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狼来了》 楔子:warning 2012年冬的宁城,比往年更加寒冷。 一口气哈出来,在玻璃上变白,散开,成了一团冰碴子。陶夕在小片的白色中涂出一个笑脸,玻璃凉凉的,寒气透过指尖钻进血液,搏动着隐匿不见。 陶夕看着那张脸,那张脸也看着她。大眼瞪小眼,她自己也笑了。 “哥哥!”陶夕转过头,却听不见回音。那笑容疑惑起来,带着些许探寻的目光,一步,两步,靠近灰色毛衣的背影。她放低音调,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陶暮终于回过身来。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透出灰败的情绪。 “你怎么了?”陶夕飞快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是谁来的电话?公司吗?” 陶暮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半晌,他两片薄唇动了动,缓慢地说:“小夕,我没有时间了。” 陶夕稍一愣神,却笑起来,伸手轻轻戳上他的脸:“业绩没达到指标吗?没事,反正你尽力了嘛,别绷着脸了,笑一个……” 话音未落,客厅骤然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陶夕说着,投以一个灿烂的笑,便向客厅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是谁呀?” “请问陶暮先生在家吗。” “哦。”陶夕一面旋动门把手,一面问,“哥哥,你猜是不是有人找你送……” 巨大的压力自背后袭来,尖锐冰冷的猎刀劈空刺入左肺。未出口的最后一个字被狠狠打到门板上,“砰”地一声,随着猎刀的拔出而狼狈落地。 世界安静下来,一瞬间,又热闹起来。 门被撞开。 “警察!放下武器!” 陶暮抬手挡住警用手电的强光,勾了勾嘴角,重又挥起猎刀。 子弹从手枪中射出,准确击中他的右手,猎刀掉在地上。陶暮捂着流血的手掌,身形晃了晃,苍白的狂笑骤然响起,带着似乎要哭出来一般的凄凉。 哥……哥哥……张了张嘴,却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躺在地上,感觉着温热的液体不断从背后涌出,渗进驼色地毯中。生机随着血液快速的离开身体,视线也开始彻底变的模糊不清。 “你怎么样?”好像有什么人将她托起来了,“快叫救护车,快啊!” 被贯穿的肺部无法扩张,一阵阵窒息的痛苦让她浑身痉挛。耳边,依然是那带着哭腔的大笑。 哥哥……为什么…… 2012年12月21日,是陶夕一个人的世界末日。; 一、第四个牺牲品(1) 妈妈杀了我 爸爸吃了我 妹妹拣起我 埋在杜松树下 ——《鹅妈妈童谣》 当报案者的电话打进刑侦科的时候,科长赵奎丽正将手机贴在自己右耳上。客观来讲,用左耳接听更健康一些,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形成习惯就很难改变。电磁波跳动着,跳动着,一头连着她,另一头接着她的孩子——那是个可爱的丫头,齐刘海,虎牙,刚上五年级。真是令人羡慕的年纪。 听着女儿的声音,她有些欣慰,有些难过。为着那个连环杀人案,她好几天没回家了。做刑警很苦,做女刑警更苦,既是母亲又是女刑警是苦上加苦。可想而知,她从一个小警员爬到刑侦科科长的位置,付出了多少汗水,多少辛劳。 “叮铃铃……”内线电话响起来了。赵奎丽无奈地用左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对着手机柔声一句:“乖,妈妈现在有事,晚上爸爸下班了带你去吃麦当劳啊。”说完,不等女儿反应就拿起电话听筒。想想也知道,她一定不高兴。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所有忧愁烦闷,睡一觉便全部消散去,不像大人…… “喂?” “科长,刚刚接到报案,发现第四个受害人的遗体。” “在哪里发现的?” “城北的水库。”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科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马上下楼去停车场。” “好,等我两分钟。” 她挂断电话,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和衬衣。自从这件案子发生以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通红的眼眶下是堆积的黑影。 第一个死者是12月1日被发现的,横尸在中心公园枯萎的草皮上。一丝不乱的长发,整齐洁净的大衣,瞧上去就跟睡着一样。然而在那层层衣物下边,凶手剖开了她的胸腔,取走了心脏然后重新缝合,留下一道丑陋的疤。她19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落了。 当时宁城公安局本是以贩卖器官为突破口进行侦查的,可谁知一个星期以后,不仅案件毫无进展,并且又有一个年轻女子失去了生命和心脏。再过了一个星期,又出现了第三个……不过奇怪的是她的心脏还在。 连环杀人案!寂静许久的宁城陷入恐慌,市民的质疑声潮水般涌来。在刑侦科的窗玻璃被人拿石块打破后,公安局终于透露了细节:这不是无差别杀人,而是凶手针对年龄20岁左右,身高170左右,黑色长发女性的仇杀!一时间,宁城高挑的长发姑娘们人人自危。 但是,赵奎丽面对这种状况却毫无办法。凶手的刀法和缝纫技巧都很业余,并非专业人士,嫌疑人的范围更加广了。偏偏这“非专业杀手”在抛尸上却专业得很,尸体上找不到嫌疑人的指纹和体液,现场脚印十分杂乱,三个抛尸地点也硬是找不出关联来。这一桩桩缘由使得案件的侦破更加困难。 可是,今天是怎么回事,还没到一个星期就又出现了死者? 赵奎丽对着镜子长舒口气,匆匆下楼钻到车里。副驾驶坐的是新上任的警员江彻,刚才那个电话就是他打的。刚开始工作就碰到这种案子,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车子发动起来,江彻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说:“赵姐,老邹那边来报告了。”老邹,本名邹恪,是局里最出色的法医。 “他说的什么?”赵奎丽一边问,一边接过江彻递来的报告。 “第三个死者,容馨,左肩上提取到一滴体液——是眼泪,不属于容馨。另外,容馨患有心肌炎。” “心肌炎?”赵奎丽盯着报告,恍然大悟,“我就奇怪,为什么凶手没有取走她的心脏,原来是心肌炎。” “看来凶手还很挑剔嘛。”江彻呵呵一笑说,“而且居然会流下眼泪,似乎也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变态无情。” 赵奎丽不答话,只是翻着案卷。有了眼泪又怎么样,凶手要是没有前科,dna库里没有他的资料,那根本还是大海捞针。再说,到底是谁的眼泪还是未知数。 车终于开到水库。公安分局的人已经保护好现场,冰冷的空气,黑压压的常绿林,刚打捞上来的尸体,阴森森的。水库上湿冷的风刮过,赵奎丽打了个寒颤,掀开白布。这一下叫她几欲作呕,那尸体同前三个都不一样,皮肤被水泡得发白鼓胀,几乎要从宝蓝色女式西装里爆裂出来,五官模糊成一团,只依稀有些俏丽的影子。尽管冬季的水温很低,但还是很明显,这具尸体已经在水库泡了十几天了。 “哎呀!”江彻看了一眼,忙背过身去,“原来还以为是第四个,这样一看,没准是第一个!” 赵奎丽抑制住想吐的冲动,咬着牙说:“第一个……为什么藏得这么隐蔽?” 江彻带好手套,拿着相机凑过来,嘴里嘟嘟囔囔:“还是投到水库里,这叫我以后还怎么用自来水啊……” 却听到另一温润的男声响起:“表面现象而已。水管里出来的自来水,其菌落总数和微生物指标远远低于长期不清洗的饮水机。” 两人闻言回头,却看见两个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一个斯斯文文,穿黑色羽绒服,另一个架着金丝眼镜,穿蓝黄相间羽绒服。 “二位是……”江彻打量一下二人,又看向一旁的分局警察。 “目击者兼报案者。”分局警察干脆地回答。 “同时也是冬泳爱好者。”那斯文男人从衣兜里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来,“蓝越,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 二、第四个牺牲品(2) “蓝越,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 江彻倏地瞪大了眼:“蓝越蓝博士?”接着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真的是蓝博士!你的每本书我都读过……” 蓝越笑起来,似乎是习惯于此,和气地轻轻拍两下江彻的手:“谢谢你的支持。” 江彻却不松手:“我当年在警官学院里第一次听到您的演讲,就是讲青少年犯罪心理那次,我就立志要成为您这样优秀的心理测绘专家……” 赵奎丽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冷冷发问:“你怎么在这里?” 蓝越刚想开口,他身后的男子却先一步说话了:“蓝老师这个星期在宁大做演讲,聊天时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喜欢冬泳,所以我们约好了今天来水库游一游,本来不打算呆这么久的……”说完,他尴尬地看着赵奎丽,似乎想藏到蓝越身后似的。 “说好叫你带小雨去吃晚饭,你却想着冬泳?小雨是不是还在饿肚子?” 江彻松开紧握蓝越的手,疑惑道:“赵姐,这位是?” “安道临,宁大社会学系教授,我是……”他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赵奎丽,陪着笑脸道,“我是奎丽的爱人。” 江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伸手道:“姐夫,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安道临笑逐颜开地上前一步握住:“你就是小江吧,你好你好……” 赵奎丽黑着脸回到尸体旁边准备取证。现在的凶手越发狡猾,证据越发难找,更别提经过了水流冲刷,纤维也很难提取了……不过,为什么这具尸体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她蹲下身,仔细看着死者的面部,就是这里不对劲…… “警官。”不远处,蓝越淡淡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能说一些自己的看法吗?” 江彻一听,恍然大悟般疾走到赵奎丽边上,蹲下小声说:“赵姐,蓝博士在心里测绘方面建树很高的。我在警官学院曾经听过他的演讲,获益匪浅。” 赵奎丽皱起眉头:“局里没有寻求外界心理测绘辅助的先例。”再说,自己对于把安道临从家里拉出来的这个“朋友”,还真是很难有好印象。 蓝越自然大方地向前两步,表示理解道:“赵科长,我这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如果您认为它荒谬无理,可以当个没意义的废话忘掉。不过,光提醒年轻姑娘注意衣着打扮,市民的恐慌还是很难消除,除非我们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 听到这番话,赵奎丽挑眉看他,点头默许。如果个人情绪能影响办案,她就不会坐上科长的位子了。 蓝越微微一笑,信步踱到尸体旁边:“锁骨上方有被缝合过的痕迹——不过并不专业——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被凶手一路剖开到腹腔了吧。前几个受害者也是如此吗?” “前几个死者确实是,但这一个在法医来之前我们还不能检查。不过为了防止模仿犯鱼目混珠,我们没有公布这个细节。”江彻恨不得将所有线索透露给蓝越,但职业道德毕竟使他点到为止了。 “可以理解。不过既然腹部被剖开,应该失去了一些器官吧。不过,这并不是黑市为了贩卖器官所为。” “为什么?” “器官贩子没有理由帮受害者缝合伤口,也没有理由帮她们穿好衣服。而真正的凶手,他希望这些女孩子死得体面一些,毕竟他深深地怜悯着她们。” “怜悯?因为怜悯而杀人?”赵奎丽眉头皱得更深,“我做刑侦这么多年,只见过因仇恨而报复社会的连环杀手。” “仇恨也有,但是怜悯同样有。他仇恨一个女人,年轻、高挑、长发,但他同样怜悯她,甚至爱着她。本来是相反的情感,凶手却偏要将它们糅合在一起,防止他杀死那个女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有个渠道,去发泄他内心情感斗争所产生的巨大能量。否则,他会疯狂的。” “难道他还不够疯狂?”赵奎丽冷笑摇头,“由于不能杀死那个人,所以只好杀些替罪羊?” “或者说,是牺牲品。他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冲淡仇恨,同时也希望改造那个女人。方法,就是通过那些器官——如果我的分析不错,她们都失去了心脏。” 江彻不知何时翻出了案卷,认真回答道:“第三个人患有心肌炎,她的心脏被取出来,又缝回去了。” “不完美的心脏是无用的,他的所作所为就彻底是一场谋杀了。” “难道其他人就不算谋杀了?” “她们的死亡是有用的,至少对凶手而言,但第三个死者……”他往案卷上看了一眼,“容馨,她的死亡不仅毫无价值,反而让他从拯救者变成了杀人犯。那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或许他已经开始考虑是要金盆洗手还是破罐破摔了。” 江彻震惊且崇拜地看着蓝越,心想:现在凶手流泪的原因也找出来了! 一边听得入神的安道临顺着蓝越的视线往案卷看去,低低“哎”了一声。 “老安,你在看什么。”赵奎丽听见他的声音,问道。 安道临本来想打个哈哈过去,一看几个人同时盯着他,只好实话实说:“唔,这个女孩子乍一看很像我一个学生,五官倒不像,但这个气质和发型如出一辙。” 江彻笑道:“姐夫,那可要提醒你的学生赶快换发型。” 安道临也跟着笑:“陶夕可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老天哪儿会害她呢。” 蓝越听着他们的对话,眼底光芒一闪。 “但是……”赵奎丽重又蹲下,白手套挑起尸体发丝,“这个死者的头发染成了栗色,并非黑色长发。并且,前三名死者都穿着大衣,这名死者却穿的是衬衣和女士西装。” “高级定制西装。”蓝越轻笑着摇头,“不是普通人。这是……第一个死者吗?” “法医验了才知道。” “她是不同的……因为凶手杀她并非是有预谋的,她只是开启了凶手杀人**的一把钥匙而已。” “哦,因为她和其他受害者不同,所以凶手处理尸体的方式也不同。”江彻不自觉点头,忽然眼前一亮道,“凶手不希望有人发现这名死者,因为他认识这名死者!我在大学里看过这样的案例,如果我们知道这名死者的身份,就能顺藤摸瓜查到他!” 赵奎丽心底大喜,却不形于色。凶手不认得定制西装,好大的破绽!看了西装店的订购记录,再对比邹恪做的面孔复原,这神秘的“第四个牺牲品”还怕查不清楚? 想到这里,她挥挥手说:“口供录完了你们就可以先走了,有必要时警方会再联系你们的。蓝博士,非常感谢您的推理。” 蓝越和安道临对视了一眼,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江彻崇拜地看着蓝越的背影渐渐隐去,忽然想起什么,说:“赵姐,要不我在这等老邹,你跟姐夫一起走吧,都累了这么多天了,这里还挺冷……” “怎么可能。”赵奎丽平淡道,“接着等吧。” 远处,安道临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叹息一声,重又提起脚步。 蓝越像是没听见这声叹息似的,信步走到墨色的路虎揽胜边,解开车锁,拉开车门,把好方向盘,系好安全带。那动作一气呵成,似乎他刚畅快地游了一场冬泳。 警察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的,不论什么线索都是循着固有的思维模式而走。 处理尸体的方式不同,是因为他们彼此认识?也许有吧,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不过也没关系,总之殊途同归了不是吗? 安道临扣好安全带,把手举在空调出风口上,说:“蓝老师,心理学真是令人惊奇。” “多谢安大教授的夸奖。”蓝越挂好档,“对了,你们班被安排到星期几听演讲了?” “星期四啊,怎么了?” “没什么,确认一下。”蓝越讳莫如深地微笑,轻踩油门,路虎揽胜循着公路绝尘而去。 三、你相信世界末日吗(1) 一个人不能避免他的命运 他是清楚的 在呼吸中 在他长大的手掌里 在他危险安心的爱的时候 ——顾城 2012年12月20日,宁大社会学报告厅内座无虚席。 心理学博士蓝越一身灰色条纹西装,从容地打开了ppt。 “在我开始今天的演讲之前,首先要问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蓝越按下手中遥控器,大屏幕上迅速切换出一张玛雅金字塔仰拍图。他审视全场,问道:“有谁是相信末日预言的,请举手。” 讲台下鸦雀无声,学生们互相看看,到底没人带头举手。 “没有么?”蓝越似乎早就料到,半点惊讶神色也没,“是因为今天已经到了20号,却没有灾难的预兆,还是从一开始就认定这是无稽之谈?那么,曾经相信世界末日就是明天的同学,请举手。” 话音落下,寥寥几人缓缓举起手。 蓝越沉稳一笑:“放下吧。作为一个无神论占主导地位的大国,相信末日论的人确实不多。相信的人,大多数也是对社会失望而期盼末日到来,并非对末日感到焦虑恐惧。相对中国人,西方人——特别是欧美人,普遍接受世界末日论,这也使得他们对于末日是否真的会到来有了更多的担忧。这并非是迷信,而是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受到历史、宗教、文化等多方面因素潜移默化形成的。所以,很多本身是无神论者的人,偏偏对末日论持肯定态度。” 他走下讲台,一边缓步绕场一边继续讲:“为什么绝大部分中国人不相信末日论呢?我提出这个问题,你们也许也很难做出解释。这里我又要说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了,一个小方面,譬如上古故事。欧美的上古,洪水吞没了大陆,诺亚登上方舟避难,并以此来等待洪水的退却。而中国的上古,大禹治水、女娲补天,都是讲的人定胜天的故事。中华文化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人们根本没有人类灭亡世界末日的概念,自然也就谈不上诚惶诚恐的危机感。但是基督教培养出的欧美人却一直非刻意地记着《圣经》的教诲,担忧着人类‘最后的审判’。诚然,美国崇尚个人英雄主义,但这种从小熏陶出的危机感是很难被改变的。” 他讲完这段话,正好绕场一周,重新登上讲台。屏幕上切换出下一张图片,腥红的“危机感”三个大字,从白色背景中猛地蹦出来。 “下面我要和你们谈谈的,就是现代人压力与危机感的成因和种类。” ----------- 与此同时,宁城公安局刑侦科办公室内。 赵奎丽呷了一口咖啡,“你们看看这个受害人:苏姈,32岁,沃尔夫联合股份有限公司销售部经理。这种社会精英平时树敌最多了,不过敌人也够明显。小梁,你有什么想法?” “该名被害人于11月14日辞职,20日左右失踪,而验尸报告证实其大约死于一个月前……或许她的辞职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肤色微黑的刑警梁坤回答道。 赵奎丽轻按太阳穴:“她辞职后,新上任的经理是谁?” “陶暮,男,27岁,此前一直是苏姈的副手。他的嫌疑不大,毕竟已经坐上经理的位置,苏姈对他没什么威胁吧。” “现在还说不准。总之,先从苏姈的人际关系网开始查起。” 江彻抬眼看她,欲言又止。赵奎丽沉浸在资料中没注意到他,而梁坤却用疑惑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仿佛得到鼓励似的,江彻问:“赵姐,第三个人的身份是不是也需要查呢?” “第三个人?” “是啊,被害人的耳道、鼻腔和衣褶内都发现了泥土。邹恪写明了被害人的尸体可能是被埋到土里之后又重新被挖出来。明显是有人故意要尸体被发现啊。” 赵奎丽沉默地坐着,半晌,道:“我知道。只是不论这位知情者的动机如何,是不是共犯,总之是帮了警方的大忙。这些事我已经跟上面反映了,讨论的结果很快会下来的。” 江彻被她说服,点点头,随即志得意满地将额前碎发抹到一边:“哪怕明天真是世界末日,我们也一定能把那个杀人狂揪出来。” “末日是无稽之谈,尽早抓住嫌疑人才是正经。”赵奎丽喝光最后一滴咖啡,站起身,疲惫地走进科长室。 ------------------- 一个半小时的讲演过去。掌声中,蓝越气定神闲地接过几名学生请求签名的《危机都市》。那是他最新的著作,封面上一张暖色调的侧脸,眉眼间写满了儒雅气度。 最后一本书递到他的眼前,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托着书脊两端。蓝越循着那双手看到胳膊、肩膀、脖颈,再到脸。黑色长直发,鹅蛋脸,眉眼带着古韵,视线平齐到他的下唇。 他抬手在扉页上写下一个“to”,偏头不经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陶夕,夕阳的夕。” 他在后面添上一个“陶夕”,马克笔尖顺畅滑动,签下一个巴洛克式的名字。 陶夕接过书,说了声“谢谢”,却并不离开。 “你还有什么事吗?” “蓝博士。”她环顾四周,确认学生已经走完了才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蓝越有几分讶异:“刚才的提问环节你为什么不发言呢?” “那个问题和‘危机感’无关,所以我想现在问。” “嗯……”蓝越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好,你问吧。” 她上前半步,郑重其事地问:“您相信世界末日吗?” 蓝越眉梢一挑,道:“世界末日这件事情,如果我们纯粹站在科学的立场上说,它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因为人类无法预知的灾难随时都可能发生——也许下一个小时就是末日呢?谁也说不准。况且,这个世界本身就有始有终,地球,抑或是太阳系,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都有衰老死亡之日,那时候当然就是世界末日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我是相信的。” “如果不是那么长远呢?” 蓝越不正面回答,反问道:“其实你相信末日论,对吧?” 陶夕默然,轻轻点头。 “是害怕还是期待?” “我不知道。” “物欲膨胀后的破坏力甚至使人自身产生恐惧心理,工具理性的统治而带来的人的异化和物化正是人们想象中末日到来原因之一。”蓝越把左手插进裤袋里,右手端起水杯,“人类一面破坏着自然环境,另一面又害怕遭受自然环境的报复……总有一天,人类会毁灭在自己手里——这种阴影笼罩在很多现代人的生活之上。”喝下一口温水,静静看着她的脸,继续说:“但是,信与不信的问题先不提,我想反问你:如果世界末日是真的,你该如何应对?比方说,如果你确信两年之后是世界末日了,和你确信两年之后世界还将是正常的,你此刻的生活态度就会不一样。” 陶夕盯着他卡其色的温莎结,不自然地笑笑:“您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不急,彻底理解我的意思需要时间。”蓝越温文尔雅地笑着看她,“陶夕,我很确定,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步出了报告厅。陶夕转过身看他离去,眼底满是迷惑的光芒。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不详的感觉。 摇头扫尽这糟糕的想法,她捏紧了手中的书。 时间距离玛雅预言的末日,更近了。 倍看---.dubeikan.-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倍看小说!; 九、对爱情的执念是残酷的(1) 西莫娜,你的温暖的手有了伤痕。 你哭着,我却要笑这奇遇。 ——果尔蒙 米雅是个俏丽的姑娘。瓜子脸,桃花眼,微笑唇,栗sè梨花卷发。她橘红sè的短款羽绒服从大门口滑向电梯,似乎能点燃医院内消毒水味的空气似的。 她走到715门口的时候,陶夕正在看前一天晚上电视剧的重播。 男主角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女主角说:“你敢甩了我,那我就去自杀,让你痛苦一辈子。” 男主角说:“你想死就死吧,关我屁事。” “有病。”陶夕嘲讽地换了个频道。 米雅敲响房门。 “进来。” “陶夕……”她提着书包,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对住院病人来说,睡懒觉是最好的福利。她不想打破这种福利,所以特意来得晚了一些。 陶夕一直认为,她这辈子差不多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遇到米雅上。 “米雅,你怎么来了?”陶夕眼前一亮,却只高兴了片刻,就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身体。 “安老师在班上说你得了急病,需要休息。”米雅把包放在床头柜上,“本来我还想组织同学来慰问你的,但他说打扰你休息会影响你的康复。” “他是这么说的?同学们相信了吗?” “忙着复习备考的人谁会去深究啊,也就是我这样的班长兼中国好室友才会追问。”米雅看她一眼,挑起一缕头发说,“因为我在晚报的头版看到你的照片,虽然用的是化名……” 陶夕紧张起来,忙问道:“还有谁看到了?” “现在的大学生还有几个喜欢看报纸呀?”米雅不以为然地把那缕发丝缠在食指上,“我也没跟别人说,就跑去问了安老师。” 陶夕微微放心了一些:“他是怎么说的?”看米雅的表现,安道临说的肯定不是实际情况。 “嗯,他说了哦,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米雅放下纠结的头发,瞪大眼睛,“真可怕啊,你在回家路上好好走着都会遇到变态杀人狂!幸好他在行凶途中被人发现,不然……”她截住话头,愤愤不平地捶了两下病床:“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啊,诅咒他全家死一户口本。” 陶夕听见那句“死一户口本”,变了脸sè,很快又强笑道:“米雅,你别说了。” 米雅以为她是不愿回忆恐怖的事件,自觉失言,忙换了话题:“好了我不说了,喏,这是我给你带的考试重点——我们昨天考完的,不算特别难。安老师叫我告诉你补考是二月三号,这段时间你能不能恢复啊?”说着,她拍了拍柜上的书包。 “我可以。” “嘻嘻,你在这里一定很闷的吧?”米雅说着就从包里掏出手机,“虽然不能来看你,但是我还是拍了几个同学祝福你早ri康复的视频哦,你要不要看?” 陶夕点点头,然后说:“这个坠子挺漂亮啊。” 米雅一听,喜滋滋地摸了摸手机上的鱼骨图案挂坠:“情侣款哦。”手机却像感应到了什么,响了起来。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拨来电话的人耳边的手机上,同样挂着鱼骨挂坠。 “喂?我在医院不方便接电话啦……哪里?嗯……可以……好,拜拜。”她急急挂上电话,抬头,正对上陶夕不怎么好看的目光。 “又是那个所谓怀才不遇的插画师?”陶夕无奈一笑,“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 “哎哟,陶夕……”米雅比她更无奈,撒娇道,“你怎么总是对他有偏见呢?他的艺术气息真的很有魅力嘛。再说,他对我挺好的……” 陶夕摆手打断她:“好吧好吧,对你好才是真的好。我们看视频吧。” 看完同学的祝福视频,又聊了一会儿,米雅就起身离开去赴约了。而几乎是前后脚的,蓝越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她看见你了吗?” “怎么可能。”蓝越把书包往外挪了挪,将保温饭盒放在旁边,“我在外面等了大概十分钟,不过猪肝汤还是很暖的,口感不会变差。” 陶夕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半晌,她又补了一句:“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她的祝福。” 蓝越笑笑,却不回应她的话,把话题转到了别处:“你的朋友沉浸在热恋中呢。” 陶夕微微一愣,皱起眉,不甘愿地说:“是啊。” “你似乎很介意。”蓝越似乎被汤碗烫了一下,伸手捏住耳垂,“我认为你是能理解爱情的。” “我能理解爱情,但我不能理解米雅为什么会爱上他。”陶夕抱臂冷笑,“说是很有艺术天分的插画师,可论实际的,他根本没有固定的工作;论艺术的,他也没得到主流承认啊。如果哪一天他的作品获奖了,我自然就看得起他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蓝越用湿纸巾擦拭汤匙,“执着于爱情的人,我也知道一个,是我最近见的一个病人告诉我的。”他放下汤匙,转头看向陶夕:“你想听吗?” “我觉得,就职业道德而言,你不应该告诉我。” “我已经决定聘请你做我的助理,所以你有权知道任何一个病人的情况。” 陶夕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你乐意说,我就乐意听。” 蓝越在床边坐下:“说起来,那个病人你可能认识。” “谁?” “甘儒,同甘共苦的甘,焚书坑儒的儒。” 陶夕在脑海内搜索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啊,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 “是的,他今年大四,在一家物流公司实习——通俗点说就是送快递。” 从外貌上看,甘儒一点都不像快递员,更像体验生活的老板儿子。熨烫平整的外套,一尘不染的球鞋,头发不长不短,永远梳得齐齐整整。这是一个能把快递员外套穿出便衣味的人,不愧是曾经的学生会主席。 故事从一件包裹开始。包裹上写明这是一条裙子,桃红sè雪纺的,是夏天流行的款式。在冬天订购夏天的裙子,多半是个手头比较紧的小姑娘。什么样的买家都有,他也不以为意,骑着车来到包裹上写着的地址,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等待音响了四声,电话被接了起来。这年头不用彩铃的人可不多了,他想。 “喂……”那边的女人似乎没睡醒般有气无力。 “喂,您好,请问是刘燕琴小姐吗?” 女人陷入沉默,似乎他表达了多复杂的意思似的,半天才回应道:“是。” “您好,有您的快递,请问您方便签收吗?” “好。”同样是极其缓慢的说话速度,但与之相反,她挂电话的速度真是堪比光速。 甘儒心里有些不快。不过奇葩的买家海了去,他很快释怀了,锁上摩托车,捧起包裹就往楼道里走去。转过几道弯,甘儒微微喘了几口浊气,便调整好姿态按响门铃。 似乎过了半分钟,有些年头的防盗门吱呀一声开了。 甘儒看着眼前的女人,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 十、对爱情的执念是残酷的(2) 甘儒看着眼前的女人,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 这个女人长得……真丑。 首先,她很矮,穿着一条宽松的白裙,那裙子都过了膝盖。矮并不是大问题,甘儒曾经见过许多矮个子女孩,她们虽然矮,但是比例正常,看上去娇小可人。 但眼前这个女人的脑袋太大了,肩膀也宽,腿却很短。乍一眼看去,就像她两条小腿被锯掉了一样——多么糟糕的身材比例。她一张长长的驴脸上,眼睛间距大得离谱,瞳孔死鱼般浑浊无光,随心所yu疯长的牙齿支棱到肥厚的嘴唇外,显出一种龇牙咧嘴的丑态。 仿佛过了好久,甘儒才意识到这样盯着他人是不礼貌的,忙把视线转移到手中的包裹上。 “您好,请签收。”他说着,淡定地递过一支中xing笔。 那女人伸出右手,接过他递来的笔。她的手像孩子的手,指头短短的。 笔尖在签收单上划拉半天,留下工工整整的“刘燕琴”三个字。 签名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像练字一样吗?甘儒腹诽道,就要去拿那支笔。 他轻轻拽了一下,那女人没松手。 他又拽了一下,那女人还是没松手。 他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紧张感,咬咬牙又拽了一次。 那女人突然抬起头,两只分得过开的死鱼眼似乎从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盯着他。半晌,她龇着牙笑了笑,手一松,笔差点掉到地上。 甘儒努力挤了个微笑,狼狈地跑下楼,窜到车上。他发动起摩托车,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这女的有病吧,以后说什么也不来这家送货了。他想。 然而他运气不好。 学校离快递公司太远,于是甘儒跟几个朋友合租在公寓里。 那天室友们或约会或加班,剩下甘儒一个人。这天半夜,甘儒拉上窗帘,躺在床上。也许是想聊天,也许是想约炮,他打开了**。 他突然想起一个黑段子:你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用**找到一个距离你只有一米的人。 **提示音突然响了,正在想段子的他吓了一跳,恼火地查看信息。 燕,xing别女,二十二岁。她的头像是一朵玫瑰花。 甘儒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为了显得绅士,他先发了句“你好”配上笑脸。 她发过来一张图片。驴脸,死鱼眼,参差不齐的牙。她穿着桃红sè雪纺的裙子,四十五度无辜地望着他。 刘燕琴! 甘儒一阵恶心,迅速把她删除了。 怎么会这么巧呢?甘儒心里犯嘀咕。然而没等他想个仔细,又有一条彩信发了过来。 甘儒点开那条彩信,手心有点冒汗了。 那张照片又一次跳入他的眼帘。 妈的!甘儒的心“怦”地一跳。定了定神,他再一次把那条彩信彻底删除。 这丑八怪从哪儿搞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他给自己抛出一个问题,自己又很快回答了:是自己送快递时候给她打过电话。 似乎要回应他的答案似的,手机在他手心里响起来。 是那个号码。 甘儒突然乐观地想,不会是哪个损友故意整我吧?想到这里,他心里诡异的恐惧感减小了很多。 犹豫了半天,他一狠心接起电话来,故作淡定地问:“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闷闷的,像在话筒上蒙了一层纸:“甘先生,我是刘燕琴。你收到我的照片了吗?” 甘儒脖颈一凉,咬着牙问:“请问是您的快递出现了问题吗?” “没有,你看照片啊,真的很漂亮的裙子……很衬我。” 甘儒强忍着恶心问:“那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甘儒愣住了。 深更半夜提出见面,她想干什么? 刘燕琴顿了顿,充满感情地吟起诗来:“无所事事,我坐在空虚的房间里,想着迟到的爱情和理想。百无聊赖,浪费着生命,什么也没有等来,理想还有爱情。只有我的手不停顿地在纸上乱画着,还有屋外的雨,和雨中的柠檬树……”她念着念着,突然嚎啕大哭,那凄厉的哭声比杀猪柔和不到哪里去。 甘儒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直接按了关机。 一头倒在床上,甘儒琢磨这件事,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手机号是他无意给她留下的,但**号那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起送快递的时候,他敲门,而刘燕琴过了半分钟才给他开门。难道是这半分钟内她用**搜索附近的人搜到他了?这是早有预谋的吗? 一个人在家,就容易把事情往坏了想。甘儒的脊背有些冷,不由缩在被窝里,四周看了看。 房间里只亮着床头灯,有些暗。他瞟了瞟衣柜,衣柜半开,里面黑糊糊的。他想起以前看的一个恐怖片,杀手躲在衣柜里,趁着主人公熟睡就蹑手蹑脚跑出来,举起刀子…… 门锁“咔”一声响,甘儒打了个激灵。客厅里传来室友讲电话的声音。 甘儒松一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掖了掖被子倒头便睡。 这天夜里,甘儒做了一个梦。 半夜十二点,他在上qq,突然收到一封新邮件。他把附件打开,是刘燕琴那张照片。他彻底删除邮件。没过几秒,又收到一封邮件,还是那张丑陋的照片。他一封一封地删,那边一封一封地发。qq嘀嘀嘀叫个不停,一个个对话窗口弹出来,密密麻麻全是那张照片。驴脸,死鱼眼,龅牙,对着他露出无辜的笑。他“啪”地合上电脑,刘燕琴矮小的身体从他面前冒出来。她龇着牙,举起手中镰刀,猛地挥下。鲜血从脖子里喷出来,视野天旋地转。他的头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掉进了黑暗。 十一、对爱情的攫取是贪婪的(1) 世界,一半黑着,一半亮着。 ——骆一禾 期末即将到来,甘儒更加忙碌了。好在那个刘燕琴再没有了消息,甘儒也只把她当做一次倒霉的经历。 老天似乎想给甘儒一个jing神补偿,他勾上一个女孩子,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头及腰的黑长直,就像墨水浸染过似的,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樱唇……当然是在ps后的照片上。她是宁城人,自称薇薇。 自拍照上十分的女孩子,生活中差不多五分。不过对于一夜情而言,五分足够了。她是有男朋友的,异地恋,一个人寂寞得很。不管恋爱,只管**,多么方便简洁的人际交往啊。 他们约在七天酒店见面。甘儒揣好钱包、手机、安全套,然后出门。 电梯来了,他走进去,刚要按1层,手机忽然响了。 甘儒打开一看,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是刘燕琴! 按下1层按钮,甘儒压制着火气接听电话,劈头盖脸骂道:“你这人他妈有病吧,你是不是想要钱?”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乐意破财免灾。 过了好半天,她闷闷开口:“甘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见你。” 甘儒回道:“你做梦!” 她静默几秒,突兀地笑了:“我在你家楼下。” 甘儒一惊,抬头看小屏幕,电梯已经到了5层,他匆匆挂掉电话,手忙脚乱地按下按钮。电梯在4层停了,这个数字不吉利,然而他没空想这些,轻手轻脚跳到楼梯口,背贴着窗框,做贼一般朝下看去。 玻璃窗不知被谁打开了,晚风刮进来,像冰冷的软刀子。他一点点把脑袋伸出去,看到楼下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保安,缩在楼梯口不停跺脚。 他松了一口气。 刘燕琴又没有通天的本事,怎么可能找到他的家? 但很快,甘儒又起疑了。小区的保安没事跑到这栋楼底下干什么,难道是在跟楼道里的什么人说话?他觉得有点儿可能,再次伸出头向下看。就在他探出脑袋的一瞬间,那个保安也抬头看了一眼,他急忙缩回了脑袋。 在他心里打鼓的时候,电话又响起来。这次是薇薇,她大大咧咧地问:“你怎么这么慢?我都到了,房间是520,浪漫吧。” 他狠狠心,跑回去按下电梯,说:“你先洗个澡,我马上来。” 电话刚刚挂断,屏幕上蹦出一条短信,又是刘燕琴!甘儒白着脸打开,她说:甘先生,我在电梯上。 电梯已经上来了,甘儒慌乱地后退几步,跑到步行楼梯口,冲着黑咕隆咚的楼道跑下去。他跑到楼底下,和保安对望一眼,对他摆摆手,直接向刘燕琴拨了过去。 等待音一声接着一声响了很久,刘燕琴却不接。 甘儒骂了一句脏话,回了条短信:快接电话!然后他继续拨。这一次等待音刚响到一半,电话突然就断了。再打过去,她关机了。 甘儒一边喘息一边问:“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半个女人都没有!您这是?” 这时,甘儒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来过!甘儒脑海里倏地浮现刘燕琴顶着一张驴脸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大声嘲笑的情景。 他被这个丑八怪耍了! 甘儒理顺自己的呼吸,来到屋后停车场,发动那辆摩托车,朝七天酒店驶去。 路上,电话又响了。是刘燕琴。 他按下接听,恶狠狠地骂道:“**!”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猫慢腾腾的走过马路,他躲闪不及,车轮从猫身上飞快压了过去。猫短促尖锐地叫了一声,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甘儒慌忙停下车,朝后面看,风卷起一地腥臭味四散开来。 那只猫似乎没有主人,甘儒抹了一把冷汗,摩托车重新动起来。 刘燕琴到底想干嘛? 甘儒越想越糊涂。 他对这个丑女已经分不清是厌恶还是惧怕。他甚至开始后悔到那家快递公司实习。 男人在一个女人那里受了气,通常要从另外一个女人身上找回来。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七天酒店,累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薇薇裹着浴巾开门。她比甘儒想象中漂亮几分——也可能是心理作用。甘儒挤出一丝微笑,短信响起来。 薇薇瞟了他手机一眼,笑了笑问:“女朋友?” 甘儒关了手机,说:“没那回事。” “我不吃醋,反正最多算个炮友嘛。”薇薇意味深长道,“被女人充满关怀的短信围剿,多幸福多叫人羡慕啊。” 他干笑两声,说:“幸福极了。” 薇薇会意,扁扁嘴说:“看来一定是长得挺难看的。”她说着,跳到床上,抓起电视遥控器说:“你快去洗澡吧。” 甘儒“嗯”了一声,换了拖鞋走到浴室里,脱了衣服,打开水龙头,稀里哗啦。 温暖的水流流遍他全身。甘儒的心里安定下来,呼了口气抓起洗发水。酒店里有大瓶的洗发水?大概是薇薇自己带来的吧。甘儒这样想着,习惯xing挤在头顶,再用两只手把洗发水晕开。 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发梢滴下。 这个洗发水怎么有点不对劲呢?好像没什么泡沫。气味也怪怪的。像是……像是刚才路上压死的猫。 甘儒猛地睁开眼,机械地放下双手,那上面一片猩红。他“啊”地叫了一声,身体贴在墙上不住战栗。 外面传来薇薇的声音:“哎,你怎么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摸到刚才的那瓶洗发水。他把上一截瓶盖拧开,露出一个圆洞,翻了个个就这么往下倒。 红艳艳的血水掉到地砖上,哗啦哗啦的,看着触目惊心。突然,瓶口里“仆”一声掉出一截发白的东西。 甘儒仔细一瞧,寒毛直竖。那是一截手指! 十二、对爱情的攫取是贪婪的(2) 甘儒越看那截指头,越觉得像刘燕琴的。 他隔着门问:“薇薇,这瓶洗发水是哪来的?” “什么洗发水?”她似乎想了半天,“哦,我洗完澡发现有瓶洗发水放在桌子上,我就放进浴室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刘燕琴来过了。 怎么办,报jing吗?不行,跟踪sāo扰又算什么级别的罪呢?这种办法不能一劳永逸。 甘儒想了想,把那截手指丢进马桶冲走了。 这天晚上他很神勇。 甘儒把恐惧、委屈、沮丧、紧张都发泄在薇薇身上。这样他满意,她也满意。 完事之后,他抽着烟,突然有了一个计策:他要联系上刘燕琴的家人! 至少可以恳求一下他们。他默默想。但又觉得有点儿丢人。还是应该硬气一点,对她的家人朋友……如果她有的话。 那个女人不可能没有社交的,要先联系到她周边的人。 于是第二天,甘儒请了假,一个人悄悄来到刘燕琴家附近。 甘儒一边走一边不停回头看。 天sèyin沉沉的,好像快要下雪了。他快步走楼下,钻进了楼里。 他发现这栋楼真是特别安静,好像没人住一样。是不是快拆迁了?听说铁路这一块要建设成新的开发区。 楼里隐约有唱歌的声音,他的心一沉。 谁? 静静听了一会儿,这人唱得似乎是哪里的戏曲乡间民谣,断断续续,五音不全,对耳朵实在是一种折磨。他从楼梯慢慢往上爬,鬼鬼祟祟地观察了一番,那声音渐渐变大,最后停在刘燕琴家门口。 是她在唱戏? 甘儒把耳朵贴在门上,希望能听清楚她在唱什么。 里面的声音憋得又尖又细,在死气沉沉的安静面前显得诡异莫测。“玉碎珠沉心已定,冤情也要告于人。今宵苟且延xing命,明ri将身赴波臣……”唱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门开了。 刘燕琴自下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来找我,有事吗?” 甘儒觉得有点心虚,讪讪地正要扭头走,刘燕琴在他背后飘渺地问:“你想结束?” 甘儒一愣,随即斩钉截铁道:“当然!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没有你我会死的。”刘燕琴的眼神冰冷起来。尽管她那双死鱼眼很难看出情绪。 “你想死就去死,关我屁事!”甘儒忿忿道。说完他又有点儿后悔,怕激怒了眼前这个女人。 刘燕琴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进来一下。” 他心里冲上一股邪火:“**还想耍什么把戏!” 她冷静地进了屋。甘儒朝着空气“呸”了一声,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后面。 窗帘都拉着,屋子里黑漆漆的。她走到大概是厕所的地方,从菜板上拿起一把镰刀。 甘儒心里一突。这跟他的那个梦多么相像啊! 她右手握着镰刀,左手举到眼前,一层层纱布上隐约透着血,那里很明显地少了一根指头。 “该结束了。”她说着,拉开挡在浴缸上的帘子。 浓重的腥臭味猛地扑到甘儒脸上。他咳了两下,满目是刺眼的暗红。薇薇姣好的面容扭曲着,纤瘦的身体浸没在血水里。一束血迹顺着脖子的破口喷到墙上,触目惊心。 刘燕琴笑了,镰刀指着他的鼻尖说:“你想结束。” 她是说,不是问。 甘儒傻傻地看着她,突然一把抢过镰刀,踹倒刘燕琴。她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砰”地一声。镰刀扎穿了她的喉管,她的心脏,鲜血哗哗流出来,鲜红的。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刀光闪过,她的脑袋掉了,骨碌碌滚向一边,停住,眼睛仍是死死盯着他。 此时,甘儒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扔掉镰刀,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和那双死鱼眼对峙,不住战栗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坐了半个多钟头,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他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把外套扔进洗衣机,撒了一袋洗衣粉,选择快速洗衣,机器旋转起来,钢铁的关节嘎吱嘎吱响着。 接着,他扶着墙挪动到浴缸边上,拔下底部塞子,拧掉莲蓬头,把水开到最大。 清水带着血水汩汩流进下水道。 两具尸体被洗得干干净净。没了鲜血的装饰,就像两只倒霉的落汤鸡。 甘儒自己也被洗得干干净净,但他觉得洗掉了皮肤上的血,心里却还有……这就是活人和尸体的差别。 终于,他觉得冲的差不多了,重新穿上衣服,把半干的外套捞出来,慢慢走向了暖气。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逃。远走高飞,亡命天涯。跑到一个jing察抓不到他的地方,隐姓埋名,心惊胆战地生活一辈子。 二是自首。按照现在的法律,他将会被判无期徒刑,在大牢里跟铁窗为伴过一辈子,从此再也没有前途可言。 他就这么坐到了午夜。窗户没关严实,冷风灌了进来,窗帘鬼魅般舞动着。 甘儒打了个冷战。 不行,我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能让两个死人毁了我的未来! 他努力让心绪平静下来,走到卧室里,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大旅行箱。他想了想,先把薇薇的尸体塞了进去。 深冬的午夜,北风凛凛,他将那个旅行箱捆在摩托车朝七绝山骑去。 月黑风高,他肩膀上扛着那个旅行箱,吃力地朝山上爬。他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做了凶手,让他扛着一具尸体半夜去挖坑埋了,他想也不敢想。 山太陡了,路太糟了,肩头沉甸甸的。白天爬山觉得似乎两步就能到顶,午夜里却仿佛长征一般远。 他挖了一个大坑。脖颈冒着热汗,后背冒着冷汗,混杂在一起,北风幽幽吹过,又湿又冷。 忙完这一切大概是两个小时,他终于把她扔了进去。“咚”地一声,硬邦邦的美女的遗体——或者说一具艳尸,掉到泥坑里去了。 现在还要埋一个,但是……绝对不能埋在同一个地方! 他这样想着,把土填平了。再在上面覆盖了树枝荒草。提着旅行箱一路小跑下了山,重新往刘燕琴家开去。 慌慌张张到了目的地,甘儒贼头贼脑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后上了楼。 这栋楼似乎比刚才走的时候更加yin森了。他掏出从刘燕琴身上搜到的钥匙,匆匆打开了门,踏进去,重重把门关上了。 长舒一口气,他又走向卫生间。 这一看,他的心跳几乎停止。 刘燕琴的尸体不见了! 他下意识跑到卧室,打开大衣柜,爬到床底下,又跑到厨房,跑到阳台……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她就是不见了! 甘儒目瞪口呆,忽地又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难道刘燕琴还活着?当时他挥着镰刀一通乱砍,并没有看清到底砍了哪里,也许并没破坏她的气管,并没破坏她的心脏。可是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她已经不是人类了?还是说她本来就不是人类…… 甘儒想到这里,打了个冷战。 “咚咚咚”,敲门声忽然响起。 甘儒后颈的寒毛竖了起来。 是谁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