至以命相换,她不信会有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镇子与镇上无辜的居民。 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说到兴处,手舞足蹈的有些滑稽。台下的人也各个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说辞。淮初之却在他说至高潮之时,推门离去。 她跃上江碧最高的楼,躺在冰凉如水的瓦上,看着明月洒清辉,繁光远缀天的繁华之景,有些恍惚。 “这几日的月色都格外好呢。”她暗自喃喃,忽然有了些倦意。 她阖上眼眸,回想起宫主说的话。 “我那徒弟名唤沧灵。” 沧灵,灵族二公主。 她没想到桐花宮宫主的徒弟竟然会是灵族的公主。这就罢了,还偏偏是那个不学无术,灵力微弱的公主。 据说族长幻明之妻生东泠的时候紫气东来,尽显华贵,所以幻明十分重视这个女儿。可沧灵降生之时却天色阴暗、狂风暴雨。这样也就罢了,那沧灵还是个胎位不正的婴儿,因此伤了幻明之妻的身体。好在两人因将东泠作为质人送去了鬼族之后,只余了沧灵一个女儿,所以待她极好。 沧灵是难产的胎儿,虽出生后幻明想尽办法为她调养好了身体,但她的灵力还是十分微弱,远不如自己的姐姐。但她却也不甚在意,丝毫不觉得天资差了就应该勤加练习,反倒放任自己。所以堂堂拥有纯正灵族血脉的沧灵,灵力和暮术皆不如普通的族人。 这样看得开的女子能有什么心魔? 淮初之睁开了眼,想着楼中搜集来的情报,怔怔盯着天边的月。宫主除了告诉她沧灵最后出没在此地,没再多言。她总觉得宫主仿佛知道内情,却又故意不告诉她。也是,自己对她毫不客气,她为难一下自己也无可厚非。 天色突然有些阴沉,几抹乌云遮蔽住了皎洁的明月,一股森森的风刮来,扬起了淮初之的长发。 她水眸一凝,翻身朝侧边跳去,一道金光狠厉朝她打来,她原先所躺的地方瓦片已然化为粉末。一个男子迎风站在她的前方,目光凶狠。 “我当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扰我清净呢…”她微微挑眉,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男子看着眼前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拳头攥的更紧。谁能想得到在这幅面容下,有着怎样一颗冷漠无情的心。 “杀我娘子,我要你偿命!”他嘴上虽说着话,一招一式却毫不松懈、更加狠辣。 “偿命?”淮初之浅浅的笑了,一对梨涡衬得她在月色下更加楚楚动人,“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人倾尽全力的招式尽数被她轻巧的一一化去,男子原本坚定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了一丝惶恐,他是不是太莽撞了?莽撞的忘了眼前的人是聚萤楼楼主。 “够了。”淮初之不耐的声音消散在虚空。快的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风,眼前的女子突然不见踪影,剧烈的疼痛自心脏传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一抹血色,银质的匕首直插心脉,在月华下有几分妖冶的艳绝。 淮初之抽出匕首,任男子胸膛的鲜血喷涌而出。血珠从匕首上滑落,很快,匕首又如同初始一般,干净澄亮。 她盯着男子死不瞑目的面庞,偏了偏头。她不记得这个人,更没有杀他的娘子。但聚萤楼下势力众多,只要冠了聚萤楼名字所做的生意,运气好点,寻仇者会找到真正的凶手,若找不到,自然是由她这个楼主来承担,无一例外,血债都会算她头上。 “呵…”她轻声笑了,眉目间倦意更浓。她自觉杀孽深重,但她真正想杀的人又有多少呢?怕是手指都数的过来,而其他大都是为了自保被迫杀的。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师父要早早将楼主之位传给她,哪怕废去一身的灵力与修为。 真的好累呢…自她当上楼主后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明里暗里都要提防着人。在聚萤楼里的日子算好的,至少手下都是她相信的人,但若是出门在外,就没这么舒服了… 她自诩不是个善人,但至少不是个坏人,除了那次她从未造过无缘无故的杀孽,除非人犯于她,或有深仇大恨。至于聚萤楼的生意她也从不插手,这样的处事方式,还天天有血光之灾,算倒霉吗?她苦笑一声,没了睡意,打算去碧水河边走走。 夜已深了,月色在碧水河泛起的波澜上闪烁,波光粼粼,只让人觉得心下宁静,哪有半分说书人所说的凶恶之景。 淮初之难得浮起了一丝笑意,蹲下身子,用手拂过清波。 第5页 清风微动,她眉头一蹙,那股血腥味更浓了。 初来江碧之时她能闻到那股血腥味,但那味道只是若隐若现的,久了她也习惯了。可如今血腥味竟然比最初重上三分,难道说书人所言非虚? 她抬眸望向远处的重山,‘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江碧得名于此,虽然这儿没有江,只有一条碧水河。 仲春之末,虽夜色朦胧,还是可以看到远处山上的花繁似锦,一簇簇宛若云霞又如同流火,惑人心神。她突然又有些困了,抬手揉了揉双眼。 “姑娘,春夜寒凉,早些回去歇息吧。”一个清雅的女声传至耳畔。 淮初之侧首看去,云又遮了皎月,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庞,只觉得这声音真是宛若吴侬软语、含娇带媚。 鬼迷心窍的,她说了句好,便缓步离开了碧水河。 静谧的碧水河畔只余浓厚的夜色中那女子目色深沉,伫立望着她的背影。 淮初之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个倩影立于她的身侧,一言不发。 寻仇的? 她下意识朝那道倩影打去,却被那个身影轻巧躲过。 好熟悉的身手… “浮双?”她忍不住开口。 那女子俯下身来,露出一张惨白如雪的容颜。不点红唇,不上胭脂,只有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在她的面上有些颜色。 “呵,一楼之主栽在小小的迷幻术下,贻笑大方。” 她感受到了体内的灵气不稳,阖上眸调理内息,还不忘回浮双一句:“左使好兴致,有空来看我的笑话。” 浮双苍白的面上浮起了一抹怒意:“一楼之主死了,楼也散了。” “那我还是早日立个继承人比较好。”淮初之挑眉一笑,眉间皆是散漫。 浮双气的用宛若枯骨的手紧紧抓着淮初之的手臂,一双秋眸瞪得浑圆:“若不是我看幽荧之息不稳,怎会来寻你?” 淮初之眸子一沉,有些恍惚地抓住胸前的吊坠。吊坠似感受到了她的触碰,散发出荧荧的幽光,暖了她的掌心。 “昨日想了太多事,有些疲累,之后不会这样了…” “之后?”浮双捧住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莫再伤了自己,到时候幽荧也无法救你。” “不是还有你吗?”淮初之抓住她的手,细细捏了捏:“怎的还是这般的瘦,你是医者,厨艺也不差,该知道如何调理自己的身体。” 浮双抽了手出来,冷冷地看着她:“别在这给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伏商?凰卮神女?” 淮初之垂下了头,睫毛不经意地颤了颤:“这是我的事。” “随你。”浮双跃上了窗台,不再回头看她:“希望下次见你时,不是一具尸体。” 待浮双走后,淮初之才开始细细打量自己所在的客栈,摆设皆是寻常之物,无甚特别,应当是浮双随便找的安置她的地方。 她推开木门,一个店小二冒冒失失地迎面跑来,她身上的杀气一闪而过。 店小二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悦,堆起一张笑脸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么急去哪?”她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丝,随意问道。 “哎呦!”店小二听了她的问话,脸上闪过悲痛又恐惧的神情,悄悄压下了声音,凑近说道:“晦气死了,镇上又死人了,这次是顾家的小娘子。这顾家小娘子花容月貌的,镇上多少公子心悦于她呢,真是红颜薄命。据说那死相一个惨的,脸上的面皮都给剥没了…赵家小哥好歹也只是被掏了心,至少还能留一张完好的脸下葬…还有呐,东边的一个孤女也失踪了,但她孤苦伶仃在镇上也没有亲人,说不定是寻了别处安置…” 语毕他打了个寒战,见淮初之没更多话问他,摇着头转身走远了。 面皮都给剥没了? 淮初之心下闪过千万种剥人面皮的原因。仇杀?易容?祭祀? 但这些事情又与沧灵有没有关系呢? 她怀着疑惑走下了楼梯,一向喧闹的客栈大堂内人心惶惶,只余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她走至另一个小二身后,那店小二身形单薄,哆哆嗦嗦的不知在干嘛,她一拍他的肩膀。他吓得大叫一声:“鬼啊!”差点晕过去。 这回淮初之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白花花的,分明是纸钱。 清明已经过了,要这纸钱做什么? 她一把夺过那小二手中的纸钱,厉声问道:“你拿着这个干嘛?” “我…我…”店小二哆嗦的更加厉害,“我刚刚看到顾家娘子了,买点纸钱送她超度…” “顾家娘子?”淮初之一蹙眉,“她不是死了吗?人死又怎能复生?” “所以才要超度啊!”小二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回淮初之手中的纸钱,朝后院跑去。 第6页 “真是奇怪…”淮初之暗自喃喃。回想起昨日听的说书,难道这说书先生真知晓什么内情? 第3章 月华清(三) 夜色降临,淮初之凝望着快圆了的月,忍不住又回味了一遍之前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她喜欢在夜色的庇护下行事,比白日少了不少麻烦。 想到这,她轻巧跃上了先前那家酒楼的窗户,偷偷地看向雕花窗内。 之前那在台上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正在桌前数着银子。 但是不太对,银子上有残留的灵气。 镇上大都是普通人,说书先生的银子怎会沾染上灵气?她冷哼一声,破窗而入,只手掐住了说书先生的脖子。 说书先生的目中皆是惊恐,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手指卷曲的挣扎着。 “安静点我就放开。”淮初之的眸宛若寒潭,令说书先生忍不住抖了抖。 见说书先生吃力的点了点头,她才松开了手,自然而然地坐下,问道:“钱哪来的?” “小人赚的…”说书先生的声音小的宛若蚊蚋。 “别给我打马虎眼,谁给你的。”她有些不耐,手上凝起一道光。 说书先生见她身怀灵力,更加惊恐:“顾…顾家娘子给的…她给了我一个故事让我照着说,就这样…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她的死和我真没关系!” 淮初之盯着他惶恐的眸子,不像骗人。 “那顾家娘子叫什么?年方几何?家住何方?” “顾灵。十七。镇北巷尾。” “谢啦。”她突然扬起一抹笑容,让说书先生有点恍惚,一时竟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来索命的恶鬼,还是从天而降的仙子。 镇北的巷子狭窄,堪堪能两人齐肩同行。月华的清波到了此,也只有朦胧的光隐隐约约在巷中落了下来。淮初之快速在巷子中穿行,没留下一点声音。 江碧虽是个小镇,但人口不少,按常理来说,这里应是住了许多人才是。可是巷子静谧的反常,似乎镇民们都因为那顾家娘子的死而离开了此地。 淮初之很快便到了巷尾,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顾灵就是在这儿被剥了面皮的?想起店小二那战栗的模样,她轻轻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阴寒的穿堂风迎面拂过,她闻到风里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墨香。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顾灵的尸首也早已被送走。 她蹲下身子,细细查看着地上的血迹,微微蹙了蹙眉。人血是人血,但…这人血中不含一丝灵气。既然如此,顾灵给说书先生的银子怎会有残留的灵气呢? 她直起身来,绕过血迹,看向屋内的摆设。 屋内的摆设再平常不过,都是一些小户人家常用的东西。她走向了香气的来源,竟是一卷手札,上面没有一个文字,血迹与墨迹交杂得混乱不堪,似乎是谁的信手涂鸦。可顾灵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对,这手札的墨香为何会这么重? 她拾起手札,细细查看,发现里面有微弱的灵气浮动。 但这灵气微弱到若不是她来查看,寻常人怕是难以觉察。 还差了点什么呢?直到现在她还是毫无思绪。 离开顾灵的屋子,淮初之有些茫然地走在巷中。顾灵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会一个人住在这个偏僻的巷中。 “嘻嘻,小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正当她双目失去焦距、茫然走着的时候,一颗小石子砸到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眸中杀气腾起,抬首望向身侧的屋顶。 一个白发老人拿着个酒葫芦,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屋檐上,对她笑了笑,拍拍身边的位置。 她跃上屋檐,眸中皆是警觉:“你是何人?” “说故事的人。”老人丝毫不惧她周身散发的孤寒杀气,自顾自的灌了一口酒:“我活了很久,也在江碧住了很久。最初的江碧不是这样的…人人安居乐业,男耕女织、夙兴夜寐。但是后来江碧来了一个人,说能带给人们财富。哈哈…” 他突然停了话语,侧首看向淮初之:“小姑娘,你信这无界大陆真有神吗?” 淮初之怔了怔:“我相信有神,但真正的神绝不会搅乱人的生活,也不会向人要求得到什么。” “小姑娘,我真喜欢你,不如回去给我的傻徒儿当个媳妇算了。”老人眯着眼打量她,见她冷了脸,复又开口道:“他说自己是神,说如果有一个纯阳的幼童做祭品,可保这一方水土永远富饶。正巧镇上还真有一个如那神所说的纯阳幼童,于是那个小小的孩子便被江碧人送了出来,反正他无父无母,活着也是镇上人的累赘。” 第7页 “俗人的嘴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淮初之有些听不下去,冷笑一声。 “嘻…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样有一个待你极好的师父,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这一身充沛的灵力与修为的…” 老人拿着酒葫芦狠狠地敲了一下淮初之的脑袋,淮初之想擒住他的手,反身向他的腰身攻去,可惜两招都落了空。 “真不尊老。”老人嘻嘻一笑,“活了这么久,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见了不少,但杀气这么重的就你一个。” 见淮初之不再说话,他抬头望向快圆了的月,说道:“冤孽啊。那孩子就这样被当做祭品送给了江碧人心目中的‘神’,然后江碧还真富了起来,你说那个‘神’是不是真的十分灵验?过了很久,镇上出现了一个沉鱼落雁的女子,顾灵。她长得多漂亮啊,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 听到顾灵的名字,淮初之的眼眸沉了沉。 “最初啊…她一个人住着,这样柔弱孤苦、身怀疾病的女子,却在镇上打听着古老的过往。起初没人愿意告诉她,但她是那么真诚,说既然住在一方水土便要了解它,尊敬它,才能与镇上的人更好的相处。或许是因为她太过真诚也太过坚持,镇上的人不仅信了、不再疑她,还待她极好,常常送些家用补贴给她。有时候我还真怀疑做出这两件事的是不是同一群人,他们可以这样残忍的把男孩献祭,也可以对一个柔弱的女子爱护有加。” 听到此,淮初之突然觉得这夜色真是寒凉如水,冻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老人似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兀自地讲了下去:“后来有一天,顾灵不再打听过往,也治好了病,镇上人人都为她高兴。但是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少了一份真诚,多了几分痛苦与纠结。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不再灵动,黑压压的,一片死气。病治好了,心却坏了呀。” “好啦!”老人突然一拍淮初之的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过几日便是月圆喽,江碧怕是要不安生了。” “纯阳之子…月圆吗?”淮初之细细念着这两个字,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多谢前辈解惑。” “诶,什么前辈,我不讲究这些虚的。叫我一声老头子就好,我那徒儿也是这么叫我的。”老人的眼珠似狐狸一般转着,转瞬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但是小姑娘,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语毕,他竟凭空消失,剩下淮初之无言面对一片虚空。 这老人家真是深不可测,但自己今夜也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第4章 月华清(四) 是夜,黑云翻墨,白雨如珠。风催着急雨铺天盖地而来,云压着雷声在耳畔炸开。春末少见如此大雨,草木还是新生之态,却在这滂沱的大雨中瑟瑟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雨水摧折。 一个女子撑着伞,疾步行走在夜雨中,单薄的身影在大雨里若隐若现。她的发梢衣角皆被打湿,当是一片冰凉,但她却似没有感觉一般,走的愈发快了。 淮初之未撑伞,徒步行走在夜雨中,身上散发的淡淡的灵力将她与雨水隔开。虽身体不沾滴雨,但在如此倾盆大雨之下,她还是难以看清前路,只能追随着女子的身影,在一座座屋檐上跃过。 她忍不住抬眼,云层重重叠叠,天际黑压压的。那一轮本应如圆盘般清皎的月,不知隐匿在了何处。 撑着伞的女子突然停下,回头对上了她的双眼。 淮初之不甚在意的一笑,纵身跃下了屋顶。 那双凝视她的眼瞳一片湛蓝,其中仿佛有盈盈秋水,却翻涌着暗流。 “灵族三公主。沧灵。”她不故弄玄虚,径直叫出了眼前女子的名字。 沧灵微乎其微的颤了一下。多久了,多久没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她在镇上待了这么久,一直以顾灵的身份活着。 淮初之的嘴角泄出一丝嘲讽,脑海中回想起店小二那句不经意的话语:东边的一个孤女也失踪了,但她孤苦伶仃在镇上也没有亲人,说不定是寻了别处安置… “金蝉脱壳用的不错,幻明足智多谋,就让你学了这些歪门邪道去?但顾灵这个身份,死不死不是无关紧要吗,何必多此一举?” “不许说我父亲!”沧灵那张秀气却惨白的脸染上了一丝怒气。 “杀人饲魔,还换着各种恶心法子让人以不同方式死去,掩人耳目,令人们以为是诅咒作怪。说吧,江碧的人待你如此之好,为什么要害他们?” 沧灵那双湛蓝的眸瞪得更大,眼中划过痛苦、愤恨、愧疚还有一丝癫狂。她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角,双手有些颤抖。 第8页 淮初之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我不介意把你打晕了带回灵族,这样幻明还欠我个人情。”但她的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若这样,也不算是解了沧灵的心魔,她需要知道事情的起承转折。 沧灵踉跄一退后,手中的纸伞落在了地上,瓢泼大雨浸透了她的衣裳和长发,凉彻骨髓。但她却似不想挪动位置一般,定定的站在雨中,任大雨淋湿自己苍白的容颜。 “最初我是恨他的…我生来灵力微弱,还害得母亲病了许久。但虽我生而不祥,父亲母亲却依旧疼爱我、庇佑我,更是将我送入了桐花宮修习,欠下了师父一大人情。但我却志不在此,不仅不勤加练习,还常常趁师父闭关之时偷溜至山下玩耍。那日,我碰到了一缕魂魄,它散发着微弱的光,让我十分好奇。虽我修为甚浅,但对付一缕魂魄还是绰绰有余的。那缕魂魄十分有趣,不仅不恼我抓了它,还带我去见了许多我未见过的新奇玩意,于是我更加频繁地溜下山,让它带我去玩。” 她深吸了一口气,蓝色的眸中的悲哀越晕越重:“可这竟然是一个陷阱,涉世未深的我就这样被它骗去了一个男子所住的地方。那儿虽只是一个普通的屋子,但那个地方是如此阴暗,他被锁链紧紧禁锢着。我看得出来,有法器在抽取他的纯阳精气,他在魔化,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的变化,该多痛啊。他看到我,暗淡的眸突然明亮了起来,他扑过来,汲取我身上的灵力,以缓解自己化魔的痛苦,好痛啊…我本身就灵力微弱,还被他这样对待…” 沧灵单薄的身躯抖得更加厉害,似乎忆起了被汲取灵力时的疼痛:“我恨他,他对我下了禁制,让我无法踏出那个镇子。镇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们将我与他关到了一起,不仅欺辱于我,还唤我妖女。” “那时候的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敢看他的脸,将自己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他眼中一划而过的清明。在那刻,我竟然听到了他问我,痛吗?以及那三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字,对不起。我没有回应他,内心的恨意将我吞噬,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对待,待我逃出定要他血债血偿。但他却也再没说话,唯一变了的,是他不再汲取我的灵力,而是独自忍受化魔的痛苦。”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如水的过下去,总有一天师父会找到我,救我出去,但变故竟来的如此之快。江碧的人突然将我和他推到碧水河畔,嘴里喃喃着什么神明保佑镇压邪魔。我的心底突然十分不安,果然,他们将我们带上了小舟,划到了碧水河的中心,想将我们沉至河底。我慌乱的挣扎,但在这群恶魔手中,我微弱的灵力显得多么可笑。他突然看向了我,眼底有我读不懂的情绪,是愧疚吗?愧疚连累了我?还是不愿牵连于我?就在我们被推下去的那一刻,他推开了我,他借用了魔的力量,我竟从河中心被抛至了对岸。” “之后我便昏了过去,当我回到江碧镇上时,发现那里的人似乎都不记得我与他的过往了…虽然他们对我十分殷勤,但我心中的恐惧依旧没有减弱。我想我应该是恨他的,就算他在最后一刻救了我,但他先前这样对我,得到这个结果不过是咎由自取,于是我离开江碧回到了桐花宮。” “我以为这段经历会消失在我漫漫的生命长河中,但它又是那么刻骨铭心。我惊恐地发现我忘不了他的眼睛,夜夜梦回都是我与他一同被关在那个屋子里的经历。我内心深处极其渴望再见他一面,问他一句为什么,于是我化名为顾灵,住到了镇上。我逐渐打听到他的过往,这些过往让我的恨意日益增长,但不是对他的,而是对这些宛若恶魔的江碧人。” “我在碧水河中寻到了他,我把血混以灵力滴入水中,想缓解他的痛苦。可是他却叫我快走,说自己即将化魔。化魔?究竟谁是魔?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我要与他一起,向整个江碧复仇。” 淮初之凝视着她的双眸,那双蓝色的秋眸此刻充满了疯狂,恨意充斥其中,将原本的清明吞噬。 “你有想过你这么做于整个灵族有什么后果吗?”她看着在雨中带着疯狂笑意的女子,突然觉得她此刻问出的话语是多么无力。 “身为灵族公主,我造下杀孽,助人成魔。待江碧倾覆,我自会以死谢罪。”她语气淡漠,眼中竟带了些柔和,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是天赐的福报。她不爱他,但她同他一样憎恨这世界的不公平。那段过往摧毁了她心中的最后一道壁垒,她想起了族人对灵力微弱的她的那些无声嘲讽,想起了他们不屑的眼神与鄙夷的目光。此刻的她只想做一件她以前从不敢想的事情,她不想再这样懦弱无用的活下去。 第9页 淮初之一言不发,她倏地觉得,这心魔是解不了了,而桐花香也是拿不到了。心底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叫嚣着告诉她,放任沧灵这样做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我最开始不想伤害你的…”沧灵的声音突然有些胆怯:“我知道你灵力远远在我之上,杀了他守护江碧也是轻而易举,所以我只想把你赶出江碧,仅此而已。” 她看着沧灵,有些微怔,眼前的女子看似坚韧,眸中却晕染着深厚的悲哀与脆弱。 若寻常人见到她这副模样定是觉得她是个疯子,不想父母、不顾无辜、不循大义,执着于一个一面之缘的人,甚至还要为此而死。 但她张了张口,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不阻你。” “谢谢。”沧灵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撇下她朝碧水河跑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银盘也展露了容颜,碧水河上烟笼寒波,月色清澈。 淮初之站在远处青山之上,眺望着江碧与碧水河。河上突然波涛汹涌,月华凝于一处,散发着冰寒的光芒,她明白,这是纯阳之体化魔时,吸收极阴之气调和内里之象。 沧灵就这样静静地悬于空中,湛蓝的眸中皆是柔和之情,哪还有刚刚半分的疯狂之意。 “我愿感你所感,痛你所痛,成你心愿。”她缓缓念出一句话,仿佛此生信仰。随后清浅一笑,凝视着月华下那个泛着血色的身影。他早已面目全非,但是没关系,她还记得他的眼睛。 就算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你,就够了。 复仇之后我会随你一同沉入无间地狱,黄泉上有我陪着你,莫害怕。 她这幅模样好似一个深情的恋人,但淮初之知道,她的心中早已无爱无惧。 身怀微弱灵力的她,因为自己的降生伤了母亲的身体,本就心中介怀。而年幼的她虽有父母庇佑,但这份庇佑却难以掩盖他人的讥讽。事实不会因为一份庇佑而改变,流言也不会因为一份庇佑消减,甚至因为这份庇佑,让众人的嘲笑多了一份说辞——若不是这个身份,她连低贱的奴婢都不如。有光的地方就必有影子,它们只会在阴暗处宛若吐着信子的毒蛇,对她发起致命一击。 传闻都说灵族二公主不学无术是因为心思单纯、看的开阔且不计较得失。但一个不经世事、不历风霜,只是被父母‘保护’起来的女孩,哪能如同那些看遍世事,知晓一切转头空的得道之人一般,拥有如此豁达的胸襟。父母对她何其宽容爱护,于是她在父母面前装出乖巧的模样,掩盖下心底的痛苦。她是矛盾的,她将母亲的病归罪于自己,但同时又憎恨着那些说着她认同之事的人。她恨那些人对她的议论与讥讽,却又恨自己的无所作为。她不是毫不在乎,只是在日复一日中逃避着相同的现实,将自己困于心中的囚笼之中。 这份压抑与痛苦,在她遇到了他之时,尽数迸发了出来。先是被囚禁,心中的痛苦与憎恨日益加剧。怀着那份深沉的痛苦与不解,她化身顾灵,打听到了他的过往。在真相愈发明了后,她的矛盾也在日益增长。镇上的人如同那些讥讽她的人一般,对无冤无仇的人做着最残忍的事。但他们又对她如此的好,让她甚至有片刻时间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与目的,只作为顾灵存在着。在日日夜夜的恐惧煎熬与知晓了真相的矛盾之后,她对他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她恨人心的险恶,恨世道的不公。她突然惊喜的发现一向只被他人羽翼保护的自己,竟然有了保护他人的能力,她不再那么没用,她可以做些什么… 于是她终是选择抹杀了顾灵这个身份,同时也将心中最后一抹愧疚与悔意删去。 在此刻淮初之才彻彻底底的明白了那份手札上所承载的混乱的血墨、与宫主所说的心魔为何,原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将桐花香给她。因为沧灵的心魔是个死结,无人可解,只能随她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月下的那抹身影怒吼一声,竟唤出烈火,点燃了整个江碧镇。在月色下,那火妖冶的宛若淮初之所处山上绽放的花朵。 淮初之目色沉沉,思绪恍惚。 在她愣神的片刻,却见那红色的身影仿佛想往远处掠去,她心下一惊,刚想阻止,可沧灵却快她一步。 她迅速拥住了那个化魔的人,将全身微弱的灵力全部凝于指尖,屈指朝他的心脏刺去。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快的淮初之结印的手还僵在原处。 灵族的净化之术,也是沧灵的舍命一击。 看着那融为一体的两个影子缓缓沉入碧水河中,淮初之默然闭上了眼睛。 自此之后再无江碧,也再无沧灵。 第10页 江碧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了个干净,镇上人尸骨无存。江湖传言,有人曾在江碧被烧之前,看到聚萤楼楼主现身江碧。 一时江湖上众说纷谈,有人说聚萤楼楼主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烧掉一整个镇子;有人说江碧人先祖作恶,聚萤楼楼主不过替天行道,这是大义;有人说这些都是谣传,江碧失火只是天灾,聚萤楼楼主不过路过而已…但在这些流言蜚语中唯一相同的便是聚萤楼势力广阔,楼主高深莫测,切不可招惹于她。 而流言蜚语的主角此刻却坐在一个花楼中,双目微醺,面呈酡色。 淮初之端着酒杯,身边围了一圈女子,但那些平日里花枝招展、千姿百媚的女子在此刻却一个个面面相觑,肢体僵硬。 她抬手一指,点了个黄衣女子:“就你,不是很能唱吗?唱个曲子。” 那女子身形一僵,上前一步,颤抖着声音开始唱曲。 淮初之一蹙眉,怒道:“唱的还没我好听呢,换一个!” 那女子如获大赦的退了一步,隐在众人之间。 “哎呦,这位姑娘…”老鸨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上前一步劝道:“我们花楼不仅仅有姑娘,最近来了个小倌,长得比姑娘都漂亮,您不如看看他。您这样,姑娘们吓得不行,我这其他客人也没人陪了呀。” 淮初之瞪了她一眼,让她心下一惊,差点闪到老腰。她带着一抹尴尬的笑容,回忆起了刚刚的情景。起初看到这细皮嫩肉、长得甚是好看的小姑娘醉醺醺闯进自己花楼的时候,她以为她是来捉奸的。本着不能让客人在自己地盘受气的原则,她唤了三个打手,想把这小姑娘赶出去。结果,不仅三个打手被她打的跪地求饶,她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的进来点了一堆姑娘。 “罢了,让那个小倌来吧。”淮初之见眼前的姑娘们各个面如死灰,顿时没了兴致。男人不都喜欢来这里取乐吗?她怎么没感受到什么乐趣? 但当她看到老鸨堆着笑推上来的小倌时,酒却醒了一半。 那双眸子在纸醉金迷的、声色犬马的场所显得十分清亮,虽老鸨说他长得比姑娘漂亮,但那张如玉的容貌上却没有一丝女气,反倒带了三分妖色。 “应玄?”她不禁失声唤了出来。 “阿初!”应玄见到是她,原本暗淡的眸子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他三步作两步上前抱住淮初之。明明比她高一个头的人,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童,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或许是因为饮了不少酒,淮初之的脸竟有些热,毕竟除了她师父,还从未有别的男子抱过她。 她推开应玄,眸中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怀疑,太巧了。从她救了他,到她在这遇到他,才仅仅几日,她就和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见了两次。若说不是刻意安排,她还真有点不信。就算是桃花从天而降,能这么巧平白无故的砸她头上吗? “阿初?”应玄见她愣神,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不要这么叫我。”淮初之的双眸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将原先的酒意皆数隐去:“少待在这种地方,不恶心吗?” 她扔下一句话后,便使了轻功从窗口而出,消失在月色中。 应玄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凤眸微眯,仿佛窗外的清寒月色尽数落于他的眼中,他轻声喃喃道:“阿初,我只认得你…可是你,怎么又丢下我了呢。” 第5章 双韵子(一) 晴空万里,天际如洗,一只信鸽自云端而来,盘旋了两圈落于淮初之的手上。 淮初之打开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抽出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她熟悉的聚萤楼标志。 她抬眸望了望远处入云的山脉,叹了口气,策马回奔。 东洲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四通八达的街道永远熙熙攘攘,若是骑马反倒耽误了时间。所以在进城之前,淮初之就下了马,轻车熟路地抄小道行至了聚萤楼。 暗处风声一动,一个暗镖自她心口而来。淮初之身形未动,仅以双指便接住了那个暗镖。 “不愧为楼主。”曼妙女声从身后传来。 淮初之没有转身,周身杀气毕露:“你可知骗我回来的代价?” “白儿不怕死。”女子掷地有声的回答还是令淮初之转了头。 “我不认识你。” “白儿都不配为聚萤楼楼中之人,顶多算是个附属势力的人,怎敢奢望见过楼主。”那女子虽言语尽显卑微姿态,然身姿语气皆是不卑不亢。 “呵…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偷我的东西了。楼中真是疏于管理…”淮初之撩开了飘至眼前的发丝。 “楼主若允我一诺,白儿任楼主驱使。” 第11页 “就凭你?”淮初之举起手中的暗镖,扔至地上,暗镖刹那被她的灵力化为粉尘,消散在风里。 那个自称白儿的女子脸色白了白,跪至地上:“求楼主成全。” 淮初之不再理她,抬步向外走。她不是一个好人,更不喜欢蹚浑水。 “楼主!”那女子见淮初之要走,想出声留住她,却被幽荧划伤了手臂。 一道血痕从女子的肘部蔓延至手腕,鲜血流出,那伤口好似火灼一般疼痛,又似千千万万只毒虫啃食。 淮初之看着她,冷凝的眼神似要将她血管里的血都凝成冰。 “幽荧的伤算小惩大诫,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不!楼主,白儿愿付出一切,只求楼主一诺。”那女子已经脸色青黑,牙齿咯咯作响,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但虽如此,她跪着的姿势却没动一分一毫。 淮初之翩然落于她身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蜗,让她有些恍惚。她听到她在耳边笑了,声音宛若鬼魅:“若让你去取桐花香,如何?” 女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耳边的话语,那话语似天际飘来的,淡淡的,却又沉重的落于心中。 她轻声笑了,竟笑出泪来:“白儿愿意。” 看着淮初之在日光下被拉长的背影,她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楼主早就知道我认识桐花宮中之人吧。” 四周寂静无声,淮初之没有回答。只剩落花在风中无助飘零,飘摇着拂过她的泪,似在嘲笑她的无知。 她在心底悲戚一笑,原来她以为的所有倾尽全力、天公作美的事情,都在旁人的安排之中。但这又能怪谁呢?最后的结果,不也正是如她所愿吗?不过连累了那个她不想连累的人罢了… 粉衫女子巧笑盼兮,正在和眼前的女伴说笑着什么。桌上摆着一盘吃过的茶点,两个少女嘴边都还残留着茶点的碎屑,一副闺中密友畅谈之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青衣女子出现在门口。 那粉衣女子霎时冷了神色,难得的掩去了笑意:“洛白儿,你来干嘛。” “絮儿…”洛白儿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少女瞬间冷下来的脸色,那张雪白的面庞更加苍白,“姐姐出去几天,你照顾好自己…” “姐姐?”洛絮儿轻声一嗤,“我认你做我姐姐了吗?” 洛白儿看着洛絮儿冷笑讽刺的面庞,有些难过。但转瞬一想,这样也好,若自己真的死了,她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洛白儿垂下眸子不再言语,片刻,她才抬起头看向洛絮儿身边的女伴,眼中竟多了几分凌厉:“你照顾好絮儿。” 那女伴的心口猛跳了几下,尴尬开口:“好的,白儿姐姐。” 洛絮儿倏地站了起来,一掌推在洛白儿的胸口。洛白儿身形不稳,差点朝门外摔去。 “谁让你凶她的?”洛絮儿柳眉倒竖,眉间有了怒意。 洛白儿看着她,没有生气,眸中闪过一丝受伤。她深深地看了洛絮儿一眼,扯起一抹笑:“絮儿,若哪天姐姐不在了,记得好好活着。” 她看着洛絮儿,压下了心底的那句絮儿怕是不愿听到的话: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 “莫名其妙。”洛絮儿白了她一眼,啪地关上了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莫名的,她心底有一丝不安,但那不安也仅仅闪过一瞬,便被她的一声冷笑压下。这个女人武功这么好,能有什么事,不过在她面前装可怜罢了。 洛白儿恍惚地看着眼前那扇被狠狠关上的门,僵立着不动。门内有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但她看她的眼神中却皆是嫌恶。仅仅是一扇门,却让她觉得如隔天壑,门内门外的两个人,有着五分相似,却貌不合,神也离。 是她做错了吗? 她闭上眼睛,微微一叹气,但如今已走到这个地步,她确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一个丫鬟怯生生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道:“姑娘,包袱收拾好了。” 洛白儿自她手中拿过包袱,又回头深深地看了那扇门一眼,转身离去,没再回头。 初夏,蛙声阵阵,荷香满院。院内静谧无人,只余风卷着荷香敲在窗棂上的脆响与树叶沙沙的应和之声。朗月疏星,天际偶尔飞过几只回巢的新燕,在此番宁静的光景中,融进了洛絮儿手执的轻罗小扇中。 洛絮儿一手摇扇,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独自一人踏进了院落。 暖风阵阵,睡意正浓,她推开了房门,也不打算点灯,径自褪去了外衫。 一个带着凉意的声音自房梁上响起,冻得她在回暖的初夏睡意散了大半。 “你就是洛絮儿?”女子的声音如玉珠落盘,冷冽清澈。 “你是谁!”她警觉地握住了手边的烛台,掌心沁出了薄汗。 第12页 “淮初之。”淮初之自房梁跃下,一挥袖,洛絮儿紧握的烛台竟燃起了火光。 洛絮儿吓得差点把烛台翻倒在地,一双单纯的眸子中皆是恐慌。但仅仅片刻,那抹恐慌很快就被一股热切取代。 “这就是灵力?”她抬眸看着眼前身着霜白烟云纱裙的女子,仿佛刚燃起的烛火融进了眼瞳。 淮初之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惊讶于少女对灵力的渴求。 见淮初之不回应,少女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伏于地上:“求楼主收我为徒。” 淮初之皱了皱眉:“我不收徒。” 聚萤楼楼主各个都是怪脾性,淮初之的师父也不例外。常人名满天下后就会想收几个徒弟或生几个孩子,不求桃李天下,也希望有人可以接手自己的衣钵。可淮初之的师父收她为徒只是为了早日将聚萤楼这个重担甩给她,然后自己逍遥快活去。碰巧淮初之和她师父的想法没有十分相似也有七分相似,她一直觉得收徒只会累了自己,麻烦又没用。更何况自己还如此年轻,她不想让人叫老了自己。 她盯着眼前伏在地上,还偶尔抬眼偷瞄她的少女,突然想起了洛白儿跪在地上紧咬银牙,忍受痛苦的模样。明明是面貌相像姐妹,怎么能差这么多? “但是我可以教你两招。”她闭上眼睛,极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若不是为了桐花香,自己怎会教一个毫无天分的小丫头。 “谢谢师父!”洛絮儿天真单纯,见淮初之答应了便赶忙接道,生怕她反悔。 “不要叫我师父,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淮初之脸色更寒。 “那…”洛絮儿被她眸中的肃杀之意吓得一激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等着下文。 “唤我名字就好了。”淮初之艰难的开了口,但事已至此,纵使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也不行了。 “所以初之,是言哥哥求你来的吗?”洛絮儿突然开口,双颊红扑扑的,一副少女怀春之态。 “言哥哥?”淮初之想了想,好像洛白儿的确向她提到过此人,但此人… “初之?”洛絮儿打断了淮初之的回忆。 “谁让我来的不重要,明日辰时,在院内等我。”淮初之目光寒凉,扫了一眼少女,便推门而出。 木门关上之时掀起一阵带着荷香的暖风,吹动洛絮儿房内的流苏锦帘。锦帘微动,帘内烛火摇曳,映出洛絮儿此刻带着浅笑宛若桃花的面庞。 第6章 双韵子(二) 淮初之在洛府的客房中躺了一整晚,却难以入眠。或许是因为心中忧思甚多,重重绕绕,初夏的蝉鸣和蛙声在她耳中竟格外聒噪。 她抬眼望向窗外,天际已微微泛起了白光,刚至卯时不久。 纵使能睡着也睡不了多久了,她微微一叹,拿起外披,推门而出。 院中宁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喧闹的蝉鸣和蛙声似乎都在这一抹破晓的曙光中息了声。在那抹曙光下有一个少女背对着她,微光洒在她的发丝上,让她与这片刻的闲适之景融为了一体。 “洛絮儿?”淮初之看着她有些失神,她以为洛絮儿对灵力的痴狂只是源于对未知力量的渴求与好奇,但她似乎错了。 “初之。”洛絮儿转过身来。 “不是说了辰时,怎么这般早?”淮初之从不是多话之人,但面对洛絮儿那双眼瞳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是我麻烦初之的,自是不能让初之等着。”洛絮儿说的落落大方,哪还有半分之前面对洛白儿的骄纵与任性。 见淮初之不语,她忙补了一句:“我不会偷懒的,怎样都行。” 淮初之扫了她一眼,纵身跃到头顶的树梢坐下,缓声道:“扎马步,至午时。” 她盯着洛絮儿那双坚定的眸子,想从中找到一丝裂缝或不满,但什么都没有。洛絮儿微微点了一下头,就这样依她的话做了。 淮初之坐在树梢上,想着洛白儿此刻应是到桐花宮了,想起宫主那双深不可测的秋眸,她勾起一抹笑容。不知洛白儿的出现能不能在桐花宮里翻起一丝风浪,哪怕只是一丝也是极好的。她不是不记仇,只是有太多事还等着她,容不得她记仇。 她有些倦了,倚在树干上,倾泻而下的阳光暖暖的笼在了她的身上,睡意涌现,不知何时,她竟沉沉的睡去。 待她醒来已快到未时,树下的少女依旧扎着马步,一动不动。她的双腿止不住的颤抖,汗也已经浸湿薄衫,刘海被汗湿透,一缕一缕的挂在额前,整个人虚弱憔悴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一般。 淮初之跃下树梢将手扶于她的肩上,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倒下。 “不是说午时,自己不会看时辰?”她蹙眉。 第13页 洛絮儿的这幅模样,让她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洛白儿跪在她身前的样子。虽是她算计了洛白儿,但她少做亏心事,如今想起那一幕,心下还是有些不舒服。 “初之未说,絮儿不敢动。”洛絮儿感觉自己甚至连话也要说不出了,但她还是努力的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强迫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真是和你姐姐一样蠢。”淮初之心底的不适更重,“回去好好修整,养好了再继续练。” “是。”洛絮儿想直起身,可全身却僵硬疼痛的无法动弹,好在两个丫鬟及时跑上前来支住了她的身体。 “不问我修习灵力为何要习武术功底?” “初之这么做自有初之的道理。” “呵…”淮初之唇边弯起古怪的笑容,“对他人这么信任,怎么唯独对你姐姐这般刻薄。” “她不是我姐姐…”洛絮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扶着她的两个丫鬟,一瘸一拐的走到淮初之的面前,直视着她淡漠的眼眸:“不要把那个女人叫成我的姐姐。” 淮初之看着洛絮儿眼中的厌恶,轻笑一声:“或许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洛絮儿看着淮初之睥睨的眼神,长长的指甲扎入掌心:“是她先不把我当妹妹看待的。若她真心待我好,就不会一二三再而三的夺我所爱、伤我的心。自我记事以来,我就憧憬江湖侠义之情,羡慕那些能仗剑天涯的游子侠客。那年城中来了个云游的女侠,我偷偷溜出家去央了她收我为徒,本来她已经答应了,让我第二日去城中酒楼寻她。从女侠那归来后,我兴高采烈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洛白儿…” 洛絮儿永远都记得那一日。 待自己醒来之时已是月上柳梢,她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成为了行走一方的女侠,行侠仗义,人人崇敬。但等她看至窗外时,才惊觉自己的梦怕是要永远留在梦中了,她错过了与那女侠的约定时间。 她推门而出,两个丫鬟守在她的门口,而洛白儿正携一身月色在小园中站着,手中握着一柄木剑。 “姐姐?”她怔了片刻才唤出口。 “絮儿。”洛白儿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皆是淡漠。 “这柄木剑…”洛絮儿看着她手上拿着的木剑,眼底有一丝热切。 “我师父送我的。”洛白儿看也不看她一眼,抬步欲走。 “姐姐何时有了师父?”洛絮儿见她要走,急忙抓住了洛白儿的手臂。 洛白儿眼中杂糅着莫名的情绪,片刻后,她狠狠地甩开了洛絮儿的手,仿佛她的手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我师父是夏珺。” “夏珺?”这不是她昨日央求的女侠吗?洛絮儿抖了一下,这句轻飘飘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在她的耳畔炸开,“姐姐若想习武,我们可以一起,你何必…” “因为我不想和你一起,也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习武。”洛白儿撇过头去不看洛絮儿,攥着木剑的手也愈发的紧了。 “姐姐?”洛絮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与自己面目有着五分相似的女子。 她此刻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让她难以相信。园内这如水的月色仿佛当头泼下,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热切浇灭。 洛白儿没再回应她,径自提着木剑走出了她屋前的小园,剩她一人独对明月,而那句在月下孤零零的、无人再回应的‘姐姐’也显得有些单薄可笑。 那日洛絮儿想了很久,才愿意放下此事,一边是她珍重敬爱的姐姐,一边是不切实际的武侠梦。姐姐若是喜欢便让给她好了,其实规规矩矩地做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时候的洛絮儿以为自己想开了,可接踵而来的一桩桩一件件或大或小的事,终于将她逼得无可退路。 什么姐姐?什么亲情?她的退让才是最可笑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淮初之看着眼前似魇着了、面上皆是痛苦之意的少女,又想起洛白儿那日在门外盯着一堵普普通通木门不舍的神态,忽地笑了起来。 何苦呢?互相折磨。 洛白儿如此害怕的真相,或许在洛絮儿眼中只是片刻后就能揭页而过的东西罢了。 她不过是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等洛絮儿缓过神时,淮初之早就不见踪影。她愣愣地对着熟悉小园中的一塘荷色,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喃喃了一句:“姐姐…” 淮初之再见到洛絮儿的时候已过了两日,她以为洛絮儿自小娇生惯养,至少是要修养个十天八天才会来见她。不想仅仅才过两日,洛絮儿便主动来寻她。 “初之,今日是饯春,你可有意与我出去逛逛?”此刻的洛絮儿以嫩柳色裙装裹身,头系一条鹅黄丝带,尽显少女的娇俏可人之态。 第14页 淮初之看向柳条百尺拂银塘的景象,有些微怔,又是一年春去了吗? “初之?” “好…”淮初之应下了洛絮儿的邀约。反正洛白儿现下也无任何消息,而她当下也无甚事情,与其天天闷着,确是不如出去走走。 她已经忘了她多久没有如寻常人一般出去走走了。不为任何,就只因为一时兴起,仅此而已。 在这个片刻她忽地有点羡慕起了洛絮儿,她被保护的这般好,无忧无虑,可以不顾世事纷扰。若说她是光,那洛白儿就是她身后的影子,无论前路为何,都为她铺好。但若真有一天洛白儿不在了,这道光会否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逝呢? 想到这,她突然又不羡慕洛絮儿了,只觉得她有些可怜。 是了,若所处的光明皆为假象,那又有何值得高兴的?是梦总是会醒的,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护的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若迟早都要知道真相,那她宁愿从一开始就学会去承受这一切。 她摇了摇头,暗笑自己何时这般矫情了,他人之事自有他人解。更何况,洛白儿的隐瞒与守护,都是为了洛絮儿,还是有几分是为了自己,她不得而知。 “走在街上还想什么呢?”洛絮儿的一声娇呼打断了淮初之纷乱的思绪。 看着当事人一副喜笑颜开、乐得自在的模样,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异样之情。 洛絮儿见她还在恍神,二话不说就将手中的花朵插至她的发上,边插还不忘说道:“初之若是多笑笑,配上这花该是城中一绝了。” 还未等淮初之反应过来,她便牵起了淮初之的手:“走啦,别发愣了,去晚了可没有立夏的五色饭吃了,言哥哥还在楼中等着我们呢。” 淮初之感受到手心温热的触感,微乎其微的皱了皱眉,但终是没有甩掉洛絮儿的手。 第7章 双韵子(三) 两月来,洛絮儿几乎练尽了所有的基础功。她很勤奋,夜以继日、从不松懈。而她也从不问为何已经两月有余,淮初之还是没教她任何与灵力有关的东西,只让是她千篇一律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若不是那一天快要到了,面对洛絮儿对她日益热情的态度与无条件的信任,淮初之真怕自己再难将这个谎言圆下去了。 她起初并不喜欢这个少女,她对洛白儿的不理解与恶劣态度都让淮初之觉得她十分可笑。可与她相处越久,淮初之就越觉得真正可笑的人是洛白儿,而不是她。 骤雨初歇,空气中漂浮着草木香。但随后,云间的烈日便将残余在地面上的雨水全蒸腾成了气。 洛絮儿兴高采烈地冲至淮初之的房内:“初之,今日是我的十六岁生辰!” 房内冷清清的,淮初之坐在梨花木椅上,眸中皆是清寒之意,竟将盛夏的酷暑尽数驱走。 洛絮儿哪见过淮初之这番模样,一下息了话语,怯生生地说:“初之你别生气,我知道习武之人应该锲而不舍,不应因为区区一个生辰…” 余音未落,一道红光冲至她的面上,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淮初之一拽,甩到了淮初之房内的床上。 男子玄衣加身,一头乌发竟无风也在虚空中飘扬,他的一只眼睛空洞、毫无神采,而另一只却散发着危险的红光。 就像野兽看到猎物一般,他的眼睛越过了淮初之,紧紧盯着床上的洛絮儿。 “想杀她?”淮初之看着男子,偏了偏头,笑道:“来得倒挺快。” “堂堂聚萤楼楼主还管这等闲事?”男子虽是在对淮初之说话,双眼却依旧盯紧了床上的洛絮儿,仿佛洛絮儿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堂堂妖狼王不也与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吗?”淮初之不甚在意地将幽荧幻化为匕首,握于手中。 “小女孩?呵…我这只眼睛还是拜她所赐呢。”男子看着洛絮儿,阴森森地笑,露出嘴边尖黄的獠牙。 “被小女孩所伤,还不是你没用?”淮初之冷漠一笑,幽荧化为一道银光朝男子的面门而去。 男子纵身闪开,屈指为爪,反向淮初之的侧脸抓去。 妖的速度极快,淮初之堪堪躲开,朝床上的洛絮儿喊了一句:“在这别动。”便足尖轻点朝男子再次袭去。 两人从房内斗至了房外,虽淮初之灵力极高且有幽荧在手,但男子的速度却快的让她难以寻到踪迹,以至于她每次的攻势都被男子恰好躲开。 男子似引导又似戏耍,一次又一次,她的攻势往往仅有一毫之差便能至他于死地。 一白一黑的身影在城中屋顶上快速掠过。 “呵…你说你的洛絮儿,此刻在干嘛呢?”在淮初之终于寻到机会,以幽荧划过妖狼王面颊的那刻,他阴沉的话语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第15页 妖狼王轻蔑地看向淮初之,他喜欢看人在绝望无助时眼眸中投射出的恐慌与无法挽回无奈,在此情此景再取走那人的性命更是绝妙。 但淮初之闻言后,动作却无半分缓下,她盯着男子,妖冶一笑:“调虎离山之计不错,但我此刻回去也怕是来不及了呢…不如,提前替絮儿报仇吧。” 她眸光一冷,将体内的灵力刹那汇集于她的右手,女子手持匕首,唇边的笑的宛若黄泉路上烈烈盛开的曼珠沙华。妖狼王见形势不对想以妖力制止她的灵力,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幽荧倒映着殷红的血色,胜负已分,男子的尸身化为狼形倒于地上,一双空洞的眸中皆是不可置信。 淮初之看着男子的尸体,轻声一笑,但眼前倏地一片模糊。她以手撑地,勉强支起身子。喉中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血自唇角溢出,而幽荧也早已因为没了灵力的支撑化为了吊坠。 怎地把自己也赔进去了呢?她苦笑一声。 若不是刚刚妖狼王确信她会因洛絮儿分神而放松了警惕,她又怎能仅仅伤了己身三分,便只身将妖狼王杀死。 只是她赌了一把,不知道洛絮儿那儿,是否如她所料… 洛絮儿在淮初之的床上瑟瑟发抖,看到妖狼王的那一刻,尘封的记忆自脑海深处蔓延而来。而她溺于其中,难以呼吸。 那时的她才六岁,那一日她与洛白儿一同溜至荒山上玩耍。 正当她沉浸于树上野果的清甜可口时,她听到了姐姐的惊呼。 触目所及,是一个男子紧紧压着洛白儿的身躯,而洛白儿那幼小的身躯在他的身下,显得如此卑微无助。他张开嘴,舔过洛白儿娇嫩的肌肤,那一口尖利的黄牙让洛絮儿毛骨悚然。 “真香…没想到这荒郊野岭还能找到如此可口的吃食…”浓稠粘腻的口水滴至洛白儿的面颊上,差点令她将近日所吃悉数呕出。 妖狼王刚刚与同族大战险胜,路过此地,不想正好碰见了个能助他回复损耗的元气的倒霉蛋。 洛絮儿在远处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就在妖狼王快将爪子插入洛白儿心脏的那一刻,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从地上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极其准确的朝妖狼王的左眼插去。 妖狼王哀嚎一声,松开了洛白儿。 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手持石块的小女孩,若不是他元气大伤一心只注意于洛白儿,怎会被这样的小女孩所伤。他一边痛苦挣扎一边一掌将她拍了出去,洛絮儿跌落悬崖,虽手臂被妖狼王的利爪划出了一道血痕,疼痛无比,但求生欲仍使她紧紧抓住了峭壁上的突起。 “姐姐!”此刻她才真心感到了惶恐,刚刚一涌而上的勇气在这个刹那消失殆尽。 洛白儿看着眼前因痛苦胡乱挣扎的男人,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难以前行。她的身侧还萦绕着那怪物身上的腥臭味,可她的妹妹就在悬崖之侧,一双带着水气的杏眼中皆是深切的绝望。 是她救了她,而此刻她在呼唤她。 她挣扎了半刻终是向峭壁旁挪动了步子,就在她伸手要去抓住洛絮儿的那一刻,上天仿佛在和她们开玩笑一般,洛絮儿所抓的突起倏地裂开,土石滚落,洛白儿伸出去的手仅仅触碰到了洛絮儿的指尖。 “姐姐!”少女带着凄厉的哭腔坠落悬崖,只余洛白儿那只孤零零的手,在虚空中微微颤抖。 洛白儿瞪大了眼眸,向后退了两步,跌落于地上。 是自己害了絮儿,若自己在那刻没有犹豫,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这辈子最幸之事就是洛絮儿吉人自有天相,只伤了经脉,性命无忧。 姐姐…为什么? 洛絮儿抖得愈发厉害,在这个宛若熔炉的酷暑,她却如同坠入冰河,天寒地冻。 一阵风刮来,锦帘微动,一股熟悉的腥臭夹杂着血的气味就这样被风带着,直扑她的面颊。 几百只妖聚集于洛府之中。 此刻偌大的洛府,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仆役与丫鬟的面上皆是惊恐之色,红光一瞬,他们或被削去脑袋或被啃食了肢体,断臂残肢铺满了洛府的石板路。 “絮儿!”洛白儿执剑而来,硬是以一人之力与众妖抗衡,挡在了洛絮儿的身前。 洛絮儿愣愣地看着她,她就这样护在了她的身前,如同护住幼时被旁人欺负的她一般。 “姐姐…”她张了张口,终是唤出这两个字。 待浮双赶到之时,洛絮儿正搂着洛白儿不断渗着血的身躯哭泣,而洛白儿只是对她温温一笑,紧紧抓住她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手。 以一人之力如何抵挡众妖之力,就算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妖也难,更何况洛白儿武功平平,无甚优点。 第16页 浮双不明白,淮初之虽不是一个精明之人,但也不会傻到去做亏本生意,明明洛白儿取到桐花香的几率不过三成。桐花宮中那个爱洛白儿深入骨髓的人,在宮中地位卑微,甚至连宫主的面都见不到。但淮初之只是对她莞尔一笑:“莫说三成,就算只有一成我也要试试。” 不出她所料,洛白儿没有取到桐花香,还在最后一刻赶回来救洛絮儿。淮初之算计了洛白儿,最终却搭上了自己。 浮双觉得这个结局仿佛在淮初之的意料之内,她利用了洛白儿,却也被洛白儿反过来利用。当淮初之传书给她之时,她就想到这个行事毫无章法的楼主或许又要恣意任性了。果然,将自己搞了一身伤,却依旧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回想起淮初之在信上所书之辞。 ——我本就没希望她能取得桐花香回来,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取得桐花香的法子,她能搅得桐花宮起了几分风浪也是极好的。 她的楼主还真是记仇,浮双有些无奈。 罢了,洛白儿也不是没有尽心尽力地为她取桐花香,只是在知道无果后,便赶回来救洛絮儿而已。 她盯着洛白儿逐渐空洞的双眼,摇了摇头。 无论身心,都是药石无医。 但洛白儿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自己心魔作祟,因果报应。倒是苦了洛絮儿,这样纯净明媚的女子,在知晓了一切真相后,还能同以往一般单纯真挚吗? 第8章 双韵子(四) 东洲。 十里绿荫,高楼百丈。热风拂面,漾开了不知从哪幢高楼里飘出的玉箫笙歌。日光洒在鳞次栉比的屋宇楼阁上,有些晃眼。 洛絮儿自小生活在小城中,哪见过如此绿窗朱户之景,不免缓了缓步伐。 “洛姑娘…”旁边的暗卫轻声提醒她,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去见那个眉目清冷的聚萤楼楼主。 从何时开始,她口中亲切的初之,在她心中变为了宛若陌生人一般,那个高高在上的楼主。 自那日后她仿佛做了场大梦,梦里是洛白儿温软的呼声和柔顺的笑颜。但是梦醒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在这愣神的片刻,她被带到了一个高台,那里站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淮初之转过头,对着洛絮儿微微点头。 她变了,从前的她一双杏眼澄澈,不含一丝杂质,如今却多了几分成熟与老成。但淮初之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她不能总是躲在洛白儿的身后,人是要学会长大的。 “初…楼主…”洛絮儿轻声启唇,想唤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但迟疑了片刻终是换成了一声冰冷的楼主。 淮初之不在意的笑笑,开口道:“想知道什么?是之前的回忆为何都消失了,还是洛白儿为何这样对你?” 眼前的少女捏紧了裙角,犹豫片刻道:“姐姐反对我与言哥哥在一起是因为言哥哥自始自终看重的都是洛府的钱财,而不是我;她对我身边的女伴凶,是因为那女伴表面上与我交好,私下里却在说我的闲话;她抢我的师父,不让我学武,是因为我本就经脉尽伤,无法学武,她是怕我难过…” 淮初之听着眼前少女一字一句有些颤抖的话语,眸色深沉。 洛白儿做的这一切,或有意或无意,有意的是真想保护洛絮儿不受伤害,无意的许是她惩罚自己的一种方式。 洛絮儿的厌恶,算是对她当初因害怕,而迟抓住洛絮儿手的一种惩罚。她宁愿洛絮儿打心底讨厌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心底的那份愧疚不那么沉重。若洛絮儿还是同往常一般甜甜的叫她姐姐,给她笑颜,她反倒更加忍受不了心底那份煎熬。 少女还在喃喃自语,如数家珍的将自己与洛白儿的过往一件一件摊开。这伤口虽是血淋淋的,但淮初之却突然觉得,对于洛絮儿这样心性的女子来说,这鲜血淋漓的伤口,或许真能开出花来。 “既然你将一切都查清楚了,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来责怪我明知道你经脉尽损、身无灵力却还欺瞒了你两月?” 少女被淮初之打断了话语,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我不怪你…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姐姐她…有留话给我吗?” 淮初之低首看着楼阁下喧闹的街头,思绪游离,回想起那日洛白儿对她说的话。 “絮儿虽有幸被云游神医捡回了一条命,但她手上的那道抓痕中却有着妖狼王独特的气息。神医说只要那股妖气在,妖狼王总有一日会来找她寻仇的,而他只能帮絮儿封印住这妖气十年。十年后絮儿会怎么样,全凭她自己的造化。我求了神医在医治絮儿的时候封了她的记忆,是我对不起她,我不能让她这十年都身怀恐惧而活。我愿意当她的影子守护她,不让那个恶魔再次从我手中将她夺走。” 第17页 “可是…” “楼主,不论是受伤的人,还是死的人,本都该是我。但我这一辈子活的太累了…若有下辈子,我只希望能与絮儿永不相见,一个人或许能比两个人活的更自在些也更无负担些吧。” 的确,她为洛絮儿放弃了爱情、放弃了身为一个普通女子所有的权利。 但这又能怪谁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看着洛絮儿殷切的双眸,淮初之沉默了,她要如何把这样残忍的话告诉她。她虽不似以前的单纯天真,但那双眸子里还是有着不曾熄灭的光。 “你姐姐说,来世愿再与你做姐妹…” “真的?”洛絮儿上前紧紧攥住了淮初之的手,她感受得到,少女的手心皆是薄汗。这洛白儿也当真是绝情,就算死在她的怀中,也未曾留给她一句话吗? “真的。”淮初之隐去眸中的最后一抹情绪。 洛白儿,你都去了,就给她留一丝念想吧。只希望自己今日的欺骗,不似你当初的一般会伤害了她… “谢谢你,楼主。”洛絮儿松开了淮初之的手,微微垂眸。 “不要再来寻我了,我们自此别过,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好。” 看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淮初之叹了一口气。明明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会如此疲累? “呦,楼主还真是乐善好施啊…” 待洛絮儿走后,一个紫衣姑娘从暗处走出,惨白的面庞在这炎炎烈日下竟还是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美丽的秋眸在此刻却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她看向淮初之,似想把她的脸看出个洞来。 “伤还没养好,助人为乐的事倒是没少干。我都怀疑我待错地方了,这里到底是聚萤楼还是城头那座破庙?” “我做我的事,与聚萤楼无关。”淮初之扫了她一眼,意外的没有反驳。 “看看,自己都知道多管闲事了吧。”浮双上前两步,“近日别出去了,楼中有些事情要你处理。” 淮初之蹙了蹙眉:“楼中之事遣些人去做不就好了,聚萤楼是没人了吗?” “呵,你这个挂牌楼主做的倒是舒服…”浮双又凑近了些,那双原本带着嘲讽之意的秋眸中竟有了一丝笑意:“可人家指名道姓的要你呢。” “怎么,聚萤楼还没拒绝别人的权利了?”淮初之的眼瞳覆上了一层寒霜。 “可是我料到你不会拒绝,所以就先让楼里的人允下了呢…”浮双的秋眸笑意盈盈,可却在这三伏天让淮初之毛骨悚然。 一般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在算计她,就是准备看她的笑话。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淮初之一向毫无表情的面上浮起了一层捉摸不透的讶然之色。 “你猜他开的报酬是什么?桐花香,如何?” 第9章 君不悟(一) 楼阁内的鱼纹纯金香炉正飘出袅袅绕绕的轻烟,香气散入锦帘绣帐遮掩的雅间之内。 一男子手持玉箫,盯着眼前正在给他折茶的女子。 那女子穿的极为朴素,与这华贵的楼阁格格不入。但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浑然天成,一双明眸灿然,让男子觉得反倒是绫罗绸缎过于俗气配不上她。 但他没对这个女子显现出更多的兴趣,屈指轻轻一敲桌案,问道:“初之什么时候来?” 女子瞥了他一眼,眉目间划过淡淡的不悦:“楼主片刻就到。”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便被推开。 淮初之看向立于男子身侧的女子,轻声说:“倾姬,你先下去。” 云倾姬用冷若寒霜的眼神扫过那个手持玉箫的男子,拂袖离去。 “初之。”那男子看到淮初之,眼中浮起了一丝喜悦,一双惑人的桃花眼正勾心夺魄的看着她。 “谷主,倒是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聚萤楼做生意。”淮初之似看不到男子热切的眼神一般,兀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因为有美一人,清扬婉转,令我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呢。”男子挑眉看向她,言语间皆是轻浮之意。 “你想要什么?”淮初之不想和他多费口舌,眸中已生了不耐之意。 “初之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呢。”男子摇了摇头,做出一副伤怀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泪来,“我最想要的东西,可是初之呢…” 淮初之眸中杀意顿起,幽荧薄如蝉翼的刀刃转瞬间便贴紧了男子的颈脖,仅需在须臾间便可取了他的性命。 “哎呀,初之,你可得小心点。”男子所说言辞虽似惊恐,可面上却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杀了我,世上可再没旁人能帮你取桐花香了呢…” 听闻桐花香,淮初之缓了神色,轻声一笑:“是初之唐突了,但谷主的要求还是说明白了的好。” 第18页 “我要你陪我做一件事,但是天机不可泄露,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男子凑近了淮初之,桃花眼里尽是笑意。 “呵,你不说,若哪日你把我卖了,我难道还得帮着你数钱不成?”淮初之微微皱了皱眉,一双寒眸晕出清冷的光。 “初之此言差矣,我又怎是胡闹之人?自那日初之在毒池救了我一命,我可总是惦念着初之的好呢。”男子伸手抚过淮初之的脸颊,浅笑看她。 他手指划过之处,有些微痒。但在这三伏天,淮初之却感到身上的寒毛根根竖立,如坠冰窟。那日在毒池遇到墨衍时,她本只想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结果这一刀不但没杀了他,还阴差阳错地帮他放了毒血,反倒救了他性命。 当她回去告诉师父时,师父只是摇着头说天道使然,并未说更多的东西。 “初之你放心,若半年之内未完成此事,我便放初之走。”墨衍的唇边依旧带着那抹笑意,但眉间却揉进了点点忧思。 “好。” 不出墨衍意料的,淮初之应了下来。他知晓这个女子的性格,不论他想做什么,为了桐花香,她都会搏一搏。 “从今日起,忘掉自己的身份,跟着我。”墨衍见她应下了,笑的像个孩子,他伸出手掐了掐淮初之的脸,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扔给她,“初之可要听话哦…” 淮初之盯着药瓶看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瓶中的液体。 “不问我是什么?”墨衍看着她,拿着玉箫的手紧了紧。 “你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蛊虫吗?”淮初之不甚在意地瞧着他变了的脸色,忽地笑了:“怎么,我不怕,你还怕上了?” 墨衍缓了神色,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捏了捏淮初之的手:“我的初之还真是狠心,对人对己都是一样呢…” 我真怕终究还是留不住你。 他将后半句话咽下,带着淮初之出了门。 在掩上雅间的门后,还不忘对着守在门口的云倾姬抛了个媚眼道:“小倾姬,初之我先借走了哦。” 云倾姬狠狠地剜了墨衍一眼,看向淮初之。 淮初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我回来前,楼中之事先听左使安排。” 这一去怕就是半年,但好在淮初之从来都不会放不下聚萤楼,毕竟她就如浮双所说的那般是个挂牌楼主。楼中的大事小事大都是浮双在打点,若真有什么浮双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她才会费些心神去处理。 酒楼中往来行客络绎不绝,饭菜酒香融着盛夏独特的草木味,在这个午后令人昏昏欲睡。 淮初之盯着眼前一桌价值不菲的菜发了愣,玉带虾仁、水晶肴蹄、灌汤黄鱼…水里游的、山上跑的应有尽有,就差弄来些奇珍异兽之肉了。 聚萤楼虽不乏珍宝,但她从未想过拿来挥霍,平日里的吃食也不过就是些家常小菜。要说吃的好的时候,也只有聚萤楼习俗上三年一次的宴会。 但这个墨衍好似他们谷里的钱花不完了似的,进了东洲最好的酒楼不说,还将店里的招牌菜点了个遍。不大的圆桌满满当当摆了十几道菜,他们两个怎么吃得完? 墨衍见淮初之对着眼前的菜发愣,桃花眼微眯,询问道:“初之对我点的菜不满意?” 淮初之缓过神来,回道:“没有,但是随意点几道就可以了,不必如此浪费。” 墨衍打量着淮初之的神色,似没听到她说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喃喃:“看来是这些菜不合初之的胃口…” “小二!叫你们掌厨过来。” 小二当了这么多年的小二,自是有点眼力见的,眼前的男子气度不凡,而他身边的女子更是气质出尘。两人点了如此多的菜,定是个有钱又不好惹的主。想到此,他忙以最快的速度叫了掌厨过来。 “客官有何指教。”掌厨是个肥头圆脑的胖子,看见墨衍便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但回应他的是冰冷的长剑。 墨衍不知何时从身边的行脚客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指尖翻转,便将它直直插进了那掌厨的腹部。鲜血自掌厨腹部溢出,他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伤口,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墨衍,而后缓缓倒下。 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烧的一手好菜,怎会有人不喜欢呢? “墨衍!”淮初之皱了眉,她不是没见过杀人的场面,但她还是不太喜欢看到无辜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酒楼内霎时鸦雀无声,只剩长剑上的血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初之不高兴了?”墨衍直直盯着淮初之,好似身边没有旁人一般。 淮初之不说话了,她总觉得现下自己说什么都是错,怕是还要再连累无辜的人。 第19页 她径直走出了酒楼。 因为她知道,墨衍会跟上来的。 果不其然,墨衍无言跟在了她的身后,她转过头,盯着他那双桃花眼一字一句的说:“不要妄造杀孽。” 墨衍的桃花眼染上了一层色彩,他凑近淮初之轻声道:“初之手上的杀孽也不少吧。” “这酒楼是东洲最大的酒楼,关系交错重重叠叠,不想我给你收尸就不要胡闹。我现在跟着你,是为你做事,不是来看你胡作非为的。” 墨衍欣赏着淮初之脸上的神情,嘴角弯弯:“没想到初之还是个明事理的,不过,初之这是在关心我吗?” 淮初之冷了脸色,刚想开口却被墨衍打断:“罢了,初之定要说是为了桐花香吧。既是这样还是别说了,听得我伤心。” 淮初之将嘴边的话咽下,两人一时默默无言。 此番一闹让这盛夏反是失了几分燥热,更让淮初之觉得前途真是寒凉无望。 无妄谷在南洲的一座山上,因周围的山林毒瘴密布,险象环生,所以鲜有人能寻到。但淮初之跟着墨衍,七弯八绕的竟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谷内。 谷内与谷外阴森的气氛截然不同,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山峦叠起,薄雾飘渺,衬得这一隅之处更添几分仙气。流莺在枝头婉转,蝉鸣阵阵应和着风声,这融洽之景让淮初之有了片刻不真实之感,仿佛真能撇下一切,无悲无喜。 “喜欢吗?”墨衍看到淮初之晃了神,眼中流出一丝柔和,与这山光水色融为一体。 听到他的话,淮初之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神。但就在这片刻,幽荧的光带出一抹血色,一个男子捂着伤口跌落地上,一对剑眉因疼痛拧在了一起。 “呵…”墨衍轻笑,袖中洒出了不知名的粉末,男子刹那面如死灰的倒下,没了声息。 “想害你的人不少。”淮初之收了幽荧,冷淡地看着墨衍。 “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墨衍仅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那双桃花眼便将目光流转到了淮初之身上,“初之,你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呢。” 淮初之被他盯得心下一惊,脑中清明了起来,看来自己刚刚下意识的举动确是打草惊蛇了。 “谷主。”一个劲装男子不知何时跪于地上,等着墨衍发话。 “去跟着那人,他怕是要沉不住气了。”墨衍也没多看他一眼,眸色深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可是谷主,您的安危…” “我有初之呢。”墨衍含笑看着淮初之,看得她心里有些发虚。 “可是…”男子还欲再劝。 墨衍一挑眉,眸中染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要不你们打一架,你打得过她,我便让你留下。” 男子心下一怵,谷主这不是为难他吗? 这女子是聚萤楼楼主,莫说他了,再加上几人助他,他也是打不过的。 墨衍似猜到了他的想法,一双桃花眼笑意更浓:“既觉得打不过,又在担心什么?初之会护好我的,对吗?” 淮初之迎上墨衍向她投来的殷切目光,嘴角一抽。这墨衍自己浑身上下都带着毒,哪有人敢动他,若真碰上不怕死的,恐也是还没近他三分便被他杀了吧。 但碍于自己现在还受制于他的情况,她只好对那下属温温一笑:“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你们的谷主出事的。” 墨衍听到她这番话心情甚好,靠近了淮初之,柔柔说了一声:“初之真乖。” 第10章 君不悟(二) 墨衍给淮初之安排的住处就在他院中的偏房,纵使淮初之想尽了千万种方法推脱,但结果还是一样。墨衍总有千千万万种或荒唐无边或有理有据的借口与说辞。 罢了,淮初之升起一股自暴自弃之意,随他吧。毕竟墨衍这个人脾气阴晴不定,行事毫无章法,也不可惹恼了他。 但奇怪的是,墨衍自回来后就不知在忙些什么,虽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却也从未来找过她。 淮初之就这样闲置了三四日,一直到第五日,院内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午后,淮初之正坐在树枝上乘凉,一个明媚的声音传入耳畔。 “姐姐,这树上凉快吗?” 她垂眸看了看树下的少女,一袭芙蓉彩绣裙,发髻上的猫眼银簪衬得那张面容更加明艳动人。 但她也仅仅是瞥了她一眼,便继续靠在树上打盹,并不理睬她。 没想那少女却足尖轻点,跃至了她身边一席动作行云流水,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轻功如此好?淮初之这才凝眸仔细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女,肤若凝脂、明眸皓齿,是个水灵的美人。 少女见淮初之打量她,也不害羞,迎着她的目光,大方道:“我叫莫雪珑,姐姐呢?” 第20页 淮初之凉凉一笑:“来找我,却不知道我名讳?” “嘁,客气一下嘛,初之姐姐。”少女狡黠一笑,自在的坐在了淮初之身边,“姐姐天天呆在此不闷?” “能闲着于我来说是好事。”淮初之闭上双眼,并不想与她多言。 “姐姐不想在这无妄谷中溜溜?” “呵,我如今是他手下,还是呆在院内好,省的他需要时找不到我。” “衍哥哥这么喜欢姐姐,不会对姐姐怎样的。更何况这谷内衍哥哥熟悉的不得了,姐姐还怕他找不到你?真是伉俪情深呢…”少女故意拉长语调说着这番话,时不时瞧着淮初之面上的神情。 但淮初之一脸风轻云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片刻厚,她扔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互相利用罢了,何来伉俪情深?” “姐姐这么说,衍哥哥该伤心了。”少女的眸中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轻轻一笑。 淮初之不再理她,径自跃下了树枝,走进房内。 院中只剩莫雪珑一人坐于树上,她随手把玩着枝叶,将其撕碎,任它们被风带走。 “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呢…”她促狭一笑,踏过树枝,消失在了小院中。 虽淮初之不怎么待见莫雪珑,但莫雪珑还是乐此不疲地日日来找她。偶尔带些自己喜欢的吃食与她分享,偶尔送些自己绣的香囊给她。 这一来二去的,淮初之也就习惯了莫雪珑的不请自来。 这一日莫雪珑抱了只花猫来,那花猫上蹿下跳的将淮初之的房内搅得一团糟,她终于忍无可忍地问出了口:“你天天来我这,到底为的什么?” “我这不是怕姐姐一个人太寂寥了嘛…衍哥哥天天陪着旁人,也没空陪陪姐姐,那我就替他来陪着姐姐喽。”莫雪珑随手抱过花猫,顺着它头上的毛。 “原来谷中还养你这等闲人。”淮初之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嘻嘻…我是衍哥哥的表亲,一直住在谷中…不过,姐姐不问衍哥哥都在陪谁?”少女凑近淮初之,露出一抹坏笑。 “与我无关。”淮初之垂下了眸子,心下想着墨衍若是能忙到将她忘了也是极好的。 “姐姐真是无情,衍哥哥会伤心的。”少女嘴上说着指责的话,但语气中却没一丝感情,好似说的是与她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在你眼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淮初之问的突兀,让莫雪珑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衍哥哥啊…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莫雪珑说话时笑语嫣然,但淮初之却从她脸上读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小时候他陪我练剑,说要带我去大江南北游玩…”莫雪珑陷入了回忆,只觉得眼眶有些热了。 那时候她觉得她的衍哥哥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自小学习轻功,这一身轻功怎么说也能在无界大陆排得上前五。 曾经的她骄傲自负,毕竟小小年纪轻功就如此了得,再加上谷内众人的阿谀奉承,更让她的尾巴翘到了天上。但自从墨衍来了无妄谷之后,谷内的风向却转了,她的院落逐渐无人问津,这让她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那日,她偷偷溜至了墨衍的院落,大声嚷嚷道:“墨衍,是个男人就出来和我比试比试。” 少年穿着蓝衣站在花树下,笑的温润如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墨衍。 她看得有些晃了神,但片刻后,还是抽出了腰间佩剑,直直朝少年刺去。 少年不疾不徐地闪开,一双桃花眼惑人心神,他将右手背至身后,浅浅一笑:“来,我让你一只手。” “你休要瞧不起人!”她何时被这般羞辱过,执了剑,攻势更加凶猛。 但少年区区几步便躲开了她的攻势,轻声笑道:“再来。” 斗了几十回合,少年只闪不攻,让她觉得无趣至极。她随手扔了佩剑,愤恨地说:“我轻功好,剑术却不怎么样,这般比也不公平。” 少年眉眼弯弯,凑近了她,在她耳边轻语:“不如我来教你?” 她倏地红了脸,但顾及面子,还是退了一步,撇过头去:“不需要,你就是瞧不起我。” “没事,你随时都能来找我。”少年捡起了地上的佩剑递给她,“伯父送你的东西还是收好了,省的被他责骂。” 她看了少年一眼,终是接过了佩剑,运了轻功离去。 那时的她想,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的人,他的确值得全世界的好。 “罢了,都是些陈年往事…”莫雪珑止了回忆,抬头却看到了淮初之那双寒凉的眸子。 她心下微微一颤,换了一副笑颜:“衍哥哥如此好,姐姐还是早日嫁给他吧,莫让他伤心。” 淮初之轻轻一笑,打量着她道:“也好。” 第21页 莫雪珑眼中的讶然一闪而过,但她很快扬起了一抹甜甜的笑容:“那我该提前叫声嫂嫂了,等到那日,我还要向嫂嫂讨杯喜酒呢…” “好。”淮初之不言更多,莫雪珑看着她脸上的笑,恍惚间觉得她似乎也是爱着墨衍的。 “谷中近日似乎来了个贵客,十分怕猫,你可得看着这花猫些,别冲撞了她。”淮初之似没注意到莫雪珑的反常一般,低声对她说。 “啊…”莫雪珑猛地缓过神来,“我知晓此事,只是有些糊涂忘了,谢谢姐姐提醒。” “天就要暗了,早些回去吧。”淮初之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温了语气。 “那我就不打搅姐姐休息了…”莫雪珑抱着花猫,抬头看了一眼淮初之,心不在焉地出了门。 月明星稀,院中静谧的只闻得风吹草木的喑哑声。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划过夜幕,她停留在屋上,迟疑了片刻才揭开瓦,看了看房内的人。那人似睡得十分的沉,隔着纱帐也能听得他轻微的呼吸声。 她垂下眼帘,跃至地上,无声地推开房门。 在哪呢? 她细细翻找着柜上的东西,虽十分焦急,却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呵…” 一女子浅笑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这笑声吓得她一抖,差点将手中的东西摔于地上。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个东西,秀眉微蹙。 “谁?”她压低了声音。 “呵…你偷偷溜至别人房中,还问我是谁,是否太没礼数了些?”女子的声音意外的清冽好听,却夹杂了一丝冷意。 “这明明是…”那个黑影不悦地蹙眉,想开口,却突然止了声。 “是啊,这明明是我的房间,怎会有女子呢?”男子冰凉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炸开,那黑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心底一片疼痛。往昔的回忆涌出,那声音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划了几刀。 “雪珑,好久不见了呢…”男子不知何时燃起了一道烛火,烛火下的他眉眼如初,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莫雪珑仿佛回到了那个清晨,少年就这样站在花树下看着她,笑意盈盈。那时的她还太单纯也太天真,只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回想起那日自己与淮初之说的话,她的衍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可那话她只说了一半,她的衍哥哥,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人。 “你是何时察觉的?”她掩了眸中的痛楚,看向那白衣女子。 “起初我觉得你只是心悦于墨衍,才会来我这探听消息。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啊,早就被我丢了,下了药的饭菜和掺了毒的香囊…一个女子怎么能这么恶毒呢?”淮初之看着她,眼底皆是怜悯,“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说到墨衍时的眼神,并不是全是爱意,还夹杂着一些迷茫与无措,甚至偶尔还有几丝阴冷的恨意。” 莫雪珑将头垂的更加低了,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所以下午你说谷中来了贵客,是在试探我?” “我本只想随意试探一下,谁知你竟这么蠢,这般容易就上了勾。”淮初之似有些疲累了,倚在了墙上,“你急什么呢,怕我真和墨衍成亲吗?” 莫雪珑似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双手紧紧攥着,有血自她的手上滴落。 是啊,她慌了。当她听到淮初之要嫁给墨衍时,她只想着要赶紧偷得令牌,搅得无妄谷人心惶惶,令他们无法成婚。 她突然抬起了头恶狠狠地盯着淮初之,声嘶力竭地大声嚷嚷道:“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就像当初利用我一般,等你没有价值了,他就会将你丢至一边!你当他这个谷主不知道我日日来寻你吗,你当他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根本就不信你!他是在拿我试探你呢!我等着,等着你被他利用后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那一日!” 她的言语十分恶毒,但淮初之面上却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双沉静的黑眸冷若寒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此刻只是在看一个杂耍的小丑一般。 “呵…”莫雪珑突然落下了泪来,有些怜悯地转眸看向墨衍,“我早该猜到的,她根本就不爱你,难怪她能在我说与你往事时谈笑风生,难怪她还有心思去观察我、算计我、计量这些事情。一般女子若听到心爱之人与他人的事情,心会乱,会妒忌、会难过,而她…哈哈哈哈!” 莫雪珑突然大笑了起来,眼神中带了几分怨毒:“墨衍,你也有今日?我莫雪珑因轻信于你,害得一家上下几十口只余我一人,若不是我轻功好些,是不是早就变为一缕亡魂了?只可惜,你爱的人并不爱你呢…我诅咒你这一辈子不得所爱,而你,只能如野狗一般对她摇尾乞怜…” 第22页 她话音还未落下,一柄长剑自前方而来刺穿了她的肺腑,她抬起头来看着墨衍,眼中竟有了笑意。 莫雪珑就这样带着笑意,缓缓地倒在了墨衍房内的地上,而刚刚那个充满仇恨的女子仿佛在这个瞬间不复存在了一般。 “聒噪。”墨衍狭长的桃花眼难得泛出了一丝不悦。 他转而抬眼看向了淮初之。“初之,你觉得,她所言之辞有道理吗?” 淮初之淡淡扫了一眼莫雪珑的尸首,抬步离去:“热闹看够了,累了。” “看来,她所言非虚呢…”墨衍突然阴恻恻地笑了,闪身挡在淮初之面前,桃花眼里皆是笑意。 淮初之蹙了蹙眉:“大半夜,不让人睡了?” “嘻…”墨衍笑出了声来,“初之怕我?” 淮初之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其实她并不清楚墨衍与莫雪珑的过往,也不知道墨衍到底有没有爱过莫雪珑。但他就这样亲手杀了她,冷漠的仿佛在杀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看到这番场景,她的心下还是有些不舒服的。虽莫雪珑暗地里设计她,但终是被逼到如此的。她不恨她,只觉得她有些可怜。 墨衍见淮初之不说话,伸手拂过她的发丝,轻声道:“我的初之又在悲天悯人了吗?我给过她机会,若她走了,我既往不咎。可她还是执迷不悟,不仅参与了背叛我之事、要偷我的令牌,还去找初之说了这些没用的话…” 见淮初之还是不语,他笑的愈发意味不明:“其实莫雪珑只是一个棋子,这件事的主谋逃出谷去了,不知初之可否帮我杀了他?” 淮初之对上他的眼睛,淡漠一笑:“好。” “原来比起与我一起,初之更喜欢去杀人呢…”墨衍兀自走出了房,独对苍穹上悬着的一轮明月,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但淮初之依旧没有回应他,闪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掩上了房门。 第11章 君不悟(三) 拿着墨衍递来的画像,淮初之独自出了谷。虽然她不知晓为什么墨衍会这般放心的让她独自出谷,但离了墨衍这个人,的确是自在许多。 回想起莫雪珑倒下前嘴边的笑意,她还是觉得心底仿佛横了一根刺。 那笑好似解脱,又好似深情款款。 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呢?就算对方伤她至深,她依旧爱他入骨,甚至为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毁了自己主子的大计,还赔上了性命。 还是,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害他呢? 淮初之轻微地摇了摇头。 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她永远也得不到的答案。 但是莫雪珑已死,这些她都不得而知了。 淮初之撇去心中的胡思乱想,沐着皎洁的月光,倏地想起了那个面容如画,宛若清冷月光的人来。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他失去了记忆,孑然一人,此刻是否也望着明月,十分孤独呢? 她苦笑一声,明明是自己疑他,三番两次地丢下他,如今又怎会有些想念他? 人不过都是如此,对自己触手可及的东西不屑一顾、弃如敝履,但等到失去了它之后,又心心念念、悔不当初。 待淮初之到了迦河城时,已过了两日。她心想着这广薄云真有几分胆色,竟敢跑到神殿的地盘来,也不怕还未被她杀,就先死于非命了。 但是既然此处是神殿的管辖之地,她行事也得更加小心,不可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此,她不免微微叹了口气,墨衍还真是交给了她一个棘手的问题呢。 正当她想着在这偌大的迦河城该如何寻人之时,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住了她的裙角。 她垂眸,一双冰寒的眸子中投射出一丝不悦。 那小女孩见她如此,往后缩了缩,但依旧执着地抓着她的裙角。 “何事?”她眉间的不悦更甚,她此番是来杀人的,不想多惹其他的事端。 “姐姐,有个大哥哥告诉我你要找的人在明月楼。”小女孩的声音十分微弱,但她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明月楼?”淮初之皱了皱眉,她无暇顾及这个小女孩所说的大哥哥是谁,但明月楼是神殿势力所涉及之地,若要强行闯入定是不行的。 反正此刻她也找不到广薄云,只能姑且相信这个小女孩,在明月楼附近守一守了。 她跃上明月楼附近一个隐蔽的阁楼,聚精会神地盯着明月楼的往来行客。但她看了足足三个时辰,从日暮斜阳到华灯初上,都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这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怎会去相信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万一这个小女孩是广薄云找来诓她的呢? 以她在这浪费的时间,足以广薄云离开迦河城去下一个地方了。 第23页 她闭上眼凝了凝神,正打算离开时,却看到了画上的人。 他一身玄色衣袍,长发规整地以墨冠束起。纵使是在逃亡,面上也没有片刻的慌张仓促之意,皆是从容淡定。若不是墨衍给她的画像画的极为细腻、栩栩如生,淮初之甚至要以为此人是明月楼中的贵客,而不是背叛墨衍想夺谷的广薄云。 她仔细地观察着楼下的人。广薄云身边约莫有三四个暗卫跟着他,其余的大概都被墨衍杀了。墨衍心思缜密、手段残忍,真不知道这广薄云这一行人是怎么从无妄谷中逃出的。他们也实在不容易,只可惜栽到了她手上。 她敛了声息,跟上了他们。好在他们走的似乎是离城的路线,脱离神殿的势力范围,她动手也方便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走的路也愈发的偏僻。 孤月悬空,寒霜满地。林间风声飒飒,长靴与砂石摩擦的回荡在幽静的旷野,添了几分肃杀寂寥之意。 “先歇歇吧。”广薄云发了话,一行人无声地点起了篝火,谁也没说话,似乎这次的失败给几人都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我们就这么走了,把无妄谷留给那小子?”其中有一个年岁略小的暗卫开了口,语气间皆是不甘之意。 “墨衍那小子心思细密、手段毒辣,不可与他硬拼,待找个地方修生养息,才能卷土重来。”一个比他大上几岁的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多嘴。 他们这一路逃出不容易,折了好几个兄弟,广薄云心情也不大好,在这个关头不要惹他不快才是重中之重。 “卷土重来?”一个女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地域,声音飘渺,宛若鬼魅。 只听刚刚开口那个最小的暗卫哀嚎一声,还未等那行人反应过来,他的小臂就已经被斩断。残肢带着猩红的血飞了出去,咕噜噜地滚到了草边。 “何人装神弄鬼!”广薄云起身,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周身散发着威严的压力。 其余三人皆随他一同站起,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淮初之冷冷一笑,身轻如燕,携着幽荧朝那个最小的暗卫袭去。可怜他未还再动一下,幽荧便在他的颈脖上划过一道血痕。他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疑惑怎会有人拥有如此之快的速度。 “呵…就这样?”她在剩余的三人面前现了身形,一袭白裙在漆黑的夜中有些扎眼。 “聚萤楼楼主?”广薄云握着佩剑的手更紧了,论身手莫说他了,就是他手下的人一个也没折,他们也不可能打得过淮初之。毕竟淮初之身怀灵力,而他们只是普通的练家子,武艺只能算得上中等,与她相斗无异于螳臂挡车。若他制的毒粉蛊虫还在,或许还有力与之一搏,可这些东西在逃亡的路上用的用、丢的丢,早就所剩无几了。 “楼主是否找错人了,我们并未得罪于你。”他换上一副虚伪的假面,试图与淮初之交涉。 “广薄云,我可没找错。”淮初之清浅一笑,目光比月光更寒。话音刚落,她便运起灵力,聚于幽荧之上。 广薄云见言语无用,只好抽出了佩剑,反正他们如今也是穷途末路,不如殊死一搏。 淮初之虽以一人之力抵挡三人,却完全没有落了下风,她宛若灵巧的雀,在广薄云一行人之中游刃有余。 但不知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愈发的迟缓。就在她疑惑的片刻,广薄云挥袖朝她的面上撒来了未知粉末,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被广薄云的长剑划伤了手臂。 “呵…帮墨衍做事,被下了蛊也不知道?”直到广薄云讥诮的话语传至耳畔,她才突然想起那日在楼内喝下的蛊虫。虽然她喝下了蛊虫,但喝下后的好几日都无甚感觉,以至于她早就忘了那蛊虫的存在,甚至觉得墨衍只是在诓骗于她。 她蹙紧秀眉,不言其他,手上的幽荧透着月的流光,银光烈烈,婉若游龙。 广薄云堪堪抵挡住她愈发凌厉的攻势,厉声道:“这蛊虫限制了你五成的灵力与修为,你这样肆意妄为,不怕被蛊虫反噬吗?” “怕?”淮初之轻轻地笑了,想起那人手持烛照的模样,“我的世界没有‘怕’这个字。” 虽说着这话,她还是逐渐落了下风,在幽荧刺向广薄云身边暗卫心脏的那刻,她也被广薄云的一剑穿透了肩胛骨。 “还不赖嘛…”她从虚空跌落地上,咬牙忍受着疼痛。广薄云的剑上该是淬了毒,让她右手此刻酸麻无力,竟再难以抬起。因为蛊虫的反噬,她全身亦是疼痛难忍,眼前一片白光,难以视物。 她心下想着浮双此刻大抵已知道了她的状况,而墨衍的人应该也会来助她,而她只需要拖延时间就好了。 第24页 但广薄云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执着剑向她走来,长靴一步步踏在砂石上的声音,混着她的心跳,凌乱不堪。 “阿初!” 正当她想着应对之策时,一个白衣少年自她走来,手执长剑,护在了她的身前。他迎着风,如瀑的长发随风扬起,白衣飘若流雪,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他看着淮初之笑了笑,眸间之色清澈且妖冶。 “应玄?”淮初之迟疑了片刻才开口。 “我跟着阿初到了无妄谷所在的那片山林,但我却进不去,只好在外面等你…没想到你真出来了,我怕你厌烦于我,就只好一路偷偷跟着你…”眼前的人眉眼弯弯,看向淮初之的眼中皆是关切之意。 “谁让你跟着我,快走。”淮初之看着他,心下一凉。之前她试探应玄之时,他的体内不仅毫无灵力,似乎也没什么武功功底。她虽这般模样,但以她的实力或许还能逃走。可再加上应玄的话,怕是两人都会葬身于此。 “阿初别怕,我保护你。”应玄似听不到她的话一般,就这样固执地拿着那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站在了她的身前。 “黄口小儿也想与我打?”广薄云虽刚刚与淮初之一战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因身边的两个暗卫皆是舍命护着他,所以他其实也并未受什么伤。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应玄,只觉得又来了一个送死的人。 应玄冷了神色,那张绝美的容颜上竟带了一丝杀气,执剑朝广薄云袭去。那普通的铁剑与广薄云的佩剑撞击发出一声脆响,两人竟打了个平手。 淮初之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人,难道自己真低估了他吗? 一来二回,两人已斗了三四个回合,应玄虽兵器不佳,却丝毫不落下风。 广薄云见在应玄那讨不到好处,随即转了攻势,朝淮初之刺来。 应玄一惊,剑身翻转,护住淮初之,挡下了广薄云的攻势,但右手却被这意外之袭打的虎口一麻。 广薄云见形式已然对自己有利,便从怀中掏出一包毒粉一洒,趁两人躲避毒粉之时,提剑朝淮初之刺去。 当应玄缓过神时,已来不及为淮初之挡下广薄云此招,他只好一把将淮初之捞至怀中,以自身身躯硬生生地接了这一剑。 鲜血自他的白衣蔓延开来,像极了忘川之畔的彼岸花。 淮初之感受到应玄为护她受了伤,心下一颤,但手上的动作却未缓下半刻。她的左手顺势一掷,将幽荧刺入了广薄云的心脏。 广薄云讶异地看着淮初之早已失了神采的眸子,捂住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应玄抱着淮初之的手微微松了些,兀地咳出了一口血,眉间笑意温润。 “我的阿初真厉害。” 头还是钝钝的疼着,身躯一片冰凉,淮初之在铺天盖地的雨水泼洒下猛地睁开了双眼。 身上的痛楚已消减了许多,她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却感觉到一阵阻力,应玄的一条手臂还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她掰开应玄的手,凝视着他那张如画的容颜。少年长长的的睫上附着几颗雨珠,一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但这依旧不影响他那张宛若天人的面庞。 荒郊旷野暴雨如注,风卷起残叶拥着雨声在空旷的土石路上掠过,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时辰不早了。 淮初之勉强直起身来,看着应玄叹了口气,一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完全相信这个人。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精致,让她觉得不甚真实;亦或是因为他一路跟着她,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这种感觉十分不好,仿佛他在暗中掌控了自己的一切。 她闭上思虑了片刻,脑海中闪过应玄单纯无害的笑容,只觉得头愈发的痛了。她按了按额心,罢了,没时间想这么多了,她需要尽快赶回无妄谷。 她最后看了一眼雨中的少年,剑伤不算太重,毒也未入肺腑。且这条道路白天人烟不少,应该无事。自己与他非亲非故,先前还救了他一命,此次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她抬步离去,留下应玄一人孤零零地在磅礴大雨中双眸紧闭。 当应玄醒来之时,天早已亮了,他看向在身前忙活着的女子,与淮初之身形有着七分相似,但不是她。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干透,狭长的凤眼微微张开。 “公子醒了?”女子欣喜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他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多谢姑娘相救。” “公子…”那女子见他开口,语气中更添几分殷切。 “我还有重要之人要寻,来日定将报答姑娘此日的救命之恩。”应玄扔下一句话,便下床离去,动作快的似根本没有受伤一般。剩下那女子一人停驻在原地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仿佛救下这个男子只是一场梦一般。 第25页 待淮初之赶到无妄谷所在的山下时,天色已接近黄昏,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天边,映着她受伤狼狈的模样有几分凄清。 “我的初之受了伤呢。”一声戏谑的声音传至耳畔。 淮初之侧目,墨衍正靠着棵古木看着她,眉目间皆是打趣之意。 “呵…”她平了下气息,目光微凉,“见死不救的感觉可好?” “嘻…”墨衍笑了,映衬得那双桃花眼更添几分妖姿,“初之生气了?可你这不是没死吗?” 淮初之转过身不再理他,在与墨衍费口舌的多数情况下,只能气到自己罢了。 “初之的这身白衣泥泞不堪、血迹斑斑,失了往日风采,多丢聚萤楼的面子,不如还是换上我给你挑的这件吧。”见淮初之不理睬他,墨衍也不恼,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件古烟纹水色长裙。这件裙子看起来虽有些朴素,但缎面在余晖照射下宛若粼粼水波,定是价值不菲的。 淮初之秀眉蜷起,但终究还是接过了衣裳。 她猜想着墨衍的人大概在她寻到广薄云之时便在了,只是没有墨衍之令,无人敢贸然出手相助。难怪她一路虽狼狈不堪、身受重伤,也顺风顺水的回到了这里。 “初之还在猜什么,不若问出来,我会与你解答的哦。”墨衍抓过淮初之的手,逼她与自己对视,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淮初之没有拍开他的手,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似乎当眼前的人不存在一般。 “呐,初之还是这般冷漠…”墨衍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很快便弯起了唇角,“收拾收拾,随我去西洲大漠,我今日听闻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呢…” 淮初之稍作休整后默默地跟着他,想着接下来还有约莫半年的时间要与他一起,心下不免有些悲戚,眼前的一花一草尽数在心中变为了摧枯拉朽之态。 第12章 君不悟(四)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西洲的最西端是一片荒漠,广阔无垠的荒漠黄沙滚滚、热浪翻腾。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皆是脚程极快,不愿在此多待片刻。 淮初之不明白,墨衍虽嘴上说着有要事要办,且还是天机。但一路上游山玩水、奢靡非常,从未亏待了自己半分。他们从无妄谷到西洲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而他却没有任何焦急之态。 她跟着他虽不能说是非常愉快,但比起以往刀口舔血的日子,也算是享尽了清福。 一如往常的,他们今晚在微雁城中最好的客栈落脚,墨衍向掌柜丢了一金,惑人一笑:“要两间天字号房。” 掌柜俯首躬身作揖道:“哎,这位公子,城中最近有些大事发生,小人的客栈仅剩一间天字房了,您看您和这位姑娘…” 语音未落他便感到一道冰寒的目光直射自己面门,他微微一抖,脸上的笑意也僵硬了许多。 而墨衍却依旧衔着一抹事不关己的笑意,温声道:“无妨无妨。” 伴着那抹恶趣味的笑意,他独自一人踏上了客栈的木梯。 淮初之不想与掌柜多言,只好随着墨衍上了楼。 推开门,只见墨衍携着宛若春桃的微微笑意,肆意打量着她:“啊呀,初之这一路可真是辛苦了呢,可惜只能睡地板了。” “我可以住人字号房。”淮初之与墨衍相处越久,就越是懒得与他言语周旋,往往是直抒胸臆。 “可是看到今日初之的可爱之态,我突然觉得以往要两个房间倒是我的过错了呢。”墨衍随手拿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初之若不想睡地板的话,可以与我一起,我是不会介意的。” “那我还是睡地板吧。”淮初之径直略过他,从床边的柜中翻找出了一床棉被,铺在了地上。 “初之好生无趣。”墨衍的桃花眼微微垂下,眉目间有倦意涌起,“我们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就剩区区两月,初之不会舍不得我吗?” 淮初之抬眸看着那张变化无常的脸,冷声道:“你有闲情逸致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不如想想自己的事情是什么,要我如何帮你达成。” 墨衍摇了摇头,喝下一口水:“初之你这般想离开我,我可是会很难过的。这件事情,成也于你,败也于你啊。” 淮初之没心情再与他打哑谜,眼前的男人十句话里找不出一句真心,若是有,也是虚词带过,让她难以琢磨。有这闲工夫她还不如遣聚萤楼中之人多帮她打听打听聚魂灯的下落。 若桐花香已得,找到聚魂灯便刻不容缓了。 第二日一大早淮初之便被墨衍叫起,她从不是惫懒之人,却也并不勤快,天还未亮就起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愉悦之事。但今日墨衍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向带笑的桃花眼也失了笑意,让她有些不大习惯。她不想节外生枝,便依墨衍之言早早候在了客栈门口。 第26页 今日微雁城中的人似乎都起的格外的早,客栈大堂一时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一个手执折扇的公子刷地打开折扇,一边摇一边评论道:“今日微雁城恶人将被施以火刑,我等三生有幸能见此等盛世。” 淮初之淡淡地扫了那公子一眼,暗自斟酌,难道救下那人便是墨衍此行的目的?难怪他一路上游山玩水,便是掐准了能在火刑前一日到达微雁城。毕竟太早也无甚用处,微雁城又比不得南洲与西洲中心繁华,不能容他享乐。 “初之又在暗自揣度我的心思了。”墨衍开了口,但意外的,他的语气十分认真,没有以往的伪装戏谑之意,“其实我更希望初之可以告诉我你的所想,而我,也会把我的想法悉数告知。” 可惜他难得的肺腑之言换得的却是淮初之的一阵沉默,他阖上双眸,在心底叹了口气,该是到结束的时候了。 他早就知道,有的人终是留不住,抓回来困死金丝笼,也毫无意义。 用完早膳,淮初之随着墨衍出了门。一路上她都在想,此人有何特别之处,得以让墨衍用桐花香与她相换。 “初之,不是每个人心中都只计较利益的。”墨衍难得的对着她沉思的脸叹了口气,“利益固然重要,但于我而言,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但与往常不同,淮初之觉得他此刻的笑意更像是自心底而发的,毫无算计的笑意。 刑场人海如云,墨衍在前方为淮初之开了一条道,让她能轻松地与他能挤到最前方去。 自到了刑场之后,淮初之就紧紧握住了颈上的幽荧,也从未放松过警惕。倒是墨衍,将手附于她的肩上,对她轻微地摇了摇头。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墨衍,但很快就被一个女童的哭喊声吸引了注意。 “师父,您明明有力脱逃,为何自愿深陷于此?”那女童声泪俱下,一张面容梨花带雨,双眼肿的和核桃似的,似是哭了许久。 一旁的居民都以嫌恶的眼神看着那女童,无人敢接近,仿佛那幼小的女童如洪水猛兽一般。 刑台上的人眉目沉稳,一脸平静,似乎置身事外,有超脱凡尘之气度。 “师父!徒儿从未求过您什么,如今只求您顾及膝下学童,不要离他们而去啊!”那女童见那人无动于衷,哭的更是哀恸。 那人见女童如此姿态,终是不忍开口道:“我意已决,若能以此命换得世人清明,在下万死不辞。” “师父!”那女童已流不出泪水,颓然匍匐于地上,只剩抽动的肩头昭显了她此刻的情绪。 “初之以为此人如何?”墨衍突然开口,打断了淮初之的神绪。 淮初之寒凉一笑:“天下大义有许多,他如此姿态,可笑。天下不会因为此举而少了纷争,愚钝之人也不会因为此举而恢复神智。舍重要之人而成全心底的执念,他不配为师。” 墨衍的眼里划过千万道情绪,突然仰天大笑,舍淮初之而去。 “喂!”虽墨衍的行为一向不同寻常,但此番行为还是让淮初之吓了一跳。 待她追上墨衍之时,却看到他眼的中竟有一抹水色。 “我本以为初之不懂这番道理,想教导初之,但看来初之比我看得还要通透,倒是我自困于此了。”他拂袖而去,竟以内力将淮初之震于三尺之外。 他态度转变太快,淮初之没有设防,在不意之中被他打的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来。 她伏于地上,撑起身体看着他,言语中带了些怒意:“墨衍,我已对你言听计从,你到底还想如何!” “初之还是有情绪变化的时候比较可爱呢。”墨衍换上了那副一如往常的带笑假面,“我要做的事完成了,回去吧。” “什么?”淮初之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可墨衍却没再回头看她,笑道:“桐花香我已遣人送至聚萤楼,至于那蛊虫,我想若你要去见君子珩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就先不为你解了。” 他孤寂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黄沙之中,日光将他的背影拉的斜长,但淮初之却觉得此刻的他比与她同行之时更为洒脱,也更不孤独。 当淮初之起身准备回程之时,浮双早已候在客栈门外。 “怎么,被丢下了?”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淮初之,兀自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以为这墨衍是个恶人,能给你点教训,没想到他对你竟如此良善。白送了你桐花香不说,还带你游山玩水了三月,可惜,你这朽木不可雕也。” “若他所说的事是获得我的真心,本就不现实。且不说我从未信任过他,与他的关系也顶多是利益之交,更何况当初我救下他也是阴差阳错,非我本意…” 第27页 “此言差矣…墨衍他虽无情,但却也十分有情,楼主看人还是差了点。” 淮初之看向浮双,不知为何今日浮双的眸中凉意深重,让她心头倏地泛起了秋意。 “左使也对我十分失望?” “我非墨衍,自是不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聪明些,至少,能看得通透些。”浮双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大漠中,显得有些寂寥。 “今日你说的话倒是十分像师父呢。”淮初之付之一笑。 “若前楼主赋予我收拾你的权利便好了。”浮双捋了捋自己的秀发,看向淮初之,“你还真是蠢笨如猪。” “浮双,要不要打一架?” 两个少女的嬉笑怒骂声在空旷的大漠中飘荡,墨衍立于暗处,轻声一笑:“初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冥顽不化呢,若不是谷中有要事处理,我还真是舍不得放不下你呢。” 第13章 太平令(一) ——祖洲近在东海之中,地方五百里,去西岸七万里。上有不死之草,草形如菰苗,长三四尺,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当时活也,服之令人长生。 淮初之手持一盏烛台,翻阅着聚萤楼中的卷宗,微微冷笑,若这养神芝真的存在,倒是省去了她不少麻烦。她眯起眼看着卷宗上的批注,不知多少年前已有人用朱砂笔将养神芝圈起,画了个叉。 她刚想随意翻过此页,却瞥见了自己寻找已久的那三个字。 ——虽养神芝不似传闻之效,亦为神草。祖洲仙人以聚魂灯采之,练为丹,服之,助修仙。 “呵…”她轻声笑出,难怪墨衍说她会去找君子珩。 君子珩师承于祖洲。 传说曾有无数不同身份的人,想寻祖洲,却皆是不果,杳无音讯。只有君子珩是唯一去寻祖洲,且平安回来的人。关于君子珩的传说早就在百年前流散于无界大陆,却无人敢确切的说见过他。 因为见过他的人几乎都死了。 ——飘渺若云月,温润如璞玉,手持踏云长刀,斩奸邪,除不公,归太平。 这是对君子珩最多的评价。 淮初之不明白,为什么见过君子珩的人都死了,人们还能对他赋予这么高的评价。是因为他是大多数人所知去寻仙有果的第一人,所以能让人们本着对仙人神明的尊敬而尊敬他;还是因为人们碍于对他的恐惧,所以宁愿去粉饰太平。 若以她所听闻的流传来说,她对君子珩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刽子手。手沾鲜血,无论目的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屠戮的事实。 但这样一个行动宛若鬼魅,身负数万人命,甚至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该如何去寻找呢?淮初之有些苦恼。 她倏地想起了墨衍对她说的话:至于那蛊虫,我想若你要去见君子珩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就先不为你解了。 墨衍知道她要找聚魂灯,因为她从不在墨衍之前掩饰自己要做的事情。但他竟然知道聚魂灯的线索在君子珩身上,这话是否意味着君子珩不仅仅是个传说,或者是墨衍见过君子珩和聚魂灯? 她以指节在卷宗上轻轻地叩着,长吁了一口气。 既然她找不到君子珩,就只能让君子珩来找她了。 一声突兀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望向那扇幽暗的门。主楼的最深处就只有她与聚萤楼的左使、右使才可以进入。 “进来。”她懒懒的应了一句。 一个墨发男子依声走入,一身暗紫常服掩盖不了他眉目间的狂妄与傲气。 “右使,何事寻我?”淮初之低下头继续琢磨着卷宗上的字,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楼主,新一批的名册到了。”那男子眉间迅速划过一丝不屑,但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掩下,转而恭敬地举起手中的书册。 “左使呢?”淮初之也不接那书册,淡淡的又问了一句。 “左使旧病复发,怕是无力…”男子话音未落便被淮初之一道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接过书册,随意地翻着,直到她看到了一个扎眼的名字。 ——应玄。 巧合?重名?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划过了千千万万种猜测。 右使见她对着那名字发怔,嘴角微微勾起一道阴冷的笑容,出声道:“楼主也对美男子感兴趣?” 淮初之霎时双瞳一缩,还真是他?不但伤好了,还寻到这里了吗? “楼主?” “够了,名册没有问题,让倾姬去查查这个人的来历。”她随手将名册丢至右使怀中,继续捧起了刚刚的卷宗开始苦读。 右使看着怀里的名册,眸色晦暗不明,终是应了一句,缓步退下。 待右使退下后,淮初之有些惫懒地倚在书架上,她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光芒,眸中涌现出了迷茫的神色。君子珩还未找到,倒是应玄又寻上门来了,她很难想清楚她对这个人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感。好奇?愧疚?还是如右使所说的一般,只是惊艳于他的容貌? 第28页 但她依旧很难接受这个人三番五次的跟着她,毕竟他们萍水相逢,上次救他一命也只是顺手。况且她丢下他数次,就在上次,还险些害了他的性命。就算他说自己失忆了,因为所见第一人是她而依赖她,她也只能姑且信五分。或许只有调查清楚了他的来历,她才能放下对他的戒心。 一场秋雨一场凉,就算窗外的风十分的微弱,木叶也依旧纷纷飘落,堆满了清晨侍婢刚清扫过的石板路。浮双看着雨打落叶的场景又兀地咳嗽了起来,虽是初秋,窗外之景却已让人开始心生伤怀之感。 “浮双,你的病好些了吗?”淮初之从秋雨中翻上窗沿,随意地坐在了窗边。 “调查清楚了?”浮双似乎对自己的病并不在意,随手燃起了一炉香问道。 “你还记得七大高手之末的应绝吗?”淮初之跃下了窗台,坐在了浮双的对面,“他的儿子也叫应玄。你说,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浮双轻声一笑,看向淮初之:“巧也不巧,他的体内一丝灵力也没有,又绝不可能是应绝的儿子。更何况,若是应绝儿子来接近你,多少也该尊重下你改个名姓吧。顶着真名来,且又丝毫不隐藏身份又是为了什么?” 淮初之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 浮双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浅浅一笑:“还有件不巧的事,我诊不出来他失忆的原由。他之前的记忆就如同被神抹去了一般,我这个凡人可寻不到任何的线索,且他的脑部没有任何伤口或是伤过的痕迹,看来你还真是招惹来了一个麻烦呢。” “这样不好吗…”淮初之突然的呢喃让浮双一怔,“我们不得不承认他应该不是应绝的儿子,且记忆是真的彻底失去了…如神迹一般,或许再也不会想起来了。这样恰恰能证明至少他现在的身份是清白的,也不是有意接近我。” “你的反证不无道理,但也不是不可推翻的。如果你真的选择相信他,我也不想再去纠结更多。你知道的,事情的真相往往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人们喜欢将它越来越阴谋化罢了。我现在只希望将来若有一天他想起了过往,不会影响到你。” 淮初之站起身来,凝视着窗外的颓枝败叶,缓声开口:“他的剑术不差,我一向依靠灵力与修为,对武学不甚了解,所以这次我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他于聚萤楼、于我或许都是有用的。” 浮双将手搭于淮初之的肩上,附在她耳边轻语:“这太不像你了呢,你从不会为除伏商以外的人费神。” “那不是因为君子珩就快找上门来了吗?他能自己来为我省不少事,要不我哪还有多余的时间…”淮初之握住浮双的手,向她体内输送了些许灵力后,莞尔一笑:“左使才是要保重好身体的那一个,聚萤楼没了楼主或许会散,但没了左使定是要覆了呢…” “嘻…我现在可不担心我自己。只是你招惹了君子珩这个□□烦,我倒是很好奇过几日这个大名鼎鼎的惩奸除恶之人,会不会用踏云刀血洗聚萤楼?” “他若是要对得起他的归太平之称,不会这么做的…你知道我不会拿聚萤楼来冒险。”淮初之的思绪飘向了远方,而嘴边的笑容也愈发明媚。 不出淮初之所料,君子珩找上门来了,但这个时间却不是她所料的。 那天清晨她正躺在床上目视着帷幔发怔,她有一个习惯,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不是下床做事,也不是补眠,而是发会愣。她偶尔会想想最近做了什么事或者未来要做什么事,但大部分时候就仅仅只是在放空自己发会呆而已。 而君子珩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床边,嘴角噙着一丝温和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这一幕过于和谐,又或许是君子珩的嘴角的笑意过于真实,淮初之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梦中。她为了逼君子珩现身,以聚萤楼之名宣称君子珩从祖洲归来之时带回了黄金百万、武功秘籍无数,得到其中之一就可令人称霸武林,成为人上人。 但就是凭借如此拙劣且幼稚的谎言,仅仅在一日之内,江湖上便涌起了万种风云。 人人都在寻找君子珩。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简单也最恶劣的方式揣度人心的,因为这就是真理。大多数人毕生追求的东西就是金钱与名利,且他们很少动脑子,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而聚萤楼作为东洲最神秘的存在,这点话语权与煽动力也还是有的。 “在下不记得的罪过姑娘。”君子珩眉目温润,果然如传言所说,好似一个翩翩君子。 淮初之翻了个身,目光有些空洞:“君子是不会擅闯姑娘闺房的。” 第29页 不知为何她在君子珩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甚至连不悦都没有。他站在这里,仿佛不是来兴师问罪,而就只是要与她闲聊一般,让她不自觉地放下了周身的防备。 传言诚不欺我,他的存在真的好似一个神。 ——一个没有悲喜、普渡众生的神。 “若姑娘不悦,在下可以去门外等。”君子珩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出了门。 淮初之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容,这么大个人,在她房内待了这么久,聚萤楼内没有一个人发现。 第14章 太平令(二) 秋月如镜,悬挂在澄净不染一尘的苍穹上。在如洗的月光下,两道白影从各异的屋檐,楼阁间游走过。前一道宛若风,迅速刮过却不留声响,而后一道宛若被风吹动的流云,风到哪儿它便到哪,不急不缓却分毫不落下。 君子珩觉得去聚萤楼,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那个目光寒凉,却携着一丝温温笑意的楼主,并没有与他多谈什么,便直接将之前的流言归为了聚萤楼势力中一个不大不小、恰有反心的组织之作,不仅冠冕堂皇的除掉了那个组织,也没有毁坏聚萤楼的半分名声。 这件困扰了他许久,以一个荒唐理由开始的事情,竟就以这般可笑的方式结束了。令他无奈的是,江湖的上那些人不仅对这两件事的真实性毫不怀疑,还各个深信不疑。 淮初之跟在君子珩的身后,神态悠然自得。在她不清楚君子珩的底细与脾性之前,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跟着他就好了。 毕竟她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寻到他的踪迹,而不是惹怒他,或逼他当下就交出聚魂灯。 “淮姑娘,你跟了在下三天了,难道聚萤楼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吗?”君子珩停了身形,转头无奈道。 “君公子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顾及我,当我是空气便好了。”淮初之不疾不徐的应道,一向清冷的眸子竟多了几分慵懒的暖意。 虽然她此举挺小人的,但以她初步对君子珩的认知,君子珩应该不是会做出一怒之下杀她泄愤之事的人。 “淮姑娘真是在没皮没脸与冷若冰霜间切换自如呢。”君子珩温温一笑,接道。 但淮初之并没有理他,只是在一旁单手托腮,独对秋月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君子珩只好收回了目光,平了口气息,纵身向地面跃去,而淮初之自是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上。 罗帐轻摇,软红三千。楼阁内的暖香携着令人迷醉的气息荡漾在这个红木造就的空间内。各个腰肢柔软,媚语轻言的姑娘在随风微动的轻纱中穿行,令人眼花缭乱,陷于温香软玉之中。 但淮初之却没有这个兴致,她没想到这三天无所事事、一副正人君子的君子珩竟然来了青楼。 虽然她之前去过青楼,所以对楚馆秦楼中倚门献笑、追笑卖欢的场景有了免疫。但是身旁的君子珩明显比她更加的自在,难道这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君子珩轻车熟路的找到了老鸨,说明了来意,且直接忽视了老鸨对于他带着个姑娘意味不明的笑容。 淮初之略显不自然的双手抱胸站在一旁,不去理会他与老鸨说了些什么。她虽表面上镇静,但心底却如同滔天浪涌,若君子珩真与青楼女翻云覆雨,难道她还要在旁边观看活春宫吗?想到此,她不禁微微地打了个寒颤。 她听说过男女之事,但没见过也没做过,此番场景着实有些尴尬。 在她思索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时,君子珩已与老鸨交谈完,踏上了红木楼梯。她急忙从一堆花枝招展的女子中穿过,跟上了君子珩,并随他进入了最高楼层的一间房。 这间房内极尽奢靡,六尺宽的床上悬挂着白色鲛绡,饰以珍珠,宛若青云坠雾,令人心神恍惚。而一旁的桌案上放着纯金的香炉,香炉上雕刻着精致的莲花,嵌以暖玉,炉香荡出,温暖而绮丽。 一桌一案,一琴一酒,皆不是俗物。甚至连他们踏过的地板都被铺上了上好的锦缎。 此时此刻,淮初之有些坐立难安了,可君子珩却比前些与她呆在一起时看起来放松了许多。这让她不禁感叹食色性也,不管是凡夫俗子还是修炼成仙体之人都是一样的。 门帘微动,皎若白月的珍珠互相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一个举手投足都让人骨头酥软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容貌算不上绝美,只能说颇有几分姿色。但她金灼的睫毛宛若小扇,眼角画的红色纹饰如同欲滴的鲜血,妩媚且动人。仿佛九天仙女落尘一般,一颦一笑都能勾人魂魄。 她自然地坐在了玉石雕刻而成的圆椅上,单手支着头,媚眼如丝地看着君子珩,仿佛淮初之不存在一般。 第30页 而君子珩只是温温一笑,没有言语,自然而然地将身前的美人勾至怀中,让两人鼻尖仅剩一寸的距离。 淮初之觉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当她考虑是否要回避之时,那女子顺势想吻上君子珩的薄唇,却被他以一指抵住。 “杳娘何必如此急切。”君子珩柔柔一笑,将淮初之从不曾见过的温情神态表于面上,淮初之此刻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公子玉树临风,令人心生爱慕,凡是女子都难以抵挡公子的如此魅力。”杳娘眼波流转,似嗔怪似撒娇的说了一句。 “诶,此言差矣,作为头牌,杳娘当是阅人无数,怎会看上在下这般平平无奇之人?”君子珩抚上杳娘的脸,眼里的柔情更胜。 “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杳娘对公子这样的人,可是求之不得呢。”杳娘轻声笑了,宛若银铃,魅惑中带着些妖冶。 “所以便要以吻带毒,让我醉死在你的温柔乡中吗?”君子珩抚上杳娘脸的手忽地凌厉了起来,掐住了杳娘细嫩的颈脖。 杳娘看着他,妖媚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愕,但依旧娇声软语的说道:“公子误会杳娘了,杳娘嘴里的东西是催情丹,不是毒药,若公子不喜欢,杳娘便吐掉便是了。” “呵…”君子珩的眉略微挑起,“城东富商之子前几日得了痨症暴毙,而侠士穆云不知为何神智错乱摔下峭壁而亡,庄宁此刻是否也应该等着未来几日的莫名而死呢?” 杳娘的如扇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刹那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短刀,但持着短刀的手却被君子珩轻而易举的扭断。 她跪于地上,狠狠地盯着君子珩:“你不是庄宁,你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君子珩是也。”君子珩只是坐在圆椅上,但眼中睥睨怜悯的神情,却让淮初之觉得此人似乎真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斩奸邪,除不公,归太平。 果真名不虚传。 难怪她先前觉得君子珩自在了许多,原来不是因为来到了青楼,而是要做自己最常做的事罢了。 “君子珩?”杳娘的眼中涌起意味不明的情绪,“你不应该被江湖人所绊吗?” 君子珩斜眼看向在一旁宛若凝固了的淮初之,不以为然的一笑:“这还要拜身边这位淮姑娘所赐呢…但杳娘所知未免也太晚了吧,早在几日前,淮姑娘就已帮在下解除了这个误会哦。” 杳娘突然恨恨地用另一只手撑起身体,一向华美的假面上,多了几道愤怒的裂痕:“陶宗离!你竟敢欺骗于我!” 而君子珩却似看不到她此刻的愤恨神态一般,自虚空中幻化出一把刀来。那刀似云雾一般轻薄,周身散发着柔弱的微光。他掌间翻转,便将刀刺进了杳娘的心脏。 转瞬间,刚刚还千娇百媚的女人就这样变为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淮初之看着流了一地的鲜红的血,冷淡道:“仙人不应该普渡众生,让他们苦海知返吗?” 君子珩回眸看她,一向温文尔雅的眼中不自觉地泄出了一丝嘲讽:“我不是仙,我只信奉以杀止杀。” 看着淮初之发愣的模样,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你放心,你不作恶我是不会杀你的。但若哪日作恶,这把踏云会同今日一般,插入你的心脏。” 淮初之看着他,清浅一笑:“世上恶事如此之多,杀得尽?不说今日,幕后主使明显就不是杳娘,而是另有其人。况且江湖上风云诡变,你又能做些什么?” “天下之恶,除不尽,但能除一是一,事不在多,有心便可。我杀至恶之人,为一己之私,无理由的谋财害命。只要我知晓,便除之。但江湖之事,多为因果,若是因果,我不会插手。” “因果吗?”淮初之有些出神,但还是跟上了君子珩离去的背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已悄然翻至一院落内,淮初之能感受到周围气息颇多,似是有许多武功不低的暗卫。但君子珩却似毫无察觉一般,大摇大摆的朝主卧走去。 淮初之暗自握紧了幽荧,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泛起。 电光火石一刹,数百名暗卫飞身朝他们二人而来。君子珩长刀在手,若踏云逐月,行云流水间收放自如。一时血雾弥漫,笼罩了一整个府邸。 淮初之幽荧未沾血色,身边便倒了一众尸体。 她讶然地看着站在尸首中不染一尘的男子,难怪传闻说见过他的人几乎都死了。他就宛若睥睨众生的神祇,以杀止杀,果真如此。 正当淮初之愣怔的片刻,主卧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响声,踏云霎时出手,穿过木门与幕帷,将那匍匐而出的男子钉在了地上。 第31页 陶宗离已死,在陶府的血色中,君子珩结束了此次的杀戮。 淮初之几乎可以想象到明日人们的恐慌与议论,但她已无心再想更多。在这样的人身上,她要怎么得到聚魂灯? 他与常人不同,不仅无欲无求还身手不凡,她实在难以想到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所求或软肋。 “吓到了?”君子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前,凝望着她的神色。 “你觉得呢?”淮初之淡然一笑,与他对视。 “也是,不过你的因果,也十分有趣呢。”君子珩的额上突然显现一个若隐若现的青羽印记,在血色与月光下有几分绝尘脱俗的意味。 “你能知我的因果与寿命?”淮初之蹙起眉,眼底有几分不悦。 “窥探天命可是要折寿的,我不过看到了一隅罢了。”君子珩收刀,踏云而去,而淮初之亦是足尖轻点,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15章 太平令(三) 天际快要破晓,几点星子与若隐若现的月在快要泛白的天上挣扎着散发出最后的微光。旭日东升,云雾之间红光漫起,草木上的晨露在这曙光乍现中显得更加晶莹。 君子珩从林木中穿行而过,片叶不沾身。 足下的泥还有些潮湿,让淮初之走的十分不舒服。但远方云雾中的一座寺庙已经若隐若现,她听到了幽远的晨钟回响在深山之中的声音。 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这座寺庙终于显现在两人的眼前。 紫烟沉沉,竹叶簌簌,寺庙朴素且庄严,与寻常的庙宇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小僧在门口拿着扫帚扫着因风而落下的竹叶。 君子珩上前两步对那小僧施礼道:“这位小师父,我们有事来找主持一叙。” 淮初之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两人对话,嘴角微弯。不知何时君子珩已经习惯了她的跟随,与人说事之时也常以‘我们’相称,而她也生起了一种自己在跟游侠一起行侠仗义的感觉。或许每个江湖人都曾怀有这个梦想,只是接踵而至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背离这条道路,她也不例外。她虽不是善人,但惩奸除恶的感觉的确不错。 当初师父给她取名时,就希望她能对自己的心一如既往,初之善之,但她现在可否能算得上是不违背自己的初心呢?世事就如混沌的泥沼,而在这番光景下谁又能与君子珩一般初心不负?她倏地有些羡慕起君子珩来,就算他的宗旨并不如寻常高人一般是悬壶济世、渡人苦恶,但以杀止杀在这乱世之下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思虑片刻,淮初之不经意抬眸,却看到了那小僧眼中闪烁的纠结与不信任。他的额上似乎有一个轻微的淤青,虽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依旧一眼能看出。 君子珩还站在那与他说明着自己的来意,但那小僧显然不想让他进去,说话嗫嚅冗长,令人生厌。 正当那小僧欲再说些什么拒绝君子珩时,一柄银质匕首擦脸而过,钉在了身后的竹上。 竹叶纷纷飘落于他的身侧。 他猛地一抖,看向了淮初之。 “听不懂人话吗,我们要进去。”淮初之懒懒地向他投去了一缕目光,那缕目光虽慵懒,却带着冰寒的杀气。 那小僧不再言语,颤抖着默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走了。”淮初之将竹上的幽荧拔出,瞥向小僧身前的君子珩。 “得罪了。”君子珩向那小僧微微点头,跟上了淮初之的步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越往寺庙的深处走,周围的景观就越雅致,让人心生脱世之意。 淮初之看向君子珩促狭一笑:“平时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倒这般恭敬有礼了?” 君子珩默默的摇了摇头:“那小师父是个善人,积德不少,既然他有难言之隐,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既然你不是来行恶的,剑走偏锋也未尝不可。我真不明白你,当初说以杀止杀时的气度呢?”淮初之一嗤,忍俊不禁。 “让淮姑娘见笑了。”君子珩依旧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让淮初之懒得再接他的话,只好沉默的走在他的身侧。 住持的房间隐在竹林深处,此刻竹林内寂静无声,君子珩推开了那道木质房门。 血腥味霎时涌出,弥漫了开来。 住持在床上呈打坐姿态,身上皆是大小不一的伤痕,有的地方血已干涸,但大多数地方看起来像是新伤,正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淮初之微微皱了皱眉,这些伤口有淤青有砍伤,但皆是力度不一且下手不够果断,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打伤的,反倒像普通人随意的殴打和挥砍。 一边的君子珩并没有惊讶于他身上的各种伤痕,只是快步走到住持的身前,抓起他的手,朝他体内送去了点点灵力。很快,住持身上的伤口就不再淌血,而一些快好的伤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第32页 淮初之一挑眉,寻了把椅子坐下。 住持终于睁开了双眼,朝君子珩看去,双手合十道:“善哉,多谢施主出手相助。” 君子珩看向他,一向温润的脸庞有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怒意:“住持这些伤可是被以往的香客所打伤的?” 住持叹了口气道:“无知者无罪,贫僧修习佛法多年却无法救人于水火,这是贫僧的罪孽。” 君子珩微微皱眉,但还是缓了心神道:“住持可否将事情详细说来,告知在下?” 那住持长吁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紧紧抓住了手中的佛珠。 “最近山下来了个姑娘,大家都奉她为神明,而她也丝毫不顾忌地称自己为清虚上仙,说自己能实现人们的愿望。她不仅狂妄自负,还诋毁佛门。说人们天天烧香拜佛,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九天之上的神明,还不如信奉于她。但可恨又可笑的是,她竟然还真能帮人们实现愿望,只是条件苛刻不近人情。可就算如此,人们早已在心中将她当做了神明。她唆使人们来寺中毁坏佛像经书、还殴打多位劝诫的僧人。观此场景,我却无力阻止,是我不配为灵清寺的住持,师父师祖们守了这么多年的基业,尽数毁于我手中啊!” 住持的语气随着言辞愈发激动,一向平和的面上渲染交杂着悲痛与无力,令君子珩一时默然。 “行侠仗义的君公子怎么看?”淮初之支着头,瞧了瞧君子珩的表情,但他似乎深陷于思索,并无暇理会她。 “住持且先放宽心,待我去山下查探一番,此事在下一定会处理妥当。”君子珩依旧极为有礼地向住持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喂!”淮初之跟上他的步伐,颇为不解,“一刀杀了那个清虚上仙不就好了,难道你拥有仙体灵力还怕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冒牌上仙,以杀止杀是说来哄我的吗?还是说清虚上仙是你认识的小情人?” 但她的话音未落便被一道略微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你以为这次如以往一般简单吗?杀了清虚上仙便可以让人人继续皈依佛法、诚心向善?”君子珩突如其来的话语噎住了淮初之,“你也不是愚钝之人,信佛虽不能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但至少会让他们心怀敬畏与善念。佛的存在向来就不是让人万事和美,只是让人相信因果有报、不去施恶罢了。还有,我没有情魄,也不知情爱,以后莫再说情爱之话。” 淮初之怔了怔,她向来不是蠢笨之人,但如今这番话说出来也的确显得幼稚可笑。况且她对君子珩只能算得上是表面了解,怎会去出言触及他的私事。虽他有无情魄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有些好奇,像君子珩这样的人,何人能抽去他的情魄。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跟着君子珩,逐渐失去了以往的深思熟虑,仿佛依着他所为就可以了。 思至于此,她换上一副冷清的面庞淡淡应道:“是我妄言了。” 待两人到山下之时天边已是斜阳余晖,余光笼在山下的村落,却照不亮人们的心。 君子珩敲开了一户院落的门,一个鹤发老人应声打开了门,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问道:“公子有何要事?” 君子珩礼貌一笑:“老人家,我们此番前来是想求清虚上仙一件事。但天色将近昏暗,我们却无处落脚,还望老人家可以收留我们一晚,办完事我们自会离去。” 那老人一听清虚上仙的名号,面目立马和善了许多:“原来两位是来寻清虚上仙的,快快请进,清虚上仙慈悲,定会实现两位心愿的。不像那灵清寺…” 他愣了片刻自知失言,尴尬地笑笑,带他们走进了里屋。 老人屋内的摆设十分简单,却一尘不染,直到他们坐下时淮初之才注意到了老人空荡荡的裤管。 她微微一怔,却终是没说什么。 “老人家,还想请问一下您,这清虚上仙要去哪里寻她?”君子珩看向老人。 “啊…你只要诚心在村口的槐树下请愿,清虚上仙听到了你的愿望,便会给你一张红笺,做到红笺上面所说之事,你的愿望自然就会达成了。” “这红笺上所说之事一般是…” 老人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发了愣,片刻后才答道:“上仙慈悲,对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但绝对都是你力所能及之事,至于怎么取舍就看你自己了。” 力所能及之事吗? 淮初之有些了然地看着老人空荡的裤管,看来灵清寺的住持所言非虚,这清虚上仙的条件确是不近人情。村民们平日里需要劳作,失去了一条腿对一般人而言或许尚有转圜余地,但对于一个终生从事农活的人来说,无异于断他生路。就是不知这老人家拿他的左腿换了什么东西… 第33页 “二位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日歇息吧。” 君子珩见老人失了对他们说话的欲望,理解一笑,对淮初之浅浅说道:“回房歇息吧。” 村中的夜晚只有虫鸣阵阵,少了俗世喧嚣,让人的心颇为沉静。 可淮初之却躺在床榻上却难以入眠,虽然跟着君子珩已过去了六七日,但她还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她不知道如何在他身上得到聚魂灯,毕竟君子珩处理事情向来都是迅速狠绝且又不失风度。好在此次他似乎有些反常,或许清虚上仙的事件便是个突破口。 想到此,睡意才慢慢涌现,令她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两人故意略微晚了些才起身,一路上慢悠悠地走向村口那棵槐树。 村口的槐树下早已聚集了一帮人,有本村人,也有慕名而来别处的人。那些人多是满脸忧愁,但双眼却带着虔诚与希望,仿佛能得到清虚上仙的帮助是一辈子换来的福报一般。 “呀!红笺!清虚上仙听到我的愿望啦!”一个青年人突然变了跪着的姿势猛地跳起,双手紧紧攥着红笺,仿佛那小小的红笺如他生命一般弥足珍贵。 他轻轻地打开红笺,动作小心轻柔的似乎怕弄坏了这张微小的纸。但下一秒的他却是一怔,如遭雷劈,脸色煞白。犹豫片刻,他终是收了红笺,不知在思虑着什么,有些恍惚的离开了村口。 “这…”淮初之盯着那人,刚想举步跟上,却被君子珩拦了下来。 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继续盯着那些对那棵槐树顶礼膜拜的人。 淮初之站在他身边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什么端倪,不过就是拿到红笺的人千篇一律的大喜大悲罢了。 两人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来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淮初之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换了个站着的姿势。 而就在此时君子珩拍了拍她,对她说:“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吗? 淮初之有些迷茫地看着君子珩,愿望自然是有的,她想不惜代价地换回伏商的命,但她不相信这个清虚上仙可以做到。若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情,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去试试?”君子珩清雅一笑。 但这在一般女子眼里令人神魂颠倒的笑容,却令淮初之的太阳穴跳了跳,明知道是个大坑还让她去跳吗? 她极为艰难的向前移了一步,磨磨蹭蹭地走到大槐树下,看着虔诚祈祷的人们,开始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跪下装模作样的许个愿。 “走了。”正当她犹豫时,君子珩却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你…”淮初之有些反感的想打开他的手,却见君子珩极其微弱的对她摇了摇头。 她少见君子珩这番模样,只好乖顺的点了点头,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渐行渐远。 等到行至了远处,君子珩才放开了她的手。他正欲说些什么时,一个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妇人突然从一个阴暗的巷子里冲出。她看着两人的眼神有点古怪,但还是用压低的极为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不要相信她,清虚上仙就是个妖女…” 见两人不语,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仿佛要跳脱眼眶一般:“不要信她!她会害死你的,村里的人都被她迷惑了!” 淮初之张了张嘴,却想起村里人对清虚上仙的尊敬与信奉,不由得噎下了想说的话。 而一边的君子珩更是宛若看不见那妇人一般,抬步欲走。 那妇人猛地扑上来,紧紧抓住了淮初之的脚踝,浑浊的眼睛落下泪来:“死了,都死了啊!为了一万两黄金家破人亡,哈哈哈哈哈!” 许是那妇人惨厉的哭声终于惊到了村中的旁人,一群拿着农耕用具的人冲了上来,拿起锄头把毫不留情的打在那妇人的身上。 “叫你辱骂清虚上仙,你这种人活着就是我们村的耻辱!” “疯婆子!自己儿子造的孽还要怪在清虚上仙身上!” “恶心的女人,快点滚出我们村,别出言侮辱清虚上仙!” … 村民们说的几近都是维护清虚上仙的言语,偶尔夹杂着一些对那妇人的人身攻击,但言辞大都粗鄙不堪、极尽侮辱。 淮初之愣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她虽见惯了生死,但性格一向冷清,甚少言语,也从未和乡野之人打过交道,不知言语可说的如此恶劣且伤人心。而那妇人早就放开了抓着她脚踝的手,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以让自己的身体不遭受到更多的毒打。 君子珩站在淮初之的身旁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仅是皱了皱眉便唤她走了。 她不知君子珩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此刻不可轻举妄动,只好撇下那妇人离去。 “你有寻到什么端倪吗?”在一路寂静压抑的气氛中,淮初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第34页 “大概吧…君子珩的目光有些飘渺,和往日杀伐果决的模样截然不同。 “刚刚你…”淮初之踌躇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可君子珩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暗自喃喃。 “真是孽缘。” “哈?” “晚上你怕是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就在这令淮初之云里雾里的对话中,两人回到了落脚之处。君子珩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再说过一句话,便进了自己屋子,还锁上了房门。 淮初之看着那道上锁的房门微微叹了口气,但无论如何,以她这些日子对君子珩的了解来说,君子珩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做不寻常之事的人。 或许一切自有解释,而她只需要静候音讯。 第16章 太平令(四) 是夜,明月在云层中掩了容颜。风吹得树枝轻微晃动,小小的村落仿佛陷入了沉睡。 淮初之从柜中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了被子之下,悄声无息的跃上了房梁。 君子珩白日里的话不断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她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窗户纸不知何时被捅破了,她屏息凝神,双目沉沉地盯着那扇破旧不堪的窗。 她看到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有些阴沉,惶恐中夹杂着疯狂与坚定。见到屋内似乎没有动静,那眼睛的主人似确定了淮初之已经睡下一般,将窗户纸的破洞弄得更大了些。 一张布满褶皱的脸露了出来,黝黑的皮肤坑坑洼洼,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淮初之愣了片刻,才回想起清晨似乎在槐树下见过此人。那时他虔诚的跪着,与众人一般无二,所以她也并没有过于在意他,只是记得他似乎也拿到了红笺。 君子珩是怎么料到他会来的? 那人见屋内寂静无声,似乎胆子更大了些,推开窗子爬了进来。片刻后,又不知从窗外拿起了什么。 一阵秋风扬起,吹散了遮着皎月的云层。借着月华的流光,淮初之总算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把刚打磨过的斧子,光滑锋利的斧面在如水的月色下透着铮亮的光,令她不禁毛骨悚然。她很难想象若今天在此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那人拿起斧子,竟没有片刻犹豫,便朝床上狠狠地砍去。 斧子砸在床上仅仅发出了一声闷响,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他似乎有些慌了,低低的咒骂了一句,想拉开被子查看情况。但就在这个瞬间,轻风一动,他感觉到脖子被一柄冰冷的匕首抵住。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女子的话语与微凉的月色秋意融为一体,令他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你…”那人握着斧子的手有些颤抖,但下一秒竟不顾及还架在颈脖上的刀刃,便猛地一转身,一斧劈向淮初之。 淮初之显然没料到他受制于人时还能有这个反应,但也只是仅仅慢了半拍,便狠狠拧住了那人的手,生生将他的手骨扭断。 那人哀嚎一声,斧头掉落于地上,但他的眼底依旧带着疯狂与不甘的神色。 君子珩就在此刻推门而入,手中拿着踏云刀,神色晦暗不明。 “师妹,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多了几分冷厉。 淮初之不再理会在脚边哀嚎的人,一脚将那把斧子踢至床底,走到了君子珩的身侧。 一阵寒凉的秋风拂面,席卷着枯黄的落叶,一个女子随风从天际翩然而落。她踏着皎洁的月色,仿佛真是月中仙子。华衣裹身,外罩白纱,衬得她整个人肤若凝脂、容貌似月。 刚刚被淮初之扭断手骨那人见到那女子,顾不得手腕上的剧痛,忙跪下连连磕头,边磕还不忘说着:“清虚上仙保佑。” “你就是清虚上仙?”淮初之凉凉一笑,“不过修得了仙体,装什么上仙,如果这样天宫的门不都要被你这等装神弄鬼之人踏破了。” 清虚上仙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温温一笑,指尖流光溢出,刚刚欲袭击淮初之那人的手骨竟即刻愈合,宛若新生。他见到此情此景,头磕的更响了,殷红的血深入了石板,有些刺眼。 “师妹。”君子珩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你为何还是如此冥顽不灵,打伤了守门的仙鹤不说,还来此为害众生。” “为害众生?”清虚上仙嘴边的笑意更加浓烈,她莲步微动移到那跪着的人身边,单指抬起他的下巴,轻声问道:“你说,我可害了你们?” 那人见清虚上仙此刻离他如此之近,抖得更加厉害,双眼竟蓄满了泪水:“上仙愿近我身侧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报!” 语毕他毕恭毕敬地垂下了头,一动也不敢动。 第35页 “师兄,你说我害了他们,可你这话连他们自己都不认呢…而你,又能以何资格指责我?”清虚上仙离了那人,走向了君子珩。 她的目光扫过踏云刀,眼底流出了一丝柔和:“师兄可还记得,你我年幼之时,师尊赠予你踏云刀。那时的我还懵懂无知,只觉得师尊偏爱你而忽视了我,是你将踏云刀给我,说若我能驾驭得了它便送给我…” 见君子珩不语,她又紧接着说:“还记得你与师尊游历西洲之时,我只是个小乞丐。师尊见我根骨不错,有心收留我,却又觉得我凡心未泯,恐不能参透红尘,所以犹豫不决。在他难以决断之时,是你央了师尊带我回去…” 君子珩似忆起了前尘,有点恍惚,握着踏云刀的手更加紧了:“春温,你还记得师尊当时给你赐名的原由吗?” 春温愣了片刻,竟笑出了声:“师尊?师尊待我如何师兄又不是不知道。他给我的名字,我自是不喜欢的。”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君子珩缓缓的念出了这首词,他的声音一向如珠如玉,令人十分舒服,以至于念这首词时,让淮初之不免陷于其中。 春温的脸色僵了僵:“看来师兄是非要提醒我这名字的来历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师妹说师尊待你不好,但他给你取这名字,是希望你能看破红尘,不为俗世所羁,潜心修道。但你终究还是辜负了师尊的一片苦心。” “呵…师尊从未认真传授过我修仙心法,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他甚至连祖洲都不愿让我踏出,将我困于这区区方寸之地!”春温说着,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 “师妹,师尊不让你踏出祖洲是因为…” “为了什么?你已游历这片大陆上百年,而我却只能困在小小的祖洲。师兄,你不懂我的心意吗?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了,我此生只想追随你的步伐。而你呢,你的心中只有万千苍生。呵…师尊教导你的都是些什么大道啊?守护苍生?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守护的苍生都是何等丑恶模样!” 淮初之难以看清君子珩的神色,但这个春温的用心实在使她不安。 不知何时,村里的民众都赶来了此处,破败的农舍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在清寒的月色下,场面显得十分冷凝与诡异。 春温走出屋子,看着屋前跪着的人,勾起一抹冷笑,一个一个指着道:“这位王大娘,用亲生女儿的眼珠,与我换了自己多年腿疾的痊愈;这位李大婶用自己十年的寿命与我换了丈夫的莫名暴毙,以方便自己与偷情之人能名正言顺的苟且;还有小巷内那个疯癫妇人的儿子,用他父亲与兄弟的性命,与我换了黄金万两,之后便抛下生母走了…” 她一字一句的平淡叙述,仿佛诉说的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那一个个字却令淮初之寒意备生。 春温倏地看向君子珩,眼里疯狂的笑意愈发强烈:“君子珩!你看看你都在守护什么样的众生啊!一个个都是只为一己之私不顾他人死活的小人,这就是你守护的人,这就是师尊教你的道,如何?你看清楚了没!” 刚刚还跪着的众人突然开始骚动不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着朝夕相处的邻里真面目竟然如此可怖。有的人为自己的丑恶面目被公开而惶恐不安,有的人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暗自懊恼。原本寂静无声的村庄突然涌现出各种哭声、惊呼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而春温就站在这片混乱之中,冷漠地看着往日奉她为神明的村民们。 突然一个声音从一众声音里突兀而出,只见一人大声嚷嚷道:“大家都被蒙蔽了!这个清虚上仙就是个骗子啊!她是个妖怪!是来为祸众生的!” 继这个声音之后,众人似突然顿悟一般的开始齐刷刷地朝君子珩磕头:“仙人快救救我们吧,我们都是被这等妖孽蛊惑才失了本心啊,求仙人为民除害!” 众人突然的倒戈相向没让春温脸上的笑意减去一分,她在流风月色中伫立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君子珩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师尊让你去爱的苍生,他们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残害至亲,也可以为了明哲保身,在下一刻就将自己先前口口声声所称的‘恩人’、‘上仙’视为妖孽。哈…真是如蝼蚁般可怜…” “师妹,够了…”君子珩的面容已恢复了平静,在月色下,他一身白袍更似一个快要乘风而去的仙人,踏云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白光似雾。 第36页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人固然愚昧,但自有因果相报。你只看到了他们的恶,却没看到林大叔为了救回自己的孙子愿意舍弃左腿;没看到村后女童为了救活自己的娘亲不惜卖身;没看到齐姑娘为了心上人的宏图大业自愿放手…你如此偏激看事、引人向恶,果然当初我就不应劝师尊将你带回…” “师兄…”春温的眸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失措划过。 “春温,人心有很多面,有善自有恶。善虽不一定永远为善,但恶也不一定永远为恶。善恶相存,祸福相依,看来师尊的教诲你是一字也未听进去,今日我君子珩就为祖洲清理门户。” 他举起长刀,在夜色下宛若审判之人,高高在上。 淮初之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在陶府的他,宛若神祇,无情无欲。 “师兄!你不可以这样,我可是你的师妹!我是春温啊!你小时候去流洲寻物,身受重伤,是我拼了命地将你拖回!你被师尊责罚不能进食,是我偷偷拿了饭菜给你吃!你怎能这样对我!我爱你,我爱你难道也有错吗!” 春温害怕的连连退后,梨花带雨的面庞早就失去了刚刚的不屑与愤恨,只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女孩。 “师妹,一直到此刻你还不懂吗?你做错的从不是爱我这件事,而是你为一己之私残害众生,使人堕落。你口口声声指责着他们自私丑恶的面目,但现在的你又与你所指责厌恶的那些人有何不同?” 春温瞪大了眼睛,似在思索君子珩的言语,但不到片刻她却哭喊得更加厉害:“不,师兄,你不可以用踏云!你知道的,踏云了结凡人性命后他们只会遁入轮回,受尽责罚后再转世,但若是仙体会魂飞魄散的!” 但没给春温更多的辩解机会,踏云刀尖有如破竹之势,直直刺进了她的胸膛。伴随着刀光,君子珩一句冰冷的话语落在了她的耳畔:“师妹罪孽诸多,归于天地山河,化为万物是你最好的赎罪方式。” 春温的身体在踏云刺进她胸膛的那刻开始变得透明,一点一点的幻化为荧光,就连她的泪一起,四散而去。 村里的一众人只是愣了片刻,便又立马开始齐齐磕头。 “神仙保佑啊,神仙保佑!” “君仙人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是啊是啊,多亏了您了…” … 君子珩在一片赞颂声中默默垂下了眼眸,轻声道:“自知有罪孽之人还请去灵清寺赎罪吧,灵清寺众僧一生向善,只可惜灵清寺上次被你们毁坏,怕是要些日子才能修复了。” “谨遵仙人教诲。” “仙人,我明早立马就去助灵清寺修葺一臂之力。” “仙人我们定当一生礼佛向善,不再生恶念了。” … 淮初之默默走到君子珩的身侧,侧首看了看他面上的神色。 “走了。”君子珩没说更多,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向远处走去。难得这次他没使用轻功仙术,只是默默的走着,仿佛一个疲累的凡人一般。 “在为你师妹难过?”淮初之一向难以揣度他的心思,干脆直接问出。像君子珩这样坦荡且无情的人,自然是不会怪罪她什么,而自己不知在何时好像早已将他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仙人。 “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在师妹身侧这么多年,却无法引她走上正道。”君子珩的语气中的确没有任何难过之情,仿佛刚刚斩杀师妹是天经地义一般。 “你又不是神,就算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淮初之有些尴尬的开口,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不会劝慰人。 “你是在安慰我?”君子珩挑了挑眉看向她,目色平淡如水。 “我…”淮初之躲避着他的目光。在君子珩面前的感觉不比他人,十分奇怪,就像自己是一个无知的孩童,总会被一眼看穿。 “你为什么没有情魄?”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口不择言地说出了令自己十分后悔的话。 君子珩愣了愣,浅浅一笑:“自己用踏云斩的。” 淮初之抬头看向他,男子如玉的脸庞在月色下洁白如壁,果然仙人的想法是自己永远不能懂的。她为红尘俗事所绊,自然没办法像他一样开拓豁达,还能亲手斩去自己的情魄。 “你跟着我是为了解你体内的蛊?”这回轮到君子珩开口相问了,但听到这话却令淮初之哭笑不得。 她终于知道墨衍当初与她说的话为何意了,君子珩不会留一个不知目的的人在身边,但若他以为自己知道对方的目的,这件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他这人一心向正,虽手段是杀人,但说他善良也没错,难怪会这般轻易让自己跟着他。 第37页 “不是…我想问问,聚魂灯…”淮初之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自己现在和他虽不能算得上朋友,但总可以说是半个伙伴吧,随便问问他应该不会生气。 “你说聚魂灯?”君子珩似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开口,“我记得师尊应该将它在百年前借给了一个人,至今未归。” “借给了一个人吗…”淮初之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原来聚魂灯一开始就不在君子珩身上,而他似乎也并没有如她想般十分珍视这样东西,亏她还跟了他这么久。 “你问聚魂灯做什么?这东西似乎与你的因果无关啊…”君子珩不自觉的开口,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你又偷窥我的天机。”淮初之冷了脸,盯着他额上的青羽标记有些不悦。 然君子珩却大笑出口:“哎,在下以前怎么没发现淮姑娘这么有意思,看在你追了我这么久却一无所得的份上,我就告知你聚魂灯的下落吧。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它应该在一个名唤夏桑酒的姑娘手中,能不能得到就要看你的机缘了。你我缘尽于此,就在这告别吧。还有,你体内的蛊虫我在昨日顺手帮你取了,省的你还要费心去解。” 淮初之叹了一口气,这个君子珩还真是阴晴不定,时而放荡不羁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温润如玉又时而冷若冰霜。 “淮姑娘,一个人若总是以一副面孔活着会很累的,我想你很快就会知晓这个道理。”君子珩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对着她眨眨眼,“别浪费时间和我呆在一起,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他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淮初之却没听进去。 她看着君子珩的孤影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就如来时一般,一人一刀,不禁握紧了颈上的幽荧,阖上了双眼。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或许这就是她与君子珩的最后一面了吧,他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无论因果目的是何。 第17章 凤栖梧(一) 自淮初之回到聚萤楼后就有些精神不济,她知道救伏商之事任重而道远,但远远没想到竟这么麻烦。 “不知道凰卮的金眸还能撑多久呢…”她单手支着头,看着烛火的微光发了愣,眼前有些模糊。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她还未应,便看见浮双推门而入。 她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按了按太阳穴。 “呦,楼主在伤情呢。”浮双不甚在意的笑笑,习惯性地坐下,拨弄了一下烛芯。 淮初之没有理睬她,继续想着如何该寻找夏桑酒。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夏桑酒是谁,更何况君子珩所说的也是百年前他师尊将聚魂灯借给了夏桑酒。而如今夏桑酒此人是否作古,聚魂灯又是否还在夏桑酒手上,她都不得而知。 “喏。”浮双见淮初之无意搭理她,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淮初之。 ——杀夏桑酒。酬金一万金,避水珠一对,玉如意五柄,如意宝瓶… 淮初之只看了第一行字便不想往下再看了,不大的纸上除了夏桑酒那三个字以外,其他的东西她都无甚兴趣。这些东西于寻常人家来说或许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但于聚萤楼来说不过是一堆俗物罢了。 “怎么?”浮双从她手中抽回了纸条,细细念着:“夏桑酒所居之处在北洲浮山之上。” 淮初之一怔,忙从浮双手中又抢回了纸条。果不其然,在纸条的最底部有一行小小的字注明了夏桑酒的住处。 “雇主为何人?”她冷了声。 “不知。”浮双向她投去了似笑非笑的目光,“但这不来的正好吗?一举两得,楼主还是赶紧动身去北洲吧。说句实在话,这还挺有意义的,毕竟除了墨衍那次,楼主也从未曾亲自出手过呢…” 淮初之极其怪异地看了浮双一眼:“又想瞧我的笑话?” “楼主言重了,浮双虽不敢苟同楼主的目的,却也不敢拂了楼主之意。” “呵…可是你日日说话阴阳怪气的,让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那浮双便下去领罚了。”浮双语毕,刚想退下,便被淮初之有些恼怒的声音唤回。 “楼主还有何吩咐?”她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俯视看向淮初之。 但眼前少女此刻的眸中却少了几分往日常有的冷意,流出了些许的无助与哀伤。 “浮双,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做这件事,但就当是赎罪,就当是为了他,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淮初之有些哽咽的语气让浮双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回过身去轻轻将眼前的少女拥入怀中:“初之,我和前楼主一样,不希望你活的这么累。但我也知你的性格,若是你想做的事,我会陪着你的。” 第38页 淮初之的眼眶有些热,快溢出的泪水将眼前微弱的烛火融成了一片华光。伴随着她一句轻微的谢谢,泪水滑落脸庞,滴落浮双的紫衣,晕开了一朵泪斑。 第二日一早淮初之便携了聚萤楼中最好的良驹,准备即刻出发。北洲不比其他地方,路途遥远不说,气候也十分严寒,再加上浮山高度难测,长年飘雪,想必找到夏桑酒居处也不是一件易事。 正当她准备翻身上马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了她。 “阿初!”少年奔跑而来,一身白衣皎若云月。 淮初之在心下暗暗说了一句阴魂不散,转过头尴尬一笑。 “你来做什么?” “奉右使之命陪阿初出行啊。”应玄眉眼弯弯,一双凤眼中皆是笑意。 “右使?”淮初之一挑眉,才看清了应玄身后的那人。 右使上前一步,对淮初之拱手道:“楼主上上次归来身受重伤,上次又被下了蛊虫,现下左使的身子不大好,若楼主再身临险境,于聚萤楼不利。应玄在这批新人中资质甚好,且楼主也问过此人,属下觉得不如…” 不如?不如派个人好好监视我吗?淮初之在心中接了一句,扬起一抹冷笑:“也不知右使此次派来的人于我是助力还是累赘?” 她斜眼去看应玄,想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的慌乱或不安,但什么都没有,少年的眸子平静的宛若一潭湖水。 “阿初,若我能接下你三招,你是否就应允我跟随?”应玄向前一步,眉目间竟有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不羁。 “三招?”淮初之莞尔,话音未落幽荧便化为一抹流光朝应玄袭去。 但不知何时,应玄已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挡住了幽荧之势。 淮初之盯着他的眸子,略微皱眉,难道真是因为她对武学不甚了解,所以才没看出应玄的真正实力? “跟着就跟着吧。”没出剩下两招,淮初之便径自上了马。 应玄看着她一笑,令她有些晃神。 幸好此次去的是北洲,人烟稀少,带着他应该也不会太过麻烦,顺便还可以借着此次机会看看右使到底想做什么。 东洲去往北洲的小道十分崎岖,风景千篇一律。日夜兼程了几日,淮初之便觉得有些乏了,放慢了策马的速度。 见淮初之减速,应玄便将自己的白马驱使到她身侧,问道:“阿初累了?不妨歇息一下。” 淮初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之前不是穿墨衣,为何换了白色?” 应玄因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怔了片刻,之后展开笑颜道:“因为阿初喜欢白色啊。” “我喜欢白色?”淮初之不自觉地将这句话念出。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穿白色的衣裙也只是因为它们简单素净而已。自她懂事起就在师父的教导下修习灵力、外出历练,而寻常女儿家的装饰打扮她一向没有什么兴趣。 “阿初若打扮一下会很漂亮。”应玄见她不语,抬目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雪山。 “皮囊有什么用?”淮初之挑眉看他,戏谑一笑,“若要说这皮囊,谁比得过你?” 应玄一怔,便忽地笑了:“那阿初可喜欢?” 眼前的少女忽然用力一紧手中的缰绳,身下的良驹就倏地加快了速度。随着她奔腾而去的身影,风将一句话带到了应玄耳边:“若你不是右使所选之人,或许会喜欢的。” 不是右使所选之人吗?应玄凤眼微眯,眼底的笑意更胜。 阿初,终有一日我会站在你的身侧。 不为任何,就仅以应玄存在着。 浮山之侧,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自两人到了浮山山脚后,鹅毛大雪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上山已不再适宜用马,淮初之毫不犹豫地舍了马,足尖点地,运轻功一跃而上。 应玄不慌不忙地跟上,一时两道白影在一片雪色中如惊鸿而过。 “你究竟懂不懂武?”行至半山腰,淮初之终于忍不住看向了应玄。 “阿初所认为的武是什么?”应玄并没有马上回答,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淮初之沉默了。 其实从小到大她修习的一直都是一些师父自创的咒术,自从得了幽荧之后,师父便教她以灵力运用幽荧之力。再加上前几代楼主毕生的修为,她根本就不需要修习与了解武学,便可以熟练的运用幽荧,但自始自终她倚靠的都是灵力与幽荧赋予她的速度。 “无所认知?”应玄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一笑。 “虽现在无界大陆上除水族、灵族、神殿才以修习灵力为主,有独门咒术。但普通身怀灵力之人可以以灵力为辅,附与其他招式,令招式更上一层。虽身怀灵力之人不多,但身无灵力与有灵力之人相搏无异于己身赤手空拳对人手执长剑。” 第39页 “答非所问。”应玄摇了摇头,含笑看她,“灵力固然是天赋之宝,但武学之精妙不是灵力可替代的。” 淮初之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或许是自己的认知的确太为浅薄,自自己接手聚萤楼以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翻阅卷宗,寻找能救伏商之法。而师父之前要她要多研习各种武学基础与灵力修习之法的叮嘱,早就被她抛至了九霄云外。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面对应玄的她有些心虚,就像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一般。 应玄见她止了言语,抬步欲走,却被淮初之唤住。 “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为什么没察觉到你有武术功底。” 应玄笑意灿然,一双凤眼带了几分妖色:“且不说阿初你的重点在看我体内有没有灵力,根本就忽视了内力,再者女孩子不都会心疼或心悦于身受重伤或内力尽失的美貌男子吗?只是没想到阿初你竟这般狠心罢了…” 淮初之黑了脸,敢情是应玄在那时就隐了内力,这样轻巧的戏耍于她。 但是想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她一向对内力不甚敏感,且最初她见到应玄时便直接以第一印象给他打下了烙印,认为他是个文弱不懂武的贵家公子。若不是那日他执剑护在她的身前,又入了聚萤楼,恐怕她这辈子都要以为他是个根骨极佳的废人。 “阿初生气了?”应玄有些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 “我不与无关紧要之人生气。”淮初之缓了神色,向更高处跃去,却忽视了应玄嘴角的一抹笑意,与那句消散在风雪中的话: “若阿初刚刚才掩下了自己的不悦,那我是否能认为我于阿初来说不是无关紧要之人呢?” 越往山顶,风雪反而愈发的小了。两人的足迹一深一浅的印在雪地上,却不显孤寂。 应玄看着淮初之落满白雪的长发,凤眼弯弯,笑着对她说道:“阿初,此情此景可否算得上是白头相守?” 淮初之刚想开口却被应玄不知从哪掏出的雪狐大氅笼住了身子。 她一怔,眼前少年容貌无双,清冷空灵,可此刻那双勾人的眼眸却仿佛融进了世间所有的华光。 “浮山之巅极冷,阿初别冻着了。”少年如是说。 面对应玄的这番模样,她纵然再铁石心肠,也是一句冷漠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了。 淮初之突然在此刻深刻领悟到了红颜祸水的意义,果然美色害人,色令智昏。 她抖了抖发上的雪,压下原先要反驳的话,继续举步往前走。 令她惊诧的是,几乎不费什么力气的,他们便在错落的山峰中看到了一座小屋。厚雪满地,那黑色的小屋在这一片白中十分扎眼,甚至就像是故意放在那让人拜访的一般。 没有结界,没有生机,就像这座雪山一般,除了单一的颜色以外一无所有。 淮初之将幽荧紧握于手上,推开了小屋的门。 小屋的木桌上有一层薄灰,似乎已经有些时日无人居住了。淮初之细细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直到她走到屋内一盆枯死的花面前,才发现那盆花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字让她霎时变了脸色。 ——楼主,雪山风景可好,桑酒先行一步。 淮初之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夏桑酒竟然知晓了自己在寻找她的事情,而她这样做明显是不愿将聚魂灯交给她。她不知道夏桑酒留着聚魂灯要做什么,但她知道若要拿到聚魂灯,就定要杀了夏桑酒。 当她回过身时,应玄早就不知所踪。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小屋,却见应玄站在门口,臂上停着一只苍鹰。 他拿着苍鹰腿上绑着的纸条念道:“夏桑酒已行至南洲。” 淮初之从应玄手中接过纸条,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她不知晓这个雇主是何人,但他若是对夏桑酒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的话,大可自己亲手杀了她,何必多此一举,还赔上这么多报酬。 但当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时,才想到若此人知道夏桑酒的行踪却不杀她,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杀不掉她。 可是夏桑酒到底有何身份,为什么能令这样富可敌国的人不惜付出这么多宝物都要杀了她?淮初之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心中有些烦躁。 “阿初,我们去南洲吗?”应玄站在她的身侧,在耀眼的雪光下,他仿佛一块澄净的冰,令淮初之不自觉静下了心。 “你没有想法?” “我都听阿初的。” 虽应玄应了她,但淮初之总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少年虽笑的纯良无害,但她总觉得他似乎看穿了什么却不愿说破。 “那就去南洲吧。”她以灵力燃起两张纸条,不出片刻,纸条便化为灰烬,与细雪一起消散在了风中。 第40页 第18章 凤栖梧(二) 浮山与南洲的边境离得并不远,所以只日夜兼程了两日,两人便行至了南洲。 虽已至秋季,南洲却只有微微的凉意,街上的行人大都穿着常服,而披着一件雪狐大氅的淮初之在人流中可谓是鹤立鸡群。 应玄走在淮初之的身侧,虽他的那张倾城容颜还是会招来许多女子殷切的目光,但她们都无一例外被淮初之周身散发的寒意吓得退避三舍。 于是两人便在街上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不少人窃窃私语着淮初之是不是某个性情古怪、心狠手辣的恶人,可怜应玄生的一副好皮囊,竟只能被迫委身于她。 而淮初之一路上都沉浸在夏桑酒之事中,自然无意关注他人,到了南洲之后更是忘了脱下身上的大氅。应玄见淮初之无意理人,便一边听着人们千奇百怪的猜测,一边偷着乐。 在众人的注目礼下,两人终于到了戚府门口。 戚府是聚萤楼下远的不能再远的一个旁支势力,几乎只从事经商,更无意于江湖之事。据说聚萤楼前前任楼主对戚府祖上有恩,所以戚府祖上发誓终生效力于聚萤楼,戚府这才成为了聚萤楼的旁支。 淮初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用得上戚府,看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话果真有几分道理。 戚府当家早就听闻了淮初之要来的消息,一早便迎在门口,极尽礼数、十分恭敬。但淮初之一如既往的连个笑脸都没给他,便径自走进了府内。倒是身后的应玄看到他诚挚的模样,向他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戚府当家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心里想着一看淮初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倒是她身后跟着的那人,似乎十分和善。 刚至内厅淮初之便开门见山:“之前让你们去打听的人打听到了吗?” 戚府当家一愣,便马上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查到了查到了,夏桑酒前几日在城中客栈落脚,但昨儿一早便动身去了别处,也不知…”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了茶杯落地的碎裂之声,他刚为楼主亲自端上的茶杯跌落在地,碎瓷中一汪茶水还袅袅冒着热气。 “楼主…”他心底一凉,偷偷瞧着淮初之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与淮初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旁的应玄,他一边喝着戚府当家刚刚为他亲手沏的君山银针,一边笑着对他说:“戚家不愧是南洲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这样好的东西竟有幸能在这个季节喝到。” 淮初之的心情似乎十分糟糕,也不理会应玄的言语,便直接朝戚府门外走去。 “阿初!”应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拦住了她。 淮初之看向他,冷声开口:“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为好。” 虽她语气冰冷,但应玄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恼怒之态,劝道:“阿初可曾想过,过几个时辰或许又有一纸消息向我们透露夏桑酒的踪迹。我们虽已经两回没有追上夏桑酒,可依照她这般躲着我们的样子,说不定兜兜转转终会走回这里的。” 淮初之凝神想了想应玄的话,此话并无道理,只是她着实不喜欢把掌控权交与他人手中的感觉。 “阿初当初能想到让君子珩亲自上门的拜访之策,又怎会想不通让夏桑酒自投罗网之理呢?若她一直在躲避我们,无界大陆就这么大,她终会走回南洲的。” 见淮初之不语,应玄贴近了她轻轻一笑:“阿初不妨与我赌一把,夏桑酒绕无界大陆一圈需要多久?” 听他此言,淮初之终是释然一叹,止了出府的念头。 若夏桑酒之前能在浮山之巅生活这么久,那她定不是寻常人,或她根本就不是人。且他们的行进速度已经极快,可夏桑酒却总能先他们一步离开,这就证明至少夏桑酒的赶路速度在他们之上。无界大陆的边缘危险地带极多,夏桑酒应该不会冒险进去,这样一来以她的速度,自以为躲避他们后回到南洲,应该不需要多久。 应玄见她想通了,便向戚府当家使了个眼色,戚府当家立刻会意地吩咐下人们赶紧去准备午膳,接待贵客。 “阿初不必自恼,不过当局者迷,关心则乱罢了。” 淮初之刚抬头便对上应玄那双远胜星华的眸子,不自觉地一怔。 “阿初这几日也该乏了,不若好好休息一下,赏赏南洲之景。”应玄牵过淮初之的手,将她引至戚府的小园中,“阿初多久没好好看过这大好河山了?” 多久了? 这句轻巧的话语却在淮初之的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自她接手聚萤楼以来便一直营营逐逐,处理完了聚萤楼的事后,她所追逐的不过是伏商虚无缥缈的影子,几乎没有给过自己半刻时间。 第41页 她何尝不想好好休息一下呢,可是伏商的时间不多了。 眼前的少年就像一泓清泉,清澈明亮。他总能一语道破她的心事,替她分忧。若他不是右使的人,该有多好。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南洲在这几日迎来了几场秋雨,水土湿气凝而为露,气始寒也。 戚府上上下下都在筹备着过节的东西,人人忙的焦头烂额,而淮初之却难得的成为了戚府中最闲的一个。 呆在戚府的这几日她偶尔逛逛小园、逗逗雀鸟,却从未迈出过戚府一步。而应玄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几日都不见踪影。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心下想着他大概不知去哪给右使通风报信了。 鸿雁自北而来,玄鸟亦归。与鸿雁和玄鸟一同到来的还有南洲的白露节。 至夜,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各个都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向祭禹王的香会。 “今日是白露节,外面可热闹了,姑娘不出去走走?”淮初之正倚在美人靠上发呆,却被身旁丫头的一句话语唤回了神。 她一向不喜有人伺候,但戚府当家好说歹说硬是塞给了她一个人,说此人行事稳重大气,且她在南洲人生地不熟的总要有个人照料。这番说辞恭敬有礼,她再驳回倒显得自己有些小气,便只好收下了这个丫头。 但的确如戚府当家所言,这个唤作玉香的丫头行事沉稳,不仅将她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也从不会干涉她的任何行为,她就逐渐习惯了此人的存在。但今日玉香破天荒的开口对她说话,倒让她有些讶异。 她扫了玉香一眼,似没听到她说话一般阖上了眼。这番举动似在告诉玉香,她乏了,要休息了。 而玉香果然也就没再说话,替她燃起了香炉便退出了房内,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正当她以为可以静下心来再想想夏桑酒之事时,房门又被打开了,但这次进来的是应玄。 他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只是上面多了几道金线所绣的云纹,更显华美。眼波流转间,妖姿玉色,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你…”她怔了怔,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初闷了这么多天,不出去走走?”应玄自然的在她身侧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见淮初之正在发愣,他伸出手抽过淮初之手上攥着的纸说道:“夏桑酒已去过了西洲,想来不久就要行至东洲,阿初还怕她不来南洲吗?” 淮初之垂下眼眸,却被应玄披上了一件微薄的银线云锦外披,他直起身来说:“今日可是一年一度的白露节,再过几日或许夏桑酒就要来了,想也没空闲下了。” 或许是因为这几日总想着夏桑酒的事,淮初之没睡过一个好觉,头脑有些发昏,竟应下了应玄的邀约。 两人走在南洲的大街上,一个有绝尘气质,一个有桃李容华,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但不同于应玄的坦然,淮初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身旁的应玄拉着她穿街走巷,抄小道行至了香会的后方。 “为何不用轻功?”淮初之有些不悦地看着他,目光中颇有些烦躁。 “入乡随俗,这儿在南洲边境,所居的都是些寻常老百姓,你还想引来更大的轰动?”应玄轻笑,目色柔和。 “随你。”淮初之一向不喜喧闹,到了这个人迹稀少的地方,倒是自在了许多。 下一秒,应玄便搂住了她的腰身一跃而上,飞至了香会边的一幢高楼上。 这举动让淮初之更加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自己有腿。” 而应玄却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嘴角笑意灿然,指着城内张灯结彩之景对着淮初之说:“阿初觉得美吗?” 淮初之草草看了一眼,便无言望向远处的重山。这些不过是稀松平常之景,还不如那日她在江碧高楼所见。 “阿初觉得不美?”应玄不在意的笑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远山,“可我却觉得此刻所见胜却人间一切美景,现下再想想大概是因为阿初在身边吧。” 如画的少年说着让人面红心跳的话语,却被淮初之的冷声打断:“无论你在不在,这景就是这般平平无奇。” “阿初在生气?”应玄转过头看向她的脸,“这几日我都在摸清这儿的大街小巷该如何走,可没有去见右使。” 淮初之心下有些讶然,却不显露于表:“告诉你的右使小心些,别给聚萤楼折腾出什么事来,否则我第一个杀了他。” 应玄不以为意的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顺手从腰侧掏出一壶酒来,在淮初之眼前晃了晃:“白露米酒,阿初可要尝尝。” “我不喝酒。” “也不知那日是谁在花楼喝的醉醺醺的。”应玄嘴角弯弯,小酌了一口。酒色蔓延于他的面上,醉骨生香。 第42页 淮初之眉头蜷起,从他手中夺过酒壶喝了一口道:“味道平平,还不如下午玉香给我沏的的白露茶。” “可是茶使人清醒,酒使人长醉呢…若能与阿初一直这样,也不错。”少年有些微醺,眸中似有万点灯光,华艳流彩,使人不自觉坠于其中。 两道身影就这样在楼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也不知所说之话有几句真心几句虚言。 第19章 凤栖梧(三) 或许是因为天气愈发的寒冷,淮初之更加懒得出门,天天窝在戚府的屋子中,对着一炉熏香发呆。 这日淮初之正一如既往地盯着一缕轻烟晃神,却听一声温温之音传入耳畔。 “阿初,夏桑酒行至南洲了。”应玄推门而入,一双凤眼含着微微的笑意。 淮初之抬起头,眸中多了几分冷意:“以往都是我们赶到一处,才得知她已行至另一处的消息,如今我看她往哪逃。” 她顾不得自己穿着寝衣且只披着一件外衫,便快步走到应玄身侧拿过他手中的纸条。 ——夏桑酒已行至南洲。 早在几日前她就吩咐过戚府的人,若南洲边境有夏桑酒的踪迹便立马通知她,看来与夏桑酒相见之日也不远了。 少女白发及腰,身姿翩若青云出岫,手执一盏琉璃灯,乘风而行。灯内暖黄的光芒荧荧,随着少女飞驰的身影晕开一道流光。 夏桑酒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停于树梢上。她抬手招来一只苍鹰,以灵力化为一句话写于纸条上,将纸条小心地放进了苍鹰脚边的竹筒内。 正当她放了苍鹰准备继续赶路时,却瞧见身前有两道雪白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定睛一看,眼前的女子如月一般清寒,眸色冰冷;而她身旁的男子虽生得一副绝世容颜且脸上笑意温和,但眼中总透着若即若离的淡漠神情。 “夏姑娘,终于见到面了。”淮初之轻启朱唇,语气如南洲此刻的秋意一般肃杀。 夏桑酒失了笑意,暗自斟酌着为何自己明明已经算好了日子,可这两人竟能先她一步赶到南洲。 淮初之凝视着夏桑酒纯白的长发,轻声一笑:“原来夏姑娘是百年前就倾覆的雪灵一族王女,我就说夏姑娘怎会常年生活在浮山之上,不畏严寒。” 夏桑酒眸光一冷,攥着聚魂灯的手更加紧了:“若楼主是来找我拿聚魂灯的,恕我无法给你。” “我想要什么东西,还需要经过夏姑娘的同意?”淮初之莞尔一笑,那笑意冰凉凉的有些刺骨,“既然夏姑娘亲手写了信要取自己的性命,那我也不好拂了夏姑娘之意。只是不知夏姑娘死后,我该去何处取这些报酬?” 听闻此话,夏桑酒灼若芙蕖的脸上隐隐浮起了一丝怒意,她美目圆睁,挥袖间风雪呼啸而来。 应玄反应极快,想抬手将淮初之护在怀中。但淮初之却先他一步,不知何时已闪身至夏桑酒的身后,用幽荧划破了她如藕的长臂。 夏桑酒冷冷一笑,凝起一个咒术,刹那间更大的风雪盘旋于淮初之身边。而在风雪之中,一道白光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引力直逼她的面门,就快要将她吸至其中。 淮初之微眯双眼,想看清那交杂风雪中的东西,却不自觉的被白光吸去。 “阿初!”随着应玄的一声惊呼,她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眼是应玄那双勾人的凤眸。 应玄紧紧拥着她,两人就这样在凛冽如刀的风雪中快速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像做了一个轻软又冗长的梦一般,淮初之蓦地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宽大的床上。 周围往来宫娥皆是佳丽美艳之貌,无一例外的拥有三千如雪白发。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却发现自己身着着火浣布缝制成的衣物,洁白如月,触感冰凉。上面绣满了密密麻麻的风雪云月之纹,华贵却不显张扬。 “公主,今日要去祭坛,您还是赶紧起来梳妆吧。”一个长得颇为伶俐的宫娥走来,恭敬地对她一行礼,缓声道。 淮初之怔了怔,看向前方足有一人高的落地铜镜。 镜中的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头柔顺的白发铺散在床上。 这不是夏桑酒的容貌吗?她心底一凉,却生生压住,没有显露于表。 “公主?”那宫娥见她愣神,又唤了一句。 “好…”她有些茫然地应了,心下却在飞快的计量着自己正处于什么情境之下。 那宫娥似伺候惯了夏桑酒一般,仅仅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便为她梳好了一个随云髻,再饰以几支暖玉与玛瑙制成的步摇,衬得那张容颜更为白皙如玉。 随后那宫娥又从身旁玄铁打造的架上为她取来了一件大氅。那大氅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织就的,光滑柔软。虽看起来十分厚重,但披到身上后却轻若鸿毛,无甚感觉。淮初之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下百年前的雪灵一族果真暗藏珍宝,也难怪夏桑酒能在那张瞎编乱造的信笺上写出这么多常人不敢想象的宝物来。 第43页 正当她随着引路宫娥踏上玉石阶梯时,却看到远处的琉璃瓦上站着一个人。虽他与飘散的白雪几乎融为一体,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华美的容貌。 应玄? 她差点就失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但顾虑到身前的宫娥似乎看不到应玄的样子,她只能硬生生压下了叫他的渴望。 而琉璃瓦上的应玄似在一直注视着她一般,对她眨了眨眼。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氤氲着融融暖意,驱散了风雪的严寒,让淮初之忽地放下了心来。 行至祭坛内,淮初之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穿着精致的祭祀长袍,笑意如暖阳一般的清秀少年。虽身边往来的人都恭敬的唤他神官大人,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神官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对每一个人都点头微笑。 淮初之对上了他的双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明亮。不知为何,她胸膛内那颗属于夏桑酒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一阵悸动。 想来他就是夏桑酒喜欢的那个人,或许也是聚魂灯中此刻所装魂魄的主人。 祭祀过程冗长而烦闷,淮初之不知道以往夏桑酒是如何应付这样的场合的,但至少以她的性子是完全受不了的。此刻的她已经眼皮沉重,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怔然地抬眸看去,那神官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眼中带着暖暖的笑意:“公主,请随我来。” 她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但这是属于夏桑酒的情感,并不是她。 “公主今日很特别。”在走向高台时,那神官对她附耳轻语。 “有何特别?”若是以淮初之往常的性子定是不会与他搭话的。但或许是因为此刻她是夏桑酒,她的身体内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不自觉的想回应眼前的少年。 “公主今日很是沉默呢。”少年神官微微一笑。 “那奚止可是喜欢我多与你说说话?” 淮初之有些怅然,她现在已经难以控制这具身体所说的话了,此刻的自己更像是寄居在夏桑酒身体之内的一缕魂魄,看着她往日的一言一行。 “公主如何,奚止都喜欢。”奚止依旧带着那副温暖的笑靥,但淮初之却没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一毫情感的波澜。 奚止携着她到了高台之上,轻声在她耳边教导着她应该要做些什么。 时间漫长的像是过去了一整日,终于,在一声铜钟下,她将所有属于夏桑酒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令她意外的是,祭祀典礼刚刚结束,先前随她而来的宫娥与刚刚台下的众人,似是故意要给她与奚止留时间一般,竟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集体不知所踪。 她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年有些尴尬。 她不是夏桑酒,也不知道奚止与夏桑酒有什么纠葛。 “公主辛苦了。”奚止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开口说道。 “奚止,只要能看到你我就不辛苦。” 淮初之很庆幸也很不快,庆幸的是夏桑酒的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令她至少不会穿帮;不快的是这感觉就像是她自己开口对眼前的少年表达爱意一般,既难受又尴尬。 “公主还一如既往的直率可爱。”奚止轻轻一笑,却再无更多表示。 “奚止,过几日闲下来,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一切听公主吩咐。” 淮初之想象着夏桑酒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在心底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这几日,淮初之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几乎每一日她都会控制不住夏桑酒的身体,去偷看奚止此刻正在做些什么。以往的她若是没事,定是闲在屋内无所事事,然而如今夏桑酒的这具身体却逼迫着她日复一日的奔波于祭坛与雪灵王宫之间。似乎只要碰到与奚止有关的事情,她就会完全掌控不了这具身体。 入夜,她遣散了服侍她的宫娥,盯着夏桑酒宫内数十盏长明灯晃了神。她不是没有想过摆脱这具身体,但就算她使尽了浑身解数,也依旧被困在这具身体内。 一向陪伴她的幽荧不知所踪,而应玄也再没出现过,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底更加不安。 “阿初!” 正当她想着应玄此刻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她微微摇了摇头,苦笑自嘲着自己竟都产生了幻觉。但当那一双熟悉的凤眼出现在窗边的时候,她还是惊得差点打翻了眼前的长明灯。 “你…”她看着应玄小心翼翼地翻进了宫内,心底升起了一阵喜悦之情。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何之前应玄要一直跟着她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一个你或许可以信任的人,就真的如同全世界一般。 “阿初,你信我吗?”应玄抓住了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暖暖的石头。 第44页 淮初之点了点头,将石头握于掌中。 霎时,身边之物都模糊了起来,伴随着一阵蔓延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后,她发现自己可以以淮初之而不是夏桑酒的形态站在应玄身边了。 而另一边,夏桑酒的身体则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刹,应玄抓着她的手一跃而出。就在他们消失在房间的那一刹,夏桑酒幽幽转醒,她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之景,便转身走到了床边坐下。 第20章 凤栖梧(四) 多亏了淮初之这几日在夏桑酒的体内几乎跑遍了整个雪灵宫殿,她与应玄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一个废弃许久的房间闪身而入。 “阿初,你没事就好。”应玄松开了她的手,打量了她一圈,见她身体安然无恙便放下了心。 淮初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身体果然比夏桑酒的要舒服得多,至少不用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但刚松了一口气的她,心底却隐隐泛起不安。 “刚刚那个是?” “你说那块石头啊,它是雪灵一族的净雪石,能令魂体稳定,净人心神。”应玄还在打量着淮初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你怎么懂这些?”淮初之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我这不是不想再看到阿初对那个男人暗送秋波嘛…”应玄凤眼微垂,有些无辜地看向淮初之:“况且他们好像也都看不见我,我便偷偷溜进了雪灵宫殿的密室查看了他们的密宗…虽然我也不确定,但既然现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见着他这幅模样,且他也的确是帮她逃离了夏桑酒的身体,淮初之不忍再疑他,只好将嘴边的话悉数咽下。 经过约莫一个时辰的讨论他们总算理清了思绪。 现在看来他们大概是陷入了雪灵一族的幻术之中,就是不知是因为夏桑酒施术有误,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们竟然误打误地撞闯进了夏桑酒的回忆,且淮初之还不幸附于了夏桑酒的身上。一直到现在淮初之还心有余悸,若她一直附于夏桑酒的身上,还真不知要如何打破幻境,但这一切在拥有了自己身体与幽荧后,就简单得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朝日的柔光中,淮初之被应玄推醒。 淮初之有些困难的睁开了双眼,颇有些不悦。昨夜他们一直讨论到三更,她约莫也才睡了一个多时辰。 “阿初,雪灵一族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应玄此刻的表情一改往常的模样,有些肃穆。 淮初之好不容易才让脑袋清醒了过来,定睛看向窗外。 以往井然有序的宫娥护卫们乱成了一锅粥,各种音色不同却同样慌乱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天劫来了,我们难道要都死在这儿吗?” “多少知晓内情的王公贵族早就跑了,就剩我们这些倒霉蛋呢…” “唉,人命真的分高低贵贱,我们就别指望能逃出生天了…” … 淮初之有些哑然地听着下人们的小声议论,不自觉的同他们一起紧张了起来。 “阿初在怕什么?” 她闻声回眸,所见是一双含笑的凤眼。应玄的面上早就失了刚刚的肃穆,忍俊不禁地瞧着淮初之变了的神色。 淮初之有些恼怒,敢情她又被应玄摆了一道。就算他们此刻面对的是雪灵一族的天劫,且不说他们现在身在幻境之中,这事再怎么说也已过了百年。而且这天劫来的可以说是正好,若夏桑酒的回忆到此终结,那他们便能趁此机会离了幻境。 “阿初,别发愣了,去看看夏桑酒吧。”应玄习惯性的抓起了淮初之的手。 感觉到身边的人一僵但终是没有甩开他的手后,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看来他的阿初也不尽如传言所说这般冷漠,只是不苟言笑罢了。 雪灵一族的王早早便候在了祭坛,那个有着纯白胡须的老者惆怅地看着祭坛中显示天象,眼中尽是顺从命运的悲戚。 他早在年幼之时就知道了上一任神官占卜的结果,雪灵一族定于今日因天劫覆灭。但天无绝人之路,总有逃出的族人会在未来的千百年后重现雪灵一族的辉煌,但这个人不会是他。 而此刻的他也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能乖乖的听话,随他弟弟离去,只可惜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满脑子都是现任神官。 ——奚止。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他自始自终都带着温柔如水的笑容,无论是对高高在上的王族还是卑微如尘的奴婢。这个少年神官仿佛没有情感一般,他这一生只为雪灵一族而活。 “奚止!”夏桑酒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祭坛。 奚止看向她,目色平静的仿佛今日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第45页 “公主此刻不应该在此地。” “奚止,我是来带你走的!”夏桑酒一改平日活泼灵动的模样,神色凝滞。 “公主,我生为雪灵一族的神官,自是要与祭坛同生共死的。”奚止的眸子依旧平静的如一潭湖水,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开什么玩笑?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哪有人陪死物殉葬的道理?”夏桑酒看向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眸。 “桑酒,别胡闹,还不快随你王叔走。”雪灵一族的王生来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现下见自己的女儿如此冥顽不化,霎时黑了脸色。 “父王,我不走,奚止在哪我就在哪!”夏桑酒愤愤地看着自己的父王,出口辩驳道:“您待会也要走的不是?您怎么可以留他一人与万千雪灵族人在此同雪灵一族一起覆灭!您这样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你!”雪灵一族的王差点背过气去。虽然自己的女儿一向有些任性,但从未说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王上,您先走吧,我来劝公主。”奚止丝毫不被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嘴角依旧携着那一抹温柔的笑意。 雪灵一族的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奚止,叹了口气。他虽知道此举不仁,但是以他多年对这个少年的认知,他相信奚止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会让夏桑酒平安无事的离去。 思至于此,他深深看了一眼倔强不愿离去的女儿,甩袖而走。 见自己父王已去,夏桑酒忙又上前了几步,紧紧握住奚止的手:“奚止,我已让阿雪和阿凝备好了一切,你现在只要随我走就好了。” 奚止微微一笑,用一只手拂去了夏桑酒的双手:“公主,奚止生于雪灵一族,承恩于雪灵一族,也该终于雪灵一族。” “荒唐!哪有这样的道理!雪灵一族覆了我也很难过,但是能走一人是一人。前神官不也说了吗,未来终有一日雪灵一族能恢复如今辉煌的!”夏桑酒急切地看向眼前的少年,眼中带了一丝恳求之意。 “其实公主不也和王上一样吗?”奚止笑笑,却并未因夏桑酒的话有任何改变。 “重要之人的命重于泰山,但若不重要,无论是千人还是万人都只是轻于鸿毛。只有我在这,才能保证天劫来临时,万千雪灵族人就算死去,也能魂归轮回之中。若我不在,他们就真的无再见天日之时了。公主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来劝奚止走呢?” 夏桑酒一向坚定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慌乱,但她还是故作镇定的说:“奚止,你一人活下来,远比千千万万人有用。” “公主,在奚止眼里,无论是您,还是雪灵一族的任意一人,甚至是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是同样可贵的。每个生命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分高低贵贱。” “可是我…”夏桑酒的明眸中已都是泪水,带着哀切看着奚止。 “公主,奚止知道您的心意。但奚止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配爱上任何人。公主曾说过,灵凤只栖于梧桐,就如你与我一般,但公主是灵凤,奚止却不是那棵梧桐。” 眼前的少年神官虽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但眼中却皆是不似同龄人的镇静与凛然。 “奚止…”夏桑酒有些颓然,怔怔地看着他,似在难过又似在想着自己是否真如他所说的这般不堪。 奚止退后一步,专属神官宽大的衣袍在风雪中翻飞,刹那间唤来一只雪白的神鸟,那神鸟对他恭顺地伏下身子。他拍拍神鸟的头,轻声道:“带公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若能去浮山便更好了。” 神鸟似不舍地看了他一眼,翅膀扇动卷起一阵巨大的风,将夏桑酒吹到了背上。它凄清地长鸣了一声,在奚止的头上盘旋了两圈,终是展翅高飞,向青天而去。 夏桑酒趴在神鸟的背上泣不成声,她还是走了,她没有勇气留下来陪奚止来面对一切,甚至没有勇气对他说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会一直爱你等你,生生世世。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少年,就算几百年来她知晓了父王薨逝的消息,听闻了雪灵一族覆灭后,幸存族人被有心人捕杀的事情。但这一切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历经了千难万苦去祖洲借了聚魂灯,又花了百年时间在无界大陆各地收集奚止破碎的魂魄。 她做这一切就只为了再见他一面,然后对他说:对不起,我爱你,我愿意等你,无论沧海桑田。 “阿初,你怎么哭了…” 淮初之怔怔地看着属于夏桑酒的回忆,紧握着幽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们何其相似,执于一念,为的都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头看她们一眼的人。但夏桑酒只是怯懦,而她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 第46页 不知何时她与应玄已回到了原处,身边的应玄正关切地看着她,而两人眼前是神色茫然在呼唤着什么的夏桑酒。她抬手抹了抹脸颊上冰凉的泪水,听清了夏桑酒呼唤的话语。 “奚止,是你吗?只有你才能改变雪灵一族的咒术…” “奚止,既然你回来了,为何不愿见我?我明明已经寻齐你的魂魄六十年了啊…” 夏桑酒无措地四下张望,一张脸满是泪痕。但四周除了她的声音再无旁人之声,回应她的只有无情的风雪与聚魂灯内忽暗忽明的微光。 “阿初,趁现在!”应玄推了推她,看向夏桑酒手中的聚魂灯。 淮初之摇了摇头,退后了一步。 不,她不能,她怎么能这样做?杀了夏桑酒,就像是杀了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一般。 但还未给她考虑的时间,一柄长剑就刺入了夏桑酒的胸膛。 那个一向对她带柔和笑意的少年,手执长剑,神色冰冷。而原本紧握在夏桑酒手上的聚魂灯,也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左手之中。 “你…”淮初之看向夏桑酒倒在地上的身体,瞳孔微缩。 “阿初做不到的事,我来帮你。”应玄看向她的那双凤眼依旧温柔,可淮初之却觉得凉意备起。 “若有一天,你我敌对,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吗?”她想起他从右使身边走来的场景,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其实就算他从头到尾都是右使的人,以她的能力也完全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了他。 应玄走上前,将眼前的少女拥入怀中:“阿初,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也不会。” 是吗? 淮初之在心底这样问着自己。 但不过片刻,她就狠狠地抹杀了自己最后一丝的犹豫。 不,既然他能在看到夏桑酒的回忆后还这么果断的杀了她,那她又怎么能信任这样表面温柔如水,其实却冷漠无情的人呢? 第21章 凤栖梧(五) 应玄举起聚魂灯,任其中那些泛着微光的魂魄四散而去。而淮初之看着那些如流萤般点点晕开魂魄,怔了许久。 犹豫片刻,她掏出幽荧,以灵力为辅,将其直直刺向夏桑酒的尸首。 属于雪灵一族的魂魄幽幽浮出,与那些闪亮的光芒融为一体,合于天地之间。 或许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虽你们现世无法相守,但百年后同葬于山河大地,是否也是你满意的结局呢? 应玄并没有因为淮初之的举动而讶异,只是凤眼微挑,看向了她:“没想到阿初竟觉得魂飞魄散的结局更好呢?” 淮初之收了幽荧,自顾自离去:“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至于她是否真的想要这个结局,谁也不得而知。或许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却从不问当事人愿不愿意,毕竟世人往往只希望看到自己喜欢的结局,而不是真实的结局。” “阿初莫伤心了,说不定这就是夏姑娘最满意的结局呢。”应玄跟上淮初之的脚步,在她身侧,目色温温。 “虽然我很厌恶你刚刚的行为,但还是要谢谢你。因为聚魂灯,我不得不取。” 应玄失笑地看向淮初之那张有些认真的脸庞:“我说过,只要是阿初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淮初之有些恍惚,眼前的绝美少年说着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但或许在他们心中,都是最虚假的谎言。 仅仅几日的日夜兼程,他们便行至了西洲。 西洲虽一向并不繁华奢靡,但人烟也不曾稀少,入目是一副车水马龙不见路,远如蚂蚁近似墙的景观。淮初之此次甚至没有先回聚萤楼,便直接与应玄去了西洲,她知道那个人的时间不多了。 她不是没有在那个人身上费过心思,但无奈她的性子极为倔强、油盐不进,无论自己拜访她多少次,她总是携着那抹平静又温和的笑容对她说:“恕我无法告知。” 应玄见淮初之又发了呆,有些无奈。眼前的人一直都在为一件虚无缥缈的事奔波忙碌,从未让自己闲下来半刻。 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淮初之停在一座府邸面前站定了身形。 木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姣好的侍婢走出来对着淮初之盈盈一福身:“淮姑娘,姑娘说了不见你。天色暗了,早日寻住处吧,现在西洲秋意已深,姑娘莫着了凉。” 淮初之看向她,目光平静如水,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丝毫要挪位的意思。可那侍婢仿佛也就只是来传话的一般,不再理会淮初之的举动,复又掩上了门。 “阿初…” “嘘。”淮初之对应玄摇了摇头。她知道里面那人的性格,她虽顽固却也极易心软,否则她也不会自愿困于此处,将自己封闭起来。 第47页 果然他们只站了不到一个时辰,那道木门又缓缓打开。出现在门前的还是刚刚那个侍婢,她提着一盏灯笼,对淮初之微微躬身:“姑娘说让淮姑娘与这位公子在此住上一夜,明日便启程离开。” 淮初之不接话,微微一笑,便抬步踏进了门内。 夜已深了,昏黄如豆的灯光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壁上跳动着,窗外传来了雨点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声。 “她当真知道符禺山的下落?”应玄坐在桌边,看着淮初之没有表情的面庞。 “她去过,自是知道。只是她为了守住那个人,是怎么也不会说的。”淮初之有些茫然,明明线索一直都在她的手中,可她却拿那个女人毫无办法。 现在守着符禺山之人,可以说是与祁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说要去符禺山的唯一条件,恐怕就是带着祁严的心头血去,有了这件东西,符禺山自会山门大开。 “难道你今日拜访之人是梅珞檀?”应玄似乎有些讶异地开口,但对上淮初之那道寒冷的目光后,他却莞尔道,“阿初,我只是失去了之前关于自己的记忆,又不是傻了。几十年前那件大事,我又怎么可能会不知?” 淮初之收了目光,淡然开口:“梅珞檀爱上仇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欺欺人,也算得上是无界大陆上一桩人人津津乐道之事。” “只是这件事过了这么久,梅珞檀竟还能保持当年的风姿,被人称之为姑娘?” “好歹是祁严的人,难道祁严在你的印象中就连自己女人的容貌都留不住吗?”淮初之挑眉看向应玄,眼底有一丝笑意。 “也是…若我有祁严这个能力,我也会尽力让阿初永远保持住现在的倾城之色。”应玄凝视着淮初之的脸庞,眼底如繁星缀天。 纵使眼前的少年带着那张如璧容颜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淮初之却依旧只是付之一笑,没再接话。就算之前是她救的应玄,但他现在总归是右使的人,这番虚情假意,她承受不起。 “可是那条草真有那般神奇吗?”应玄似乎习惯了淮初之这番模样,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 “聚萤楼的藏书不可能有错。”淮初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若不是绝对正确的情报,不会被记录下来。那条草除了食之使人不惑之效,也定有能保人尸首不腐之效。” “这样就好”应玄微微一颔首,浅笑看向她,“时间不早了,阿初早些休息吧,我出去为你守夜。” “这儿没有人会害我,没必要守夜。”淮初之摇了摇头,示意应玄回房。 “阿初这几日都没怎么睡,我帮你守夜,你才能睡得安稳。”但应玄似没听到淮初之的话一般,翻身便跃出了窗,遁入秋雨之中。 罢了,淮初之浅浅叹了一口气,没再开口。 或许是因为应玄守夜的缘故,淮初之这晚睡得的确是十分的安稳,就连梅珞檀彻夜的咳嗽都没能惊醒了她。 而另一边梅珞檀的房内,一个侍婢愁容满面站在她的身侧。 “姑娘,您的身子大不如前了,还是让我去和祁公子说一声吧。”身边的侍婢轻缓地拍着梅珞檀的背,眉眼中皆是心疼焦急之情。 “不必麻烦他。”梅珞檀凝视着窗外一枝在秋雨中摇曳的红梅温温一笑。 多亏了他,自己院中的梅花才能四季只开不落,或许也就只有陪伴她的侍婢才有幸看到梅花在夏风中飘摇,在秋雨中萧瑟的场景 “可是姑娘…”那侍婢还未说完,便被梅珞檀紧紧握住了手。 “今日所有的境况,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世人都说祁严是无界大陆上的一大祸害,笑她不辨善恶,竟愿委身于仇人。但他这一辈子做过的很多错事,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只因为他在她眼中永远都是最初的那个眉眼温柔、心怀大志的青衣少年。只有她明白在他凶狠冷漠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柔软的心,就算他从未信任过她,将她囚禁于此,她也甘之如饴。 第22章 一剪梅(一) 昨夜里这般大的夜雨本该将庭院里的梅花尽数打落,但当应玄早上步入院中时还是惊了一惊。数枝红梅凌寒而放,一副冰姿自有仙风之态。他本就惊讶于这府邸内梅花反季而开,没想到如今却见到了更令他讶异之景。 他倏地回想起了昨夜与淮初之的谈话,看来祁严对他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上心。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让她伴于自己身侧,而是将她囚禁于此呢? 应玄摇了摇头,踏过了小径,推开淮初之的房门。 或许是因为昨夜睡得极好的缘故,淮初之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在应玄来之前便已梳洗好,坐在了桌案前。 第48页 见应玄推门而入,她更是难得的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阿初可是想到了法子?”应玄有些奇怪于淮初之一反常态的模样,但还是温柔一笑,看向眼前的少女。 “没有…”淮初之轻微地摇了摇头。 但片刻后,她绽开了一抹极淡的笑容,突然凑近了应玄,打量着这张举世无双的容颜,轻笑道:“不过,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府内最近正值换人,来了几个不知轻重缓急的小丫头,或许你这张容貌能派上点用场。” 她笑着瞧着应玄的面色,很愉悦地看到应玄一向对她带着笑意的脸庞僵了僵。 “阿初这是何意?” “不过是让你利用美色翻出点风浪来罢了…你只需要给我见梅珞檀一面的时间就好。”淮初之端起一杯茶,浅浅地啜了一口。 待她再抬眸时,应玄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一双凤眼微眯,看着淮初之。 “如你所愿,只要阿初不后悔就好了。” 然而眼前的少女并没有接话,径自直起身来走到门口:“成败在此一举,还希望你这张祸国殃民的容貌,关键时刻别出了什么岔子就好。” 依着与应玄约好的时间,淮初之悄声无息地来到了梅珞檀房间的屋顶上。果然不到片刻,那以往侍奉在梅珞檀身边的侍婢便似听到了什么荒唐的消息一般,对着手下的丫头发了一通脾气。发完脾气后她不知向梅珞檀耳语了些什么,快步走出了门外。 就在淮初之正打算从屋顶翻身进屋时,梅珞檀不疾不徐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畔:“淮姑娘既然来了,就请走正门吧。” 淮初之心底一惊。 她只知道梅珞檀被祁严养在此处、身患恶疾,却不知她竟然拥有如此丰沛的灵力,能察觉到她的到来,不愧为当时榜上第三的女儿。 她有些尴尬地跃至了开满梅花的院落内,推开了梅珞檀的房门。 梅珞檀的房内有一股好闻的梅花清香,沁人心脾,安人心神。她有些踟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梅珞檀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淮姑娘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见我一面吗?怎么见到了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她容貌清丽,额上有一个明显的红梅花钿。似能滴血的花钿衬得她皮肤极白,甚至有些透明,若隐若现的能看到皮下的血管。 “你…”淮初之讪讪地开了口,“可否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见梅珞檀还是带着一副温柔的笑意,她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 既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放手一试。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无论他如何看待我,我都愿意追随他、仰望他。彼时我还年幼,只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最能与我相配的人…”淮初之缓缓开口道来。 她讲的是她与伏商的故事,其实这件事并不用怎么编排,毕竟她怀着的是真情实感。只是说来可笑的是,她与伏商相见也不过就仅仅两面,一次并未说话,一次被他数落的一文不值。 淮初之一直不明白凰卮为何能够得到伏商的爱。 在她眼里,凰卮是碗碗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而成为神殿神女之后的她,也依旧一无是处,寻了这么久也没寻到复活伏商之法。可偏偏自己却做了错事,欠下了他们一个人情。无论是于她对伏商的心意,还是于她对凰卮做下的错事,她都必须将此情还给他们。 这件事一直深深地扎根于她的心底,除了浮双和师父,无人知晓。 虽然浮双和师父都说她是作茧自缚,伏商和凰卮就算没有她,也只能落得这个下场。但她却不以为然,命运的棋盘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只要她当时不做那件事,伏商就不会死。 梅珞檀听着淮初之一字一句的叙述,眸中染上了一层哀切。很快淮初之的声音就仿佛飘散至了天边,而取而代之的却尽是她初见祁严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马蹄疾,足令她一眼就倾许终生。只可惜时运不济,祁严惨遭一些自诩为正道的小人迫害,且他又心高气傲不肯低头,怒从心来便以一己之力屠了人家满门。 此事在当时的无界大陆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谓的正道人士三五成群,给他扣上了邪道的帽子,人人得而诛之,而自己的父亲也在其中。 年幼的她曾问过父亲何谓正道,难道所有的正道之人都是这样随波逐流、扭曲是非的吗?但父亲只是摇摇头对她说,世人眼中的正道往往是多数人偏向的一方,而他愿意加入那正道的原因,是因为祁严虽是被陷害,却也屠戮了一众无辜的人。 她难以接受父亲给她的回答,于是连夜偷偷溜出了家,为祁严通风报信。 第49页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父亲看到她在祁严身后,震惊愤怒又羞愧的神情;也忘不了那日的残阳似血。因她的通风报信,祁严布下了诸多陷阱,以一人之力杀了所有来围剿他的人,包括她的父亲。 祁严曾问过她后悔吗。 她站在他的身侧,虽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不曾落下过一滴。 她对他扬起一个笑靥,说: “梅珞檀从不做后悔之事。” 祁严看着她温温一笑,一把将她揽于怀中,策马离去。她感受着他怀内的温度,心却早已麻木,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已经站在了他的身侧,坚持了自己所谓的正道,可是为什么她却笑不出来呢? “梅姑娘?”淮初之讲完了故事,却见梅珞檀早已心绪飘远地看着窗外的一树梅花。 “…”梅珞檀转过头来看她,却一言不发。 “我…”淮初之哑然,暗自斟酌着看来梅珞檀对她这添油加醋的故事并无甚感觉。 “刚刚听淮姑娘讲了这么多伏商的故事,可却未曾听到淮姑娘提道与你同来的那位公子呢…” 那位公子? 淮初之这才猛地想起了应玄与她同来的事情,可她与应玄能有什么故事呢?互相算计、互相猜测吗? “淮姑娘,与其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过往之人,不如想想那位应公子对你的好。”梅珞檀似是没看到淮初之面上的神情一般,自顾自地说着。 听闻梅珞檀的话,淮初之只是微微一愣怔,便轻笑出口:“有些人你知道他何时是可信的,但过了那特定的时间,便不得而知了。” 可话音刚刚落下,她却被应玄的声音一惊。 “若有那种时候,就请阿初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吧。” 应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梅珞檀的房门外,而淮初之也不知晓他到底听了她们多久的谈话,不免有些心虚。从何时开始,她逐渐忽视了她和应玄本应是楼主与部下的关系,而将他当作同行之人看待,甚至面对他的时候会心虚、会无措? 梅珞檀看着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不免一笑,缓声道:“淮姑娘来找了我这么多次,我也不好再驳了你的面子。符禺山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请你带我一同前去。” 淮初之有些讶然,梅珞檀被困于此处这么多年,岂是他们想带就能带走的? 梅珞檀似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一般,开口道:“淮姑娘,符禺山的主人性情古怪,只有带着祁严珍视之物或祁严的命去,他才会放人进去。我不愿你伤害祁严,又不想你白跑一趟,只能出此下策了。” 淮初之怔了怔,看着梅珞檀道:“可是你…” “我啊,这一辈子活的够长了…你应该早就该察觉了吧,以我的灵力不可能逃不出这间府邸。但我自愿困于樊笼。我此生于此,全是因为自己不愿放过自己。你也不必劝我,在这儿的数十年,要能想开我早就想开了。如今一身疾病,于自身是煎熬,于他是累赘,还不如最后再为他做件事好了。” 淮初之盯着她含笑的脸庞,有些出神。梅珞檀的一双明眸深不可测,可就算她知道梅珞檀绝不是会轻易帮她之人,路也有这一条,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当夜,她与梅珞檀商议好了今晚出府之事,便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她的院落。 走在梅花盛开的小径上,淮初之不免有些疑惑,祁严待梅珞檀的态度十分奇怪。既然他承认了梅珞檀是他的人,又寻了秘法给她不朽容颜,费尽心思为她布置了这四季盛开的梅花;却为何从不来看她,也不关心她的病情。 “应玄,你说祁严与梅珞檀之间的感情是真吗?”她胡思乱想着,下意识问出了口。 “阿初还关心此事?”应玄唇角微弯地看着她,仿佛刚刚在梅珞檀的房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是我多想了…”或许是因为刚刚提及了伏商,淮初之只觉得此刻心绪混乱,无意再说更多,便加快了步伐将应玄甩在了身后。 留下应玄一人看着她快步而去的身影,转而轻轻阖上了凤眸。 第23章 一剪梅(二) 虽早已知道梅珞檀的灵力出众,但今晚梅珞檀之举还是让淮初之与应玄大开眼界。 她以只身灵力控制了整个府邸的气息,将迷药散入府中,使众人都陷入了沉睡。 “梅姑娘身患顽疾,不应这样使用灵力。”虽淮初之并未阻止她,但看到她的行为后还是皱了皱眉。 “我烂命一条,到了符禺山也活不了多久,何必让你们再妄造杀孽。”梅珞檀秋眸盈盈,说着将死之人的言语,面上却无半分悲戚与死气,“这府上的众人我或见过,或没见过,都何其无辜。且他们都曾侍奉于我,我也不忍心拖累他们。” 第50页 “梅姑娘心善。”应玄淡然一笑,可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应公子,早日启程吧,我想他几日不得我消息,便会寻上门来了。” 梅珞檀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淡,仿佛她口中之人并非她所深爱,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一辆朴素的马车早就候在了门口。 亏得符禺山有无需水路的捷径可达,不然以梅珞檀的身子定是受不了舟车劳顿的一番折腾。 淮初之携梅珞檀上了马车,略带关切的对她说:“若你身子不舒服可以与我说,我们不急…” 梅珞檀挑眉浅浅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淮姑娘不用顾及我的身体,就凭你这几月越来越频繁来拜访我之举,我就知道淮姑娘定是心急如焚的。” 淮初之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淮姑娘,珞檀劝你一句。若你有一心向之、不得不完成之事,切不要再心软了,毕竟这世上没有双全事。”梅珞檀似是疲乏了,倚在了马车内壁上。 片刻后,她又浅浅地笑出声来:“是珞檀错了,我忘了,淮姑娘与我不是一样的人…” 淮初之看着她自言自语的模样,终是没再说话,阖上了眼睛开始小憩。 马车在西洲大道上渐行渐远,卷起一阵尘土纷扬。 而此刻偌大的府邸中,一切皆沉睡于夜色下,悄无声息。只余一府梅花寂静的在月华下展开娇颜,却无人观赏。 一路上虽梅珞檀的咳嗽声不断,但她也从不愿让他们因她浪费时间,停下来休整。只是淮初之在每日帮她换帕子的时候,能看到上面红的发黑的血迹。她想着梅珞檀这病恐怕全靠药吊着,否则她也只怕是根本活不到今日。 “再过一日便到符禺山了,今夜便停下来歇息一下吧。”淮初之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梅珞檀,对应玄说。 若是梅珞檀醒着,定不会同意她的这番举动,但既然现在她昏了过去,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查看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淮初之不太相信以梅珞檀与祁严两人的能力,还会令她病入膏肓。伏商就算心脉寸断,自己与凰卮也未曾放弃过,更何况梅珞檀尚且有一口气息,还能以药吊着这条命。 除非是他们,一个不想救,一个不愿活。 她执起梅珞檀的手,暗自探测着她体内的灵力,倏地一惊。 她哪有什么病,不过是体内灵气全部倒流,可世上怎会有如此诡谲的脉象? 应玄见她独自守在梅珞檀身边发愣,走上前来,坐于她的身侧。 “阿初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吧,我守着这儿,你去休息一下。” 直到应玄的话说完了,淮初之才回过神来,看着他有些愣怔。 “阿初这是怎么了?”应玄撩开她额前细碎的发丝,问道。 “梅珞檀这脉象…” “阿初忘了梅姑娘与你说过的话了?” 虽应玄在驾车,但他的耳力极好。淮初之与梅珞檀前几日在车内的所说之语,他几乎是一字不落的都听了去。 见淮初之还是不语,他笑笑,一双凤眼将眼前的少女映入眼瞳:“阿初不记得,可我却觉得梅姑娘此言甚是有理。若心有所执之事,切不可心软。” “那你呢?你有执着的、难以忘怀之事吗?”淮初之看向应玄,一双冷清的明眸中意外的有些迷茫的情绪。 “阿初忘了我失忆了?”应玄依旧温柔的笑着,摇了摇头。 “是我唐突了…”淮初之默了声。 “若非要说,我也不是没有执着之事。我现在所执的,无非一个阿初罢了。”应玄看向了淮初之,凤眼中华光灼灼。 出乎他意料的,淮初之也抬起了眼眸与他对视。 两人之间或有猜忌,或有温情,都融入了此刻的相望之中。 “若我不是右使的人,阿初可愿信任于我,让我护你身畔?”应玄看着淮初之的眼睛,偏了偏头。 “我…”淮初之只觉得脑袋乱极了,她此生营营逐逐,无非是为了伏商而奔波。但她的确没有给过自己片刻时间问问自己,若了了复活伏商之事,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阿初不必现在给出答案,我可以等你。”应玄已经移开了看着淮初之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了苍穹上的一轮皎月。 一时四处寂静无声,淮初之只能听闻自己沉稳的心跳与身旁应玄浅浅的呼吸声。 等淮初之醒来之时,马车已快行至符禺山脚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夜是何时睡着的,想来应是应玄把她抱至了马车上。 她想着这些与应玄呆在一起的日子,开始觉得不安。不安于她对应玄日益增长的信任,也不安于自己渐渐放松的警惕。她心底的理智告诉她,此人绝不寻常。可不知为何,与他相处越久,她反而越发地放松,甚至连睡着时有人触碰她,她都不曾察觉。但真的是她放松了警惕,还是只因为这个触碰她的人是应玄呢? 第51页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眼却看到梅珞檀一脸戏谑地打量着她。 “原来淮姑娘还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真是少见…可是因为应公子?” 梅珞檀调侃的话语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淮初之的心事,她有些窘迫地撇过头去装不在意,但心下又是一沉。是啊…连梅珞檀都能轻而易举看穿她的心事,从何时开始,她想着伏商的时间越来越少,而脑子不自觉的总是被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占据。 思及应玄似乎能听到她与梅珞檀的谈话,她只好装作从容的应了一句:“不过想到了故人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伪装能不能骗过梅珞檀,但好在梅珞檀也并未与她计较,只是又开始了无止尽地咳嗽。 符禺山脚下树木高耸、林风阵阵,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若不是梅珞檀一口咬定这座山就是她曾来过的符禺山,淮初之大概会以为这儿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罢了。 正当他们思虑着该以何种形式入山时,一个小童从林木深处中走来。 他看到他们一行人,微微一躬身道:“主人嘱我在此迎候各位。” 见几人面上划过各异的神情,他又上前了几步道:“几位只要在符禺山百里内,主人便能感知到。若几位不信于我,大可自己入山去。” 语毕,他抬步欲走。 虽淮初之还在犹豫,可梅珞檀却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跟上了那小童的步伐。 “你不怕?”淮初之忍不住开口。 毕竟符禺山的主人与祁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若他是个锱铢必报的性子,那梅珞檀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梅珞檀只是对着她抚慰一笑:“将死之人,又有何惧?” 行走在符禺山中,偶尔见几只葱聋在林木间穿过,偶尔看红嘴的鴖鸟从天际划过。看到此情此景,淮初之才暗暗放下了心,果然符禺山中所有之物都与聚萤楼藏书所记无差,看来要得到条草就只是时日的问题了。 她刚想缓一口气,却感受到了梅珞檀微微发汗的手心。 是啊…得到条草指日可待,但梅珞檀是否真要为此送命呢? 她不明白,梅珞檀让她不要心软,应玄也让她不要心软。而自诩可以为伏商付出一切代价的她,为何此刻又犹豫了呢? 越往符禺山深处,林间的雾气就愈发寒凉与沉重,他们仿佛踏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淮初之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了,周围一枝一叶都相似的可怕,冰凉的雾气将她裹于其中。她有些疑惑,却觉得手中一空,身边哪还有梅珞檀的身影。 “梅姑娘?”她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可四周除了遮天蔽日的树木外一无所有,应玄、梅珞檀、甚至是刚刚那小童都不知所踪。 她将幽荧化为匕首紧握于手,更加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若符禺山的主人不是诚意领他们进山,那他的目的便只能有一个,得到梅珞檀,引祁严上钩。 思及于此她有些自责,若不是她这么莽撞,也不会让梅珞檀陷入险境。但细细思索后她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刚刚分明是梅珞檀自己拉着她的手跟着那小童走的。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了。 她用幽荧砍下几根横在她面前的树枝,几滴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她的脸上。她轻轻抹去脸上的液体,那些液体极为粘稠,还带着特殊的腥味,这不是…血? 她有些哑然地看向前方,哪还有树枝,几个扭曲的‘人’对着她怒目而视。那怨怼的眼神仿佛在责怪她:你怎么把我们的手臂给砍断了? 她倒退两步,却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回眸一看,伏商站在她的身后,一向冷若寒霜的面上竟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初之…” 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淮初之有些无措,属于伏商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耳边,令她面上一热,只想沉浸于这个怀抱中不愿醒来。 “阿初!” 又是一声呼唤,她看到了应玄站在她的前方,那双凤眼中氤氲着热切的爱意,还有卑微的恳求。 “阿初,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此刻的应玄仿若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看着她的那双凤眼里浸满了泪水。 “初之,和我走吧,抛下这一切…” 伏商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身,不让她离去。片刻后,他对应玄举起了烛照。 烛照的寒光映在应玄一双泪水朦胧的凤眼中,让淮初之觉得有些刺眼。 “伏商…”她握住伏商执着烛照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你相信他?”伏商好看的眉眼流出了一丝讽刺的神情,他睥睨的看着眼前的应玄,仿佛他只是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 第52页 “我…”淮初之沉默了。 她相信他吗?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既不相信,留着他干嘛?”伏商一挑眉,一手搂着淮初之的腰身,另一手强迫她握于烛照之上,操控着她向应玄刺去。 “等等!”淮初之有些慌乱,想逆转烛照的方向,却见伏商一笑,那烛照竟直直朝伏商心脉而去。 血。 铺天盖地的血。 就如同那日伏商倒在那片雪地一般。 “不!”她看着伏商含笑倒下,泪如泉涌。 然而一直站在她身前,总是对她温柔含笑的应玄却在此刻走向了她。他抽出了伏商身体内的烛照,狠狠地朝她刺去。 “应玄?” 烛照入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可心却比刚刚看到伏商倒下时还痛上十分。 “你…”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前的少年眉眼如初,风华无双,可那双凤眼中的神情却是那么的冷漠与冰凉: “我不是应玄,我是来取你命的人。” 她缓缓地阖上了眸子,随着气息的消失,一滴泪落于地上。 “阿初!” 是谁在呼唤她? 应玄,是你吗? 淮初之张开双眼时,看到的是那双熟悉的凤眼。 “你!”她一惊,退出了应玄的怀抱,眸中染上了一丝应玄许久未见的杀气。 “阿初…”应玄有些无措,往后退了两步。 “离我远点。”她冷了神色,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幸好,刚刚的是幻境;幸好,伏商不是因她而死的。 幸好,刚刚那个人…不是真的应玄。 第24章 一剪梅(三) 淮初之走在林木之间,而应玄无言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有想过因为一个虚假的幻境这样对应玄是否太为过了,但这幻境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就像是在警告她不可再轻信于应玄一般,令她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而另一边的应玄其实也才刚刚摆脱幻境,但他似乎并没有被幻境影响过多。而更在乎的是梅珞檀到底被掳去了何处,淮初之又为何会对他突然如此心生戒备。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一阵诡异的笑声伴着林中草木的簌簌落下,回荡在并不空旷的山峦中。听闻此声,淮初之终于抬起了低垂的头,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应玄早已快她一步抽出了长剑,就如当初在南洲一般,护在了她的身前。 淮初之不明白,应玄明知道她不需要他的保护,可还是每次都还是如此坚定执着地护在她的身前。 她勾起一抹冷笑,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没人敢惹她。更何况,此人灵力在她之下。 她抬手举起幽荧,甚至于她身前的应玄都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不出片刻只听林中一声惨叫,一个小姑娘便被淮初之拎着扔到了他身前的地上。 那小姑娘约莫只有二八年华,一双好看的杏眼氤氲着雾气,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就是刚刚在装神弄鬼之人?应玄有些哭笑不得。 淮初之蹲在那小姑娘的身侧,一双寒眸杀气毕露,而幽荧正紧紧贴着那个小姑娘的颈脖。 “叫你家主人出来。” “我不!”那小姑娘虽早已瑟瑟发抖,一副极其害怕的模样。但一双杏眸却依旧倔强地瞪着淮初之,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呵…” 应玄此刻终于看出淮初之的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了,若是往常她定不会随便动这个小姑娘。可此刻她的眼底尽是杀意,幽荧只要再近一分,那小姑娘必死无疑。 “放开她。” 还未等淮初之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一个穿着朴素灰衣的男子便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淮初之身后。 快的所有人都没感觉到一丝气息,他就这样以只手轻轻地捏住了淮初之的颈脖,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这细嫩的脖子扭断。此时的三人形成了一个极其尴尬且诡异的状态,倒是一旁的应玄显得有些多余。 “有话好好说…” 应玄第一次感到如此尴尬,他看得出来这个男子并不是真的想取淮初之的性命,所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摆摆手,打了个圆场。 淮初之淡然一笑,收了幽荧。 与此同时,那男子也收回了放在淮初之颈上的那只手。 应玄上前一步将淮初之拉到身侧,这回她没有抗拒,但是应玄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周身难以散去的寒意。 “想找梅珞檀?”那男子轻声笑了,“你以为梅珞檀为什么会来这?真是为了帮你?” 淮初之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知道梅珞檀一心一念只有一个人,所以无论她来这有什么目的,但绝都不会是为了帮她。 第53页 “她有她的原因,我有我的目的,并不是目的相左的人就不能合作的。”那男子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淮初之和应玄,“那你们呢?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不要告诉我你们是被梅珞檀骗来此处的。” “我想取条草。”淮初之看向那个男子,想必他就是符禺山的主人闻溪,所以才能轻而易举的将气息隐在草木之间。此刻欺瞒于他对自己来说并无益处,不如开门见山。反正条草在符禺山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而他也应该不是吝啬之人,大不了就拿东西与他交换便可。 闻溪有些讶异于淮初之的直接,但随即便弯起了唇道:“与聚萤楼楼主说话果然轻松,条草我这里有,不过在下还要求楼主帮我做一件事。” “悉听尊便。” 淮初之看向他微微一笑,既然他如此轻易答应给她条草,那也定不会出尔反尔。而这一诺他能如此肯定的开口,也必是她做得到的事情,这样简单的交易她没理由不做。 应玄看着淮初之,凤眼中揉进了一丝忧愁,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淮初之这番模样了。她刚刚对他敞开的心扉、卸下的伪装,就仅仅因为一个幻境,刹那间烟消云散。 “既然楼主如此爽快,不如就先随我看一出好戏吧。”闻溪牵过那小姑娘的手,对淮初之温温一笑,但那笑意里却尽是冰冷与刻骨的恨意。 “一出祁严与梅珞檀的好戏吗…”淮初之不禁问出了口。 “他们?不过互相试探心意罢了。但是我也很好奇,祁严这种冷漠无情之人,对梅珞檀到底有几分真心…” 闻溪所居的地方极为朴素,不过是在草木葱茏的山林中随意搭了一处能住的居所而已,不过这也倒与他朴素的灰衣十分搭衬。 “闻溪,我不喜欢她!” 四人刚刚行至居所,闻溪所牵着的那个小姑娘便秀眉一蹙,想甩开闻溪的手。 闻溪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让她甩开之余,凑近了她道:“宓儿听话。” 宓儿生气地对着淮初之的方向嚷嚷道:“可是她刚刚想杀我,是真心实意的想杀我!” 闻溪闻言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可是她现在不会伤害你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宓儿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桎梏住难以动弹。 宓儿见挣扎不得,只好怒目而视闻溪道,“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闻溪失声笑了,放开她摇了摇头:“宓儿莫不是醋了?淮姑娘是漂亮,但却浑身都带着刺,我看恐怕除了她身边那位,别人是无福消受了。” 可他这一句无心之言却引得听到话的两人都怒火冲天。 幽荧不知何时已经扎到了他的脚边,而一边的宓儿更是生气地一甩袖道:“闻溪你从未说过别人漂亮!” 他有些哭笑不得:“倒是在下又失言了。” 应玄看着闻溪与宓儿眸色晦暗不明,这两人之间的举动简直是一般小两口的打情骂俏,但这堂堂符禺山的主人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姑娘。 “还看热闹?”淮初之见应玄还在晃神,瞪了他一眼,便收了幽荧径自离去。留下应玄一人轻叹一句,凤眼微垂。 虽淮初之仅仅在符禺山呆了两日,但她却过得十分自在。除了宓儿常常会使些小性子为难她以外,其他的一切都舒适地让她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 这日清晨她一如既往地推开房门,打算收拾掉宓儿丢在她房门口的各种蛇鼠毒虫的尸体。可院中此刻竟然空无一物,只余暗香浮动、枝叶微晃。 淮初之微微凝眉,她不觉得宓儿今日会如此好心的放过她。那现下就只有一种可能,宓儿或许身遇不测。 想到这,她足尖轻点,跃上了树枝。 风中的暗香竟在高处更加的缠绵悱恻,在这暗香中她察觉到了一丝魔气。她不得不佩服祁严来的还真是挺快。且不说他是什么时候才得知了梅珞檀失踪的消息,从西洲赶到符禺山也要费不少的时间,可他竟然在短短的两日内就到了,看来他对梅珞檀也并非没有情分。 既然他劫了宓儿,就该知道宓儿对闻溪的重要性,否则不会这样打草惊蛇。 思及于此,淮初之想着宓儿该是没有危险的,毕竟祁严要用她换梅珞檀的性命。但她转念又想到宓儿那被闻溪宠坏了的骄纵性子,若她不意间惹恼了祁严,祁严会不会一怒之下让她缺胳膊少腿的? 罢了,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她顺着那股暗香中的魔气而去,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看到了远处被绳子捆起来的宓儿。 祁严天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墨衣规整,黑发如瀑。他在宓儿一旁坐着、双目微阖,一副因路途劳累所以在此休整的模样。 第54页 宓儿的一双杏眸里皆是愤恨,朱唇微动却喊不出一句话来。看这情形大抵是祁严嫌她太吵,所以对她施了术不让她出声。虽她现在这番模样实在楚楚可怜,可淮初之心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 “谁?”祁严那双微阖的眸子倏地张开,一股魔气顺着淮初之的方向袭来。 她轻巧地侧身躲过,翻至宓儿身边,浅笑地看着祁严道:“抓个小姑娘算什么,梅姑娘也会不齿你的行为的。” 见她提到梅珞檀,祁严那双幽深的眸子中融进了一丝阴冷的笑意:“她还是这般不让我省心。” 话音刚落,他便提起身边的宓儿丢到淮初之怀中,阴沉一笑:“告诉闻溪,今夜子时,我来带走我的人。” 淮初之看着祁严消散在暗香中的身影,有些惘然。她本来是想救出宓儿给闻溪做个顺水人情,但没想到祁严竟这般轻易的就把宓儿交给她了。可祁严越是这样,她心底就越是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操控了一切,无人能违抗于它。 她思虑许久,直到感受到了宓儿在怀中不安的扭动,才恍然想起她还未给这个小祖宗松绑。她以极快的速度给她松了绑,还顺手解了祁严对她施的咒术。 松绑之后,她都准备好了应对宓儿对她破口大骂或是拳打脚踢的方法。但出乎她意料的,这个小姑娘只是迅速地扑进了她的怀中,眼眶一红,开始低声抽泣。 淮初之有些无措,她不会安慰人,更不懂宓儿的小孩心性。只好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抚慰着她,也不知道祁严对她做了什么,能让她受到如此刺激。 见宓儿的情绪趋近稳定,她才看向了怀中的小姑娘问道:“你没事吧?” 宓儿摇了摇头,鼻子抽了抽。 “没事就好。”她放开宓儿,“还能走路?” 宓儿不言,又对着她点点头。 淮初之叹了口气,对她说:“跟好我。” 宓儿乖巧的跟在她的身后,失去了以往的灵动与任性,双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她们行至闻溪居所外时,闻溪早就拧着眉毛站在了门前。 “宓儿,回房间,这几日不许出来。”他冷了声,眸中有暗流隐隐翻涌。 “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宓儿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反驳。只是乖顺的进了房,轻轻合上了门。 “闻溪在此谢过楼主了。”见宓儿进了房,闻溪轻轻一叹,向淮初之垂下了头。 “不必客气,但今晚,恐怕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淮初之目色深深,眸中寒意颇重。 子时,不大的院落此刻却无人入眠。深秋的风在符禺山竟如此轻柔,清浅而过,不带走一花一叶。 淮初之倚在房内的门上有些倦了,但她的眸光依旧穿过纱窗,片刻不移地盯着那扇小小的竹门。 唰—— 风声似乎大了些,随着风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暗香。像腊月的梅花,清雅脱俗,但其间却暗藏了无数的杀机。 祁严在这阵风与暗香中现了身,他噙着一丝睥睨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珞檀,出来。” 令淮初之诧异的是,他没有叫闻溪,也没有多说些别的话,只唤了梅珞檀的名讳。 他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红色曳地裙罩以轻纱的女子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憔悴的病色并不能掩了她当初的风华,那张不曾老去的容颜上,隐隐带了一丝笑意,似得逞又似嘲讽。 “珞檀,你何苦?”自梅珞檀出现之后,祁严便温了神色,似乎放心了许多。 “我累了。”梅珞檀看向祁严,眸色不明,“日复一日的猜忌与病痛折磨,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我背叛了爹爹,却也始终无法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 她低声诉说着,突然抬起头看着祁严,眼底带了一丝缠绵缱绻的笑意: “我,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祁严重复着她的话,冷冷地笑了:“既然你不想活,又本来就命不久矣,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跑来这试探一次我的真心。” “因为,我还是不甘…”梅珞檀说着说着便落下了泪来,鲜血自她的嘴角溢出,滴在她的白纱红裙之上,令她有些恍惚。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日,红烛摇曳,笙歌迭起,她与她一生挚爱的人坐在那一片红中。他眼中有烛火、有红绸、还有她。 这是她此生都不敢想的场景,可它的的确确发生了。 没有宾客、无人祝福又有何妨? 她想要的向来只有一个他。 她举起白玉雕刻的酒杯送到他的嘴边,轻声道:“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我愿与君举案齐眉、风雨共济。” 但就在那薄唇刚刚饮下那杯酒之时,祁严突然翻手将她揽至怀中,贴上了她的朱唇,将酒渡至了她的嘴中。直到看着她咽下那杯酒,祁严才温柔一笑道:“这酒,夫人可觉得醇香浓厚?” 第55页 她那张本应因烛光映照而红润的脸庞,霎时变得惨白。白玉酒杯跌落地上,与白玉酒杯一同跌落的还有她的身躯。 接下来便是无止尽地咳嗽。 “祁严…果然你从未信任过我…”她咳着咳着,便咳出了泪来。 但她只听到了冰冷的话语:“将姑娘带下去,好生伺候,没我的允许不得出府。” 姑娘? “呵…”她轻笑一声,刚刚从祁严口中唤出的夫人,就好似她的一场梦般。梦醒后,她在现实中摔得粉身碎骨。 那杯酒,对于祁严这种修炼魔功的人来说,是增进功力的良药。但于她来说,却是让灵力倒流,致命的毒药。 她想赌一把,赌他的真心,可她终究是输了。 梅珞檀看着祁严向她一步步地走来,勉强支起身子,扬起了一抹微笑。这是她深爱的人,就算她快死了,她也不愿让他看到她一丝一毫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不懂,为什么你明明不会背叛于我,一心只有我,却还要试探我?”一向自负且带着不羁笑意的祁严,在此刻眸中却流露出了些许无措。 “我也不懂,为什么你愿意接受我、爱我,却在那时不愿信任我?”梅珞檀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泪水模糊了双眼。 如果她当初没有不信他、试探他;如果他当初选择相信她,珍爱她。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 看着梅珞檀在祁严的怀中缓缓咽了气,淮初之挑眉看向身边的闻溪:“我还没问呢,你和祁严到底有什么仇?” 闻溪站于淮初之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底竟有些畅快的欢喜,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在这漆黑的夜晚显得尤为璀璨。 “他与我啊…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杀妻? 这回换淮初之愣了。 她一直以为闻溪喜欢的人是宓儿,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25章 归去来(一) 梅珞檀死了,祁严却并没有做些别的什么,只是抱着梅珞檀的尸首独自离去,而闻溪也未曾阻拦。 淮初之曾问过自己,梅珞檀赌了一辈子,今天的这局她赌赢了吗?但很快她便抹杀掉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或许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输赢,不过是斗得两败俱伤。就连被迫入局的闻溪,也没能赢得什么,不过都是作茧自缚、伤人伤己罢了。 符禺山的一切都没变,无论是行走的鸟兽、还是闻溪的住所,若说唯一变了的,那就是宓儿。 自她被闻溪解除了禁闭之后,就变得不那么骄纵任性,甚至也不再黏着闻溪,反而日复一日的对淮初之十分亲近。 起初淮初之对宓儿这样的态度是戒备的,她总觉得宓儿是想换着法子整她,但久了之后,她发现宓儿好像是真的对她产生了莫名的依赖。 “初之姐姐,你为什么非要得到条草啊?” 这一日,仅比淮初之小了三岁的宓儿坐在她的身侧,摆弄着她桌上的茶杯,甜甜的问道。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不得不救的人。” 想到伏商,淮初之的心情总是沉重的。她对伏商或仰慕或爱恋,但却从未入过他的眼。无论她如何,他好像永远都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因为他只会对两个人温柔。自明镜语死后,能让他牵挂的,就只有凰卮一人了。 “初之姐姐很喜欢他?” 宓儿的话语近在耳边,却让淮初之觉得有些听不真切。 很喜欢? 或许吧… 或许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初之姐姐,其实宓儿也有很喜欢的人呢…”宓儿望向淮初之,眸中晕开了点点少女的羞涩,但淮初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怅然若失。 “宓儿喜欢闻溪吧?”淮初之笑笑。 宓儿本就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她喜欢闻溪这件事,怕是整座符禺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宓儿闷闷地承认了自己的心事。 但片刻后,她却凝视着淮初之,又轻轻说了一句,“可是宓儿终究不是那个他真正爱着的人。” 真正爱着的人吗? 淮初之忽地想起了闻溪之前对她说的话: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那宓儿所说的闻溪真正爱着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已故去的爱妻呢? “初之姐姐,条草,还是不要取的为好。”宓儿突然抬起了头,淮初之讶异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闻溪…也取过那除了辟邪功效以外,能使尸身不腐的条草…”宓儿垂下了眸子,神色晦暗不明,“初之姐姐,我只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太为难于自己…” 太为难于自己吗?淮初之有些愣怔。 她本以为取条草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需摘下一个动作就好了。但听宓儿所说,似乎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这般简单。 第56页 “初之姐姐,我知道你对我的转变有所疑惑,但若你去闻溪房内一趟,我想以初之姐姐的聪慧,定能猜到我的所想。” 宓儿不知何时已经直起了身,淮初之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但她却能感觉到眼前少女周身浮动的哀切之意。 待宓儿走远了之后,淮初之轻声走出了屋子,看着四下熟悉的山景有些恍惚。 今日闻溪很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看看条草长得如何,此刻他的房内应是无人。虽此举有些不礼貌,但淮初之还是很想知道宓儿所说的到底为何。 闻溪的房间很简单,房内一切都以竹木布置而成。淮初之一抬头,便一眼看见了那副挂在房内正中央的画卷。 画上的女子眉目含情、青丝缠绕之间更衬得她肤若凝脂。但看着这素不相识的女子,淮初之的心头却涌上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熟悉? 对了,画上的女子就算笑意温婉,举手投足皆是成熟女子的风韵,但她眉目间的神情却像极了宓儿。 难道这就是宓儿那日归来后的心结? 众人皆以为她与闻溪情投意合,但其实她只是闻溪的一个替代品,一个因妻子故去难以接受而找来的替代品。 “阿初。” 正当淮初之思虑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的心头一跳。 她回眸看向眼前的人,虽才几日未见,但再看到他依旧是如初见般惊鸿一瞥。 淮初之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头,幻境中那一幕又浮上了心头。少年冷漠的笑与伏商殷红的血交杂在一起,令她心中泛起了恐惧的冷意。 “阿初…”应玄又唤了一句,逼得淮初之抬头看向他那双凤眸。 眼前的少年离她这么近,近到她能看到他的羽睫忽动,甚至于能看得到他在日光下脸上细微的绒毛。但此刻的她却觉得少年那双眼瞳中关切的神情,是那么的冰凉。 她又不自觉地又退了两步,默默无言地转过身去。 应玄看着她的背影苦涩一笑,好看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悲伤。 明月透过树枝洒下细细的微光,坠于草木间,碎了一地。风拂过淮初之未曾束起的长发,却在不经意间化入心中,吹皱一池如水心事。她抬眸看向在风中婆娑的枝叶,悲凉一笑。她此刻突然想逃离一切,忘掉所有,若她能如君子珩一般斩灭情魄,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繁杂的心事?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初之姐姐!”宓儿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月光下的少女。 她垂眸看向宓儿。 宓儿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初见时的那种骄纵与灵动,多的是那一抹浓厚的阴郁。 “初之姐姐去过闻溪的房间了吧。”宓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去过了。”淮初之的目色仿佛融进了月光,孤寂而旷远,却不曾照在宓儿脸上。 “那…初之姐姐以为如何?” “宓儿,记忆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 “相信?”宓儿的眼瞳蒙上了一层懵懂与无措。 她要如何相信呢,相信以往的温柔以待不是虚假,相信他心中所有是真实的她。 淮初之复又望向了明月,嘴角溢出了一丝苦涩。 她又能以何资格去劝宓儿相信别人呢?她也未曾相信过那么多人,包括他。只需要一个幻境就可以让往日所有的温情与携手共渡,皆化为一个冰冷的眼神。 但偏偏面对宓儿与闻溪之事,她总觉得,无论闻溪爱过谁,至少他对宓儿的关怀、看宓儿的眼神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做不得假。 “初之姐姐…”宓儿又轻声唤了一句,可淮初之却置若未闻。 她只好看着躺在树梢上的少女,缓缓挪动步伐,离开了此地。 可宓儿才刚刚离开,树下却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男子一袭灰衣,朴素至极,但在月华下的他面如冠玉,而那件朴素的灰衣完全不减他的万千风采。 “闻溪…宓儿那需要你自己解释。”淮初之幽幽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令他有些忍俊不禁。 淮初之凝视着月,没看到他嘴边的笑意,自顾自的说着:“你没有察觉?其实你们与梅珞檀和祁严很像,女子要的其实很简单,不用你给她无上的荣宠或是难觅的珍宝。她们所求的往往只是一个心安与信任罢了。” “那阿初所求的,是否也是如此呢?” 淮初之话音刚落,却看见闻溪身后走出了一个人来。他凤眼微眯,只需眼中流光一动,便可使天地万物失色。 “应玄?”淮初之有些尴尬,她刚刚明明只感觉到了闻溪的气息,怎么又多出了一个人来。 “我不知做错了什么,让阿初这几日都躲着我,还求阿初能为我解此一惑。但倘若阿初到现在还依旧认为我对你的不是真心,我的命就在这,还请阿初取走便是。” 第57页 月光下的少年眸色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的誓言没有震天动地的气势,却一字一句嵌入了淮初之的心底。 “你…” 还未等淮初之做出反应,应玄便跃上了枝头将她揽入怀中。 那双凤眸中仿佛有灼灼的火光,连带着滚烫的情意,蔓延进了她如月般寒凉的眼瞳。 “我知道阿初心里的人不是我,但我只求阿初不要推开我,至少能让我站在你身后护你周全。” 淮初之瞪大了双眼,少年凤眼里的炽热早让她先前建立起的壁垒全然崩塌。而此刻的她就宛若一个无知的少女一般,只因他的一个眼神、一句情话而丢盔卸甲、溃不成防。 闻溪站在树下摇了摇头,看着树上的两人促狭一笑。他当初与发妻也是如他们一般如胶似漆、山盟海誓。他既恨祁严杀了她的发妻,却又幸她其实并未离去,只是换了一个方式陪伴在他的身边。 “二位若冰释前嫌了可否帮在下一个忙呢?”他挑眉看向树上的两人,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淮初之这才反应过来闻溪还站在树下,她猛地推开应玄,努力让自己滚烫的双颊恢复原先的冷清。 “我之前所说的求楼主一诺,就是想求楼主以幽荧之生息帮我恢复发妻的记忆。” 淮初之目色一沉,她一向以幽荧为杀器,没想到闻溪竟然知道幽荧的本质是主万物之生的。 幽荧与烛照是上古的两大神器。烛照为阳,主肃杀之气;而幽荧为阴,主万物生息。极少人知道关于幽荧的秘密,而历代幽荧的主人也极少会去使用幽荧的生之气息。毕竟幽荧的生息一年只能用一次,不仅耗尽幽荧的所有灵力且幽荧会幻化为最初形态。这就意味着幽荧的主人在这一年中手无寸铁、难以自保。 她思索着闻溪为何会知道幽荧的秘密,却忽视了应玄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明神色。 “楼主可是舍不得?”闻溪淡淡一笑,眸中却没有丝毫不安。 “我既允诺了你,就绝不会反悔。”淮初之抚上颈间的幽荧,感受着它微微的暖光。 是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是为了伏商,无论是什么她都可以答应。 “阿初!”应玄有些急切地开口,却撞进了淮初之一双温柔又疲惫的眼瞳。 他从未见过淮初之的如此神情,不禁愣了一愣。 “无妨,况且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的吗?”淮初之清杳一笑,看向应玄。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负了伏商,负了凰卮,也负了所有关怀她的人。 第26章 归去来(二) 符禺山的禁地出人意料的清幽,也并不阴冷。 一条潺潺的溪水在溶洞前流淌,水中浮动着不知名的植物与小鱼,颇有些意蕴。 闻溪带着淮初之与应玄走到了小溪面前,他抬起右手,有淡淡的绿光从他的指尖溢出,随即飘向了溶洞之前的结界。那道光仿佛与结界有感应一般,溶洞前的石块突然开始缓缓移动,摆出各异的阵型。 闻溪聚精会神地看着石块移动的轨迹,突然眸色一凝,厉声道: “进。” 三人便顺着那道绿光从各异的巨石缝隙间穿过,眨眼间便进了溶洞。 溶洞并不大,却意外的寒凉,一具冰棺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闻溪上前几步,目色柔和地看着冰棺中的女子,他的指尖抚上了冰棺,似在细细描摹那女子的容颜。 淮初之看着那女子的容颜一怔,这分明就是闻溪卧房内那个画像上的女子。虽她双眸紧闭,且在冰棺内令人看不真切,但就凭她那与宓儿极为相似的脸庞,自己也是不会认错的。 “楼主很好奇?”闻溪不知何时已把目光从棺内女子的面上收回,看向了淮初之。 “这位可是你所说的亡妻?”淮初之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幽荧虽可以帮活人恢复记忆,但却无法将死人复活。闻溪的妻子分明已经故去许久,就算能倚靠符禺山的条草保持不腐容颜,但又谈何恢复记忆? “爱妻是故去了许久…”闻溪似看穿了淮初之的想法一般,淡淡一笑,“我原先以为我永远失去了她,所以才用条草中那百年而生、难以寻到的异种为她保持了生前的容貌。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一直都陪伴于我的身侧,只是魂魄沉睡,变为了宓儿而已…” “你是说宓儿就是你的亡妻?”淮初之有些讶异。 “爱妻名唤宁宓,本体为符禺山草木之灵。”提到妻子的时候,闻溪的脸上浮出了浅浅的笑意,令淮初之恍惚间又看到了他看着宓儿时宠溺的眼神。 “原来如此…”她暗自喃喃。 “我本想将先前的记忆当作她今年的生辰礼物送给她,没想到祁严那家伙竟和宓儿胡说,令她胡思乱想。”闻溪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随即便转为柔和的神情,“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毕竟宓儿很快就会真正的回到我身边。” 第58页 “真好…”淮初之看着冰棺中宁宓沉静安详的脸庞,轻声一笑。 是啊,真好… 很快闻溪就能与爱妻再次琴瑟和鸣,而她也离复活伏商又进了一步。 从禁地回来的路上,应玄一反常态快步地走在了淮初之的身侧。 “你不必劝我。”似是猜到了他的所想一般,淮初之还未等他开口便将他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这已经不是失去幽荧相护的问题了…”应玄想到闻溪昨日与他说的话,心底更加不安,语速也加快了许多。 淮初之无言转向他。 她第一次在应玄那双风情万千却总是沉静的凤眸中,看到了一丝慌乱。 “幽荧或许可以借,但条草取不得。”应玄皱了皱眉,又接了一句。 “笑话。若我不取条草,又为何要借幽荧?”淮初之有些厌烦于他的欲言又止,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耐。 “我以为阿初是个聪明人,能猜到明明闻溪已经如此宠爱宓儿,为何她还是如此介怀一个逝去已久的人。你要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是个替代品,更是因为闻溪为那人付出了太多常人无法想像的事情,且都是她的亲眼所见!” 虽应玄偶尔会调笑于她,也偶尔会露出或失落或坚定的神情,但却从未如此失态过。他这态度着实让淮初之愣上了半刻,也未缓过神来。 但许久后应玄却再无言语,只是一向清亮的眸中覆上了一层阴翳。 或许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又或是心中还是惦念着伏商之事,淮初之无心思索应玄这番话的含义,便匆匆跟闻溪进了房,留应玄一人在门外凝望着她的背影。 淮初之面对着宁宓的画像坐下,将幽荧置于手中,挑眉看向闻溪。 闻溪浅浅一笑,自虚空中幻化出一棵草来。 那颗草与葵菜极像,上面长着五颗黄色的果实,那五颗果实几乎一模一样,无一例外都像极了婴儿的舌头。 果然与聚萤楼藏书中所写的无异。 淮初之放心的接过了条草,对着闻溪浅浅一笑道:“明日我就助你帮宓儿恢复记忆。” “楼主…”闻溪见她欣喜的模样,微乎其微地拢起了眉,“关于这条草,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淮初之走出闻溪的屋子时步履有些沉重,她终于明白了应玄刚刚为何会如此失态,也明白了宓儿对她的欲言又止意欲为何。 原来一般的条草只有使人不惑之效,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符禺山长出了异种条草。异种条草一株生五果,百年难得一见。但其所结的五果虽长得一模一样,却只有一颗能使人尸身不腐。至于其他四颗,都是能使人生不如死的毒药,且每一株果实的药性皆不相同。换句话说,就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服下另外四颗条草之实,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若想要试出哪一颗条草之实能使人尸身不腐,就只有一个方法。 ——身怀灵力之人以身试毒。 将条草果实含于口中,若某一颗能令周身灵力聚拢,那它便能使人尸身不腐。 原来应玄怕的是这个,他怕她以身试毒,怕她生不如死。 但是这又如何呢? 她连死都不怕,皮肉伤痛又有何惧? “初之姐姐!”自淮初之从闻溪房内走出后,宓儿就焦急地迎了上来。她现在脑海中还清楚的记得自己七岁那年,闻溪以身试毒的场景。 那时的符禺山,她所住的地方,失了草木的清香,日复一日都是闻溪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这段记忆就像噩梦一般,直到现在还常常会令她梦回惊醒。若不是祁严与她说,她还真不会将这段可怖的记忆与闻溪的亡妻联系起来。 以前的闻溪冷漠的像一块冰,从不会关心他门下的童子,也不愿做些别的事情,日复一日地抱着一具冰棺发呆。直到她十岁那年,他给她取了宓儿这个名字,去看冰棺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将时间都花在了她的身上,他对她那么好,好的让她差点以为他忘了亡妻。只是没想到原来他只是将自己当成了他亡妻的替代品。 “宓儿…”淮初之有些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听闻溪说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我与他一起准备了一份厚礼。你先回去休息,等着明日好吗?” 宓儿从未见过淮初之的如此神情,愣了愣,终是不忍心说出她往日的所见所闻。 眼前的少女脆弱疲惫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一般,竟让她甚至都不忍再看她一眼。 要不,还是等明日吧…她轻声地告诉自己,却不知这是自己与她的最后一面。 曙光稀微,符禺山依旧是一片草木幽香浮动的静谧祥和之景。 宓儿随着曙色的光亮,缓缓张开了双眼。 第59页 她抬眸打量着自己身处何处,心下一悸,只觉得有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中。她竟看到了自己昔日与闻溪朝夕相对、琴瑟和鸣;还看到了祁严将她掳去,以一掌令她神形俱散,化为幽光消于天地之间…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恍若置身于梦中。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闻溪往日的一举一动,也明白了淮初之昨日之言的含义。 “宓儿,你才刚醒来,不要乱动。” 闻溪坐在她的身侧,眉眼间皆是如春风般柔和的笑意,拂乱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 “初之…呢?”她有些困难的问出了这句话。 宁宓很难想象,此刻的淮初之失去了幽荧的庇护,还要只身忍受条草之毒,这是何等的痛楚? “楼主让我转告你,相见争如不见,离别亦不如不见,不必徒增伤感。”闻溪缓缓说来,言语间皆是淡漠。 “她真傻,竟执意如此…”宁宓苦笑了一声,终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此刻早已是局外人,再无资格评判她的选择。 第27章 夜如年(一) 待淮初之与应玄赶到东洲的落脚客栈时,窗外已是细雪飘扬。飞雪带风,裴回乱绕,催的路上的行人纷纷低头,加快了步伐。 淮初之盯着屋内的炭火盆偶尔炸开的火星,思绪飘渺。 而应玄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呆怔的模样,亦是无言。 “应玄…”淮初之犹豫了片刻,终是选择了开口唤他,“我知道你不理解或许也不支持我此次的决定,但这次我只求你帮我瞒过浮双。她的身体本就不好,没必要为既定的事情太过伤神。虽我此次写信激她,但以她的才智过几天就能缓过神来,但是能瞒一日便是一日吧。” 应玄没有说话,只是侧首凝视着淮初之的脸庞。那张脸少了往日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或许她也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条不归路。 见应玄不语,淮初之拢了拢眉,又接了一句:“此事若不告诉浮双,于右使来说也是件好事…” 听闻她这的番言语,应玄登时抬起头来,看向淮初之的目光中携了一丝怒意。 “我答应你…但,与右使无关。” 他没理由不答应,也没立场不答应。若她意已决,他就只能尽最大的力,成她心愿,护她周全。可他生气的是,她竟然在此刻都在猜测或算计于他。 淮初之似没感觉到应玄的不悦一般,又兀自开了口:“其实你也不必太沉重,只是毒罢了,又不会死…更何况若我运气好,第一颗就能找到它…” 应玄平了心,看向少女手中的条草。 那一颗颗明黄的果实,似婴儿幼嫩的舌头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身边的人吞噬殆尽。 “你…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的。” 他此刻说出这番话如此轻,轻的就像一缕雾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因烈日的蒸腾而无影无踪。他们都知道没了幽荧相护,又身中剧毒的淮初之,就算回了聚萤楼,也只会似一只待宰羊羔一般,被数千双眼睛虎视眈眈,一不小心便会死无葬身之处。 回到聚萤楼的房内,淮初之凝视着掌中的条草,轻轻地摘下一颗。 没时间给她犹豫了,不论如何,这条路,她都只能走下去。 她倏地想起了伏商风盈满袖的模样,淡淡绽开了一个笑容。我不奢求你能多看我一眼,但我只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一人一剑,睥睨众生。凰卮、伏商,希望我这么做,真能还了欠你们的所有情。 条草之实入口,如她预想的一般,周身灵气淡淡散开,并没有聚拢。 果然自己从不是上天眷顾的那个人,可是那又如何呢? 闻溪的话语还在她的耳畔回响:“切记,条草果实入口后,若不是能使你灵力聚拢的那颗,一定要等毒散尽后再服下一颗。” 看来连闻溪都猜到了她或许会行的荒唐事…她的确本想着一次性将五颗果实都试一遍,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一股剧痛自肺腑传来,她想咳嗽,可喉咙却似被扼住了一般难以呼吸。她能感受得到,身体从喉间至肺腑的地方开始慢慢溃烂,疼痛一阵阵地蔓延而来,仿佛有个人拿着滚烫的开水,一遍又一边的从她的喉咙灌下,但她自始自终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想起了师父对她说过的话:“初之,疼痛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你不仅不能屈服于它,更可以利用它,因为疼痛能使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吗? 她很想放任自己沉溺于疼痛的海洋,若就这样双眼一闭昏过去,会不会轻松许多? 但是她不可以。 她早就听倾姬说过右使近日来种种的反常举动,如今她身中剧毒,而聚萤楼也如浮萍般在急旋激流中被迫逐流。既然她使计激走了浮双,自己这个挂牌楼主此刻也该为聚萤楼做些什么了,她决不能让聚萤楼在自己的手中易主。 第60页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躬起身子勉强坐到了桌案前,拿起一叠厚厚的信笺开始阅读。 窗外的雪愈发的大了,寒风呼啸卷起破碎的冰雪狠狠拍打在窗棂之上,仿佛是自洪荒而来生杀予夺的命运在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可惜她从不信命,也从不畏惧背天逆命。 一念之间或是柳暗花明,或是无尽深渊。 别人赌的是输赢,而她,赌的是生死。 看完了最后一封信,淮初之轻轻地叩了叩桌面,一个身着朴素衣裳的女子闻声走了进来。 她看向淮初之的面上皆是忧虑之色,但淮初之却并不在意,提笔在纸上写道。 ——将我中毒之事从右使的人口中透露给右使。 “楼主…”云倾姬秀眉蹙起,眸中多了几丝迟疑。 ——无妨,听我的去做。 “您现在连说话都难,若让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他就更…” 淮初之摆了摆手,打断了云倾姬的话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右使一向谨慎小心,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他自负片刻,而我要争的就是这片刻时间。 云倾姬脸上浮起了一丝微微的讶然,楼主一向少管聚萤楼之事,虽她从不认为楼主不懂权谋算计,但也应该也不是精通之人。但如今看来,楼主要除右使之心早就有了。看来条草之毒对于楼主来说或许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正中下怀。 右使本来就对左使更加防范,认为楼主只是一个一心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所以也只吩咐了应玄盯着楼主,看来他还是小瞧了楼主。 聚萤楼现下左使不在,楼主身中剧毒。在右使看来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但这番境地于楼主来说亦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运用的好就能一举翻盘,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倾姬默默为淮初之关上了房门,却瞥见了不远处正走来的应玄,心下不免一紧。 虽应玄看似对楼主情深义重,但他终究是右使选出的人,她不知道楼主会不会信任于他,但至少她不会。 应玄推门走入淮初之房间时,她正在挑灯夜读。 “淮初之!”他隐忍着怒气低低唤了一声。 淮初之回眸看他,一双原本清亮的明眸,覆上了许多血丝与一层薄薄的阴霾。 “你身中剧毒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应玄上前两步地抓住淮初之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气极反笑,“痛吗?体内所有脏器溃烂,痛吗?” 淮初之站起身来,用力挣扎了几下,未果,便只好任由应玄抓着她的手。 她看着应玄的那双凤眼,用极其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痛,但却更能使我清醒,让我更加清楚聚萤楼现在面对的是什么。而我,面对的又是什么。” 她每说一个字,喉中的血肉就像在粗糙的砾石上摩擦一般疼痛,但她依旧以极度平静的态度阐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 “你够了。”应玄死死盯着他,那双无论何时都不羁且淡然的凤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哀求,“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你先前不还说让我保护你的吗?” 淮初之看着他眸中流出的炽热无比、滚烫灼人的情绪,微微摇了摇头,咽下了已到嘴边的那句话。 对不起,若是只我一人,我能赌;但是聚萤楼,我不能赌。 “你!”应玄深吸了一口气,却出乎她意料的缓下了情绪,“就算你不愿信我,我总还有照顾你的权利吧。” 淮初之看着应玄,刚想拒绝,却因应玄突然凑近的脸怔了一刹。 “这件事,容不得你拒绝。”少年那张清冷绝世的容颜离她只有一寸距离,两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竟让淮初之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再一次的拒绝应玄,只是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心想着: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应玄见她不再作反应,温柔一笑,轻轻抓住她的手道:“别害怕,接下来的路,我都会陪着你。” 他的话音刚落,淮初之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幸好应玄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皱了皱眉,轻声喃喃道:“这毒到底还要多久…” 他知道条草之毒虽发作的迅速猛烈,令人痛不欲生,且每颗药理皆不相同。但只要等过了一定的时间,此毒无需解药,就会自己消失。只是不知道这个发作时间,到底还有多久。 淮初之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又想挣脱他的手,走回桌案前。 但应玄一手扣住了她的肩,一手又紧紧环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她蹙了蹙眉,指尖燃起一道极其微弱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朝应玄打去。应玄只好放开她,不知何时已经长剑在手,挡下了她衰微的一击。 第61页 “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处理好事情,就过劳而死了。”应玄看着她勉强倚靠在墙上的样子,眸中又浮现出了一丝薄怒。 “我会去休息的,还请应公子在门外为我守着吧。”淮初之沿着墙勉强坐到了床榻之上,一双眼睛却似再也睁不开了一般紧紧闭着。 应玄见她坐于床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挪步走出了她的房内。 第二日清晨,淮初之早早便醒来,看着堆积如山的信笺,在疼痛的煎熬下也不免感叹浮双平日里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应玄手中端着一碗稀粥,没有敲门便推门而入。可当他看到淮初之坐在案牍前的身影,还是难以避免的拢起了眉。 他将稀粥放至淮初之身侧的案上,看着她轻声说了一句:“这粥…你趁它还温热的时候喝了吧。” 淮初之翻阅书卷的手缓了片刻,却并没有停止。 应玄见她无动于衷,一手端起粥,一手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凝视着她的眼眸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喝,我便什么时候放开你。你放心,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他不想说这粥他亲手熬了多久,又小心翼翼的放凉。怕热了,烫的她喉中的溃疡更加疼痛;冷了,又过于寒凉伤了她的脾胃。 淮初之只觉得手被攥的生疼,她抬起眼眸看向了此刻面无表情的应玄,不知为何,眼眶却有些热了。 或许,在此刻他是可以信任的吧? 她无言接过应玄手中的那碗粥,缓缓吃着。 而应玄就这样凝视着她吃粥的模样。冬日的暖阳从窗侧洒至了他长长的睫毛上,在他的脸上印下一片阴影。他只知他要盯着她吃完这碗粥,却不知自己在凝视着淮初时,他此刻的容貌,也印在了淮初之的心底。 第28章 夜如年(二) 当浮双行至东洲边境时,才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 淮初之虽偶尔会与她拌嘴,但绝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更不会说伤人心的话。诸如聚萤楼迟早毁于你手上这种话,还有儿时那些她心头的死结,以她的性格绝不可能说出。 若真有这一天,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她要激她走。 思至于此,浮双心下一紧,有些气恼,看来她是要对右使动手了…可她若是要对右使动手,自己在聚萤楼应该更能助她一臂之力才对,她为何还要激自己走? 她摇了摇头,若这不是淮初之的计谋,那她的楼主恐怕又在做着什么认定自己一定不会同意的事情了。她从怀中掏出了淮初之寄给她的信,开始仔细斟酌。 而淮初之此刻正凝视着手中剩余的四颗果实。 果然如闻溪所说,自服下第一颗果实后的第十日,她身上的毒便消失殆尽。那些皮肉自动愈合的极快,让她醒来后甚至觉得中毒的事就像大梦一场、了无痕迹。 她阖上眼眸随便挑了一颗果实,反正博弈之事,她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无论这颗是毒药还是其他,她都要尽快一试。 可就在她自信将其放入口中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片昏暗,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血从自己的嘴角、眼角溢出。仿佛打开了什么阀门似的,鲜血源源不断,染湿了她的衣裳。 疼痛蔓延开来,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她慌忙扶住桌角,却打碎了早上应玄给她送的稀粥。 眼前一片漆黑,她突然感到了一股汹涌而来的恐惧,这股恐惧没有源头,却让她的心跳的极快。重要的人、事、物在眼前渐渐消散,世界崩塌,只剩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她蹲下了身子,这次的疼痛虽不及上次,但她却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人在操纵着她的神智。她颤抖地伸出手,凭着感觉触摸到了地上的碎瓷片,拿起一片便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手臂。她需要清醒,她不能让这种未知的感觉控制她。 她终于知道了宓儿害怕的那幕场景是什么了,不是闻溪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而是他彻彻底底失去了自我,六亲不认、宛若行尸。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自我会有多可怕? 她不断颤抖着,又拿起了一片碎瓷扎进了自己的皮肉之中。她的感官在黑暗中变得更为敏感,仿佛只要听到血肉撕扯的声音,或感觉到有鲜血溢出,她心底便能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不… 不能这样… 谁来,救救我…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臂上狰狞的伤口里,泪水混杂着血水带着刺痛扎进了她的心底。她诡秘一笑,将指甲插入了自己的伤口中,感受着这又疼痛又快乐的莫名情感。 待云倾姬走进淮初之房内时,被这一室狼藉惊得打翻了手中堆积如山的密卷。 原本素雅洁净的屋内无处不血迹斑驳,浓厚的血腥味夹杂着房内原本的清香交织成了极其诡异的味道。或鲜艳殷红或干涸暗褐的血几乎无处不见,被褥、案牍、甚至于窗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而淮初之正在蹲坐在屋内的角落中,拿着碎瓷片轻声笑着,她抬起手来,以碎瓷在手上及臂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第62页 她下手的力度或轻柔或狠绝,但都无一例外的毫不犹豫、极其迅速。本就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伤口,与碎瓷片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楼主!”云倾姬顾不得打翻的密卷,冲上前去想阻止淮初之伤害自己的行为。 但眼前的少女却低低笑了,她宛若魅影一般躲开了云倾姬奔来的身形,站在床前嘴角微微勾起,举起了那只早已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手。 一道微光自指尖凝聚,她指尖轻动,那道光便迅疾地朝云倾姬袭去。 云倾姬勉强躲过,却依旧被那道光划伤了脸颊。 “愚昧。”淮初之浅浅笑了,似乎在感叹着鲜血自云倾姬脸庞滑落所带给她的快感。 “阿初!” 正在云倾姬不知所措之时,应玄推门而入,长剑在他的手上映衬着一屋的血色,妖冶而悲戚。 “你…”云倾姬蹙眉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不知道楼主是怎么看待他的,但现在聚萤楼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她绝对不能相信他。 “走。”应玄推了一把云倾姬,一向沉静的眸中多了一丝凌厉。 “不行…”云倾姬虽被他狠狠推了一把,但还是执着的僵持在屋内,不愿出去。 但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应玄以内力将她从屋内推出。在同一刹那,他挽起剑花,剑光在他面前交织成细密的网,挡住了淮初之的灵力。 淮初之略微一偏头,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了一片地上的碎瓷。她持着碎瓷,朝应玄一步步的走去。 应玄看着她眸中温柔的笑意,不免有些失神。 她就这样一步步地走来,仿佛是一个寻常女子向自己深爱的人走来一般。 就在她靠近应玄的那一刹,她举起了手中的碎瓷片。快的她不觉得眼前人的可以反应的过来,但那碎瓷片却在眼前人的力道翻转下直直插入了他的手腕。 淮初之微微一怔,向后踉跄退了一步。 不可能,她刚刚明明想的是将碎瓷片在他面前刺进自己的伤口中的。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渴望,若在他面前伤害自己,或许会比伤害他本身更为有趣。 但就在这微微一怔的瞬间,应玄一记手刀便让她晕了过去。 应玄看着插在手腕上的碎瓷片,微微一皱眉便将其拔出,丢于地上,转身抱起淮初之走出了房间。 云倾姬看着应玄怀中的淮初之,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放开楼主。” 应玄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淮初之交给她,轻声道:“好好照顾你们楼主。” “喂!你去哪!”云倾姬接过淮初之,看着应玄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之情。 若他真是右使的人,那他这样做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淮初之是被风雪扑打窗棂的声音惊醒的。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又令人恐惧的梦,梦里都是鲜血,有倾姬,还有应玄… 她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她略微翻身却察觉到了自手臂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这疼痛牵扯着她的神经,比伤及肺腑还疼上三分。她轻缓地以右手触碰着疼痛蔓延开的地方,指尖触及的地方疼痛愈发的明显。她的手被层层的绷带绕起,药香混着血的腥味萦绕在鼻尖。 她这是怎么了? 她突然想起服下上一颗果实时心中缠绕的恐惧,这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让她不免微微一颤。 “楼主!”云倾姬正巧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淮初之已经睁开的双眼。但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就连她也开始怀疑楼主此刻是不是清醒的。 “倾姬…”淮初之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放下了心。她不知道刚刚她做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一刹她似乎突然能看见了,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楼主,您手上的伤口很深,还是在倾姬这好好休息吧。”云倾姬心疼地看着淮初之几乎被绷带覆盖的手臂,微微的叹了口气,坐于她的身侧。 “今日,是何日了…”淮初之突然紧紧抓住了云倾姬的手臂。 因为她的突然用力,不仅云倾姬微微惊了一刹,她手臂的伤口也因这力道而开裂,鲜血汩汩涌出,浸透了纯白的绷带。 “楼主…”云倾姬轻柔地想拿开她的手,但那手却似铁箍一般紧紧扣着她,让她难以挣开。 “楼主!”云倾姬有些心急,她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此刻的楼主不仅身体虚弱,且不知毒性何时会再次发作,她又怎能让楼主以身涉险。 “倾姬,若聚萤楼因你今日此举交于右使手中,你又怎对得起师父的养育栽培之恩?妇人之仁,不该存在于你的心中。” 淮初之此番话说的很轻,但却重重地敲打在云倾姬心中。 第63页 前楼主对她之恩她自然无法忘怀,但她真的难以做到就这样让淮初之孤身面对一切。 “倾姬,我自有分寸。”见云倾姬止了话语,淮初之知道她犹豫了,便又补了一句。 “好吧…”云倾姬有些微怔,只好任凭着淮初之摸索着穿戴完毕,走出她的房间。 无界大陆此时已迎来了寒冬。就像预示着聚萤楼前方的道路不会好走一般,这几日的风雪也未曾止过。 天色将暮、风雪乱舞,淮初之站于冰湖之上,却看不到远山上积雪浮于云端的瑰丽之景。 脚下的百丈寒冰绵延到远处,与天际相合;愁云惨淡,狂风夹杂着白雪扑面,让她就算是瞎了也能想象得到身边是如何惨淡萧瑟之景。 今日这个右使的人,无论是假意投诚还是真心归顺,她都不得不见,毕竟这也是计划的一环。 她屏息凝神,心下庆幸这毒药虽是剥夺了她的视觉,却也让她其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有人近于身侧,她不知道是谁,却觉得虽他身无灵力,但内力却是深不可测,令她不免下意识地抓紧了颈上的幽荧。 幽荧一如既往散发着荧荧的暖光,但却不可能再化为那一柄她习以为常的利刃。 眼前的人看着她无神的双眸,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举起了长剑。 暮色下,他的脸虽然朦胧的令人看不真切,但昏暗的光线却依旧无法掩盖他那张举世无双的容颜。一双凤眸羽睫微垂,但其中仿佛只要有微风一动,就能漾起潋滟的波光。 淮初之凭着那道袭来的剑气,堪堪躲过了眼前人的一击,随即翻身至他的身后,微微一笑:“右使的人怎的如此不讲道理,看来投诚是假,杀我是真。” 应玄没有说话,目色一凛,执剑再次朝淮初之袭去。 淮初之一边凭着感觉躲过他的招式,一边带着冷凝的笑容说道:“右使这次莫不是派来了一个哑巴,攻势不错,却不会说话。” 在与眼前人的周旋之中,她估摸着浮双应该快依计赶来了,便抬手聚起灵力,想以咒术回攻。 可眼前人的行迹却突然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之中,她只能听闻风雪的呼啸之声,却再也感受不到眼前人一丝一毫的气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结起咒印的手有些微微的凝滞。 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右使身边怎会有身手如此奇诡之人? 还未等她思虑完,脚下的冰却突然开始大面积的开裂,冰渣混着凌乱的雪花迎面而来。应玄从冰下一跃而出,手中的长剑不曾犹豫,凌空聚起一道剑气。 淮初之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道凌厉的剑气,足尖轻点,下意识地向右闪避。可那长剑却似有灵性一般,在这一刹分出好几股剑气,令她难以分辨哪一道是致命之击。 她只好向后一仰,任那些剑气从她面上划过。 可就在这一霎,她的背却被一柄长剑刺穿,鲜血从白衣上蔓开,妖娆且艳烈。 怎么可能? 她忍着痛,跌于地上。明明所有的剑气都是直面而来,那剑又怎么会在她身后? “你输了…”一个熟悉且陌生的声音传来,令她仿佛坠于冰湖深处。 一股疼痛从心肺蔓延开来,那股令她恐惧且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偏偏是在这种危急时刻毒性发作。 难道她布置了这么久的局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她有些不甘,却又觉得有些可笑。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那双冰冷的凤眸,眸中氤氲着她从未见过的凉意。 她轻声笑了,笑的释然却又有些哀伤。 “应玄…果然是你。” 第29章 夜如年(三) ——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 黑暗中的那句话一次次一遍遍地萦绕在耳边,却是这世上最可笑的问句与谎言。 淮初之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幻境应玄手执烛照向她缓步走来的场景,他的眼神原来可以如此冰冷。那一向暖如微风、柔如春水的一记眼神,被悉数掩盖,湮灭于尘土之中。取而代之的只有那一眼就可以冰冻三尺的寒意。 他的剑术是她从未见过的奇诡,就算自己瞎了,灵力却也不曾减退。可他竟能分毫不伤的打败了自己,可见此人的来历定是不凡,若不是他莫名其妙失去了记忆,也不可能为他人所用。 淮初之微微向后,倚在了冰冷潮湿的墙上。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处,也不知自己在上次毒发后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但她已无暇再想更多,成王败寇,现实向来如此残酷。 她右手的手筋被尽数挑断,纵使灵力已在慢慢的恢复,她也再难自如的施展咒术了。 她现在和一个废人大概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第64页 但这能怪谁呢?应玄吗? 她轻轻一笑,其实她从头到尾也未尽信过他,或让他知道自己任何一分的计划。若要说怪,她又能怪他什么呢?怪他对自己攻城略池的温柔,还是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没想到师父教导了她这么多年,她还是技不如人,真是让师父颜面尽失。 想到此她又微微阖上了双眸,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不如等等看浮双那儿的消息吧 现在她只希望浮双能逃过一劫。 应玄此刻正坐于右使的房内。 那个男人端着一盏茶,细细品着,眉宇间皆是自负狂妄的笑意。 他其实从未对应玄抱过任何期望,所以此次派应玄去应对淮初之的本意也只是想试试他,没想到他竟给自己带回了一份大礼。 他垂目看着应玄伤痕累累的身体,微微一嗤。 “淮初之不是失了幽荧庇护又中毒瞎了吗?就她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你还能被她打成这样?” 应玄微微摇了摇头道:“她不愧冠以楼主名号,虽身负皮肉之伤,还是有几分厉害的…若不是最后她大意了,我也不能将她捉回?” “大意了?”右使斟酌着应玄的话,微微皱眉。 淮初之是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若要使她败就只有可能是真真实实地以实力打败她,而不可能是她自己露出了破绽。 但是无所谓,反正他也从未信过应玄,应玄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随时可弃,若哪日他有异心,杀了便是。 想到这他对应玄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这次你做的很好,既然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就去看着淮初之吧。虽然她此刻右手手筋尽断,你也不可轻视于她,毕竟这个楼主的位置不是白坐这么久的。” 应玄眸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微微颔首道:“是。”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逐步进行,包括右使此次的不信任,也早被他算计于其中,他现在只需要等一个时机。 地牢寒意逼人,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淮初之只觉得自己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包裹其中,她该怎么办?她还未找到那颗真实的条草之实、还未将聚萤楼叛党剿灭、还未救活伏商…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疼痛又自肺腑袭来,一阵阵一遍遍的想摧毁她快要崩溃的理智。她摸索着地牢中的东西,一根冰冷尖锐的铁被她握于了左手之中。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举起那块铁,扎进自己的大腿。 她看到了鲜红的血液淌出,一股久别的快感与痛意占据了大脑。 呵…她又能看到了,偏偏只是在这种毒发时刻。 地牢极其昏暗,就算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她却也什么都看不真切。就连殷红的血,她也只能凭感受知道它流淌的越来越快。 “阿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感觉将她包裹,却依旧无法消减她心底疯狂的渴望。 身躯被紧紧地抱住,她无法伤害自己,只好将下巴放于那人肩上,一遍遍一下下地将铁块刺入那人的皮肉之中。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了那人微微闷哼的声音,可就算她下手再怎么狠厉迅速,他都不曾放开她。 她听到了血肉飞溅、铁块入骨的声音,但手上的动作仅是迟缓了半刻,她还是再次将铁块再次刺入了那人的背上。 “没事了,别害怕…我在。”那声音极其微弱,却意外的坚定。 她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她终于失去力气昏了过去。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如此心安熟悉的感觉? 应玄,是你吗?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她暗讽自己无知可笑的期盼,转瞬又陷入了无边的睡意之中。 应玄见怀中的人不再动作,抱着她的动作更加轻缓。他将她轻柔地放开,把那铁块扔于地牢之外,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伤药,不顾自己背上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将伤药抹在了淮初之大腿上的伤口之上。 完成了这一动作后,他蹙眉看向淮初之手上已脏乱不堪的绷带,将其小心拆下,为她的手臂再上了药。 他凝视着眼前的人,眸中划过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却依旧温柔。 “阿初…再忍忍,就快了…”他凤眼微垂,轻声呢喃着。 地牢内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眼神一凝,脚步轻移,躲在了暗处。 一个普通的巡逻之人凑近淮初之的牢房瞅了一眼,看到那满地凌乱不堪的血迹,极其嫌弃地别过了脸,小声抱怨道:“这楼主分明是疯了,怎么会把自己伤成这样?这样的疯子哪还需要人看着,右使也真是小题大做,应玄一个不就够了。哎,这么一说也不知那厮跑去哪里了…” 第65页 “少说点话,想死啊!”一个年纪比他略微大点的人走了过来,推了他一把,“快去巡巡别处,别在这浪费时间。” “是…”那人极不情愿地挪动了步伐,跟在了他的身后。 暗处的应玄微吁了一口气,待两人走后,消失在了地牢中。 待淮初之再醒来之时,大概已过了两日,滴水未进让她的喉咙极为干涩,而阵阵袭来的饥饿也使她全身虚弱无力。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敏锐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有脚步声从头顶传来,虽凌乱,却极其轻微,似乎昭显了来者皆不是凡俗之辈。 但更近的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人的声音却令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是…右使? “没想到那老家伙教出来的人就是这番丑陋卑微的模样。” 右使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几分微微的讥讽,却似一根针狠狠地刺入了淮初之的心中。 “没想到吧,聚萤楼已经在我手中了,而这个消息就将在今晚的华宴上公布。” 淮初之的手心极冷,身躯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就这样辜负了师父的养育栽培之恩,就算一死,她也难以谢罪。 她微微支撑起自己的身子,走到右使之前,她看不见眼前人的容貌,但是却可以想象到他脸上挂着多么讥嘲与狂傲的笑容。 “呵…所以今日你是来杀我的吗?”淮初之冷冷一笑,脸上竟没有一丝恐惧之态。 右使看着她的反应笑的更加肆意。区区败寇,不过强弩之末,还能嘴硬? 但出乎他意料的,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个刹那,身后一股阴风袭来。他下意识地躲过,看向那道风的来源。 少年逆着光,嘴角带着与往常不同阴冷的笑意。 “应玄?”他看着他不屑一笑。 应玄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颗废子,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他本想等他成为了楼主之后再要他小命,没想到他竟现在自己送上门来。 淮初之听到了右使的声音,又往前探了几分。 应玄,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右使的人吗?难道现在来只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却被应玄的一声话语悉数打破。 “阿初,别害怕,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而聚萤楼,从开始到现在,楼主都只会是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应玄就执剑朝右使劈了过去。她微微侧身,躲过了那道凌厉的剑气,心中的迷惑愈加深切。 “初之!” 这回响起的声音,她再过熟悉不过,是浮双的声音。 浮双走到她身侧,诊上她的脉微微蹙眉。她拿出一件大氅轻轻笼在她身上,在她耳畔轻语:“先出去再说。” “可是应玄…” 淮初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就算她瞎了,在这一刹她的心中竟能真真切切描绘出应玄的眉眼,栩栩如生。 “初之,走!”浮双攥着她的手用了些力,半拖半拉的将她带出了地牢。 她们逆着人流而行,淮初之能感觉得到,周围的人无论有无灵力,各个都不是平平之辈。应玄到底是敌是友?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不同于淮初之的疑惑,浮双心底很清楚,这是应玄布了很久的局,若淮初之在此,只会让他分心。若想在今日从右使手中一举夺回聚萤楼,她就必须先带走淮初之。 “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女人吧?”右使看着应玄嗤笑一声,“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羁绊于儿女情长之事,不免也太可笑了吧。” 应玄闻言没有气恼,反而淡淡一笑,擦拭着手中的长剑轻声说道:“右使未免也太自信了吧,你不妨看看你的人都去哪了…或是看看这聚萤楼中是否还有你的势力?” 右使看着眼前笑的风轻云淡的少年眸色一凛:“不…这不可能。”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这些面孔或陌生或熟悉,眼中皆带着深深的敌意。直到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他才后知后觉,原来输的人是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计划布置到了最完美,但为什么,怎么可能呢? 输的人怎么会是他? 他从一开始就未曾相信过任何人,无论是自己亲近的部下或是应玄。他自负且狂妄,顺从他的人或有软肋或有利益纠葛,但绝不可能是因为情义相绊,毕竟他只愿相信人心底的欲望。他以为自己算准了应玄,无论是他顺从自己的原因,还是他对淮初之的那一点情。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自以为完美无瑕的宏伟布局之下,眼前这个少年竟将他的每一步都算计了进去。他仿佛设下了一个陷阱,就这样引导他一步一步地自投罗网。以他自己的计划,将他困于其中,最终自缚而亡。 第66页 “右使,现在你信了吗?”应玄看着身边围了一圈的人,轻轻地走向他。 然后右使听到了他此生听到过的,最为可怖的话语。眼前的少年貌若天人,但自那张绝美容颜下说出的话,却令他寒意倍生。 “你对阿初做了这么多,现在,我要怎么慢慢还给你呢?” 就在右使想挥剑自裁的那一霎那,应玄仅仅动了两根手指,就将他的剑夹于指缝之中。那柄上好的利剑,竟随着他指尖的动作,轻轻一扬,就挑断了右使未执剑那只手的手筋。 “别着急着死,我们,来日方长。” 第30章 夜如年(四) 浮双拉着淮初之走到自己的房内,刚坐下便拿起她的手细细查看她的伤。 好在淮初之右手的手筋虽然被右使尽数挑断,但时日不久,还可以恢复。她拿过平日里常用的药箱,唤了云倾姬进来,打算先为她疗伤。 “应玄他…”淮初之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还是着急的开了口。 云倾姬的面上闪过一丝羞愧之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浮双为她解释。 浮双不似云倾姬那般对应玄怀着莫名情绪,挑了挑眉,一边为淮初之疗伤一边凑近了她说道:“你这不知从哪捡来的人,对你还真是忠心耿耿。他瞒着你为你做了这么多,依我看,你还是盘算着何日对他以身相许吧。这聚萤楼的楼主换成他或许还更合适些呢…” “你说他…” 淮初之不傻,依着身边发生的这些一来二去的莫名情况,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原委。看来右使将她的计划算计了进去,可他自己的计划却成了应玄棋盘中的一步。 他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呢? “若是我,现在都不忍心再疑他了,你怎么就如此铁石心肠呢?”浮双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浅浅一笑,“伏商于你来说或许是年少轻狂的梦,但应玄就站在你的眼前,怎么取舍,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人。” “他…”淮初之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声推门的声音。 虽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听到云倾姬匆匆离去的步伐与浮双低低的笑意,她还是猜到了来者是谁。 “阿初…” 这声熟悉的声音她在地牢中听到过千千万万遍,但那时的她却始终不知道这个温柔的声音是幻是真,直到听到浮双那句有些故意的话语,真相才霎时在脑海中破土而出。 “你背上的伤那么深,还没好全就来…就这么迫不及待见你的心上人?” 浮双看着应玄促狭一笑,放开了淮初之的手,起身走出房间,为他们掩上了门。 “应玄…”淮初之感受到他的靠近,脸还是不可避免的红了。 就算她此刻不能视物,也能想象得到少年那张风华万千的脸庞,以及那双灼热且清澈的眼瞳。 “阿初…”应玄又唤了一句,似害怕眼前的人过于紧张一般,他并没有离她太近,但他这平静的反应却让淮初之莫名的有些心慌。 她伸出手来,想触碰眼前的人,却在不意间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应玄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的身躯,两人僵持在虚空中,有些尴尬。 淮初之愣了片刻,想挣开应玄坐回椅子上,却被眼前的人紧紧拥住。 “本想着阿初没吃什么东西,又刚从地牢中出来,不宜过于刺激你。只是没想到阿初竟刚见到我就投怀送抱,那我是怎么也不愿放开阿初了…” 少年带着笑意的话语低低传入耳畔,让淮初之本就通红的双颊又热了几分。 “你…”她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余不知为何汹涌而出的泪水,沾湿了应玄的白衣。 直到听到他微微的抽气,淮初之才抬起了头,拿开了环在应玄腰间的手。 “你后背的伤口裂开了吗?” 她依稀记得那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将那尖锐的铁块刺进了那人的身体。 那时的她意识一片模糊,没有思虑太多,但现下心中却泛起了一阵心疼。都怪她,她的存在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阿初,其实你此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唯一对不起的只有自己。”应玄似感知到了她自责的情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眸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关于伏商…” “阿初…我会陪着你,直到完成你想做的事。” “可是…” “我不需要你对我解释任何的事情。我只希望你答应我,若完成了这件事,心里便不再牵挂着他人,好吗?” 淮初之有些微怔,她的每一句话都被应玄堵了回去,但他所说的,却无一不是为她所想。 “对不起…”她低低的说了一句,却又被应玄打断。 第67页 “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个。” 少年坚定的话语萦绕在耳边,她恍然觉得此生只需这一刻就已经足够了。 华宴上觥筹交错,往来宾客无一不在等待着今日聚萤楼要宣布的大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本要宣布的大事,却因一人之力,全然改变。 浮双今日难得的没有坐在上位,她眯着眼睛斜倚在座位上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 “左使大人,今日怎么不见右使?”一个个子有些矮小的人端着酒杯,缓步走到她跟前,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似乎有些疑惑。 浮双看着他淡淡一笑,也不戳破,拿起桌上的酒杯在手中把玩,轻声问道:“右使允诺了你什么,是聚萤楼中的珍宝,还是我这个左使的位置…” 那人听闻浮双的话语一惊,差点将酒杯中的酒水洒出:“左使大人莫与我开玩笑,我…” 话音未落,一柄铁剑便直直从他的背后刺来,快到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躯就已经倒下。 淮初之看着眼前的人冷冷一笑,走向屋子中央的最上位。 她本想让浮双代她主持此次右使聚集的宴会,但没想到这条草的毒竟在她准备唤云倾姬来吩咐宴会事项的时候这么巧的就解了。 既然天意如此,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干脆借此机会重新树立自己在聚萤楼的威信好了。 喧闹非凡的宴席因为淮初之一人的到来,突然变得有些肃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默契地将目光放到了淮初之身上。 他们可以说从淮初之接手聚萤楼的那一年后,就再也没见过眼前的少女。 象征聚萤楼楼主的信物,挂在少女的颈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眼前的人已经褪去了最初面对众人时有些惶恐的稚气,周身萦绕着一股肃杀冰寒的杀气,令他们不免心起敬意。 而跟在少女身后的那人也吸引了不少他们的目光,他生的极为俊美,一双凤眸中仿佛有粼粼光芒,令人不免溺于其中,难以自拔。 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盯着应玄霎时就红了脸庞,有些兴奋地和自家姐妹或丫鬟小声议论着。 而应玄却仿佛感觉不到众人的目光一般,静静地站在淮初之的身侧。 淮初之环视一圈华宴上的人,凉凉一笑,开口道:“聚萤楼右使叛变,屠杀同门,此刻已被捉拿,关于地牢之中。而在座怕是有不少同党,你们说,是你们自己出来认罪,还是让我血洗宴会呢?” 她的目光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但语气之冰冷,却让在场所有人才恍然发觉此刻自己真是处于腊月之中,宴会中的数十个炭火盆,也不足以抵消这股凛凛的寒气。 见无人说话,淮初之又勾起一抹笑容,轻声道:“既然无人愿意认罪,那我就再宣布一件事好了。聚萤楼不可一日无右使,自今日起,我身边这位应玄,就是聚萤楼右使。” 她不顾众人的窃窃私语与应玄略微有些讶异的目光,唤了几个侍婢上来。 她们恭敬地端着一物上前,淮初之指尖灵力微动,一阵轻风便掀起了那盖于盘上的红布。 一把青铜铸造的宝剑赫然现于众人眼前,刀刃上华光万千,仿佛融入了天地日月之光,令人心生敬畏。 “定光剑!”一众人中有几个识货地不自觉的唤出了声。 “楼主怎会把这种宝贝拿出来?” “呀,这定光剑藏于聚萤楼中已久,我此生竟有见它一面的机会!幸哉幸哉!” … 淮初之没有理会宴会上诸多的感叹敬畏之辞,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应玄,一双往日带着寒意的秋眸,此刻却晕着融融的暖意。 应玄只是愣怔了片刻,便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飞身向前,拿起了定光剑。 应玄剑术本就极好,定光剑在他的手中舞起,剑气呼啸,银光熠熠,霎时就将几人的人头斩于剑下。 一时鲜血飞溅,那几颗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了大厅的正中央,无一例外的眼睛决眦欲裂,有几分渗人。 “楼主,叛党已除。”他单膝跪于地上,看着淮初之的一双凤眼灼灼,带着几分笑意却融入了一丝情意。 应玄这一举动,令众人再次噤了声。 他们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淮初之此举明显是在杀鸡儆猴。她在警告他们聚萤楼的主人是谁,就算她身不在聚萤楼,聚萤楼的一切也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虽常托左使替我出面,但不意味着我就真是个挂牌的楼主。我言尽于此,还望有些人好自为之。” 应玄早就执了剑走到了浮双身侧,两人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淮初之一本正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违心话的模样。 第68页 “初之还是很不错的吧。”浮双朝着淮初之扬了扬秀眉,戏谑地看着应玄。 “阿初自然是最好的。”应玄的目色依旧平静恬淡,仿佛将这几日的疲惫与算计,尽数隐于了这平静之下。 第31章 白雪词(一) 或许是因为聚萤楼内再无让淮初之为之牵挂的事,所以她这几日都睡得极好,常常日上三竿也不愿从房内出来,但她也没有再碰剩下的三颗条草果实。 毕竟上一颗条草之实的毒性让她刻骨铭心了许久,她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神智混沌的时刻。她也很难想象若非应玄在她身侧,事情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而应玄因为右使之事,在聚萤楼的地位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先是云倾姬不再以一种嫌恶的眼神打量着他,且常常因为愧疚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再是浮双在见到他之时,总是以往常打量淮初之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瞧着他,让他哭笑不得。而大多数楼中之人见到他更是从熟视无睹,转为了恭敬的唤他一句右使大人。 应玄不好说不喜欢这样呃日子,毕竟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能以令众人心服口服的姿态站在淮初之的身侧,但当这样的日子真正到来时,又令他着实不太习惯。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两人,竟然以莫名的默契在聚萤楼的高台上碰面了。 淮初之这几日都没有去见应玄,而应玄也没有主动来找她。 那一日在房内的温情之景,就似从未发生过一般,隐在了两人的心头。 淮初之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应玄,毕竟在几月前她心里的人还是伏商。她为伏商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伤,这些疤痕还在肌肤上尚未消去,可心里装的人却消无声息的变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伏商了,他清冷孤傲的眉目越来越淡,就似天边的流云,仿佛风一吹就能消散。而那双清冽澄澈的凤眸,却是愈发的刻骨铭心了起来。 “阿初…” 两人相对许久,默默无言,最终还是应玄先开的口。 “今日的月色不错…”淮初之有些讪讪的开了口,目光飘向了远处的重山。 “阿初,今日…是三十。”应玄望了一眼繁星点缀但却不见月色的天幕,低低笑出了声。 淮初之一愣,看向天边,果然无月。 应玄看着她有些无措的模样,靠近了她一分,笑道:“我在阿初眼中就这么可怕吗?” “也不是…”淮初之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那…依阿初的意思,我还是有些许可怕的?”应玄的笑声近在耳侧,温热的呼吸也直逼淮初之的脸颊,让她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跳又放肆的加速了起来。 “你…以前对别家姑娘也这样?”鬼使神差的,看着应玄温柔的面色,淮初之问出了口。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这句话。 “或许吧…可在我现在的记忆里,我只对阿初一个人这般好过呢。”应玄不在意的一笑,一双凤眼迷离而惑人。 “对不起…”淮初之猛地想起了应玄失忆的事情,忙开口接到,“等一年后,我便用幽荧帮你恢复记忆。” “不必…”应玄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话语,淡淡一笑,“我不知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现在有阿初在身边的生活,我很喜欢,也很满足。” “可是你不想知晓自己的过往吗…” “或许想吧,但我不想再令阿初置于无幽荧保护的境地。”应玄望向了她,眸色坚定,“阿初于我来说,远比往事重要。” 自己远比往事重要吗? 淮初之微微垂眸,显然没想到应玄拒绝她的理由竟还是因为她。 “可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有幽荧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自然知道阿初有这个能力,只是,我是一分险也不愿让阿初去涉的。”应玄在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漂亮的凤眼映衬着满天繁星,如银河般璀璨。 淮初之盯着他的双瞳一时失了神,当她回过神来时,已被眼前的人拥入怀中。 “阿初想去看看这片土地上的山川河流吗,不知晓我有没有看过,但我却很想和阿初一起看一遍。等阿初将所有的事情办完,我们便一起看遍这大好河山好吗?” 或许是冬日寒凉,应玄的怀抱太过温暖;亦或是今日的夜色太过绚烂,让淮初之一时失了神。她倚在应玄的怀中,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低低应了一句: “好。” 第二日,在没有通知楼内任何一个人的情况下,淮初之和应玄双双消失。 浮双有些气急,她本以为这几日聚萤楼发生的事情会给淮初之一个教训,让她至少在忙自己的事情之余,也能多帮衬着点她。可没想到淮初之不仅一如既往的死性不改,竟然还把新上任的右使应玄带走了。 第69页 以前的右使虽有异心,但对楼中之事却还算上心,自己有他的帮衬也不会太累。但如今的右使应玄,简直就是与淮初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聚萤楼现在不仅有了一个挂牌楼主,还多了一个挂牌右使,她暗自感叹着她上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才能遇上这两个人。 她看着淮初之留下的纸条,太阳穴突突地直跳。 ——昨夜我试了第三颗条草之实,或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竟找到了那颗能使尸身不腐的条草之实。我明日便与右使去西洲打听转魄珠的下落,勿念。 念? 浮双气的一口气没顺上来,连连咳嗽。在心中暗骂这颗怎么不是致命的毒药,直接毒死淮初之算了。 气消了之后,她又有些欣慰,至少淮初之现在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念着一个虚无飘渺的已死之人,而现在有应玄陪着她自己也能少操点心。或许这样也算得上是变相的给自己减少负担了,她暗自安慰着自己,走向了主楼的书房。 南洲极少下雪,可在今年元月,南洲竟是难得的下起了大雪。或许是因为南洲少见雪景,街上的人不但不见少,反而多了起来。一时,街上的人一簇簇、一团团无一不在感叹于这白雪的纷扬绮丽之景。 淮初之拢起衣袖,看着这几年难得一见,如鹤如鹭的翩翩雪花。而应玄站在她的身侧,手执一把竹伞,为她遮蔽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雪。 “没想到还能在南洲见到如此景象。”淮初之嘴角展开一个小小的梨涡,她从未想象过,自己竟也能在百忙之中寻得这一隙空闲的时间。 “若不是去西洲必要经过南洲,阿初也不会来此吧。”应玄看着伞下的少女,轻微地摇了摇头。 “此言差矣,这场大雪是天降丰年,不是想遇就能遇得上的。”淮初之温温一笑,眉眼间暖意融融。 应玄看着她,一时失了神。在数月之前,眼前的女子举手投足间还都是冰寒的杀气。谁能想到今日竟能从她面上瞧见这样温暖的表情,这可比南洲的大雪少见多了。 淮初之见应玄盯着她发了愣,笑着拉拉他的衣袖。 “走啦,南洲的美景可不限于此处,我们有机会再看。” 有机会再看吗? 应玄看向少女在寒气中扑闪着的睫毛,呼吸微微一滞。 但此刻的淮初之却并没有注意到他面上别样的神情,拉着他的衣袖拽着他走进了一家客栈。她从怀中掏出四银,对那掌柜的说:“两间上房。” 掌柜看着银子眉开眼笑地收下,对着她搭讪道:“姑娘可是来南洲游玩的?这几日临近春节,城中可热闹了…” 他说着说着又兀自有些疑惑:“咦?姑娘不随家里人一起过节吗?” “家里人…”听到这个词淮初之垂下眸子,想着自己孑然一身,若一定要算,也就只有浮双与师父勉强算的上她的家里人了。 “我就是她家里人…”应玄拽过淮初之的手,对着掌柜儒雅一笑,便拉着她上了楼。 掌柜惊于应玄那风华一笑半天才缓过神来,可两人却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诶?那公子说是那姑娘的家里人吗? 他刚想感叹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但又转念一想,可这夫妻怎会睡不同房?看来这两人大抵是兄妹,还真是可惜了。 应玄拽着淮初之的手步入了房内,看向她:“以前怎不觉得你如此呆愣?” 呆愣? 淮初之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看着他的眸色一冷,一抹不悦的杀气从眸中流露了出来。 “我说笑的呢,阿初还是刚刚那样比较好。”应玄看她变了脸,浅浅一笑,替她整好了被风雪吹得凌乱的发丝。 感受着应玄温热的手拂过自己的额头,淮初之心下微微一悸,开口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到西洲也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她眉头一拧,想到了之前同墨衍一起从南洲到西洲竟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不免有些头疼。 似看出了她的忧虑一般,应玄为她倒了一碗水,柔声安慰道:“阿初也不用太急,此行的目的在西洲的中心,以我们的脚程,十日足以。” 淮初之接过水,点点头,有些疲累地阖上了双眸。 “时间也不早了,阿初早些休息吧。”应玄见她不再言语,贴心地为她燃起了暖炉,随后便退出了她的房间。 第32章 白雪词(二) 是夜,月似一弯细细的银钩,在稀薄的云层中显得极为朦胧。仿佛风一吹,就会随流云散了一般。 应玄走后,淮初之就已经泛起了困意。她本想等沐浴之后便倒头就睡,但谁知真当她沐浴换上寝衣后,脑中却突然一片清明。 第70页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却久久不能入眠,只好放弃了梦会周公的想法,兀自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纱窗。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望无际的天边没有星子,就连月也看不真切。她暗叹了一口气,正想合上窗,却感觉到暗中有一股灵力若涓涓细流从她面前的空气中淌过。 她的眉头微微拢起,这股灵力给了她一种奇怪又熟悉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牵引着她融进这朦胧的夜色中。 她不再犹豫,以手支着窗沿,翻出了窗外,轻巧地跃至了窗外的一棵树上。 她感受着这若股隐若现的灵力,竟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仿佛有什么在重重击打着她的心。尘封的记忆仿佛打开了一扇残破不堪的门,而门内是她不愿面对的东西。 她又越过了几个屋檐,转过了几个街角,终于看到了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 女子身着绣以繁复神秘花纹的长袍,在微弱的月色下绝世脱尘。 但就算夜色再浓郁,淮初之还是凭借着女子只有一只的金色眼瞳认出了她。 神女凰卮…她怎么会在这? 淮初之被迫回想起了她抱着阿年尸首,一双金眸中皆是惶恐神情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一双眼瞳中仿若有着世上最清透的微雨轻风,然而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凰卮面对着她,嘴角扬起了一抹有些怪异的笑容。 她轻抬左手,眸色淡漠。 淮初之只觉得呼吸一窒,喉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但她没有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凰卮。 不知何时,凰卮已经收起了术法,将她丢至地上,剩她一人咳嗽连连。 她白皙的颈脖上有着一道红的发青的印子,就仿佛刚刚真有个人掐住了她一般。 “三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凰卮走上前几步,垂首看着她。 淮初之看着遮住她半张脸的银色面具,突然有些恍惚。是啊…伏商已经死了三年了。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凰卮低低一笑,笑声在如墨的夜色中悄悄地漾开,与寒凉的夜融为一体,“这就是我不杀你的原因。” 淮初之淡然地看着她,支起了身子:“所以等我找到转魄珠,你就要杀了我吗?” “不…杀你,远不及看到你在这个世上可悲的沉浮有趣。”凰卮的金眸冷意一闪,转瞬化为了悲戚,“就像我一样,明明可以留下他,却让他为我身死…” 听凰卮提及此事,淮初之的心头升起了一股怒火,周身杀气毕露。虽她一直将伏商身死的一部分原因归于自己身上,但此刻真正的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的眼前。可她偏偏又是伏商最在意的人,她不想也不能动她。 正当两人对峙时,她们所处屋檐下的一个雪团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凰卮眸色一凛,指尖轻动,一个小女孩便从雪团中被重重地扔到了两人跟前。 好在地上的雪十分的厚,想来她也应该不会受过重的伤。 她瑟瑟发抖地抬眸看了一眼凰卮,唤了一声:“姐姐…” 凰卮没有开口,看着那小女孩,记忆似乎追溯到了遥远的从前。 “姐姐,你可以带我走吗…我无家可归了…”小女孩犹豫地向前一步,看着眼前漂亮的姐姐,拉住了她的衣角。 凰卮盯着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若你可以杀了我身前的这个姐姐,那我就带你走。” 淮初之蹙眉看着凰卮和那个小女孩,依旧一动不动。 “可是…那个姐姐做错了什么?”小女孩看着凰卮绝尘的面庞,有些疑惑。 “她没做错什么,只是,我想要她的命罢了。”凰卮又是轻轻一笑,自虚空中幻化出了一把短刀,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颤抖地接过刀,转身看向了淮初之。 淮初之仿佛从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中看到了三年前的凰卮,她愣愣地盯着小女孩,却见她才走了两步,就颤抖地将短刀扔到了地上。 凰卮看着她的举动,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后仅仅一瞬,那把短刀便插入了小女孩的胸口。 鲜血汩汩的流出,很快就凝成冰与洁白的雪混在一起。 “你…”淮初之看着凰卮,有些讶异又有些害怕。 就仅仅过了三年,是什么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很惊讶?”凰卮微微挑了挑眉,失笑道:“觉得我这样很可怕,是因为你不杀无辜无罪之人?” 淮初之摇了摇头,无论杀谁,杀人就是杀人,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不觉得有区别,就只是觉得她可怜?”凰卮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那你又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有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吗?他从不会心软也不会有丝毫怜悯之情。你的爱,能包容你所爱之人的一切吗?” 第71页 淮初之很难和她解释自己对伏商的情感,或许她从未爱过他,只是执着于年少的梦。 “我知道,你身边多了个人。”凰卮看着她犹豫的模样,冷笑了一声。 “你…”淮初之想起了应玄那双温柔清澈的凤眸,面对凰卮,心底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恐惧。 “真是有趣啊…你为伏商做了这么多,竟然爱上了别人。”凰卮不甚在意地说着这些话,突然诡秘一笑,“我真的很期待呢,他会怎么选择…我在神殿等着你们。” 话音刚落,凰卮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之中,剩淮初之一人有些微怔。 她这一番话好似暗藏深意,可这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淮初之没再用灵力或是轻功,失魂落魄地走在覆着厚雪的长街上。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飘落在她的发上。 走了许久她才觉得有些寒冷,凉意渗入骨髓,让她打了个哆嗦。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她心底突然泛起了深深的不安,而这不安的源头到底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雪地里突然亮起了一团光,她看到了一个提着灯笼的男子,步履匆匆地向她走来。 “姑娘,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男子走近了些才略微看清她的面目,微微一愣,自顾自地拉起她的手臂,“走走走,先去我的屋内暖和一下。” 淮初之有些嫌恶地甩掉了他的手,冷着脸道:“不必。” 男子见她态度极差,霎时火上心头:“你这姑娘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看你天寒地冻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谁理你?我还急着给阑影大哥送东西呢。” 男子说完转身要走,可提着灯笼的那只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 他回过头来,却见刚刚那个对他厌恶无比的女子竟死死地盯着他,那只攥着他的手极为用力。 “楚阑影不是在西洲吗?”她一字一句地问道,目光有几分凌厉。 “哎,别提了,楚顷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那男子见她提了楚阑影,不自觉竟愤愤说出了口,可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后,已为时过晚。 他将手中的灯笼一丢,面色肃杀。 失去了灯笼光芒的雪夜,多了几分阴森之气。 淮初之一凝神,只觉得耳边有异样的气流流动,便身形一偏,躲开了男子的一袭。 “小娘子身手还不错嘛…”那男子并没有太讶异于淮初之会武,转身又是一掌袭来,掀起了地上厚厚的积雪。 淮初之运起灵力挡住飘散的雪花,定睛寻到了那男子隐在雪中的真身所在。 她轻声一笑,不知何时已闪身到了那男子身后,仅仅一指,便让那男子一口真气运不上来,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没想到你还有些门道。”那男子阴沉着脸看着淮初之,又举起掌来,“不过除非我死,你才有可能活着带着这消息走出此处。” 淮初之偏了偏头,笑意盈盈:“可你都不知道我是敌是友,如此鲁莽,不仅会丧命还未必帮得了楚阑影。” “你!”那男子瞪着淮初之,竟一句反驳的话也想不出来。 “你的实力明显在我之下,我不想杀你,是因为我找楚阑影有事相求。”淮初之见他无话反驳,又紧接了一句,“你想,若有我这样的人助楚阑影一臂之力,他重回楚家是否也会容易些?” “你别再说这些劳什子,我听不懂。”那男子皱了皱眉,显然犯了难。 但就在他打破脑壳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冷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阿炎,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 一个身着褐衣绣以金色花纹的男子自雪地的远处走来,他眉目中有着隐隐的倦意,却掩盖不了他那双仿佛能容纳山川河流般的眼眸。 “楚阑影?”淮初之有些犹豫地问出了口,眼前这个人气质不凡,衣着华贵,想来就是传闻中楚家的大少爷。 “姑娘认识我?”楚阑影嘴角微弯,并没有因淮初之的话语做出太大的反应。 “也不算认识,只是听刚刚这位提到了你。”淮初之看向阿炎,微微一笑。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阿炎听到淮初之这话,脸红了一红,更加愤怒。 “阿炎。”楚阑影扫了阿炎一眼,轻声喝住了他。 “阑影大哥怎么向着外人…”阿炎不敢再说话,只好小声地抱怨出口。 “在下虽在外有些虚名,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人物。还请问姑娘为何与我这小兄弟过不去?”楚阑影说话极为谦逊有礼。 “过不去?”淮初之的目光又飘向了阿炎,“也不知是谁与谁过不去。” “阿炎,你自己说。”楚阑影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了阿炎。 第72页 “阑影大哥,我刚刚看到这姑娘一人在雪地之中,才动了恻隐之心想带她回来取取暖…结果没想在她问你名讳的时候不小心说出了楚顷的事…这事可不能外传,所以…” 阿炎本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淮初之看到他面对楚阑影扭捏嗫嚅的模样,不免失笑。 “让姑娘见笑了。”楚阑影看向淮初之憋着笑的面庞,一拂衣袖,“来者皆是客,我看这姑娘并无恶意。阿炎,就先带她先回去吧。” 阿炎见楚阑影发话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暗暗瞪了一眼淮初之,重新燃起了灯笼走在前方带路。 第33章 白雪词(三) 阿炎的家是一个极小的茅草屋,在风雪之中显得十分单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了一般。但好在他的屋子虽小,却极其暖和,淮初之刚踏入,便感觉发上的雪霎时融成了水。 她微微聚起灵力,烤干了自己的发丝与衣裳,借着满屋亮堂堂的烛火,这才发觉自己竟只着了一件寝衣。 正当她有些尴尬时,一件外披罩在了她的身上。 这外披十分宽大,一看就是男子的披风。她抬眼一看,楚阑影正对着她微微颔首。 淮初之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这时一边的阿炎才缓缓地踱步而来。 他有些无措地打量着淮初之,刚刚在外天色漆黑且灯笼火光微弱,他竟没察觉到和他过招的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你…”阿炎将目光落在了淮初之的颈脖,淮初之才恍然想起了刚刚凰卮给她留下的伤还未消去。 “无妨,刚刚与一个故人发生了点争执。”淮初之微微摇了摇头。 “哎,搞不懂你们女人。”阿炎挠了挠头,坐在了楚阑影的身侧。 楚阑影此时的目光也在淮初之的颈上,不过他的关注点与阿炎不太一样,阿炎只看到了那道青印,而他却看到了那个吊坠。 ——幽荧,聚萤楼楼主的信物。 “原来是楼主,是楚某眼拙了。”他温温一笑,看向了淮初之。 “什么楼主?就她这样一个小姑娘?”阿炎不禁失声喊出,却因楚阑影一个眼神将剩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楚少爷果然敏锐。”淮初之一点也不介意被他戳破了身份,若她想从楚阑影手中得到什么,那么这个楼主的身份于她来说是有利的。 “聚萤楼势力广阔又有许多珍宝神物,也不知楼主看上了楚某身上的什么?”楚阑影打量着淮初之,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阿炎不太懂眼前两人一来二回的客套话,但他还是抓住了重点,原来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便是聚萤楼的楼主。 他听过许多聚萤楼楼主的传闻,无一不把她传的神乎其神,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见她一面。想到此,阿炎不免对眼前的少女多了几分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敬意。 “我想借转魄珠一用。”淮初之知道楚阑影是一个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所以干脆开门见山。 “这…”楚阑影怔了怔,“虽然这转魄珠是楚家的传家宝,但是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借楼主当然是无妨。只不过楚家现在已不在我的手中,想要拿到转魄珠恐怕是有些困难。” 淮初之看着他理解一笑。 这楚阑影果然是个聪明人,一句话便将她是否能拿到转魄珠,与他是否还是楚家的家主关联了起来。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要她助他一臂之力夺回楚家的掌控权吗? 不过她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比起以往的那些事,若只是帮楚阑影夺回楚家就能换到转魄珠,对她反倒是一件易事。 “若有初之能帮得上的,还请楚少爷吩咐。”她淡淡出口,允诺了楚阑影。 楚阑影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转瞬又化为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是我没教导好舍弟…”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他这番话语,却被阿炎迅速接了去:“这楚顷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能怪大哥?” 阿炎本就心直口快,见楚阑影一副愁容,心下更是生气。明明是楚顷那小子不识好歹、心肠歹毒,怎么在大哥口中便成了大哥自己的过错呢? “阿炎。”楚阑影深知阿炎的性格,按住了他的肩膀,“我知晓你一心向我,但此事牵连众多,很难评判对错。” 阿炎难得的叹了一口气,看向楚阑影:“大哥,我看你都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把你从楚府拖出来的了…血淋淋的啊…这楚顷就差把自己也杀了。你若不是倚靠那颗假死药,怎能从他手中逃出?” 淮初之蹙了蹙眉,看来这楚顷与楚阑影还真不是一般的小仇。听阿炎这话,楚顷怕是将整个楚府的人都屠了。一般的夺权不过是将掌权之人杀了,令其下听命于己,可楚顷这一做法简直就像和楚府上下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第73页 “楼主,楚某还有一事相求。”楚阑影看了阿炎一眼,转眸看向了淮初之,“此番除了将楚府夺回,我还想求楼主保全一人的性命。” “谁?”淮初之不免有些讶然,这楚府早已被楚顷屠尽,应该没有遗孤,那又会是谁让楚阑影如此相求。 “她唤作易泠裳。” “易泠裳?”淮初之有些不解,这楚阑影自身难保,到这关头怎还惦记着一个女子? 淮初之凝视了他片刻,却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爱恋,她转而淡淡一笑:“初之自会尽力。” 楚阑影看着她刚想道谢,却被淮初之阻止。 “楚少爷,我们只是一物换一物,聚萤楼不谈恩情。” 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双明眸,但那眸中皆是不易近人清冷的光。 楚阑影了然,顺势转了话题:“不知楼主有何计策?” “计策不敢说,但我对楚府不甚熟悉,此番估计还要带你一同前去。” “你说什么!那可不行。大哥进楚府不就是羊入虎口,不被吃了个干净?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吧!”阿炎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能插话的地方。 “你不必担心…”淮初之有些无奈,后又转向了楚阑影,“楚少爷可听说过易容术?” “易容术自然是听过。不过最擅长易容的应该是雪灵一族,传闻他们的幻术与易容举世无双。不过,雪灵一族已经倾覆许久,楼主要如何帮我易容?” “我虽不认识雪灵一族的人,但无妄谷的蛊虫怕是也能达到易容之效。”淮初之悠悠开口,看向了楚阑影。 “可据说无妄谷谷主脾性古怪、喜怒不定,楼主要如何帮我取到蛊虫?” “我与无妄谷谷主还有一丝交情,此番去只能看看他愿不愿意卖我个人情了…”淮初之想到墨衍那张脸,心下不免有些犯怵。但转魄珠又不得不取,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墨衍了。 “那楚某便依着楼主之计行事了,若有用得到楚某的地方,楼主但说无妨。”楚阑影向淮初之一拱手,而身边的阿炎也随着他向淮初之低下了头。 “楚少爷不必客气…”淮初之摇了摇头。 此时天边晨光乍现,映着雪光有些晃眼,淮初之这才忆起自己和楚阑影商议了一晚上,竟忘了应玄还孤身在客栈之中的事,也不知应玄一大早起来寻不到她会不会着急。 但这个答案自然不需要淮初之猜。 当应玄看到她带着两个男人,还衣冠不整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那双好看的凤眼难得的阴沉了下来。 “阿初是更喜欢以前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吗?”应玄看了她一眼,眸中一向的温和荡然无存。 淮初之在他这番话的提醒下,难得的想了想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四处奔波、居无定所是常态,而夜不归宿、强闯他人居所的事她也没少干。 “这位是?”楚阑影看着应玄,也不免惊于他的容貌,但他毕竟是多经世事之人,很快便敛了情绪,倒是身边的阿炎对着淮初之一惊一乍的喊了出来。 “嗬!你怎么出门还带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然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应玄手中的定光剑已然出鞘。 定光剑划过了他的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应玄的眸子十分清亮,他看着阿炎露出了一个单纯无辜的表情,轻笑着道:“呀,刚刚看到有只蚊子在你手上,想帮你赶走它,结果学艺不精,好像力道过了。” 阿炎‘嘶’的一声捂住了手臂,怒上心头,刚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却被楚阑影眼疾手快的拦下。 “大哥!”阿炎这回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对着楚阑影怒目而视。 楚阑影没有理睬他的愤怒,又细细瞧了一眼应玄的容貌。太像了…与那个人实在像的不行。且既然淮初之带着他,他又手持定光剑,那定是聚萤楼新上任的右使了。只是不知那人的儿子怎会成了聚萤楼的人。 但楚府之事刻不容缓换,仅仅是思虑了一瞬,他就对着应玄恭敬一笑:“小弟没见过世面,还请右使见谅。” 应玄挑了挑眉,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把拉起淮初之的手转身就要走。 “等等。”淮初之看着他,眼中泛起了一丝忧愁,“恐怕我们还要先去一趟无妄谷。” “无妄谷?”应玄的凤眸中多了一丝认真,“阿初去无妄谷做什么?” 淮初之来不及将楚府的事情再与他细细讲,只丢给了他一句 ‘路上再说’,便拉着他上楼收拾包袱。 第34章 白雪词(四) 好在应玄是个识大体之人,见淮初之急着赶路,也没再问她。众人就这样日夜兼程赶到了无妄谷所在的山上。 第74页 无妄谷所在的山上已被白雪覆盖,皑皑白雪衬着依旧翠绿的林木,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还未等淮初之想着该如何入谷,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倚在树边,一双桃花眼笑意灼灼。 她恍然想起了那日她伤痕累累地从迦河城赶回,他也是这样倚在树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初之还能想起我。”墨衍桃花眼微挑,看向了他们。 “你…”淮初之心底突然泛起了一阵不安,墨衍就站在那,眼里尽是玩味,简直就像是早就知晓了他们会来一般。 “没想到几月不见,初之还是这般防我。”墨衍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应玄打量着墨衍做作的姿态,微微拢起了眉。他不知道淮初之与墨衍之间有什么过往,但既然他们有求于墨衍,他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呀,光顾着和初之叙旧,忘了楚少爷和右使。”墨衍见淮初之不回答他的话,这才将目光懒懒地投向了剩余三人。 “见过谷主。”楚阑影微微颔首,想着这墨衍果然如传闻一般面目万千、深不可测。 “楚少爷不必揣度我的心思,既然来都来了,那便到谷中一坐吧。”墨衍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随后向淮初之抛了个媚眼,便走在了前头。 一路上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与众人踩在细雪中窸窣的步伐声,四周安静的让淮初之仿佛能听到自己略微有些快的心跳。 应玄默不作声地走到她的身侧,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似安慰又似害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去。 淮初之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向应玄报以了一个淡若流风的笑容。却不见走在他们前方的墨衍以余光瞟到了他们相握的手,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一直到走到了无妄谷内,淮初之才突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里的一花一草于她并不陌生,她仿佛又听到了莫雪珑低低的笑声,看到了那流了一地的血。 “初之可是忆起了故人?”墨衍见她失神,戏谑一笑。 “故人?”淮初之一愣,不自觉地将这个词念出。 原来她和莫雪珑,竟也算得上是故人? “雪珑一辈子都没有朋友,我想她会很高兴有初之这个朋友的。”墨衍看着她,笑的灿然,但淮初之心底却划过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明明是眼前这个人,亲手将莫雪珑杀死,如今他又有何资格来揣测她的心意? “初之定是又觉得我不配了。”墨衍好似伤心地垂下了头,片刻后,又换上一幅笑靥,“那我们不如来谈谈你要的东西?” 淮初之盯着他没有说话,明明是四个人,可墨衍的眼中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也不知他现在到底对她怀着怎么样的心思。 “初之还在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吗…”墨衍眯起了桃花眼,凑近她,“不如,初之允我一个赌约,我便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你。” 他的话音未落,一把剑便横在了他与淮初之之间。 墨衍一点也不讶异地对上应玄那双凤眼:“呀,右使可是等不及了?真不知道你这幅深情的模样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带着一副笑面,仿佛话里有话,让淮初之忍不住蹙了蹙眉。 “初之,右使动不动就动刀子的,我可是十分害怕呢。”墨衍看向了应玄,一双桃花眼里非但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有一丝嘲讽,“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楚阑影从一开始就没插上过话,他心下明了墨衍的目的不在自己,开口也是无益,自是识趣地带着阿炎随谷内的引路人先行离去。一时空荡荡的厅内只剩墨衍、淮初之与应玄三人。 “初之,看来你的右使听不懂人话呢…”墨衍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看向应玄的眼中多了几分挑衅。 淮初之看向应玄,他绝美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凤眼沉沉,昭显了主人此刻心情的不悦。 “你在怕什么?”见无人说话,墨衍凑上前去盯着应玄,语气更加轻佻。 应玄一双凤眸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杀气,持着定光剑的手不曾放下。 “应玄,你先出去。”淮初之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样僵持着于谁都没有好处,倒不如直接与墨衍开门见山,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应玄复杂地看了淮初之一眼,那双凤眼中隐藏了太多淮初之看不懂的情绪。但她无暇顾及更多,对着他淡淡开口:“你放心,等我消息。” 应玄最后看了她一眼,收了剑,走出大厅。 这是淮初之第一次觉得这往日朝夕相处的人,背影竟是如此的孤寂与陌生,就好像她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人都走了,初之还要看到何时?” 第75页 见应玄走了,墨衍毫不顾忌地掐了掐淮初之的脸,轻声一笑:“看来初之可真是喜欢上了别人呢…” 淮初之忍下心里的不适,一双寒眸冷意逼人。 “哎呀,初之莫要紧张。我虽不知你要什么,但是我敢肯定,这东西我一定可以给你。”墨衍在厅内随意坐下,支着头看着淮初之,“不如我们先来谈谈赌约如何?” “悉听尊便。”淮初之走到他的身前,盯着那双放荡不羁的桃花眼,眸中竟多了一丝认真。 “初之这么认真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墨衍眉尾一挑,“其实这赌约很简单,就赌你与右使之间的感情。” 淮初之眸色一沉,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初之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要的东西我可以送给你,但若未来有一日你为了右使来求我,那我唯一的条件只有一个,你嫁给我。” 淮初之有些讶异地看着墨衍,但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此刻所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好…”她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且不说她与应玄约好了找到转魄珠后便一同游历无界大陆,此后有求于人的可能少之又少。更何况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墨衍的蛊虽厉害,却也非无可替代,她又怎会来求他,还是因为应玄? “与初之说话果真轻松。”墨衍眼波流转,懒懒开口,“说吧,你们要什么?” 淮初之稍微放松了些:“我们想寻能让人改变容貌的蛊虫。” “这还不容易…待会随我出来拿吧,若哪日想变回原本的容貌,将解药服下就好了。不过,这服下蛊虫之人,怕是要承受重塑肌骨之痛呢…”墨衍也不问他们想做什么,随意叮嘱了几句,便带着淮初之从侧门走了出去。 “阿初…”见淮初之拿着蛊与墨衍一同走出,应玄才低低了唤了她一声。 淮初之抬眸看向他,竟在他的凤眸中看到了一丝犹豫与不安。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我无事。”她走到应玄面前向他微微一笑,试图安抚他,而应玄只是默不作声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抓的很紧,令淮初之有些面红,毕竟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从未如此过。 但好在一旁的墨衍在与楚阑影交代蛊虫之事,几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应玄此刻的反常。 淮初之微微松了一口气,对他说:“等此番找到转魄珠之后,我们就去南海如何?我还未好好欣赏过海上之景。” “好…” 不知为何,此刻的应玄虽是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回应了她,可淮初之却觉得少年此刻的眼瞳仿佛远山间飘渺的云雾,令她看不透也猜不透。 “楼主?”不知过了多久,淮初之才被楚阑影的一声唤回了神。 而应玄不知何时已松开了手,站在了她的身后。 “楼主…” 楚阑影看着她有些犹豫,但淮初之一眼便读懂了他的心思。 “此事刻不容缓,我们先上路吧。” “多谢楼主…”楚阑影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阿炎说,“此次我们兵分两路,我与楼主、右使先赶去楚家,你帮我去召集楚家昔日的部下,通知的人越多越好。” “阑影大哥…”阿炎看着楚阑影,一时不愿离去。 “阿炎,成败在此一举,若你此刻还拘泥于这些小事,楚家便永远不可能回到我的手中。”楚阑影此刻的表情严肃而决绝,让阿炎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说不出话就快走吧。”淮初之斜睨了他一眼,浅浅一笑。 “大哥,保重。”阿炎最后深深地看了楚阑影一眼,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残雪余晖的映衬下,那道背影被拉的很长。淮初之知道,那道背影承载了很多东西,或是楚家的希望或是上千条的人命。而他们亦是,所以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第35章 白雪词(五) 待淮初之一行人出了无妄谷后,一道人影才悄然从暗处出现。 她依旧如流雪辉月一般,恍似不在人世,而一旁的墨衍却盯着她那只金色的眸子浅浅一笑:“神女可觉得这样有意思?” 凰卮凝视着虚空,轻声笑了,那声音虽低低的,却直逼墨衍灵魂深处。 “这一切都是宿命,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无法逃脱宿命的纠葛…” “那神女可否帮我算一下,我的命中该不该娶到初之呢?”墨衍不在意她的言语,只是依旧盯着她那只摄人心魄的金眸。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凰卮偏了偏头看向他,“我不过是从帝梧的幻镜中看到了真相,然宿命是我永远也参不透的。” “所以神女还是要一意孤行的救他吗?” 第76页 “一意孤行?”凰卮笑的有些艳绝,在夕阳下,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大家都说我疯了,现在看来,最懂我的人竟只有她…只是不知她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很期待?”墨衍挑了挑眉,“不过我却觉得,初之最后还是会嫁与我呢。” “拭目以待。”凰卮淡然一笑,一挥衣袖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墨衍倚在树边,目光有些飘忽,轻声喃喃道:“也不知知晓了真相,又许下如此赌约,是好还是坏呢…” 越往西洲去,风雪就愈发的大。漫天鹅毛大雪飘扬,附在了风雪中的三人身上。 淮初之凝视着楚阑影变换了的面容,暗自一笑。这墨衍也不知给他的是什么蛊,幻化出的面容竟似一个文弱的书生,而这幅书生面容配上楚阑影的一身气势着实有点奇怪。 “楼主,此次去楚府你可有计策?”楚阑影似乎感受到了淮初之向他投来的目光,步伐微微一滞。 “此次你就扮作我与应玄的下人,我们借聚萤楼之名,去楚府坐坐。”淮初之扬了扬怀中的信笺。 她早在几日前便写了信让浮双帮她查聚萤楼与西洲楚府间是否有生意来往,没想到还真寻到了一些线索。 “没想到这个楚顷竟这么大胆,明明屠了楚府上下,还敢借你的名义与聚萤楼来往。”应玄微微皱了皱眉。 “他有楚家的信物,又以为我已经死了,自然不会畏惧什么。”楚阑影每每提起这个弟弟,声音便会低沉下来。 淮初之很想知道,楚阑影对楚顷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感情。说恨理应是恨的,毕竟楚顷杀尽了楚家上下所有人;但楚阑影却从未流露出一丝对他的愤恨,也未曾允许阿炎说他一句。 “再过几里地就到楚府了…”楚阑影看着面前的路有些晃神。 西洲不比南洲,元月飞雪是常景,此刻的大街上空旷萧条,竟是毫无人烟。淮初之看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楚府,很难想象楚顷是如何做到屠了整个楚府的。 也不知在这万顷白雪下,掩盖了多少罪孽。 淮初之原以为她会平淡的见到楚顷,但看到楚顷那张面容时,她还是愣了一愣。楚顷的相貌与楚阑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吗?怎么会这么像?也难怪他能冒充楚阑影,若不是十分熟悉他们的人,恐怕是分不清楚这两人的。 “楚府前几日刚因舍弟遭遇一场劫难,元气大伤,怕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楼主。”楚顷穿着一件墨黑金线常服,朝淮初之微微一行礼。 “无妨…”淮初之垂下了眼眸,径自走进了楚府。 楚府的一房一厅、一花一草都是新生之态,虽被冬雪的覆盖,却尽显焕然生机。淮初之面对着这一切,心头却久久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楼主心情不太好?”楚顷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常,对着她探究一笑。 “呵…”淮初之秋眸一冷,“多谢楚少爷关心,我无妨。” “那便请到内厅一叙。”楚顷没再看她,抬步向前走去。 楚阑影默默地走上前,对她附耳说:“我们只要能偷到信物便可。” “好…” 淮初之突然觉得有些疲累,或许是因为那厚雪下隐隐飘出的一丝血腥味熏得她有些昏沉,又或许是因为她真的看了太多人间不可逆转的悲欢离合。但好在无论前路是何,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就当他们快迈入内厅的时候,一个身着华贵蓝衣的女子莽莽撞撞地跑来,撞到了楚阑影的身上。楚阑影扶起她,眼中一闪而过一丝讶异。 但那女子看都没看楚阑影一眼,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对他行了个礼道:“冲撞了贵客…” “泠裳,你怎么来了?”本已踏入内厅的楚顷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温柔一笑,走向了她。 “你身子不好,别天天如以前一般风风火火的,撞到了哪我可是要心疼的。”楚顷温柔地牵住她的手,打量着她有没有伤到哪。 她就是易泠裳? 淮初之有些迷惑地看向眼前的两人,若不是楚阑影让她保下易泠裳,她差点要以为眼前这两人是真的鹣鲽情深了。 “少夫人!”一个穿着黄衣的丫鬟急切地跑来,恭敬地对楚顷行了一个礼,“是奴婢没看好夫人,请少爷责罚。” “无妨,泠裳想去哪就去哪,你护好她就行。”楚顷放开了易泠裳的手,对着淮初之礼貌一笑,“让楼主看笑话了,泠裳就是这个性格,我一向也由着她胡闹。” “楚少爷与少夫人伉俪情深、惹人羡慕,我自然是不介意的。”淮初之对着他淡然一笑,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第77页 三人进了楚府的内厅之后,应玄便自然地与楚顷谈起了事情。 淮初之看着应玄游刃有余与楚顷交谈的模样,不禁有些愣神。她与应玄初识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山中捡来天天不厌其烦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一年过去了,他竟真的就如他承诺的那般,站在了她的身侧、为她分忧、成她心愿。 能遇上他,是她此生之幸。 “阿初?”应玄与楚顷谈完了事情,看向了在发呆的淮初之。 “哈?”待淮初之回过神来时,内厅里已只剩她与应玄两人。 “阿初发什么愣呢,楚少爷去处理事情,阿影随下人们先去放我们的包袱了。”应玄对着她眨了眨眼,一双凤眼中尽是笑意。 “阿影…”淮初之喃喃着这个名字,才突然想起这是他们给楚阑影临时取的名字。 “阿初可是累了?要不然我陪你回去休息吧…”应玄拉起她的手,温柔一笑,“这几日日夜兼程,阿初都没睡好吧?” “无妨…”直到应玄温热的手覆上了淮初之的手,淮初之才恍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我先去看看易泠裳。” 她的直觉不会错,易泠裳就算不知道楚府之事的内幕,也会是一个突破口。 “我陪你去。” “不必…我想女子与女子之间恐怕比较好说话,你先和阿影去探探信物可能在的地方。”淮初之回握住应玄的手,轻声说道。 若要此事尽快结束,兵分两路无疑是最快的方法。 应玄见淮初之心意已决,也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道:“那阿初自己小心。” “你真把我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淮初之失笑,“且不说易泠裳是个普通的女子,况且我就算失了幽荧相护,也不是会被欺辱的人。” “也是…是我多虑了。”应玄看了她一眼,带了几分认真的神情,“那阿初早点回来。” 淮初之也不接话,向应玄投去了一个略微有些奇怪的眼神:“你…我怎么觉得你去了无妄谷之后就心不在焉的。” “或许是太累了吧…”应玄一愣,转瞬笑道,“若说心不在焉,谁能比得上阿初呢?我与楚少爷谈正事,阿初都能神游?” 淮初之听闻他的话红了红脸,转身拂袖道:“不说了,我去找易泠裳了。” 语毕,她便朝长廊走去,剩应玄一人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深远。 第36章 少年心(一) 出乎淮初之意料的,易泠裳虽被称为少夫人,可却不与楚顷同住一屋。 易泠裳所住的院子很雅致,楚顷仿佛特意为她造就了一方天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自成风韵。甚至在寒冬,这个院落中也能听到潺潺流水的泠泠之声,令人不免心生清幽宁静之意。 “楼主?”易泠裳有些讶异于淮初之的到来,手忙脚乱的拖出了一把圆凳。 “不必多礼。”淮初之浅浅扫了一眼屋中的摆设,虽所有的东西都不显奢华之态,但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楚顷的用心良苦。 “少夫人不与楚少爷同睡一屋吗?”淮初之向易泠裳微微一笑,坐在了她搬来的圆凳之上。 “啊…”易泠裳有些苍白的脸庞闪过一丝慌乱,“我近日病了,怕将风寒传染给他,所以才分房睡的。” 淮初之对她理解一笑,并不想戳破这薄如蝉翼的谎言。 易泠裳并没有太关注淮初之的举动,从桌边拿起了一壶旧茶浇灭了正冒着轻烟的香炉。 “少夫人这是?”淮初之看着易泠裳,怔了一怔。 香炉十分小巧精致,而那香炉内的香气更是微弱的难以察觉,若不是易泠裳的这番举动,恐怕她并不会注意到这个香炉。 “这香气熏的我有些难受,既然楼主来了,不如开窗透透气。”易泠裳的眸中又闪过了一丝不安。 淮初之默然地看着她,易泠裳的一举一动显然不太正常,可这楚顷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会让她无论做什么都如此忐忑? “少夫人与楚少爷的感情定是十分好吧。”淮初之抓住了易泠裳攥紧的手想安抚她的情绪,而易泠裳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抖,打碎了桌上的茶壶。 “你在怕什么?我就这么可怕?”淮初之盯着她,眸色深深。 和应玄相处久了之后,她有意无意地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式,不仅眼神不再那么冷冰,接人待物也温和了许多。她今日本是想来易泠裳这探探口风,可没想到竟把她吓成这样。 “楼主说笑了,是泠裳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易泠裳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那我们不如来说说楚顷如何?”淮初之一挑眉,眸中带了几分笑意。 听到这个名字,易泠裳果然又抖了抖。 第78页 淮初之了然一笑,易泠裳果然知道现在的楚少爷就是楚顷,而不是楚阑影。要不然一个已经死去且背叛全府的人又有何可怕的? “少夫人认识楚顷?”淮初之支着头,看向了易泠裳。 “自然是认识的…”说到楚顷时,易泠裳的情绪反而慢慢稳定了下来,不似之前那么惶恐不安,“我与他还有阑影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一直待我极好…只可惜他做出了这般令人难以原谅的事。” 她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了,声音也带了些哽咽:“我记忆里的楚顷一直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他绝不会做出这么多残忍的事情…” 淮初之看着她抽噎的模样,有些不忍。照她这么说,她与楚顷还有楚阑影本应是很要好的儿时玩伴,可若真是这样,如今的楚顷与楚阑影又怎会闹成这般水火不容的样子。 “让楼主见笑了。”易泠裳好不容易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苦笑一声,“斯人已逝,罢了。” 淮初之很难分辨出她所说的‘斯人’指的是楚阑影,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单纯善良的楚顷,但此刻易泠裳的情绪并不稳定,她也没必要再刺激她了。 想到此她对易泠裳点了点头,轻声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无妨…”易泠裳微微犹豫了一下,眸中多了一丝认真,还是开口道:“若楼主在楚府觉得无聊,可以常来找我聊天。” 淮初之有些讶异地看着她,终是点了点头:“好。” 走在回房的长廊上,淮初之正想着易泠裳的古怪举动到底是为何,一个穿着黄裳的少女从她的身边匆匆经过。 她一定睛,便认出了这正是刚刚楚顷嘱咐看好易泠裳的侍女。 那侍女一脸焦急,正在训斥着两个比她小些的丫头,并没有注意到淮初之。 淮初之借机放慢了脚步,想听清她们的对话。 “你们两个,少夫人房内的香就快用完了怎么也不和我说?” “依儿姐姐,我看少夫人近日好像精神不太好,总熏着香不大好所以…” “所以就自作主张瞒下了这件事?”依儿眉头一拧,语气更加不快,“你们待会,各自下去领二十大板!” 淮初之暗自斟酌着不就是平平无奇的香料罢了,怎值得这个掌事侍女这样大动干戈?可易泠裳刚刚将香炉慌忙浇灭的动作却在此刻恰好又浮上了心头。 这香怕是不简单。 她一勾唇,缓步离开了此处。 可不想这一转弯却迎面碰上了出来寻她的应玄。 少年眉眼弯弯站在长廊的尽头看着她。 “阿初…据说近日楚府会有贵客到来,我来和你知会一声,还是少乱走为好。”应玄的话语十分轻,但或许是因为四下十分宁静,淮初之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贵客?”她微微挑眉,看向了应玄微垂的眼眸。 “是…易家的人,大抵是来看易泠裳的吧。”应玄提到易家,眼中闪过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阴暗。 “易家?”淮初之眸色一凛。 原来易泠裳是易家的人? 这无界大陆上姓易的人或许很多,但若是因为易家而冠上了‘易’这个姓,身份可就不同寻常了。毕竟除去各种旁门的小势力,还有聚萤楼这般处于中立、不占地为主的势力,无界大陆上广为人知的便是易家、水族、鬼族、神殿和灵族这五大势力。 五大势力中除了神殿神秘莫测之外,其他与无界大陆各处势力都颇有牵扯。想来易家与楚府联姻也是因为某种利益纠葛。 淮初之摇了摇头,易泠裳也是一个可怜人,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不说,还白白遭了这一场无枉的变故。 “是啊,以阿初的身份还是避着他们些为好。” “我又有何可惧?”淮初之摇了摇头,并无意于易家人要来之事,“不过我刚刚发现易泠裳房内的香炉不太对劲,我们得空可以去查探一下。” “对了,阿影在哪,我还是去找他问问易泠裳的事再说。”淮初之看了应玄一眼,却见他的眸色沉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听闻淮初之的话,他才微微皱了皱眉,指了个方向:“阿初你先去吧,我去把房内的东西收拾好再来找你。” “好…” 眼下最重要的事应当是早日想办法拿到楚家信物,得到转魄珠,其他的她现在也无暇再考虑了。 想到此淮初之加快了步伐往楚阑影的院落走去。 楚阑影的置身之处和楚府内寻常的杂役安排在一起,楚顷因着淮初之的面子,也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虽简单朴素,但也并不简陋。 当淮初之踏入楚阑影房间时,他正对着半个玉佩发呆。 淮初之掩上门后,他才注意到了淮初之的到来。 第79页 “楼主…”楚阑影对她微微颔首。 “我想问问关于易泠裳的事…”淮初之默了默,复又开口,“这楚顷看似对她十分好,可她的行为举止却十分怪异,我想此事应该不简单。” “怪异吗…”楚阑影的眉宇间划过一丝暗淡,“泠裳自小性子活泼单纯,又怎会行事怪异?” 片刻后他的眸中又浮现出一丝复杂且怪异的神情:“看来阿顷还是十分喜欢泠裳,不愿太过于伤害她呢…” “喜欢?”淮初之冷冷一笑,真没想到楚顷竟是喜欢易泠裳的。易泠裳这一系列的奇怪举动,都快让她以为是因为易泠裳知道了真相,所以楚顷才故意为难于她。 “是啊…若说这世上对阿顷最重要的两人,便是乳娘和泠裳了…”楚阑影目光冷淡,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诶…这么一说,若楚顷不做屠了楚府这件事,易泠裳此刻不已经嫁给你了吗?”淮初之一惊,手微微攥紧,难道楚顷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夺个心爱的女人? “楚府与易家若是要联姻,这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无法抵抗…”楚阑影微微皱眉,“但阿顷不是失体统之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我计较。更何况他知道我对泠裳一向有如对待妹妹一般,就算泠裳嫁过来,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是这样吗…”淮初之愣了愣,看向楚阑影的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楚阑影这番话说的好似有理却又十分奇怪,似乎有意引导她往别处去想,这让她不禁开始怀疑楚阑影来楚家的目的真的是单纯的要夺回楚家吗? 第37章 少年心(二) 从楚阑影的房内走出后,淮初之本应清晰的思路却愈发的乱了。按楚阑影这个说法,楚顷是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的?可若不是楚顷真的对楚家有着深仇大恨,又怎会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再说楚阑影,明明是屠家之仇,可他却对楚顷处处相让。就算楚顷是他的弟弟,但这样的事情是可以原谅的吗?说要夺回楚家的人是他,不愿否认楚顷的人也是他,其中一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若说一开始她对楚阑影确是十足的信任,但与他相处越久。他亦真亦假、扑朔迷离的话已让自己很难再完完全全相信他了。 淮初之转念一想,便足尖轻点,跃至了屋顶之上。 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依儿的身影。 此时的依儿正端着个精巧的小木盒往易泠裳的厢房而去,淮初之微微一笑,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就在依儿快要进入易泠裳院子的那一刹那,她指尖一动,一股莫名的力量便使依儿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般,狠狠地摔了一跤。 而那红木盒子自然也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落地应声打开。一个小瓷瓶咕噜噜地滚了出来,里面的粉末洒了一地。 依儿忍着疼痛站起,环顾四周无人,暗骂了一声,慌忙将小瓶子与红木盒收了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依儿的身影走远,淮初之才轻轻落于刚刚小瓷瓶掉落的地方,拈起一撮粉末包于纸内,向城内聚萤楼管辖下的医馆行去。 刚入医馆,医馆的大夫就眼疾地瞧见了她颈上的吊坠,恭敬地对她行了一个礼,便将她带去了医馆内院。 这家医馆并不大,想来师父就是看中了它不引人注目且大夫医术精湛的特点,才将它收为聚萤楼的势力之一。 “楼主。” 那大夫不愧为师父所选出来的人,虽语气恭敬、行为有礼,却异常的冷静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你看看这是什么?”淮初之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纸包递给大夫。 大夫接过纸包,打开看了看粉末的形态,又拈起一缕细细的闻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也愈发的不好看。 “如何?”约莫过了几盏茶的时间,淮初之略微有些不耐的开口。 “这粉末…混杂了太多药材,我难以辨认。但是大抵能猜出它的作用应当是混于香料之中,久而久之让人产生幻觉,但不会损害人的身体” “产生幻觉?”淮初之微微一沉吟,再问道,“可有解?” “万物相生相克,解药自然是有的,但恕在下难以配出。”那大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有些无奈。 “有劳了。”淮初之收起粉末,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她这一路上都在想,易泠裳只是一个无辜被卷入此事的贵家小姐,且楚顷明明心悦于她,为何要耗费心思对她下这种药。再结合初见易泠裳时她的举动,想来易泠裳也是知晓楚顷给她的香料有异,但她就这样甘愿受着,真不知道是情根深种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第80页 可她还来不及细细想这些东西,一脚刚踏入楚府,便被应玄拉了去。 “阿初去哪了?”应玄的眸中有着隐隐的担忧。 “怎么了?”淮初之看向他,有些疑惑。 “楚府出事了…”应玄微微皱眉。 “出事了?在易家人要来的前一天?”淮初之怔了片刻,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楚顷是有些手段的人,否则也难以这么快的将楚府翻新一遍,掩盖下一切真相。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让楚府在这种时候出事? “是啊…据说是楚府的一个杂役看中了易家传信人的婢女,想迫其就范,结果那婢女宁死不屈,一头撞死在了那人房间的柱上。”应玄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淮初之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复又开口,“那那个杂役呢?” “杂役知道自己闯了祸,害怕的投江自杀了。” “不对…”淮初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太奇怪了,且不说易家明日有贵客要来,府内人人自危;况且楚顷既然掩盖下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楚府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绝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这种岔子。 “阿初也觉得不对?”这回应玄的眼神清明了许多,淮初之仿佛看到了当初在前右使叛变一事中的那个他。 “是啊…太不对了。我总觉得楚阑影瞒着我们什么,而楚顷知道的似乎也比我们多…” 淮初之心底愈发的不安,这件事不是逼着易家与楚家产生矛盾吗?易家为五大势力之一,而楚家于易家来说无非就是蝼蚁。此事若往小了说,只是一个婢女不幸丧命而已;但若往大了说也可以上升至易家尊严的问题。若易家有心吞并楚家,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逼楚家顺从于易家,成为易家的旁支,而不仅仅只是姻亲关系。 “我看,现在唯一会说实话的人就是易泠裳了。”应玄凤眸一眯,语气中带了几分冷意。 “你我所见略同。”淮初之对着他浅浅一笑,“今晚随我去找易泠裳。” 当夜,淮初之与应玄各自早早熄了屋内的烛火,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悄然离开了房内。 易泠裳的院落坐落在楚府幽静偏远的地方,这倒给他们省了不少事。一路上巡夜的人虽多了些,但大都是一些武功平平的普通人,难以发现他们。 房门口有几个丫头在门外守着夜,淮初之看了应玄一眼,便见眼前的人如一阵风一般掠过。那几个丫头还没来得及叫,便尽数被应玄点了穴。 “我的右使身手真好。”淮初之从檐上跃下,带着笑意看向应玄。 而应玄看着她的一双凤眸澄净而温暖。 “快进去吧。” 屋内火光融融,香气绵长。 易泠裳显然没想到淮初之与应玄竟会在今夜匆匆造访她,但她竟也没有太过慌乱,只是到屏风后稍微梳整了一番,便坐到了两人之前。 “楼主深夜造访,有要事?”此刻的易泠裳已经完全褪去了白日的慌乱,但依旧一如白日一样,拿起手中的旧茶,浇灭了那一炉香。 “易姑娘知道这香有问题,为何还要熏着?”淮初之盯着她的动作,轻声开口。 易泠裳的动作缓了缓,却依旧不语。 “若我说楚阑影还活着呢?” 易泠裳微微颤了一下,抬眸看向淮初之:“楼主说笑了,阑影不是一直都在府中吗?何来的还活着之说?” “易姑娘真觉得自己嫁的是楚阑影?”淮初之依旧说的不紧不慢,眼底笑意更胜。 “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易泠裳的声音几近低吼,她一双手攥的生紧,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 “我说,楚阑影还活着。”淮初之目色一冷,一字一句说的十分认真。 易泠裳看着她,瞪大了眼,落下泪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楼主,您说的真的吗?阑影真的还活着?” “骗你毫无意义。”淮初之摇了摇头,“我本不愿与你说这些,但是楚阑影有太多事瞒着我了,我只能来问你。” “他在何处!”易泠裳眉心一皱,焦急地握住了淮初之的手。 “他就在府中,你还记得随我们一同前来的那个叫阿影的随从吗?他便是楚阑影。”淮初之并没有抽开自己手,向易泠裳微微一笑,“既然易姑娘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那我想知道的,易姑娘可否告知呢?” 易泠裳的身形微微晃了晃,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与阑影还有阿顷本是青梅竹马的好友,我虽是易家的人,但因家里的缘故,经常来楚府,自然而然便结识了阑影和阿顷。虽然阿顷是庶出,在楚府的地位极低,还常常遭一些下人的欺辱,但阑影与我从未轻视过他。这一来二去的,我在与阿顷的相处中逐渐对他暗生情愫,而他也与我一样。阑影知晓了这一切后,不仅没有戳穿我们,还经常暗中为我们制造机会,让我们得以相见。” 第81页 易泠裳的声音十分轻柔,却暗含着淡淡的忧伤。 “可是那日我从楚府回家后却听闻了一个噩耗,父亲竟要让我与阑影联姻。我与阑影虽亲如兄妹,但绝无男女之情。这样一来不仅伤了我与他的感情,更会伤了阿顷的心。可无论我怎么求父亲,他的言辞却从未因此改变。阑影是楚家的大少爷,而阿顷只是庶出,不仅爹不疼娘不爱的,甚至不招下人待见。孰轻孰重不用言明,以我的身份也只能嫁给楚家的大少爷。” 她羽睫轻颤,仿佛又忆起了那日父亲在她面前将茶杯摔于她身上的场景。 滚烫的茶水将她的皓腕烫的一片红肿,但她却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愿动。 “我这一闹后,父亲将我关在了房中,就在这段时间内,我听闻了阿顷背叛楚家被阑影诛杀的消息。可是我不愿相信,阑影绝对不会是杀阿顷的人。就这样,一直到我嫁入楚府的那一日,我才发现,原来活着的人竟是阿顷…阿顷笑着对我说,他会一辈子都对我好。可是他的所有的柔情似水,在我眼中都似狰狞的鬼面…他怎么能…怎么能杀了阑影,还掩盖一切的真相…” 易泠裳说到情绪激动之处,声音有些哽咽,但她还是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往下说: “幸好…阑影没有死,要不然,我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说白了,你也不知道真相。”应玄微微蹙了蹙眉,看向眼前颤抖着的女子。 “我的确不知,但是我可以助你们找到楚家的信物。”易泠裳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凝视着淮初之的双眸。 “帮我们?”淮初之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阑影回来无非就是想夺回楚家…而夺回楚家,必定只能靠楚家信物才能号令上下。”易泠裳垂下了眼眸,寒凉一笑,“而我和你们合作,无非就是求一个真相罢了,我不能再看着阿顷这样堕落下去了。” 在这个瞬间她真的害怕了。 害怕她所有的的真情都是自作多情,害怕她所有信任的人从头到尾都在欺瞒于她。 第38章 少年心(三) 淮初之本以为易泠裳那日之言只是冲动之举,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两日,易泠裳便主动来寻她。 “今日阿顷要与易家的人商议要事…趁现在,你们随我去阿顷的书房。” 淮初之看得出易泠裳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如何下定决心的,但是她知道这次易泠裳是真的不愿再做一个深闺中的大小姐,而是想亲自找到真相,不论这个真相于她是好是坏。 已服下蛊虫解药的楚阑影看向易泠裳的神色有些复杂:“泠裳,我不想你卷入此事…” “阑影…事已至此,泠裳已是楚家的人,你难道还想像以前那样把我推到一边吗?”易泠裳双眸沉静,嘴唇紧抿,“阑影,我知道你总是愿意为我与阿顷着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好意,或许有的时候会伤害了我和他,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真挚且轻缓,虽语气柔弱却有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我知道了…”楚阑影微微蹙起了眉,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自己踏上了这条路之后,他最害怕的就是会连累了无辜的易泠裳。他本想让她脱离楚家的荒唐事,但现在看来这不过一个可笑的空想罢了。 她那么单纯,直到现在还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帮助他。 可世间永远是不得双全法的。 他走过的路已经尸骨累累,不容他回头了。 因为易家有贵客来访,楚顷早早便去了会客厅,此时偌大的院落里只有几个杂扫仆役。应玄轻而易举地便将他们一个个点了穴。 他们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另一个‘楚阑影’与少夫人,带着前几日来的两位贵客一同走进了书房。 楚阑影一进书房便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枚信物,毕竟这书房原本就是他的,而楚顷也未将信物放至别处。 “走。”易泠裳见楚阑影已经得手,低低的说了一句。 “泠裳觉得我们现在还走得掉?”楚阑影淡然一笑,对着身前的空气轻轻说了一声,“阿顷,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淮初之站在一旁,眸光微冷地看着密密麻麻涌上来的一众人。 她早就清除楚阑影与楚顷知道的比她想的要多,但却没想到他们今日就似约好了一般,心有灵犀地在此地相见。 “泠裳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原来你还是依旧这么相信我这个老谋深算的哥哥啊。”楚顷轻轻一哼声,看着楚阑影的眸中尽是冷意。 “阿顷…”易泠裳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中皆是难以置信。 “怎么?”楚顷冷冷一笑,“泠裳,亏我这么爱你,想要好好的与你相守一生,没想到,你竟然背叛我。” 第82页 “阿顷,你做的都是错的…”易泠裳摇了摇头,有些倔强地看着楚顷,“你是我的夫君,我爱你敬你,但是我不想让你后悔一生。” “是不想让我后悔一生,还是害怕自己所托非人?”楚顷看着易泠裳,眸色冷清,“看来泠裳最爱的也是自己呢…” “阿顷,收手吧。”楚阑影向前一步,护在了易泠裳的身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泠裳的夫君呢…”楚顷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那双眼瞳愈发的阴骘了起来。 “收手?自你杀了乳娘之后,就该知道我再无收手的可能了。”楚顷的眸子中浮现了一丝痛楚,“我什么都让给你了楚阑影,就连这个身份、这个名字也不例外。可是为什么,你连我最爱的两个人都要夺走,为什么!” 名字? 淮初之心下一惊,难道这楚顷才是真正的楚家的大少爷? “呵…世人欺我、家人厌我,我都可以不在乎…这身份名字他们逼我让出来,我也可以给你…可是为什么连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都要杀了她?”楚顷此刻的情绪极为不稳定,一双眼睛遍布血丝,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不过是区区江湖术士的可笑话语,就能让我成为了一个不祥之人。明明是楚家的大少爷,明明与你是双生子,却要背负上私生子的名头,变成了一个庶出之子…下人欺我,旁人笑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乳娘对我最好,虽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她胜过我的任何一个亲人…你怎么能,怎么能因为她一个告老还乡的理由,就这样无情的杀了她?” 楚顷一字一句的说着,眸中竟有了一丝水色。 “此事关乎楚府的名声,她若不愿留在楚府,就只有死路一条。”楚阑影摇了摇头,面上平静无波。 “可笑…哈…既然你如此无情,那便收起你这幅伪善的面孔。楚家早就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既然易家想要,我便能亲手毁掉楚家的百年基业!我要让你看看,我是如何毁掉你最在乎的楚家的。”楚顷的眸中带了一丝疯狂,眼底的笑意愈发渗人。 “来人,将这三个人给我抓起来。少夫人送回房中,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淮初之微微一蹙眉,却终是什么也没有做。 楚阑影不会这么轻易地打草惊蛇,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地撞上门去,正中他的下怀,成为了他的一颗棋子。 或许是顾及到淮初之与应玄是聚萤楼中人的缘故,楚顷并没有将他们关至暗牢,而是差一众下人将他们关进了普通的柴房之中。 淮初之看着积满灰尘、堆满杂乱东西的柴房向楚阑影微微挑了挑眉。 “今日一切还要拜楚少爷所赐呢。” “楼主冰雪聪明,想必已经看出了门道。” 虽身处此地,楚阑影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算计他们之人不是他一般。 淮初之冷冷一笑:“别给我脸上贴金。楚顷不是个傻子,将我们关到这种地方,便是料定了我们不会走吧。” “阿顷一心认为我想保全楚家,这么在乎楚家的我,又怎会因为自己身处险地,便弃楚家不顾呢?” “看来那个杂役是楚顷安排给易家的一份大礼…”淮初之了然一笑,“楚顷早就知道你入了府,想逼你狗急跳墙。只可惜这楚顷自以为聪明,却从头到尾都被你吃的死死的,哎,可惜了。” “不过你到底想做什么?楚家对你不重要吗?”淮初之实在想不出楚阑影拿楚家一搏的理由是什么。 “楚家对我当然重要,但重要的是百年前先祖为楚家打下的基业,而不是人…” 淮初之微微眯起了眼,心里陡然一寒,原来什么夺回楚家的掌控权、什么报仇雪恨都是骗她来楚家的说辞…甚至这楚家屠门一事都在楚阑影的默许之中。只是不知道他这样步步为营,到底为的什么? 他本来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若是以他的计谋,将楚顷算计得死都在为他卖命也不在话下,何必再多此一举。 “楼主现在还没猜到吗?我要让阿顷成为楚家的家主,这楚家的家主只会也只能是阿顷。但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他必须摒弃一切情感,走上我为他铺就的道路。”楚阑影这番话说的利落且决绝,竟让淮初之一时失了神。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眸。 难道所有人都认为痛苦、可怜的人只有楚顷吗? 他虽是大家眼中光鲜亮丽的楚家大少爷,但自他懂事起,那个人的声音就无一日不止的在他耳边反复地告诫着他。 ——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抢来的,这一切都是你欠楚顷的,未来总有一日你要将这一切都悉数还上。 第83页 而这话语的主人就是人人眼中慈爱和蔼的乳娘——秀菊。 她于楚顷来说或许是这世上最光明的存在,但于他来说却是这世上最黑暗的存在。 楚阑影缓缓启唇,往昔如今一幕幕重现眼前。 恍若昨日,刻骨铭心。 第39章 少年心(四) 他与楚顷本是双生子。 大夫人诞下双生子在楚府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这一切却因为一个江湖术士,在他们三岁那年悉数改变。 那时,那江湖术士在无界大陆上颇具盛名,楚老爷请他来,本只是想算算府中风水。 谁知那江湖术士一来便奔向了他们所在的那个房间,指着大公子念念有词了好大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语,之后便眉头一紧,厉声一叱说这大公子生而不详,若给他楚家大少爷这个身份,日后必定克尽楚府上下所有的人。 他话语既出,一时府上人心惶惶,而楚老爷和楚夫人更是惶恐不安。 于是楚老爷便将本是大公子的那个孩子改名为楚顷,称他是私生之子。而楚家大少爷就只剩了一个,就是原本的小公子,如今的楚阑影。 乳娘秀菊听到这事急得不行,一来她不信这些神棍的言辞,二来这大公子于她来说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她怎能任他受这样的苦。 于是她在老爷与夫人的房前跪了三天三夜,希望老爷夫人能三思,可老爷夫人不仅不听,还令下人打断了她的一条腿。 就在她心灰意冷地想离楚家而去的时候,小小的楚顷却不知何时从房中跑出抱住了她的腿。他哭的声嘶力竭,口中呢喃不知在咿咿呀呀地说些什么。但她却听到了一个字: “娘。” 其实她也不知那日是不是自己悲伤过度而听错了楚顷的话,毕竟当时的楚顷才那么小。但就只凭着这一字,她也不能离开。 楚顷在楚府早已没有地位可言,老爷夫人留他一命,不过是念及这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不忍将其杀死。可若她也离去,她不知楚顷到底还会遭受多少非人的对待。 于是为着楚顷,她忍气吞声的留了下来。 楚阑影永远都记得乳娘秀菊可怕的样子。 她在人前对他十分恭敬,好似真把他当作大少爷一般对待。但只要四下无人,她就会严厉的苛责他,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将从前的事情提起。她总是阴冷地笑着告诉他,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楚顷那儿借来的,而不是他自己的。 不仅这样,她还时常阴恻恻地对他说,不要心怀怨恨,因为她只要一看他的眼睛,便能知道他的心底在想着些什么。 于是楚阑影就这样日复一日活在了恐惧之中。 他知道了原来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楚顷的,而他存在的价值也只有一个,就是替楚顷铺好未来的道路,最后再将一切都还给他。 楚顷是个自卑的孩子,从小到大从未对他说过自己的心事。虽然他们是亲兄弟,但心中的隔阂却越来越重。一个总是觉得自己欠着对方,日日愧疚又恐惧;一个虽觉得自己所受不公,但对方对自己却是十分照顾,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恨对方。 他们之间的交流本是极少,但好在他们七岁那年,易泠裳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易泠裳生性活泼,十分可爱,在看到这个粉雕玉琢小娃娃的第一眼,楚顷就喜欢上了她。而楚阑影自然是在乳娘秀菊的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下,认为易泠裳是楚顷的东西,而不是他的。而那份孩童时的情谊,在如今也转为了对妹妹的保护。 淮初之看着楚阑影,心中十分复杂。 她很难想象楚阑影小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童年。原来大家眼中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楚家大少爷,却日复一日地活在自己乳娘的恐吓之下与对弟弟的愧疚之中。 “既然她想不计一切代价让阿顷当上楚家家主,我也定会尽一臂之力。”楚阑影笑的极为阴沉,令淮初之不禁寒毛竖起。 “阿顷若想当好真正的楚家家主,就必定要先除去他所有的软肋,乳娘是其一,泠裳是其二。”楚阑影忆起自己在与秀菊说着初定的计划之时,她那双浑浊的眼眸中竟然没有一丝的恐惧,尽是赞许。 就算他说要杀了她成全自己的计划,就算他说他会让楚顷对易泠裳,甚至于对所有的感情都彻底绝望,她也没说一字反驳。 楚阑影难以窥见秀菊对楚顷的爱中到底承载了什么东西,但这绝不是他所认为的爱。是一种疯狂的寄托,是一种彻骨的报复。 疯了,都疯了… 他疯了,秀菊疯了,而他们竟然在合力把最后一个或许还能重回光明的人——楚顷,也逼疯。 他知道楚顷深深爱着易泠裳,他自卑到甚至不惜以产生幻觉的药试图留住易泠裳的心。可他却从不愿对她敞开心扉,试着去理解她。 第84页 事已至此,什么都没用了。 在今天他护在易泠裳的身前的那刻,他看到了楚顷眼中的难过、绝望还有最后一丝光芒的泯灭。 经历了这么多、多疑且不安的楚顷绝不可能再相信易泠裳了。毕竟从他想代替楚阑影的那一刻起,就足以证明他心中还是认为易泠裳喜欢的是楚家真正大少爷的这个身份——楚阑影的身份。 “你就不怕这么做会让楚家毁在你的手中吗?”淮初之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很陌生。这还是她最初见时的那个一身凛然正气的楚阑影吗? 可或许,这才是本来的他… “我不怕…”楚阑影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信上晕染着淡淡的墨香,也并没有发黄,想来是近日写的。 “这是秀菊的遗书…你觉得阿顷有可能置之不理吗?”他微微扬起了一抹颇为讽刺的笑容。 原来最后将楚顷拖下地狱并且深深禁锢的人,竟一个是楚顷最亲的人,一个是楚顷最敬的人。 “其实我此行真正想拜托楼主的事,是将秀菊的遗书交给阿顷。”楚阑影掏出半块玉佩与那封信放在一起。 “楼主只需要装作从头到尾都是秀菊的人就好了,有这半块玉佩,楚顷不会不信你,而转魄珠他也定不会吝啬的。”楚阑影长吁了一口气,竟露出了一抹有些释然的笑容,“等我死的那日,易家的事会解决,而阿顷也会坐稳楚家家主这个位子。” “你要将楚顷送给易家的那份大礼揽到自己的身上?” “我可以这么做,但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毕竟,聪明如阿顷,在看到秀菊的信后,打算保下楚家的他,也定会将这件事推到我的身上的。” 淮初之有些复杂地在楚阑影在笑中看到了一丝赞许,甚至还有欣慰。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不过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罢了。 应玄接过楚阑影手中的东西,轻轻捏了捏淮初之的手。 他一向冷心冷情,不似淮初之一般容易心软。除了自己的在乎的东西,他绝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阿初,走了。” 淮初之最后看了一眼楚阑影,终是没有说出那句道别的话。 反正再见之时,便是他的身死之时,既然这样,道别又有什么意义? 离了柴房,两人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些只是做做样子的巡逻侍卫,一路直奔楚顷的书房。 夜色已经深了,可楚顷的书房却灯火通明,昭显着楚顷此刻难以释怀又深陷痛苦的心情。 淮初之凝视着在纸窗上晕开的那一点光,将手中的玉佩扔进了屋内。 “谁?” 楚顷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个玉佩,眸色一重,一道风携着强劲的内力呼啸而出,将纸窗的窗骨径直震碎。 淮初之与应玄轻巧地避开那些残骸,顺着那空洞的缺口,跃进了楚顷的书房。 楚顷站在书房内,掏出了脖子上挂着的另外半枚玉佩,将其与刚刚淮初之扔进来的那枚玉佩合为一体。 这是乳娘赠予他的玉佩。 乳娘死后,任他将楚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这属于乳娘的这另外半枚玉佩,没想到它现在竟出现在淮初之的手中。 “楼主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楚顷现在有些迷茫,他本已经笃定淮初之是借着聚萤楼为由,打算帮楚阑影夺回楚家,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或者说,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我是个生意人,来这自然是为了帮雇主完成心愿。”淮初之淡淡一笑,转眸看向了楚顷,扬了扬手中的信,“信已送到,至于怎么做都是你的选择,报酬嘛…就是借转魄珠一用。” 楚顷接过了信,仿佛捧着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手却逐渐颤抖了起来,而面色也是愈发的苍白。 淮初之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在一旁倚着屏风,装什么事都不知道。 “阿初做戏的功夫不错…”应玄将视线投向了她,一双凤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违心的事做多了,自然就娴熟了。”淮初之不甚在意地笑笑。 应玄眸色一转,突然有些认真:“我希望阿初在我面前的样子,是最真实的样子。” “那你是吗?”淮初之侧首,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自然是。”应玄微微一笑,眸色灼灼其华。 若是在数月前,淮初之定觉得应玄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在此刻,她却感到了一股暖意淌过心房,好似初春融了万顷寒冰的那一抹风。 楚顷终于看完了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此刻月光清皎,映照着树上的冰棱,折射出清幽的光芒。一切都是这么的宁静,除却他此刻已然完全麻木的内心。 第85页 “多谢楼主,待我处理完家事,改日自会将转魄珠奉上。”楚顷向淮初之微微颔首,而淮初之难得的在他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无措。 想必现在的他也是十分痛苦与绝望吧…他本想毁了这个带给他无尽伤痛回忆的地方,可挚爱之人却以性命告诉他,他必须守好这个地方,一生一世。 若是当初懦弱的他们都选择向前迈一步,对对方敞开心扉,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可淮初之不想知道。 这次的她不愿看结局,与应玄连夜离开了楚府。 第40章 醉妆词(一) 东洲,长停。 长停无疑是无界大陆上最繁华的城,这座城无论何时都是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的景象。在长停,火树银花将黑夜与白日融为一片光华,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听到飘渺的笙歌弦乐。 淮初之走在游人如织的街上,盯着这一片盛世之景有些恍惚。 耳边是不知何处而来小摊贩的吆喝声,偶尔有几个奔走嬉戏的孩童从她身边穿过,不小心撞到她,揉揉自己的额头,笑着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跑开。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地方,但在此刻她却觉得只有在这儿才能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好似就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应玄知道淮初之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也只是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拥挤,但好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华夜的狂欢中,没有人注意到他,倒是让他方便了许多。 淮初之知道应玄跟在她的身后,而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跟随。 他宛若诞生于一道微光,化为附着她的影子,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陪伴着她。 突然一辆马车极速而来,往来人群咒骂抱怨着堪堪为那马车让开了一条道,而淮初之自是随着躲避马车的人群被挤到了一边。 马车十分华贵,带着一股浓酽的香气散入风中,令刚刚还在抱怨的众人一时失了话语,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 珠帘轻响,一只修长白皙的腿从马车中伸了出来。 虽东洲民风开放,但依旧还沿袭着传统的思想,这一条不着丝缕的腿还是引起了一些人暗暗议论与调笑。 在这些若隐若现的声音中,一个眉目艳丽的美人从马车中飞身而出。她裙摆飞扬,仅着了几层轻纱的身体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好不妩媚,令一些沉不住气的男子当场惊呼了出来。 她享受着众人的目光,飞身一跃,踏着马车顶一旋身,便飞至了一个阁楼之中。 只余一声柔媚入骨的笑声还萦绕在华灯照彻的夜空中低低盘旋。 淮初之本对美人没有什么兴趣,但若她没看错的话,刚刚那美人的目光的确刻意地投向了应玄。她不知道美人会不会喜欢应玄这样的容貌,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应玄与她对视了一刻。但就这仅仅一刻,却让她心中十分的不舒服。 美人已去,那马车也不知何时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而大街上也恢复了刚刚人头攒动的模样。 淮初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心绪,不再神游九天,而是抬步走进了东洲最大的酒楼。 酒楼中人声鼎沸。 在重重叠叠的纱幔之下,台上的美人正迎着不知何处吹来的香风花雨扭动腰肢,尽情展现着自己最妩媚的一面。她们的一举一动偶尔引来台下一众人的喝彩与欢呼,伴着这些喝彩,那一个个美人跳的更加卖力,让这纸醉金迷的气氛更加疯狂。 淮初之沉默的走进了酒楼,这醉生梦死的场景衬得她的气质更为出尘。 小二看到了她恭敬地迎了上来,但不出片刻,他就认出了这个女子。 这不是上次随着那杀了他们掌厨的男子一同前来的姑娘吗?虽掌柜的已经发话说将这件事掩下去,但他难免还有些心有余悸。 “姑娘,您要点什么?”随着淮初之的落座,小二问出了这句话。 “来几壶你们这最烈的酒。” “姑娘可要来点小菜配酒?” “不必。” 小二似乎迫不及待地听到她这句话,很快就像躲瘟神一般的离开了她落座的位置,仿佛他再多呆一刻,那喜怒无常的墨衍就会凭空出现似的。 淮初之轻嗤了一声,瞧了瞧台上舞动的女子,移开了视线。 酒很快就被小二端了上来,淮初之还未将其倒出,就闻到了专属于它浓烈醇厚的气味。她勾起一抹笑容,将壶盖随手一丢,竟直接对着壶嘴将一壶烈酒尽数灌了下去。 烈酒入喉,辛辣灼热,但她却从头到尾没有停止过这动作,喝了一壶又一壶。 第86页 小二在稍远的地方盯着她,有些头疼。 “小二,再上一些酒来。”随着她一句带着些醉意的话语,小二两步作三步小跑了上来。 “姑娘…您都喝了这么多了,还是不要…” “听不懂人话?” 小二霎时间噤了声,淮初之看着他的眸光冰寒如剑,让他又想起了那日掌厨倒在他身边鲜血直流的场景。 淮初之冷冷一笑,将十金丢到了他的身上。 小二手忙脚乱地接住她凭空抛来的钱币,连连称是,退了下去。 歌舞兴,酒正酣。 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扰了正沉浸在酒意中的淮初之。 “姑娘,一起喝一杯吗?”一个眉目狂狷的人看着醉眼朦胧的淮初之,嘴角凝起一抹阴沉猥琐的笑容。 淮初之看向他,眼尾一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呦,小姑娘还看不起人。”那人身旁的几人听到淮初之这般不羁的语言,一个个站了起来,围在了她的身侧。 “自寻死路的人还真多。” 淮初之莞尔一笑,一拍桌面,震起了十几个酒壶。灵力自她的掌心流出,促着那些酒壶向那群人极速飞去。 但那些人敢叫嚣,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人,一个个亮出了自己的武器,挡下了飞来的酒壶。 “呵…”淮初之轻声一笑,叹了一句“真是不得清静。”,便飞身出了酒楼。 烈酒的后劲让她的眼前有些模糊,但这些人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她踢向其中一人手中的佩剑,一仰身躲过了几道刀光,转身将踢起的佩剑握于手中,以一人之力挡下了几人的进攻。 “真是把破剑。”她微微蹙了蹙眉,以那把剑打掉了向她袭来一人手中的武器,绽开一个小小的梨涡,“不过聊胜于无。” 一时刀光剑影、内力碰撞,街上游人只见几道身影在屋宇上闪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淮初之虽醉了酒,但依旧轻盈如燕,只是她一向惯用匕首这样短小近身的武器,一把长剑反而让她的招式有些笨拙。 她趁一人袭来的片刻,将手中的长剑一掷,逼退两人,紧接着又是一个扫腿,指尖聚起灵力,将剩下三人尽数击倒。 “区区鼠辈,别再来惹我了。”她垂眸看向倒在地上龇牙咧嘴的五人,讥讽一笑,凌风而去。 夜风很凉,吹得她发丝飞扬,可这如水的夜风竟未将她吹醒,倒是令她更醉了三分。璀璨的灯火在眼前融成了一片,或许是消耗了灵力的缘故,她的步履也变得更加的踉跄。 “阿初!”在那片华光中,她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其实她早就发觉了应玄的消失,不过这样更好,毕竟她更习惯于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你怎么醉成这样。”应玄拉过她的手臂,扑面而来的是属于女子独特的馨香还有一股浓郁的酒气。 “嘶…”淮初之微微蹙眉,看向了应玄拉着她的手。 应玄放开了手,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握住的那节手臂上有一道血痕。 “你怎么受的伤?”他的眼底有几分的不悦。 “反正你也不在…”淮初之盯着他的凤眸,兀自一笑。 “你这是在怪我没伴在你的身侧?”应玄有些哑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喜悦。 她面色酡红,眸光流转间竟带了三分撒娇的意味,若不是她醉了酒,恐怕他这辈子都不能看到这番情景。 “怪你?”淮初之低低一笑,凑近了他,“为何要怪你?怪你没按承诺一般护在我的身前?” “阿初…”应玄微微一怔,对上了她的眼眸。 “反正,我这样的身手也不需要别人保护,你说是不是?” 眼前的女子将双手搭在了应玄肩上,笑的竟有些悲凉:“身为女子,谁不希望能有个人能永远护在她的身前?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酒,能让人醉,也能让人上瘾。” “阿初,你醉了…” “不,我清醒得很,偏偏是这种时候,我最清醒。”淮初之看向他,眸光潋滟,“交付真心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明明知道你身上都是迷,明明知道或许你某天找到记忆后就会离我而去,可是为什么我却忍不住去回应你,向你靠近。应玄,你到底为的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随着她的最后一个颤抖的尾音消散在如墨的夜色中,应玄看到了她红了的眼眶。 应玄从未见过淮初之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她在他的眼中,既善良执着,也坚强无比。就如那日她中了条草之毒,忍受着彻骨之痛、失去神智,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的她,立在夜风中的身躯是那么的单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猎猎寒风吹倒。 第87页 他凑近了淮初之一分,少女的泛红的脸颊近在眼前;他又近了一分,在这方寸之间能感受到少女的眼睫在微微颤抖。 他揽住了眼前的人,吻了下去。 错了,一切都错了,但又如何呢?不如放纵一回好了。 第41章 醉妆词(二) 淮初之感受到应玄略带凉意的唇,微微一怔,却顾不得许多,环住了他的脖子。 随着这个吻的加深,她的脑袋愈发的混沌,直到结束,她都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应玄看着眼前的女子,勾起一抹倾城的笑容:“阿初这是怎么了?” “你…”淮初之张了张嘴,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以一个极其粘腻的声音对他说,“我想吃糖葫芦,还想吃酸枣糕!” 这回愣怔的人换应玄了,他看向淮初之那双朦胧的醉眼,轻声一笑:“原来酒还没醒呢…” 随即,他便搂着淮初之的腰身,一跃而下,融入了人流之中。 虽已快至未时,可街上的人却丝毫不减,街头巷尾各个小贩都在卖力吆喝着招揽客人。 应玄牵着淮初之走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柔声问道:“阿初想吃哪根?” 淮初之看着根根裹着糖衣、鲜艳欲滴的糖葫芦,眉眼弯弯地指道。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要这么多也不嫌吃了牙疼。”应玄微微摇了摇头,面上却皆是笑意,将一银递给那小贩,缓声道:“不用找了。” 小贩殷勤地将糖葫芦包好递给淮初之,又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祝两位百年好合。” 应玄愣了一刻,看向抱着糖葫芦笑得灿烂的淮初之,对小贩点了点头,拉着淮初之离去。 一路上淮初之看中了不少东西,应玄尽数给她买下。想来她也从未逛过街,不如趁着醉酒让她玩的尽兴。 “应玄,我还要这个!” 当路过了一个饰品摊的时候,淮初之又拉住了应玄的袖子。 应玄凝眸看向那一串普通的手链,浅浅一笑:“阿初若是喜欢就买下。” 淮初之正开心地打算拿过那串珠链,却被一个女子推了一把。她的眼前因醉酒一片模糊,被她这么一推,险些摔到了地上。 应玄扶住了她摇晃的身躯,抬眸对上了一双妖娆惑人的水眸。 淮初之本就有些不清醒,但应玄停了这么久都没动作,让她有些疑惑。她努力地晃了晃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眉眼妩媚,风采万千。这不是刚刚从马车上飞身而出的美人吗? 应玄盯着美人,美人也盯着应玄。 “你干嘛!”淮初之环住了应玄的腰,怒目而视那个美人。 “聚萤楼楼主怎么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美人盈盈一笑,看向了淮初之。 “你说什么呢!”淮初之眸色微凉,指尖聚起了一道灵力边想朝美人打去。 “阿初。”应玄紧紧握住了她聚起灵力的那只手。 淮初之不说话了,泪眼婆娑地看着应玄。 “真像个小孩子。”美人笑的更加妖艳,引得了不少旁人的围观。 “还请姑娘莫要为难我们。”应玄对着美人微微一颔首,显然不想引起太大的轰动。 “为难?”美人笑的艳绝,“可是奴家也看上了这串手链呢。” “那我不要了,应玄,我们走!”淮初之紧紧握着应玄的手,想抬眸看清他的神色。她很害怕,害怕会在他的脸上看到除了淡然以外其他的表情。 应玄皱了皱眉,看向美人的眼中带了几分复杂的神情,转而看向淮初之柔声道:“阿初,我们走。” 可他们还未抬步,那美人就眼疾手快的一转身拦在了他们身前。 “你到底想做什么?”淮初之有些恼怒,她虽醉的不清,但脑中总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十分危险,还是离她远点为好。再加上那美人和应玄之间朦胧不清的关系,更她让多了几分警惕。 “我不过是想多看看应公子的天人之姿罢了。”美人摇了摇头,打量着淮初之因酒醉而通红的双颊。 “你!”淮初之酒劲上了头,狠狠甩开应玄的手,朝那美人打去。 “阿初!”应玄来不及拦住她,便见她与美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朝鳞次栉比的高楼间隐去。 他眼瞳愈发的阴沉,足尖一点,向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淮初之双手掐诀,灵力霎时涌出,随着她越来越快的攻势,那美人的身姿也是愈发的快了起来。 美人的身姿翩若惊鸿,抬手转身间掀起一阵馨香浮动。 比起因醉酒而身形摇晃、略显笨拙的淮初之,她好似一个绝美的舞姬,举手投足间的一招一式都迤逦华艳、惑人心神。 随着时间的流逝,淮初之的头有些昏沉,动作也渐缓了下来。她眯起眼睛,想看清那美人的招式,速战速决,可就在她眯起眼睛的一刹那,美人突然淡出了她的视线。 第88页 紧接着几道以灵力凝成的箭矢朝她射来,她一惊,忙侧身躲过,却一脚踩空,直直坠落下了屋檐。 她以手抓住屋檐借力,凌空一点足尖,翻身到美人之后,可那箭矢却突然幻化成了上百支。纵使她的身形再快,脑子却因为醉酒难以思考,她几乎是在用本能反应躲避着那美人凌厉的攻势。 终于,强弩之末的她被几道箭矢划过了肌肤。 鲜血渗出,疼痛散去了她三分的酒意。 “阿初!” 应玄在此刻终于赶到,他手执定光剑,朝那美人袭去,极密的剑光与华灯的光芒融为一体。 可那美人见应玄来了之后,似乎无意恋战,她微微一勾唇,从应玄身边极速掠过。就在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轻启朱唇,不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一掌朝淮初之的方向打去。 应玄微微皱眉,捞过精疲力竭的淮初之,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那并没有什么力道的一掌,稳稳地落于了一幢楼阁之上。 “你…”淮初之看向应玄,似乎在努力辨别着什么,突然扑进了他的怀中,泪眼朦胧。 应玄微微一怔,环上了她的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阿初。” “她欺负我。”淮初之一番打斗下来耗尽了力气,头也是愈发的痛了。她无法思考,似一个被欺负的小孩一般,将鼻涕与眼泪都蹭在了应玄的衣襟上。 “阿初?”应玄失声笑了,心下泛起一阵柔软,抚了抚淮初之的头,轻声道:“阿初莫哭,你还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买给你,陪你去好吗?” 淮初之从应玄的怀中仰起头,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眼,清浅一笑:“我要你。” 月色下的少女双颊微红,眸光真挚,说着自己也不知晓的真心话,但这番话却让应玄沉默了下来。 应玄看着淮初之带着酒意与泪意的眼角,微微垂下了眼眸。他的长睫在月色下十分柔和,却泛着淡淡的冷意。 “应玄?” 淮初之凝视了他许久,见他迟迟不回答,泛起了困意。 “阿初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应玄轻声一笑,恢复了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 “我知道的,你待我很好,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看透过你的心。就算我们朝夕相对,就算你好似对我一心一意,可是和你相处越久,我却觉得你越遥远…明明知道再这样下去,到最终可能就似镜花水月梦一场,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地去接近你,将一切都甘之如饴…” 淮初之轻轻诉说着,将本不可能说出的的爱意与困惑悉数道来,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愈发的微弱,而身躯也缓缓倒在了应玄的怀中。 “阿初…”应玄轻轻唤了一句,这句话中含杂着太多莫名的情绪。 原来她一直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却还是固执地说服了自己,将她为数不多的信任都给了他。他知道她从小到大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长期的冷漠与伪装让她很难再去相信任何一个人,若不是他的坚持与聚萤楼之事,她恐怕现在依旧还将他拒之门外。 毕竟她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对某人有了情谊,在不确定那人的真实底细之前,她宁愿挥刀斩情,也不会盲目追寻。 应玄将淮初之轻柔的抱起,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安稳睡颜,自己也未察觉的翘起了嘴角。 一直到斜阳西下,淮初之才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头疼欲裂,身上蔓延的浓郁酒气更是令她作呕。 她微微支起了身子,不经意间却看到了站在窗侧的应玄。 金色的微光描绘出了那张绝色容颜的朦胧轮廓,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羽睫微垂,眸色柔和,让淮初之心中不免一动。 看着应玄,她只觉得脑子疼的更加厉害。昨晚她最后的记忆定格于自己在酒楼中喝的酩酊大醉的那一刻,之后自己似乎还和别人打了一架,可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却好像被她悉数忘却了。 她吃力地摇了摇头,暗自想着下次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阿初?”应玄似乎察觉到了她起身的声音,转过头来。 “啊…”淮初之有些尴尬,她昨夜在酒楼喝成这样,也不知道应玄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浮双传书来,说是楚家已将转魄珠已经送到了…”应玄柔和一笑,问道,“阿初要回聚萤楼还是?” “转魄珠…”淮初之微微凝眉,这才又想起了楚家的事情。 “回去吧。”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无论她对伏商有着何种情义,又对凰卮怀着何种歉意,但这折磨了她好几年的事情,终究是该结束了。 第42章 东风寒(一) 残雪暗随冰笋滴,褪去了冬凛冽的寒意,一夜好风,吹来了万枝初放的新花。雪化为雨润泽万物,听着这微弱的雨声,淮初之看向了窗外枝头新发的绿叶。 第89页 从楚家不辞而别后,她终归还是放不下,暗自差了云倾姬去打听了楚家的消息。 楚阑影被楚顷以‘楚家逆贼楚顷’的身份千刀万剐而死,易泠裳也被楚顷以身体抱恙的理由被送回了易家,而阿炎以楚阑影密信率来的一众楚家亲信竟全部临阵倒戈楚顷,孰胜孰负昭然若揭。 淮初之看着附着在新叶上、挣扎着不愿落地的雨珠冷淡一笑。楚阑影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只是不知道这一盘棋为的是助楚顷走上巅峰,还是将他推入地狱。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中滋味也就只能由楚顷自己体会了,最可惜的就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她起身为自己斟了一杯新茶。 凝视着在滚烫的热水中沉浮的茶叶,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天终是要来临了。桐花香、聚魂灯、条草之实、转魄珠都已经集齐,接下来就只剩将这些东西交予凰卮了。 对于凰卮她从来都是不屑且不信的,但独独对待伏商的感情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凰卮。 只希望自己从这泥泞的沼泽中挣脱之后,可以真切地放下这件事。 想到这,她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应玄。 一切真的会这么顺利吗?将东西交予凰卮,之后与应玄游历大江南北? ‘吱呀’的推门声让她移开了放在那一杯新茶上的视线,紫衣女子微挑的眼角让她有些愣神。 “是你?” “呦呵,这才与右使出去几日,心中就没我的位置了吗?”浮双并不在意淮初之讶异的神情,嘴边的笑意愈发深重。 “…”淮初之默然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真是怪了,怎么,右使还有让你变成哑巴的能力?” “不是…”淮初之微微垂下了眼眸,声音轻了许多,“浮双,我总觉得他身上还有着太多的未知。” 浮双看向淮初之,微微一嗤:“你们两个也真是奇怪,若是不信任对方,便早日分道扬镳不就好了,非要这样互相折磨?我眼里的你从不是这个样子的。” 淮初之微微一怔,抬起眼眸:“那你眼里的我,又是怎么什么样的?” “你啊…虽然很倔也很傻,却也从不是畏手畏脚之人。经历了伏商一事的你,反倒更怕受到伤害了?”浮双坐下,顺手拿起淮初之刚斟的茶轻啜了一口,“想听实话吗?其实我也从未信任过应玄,劝你只不过是觉得做人若太被自己的心境或世态的污浊所支配与束缚,也无趣了许多,不如顺从心意。” 看着浮双苍白的面颊,淮初之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顺从心意吗? 其实她从头到尾不都是这样的人吗?无论是刚接手聚萤楼的时候,还是面对伏商之事的时候。 又是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谢谢你,浮双。”她眸中带了几分真挚的神色,轻轻握住了浮双的手。 她总是站在她的身侧,无论何时。若说这辈子最幸之事,便是被师父带回,与浮双一起长大。 “楼主这样可真是让浮双受宠若惊。”浮双抽出了手,眉眼间皆是戏谑,“莫要如此煽情,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 浮双虽说着这些,淮初之还是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暖意。 “不和你说了,我去找应玄。”她眉眼弯弯,走出了卧室。 “哎,女大不中留啊。还以为你会一辈子记挂着伏商,没想到移情别恋的倒挺快。”浮双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这句好似抱怨的话语,但语气中却是深深的释然。毕竟自从应玄出现了之后,淮初之的举手投足间才渐渐沾染上了烟火气息,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冷冰冰的。 但她在此刻若是知道应玄之后会累淮初之胜于伏商,今日这番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此刻的应玄正在房内翻着聚萤楼近日的事宜,或许是过于认真,竟没察觉到淮初之的到来。 突然眼前一片温热,自己的眼睛竟被一双手蒙住。 “阿初不小了,竟还做这样的事。”应玄温柔一笑,抓住了淮初之的手。 “别看这些了,如今你已是聚萤楼右使,还有一物,我要带你去看。”淮初之反手握住应玄的手,神色略显严肃。 “何物?”应玄见她沉下了脸色,收起了嘴边的笑意。 “自然是关乎幽荧的秘密。”淮初之勾起唇,走在了前边。 聚萤楼本不大,但让应玄没想到的是,在这幢楼中,竟有这么多的密道。 看着淮初之轻车熟路地解开一个又一个机关,他忍不住问道: “阿初经常来此处?” 淮初之微微凝眉,片刻后轻声一笑。 “我在十四岁之前,都住在这。” “住在密道?”应玄有些讶异,他本以为聚萤楼的继承人该是活的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 第90页 “是啊…不过,有幽荧之息陪着我就好了。” 淮初之抬眸看向眼前的一片光华。 应玄这才注意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一个略微有些空旷的地方,但此处却空无一物,除了那团悬在虚空中的光雾。 “这是?” “这就是幽荧之息。” “与幽荧有何关系?” “幽荧或幽荧的主人若有异动,幽荧之息便会不稳。换个说法,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我身遇不测浮双都会知晓的原因。” 语毕,淮初之上前一步,竟将手伸进那团光雾中带出了一缕。她双手结印,不知念了什么,那缕光竟直直点进应玄的眉心。 “这?”应玄微微蹙眉,却仍旧站在原地未动。 “幽荧是上古神器,认主。若不是幽荧之主所认可的人,就算得到幽荧也无济于事。不过今日过后,若哪日我将幽荧交予你,你也能使用它。”淮初之淡淡出口,仿佛所做之事无关紧要。 “可是…” “无妨,既然你已入了聚萤楼,就不可避免的引了许多无端祸事上身,我只是希望若我哪日不在,幽荧可保你一命。”淮初之看向他,眼底带了几分笑意,“若是你想用幽荧恢复记忆,我也不会阻你。” 应玄的眼眸沉了沉,上前一步,神色微动。 “怎么了?”淮初之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笑意盈盈。 下一刻,她竟被应玄一把拉入了怀中。 他温热的鼻息轻柔地拂过她的颈脖,惹来她心底的一阵悸动。空气一时凝滞,暧昧暗流涌动。 “阿初…”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可这一声本该饱含情意的言语,却晕染了不少的无奈,但这无奈在淮初之耳中反而有了几分怜惜之意。 “若你真想感谢我,那就陪我去神殿寻凰卮,了结了伏商之事吧。”她微微抬起头,盯着应玄那双带着三分妖色的凤眸。 那双凤眸依旧惑人,眼底的情意连绵且迷离,摇曳着她的心神。 “好。”应玄浅浅一笑,在她的额上落下轻如鸿毛的一吻。 待他们走出暗道之时,浮双正携着满目意味不明的神色守在暗道的出口。 “真是巧呢。”她一扬细眉,一向惨白的脸庞竟有了几分血色。 “巧?”淮初之凉凉一笑,聚起灵力朝浮双面门打去。 浮双幽幽一叹,侧身躲过,轻松跃至梁上,轻巧的掠过应玄,朝淮初之袭去。 应玄从未见过浮双动手,在他的眼中浮双一直是个身体孱弱的医者,没想到她的身手竟如此之好。若不是她的灵力修为不如淮初之,两人的实力怕是难分上下。 “看来没了幽荧庇佑你也能活。”浮双收了招式,站在应玄的身侧眸色不明,“反正还有一个右使护在你的身侧,想来此行也未必有我想象的那般凶险。” “我会保护好阿初的。”应玄看着浮双,眸光闪烁。 “嘻…郎情妾意,不错。”浮双歪了歪头,绽开一抹笑容,“那我就在聚萤楼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想必花神也不会允许凰卮与聚萤楼对着干的…毕竟,神殿,是她要守护的地方…” 第43章 东风寒(二) 迦河城民风淳朴,在这污浊的世间,可以说是无界大陆上的最后一片净土。 在神殿的庇佑之下,外界之人不敢轻易在迦河城生事,而城内居民更是对神殿的存在崇敬且景仰。 春寒料峭,迦河城内的微光随着夜雨一同明灭。家家户户早就闭了门,只余明月楼的华光在黯墨的夜色中熠熠烁烁。 淮初之与应玄同撑一把伞,沿着迦河城的大道,走向了明月楼。 明月楼是迦河城中唯一一处与神殿有关联的地方,淮初之从不怀疑凰卮会知道她会何时去寻她,所以她也从未打算提前告知她自己的行踪。 果然,他们刚行至明月楼的门口,一个身着华丽衣裳的女子便迎了上来。 “楼主辛苦。”她微微一躬身,向淮初之施了一个礼。 淮初之悠悠一笑,并未言语,便随那侍女走进了明月楼内。 明月楼内暗香浮动,千万轻纱悬在梁上,翩若杏花,飘渺而朦胧。琴音笙歌袅袅绕绕,幽若流泉。这处地方巧妙的将风月与雅致融为一体,往来宾客也皆是彬彬有礼、身份华贵之人。 那女子带着淮初之与应玄走到了明月楼的最高处,取了把青铜钥匙打开房门,微微颔首道:“还请楼主和右使今晚在此处歇息。” 淮初之探头瞧了瞧房内,屋里的摆设虽极尽奢华,不过只有一张床。 “就一间房?”她唇角带着极淡的笑意,眸中色泽却冷冽无比。 “奴家一切听从神女的吩咐。” 那女子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但淮初之不相信,神殿选出来的人会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杀气。 第91页 “那便一间房好了。”她清浅一笑,拉着应玄进了房。 一直到他们走进房内,那女子都站在门外垂着头,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一般。 “阿初…”应玄看着房内那张极小的床皱了皱眉。 “她想看,便让她看。”淮初之拢了拢沾了雨水微湿的长发。 “那阿初晚上打算…”应玄看不清淮初之的神色,一向沉稳的眸中竟有些局促。 “将就着睡,你怕什么?”淮初之眉尾一挑,嘴角沾染了些笑意,“你从前可不是这样拘礼于男女之事的人。” 听闻此话,应玄微微垂下了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哎,还怕我吃了你不成?”淮初之拉出一把圆凳坐下,眉目间终于浮起了一丝疲倦,“明日一切便结束了,直到现在我都还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这场虚梦中的一个过客。” 应玄缓步走到她身侧,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声安慰道:“一切结束后,阿初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去哪好呢?”淮初之淡淡一笑,眉间的倦意也消散了不少。 这个晚上她与应玄聊了许多,但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她很享受这样的对话,没有目的,没有算计,只有随心所欲的顺心而言。 月光顺着窗棂洒下了幽微的光芒,随着天上月微不可见的移动,淮初之的睡意涌上,竟在那张桌案前沉沉睡去。 应玄看着她的睡颜无奈一笑,轻柔的将她打横抱起,放于床上,细心地为她掖好了被角。他凝视着少女,为她撇开散落在脸上的长发,坐在床边,靠着床阖上了双眼。 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天刚蒙蒙亮淮初之就醒了,她心头始终惦记着要去找凰卮这一件事,所以竟一改往日的习惯,早早睁开了眼睛。 她刚掀开被子,便瞥见了靠在角落睡得正沉的应玄。 他闭着眼,她看不到那双摄人心魂的凤眼,但那张脸依旧惊若天人。 她忍不住凑近了他,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心头忽地浮上了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他们之间虽举止有时会十分亲近,但他却总是给她一种遥遥的距离感。只有此刻,她才觉得自己好像离他近了几分。 她看的有些痴了,却不经意对上了那双缓缓张开的凤眼。 一瞬间,应玄的眼中划过迷茫、疑惑、震惊等诸多表情,吓得淮初之往后一弹,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床头。 “嘶…”她痛呼出声,眼中蒙上了一丝水雾。 应玄见状,忙拉过她的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头。在他确认淮初之的确无事后,嘴边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 “阿初昨日不是说不拘礼于男女之事吗?怎么今日却因这个伤了自己?” 淮初之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今日不与你计较,我还要去寻凰卮呢。” 她打开窗,竟直接从窗口跃出。 应玄眉间笑意微平,顾不得许多,只好使了轻功随她一同往神殿所在之处飞去。 神殿四周一向不受四季轮转的影响,一切都依神殿主人的心情而变。今日若是大雪飞扬,明日也可飞花满头。 淮初之到的时候,神殿所在境域竟下着微微的小雨。 她看到凰卮站在雨中,她依旧身着那身华贵的神秘衣袍,一只金眸在细雨中竟是散发着灼灼的流光。 “你来了。”她轻启朱唇,语气平和的仿佛在和一个多年老友打招呼一般。 但淮初之不是她的老友。 她们可以说是情敌、是仇人、是陌生人,但绝不可能是朋友。 淮初之小心地幻化出那四样东西自己千辛万苦寻来的东西,指尖一动,便将它们抛入了雨幕之中。 凰卮身形微动,弹指之间,仅是一拢袖,便将它们尽数收入了怀中。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接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她微微垂眸,声音更是微弱的如同蚊蚋。 她很难想象,过往所有的执念与爱恨,竟能被她这般轻而易举的放下。这样一来往日的那一幕幕的费尽心思与拼上性命竟都显得尤为可笑,也尤为可怜。 “送到了?造化?”凰卮看着她,眸色中融进了点滴怜悯。 “不是吗?”淮初之心下一凛,将灵力聚于右手。 “可是,我还想要一件东西呢。” 凰卮微沉的话语消散的淅沥的雨声中,咒术宛若一支流箭直直朝淮初之颈部逼来。 淮初之一边旋身躲开她的一击,一边冷声问道:“神女何必得了东西还不饶人?” “我呢,不过是还想借幽荧一用。”凰卮一挥袖,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身后应玄的一击,笑道,“差点忘了你是随你的小情人一起来的。” 她眯起眼睛浮于虚空,睥睨一笑:“不过依他与你如今的状态,再加上几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第92页 咒术的流光与朦胧的细雨融为一体,让淮初之一时难以辨别。她下意识挡住凰卮的攻势,勉强寻了个空隙看向应玄。 应玄此刻的情况也并不乐观,他虽剑术极佳,但却身无灵力,一柄定光剑也难以挡住凰卮密如骤雨的咒术。 淮初之微微凝眉,一手掐诀挡住那致密的攻势,足尖一点,身躯直向在虚空中的凰卮而去。 “阿初!”与凰卮耗了许久,应玄的额上皆是细密的汗水,但看到淮初之此举,还是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凰卮看向淮初之风驰电掣的身影,微微勾唇,移动身形闪至一边。 而就在此刻,淮初之一把扯下颈上的幽荧,往应玄的方向一掷,厉声一呵:“带着幽荧先走。” “你…”应玄眸色一沉,可动作却未缓下过半刻。 直到他紧握着幽荧飞身出神殿境域的那一刹,他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原来他一直以为遥遥无期的离别时刻,竟就在此刻。 淮初之见应玄已带着幽荧离开了此地,微微放心,可凰卮却在霎那间收了漫天如雨的攻势。 雨很凉,滴在淮初之的面上,令她心头突然翻涌起深切的不安。 凰卮笑着打量着眸中皆是戒备神色的淮初之,轻声道:“我这可是在帮你。” 直到淮初之眼前一黑,也依旧能听到凰卮最后在耳畔如鬼魅一般的话语:“待你醒来后,若是发现此间真情皆为相欺,会否绝望呢?” 梦很凉,雨也很凉。 迷雾蔓延,荒凉无边。 仿佛坠于一片混沌,永远也不得解脱一般,淮初之竟发觉自己无法张开双眼。 她到底身在何处? 耳畔传来一声仿佛自亘古遗落的幽幽叹息,她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她的双眼。 身躯逐渐有了暖意,意识也逐渐濒临清醒。 她倏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匿与黑暗之中。她的声音很低,却意外的好听: “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你是?”她有些疑惑地询问,沉睡多时,竟没让她觉得喉咙干哑。 “我叫夷川。”那女子似乎并不介意淮初之知道自己是谁,复又缓缓开口:“九还现世,楼主好自为之。” “神殿祭魂女?”淮初之有些讶异的开口,显然没想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竟是神殿地位举足轻重的祭魂女。 “神女所做之事只不过是促进了你们的因果罢了。”夷川摇了摇头,兀自开口,“若他不再是他,而你也不再是楼主,你们又会怎么选择呢?我突然开始同她一样好奇了。” 淮初之面对她没头没尾的话语有些愣怔,但她很快便凝了心神,缓声道:“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你本来就不属于神殿。”夷川语落,双手结印,竟在这须臾间施了个术,将淮初之直接送出了神殿境域外。 原本黑暗的地方突然泛起了幽光,那幽光一处一处的燃起,转瞬后如星河般璀璨绚烂。 凰卮踏着幽光凭虚而来。 她看着空荡荡的床,轻声低语:“夷川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善。” 夷川不以为意地笑笑,声音比凰卮更加的轻:“这不就是神女想看到的吗?神女偷了帝梧的幻镜,得以窥见真相;又故意使计助应玄得到幽荧,不是就在等着此刻吗?” “嘻…”凰卮终于看向了夷川,眼底的笑意浓烈如酒,“我已和墨衍赌了一局,夷川要加入吗?我当初问她,她的爱是否能包容所爱之人的一切,可不仅仅指的是伏商,但我想此刻的她应该是懂了。” 第44章 东风寒(三) 当淮初之赶到南洲边境时已是身心俱疲,她已经三日三夜未曾休息了,但现在的她只想要一个真相。比如夷川所说的到底为何意?又比如将幽荧带走的应玄,此刻身在何处? 她随意踏入一家酒楼,想草草解决今日的午饭,却在旁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 “这九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竟在悄无声息中有了这么深不可测的实力,这江湖怕是要乱了。” “可不是嘛,据说这九还的应玄前些时日还是聚萤楼的右使呢…这样光明正大的背叛聚萤楼也不怕被聚萤楼找麻烦。”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应玄为聚萤楼做了这么多,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聚萤楼的事情不是?不过好聚好散罢了!倒是聚萤楼楼主已经失踪了一月有余,不知去了何处。” “聚萤楼楼主不是一向只知儿女情长吗?说她有什么意思!倒是这应玄据说是昔日江湖七大高手之末应绝的儿子,他此番成立九还,怕是…” “不可能!”那人话语还未落下,便被一声厉喝打断。 第93页 “你这丫头,好生没礼貌,偷听我们说话就算了,还如此不讲理。”刚刚说话的那人看着淮初之啐了一口,“应玄本来就是应绝的儿子!想当初应绝那一套剑法也只修炼了六成便入了七大高手的榜单,如今应玄怕是已修炼到了九成,看来这几十年前留下的榜单也不能作数了…毕竟榜一伏商已经去世多年,而许多高手也相继陨落了…” “应玄身无灵力,怎么可能是应绝的儿子!”淮初之有些震惊,还是愤愤出言反驳。 “身无灵力?你这小丫头都知道什么,就这样胡搅蛮缠?要是应玄身无灵力的话,这无界大陆怕是没几个人有灵力了。”那人听她一番言语,笑的龇牙咧嘴,只觉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之人。 “九还在何处!”淮初之向前一步,狠厉地掐住了那人的颈脖。 “你!”那人一惊,显然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有这般身手。 他的脸憋得通红,极为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在…在南洲…南洲摇芳城…” 淮初之一把扔下了那个还在剧烈咳嗽的人,朝门外飞身而去,剩下那人在身后愤恨的大声咒骂。 窗外是一片融融的春意。 此刻的应玄坐在沉香木椅之上,轻拢衣袖,看着手中的幽荧。幽荧正散发着微微的暖光,仿佛在昭显着此刻它是可以为他所用的一般。 他冷冷一哼声,将幽荧收起,抬眸看向了步入门内的那个妖艳女子。 “应公子舍得回来我就放心了。”那女子顺着光显露了面庞,这分明是那日在东洲故意为难他们的那个美人。 “池颜,你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会抛下母亲不回来?”应玄凤眸微眯,眼中杀意翻涌。 “呦呵,你这是装不下去了,还是只会对你的楼主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池颜那张浓妆艳抹的脸露出了一个故作惊讶的表情,“不过,幽荧现在灵力全无,怕是要等段时日才能使用,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后悔?”应玄重复了一遍池颜的话,轻声一嗤。 “怎么,你当真是对那楼主一点情意也没有?我看人家小姑娘可是对你喜欢的紧。”池颜扬起裙摆,自然地坐于应玄身侧,为自己倒了一碗水。 就在她倒水的时候,一个男子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噗通一声跪在跪在了门口。 “公子,有个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地杀进来了。您看…” 应玄斜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执剑而出。而池颜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路过那人还不忘狠狠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笑道:“以后做事可别再这么大惊小怪的,丢了九还的脸。” 淮初之看着倒在自己身边一众的人,嘴角漾出一抹极凉的笑意,她已经许久没有伤过这么多无辜的人了。 但是今日的她一定要弄清真相。 微风摇落几朵春花,随微风一起到来的,还有那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他容貌如初,只不过那双一向带着温柔笑意的凤眼,仿佛融入了料峭的春寒,冰寒的令她呼吸一窒。 应玄站在她的身前,开口说出的话却如深秋的寒风般凛冽伤人:“不知淮姑娘来九还有何要事?” “淮姑娘?”淮初之重复了一句。 原来只需一刹便可以让她觉得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应玄你若想恢复记忆,我可以用幽荧帮你…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应玄眼角微挑,竟缓声笑了,“且不说我从未失去过记忆,何谈恢复。再者,若我说我用完幽荧之后,它便会消失,你还会将幽荧给我吗?” 淮初之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以幽荧的生息改命?” “有何不可?”应玄凤眸一沉,让淮初之难以看出他的情绪。 “你的灵力…”她顺势转移了话题,掩盖住了自己繁乱的心绪。 其实从应玄站在她身前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他体内丰沛的灵力,但就算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想要让灵力暂时消失的方法有很多种,那就要看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一直到池颜开了口,淮初之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你不是那日…”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言语。 “很难接受?”池颜看向淮初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但这几分怜悯却如最锋利的刺,扎进淮初之的心底,激起了她的怒意。 她飞身想朝池颜打去,却见一柄剑自应玄手中向她飞来。她下意识接住了剑,但却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愣了许久。 ——定光剑。 “物归原主,只不过幽荧怕是无法归还了。”应玄的表情依旧怀了十分的淡然,仿佛淮初之只是一个与他萍水相逢的人。 第94页 淮初之握紧定光剑,腕间一转,便攻了上去。 应玄从腰侧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那把剑透若水晶,在阳光下闪耀着万顷光芒,竟生生压下了定光剑的气势。淮初之本就不擅使剑,而应玄手里的那把剑剑气如虹,有破竹之势,逼得她只能拿定光剑堪堪抵挡住应玄的攻势。 她本就多日未曾休息,身体如强弩之末,但还是硬撑着与应玄过了数十招。 应玄见她已几乎无反抗之力,便执那把剑直直地朝她劈来。 她强撑着举起定光剑挡住这致命一击,却听闻定光剑竟然在她的手中应声而断。 应许执剑对着她,面上多了几分幽深的神情,轻声开口:“没了幽荧,你不是我的对手。” 淮初之退后两步,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有些酸涩。 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突然明白了凰卮的用意,比起杀了她,凰卮更想看到她绝望的神情,以及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怎么做。 “楼主还是走吧。”池颜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难得这次她的话语十分平和,没带任何的情绪。 “走?”淮初之有些愣怔,她可以走,但这天地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伏商之事已了,难道她现在只能回聚萤楼,继续庸庸碌碌的挥霍此生吗? 应玄看着她失神的模样,身形一动,竟是一个手刀劈在了她的颈后,在淮初之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她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送她回去。”应玄将倒在他怀中的淮初之交给了池颜。 池颜美目微弯,歪了歪头,看着怀中晕过去的女子不屑一笑:“我为何要送她回去,我可没应公子这么怜香惜玉。” 应玄看向池颜,剑眉微挑,应声答道:“如果,你还想在九还待下去的话。” 长街上人烟稀少,一个姑娘歪歪斜斜的在大道上走着。 ——应玄棋着险招,装作失忆的模样。难怪浮双说他的失忆就如神迹一般,什么也查不出来。 ——他接近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幽荧。原来助她收回聚萤楼也是他棋盘中的一步,只不过他想算计的东西不是聚萤楼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他竟不惜用本名,反其道而行,打消他们的疑虑。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局。而自己却是入局最深,也是最可怜的人。 这是淮初之这几日来脑中唯一的话语,也是日日夜夜如噩梦一般盘旋纠缠她的话语。 她从未如此无助失落过,而脑海中除了这几句话仿佛就再无他物。 她宁愿应玄直接杀了她,宁愿自己以命夺回幽荧,也不愿被这样窝囊的被送回聚萤楼。 突然一滴豆大的水珠落到了她的发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瓢泼大雨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无知,她的可怜。 她喝了不少酒,却依旧难以将脑中缠绵至死的那几句话忘掉片刻。那日在东洲喝的酩酊大醉的经历仿佛只存在于梦里,此刻的她虽不愿清醒,却不得不清醒。 她淋着雨走在街上,看着人们惊慌失措的收摊、寻找避雨之处。很快,偌大的街上,就只剩了她一人孤零零地走着。 她突然觉得,这天地之大,仿佛就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雨水越来越凉,脑中也开始混沌。 她忽地绽开一抹极其微弱的笑容,踉跄地走在雨中。她从未如此清醒,也从未痛的如此透彻。 雨下了许久,不见小,反而还有变大的趋势。 她突然感到脸上一片温热,是雨水与泪水混在了一起。原来,自己还会哭吗?她本以自己早已麻木,麻木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 “淮初之!”暴雨中仿佛有人在唤她的名姓,而她却是越发的听不真切了。 直到她看到了那个人,她一身紫衣,脸色却惨白的可怕。 “浮双…”她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换来的却是她狠狠的一巴掌。 她愣在原地,看着昔日的玩伴,如今的左膀右臂,缓缓闭上了眼眸。 “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浮双没有撑伞,也没用灵力将雨水隔开,就这样陪淮初之被暴雨浇成了落汤鸡。 “浮双…我…”淮初之张了张口,却找不出任何一字为自己的这番行为辩解。 纵观此生,满目荒唐。 她活的真是既可怜又卑微。 “若你真的喜欢他,就去找他。就算你因这件事身死,也比你终日在此借酒消愁、蹉跎此生来的好。” 狂风暴雨席卷着天地一切,万物之声皆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掩盖而过,但浮双这句并不大声的话语,却真真切切落入了淮初之的耳中。 “你说…什么?” 第95页 “我让你去找应玄。”浮双看着淮初之微微亮起的眼瞳,轻声道:“你不愿放过自己,不敢给自己一个理由,我给你。” “你说真的?” “其实你不是不想,只是害怕,不是吗?你如今能问出这番话我就知道,你依旧喜欢他、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幽荧虽对外宣称是楼主信物,但本就不是属于聚萤楼之物,而是师父传给你的东西。就算丢了幽荧,聚萤楼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人活这一世,不去试试又如何能知晓结局呢?就算粉身碎骨,被伤的体无完肤,也比畏手畏脚来的好。奋不顾身的你,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毕竟我和师父一直以来的夙愿,便是你能成为真正的自己,为自己而活。” 在雨中,浮双的脸色虽很苍白,但那双秋眸中的神色却是异常坚定。 她双手结印,缓缓启唇道:“聚萤楼楼主淮初之,行事荒唐,已不配再为聚萤楼楼主。如今我以左使身份,代你楼主一职,收回你的一半灵力与修为。自此之后,你与聚萤楼再无关联。” 雨依旧很大,没有停止的趋势。 可淮初之却觉得身躯不再那么寒冷了,她看着浮双,眼角微湿。 应玄如今已是九还之人,而他费尽心思建立起九还也定有自己的目的。无论他的目的为何,聚萤楼一向在江湖中为中立势力,若她执意追随应玄,不仅将聚萤楼陷入危险之地,也会因为顾及聚萤楼在江湖中的形式无法放手一搏。 浮双此举,是在放她自由。 “我,等你回来。”浮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淮初之凝视着那袭紫衣渐渐隐在如幕的暴雨之中,眸色微阑。浮双一直都是这样,以自己一人之力,扛起属于她们的所有的责任,而她却时时像个任性的孩子,从不让她省心。 “浮双…天地之大,唯你懂我…”她在如注的暴雨中垂下了眼眸,但片刻后她的眸中却突然升起了晦暝暴雨也掩盖不住的华彩流光。 应玄,上及碧落下黄泉,这一次,我不会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如今我已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若你要赌,我便陪你赌。 命,也亦是。 第45章 踏莎行(一) 春色散入东洲,杏桃乱摇,水色潋滟。 淮初之凝视着眼前草长莺飞、欣欣向荣之态,不免有些感伤。 于她来说,就算她已不属于聚萤楼,但东洲依旧是她的家。此刻的她,竟像一个即将背井离乡的游子,望着这杨柳拂风,桃花逐水的场景,生出了不舍之情。 在参差的画楼中,她看到了一个清丽的身姿。 云倾姬今日竟一改往常的习惯,穿上了锦绣织就的云烟长裙,衬着这无边春色,令淮初之久久难以回神。 “楼主,此去一别,怕是要好久不能再见了…倾姬来送送你…”云倾姬站在她的身前,让她恍惚间又回到了以往在聚萤楼的日子。 “我已经不是楼主了,若倾姬还认我这个朋友,便唤我一声初之吧。”淮初之微微摇了摇头,眉眼温润如玉。 云倾姬愣了一愣,莞尔一笑:“初之变了很多…但是,倾姬却觉得很好。” “很好吗?”淮初之微微勾起唇角,并未评判云倾姬的话语,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左使,我会尽早回来的。” 语毕,她竟未再看身后的云倾姬一眼,便翻身上马。一席动作利落干脆,未带起一颗尘土。 云倾姬看着她策马而去的身影,直到那一人一马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她也依旧没有离去。 “初之,希望再见之时,你已寻到良人。”她低低叹了一句,看着满目春色,离别的悲意悄悄淡去。 也是,有何好感伤的呢?待某日春色正好,她终会携杏归来的不是吗? 一路有春色相伴,微风拂面。离别这个词仿佛在离淮初之逐渐远去,随着这淡淡忧愁的散去,她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欣喜之情。 很快她就能再见到他了,不论他想做什么,这次换她陪在他的身侧,不离不弃。 行至乡间小道,马儿的速度也缓了下来,淮初之顺着几枝新柳看到了江边的一个客栈。她暗自斟酌着天色将暗,也该寻个地方歇息了,便策马停在了那个客栈边。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她刚下马,便见一个店小二迎了上来,对着她热情一笑。 “住一晚上。”她打量着那店小二,他虽穿着朴素,却是十分整洁。 “好嘞,您随我来。”那小二唤了个杂役将她的马牵去马概,便带头走在了前边。 客栈不大,但该有的东西应有尽有。堂内昏暗,几个客人各自吃着自己的饭菜,倒是十分安静。 第96页 淮初之随小二回房收拾了包袱,便下到堂内随意点了几个菜。 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虽是粗茶淡饭,但淮初之从不是挑剔之人,举起筷子便夹起了一片白菜叶子。 但这筷子刚递到嘴边,那白菜叶子便掉到了桌上。 淮初之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筷子,那两根筷子都十分笔直,并不像会漏菜的筷子。 她微微皱眉,又夹起了一口饭,但这米饭好似在和她开玩笑一般,刚到嘴边,又掉到了地上。 淮初之黑了脸,拿起汤勺打算舀口汤喝。可这汤勺刚送到嘴边,却不知被从哪飞来的一块石子打偏了方向,汤水洒了淮初之一身。 她刚想发火,却见一个衣着破烂、腰际挂着个酒葫芦的老头随意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徒媳妇,好久不见啊。” “是你?”淮初之微微一怔,便忆起了那日在江碧碰到的那个老前辈。 “呦,徒媳妇记性不错,身上的杀气也不那么重了,倒是让我更喜欢了。”老人依旧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贼眉鼠眼地凑近了她,“哎,要不是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会让给我那个傻徒儿。” 淮初之凝眉往后退了些,冷淡道:“我的确欠您一个人情,但我不是您徒媳妇。” “不是?”老人笑的愈发开怀,丝毫不在乎淮初之不悦的神色,对她附耳轻声说道:“我那徒弟名唤应玄,你说你是不是我徒媳妇。” 听到应玄两个字,淮初之呼吸一窒,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徒媳妇真是呆愣可爱。”老人看着她愣怔的模样,笑弯了腰,“这小子这辈子都没对哪个女人上过心,我看他天天追着你跑,就知道你定是我徒媳妇了。” 淮初之摇了摇头,眸色暗淡了许多:“他不过是来骗我东西的罢了。” “骗你的东西?可不是把你的一颗心都骗走了!我那徒儿还真有些手段,为师都自愧不如了呢。”老人拿起酒葫芦自顾自地往嘴里灌了一口,喝完还不忘砸吧砸吧嘴。 “前辈莫要再取笑我了。”淮初之叹了口气,无意再与老人周旋,刚想离去便被老人扔来的筷子打中了后脑勺。 她揉了揉后脑勺,眸中寒意重了一分:“前辈,您有恩于我,我不想和您过不去。” “别这么客气啊,人老了,就是想和年轻人聊聊天。徒媳妇,反正你回去也没事,不如就陪陪老头子吧。”老人好似看不懂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般,一把拉过她,身形一跃,便将她带到了屋顶上。 明月当空,星垂平野。 春夜带来的淡淡凉风,将淮初之心头的那一点浮躁尽数带走。 “前辈想说什么?”淮初之见无力反抗,只好认命的在屋顶上坐下。 “说什么?”老人嘻嘻一笑,又喝了一口酒道:“和年轻人当然是谈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了。我这人老成这样,也只有听听你们的故事,才能枯木逢春了。” “我和他没有什么故事…” 如凰卮所说,若此间真情皆为相欺,那她与应玄,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别啊!”老人一拍她的肩膀,有些急了,“你和我这徒弟好歹也朝夕相处了一年,怎会什么事也没发生呢?” 听闻他的急切的语气,淮初之忍不住一笑:“前辈还想我们发生点什么?” “这年轻人干柴烈火、如胶似漆,总会情不自禁的不是?”老人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淮初之摇了摇头:“既都是做戏,他当然都是装作发乎情,而后止于礼了。” “这不可能啊,那日在东洲明明我还偷看到我那徒儿主动吻你了呢。”老人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解,“我还以为你们什么事都做过了…” 片刻后他又一拍大腿,愤愤不平道:“也是!他既是骗你的,怎敢做一些越矩之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唉,这么好的媳妇不要,这小子真是瞎了狗眼了!”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了许久,才发现淮初之在一旁静默无声,双眸失神。 “徒媳妇,怎么了?说到你伤心事了?这小子真是…”他刚想开口再骂,却被淮初之轻轻的一句话语止了下来。 “您说那日在东洲…应玄吻了我?”她的声音很淡,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在夜风之中。 “可不是…就在东洲的高楼之上,我还以为是你们年轻人新的什么情调呢!原以为你们这种事做得太多,所以你才不记得了。结果…”似是怕淮初之更伤心一般,他倏地止了话语。 “或许他真的不是这么绝情的人…”淮初之喃喃着,眸色微亮。 “那当然不是了,我看着他长大,这孩子也受了不少苦。唉,你也别怪他,他骗你也定是有什么非要得到你那东西的原由的。”老人小心打量着淮初之的神色,似乎生怕他这徒媳妇一狠心就抛下他的徒儿走了。 第97页 “我没有怪他…所以我正不是要去找他吗?”淮初之看向老人,明眸艳艳,“如今的我已是孑然一身,若他不收留我,我倒真是无处可去了。” “唉,我这徒弟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修来这么一个媳妇。”老人放宽了心,躺在冰凉如水的瓦上,“你若是不介意便喊我一声老头子吧,想当初我那徒弟第一次见到我就是这么喊的。那时候给我气的啊,恨不得打断他的腿,结果他喊着喊着,我竟也就习惯了。反倒是他现在喊我师父,让我觉得十分见外。” “应玄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淮初之躺在了老人身侧,看着天上悬着的明月,想到了应玄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瞳。 “他啊,性子倔的和头牛似的,只要是他认准的事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这性子如此自是少不得吃苦,不过好在他福大命大,也未曾伤及过性命。” “这倒是和我有几分相像。”淮初之清浅一笑。 “徒媳妇啊,我可提醒着你,我这徒儿虽一向冷心冷情,但和他娘一般长得一副祸国殃民的容貌,身边围着他转的女人可不少,你千万别被人捷足先登。” 淮初之眸色一冷,想起了那日在东洲应玄与那美人的对视。 莫不是那美人真的心悦于应玄,所以才在那日特意来东洲提醒应玄不可与她太过亲近? 可惜她只见了那美人两面,一次在东洲醉的不太清醒,一次在九还姿态还那般卑微。 “徒媳妇?”老人见她又晃了神,一笑,“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依我看,他这辈子最上心的女子除了他娘就是你了,别的女人他可瞧不上。” 淮初之看着老人,嘴角微弯:“多谢前辈。” “哎,我不是都说了叫我老头子吗?你若喊不出口便叫我一声时老头,我可是连姓都告诉你了,你再如此生分地喊我前辈,我可就不认你这个徒媳妇了。” “时老头…”淮初之有些迟疑地唤出了口。 “徒媳妇真乖。”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此行还有些事情要做,就先行一步了,希望下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能和我那徒儿好好地待在一起。” “诶…”还未等淮初之将告别的话说出口,时老头竟和上次一般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她兀自跃下屋檐,翻进了房内,想着刚刚时老头所说之事,心下释然了许多。她本以为此行或许就是一次无望的旅程,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窗外夜已深了,然这如墨的夜色终是掩盖不了百草萌动,鱼徙负冰之象。 第46章 踏莎行(二) 万籁俱寂,只余春虫低鸣。 屋内只有一支蜡烛闪烁着昏暗的光芒,跳动的火光映着床上妇人的一双美眸,竟是生生让屋内好似又亮了几分。 床上的妇人轻声咳着,盯着那烛火,面色白的可怕。 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妇人却依旧盯着那盏烛火,轻声道:“小谢,我过会就睡,你先回去歇息吧。” “娘亲…”男子温润的声音让那妇人微微一颤,抬起了眼眸。 “娘亲可还是在怪我不辞而别这么久?”应玄抬手间以灵力燃起了屋内数十盏悬着的烛台,将声音放的更加轻柔,“娘亲不是不喜黑,怎的就燃了一盏灯?” 屋内霎时明如白昼,将妇人一张沉鱼落雁的容貌显了出来。 那张容颜皎若朝阳、灼若芙蓉,只需一眼,便可使万里冰川尽数消融。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而一副病容也未能掩下她清若晨露的气质。 “我本就身心俱毁,不求在人世间苟活,只是不希望玄儿做了令自己后悔的事。”妇人轻启朱唇,一番话语意味不明,似是在提醒着应玄什么。 “谢衣又和您说了什么?”应玄的眉头微微拢起,眸中多了几分寒意。 “小谢对你的心思我是知晓的,她对我说的话自然是有失偏颇。不过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意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娘亲,我只想救活你,再向那些人讨债。”应玄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凤眸染上了一层阴骘。 “玄儿,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珍惜身边人。”妇人强撑起了身体,看向应玄的眸光中难得带了几分的严肃。 “娘亲不必劝我,玄儿自有分寸。”应玄微微一叹,看向了那妇人,“我只希望娘亲在幽荧恢复灵力之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初之是个好姑娘…”那妇人似没听到应玄的话语一般,悠然一笑。 听到淮初之的名字,应玄微乎其微的怔了片刻,复又开口讽刺道:“逢场作戏罢了…不过在谢衣嘴中她还能是个好姑娘?” “娘亲虽已不入世事多年,却也不会被小谢的一面之词引导。”妇看向应玄的眸中浮上了一层哀伤,“是娘亲害了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若你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娘亲便死而无憾了。” 第98页 “娘亲不要胡言,只管顾好自己的身子就好。” “玄儿,幽荧的事情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从来没有更满意谁之说,只是希望你能选择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罢了。”她沉吟了片刻,复又开口:“还有,逢场作戏这个词你也不必对娘亲说,若你能过得去心里那关,娘亲自是不会再多说什么。” 应玄微微垂下了眼眸,似乎无意多留,轻声道:“我与她不是一路人,过往如云烟,也不必再留恋…更何况,是我欺她在先…” 那妇人看着应玄独自离去的背影,阖上眼眸的瞬间,一滴泪滑落脸庞。 玄儿,我只希望,你不要和我当初一般,一意孤行、错定众生… 春花烂漫,清香浮动,初春之景一向如此生机盎然。 淮初之慢悠悠策着马在阡陌上行着,这速度慢的让路过的旁人甚至觉得她身下的不是马,而是一头小毛驴。 她已快行至摇芳城,前几日还听闻了九还诛杀了一众叛徒,在这么晦气的时刻找上门去,她不是自讨苦吃?不如慢慢享受这片刻闲适,毕竟等到了九还怕又是一场明争暗斗、刀光剑影了。她此生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便是能休息一次就算一次。 暮色笼罩原野,淮初之举目望去,这地方竟无一处驿站。她轻轻皱了皱眉,今日怕是要连夜行至摇芳城了,亏得她还想再缓几日,不过天不遂人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思及于此,她策马的速度倒是快了几分。 暗处风声一动,几只沉睡于巢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抖落几片羽毛。 淮初之凝眸,足尖一点马背,旋身便飞至了刚刚鸟儿飞走的鸟巢边上。 “楼主…哦不,现在只能称呼你为淮姑娘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自风声一起飘来,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淮初之感受着风的流向,唇角微勾,灵力自指尖一泻而出,朝着那男子隐去身形的地方打去。 那男子也不介意,显了身形,冷笑道:“淮姑娘如今可是大不如前。” “就算虎落平阳…也不至于被犬欺。”淮初之笑意渐凉,竟在刹那间闪身到了那男子的身后,流光划过,一股强劲的力道从那男子背部直逼他的心口。 可就在这一瞬,男子身边却突然出现了好几个鬼面护卫。他们的身法极为迅速且毫无章法,让淮初之一时竟找不到任何破绽。 一番缠斗下来,她逐渐落了下风。 淮初之翻身至一处稍远的地方,微微喘息,但面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漠的笑意:“前右使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的前右使不应该是应玄吗?”男子笑的张狂,眉眼间皆是不屑的嘲讽,“没想到淮姑娘自始自终也只是应玄手中的一颗棋子,这可让我们快意了许久。” 淮初之的眸中杀意毕露,但她知道此刻鲁莽上前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于是转了笑靥与他周旋道:“所以我不正要去找他讨债吗,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她话音刚落,身姿便向前越了好远,那男子见不对,咬牙切齿地对身旁的一众鬼面护卫呵斥道:“还不快追!” 几道身影在空旷的原野上飞驰而过。 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再加上这样耗费灵力没命的逃跑,淮初之一度将速度缓了下来。 “淮姑娘还是不要挣扎了!” 那男子终于追上了淮初之,长剑光影划过,擦伤了她的脸颊。 淮初之无奈,只好与他继续缠斗了起来。 但一人之力怎可抵挡十几人之力,更何况这十几人拥有极其诡异的阵法,而她甚至连一柄武器都没有。 终于,她被一掌击落了枝头,嘴角鲜血溢出。 她想强撑着身体,再使出灵力,奈何体力衰竭,她终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正当那男子打算将淮初之一刀毙命时,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道强劲的风,竟生生将男子要插入淮初之心口的那柄剑折为两段。 “谁?”男子警惕回眸,数十个鬼面护卫护在了他的身前。 “想动我徒媳妇还要先过我这关不是?”时老头在虚空中现了身形,看着淮初之伤痕累累的身体,眼中杀气狠厉,完全不似先前那个与淮初之谈笑风生、侃天侃地的老头子。 “你是何人?”男子微微眯眼,打量着眼前连衣物都残破不堪的老头子。 “来取你性命的人。”时老头冷凝一笑,竟在这瞬间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仅仅一刹,血花四溅,那十几个鬼面护卫身上竟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暗处灵力翻涌,四周凭空出现了数十支幻化而来的箭矢,这些箭矢虽是幻化而来,却寒光毕露,速度迅猛,伴随着狠绝的力道。 第99页 惨叫声连连响起,不出须臾,那男子的一众鬼面护卫皆奄奄一息、狼狈不堪地落在了地上。 空旷的原野上血雾弥漫,浓烈的血腥味将春日的气息尽数吞没。 时老头此时才显出原形来,看着那男子笑意阴冷。他一只手覆上了男子的颈脖,只轻轻一扭,便捏断了他的脖子。 看着淮初之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他微微一叹,兀地喷出一口血来,自嘲道:“应玄,我可是为了守住你的媳妇两肋插刀了,你这狐狸还真是我逃不开的劫…” 他一把将淮初之抱起,片刻后出现在一个偏远的镇子上。 远处有个背着药篓、面目颇善的男子缓缓走来。时苍将淮初之放在路边的草丛中,弄出了一些响动,之后便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那男子疑惑地看向草丛,却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他吓了一跳,还是上前查看了一下淮初之的伤势,从药篓中拿出几株草药,敷在淮初之的伤口上。 夜幕笼罩了这个南洲边陲的小镇。 牛棚里的母牛懒懒地甩了甩尾巴,驱走了环绕在它身侧的苍蝇。一边的小牛犊已经四肢蜷缩,睡在了它的身侧。 远处传来一个姑娘的娇呼,惊得小牛犊打了个颤,躲在了母亲的身下。 “峦回,我回来了!” 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猛地踹开门,成功将谢峦回吓得把手中刚熬好的汤药摔在了地上。 苦涩的气味蔓延开来,那姑娘微微皱了皱眉,抓起谢峦回的手瞧了瞧:“峦回你没被烫伤吧?” 当她确认谢峦回没有被这汤药烫伤后,才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靥,环住了谢峦回的脖子,亲昵地说道:“峦回想我了没有。” 谢峦回挣开了她,看着洒了一地的汤药叹了一口气。 那姑娘也不在乎谢峦回冷淡的态度,关怀道:“峦回生病了?熬药做什么?”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才看到了在一边榻上躺着的那个白衣姑娘。她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只能顺着清秀的眉目看出这姑娘颇有些姿色。 “峦回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回捡。”她瞥了一眼白衣姑娘,又将目光死死锁在了谢峦回的脸上。 “结烟不也是被我捡回来的。”谢峦回躲开了她炙热的视线,转身又去挑拣药材。 苏结烟死皮赖脸地跟在谢峦回身后,看着他挑拣药材的手嘻嘻一笑:“峦回的手真好看。” “别跟着我,去把我给你温的汤喝了。”谢峦回手上动作不停,睨了一眼苏结烟。 “就知道峦回还是心疼我的。”苏结烟往谢峦回的颊上亲了一口,便似一只偷了腥的猫迅速闪至了桌前。 等谢峦回阴沉的回过脸时,她已经在咕噜咕噜喝着谢峦回给她温的汤了。 第47章 踏莎行(三) 冥冥之中淮初之总觉得有人在遥远的彼方唤着她的名字。 枝头春意正浓,黄鹂鸣翠,风卷乱红。 就在这一片祥和之景中,淮初之睁开了双眼。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扇着扇子,正在熬药的男子。他穿着朴素的灰布衣服,相貌更是平平无奇,一双眼睛温润平和。 片刻后,男子对上了她的双眼。 “姑娘醒了?”谢峦回放下手中的扇子,走到床榻前查看淮初之的伤势。 “是你…救了我?”淮初之犹疑地开口。 面前的男子一看就是个普通人,更不像习武之人,怎可能将她在那一众杀气腾腾的人手中救下。 “我捡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已是伤痕累累、昏迷不醒了。”谢峦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多谢公子相救。”淮初之的面色温了些,又兀地开始咳嗽。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谢峦回就好了。”谢峦回轻轻拍了拍淮初之的背,又走回了那一炉药前。 “谢公子,此处是何地?” “此处在南洲的边境,距摇芳城不远,唤作碧玉镇。” 听闻摇芳城这三个字,淮初之的眼睛亮了一亮,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的运气也是不错,等养好了伤便可以直接启程去九还了。 “峦回!” 门被猛地撞开,弹在了墙壁上。 淮初之极其同情地看向了那扇饱受摧折的木门。想来今天这件事常常发生在它的身上,所以才让这扇木门比起屋内任何一件东西看起来都更残破不堪。 “呀!你醒了!”苏结烟一转头看到了已经坐起靠在床上的淮初之。 杀气…很浓的杀气。 淮初之看向苏结烟,眉心一蹙。 这个女子虽看起来行事不羁、活泼开朗,可身上却晕染着常年杀人才会伴随着的阴冷的杀气。像她这样天天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人,对这种杀气再敏感不过。 第100页 苏结烟看着淮初之警惕的眸子,向前一步,垂首看她:“既然醒了就快点走,别打扰我和峦回。” “结烟。”谢峦回温和的嗓音让苏结烟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她露出一副灿烂的笑颜,想伸手去抱谢峦回,却被谢峦回侧身躲过。 “峦回干嘛老是躲着我。”她撇了撇嘴,复又看向了淮初之:“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这位姑娘内伤很重,一时半会没办法下床。”谢峦回将汤药倒至一个瓷碗中,递给淮初之,“趁热喝了,药效比较好。” 淮初之默默接过他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苏结烟打量着两人之间莫名默契的举动,气不打一处来。她恨恨地坐下,瞪了一眼淮初之,却被淮初之视若无睹的避开。 “你!”她站起身来直接坐到了淮初之的床侧,“峦回是我的,你别想和我抢。” 淮初之轻声一笑,淡漠出口:“这位姑娘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苏结烟柳眉倒竖,身上杀气毕露,却被谢峦回一句轻喝止住了想做的动作。 “我与谢公子并无瓜葛,此番承蒙他的恩情救我一命,待我伤势好转便会自行离去。” 淮初之本不想与苏结烟多费口舌,但又怕自己令她误会给谢峦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开口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此话当真?”苏结烟狐疑地看了一眼淮初之。 “骗你有何意义?”淮初之挑了挑眉尾,结束了这场无谓的谈话。 碧玉镇住的大都是一般村民,所以当太阳落下的那刻,一切声音也随着那一抹余晖渐渐隐去。 此刻的苏结烟正坐在椅子上百般聊赖地等着谢峦回做的饭,还时不时的问淮初之一些问题。由于不回答她她便会更加聒噪,所以淮初之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以最简单的语句回答着她多如牛毛的问题。 “所以你此行是去找心悦之人的啊!”苏结烟总结了一下自己得到的信息,说这番话的时候还不忘重重地强调 ‘心悦之人’这四个字。 “结烟不必强调这四个字。”谢峦回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 “我有吗?”苏结烟装傻充愣的本事是一等的,她看向谢峦回甜甜一笑,问道:“峦回,饭要好了没,我好饿啊。” 谢峦回似习惯了她的这副模样一般,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马上就好了,你莫要急。” “嘻嘻,峦回真是贤惠。” 淮初之有些受不了苏结烟这腻死人的语气与变化极快的面目,强撑着身子下床,想出门透透气,却被闪身而来的苏结烟拦下。 “初之伤未痊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眼前的女子笑的人畜无害,但眸间却皆是警告之色。 “我现在这个样子在你心中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淮初之躺回了床上,目色淡淡。 “这是对你的尊重与关怀!”苏结烟瞧了她苍白的面色一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淮初之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窗外,懒得再多说一句话。 “好了,结烟,来吃饭吧。” 谢峦回的声音让苏结烟又迅速换上了那张灿若春花的笑脸,她坐到桌前,浮夸地吸了一口气。 “峦回做的东西真香!” “那就快点吃。” 谢峦回看都没看她一眼,收拾了一小盘饭菜端到床前递给淮初之。 淮初之接过饭菜对谢峦回微微颔首表示谢意,刚想举筷,却被苏结烟的一声哭腔吓得抖了一抖。 “峦回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苏结烟可怜巴巴地看向了谢峦回。 淮初之嘴角抽了抽,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也要峦回亲自为我备好饭菜。”苏结烟扑闪着睫毛满怀期待地看向了谢峦回。 谢峦回举筷的姿势未曾停下,一举一动依旧优雅。 “我这不是为你备好了饭菜吗?” “这不一样!” “一样。” “就是不一样!”苏结烟胡搅蛮缠。 “那你想如何?”谢峦回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目光投向了苏结烟。 “我要峦回喂我。”苏结烟凑近了谢峦回,看到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后忙补了一句,“一口就好,喂完我就乖乖吃饭。” 淮初之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不得不说谢峦回的手艺的确不错,只可惜被这样一个死皮赖脸的人缠上了。 谢峦回默了默,终是夹起了一块肉递到苏结烟嘴边。 苏结烟一口吃下了那块肉,却咬着筷子不放。 “松嘴。” 谢峦回的语气终于染上了一丝不耐,而苏结烟也一下就听了出来。她松了嘴,嚼着嘴中的肉,一边嚼不忘一边说:“这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肉。” 第101页 “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这场闹剧就在谢峦回最后一句冷漠的话语中落下了帷幕。 是夜,淮初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了无睡意,而一边的苏结烟早就呼呼大睡,睡姿极其不雅地将腿大大岔开。 淮初之感觉自身的灵力已在慢慢恢复,而伤口也都在缓慢愈合,便轻声下了床。 刚推开那扇木门,她便听到了一个清若流泉的声音。 “淮姑娘睡不着?”谢峦回不知从何处慢慢走出,看着淮初之清澈一笑。 “我的伤已快好全了。” “不,淮姑娘的伤还是很严重。” 谢峦回丝毫不在意淮初之的答非所问,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但是已经可以赶路了。”淮初之从怀中掏出一金递给谢峦回,“身上剩下的碎银还有别的用处,只剩这点聊表心意了。” 谢峦回摇摇头,没有接过她的钱。 “我救姑娘不过是天意,并没有想过收取姑娘的一分一毫。” 淮初之凝视着谢峦回那双如墨的眼瞳,复又开口道:“那就当我向你买一匹马吧。” 谢峦回垂眸一笑:“家境贫寒,只有几头老牛,马是没有的。” 淮初之不语,盯着谢峦回。 “姑娘想走就走吧,不必与我说,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谢峦回无视了淮初之探究的眼神,转过了身。 “夜已深了,还请姑娘赶路时小心,莫要再遭贼人毒手了。” 淮初之缓了片刻,低声道:“多谢谢公子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初之定会报答。” 谢峦回已经背过了身去,而淮初之也自是看不到他晦暗不明的眸色以及唇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苦笑。 随着她渐行渐远的步伐,她还是勉强听到了谢峦回隐隐约约的一言半语:“姑娘不必报答,也不必许诺,毕竟…” 夜风将谢峦回低低的话语吹散,而她最终是没听清谢峦回想说什么。 苏结烟听到门吱呀打开的声响,迅速闭上了眼睛。 早在淮初之下床的那一刻她就察觉了,但是她依旧闭着眼睛,毕竟这个女人想走于她来说自是再好不过的。 直到谢峦回走出了屋内,她的心头才泛起了浅浅的不安。 她侧耳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内容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告别之语。而之后的几句实在太小声,她也听不真切,只好睁开眼睛不安地想抬起头看看门外之景,直到谢峦回走回了屋内。 她装作翻了个身,继续保持着她极其不雅的睡姿。 而后她听到了谢峦回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走到她的床侧为她盖好了被她踢至地上的那床被子,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48章 踏莎行(四) 南洲,摇芳城。 摇芳城并不大,但就如它的名字一般瑰丽。 淮初之紧赶慢赶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了此处。 风吹落翩翩落花,如烟如幻,覆盖了阡陌,染红了烟波。路上行人似都习惯了春季这样踏花而行的日子,并未被这美景耽误了行程,只有淮初之一人凝视着这飞花满天的场景愣了许久。 果然如应玄所说,无界大陆的美景数不胜数,只不过她从未给自己时间去看罢了。 想到此,她对应玄的思念之情又添了几分,顾不得休息,便使了轻功向九还所在之处飞去。 九还楼阁内种了许多杏树,微风一过,便是一场杏雨漫漫。 应玄在树下练剑,剑气所过之处银光与雪色的杏花交相辉映,倒成就了一副飘渺迤逦的如画景色。 “这引归剑还是比定光剑好用得多吧。” 随着那一席花雨,池颜踏花翩然而至。 想到那日被引归剑一剑劈断的定光剑,应玄微微皱了皱眉,并未言语。 “怎么,舍不得了?”池颜妖艳一笑,走到了应玄身侧,“流洲昆吾石铸就的剑,自然不是废铜烂铁可以比的。” “说完了?” 似是没听出应玄的逐客之意,池颜复又开口:“不过,你怎么喜欢上了杏花,让人移来这么多,可是花了不少钱。如今叛党还未除尽…” 话音未落,一道犀利的剑气直扑面门,池颜足尖一旋,轻巧躲开,惋惜道:“唉,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催你回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跟在淮初之身边时那纯良无害、柔情似水的模样。此番一回来,人不仅更无情了,脾气也坏了许多。” 应玄不再理她,抬手挥剑间,灵力与剑气融为一体,挥洒自如。 “呵…刚将灵力渡回体内,经历了九死一生和剜骨之痛,也不知道缓缓,小心走火入魔。” 池颜丢下这一句话便似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应玄的院落内。 此时的院内落花簌簌、剑气凛冽,只余一抹如仙身姿在虚空中翻飞。 第102页 “公子,大事不好!” 没等池颜走了多久,一个门下之人又急急忙忙地跑来。 应玄剑气一转,削下了他的一缕发丝。 那人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但想起那日池颜对自己的言语,他还是努力定了定神,俯首说道:“那日那个姑娘又来了。” “哪个姑娘?” “就是那个…伤了一众人的那个姑娘啊…”男子的声音逐渐转小,变为嗫嚅。 他突然想起了公子与那个姑娘之间似乎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心里更加慌了。 “带路。”应玄面无波澜。 “是!”那人心中暗幸逃过了一劫,忙走在了应玄前方为他引路。 淮初之赶到九还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斜阳将这一片杏花映衬的极为美丽,宛若烟雾流云,缥缈婉转。 “你还有脸来?”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穿着洁白云裳的女子,她有着远山黛眉与一双秋眸。盈盈一水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我为何不能来。”她冷了神色,并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你那日打伤九还一众人,有几个伤势过重的还在修养,我看你此番就是来找打的。”那女子抽出佩剑指着淮初之,眸中皆是不屑与厌恶的神情。 可是淮初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就算她那日打伤了九还的一众人,这女子对她的仇恨也不应该这么深。 她那双美丽秋眸所透露出的阴毒眼神,绝不是一日就能积下的怨恨。这样的眼神,像是在心底扎根了许久的仇恨一瞬全部破土而出一般。 就在她和那个女子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谢衣,你先下去吧。” 谢衣看了一眼应玄那张如画的面庞,极其不甘地剜了淮初之一眼,柔柔弱弱地应道:“是,公子。” 待谢衣与一众人皆数退下,偌大的地方就剩了应玄与淮初之两人。 风卷起杏花,将两人的容颜悉数吹入对方眼底。 应玄早就听闻了江湖传言,说聚萤楼楼主行事荒诞无边,被左使以及一众人驱逐出楼,但是这样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且不说淮初之与浮双的关系有多么亲密,云倾姬等一众人的忠心耿耿他也是看在眼里。如果说淮初之真的离开了聚萤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自己不想要楼主这个位置了。 “为什么?”他缓声出口。 淮初之知道应玄在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聚萤楼,伴着飘若流雪的杏花,她浅浅一笑说道;“你说过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或是活在渺然无故的自责愧疚中,或是活在虚无懵懂的爱恋中。但如今我来找你,就是因为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错过了太多的风景。但是这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放手。” “不会放手?”应玄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就算我从未爱过你,还将幽荧骗走,你也不介意?” “我不介意。”淮初之有些心虚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笑。”应玄并未被她的一番话打动,笑容中带了些嘲讽。 “淮姑娘莫不是真被自己一副痴心不负的样子感动了?你知道和你呆在一起的时间内我有多痛苦吗?我不喜欢白衣,不喜欢温柔待人,不喜欢与人亲近。和你在一起不仅要帮着你去处理那些荒唐的破事,还要时时装作对你情深意切,说尽让自己厌恶的情话。你所爱的应玄,从来就不是我。”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无情至极,让淮初之一时愣怔。眼前的杏花似微凉的雨丝一般,拂过她的脸颊,冷凉彻骨。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知道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吗?为了取悦你,我费尽心思。知道你喜欢杏花,便托人四处去寻反季的杏花,日日折一支摆在你的房内;知道你总是睡不安稳,便尽可能的夜夜为你守夜;知道你不喜处理聚萤楼之事,便牺牲自己所有时间,替你周旋一切事务…而你呢,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一切。你连一个演戏的我都比不上,谈何说爱?” “我…”淮初之张了张口,却被应玄打断。 “淮姑娘,九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若想拿回幽荧,可以与我一战,我随时恭候。但你还是不要将爱这个字挂在嘴边了,这只会让我觉得可笑至极。” 说完这番话,他便向那一片杏花走去,逐渐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杏花之间。 淮初之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滚烫的泪水随着纷飞的花瓣一同落下。 “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喃喃自语地看着应玄已经消失的背影,茫然无措。 “我知道你喜欢在寂静无人的时候练剑;知道你喜欢在闲暇的时候赏月;知道你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知道你喜欢吃聚萤楼后巷尾的那家豌豆黄…其实你的一切我也在慢慢了解,你能不能就等一等,缓缓脚步,回头看我一眼吗…” 第103页 只可惜她的话语只有满树杏花知晓,很快便随着杏花淡淡的香气,消散而去。 她站在九还的门外愣神许久,却不知道是否应该离去。若他们之间的联系卑微到只能凭应玄所骗去的幽荧相系,那她是不是也应该死心了呢? “姑娘…”正当她失魂落魄的打算先离开此地时,一个沉稳如水的声音唤住了她。 一个女子自杏林之间缓步而来,她的相貌虽不出众,但气质却是幽若兰草,令寻常女子望尘莫及。 “夫人让我带你进去。”那女子走到她的身侧,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姑娘,公子个性如此,姑娘若想离去,现在就可以离去,彻底断了与公子的联系。” 淮初之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坚定:“我不走。” “那便随披香来吧。”那女子浅浅一笑,在前方引路。 一路上淮初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夫人是?” 披香一笑:“姑娘莫要误会,夫人是公子的生母,因常年恶疾缠身,所以身子有所不便,也无法亲自出来见你。” 应玄的生母吗? 淮初之默了默,想起了时老头对她说的话。 ——依我看,他这辈子最上心的女子除了他娘就是你了。 “应玄应该很爱他的母亲吧…” “那是自然,公子自小颠沛流离,身边就只有夫人一人不离不弃。” “那…他的父亲呢?” 淮初之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应绝,那个被列入无界大陆七大高手之一的人。 “这个姑娘还是自己问公子吧…公子的家事,我也不好与你开口。”披香似乎有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见披香似乎不愿提到应绝,淮初之顺着她的意扯开了话题。 “我们要去哪?” “我只能带你到公子的房外,至于能不能让公子留你下来,就要看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披香看着淮初之有些不安的双眸,轻声安慰道:“姑娘不必如此,依披香看公子心里还是有你的,毕竟他对不在乎的人向来不会多费口舌。而夫人那边也希望你能留下,公子自小遭受诸多磨难,夫人不希望昔日梦魇缠他至今,只希望他能随心而活。” 淮初之一怔,这不是浮双一直对她说的话吗? 随心而活。 人这一生只要陷入世事的泥泞之中,便很难挣脱。随心而活、凭心而定,这区区几个字谈何容易。就如应玄这般拥有七巧玲珑心的人,也是尘网自缚,难以逃脱。她和应玄都一样,执于一念,不死不休。当初她深陷昔日之时,无论应玄是有意无意,但终归是他将她拖了出来。而如今不论为何,她都会选择陪他走下去,只要是他想完成的事,她都会陪他完成。 第49章 离亭燕(一) 应玄院落内的杏花盛放的竟比九还之外更为绚烂,灿若烟霞、飘若流云。 淮初之静默地站在一片花雨之中,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韵味。 她站了很久,一直站到弯月爬上了屋檐,九还燃起了灯火,应玄都没有出来见她。 她本就重伤未愈,强撑到现在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她还是一言未发,就这样站着,仿佛已经脱离了时间的洪荒。 她知道应玄在屋内,她看着他燃起了烛火,又熄灭了火光。 九还逐渐从一片灯火通明转为了无尽的黑暗。 春夜带着它特有的凉意浸透淮初之单薄的身躯,但她不能离去。她知道,只要今日退一步,她往后与应玄的距离便是如隔天壑。 她就这样站了一夜,身上的伤口开始渗出血来。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苦涩的药混着血的腥味,与杏花的香气杂糅一起。 直到那一轮仲春的旭日升起,她才感觉凉透的身躯稍稍恢复了些许暖意。 她终于听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一声开门声。 应玄就站在她的身前,可此刻的她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仅仅十步的距离却如咫尺天涯。 应玄看着眼前身上覆满杏花与鲜血的女子。 或洁白或殷红的杏花与干涸的鲜血混为一体,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美感。 “你…执意要入九还?” 淮初之没有说话,双眸有些空洞。 她以全身最后的灵力勉强维持着站着的身躯,就算她一心来寻他、追随他。但她绝不会以一个卑微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前,她要的,一直都是与他并肩而行。就算现在的她与他相比,已是云泥之别。 两人对视许久,却无一人有其它举动。 若是往日,应玄定会焦急地跑上前来温柔的唤她阿初,然后给她一个拥抱,带她回房。但这一切终究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不过现在的她宁愿和他互相折磨,也不愿自此之后一别两宽。 第104页 这是她能做到最后的退步。 池颜来的时候,淮初之几乎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的力气,但她还是听到了应玄用极其淡漠的语调对池颜说:“带她下去,养好了伤按新人的规矩入九还。”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应玄脸上持着什么样的表情,但她不难猜到,定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倏地想起了当初应玄也是一路追寻着她到了聚萤楼,但是他没有打扰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成为了右使的人。 她知道那时候的右使有多么的狠毒严苛,也很难想象应玄到底是以何等方法才获得了右使那一丝可怜的信任,但这一切无一例外都是伴着无数的伤痕与血泪的。自己如今境遇,已是幸运无比。 池颜看着昏死过去的淮初之,对着应玄妖冶一笑:“你还是心软了啊…要我帮你了结了这个麻烦吗?” 应玄不语,但池颜透过他阴翳且淡漠的面色猜到了他的默许。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儿女情长本就虚无缥缈,多存在一时,便多绊他们一时。 池颜冷冷一笑,活动了一下筋骨,果然应玄还是与她最初认识时一样冷血无情,从不曾改变。 正当她准备直接将淮初之这个麻烦解决的时候,一柄长剑挡住了她落下的招式。 来者是披香。 “公子,夫人的意思是留她一命。” 披香看着应玄,神色复杂。 她心疼他的冷血,同时也厌恶他的冷血。 “那就把她带下去疗伤入九还吧。”应玄轻飘飘的开口,仿佛眼前人与他没有一丝关系。 池颜站在一侧笑的意味不明,她和应玄心里都清楚,若要杀了淮初之以绝后患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人可以狠心,但不可能一直都狠着心,只要淮初之这个人在,就能一点一点的摧毁应玄在心上建起的壁垒,毕竟她与应玄的过往无可替代,就算他再冷血也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有意杀了她是他身为九还门主与一个背负仇恨之人的觉悟与本能,但池颜心里很清楚,身为应玄,他并不希望淮初之死。 待披香把淮初之带走后,应玄冷冷地扫了池颜一眼。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怪我下手不够快?”池颜满不在乎地对上了应玄的眼睛。 “我与她又没有仇,情债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她魅声一笑,伴着满院的杏花婀娜多姿地走出了应玄的院落,剩下一句话飘落在应玄的耳边。 “这杏花可真是漂亮呢,不过不知道花期是多长呢?” 应玄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站在花雨里,引归剑出手。银光烈烈、流光溢彩,剑气所过之处竟不曾伤及一片落花。 一场急雨将枝头的花尽数打落,雨后泥土的气味笼罩了整个九还。 披香坐在屋内的桌案前,支着头看着窗外覆在泥土上的落花。 床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披香的眸子亮了一亮,想来该是时辰到了,便直起身来,向珠帘后走去。 淮初之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锦被正想下床,却因披香一句低低的话语止住。 “看来夫人让我给你下迷药是正确的。” “迷药?” “是啊…你这倔强的脾性倒是和公子如出一辙,如果不用迷药让你睡上个三天三夜,你这身伤是别想好全了。” 淮初之微微敛眉,轻声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那是内伤。”披香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基本恢复的手臂,唇角微弯,“女孩子家的身上还是不要留下太多疤痕。” 淮初之置若罔闻:“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去哪?”披香坐下,斜睨了淮初之一眼:“你不是想留在九还吗?” “可是…” “九还的规矩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披香直接下了结论。 淮初之听出了披香话语中的照拂之意,但依旧有些犹豫,毕竟在她昏迷前应玄与池颜说的是将她与常人一般对待。 “披香姑娘想的倒是挺多。” 卧室的门被推开,谢衣款款走了进来,一身白衣飘渺若烟。 她那双秋眸很快就锁在了淮初之身上。 依旧如那日一样,淮初之从那双美丽的眼瞳中读到了恨意与杀气。 “我奉公子之命来带淮姑娘走,就不劳披香姑娘费心了。” 谢衣冷冷看着淮初之,向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淮姑娘命挺大的。” 淮初之当然不知道谢衣在说什么,只当她在说她从前右使余党手中捡回一条命的事。但谢衣的话是什么意思,披香心里却清楚的很。 既然是应玄的意思,她也不想再淌这趟浑水。于是披香看向谢衣温温一笑:“我想谢姑娘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 第105页 谢衣瞥了披香一眼,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抬步走在了前方。 淮初之对着披香微微点头表示谢意,便跟了上去。 谢衣带着淮初之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四周聚集了许多九还的门众。 她举起手中的佩剑对着淮初之:“九还的规矩,若要来此,除非身有异能,否则就必须打败九还的一个门人才可入九还,而你的对手,是我。” 她这一席话宛若石落水中,激起了周围一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这谢姑娘明显就是为难这姑娘啊,她一身武艺是公子亲自教的,这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她。” “你别说,这姑娘和公子似乎是旧识,谁不知道谢姑娘喜欢公子啊,为难她也是正常。” “可是她这样也太欺负人了吧,这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就你爱瞎操心,谢姑娘看起来不也柔柔弱弱的?看戏看戏!” … 淮初之看着谢衣勾起了一抹冷笑,当初她是聚萤楼楼主的时候,幽荧在手,灵力与修为尚未被废去一半,就连现在的应玄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今她就算灵力与修为被废去了一半,幽荧也不在身侧。但她谢衣,依旧不会是她的对手。 谢衣看着淮初之睥睨的眼神,心底倏地升起一股气来,她将一把铁剑丢给淮初之,便急急地攻了上去。 淮初之接过铁剑微微皱眉,但依旧用它挡下了谢衣携着七成功力的一击。 一时两道白影在日光下翻飞。 谢衣攻的狠厉,但淮初之却只守不攻,拿着铁剑的身姿似乎也有些吃力。 “唉,这姑娘也不简单。” “可惜了,再这样耗下去她估计是打不过谢姑娘了。” 池颜坐在稍远的树枝上看着两道缠斗的白影,瞥了瞥身旁的应玄,戏谑一笑:“为什么不阻止谢衣,你明知道她不擅用剑。” “就算她不擅用剑,谢衣也不是她的对手。”应玄凤眼微眯,打量着淮初之不断被谢衣逼退的模样。 今日的她很奇怪,修为与灵力都大不如前。 他忽地想起之前似乎听淮初之说过她的灵力与修为继承于前几任聚萤楼楼主,既然她要离开,聚萤楼收回这些东西,也是理所应当。 池颜瞧着应玄微澜的脸色,轻轻一笑:“这谢衣可是你亲手教出来的,想来你也是更希望她赢咯?” 应玄知道她说这话是在故意火上浇油,想看他笑话。于是平了面色,浅浅淡淡的说:“若她打不过谢衣,也没必要留在九还。” 池颜倚在了树上,做出一副哀婉的模样,叹息道:“她喜欢上你这种人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了。” 而另一边,淮初之在应付下谢衣一通迅猛的攻势后,终于摸清楚了她的招式套路。 她虽伤未好全还手执自己不擅长的长剑,但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她养成了敏锐的直觉与洞察力。 她一边挡着谢衣绵密的剑花,一边举起长剑虚晃一招。待谢衣以为她终于要反击而将攻势放慢准备格挡时,她一翻身到了谢衣身后,指尖灵力溢出,直逼谢衣的死穴。 就在她狠下杀心的那一刻,一柄透若水晶的剑挡住了她杀气满满的一击。 她认出了那把剑,是应玄的剑。 应玄墨衣翻飞,执剑挡住了淮初之的杀招,同时也将谢衣手中的剑挑飞。一席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够了,胜负已定,九还的规矩,不杀同门。” 第50章 离亭燕(二) 应玄的到来让围观的一众人炸开了锅。 “哇这就是公子吗,真好看呀!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呢!” “收好你的心,我看公子这是在护着谢姑娘呢,若不是他挡住了那姑娘的攻势,谢姑娘不死也要受重伤啊!” “不,我倒是觉得公子是在护着那位姑娘,毕竟他也挑飞了谢姑娘的剑,怕谢姑娘暗算那位姑娘。” “就你想得多,在公子面前,谢姑娘还能暗算那姑娘吗?” … “聊够了没。” 正当众人在兴头上时,池颜不知从何处走出,看着众人冷冷一笑:“看来门下的规矩还是太为松弛,容你们在这乱嚼舌根?” 池颜的出现顿时让众人作鸟兽散,仅仅一瞬,这地方就只剩了他们四人。 “公子。”谢衣看向应玄的眸中泛起了一丝羞涩,语气也柔了下来。 而淮初之看着谢衣前后的变化,也只是冷淡一笑,并未开口。 “如今你已是九还之人,看到应玄就随其他人一样叫一声公子吧。”池颜看向淮初之嘴边那抹嘲讽的笑容,缓缓开口。 “公子?”淮初之一挑眉,看向应玄,唇角微勾,落下了话语;“应玄。” 第106页 谢衣见她这幅不羁的模样,银牙紧咬,却生生忍住,硬是没在应玄面前发作。 “称呼不过浮云,随你。”应玄的目光从淮初之手持的那柄剑上飘到她的脸上,但只仅仅一瞬,他就移开了目光。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扔给淮初之,对着她与谢衣说:“明日你们两个去南洲剿灭九还叛党,清理不干净就不用回来了。” 谢衣虽十分厌恶淮初之,但面对应玄还是极为柔顺地点了点头。 淮初之接过匕首后愣了许久。 这把匕首与幽荧幻化成的那把极为相似,日光照射在它的上面折射出银色的光芒,刃面薄如蝉翼,极为锋利。 一直到应玄离去,她才被谢衣一句恨恨的话语唤回了神。 “公子只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罢了。” 淮初之瞥了她一眼,将匕首收入袖中,难得的回了她一句:“至少我能叫应玄,而你永远只能说着最生疏的那两个字。” 谢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骘,勾起了一抹冷笑。 应玄是与池颜一起离去的,他虽不喜欢池颜在他耳边的调笑之语,但她说的大都是实话,所以他也懒得去驳回。 “没想到啊,原来你早就帮她打好了武器。我就说嘛,我都知道她不擅长使剑,你…” “说够了?” 池颜并未介意自己的话语被应玄打断,只是摇了摇头道:“幸好那日我没杀了她,否则你这礼物也没得送了。” “我拿走了她的幽荧,还她一把匕首罢了。”应玄面色不变。 “行咯,你说什么是什么。”池颜微微一笑,“不过你让谢衣与她一起去剿灭叛党,不怕谢衣给她使绊子?” “她并不需要我的关照与保护,而谢衣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应玄眸色凝起,想起淮初之往日独来独往的性子,“若她能因为谢衣知难而退也是件好事。” “你明知道她不会…”池颜嘴边的笑容愈发浓烈,神色探究,“莫不是你还想再试试她对你的真心与执念到底有几分?又或者她爱的到底是你伪装出来的那个人,还是你应玄本人?” “我们谁也无权谈儿女情长。”应玄的话语冷了下来,池颜知道他在对她下逐客令。 “罢了罢了,我向来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此番只不过是觉得这姑娘与我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样。有些人啊拿得起放得下,十分洒脱;有些人呢死缠烂打,极度卑微,而她难得的两种都不是。”池颜微微敛眉,“不过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是好自为之吧。” 应玄看着池颜离去的背影,终于缓了面色,不再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随后他揉了揉眉心,朝书房走去。 淮初之回到房内拿出应玄给她的匕首细细擦拭着,眸中溢出点点柔情。她始终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不过是等待罢了,反正她已经等了伏商这么多年,若要说耐心,她一直都是佼佼者。 一个门人敲了敲她的房门,她应声打开。 来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看着淮初之那双好看的剪水秋瞳垂下了眼眸,怯怯地递给了她一份名单。 淮初之察觉到了他的怯懦,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拘谨,叫我阿初就好了。” 那少年听闻她的话语,才稍稍抬起头来,心想着这位阿初姑娘也不像其他人说的那般冷漠可怕。毕竟九还之内早就传开了淮初之打伤一众人,杀进九还找应玄对峙之事。 “阿初姑娘,若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少年对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颜,见淮初之冲他点头又开口道:“阿初姑娘初来乍到,若有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叫扬清,就住在九还西侧的屋宇内。” “好。”淮初之愣了一愣才应下。 她翻开少年递给她的名册,只有寥寥五六人,看来其他人都已经被九还处理干净了。 她摩挲着名册,直到一个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苏结烟。 原来苏结烟是九还的人,难怪她身上带着这么重的杀气。 她暗自庆幸好在她要杀的人是苏结烟不是谢峦回,毕竟她实在难以对昔日的恩人刀剑相向。想到谢峦回,她倏地忆起了那日她与谢峦回告别时,那句谢峦回所说但她却未曾听清的话语。 难道谢峦回早就知道她要去九还找应玄? 九还的夜晚,杏花摇落,分外旖旎。 谢衣虽不情愿,但还是候在了淮初之的门口,等着和她一起离开九还。 虽然谢衣对淮初之讨厌的紧,但应玄交代的事在她的心中始终是第一位。 她未等片刻,淮初之便守时地推开了房门。 淮初之看着月下那道白影微微一怔,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知这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只好放下了纷乱的思绪。 第107页 “杏花很美?”谢衣察觉到了淮初之微微愣神的片刻。 “嗯。”淮初之的回答十分冷淡。 “我最喜欢的花是杏花。”谢衣微微一弯唇,“所以公子移来了这么多杏花。” “哦。” 谢衣见淮初之无意与她对话,识趣地转了话题,声音也冷了几分:“这几日剿灭叛党,你自己注意,不要拖我后腿。” 淮初之嘲讽一笑:“是你要小心,若你身遇不测,我是不会救你的。” “彼此彼此。”谢衣一哼声,脚下生风。 淮初之使了轻功跟上了她,两人一路默默无言。 出了九还之后,谢衣总是能很快寻到名单上的人。 淮初之与她虽两看生厌,却也配合的略有默契。她们之间总是谢衣大张旗鼓地将叛党先逼出藏身之处,淮初之再利用自己极快的速度将那人诛杀。 很快,名单上便只剩了苏结烟一人。 淮初之知道苏结烟在哪,但她并没有说。其一是因为谢衣似乎有自己独到的寻人方法,不需要她插手,其二是因为她和苏结烟好歹有着一面之缘,她可以杀她但不想出卖她。 淮初之很难想明白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又荒唐可笑的想法,但这个毫无意义的想法很快就随着谢衣的一句话迅速终结。 “苏结烟大概在碧玉镇的方向,走吧。” “你怎么知道的。”淮初之忍不住问出了口。 谢衣眉尾一挑,清秀的脸庞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原来你不知道?” 她略微缓下了步伐:“九还所有人的身上都会沾染上池姑娘特制的香,只要入了九还,任凭你神通广大,这辈子也别想逃脱。” 淮初之沉默了,她想到了为什么那日东洲人潮汹涌,池颜还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找到应玄。想必她去酒楼喝酒时应玄消失,就是去见了池颜。 “怎么?” 谢衣似乎很喜欢看到淮初之阴下来的脸色,只要淮初之不开心,她的心情就会极好。 “不怎么。”淮初之换上了一如既往冷淡的面孔,缓声道:“明日午时就能到碧玉镇。” 谢衣轻嗤了一声,也不计较,撇下淮初之向前走去。 碧玉镇就如淮初之离开时一样的安静祥和,几个小孩站在镇口唱着不知名的童谣。 她们虽只是路过,但那童谣还是字字传入了淮初之的耳畔。 “细微雨,离亭燕,失来路,忘归途…” 他们语气稚嫩,唱不出歌词中的离愁别绪与深切晕染的悲哀,但淮初之却觉得心下为之一动。这首歌虽是从孩子的嘴中唱出,却没有一丝童谣的意味。 她走近那群孩子,问道:“这首歌是谁教你们唱的?” “谢家哥哥!”孩子们见到面色温和的漂亮大姐姐,争先恐后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淮初之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你们。” “呵,冷血的淮姑娘还喜欢小孩子?”谢衣看到她的举动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 淮初之敛去刚刚面上的温柔,凉凉答道:“不喜欢,但能演戏。” “你的好奇心迟早会害死你的。”谢衣不想耽搁时间,扔下一句话,便加快了步伐。 淮初之暗自思衬着这首歌莫不是谢峦回教给那群小孩的,只是不知他到底图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番举动。 但她很快就被‘叮’的一声脆响唤回了神绪。 “你在发什么呆!”谢衣对着她怒吼一声,执剑挡住了苏结烟凌厉的攻势。 苏结烟的面上哪还有初见时的活泼大气,眉间皆是阴冷的杀气。此刻的她手执利剑,看向淮初之的眸色出奇的冷厉:“竟是淮姑娘。” “你们认识?”谢衣狐疑地看向淮初之。 苏结烟是此番叛党首领苏凌的胞妹,虽苏凌已被应玄亲手诛杀,但苏结烟始终是他的亲妹妹。她不可能对敌人所认识的人掉以轻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极其讨厌的人,她恨不得揪出她的错处,让应玄亲手杀了她。 “一面之缘。”不过苏结烟的表现比谢衣更为冷漠。 若说此刻的谢衣还顾及着些许淮初之与她同受应玄之命的情谊,并未对她完全失去信任,苏结烟已将淮初之视作仇敌,一招一式都直逼淮初之的要害,恨不得将她直接送入黄泉。 淮初之手执匕首,极快地掠过谢衣,对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攻她下盘。” 之后她便挥刀直逼苏结烟的面门而去。 苏结烟极其迅速地躲过了淮初之的一击,却没想到谢衣竟执剑劈向她的脚踝。 她一跃而上想躲过谢衣的剑,却看到了淮初之含笑的面庞。那个美丽的面庞仿佛地狱来索命的罗刹,她与她擦肩而过,颈上的冰凉给她带来了极度的恐惧感。 第108页 鲜血喷涌而出,但淮初之却没有看向苏结烟。 她一直在看碧玉镇的东边,谢峦回所居之处的方向。 第51章 离亭燕(三) 淮初之下了杀手,却没有将苏结烟一刀毙命。 她在等一个人。 有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所想,只不过此刻的她十分好奇谢峦回与九还还有苏结烟之间朦胧的关系。 而谢峦回也没有让她失望,他一步步地走来,可他看向的不是苏结烟,而是谢衣。 “峦回…”苏结烟的唇孱弱地动了动,但淮初之却没有在她那双空洞的眸中看到初见时她对谢峦回好似深切的爱意与眷恋。 谢峦回看都没看苏结烟一眼,仿佛脚边即将逝去的生命连路边的一花一草都不如。 这还是当初无条件救下她,不愿收一分一毫,好似普渡众生的医者吗? “小衣。”谢峦回开了口,叫的却不是苏结烟。 谢衣的眸色沉了沉,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 她沉吟了片刻,才又开口道:“苏结烟是你救下的吗?这会让公子失望的。” “我是个医者。”谢峦回轻声开口,可这话却让淮初之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是个医者? 一个正常的医者看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甚至对他怀有倾慕之情的女子倒在脚边,神色会如他一般波澜不惊吗?他的第一反应就算不是去看看苏结烟还有没有救,也至少会去听她说完最后一句遗言吧。 但此刻的他面对着她们这两个凶手,甚至连一丝异样的情绪都没有。 见谢衣不说话,谢峦回将目光投向了淮初之。 “我与苏结烟之间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他的声音宛若淙淙流水,平稳而沉静,“我救下她是本着医者仁心,而她赖上我也不过是为了汲取未曾得到过的温暖,我与她都清楚,我们之间并无情谊。” “并无情谊?”淮初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依旧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冰冷至此。 就算是养了几日的鸟雀也会产生情感,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并不希望你们懂得这种感觉,特别是你,小衣。” 谢峦回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却没有任何一丝感情。 “不劳费心。”谢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补了一句,“公子还是很希望你能回去。你知道的,他一直都知晓你在何处。” “他想做的事,我并不认可。”谢峦回摇了摇头,不知从何处拿起一个行囊,喃喃自语道:“又要走了,天地广阔,任我独行。” “你的恣意独行,是公子给你的权利。”谢衣的眼神变了,变得有几分厌恶。 谢峦回看向谢衣,眼中有怜悯、无奈还混杂着许多淮初之看不出的复杂情感。 “小衣,你对应玄的执念迟早会害死你。” “我说过了,不劳费心。”谢衣狠狠地剜了谢峦回一眼,对淮初之冷声道:“走了。” 淮初之看向谢峦回,她总觉得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不仅仅是在对谢衣说,也是在对她说。但她没有闲暇去顾及更多的事情,只是默默将匕首收回袖中,随着谢衣离去。 谢峦回凝视着两个少女一前一后的身影,嘴角弯起了一个怪异的弧度。 “细微雨,离亭燕,失来路,忘归途…”他轻轻的哼唱了起来,背上行囊,骑在了一头老黄牛的背上。 “我们这一世,谁不是被困在了忘记来路不得归途的悲哀之中呢。”他极其缓慢地长吁了一口气,继续哼唱着这首并不好听的歌谣。 天际不知何时飘下了细雨,一人一牛在细雨中竟显得尤为潇洒。 可谢峦回总是以为自己是最洒脱的一人,独自逃出了昔日的阴影,却不知自己只不过也是被困在滚滚红尘中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摇芳城也下起了小雨,匆匆的行人将飘落的花瓣踩进了泥里,摇芳城的美丽也随着这场细雨变得泥泞不堪。 谢衣一路都没有说话。 虽然淮初之与她的交谈本就极少,但来时还是会偶尔说几句话。好在淮初之本就是一个不喜言谈之人,也习惯了独来独往。此番回去谢衣没有说话,她也懒得询问,将疑问埋在了心底,就当此行只有自己一个人。 回到九还后,谢衣一人去向应玄复了命。 淮初之知道谢衣有意不带她去,而她也不想自讨没趣,毕竟此刻她有一个比见应玄一面更为重要的事情。 淮初之原以为整个九还都被杏树包围,着实没想到西侧的院落竟是一片竹林。 风敲竹响,落叶簌簌。 淮初之踏着微湿的泥土,走向了扬清的所居之处。 这里似乎是一般门众所住的地方,众人看到淮初之纷纷侧目,却又在她将眼神扫过时,惶恐地低下了头。 第109页 淮初之微微冷笑,想必现在的她可是在九还‘声名远扬’了,只不过不管传言怎么说,都不可能是美名。 “阿初姑娘!” 由于淮初之的过于引人瞩目,虽她没找到扬清,可扬清一眼就看到了她。他顾不得周围人惊异的眼光,朝淮初之挥了挥手。 “阿初姑娘找我有事?”扬清眉眼弯弯,眸色明媚。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淮初之没有求过人,也极少心平气和的询问别人事情,面对扬清不免有些无措。 “阿初姑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扬清是个极好相与的性子,带着她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静默的等着她发问。 “原来九还还有竹林…” “是啊,其实九还以前的风景并没有这么好,但公子回来时却突然命人移了许多杏树来,所以九还如今的风景也能称上一绝。” “是吗?”淮初之有些愣神。 她的脑海中环绕着两个声音,一个是应玄的,一个是谢衣的。 ——我知道你喜欢杏花,便托人四处去寻反季的杏花日日折一支摆在你的房内。 ——我最喜欢的花是杏花,所以公子移来了这么多杏花。 “阿初姑娘?”扬清柔和的声音将淮初之的神绪唤回。 她凝了凝神,开口道:“你知道谢峦回吗?” “谢峦回?”扬清有些迷惑地看向她,“我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瞧见淮初之有些失望的面色,忙又接了一句:“我不过是普通门人,九还的机密与往事我也不清楚,不过若是关于九还平常的事情,我却是知晓一些的。” “那你知道九还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吗?”淮初之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的问出这句话,但没想到扬清却略带讶异的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阿初姑娘果然与一般来九还的人不同。” 淮初之抬眼看向他,面色困惑。 “来九还的人,多少都与易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虽这件事并不对外宣扬,但九还之人各个都心知肚明。” “易家?”淮初之微微凝眉,想起了那日在楚家,应玄面对易家来人晦涩不明的眸色与始终恍惚的神绪。 “是啊…我们虽不知道公子对易家有什么仇怨,但大抵也是不可言说的深仇吧。毕竟九还就是为了覆灭易家而存在的。” 淮初之有些震动。 易家能身为无界大陆五大势力之一不是没有道理的。若应玄真的想覆灭易家,不仅要给出一个不让其他势力插手的原由,还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与势力支持。 九还这样小小的势力,想覆灭易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她知道应玄实力出众且计谋无双,不过与易家相比,只不过是蚍蜉罢了。更何况其中牵扯诸多利益,不要说是刚刚有些名声九还,就算是立足于这片大陆上百年的聚萤楼也没办法翻出这么大的风浪。 “我知道阿初姑娘觉得不可能,但我们都相信公子。”扬清对着淮初之暖暖一笑,“每个势力下都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易家迟早会多行不义必自毙的。” 淮初之没有问扬清与易家有什么仇,她不喜欢揭人伤疤。且就算她知道了扬清的不幸遭遇,也没有任何用处,不过多添愁绪罢了。 扬清见淮初之没有再开口的打算,理解一笑,提醒道:“这片竹林再走几里地就不是九还的地界了,阿初姑娘若想散心,也要早点回来。” 语毕,他的青衫便逐渐淹没在了一片翠竹之中。 淮初之沿着无边无际的竹林,默默走着。 风摇青玉枝,重重碧竹,翠如翡石。 淮初之在这片绿中看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女子身着如月般皎洁的曳地长裙,眸色透亮,却始终氤氲着迷茫的情绪。 她手上拿着一把长剑,让淮初之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那柄长剑虽然干净铮亮,但沾染过太多人的血,以至于就算女子身上散发的皆是温婉与懵懂的气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你是谁?”她的声音沉稳且冰冷,随着风一起散入竹林。 “我是谁?”女子迷茫地开口,那双澄净无比的眼瞳,对上了淮初之警惕的双眼。 第52章 风敲竹(一) 暮色微澜,竹林间笼上了一层薄雾。 淮初之又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风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响,也不是女子的曳地长裙拂过落叶的沙沙声音,而是风敲竹干的声音。 清脆且空洞,虚幻又真实。 “我是谁?”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淮初之看到了,除了那把剑,她还抱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散发着暖黄光芒的石头。 第110页 “你竟然为她发光了?这么久了,你终于有动静了!你愿意理我了吗?”女子的那双澄净的双眸突然变得浑浊,一睁一阖中透露着无尽的痛苦与阴毒疯狂的光芒。 淮初之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但那柄长剑却从她的手中落了下去。 她抱着那块石头,又哭又笑,像个孩子也像个疯子。 淮初之又上前了一步。 她不明白,明明现在这个女子的眸色变得不那么澄澈与干净,反而杂糅了许多令人恐惧的恨意,可她竟然觉得,她不再那么危险了。 是因为那柄长剑掉到了地上吗? 不,不是。 这么多年来,她活在刀光剑影中,每每在危机关头救她一命的往往是作为一个数次与黄泉擦肩而过的人的本能与直觉。 但她的这一步让她看清了那个女子手上的抱着的东西。 这哪是一块石头,分明是一个人的头骨! 女子的眼神又变了,变回了初见时的无辜懵懂。 可不安却如潮水般疯狂地拍打着心岸,有一个声音在心底炸开。 跑!快点跑! 她运起轻功朝来路飞快的跃去,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数百根竹子被尽数削断的声音。 勉强回眸的一刹,她仿佛又看到了女子那个懵懂无措的眼神。 淮初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寝衣。 窗外杏花依旧在月色下开的明艳,风一吹,随风摇曳,欲上瑶阁。 又是这个梦,自她那日在竹林见到了那个女子之后,脑海中总是回响着风敲竹的声音。 空洞且旷远,是无边的孤寂。 她颓然地躺在床上,原来这才是追逐一个人的感觉。 昔日的她虽追逐着伏商的步伐,却从未对他抱有过期望,因为她心底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就算没有凰卮,伏商也不会爱她。 但如今的应玄给她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他仿佛总是近在咫尺,可霎那间却又远若天涯。他对她若即若离,一双凤眸中同时渲染着灼热的光华与无尽的寒凉。 睡意全无,她翻身下床,燃起了烛火。 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接踵而至的是门人们惊恐地呼唤与喊叫。 淮初之目色一凛,披上外披走出了房间。 她看到了令她这样见惯生死的人也颇为惊惧的一幕。 那日她在竹林遇见的那个女子从虚空中掠过,剑光所及之处,一片血光烈艳。 九还没有不会武功的人,其中甚至还不乏许多高手,可那个女子的实力绝对凌驾于他们之上。她的出招极为狠绝准确,一剑封喉,不予任何生机。 随风而动的白衣缥缈,不染一丝血色,挥剑间更是毫无目的的屠杀。 淮初之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但她不能看着这么多人被无辜被屠杀,更何况现在的她也是九还中人。 一道青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看到那个女子的身影朝着扬清而去。 她迅速一点地,匕首滑出了袖口,携着十成灵力的她擦破了那女子的袖口,一把将扬清揽起跃至了屋脊之上。 扬清惊魂未定,手还在微微颤抖,但他始终是九还的人,就算面临这般情境,依旧面无退却之色。 “阿初姑娘,多谢。”他微微缓了一口气。 淮初之又看到了梦中那双熟悉的眼瞳,依旧是迷茫的恍若孩童一般,但她所做的事却与嗜血的刽子手毫无区别。 应玄与池颜到的时候正巧看到淮初之拼尽全力救了扬清一命。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离此次事发之地有些距离,所以现在才赶到。 池颜的面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用古怪的语气说道:“阿初姑娘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不是,我看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九还的人都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应玄知道她又在夸大其词,但他还是在扬清看向淮初之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倾慕。 他淡漠地抽出引归剑,朝那女子的要害袭去。 就在应玄抽出引归剑的那刻,淮初之手执匕首随着应玄的身影一起朝着那女子而去。 他们如同往日一般,配合默契,却无端孤寂。 池颜看着缠斗一起的三道身影,没有出手,直到谢衣想加入战局之时,她才伸手挡下了谢衣。 “池姑娘!”谢衣不理解地看向池颜,眼中隐有怒火。 “你去了也只是给他们添麻烦。” 池颜看着淮初之与应玄擦肩时彼此心领神会的模样,微微一勾唇:“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不必觊觎。” 谢衣铁青着脸色,却没有再做出别的举动。 淮初之盯着女子飞舞自如的剑式,以柔克刚的将其一一化解。她注意到了女子的左手始终抱着那个头骨,若不是这样,恐怕她与应玄也没办法这般容易地挡下女子的招式。 第111页 女子的招式极其诡异且奇特,想来现在的无界大陆应无几人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怪物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九还? 她招式一转,执着匕首逼向了女子手中的头骨,而应玄也了然地以引归剑相护,不让那女子的剑近她身侧。 随着淮初之匕首的接近,女子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惊恐与慌乱。 她的心乱了,剑招也乱的一塌糊涂,随即被应玄轻而易举挑飞了手中的剑。 淮初之很迷惑,就算她十分在意这个头骨,身为一个常年习武之人,也不应该犯这样的低级的错误,更何况她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绝世高手。 女子抱着头骨跌落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宛若一只惊弓之雀。 “我是谁?”她抱紧了头骨,痛哭流涕,虽身上杀意未减,却再无做出别的举动。 九还门人已经开始收拾凌乱的屠戮场,没有哀色,没有哭声,但也无人敢上前靠近那个女子。 淮初之走近了她,目色微凉。恐怕就连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应玄紧握引归剑,下意识地走在了淮初之身前半分。他已经大抵猜到了这个人是谁送来的,与那个人的目的,而现在唯一的谜只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随着淮初之的靠近,头骨又开始泛起暖黄的光芒。 女子就如同那日在竹林里一般,霎时变了眼神。她看向淮初之低低的笑了,声音沙哑且干涩,与她先前的声音完全不同。 “你喜欢她吗?我一度以为你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要为她做出反应?你唯一的温暖不是向来只给我了吗?” 没有人回应。 应玄敏锐地感知到了那女子身上的灵力在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现在的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甚至连握剑都不会。 “你是谁?” 女子看着应玄的面庞笑的更加放肆,声音也更加粗哑难听。 “好俊俏的小公子,若是你也在当年的地狱之中,定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女子的笑声极为阴毒,让淮初之蹙了蹙眉,但她却听应玄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带她下去,关起来。” 女子并没有因为应玄的命令做出任何的反抗,只是更加紧地抱住了那个头骨,眼神深情而疯狂。 “没关系别业…你喜欢她也没关系,为了你留在此处也可以,只要你别怪我就好。别业…永远陪着归华好吗?” 淮初之看着她抱着一个头骨深情款款说着誓言的模样,摇了摇头,暗自叹气,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也过来。” 淮初之不知道应玄刚刚和周围的人都说了些什么,但她确实听到了他在唤她。 “我?”她有些迟缓地指了指自己。 然后她看到了谢衣怨毒的双眼以及池颜事不关己的笑容。 应玄在九还书房的摆设竟和他在聚萤楼房间的摆设没什么区别,但淮初之知道今日事关重大,极快敛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易江澜可是给我送来了一份大礼。”应玄扫过屋内各个神色不明的人,不在意地笑笑,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公子,易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的,我们…”谢衣急急出口,眸色不定。 “你以为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应玄笑意不减,眸中风采万千。 淮初之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在聚萤楼之事中举棋沉稳、气定神闲的那个他。 见谢衣默了话语,应玄才又开口道:“九还现在牵扯势力已经不小,易家难以将九还连根拔起,所以才送来了这份大礼警告九还。” 他拨弄着烛芯,淡然一笑:“不过无妨,这并不妨碍九还暗地里扩张势力。易家只有溯川一人强撑着,分身乏术,无暇顾及这么多事。既然他们要送礼,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的收下了。去调查那个姑娘的来历,我倒想看看溯川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将目光凝在了淮初之身上,淮初之这才发觉往日那双对她或温柔如水或淡漠如霜的凤眸中竟带了一丝淡淡的戏谑:“既然淮姑娘都来了,还与那姑娘手中的头骨颇有些缘分,此事不如就交给你去做吧?” 淮初之嘴角微微一抽。 与头骨,有缘分? 应玄凤眸微闪,眼波流转间又说了一句话:“让扬清陪你一起去吧。”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池颜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既然这样,便散了吧。” 淮初之刚想抬步出门,身边一阵馨香浮动,池颜的话语便轻缓地落在了她的耳侧。 “那个头骨里,拘的可是个生魂呢。” 生魂? 淮初之心下一凛,却听池颜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生魂罢了,也不足为惧。” 第112页 竹林风声轻柔,雨后特有的芬芳气息弥漫了整个竹林。 扬清与淮初之坐在林中石凳上,整理着近日搜集到的信息。 “易归华…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易家凭空多出来的人,不仅任何方面都平平无奇,还不会武功。这个人真的是易归华?” 扬清摇了摇头,看向淮初之:“阿初姑娘你会不会听错了?” “不可能…她那日做出的举动令我印象深刻,她说的话我更是不可能听错。” “唉,还是我们先从别业这个人身上找突破口?”扬清挠了挠头。 他们这几日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去搜集易归华此人的资料,但是她除了一个名字以外,几乎在易家没留下任何痕迹。 “走,去找池颜。”淮初之将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推,站起了身来。 “池姑娘?”扬清的面上划过一丝讶异,之后摇摇头道:“且不说池姑娘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更何况以我们的身份凭什么去见池姑娘?” “凭什么?”淮初之眸中冷光一闪:“就许他们给我找麻烦,还不许我问几个问题吗?” 扬清看着她冷凝的神色,微微一怔。若是换做与别人说话,他早就提醒她,他们与池颜之间的地位差距了。可如今看着淮初之这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他竟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或许她与他们本就不一样,天生不该处于这个位置,而他所倾慕的也一直都是这个冷静果断、无所畏惧的她。 “走了。”淮初之未有犹豫,转身便朝池颜所居地方而去。 第53章 风敲竹(二) 池颜所住的阁楼红绸万千、香气缭绕,但却无一丝奢侈糜烂的气息。 她坐在楼阁中居高临下的望着淮初之与扬清,那副模样就像是算准了他们会来一般,难怪他们此行也异常顺利,没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淮姑娘有些迟钝。”池颜看向淮初之,挑起一抹倾城笑容,“我原以为在我与你说完那句话后,你就会直接来找我。” “毕竟谁也没料到池姑娘会这么好心不是。”淮初之眸色淡然。 “呦,还记得东洲之事?”池颜笑容明艳,宛若灼灼牡丹,“哎,忘了,那日你醉的不省人事,哪记得这么多。” 淮初之的眼眸沉了沉:“我没工夫和你打哑谜,有话就说。” “想要知道她的过往很简单。面对这种神志不清的人,入梦是最好的办法,毕竟这样的人在精神上往往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池姑娘会这种异术?” “嘻…毕竟我不是四洲之人。” 淮初之看着池颜那张妖媚的脸庞愣了片刻,也是,以她昔日的种种来看,她的确比较像无界大陆边境地域之人。 “入不入?”池颜挑了挑眉。 淮初之知道所谓入梦,就是将自己的灵魂强行融入别人的记忆中,这与那日她和应玄遇到的雪灵一族幻境截然不同。 一念之间便是生死。 “入。”她看了一眼身后的扬清,“但仅我一人就足够了。” 池颜并没有对她的决定提出任何疑义。 伴随着飘渺的香气与艳丽的薄纱,她跃下了楼阁。 “既然这样,就让扬清替你护法吧。” 地牢幽暗无边,潮湿腐朽的味道从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 易归华依旧抱着那个头骨,但此刻的她身上却灵力充沛,眼神空洞。而那个头骨也宛若一个死物,一点也不像一个拘着生魂的容器。 脚步声渐渐响起,她空洞的双眸逐渐闪过了几丝情绪。 随着淮初之的到来,那个头骨又开始闪烁起了微亮的光芒。 “别业…”易归华身上的灵力在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癫狂的声音和怨毒的目光。 “淮姑娘,不要试图改变梦境中的任何事情,也不要因为梦境遗失了自己。” 随着池颜结出的咒印,牢内亮如白昼。 狂风席卷而来,裹着淮初之的一缕神识,落在了一个村落内。 哭声、呐喊声 、求救声。 笑声、欢呼声、裁决声。 入目之处,皆是黑暗。 淮初之就在这一刹那,突然明白了易归华口中的地狱是什么。 可怕的是狰狞的伤口与横流的鲜血吗? 不,是看到这一切还笑的放肆,并且感到愉悦的那群魔鬼。 一个女人被揪着头发拖到了他们的中间,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躲避掉那些肆意打量她的目光。她的身上几乎无一处完好的地方,有些伤口甚至已经化了脓,在她的身上慢慢溃烂。 “今日的这个货看起来挺没意思的…”一个坐在木椅上的人斜睨了那个女人一眼,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第113页 “哎,没事!爷,货多着呢,后面还有几个姿色不错的,这不是多等几个大主顾一起吗?”一个独眼男人笑着走来,“易家的生意广布无界大陆,弄几个女人还不容易。” 语毕他瞥了一眼那个女人,谄媚地笑道:“这个货的确是个次品,要不就送您好了,怎么处置随您,待会您再随我去后堂看看那一批新到的货,保证您满意。” 木椅上的那人听闻此话眼底流出了一丝贪婪的笑意,他一拍桌案,笑道:“前几日想了个新鲜法子,正好,此次就托你的福了。” 女人惊恐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但身边两个壮实的大汉轻而易举地将不断反抗的她拽起,随着那两个交谈的男人走进了暗室。 暗室里摆满了不同的刑具,但都无一例外沾染着斑驳的血迹,显然是常用的东西。 淮初之一凝眉,隐到了暗处。 女人像一只残破的木偶被丢了进来。 刚刚坐在木椅上的那个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一直很好奇,一个人若少了五官之后,能活多久呢?” 女人往后缩了缩,呜咽的更加大声。 那人一脚踹在她的胸口上,显然十分愉悦:“我问你话呢!” “既然你不说话,那就直接开始吧。”男人挑了挑眉,看向独眼男人。 “爷…您看我们这儿今日还有许多客人,既然有这等趣事,自然是与他们一起享受了,您说对不?”独眼男人显然对他的提议十分感兴趣,同时心底也打起了如意算盘。 “想着赚钱?”男人一拍他的肩膀,低声一笑:“不过我也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是女人被拖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举目便是灿烂的阳光,还有一众脸上带着扭曲笑意的人。 淮初之只觉得心底寒意倍生。 他们看到这个场景,在笑、在欢呼、在喝彩… 没有人皱一下眉头,甚至没有人露出一丝怜悯的表情。 女人很快就在几个制住她的大汉手下被挖出了眼睛、割掉了耳朵… 淮初之一度很想呕吐,也很想出手相助,但是她都忍住了。毕竟这里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她就算出手也于事无补。 原来这样的事情真的能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女人很快就被关到了一个露天的房子里,美名其曰‘观察’,但究竟是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淮初之看向那个露天的房子,很快,她便在它的旁边看到了一个阴暗的出口,和一双渴望的眼睛。 易归华! 她消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个阴暗的出口。 “这个女人一定能为老大赚不少钱。” “是啊,我可是从来没见过求生欲这么强的人。” “无论陪过多少男人,受过多少折磨,她都从未像别人一样只想着寻死。” “你别说,昨晚我还看到小六用刀捅她了。” “呵,小六那人我都觉得变态,不敢靠他太近,遇见了小六她还能活下来?” … 两人津津有味地聊着天,仿佛在闲话家常,就连淮初之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她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 易归华的眼睛里有一道光,无论触目之处多么黑暗,她的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活下去。 她来这儿已经十三天了,她看过不少人,或卑躬屈膝,或强烈反抗,但都无一例外被打弯了脊梁骨,到最后一心求死。 在这个地方,死亡永远是一件最奢侈的事情。 世上总有一些心理扭曲追求的猎奇的人,而这儿就是这些魔鬼短暂的栖身之处。他们在这儿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食人肉,喝人血的事情,在这里司空见惯。 最开始她眼睛中的那道光是清澈的,为的是活下去,但现在那道光只为了一件事。 ——复仇。 淮初之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十几天,她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会疯。 她从最开始的一眼也不愿去看那些人的取乐项目到全然麻木。 他们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在逐渐地摧毁她的心智,每一个动作,甚至都像会加诸在她身上一般,令她痛苦无比。 那时候的易归华还不叫易归华,她只有一个简单的代号——十五。 淮初之强迫自己将目光只聚集在易归华的身上,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从这种无力的窒息感里稍微得到一丝的解脱。 毕竟这里所有的人,眼神中除了变态的疯狂,就是暗淡的死亡。 只有易归华的的眼中,有着稍微明亮的那一点光,就算它的源泉是仇恨,也聊胜于无。 易归华日复一日地被带走,又被送回,而她的身上也不止有伤口。有时候淮初之都觉得她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在这个时候她甚至希望她干脆就这样死去好了,可易归华每一次都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第114页 这里的人对易归华十分感兴趣,所以他们会毫不吝啬的治疗她,当然,也会更变本加厉的折磨她。他们对于这样的折磨轻车熟路,除了花样从来不会重复之外,他们也一直保持着不让她死去的这个微妙的度。 淮初之很难想象,他们到底对多少人做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才能将这个度把握的如此恰到好处。 这个地方只有她想不到,而没有他们做不到。 “十五,吃饭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易归华虚弱地动了动。 张别业是这几天新来的杂役,他虽被父亲逼迫到这里来熟悉环境,每天都要假意迎合这些人,但他的心中依旧对这种行为抱以深深的恐惧。他清楚的知道父亲想让他了解,并且接手他所做的事情,但是他不愿意。 易归华是这里最特别的人,因为除了她,几乎没人愿意主动吃饭。 他习惯性地在她的饭菜边放一朵小花,因为她和夹缝中努力生存的小花很像,虽然他不知道她生存的理由是基于多么深切的仇恨。 “十五这名字真难听…他们为什么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只看作代号呢?” “十五那日的月亮倒是十分漂亮,不如你叫归华如何?真希望你有一天能归于皎月的华光…” … 易归华已经习惯了张别业的自言自语,她没有力气回应他,也并不想回应他。因为在她眼里,他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不过都是沉默的旁观者和残忍的施暴者 但随着张别业与她说的话越来越多,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张别业懦弱,不敢反抗于命运,但这种令她厌恶软弱却往往伴随着他的善良与温柔。 直到有一天,易归华被送回来的时候,目光中第一次充满了绝望与恐惧,身躯也几乎了无生息,那群人才意识到此番的行为似乎有些过头了。 他们是世界上最不希望易归华死的人,因为只有易归华才能满足他们日益增长的猎奇心与日益增加变态手段。 他们动用所有的人脉,几乎将无界大陆上最好的医者与身怀奇术的人请来,才勉强将易归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医者与异术者看着易归华连连摇头,却都敢怒不敢言。易归华能活下来已经超越了这个世上的一切奇迹。 可是这次醒来的她却与以前不太一样。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洞与迷惘。 她夺过了一把佩剑。 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在一瞬间仿佛拥有了无尽的力量,灵力续满了她的身体,现在的她与原来的她截然不同。 易归华血洗了这个村落。 她杀了所有施暴者,为的是复仇;也杀了所有的受害人,为的是解脱。 她只留下了一个人——张别业。 易江澜看着鲜血与火光交杂的村落,轻蔑一笑。 他身边的暗卫忧心忡忡:“家主,这个女人疯了,也不知道那几个医者与异术者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害我们损失了这么多。” “这样的地方易家从来不少,但是这样的人,却是十分有趣。” 易江澜闪身到了易归华的身前。 他能感受到易归华身边盘旋着的那股奇诡的杀气,却也能感受到她的迷惘与恐惧。 “你叫什么?” 易归华愣愣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归华。” “错了,从此之后你叫易归华。而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答案? 易归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渴望,现在的她的确只想知道她到底为何存在,又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第54章 风敲竹(三) 但是易江澜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易归华并没有失忆,也并不是他想的那般容易利用。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表面,或者说,只是一个缺失了一切的杀戮人格。她的存在为的是保护真正的易归华,那个充满了仇恨,拥有一切记忆的易归华。 在她感受不到危险的第二天,真正的易归华就醒来了。 她看到了所处环境的变化,也想起了自己失去控制所做的那些事情,她甚至猜到了自己身体中开始拥有了另外一个人格。 她感到十分喜悦,喜悦她不仅逃了出来,还杀了一切对她施暴的人。但同时也感到十分空虚,因为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易归华并不像很多人一样是被拐卖进来的,她本就是一个乞丐,父母双亡、亦无家室。在失去了所有的压迫力后,她甚至不知道此刻的她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倏地忆起了张别业,那个莫名其妙给她留下了印象的人。 于是她轻而易举地将张别业作为了自己下一个活下去的意义。 她向易江澜提出了为他效力的要求——得到张别业。就算此刻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这个人格会被另一个人格所取代。 第115页 易江澜很快就接受了现实,一个张别业是小事,但易归华身体里隐藏的另一个人格,却是他梦寐以求的武器。 就算这个武器他和易归华谁也不能控制。 看到这里淮初之才明白,现在哪还有什么所谓真正的易归华。就算现在的这个易归华所展示的人格看似是最初的那个易归华,那她也早已在诸多的折磨下疯了。 此刻的她需要的是一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而张别业此生最不幸的事情便是被易归华记住,且成为了已经疯掉的她生存下去的理由。 一个正常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甘之如饴的与将自己快折磨致死的仇人达成协议。 易归华的身体里现在住着两个人格,一个是疯子,一个是没有感情的杀戮者,却早已没有最初的那个乞丐了。 之后淮初之看到了易归华与易江澜将不愿服从的张别业,强行分离出了生魂,拘在了他父亲的头骨内。而他们两人,一个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一个抱着头骨视作珍宝。 真是疯了… 就在她想转身离去的那一刹,狂风骤起,一股巨大的压迫逼上她的心头。 扬清本来在专心致志地为淮初之护法,但谢衣却消无声息地走进了暗牢。 她手持利剑,杀意凛然。 “谢姑娘?”扬清略微疑惑地看向了谢衣。 “我来处置几个人。”谢衣向他浅浅一笑,让他放下了心来。 但下一刻,谢衣对其他囚犯凌厉的剑气却让易归华原本浑浊的双眼变了,她周身迸发而出的气浪几乎将整个暗牢毁于一旦。 扬清与淮初之被震出了十几尺外,而扬清以全身灵力护着淮初之的身体与魂魄,自己的身躯则是狠狠地撞到了暗牢的墙壁上。 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很快,碎骨之痛蔓延全身。 就当淮初之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看到谢衣手上的那柄利剑刺入了扬清的胸口。 在意识极度模糊的情况下,她还是听到了谢衣冰冷的话语:“扬清护法不力,徒生事端、毁坏暗牢,谢衣代为处决。” 她对上了谢衣的双眼,那双美丽的秋眸中有睥睨、有嘲讽、有快意… 身后一股强劲的力道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扯到了那人的身边。 与此同时,她看到应玄一众人走进了暗牢。 头骨又开始散发出了光芒,易归华一手拿着扬清的佩剑直逼淮初之的胸口,一手抱着头骨,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别业…你到底要如何才愿意与我一起…”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应玄,执着剑的手有些颤抖。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若是换做平常的淮初之,就凭易归华与她这么近的距离,早就轻而易举地将易归华手中的剑打落了。可如今的她身负重伤,意识模糊,几乎只能勉强抬起手来。 她看到了应玄的眼神,依旧冷若寒霜、没有一丝感情。 就在这个刹那,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她紧紧抓住了易归华手上的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她倔强地盯着那双凤眼,轻声笑了。 “我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身躯随着那句虚弱的话语轻飘飘的倒下。 旁人惊诧于她的决断与不畏生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她不这样做,应玄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九还的利益而不是她。 所以,这个选择,还不如由她来做。 随着应玄的一剑,易归华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直到临死前她还是紧紧的抱着那个头骨,眼底尽是疯狂之意。 “利用淮初之对头骨的影响牵制易归华的注意,再借机杀了她,公子之计果然妙绝。”谢衣走到了应玄身侧,看着倒在地上的淮初之与易归华,勾起一笑。 但随着池颜的一句话语,谢衣变了脸色。 “呀,淮姑娘这一剑也挺不错的,准确的避开了自己的心脉。” 池颜上前扶起了淮初之的身躯,点了她几处大穴,为她输送了一些灵力,挑眉看向应玄:“淮姑娘真不幸,注定还要再受你的折磨,这都没有死透呢。” 应玄眼底的怒意一闪而过,但很快,他便冷冷地下了命令:“谢衣,叫披香过来带她去疗伤。” 谢衣极为不悦地看了淮初之一眼,愤愤走出了暗牢。 九还之外的暖阳与轻风将暗牢中的血腥与仇恨慢慢驱散。 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走在和熙的春光中,却生生将这暖融融的春意隔绝开来。 “你的心可越来越黑了。”池颜跟在应玄的身后感叹道:“明明已经不想她死了不是?早在那日披香救下她的时候,你便动了留她在身边的念头吧。” “那你又想做什么?”应玄眯起眼睛,看向池颜那双惑人心神的眼瞳。 第116页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池颜无辜地笑了笑:“你以为我真猜不到你想干嘛?易归华的过往你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吧,绕了这么大个弯子除了想杀掉易归华,更重要的还是想借谢衣之手除掉扬清吧?所以我说啊,喜欢上你的人都是造了十足的孽,无论是谢衣还是淮初之。” 应玄侧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与无情呢,不回应她又见不得她身边有别人…”池颜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玩味,“还是说,你从扬清的身上看到了昔日自己在她身侧时的模样?” “池姑娘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应玄失了与池颜交谈的兴致,淡漠的转身而去。 而池颜依旧笑的明艳,映衬着百里春光。 风摇落竹叶,绿了九还西面连绵的屋宇。 风敲竹的声音在寂静荒芜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盘旋于无星无月的苍穹中。 屋内燃着上好的安神香,微弱的烛火映照着披香疲倦的面庞。她看向床上遍体鳞伤的女子,为她换上了新的伤药。 淮初之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了,若不是池颜最后封了她的穴又为她输送了灵力,她此刻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披香站起身来为香炉又添了些香料,吹灭一盏烛火,走出了屋子。 但就在她走后没多久,一个身影悄然翻入了窗口。 谢衣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淮初之,轻蔑一笑。 她蹲下身来,在她的耳畔轻语:“我知道你已经恢复意识了。” 黑暗中的一切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随着谢衣的那句话,淮初之睁开了双眼。 “公子是不会来看你的,别白费心思了。” 淮初之看不清谢衣的面庞,但她依旧能看到那双秋眸中闪烁着的寒光。 “这一切都只是公子布的局罢了。”谢衣坐在了床侧,低首打量着淮初之毫无血色的脸庞,“你知道为什么只有风敲竹会发出声响吗?” 她顿了顿,怜悯一笑:“因为竹本无心。无论他之前对你做出了何等回应,都如虚幻的声音一般,很快就会消散,什么也不会留下。和你猜的一样,就算你那日不引剑自绝,他也会看着易归华将你杀死,且无动于衷。” “然后呢?”淮初之的眸色未变,似乎早就猜到了她想说的话。 “公子的身边不需要你这种人。”谢衣直起了身来,“你总是让人嫉妒又厌恶,明明活在光明之中却不懂得珍惜。你根本就不懂我们背负的是什么…” 随着谢衣离去的身影,淮初之又慢慢地阖上了双眼,她轻笑一声,喃喃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懂的。” 淮初之再见到应玄的时候,是一次无意的擦肩而过。 此时已至春末,杏花几近悉数凋落,九还一片苍翠。 他开口,就算他的话语很轻,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淮初之的耳畔。 “我实非你的良人。” 淮初之停了脚步,目送着应玄的背影,那道背影十分孤寂也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容,若初春的暖阳又似消融的冰雪。 “可我非你不可。”她柔声出口,语调缓和。 应玄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停留,也没有回应她。 但是她知道,他听到了。 第55章 乌夜啼(一) 逼走最后一丝春寒,夏日初临。 九还没有别样红透的荷花,也没有清脆婉转的黄鹂,只有自成浓阴的杏树与连绵不绝的蝉声。 淮初之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自那日她引剑自绝、身受重伤后,就几乎再也没看到应玄、池颜或是谢衣,甚至连普通的九还之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 难道应玄最近又在筹谋什么大事? 在这思虑的片刻她瞥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是谢衣! 她放轻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跟上了那抹身影。 谢衣疑惑地向后瞥了一眼,淮初之迅速转身藏匿于一棵参天大树之后。 谢衣似乎放下了心来,招手唤来一个青年人,对他吩咐道:“虽易家有意拉拢鬼族,但易江澜一向对鬼族不那么信任。虽然在东泠嫁给鬼族族长北青后,鬼族不似以前那般阴恶避世,然恶鬼的面目却始终难让世人相信,特别是在西洲一事发生之后。” 她沉吟片刻,勾起一抹笑容:“若可以将易家送去鬼族的信物盗出,再以九还之手还给易家,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变得十分有趣?” 风声喑哑、枝叶婆娑,淮初之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之后他们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便被聒噪的蝉鸣淹没。 淮初之倚在树上,眸色轻蔑。她知道谢衣此番是故意引她来的。她想让她听到这些话,毕竟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替应玄盗来易家的信物。 第117页 看来谢衣的确急了,最近应玄对她的态度似乎昭示着他并不打算再为难她,甚至有意将她与九还的纷争隔离开来。 不过谢衣算对了也算错了,错的是她一眼就看透了谢衣幼稚的诡计,对的是她的确不想活在应玄极其朦胧的保护下。虽然她不知道应玄对她的保护是出于愧疚还是喜欢,但她一直都只想与他并肩而立,就如当初的他待自己一般。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内,开始收拾东西。可收拾了许久,她终是不知道自己能带走什么东西,这里的一切于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最终,她只带走了应玄送她的匕首与一些银钱。 多亏了九还大多数人对她的唯恐避之不及,出九还意外的轻松。 伴着初夏特有的清风朗月,她牵着马踏上了去西洲的路。 夏夜蝉鸣阵阵,催得人昏昏欲睡,然而应玄的房内却灯火通明。 池颜以手支头打着瞌睡,仿佛下一刻就能沉睡在这初夏的舒缓之境中。她身侧的应玄正翻着堆积如山的密报,近日易家的动作愈发的多了起来,仿佛在以睥睨的姿态宣告九还的举动不过如蚍蜉撼树。 应玄轻声一笑,笑中带了些许怜悯。 易家虽为五大势力之一,但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知道,若不是溯川,易家根本就撑不了这么久。不过无妨,他早就找到了溯川的软肋。 他又忆起了彼时的屈辱与无法反抗,不过,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应玄了。 自他把引归剑刺入应绝胸膛的那一刻,相同血脉的所代表的殷红将他与往昔的软弱无能悉数隔开。 烛芯一跳,惊醒了就快要梦会周公的池颜。 她惺忪的睁开了双眼,对着应玄伸了个懒腰:“与应公子合作果然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应玄没有回应,池颜知道他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于是也不再言语,识趣的推门走出了他的房内。 淮初之在林间迅速的穿梭。 浮双的消息来得很快,几乎在她遣出信鸽后的两个时辰内,浮双就将如何进入鬼族与鬼族的大多数机关告知了她。 聚萤楼在无界大陆各个地方都有眼线,知道这些消息易如反掌。 她轻而易举地折断了几根朝她飞来的箭矢。 箭很快,但是她的刀更快。 只要避开了大多数致命的机关,这些鬼族为防止有人跟着族人进入其领地的机关根本不值得一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进入了鬼族的领地,几个守门人正站着闲聊。 “你说族长真的会与易家合作吗?” “哎,我看易家只是在利用鬼族,毕竟九还现在的势力不足小觑。” “可是这也不失为让鬼族壮大的一个方式…你也知道,身为无界大陆五大势力之一,鬼族却永远难见天日。” “呸呸呸,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你也敢议论?” “怕什么,易家信物都送到了,族长将它放在禁地呢!” “嘘,别乱说话,舌头不想要了?” … 寒鸦凄厉的叫着,月夜无风,树枝却微微一动。两个守门人面面相觑,息了话语。 淮初之隐在树枝投下的阴翳之中,微微勾起了唇角。 鬼族禁地么? 恰巧在浮双给她的信件之中,就含有鬼族禁地在何处的地图。说来这也多亏了几年前闹得人心惶惶的西洲之事,才让鬼族的禁地的秘密暴露在世人眼中。若不是鬼族天师风临愿意以身禁鬼,重回禁地,这西洲估计现在还是一片荒凉之态。 思至于此,她顺着地图的指引,朝鬼族的禁地而去。 或许是因为夜已经深了,一路上只有几个提着灯笼的巡夜人。到了鬼族禁地的那片密林之后,甚至连一个巡夜人都没有了。幽深的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偶尔听到风刮过树叶的簌簌之声。 淮初之摸着黑寻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物体,指尖燃起了一丝光芒。 凭借着这微弱的光,她看清了自己手所扶的地方,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眼前是一具风干已久的尸体,被一根尖锐的木头插在了此处。空洞的眼眶正森森地瞪着她,一张面皮被尽数剥去,古怪的纹理覆盖了早就被风干的脸庞,还有些许杂草从它身上各处长了出来。 淮初之深吸了一口气,忆起了浮双给的地图上所绘制的东西。 她从袖口掏出匕首,狠狠地插进了那个森然的右眼眶。 干尸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狰狞,过了片刻后,它突然阴恻恻的笑了。淮初之匕首所插入的地方不仅流下了鲜红的血液,还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一幕差点就要让淮初之以为站在她面前的这具不是干尸,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第118页 禁地的入口随着淮初之匕首的插入开了一条缝,淮初之趁着那极快出现的空隙,闪身而入。 鬼族的禁地幽光荧荧,却依旧看不清任何东西。 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淮初之在闪身进入的那一刻,掀起了一阵灰尘,呛得她咳了好几声。 随着一声并不大的碰撞声,石门缓缓合上。而就在石门合上的那刻,淮初之才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不太对。 若真依那两个守卫所说,北青将信物放到了禁地,那么这禁地绝不该积这么厚一层灰。以这里的灰尘来看,至少有好几年没人踏足于此处了。 淮初之试探的往前走了几步,石壁突然开始向内收缩,落石纷纷掉落。她忙抓住一个突起的支点,朝禁地的更里翻去。 可就这样误打误撞的,她好似碰到了什么机关,脚下一空,坠落于一个空旷的密室。 密室阴冷非凡,有一层淡青色的结界笼罩其上。 数以万计的恶鬼疯狂地撞击着结界,发出凄厉渗人的咆哮,宛若利刃刺破耳膜,顺其而上直捣大脑。 淮初之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的衣服已被血迹浸染过数层,烂肉与布料混在一起,不堪入目。然这番狼狈的模样依旧掩饰不了他周身散发的风华与气度。 他的身边有一个女子,她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似乎在以自身微弱的灵力来减缓那个男子的伤痛。 看来这男子就是鬼族的天师风临,而女子应当是追随风临的月娆。 正当淮初之想再往前一步的时候,一股杀气直逼背部而来。 她下意识地旋步躲过了那股杀气。 “九还的人?”男子剑眉微敛,嘴角笑意淡然。 淮初之转首看向男子的面容,心下一惊,这不是她刚刚偷听谈话两个守卫中的其一吗? “看来族长猜的不错,九还的人果然有动作了。”那男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而淮初之却能感觉到密室中萦绕的杀气愈发重了。 恶鬼们还在不知疲倦的咆哮,男子长袖一挥,竟助两只恶鬼强行突破了结界。 淮初之目光微冷,躲开了它们的攻击,可就在这一瞬,那男子却不知从何处悄然离开了密室。 恶鬼们仿佛感受到了淮初之身上翻涌的灵力,双目猩红的盯着淮初之。只要它们将她吞噬,说不定就可以获得离开此处的力量。 淮初之紧紧握着匕首,她知道她手中的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不是幽荧。若是往常,手持幽荧的她,可以轻而易举的以幽荧斩灭恶鬼,但一把普通的匕首显然没有此效。她若想杀了这两只恶鬼,只能趁它们虚弱之时以灵力斩杀。可这恶鬼没有实体,只能以灵力伤它,若一味以灵力相搏,她怕是很容易便会被它们耗尽了气力。 恶鬼们显然不想给淮初之思考的时间,携着狂乱的戾气,直直朝她撞来。 淮初之下意识的躲避着他们毫无章法的攻击。 密室内被煞气与戾气笼罩,而这些煞气与戾气仿佛赐予了这两只厉鬼无限的力量。它们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仿佛两只聪慧的野兽,等待着自己的猎物耗尽力气再将其一击致命。 戾气凌乱的仿佛漫天雨丝,淮初之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慢慢的流逝。 她屏息凝神,突然改变了自己一味躲避的招式,将所有灵力凝聚于匕首,朝一只袭来的恶鬼要害攻去。 那恶鬼显然没想到淮初之竟从一味防守霎时转了攻势,被淮初之以灵力刺中了要害之处,勉强凝起的躯体刹那间四分五裂。它凄厉的狂吼,以全身戾气化为一道阴暗的光,擦过了淮初之的双目。 淮初之只觉得双目一阵剧痛,有温热的血滑落脸颊。 她挣扎着想强行睁开眼睛去对付另一只厉鬼,却感到一阵柔和的光芒在这个瞬间笼罩了整个幽暗阴沉的密室。 “且慢!”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清泉漱石,泠泠淌过。 “夫人。”淮初之听到了刚刚那个男子的声音,以及他单膝下跪的动静。 “她从了我妹妹之愿,我想留她一命。”那女子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些疲惫。 第56章 乌夜啼(二) 淮初之被押到了另一个室内。 双目的剧痛使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照微暖的感觉,猜测这并不是鬼族关押囚犯之地。 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她听到了珠帘碰撞的声音。 “东泠。”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声音中杂糅着的温柔之意。 “北青想与易家合作?”东泠倚在美人榻上,端着茶杯浅啜了一口。 “不,此刻的我突然觉得还是与九还合作更为好呢…”北青走至美人榻边,将东泠揽至怀中。 第119页 “北青这是为了成我心愿还是为了鬼族的利益?”东泠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自然,二者皆有。”北青将东泠抱得更紧了些,微微一叹气,“鬼族遭遇了西洲之事后的形式并不乐观,但与其与家大业大的那只老狐狸合作,还不如与九还合作,毕竟我可是十分欣赏应玄。” 听到应玄的名字,淮初之身躯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她知道东泠是沧灵的姐姐,也知道若鬼族无意与九还合作,也不会将这番话说与她听。 “你可听清楚了?” 不用看淮初之也能猜得到,北青笑的极为儒雅,那种笑该是含着运筹帷幄的自信的。 一个冰冷的物什被抛至了身上。 “这是易家交给鬼族的信物,也不知这样的东西,可否让应玄满意呢?”北青的话语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淮初之却觉得仿佛置身于春日的冷泉中,周身冰凉。 此刻的她仿佛被布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之上,对弈者不仅是九还与易家,还有一众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的各种势力。 “这一双眼睛就当是闯进鬼族禁地的惩罚,反正也不是医不好的。”淮初之听到北青走近了她的声音。 北青此举不仅是在向九还示好,亦是一种警告。而她这样送上门,无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但无论如何,她只希望她的此举于九还是有利的,事已至此,她能为应玄多谋得一分利益也是好的。 虽是盛夏,鬼族因遮蔽于深林之中,倒是难得的凉爽。 淮初之被送至了鬼族的客房,虽无人伺候,但也无人苛待。北青身边的那个男子告诉她,不久后九还就会有人来接她。 她想着只要不是谢衣,无论是谁都好。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听她以为自己诡计得逞后沾沾自喜的语气。 好在应玄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派来的人是披香。 她以白绫覆眼,在炙烤着大地的烈日下,被披香扶上了马车。 其实这次回九还她是十分忐忑的,她从未有过如此患得患失的心态。她希望她做了一件有利于九还的事情,又害怕自己的此举破坏了应玄的计划。 “姑娘辛苦。” 出乎淮初之意料的,披香没有对她过于关怀,也没有对她的行为作出任何的评判。 “披香?”她有些试探的问出口,生怕自己无意中认错了人。 “姑娘何事?”披香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 听披香默认了身份,淮初之才安下了心来,沉吟片刻后开口:“我…没有连累九还吧?” 披香拢眉,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明明一个这么骄傲的女子,怎会被磨成这样的脾性?她听过聚萤楼楼主以前的事情,至少以前的她,无论做什么事,就算是求人,也从不会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披香?”淮初之见披香不答,语气急切了半分。 “姑娘,于披香来说,能让公子认清自己心意的事便是好事。” 淮初之有些不解,但见披香无意与她谈话,只好沉默了下来。 九还的一切都没有变,风摇树影乱,日光洒过屋宇,在池颜楼阁的琉璃瓦上泛起金色的涟漪。 淮初之麻木的被披香送回了屋子,披香依旧沉默,为她燃起了香便退出了门。 她触碰着屋内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只可惜现在的她眼底只镶嵌着一片黑暗,再熟悉的东西也看不见了。 她摸索着坐到了床上,抚上了被戾气所伤的双眼。她不知道北青口中的‘能医好’要用什么方法,但她需要尽快适应失明的状态。 她倏地想起了在聚萤楼时,她在条草之实的毒性下也曾短暂的失明,只是那时候应玄还陪在她的身侧。 失明的日子过得十分安静,不仅应玄没有来看她,甚至连谢衣都没来找过她麻烦。在这种死寂的氛围中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但她知道九还之外暗潮汹涌,平静的假象是应玄创造给她的。 她说过她不会成为应玄的累赘。 想到这,她拿起匕首走出了屋外,这是披香来为她送晚饭的两个时辰后。 自从失明了之后她很难断定时间,基本上只能依着披香给她送饭的时间,推算出白天与黑夜的更迭。 现在大抵是夜。 她想象着周围林木摇曳、暗影婆娑的模样,在月色下挥舞起了匕首。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练过武了,平日在江湖上所经历的一切,远比练武的成效来得更快。一次次感受到温热的血从自己或他人的体内飞溅而出,都是铸成她的一级阶梯,可惜她已经太久没有涉足江湖了。 ——江湖。 这个词自她来到九还后,就变得十分遥远,遥远的仿佛在江湖中是她上辈子所经历的事。 第120页 在九还,她体会到的更多是人情世故与明争暗斗,这些都是她以前最厌恶、也绝不会涉足的领域,但现在的她却不得不深陷于这潭污泥。她在逐渐理解应玄的同时,也在同情与心疼。 银色的匕首在漆黑的夜色中划过一道道流光,与满天的星光交相辉映,明艳而摄人心魂。与其相伴的是偶尔被气刃所削下,飘零的绿叶。 夏夜的风本是十分温和,裹杂着丝丝闷热。 但淮初之却感到一阵冷风从脸侧划过,她举起匕首格挡,堪堪接下了那人的一击。 “谁?”失明所带来的黑暗让她变得更加敏锐也更加惶恐。 这里是九还,唯一想杀她的人只有谢衣,但来人的招式凌厉、灵力充盈,显然不是谢衣。 九还怎会混进了这样的人? 她下手十分谨慎,在揣测着那人的用意的同时,招式也愈发的狠绝。不论来者是谁,于九还来说都是一个隐患。 但是那人似乎只是在与她周旋,利用她的失明,故意挑逗着她。失明让她的实力下降了三成,她再也无法去揣度对方的招式,只能凭借本能与听觉与其打斗。 她一次又一次的以灵力试探那人,但换来的却是一场场的落空。 来人招式的奇诡,令她产生了一种恐惧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与那日应玄在冰湖上将她一剑刺穿的感觉极为相似。 “应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招式也缓了下来。 之后她便被一个温热的身体径直逼到了树下。 她的背抵着粗粝的树干,脸色通红,夹杂着无措与茫然。 “阿初记性不错。”应玄看着她被白绫覆着的眼瞳,一双凤眸晦暗不明。 淮初之没有说话,眼眶却热了。 他唤的不是淮姑娘,而是阿初。就算她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他的逢场作戏,但她依旧对‘阿初’这个称呼怀着最初的悸动。 “阿初还是十分擅长恣意妄为,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呢。”应玄的话很轻,融入夏夜的暖风中却携带了一丝寒意。 “反正见到公子也极难,既然看不到你的容颜,瞎了又有何妨?更何况,我又不是没瞎过…” 这番话说出来的下一刻,淮初之就后悔了。但仿佛下意识的一般,心底的怨气与苦楚全部包含在这句话中发泄了出来。 应玄怔了片刻,清冷的眸中怒意翻腾。 “看来阿初是觉得,自己此番事情做得十分的对呢。” 其实淮初之并没有破坏他的计划,甚至将他的计划向前推动了一步,但他突然就看不得她为了成就他而伤害自己的模样。明明一直伤她最深,甚至动了杀心的人是他,但他总是会矛盾的让自己也读不懂自己。 “我…”淮初之的心跳凌乱。 她不知道应玄此番来找她是不是想要斥责她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殊不知此刻的应玄早已确定了她爱的不是那个虚假的他,所以面对她的心境又转了好几个弯。她见过冷心冷情的他,见过不择手段的他,却依旧执着的守在他的身边,像极了昔日他对她的誓言。 ——不离不弃,谈何容易? 只可笑的是许下誓言的是他,而完成的却是她。 “阿初不仅失明了还哑巴了?”应玄夺过她手上的匕首,用指腹细细摩挲。他看到了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有别人的,也有她的。 “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淮初之微微垂下了头。 应玄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他知道,就算看到了,那双眼瞳中只会氤氲着倔强与卑微的情绪。 他不喜欢这样的她,她本是意气风发、淡看一切的姿态。 月色洒在两人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而这如水的月色却在应玄的心头泛起点点热度。 仿佛在无形的指引之中,他覆上了淮初之的唇。 这个吻和东洲的不同。 在东洲时应玄的吻清浅温柔、缱绻悠长,而这个吻却夹杂着他压抑的情意和无法扼住的怒气。他承认了淮初之对他的特别,但这种特别远不及他所要做的事情重要。可她却总能轻而易举的挑起他极少波动的情绪。像他如此冷心冷情、聪慧近妖的人,面对淮初之却常常伴随着一种束手无策的无措感。 感觉到应玄温热的呼吸与唇上的触感,淮初之一时僵在了原地。 难以言喻的感受涌上了心头,她微微颤抖着,苦涩的泪顺着脸庞滑落嘴角。 这不是应玄第一次见淮初之哭,仿佛只要在他的面前,她的情绪就极其不稳定。又咸又苦的泪刺激着他的舌尖,终于,他放开了淮初之。 就在周身所有的温热全部消失的那一刻,淮初之惶恐的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眼前的人。 第121页 “别走…” 应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双凤眸波澜微起,他将右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在淮初之的额上显现。 ——引归剑的印记。 见此印记,就如见应玄本人。 第57章 乌夜啼(三) 盛夏的酷暑将热浪一层一层的在空气中漾开,池颜看着房内快化成水的冰,懒懒地将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出过自己的阁楼了。 应玄为淮初之打上印记的事,仅仅一夜就在九还传开了。九还的人虽各个都忠心耿耿、颇具实力,但该八卦的却不曾落下过。她可不想去淌这趟浑水,还是一人乐得自在。 池颜拾起桌上白玉制成的棋子开始与自己对弈。她的棋术并不好,但若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她能下上一整天,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一个好方法。 “去找谢峦回。” 应玄的声音让她下错了一子。 池颜微微蹙眉,慵懒地将目光投向了应玄:“你害我下错棋了。” “自己与自己下棋,输赢又有何妨?” “怎么,打算抱得美人归了?”池颜正起了身子。 她当然知道应玄为何要寻谢峦回,但当初他已经与谢峦回约好不再让他参与陈年旧事,如今让他回来着实是不容易。 “我想在不伤及大局的前提下,保全她。”应玄难得沉下了一向淡漠的眼眸。 “那若伤及了大局呢?” “那自然还是大局重要。” 池颜拨弄着棋子,将它们一颗颗丢回棋篓:“应公子果然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她眯起眼睛,神色魅人:“既然应公子都发话了,我自是与你一同去寻他。不过他愿不愿意回来与他能不能治好淮姑娘的眼睛,我可就说不准了。” “你寻到他后,我自有办法让他医好阿初的眼睛。”应玄的神色有些疲累,他知道自己此举或许会惹得谢衣失控,但现下的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至少他要先把淮初之自保的能力还给她。 他知道感情不能用以物易物的道理来计算,可心底莫名还是觉得能少欠她一些且算一些。毕竟他此生风雨飘摇,无论是安稳还是全心全意的感情,他都给不了她。 自从额上多了归引剑的印记,淮初之喜欢做的事就多了一件。 ——对着铜镜发呆。 她本就不是一个勤快之人,失明后更是除了练武便不会踏出院子一步,而这个印记她也是在听到九还内的传闻后才知晓的。 那个夜晚被她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就算她看不到应玄的面目。 虽她听时老头说过应玄早在东洲就吻过她,可那时的她醉的不轻,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次于她来说才算得真正意义上与应玄的第一次亲吻,就算这个吻中包含的更多是无奈的苦涩,也足以令她刻骨铭心。 至少,自己于他还是特别的,也不算是无关紧要之人。 或许,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不过被世事所绊。 淮初之轻轻抚过铜镜。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她还是很期待,期待着自己额上的印记会是什么样的。 她见过应玄的引归剑,却从未认真看过它。但现在的她只要想到应玄认下了她,心底的苦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反出一丝甜味来。 她摇摇头暗叹自己的矫情与少女情怀。 但若真有一人让你愿意放下一身傲骨、卸去利刃,只为他悲喜,这又何尝不是此生之幸呢?她不懂阴谋算计,更不屑于勾心斗角,她只愿追逐她一人的光明,就算这光明在他人眼中未必是光明。 “瞎子也喜欢照镜子吗?”谢衣刻薄的语气飘荡在不大的小屋内。 “谢姑娘好兴致。”淮初之将铜镜摆回了原位。 “你何德何能?”谢衣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紧紧捏着佩剑的手昭显了她此刻不甘的心情,“公子将引归剑的印记赐予你就算了,他竟还要与池姑娘去寻回哥哥?” “哥哥?”淮初之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 “是啊…谢峦回是我的亲生哥哥,也是公子自小的朋友,你根本哪里都配不上公子。” 谢峦回是谢衣的亲生哥哥? 淮初之忆起了那日谢峦回唤谢衣时语气中晕染的无奈与怜悯。 难怪…难怪谢峦回叫谢衣小衣,难怪谢衣说谢峦回救下苏结烟会令应玄失望,这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可依谢衣所说,应玄似乎默许了谢峦回的离去,如今又怎会与池颜去寻他回来? “都怪你!公子本就许了哥哥不再参与纷争之中了,就因为你这个贱人的眼睛,他竟然要去寻哥哥回来!”谢衣的声音大了几分,是彻骨的怨毒。 第122页 “呵…如果我没记错,当初你对谢峦回的态度可是十分厌恶呢。明明说着他的恣意独行是应玄给他的施舍,说着应玄希望他回来…如今你在此责问我,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在你的心中,这个哥哥不过是你想得到应玄的一块垫脚石吧?” 谢衣似被戳中了痛脚,朝前又走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淮初之覆着白绫的双眼。 她抓住了她的手,攥的十分的紧,仿佛想捏断她的手骨。 淮初之没有挣扎,面带悲悯。 在她的眼里,谢衣十分可怜,爱而不得,求而不得。而她相比起谢衣来也算是幸运,所以她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谢衣狼狈又愤恨的小丑姿态。 “你凭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谢衣几乎将整个人都贴在了淮初之的身上。她狠狠扯下了覆在淮初之眼睛上的白绫,看着她空洞的眼眸。 她露出了一个阴毒而疯狂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了一物放在淮初之的手上。 “你猜猜这是什么?” 淮初之摸索着她放在手上的东西,这东西裹着粘稠的血,但依照手上传来的凉意,依稀能辨别的出这应该是一块玉佩。 当她更加仔细的摸着这块玉佩上刻着什么字时,心却忽地一沉。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这是当初她与浮双打趣云倾姬生的一副无双面容,却只喜欢穿着灰布素衣时送给她的玉佩。 “倾姬在哪里!”她反抓住谢衣的手,语气阴冷。 尖锐的指甲刺破了谢衣的皮肉,但她却似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一般,笑的愈发癫狂。 “呀,原来你除了公子,还有在意的他人呢?”谢衣的血滴到了淮初之的白衣上,绽开几朵红梅,“可不像我,除了公子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凭什么和我抢?我只有公子!” 她甩开了淮初之的手,想转身就走,却被淮初之紧紧的拖住。 “倾姬在哪里!” “聚萤楼的人敢潜入九还,你说,依九还的规矩,云倾姬能有个怎样的下场呢?”谢衣的笑声断断续续,愈发愉快,“忘了告诉你,公子随池姑娘一起去找哥哥了,一时半会可回不来呢…别指望公子会帮你,也别想再拖累公子,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她回头盯着淮初之紧攥的双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可喜欢看某些一身傲骨的人,被打断脊梁骨,跪地求饶的模样。” “你若敢伤倾姬,我定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看,我敢不敢喽…” 谢衣丢下了这句话,便推门而出,剩淮初之一人紧紧攥着带血的玉佩,紧咬皓齿。 云倾姬就算呆在九还的暗牢中也还有些愣怔,她虽在聚萤楼呆了许久,但从未涉及过太多世事。她不明白上一刻语笑嫣然、明眸善睐的女子怎会下一刻就变成了阴恶的毒蛇。 前楼主欠她父亲一个人情,所以她从小就在前楼主身边长大。或许是因为歉疚,前楼主一直都将她保护的很好,教她舞刀弄枪、琴棋书画,却也容许她不涉权谋与偶尔的任性。 比起淮初之和浮双,她在真正意义上活的像个深闺里的大小姐。 这月她奉命来南洲处理一切事情,听闻了淮初之被鬼族所伤,双目失明之事,想来九还看看她。 正当她在九还门口徘徊犹豫时,她碰到了谢衣。 那个姑娘一袭白衣,给她一种与淮初之极为相似的感觉。她的秋眸中闪烁着善意与温柔的光芒,而她的话语也极其的有礼与和熙。 “姑娘找人?”谢衣一眼就认出了云倾姬。 她私下查过聚萤楼,对聚萤楼中大多数人都有些许的印象,而眼前这个与淮初之交好的女子,她自然在调查的时候也更为上心。 “我想问问…初之还好吗?”云倾姬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可此刻看到谢衣的她眸中又燃起了一丝光芒。 聚萤楼早就调查出了九还的真实目的,于他们来说,九还并不算敌人,而里面的人也都算得上良善,所以她很容易就放下了戒心。 “你说阿初啊?”谢衣眯起了眼睛,面上浮起了一丝伪善的笑容。 “你与初之很熟?” “是啊…熟的不能再熟了呢…”谢衣眉眼弯弯,浑然一副纯良少女的模样。 “那你可以带我见她吗?” “乐意至极。” 云倾姬有些怨自己,她似乎给淮初之惹了不少的麻烦,此刻的她当是自身难保的吧。她不知道淮初之现在的处境,但九还应玄之名早已传遍无界大陆,她更加相信自己当初的第一直觉,应玄绝非善类。 空旷的脚步声在暗牢回响,云倾姬向后缩了缩,眸中染上了一层恐惧。 来者只能是谢衣,她依旧笑的莞尔。 第123页 “云姑娘,我约了阿初今日与你小聚,想必场面会是十分的感人呢…”谢衣凑近云倾姬,拂去了她面上的血迹,“这么漂亮的脸蛋,沾了血可就不好看了。” 她轻声笑了,宛若银铃,却冷若寒潭。 “可惜了,阿初现在是个瞎子,也看不到你浴血的模样。” “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是疯了。”谢衣抚过了自己的白衣,眸色多了几分幽怨,“自从公子一年前离开九还的时候我就疯了。他怎么能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待在那个女人的身边呢?他明明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呵…若不是池姑娘每每拦下我,我又怎会一面都见不到他!” 谢衣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了些,眸中的愤然之色愈演愈烈:“不过就是幽荧罢了,若不是我这么多年贴心的照料,易素早就该死了!公子竟然为了那个将死之人,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最可笑的是,我竟然开始模仿那个女人。她喜欢穿白衣,我就穿白衣,她喜欢杏花,我就逼自己喜欢杏花,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公子对我还是有一丝怜惜的。” 云倾姬看着谢衣扭曲的面庞,不自觉向后紧紧贴在了墙上。但在惊恐之余,她更惊讶于应玄的母亲竟是当年艳绝无界大陆的第一美人易素。 可是在易素二十三岁那年,易家便向外宣布了易素身染恶疾、不幸身亡的消息,看来往日的事有不少内幕。 “易素不识好歹喜欢淮初之就算了,竟然还劝公子接受她?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如今我就要让你看看她在我面前自降身段、摇尾乞怜的模样!” 谢衣挥剑斩开了暗牢的木门,而云倾姬就在这如墨的夜色中,看到了覆着白绫,携着清寒月色而来的淮初之。 淮初之看不到云倾姬,但她还是凭着灵力的流动方位,冲云倾姬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 谢衣将剑收入了鞘中,笑的愉悦。 “你的老朋友来了,今日就让我来见证你们的久别重逢吧。” 第58章 乌夜啼(四) 云倾姬的双眸瞪得浑圆,她一边疯狂地想冲破束缚着她的锁链,一边冲淮初之喊道:“初之,你别管我!我有着聚萤楼的这一重身份,她不敢对我怎么样!” “不敢?”谢衣沉下了眸子,挑了挑眉尾,一剑便刺穿了云倾姬的手臂。 鲜血顺着谢衣的剑滴落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云倾姬抿紧了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淮初之知道她此刻的情况。 “倾姬?” 淮初之闻到了夹杂着腐烂潮湿气息而来的那一股血腥味,又向前迈了两步,却被谢衣狠狠地扯了过去。 谢衣将沾了血的长剑贴到了她的脸上,声音轻柔且森然:“挚友的血,可否暖你的失明之冷呢?” 淮初之捏住了谢衣的手臂,强劲的力道让她手臂一麻,不禁痛呼出口。 “嘶…你还敢动我?”谢衣将长剑一掷,刺入了云倾姬的腿部,“你可知道我是以什么名义抓她进来的?无论何种势力都同样忌讳的事情,便是有其他势力的人混杂进来,盗取机密…我现在可无心与你说更多别的,你知道我想看什么。” 淮初之放开了谢衣的手臂。 她能凭借敏锐的听觉知道云倾姬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用公子给你的匕首吧,我想,这样的画面会令我更加兴奋的。”谢衣摸出了淮初之袖口中的匕首,递了过去。 匕首是用上好的材质打造而成的,在幽暗的牢中不减一丝光华。 淮初之扬起了一抹笑容,用那把匕首划过了自己的手臂。 反正于她来说,受伤不过是小事,而现在的她只想稳住谢衣,为云倾姬争得半分时间,等浮双来寻她。 “初之!”云倾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果然还是拖累了淮初之。 “嘘。”淮初之冲她摇了摇头。 随着匕首的寒光,洁白如玉的长臂上多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但是在这云倾姬觉得极为冗长难熬的时间内,淮初之却没有发出过一丝声响,甚至没皱过一下眉头。 谢衣半阖秋眸,显然觉得有些无趣。 血的气味愈发的浓烈,熏得她想作呕。但是眼前的女子却似没有痛觉一般,重复着这机械动作的同时,不动声色。 “等等。”谢衣忍不住喝住了淮初之的动作。 她的两只手臂已无完好之处,可神态却淡然的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果然与公子那日说的一般,她对自己可真是无比狠心。 但是她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幅就算跌落尘埃也依旧高傲无比的姿态。 谢衣攥住了淮初之充满伤痕的手臂,狠狠地捏了几下。她能感觉到淮初之隐忍的颤抖与滴落的冷汗,而这种感觉给她带来了无上的快感。 第124页 与此同时,淮初之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开了。如潮水般汹涌而上的痛楚,就快要将她的所有理智掀翻。她将嘴唇咬出了血色,以更锐利的痛觉警醒着自己不能有任何异动。 很快,伤口的痛觉连成一片、渐渐麻木。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神智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谢衣放开了她的手。 淮初之深吸了一口气,逼回了就快要掉落的泪水。并不是她想哭,也不是她觉得难过或者委屈,眼眶的热度就像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般,一举而上。 “阿初果然没让我失望呢…当初扬清死的时候,你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谢衣嫌恶的拭去了手上的鲜血,一字一句刺激着淮初之现下脆弱的神经。 淮初之想出言讽刺,想告诉她自己一定会让她后悔的,但是不行,此刻的她一句话也不能说。 “既然又瞎又哑,那就继续吧。”谢衣见淮初之不说话,少了几分兴致,眸中浮上了一层不耐。 淮初之扬起匕首,正要划下,却被谢衣制住。 “诶…换个部位吧。”谢衣笑的有些诡异,“你说,公子若知道你这如花似月的容貌被毁,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你呢?” “住手!淮初之你住手!”云倾姬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她宁愿这一刀刀是划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愿就这样静默看着这一幕残忍的景象。 “如你所愿。”淮初之的语气染上了一丝笑意,无论是愤恨还是痛楚悉数被这蔓延而来的悲悯淹没。 谢衣在她的眼里,不仅可笑而且可怜。 当寒光在她的脸上划下第一道血痕的时候,谢衣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快感,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这样,真的就可以让自己快乐吗? “谢姑娘!聚萤楼的人在九还门口要人呢!”一个门人急匆匆的跑来,跪在了谢衣面前。 谢衣紧咬牙关,将手攥出了血来。 应玄得知消息后撇下了池颜,跑死了两匹快马连夜回到了九还。 他猜到了谢衣会有动作,却没想到一向颇识大体的谢衣,竟为因为嫉恨而伤了九还的利益。 九还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与聚萤楼为敌。 他已经几月未见过浮双,女子的脸庞依旧苍白,但这病态的惨白却掩盖不了秋眸中浓浓的怒意。 “我让初之顺从心意去寻你,可没让你们把倾姬也折磨到如此程度。” 当浮双看到云倾姬的时候,刻骨的怒意涌上了心头。于她来说,云倾姬一直是她和淮初之有意无意中守护着的人,她在她们的心底,就宛若这污浊世间的最后一片净土。然而她们费心去保护的人,却在谢衣的手下成了这幅模样。 可就在她说出斥责之辞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淮初之。 她没有上前,离她十分遥远,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浸染鲜血的长袖,与脸颊上的一道血痕。 “想来初之在这也过的不怎么样。”她示意应玄看向了淮初之,却没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的心疼之意。是他太会掩饰,还是自己当初真的做错了? 浮双的心下泛起一阵恐慌,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就算淮初之日日借酒消愁、酩酊大醉,也比这样清醒且卑微的活着好。 应玄凤眸微眯。 他已经察觉到了淮初之的异色,但他相信只要池颜将谢峦回找回,无论淮初之受了多么重的伤,都可以治好。毕竟谢峦回除了对他母亲束手无策,还从未失手过一回。 “我想知道,九还对此事要如何解释?” “云倾姬自己潜进九还,被谢衣误认为居心叵测也是无可厚非。” 浮双的笑意愈发的冷了,她知道此事无论于聚萤楼还是于淮初之来说都不可闹大,所以应玄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行。”她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但是初之是不会放过谢衣的。” 她这番话似在警告也似在试探,她很想替淮初之问问,应玄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 “我也不会…”应玄的话语很淡,淡到浮双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最好如此,还望应公子可以信守承诺。”她最后深深的看了淮初之一眼,携着属下带云倾姬离去。 无界大陆大乱,聚萤楼身为中立势力在此刻最好不要有任何举动。否则很有可能会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导致聚萤楼的灭顶之灾,她能做的只有忍与等。 “来人,将谢衣关进暗牢。”应玄的命令果断而迅速。很快,九还的门人便将谢衣架了下去。 谢衣的眸中皆是不屑。 她想,就算这次是她是真的错了,公子也会念着昔日的旧情,关她几日便会放她出来。更何况谢峦回马上就要回来了,就算她的面子不够,再加上谢峦回的便是绰绰有余。 第125页 淮初之将谢衣想法猜了个一清二楚。 她知道谢峦回要回来了,若不在谢峦回回来之前杀了谢衣,恐怕以后再想杀她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她想抬步,想暗中跟着谢衣行至暗牢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想与她说话吗?” 淮初之退后了一步,面上浮起了一丝警惕之意。 “阿初何时开始对我视若洪水猛兽了?”应玄的话语中带了一丝轻佻之意,将那点淡淡的心疼与失落掩了下去。 她不信他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在她眼里,他一直如此无情。 “凭你额上的印记,他们会放你进去的,但是时间不多了。” 应玄这一番话语似无意也似暗示,但淮初之却在一刹那心领神会。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柔和的夜风中淡淡说了一句:“多谢。” “我说过,你我无需言谢。”应玄的话语中晕出了一丝疲惫,“夜色正好,蝉声也息了,我该去处理这几日积下的事务了。” 伤口还在汩汩淌着鲜血,但淮初之已然麻木。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谢衣。 将自己往日所受的屈辱与云倾姬和扬清的债,一同向她讨回。 暗牢内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但谢衣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坐在牢内的椅子上,完全不似一个阶下囚的姿态。 “阿初来了?”看到淮初之,她非但没有一丝惊恐,反而浅浅的笑了,“伤口可还痛着?” “谢衣…”淮初之的声音十分低沉,将她所有的情绪都杂糅了进去。 “呦,阿初若想来看我笑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谢衣的面上依旧不带一丝惧色。 “我怕失望的人会是你。”淮初之凑近了谢衣几分,将匕首架在了她的颈脖上。 “我?”谢衣的双眼缓缓浮上了一丝愕然,心底落下了一滴冰冷的雨水,而后恐惧随着一圈圈的涟漪愈泛愈大。 “你说,应玄都回来了,为什么会放任我来见你呢?” 谢衣的动作突然大了起来,她决眦欲裂,眸色也暗淡了下来。 “你说,你此番的举动是公子默许的?”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转而变得尖利,“不可能!就算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公子也不会这样对我的!” “哥哥?”淮初之冷凝一笑,坐在了谢衣的身侧,“你可是卑微到要以他人留住应玄对你那点可怜的感情?” “不…不会的…公子不会抛下我的…” 谢衣还在自欺欺人的喃喃,但淮初之已经失了任何听下去的兴致。她丢掉了手中的匕首,将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覆上了谢衣的颈脖。 她也想过要以如何痛苦的方式折磨她死去,但现在,她只想让她闭嘴。她受不了谢衣的不甘与绝望,更害怕在她的身上找到与自己一丝丝的相似性。 她掐断了谢衣的颈脖,而谢衣也没有反抗。 女子颈脖光滑而脆弱,掐断它轻而易举,但就在淮初之听到骨骼碎裂声音的那一刻,她好似被烫了一般,松开了手。 谢衣的头垂在一边,死不瞑目,以一种极其诡异地姿态盯着淮初之。 幸好她看不见。 “阿初…”应玄走了进来,看到她只是亲手扭断了谢衣的颈脖有些讶异。 “怎么,心疼了?”淮初之凉凉一笑,面上有一丝嘲讽。 应玄沉吟了片刻,那双凤眸中仿佛有明珠千斗:“不,阿初此举甚合我意。就算阿初不这么做,我也会亲手杀了她。毕竟我不需要一个对我有所图、又以一己之私破坏大局的人留在身侧。” “那我呢?” “阿初…自然与他人不同。”他轻声一笑,淮初之恍然间就回到了与他初识的时候。就算她现在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得到那双眼瞳的灼灼其华,而这样的光芒只会让人甘愿溺死在其中。 第59章 乌夜啼(五) 谢峦回与池颜是在第二天清晨到的。 但淮初之对自己的这双眼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谢峦回是谢衣的亲生哥哥,她不指望他会帮一个亲手将她妹妹杀死的人。 但是她却在那天下午见到了谢峦回。 失明后她的听觉极为敏锐,只是仅仅一瞬,她就辨别出了谢峦回的声音。 “淮姑娘别来无恙。”谢峦回的声音极其淡漠,也极其平静。 “谢公子…”淮初之有些迟疑。 “淮姑娘是担心我治不好你的眼睛,还是担心我治不好你身上的疤痕?”谢峦回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者一般,坐在了淮初之房内的椅子上。 “我…”淮初之抚上了蒙住眼睛的白绫,脑海中想象出了万种谢峦回公报私仇将她折磨致死的画面。 “小衣的死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126页 窗外的蝉鸣又一阵阵的响了起来,一浪浪几近将谢峦回的这番话语掩盖了下来。但淮初之还是听到了,他的语气恬淡,仿佛在和她聊今天的天气如何一般。 “她是活该。”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她的语气带了一分阴鸷。 “我早就说过,小衣对应玄的执念会将她害死,可惜她不听我的。”谢峦回的话语中没有一丝的惋惜,他这个人宛若没有情感一般,平铺直叙着血淋淋的真相。 “谢公子觉得,我也会被我的执念害死吗?”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淮初之似乎确定了谢峦回不会为难于自己,语气也变得不再那么犹豫。 “你和小衣不同,但是你也有可能会被你的执念害死。”谢峦回拆下了淮初之眼上的白绫,“在应玄的心中,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将易家倾覆更为重要。” “我知道。” 淮初之一点也不讶异于这样的结论,毕竟早在数月之前,她已全然接受事情的真相。 “他对你动了情。”谢峦回以最平静的语气对淮初之说着最撩人的句子,“他就这样将我允他的一个承诺换了你此刻的安好。” “怕是你的允诺没那么重要吧。” 淮初之在九还学会最重要的一个词就是自知之明。她知道,现在的应玄与在聚萤楼时的应玄已截然不同。 “淮姑娘说的挺直白。”谢峦回以银针为淮初之封了几处穴位,承认了她的话语。 于应玄来说他留下自然是最好的,但不留下,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应玄愿意放他走的原因。不是童年的情谊,而是利益的不相悖。 “你们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淮初之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时候?”谢峦回的眸中难得的显出了一丝阴翳,“若儿时的你被欺负了,你会选择什么?” “欺负回去。”淮初之回答的毫不犹豫。 “若无力欺负回去呢?”谢峦回笑笑,不对淮初之的回答做评判,“如果你见到母亲被同族人折辱,自己被数万人欺负,你可能也会变成应玄这个样子。” 淮初之捏着衣角的手一抖,母亲被同族人折辱? 她听到了谢衣之前说的话,应玄的母亲是易素,易江澜同父异母的妹妹。易素当年是无界大陆出了名的美人,这也能解释为何应玄生的一副妖孽的面孔。 但是谁也不知道易素不是早逝,而是嫁给了应绝,其中的区区绕绕怕不是一时久能问清楚的。 “易素当年不是死了,而是与应绝私奔了?”她压下心底的波澜,故作平静的问出口。 “可以这么说,易素一直是易家的耻辱。”谢峦回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 淮初之有太多想问的了,比如应绝为何死去,比如易素与应绝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比如为何易素会被易家折辱… “淮姑娘的这些问题,不如去问应玄更快一些。”谢峦回将草药覆上了淮初之的眼睛,又为她缠了几圈白绫,“这几日不要揭下白绫,手上的伤等过几日结痂了,我再来为你除疤。” 听到谢峦回远去的脚步,淮初之追了上去。 “你真的不恨我?” “不恨…我说过了,一切都是小衣的自作自受。” 这句话又回荡在了淮初之的耳边,让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苏结烟死去时的场景。她是否绝望,又是否怨怼谢峦回的无情呢,不过她永远都不得而知了。 快至夏末,蝉鸣也愈发虚弱无力了起来。 谢峦回日日来为淮初之换药,但每当淮初之觉得自己与他或许算是半个熟人时,他总会以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将他们的关系归置于陌生人。 或许他是真的不愿再与九还的事情沾染上一丝关系,淮初之想着这层原由,也逐渐沉默了下来。 她的眼睛已经逐渐能透过白绫看到光亮了,即将复明的欣喜让她将心头的那一点烦心事悉数抛却,她很快又能再为应玄做些什么了。 但是就算是现在的她也还未察觉到,她已经满脑子都是能为应玄做些什么,而不是自己要如何让应玄更在乎自己一些。 这日,谢峦回为她摘下了白绫。 她终于看到了谢峦回那张熟悉的脸庞,与房内一切熟悉的摆设。但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床头花瓶中那一枝反季的杏花。 一切恍然间又回到了聚萤楼之时。 谢峦回见她盯着杏花愣怔,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容:“淮姑娘竟对如此小恩小惠这般上心。” “你不懂。”她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解释自己此刻的微澜的心情。 “你就要走了?”她猛地想起了之前谢峦回说,应玄以他的唯一一诺换了她此刻的安好。 第127页 “淮姑娘舍不得我?”谢峦回难得的对她笑了一下。 淮初之向后缩了缩,以行动展现了她并无此意。 “淮姑娘挺绝情的,对恩人都要如此。”谢峦回略微可惜的摇了摇头,但眸中依旧没有一丝感情,“但恐怕你是一时半会甩不掉我这个恩人了。” “此话何意?” “既然我都来了,应玄自然是要物尽其用了。”谢峦回抬眼瞥向了放在淮初之桌上的那个包袱。 “你带包袱来不是为了离去?” “是也不是。”谢峦回偏了偏头,“带淮姑娘一起走如何?” 淮初之有些呆愣的看着他。她知道谢峦回的脾性,他绝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动感情,也不像是喜欢戏耍他人的人。 “峦回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淮初之眼眸一亮,是应玄的声音。 “阿初恢复的可还好。”应玄已经很久没见到淮初之了,但是在看到她光洁的手臂与明亮的双眸之后,心中还是不可抑制的泛起了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 “许你利用我还不许我报复你几句?”谢峦回淡淡扫了一眼应玄,恢复了以往清冷的模样,“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淮初之对两人的哑谜有些不解,但只要能看到应玄,她仿佛就能安下心来。 “阿初不是一直想为我做事?”应玄看向淮初之的眸中带了几分柔和,“此次你与峦回去行至北洲的画舫上劫持水族的少主,以威胁水族不要插手易家之事。” “我是去北洲寻草药的。”谢峦回冷冷打断了应玄的话语。 “是,顺便陪阿初一同坐画舫。”应玄笑的人畜无害,像极了当初在聚萤楼时单纯真挚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淮初之:“阿初的眼睛还需要最后一味药稳定状况,此番你同峦回一起去,照顾好自己。” “好。”淮初之冲他点点头,贪恋着他眼底的那一抹温色。 就算她知道他此刻的温柔只是他心怀算计时习惯的伪装,她竟也甘之如饴。 第60章 夜行船(一) 广袤无垠的大海上泛着波光,日光映衬着画舫上的红木,将精致雕刻的镂空处描摹的更加细腻。 画舫上声色犬马、穷奢极欲,与淮初之当初和君子珩所去的青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画舫一看就是为了贪恋美色、沉迷玩乐的权贵专门设计的,水族的少主怎会搭乘这样的画舫去北洲? 淮初之有些嫌恶地躲开了朝谢峦回抛来媚眼的两个妖媚女子,朝他们事先定好的雅间走去。 谢峦回一路上都目不斜视,仿佛身边各个姿色动人的美人只是画舫上的摆设,还不如一棵草药来的吸引他。他不动声色的又撇下两个装作柔弱无骨模样、欲攀附于他身上的女子,紧随淮初之的脚步走进了雅间。 雅间的摆设比起门外好了不少,虽香炉里袅袅绕绕依旧是入骨酥媚的暖香,但隔绝了那一个个衣衫半露、扭着水蛇腰的女子,淮初之还是觉得心下舒坦了不少。 谢峦回倚靠在黄花梨木椅上打了个哈欠,目色慵懒且疲倦。 “你说水族少主真的在这画舫之上吗?” “我是来寻羌活治你的眼睛的,水族少主与我可无关。”谢峦回双目微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行,你不找,我去。” 淮初之知道谢峦回是下定决心要与九还分的一清二楚了,也不强求他,径直推开了雅间的门。 谢峦回望着淮初之远处的身影,微微勾起唇角,轻声哼起了当初的歌谣。 他的嗓音清雅,奈何唱出的歌却并不好听。但他却一副不自知的模样,优哉游哉的将那首歌反反复复的唱了好几遍。 “这样盲目可是找不到的呢…”他端起了侍女刚刚送上的六安瓜片浅浅品了一口,面上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穿梭在一片锦绣软红中,淮初之觉得自己身上不免也沾染了不少胭脂水粉的艳俗气味。她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寻找着水族特有的银色长发。 可是举目之内只有一般无界人如墨的长发,她连一根银色的发丝也没见着。 她走到了一个略微僻静的地方,才在恍惚间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真是有些蠢笨。 既然是水族的少主,怎么会呆在这种不堪的喧嚣之处呢? 她踏上了二楼的红木楼梯,却被一个侍者眼疾手快的拦下。 “姑娘,二楼以上需要令牌才能通行。”侍者的语调冰冷且疏离。 “这位姑娘是我的贵客。” 还未等淮初之做出反应,一个熟悉的轻佻之声便落在了耳畔。 她抬头看向倚在扶栏边笑的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一双桃花眼笑意灿然,这不是墨衍还能是谁? 第128页 侍者愣了片刻,便向淮初之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上去了。 淮初之沉了沉眼眸,思及此刻寻到水族少主才是要事,便顾不得这么多,顺着楼梯上了画舫的二楼。 “初之可是千里来寻我的?”墨衍眼角微挑,支着头看向淮初之。 淮初之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要怎么与墨衍对话,毕竟她误打误撞上了二楼,心里也没一点底。 “初之若如此不知所措,不如到我的房内一叙。”墨衍也不问淮初之为何要来此处,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便走在了前头。 二楼不比一楼的喧闹,一副井然有序的寂静之态。 淮初之秉着不可打草惊蛇的目的,被迫随着墨衍走入了他的房间。 “初之不知道你离开了之后,无妄谷又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朵。”墨衍打量着淮初之一如既往冷淡的容颜眼波流转。 “我为初之建了一个杏园,几近囊括了所有杏花的品种,且永不凋零,初之就没有意向回无妄谷看看吗?” “无妄谷内不止初之呆的那一隅之地,有清泉漱石也有明月松间之景,若初之喜欢,我可以日日陪你去看。” “其实我为雪珑搭了一个墓,如果初之想去,也可去祭拜故友。” … 淮初之一句话也没有回过墨衍,思绪也早已飘至了素未谋面的水族少主身上,但墨衍却似不知疲倦一般絮絮叨叨着无妄谷的各种琐事。 “若初之不喜欢无妄谷,我也可以弃谷带你走。天地之大,任你行之。” 淮初之的手微微一颤,打翻了一个茶杯。 “初之怎么这么不小心?”墨衍见淮初之有了反应,连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而淮初之却凝视着碎瓷边的一汪茶水,神思混乱。 从前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他们可以抛下一切,游遍山河。 “初之?”墨衍将碎瓷清理后,抓住了淮初之的手。 “我来此不是和你叙旧的。”淮初之轻而易举的抽出了手。 墨衍摇了摇头,笑的了然:“我自然知道初之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也不会知道我在今日的画舫之上。” “那你…” “我说了,自那日起,我就对初之念念不忘了呢。”墨衍的笑靥依然如旧。 眼前的人偏执的可怕,淮初之也懒得与他争论,索性向他探听起了消息。 “你可知道水族的少主?” 墨衍用指腹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莞尔道:“水族的少主,听过,却没见过。” “听过?” “是啊,据说她小小年纪便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比一般的人更绝情也更狠厉。”墨衍替淮初之撇去了飘至眼前的发丝,“不过,传闻就是传闻,这水族少主也不过只是一个七岁模样的孩童,或许是基于对水族的敬畏才把一个孩子传成了这样吧。” 淮初之当然知道江湖传闻的荒谬。 当初她身为聚萤楼楼主的时候,也被传成了一个自己全然不认识的模样。 “初之饿吗?”墨衍见淮初之不再追问,站起了身来,“三楼有晚宴,这艘画舫上的宴会可是寻常地方比不得的。” 淮初之思虑着水族少主若真在画舫上,说不定能在晚宴上看到她,于是便面不红心不跳的接了一句:“是饿了。” “我就说嘛…天色不早了,初之一定饿了。”墨衍也不戳穿,含笑看着淮初之起身整理衣摆的模样。仿佛只要她在他的身侧,无论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 开设晚宴的地方竟有几尊纯金雕刻而成的塑像,鸽蛋大的宝石与珍珠镶嵌在足足一人高的塑像身上,一点也不显违和。 整个晚宴没有一丝烛火,琉璃台上的夜明珠将这方寸之地照的如月夜般清皎。 餐具都是由纯银打制而成,不仅尽显奢华之气,还能辨别菜肴内是否有毒。 淮初之有些忐忑的落座在云锦金线绣成的软垫上,抬首瞧了墨衍一眼。 而墨衍似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一般,以银筷夹起了一块河豚肉放至淮初之的碗中。 “这东西可不是何处都能吃到的…”他浅浅一笑,示意淮初之动筷,“若是厨艺不湛的人来烹饪,或许你我都要丧命于此了。” 淮初之送到嘴边的银筷微微一颤。 墨衍似乎极为喜欢看她隐忍不安的模样一般,抓着她的手将那块河豚肉送进了她的口中。 “不过这个晚宴上的厨子,可是花钱都请不来的,初之放心。” 虽然晚宴上的食物精致美味,道道都是人间一绝,但是淮初之却味同嚼蜡。 一来她对美食一向不存什么追求,往日聚萤楼的华宴她也一向是吃饱了就草草了事;二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有银发的人出现,这让她心底不免有些不安。 第129页 晚宴上的气氛极为压抑。 所有人的眼中仿佛就只有盘中的珍馐,四周安静的连咀嚼饮酒的声音都难以听见,像墨衍与她一边吃一边说话的人更是没有。 “我出去透透气。”她草草填饱了肚子,站起了身。 墨衍没有阻止她,只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笑意盈盈。 淮初之勉强寻到了一个窗边。 晚风拂面,咸湿的海水气息一下充盈了她的鼻腔,但她竟然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 银月挂在如幕的天际,月色下的大海深沉而幽森,在暗流涌动中仿佛能吞噬一切。 一个不小的力度撞到了她的腿上。 她垂首,看到了一个惊恐的小女孩紧紧地抓住了她月白的长袖。 五指所抓之处,血印斑驳。 血腥味代替了海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小的孩童躲到了她的身后瑟瑟发抖,一双眼瞳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姐姐,救救我。” 淮初之并不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孩子眼中那抹纯净的光芒却在此刻触动了她的心。 这样清澈的眼神,像极了她与应玄的初见。 ——虽然一切都是假的。 “随我来。”她二话不说抓起了孩子的手,足尖一点便带她翻出了窗槦,到了画舫的最高处。 “姐姐真厉害!”女孩的眼中充满了新奇,小小的脸上笑意天真。 “你怎么了?”淮初之在画舫最高处坐下,任凭海风打乱她的发丝。 “我是被卖来此处的。”女孩的眼眶红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疼,“我的阿爹阿娘将我卖了出来,让我给权贵做童养媳,我不堪侮辱便偷偷溜了出来。” 淮初之凝视着女孩的脸庞。 明眸皓齿、面若桃瓣,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会被有些钱财的好色之徒看上。 “那你接下去要怎么办?”她看着女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与血迹,目色微澜。 “只要逃出了这个画舫,去哪里都行。”女孩看着她扬起了一抹笑容,仿佛世上最纯粹的冰雪融进了她的眼中,“若姐姐愿意带我走,我也愿意跟着你。” “我不太方便。”淮初之有意躲避了女孩充满渴望的眼神。 她不喜欢孩子,同时也自身难保,这个女孩跟着她只能吃苦。 “那就算了,我也不愿为难姐姐。”女孩垂下了眸子,难掩一脸失落之色。 “今夜便先带你回我的房间吧。”淮初之算着这画舫还有几日才会靠岸,反正一时半会也寻不到水族少主,不如送佛送到西,反正墨衍也应习惯了她的不辞而别。 “谢谢姐姐!”女孩抱住了淮初之的腰,甜甜的唤了一句。 第61章 夜行船(二) 谢峦回坐在屋内翻着医书,一副极为恬淡的模样。 但当淮初之带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小女孩回到房内时,他还是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 “你是来寻人的还是来捡破烂?” 淮初之觉得自从她知道了谢峦回与应玄的关系后,谢峦回就很自然的收回了初见她时的那副温文尔雅的假面。 “寻人,顺便捡人。”她淡淡的扫了谢峦回一眼,有些不悦他把她带回来的人称为‘破烂’。 “随你,反正她晚上也是和你一同就寝。”谢峦回收了医书,转身就朝自己的隔间走去。 “哥哥!”小女孩不知何时从淮初之的身后蹿到了谢峦回的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谢峦回蹙眉看向了那被小女孩手上血迹沾染了的袖口,想抽出自己的袖子。 “诶,峦回,罢了罢了。” 随着这句话,淮初之止住了他的动作。 谢峦回极为不快。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淮初之对他换了称谓,但这故作亲昵的称呼着实让他心口一堵。 与此同时,一个人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你不懂敲门?”谢峦回收起了谦谦君子的模样,眸中闪过了一丝阴冷。 而淮初之则一把将小女孩塞到了他的身后,挽住了他的手。 谢峦回十分不满淮初之的举动,但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一丝警告之色。 “船上丢了个孩子,我们来看看。”那人狐疑地打量着在二人身后的小女孩。 “阿爹阿娘,我想睡觉!这个是坏人!我不要看到他!” 小女孩顺势扑进了谢峦回的怀中,嚎啕大哭。 “你没看你把孩子都吓哭了吗?”淮初之松开了谢峦回的手,周身散发着孤寒的杀气。 那人咽了口口水,想着船上大都是显贵之人,不好招惹。更何况这女子一看就不是常人,若说错了话,恐怕小命不保,只好作罢。 待那人合上木门,谢峦回才将怀中的小女孩推了出去。 第130页 “你看看你都招惹了些什么麻烦!” “不过一个童养媳罢了,寻不到或许就作罢了。”淮初之将小女孩拉到身侧,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是么?”谢峦回古怪一笑,撇下她走进了自己的隔间。 烛火跳动,将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映在画舫的雕花窗上。 淮初之让小女孩自己整好了衣物,枕着手臂倦意沉沉地对她说:“我只帮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姐姐真是好人!”小女孩笑的甜美,一字一句的认真的说道:“长大后我也要做姐姐这样的人!” “不必。”淮初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让她一下噤了声。 “我这样的人并不好。”她见自己吓到了女孩,只好生硬别扭的向她解释她并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可我却觉得姐姐特别好呢!”女孩好哄,听闻淮初之的解释,一下便又对她展露了笑颜。 “我不是什么好人。”淮初之摇了摇头。 “不啊,在我眼里,姐姐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小女孩眼瞳明亮,笑意惹人怜爱,“我自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在他们的眼底我只是一个累赘,不如卖了,还能为他们谋点利益…” 听闻她这番话,淮初之皱了皱眉。 “姐姐同情我?”小女孩瞧了瞧她的面色,盈盈一笑。 “没有。”淮初之将目光投向了跳动的烛火,“比你可怜的人有很多,所以你才要更加努力的活下去。” “比如姐姐吗?”小女孩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外面的喧嚣之声覆盖。 深夜,寂静的画舫不知为何突然人头攒动,但淮初之很快就明白了这场喧闹源自何处。 她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这样华贵且守卫森严的画舫怎会着火? 她来不及想更多,便见谢峦回冲进了她的房间。 “走!” 谢峦回虽不想淌九还的浑水,但毕竟答应了应玄要根治淮初之的眼睛,现在也无法丢下她不管。 淮初之下意识拉住了小女孩的手,对她说了一句:“别怕。”便随着谢峦回冲出了门外。 画舫本就是红木制成的,加之里面有许多重重叠叠的布料,火舌席卷的速度十分之快,一片焦黑就这样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下海!”谢峦回冲淮初之喊了一声。 “可是…” 淮初之还来不及对他说自己不懂水性,便被手牵着的小女孩一个强劲的力道带下了水。 她来不及惊呼,便被无尽的海水淹没。 她其实十分的怕水,小时候每当她看着幽深而空旷的湖水时,心底就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似敬畏也似本能的抗拒。 她呛了好几口水,窒息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大脑。 绝望与恐惧随着无尽的海水蔓延上心头。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银色的头发。 是水族的人吗? 小女孩卸去了伪装,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这张面容与刚刚的她有着七分相似,却携上了灼若芙蓉的妖冶气质。 她银色的长发如海草般随着水波荡漾,凝视着淮初之挣扎模样的湛蓝双眼有几分愉悦。 但很快,她指尖凝光,将淮初之包裹在了一个巨型的泡泡中。 “九还的人,还真是不堪一击。”她眯起双眼,盯着淮初之额上的印记,“但若只作为应玄的女人,还是不错的。” “少主。”又有两个银发人游到了她的身侧。 “既然是九还的人,就地诛杀不就行了。”其中一人本着水族与易家交好的原则,看向淮初之的双眼杀气凛然。 “且慢。”小女孩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他的杀招。 “沉少主!” “谁允许你唤我名讳的?”沉的眸色阴沉了几分,嘴角笑意森然。 “可是这九还此次的目的不就是您吗!” “那你可有见他们伤我半分?”沉嗤了一声。 “那是他们没能力,不代表他们不想!”那人的语气又急切了起来,“更何况族长的吩咐是只要见到九还的人都格杀勿论!” “族长?”沉的眸中浮起一丝轻蔑与阴骘,“我可不想听她的,这无界大陆的格局,是该变了。” 那人还欲再说些什么劝她,却被身边另一个不动声色的人直接拧断了脖子。 “少主与他废话什么?” “唉…”沉略微可惜的摇了摇头,“感化顽石果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随着她指尖的动作,那人的尸首很快就化为了一串泡沫,消逝在蔚蓝的大海中。 “这个女人怎么处理?” “应玄明明知道劫持我是不可能的事,还派她来,你说他有什么目的?”沉的手指抚过淮初之额上的印记,笑的意味深长。 “属下愚钝。” 第131页 “他都将他心尖上的人送来了,自然是向我表达了他的诚意。” 淮初之额上的印记在幽暗的海水中不显黯淡,反而散发着幽幽的光。 “可他不怕我们将她杀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沉移开了放在淮初之脸上的那只手,“不过他很幸运的赌对了,要不然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是一串泡沫了。” “应玄知道他一定会赌对吗?”属下突然觉得心下一凉,不自觉的问出了口。 “他当然不知,最多只有八成把握吧…” 沉的话语随着海水的波浪越飘越远,她看到了岸上的谢峦回。 “将这个女人送回那人的手中吧。”她重新潜进了海水中,对属下吩咐道。 “既然您决定与九还合作,不用给应玄留下什么信物吗?” “这个女人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信物…”沉的身影逐渐远去,而属下看着淮初之飘在水中的躯体也觉得愈发寒冷。 他虽只跟了少主两年,也算看多了权谋算计中的尔虞我诈,但应玄的此举还是直接烙在了他的心头。他果真是一个无所畏惧、不择手段之人,也难怪少主愿意与他合作。因为这样的人从来不怕失去什么,也是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最终的胜者。 所谓背水一战、破釜沉舟就是这个道理。 “在无界大陆的格局变了之前,水族的格局也要变了呢…”沉看向前方水中的一众族人,嘴角勾起了一抹阴冷的笑容。 北洲靠海之处,寒风阴冷,谢峦回好不容易烤干了自己的衣物,看着昏迷不醒的淮初之眸色深沉。 他一向了解应玄的阴晴不定。 他可以承认自己喜欢淮初之,尽力去护她周全;也可以因为九还的利益,将她送入虎口。像他这样的人,想一出就是一出,也不是没有真心,只是他的那点真心远及不上他的执念。 想到儿时应玄与他受尽屈辱的模样,他有些同情应玄。他不能和他一样洒脱,是他的可怜之处。 身边的女子猛地咳了起来,谢峦回想着该是给她用的草药起了作用,便凑近了她一些。 淮初之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仿佛刚经历过摧心剖肝一般的疼痛。 “淮姑娘命挺大的。” 淮初之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了,她勉强撑起了身子,靠近了一些谢峦回燃起的篝火。 “水族的少主…” “水族少主愿意与九还合作,他让你做的事情已经办成了。”谢峦回不动声色地朝火堆中扔了几根树枝,表情冷淡。 “合作?”淮初之有些迷惑。 “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也不必多问。”谢峦回不想与她解释,有些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 他并不介意淮初之知道应玄的真正面目,只是单纯的不想多言是非。其实他来此之前早已做好了为淮初之收尸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应玄又赌对了。 “所以我们去寻草药?”淮初之猜到了一些眉目,于是自然的岔开了话题。 谢峦回看着篝火下淮初之略显苍白的脸庞,点了点头。 第62章 夜行船(三) 北洲山脉地势较高,丝毫不沾染夏末的灼热。 山间云雾缥缈,走几步路便是一场清凉的小雨洒落。 谢峦回寡言,在山上除了与淮初之形容羌活的形状,也没再多说一句话。虽淮初之本性并不喜言语,但她实在想知道应玄的过往,所以在一路上没少向谢峦回套话。 “羌活茎直立、带紫色,你仔细看看。”谢峦回不耐烦地瞥了淮初之一眼,勾起一抹冷淡的笑容:“以前怎么不知淮姑娘如此聒噪,眼睛不想要了?” “或许也没那么重要。”淮初之偏了偏头,在一片绿中依旧没看到与羌活相似的草药,“聒噪算好词了,以前还有人说过我没皮没脸呢。” 谢峦回向前迈了一步,拨开一片杂草:“找到羌活之后我再与你说。” “谢公子这是答应我了?”淮初之面上一喜,这才开始认真寻找起了羌活。 谢峦回微微的叹了口气,眉头凝起。 他对应玄的事也不是全然了解,不过若淮初之想知道的只是小时候他们三个一同经历了什么,讲讲也无妨。 所幸羌活并不难找,淮初之与谢峦回没花多长时间便在山上找到了不少。 看见谢峦回将一棵棵草药细心的清理后放入药篓,淮初之不免调笑他道:“谢公子对此事如此上心,我都要以为你的心上人是我了。” “我对任何人都一样,能救一人是一人。” 谢峦回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自己在做的事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面对谢峦回的漠然,淮初之实在无法接话。昔日她也曾这样冷淡的对待过别人,如今这般真有点自食恶果的意味。 第132页 不过谢峦回的性格着实让她捉摸不透,他好似极度慈悲、普渡众生,又好似冷血无情、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 “这回总可以与我说说了吧。”淮初之跟在谢峦回的身后,行走在泥泞的下山小路上。 “我与小衣的母亲,是易素的侍女…”谢峦回叹了口气,平静的眸中难得的掀起了须臾波澜。 “当初易素与应绝私奔后,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易家。她本该嫁的人应是水族的长老之子,如今不仅私逃出易家,还带了应绝的孩子回来,易家不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地。” “易素本就是易家的一桩丑事,而她此行回来也是一心求死,只求易江澜可以善待她唯一的儿子。毕竟这个孩子与易江澜也有血缘关系,算得上是他的外甥。” “可是易江澜竟垂涎易素的美貌已久,不仅没有答应她的请求,还将她囚禁起来,成为了自己的玩物。到后面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竟将易素明码标价,赏赐给了易家的立功之人,甚至逼年幼的应玄看到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受尽屈辱。而我们与小衣的母亲,也与易素经历了类似的事情,虽没易素凄惨,但也足以让幼时的我们刻骨铭心…” 谢峦回还在以极其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一桩桩陈年往事,而淮初之却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谢峦回和谢衣的母亲与易素遭受了同样的磨难,但同样的环境却造就了谢峦回与应玄两个几乎截然相反的性格。 谢峦回极度慈悲又极度冷血,童年的经历让他不在乎身边任何人的死活,包括谢衣——他的亲妹妹。但他这样,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罢了。 她倏地想起了易归华,想起了那个村子,想起了那个带着事不关己、居高临下笑意的男子。 ——易江澜。 他真的是个疯子,不仅利益至上看着一切灭绝人性的事情发生。甚至连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不愿放过,非要将这个女子的最后一丝希冀与价值都榨干。 她很难想象易素是怎么活下来的。难怪应玄非要得到幽荧,背天逆命。经历了这些的易素,若不是强行凭药吊着,根本难以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山上所有的寒气仿佛在此刻同时聚集于了她的心头,她只觉得眼前的所有都失了色,而脑中更是嗡嗡的一片鸣响。 她想,她再也没有资格责怪应玄任何。 他的冷情与残忍,都是那段过往对他打下的烙印。一个人若是想要复仇,就要舍弃一切温暖,逼自己向死而生。 “淮姑娘?” 谢峦回一点也不讶异于淮初之的反应,少时的他几乎摒弃了自己所有的情感,才能说服自己放下这段过往,开始新的人生。 但即便他放下了过往,也放过了自己,却再难与常人怀着相同的心境了。 淮初之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巨大的压抑感笼罩在她的心头,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应玄从无力的哭喊到永恒的麻木。一切都已淡去褪色,只有那道疤痕,会永远铭记过往。 一场大雨将九还之内残余的燥热洗刷的无比干净。清爽的风带过屋檐上摇摇欲坠的水珠,砸在地上,惹起一圈圈涟漪。 池颜以一副哀婉的姿态打开了应玄的房内,倚在木门上,用手掩住了面容。 “什么事?”应玄习惯了池颜的故作矫情,面色平淡。 “水族真是易家忠心耿耿的盟友,竟就这样将你的阿初给挫骨扬灰了。”池颜挤出了两滴眼泪,“好歹我与阿初也是萍水相逢一场,到来年清明定要为她上一炷香。” “编的有意思?”应玄扫了她一眼,凤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你真如此无情?”池颜换了一副笑靥,眉眼弯弯。 “有时候一念之善,远比任何算计都管用,特此是面对久处深渊的人。”应玄拆开了一封信,浅浅淡淡的说。 “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对她的是情还是算计。”池颜拢了拢长发,目色冷了许多。 “或许都有吧…毕竟算计几近成了我的本能。”应玄将那封信读完,放至到一边,凤眸半垂。 他有心,也会害怕,但在他的眼里,除了淮初之,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任务。他想过护她周全,但却在她成为重要一环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了出去。 他这样的人,的确不配谈爱。 “应公子的确好本事,将人都耍的团团转了,还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池颜打了个哈欠,眼角吊着几分惺忪,“既然消息带到,你也知晓水族即将内乱,不会再插手易家的事,也该着手去准备如何给易家致命一击了。” “此事无需你提醒我。”应玄抬眸看了一眼窗外随风纷飞的绿叶,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133页 被雨水摧折的落叶纷飞,片片落入了淮初之的眼瞳。 就快要至秋季,离幽荧恢复灵力的日子也不久了。 每当想到幽荧的时候,她总是不免心悸。 她能理解应玄想将易素从鬼门关拖回的心情,但同时也怀揣了十分的不舍,毕竟幽荧是师父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虽已无关聚萤楼,但只要想到幽荧或许会从此失去灵气与生机,变为一个死物,这感觉就仿佛是从她心底生生割下一块肉来。 自从她得知了应玄的些许过往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 她想着应玄近日大抵是过于忙碌,而正好得知了应玄过往的她一时也不知如何面对他,不如先得过且过。 谢峦回早在北洲就与她分道扬镳。 而少了谢衣的针锋相对,在九还的日子竟比在聚萤楼时还舒适上几分。若不是幽荧恢复灵力的那天将至,让她心绪凌乱,她现在过得日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现世安稳。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投射进窗棂,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清幽的梦。 第63章 雨霖铃(一) 初秋之夜云淡天高,寒露凝在了枝上。偶尔的风动惊起一两只鸦雀,扑棱着翅膀仓皇寻觅着下一个安身之处。 淮初之躺在床上双眸紧阖,在梦里,她又握住了那一个泛着暖光的吊坠。 她得到幽荧的时候才年仅十四。 但早在那时,师父就已对聚萤楼的一众繁琐事务十分厌恶,所以早早将幽荧赠予了她,将她定为了聚萤楼的继承人。 年幼的她对幽荧是崇敬的。 她无数次见过师父将幽荧化为一把瑶琴,以琴音退敌或以琴音疗伤。师父熟知音律,撩拨琴弦的手指宛若翩蝶飞舞,灵动而富有生机,那时的她可以痴痴地看师父弹琴一整日。 直到师父说要将幽荧赠予她之时,她都是惶恐的。 幽荧在她的心中一直是一个圣物,处于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层面,若要让她成为幽荧的主人,她只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 “初之,幽荧虽有灵气,不算一个死物,却永远比不上人重要。” 师父握着她的手,令她用小小的手掌裹住幽荧。 “师父此话何意?”她迷茫地抬头看向师父带着暖意的笑靥。 “你迟早有一天会懂的。”师父摸了摸她的头,“初之,还记得我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师父希望我能对自己的心初之善之。”她早已对这番话倒背如流,但其实年幼的她对这句话的含义却是十分懵懂。 “记住这句话。”师父看着她,面庞爬上了一丝疲倦。 随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她听到了师父散在风中的那句话。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她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仅仅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让幽荧认下了她这个主人。 师父并没有对她让幽荧认主的时间长短做出任何评判,只是在幽荧幻化成实物的那日陪在了她的身侧。 她看着幽荧在她的手上幻化为了一把匕首,有些不安。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性情冷淡、嗜血无情吗? 但师父始终携着那副暖暖的笑意。 “拿起它。”师父示意她拿起幽荧。 她有些颤抖的持起了那柄宛若月之流华镀于其上的匕首,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物件。 “师父,为什么幽荧在我面前幻化为了匕首?”她紧紧握住幽荧,心底依旧不安。 “或许是它想保护你吧。”师父的笑意永远如同三春暖阳,能将一切坚冰消融。 “是么…”淮初之喃喃,握着幽荧的手更加紧了。 之后幽荧伴她度过了漫长的寂寞日子,她虽有浮双陪伴,但随着年岁增长,她在聚萤楼待的日子却是愈发的少了。 她知道师父想磨砺她,让她拥有真正接手聚萤楼的能力,所以一句话也未曾抱怨过。 毕竟师父在她心中早已远远超越了亲人的意义。 而后师父从聚萤楼离去,幽荧便好似取代了师父,陪伴在了她的身边。 “姑娘醒了吗?”一个如珠的声音搅扰了她的梦境。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或许是因为幽荧的灵力即将恢复,她与幽荧的感应愈发的频繁,夜夜梦回都是她与幽荧还有在聚萤楼的过往。 “是披香吗?”淮初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披上了外衣。 “是我。”披香的声音平静如水。 “披香寻我何事?”淮初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披香了。 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任何人了。幽荧的回灵耗费了她大半心力在其上,这让她整个人都一副恹恹的模样。 “夫人想和你聊聊。” 虽她的精神不济,但听到夫人这个词还是在刹那间清醒了过来。 第134页 披香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易素——应玄的生母。 “我马上就来。”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路过铜镜的时候看到自己额上的印记正泛着幽幽的光芒。 易素依旧卧在床上。 久病让她整个人瘦的几近只剩一具骨架,虽掩盖不了她那张依旧倾城的容颜,但憔悴不堪早已成为了她的代名词。 她能理解应玄想将她留下的心情,却也对这个人世再没有一丝留恋了。 于她来说昼终将更替为夜,再恒远的星也会陨落,消逝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命理。 她放不下应玄,但她实在是太累了,更不愿应玄为她执意改命。 她想起年轻时的那股轻狂之气,不免置之一笑。岁月磨平了她的所有的棱角,也将她那颗曾经跳动的心永远冰封了起来。 初见应绝是在她十五岁那年。 豆蔻年华的少女虽然知道自己注定联姻的命运,却也忍不住随着别的同伴看一看现今无界大陆风流人物的身姿。 那时的应绝已游历江湖多年,年纪轻轻便跻身于七大高手之末,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她躲在屏风后面看着应绝与哥哥谈遍天南海北,双目中的倾慕之意早已掩盖不住。 那晚她在院子里乘凉,却见应绝轻而易举的翻进了她的院内。 “似此星辰非昨夜,敢问姑娘是为谁人风露立中宵呢?”应绝的声音七分温润带着三分轻佻,让她一下红了面庞。 她自小除了下人与哥哥几乎没有见过别的男子,更别说如应绝一般风流倜傥的人。 “应绝?”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却让应绝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 原来一眼是真的可以误终生的。 此后的夜晚,应绝天天来找她,偶尔也会带着她逃出这一隅之地,趁着夜色去看看北洲的美景。 虽然易家在北洲,可她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亏了应绝,才能看到这么多震人心魂的景色。 他们在花海诉尽绵绵情意、自月下许尽山盟海誓。 易素一度认为这短短的几月时间,便足以替代一生。 但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便到了她要嫁给水族长老之子的那日。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易家赋予她的使命,但与此同时,独属于年少炽热的情感却冲昏了她的头脑。 于是她与应绝私奔了。 她以为他们可以寻到一片桃源共渡余生漫漫,但是她错了。 应绝看上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更是易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这一笔财富足以让他撇去浪迹天涯的日子,日日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 他的温情不仅可以给她,也可以给别的女子。 什么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只有风流可以概括这个男人。当她与应绝的爱情失去了物质基础,她于应绝来说就只能打上糟糠的烙印。 是啊,她甚至连他的妻都不算。 事实的残酷让她一度想轻生,可在这般精神的折磨下,她却发现了应玄的存在。 为了应玄,她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应绝竟会以易物的道理将她送回了易家,葬送了她还有他亲生儿子的唯一活路。 之后的日子便不能仅仅以黑暗来描述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挚爱的情人、所谓的哥哥、甚至是平时恭敬的下人,在她身上都只看到了那一幅绝美的容貌。 她拿刀子毁了自己的容貌,一刀一刀,鲜血淋漓。但她却不觉得痛,只觉得解脱。 她的举动惹怒了易江澜,他寻到最好的医师医好了她的容貌,而后变本加厉的折磨她,甚至在应玄的面前让她受尽万人屈辱。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易素早就死了,在她被应绝送回易家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人世。就算最后时苍将应玄与她救出,她也不觉得此生还有任何的希望。 她知道应玄心中满怀仇恨,但是她甚至无法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去开导他、劝慰他。她只能一遍遍苍白无力的告诉他,不要心怀仇恨,不要执于一念。只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别提他人了。 淮初之看着眼前虚弱无力的妇人,内心激荡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是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替他们承受什么。 “夫人…我…” “淮姑娘,我可以叫你初之吗?”易素的笑容很温和,却氤氲着层层死气。 淮初之点了点头。 “初之,我曾在小谢嘴中听过多种她对你言不符实的说辞,但我始终相信玄儿喜欢的人不会是一个不好的女子。”易素盯着淮初之有些许无措的双眸继续说道:“我一度很希望你能留在玄儿的身边,甚至能改变他的想法,但这一切都错了。玄儿的执念很深,母子连心,就凭他前几次的作为,我也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再伤害于你。你是个好姑娘,身为玄儿的母亲,我为玄儿着想,希望你能陪着他;但身为你们之间的一个旁观者,我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再为执念所累了。” 第135页 淮初之微微一怔,易素所说的执念,是她对应玄的执念吗? “初之,我不会让幽荧为我这样早已不该存活在世上的人消失的…”易素笑的释然,但眸中却染上了些许哀伤。 “我活的够久了,大抵早已超越生死簿上记载的寿命了吧。”她抚过自己乌黑的长发,在其中找到了几根雪白的发丝。 “我已经很累很累了,强行将我留在这个世上,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她倏地从枕下抽出了一把短刀,直直刺入了胸口。 易素的动作快的淮初之根本就无法做出反应,便见殷红的血刺痛了眼睛。 “夫人!”她惊恐的上前,想堵住她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易素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缓缓阖上了双眼。 看着妇人逐渐停止呼吸的面庞,淮初之的内心逐渐由惊慌转为了一种名为平静的死寂。 这于易素来说是解脱,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看惯了悲欢离合,但在这场离别中,她却不存一丝伤感。 她站在易素的面前,眸色淡然。但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在刹那间让她的心仿佛落于虚空,再也无所归依。 “娘亲…” 第64章 雨霖铃(二) 淮初之想她不需要解释,因为易素无意于人世该是应玄早就接受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那日她怎么离开易素房间的,只知道应玄并没有哭,也没有做出过多的表情。 他那双一向灿若星辰的凤眸仿佛一瞬阴云密布,之后便变得麻木,在下一刻掩去了所有的情感。 “娘亲,你不喜黑暗,就在光明中离去吧。” 应玄燃起了屋内所有的烛台。 淮初之记得那日,屋外的秋日高照,但屋内的光却更胜日光三分。 ——华艳而凄美。 接下去的日子,应玄没有来找她,而她也没有得到任何应玄的消息。 直到那日,一场秋雨将所有杏树上的枯叶打落。她凝视着窗外的秋景,思绪飘向了远方。 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聚萤楼了,也不知云倾姬是否从那场阴影中逃出,浮双的病是否好了许多。 她燃起一炉安神香,才倏地想起了披香。这是披香最经常为她做的一件事,但是自从易素去世后,披香就离开了九还。 她说她的前半生都拘于这个地方,想在后半生去别的地方看看,无论做什么都好。只有淮初之知道她是不想再看着应玄一意孤行下去了,有时候放下远比执着好。 但是她没有资格劝应玄,因为她也是这样执于一念的人。 她明白易素在临死前找她的目的,她想让她走。但她还是放不下应玄,也不愿认命。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些,风卷残叶,一派了无生机的景象,确是比起春日更加索然无味也徒添伤感。 门外有一人携着风雨而来,是个陌生的面孔。 “姑娘,公子找你。”那人抖了抖伞上的雨水,看着这大雨叹了一声。 “劳烦。”淮初之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安,但依旧接过了他递来的伞,随他走了出去。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裹挟了秋季无尽的寒凉与凛冬将要来临的预兆。 步于雨水之中,丝丝飞雨擦过她温热的手臂,沁入骨髓。 引路人的身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淮初之甚至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诛心的噩梦,只要她退后一步便可逃离。 可是她终究没有逃离。 应玄撑伞站在雨中,那双凤眸一如既往的若秋水般寒凉无波。 引路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如幕的雨丝下,只剩了他们两人。 淮初之看清了应玄手上拿着的东西,它泛着幽幽的荧光,一如既往的温暖,让她心湖微漾。 “幽荧…”她喃喃出口。 其实她并不期望在有生之年还能拿回幽荧,甚至早在易素自尽的几日前,她就说服了自己接受了幽荧或许会消失的可能性。 毕竟师父对她说过,幽荧永远不及人重要。若能以一个幽荧除尽易素的毕生伤痛,她也不是不可接受。但幽荧始终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就算易素真的凭借幽荧改变了将死的命运,她的心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淮初之在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何谓命运的残忍与戏弄。 它总是将希望摆在你的面前,然后再亲手一点一点的摧毁,让你发现原来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她又向前了一步。 她很想抱抱应玄,也很想告诉他她会一直陪着他。但是此刻她能做的一切,在这场暴雨的凉意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还你。”应玄的声音不大,很快就被暴雨淹没。 淮初之愣愣地看着应玄走近了她。 他手中的伞掉落在了地上,含着雨水微凉的指尖为她将幽荧系于了颈脖之上。 第136页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你走吧。” 在雨中,淮初之看不清应玄的神情,只觉得撑着伞好像也无用了。冰凉的雨丝早已渗入她的骨髓深处,无处不在。 她将伞松开,看着它随着风雨离自己渐行渐远,就像她与应玄之间的距离一般。 “我能去哪?”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在问应玄,也似在问自己。 “回聚萤楼也好,去无妄谷也罢。天地之大,任尔独行。”应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但这番话说出来却没有任何的惋惜之意,甚至没有任何的感情。 “我不走。”淮初之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走,我就打到你走。”应玄抬起了眼眸,引归剑刹那出鞘,在雨中光华不减,刺痛了淮初之的双眼。 “你的娘亲不是我害死的。”淮初之有些木然的开口。 不是想好了无需解释吗?为何到这一刻,她还是无力的为自己开口辩驳了。 “我知道。”应玄的长睫上附着了几颗雨珠,“但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死去的娘亲。你的存在,让我十分厌恶。” 此刻的淮初之已经分辨不清面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她又不争气的落泪了。 面对他的一切,她从来没有一丝抵抗力。无论是虚伪的柔情,还是真切的无情。 “我只想留下,为你做什么都行…”淮初之阖上了双眸,“你不愿见我也行。”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傲骨折断,可是就算卑躬屈膝隐到了尘土之中,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她从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这样的面目,让自己也厌恶,但她却还是为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不需要你留下。” 归引剑又离她近了一分。 “让你去挟持水族少主是假的,你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于画舫之上;默许你去鬼族是真的,你也随时有可能丧生于鬼族。” 他说的一切她当然都知道,但听他亲口说出,淮初之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他就不能欺瞒她片刻,让她继续的自欺欺人下去吗? 难道那个吻是假的,额上的印记也是假的吗? 利用也好,假意也罢。像她这种心甘情愿沦为人臣的利刃,于他来说不好吗? 但归引剑刺穿了她的胸口。 “我说,让你走。” 她倔强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那张面孔,眼泪却掉不下来了。 “应玄,我好痛。但,不是伤口。” 她颓然的跪坐于地上,他拔剑无情,背影更是无情。 血水很快便稀释在了雨水之中,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既然暴雨能席卷一切,如果可以,把她也带走吧。 如他所愿,去何处,都可以。 一个身着破烂衣物的老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高处。 前方刚刚上演了一出好戏,但却是让他心情并不好的戏。 “徒儿,你这样做真是不厚道。”时苍打了个哈欠,看着眼前已是一个落汤鸡,却丝毫不减出尘气质的人。 “让她走,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应玄卸下了刚刚冷漠的伪装,眉眼中皆是疲惫的神情。 “唉,徒儿啊,你总是放不下过往,执着于复仇,素素也说了这样对你并不好。”时苍摇了摇头。 “娘亲已经去世,等阿初走了,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应玄湿润的面庞寒意凛然,薄唇紧抿。 “何必非要把她赶走呢?”时苍抖起了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当初应绝骗走了他自创的剑法,还趁他抱恙时使他元气大伤。待他恢复后本想找应绝的儿子讨回这笔债,却不知应绝的儿子竟被应绝害得如此凄惨。于是他一时兴起,救下了应绝的儿子与易素,想看他们父子残杀的模样,结果到最后没想到应玄竟比他还认真了三分。 他不是一个记仇之人,也比谁都放得开,像骗走剑谱还害他重伤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过就记了几月便懒得计较了,只是没想到年幼的应玄竟死赖着他不走。 他一心软便配合应玄杀了应绝,又一心软就将当初应绝盗走的他的剑谱内容悉数传给了应玄,再一心软还将体内大半灵力与修为送予了应玄。 他想着这情况不对啊,不能再这样心软下去了,于是他连夜仓皇逃离了应玄的身边。 他算是看出了,应玄与他父亲一样,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只是应绝行的都是背弃人伦令人厌恶之事,而应玄大部分所做却皆在情理之中,也算是被逼无奈。 “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忍不住将她算计在我的大局之内…”应玄缓缓叹了口气,凤眸半阖,“我已经失去了对我来说我最重要的人,不想再失去一个了。她的离去,于我于她都是件好事。” 第137页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他的所想,也是娘亲最后以死也要提醒他的事情。 “我怕事情不能如你所愿。”时苍摇了摇头,看向雨中红白相间的那一个女子。 “你把她带走吧,送去哪都可以。”应玄看向时苍,目色中带了几分恳切,“这或许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执念愈深,伤人伤己啊。”时苍连连摇头,却还是应允了应玄的请求。 毕竟应玄是他的徒弟,而淮初之在他心底的地位也早已超越了徒媳妇这一层。他心疼这个女子的执着,同时也欣赏她的不折与无畏。 罢了,就如他所愿,去哪都好。 第65章 灼灼花(一) 卧在雨中的女子早已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微皱的眉头与不明的呓语在提醒着时苍她之前经历了什么。 时苍轻柔的将她抱起,掐了个诀,便与她一同消失在了雨中。 应玄看着两人消失的那片空地,抬手在风雨中唤来一只信鸽。 时机已至,他,没有退路。 梦中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淮初之想她不愿再醒来了。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无用,也知道逃避一切毫无意义,但此刻的她就仅是想休息片刻,而别的事情仿佛也已经离她远去了。 时苍将淮初之放到了无妄谷之外,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替她赌一把,就赌她在应玄心里的地位。 桌上白玉瓷瓶中的杏花又换了几支,但房内的植物却不仅于此。 各种功效相生的香草被绑在了锦帘床幔之上,根根都被极其细腻的修剪过,没有多余的一枝一叶,在起到安神的作用的同时,也可以看作是装饰品。 房内的香炉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专人来换,里面燃的香料自然也是与那些香草相辅相成的。虽整个房内几乎被药味浸染,但却没有一丝苦涩,全是馨香。 墨衍倚在房门口,看着屋外成片的杏林。 虽已至秋季,无妄谷内的杏树却是常开不败。 “初之已经沉睡一月有余了呢…”墨衍走进了房内,看着床上面色红润却又了无生气的女子,双目微敛。 剑伤并不重,早已痊愈,甚至连疤痕都没留下。 而那点风寒早就在他发现淮初之的两日内就根治了。 他看着淮初之的面庞,心底突然泛起了一丝恐惧,活死人,不过如此。 他用手描过那双永远对他寒凉的双眼,微微叹了一口气:“初之,若你能醒来,我便许你一世清欢。” 床上的女子仿佛听到了他吟诵般的许诺,指尖微微颤了颤。 他抓起女子皓腕为她诊脉,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几根银针,刺于女子的几个穴位。 淮初之在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没有初醒的混沌与不安,她的脑内一片清明,若要说清醒,此刻恐怕就是她人生中最清醒的时候。 她看到了墨衍,对他微微一笑,却没有任何温度。 墨衍看到淮初之醒来反而收起了刚刚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桃花眼染上了一如既往的轻佻。 “初之睡得可好?” “托你的福,着实不错。”淮初之看着眼前的男子,眸色依旧淡然。 “等初之能下地了,我便带你去无妄谷别处看看。”墨衍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但在淮初之眼底有几分仓皇而逃的意味。 她听到了墨衍对她说的话,但她无法回应他。 她倏地想起了之前与墨衍的赌约,或许这就是她能为应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无妄谷真如人间仙境。 清渺的山雾自山间而来,拂过松枝。明月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清泉水光潋滟。 淮初之与墨衍坐于石上,四周寂静,只有虫声低鸣。 “这儿的景色自成风韵,从未有人涉足。”墨衍心情极好,宽大的衣袍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确是不错。”淮初之眸色平静,周身气质清若幽兰。 “但初之会更加喜欢你屋外的那片杏林吧?”墨衍侧首看她,带着笑意的眼角惑人心神。 “没有更喜欢之说,只有各成一派。”淮初之的回答算不得敷衍,却少了几分人情味。 “初之是铁定了心抛却一切感情了?”墨衍眯起了双眼,神色带了几分探究。 但这次淮初之没有应答。 她心底惦念的自始自终只有一人,她不相信聪慧如墨衍会看不出来,所以她一直在以一种表面的和平试探着墨衍心底所想。 “成为应玄的助力也不是不可,我之前就说过,条件只会有一个。” 墨衍看向了明月,语气中难得的添了几分不耐。 淮初之直到到了无妄谷之后才明白,墨衍当初与她的赌约是什么意思。应玄缺的从来都不会是蛊或者药,他需要的一直都是一份势力。而无妄谷的势力在无界大陆绝对不容小觑,虽不是必要,但若能得到绝对是如虎添翼。 第138页 “我嫁给你。” 女子的声音泠泠,比溪水寒凉,也比月光冰冷。但这声音从淮初之嘴中说出,传至墨衍的耳畔竟被生生被暖了十分,渗至了他的心底。 他最开始对淮初之怀着的是执念,求而不得的执念。但与这个女子相处的时日越久,他所增生出的占有欲也越强,虽然这些都被他掩在了玩世不恭的表面下。 他抚上了淮初之额上的那个印记,他讨厌这个印记。 若之前的他只是抱着想要得到淮初之的心理,这个印记的存在仅仅让他觉得十分碍眼。但就在刚刚那刻,淮初之仿佛在刹那间变成了他的所有物,那这个印记,也在那个刹那让他恨之入骨。 他的指尖刺破了女子的皮肉,但淮初之依旧不动声色。 “我不喜欢这个印记。”他勾起了一抹阴冷的笑容,“等把它彻底除掉之后,我就娶你。”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十分轻柔,却带了十分的阴鸷。 但事已至此,淮初之早就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既然不能嫁给她喜欢的人,嫁谁都是一样,若她的出嫁能为应玄谋得一丝利益也是极好的。毕竟权谋家都讲究物尽其用,而她这个物,恐怕也就只能为他做到这了。 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应玄。 她绽开一抹笑容,灼灼若花,天地失色。 之后的日子淮初之便泡在了各种药材之中。原本带着馨香的屋子,彻底被药与蛊虫染上了苦涩的气息。 墨衍每日都会端来一大盘东西,其中不乏外敷的药、内服的药还有蛊虫。 当然这些东西只会有一个目的,除去应玄打在她身上的烙印。 淮初之从未抱怨过一句,现在的她心死如灰,更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墨衍让她喝什么,她就喝什么,让她敷什么,她就敷什么。 于她来说,没有应玄,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堕落是如此的可笑与可怜,但是没有办法,有些深渊是一旦坠入,就只能万劫不复。 比起淮初之的听天由命,墨衍处理药材与蛊虫的时候反而显得小心翼翼。 每一种药材他都要令不下十人来试药,蛊虫亦是。他只想除去她身上别人的印记,却不愿伤她一分。 很快,淮初之头上的印记就愈发的淡了。 而应玄的眉眼,也在她的心中逐渐淡去。 深夜梦回时,她总能听到那一声温柔的‘阿初’。她也会突然很害怕,害怕她真的会忘了这个令她付出一切的人的容貌。 时光最擅长抹去一切,令最刻骨的爱恨归于沧海,再不会泛起波澜。 罢了,淡了也好,忘了也罢。 反正所有人不都希望她能不再执于一念吗?这次就真的如他们所愿吧。 深秋的无妄谷依旧一片苍翠,但此刻这片苍翠却被铺天盖地的红给掩盖。 每一棵树上都吊着大红灯笼,上好的云锦绸缎与金制的摆饰无一不在昭显着这里的主人即将迎来大喜的日子。 淮初之坐在铜镜前,身后是一个未曾谋面的老妇人。 她拿着檀木梳梳过她如锻的长发,面上浮着温暖的笑容。 “淮姑娘的头发真美,我从未见过如此柔顺的青丝,怕是要羡煞不少姑娘家。” “这张脸庞也真是人间少见,果然谷主夫人不是寻常女子就能做得的,我们这些外人算是沾了您的喜气了啊。” 铜镜中的姑娘秋眸沉沉,刺目的鲜红衬得那张脸更加白皙。她的头上是沉重的纯金头饰,流苏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四处都是喧闹的道喜之声,只有她的心,静如一潭死水,再也不会泛起涟漪。 老妇人见她不愿言语,也不再多嘴,只是细心的将她收拾的明艳照人。 无妄谷谷主大婚之事,一夜之间便在无界大陆传的沸沸扬扬。 若他娶的是哪家名门小姐,是稀松平常之事。但他娶的是聚萤楼前楼主、九还应玄所认可过的人,这就让近日闲来无事的江湖人炸开了锅。 “你说应玄就这样看着这人被墨衍娶走?” “你别说,之前她人在九还,被应玄不明不白的赶出去,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你说,会不会是她与墨衍暗通曲款,被发现才被赶出来的?”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可能!” “但是这墨衍好歹是无妄谷的一谷之主,怎么捡别人的破鞋穿啊!” … “你们说够了没有!”云倾姬终于忍不住了。 她知晓了淮初之要出嫁的消息,想追去无妄谷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却不想在这小酒馆听到外人议论,被气了个半死。 “哪来的小娘子?找死啊!”那两人被打断的谈话,十分不悦。 第139页 但他们面前的木桌被瞬间一股剑气劈断,而衣服也被飞溅而出的菜肴喷的乱七八糟。 云倾姬一惊,向后退了几步,她怎么不知道她何时有这样的功力了。 抬目间是一个面容华美的男子,一双凤眸熠熠生辉,宛若星坠其间。 “应玄?”云倾姬的火更大了,让淮初之变得不人不鬼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现在恨不得立马揪着他的衣服质问他心中到底有没有淮初之的地位。 “别多管闲事。”应玄的话语是极凉的,带着深秋独有的气息。 云倾姬还没问清楚他这话到底是对她说的还是对那两人说的,应玄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气得跳脚,但追出去后,茫茫人海中哪还有那个男子的身影。 第66章 灼灼花(二) 直到坐上花轿的那一刻,淮初之的心底还是十分不真实。 年幼时她也曾幻想过她出嫁的场面,但无论嫁的是谁,她都没想过她会嫁一个全然不爱的人,甚至还是为了她深爱的人嫁的。 经过这些日子,应玄在她的心底眉眼的确是淡了不少。 而她那颗死寂的心也很少再为谁而跳动,她突然有些明白了易素的感受,原来无欲无求是这样的感觉。 宾客的道喜之声还在耳边喧嚣。 她没有娘家,所以墨衍只打算让她乘着花轿在无妄谷山脉所处的城中绕一圈,向世人宣告她即将成为墨夫人。 她自然没有异议,如今无论墨衍想做什么,她都不会有异议,除非伤及应玄的利益。 十里红妆强硬的将萧瑟的秋色压了下去,举目之处皆是一片和乐美满,哪有半分肃杀的气氛。 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大都是南洲来看热闹的居民,其中也不乏许多势力派来的眼线。毕竟无妄谷也算得上是一块肥肉,但谷主娶了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关联的人,着实让人怀疑目的。如今的无界大陆已快成乱世,人人自危,在此关头还有闲情逸致谈论儿女情长的人确为少数。 凰卮抬指掐了个诀隐在了虚空之中,若非有灵力与她相似的人,寻常人都无法发现她的所在。 敲锣打鼓的声音令她十分烦躁。 淮初之就如此不堪一击吗?她不想相信,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为应玄嫁了墨衍。 这一点也不像当初在她身前无情杀了阿年的那个人。她讨厌淮初之,不想看她成为谷主夫人后逍遥自在,受尽墨衍宠爱。 她心中有几许郁气,但很快就因一抹黑色的身影散去。 引归剑,应玄。 她微微一笑,跃至了一根树枝上,看来待会的确有一场好戏看了。 应玄在墨衍强行去除淮初之额上印记的时候就有感应了,但他近日实在太忙,没空细究,于是将这件事一直放置一边。直到他听闻淮初之要嫁给墨衍的消息后,他几乎是依靠本能的来到了无妄谷所在的城中。 他从来不是一个大气的忍痛割爱之人。 就如他当初还没想好要不要接受淮初之的时候,情感就比理智更快的操纵了他的身体,借由谢衣的手除去了扬清。 他没办法留淮初之在身边,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她嫁给他人。特别是他能轻而易举的猜到,她嫁给墨衍的理由是因为他。 看来他们两人注定不能放过彼此,要互相折磨。 花轿很稳。 在淮初之的印象中她几乎没坐过轿子,马车也是极少的。 小时候她就常常因为聚萤楼的缘故要四处奔波,所以她的马术很好。轿子这样的东西她嫌慢,也嫌麻烦,从不会去碰。 但如今变成了新娘子,在花轿上的心情也是一波三折。 她已经很少再想起应玄了。 她为了他做尽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但最后他竟真的就快要成为她人生中的过客了。 或许她以后会一辈子呆在无妄谷内,或许等应玄事成之后她就会逃出无妄谷,或许… 但在这么多的或许之中,再也没有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了。 有时候爱到至深,也需要放手。既然他不想要她,那她便燃尽最后一丝火光为他照亮前方的道路吧。 自此之后,山高水远,与君长绝。 花轿猛地抖了一下,她身子一斜,用手紧紧抓住了窗沿。 几乎是本能的,她扯掉了盖在头上的喜帕,将幽荧幻化为匕首握于手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但刻在骨子里的警觉不会改变。 袖中有一个坚硬的物什掉了出来。 是一把匕首,与她手上的幽荧极像。 她愣了片刻,就连自己也没料到,她竟然在拿回幽荧后还是下意识地将他赠予她的东西带在了身上。 没等她拾起那把匕首,却听到了一个让她心神为之一震的声音。 第140页 “今日是谷主的大喜之日,我本无意打扰。但我前些日子丢了一个物件,这物件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一日不见便心神不定,可否请谷主帮我找找呢?” “何物?”墨衍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一把匕首。”应玄凤眸艳艳,笑意更是倾倒众生,让围观的一众女子忍不住惊呼。 淮初之捡起匕首的手微微一抖。 她本以为她已经放下了,既然应玄无意,她也不会再做纠缠。可今日他的到来,却让她心乱如麻。 此刻的她才发现,原来应玄在她心底的眉眼是那么深,深的无法抹去。就算尘封,但等一朝破土而出,也是熠熠生辉。 就算她看不到他,但她一双眼瞳的一睁一阖中仿佛都倒映着他的眉眼,刻骨铭心。 “九还的应公子会在乎一把匕首?”墨衍在笑,但却是皮笑肉不笑,“一把引归剑不够?” 但他话音未落,身后的花轿发出轰然的响声。 红衣女子将头上的发饰一扔,如瀑青丝一泻而下,如冬日般明艳照人,却散发着孤寒的冷意。 四周围观的群众发出了惊呼,这回怕是真有一出好戏可以看了。 “初之,回去。”墨衍的脸色极为阴沉,仿佛下一刻就能掀起惊涛骇浪来。 淮初之嫁给墨衍既是为应玄谋得一丝利益,也是在心灰意冷下的自暴自弃。但如今看到应玄亲自前来的她,再也无法告诉自己应玄是真的毫不在乎她。或许他有不得不赶走她的苦衷,但她只要知道他会因为自己嫁给别人而不悦,那她是死也不愿嫁给别人的。 墨衍阴鸷一笑,一双桃花眼冷意凛然:“看来初之是出尔反尔了呢。” 居于高位的他,双手紧攥,挥袖间便唤来了一众人。 “杀了应玄和淮初之,一个都别留。” 他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但他对淮初之偏执的爱中更多的是占有欲。既然她能将他的耐性全部耗完,将他的真心随意践踏,那他宁愿毁了她也不愿见她和别人在一起。 但就算心底是如此想的,他还是给她留了一条退路,他没有亲自出手。 若能走便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刀光剑影与血光笼罩了这座城,围观的群众惊慌失措的逃窜。谁能想到这大喜之日,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应玄是孤身来的。 他知道若是无妄谷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于他来说扳倒易家指日可待。但这一次,他的感情战胜了理智。 他深知他就代表了九还,就算孤身前来,想与九还撇清关系也于事无补。但为了淮初之,像他如此聪慧之人,还是自欺欺人了一把。可他没想到的是,池颜却带着九还的人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时苍。 “徒媳妇!”时苍兴奋地对淮初之喊了一句,便直接杀进了墨衍的一众暗卫中。轻而易举将他们一个个扭断了脖子,顺便闪到了淮初之的身侧。 “时老头…” 淮初之其实衣不染血,但那一身鲜红的嫁衣,却让她宛若浴血的修罗。 幽荧在她手中挥洒自如,所及之处便是一片血色与哀嚎。 “徒媳妇,别打了,没看到扫尾的人都来了吗?快随我走!”时苍扯住了淮初之的袖子。 “可是应玄…” “我那傻徒儿自有分寸,你在这里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我们先走。”时苍的力道愈发大了。 淮初之看了一眼应玄,也知他已经为她得罪了无妄谷,如今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只好随着时苍脱离了这场乱斗。 暮色四合,霜叶漫天。 淮初之凝视着这片刻的寂静之景,不免失笑。 “被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时苍依旧是那副老顽童的模样,脸上笑意盈盈,仿佛被救的那个‘美’是他一般。 “救?”淮初之挑了挑眉,但这冷淡的语气并不能掩盖她面上的笑意。 “你就偷乐吧,我那徒儿一时昏了头,接下去要处理的事情怕是更多了。”时苍喜忧参半,喜的是应玄的确看不得淮初之嫁给他人,忧的是自己擅自把淮初之送去无妄谷的举动确是太恣意妄为了。 “无妄谷怕是要与九还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淮初之叹了一口气,这才想到九还的处境。 应玄一向都是一个布局的人,他隐忍多年、步步为营都是为了能报仇雪恨。她本想助他一臂之力,但如今这么一闹,反倒给他添了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徒媳妇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最开始不也是为他着想的吗?说到底这总归都是我那傻徒儿自己的决定,怨不得别人。”时苍虽刚刚还在忧虑,但他一向对所有事都看得开,嘻嘻一笑,便把自己惹得麻烦又推回了应玄身上,顺带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141页 “现在九还也是回不得了。”淮初之凝眉,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徒媳妇,我给你指条明路呗。”时苍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你知道易家的溯川先生吧。” 淮初之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溯川先生的大名。 昔日易家与神殿交易,得了神殿司木使青域的亲传徒弟溯川。神殿将其膝骨剜出,容貌尽毁,逼他留在易家为其谋事。而后易江澜之女易藕荷爱慕溯川,废尽一身武功去水族求药恢复了溯川昔日的容貌。易江澜更是顺水推舟的将易藕荷嫁给了溯川,也顺便以情爱之绊将溯川真正的绑在了易家。 “我知道溯川如今将易藕荷藏在哪里,不若你去寻易藕荷谈谈心?”时苍笑的像只狐狸,“我的徒媳妇这么善解人意,与易藕荷交心可不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吗?” 第67章 一斛珠(一) 旅魂山风光平平,满山黄叶枯枝,踩在其上发出‘吱呀’的响声,听着只叫人心底泛出几许烦躁。 “你说溯川真能把易藕荷藏在这种地方?”淮初之看向身边一如既往一副老顽童模样的时苍,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花了一月有余的时间才绕陆路行至了北洲。 一路上她没少打听关于九还的消息,但也只知道无妄谷大张旗鼓的向易家示好,一副要助易家灭了九还一雪前耻的样子。 墨衍是个决眦必报、性子阴晴不定的小心眼,这点她从不怀疑。更何况此次是直接在众人面前打了他的脸,他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他表面上对她深情款款,一副为了她什么都能付出的模样。但淮初之心里明白,他对她怀着的更多是儿时一面之缘的好奇与越得不到就越想要的占有欲。 “徒媳妇你放心,就算我的情报有错,九还的情报也不会有错的。”时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打量着四周,“不过这地方真是个破地方,溯川也能放得下心让易藕荷住在这?” 淮初之皱了皱眉:“时老头,你没发现我们在这地方转了好久吗?” “你终于发现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等天黑了才能发现呢!” 淮初之的嘴角抽了抽:“你为何不早点和我说?” “我看徒媳妇一心只担心我那傻徒儿的事,不忍打扰呗。”时苍冲淮初之眨了眨眼,“这里好像有一层结界,不过之前我耗费了太多灵力,恐怕不适合动手。” 淮初之瞧了时苍一眼,忍住了对他说‘我看是你懒得消耗灵力’的话语。 时苍总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将所有与他相识的人都带偏正轨,被迫变成与他一样的人。 她屏息感受着结界内的气息,四周仿佛都有淡淡的灵力围绕着她,但有一处的灵力却是非同寻常的。她目标已定,幽荧刹那出手,划破了虚空。 纷扬的雪花翩然而至,四周的景色忽地换了。 竟就这样碰上了初雪吗? 她有些微愣,倏地想起了那场南洲的大雪,与应玄撑伞以身躯护着她的模样。 “徒媳妇!”随着时苍的一声厉喝,她被时苍带离了刚刚所站的地方。 一枚银针赫然扎在她身后的树上,茂密的百年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了一树叶子,而后了无生机。 她看到了一个白发女子,但她显然不是雪灵一族的人。 她的周身没有一丝灵力,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药香。但这药香浓郁的就仿佛深入骨血,绝不是一般医者身上所具有的普通药香。 “好久没见到外人了呢。”那女子浅浅一笑,让人分辨不出她眸中的是杀意还是笑意。 “神医离合,久仰大名。” 淮初之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心下也不得不佩服溯川的手段,竟能让这个女子心甘情愿留下为易藕荷调理身子。 “什么神医离合,不过是个药人罢了。”离合的眸子深的宛若一口古井,让人难以读透她的情绪。 “离合姐姐!”一个声音打破了离合与淮初之之间的对峙。 一个粉裳女子出现在了离合身后,打量着淮初之:“你是何人?怎会独身一人寻到此地?” 独身一人? 淮初之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却没寻到时苍的身影。 但她已经习惯了时苍的神出鬼没,只好信口胡诌道:“我是来求医的。” “求医?”离合的神色有些古怪,但接下去想说的话语却被那粉裳女子打断。 “既然能寻到离合姐姐的住处也着实不易,不如先进来吧。” “藕荷。”离合的声音不大,却带了十分的警告。 但易藕荷就似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走到淮初之的身侧,对着她温润一笑:“离合姐姐表面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但人却是极好的。” 第142页 淮初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与离合、易藕荷一同住了下来。 离合日日早出晚归的到不同地方去采摘草药,所以一个不大的竹屋常常就只剩了她与易藕荷两人。不过也正好,毕竟她本就是为了溯川而来的。 易藕荷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大家闺秀,一副极好相与的模样。淮初之为了打探溯川的消息,难得的又装起了当初与君子珩相处时没皮没脸的殷勤模样。 其实自从与君子珩分别之后,她也逐渐明白了君子珩口中的人总会有许多面孔是什么意思。 ——多半都是因为迫于情境,不得已而为之。 譬如此刻,她就一脸笑意凝视着易藕荷手中正在绣着的锦帕。 她一向对寻常女子喜欢的事物无甚兴趣,但此刻的她看着易藕荷灵巧的双手在锦帕上绣出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后,冲她一笑道:“藕荷的手可真巧。” “这叫并蒂莲。”易藕荷笑的温如暖玉,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片刻停歇。 “可是绣给溯川先生的?” 易藕荷的神色几乎不变,却掺进了一丝柔和:“正是。” “有妻如藕荷,真是溯川先生之幸。”淮初之一边说着一边见易藕荷放下了手上快绣完的锦帕。 她跟着易藕荷起了身,随她走到了一个妆奁之处。 她拉开精致雕刻的抽屉,却见里面放着颗颗洁白如月的蛟珠。 “藕荷喜欢蛟珠?” 淮初之对蛟珠并没怀着什么新奇之意,毕竟她见过不少成色更胜的夜明珠或更大的蛟珠。眼前这些小小的蛟珠,虽然成色不错,但的确算不得稀品。 “传闻说,蛟珠是鲛人的眼泪,而我的蛟珠却是用以提醒自己与溯川分别了多久的。在这些离别的日子里,我用它们代替我的眼泪,毕竟溯川不喜欢我流泪。” 易藕荷这番话说的颇有些矫情,听得淮初之并不是很舒服,但她还是对她扬起一副笑靥道:“藕荷与溯川先生真是鹣鲽情深。” 易藕荷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做评判,兀自收起了那些蛟珠对淮初之说道:“淮姑娘这些日子装的不累吗?” 淮初之心底一惊,但还是很好的将情绪掩饰了下来:“藕荷在说什么?” “淮姑娘,人的假面戴久了,可是会揭不下来的。”易藕荷言语间早就褪下了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淮姑娘本性不是这样的吧。” 淮初之见易藕荷如此,自然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换上了以往冷淡的模样,一笑开口:“藕荷怎知我的本性不是如此?” “前聚萤楼楼主的事迹当然没少听过。”易藕荷顿了顿,笑容中带了些许苦涩:“不过,大大概是因为我本性也不是这样的人吧。” 易藕荷的本性? 淮初之怔了怔,想着易藕荷说的大抵是她这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淮姑娘会为了溯川来找我,自然也应该知道我为溯川废尽了一身武功。如今和废人一般装作大家闺秀,倒是有不少人信。” 听完易藕荷的话,淮初之才有些恍然。 易藕荷是易江澜的女儿,自小习武,怎又会喜欢上寻常女儿家所做的事情。 “溯川每隔三日就会与我通信,我对现在的局势也算有所了解。”易藕荷的眸色沉了沉,话语中带了几分叹息,“爹爹利用我将溯川困于易家,但溯川与易家本就是仇人,如今却因为我被迫为伤他之人效劳,我是不愿见到此景的。” 淮初之想到她前几日还在费尽心思地想着怎么偷到易藕荷与溯川的信件,不免以一笑掩饰了自己此刻的尴尬。 但易藕荷却似没有看到她不自然的表情一般,眸色多了几分认真:“淮姑娘,你根本不用担心溯川会对九还不利,毕竟溯川与我早有归隐之意,而他也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退路。可你已经两月有余没见到应公子了,你就不想知道他此刻的情况吗?” 听到应玄的名字,淮初之的警觉之意才真正的浮现了出来。 她以指节微微一叩桌案,神色凝滞了几分。 “应公子为了与易家的最后一战,强行修炼至剑谱第十层。当初应绝位列榜上第七,也仅仅有时苍那剑谱的六成功力,你觉得此刻强行突破十层剑谱的应玄当是什么模样呢?” 淮初之眸色一紧,看着易藕荷略显认真的面庞,觉得她应该不是在蒙骗自己。 她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要赶走自己何尝不容易?更何况离合对自己的存在一直都心怀不满。 “多谢藕荷提醒。”她向易藕荷淡淡一笑,在离去前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易姑娘若不想也不必日日带着假面,大家闺秀面貌的你,全然一副死气。” 第143页 易藕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哑然失笑,这姑娘这样,算得上是恩将仇报吗? “人终于走了?”离合从暗处走出,顺手把上了易藕荷的脉。 “若我再不劝她走,离合姐姐是否就要对她下杀手了?”易藕荷看着日日装作出去采药其实都隐在屋内暗处的离合浅浅一笑,“其实淮姑娘怕是早就知道你从未出过这间屋子了。” “她来此本就是居心叵测,我在暗处也是为了提醒她不要行出出格之举。” 易藕荷浅浅一叹,看向离合的眸中笑意盈盈,“你说爹爹这回,是不是真要输的一败涂地了?” “我看易江澜此生最失败的事情,就是养了你这只小白眼狼。”离合颇有些无奈。 “可是爹爹甚至都没把我当宠物看待过呢…”易藕荷笑的艳绝,却带了几分凄凉的意味,“爹爹向来崇尚以利益为先的道理,不过,这回他的大道怕是要陨了。” “溯川就这么确定淮初之能为他下好这最后一子?” “应玄的绝情我们可是有目共睹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可能收手。自溯川决定带我逃出易家后,我们就没有退路了,毕竟他手上的鲜血也有我的一份。” “那就还望他信守承诺,事成之后告诉我苍谷的下落。”离合眼眸半阖,显然是有些倦了。 “自然。”易藕荷拿起桌上还未绣完的锦帕,自言自语道:“这无界大陆真是要乱了,此番连神殿都不能幸免于难了呢。” 第68章 一斛珠(二) 九还被一场厚雪覆盖,在阳光的折射下晃得人眼晕。 池颜在松软的雪上踱步,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她没想到应玄竟趁她不在九还之时,强行想参透剑谱的第十层。 她知道剿灭易家已是刻不容缓,但他这样冒险的举动着实让她心气不顺。她不在乎应玄的死活,但是她在乎九还,毕竟她与应玄的约定便是应玄在覆了易家之后,将九还交给她。 “池姑娘!结界…结界,好像破了…”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门人冲到了她的面前,因为激动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 “破了?”池颜微微蹙眉。 既然结界破了就意味着应玄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成功突破剑谱十层了。 “我去看看,你令所有的门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她一凝眉,立马下了决断。 “是。”那人恭顺地低下了头,下一刻就立马去部署她的吩咐了。 应玄的卧房并不大,但他却在这方寸之地燃起了数十盏长明灯。自易素过世后,应玄的房内无论昼夜长明灯都不曾灭过,池颜不知他是害怕起了黑暗,还是在缅怀易素。 但在如此明亮的环境下,她却没有看到应玄。 池颜的心底泛起了一丝不安。 可就在这不安涌起的一瞬,一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颈脖之处。 池颜从不是一个弱者,以她的灵力与修为,在应玄修炼第九层剑谱之时也能凭借异域奇诡的招式与他堪堪打成个平手。但如今应玄的速度竟然快到她都未察觉到一丝风,就已将性命交由他的手中。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是熟悉的冰冷,却夹杂了十分的陌生。 “应玄,你?”池颜有些讶异地开口,但颈脖上微微的刺痛,让她第一次因应玄身上的杀气而产生了恐惧。 从前的应玄也曾对她毫不掩饰杀气过,但她从未感到过这样强烈的压迫感。 “我最后问一次,你是谁?” “池颜。”池颜强行压下了心底的恐惧。 “奇怪,现在我竟不想杀你了。”应玄收了剑,一双凤眸若冰雪般澄澈。 池颜看着应玄将引归剑收入了剑鞘,心底的不安却愈发浓烈了。应玄突破了十层剑谱是真,但他失忆了似乎也是真… “这是哪里?”应玄偏了偏头,打量着房内数十盏燃着的长明灯,一挥袖,将它们尽数熄灭,“大白天的,这样不浪费吗?” 池颜无言以对。 她不知道要怎么向应玄解释这是他自己燃起的灯。 “这里是你的家,不过你好像不记得了。”池颜勾起一抹笑容,“不若我待会去寻你师父来替你看看。” 应玄看着眼前的妖媚女子,心底下意识的觉得她不是坏人,便点头应下。 “不过,你能替我寻个人吗?”他微微一笑,眸色潋滟。 “谁?” “我不记得别的了,只记得她叫阿初。” 池颜愣住了,虽然应玄的执念于他来说一直都比淮初之重要,但在他心底,此刻竟只存了淮初之一人…或者说,淮初之才是他心底最深切的渴望,哪怕他将他们逼成了天各一方的模样。 淮初之是和时苍一起赶到的。 她怀疑时苍是故意的,她本来去南洲最少也要一月有余的时间,但时苍竟在她离开旅魂山的三天后与她不期而遇,耗费了大量灵力将她直接带到了九还门口。 第144页 她一直很好奇时苍到底是何人,为何有着不亚于神殿的高深术法,但时苍总是笑着避开这个话题,说他只是无意间习得了地域传送的术法。而面对他这个说辞,淮初之也只是笑笑,并不戳穿,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见应玄让淮初之十分忐忑,在看到他那张天人容颜的一刹那,过往所有虚伪的温情与真切的绝情在她的眼前轮转,如走马观花,幕幕伤人至深。 “阿初!”但此刻失了忆的应玄明显比淮初之放得开得多。 他几乎在看到眼前女子脸庞的第一刻,就确定了她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于是他直接将眼前的女子拥入了怀中。 淮初之微微一怔,感性让她贪恋着这怀抱的温暖;但理性却在时时刻刻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眼前的人曾经用这样单纯善良的面目欺骗过她多少次。 她终究还是没有推开他。 应玄是她命中的劫,是情劫,更是死劫。 无论她怎样逃,都不可能逃开。 时苍在一边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本就对应玄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但如今失忆的应玄倒是甚合他意。 相比起时苍的喜悦,池颜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她也经常看不下去应玄的举动,但在她心里,九还之事远比儿女情长重要。以前的应玄与她是一类人,而现在的应玄却让她拿不准了。 她将时苍拉到了一侧,沉声问道:“他这情况会持续多久?” 时苍一边打量着应玄与淮初之的状况,一边歪着脑袋想了想:“长的话一年半载,短的话十几天就能恢复,一切就看他心底的执念到底有多深了。” 池颜顺着时苍的目光看向抱着淮初之如获珍宝的应玄,心里只好盘算起了长远的计划。凭她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与易家抗衡,她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每当应玄对淮初之露出如孩子般纯真懵懂的笑容时,淮初之就会一度怀疑应玄到底是失忆了还是傻了。 现在的应玄不像她之前所见的任何一个面目。 从前应玄在聚萤楼之时,虽时时带着这幅温润的笑容与澄澈的眼瞳,但心底满满的都是算计,偶尔还会调戏于她。 后来应玄回到了九还。他总是神色淡漠、眸色寒凉,就算偶尔对她流露出情意,那双往日里灿若星辰的凤眸中也永远氤氲着难以散去的阴沉与隐忍。 可是现在的他,只要一见到她,就会暖暖的对她展露笑靥,身上所有的杀气也会在刹那间消散不见。甚至在池颜的请求下,她还说服了应玄装作以前那副冷清的模样,在九还安稳了人心。 “阿初!你为什么要我在那群人面前装模作样?”穿着玄衣的应玄习惯的环住了淮初之的腰,带着笑意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这是你以前的样子。”淮初之说的有些僵硬,虽然这是她以前曾在聚萤楼想象过的画面,但应玄突然就这么做了,还是让她有些羞赧。 “我以前的样子?”似感觉到了淮初之的僵硬,应玄松开了抱着她的手,“阿初说说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以前的样子?”淮初之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见淮初之愣怔的模样,应玄难得的垂下了眼眸。 “看来我以前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偏了偏头,看向淮初之:“就因为我以前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阿初才不要我了吗?” “不要你了?”淮初之惊得重复了一遍,却怎么也说不‘是你先不要我了’这种话。 “不过无妨,反正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阿初愿意原谅我后再重新接受我吗?”应玄的眸色是极其清澈的,宛若脉脉秋水,漾起了几许情意。 “你就不怕我拒绝你?” “不…虽然不知晓原因,但我却下意识的觉得阿初是怎么也不会伤害我的。” “是吗?”淮初之觉得内心的伤痕竟在这一瞬间齐齐裂开,而这股沉重又刺痛的感觉霎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知晓自己不会伤害他,那他又知晓他自己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情吗? 虽然这种突如其来让她鼻酸的感觉十分矫情,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面对眼前一无所知的应玄了。 “你让我静几天吧。”淮初之极力忍住了莫名其妙就要涌出的泪水,向应玄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但应玄还是看到了她已经红了的眼眶。 第69章 一斛珠(三) 雨雪纷纷仿佛已经成了九还近几日的常态,南洲本就不常下雪,如今这番光景倒是让淮初之的心底仿佛也覆上了细密的雪,冰凉刺骨。 不过应玄倒是真的如约没有来找她。 她推门看着天际乍寒,雪消千色的场景,走至了一棵杏树下。 第145页 暗褐的枝干触感粗粝,弯弯曲曲的褶皱蔓延而上。枝凝素雪,若不意间看到,还叫人以为是花满枝头。 淮初之想起了她与应玄在树下的数次对峙,但无一例外都是她一败涂地。 应玄宛若线那头的风筝,令自己捉摸不透。或是她追着他,或是他牵引着她,或是不意间便会断了线,离自己远去。 淡淡的香气自鼻头蔓延而开,颈间传来轻柔的触感。 她回眸一看,是应玄将一件熏了香的狐裘披到了她的身上。 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节点重合,她一时愣在了原地。 应玄一边为她系好狐裘,一边有些仓皇的解释:“我本无意打扰阿初,但看到阿初在雪中穿的如此单薄,还是忍不住…我这就走。” “等等。”女子带着寒意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下一刻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中。 就算伤痕累累又如何呢? 就算上天只给她几天的日子能与他好好相处,就算这几天也无法将自己以前的痛楚都补回来,可又何必拒绝呢? 至少此刻的他是真挚的。 “阿初。”应玄抱着淮初之,原本淡漠的眼瞳一点一点的漾开了暖意,就连沾了雪的眉尾仿佛都染上了一丝温柔。 “既然你决定原谅我了,那接下去就不许推开我了。”他的话语有些低,也有些孩子气的霸道,但落在淮初之的耳中却是如此的悦耳动人。 “好。” 之后他们偷偷溜出了九还。 应玄修炼成了十层剑谱后,灵力与修为都比之前提升了不少。 比如此刻的淮初之正心安理得的窝在他的怀中,享受着‘人肉代步’的待遇。 出了九还的第一件事,便是淮初之心心念念的之前与应玄约好的南海一游。快到南海时,二人便舍弃了马匹,开始以轻功赶路。虽这里离南海也不算太近,但应玄的轻功很稳,几乎让她舒适得快要睡着。 正当她快将眼睛眯上之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入耳畔。 “阿初,南海到了。”应玄的声音慵懒中裹挟着几分宠溺,让她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 但就在她想挣脱应玄的怀抱下来看看南海之景时,应玄的手却紧紧的环着她的腰际,不让她动弹。 她疑惑地四下张望,却在看到了自己所处何地时,紧紧环住了应玄的脖子。 她与应玄正悬于南海之上。 此时正值夜晚,没有日光在波澜上闪烁,也不能见到任何船只。眼前有的是不染纤尘的水天一色与一轮孤独清皎的明月。 她虽曾经渴望欣赏南海之景,但心头所想象的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豪气场面,绝不是这样的情况。 她极怕水,从未想过要这样欣赏南海。 “阿初?”应玄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却让她倏地想起了那日行船至北洲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苦涩的海水名为恐惧,灌满了她的鼻腔,淹没了她的所有。 “阿初?” 应玄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怀中的女子在轻微的颤抖。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带到了一块礁石之上,轻柔的将她放下,搂于怀中。 “阿初这是怎么了?” “你以前曾将我丢到海里!” 应玄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以前竟是这样的人?但淮初之刚刚在他怀中的恐惧与心跳是他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说是假的,他自己也不信。 他歪了歪脑袋疑惑着自己以前到底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竟将自己喜欢的姑娘丢到了海里,却忽视了淮初之嘴边的一抹笑容。 但在偷笑之余,淮初之很快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虽然并不是应玄将她丢到了海中,但这件事间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自己这样说一点也不为过。 “那阿初想怎么做?”应玄指了指大海,“要不阿初把我丢下去?” 淮初之目瞪口呆。 应玄失忆后怎么变得这样耿直? “不…”淮初之眼睛一转,想起了易藕荷妆奁里的那一颗颗蛟珠,“我要你每日送我一颗蛟珠。”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于是在这几天内,应玄每日都会送淮初之一颗蛟珠。而淮初之也没想到,自己虽曾暗笑易藕荷的矫情,却到头来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不过她的确实是想留住她与应玄的这段回忆。 与易藕荷不同,她偷偷用耗费灵力,将每日的记忆都存在了蛟珠之中。或许等应玄恢复记忆之后,有这些也就足够了。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难过,有多少人如她一样。 ——一开始,就是为了别离。 “阿初?” 思绪纷乱间,应玄坐到了她的对面。 第146页 今日的他们在别院里赏雪温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若不是一日日时间的流逝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淮初之,应玄某一日或许就会忆起过往,她此刻恐怕真要以为他们是一对浪迹天涯的侠侣。 她没有回应应玄,为自己斟了几杯酒喝下。 酒色蔓延上了她的脸颊,衬得她更为明艳动人。 应玄不喜酒,比起淮初之的不知节制,他喝的只能算是寥寥几杯。 很快,眼前的女子便又是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只可惜应玄现在记不起那日在东洲所发生的事。 “嘻…两个应玄。” 淮初之是个醉酒后会露出自己最真实最柔软一面的人,此刻也不例外。 “阿初…”应玄略微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但眸中的温柔却是更胜了三分。 淮初之起身,看着面前男子那张惑人的面孔,痴痴地笑了:“你真是好看,让我喜欢的紧。” “阿初喜欢的只是我的容貌?”应玄的脸色沉了沉。 “不!”淮初之一挥手,险些将桌上的酒杯都打翻到地上,“我喜欢你练剑的模样,看书的模样,算计人的模样,甚至是眸中冷凝绝情的模样…你说!你是不是与墨衍偷偷对调了身份?对我下了情蛊!老实交代!” “下没下蛊我不知道,但我看阿初是真的醉的不清。”应玄说着严厉的话语但眼中的柔情却仿佛下一刻就能溢出。 “我可没醉,清醒的很!”淮初之凑近了应玄,欣赏着这张让她魂牵梦萦的面庞。 剑眉入鬓,眼坠繁星,鼻子俊挺。 上天对眼前人格外的优渥,他的这幅容貌怕就连长停最出名的舞姬也要羡慕上许久。 她捧住了应玄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酒色在舌尖蔓延开来,灼热的连绵至心底最深处。 女子身上带着清冽的酒香和独属于她的气味,让应玄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淮初之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之时,应玄才放开了她。 “你!流氓!”淮初之瞪着她,语气却似娇嗔一般。 “那也是阿初先耍流氓的,可不能怪我。”应玄笑意盈盈。 “谁稀罕理你,我要回去睡觉了!”淮初之扭头就走。 “阿初慢点!等等我!”应玄两步作三步跟上了她的步伐,笑意如酒般浓烈。 这几日淮初之已经习惯了在应玄的怀抱中醒来。 她与应玄刚刚离开九还的时候,几乎夜夜梦回都是应玄将引归剑刺入她胸膛的那一幕,秋雨冷冽,鲜血淋漓。 应玄见她日日睡不好觉本只想为她守夜,但后面发现似乎是伴在她的床头能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些。于是他们干脆直接相拥而眠,反正这两人的睡姿都是极为安静的,谁也不会做些出格的举动。 当曙光透过窗棂照至两人脸上时,淮初之先应玄一步醒来。 这回她喝的没有上回在东洲的多,所以很容易的就想起了昨日喝醉时自己所做的事情。她的脸微微泛红,但还是厚脸皮的想着,反正都一起睡了,亲一下又如何? “阿初?”似乎是感觉到怀中女子的动静,应玄迷蒙地睁开了双眼。 阳光将他的睫毛晕染成了浅金色。 淮初之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忍不住吻了吻它们。 “阿初如今没醉酒也如此主动了?”应玄惺忪的睡眼比朝日更暖几分,一双凤眸满满都是笑意。 “才没有。”淮初之的脸红至了脖根,但依旧嘴硬。 应玄将不安分的她摁进了怀中,对她轻声耳语道:“乖,还早呢,再睡会。” 淮初之轻轻一哼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终是乖巧的在应玄温暖的怀中又阖上了双眼。 她没看到应玄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也不知,这一觉醒来又是一副天翻地覆的光景。 当淮初之醒来之时,应玄已不在床榻。 她心底莫名的泛起了一丝不安,直奔九还而去。 果不其然,在她赶到九还时,池颜在门口堵住了她。 “他不想见你。”她自然知道池颜所说的这个他是谁。 但就算应玄恢复了记忆,也不可能将他们这几日度过的日子尽数忘却吧?她一定要见他,若他忘了,她就拿那些蛟珠给他看。 “淮姑娘不要逼我动手。” 现下九还的形式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说以前的她对他们的事还有些隔岸观火的玩味,那么此刻的池颜已再无兴致管淮初之与应玄之间的破事了。 淮初之不确定灵力与修为减半的她能不能打得过池颜,但无论如何她都要一搏。 “阿初这几日乐不思蜀,连人话也听不懂了?” 第147页 这次的声音险些让淮初之将手中的幽荧落于地上。 “为何非要赶走我?我可以帮你的。难道前几日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淮初之盯着那双凤眸,希望能在其中寻到一丝一毫的裂缝。 但是什么都没有。 “我不记得了。”他说的如此风轻云淡,淡的都快让淮初之怀疑前几日与他的相处,是不是只是大梦一场。 “我可以…” “不记得的过往就是不重要的,该舍去的也就应该舍去。” “舍去?”淮初之有些颤抖的重复着这句话。 那些过往,怎能割舍? 可此刻的她却是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她可以将蛟珠中的记忆给他看的事实了。反正一切于他来说都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而让她更害怕的是,就算他知道了他们那段日子所经历事,也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 “阿初还需要我请你走?”应玄的凤眸覆上了一层霜寒。 “不,我自己能走。” 引归剑刺入胸膛仿若就在昨日,那疼痛的感觉若不是有他相拥而眠,还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他真的是她碰到过的,最残忍的人。 淮初之离开九还的步履十分沉稳,似乎这样就能欺骗自己自己真的是时候放下了。 “你真不愿想起?”池颜看着应玄淡漠的模样挑了挑眉。 “你真觉得我忘了那段过往?”应玄唇角微勾,笑意冰冷。 “呵…真不愧是应公子。”池颜凝视着淮初之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身影,而后开口:“不过,这次的她走的可是比以往都果决的多呢…” “儿女情长之事本就会绊我过多,能舍自然是最好的。”应玄垂眸,却难掩眼中的片刻苍凉。 第70章 雁后归 在一日之前淮初之还觉得有那段记忆就足够了,就算应玄舍弃她,她也可以凭借着这一斛珠缅怀过去,潇洒的放手。但此刻的她才发现,她还是如此不争气的贪恋应玄给予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此刻的她离开了九还,竟不知该何去何从,也是着实可笑。 幸好不想回聚萤楼的她,身上还剩下不少银钱,便天天在各洲游走,偶尔听听人们议论现在无界大陆的形势。。 无妄谷早已与易家连成一气,处处针对九还。而本应弹尽粮绝的易家却不知为何在这几日传出了与鬼族联手的消息,这让淮初之吃了一惊。 难道溯川真有胜应玄三分的计谋? 她有些后悔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旅魂山了。 而另一边的易江澜也有些疑惑。 明明鬼族与九还早就达成了约定,溯川此举却是令他第一次有些迷惑。近几年来易家有溯川在,他从不用操心,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将注意力都转到了如何谋取更多利益之上。如今溯川此举,也大抵是有他自己的深意吧,毕竟他从未失手过,更何况他也不可能让藕荷陷入险境。 思及于此,易江澜才勉强放下了心来,但他还是多了个心眼,让暗卫更加严密的监视溯川的一举一动。 应玄几乎已将易家的旁支势力都摸索的差不多了,逐个铲除也只是时日问题。当他听到溯川放出与鬼族联手的消息时也只是轻声嗤笑,并无太多表示,只当他在虚张声势。 而后便与池颜开始商讨应如何带人北上。 比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淮初之,似乎所有人的轨迹都不曾改变。 但就在这个淮初之自以为的危机时刻,她收到了一封信,是易藕荷寄来的。 信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对当下时局的分析,显然是出自溯川之手。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他请她去求神殿插手此事。 看完了信,淮初之将其一烧,冷冷一哼声。 溯川摆明了挖了个陷阱给她跳,且不说神殿会不会出手相助,就算没有神殿相助,应玄也未必会输了这一局。 可就在她对此事毫不在乎的第二天,九还便传来了应玄受伤的消息。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她是不信的,应玄一身武功无界大陆几乎没无人是他对手,他又怎么会受伤? 但事情似乎开始疯狂的朝着她无法想像的方向发展。 先是易家率人南下包围了九还,后又是摇芳城被屠城。 在这一连串接踵而至的事情中,最好的消息便是身处南洲的水族少主造反,水族族内大乱,再无暇插手易家之事。 但无妄谷也在南洲,这无疑对易家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淮初之开始懊恼当初一时冲动答应墨衍的赌约,也开始萌生了去神殿请凰卮出手相助的念头。她不知凰卮会不会愿意帮她,又或是有没有权利将神殿卷入此次的纷争之中,但只要此次一行,就永远不会有回头的机会了。 第148页 这日雪霁初晴,冬日微暖。 淮初之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前往神殿,但她却被一个很久不见的人拦下了。 浮双踏雪而来,紫衣在雪光中明艳出尘。 “我此次是来带你回聚萤楼的。” 浮双知晓无界大陆已经大乱,淮初之在哪儿都不会安全,最好将她带回聚萤楼之后再做别的打算。 “我不和你回去。”淮初之摇了摇头,“既然当初离开聚萤楼,我便已经做好了自己的决定,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浮双挑起了眉尾,神色古怪,“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放下?”淮初之盈盈一笑,凄美而释然,“我离开九还一月有余,在这一月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无论是他对我好的场景或是坏的场景,都存于心中不曾忘记。” “我知道溯川就是在算计我,但他的目的其实与应玄并不相左,这点我不得不承认。他让我去神殿找凰卮,可是我于凰卮来说又有什么可图的呢?无非是她的一念之间,我的一条命罢了。” “于我来说最可悲的是,现在的我竟也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知道堕入轮回、忘却一切是什么感觉。既然我已经知道他的心里有我,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既然他选择舍弃一切,而我也恰好也想结束一切,你不觉得,这个结局也还不错吗?” 她这番话说出来神色未变,但浮双却读出了一丝报复的意味。 仿佛在说既然你选择了舍弃,就应该真正的一无所有。 “我不会让你去的。”浮双摇了摇头,抬手拦住淮初之。 “浮双,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资格说了解我吗?”淮初之的笑容愈发明媚,“你或许了解我的执念至深,但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应玄身边到底学到了什么。他会不择手段的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而现在的我亦是。” 浮双有些迷惑地看向淮初之在雪光中艳绝的笑容,但视线却随着她沉浮的心愈发模糊。 “我知道你会来带我走,而我也一直在等你。”看着浮双略微摇晃,险些倒在地上的模样,淮初之伸手扶住了她。 “浮双,我知道你从来都是为我好的。但这次,是我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利用你对我的信任…” 看着浮双紧紧阖上的双眼,淮初之微微一叹。 “应玄,这恐怕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但这次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自从那日她没有如以前一般死缠烂打,离开了九还之后,她就猜到了今日的光景。毕竟她也在这样日复一日锲而不舍的追逐过程中,也愈发的了解自己。 或许是真的不愿再抛却尊严,也真的想休息一回了吧。 她笑笑,什么都没带,只身前去了神殿。 神殿境域内竟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象,红杏枝头春意闹,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乱舞,让淮初之怔了许久。 “我可是等你好久了。”凰卮站在翩翩花雨中,拈起一片花瓣,在手中碾碎,“啧,这杏花耐看是耐看,只不过太过娇弱。” “神女有话大可直说。” 淮初之在看到神殿境域内纷杏花飞的那一刻,已经毫不怀疑凰卮就是在此等她的,而心下也不免钦佩溯川的一手好棋。 “溯川好歹也是神殿出来的人。”凰卮金眸灿然,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其实就算淮初之不来,花神也早已决定要插手这次的事情,毕竟在帝梧的幻镜中,无界大陆大乱,天下格局当变。而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想借此机会再见一次淮初之,于是才与溯川联手。 “我这里有一瓶药,名为一念,若你愿意喝下,神殿此次便会站在九还的身后。” 凰卮看起来心情极好,把玩着手中的瓷瓶。 “我喝。”毫不犹豫的,淮初之下了定论。 “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凰卮虽是这样说,却并不讶异于淮初之的决定,“你不问我这是什么?” “我从来就不曾畏惧过死亡,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淮初之接过凰卮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凰卮轻轻念着这话,默然一笑,“若世人都有淮姑娘这般的觉悟倒是极好。不过,淮姑娘执于一念、因情所困了这么久,是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只是不知你最终的选择到底会是什么呢…” 在淮初之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依旧不明白凰卮口中的话语有何意义。 最终的选择?不就是现在吗? ——不过永远的长眠。 淮初之去寻凰卮的同年,神殿出世与九还合作,轻而易举将易家旁支势力全部剿灭。自此之后,易家这棵参天大树只剩了一副主干。 第149页 隔年,易家溯川带着其妻易藕荷叛逃易家,匿于神殿羽翼之中。 再一年,九还携人一举北上,应玄独身一人屠尽易家满门。 五大势力中,灵族、鬼族视若无睹,神殿暗中纵容,水族大乱未平、无暇出手。 据说那日火光冲天,血色弥漫。北洲易家方圆百里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一个孤独的易家彻底湮灭于这个世间。 同年,九还将其势力扎根于易家旧址之上,北洲九还彻底取代易家成为了五大势力之一。 又一年,水族少主沉取代族长之位,四洲纷乱已熄,无界大陆逐渐归为平静。 华宴之上觥筹交错,却只有一人心思不明。 他算尽一切,却算漏了溯川会背叛易家,还利用淮初之将神殿牵扯了进来。虽结局是他最初所想,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彻底失去了淮初之的下落。 “无界大陆此番历经磨难,却也是新的开始。我听闻无界大陆之名是易家先祖所取,如今易家已灭,这个名字也理应换了。”应玄把玩着手上的空杯,笑意深深。 而他的此举引来了宴席上一众人的窃窃私语。 无界大陆之名一早便存于这个大陆,从未有人听过是易家先祖所取。不过此时的九还已是五大势力之一,应玄更是对易家恨之入骨,这番话谁也不愿或懒得去反驳,打破这得之不易的平静。 “既然无人反对,我在此提议不若把无界大陆更名为朝境如何?”应玄的凤眸闪烁着微光,灼热而明亮,“朝有初生之意,也有蓬勃之意,以此命名现下被烈火洗涤后浴火重生的这片土地,再好不过。”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在他这一番话下鸦雀无声。 其实他们并无所谓这片大陆的名称,但应玄已是九还之主,若再成为这片大陆的命名者,不免让他们畏惧九还会就此凌驾于其他势力之上。 “此次我邀请各位前来,其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应玄似乎猜到了众人所想,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易家已灭,四洲既平,我本无意于权谋,自此之后退出九还,将九还交予池颜手上。” 这本是他与池颜的约定,如今实现也是再正常不过。但在此情此景说出来却成为了他宁愿抛却九还,也不愿这片大陆继续以易家先祖所命为名。 “我认为朝境此名甚好。”一个清灵的女声打破了久久的沉寂。 凰卮坐在席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支着头。她的长发随意披散、垂至脚踝,有几分慵懒之意。但那只金眸依旧摄人心魄,让人不敢直视。 既然从不参与世事的神殿都发话了,应玄也即将离开九还,一时无人再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宴散场后,应玄想着自己也该走了,却‘不期而遇’了凰卮。 凰卮的衣袍与夜色融为一起,只余神秘的花纹随夜风浮动闪着冷冽的光芒。 “朝与初是同义呢…”凰卮有些了然地看向应玄,“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既然应公子是个如此多情之人,都把心爱之人的所喜之物与名讳取到了这片大陆之上,怎么也不见你寻寻淮姑娘的下落。” 应玄知道淮初之最后消失在了神殿,如今听到凰卮的言语不怒反笑:“神女既然知晓阿初下落,可愿告知在下?” “她啊…喝下了神殿的一念。”凰卮的笑容意味深长:“我说过我想看你们的结局,自然就不会刻意去改变。至于结局是什么,自始自终都取决于她自己。一念此药,效如其名。她以为我会将她折磨至死,那她就会日日活在无尽的痛苦中;若她愿意再相信你,说不定某天便能醒来;又或者她不想活了,就会在她不想活的那一刻真正的死去。” 她笑意盈盈,带了更多玩味的神色:“所有的决定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应公子你说,这是不是很公平呢?浮双早就将她带回去了,至于她到底会如何,我可就不知晓了。” 看着凰卮金瞳中的戏谑之色,应玄的手抚上了引归剑,但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 其实当初促使淮初之去神殿的最后一个原因——他受伤,也是他为了迷惑溯川而放出的假消息。只是那时的他不知溯川竟反手利用了这个消息,加深了淮初之要去神殿的决心。 而他作为一个加害者,又有何资格去怪凰卮呢? 离开九还之后,应玄一个人去看了许多艳绝日月的美景,可竟都没有那日与她在南洲边境所见景色的半分之美。此刻的他才突然恍悟,原来他所有执着的妄念遇上了她,就如微弱的烟火尘埃遇上了一川错落星河,根本就不值一提。 只可惜,一切都已成定数。 第150页 朝境两年,正是鸿雁归来的时节。应玄在北洲寻到了一个极美的杏花林。 他看着宛若流雪、旖旎飘摇的杏花,浅浅一笑。 她定会十分喜欢这样的场景吧。 他有些倦了,跃于枝头上,背靠着杏树,在这场花雨的清香中,阖上了双眼。花瓣翩翩盖于他的身上,轻软而温柔,让他深陷其中,仿佛又回到了与她的初见之时。 鼻尖一阵瘙痒,他有些茫然的睁开了双眼。 杏树下的一抹身姿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眸色清澈,站于缤纷的花雨之中,笑意宛若九天落下的星辰,璀璨且明艳。 “阿初?”他失声出口,久久的停滞于这一刻。 “不是说好要带我一同游遍朝境吗?你怎会食言瞒着我一人去了。” 女子的面目暖若朝阳,漾开点点微光。 “应玄,你怎么愣着了?” “我回来了啊。” - e n d - ================= 书名:妖言 作者:未廿九 《雁后归》的番外合集。 番外一伏商与凰卮:淮初之的一念之执。 番外二风临与月娆:《雁后归》乌夜啼(一)中所出现的西洲之事始末。 番外三离合与苍谷:《雁后归》一斛珠(一)中所出现的离合医女的故事。 文笔可能稍显稚嫩,都是我以前写的小短篇,有些人物在《雁后归》中出现,所以作为《雁后归》的番外。 没看过《雁后归》也没关系,可以当做小短篇来看,所有文的世界观相同。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浮山之巅 一望无际的白,万籁俱寂。雪花翩翩翻飞,宛若无所归依一般,苍凉的落下。 男子手提一把长剑行于雪地之上,剑刃所及之处,雪花刹那成半。他抬起眼眸,看着眼前逃无可逃的女子,举起剑。 女子冷笑一声,捂着已渗出血的胸口,道:“伏商,你不怕杀了太多人,罪孽深重、万劫不复吗?” 男子看着她,没有言语,银光一瞬,女子刹那间灰飞烟灭。 遥远的山脉中有一只鹰盘旋而来,片刻后停在男子肩上。他拿起鹰爪上绑的小圆球,指尖刚触及圆球,圆球便幻化成雾。一句飘渺的话语传入耳畔:小伏,早日归来,我炖了汤给你。他的唇角微微弯起,转瞬即逝。 刚想转身离去,身后的雪堆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伏商握紧手中的剑朝雪堆走去。却见一个少女从雪堆中爬出,金色的双瞳令他心下一震。 “妖怪?”他凝视着那双赤金的眸子呢喃。 可女子却似没看到他一般,踉踉跄跄走出了两步,之后跌落地上,痛苦的蜷缩起来。他冷漠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少女,抬步欲走。但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从少女的嘴中发出:“好疼…我好疼…” 那一瞬,遥远的记忆仿佛打开,一个女孩躺在小小的床上,苍白的脸上全是汗珠。他守着女孩,坐在旁边的竹凳上。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试了一种又一种的药,被衣服遮蔽的幼嫩肌肤上全是一个个针孔。他听着女孩低低的哭泣,就这样,日复一日。 有一日女孩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他能感受到女孩手中尽是汗,湿湿的,热热的。 紧闭双眼的女孩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灰蒙蒙的眼中没有一丝生气。女孩张了张嘴,微弱的发出了几个音节:“伏…哥哥…我好疼…” 他突然撇过头,不忍看向女孩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松开了女孩的手。 伏商凝视着雪地里挣扎的女子,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肌肤冻得发红,长长的睫毛不断颤抖着。她似看不到他一般,没有求救也没有靠近,仿佛深陷梦魇。 他沉吟片刻,将自己宽大的白色外披脱下,盖在女子身上,轻轻将女子抱起,转身离去。 第2章 无镜阁 当伏商推开门时,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食物的气味夹杂着清雅的白兰香充满了整个房间。 “呦,怎么带了个小姑娘回来?”明镜语明媚一笑,从伏商手中接过披着他外衫的少女。 她看着少女清秀的脸庞,又瞥了一眼伏商:“怎么,铁树开花了?” “我捡的宠物。”伏商没有理会女子的调侃,兀自坐下开始吃饭。 “你何时会随手捡宠物了?”女子狐疑地看了一眼伏商,将少女放到内室的床上。 “她是妖。”语罢,伏商落筷。佩剑刹那出鞘,穿过木门,钉在院内的石板上。 门外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伏商却似没听见一般,举筷夹起一口饭送入嘴中。 “阁主,您再不管管他,这个冰块脸早晚要翻天了。”一个男子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对着伏商大声嚷嚷道。 第151页 “闭嘴。”伏商看也没看那人一眼,只是冰冷地丢下两个字。 男子瑟缩了一下,悄声抱怨道:“烛照是你这般乱丢的吗?”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向自己射来,后背的寒毛直直立了起来。 “罢了,小伏。”明镜语拍了拍伏商的肩,看向男子,轻声说:“阿年,钱送到了吗?” 被唤作阿年的男子瞬间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孔,低头道:“杀雪灵的钱可不少,可就怕这钱我们不好收啊…” “有何不好收?”伏商凉凉地说了一句:“若有人来寻仇,我再杀了便是。” “小伏…”女子看着他冰冷的眉眼,眼底划过一丝心疼:“若当初…” 伏商起身,打断了女子的话:“镜语,过往那些事我早就忘了。” 明镜语看着伏商,当初的一身泥污的小男孩已出落成冰雪塑骨,远山缀眉的样貌,独独眉眼间有宛若化不开的寒冰。她突然感慨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不知若他看到了如今无镜阁的景观,可否会安心? 伏商注意到了明镜语暗淡下来的瞳孔,神色柔和了许多:“嫂子,你不必太伤怀,大哥会心疼的。” 一句嫂子让明镜语红了眼眶,她转身不去看伏商:“如今人老了许多,竟如此容易心生感慨,真是可笑。” 伏商垂了眼眸,拿起烛照走出院落。推开门时,他回头看着明镜语,带了些认真的神色,一字一句的说:“感怀故人,有何可笑?” 偌大的院落一时只剩明镜语与阿年两人。待伏商合上门,阿年才愣愣出口:“刚刚那个真是冰块脸?莫不是雪灵冤魂附身了?” 明镜语被阿年逗得一笑,弹了弹他的脑门:“小伏可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阿年耸了耸肩,回想起刚刚烛照插在自己脚边的情景:“我还以为他除了冷漠不讲理性格极差以外没别的特点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少女脸上,她的羽睫微微颤了颤,缓缓张开了眼睛,那双金色的瞳孔竟比阳光还耀眼几分。她强行支撑起身体,看向屋内陌生的摆设,疑惑地偏了偏头。 正当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地时,一个温暖如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姑娘体弱,切莫下床。” 她抬眼一看,一个身穿烟紫罗衫的女子端着一碗稀粥推门而入,那身罗衫虽简单却针脚细密、丝线上成,一看就价值不菲。 少女并未言语,往后缩了缩,似有些害怕。 明镜语几步上前,将稀粥放在床头,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们并非抓妖之人。” “妖?”少女不解的看着明镜语。 明镜语被那双赤金的眸子盯着,一时竟觉得有些压迫。她拿起桌上的粥,舀了一勺,细细地吹着,递到少女嘴边,微微一笑:“先喝点吧。” 少女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张开嘴,抿了一口粥。 当伏商进门时正看到明镜语一口一口喂着少女稀粥的情景。少女一头青丝柔顺的散落在肩上,长长的羽睫在阳光的照射下,生出细细密密的阴影映在少女的颊上,让她显得格外乖巧。 喝完了粥,少女拿起明镜语放在桌上的碗,看着上面的花纹,伸出手指细细摩挲。 明镜语看着少女一时哭笑不得。当初看到昏迷不醒的她时,她暗自斟酌伏商带回的这只妖怕是会给无镜阁添不少麻烦。可现下看来,这少女似毫无涉世一般,宛若一个懵懂的孩童。 “你叫什么?”她没有打断少女的动作,轻声询问。 少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还是紧紧抓着那个碗:“名字?” “你没名字?”明镜语有些讶然,她已知晓少女的单纯,却不想她连个名字都没有。 “叫碗碗吧。”伏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明镜语一愣,看着他。 “可是绾青丝的绾?没想到小伏竟会为他人费心思…绾绾也不错,贴合她这头美丽的发,是个文静娴雅的名字。” 伏商盯着少女手中的碗,指着道:“不,是这个碗。” 明镜语感觉自己嘴角难以抑制的抽了抽,哈…果然想多了。小伏怎会为人费心思去取名呢?她压了压心底的不满,想提议还是用绾青丝的绾,这样比较雅致。可少女却捧着碗,对伏商绽开一抹笑容:“碗碗挺好的…谢谢你。” 伏商并没有因为少女的道谢多说什么,他推门而出,还不忘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碗碗,下午把我养的花全浇一遍水。” 明镜语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幸好她已经习惯了小伏这个臭脾气,要不和他相处这么久,真能被活活气死。她原以为他开了窍捡了个小娘子回来,没想到还比不得宠物,简直像捡了个不要钱的丫鬟。 第152页 午后天气正好,碗碗蹲在地上拿着水瓢专心的给一株株花浇着水,以至于柔顺的长发垂到了地上也不自知。阿年匆匆忙忙的路过,一脚踩在了那乌黑的发上,差点滑了一跤。 或许是感受到发丝被拉扯的疼痛,碗碗回过头看了一眼阿年,那双赤金色的眸子吓了阿年一大跳。他只知道伏商捡了个小妖怪回来,却不知她的眸子竟是金色的。 正当他盯着碗碗的金眸时,一道凌厉的剑气擦脸而过,把碗碗垂落地上的头发尽数削断还连带着割破了阿年的袖口。 “伏商!”阿年气的一跺脚,盯着远处坐在屋檐上的人,他的面庞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淡漠的眉间没有一丝情绪。 伏商从屋檐上跃下,盯着被烛照削断的发丝,缓缓吐出一个字:“脏。” 阿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跳,他盯着伏商嫌弃的样子,心下竟有些庆幸。幸好伏商灵力充沛,又有烛照在手,能为七大高手之首。要不然就他这样的怪脾气,绝对能被人杀个百次千次。 碗碗偏头疑惑地看着伏商,突然伸手抓住了伏商的袖子。 阿年出了一身冷汗,刚想开口叫碗碗赶紧放开,可伏商却先开了口:“放开。” 正当阿年讶异伏商只说了这两个字的时候,伏商不辜负他厚望的补上了一句:“再有下次,手砍断。” 待伏商走了之后,阿年忙看向碗碗,生怕她被伏商的样子吓坏。毕竟今早他听阁主说这小姑娘懵懂无知,甚是惹人喜爱,让他多照应着些。 “他讨厌我吗?”碗碗盯着阿年,眸中尽是认真。 “嗯…”阿年一时梗住,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沉吟片刻他才摸着碗碗的头道:“他不过对所有人都这样罢了…” 第3章 聚萤楼 东洲无疑是无界大陆上最繁华的地方,撇去东洲的中心长停城夜夜笙歌,灯火通明不说。东洲的其他城市亦是除非至半夜三更,街上的人烟才会稀少一些。而白日里就更不用说了,全然一幅摩肩擦踵、川流不息的景象。 聚萤楼便是立于东洲一个无可取代的存在。 多少无界大陆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讲着聚萤楼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其中发生的奇诡之事。可他们所了解的事不过冰山一角罢了,聚萤楼的更多事情被深埋在主楼的卷宗之中,几乎无人知晓。 明镜语一行人坐在马车上,碗碗靠在明镜语的肩头小憩,而伏商单手支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此番去聚萤楼,小伏你说话可得小心点…”明镜语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出声提醒伏商。 伏商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说:“不就气哭了一个小姑娘吗?” “我知你性格,但聚萤楼势力广阔,就算他人犯你,你也得隐忍着些。”明镜语蹙了蹙眉。 “若不是那个小姑娘追了我一路,又蠢又笨,我会出言奚落她吗?”伏商挑起一缕碗碗的长发开始把玩。 明镜语深叹了一口气:“那个小姑娘可是聚萤楼的继承人。” “只要前楼主没死,不就行了。我看那老妖怪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没什么好怕的。”伏商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继续把玩碗碗的头发。 她家小伏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明镜语默默在心里念了几万遍清心咒,片刻后才扯出一个端庄优雅的笑容。 待阿年停了马车,三人才看到聚萤楼早就派了几个接风的女婢恭敬的候在一旁。这些人虽只是女婢,但一个个皆是姿色不凡,衣着虽是统一,但也是上好的锦缎织成的,光面的料子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潋滟的光。 明镜语和伏商早就见怪不怪,而阿年行事沉稳。四人中只剩碗碗一人,虽牵着明镜语的手,还是东张西望好奇不已。 时隔两年碗碗的容貌没大改变,还是当初伏商捡回来时二八年华的样子,倒是那双金眸愈发的摄人心魄。 今日难得出趟远门,明镜语早早起来将碗碗一头青丝分为两股,上层用一条冰蓝的发带扎起饰以蛟珠簪,下层任它倾泻而下宛若黑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碗碗平时披头散发惯了,经明镜语这一打扮反倒有了几分贵气。 当四人落座时,厅堂内的人已来的差不多,相熟之人正在互相寒暄客套,也有几人来给明镜语敬酒。无镜阁除了生意上的事一向不与外有什么交往,但毕竟伏商年纪轻轻便声名在外,又手持烛照,大家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况且彼此之间都为了聚萤楼做事,不能失了礼数。 一声丝竹响起,厅内登时笙歌不断。 一男子站起身来抚掌大笑道:“今日难得诸位与我同聚一堂,顾某无礼要说些私事,望各位见谅。” 第153页 众人的视线皆停留在那中年男子之上,却见那中年男子拍了拍手,几个小厮不知从何处扛来了几个大箱子:“顾某是俗人,不会说什么太客套的话,小女对伏公子一见钟情,望能永结同好。这些只是小小心意,只希冀明阁主能看在小女相思之苦的份上允了这门婚事。” 当小厮打开那几个箱子时,厅内传来齐齐的抽气之声。 “这玉如意可说是小小心意,可夜明珠与完好无暇的雪莲花可不是常见之物呢…”这箱内的东西,随便一件便价值连城,不免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而主角伏商却泰然自若的坐在位上,拿起一杯桑落酒缓缓饮下,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似的。 在众人为那流光溢彩、浮华非常的箱内之物迷了眼之时,画屏后走出一个穿着红衣,罩以一层轻纱的姑娘。她向明镜语福了福身。这般动作后还不忘看一眼伏商,向他勾起一抹自以为倾国倾城的笑容。 可伏商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拿起一颗荔枝剥了放入嘴中,动作精致。 明镜语暗暗苦笑,礼节性的向那女子点了点头道:“虽说长姐如母,但无镜阁事务繁杂,我成天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小伏的婚事,一切还是从他心愿。” 可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伏商便迅速的接了一句:“太丑,不要。” 之后便从容的拿起案上的一块金乳酥温柔地对碗碗说:“来,吃一块,这个不错。” 阿年看着碗碗心里替她叹了一口气,伏商这么做摆明了把矛头指向了碗碗,把她当众矢之的了。 果不其然,那女子的脸色逐渐从铁青转为了猪肝红,看着碗碗出言讽刺道:“我说伏公子怎么拒绝的这么果断,原来早就金屋藏娇了,好一个眉目如画的童养媳。呦,这眼睛可真漂亮…我就说怎么这么会勾人心魂,原来是个妖怪。” 而伏商似没听出那女子言语中的讥嘲之意一般,摸了摸碗碗的头道:“碗碗,快多谢姑姑夸奖。” 女子听到姑姑二字,一张温婉端庄的脸庞变得有些狰狞,霎时从腰间抽出长鞭向碗碗挥去。 明镜语见碗碗有险,刚想接下女子一鞭。却见那鞭子竟被从尖削到了底部,生生变变为了两根。 伏商执着烛照看着那女子,眼底有几分睥睨与凉薄。 那女子的身形晃了晃,显然没料到伏商会毫不忌讳她爹的权势与地位,这般不给她面子,当众动了手。 她恨恨地跺了下脚,却不敢直视伏商的眸子,灰溜溜地躲到了自家爹爹的身后。 而顾林风也只听说过伏商的脾性却并未真正见识过,不想他在聚萤楼也敢如此桀骜放肆。他瞬间黑了脸,一言不发,率着一众仆役愤愤离场。 一时欢笑满堂的宴会息了声,众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倒是伏商一副自在的模样,仿佛要做实碗碗童养媳的名号一般,牵起碗碗的手便朝门口走。 刚出了聚萤楼的大门,碗碗便甩开了伏商的手,一双金色的眸子宛若星子,却溢出些愤怒的情绪:“你把我推火坑做什么!” 伏商看着她,轻轻一笑:“我的小宠物还不算太笨。” “什么宠物,你别胡诌,我去找镜语姐姐。”碗碗看着他冷冷一哼声。 伏商突然凑近她,前倾几分让自己与她一般高:“你喜欢我。” 若他说的是疑问句还好,但这肯定句却让碗碗红了脸颊,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伏商温热的鼻息喷在面上。她的眉头团在一起,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有些失神。 待明镜语来时,两人正处在这诡异的状态一动不动。明镜语无奈的拍了拍伏商的肩头,示意他该走了,碗碗这才摆脱了面红耳赤的状态。 “镜语,你别老把她当成个小孩,别的姑娘在这年纪都儿女双全了。更何况她是只妖,说不定年岁都可以当你我的太奶奶了。”一语毕了,他意犹未尽地深深看了一眼碗碗,轻佻一笑:“但我这小宠物,帮我挡挡烂桃花还挺好使的。” 明镜语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小伏这无赖又淡漠的性子是和谁学的,若楚无还在的话,不知会怎么想。 第4章 揽月亭 春水浮萍,柳色新发,无镜阁内的桃花不知何时开了。一阵春雨一场花雨,飘扬的花朵将无镜阁点缀的绮丽非凡,宛若桃源仙境。 距当初聚萤楼之事也已过了整整一年,所幸顾林风顾忌聚萤楼面子,不再与伏商计较,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这些日子碗碗与无镜阁内的人打的一片火热,什么荒唐的事都做遍了。用阿年的话来说就是上至揭瓦,下至钻洞无所不喜,无所不做。但明镜语对碗碗这副模样却毫不加以训诫,只是放任她开心。 第154页 月色如洗,庭院内如积水空明。风过花树,簌簌落花映下的花影,惊了院内的如水月色。一个少女穿着素色的寝衣望着屋内朦胧的灯光,踏过落花。 屋内的光影晃了晃,一个沉静如珠的声音传出:“碗碗,进来。” 碗碗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有些不安地推开了门。 室内还是一如既往,皆是她熟悉的摆设,就宛若她第一天来此一般。明镜语坐在软塌上,拿着一杯香茗浅啜。 “镜语姐姐…”碗碗低着头不敢打量明镜语的神色,脑子里开始思索近日犯了什么大错。 明镜语看着碗碗胆怯的模样,哑然失笑,下了软塌,到碗碗跟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缓声安慰道:“今日我唤你来不是要责怪你的胡闹,只是想和你谈谈心。” 碗碗这才抬起了头,金色的眸子中少了些少女的娇俏,却多了几分沉稳。 “碗碗,虽当时小伏将你带回时我就觉得你或许会是个麻烦,但如今我却感谢他将你带了回来。楚无走的早,彼时小伏尚且年幼,我一人撑起偌大的无镜阁。在多少个漫漫长夜中,我曾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了,但为了小伏我坚持了下来。后来小伏长大了,有了能保护整个无镜阁的能力,我真的为他自豪。他于我虽与亲弟弟一般,但他那傲然冷淡的个性,也让我鲜少与他谈心,孤寂感日复一日的如潮水将我淹没…”明镜语徐徐说来,虽是平静的语气,碗碗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哀切与无力感。 “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到来,最初我只是将你当客人对待。但久了之后,你最初的单纯懵懂与后来的敢爱敢恨都让我万分感慨。我将你像亲妹妹一般对待,虽然我没有在你身上找到一分一毫自己的影子,但你却活成了我羡慕的样子。” “镜语姐姐…”碗碗用力地握了握明镜语的手,她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静静的陪着她,感她所想,体会她所经历的岁月。 “碗碗…”明镜语平了心境,眉目中仿佛氤氲着些忧虑:“你是否心仪伏商?” 碗碗一惊,抬起头盯着明镜语,眸中有几分惶恐又有几分坦然。 “碗碗,虽你平时行为不修边幅,好似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这些日子和你相处下来,我也算了解你的。”明镜语叹了口气,能独自撑起无镜阁的她又怎会不知晓洞察人心呢? 碗碗没有说话,只是又低下头。 “小伏的性子你是知晓的,若是他不喜欢的,没人能强迫他。我虽不知当初他为何会将你带回,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的童年并不愉快,被楚无带回时,就已沉默寡言。后不知又为何养成了记仇且无赖的性格。与他相处时,他关怀我,尊敬我,但我却终究无法走入他的内心深处。你和他都是我珍视的人,我不愿有一日你们闹得不愉快…” 碗碗见明镜语停了话语,释然一笑,看着明镜语一字一句的说:“镜语姐姐不必如此。伏商优秀,倾慕他的人不计其数,而我能与他共处,受他恩惠是我之幸。他若是喜欢我,碗碗绝不会放手。但若他不喜欢我,我也能拿得起放得下,绝不痴缠。心悦于他是我一人之事,若到了不得不结束的那一天,我也绝不会藕断丝连,拖他下水。” 明镜语看着碗碗澄澈干净的金眸,心下了然:“倒是我妄自揣度你了,碗碗,若真有那天,是小伏无福消受。” 碗碗摇了摇头,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花枝,仿佛有微风一动,花飘落的愈发快了。 伏商本想推门与明镜语商议要事,却不想听到了两人的肺腑之言。他眸色晦暗不明,终是踏虚而去。 夜色越发的深了,四处幽寂清冷,几点星子稀疏的点缀于纯黑的苍穹中,显得有些寂寥。没有一丝流云,也不见明月,风刮得树枝瑟瑟摇摆。 碗碗走出明镜语的院落,见朦胧的灯影息了光亮,才推开外院的门离去。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不知为何困意全无。沿着往日的小径,闭上双眼,一步一步缓缓走着。原来这些日子她已将这个地方当做了家,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能让她心生欢喜与亲近之感。 不知走了多久,水流声唤回了她的思绪,睁开双眼,一个六角水中小亭展现在眼前,亭前的红木苍劲有力的写着揽月亭几个大字。 碗碗偏头思索自己是否来过此地,但当她目光下移时却看到了令她荡魂摄魄的一幕。 伏商寐于揽月亭中,靠着柱子,头稍有些斜于肩侧,乖顺的仿佛一只小兽。不受神识控制的,碗碗轻步向前,凑近了看他。 伏商是天生的强者,平日周身散发着孤清不可近人的气势。但深眠中的他脸庞轮廓竟有些柔和,宛如白瓷的皮肤仿佛泛着淡淡的光泽。碗碗伸手想触摸那张无暇的容颜,但手却僵在了半空,距伏商的脸只有一寸距离,下一秒便缩了回去。 第155页 不知何时,伏商已经张开了双眸,那双清冷的眸子难得的融了些温度进去。 碗碗猛地回过神来,却见伏商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嘴角弯起。她有些局促,想转头回避。 而伏商却将她拉到怀中,狭促一笑,戏谑地看着她。 碗碗感受到男子的温热从自己背部传来,瞳孔微微的放大,脸颊发热,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现在知羞了?”伏商一手揽着碗碗,一手支着头,一副市井无赖的模样。 “男女授受不亲!”碗碗想从他怀中挣开,却没使出任何力气。 或许是走久太累了,亦或是这个怀抱太令她眷恋,她想着就这样再久一点也好。 “呵…授受不亲吗?”伏商似低吟又似呢喃地重复了一遍,却没有松手,随即挑起一抹带着些许凉意的笑容:“再想跑,腿打断。” 但碗碗也没想再反抗,只是乖巧的躺在他的怀中,阖上了双眼。 第5章 烟雨楼 当碗碗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忆起昨日那一幕还是一阵心悸。她穿了鞋推开窗,四周寂静的可怕。她蹙眉把头探出窗外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今日的无镜阁怎的如此安静,安静的就像…风雨欲来之前。 心里突然划过一丝恐慌。 她顾不得穿上外衫便匆忙冲出里屋,向明镜语的屋子跑去。 明镜语的屋子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院内的一树桃花竟一夜之间尽数凋零,碗碗踩在花瓣上,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不顾一切的朝伏商的屋子跑去,却撞上了步履匆匆的阿年。 阿年扶住碗碗道:“你匆匆忙忙做什么?” 碗碗紧紧地攥住阿年的手臂,金瞳中皆是惶恐:“镜语姐姐不在屋内,桃花也凋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阁主出去处理事情了,昨儿一场夜雨把桃花都打落了…碗碗你没事吧?”阿年关切的看着碗碗。 是我多虑了吗?碗碗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有些不稳,片刻后似想起了什么,攥着阿年的手愈发的紧了:“昨晚镜语姐姐说她猜到了伏商带我回来的目的,伏商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阿年看着碗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沉了沉眼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叹了口气终是开口道:“伏商小时候是杀了人被赶出来的…” “你说什么?”碗碗看着阿年,一脸难以置信。 “他杀了他养父的女儿…风息娣。他,一直心怀愧疚…” “风息娣…”碗碗喃喃着这个名字,有些晃神。 “碗碗,你听我说…”阿年想挣脱碗碗紧紧抓着他的手,但那手却似铁箍一般,让他难以甩开。 碗碗不言不语,金眸中氤氲了些雾气,却始终没有放手。 阿年刚想开口再劝,但眼中却染上了一丝恐惧,他定定的看着碗碗身后,想起今早阁主叮嘱自己的话语。 碗碗并没有注意到阿年眼中的情绪,只是心中突然一阵惶恐,难道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伏商心中的一个替代品,那些温情是假,对她的好也是假的。可须臾间她便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喷到了她的脸上。定睛一看,阿年的胸前绽开了一个窟窿,血肉模糊,还汩汩淌着鲜血。 “阿年!”她惊慌失措地随阿年的尸身一起跌落在地,她松开阿年的手,想去堵住他胸前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但却毫无作用。 “碗碗。”一个凛冽的声音传入耳畔。 她回眸一看,伏商站在她之前,他盯着阿年那双没有合上还带着惊恐神色的眼睛,眼眸中尽是寒意。 “不是我…”她瞪大了眼眸,泪水沿着脸庞滑落。 碗碗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辩解,明明这一切就与她毫无关联。但在看到那人眼中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时,她慌了,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伏商眯起眼睛盯着阿年手上一圈淤青,冷笑一声:“不是你,又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 “伏商…”碗碗心如刀绞,却说不出其他话语。 她吃力起身,看着伏商举起烛照,却笑了起来。 “杀了我。”她盯着伏商那双淡漠的眸子,眸中带了一丝疯狂“就像当初杀了风息娣一般…” “你说什么?”伏商握剑的手紧了紧,看着那双明澈的眸子,心下泛起一阵苦涩。 “你不信我,便杀了我。”碗碗嘴角勾起一抹艳烈的笑容,下了她这辈子最大的赌注。 伏商凉薄的唇张了张,碗碗闭上眼,任眼泪肆意滑落,却听到他刺骨的话语:“如你所愿。” “住手!”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碗碗复又睁开眼,看到明镜语着一身便装赶来。 她看着明镜语,金色的眸里燃起了点点希冀,可明镜语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寒彻骨髓。 第156页 “碗碗,我待你如亲人,你却杀我心腹,妖果然就是妖,我昨日与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小伏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你。是何原因我明镜语不再与你计较,但从今日起你与无镜阁再无关系,我明镜语与你恩断义绝,再见便是陌路人。” “镜语姐姐…你也不信我吗…碗碗为人如何,你说你了解我的…”碗碗看着明镜语,已流不出泪水,眼底尽是绝望。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得她难以反应。 “人?你一只妖说人?”伏商讥嘲一笑,碗碗撇过头去不愿再看他。昨夜的温情与今日的无情交织在一起,心底锥心的疼痛令她无法呼吸。 她堪堪能向前迈出一步,但伏商却似不愿放过她一般,开口道:“若再让我见到你,必当亲手取你性命。” 待碗碗走远后,明镜语轻轻拍了拍伏商的肩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伏商终是放下了刚刚的淡漠的模样,眉目间有些疲倦:“让她恨我们也好,毕竟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必连累她。” 他看向远处的屋宇,烈火掀起一阵热浪,往日生机勃勃的桃树在火舌下扭曲挣扎。火势蔓延开来,无镜阁寂静的只有烈火卷舌与木料燃烧的声音。 “走。”他抓起明镜语的手,两人运起轻功越上阁楼。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草木萧瑟,阴风阵阵。伏商看着天边翻涌的乌云,神色晦暗不明。雨水落到了他衣衫上,寒彻透骨,可他却恍若无物。 一个黑衣男子轻点足尖出现在他面前。而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穿着绯色衣裳,烟雨中看不清她的眉目,却可以感受到她周遭散发出的杀气。 他看着面前的黑衣男子,轻声笑道:“来的真快呢…息瞳哥哥。” 面前的男子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眸子让他晃了晃神。同样是金眸,一双阴沉充满寒意,让人捉摸不透;还有一双澄澈明净,令人心暖。 “你不配叫我哥哥。”风息瞳冷寂的眼眸中杀气愈发的重了。 “可你也杀不掉我。”伏商挑眉一笑,“你根本打不过我。” 风息瞳也不被他激怒,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话:“可我偏要杀你,还要毁尽一切你所爱之物…” “哦?”伏商轻蔑地看着他,目光中溢出讥嘲:“我伏商原来还有在乎之人?是何人,还要请息瞳哥哥指教。” 风息瞳不再与他废话,拔剑而来,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烛照在朦胧的雨中仍是银光烈烈,晃人心神。 而正当明镜语与绯衣女子过招时,阁楼下突然窜上许多黑衣高手,向明镜语袭来,招招致命。 伏商看明镜语落了下风,已无意与风息瞳打斗,想去助明镜语一臂之力。却见明镜语轻声一笑,抓住绯衣女子之手,紧了紧道:“净眸,靠你了。” 就在那个刹那琴音从净眸指尖倾泻而出,直击明镜语肺腑,让她兀的喷出一口血来,但她笑容不减,眉目间皆是温柔的神情:“风息瞳…我还你一个真相。小伏,望你此后能自由自在,不再被任何事情羁绊…” “镜语!”伏商眸色一凛,烛照宛若游龙,挡下风息瞳所有招式,凌厉刺入风息瞳胸膛,仅仅与心脉偏了半寸。 风息瞳以剑勉强支撑起身体,盯着净眸,眼中尽是不解的愤怒。下一刻头却一痛,一段记忆强行闯入了他的脑海。 小小的女孩又开始呻/吟,泪水从琥珀色的眸子中溢出。她在颤抖着,白皙的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水。 “好痛…好痛啊…”她缩成一团,紧紧地抓着被子。 风行若隐若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娣儿真的没救了吗,求神医再看看她吧。” 医者苍老的声音中尽是无奈:“这孩子受尽苦难,就剩下几月了,你们好好珍惜这段时日吧…” 伏商躲在门口,端着汤药的手抖了抖,险些将滚烫的汤药打落地上。 “伏哥哥…”风息娣开始唤他的名字,“我好疼…伏哥哥,你杀了我吧…” 他小心地凑近看那个柔弱的女孩,死气盘旋在她的身上,仿佛不会消散了一般,压抑的气息充盈着整个房间。 “娣儿…”他轻声唤了一句,可下一秒却吓了一跳。风息娣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这个小小的女孩在此刻仿佛有几个成年人的力量,让他挣脱不开。 他颤抖着提起烛照,刺入风息娣的心脉,分毫不差。 或许一招毙命,没有这么疼吧… 鲜血喷涌而出,只有烛照冷若寒霜。 伏商瞳孔紧缩,向后退了两步,却看到女孩的唇弯了起来:“谢谢你…伏哥哥…” 天色愈发的阴寒了,雨也不知何时停了,薄雾从天边蔓延开来。远处山山寒色,孤鹜纷飞而散。 第157页 “怎么会…”风息瞳猛的咳出一口血,被净眸扶住。 “你早就知道?”他看着女子关切的眼眸,唇边尽是嘲讽。 “知道…但我信了,你不会信。”净眸想起昨夜明镜语哀切请求自己的模样,低下头,跪于地上,“望息瞳责罚。” 而另一边伏商看着明镜语躺在地上,衣衫凌乱,双目紧闭,但嘴边还是带着那抹温婉的笑容。 “镜语,你何苦…”他缓缓一叹,“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就算你看到了当年之事,又何必用性命去换一段不必解释的过往呢。” 他闭上眼睛,想起明镜语早开始盘算着遣散无镜阁之人,仅留下了阿年一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早就对人世没有留恋,但你丢下我一人,该何去何从?” 风息瞳看着伏商喃喃自语的失意模样,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这一剑,算了了我们的恩怨,自此之后,你我不识。”伏商看向风息瞳,想起儿时他们在行夜打闹比武的模样,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事事休。 语罢,他抱起明镜语的尸首,凭虚御空而去。 第6章 神殿 地牢潮湿冰冷,长满苔藓的石壁上,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在空旷的牢中荡起回音。少女细嫩的手臂与双腿皆被沉重的铁索穿骨而过,空洞的眼眶中一双金眸被挖去,只剩下干涸的结痂与一脸血污。 好冷…碗碗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但那股阴冷之气仿佛深入骨髓,宛若上万只蚂蚁啃食,细细密密地从内而外,全身的每一处都不放过。 她不知自己在这呆了多久,自从双眸被挖去后她就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告诫自己不能睡去,身体里仿佛有个神识要破土而出。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吃力的抬起头,但却漆黑一片。她苦笑一声,地牢昏暗漆黑,黑到她都快忘了自己已经是个瞎子了。 “快了…神女再受一会,就快了…”她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是谁?”她张了张嘴,喉咙因为久未言语,只能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 “圣心女,拜见神女。”她看不到那个女子,却感觉这本就宛若冰窖的地牢更加寒冷了三分。 “我不是神女…你们找错人了。”她冷冷一笑,不再理睬那个女子。但却听那个女子低低的声音直砸心底。 “金眸再生,神女出世。” 伏商走在繁华的朱雀街上,周围人声鼎沸,但他却与整条街格格不入。距明镜语去世不知多久,待他安葬好明镜语,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时,发现世上剩下唯一与他有联结之人就是碗碗。但天地之大,又要从何处找呢?于是他栖身于聚萤楼,奔波各地完成任务,只想探听到碗碗的下落。 “你听说了没,神殿中多了一位神女…” “是啊,前几日我刚去迦河城中拜访故友,听故友说那神女一双金眸,但却冷的和冰块似的,鲜少现身…” “金眸?居然不是妖怪是神女,有意思啊!” 伏商猛地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指尖的力道像是要把他肩胛骨捏碎一般。 “诶,侠士有事好商量,别动手啊…”那人惊恐的跪倒于地上,被伏商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与杀气吓得瑟瑟发抖。 “神女身在何处。”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手上的劲道愈发大了。 “神殿…神殿啊。在南洲迦河城之上。”那人痛的一咧嘴,赶忙说道。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身上一松,那男子竟然瞬间毫无踪影。 “妈的,真倒霉。”他啐了一口,揉了揉麻了的肩膀:“只身一人闯神殿,任你本事再大也要葬身于神殿。” 神殿之内浩瀚如银河,圣心女持着幻镜,双手掐了个诀,幻镜内霎时如云雾翻涌,她纯白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镜内之象,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容。 “帝梧…”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缓步而来,兜帽遮住了她的双眸,只看到朱唇微动。 帝梧不动声色地将幻镜收起,扬起一抹笑容道:“夷川,你找我?” “我知你在做什么…”夷川将兜帽放下,盯着帝梧纯白的眸子。 “哦?夷川同我一般好奇吗?神女是缘还是劫…”帝梧笑出了声,仿佛在谈论的只是一个不相关之人。 “上一任神女已经去很久了,这不是你讨厌她的理由…”夷川蹙了蹙眉,抓住了帝梧的手。 “这个神女,可是真弱的紧呢,你说她会随她的小情郎跑掉吗?”帝梧反抓住夷川的手臂,眼底尽是不屑与凛冽。 “她不会。”夷川垂下了眼眸,甩开帝梧的手,兀自离去。 帝梧看着夷川远去的背影,眼底浮上了一层哀切,轻声说道:“夷川,你还不懂,神殿,非人间这个道理吗?” 第158页 下一刻,她颓然地坐于地上喃喃道:“可是,我又何尝懂呢?” 或许是位于高山之巅,神殿之外风雪交加,伏商看着这千里冰封的景象,想起初见碗碗的时候。她就卧在一团雪中,踉踉跄跄地走来。当初他只想到了娣儿,而如今脑海中尽是碗碗的模样,那般清晰,恍如昨日。她有着金色的眸子,长及脚踝的青丝,看到他会局促不安,但唇边总是有着隐隐笑意。 “碗碗…”他缓缓的念出这个名字,想起是自己取的,心中突然生起一丝欢喜的感觉。 而远方一白一黑的身影正随着那个少女踏雪而来。 少女身着华裳,衣上繁复交织着神秘的花纹,戴着一枚明珠额饰,衬得少女如雪的肌肤更加透亮。一双金眸比往常更加明亮,但却仿佛将料峭春寒融入了其中,不复以往的暖意。 “碗碗…”伏商看到那抹身影,不禁失声。 少女看着他,那双金眸却十分空洞:“吾乃神女凰卮,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伏商的眸中浮上了些冷意,“神女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不是你当初自己说的我们已是陌路人,再见定当取我性命吗?”凰卮轻轻的笑了,混于风雪中竟显得有些凄凉。那笑声消散在风雪之中,却直直刺入伏商的心底。 “若我说,我悔了呢?” 凰卮突然在伏商眼中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神色,好似惶恐、悔恨,还杂糅着一丝的爱…但她还是凉薄地笑了:“后悔有用吗?” “碗碗,过来,跟我回家。”伏商执着地看着她,心里苦涩蔓延,愈演愈烈。 “无镜阁覆了,镜语姐姐死了,何处为家?”凰卮一字一句的回答,却不带一丝感情。 “心安处,便是家。”伏商看着凰卮,心中却突然失了底气。的确如此,自己又以等何身份,何种态度要求她和自己走呢?她身为神殿的神女,此处便是她最好的安身之处。她是万人之上的神女,没人会再讥讽她为妖。原来当初他以为捡来的小妖怪,竟是神之血脉。 凰卮不再接话,似在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然而身边的帝梧却趁她思索之时出手,祭出幻镜向伏商打去。 烛照与幻镜射出的咒术发出一声‘叮’的脆响。伏商退后了一步,看着帝梧,眸色宛若寒潭。 “烛照…不愧是上古神器呢…”帝梧不为自己的偷袭行为辩解,只是看着伏商轻轻的笑了起来。 伏商感到手上的烛照在缓缓颤动着,自他得到烛照后,烛照从未如此过。他看着帝梧,也笑了:“原来你们是来杀我的。” “助神女斩断情丝,是我们二人的职责。”帝梧看着伏商眼中的睥睨的神情,觉得有些可笑,“区区蝼蚁,也敢在神殿面前放肆?” 语罢帝梧回头看着凰卮,目光冷冽:“神女还在等什么?” 凰卮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飞身而来,结起一个咒印。 伏商执着烛照,立于风雪之中,有几分遗世独立、飘飘欲仙的韵味。他扬起一抹笑容,轻声道:“我的碗碗长大了呢…” 下一秒咒印与烛照之光交缠一起,令人眼花缭乱。 夷川站在冰雪之中,看着相杀的二人。 伏商有意引导凰卮,而凰卮却招招留情,她抬眼看向天边的斜阳,最后几抹余光与雪光交融有几分艳绝。 凰卮虚晃一个咒印向伏商打去,伸手想夺过烛照,可当她刚抓到烛照剑柄之时,伏商却先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凰卮有些慌了,想挣开伏商的桎梏,可伏商抓的很紧,她一时竟无法动弹。 就在凰卮愣神的片刻,那道银光宛若离弦之箭直直朝伏商的心脉刺去,她瞳孔一缩,想改变烛照的轨迹,但却于事无补,就在那个刹那她听到伏商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了,他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语气说:“杀人,我的碗碗不够狠呢,还是让我来帮你吧…其实死于碗碗之手,也挺不错的…” 烛照刺穿伏商的心脉,鲜红的血顺着烛照滴到了雪地上,有些刺眼。 凰卮的手微微颤抖,但不出半刻,她便将烛照狠狠从伏商身上拔起,刺入自己的眼眸,将一只金眸挖出。沾满鲜血的双手在虚空中迅速结了个咒印,将金眸缓缓封入伏商的心脉。 “你做什么?”夷川狠狠地将凰卮从地上拉起。 “我要保他的命。”凰卮看着夷川,只剩一只的金眸溢出些许的绝望。 “保他的命?他已经死了,你还要禁锢住他的神识和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吗?”夷川看着凰卮布满鲜血的脸庞,质问道。 “伏商,他会愿意陪着我的,我在一日,翻遍神殿卷宗,也要救他。”凰卮狠狠地将夷川甩开,扶起伏商的身体。她步履有些踉跄,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似在安慰自己。 第159页 而帝梧却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将二人甩在身后,渐行渐远。 第7章 茶铺 茶香淡淡蔓延开来,茶客沉吟片刻,笑着问面前的人道:“你是谁?为何会知神殿秘事?” 眼前的少女轻声笑了:“聚萤楼楼主。当初欠了他们一份情,但却再也还不上了。” 茶客疑惑地看着她,少女约莫只有二八年华,清雅绝俗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忧思。但少女似感受不到茶客目光一般,一口饮尽手中的茶,转身离去。 边走着,少女脑内浮现起阿年看着她惊恐的目光,与她朝阿年打去之后碗碗金眸中的泪水。碗碗…不对,现在该唤作神女凰卮了。是我欠你与伏商一份情,但这份情确是怎么也还不了了呢… 她想着往事,步履有些摇晃,苦笑一声,轻声道:“今日的茶,怎比酒还醉人呢?” -伏商与凰卮-完- 第8章 路有冻死骨 西洲虽不是无界大陆上最繁华的洲,但也是人口繁多。那里的人们不能过上如东洲大多商贾们锦衣玉食的生活,拥有东洲一般闾阎扑地、钟鸣鼎食的景象,但生活依旧十分和乐美满。 可天有不测风云,据勉强逃出西洲边境的乞儿描述,那一日他本在路边数着自己的破碗里有几枚铜板。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在耳边炸开,他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翻进了一个装满烂菜叶的破筐中,抱着头瑟瑟发抖。片刻后他才从筐的缝隙向外看去,一片血红,刺得眼睛生疼。 本来人声鼎沸的长街鸦雀无声,路上七倒八歪着行人的尸体。有穿着绣裙的小姑娘,有身着粗布麻衣的长工,还有… 他惊恐地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 无数黑影游荡而来,它们穿过他的身体,带来彻骨的寒意。 之后整个西洲变为了炼狱。 总有人无故死去,无论是贫寒之家还是地方一霸。人们开始惊慌,盘算着如何逃走,但灾荒来了、瘟疫来了…往日就算寒冬也似融融春日的西洲,在这个冬,彻底变为了一个死洲。 无论在何处都能听到生者的哭声,看到因冻或因病而死的人的尸骨。 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往日行人络绎不绝的大街,好在是寒冬,人与动物死后腐烂的气味不那么重。 但西洲早已面目全非。 第9章 陌上人如玉 男子端坐于枝头,如玉的脸庞在阳光下晕出点点光泽。他长发如瀑,不扎不束,薄唇紧抿,琉璃般的眸中有着三分超脱世俗的淡然。但此刻他的眉却微微皱起,抬头看向苍穹。一片片雪花自云端纷扬而下,但却似被什么阻碍了一般,消失于半空中。 明明是寒冬,他所处的密林却苍翠一片、气候适宜、宛若初春。 月娆左手拎着一只烧鸡,右手拿着一坛酒,抬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上的男子。她的眸中流出出欣喜的神色,踮起脚尖,费力地举起手中的酒朝树上的人喊道:“风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风临垂下眸子,树下那个黄裳少女对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靥,用细弱的手臂单手举起了酒坛。他轻巧跃下树,从她手中接过酒坛,顺手揉了揉她的头,温柔一笑:“今日又寻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月娆看着风临俊朗温润的脸庞,眼中有些许的痴恋:“今日带的是我最爱吃的烧鸡,还有镇上王妈妈酿的最好的女儿红。” 风临自然地牵起月娆的手:“屋内我已打扫干净,回去吃吧。” 月娆紧紧回握住那双温暖的大手,若可以,她此生都不想再放手。 柔柔的风吹起了月娆及肩的长发,树林发出寻常的沙沙声响,但在月娆听来这声音却仿佛天籁。 木屋虽然朴素,但却十分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井然有序。门外的石桌被擦得十分干净、一尘不染。院内植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它们在高树枝叶间斑驳洒下的阳光下展开娇颜,清丽且秀气。 月娆将烧鸡放于桌上,跑进屋内拿碗筷,而风临坐于石凳上,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到片刻,月娆将碗筷拿出,摆在石桌上,一边摆一边对风临道:“风临,这些杂扫活不需要你干,等我回来随意收拾一下便可。” 风临看着少女微微沁出汗珠的额头,柔声道:“我一人在这,闲来也无事可做,不如帮你做些杂事。” 月娆抬眼看风临,有些不悦,脱口而出:“你不必做,你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等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失言,将风临手中的酒坛夺过:“反正,我说你不必做就不必做。” 风临看着脸有些微红的少女,淡淡一笑:“好,那便依你。” 月娆低下了头,绞着裙子问道:“风临,你会不会怨我。” 第160页 风临一怔,看着平日总是生机勃勃的少女在此刻染上了些许愁绪,轻声道:“月儿待我如此好,我怎会怨你。” “不会吗…”月娆喃喃自语,头愈发低了,“你还是什么都记不得吗?” “嗯。”风临说的风轻云淡,但月娆并没有看到他眸中的淡淡怅然。 她抬起头来,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递到风临嘴边,雀跃道:“尝尝。” “月儿寻的东西果真非凡品,真好吃。” 听闻风临夸赞的话,月娆却突然站起,冷下了脸:“不过是寻常村妇做的烧鸡,有何好吃的?一点也不好吃,你莫要骗我。” 她猛地将桌上的碗筷扫于地上,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林内。 她盯着风临那双宛若琉璃的眸子,那双眼瞳还是同往常一般净如一泓清潭,没有一丝涟漪。她有些气急地接近他,一字一顿的问:“你不会生气的吗?” 风临淡淡一笑:“有何好生气的?月儿觉得烧鸡不好吃,不高兴也是正常。” 月娆突然狠狠地瞪着他:“我真讨厌你这样。不会生气,也没有情绪起伏,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你的心中到底有什么?天下苍生?你对谁都这副让人恶心的模样,难道我也和他们一样吗?” 听到她这般刺耳的言论,风临似习惯了一样,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辩驳也不接话。他阖上双目,轻轻地说:“月儿你累了,去休息吧…” 月娆看着他,冷冷一笑,笑中带了些苍凉:“风临,你真能把我逼疯,你就像炙热而明亮的火光,让我想要接近却又被烫的遍体鳞伤。” 风临却没再看月娆,背过身去,先行离开。 看着风临的背影,月娆颓然地落下一行清泪。 是啊…自己又要他如何呢?他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忍受她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无论她怎么出言中伤他,或是无理取闹毁坏东西,他永远都是那般温柔地对她笑,帮她收拾一切烂摊子。甚至从不问为何他无法走出这片密林,只能与她相伴。 这样好的他,她却为何总是不满足呢?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一副恬淡的样子吧。这样的他让她很害怕也很心疼,他难道没有心,不会痛吗? 第10章 吹梦到西洲 夜已深了,虽林内虫鸣阵阵,但风临和月娆却不被影响、早已睡下。 万里荒凉、尸横遍野。 血水与融化的雪水混于一起,散发出腥臭的味道。妇孺的哭声和乌鸦凄厉的叫声刺得月娆耳膜生疼。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之景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一阵反胃,扶着身边的树干呕了起来。 “姐姐,给我点吃的吧…”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抓住了月娆的袖子,怯怯地看着她。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饥饿,女孩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干瘪的皮紧紧贴在骨头上,眼眶深深凹陷,有些骇人。 月娆一惊,险些将瘦小的女孩甩开。习惯了乐锦衣玉食、吃喝玩乐的她哪见过这般景象? 但女孩的眸子确是明亮的,透出深深的求生欲望。 月娆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荷包中掏出些银钱递给女孩。 可女孩似没看到那些银钱一般,也不接,依旧抓着她的袖子,用那双眸子深深凝视着月娆。 “你…”月娆盯着女孩,眼中有些疑惑,但看着四周的景象,她很快就明白。在这般景象下,给人金山银山也不及一个冷掉的馒头。 正当她思索着应该拿女孩怎么办之时,一个黑影倏地穿过女孩的身体,女孩的身体突然开始迅速的腐烂。骨头化为尘土,剩一张干巴巴的皮掉落在月娆的身上。 月娆瞪大了眼睛,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她的喉咙似被人掐住了一般,只能发出一些干哑呜咽的声音。 泪水从她的眸中涌出,她惊恐甩开女孩的皮,向前跑去。 越来越多的黑影跟在了她的身后,讥笑声吵得她的头仿佛要炸开,那些话语虽十分小声且嘈杂,但还是有几句被她清楚的听了去。 “嘻嘻,多谢月娆姑娘…” “多亏您我们才能得以解脱,月娆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这人血的滋味真鲜美啊…还有那腐肉…嘻嘻嘻…我最喜欢了…好香,好香…” … 不! 月娆疯了似的往前跑,想摆脱那些黑影,可它们却如影随形。 “求求你们,不要再过来了,不是我!不是我!”她撕心裂肺的大喊,双手胡乱挥舞着,想把黑影们驱逐。 突然所有的声音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刚刚已经化为人皮的女孩突然出现,她依旧带着那双深的吓人的眼眶,但身后还跟了许许多多‘人’。那些‘人’有的拖着快断了的残肢,有的身上的肉已经大片腐烂。它们向月娆伸出了双手… 第161页 “是你,是你害的我家破人亡!” “我的幺儿才三岁,你为什么这么狠的心…” “都是你!你这个妖女,都是你!” 它们或哭泣、或狰狞地看着她,只有女孩不哭不闹,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姐姐,把命还给我…”她看着月娆阴恻恻的一笑:“我会夺走你的一切,包括他…风临。” 风临? “不!你不能!”月娆大喊一声从床榻上猛地坐起,冷汗浸湿了寝衣后背,而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是梦,幸好是梦… 她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四周死寂的让她心慌。 风临! 她顾不得穿上鞋袜,冲出了屋子,跑进风临的屋内。 男子憩在软塌上,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轻微起伏。他似乎睡得很深,丝毫没有察觉月娆的动静。 “风临!”月娆思绪混乱,顾不得是否打扰了男子休息,冲上前紧紧拥住男子。 “月儿?”风临睁开了双眼,一向沉静的眼眸染上点点疑惑。 他还是一如往常,那就好,那就好… 月娆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负担,只是紧紧拥着风临,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温热的眼泪落到风临的衣上,被衣物吸收,紧贴着他的肌肤。 “风临,我可以失去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但我不可以失去你…”月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带着鼻音闷闷地说了一句。她将双手搭在风临的肩上,看着他,眸中尽是少有的认真。 “月儿莫说胡话,我不许你为了我失去生命。”风临轻轻抚着月娆的后背安慰着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月娆的眉间浮起了一丝怒意,但她没像以往一般无理取闹,只是紧紧地抱着风临,不愿撒手。 风临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坐着,任月娆紧紧拥着他。 第11章 所爱隔山海 当风临醒来之时,月娆早已不见踪影。他抬眸看向桌上已冷却的青花鱼纹香炉,伸手拈起一撮灰嗅了嗅。 上好的安魂香。 风临极其微弱地叹了口气,将香炉内的灰倒于门外的花泥中,走进了月娆的屋子。 少女的屋子干净整洁,除了一般日用品并没有别的东西,风临盯着木质书架的第三层发愣。那里摆放着一面铜镜,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与普通的镜子没有什么区别。但在那层厚灰下他却可以清楚的看到蔓延铜镜背面的追月跑兽花纹。这花纹虽雕刻的十分精细,却也算不上铜镜中的上品。但每当他看到那面镜子时,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其中也夹杂着一丝让他捉摸不透的恐惧感。 他伸出手想触碰铜镜,下一刻却似被烫了一般地收回。 第几次了? 他的眼中第一次浮起了一丝不悦的情绪。 但只要忆起昨夜月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寻求一个真相,一个让他内心如此不安的原因。 当指尖触及铜镜的那一刻,一段混杂的记忆如画卷般铺展在眼前。 黄裳的小女孩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摇晃,甜甜的笑道:“天师今日要给我讲什么故事?” 回忆中的他温柔地抚上女孩的额头:“月儿这般顽皮又跑来找我,不怕长老责罚?” “爹爹疼爱我,顶多说我两句,不碍事的…”月娆将字句拖得长长的,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笑了,包含着几分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宠溺:“今日族长要来找我商议要事,月儿改日再来可好?” 月娆撅起了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将脸紧紧地贴在他手臂上:“你昨日也没给我讲故事,那只黑乌鸦的事就那么重要?” 风临轻轻地敲了一下月娆的脑袋:“不许这么说族长。他这几年多行不义有我推卸不了的责任,我更应该好好劝诫他。” “哼,我都知道。黑乌鸦只是在利用你…”月娆直起身来。 风临蹙了蹙眉,一点她的额心:“这话只许对我说,不许对他人提起。” “你这是在关心我?”月娆狡黠地笑了,如狐狸般看着他。 “你是长老之女,我身为鬼族天师自然要关心你。” “嘁…休要拿身份来搪塞我。是你风临,关心我月娆,与其他无关。”月娆从他怀中站起,走向门口,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明日我还来找你,我们约好了哦。” 月娆本以为这句话只是她和风临说的千千万万句中的一句,却不想是最后一句。 自那日起风临便不知所踪,她想尽办法打探却毫无消息。 婢女不知,娘亲不知,就连最亲近的爹爹也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正当她难排抑郁之情时,却偷听到了爹爹与一男子的对话。她认得那个男子,他似乎是鬼族的术人,鬼族族长的得力部下,族内除长老与族长都要尊称他一句北青大人。 第162页 爹爹此刻正揉着眉心,仿佛有什么忧愁的事情。 北青在一旁神色冷凝,劝道:“此事已经刻不容缓了,我想您也知晓,天师为了弥补邪目的杀孽已只身前往鬼坛。以□□作容器,魂魄为封印,将那些恶鬼渡化于洄尘镜内。可我想您在邪目身边这么多年,一定比我明白,世上只有一个风临,但邪目的杀孽却永不会止。鬼族虽一向避于尘世,但从未造下过如此冤孽,邪目在位的行为举止已让世人对鬼族的误解更深了一重。您看着鬼族几代族长长大,更多道理也不必我劝您了吧。” 月娆惊得一退后,差点踩到枯树枝丫。她紧紧掐着手上的肉,直到掐出一个青印子,为的只是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更怕自己落下泪来。 以一己之力渡千万冤魂恶鬼,这该有多痛啊…回想起男子宛若谪仙总带着温润笑意的脸庞,她无法想像,谁舍得在那张脸上看到一丝痛楚。 她太想念他了,寤寐思服的想念。可她不知鬼坛在何处,就算知晓了,她又怎么知道如何进去救他呢? 之后的日子是混乱的,北青、爹爹与一众长老背叛了邪目,她被一同带离了鬼族。那日烈火交加、场面血腥凄凉,但她却毫无所感。因为她心中只惦记着一人,想着如果离开了鬼族,她就离他更远了… 她把自己关在小楼内,盼着盼着,终于盼到北青杀了邪目,他们能回到鬼族的那一日。 她不在意现在鬼族的族长是谁,又会有其他什么变化,她只想见到他。 正当她为寻找鬼坛一筹莫展时,鬼族迎来了一大喜事——北青娶妻。本身族长娶妻不是什么异事,但他要娶的却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人,还是位灵族的公主。那日鬼族上下张灯结彩,她却愁闷地坐在屋顶上借酒浇愁。 就是那次,她遇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东泠。 化妖的东泠不知北青娶的是何人,只想着回来看看,唯愿他能幸福,她便能放心了。但她却阴差阳错地撞上了在屋顶喝的酩酊大醉的月娆。 “你站住!”月娆抓住了东泠的手臂,凑近她,冷笑道:“你是哪来的妖怪,怎么对鬼族的地形如此熟悉。” “你放开我!”东泠湛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恐慌,她只想来看看,不想相认,也不想多生事端。 “不放!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入我鬼族还想活着回去?”月娆虽喝的醉醺醺的,但握着东泠手的力气却大的可怕。 东泠见难以挣脱,索性坐下来说道:“我叫东泠,是一只不知名的小妖。今日鬼族族长大婚,我好奇,只想来凑个热闹,不会对鬼族不利。” “东泠?好熟悉的名字…”月娆见她无意再跑,松开了手,垂眸思索。 不到片刻她便瞪大了眼睛,酒醒了一半,指着东泠大喊:“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你不是灵族公主…” 东泠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大呼小叫,低声道:“莫要声张。” 多亏了这场闹剧,月娆和东泠竟成了相知的好友,而月娆也暗中安排东泠与北青相认,诉尽前情。 到了东泠风光嫁入鬼族的那一日,东泠紧紧抓住月娆的手:“月儿,你于我有恩,若以后有事相求,我定会相帮。” 月娆摇了摇头,回握住东泠轻声道:“姐姐好命,有此良人相爱,月儿羡慕不已。若姐姐有意要帮我,月儿只求姐姐画一张鬼族详细的地图给我。” “地图?”东泠失声笑出,“月儿你从小呆在鬼族,时间比我长得多,哪需要我画的地图?” “月儿不曾参与鬼族要事,所处之处不过那一隅之地罢了。姐姐,你就帮月儿这个忙吧。” 东泠被月娆摇得有些晕了,笑着允道:“月儿帮我如此之多,莫说一张地图,鬼族之宝我也可为你要了来。” “不,地图就够了,姐姐你真好!”月娆绽开一个笑容,掩饰下心底的苦涩。 姐姐待我如此之好,剩下的,我也不愿连累于你了。 第12章山海亦可平 多亏了东泠的地图,月娆才找到了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鬼坛。 鬼坛处于鬼族的禁地之下,偌大的鬼族只有几人知晓。难怪当初她就算翻遍了整个鬼族,也未找到鬼坛,原来这鬼坛根本就不在地面上。 找到鬼坛的当夜,她便偷偷潜入了鬼族的禁地,偷到了鬼族的□□。 自那夜之后,她便将自己关在房内,日日钻研鬼族的机关与术法,为将风临带出做充足的准备。 而由于北青与东泠大婚之后,积了许多事务未处理,爹爹和东泠都未曾来寻过她,这令她的行动方便了许多。那时她心下只想着能找到风临,带他走,让他免受噬心之痛,其他的事都未曾想过。她满心期待,甚至忘了考虑这样一意孤行会造成什么后果,或是风临是否愿意和她走。 第163页 在进入鬼坛的那一日,月娆才发现自己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鬼坛内压抑阴森的气氛令她难以呼吸,无数冤魂在嘶吼、哀嚎,它们不甘地撞着结界,发出沉闷的声响。而风临悬于虚空之中,一向宛若谪仙、气质出众的他此刻却狼狈不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那身白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了一次又一次,变为了深褐色,紧紧贴于充满新旧伤口的身上,甚至与新肉长于一起,令人作呕。 月娆难以置信,却又痴痴地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一句话也不敢说,泪水蓄满了她的眼眶。她猜到了他的处境一定不好,但没想到会是如此。 由于洄尘镜的灵力丰沛,有它帮衬,风临并不会死去。但他却要以己之身容纳如此之多的冤魂恶鬼,日复一日的撕裂之痛,日复一日的重塑肌骨之痛,你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风临…”月娆颤抖出口,“你慈悲为怀,渡化万恶,可又有谁会领情?甚至,谁会记得你呢…” 她暗下决心,轻声念诀:“鬼术破阵。” 一道白光从她的指尖飞向结界,只是一瞬,结界竟应声而破。 她心下一惊,为了此行她准备了上百个鬼族术法,就怕鬼坛内有着她不知晓的诡秘术法。她甚至带上了几日的干粮,想着若是解不开就住在这,若再解不开就强行破阵。可千算万算她没想到这一切竟如此简单。 倏然,她忆起了北青的话。 ——世上只有一个风临。 如醍醐灌顶,她冷冷一笑,原来这话是这个意思,她竟蠢到如今才明白过来。 困住风临的从不是任何结界,也不是任何术法,而是他自己。他自愿以身换万众之命、苍生安宁。若是他自愿,自然不需要什么结界将他困在此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离去,直到渡化所有怨灵。 她走进结界,洄尘镜散发着幽幽的光芒,镜中黑雾萦绕。 她轻轻触碰那面镜子,一阵强大的力量将她弹开。她的身体撞于墙上,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月娆有些气急,从随身的包袱中掏出从父亲那偷来的承影剑,将灵力聚于手心,举起承影剑狠狠地朝洄尘镜劈去。 承影剑与洄尘镜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回月娆没有被洄尘镜弹开,但洄尘镜依旧毫发无损。 正当月娆一筹莫展之时,却看到风临睁开了双眼。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那一瞬划过太多神色,有痛苦、有疑惑、有惊愕…却唯独没有情感。 “风临!” 月娆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却见他闭上了双眼,浅浅淡淡说了一句:“月儿,快回去…” “不可能…”月娆看着他额上细密的冷汗,终于落下泪来:“不带你走,我是不会离开的。” “听话…”风临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温柔,却带了七分虚弱之意。 “不可能,绝不可能!”月娆攥紧了拳头,看向洄尘镜,此刻的洄尘镜竟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复又看向风临紧蹙的眉头,难道风临的情绪会影响洄尘镜? “你若不随我走,我便自尽于此,算是伴你永生永世了。”她盯着风临的眸子,装作十分认真的语调与他说。 “月儿你!”风临的眸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怒意。 就是此刻,洄尘镜的光芒闪烁地更加剧烈。她将全身灵力汇集于承影剑,双手结咒,承影剑朝洄尘镜迅速打去。这次洄尘镜依旧没有损伤,但却掉于地上,失去了光芒。 就在这个刹那,百鬼呼啸着从她的身体穿过,冲向鬼坛之外,直上云霄。 阴风烈烈,她吓得蹲在地上,紧紧抱着承影剑。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风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用剩下为数不多的灵力护住她。或许是因为筋疲力尽,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待月娆醒来之后,鬼坛已是一片破败之景。而风临躺在她的身侧,双眸紧闭,依旧是护着她的姿势。她眼眶一热,差点又哭出声来。 出了如此大的事,不知为何鬼族却毫无动静,她慌忙拾起地上的洄尘镜与承影剑,掐了个诀,带风临离开了此处。 风临看着他与月娆的回忆,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眸中杂糅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曾幻想过许多真相,但他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让他后背发凉,难怪他会如此抵触洄尘镜,许是他心底也有那么一丝的留恋与害怕的吧。 突然一声木碗落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月娆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他,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第13章 生当复来归 “你都知道了…”月娆捡起木碗,不看风临,语气出奇的平静。 “月儿…”风临一时哽住。他想过月娆或许会哭泣、会发脾气,却从未想过她会这般平静地接受他将离去的事实。 第164页 “无妨,我早就知晓会有这一日,更何况如今我已经护不住你了…” 风临将视线越过月娆,看向她身后的一众人,了然。 平时了无人烟的密林,密密麻麻的聚满了黑衣兵卒。为首的人穿着象征着鬼族族长的黑袍,不怒自威。穿着宝蓝华服的女子站于他身侧,神色复杂地看着月娆。 “东泠姐姐…”似是忍受不了这样沉寂的气氛,月娆只好开口。 “逆女!”不等东泠接话,一个怒气冲冲的长者便先一步上前,狠狠地扇了月娆一巴掌。他扇的极其用力,以至于月娆嘴边溢出了鲜血,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月娆只是垂着眸子,长跪于地上,深深一叩首:“女儿不孝,任爹爹责罚。” “你!”那人还想再打,却被一个妇人紧紧抱住了手臂。 “月寰,这是我们的女儿啊…”那妇人泪眼婆娑地看着月娆没有血色的脸庞,想伸手去查看她的伤势,却被月寰一把拉住。 “嫌丢人丢的还不够吗?” 妇人惊觉失态,只好退了下去,一脸疼惜地看着月娆。 “娘亲…”月娆的言语带上了些哭腔,朝着北青再叩首:“族长,此事是月娆一人之罪,还请族长不要牵连月娆家人,月娆感激不尽。” “站起来说话。”北青看了一眼东泠不忍的神情,对月娆轻声说。 月娆抬起头,却不愿起身,继续说道:“月娆自知犯下大错,让西洲生灵涂炭,不敢起身说话。” 风临从屋内慢慢走出,鸾姿凤态,让人不得不将视线转向了他。 “风临天师,久闻大名却不如一见。”北青看着风临轻声笑了,眼神深不可测。 “族长既愿放风临出来,又怎会说没见过风临呢?” 北青微微一怔,笑容愈发冷漠:“风临天师果真才智过人,难怪前任族长如此器重。” 月娆在一旁被这两人的话绕的云里雾里,只当风临要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忙说:“是月娆之错,风临一心只有天下苍生,而我却执意将他禁锢此处。” 东泠终于忍不住上前扶起了月娆,握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东泠姐姐,你不必替我辩驳…”月娆还想再说,却被东泠按住了唇。 “北青,我真没想到,你竟为了一己之私,拿西洲如此多生灵为代价。”东泠看向北青,眼底尽是失望之情。 北青看向东泠,竟似个做错事的孩子,眼中划过一丝惶恐。 “罢了…”他轻叹了一口气,遣散了属下:“我们屋内说吧。” 或许是由于众人的离去,气氛才略微有些缓和。月娆看着北青与东泠两人各自阴晴不定的神色,开口道:“本是月儿的事,怎的连累姐姐不悦呢?” 东泠斜睨了一眼北青:“是我教的太好了吗?玩弄谋略,试探人心,这等事如今你已炉火纯青了呢,还要西洲一众生灵为此陪葬。” 北青不为自己辩驳,苦笑一声:“我既已为鬼族族长,在其位,谋其政。”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你就没想过我的感受?”东泠的神色柔了些,执起月娆的手,不再看北青。 “月儿,我们本就承你一恩,如今又欠下你许多,姐姐愧对于你。” 月娆阖上了双眸,眉间皆是倦意,微微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虽愚钝,却也不是傻子。刚刚经东泠与北青的一问一答,她大抵也能猜到为何她能轻而易举将风临带离鬼族。不过是北青不信风临,想借此试探罢了。 “其实姐姐,虽这话说来残忍,但月儿还是感谢族长的。若不是他默许,我也难以借得与风临相伴数月。如今心愿已达,此生无憾。只是妄造杀孽,夜夜难安。只求族长让我伴风临于鬼坛,守护鬼坛,用余生赎罪。” “月儿,鬼坛阴邪,在里面待上数月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更何况是永生永世。”东泠紧了紧握着月娆的手:“你此次强行将风临带出本就伤了根本,风临三魂七魄也因此次变故少了掌管情爱那一魄,所以才…” “姐姐!”月娆打断了东泠的话,释然一笑:“我知晓姐姐的好意,但你无需安慰我。我还不了解他吗?” 她转过头深情地看着那张夜夜梦回的脸,就算如今,他当初浑身浴血的艳绝之景还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我知就算未少那一魄你也不会对我动情。你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从不考虑自己、慈悲为怀。你的心能装得下天下苍生,渡化万灵,却独独装不下一个我。” “你知道吗风临?我喜欢你喜欢的紧,想代你受过所有的痛楚,可我却又那么讨厌你这般模样。你何时能为自己想想呢?丢掉鬼族天师这个身份,云游四方也好,闭关修炼也罢,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道路…” 第165页 “月儿…”风临听闻月娆这番肺腑之言有些动容,但也只是在那一瞬,一丝痛楚在他那澄净透亮的眸中稍纵即逝。 “邪目之母于我有恩,而我却因一念之差害死了她。我发誓要守护这个孩子,但他却如此冥顽难以教化。我知道他在利用我,可却无法伤害他…只能以自身微薄之力换一刻心安罢了。虽在鬼坛我痛入骨髓、受尽折磨,但我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至少这样我能赎罪,不算泯灭了内心深处的最后一抹良知…” “原来如此…”月娆怆然,泪流满面:“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以为是,强行将你带出,自认为是对你好,却不想是害了你…” “但无论如何,你不能入鬼坛。若风临借洄尘镜渡化所有怨灵,那他的三魂七魄也会散尽,坠入轮回,你是等不到他的。”东泠终是冷了声,不愿再看这样的场面。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月娆笑了,那笑竟是如此摄心动魄。 她眸中尽是坚定:“无论他变为了何种模样,我都会寻到他,若下一世的他不再背负宿命也不心悦于我,我便认命。” 东泠知晓她的脾性,心下明了是劝不动了,便从怀中掏出鬼令,递给月娆。 “终究还是我们欠你的,你拿好鬼令,整个鬼族都欠你一诺。西洲之事的善后,我与北青自会处理。若风临愿再入鬼坛,以身封印那些恶鬼,想来很快西洲便能恢复元气。” 月娆这次没有再推辞,只是接过鬼令,对东泠郑重道:“多谢姐姐。” 其实入鬼坛又有何惧,不过是等他个百年之后罢了。 若能与他相伴,她什么也不怕。 -风临与月娆-完- 第14章 苍谷 他已经忘记了,忘记他看着这个丫头多久了,看她施展银针救了一个又一个人,却不收取分毫。他也曾想过若在他娘快死去的那年能遇见这个丫头,自己是不是不会变成这般模样。虽然这个丫头不一定能救活所有的人,但是她很厉害,至少比起他这个只会杀人的家伙厉害得多。娘亲曾和他说过,懂得杀人于无形的人并不是最厉害的,厉害的是懂得救人的人。 他很喜欢这个丫头的名字:离合。 人间不就是生生死死离离合合吗?这丫头是个医者,名字也取得好。他喜欢在闲暇时看着这个丫头救人。而他呢,手上沾染了如此多的鲜血,杀了如此多的人,恐怕死后也不得安宁。但是没关系,他不在意。自从娘亲死后他没有害怕过什么,只是麻木且日复一日的度过。直到遇见了这个丫头,他发现自己仿佛有血有肉了起来,不再如一碗清水般无趣。 离合就在她破败的小院子里救人,就算她只有针,但却能救活无数的人。那些人跪在地上叫她医仙,然而她却总是带着淡淡从容的笑将那些人扶起来,道:无妨。 离合是他见过医术最高明的人,而他见过的医者中,亦只有她不以一身傲人的医术敛财,赚的那些银钱仅满足自己日常的需求。所以行医这些年她也只能一直呆在一个破败的屋内,而日复一日无止尽的救人让她看起来宛如一个纸人般苍白憔悴。 苍谷是有些心疼的,这个女子拼了命把一条条生命从鬼门关拉回,所有的人都崇敬她,三叩九拜的谢谢她。可是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是否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而她也无所谓,只是施针救人,仿佛她的身体不是她的,不需要爱惜。 终于到了一日,她体力不支倒下,吓坏了旁边的一众人,可却没人扶她起来,也没人施以援手。大家如锅上蚂蚁乱成一团,却没人再有举动。 苍谷终是看不下去了。 他从房顶跃身而下,一席白袍飘扬,宛若仙人。他如玉雕琢的脸庞冷若寒冰,深蓝的眸子就这样看着那一众人:“你们都该死,你们知什么是感恩?”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这个俊俏的男子,他好看的不似凡尘该有,可身上却散发出阴寒的杀气。仿佛下一刻他们的颈脖就会被他捏断。 就在思绪游离出去的电光火石间,他们看见眼前有鲜红的血,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当温热的血从颈脖汹涌而出,他们才明白生命在慢慢的流逝,可是不知为何,虽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死在这个男子的手上,竟就像是一庄功德。 苍谷漠然地看着满地的尸体,抱起离合,纵身离去。 第15章 离合 离合感觉很久都没有这般好的休息过了,她一直在日复一日的救人,仿佛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人。她谨遵师命以救人为己任,师父在黄泉下也可以安心吧。 她不想睁开双眼,只想好好的再休息一会儿。 第166页 师父,您不会怪离合吧,离合真的很累很累… 若是身体的累,离合可以自医,可若是心中的疲惫呢?我救了他们,本应该感到开心啊。可是为什么离合这般累,或许离合不配当一个医者吧… 离合躺着,过往在脑中放映。 他们表面恭敬,然而内心却是鄙夷的,这个年轻的医女,这般小便有如此高超的医术,若不是有求于她,谁也不愿意接近她。 她路过一家门户时曾听到小孩子指着她叫着妖女,而大人慌张捂住小孩的嘴生气道:“对着医仙胡闹什么。”后一脸谄媚对着她笑道:“犬子不懂事,医仙不要怪罪。”而她却明明看到了她像躲着什么一般,将孩子往屋里赶,紧紧地关上了门。 就算总是经历这些,看到了许多事情,她也只是笑着应对。 师父说过,她的笑起来好看,能驱散许多不好的东西,或许她可以用笑将这些不愉快都驱散。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笑变得这般苦,一点一滴苦到了心底,没有一丝甜味。 如果可以不醒来是不是就可以去见师父了? ——师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 能不能不要醒来?就算是离合最后一个任性的愿望。 黑暗中她蜷缩着,想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不愿回到所谓光明的人间,可是却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她。他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她的手,将她从黑暗中牵引出。 她仿佛魔怔了一般,随着他走似乎就能安心。 她看了一眼那人,白色的袍子干净整洁,身上散发出温柔与令人安心的味道。她侧头想,这是一个怎样柔和的人呢?若那些人和他一样就好了… 雕花窗外明月高悬,屋内灯火通明。 苍谷燃起了所有的长明灯,他想像离合这样明媚的人醒来便该是光明一片吧。苍谷不记得他已经多久没有燃起这些灯了,他一人在屋内的时候,总是习惯黑暗,黑暗能让他的感官更加敏锐,察觉到一切细微的事情。而如今离合在身边,他竟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了下来,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是否真有两个人如此相配、心有灵犀,一见面便心甘情愿的为对方变成另一个人。 当离合懵懵懂懂醒来时,眼前是一片光明,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紫照小香炉边,眸色清亮的他。 离合从未见过蓝色的眸子, 她呆滞地盯着他的眼眸,仿佛陷入其中。可这眸子却深如一汪海洋,将她淹没。 而苍谷见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却也从未见过如离合一般的眸子。那双眸子宛若初雪消融后澄净的一汪清泉,如此单纯无邪,仿佛趋避了世间所有的污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对方,仿佛可以到亘古长远。 “这位公子,敢问我为何会在此?”离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低着头,绞着自己的发丝,低声询问。 苍谷看着她,失声笑出:“不必拘谨,也不必唤我公子。我叫苍谷,看你晕倒在…”他忽然噤了声。 他该如何解释他是怎样救了她的?难道说他天天在屋顶上看着她吗? “我只知是你救了我,谢谢你。”离合仿佛知道他有难言之隐,浅笑着转了话题。 “那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就送你回去。”苍谷不再看着她,丢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苍谷!”离合见状忙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因身体虚弱无力,歪歪斜斜的就要倒下。 就在这须臾之间,一双温暖的手环住了自己,动作轻柔的让她深陷这个怀抱之中,沉溺而不愿自拔。 从未经历男女之事的离合在这一刹那羞红了脸,在苍谷的怀抱里弱弱的问:“我可以留下来吗?就这样,陪着你。” 苍谷讶异地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女子。若是别人,恐怕此刻早已死在自己的手下。可是这次却是她,纯净的如一泓秋水,不得任何人的玷污。 “我不会留你的,你还是走吧。”他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剑眉微微拢起。 “可是离合无处可去,你救了离合一命,离合理应报答你的。”离合不知所措,仓促凌乱的解释着。她从未如此希望留在一个地方,虽然她知道这样这样违背了师父的意愿,然而她却悄悄和自己说,这人救了自己一命,若是师父也会希望她留下的。 “你先好好休息,这事日后再说。”苍谷的语气还是柔和的,他不想离合留下。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他不希望离合跟着他,这样纯净的女子理应过着平凡而干净的生活。 “苍谷…”离合仿佛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只是轻声唤他的名字,声音中夹杂着哀切的恳求。 第167页 可是苍谷没有回头,只是淡漠离去,替她合好了门,仿佛刚刚给予她温暖的不是他一般。 一个人为何可以这样温柔又这样冷漠。 第16章 云蔻 云蔻看着苍谷轻轻合上门,轻点足尖离去,才现出身形来。 她从未看过苍谷这般温柔过,对谁也未曾有过。这般的小心翼翼,仿佛那个女人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不过她的确是。 云蔻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故作柔弱,博取别人的同情,多无趣。同身为女子她便不同,无论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绝不麻烦别人。就算是对她久久爱恋的苍谷也是一样,她希望得到他的关怀,却不愿成为他的累赘。 她与苍谷相识这么多年,苍谷一直对她浅浅淡淡,仿佛她只是他的局外人,不曾走入他的世界。其实云蔻对此不甚在意,苍谷一向宛若谪仙,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她从不奢求与他相恋,只求就这样守着他,远远地看着他就好。 可是离合的出现打碎了她的梦,她发现原来苍谷也是会关心人的。他会柔柔的笑,那双蓝色的眸子中不再是坚冰,仿佛被初春融化了一般。她看到苍谷抱着她,动作温和,仿佛不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而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云蔻只觉得全身冰凉,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从心底透着寒。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只要苍谷喜欢的那个人出现,她终是不可能守他一世的。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难道毁了离合毁了苍谷吗? 云蔻只觉得精神恍惚,走了两步,脑子一片眩晕,险些倒下。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离合的脸庞。柳眉弯弯,眉下一双杏眸透着清澈关切的光。 离合正好因苍谷的话睡不着,调整了一下气息,便想下地透透气,不想遇到了云蔻。 云蔻敛了情绪,一甩袖,险些让离合摔到地上。可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离合,她不喜欢这个女子,不仅仅因为苍谷,更因为她身上有着她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离合尴尬的收回了手。 就在那一刹,她感受到了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厌恶,就像那个虚伪的母亲一般。她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子。她画着精致的妆容,配着一席锦绣金线裙,眼中有她避不开的凌厉。 惊为天人。 离合不得不承认,云蔻很美。双十年华的她,眉眼间透着说不出的成熟冷凝,妆容大胆且浓艳,与她淡雅的名字丝毫不符。这样张扬大气的美离合从未见过,就如同地府肆意开放、蔓延忘川河边的彼岸花一般。 云蔻淡漠地看着她道:“早点走,这里不是你该呆着的地方。” 离合愣在原地,苍谷让她别留,云蔻让她别留,难道她真是如此惹人厌倦吗? 她本就苍白的脸庞掩上一层灰蒙蒙的阴翳,云蔻看在眼底,却在心底冷冷地笑。装什么可怜兮兮的样子,还不如路边的野狗。 她没有与离合多说话,皱着眉头离去,留离合一人脑袋一晃跌坐在地上。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就算她妙手回春,也没有。医者不自医,这块心病她是怎样都越不过去的。 苍谷坐在屋顶上沉思,离合说她要留下。而他虽想留她,却生生抑住了心底的渴望。像他这样在阴霾中生活了许久的人,偶尔也会渴望像离合般的纯净、温暖的阳光。 可是不可以,地狱就在他的心中,他已经回不去了。 从他杀了第一个人开始,他就永远不可能回头了。 就在他晃神时,云蔻拎着两坛酒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他回过神来,狠狠掐住云蔻的颈脖,准确无误,直取她的性命。云蔻娇艳的脸庞带上了些狰狞,随即是剧烈的咳嗽。苍谷松了手,换了一张冷漠的脸庞道:“你来做什么。” 在他的眼中云蔻就宛如一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他知道她,却从未了解过她。只是共事的人罢了,不必费心。而云蔻也从未主动和他说过话,所以他对云蔻根本不熟悉,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女子是如何仰望他的。 云蔻平了口气息,朱唇勾起一抹倾城的笑容道:“知道你愁,给你送酒。” 苍谷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不喜欢别人揣度他的心思,更讨厌云蔻这样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他的心事。他本该无情无欲,或许从他遇见离合开始,一切都错了 。 面对苍谷的冷漠,云蔻也不恼。她知道苍谷的脾性就是这样,也不会多加计较,只道:“我建议你趁早将那个丫头送走,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轮不到你来威胁我,离合要留要走是我的事情。”苍谷斜睨了她一眼,眸色漠然。 第168页 “这个女人会毁了你。”云蔻的眼眸沉了一沉。 “那也不关你的事。若我死了,你不是能走的更长远?”苍谷笑了,没有一丝温度。 “我从未想过让你死。”云蔻终归是个爱着他的女人,话语中终于带了些愤怒的情感。 “干我何事?”苍谷似不再想和她闲扯,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纵身离去。 云蔻就这样痴痴看着他的背影笑,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她一人坐在他曾经留过的屋檐,喝完了两坛陈年佳酿,头一晕,便昏睡过去。 第17章 六儿 离合一醒来看到的是床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丫头,这丫头和苍谷一样冷着一张脸,不带任何感情。她盯着那丫头看,可那丫头竟不拿正眼看她,只是麻利的伺候她洗漱更衣,待她用完了早膳便自觉的退了出去。 这丫头真奇怪,难道这里的人只有苍谷才是最正常的吗?她暗自思衬着,那丫头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话,声音从门外轻飘飘的传了进来。 “奴婢叫六儿,姑娘有什么事都可以使唤奴婢。” 离合尴尬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这丫头一张臭脸,她可不敢随意招惹她,还奴婢…她不仅一阵寒颤,还是自给自足吧。 六儿蹙着秀眉,久久站在离合的门外,她是为主子办事的人,不应该去想这么多。可不知为何,只要离合在,她的内心就十分的不安。主子也是为别人办事的人,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类人,再说难听点,他们都是别人的狗。离合这样的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终究是不行的,难道主子真能为她背天逆命不成? 她冷哼了一声,眸中染上了一丝不耐。大不了就换个主子,像她这样为别人办事的人,换谁不能过活?无论是云蔻主子还是苍谷主子,只要能养她性命的人都可以是她的主子。 “六儿,帮那个野丫头收拾东西,赶她出去。”突然一声淡漠的声音传入耳畔。 ——是云蔻主子。 “是。” 既然是主子的命令就照办,这是六儿一向的准则。她毫不犹豫的回头,推开离合的房门。 此时的离合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苍谷这些天给她喝的药材都是上等的补品,她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润,不似以往病怏怏的样子。 六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二话不说就将离合从床上拉起,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她手上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云蔻主子请你回去。” 离合才缓过神,愣愣地看着六儿,只能说出一句低低的话语:“我要见苍谷…” 六儿冷了神色道:“苍谷主子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想见的,府里的事情一向由云蔻主子管。既然她开了口,那你就得走。” 离合有些茫然地望着六儿:“你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见见苍谷。” 六儿不再言语,抓起离合的手就往外走。 离合想甩开六儿的手,可她的手竟如铁一般,紧紧地箍着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离合有些怒了,虽然她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医女,可也不至于这样让人赶出府邸。 “我自己会走,你放开我!”她用力挣扎,试图甩开六儿的手,可六儿只是不动声色拖着她一步步往外走。 “吵什么。”白袍衣袂被风扬起,苍谷站在屋顶,如神祇堕入凡尘。 “苍谷主子。”六儿抱拳跪下,“云蔻主子让我把这野丫头赶出去。” “呵,我带回来的人,她何时有资格把她赶出去了?”苍谷冷冷一笑,跃下了屋檐。 他冰冷的手牵过离合温热的小手,轻声道:“等我一下。” 刹时,他仿佛遁入虚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伴随着苍谷的消失,离合听到了一个女子的痛呼声。 云蔻仿佛一只折翼的蝴蝶,跌落地上,殷红的血蔓延开来。 她忍痛爬起,笑道:“你以为青域大人被神殿囚禁了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别忘了,你所有的东西是谁给你的。” “那也不需要你插手,我是死是活又与你有何关系?” “好一个与我有何关系。”云蔻笑的艳绝,转身看向离合,那双眸子仿佛嗜了血一般的红。 离合吓得一退后。 她从未见过这样刻骨的恨意,宛若地狱来讨命的罗刹一般。 “别怕。”苍谷轻柔的捂住她的眼睛,“隔两天我就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离合也惊诧于自己的言语,她从来不善言谈,更不喜表达爱憎。然而现在她却在苍谷的面前这样无理取闹。 苍谷并没有生气,眉间染上了一丝忧愁:“抱歉,离合,这里不适合你呆着。” “那你会来看我吗?”离合怯怯的问。 第169页 苍谷对上那双渴望的黑眸,湛蓝的眸子深处泛起了涟漪,可他的表情依旧淡然:“怕是不会了,离合,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好吧…”离合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像只被遗弃的小猫,然而她不再说什么要留下的话,只是默默地走回了房间。 第18章 圣心女 离合只记得她收拾东西出府不久,六儿便追出来寻她。 她诧异地看着六儿。 六儿一头规整的鬓发已然凌乱的散在肩头,衣裙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赤红色明艳艳地晃了她的眼。 六儿一见她便跪下道:“求姑娘回去救救主子吧,六儿明白姑娘医术出神入化,只求姑娘愿意随我一去。” 离合的内心闪过一丝不安,她攥紧了六儿的衣袂道:“是不是苍谷出了什么事。” 六儿落下泪来:“姑娘快随我走吧,救救苍谷主子…” “你且快带路!”离合不再多想,忙催促六儿。 然而直到踏入大门,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随六儿来到此地。 一女子浮于空中,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眸凝视着她的脸庞,冰凉的如化不开的千年寒冰。 她一直以为苍谷拥有着独一无二拒人于千里之外与宛若神祇的气场。但这一切在这个女子身上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她的周身散发着比苍谷更寒冷也更孤傲的气质。 于这个女子来说,冰封三尺便是她一眼之寒。她虽美,却不让人有任何向往之情,只想下意识的逃开她那双寒凉的眼瞳。 “离合…”她轻轻开口,声音意外的低沉却如玉石浸水般动人。 “你是何人,苍谷又在何处?”离合克制着内心想逃离的冲动,倔强地直视着她的眼眸。 “你不怕我…”女子笑了,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寒。 “苍谷呢!”离合不想与她多废话,执拗的重复着这句话。 “苍谷?让他给跑了呢…”女子轻轻地笑了,似乎对苍谷的离去毫不在意。 苍谷已经走了吗?离合听完女子的回答,霎时间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压迫力。 转眼间,女子已出现在她面前,紧紧掐着她的喉咙,“可你走不掉了呢,药人姑娘…” 离合心中一紧,她是药人这件事只有师父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她怎会知道… 小时候的她因为体弱多病,被师父逼迫喝下万种药材,而后师父又将她浸泡于各种毒物中,提高她的抗毒能力。 这一来二去,她不仅养好了身体,全身的血液亦变成了不二的良药与毒药。她的这般体质世间难得,师父曾告诫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否则必将惹祸上身,而她也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个秘密。 “你还是随我回去吧,青域留下的杂碎怕是也翻不出什么大浪,神殿不曾在乎…”女子只是将手一挥,离合便觉得头疼欲裂,仿佛千万只小虫游入脑内,身躯也不受控制的软绵绵倒下。 “圣心女手下留人…”飘渺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圈一圈如涟漪扩散开来。 被唤作圣心女的女子从离合身边站起,闭上眼眸,轻声笑了:“青域手下的人,还要回来送死吗?” “早听闻圣心女容貌绝世无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果然传言不假啊!”男子立于屋脊,风扬起他的长发,衣袂翻飞,湛蓝的眼眸里皆是笑意,令圣心女不得不看向他。 极少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除非他一心求死。 “这个丫头又丑又笨,怎么反倒惹了圣心女的注意?莫不是圣心女想捉她回去当神殿的医师?神殿何时如此没落了啊…”苍谷敛了一身疏离的气质,调笑起来。 圣心女也不恼:“我就是要带走她,你又能如何?” 苍谷跃下屋檐,笑着看向离合。 可离合却一点也不想笑,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她就这样凝视着他,希冀着能一眼万年,可此生或许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在这一刹,苍谷出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苍谷出手,流光万千,如箭矢朝圣心女打去。 “没想到,青域还藏了一个世外高手在此呢…”圣心女往后一跃,闲闲地接住了苍谷的招数。 苍谷出招愈发地快了,而圣心女竟一丝吃力的表象也没有。她只是这般笑着,似要耗尽他的所有力气。 离合瘫坐于地上,痴痴的看着苍谷,却没有任何举动。他在耗尽自己的灵力,生之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了,而眼前那女子身上的生气却还是源源不断的溢出。 她惨然一笑,若苍谷就这样殁了,她就随他去好了,终此一生,他是第一对她如此好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第170页 ——离合,救他,求求你… 突然,云蔻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惨白的脸颊恢复了些许生气,如羽的睫翼轻轻地颤抖着。她从未听过这个高傲的女子发出如此哀切的声音,也是,她可是深深地爱着苍谷呢… ——纵然苍谷如何天下无双也不可能与神殿的圣心女抗衡的。 云蔻的声音若隐若现在耳畔响起。 ——求求你,救救他吧…我也会尽我之力。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云蔻话语刚落,离合便见一道红色的倩影向圣心女袭去,她未有丝毫犹豫从身上取出银针,向自己的手臂狠狠扎去,向圣心女掷去。 对不起,师父,徒儿曾答应过您不会伤害任何人,可如今徒儿身不由己。这番错事等徒儿至黄泉再向师父赔罪。 圣心女冷哼一声,丢出术法向云蔻打去,心中暗讽这小小的女子竟如此不自量力。 但她却忽视了云蔻倾尽全身内力助离合的银针向她刺去的那个举动。 云蔻被圣心女的术法震得五脏六腑尽数碎裂,宛若被遗弃的人偶,从空中掉下。苍谷蹙眉挡开圣心女的一击,踏空跃至云蔻身边,单手接住她。 她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袍,逐渐转为黑红。 “呵…苍谷,没想到…我竟是第一个染红你衣袍的人。如此…三生有幸…”逐渐灰死的秋眸就这样盯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瞳,可他却在她眼中读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与解脱。 “云蔻…”离合只能呆呆地看着所有事情在眼前逐一发生。 自己为何如此没用,若自己早点出手,或许云蔻便不会出事了。自己总是自私的认为自己对苍谷的爱已经很深了,可…结局呢? “伤感够了吗…”一个女声响起,离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圣心女…她看着她徒手拔出了在脖颈上的银针,轻笑:“真是无趣呢你们。” 这不可能…她的血是世间剧毒,无药可解,她不可能没事,不可能…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不断地默念着。 这绝不可能… “让你的小情郎尝尝你血的滋味如何?”圣心女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闪身至苍谷的面前。 她冰凉的柔荑抚过苍谷如的脸庞,“我倒想看看你这个药人是否名副其实…” “苍谷!”离合慌忙喊出,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她踉踉跄跄地跑至苍谷身边,抓起他的手腕,探他的脉象。 冷汗陡然而下。她从未用过自己的血,也从未诊过这样莫测的脉象。 对了,圣心女!可当她转眼,那个宛若寒冰的女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不是要带我走吗!你带我走啊!你给我出来!”她绝望迷茫地跪在苍谷身边大喊,可却无人回应,只剩她单薄的声音在庭院里一圈一圈的回响,仿佛在嘲笑她如此没用,谁也不能保护。 她的泪滑落于苍谷白皙的面庞,她从未这么近的看过他,但或许也不剩几次了,直到他化为一具白骨… 第19章 祭魂女 “醒醒…”一生淡漠的声音将圣心女唤醒。 她睁开眼睛,却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盯着她没有瞳孔的眼眸,一言不发。 “你可真是好胆色,连她的血也无所畏惧呢…”夷川微微偏头看着她笑,抓过她冰凉的手腕,蹙眉凝思。 圣心女任由夷川抓着自己的手腕,想起那天她将银针插入苍谷的穴位中,便失去了意识,“是你带我回来的?” 夷川冷了神色道:“要不然呢,神殿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堂堂花神大人之下的圣心女竟中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药人的暗算?” 圣心女轻轻笑了,只是垂眸道:“圣心女办事不力,只求一死。” “死?”夷川的眸光晦暗不明,“夷川可没这个本事,让与我同级的圣心女去死…” “你还在恨你哥哥的事?”圣心女反抓住夷川的手,白色的眸子盯着夷川的双眼,仿佛想挖出她心底的事情:“若不是你助他们一臂之力我又怎会被暗算?” 夷川微微一晃,转眼又笑起来,低低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房内,“哥哥的手下,还是留他久一点点吧,就那么一点点…对不起……阿梧…” 帝梧站起身,神色看不出悲喜。 “反正你也救了我,我未曾怪你…”她反手一揽将夷川抱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头“入了神殿便不想这些了,于神殿来说青域已死,在你眼中世上应该再无青域,也再无苍谷那些人了…妹妹就别想这些了,乖…过几天随我再去选个司木使吧…” 晦暗中夷川的眼中氤氲了些许雾气,哥哥,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夷川只能为你做到这了,自此之后夷川只是神殿的人,只为神殿做事… 第171页 “笨女人,给我拿些下酒菜来!”店里人声鼎沸,掩盖了男子明朗的声音。他一身白衣,敛去了不可近人的萧索杀气,只让人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你这讨厌的家伙,给我闭嘴。”离合蹙了一双柳眉,推开苍谷身边殷切的女子,道:“我怎没看出来你竟是个风流成性的人,若早知如此我便不随你出来,更不会…倾慕于你…” 说完此番话她的神色暗了暗,捉住苍谷的手腕,暗自红了眼圈。 “说你笨,你还真笨…”苍谷暗暗笑了,搂住离合的腰肢,在众目睽睽之下足尖一点,飘然远去。 喧闹的人声逐渐淡去,只剩店小二慌张的声音:“客官,这酒钱还没结呢!” 离合埋在苍谷的怀中只觉得十分的安心。 她忆起那日她以银针封住了苍谷体内的剧毒,与苍谷一起在河畔葬了云蔻。 云蔻挚爱苍谷一生却落得这个下场,而自己又是何德何能能让苍谷一眼相中,一见倾心呢? 她抬眼看苍谷,他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柔情,可惜这样的男子却因自己所绊,身中剧毒。她救不了他,只能想尽办法延长他的寿命。他所在一刻便护她一刻,却因她药人之血折了寿命。 她挣脱了苍谷的怀抱,低下头道:“我饿了,你去寻些吃食吧…” 苍谷未曾察觉到她语气中低落的情绪,轻笑道:“真是只小馋猫,我去给你捉只山鸡吃。” 离合看着苍谷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倏地充满了凄然与绝望,她配不上现在拥有的一切,或许这只能属于云蔻,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呀,有个俊俏的小娘子坐在这呢。”正当她思量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她斜了一眼眼前的山匪,心中突然无所畏惧。 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她提起裙摆向崖边飞奔而去。 那山匪头子见她要自尽,自然是不依,朝身后的人喊道:“兄弟们,给我追!” 就这样,离合宛若一只脆弱的蝶,穿过重重灌木深林,义无反顾跑向悬崖,满脑都是一心求死的决绝。 “呵,我的人你们也敢动…”离合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拉,撞进了一片纯白中,只听见苍谷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看…” 转眼间两人便出现在另一个山头,苍谷将她放于地上,不言语,跃上了高枝。 离合亦是沉默,仿佛经过了几载春秋,苍谷低低的声音传入耳畔:“你就这么想死?” “我…”离合嗫嚅道,“我不如云蔻有为你付出生命的决心,我现在所得的一切都不是应得的,若不是我你也不会…” “呵…”苍谷冷冷一笑,打断了她的话:“离合姑娘,何时我成为了你想就可以随意奉与他人的物品了?” 离合自知无理,只能低低喃喃道:“对不起…我…” 但她的话音未落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苍谷在她耳边低低的说,“嘘…别说,就这样陪着我不好吗?别想那么多,世事自有后人定夺,而我们…不需要任何标准评判…” 之后的某一日苍谷消失了。 离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她大抵也能猜到。 苍谷所想不过是护她一世安稳,他若离开了,也定是为了她。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寻到苍谷,上穷碧落下黄泉,她离合,无所畏惧。 -离合与苍谷-完-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