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妹种田记》 第1章 穿越有点儿背 宵禁时分,昌城内的各家市坊陆续熄了灯,初秋的凉风赶走了白日的燥热,繁华的京都渐渐归于了平静。♀ 幽静的石板路上,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急速移动着,嘶哑粗重的喘气声断断续续,转过几个弯子,一条老胡同,两旁均是青砖灰瓦的朱门大户,古朴庄严的院墙矗立在黑暗中。 急速跑动的影子突然在一处宅邸前刹住,挂在门檐两边的明角灯上印着苍劲的“苏”字,他胡乱揩了一把汗,绕过正门,走到旁边的角门上,轻急地敲起门来。 “谁,谁啊,催命呐,”更夫睡意浓浓,没好气地开了门,刚想啐一口痰骂两声,见了门外的人,急忙揉揉惺忪的眼,将灯笼举到眼前:“哟儿!这不是……夏公公!您怎么……” “兔崽子别废话!快去通知你家老爷,出大事儿了!” 苏宅西南的一个小院子,本是一处雅致的所在,这会儿正是一团忙乱的景象。 四五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满屋子奔走着,一会儿打包,一会儿搬运,不时还有两个丫头迎面撞了起来…… 苏然刚一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这乱糟糟的情形。 “姑娘正发着高热呢,刚吃了药捂汗,这会儿怎么能挪动呢?”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说话声,一个柳眉杏眼的女孩,穿着古代的衣裳,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此时正给苏然系着胸前的盘扣。 苏然木然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抬眼看了看屋里的景象,脑袋仍然处在混沌状态,还不待她细想,红色珠串门帘猛然被打起:“快走!来不及了!晴枝,你先带姑娘坐车离开,我善后!”还没看清来人,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抱进了怀里,疾步离开。 苏然被抱进一辆木质马车,她撑着昏沉的脑袋,努力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遭遇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记得自己应该躺在手术台上的,难道是麻醉让她产生了幻觉么。 不一会儿,叫晴枝的女孩儿也爬进车里,倚在车壁上面带凝色,她伸手模了模苏然滚烫的脸颊,安慰道:“姑娘别怕,老爷都安排好了。” 马车吱溜一声开动了,颠颠簸簸行走了约半个时辰,在一处田野边停下。 “晴枝,”赶车的男子在车窗外轻声说,听音色很年轻,“你带姑娘顺着北边碉埂走,门口有两颗桑树的农家就是了。这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车印子,我还要赶着马车再绕远些,甩掉后面的人。” 听着这么谨慎周密的安排,饶是再没见过世面的苏然,也明白了现在是非常紧急的时刻。她心中哀嚎一声,这梦做的也忒真实了吧。 “姑娘,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叫晴枝的女孩儿跳下马车,站在底下弯着腰,扭头真诚地说道。 看着那单薄瘦小的背影,被夜里的冷风吹的瑟瑟发抖,却依然倔强地咬牙坚持着,苏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她吸吸鼻子,知道眼下不该添乱,便听话地默默趴了上去。 女孩的脚步有些踉跄,但仍紧紧地托着背后的人,哼着喘息,努力把每一步都走稳当。苏然烧干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来,随着深深浅浅的脚步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也好,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 两三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前的篱笆内架着芦苇架,结了一些瓜果蔬菜,门边搭了一个破狗窝,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耷拉着脑袋窝着,仿佛刚被主人训斥完。 屋内闪着昏暗的灯光,晴枝把苏然安顿好,掀开黄渍的破门帘出来,门外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三十来岁的庄户人的模样。男的满脸黑黄的糙皮,不停地搓着手,女的眉眼极细,不动声色地往里屋瞟。 “常叔常婶先回屋睡吧,姑娘已经歇下了,夜里留个门,小陈管事保不齐会来报信儿。” 常叔连忙点头应下了,只那常婶眼珠子一转,快嘴问道:“晴枝姑娘,可别怪婶子话多,只是大半夜里突然来这么一出,凭谁都吓得不轻,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单单小姐住了过来,老爷呢?” 晴枝听后,蹙了一下眉头,淡淡地回道:“主人家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浑说。” 常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一眼,“这包打听的毛病啥时能改!”常婶被骂的不再吱声,极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 突然,门外的狗又咆哮了起来,常叔常婶都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六神无主地看着晴枝。 晴枝稳稳心神,倚在窗边,悄悄支起一条细缝,往外探查。 “是我,小陈。”门外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屋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赶紧拉栓开门,让他进来。 “我们刚出城就禁严了,现下已经把马车藏到了顺水楼,那里外商番客来来往往的,不大会引起注意,明儿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外间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的时候,里屋的苏然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此刻她的胸口像撕裂了一般疼痛,闷的喘不上气,持续了近一刻钟,几乎在濒临窒息的瞬间,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啊!” 外面抵论声戛然而止,晴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模了模苏然的小手和额头,气息有些不稳:“怎么了姑娘。” “胸口,疼。”苏然的脑袋清明了不少,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 晴枝一听紧张不已,急忙解开苏然的外衫,洁白的里衣上印了一滩鲜红的血渍。她陡然屏住呼吸,紧紧咬着唇,手指也了起来。 “姑,姑娘,没事的,只是胸口的朱砂痣破了,一个小伤口,止住血就好了。”她拿帕子按在苏然的胸口上,血已经染湿了手帕的一角。 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处伤口,今晚真是倒霉透顶,好在前世苏然一生都在医院里度过,这些小疼痛对她来说还算客气了。 “别哭了,比这更难受的我都忍过的。”苏然想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花,却没有力气。 “姑娘又说笑了,打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什么苦头。” 苏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猛然间,恍若一记闷槌砸到了脑袋上,双眼闭合前,只记得晴枝那张焦急的面庞…… ======== 清晨的微风混合着泥土的香气,飘进了屋里。一阵高亢的鸡鸣声响起,尚在半梦半醒间的苏然,感到一阵从过的轻松,精神力量似乎又恢复到百分百,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屋顶灰蒙蒙的房梁,短暂的空白后,昨夜的事情一股脑儿地钻进了她的脑袋,她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着,联系昨天遇到的种种际遇,思考着前因后果。 显然自己离开了原本的世界,正处在一个的时空里!意识到这个现实,她心中有个地方空落落的,茫然又失落。 长久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漫无目的地回想着前世的遭遇,疼痛、绝望、心力交瘁,她唯一后悔的是在最后的日子里极不懂事,颓废自弃,厌世嫉俗,让父母伤透了心,而如今,连再见他们一面都变成了奢望,不知妈妈的白发又多了几绺,不知父亲的眼睛又浑浊了几许…… 苏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的泪花逼了回去,并暗自下定决心,如今重活一次,即使厄运不断,即使心有遗憾,也要怀着对父母的感恩活下去,将来在天国相见,也要让他们感到欣慰! “姑娘大好了?”晴枝端着粗陶碗进来,见了苏然精神抖擞的样子,欣喜地笑眯了眼,“说来也奇,昨晚上流了那许多血,可吓慌了我,只是今早我再看,身上竟没有留下一点伤口,只在原来朱砂痣的地方留了一块谈粉的印记。” 苏然听了,也好奇地扒开领口的衣服,果然,胸前没有任何破口,只有一点像墨晕染开的红印,这种情况真是闻所,仿佛昨夜的流血只是幻觉。 “我喂姑娘喝点粥吧,乡下不比城里,吃食也粗糙许多。” 苏然谢过她的好意,自己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的时候,门口有个扎小辫的丫头朝里面探头探脑的,苏然抬头和她一对视,她又倏地消失了。 “是常叔常婶的闺女,没大没小的野丫头,以后避着她些,”晴枝拆开了带来的包袱,仔细地收拾了起来,“出门太急,也没带出什么好物件,将就着用吧,唉,也不知其他丫头们怎么样了……”话说一半,陷入了沉默,晴枝丢下包袱坐在床沿上,看着手中的绢帕发呆。 苏然也知道这家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但目前情况不明,也不敢乱插嘴,只好挪到晴枝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抚着。 晴枝回了神,虚弱地笑了笑,抚了抚苏然的后脑勺说道:“我们姑娘真勇敢,碰上这么大的事儿也没掉一滴眼泪。” 苏然尴尬地低下了头,她还没有勇气告诉她:你们家的姑娘已经被我顶包了。 中午小陈管事回来了,脸色极其凝重,他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犹豫了很久才回话:“苏家……被抄了。”只这一句,就让晴枝紧紧捂着嘴,顷刻间泪流满面,苏然也感受到一阵浓浓的悲伤,仿佛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在哀痛。 “老爷被流放滇南,罪名是,作奸犯科。” “放屁!普天下谁不知道苏济铭是一等青天大老爷!”晴枝狠狠抹了抹眼泪,立眉瞠目,气愤地喝道。 “姑你小声些!老爷好容易才保住了你们,找了个丫头顶替了姑娘,连宫里的眼线夏公公都废了,你可别辜负了老爷的苦心!”小陈管事虎着脸,白净的脸上因激动泛着红光,“老爷还交代了我另一事,是为了姑娘往后的退路,我要先离开一段日子。这个农舍是老爷私密置下的,常叔还算是个可靠的人,只是你年纪小,性子躁,遇事要多忍忍,哎,先委屈一段日子吧。” ( 第2章 另一番小天地 菜头庄是个的村庄,坐落在菜头山下,全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上百亩开了荒的土地。♀常家的小院在庄子的最南端,和邻里相隔的较远,平时也鲜少有人经过。 常叔像往常一样扛着农具下田去了,他家的小儿子在桑树下挖泥巴玩,常婶拿着簸箩在院子里做针线,不时地抬头瞥两眼东厢房。 “白吃懒做的,家里养了两个活祖宗。” 闺女桑妮子正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嗑瓜子,闻言抬起头来插嘴道:“妈,他们是什么来头,前儿夜里闯进咱家来,唬我一跳,那个女娃,长得跟年画里的女圭女圭一样,看她穿的衣裳,可真好看。” “哼,不过是掉毛的凤凰,仗着你爹老实好欺,就打起我们的主意来了。”一想起这屋子的真正主人,常婶的心里就有些发怵,这些年来,她在这里住的正惬意,早就把那些房产田地当成自己的私产了,谁想又冒出了一个正牌主人来,心中很是着急上火。 这边厢,晴枝把东厢房的门轻轻拴好,拿出包袱里的钱袋子往桌上一倒,几粒银锞子和铜板滚落了出来,她扫罗起来数了又数,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收起。 “出门时顺手抓了个袋子,只有十多两银子。醉香楼的一只杏花鹅就要八十大钱了,这点银子可怎么够活。”晴枝焦虑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拿着帕子往脸上扇风。 苏然看着她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窜,笑了笑道:“穷有穷活法,我今早才听常婶唠叨着,他们家一个月的嚼用只有一两百大钱,我们两个女孩儿,能吃多少?”不过,眼下她们两人前途,这点银子确实令人担忧。 “别提这个黑了心肝的女人!小陈管事临走前说过,老爷早前在这里留了一百两银子以备急用,刚早上我才提起这个话头,就叫她哭天抢地地混了过去。” 原来还有这事,确实叫人憋屈。不过苏然对于占了人家小姐的身子本就有些心虚,对于这些银子,她也不抱什么非分之想了。 见晴枝一脸愤懑的神色,苏然只好说些话来宽慰她:“唉,人在屋檐下,家里又逢难,遇事只能忍着了,若是现在去找她理论,逼急了她,一气之下闹了开来,惹得官府来抓人,就更遭殃了。” “哼,早晚叫她吃了吐!”晴枝把钱袋锁进了匣子里,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苏然默然半响,其实她也厌恶常婶蛋心刻薄,也对将来的日子感到恐慌,但此时她却无暇分心,因为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自从前天那次莫名的出血后,她便时不时地感到胸前的那块印记微微发热,甚至昨天夜里有片刻功夫,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但仅有一瞬间,以至于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今早以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一阵阵热力又发了起来,滚烫的力量充斥了她的胸膛,苏然闭上眼,等待难受的劲儿过去。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了一个陌生奠地! 这个地方很平坦空旷,约有两个篮球场大小,脚下的土地松软绵密,右手边有一洼十米见方的小水塘,另一头长着一棵苍劲的参天大树,树下伫立着一块大石头。四方边界处和头顶都是流光溢彩的迷雾,望不到雾后的景象,但她能听见远处的桑妮子在训斥弟弟的声音。 苏然走到那颗大树下,只见石头上刻着两句朱红的诗: 日月精华春草园,千年静候有缘人。 原来这个地方叫“春草园”,似乎已经存在了许久,自己是误闯了进来。这里与世无争,宁静安逸,就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她按捺住心中小小的激动之情,小心谨慎地靠近边界处,伸出一只手,试着穿过迷雾,却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 立在原地环顾了一番四周,当震惊和好奇的情绪渐渐消失后,她开始沉思,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呢?又该怎么出去呢?抱着尝试的鞋,她闭上眼想象着进来前的情形,默念“回去”,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真的回去了! 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苏然乐此不疲地进进出出了许多回,直到晴枝的脚步声靠近才停止。♀ 上天真是太厚待她了,自己竟然拥有了一块私密庄园!想起刚刚脚下松软的土地,清澈的池水,顿时觉得充满希望,甚至觉得自己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心中那股满溢的爽快久久挥散不去。 晚间,晴枝端了两碗粥和一碟小菜进屋,关起门来就抱怨道:“天天喝糙米粥,连个白面都不见,前儿我还见她偷偷地给自家闺女加餐,姑娘也正是长身量的时候,亏得这个虎姑婆狠得下心。” 苏然捏捏自己瘦小的胳膊,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回,她知道常婶看苏家气数已尽,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晴枝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她又乐观地笑说:“糙米粥好,养胃养肠子呢。”说完端起粥来,呼啦啦喝得喷香。 晴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这个软面性子,连我都能欺了去。”说罢又把大半的咸菜丁拨进了她的碗里。 入夜时分,苏然和晴枝并排躺在炕上,苏然把心里的想法转了好几遍,才开口说:“晴枝,明天我们不要单独用饭了,和常叔家一起吧。” “嗯?他们家饭桌上没规没矩的,伸手乱抓乱拿,叫人看了好不生气。” 苏然侧过身来,看着晴枝的半边脸,认真地说:“晴枝,我已经不是大家闺秀了,你该接受这个事实的,”晴枝躺着不说话,鼻息张张合合,眼中闪着点点泪光,苏然赶忙换了一个轻松的语气,“入乡随俗嘛,再说常叔为人还是不错的,我看见他偷偷塞给你钱了。” “呸,昧了一百两银子,才掏出几十个大钱,亏他们还睡得着觉!那也是个没气性的,服不住自己的老婆。” 苏然没接话,但她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从这两天搜集的信息来看,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以往自己了解的历史基本用不上,所以要尽快做打算才好,如今虽然有了春草园,可她对于农耕却是两眼一黑,所以要想办法多学些农业知识才行,而常叔就是个种田的好手,只好跟他亲近亲近了。 这几日正是农忙时节,地里的庄稼该收割了,这个时候,全家的劳动力都被调动起来。常叔常婶一大早就下地了,十二岁的桑妮子比苏然还小一岁,就揽了摊饼做饭的活儿,只有还没灶台高的常小弟,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吃手指,望着篮子里的面粑粑直流口水。 “姑娘怎么换这身衣裳了,灰扑扑的怪难看的,以前斋日的时候才穿呢。”晴枝看了苏然今天穿的衣服,大摇其头。 “把以往那些花红柳绿的衣服都收了吧,在乡下还整日穿的鲜亮妖娆的,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以后我就这样穿,才自在呢。”苏然拔起鞋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哎哎,姑娘干嘛去?” “下田去!”苏然回头一笑,蹦了两蹦跑远了。 晴枝一愣,赶忙放下手里的事物,咬牙跺脚地追了上去。 田地里正忙得热火朝天,苏然站在埂边,观察着地里劳作的人们。他们将割下的秸秆一撮撮堆好后,捧起一捆稻杆,对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摔打,这应该就是原始的人工月兑粒吧。这个过程看上去很辛苦,常叔常婶的脸上流下的汗水混合着灰尘,形成一道一道灰黑色的汗渍。 苏然拿起树荫下的水壶,带上小草帽,朝地里走了过去。待走到他们身后,呛鼻的灰尘直往鼻里钻,不禁打了个喷嚏。 常叔常婶俱惊,回头一看,她的脚踝就贴着磨得锋利的镰刀,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姑娘且别动!”常叔一脚踢开镰刀,缓了一口气才又道,“田里脏热,姑娘还是去别处顽吧。” 这下连常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了一句:“没事做就歇着。” 这时远处一个庄稼汉停下手里的动作,擦了擦汗,乐呵呵地朝这边望过来,喊了一嗓子:“常喇子,你家啥时候来了个这么俊俏的小娘?” 常叔有些结巴,不知该怎么回话,还是常婶中气十足地喊了回去:“是我家侄女儿,城里来顽的。” 苏然听了一笑,也朝那边挥手打招呼:“大伯好!我叫苏小妹!” 晴枝正好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拿手绢按按额角,又一把夺过苏然手里的水壶,塞进常叔的怀里,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 “才来了几天就淘气,快随我回去,人来人往的,叫混账男人瞧见了不妥。”说完余光朝那庄稼汉飘了过去,又压低了苏然的草帽,拽着她走了。 晚上的伙食丰盛了许多,人人都加了一个粗面饼子,常叔把手里的饼撕开一半,递到苏然面前:“姑娘今天劳累了,多吃些吧。” 桑妮子嫉妒得眼都圆了,连常小弟也嗑着碗,呆呆地望着她,常婶子更是不乐意,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当响:“快吃饭!” 见此情景,苏然在心里默默叹气:叔啊,您这是给我树敌哎,今天刚软化的关系又打回原形了。 她尴尬地模了模鼻子,摆摆手道:“叔,您吃,您才是大劳力。往后,还是叫我小妹吧,这样也不惹人怀疑。” 还没待常叔收回手,晴枝二话不说地就接过饼来,撕碎了饼撒进苏然的碗里。 得,这下吃饭的气氛全没了。 常婶子大声地吸溜了一口米汤,把腌菜头嚼得嘎嘣脆,若无其事地说:“收完稻子就该犁田了,听说今年的牛犊子比往年还贱价。” 常叔把眉头一皱,没好气地打断:“这话你要扯几遍!你买来,我就宰!” 常婶气噎,一掌拍向常小弟撒气:“作死的慢腾鬼!活该连个菜渣都抢不到!” 常小弟大哭,桑妮子哄弟弟,常婶骂骂咧咧,常叔高声喝斥,一顿饭真是吃的好不热闹。 苏然逃也似的奔回房间,晴枝慢悠悠地放下碗筷,捏着绢帕擦嘴…… 今晚苏然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常婶黑了那么多钱,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全都归功于常叔的犟牛脾气,他劝不了老婆回头是岸,就采取了暴力不合作的方式。 常婶有钱没处花,估计很闹心。 ( 第3章 银子风波 又过了七八日,常家的熟稻都收割完了,接下来便是晒谷,这几天若是下雨,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晒谷场要时常有人看着,桑妮子和其他农家的孩子们,都陪着爹妈轮流守在那里。晴枝也开始做一些活计了,她比量着苏然的脚长大了,这两天正打算做一双新鞋。 苏然看晴枝正专注地纳鞋底,就拿了两只甜津津的野果子,打算给常叔他们送去。正走在半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卖货郎,肩上扛着扁担,前后的货框里塞满了货品。 苏然停下脚步,好奇地瞅着那些小玩意儿,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主意,拦住他道:“卖货郎,你这里可有稀罕的种子卖?” 那卖货郎似乎听错了,放下扁担,拿出一包油纸打开,包的是一颗颗粉白粉白登:“这天哪里来的粽子,我这儿有好吃的麦芽糖。” “喂,前面的卖货郎,先给我来一包糖!”桑妮子的声音从老远传来,只见她昂首阔步地走来,经过苏然身边时,挑眉翻了一个白眼,扔给卖货郎几个铜板,买下一包糖,又挑衅般捏了一颗糖丢进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然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有些好笑,摇摇头不予理会,重新和卖货郎解释:“不是粽子,是种子,要不常见的那种。” “哦,巧了!我这儿有麻椒、番甜瓜和一种辣子,不知是啥味道,这些都是一个外域商人跟我换的,不过这位小娘,据说这些东西在咱们这里都不好长哩,也没人会种,你要这些作甚?” 苏然一听,惊喜不已,乐得话也顾不上回了,只匆匆说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回家拿钱,”刚走出两步,又返回去,把手里的水果塞了给他,“大叔,吃点果子止渴吧!” 剪好了最后一个线头,晴枝满意地看着纳好的鞋底,厚实又轻便。这时苏然急匆匆跑进屋里,见了晴枝,有些犹豫地蹭到她的身边,嗫嚅轻语道:“晴枝,给我点钱吧。” “姑娘要钱作甚么?现在日子过得艰难,可不兴往日那般乱花钱了。” 苏然心思一动,低下头佯装委屈道:“桑妮子买了糖不带我吃。” 果然这句话戳中了晴枝心中的软肋,她面色一痛,大步走到柜子前取出钱匣子,开锁抓了一大把铜板来,交给苏然:“把其他零嘴儿都买下,馋死她!” 苏然露出开心的笑脸,用力地点点头,用荷包装了钱就跑。 因她讨喜可爱,那卖货郎便半卖半送地把种子给了她,她又买了几样简单的小农具和零食,花光了钱,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夕阳下山的时候,常婶先回了家,她舀了井水咕隆隆喝了一气,看见正在逗弟弟玩的桑妮子,问道:“大妮子,你爹呢?” “没见爹回来呢。” 常婶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不一会儿,只见常叔拎着个篮子进门。 “我从桂嫂子家借了二十个鸡蛋,今晚给姑娘加个菜吧。” 常婶听了,怒从心起,冷笑一声:“我说你今儿咋走的早,原来是去办这件顶顶要紧的事儿了。哼,整天姑娘姑娘的,恨不得是自己亲生的。从前我买两只鸡崽子,都叫你给摔了,今天你倒是大方了!” “浑说甚么,”常叔把眼一瞪,朝地上唾了一口痰,清了清嗓子,“你这婆娘整日里不消停。” 第二天一大早,晴枝坐在院子里继续赶制鞋面,苏然也懒懒地起了床,常叔在窗子里探出脑袋,往厨房瞄了几眼,见常婶正在专注地烧水煮饭,便小声地朝晴枝说:“晴枝姑娘,我有话说。” 晴枝见他神神秘秘,也纳闷地放下针线,朝西厢房走去。 常叔再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才贼兮兮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粗布包,递给晴枝:“这是我在腌菜坛子里发现的十两银子,你快拿去吧。” 晴枝看他紧张不已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哟,您还真打算一点一点地,把家当都搬给我呐。”当下晴枝也不客气,也不道谢,伸手就接了。 常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是我对不住你们,往后,我再把那大宗儿的偷来还给你们。” “好啊!好你个常喇子!”常婶的尖叫声在窗外响起,吓得屋内众人一惊,只见她蹬蹬蹬地踏进了屋,气的浑身乱颤,指着常叔哭骂了起来:“你这个黑心鬼,心心念念想着贴补外人,就忍心让我们娘俩过苦日子,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混账!你说的是什么话,做了腌脏事,还死不悔改!”常叔见她闹了起来,也气紫了脸,粗着脖子吼道。 “我这是为了谁!”常婶把门槛拍得咚咚响,哀嚎了一阵子,突又转了一副狠面孔,眼刀子剜向晴枝:“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亏得还是大户人家的丫头,青天白日的就跟汉子偷偷模模,苏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孩儿的么!” 晴枝何曾受过这等难听的话,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赤红,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牙齿咬的咯吱响,拳头握成了铁榔头一般。 常叔风一阵似的跨出两步,朝常婶狠狠一甩手,一个大巴掌重重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你你你!”常婶捂着脸泪流满面,气的声线都在,“成亲十几年,你今儿个终于动手打老婆了,好哇,还是为了个小娼妇!” 常婶愤懑地转身,踢倒了堂屋里的一只凳子,又把屋门口的狗踹得呜呜叫,转头见了晴枝刚落下的针线筐,抄起新做的鞋就奔进厨房,一咕噜将鞋扔进灶膛里烧了。桑妮子抱着弟弟躲在角落里,常小弟被吓得嚎啕大哭。 烧完了鞋,常婶犹不解恨,一坐在地上接着骂了起来:“没天理,打老婆!我一头碰死你们就舒坦了!”她朝地上擤了个鼻涕,哼哼了两声,又打了个嗝,“说什么大家闺秀,一个是贱婢,一个是怂姐儿,到庄户人家打秋风来了,还在我面前充主子,不过是个下流破落户,我呸!” 苏然听她越说越不像,虽然常家的院子比较偏僻,但保不准经她这么一闹惹来闲话。苏然压着怒火,呼出了一口浊气,掸掸裙子上的褶子,低垂着目光,慢慢踱步出来。 常婶正噎了话干嚎,看着前面的女孩面若冰霜,一步一步地徐徐走来,脚边的裙裾划出片片旋儿。那通身冰冷的气质,和她印象里一个酷似的脸庞重叠了起来,那人的眼神至今让她记忆犹新,仿佛只要被他不轻不重地看一眼,就能叫人堕入冰窖。 女孩面带冷冰冰的笑容,朱唇轻启:“苏家的女孩儿,再怎么落魄,也不能叫人欺负到这步田地!”语气轻慢,好似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却叫她心神大震。她想起了另一个夜晚,那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也是轻飘飘地说:“苏家的女儿,若是叫人欺负了去,我就是在黄泉地狱,也会把他拖下来!” 然后,自己和丈夫对天发誓,跪接了那一百两银子…… 常婶再次像筛糠子似的抖了起来,这次却是吓得,苏济铭的手段和名声,即使被流放在千里之外,也足以让她吓破胆神。 “那一百两银子,我不追究了,权当是你们家收留了我们的谢酬,可你若是再口无遮拦,呵呵,大不了鱼死网破,收留钦犯的罪过,可是人头不保的!” 常婶久久没有回应,苏然看她像傻了一样呆坐在原地,状似自己的威慑还是很管用的,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气场,两句话就震慑住了她,挂着嘲讽的微笑,昂头转身回了屋。 进了门只见晴枝伏在桌上哭,抽抽噎噎的,双肩也跟着不停地抖动。苏然叹了一口气,拉开她的胳膊,看着她哭肿的眼睛,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 “这回知道哭了吧,你早听我一句劝,凡事退一步,也不会闹到这地步了,”苏然又顺手倒了一杯茶,一口口喂给她喝,拍拍她的背顺气,“她拿着那钱又花不了,你着什么急,这下可好,惹急了她,非逼得我把钱送给了她,哎,算了算了,就当买个教训吧。” 往后的几天就太平多了,尤其是常婶,说话行事都客客气气的,还主动改善了大家的伙食,苏然自我安慰道,把钱送出去了也好,起码生活的质量提高了。只是晴枝还有些蔫蔫儿的,不爱搭理人,苏然知道她心高气傲,也不在意。 之前晒好的谷子已经装袋入仓了,刚好下了一场及时雨,铺在地理的秸秆也泡的烂熟,肥地很有效果,再过几天就要犁地了。 这天早上,常婶又试探着提了买牛的事,这次都没有人反对,常叔也闷声不响地啃馒头,常婶的心气儿总算顺了些,因买牛是她多年的夙愿,眼下又正跟常叔呕着气,这次是铁了心也要遂她的意的。她匆匆吃完了饭,碗都没有收就去了集市。 晴枝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望着梁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然见她没精神,也歪在床上,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知道一头牛一天能耕多少亩地。” “反正比人强,做人还不如做畜生有用。” “额,常叔这两天教了我不少种庄稼的知识呢。” “来生投胎做个种田的,粗粗粗糙也比半死不活强。” “咳咳,你说小陈管事现在在干吗呢?说好半个月就回的,这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留我们在这儿自生自灭。” “……” ( 第4章 来了一只小牛犊 晴枝说了两句丧气话就合眼睡了,苏然觉得无趣,就轻手轻脚出门来。自上次事件后,桑妮子待她愈发冷淡,早早地抱着常小弟去打谷场玩了。苏然见家里没有人,是个难得的机会,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了春草园。 园子里的大石下放着几只装了种子的布袋和一些小工具,都是上次从卖货郎那里淘来的,因常叔也不太懂怎么种植这些,苏然只好模着石头过河了。 春草园地方不大,堪堪两亩地的样子,能种植的地方不过一亩七八分,苏然将园地规划了一下,她以石头为中心,打算在前方开辟出两分地来做试验田。 她把每样种子都取出一小撮,拿了一只小锹,开始整地,好在土壤很松软,即使用简单的工具也不劳累。 因为不知道有哪些作物是需要间苗的,索性都种的分散些。经过小半个时辰,种子都点播了下去,她拿了一只瓢,走到池塘边舀了水挨个浇。 这些种子,辣椒和花椒她是认识的,另外一种则不确定,只知道是某种瓜的种子。 苏然思索着,在这个年代,还是多种些粮食才保险,她打算从常叔那里央点稻种和麦种过来…… 浇完了水,她揉揉酸疼的腰,感叹果然农民伯伯种田辛苦,以后吃饭要坚决做个光盘族,将手脸洗洗干净后就出了春草园,独自一人坐在常家小院里享受惬意的午后时光。 一只铁搭在地里缓慢地耕刨,握着铁柄的手布满老茧,青筋累累。常叔像往常一样耕作,心思却系着买牛的事情,自家婆娘会不会挑牛呢,是水牛还是黄牛呢,是老牛还是牛犊子呢,又盘算起搭牛棚子和往后的饲料嚼用来。 “常喇子,还不家去呐,你家老婆买回一头漂亮的小牛犊啦,呦呵,我刚牵了绳,可有劲儿!”田那头有人朝他大喊,常叔一听,身子僵硬了半天,等回过神来,立刻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东西往家赶。《》 村里人听说常家买牛了,都羡慕地去围观,对着小牛啧啧赞叹。苏然也好奇地站在一边观看,憨憨的小牛眨巴着眼睛,一点也不认生,活泼的尾巴时不时扫扫腿。在乡下,买牛可是一件震惊乡里的大事情。 “还是头母的呐,”常婶高亢的声音穿透人群,自打她回来后就没停过炫耀,“本来想讨头便宜的黄牛,可我想呐,过几年家里没准要开新地,索性一咬牙,花了三两银子买头上好的,虽然还是犊子,养上一年就能干活儿了!” 常叔气喘吁吁地赶来,虽然觉得对不起苏然,可这也是他多少年的心愿,他也曾夜夜不眠,就想拥有一头壮实的牛,而如今梦想实现了,他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看着健壮的小牛犊,他在人群中傻傻地乐了。 经过同村几个壮劳力的帮忙,一间牛棚在两天时间内赶制了出来,小牛开心地住了进去,环视着自己的新家,满意地哞哞叫。苏然不顾晴枝的反对,每天都会割草去喂它,几天下来,小牛也喜欢上了苏然,每次见了她,都会亲密地用头去蹭蹭她。 这天喂完了牛,苏然顺便了春草园,前段时间种下去的种子,除了花椒那一溜,其余都发了芽,尤其是番甜瓜那一排,长势最好,已经有了抽藤的迹象。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作物生长周期是什么样的,她也明显感受到春草园里的生长时间是加速的。 这晚天刚刚擦黑,苏然洗漱完毕打算歇息了,这时,一个久面的人,出现了。 小陈管事。 这一去一个多月,小陈管事黑瘦了不少,但仍然神采奕奕。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晴枝,她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话,又诉了许多苦,小陈管事都微笑着一一听了,相比之下,常叔常婶就不那么轻松了,小陈管事虽是微笑着,然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两人,他们束手束脚地站在对面,的神情透露出慌张,听着晴枝就要讲到那天早上的官司,苏然轻声打断了她:“陈管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陈管事听见问话,恭敬地起立,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来,弯腰举到苏然面前:“陈鹏此次北上一月有余,带来那位人物修书一封,姑娘看完便知。♀” 苏然双手接过信,就着煤油灯撕拆,还开信纸,就传来一阵清新的墨香,信笺舒展,入眼的是一片雄健洒月兑的字迹。 信的内容文绉绉的,苏然半蒙半猜,理解了七八分,写信的是苏老爹以前的一个学生,听闻恩师噩耗,惊悲不已,又得知苏氏独女逃月兑厄运,惊喜交加,愿意冒着砍头的危险收留她,让她快快上路,以免夜长梦多,比较谨慎的是,这封信没有落款名。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苏然将信收起,向小陈管事问道,看来小陈管事,或者说是苏老爹,已经安排好一切了,而此时六神无主的她也只有信赖他们了。 “今夜二更。”小陈管事避开了第一个问题,似乎并不方便透露关于那人身份的信息。 只是,这么突然的变故让苏然一时不太适应,脑袋蒙了片刻。小陈管事接过信,在煤油灯上点着了,看着信笺化为灰烬,他安慰道:“那位大人已安排妥当了,自会有人来接。” 夜幕一点点黑透了,距离约定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近。除了小陈管事,所有人都开始躁动不安,苏然不时竖起耳朵听屋外的动静,晴枝把行李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常叔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常婶抱着手臂啃指尖,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视四周。 一声奇特的暗号响起,像是一种昆虫的鸣叫,小陈管事倏地起立,常婶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口,深怕自己尖叫出声。 拉栓开门后,鱼贯窜进三个身影,速度之快,仅在一瞬之间,惊得苏然续骤然加快。 “门口的狗喂了下药的骨头,已经迷晕了,实在抱歉。”为首的男子一抱拳,朝常叔致歉一声。 来人都是健硕挺拔的身材,为首的男子尤其魁梧,清一色的漆黑衣裳,裹着黑头巾,大半夜的出现在家里,确实能把人吓得不轻。 “都准备好了?快快随我离去吧。”那男子又一催促,唤醒了还在震惊中的苏然和晴枝,她们大气也不敢喘,闷头朝门口走去。就在这时,身后那男子依然留在原地说了声:“请。” 苏然不解地回头,只见那男子对着常叔常婶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这一动作让所有人蒙了,常叔常婶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哦,我忘记告知了,防止走漏风声,常家也要随同离开。”小陈管事仿佛才想起这件事来,轻描淡写地说。 常家如遭雷劈,常婶扶着桌角不然自己倒下,常叔跌坐在凳子上,桑妮子从里屋冲出来,紧紧拽着爹妈的衣角。 “既如此,请速速收拾行李,一刻钟后,要么活着离开,要么闭眼留下。” 常婶刚要哀嚎,还没起头,旁边的壮汉们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吓得她立刻憋了回去。桑妮子恶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推开他们跑进屋里去,不知捣鼓了什么,片刻后又跑回来,把手中的包袱扔到苏然脚下,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白花花的银子撒落了出来:“拿走!我们不欠你的了!” “对对对!姑娘,您拿去,您都拿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常婶也哭着跑来,抽噎着跪下,啪啪往自己脸上甩巴掌,“是我财迷心窍,辜负了老爷的嘱托,我不是人,老爷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图报,昧他的银子,刻薄他的女儿,我给您磕头赔罪。” 常叔也涕泪俱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拖着腿挪到小陈管事前,不住地磕头:“大人,大人请高抬贵手!我们发誓,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小陈管事一声嗤笑,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常叔的磕头:“这样的保证,苏家可再也消受不起了。” 苏然有些不忍心,这个地方毕竟曾是他们的家,这样的做法有些残忍,再说他们一家也没有打骂过她,只是有个爱挑刺的大婶和冷淡的闺女不怎么让人舒心。 刚要开口求情,晴枝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这么做:“求了也没用,小陈管事可是面软心硬的人呢。” “请吧。”黑衣男子见状,面无表情地拽起了常叔,朝门口一推。 桑妮子见黑衣人来者不善,抢先一步扶起了常婶,又跑到屋里把睡得沉沉的常小弟抱出,跟在脸色灰败的父母身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苏然走在后头,心情有些沉重,她间接破坏了一个家庭,如鲠在喉的滋味让她很不好受。走出百来米,常家的小院快要隐没在黑暗里了,她停住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回一转身,边跑边说:“对不起,请等我一下,我跟小牛犊道个别!” 一听“小牛犊”三个字,常婶再也支持不住,一把揪住晴枝的衣领大哭大闹,又猛然被人捂住了嘴,呜呜出不了声,桑妮子突然发起狂来踢人,常婶也拼命挣扎,常小弟被吓醒后放声大哭,那边顿时乱成一锅粥,因此也没人顾得上跟着苏然。而苏然,她实在不忍心让小牛犊自生自灭,一想到它被活活饿死的惨状,心都纠了起来。 苏然以最快速度跑进牛棚,一把抓住栓牛的绳子便要闪身春草园,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急得她脑门上冒了汗,难道除了自己,其他灵性生物都进不去吗?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焦急,不远处已渐渐安静下来,她甚至已经听到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时间所剩无几,她烦躁的扯扯领子,模到胸前的印记时,灵光一闪,一手覆在印记上,一手模着小牛的脑袋,默念“进!” 这一次,果然成功了!原来,要将有灵生物和胸口的印记联系起来才能带进园去。 她又一把抓起旁边的饲料丢进园里,即将离开时,家里的小土狗颤颤巍巍走过来,好似迷药的劲儿还没醒,它趴在门槛上呜呜喘气,苏然见它可怜,又把它带到园里去,还来不及安顿好,就以迅雷之速冲出棚子,和不远处迎面走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暗道好险! 当下稳了稳呼吸,抿着嘴唇,一脸沉痛,缓缓掩上了牛棚的门,低着头和他一道离开了。 ( 第9章 危急时刻显身手 清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灌入了熟睡人的梦乡,搅碎了一夜袅袅烟雨、秋波粼粼的美妙梦境。 苏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角略带笑意,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实在是太惬意了,她先伸个大懒腰,再赤脚跑去打开了临靠美人榻的窗户,跪坐在榻上欣赏小花园内每日变幻的风景,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因为这是一整天美好心情的开端。 花园内的几颗枫树变得如喷火蒸霞一般,错落在其间的几棵山茶树也羞答答地绽放了几朵花,一红一粉交相辉映,映衬着青砖灰瓦的古老宅邸,好一幅工笔画中才有的美景。 晴枝正在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刚送进来的菊花摆好,这些菊花都是常叔精心栽培的,白的黄的粉的,千姿百态,煞是好看。 “晴枝,摘两朵最鲜丽的给王妃娘娘送去。”苏然趴在窗口上嘱咐道。 “知道了,娟儿去送,回来时顺道去厨房把早饭拿来,你这妮子又跑来躲懒了。”晴枝叉着腰,开始了每日一训,娟儿吐了吐舌,抱起装着新鲜花朵的盒子,一溜烟跑出去了。 洗漱完毕,苏然继续趴在窗框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娟儿回来,只是过了许久,鸟儿飞过一拨又一拨,也不见她的人影。 晴枝也等得不耐烦了,就指着桑霓吩咐:“你去前头看看怎么回事,被什么绊住了脚?” 桑霓乖巧地应了一声,刚拾掇完准备出门,就见娟儿一脸惊惶的跑来,两手空空,气喘吁吁。 “姑娘,不好了!我们娘娘吐血昏过去了,福至堂现在一团乱!” 苏然倏地站了起来,一脸惊诧:“怎么回事?灵芝呢?”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灵芝去喊管事的胡大娘了。” “糊涂,这时候喊她顶个什么用?”苏然能够想象的到那边现在人多手乱的情形,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刚到福至堂外堂口时,正见一群丫鬟们扒着门框往里探头探脑。 苏然拨开人群进了屋,只见屋里一片狼藉,茶碗残渣、碎瓷花瓶满地都是,脸色惨白的妈抱着小世子呆立在一边,怀里的小女圭女圭被这情形吓得哇哇大哭。 王妃的炕边围了乌压压一群人,掐人中,点丹药,弄的手忙脚乱,苏然一眼瞅见了王妃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芳杏,这会儿她正拿着丹药往王妃的嘴里塞。 情况紧急,苏然顾不得许多了,她一溜烟儿钻到芳杏身边,提高了声音问:“芳杏姐姐,先别慌,大夫请了吗?” 苏然平日里常送些小礼物去福至堂,礼数周全,待人厚道,和福至堂的丫头们相处都不错,六神无主的芳杏一见是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灵芝去找胡大娘了,她对府外的情况熟。” “她家住在后街上呢,绕过去恐怕来不及,”眼下救人要紧,苏然凝眉敛目,环视了屋内众人一圈,暗自沉了沉气,对着面前的两个丫头指派了起来,“你去马厩吩咐小子们套好马车;你去祥云馆找夏公公,跟他一起去请大夫。” 两个丫头看了芳杏一眼,见她并无异议,便匆匆领命退下,芳杏追过去嘱咐了一句:“记得去找吴太医!” 苏然看着剩下的人继续吩咐道:“其余人不要堵在床前,你来把王妃放平躺着,手脚轻些;你来把屋里悼盆撤了,开窗通风;你去通知门上的小幺儿,请殿下回府;你们俩把地上的碎瓷茶渣打扫了;还有乳娘,把小世子抱出去哄着,不要让哭声传到屋里来。” 刚才还杂乱无章的众人经过这番指派,立刻变得井然有序起来,闲杂人等都被遣散了,屋内也安静了下来,苏然这才把芳杏叫来问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芳杏犹豫了片刻,从炕的里侧翻出一张信纸,上面还晕染了点点血痕,掉着眼泪说:“今早传进来的,我不识字,娘娘看了之后就吐血了。《》” 苏然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番,叹了一口气,看着昏迷不醒的王妃,露出怜悯的神情。 原来是王妃老家派人捎来的求救信,信上说草原上的几个部落发生了战乱,王妃的父亲遇刺身亡,大哥失踪,至今生死不明,更严峻的是,她的二哥之前向诚王请求派兵支援,诚王却一直杳无回信,如果诚王再坐视不管的话,整个扎尔明部将会被灭族!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请王妃想办法救救家乡父老云云。 苏然将信折好,还给了芳杏:“一切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吧。”说罢卷起袖子,帮着丫鬟们一起打扫起来。 诚王急急踏进福至堂时,正好吴太医已经问诊完毕,只见一个纤小的身影在内屋走动,利索地吩咐众人:“给吴太医准备好笔墨纸砚,再去速速通知药材库,先把上等的人参找出来,熬药用的器具都准备好了吗?”眼下分秒必争,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苏然低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每个细节,应该都安排妥当了。 她一抬头,骤然见诚王正盯着她瞧,心中一惊,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恰巧这一刻,一上午滴米的肚子发出了强烈抗议,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噜”,苏然尴尬地愣在当地。 诚王微微一笑,并说,转身询问旁边的吴太医:“怎么样了?” “老夫为娘娘施了两针,现下已经苏醒了。月复部气逆而拘急,冲脉气结失调,切记往后万万不可急怒伤心了。” 诚王点头应允,送太医去开方后,才转身回屋,直奔炕床,前去查看王妃的病情。 王妃虽然醒了,却一直闭着眼,似乎并不想见到他。 “有何不快跟我说,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见她还是紧闭双目,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指着芳杏追问了一番,芳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那封信掏出来交给他。 他看完信后眉头锁的更紧,拇指摩挲着末尾的落款,良久才轻声说:“这件事我并不知情,你且放心,我会给你二哥一个交代。” 诚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看来是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了,临行前他再次朝苏然点点头,似乎是感谢和拜托的意思。 看到了人家夫妻不睦的一面,苏然倒有些局促了,要不要也顺势离开呢? 此时汤药已经端了进来,炕上的王妃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向苏然虚弱一笑,眼中有数不清的情绪,苏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等吃完药再告辞吧。 当她回到绿湾小筑的时候,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屋内适时飘出一阵饭菜的香味儿,惹得她忍不住用力嗅了嗅,最清香的莫过于桂花糖藕的味道,这是一道地道的江南菜,想不到王府里也有厨子会做。 晴枝正在门口候着,见了苏然急忙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刚厨房把饭菜送来了,今儿加了不少菜,听说是殿下亲自吩咐的。” 苏然一愣,想不到诚王的心思竟然如此缜密,只凭一声肚子响就安排得这么周详。 对着一桌与平时伙食质量截然不同的佳肴,苏然心情大好,又实在是饿狠了,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大半食物,撑的肚皮圆鼓鼓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晴枝见她这副样子,硬要把她拖到荷花池边散步去。临出门前她还恋恋不忘那些剩下的菜肴,对娟儿再三嘱咐道:“那酱梨我还没吃完,留着等我回来!” 在池塘边走了两圈,苏然依然回味着刚才那顿饭,看来这里厨子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的,平时送到绿湾小筑的饭菜,估计是个帮厨做的,尤其是甜品,都比不上刚刚那盘酱梨的万分之一,那脆爽新鲜,满口清香的味道,要是天天都能吃到该多好啊。对了,自己种的那些瓜果蔬菜不也可以这么处理吗!既持久保鲜,又香甜可口!一想到这个点子,苏然立马就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碍着晴枝就在旁边,才没有表现得太过分。 诚王府西北端,福至堂内。 燃烧的旺旺的火盆被端了进去,仍旧不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娘娘,真的要做这些么,你的身子……”芳杏坐在炕下的小脚踏上,对着一脸憔悴的诚王妃,焦急地问着话。 “我的身子是不中用了,撑得过这个冬天便是大幸,所以才要快快动手,我不想等我死了,所有东西都成了那个女人的囊中之物,我的儿子还要仰靠她的鼻息过日子!”一想到牙牙学语的儿子,诚王妃心中涌起一阵难言帝痛。 芳杏闻言也悲伤地落了泪,又想起在病人面前流泪不吉利,急急用手绢擦了去,灵芝也背过头去不说话。 “待会儿让胡海家的来一趟,今天这么紧急的时刻,她居然了半天才过来,胆子倒是肥了。” “您的意思是,胡大娘是那一边的人?”灵芝转过头来,一脸讶异,压低了声音问。 原本虚弱的成王妃突然显露出一丝狠厉来:“甭管是不是,我也没时日理会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芳杏一脸为难地绞着帕子,一向没有主见的她瞥了瞥灵芝,又沮丧地低下了头,小声道: “可是该怎么做呢,我和灵芝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要处理府里这些拐弯抹角的事情,单靠我们两个丫鬟,比登天还难呢。” 诚王妃精气神有些难以为继,复又躺回去闭目养神,良久,芳杏和灵芝以为她睡着了,替她盖好棉被,蹑手蹑脚地准备退下。 只在这时,一直闭着眼假寐诚王妃,突然幽幽地开了口: “绿湾小筑里不是住着一位现成的人选么?” ( 第10章 小丫头挑大梁 这两天诚王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王妃娘娘重夺管家大权,大管家娘子被革钱训斥,罚回家闭门思过了,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王府下人闻风而动,都猜测大管家和她娘子在主子跟前儿失宠了,从中还牵扯出千丝万缕的相关人物,浑水模鱼的,煽风点火的,无中生有的,借刀杀人的,各色各样的人都跑出来了,真是一碗水冲散了蚂蚁窝。 好在诚王府是皇子出宫另辟的府邸,与百年世家不同,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诚王和王妃又一向勤俭持家,府里的下人护院等不过一百二十人上下,没有什么经年的世仆,许多问题处理起来倒是便宜许多。 不过同一时刻,绿湾小筑里的苏然可没什么心思关注王府的动静,她正站在春草园的土地上,望着扩大了一倍的空间目瞪口呆。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昨晚她还进来过,收了另一批辣椒和哈密瓜,今早竟然就凭空冒出这么多地,土质细腻肥沃,和之前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原因促成了空间增长的呢? 苏然苦苦地都坐在小板凳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完全没有征兆的突变让她有些不安,既然空间会扩大,那会不会缩小,甚至消失呢? 灵芝来到绿湾小筑的时候,正看见苏然一个人托着腮发呆,连她进屋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啊,是灵芝姐姐呐,”苏然的肩膀冷不防被一拍,心神顷刻回笼,下意识里胡乱诌了一个理由,“没想什么,就在想前两天吃到的酱梨是怎么做的,要是简单的话我也想自己炮制些。” “原来是这个,这我倒是知道。其实也不难,将甘草煮出黄汁儿,加糖熬制,晾凉后把梨片浸泡进去,封坛腌制一两天即可,吃的时候撒上南姜末,配着酸梅干,味道最好,”灵芝说完歪着头,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帮了你这一遭,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才是。” “这就是说见外话了,帮忙哪里还要礼尚往来的,姐姐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一声就成。” “哈,那我可不客气了。是这样儿的,我虽然识得几个字,却写的不工整,今天下午请你来帮我誊写几个字。” 苏然以为是写请柬之类的东西,便欣然应允了。 话说回来,苏然的字还算是还不错的,虽没有大家风骨,但也清秀有加,她以前并没有练过毛笔字,想来是这具身体的本能记忆。 用过晌午饭小憩了一会儿,至时分,苏然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动身前往福至堂。 诚王妃此刻正歪在炕上微微出神,不时压低声音咳嗽两声,苏然轻轻地走进来,朝她行礼请安。 “你来啦,快坐吧,是我让灵芝把你叫来的,我这儿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诚王妃苍白的手按在胸口上,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说,“眼下我要把府里的旧账清理一遍,揪出几只蛀虫来,只是手边没什么得用的人,只好请你帮把手了。” 苏然瞪大眼睛地看着不远处的案桌上,几十本大册子摞了一尺多高,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查账这样机密的事情,不应该有她这个外人瞎掺和吧。 诚王妃见她犹豫的神色,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你不必顾忌,在你进府的第一天,我就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了,苏济铭大人虚怀若谷、高风亮节,其德行为世人所称道,他的女儿,一定也是个德才兼备的女孩,况且,听说你在家时,便能替令尊料理内院琐事,很得众人交口称赞呢。” 原来这个苏家小姐生前还是个管家小能手,这让苏然倍感压力,本能地有些排斥这个突兀的请求。 “唔,殿下的门客先生足智多谋,办事老练,一定能帮到娘娘的。” “我信不过他。”只这一句,就让苏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诚王妃稍稍静默,从袖带中掏出一份纸折略节递给苏然,苏然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尽是一些田产、商铺的信息,略有不解。 “这是?” “是我的嫁妆单子。你若愿意帮这个忙,这单子上的产业,任你挑选。” 苏然心中一惊,手中的纸仿佛成了咬人的虫子,急急忙忙塞了回去。诚王妃摇摇头,紧紧握住苏然的手,咳嗽了好一阵,才略显激动地说:“我活着的日子,扒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了,这也是无奈之举,请姑娘帮帮我吧。” 看着眼前形如枯槁的面庞,骨瘦如柴的手指,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然咬了咬牙,暗想:“豁出去了,能帮就帮些吧。”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潦倒落魄之时,是王府收留了我,吃穿用度都是府上给的,为娘娘尽些绵薄之力,本就是应该的事情。” 王妃欣慰地笑笑,棉被下的手模索了半天,扯出了一条绳带,上面串着两把钥匙,其中一把绑着绿线,形状奇特,齿轮非常复杂,匙柄是梅花的形状,苏然从过这样的钥匙。 但是诚王妃取下的是另一把形状普通的,绑着红线的钥匙,交给了苏然道:“这是库房的钥匙,一直由我贴身保管着的,现今交给你,行个查账之便。” 终于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苏然猜想,能让王妃晾出嫁妆的账目,一定很不寻常吧。 原本苏然满心以为就像灵芝所说的,自己只是来搭把手,做个书记员,把有问题的账目誊写一遍即可。直到灵芝和芳杏两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待她下达的指令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这是让她主导这次查账工程呐! 苏然两眼一抹黑,要查些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多了。 一个世事的毛丫头,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个一知半解的丫鬟,还有一个大字不识的透明人,组成了史上最业余的审计团队。 硬着头皮,苏然翻开厚重的账册,吹了吹落在桌子上的灰尘,开始认认真真地一项项检查了起来。她没有什么财务方面的知识,也没有查账的经验,好在她是个骨子里充满韧性的人,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吧。 当第三炷香燃成灰烬,苏然搁下手中的笔,揉搓着酸胀的双眼,专心思索了起来。 诚王是辰启四十六年驻守凌州的,这些账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记录的,一共七年时间,从最近王府里的动向上来看,王妃最想揪出的应该是大管事胡海和他老婆。 苏然刚刚看过花名册,胡海是辰启四十九年才当上大管事的,那么头三年的账册就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灵芝姐姐,账册你们先暂时不用理会,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这几年王府都办了哪些大事,列出一个单子给我吧。” 灵芝和芳杏点点头,凑到一起小声讨论了起来,苏然又把所有账本重新归纳整理了一遍,所有支出都是按用途分类的,大致分为膳食、工事、服饰、送礼、杂项等几个大类。 每年的收入方面,诚亲王的岁俸银是一万两,王妃八百两,还有岁赐的绫罗绸缎、禄米盐茶等,单是这些,养活一两百号人绰绰有余了。不止如此,每年外头乡绅官吏们的孝敬银子也有七八千两,皇帝另行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上万两,庄子和商铺的收入也是一个大宗,岁入约两万之数。 朝廷的俸银和赏赐是铁板钉钉的,有官印为证,这一块不太好做手脚,那么庄子和商铺便是一个漏洞,苏然在这两项上做了一个标记。 裹着厚厚棉被的诚王妃,倚在缎面靠枕上,望着苏然奋笔疾书的背影,有点儿走神。 八年前的自己和她差不多大,也是这样秋风瑟瑟的时节,终于在锣鼓喧嚣声中,嫁作了他人妇。她还记得那天夜里,从红盖头外透进来的光照得她眼前一片氤氲,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微醺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她才知道原来呼吸竟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她从过那么清亮的眼神,最美的诗句也不足以形容…… 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历经了万千世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变得古井不波,捉模不透。他们的婚后生活也一直是不温不火的,骄傲如她也不会去刻意逢迎他。 他的女人也不多,一个早死了,一个被自己赶去了乡下。 一想到了倪月婵,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恨意。 自己本不该心生嫉妒的,她的父兄都是草原上英勇的王者,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而倪月婵,不过是个下官孝敬的姬妾,无根无基,空有姿色。可是,身为女人就是会忍不住去比较:听说他多赏了她一串南珠,多留下吃了一顿饭,多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甚至,还把绿湾小筑给了她,心口像被毒液啃噬蔓延,歹计也油然而生,几经周折,终于把这个眼中钉撵出了王府…… 风过枝摇,落叶萧萧。 诚王迈进福至堂的脚步一顿,沉静的目光一扫而过眼前的景象。 卧室里多出了一张大案桌,摆满了乱糟糟的册本,下人们一概不见,只有四人挤在屋里,炕上的妻子已经睡着了,另外三人专心致志地做事,并觉自己走了进来,当中一个小姑娘咬着笔杆敛目沉思,脸颊边沾上了淡淡的墨痕,一副苦恼烦神的模样。 “在做什么?” 三人冷不丁听见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惊得瞬间起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好。 诚王妃浅眠,听到动静后睁开眼,半撑起身子,看到多日的丈夫,神思还有些恍惚,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查一查旧年的账目。” “胡闹,你现在不可劳神,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诚王冷着脸,又一扫视案桌后的三人,一股强大的压力逼迫着她们齐齐低头,不敢出声。 诚王妃一笑,看着即将燃尽的火盆说道:“就是趁着还有心力的时候,处理干净了,不然等我闭了眼,这个家里只能任凭别人兴风作雨了。” 听着这夹枪带棒的暗讽,诚王的脸上隐隐有了怒气,忍了良久之后,丢下一句“不可理喻”,拂袖而去,待到跨出门槛时,他的身形顿了顿,沉郁的声音飘来:“我已派了两千骑兵前去助你二哥,最快二十日便有结果。” 诚王妃听了这个消息后倒回在枕头上,失神地望着绘着五彩蝙蝠的梁顶。 王府的下人们听说王爷回来了,都在暗自观望王爷这回对于整顿内务惮度,在他们看来,王妃这完全是瞎胡闹,尤其是杜绝了一切管事参与其中,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指手画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终于,经过了一天的煎熬,茶饭不思、翘首以待的众人们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殿下竟然把盛晖阁的侧厅腾了出来,以供查账使用! ( 第11章 太蠢有得治吗 这几天苏然把账本大概梳理了一遍,账面上做的很漂亮,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即使偶尔查出一两条有出入,也只是十几两碎银子的小数目。不过她知道,人蛋欲是无止境的,一旦打开了贪婪的缺口,即使明知有危险也会飞蛾扑火,不然古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贪”字上。 这个王府里的**,其实从一些细节就能看得出来。比如厨房,大厨房做出的食物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却养着十多名厨子,大多是裙带关系安j□j来的,每年的开销也十分惊人,诚王和王妃都不是好口月复之欲之人,王妃还常年吃斋,但是账上却记着一年要吃掉二千多斤猪肉、九百多只鸡、七百余只鸭等等,米面粮油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无中生有的花费究竟进了谁的口袋就不得而知了。 由此可见,诚王爷治军主政虽然很有一套,但是于内院管理上却是比较疏散的,王妃的身子每况愈下,直至不能理事,后由各大管事一手把控内院事物,油水肯定捞了不少,而王爷只求大致过得去就行了。 苏然写完最后一笔,停了下来,觉得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这么呆看账册,也找不到什么实际的证据。 她习惯性地咬着笔杆,扫视着一份诚王府大事记。 之前王妃向她透露过一些关于胡海身份的怀疑,虽然这些怀疑纯粹只是王妃的直觉,但是苏然目前只有这一条线索可查,她重点抽出了几件事情,简单地标注了一些信息: 辰启四十九年,胡海顶替大管家之职。辰启五十年,绿湾小筑重新修缮,倪姬迁入。辰启五十二年,小世子出世,倪姬离府。辰启五十三年,城西两处酒庄、两处粮油铺子划入倪姬名下。 经过这番梳理,苏然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场宅斗的漩涡中。 王妃想扳倒的不是胡海,而是倪姬。 而这位传说中的倪姬,手腕似乎十分了得,即使被撵到了乡下,还能从诚王身上索得大笔财产。 苏然有些犹豫,现在这么做是否明智?毕竟这家里当家做主的还是诚王,得罪了受宠的姬妾,也就是间接得罪诚王吧。 而且,关于胡海的身份,是最棘手一个问题,由于亲王府的大管事并不是普通家仆,是朝廷任命的从四品辅官,所以即使是诚王,也不能贸然处理了他。 天气阴沉沉的,突然起了凉风,诚王妃一到天冷就会犯病,灵芝和芳杏放心不下,先回了福至堂去服侍她了。苏然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写封信交给小陈管事,请他出面打听一些事情。 待写满了两张信纸,苏然转了转手腕,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结果就要看小陈管事的本事了。 她走到窗前,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头脑清醒了许多,懒洋洋地趴在窗框上,没有焦点的欣赏着远处的景色。 盛晖阁是诚王的内书房,坐落在王府北边正中的位置,视线很开阔,她现在所在的房间是盛晖阁侧厅的一间厢房里,采光很好,环境清幽。从这里还能看到旁边绿湾小筑的阁楼,以及小筑后院里生机盎然的小花园。 诚王嘴上不说,却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她们,这场关于妻子和爱妾的斗争,诚王究竟站在哪一边,愈发叫人捉模不透了。 不过,他的这次表态,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府中的下人对于苏然的风言风语少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对苏然的作为表示过明确的质疑了。 其实在苏然看来,诚王爷作为一个丈夫其实还算不错的,例如,即使不赞成也会支持老婆的决定;还会尽心尽力替老婆处理娘家的烦心事;以及默默忍受着老婆各种莫名其妙的挖苦讽刺。 但是诚王妃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 一个本是明朗奔放的草原明珠,一个则是骁勇善战的骠骑猛将,两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的姻缘,却因为一个妾成了怨偶,日渐离心,相看两厌。♀ 苏然欷歔不已,又想到自己目前已经十三岁了,后年即将及笄,这个年龄对于她来说实在不乐观。上一世没有机会见识世界,所以这一世她有太多事情想做,更受以前武侠小说的影响,她的心里一直有个“一叶扁舟万重山,鲜衣怒马走江湖”的不羁梦想。 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了心烦意乱的情绪,苏然走到小书架前,打算找一些话本子来解解闷,架子上的书的种类比较杂乱,兵书居多,还有一些诗词歌赋,就是没见到什么话本小说,不过无意间让她翻到一本《田牧农经》,顿时叫她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 全书内容很丰富,种植和畜牧都有涉及,不过大多是晦涩的文言文,苏然读起来不太习惯,不过这并不能减弱她的热情,翻到《孳畜》那一篇,都是讲一些养牛马驴骡的知识,她聚精会神地一句句揣摩着。 粗粗读了一遍,还有一些意外收获,书上说苜蓿草不能作为唯一的饲料喂牲口,一定要和秸秆等粗饲料混合喂食,否则牲口会得月复胀病。 苏然一怔,立刻春草园去检查小牛犊,模模它的肚子发现并无异常,小牛犊也同往常一样安逸闲适,并没有生病痛苦的模样,这让她满月复疑惑,是书上记载有误,还是春草园内有种不寻常的力量?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多种一些稻子小麦之类的作物。 苏然返回盛晖阁的下一刻,房门突然被推开,惊得她双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 门外的诚王看见了一脸惊恐的苏然,似乎也很意外,他望了望昏沉奠际,说道:“时辰不早了,苏姑娘还开?” 苏然尴尬地笑笑,匆匆行了礼说:“一不留神就这个点儿了,正准备走呢。” 诚王点了点头,并说,也没有在意,举步行至桌前,拿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看着乱糟糟的书桌,不经意地拿起当中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笺。 苏然一见那纸上的字,大惊失色,心中似有狂风卷过,就地撞死的冲动都有了! 那是她刚刚有感于妻妾关系,兴起涂鸦了一首“不堪入目”的歪诗,诗曰: 小妾银子怀里数,老婆气得心里堵,妻妾争斗谁之过,还是男人不靠谱。 “噗嗤”。 一向修养极好的诚王在这首诗前破功了,他握着拳头堵在唇上,闷闷笑了一声。苏然紧张的要晕了,她还真怕诚王会气得黑脸,毕竟在背后这么编排人是很不道德的事。 “呵,你都查出了什么,敢写出这些来,文辞实在是……俗不可耐!”诚王终于停歇了下来,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双眼笑得晶亮。 苏然低着头,抠着衣角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罢了,以后这些话不要出去乱说,于你名声也有碍。”诚王将信纸一折,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苏然“哦”了一声,见他没有别的要吩咐的了,耷拉着头默默退下了。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难怪古人都说祸从口出,自己还把它写了出来,留了把柄,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苏然因为这事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第二天依然心情沮丧,账目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能翻查的都查过了,接下来就是等小陈管事的消息了,她勉强打起精神,跟王妃汇报了一遍。 晚间,夏公公来了绿湾小筑,向她透露了一些王府秘闻,这些都是苏然请他去打听的,王妃对这些事情讳莫如深,而宫廷出身的夏公公最适合做这项工作了。 “这位倪主子离开的前一个月,据说有另一位殿下的屋里人暴毙了,是打小儿就跟着殿下的,殿下离宫立府时,圣上赏给了他。” 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桥段,里面的真相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苏然有些烦躁,她并不想卷进这些纷争里,而且万一自己成了助纣为虐的那个人,她的良心恐怕永远都会不安。 不过此时,她更关心另一个人:“胡海呢?” “胡大管事一直谨小慎微,他媳妇倒是出过一些小纰漏,不过都无伤大雅。还有一件事儿,据说当年重修绿湾小筑的事情,便是由胡大管事牵头的,一完工倪姬就住了进去。” 苏然回想起绿湾小筑的修缮费用高达五万两,这笔钱别说修个小院子,连买个大宅子都绰绰有余了,不知道诚王对这笔花销是怎样的看法,想来即使有猫腻,也找不到最终去路了吧。 苏然这些日子一直关在盛晖阁内,看账本看得头昏脑胀,就起了出门散散心的想法,还想顺便买些稻谷种在春草园里。 凌州城内民风开放,治安极好,诚王也没有对她的行动有所限制,所以出个门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向王妃报备一声。 前两天气温骤降,晴枝染了风寒,所以苏然没有让她跟着去,自己穿着低调朴素的男装,和夏公公一道儿,打算去逛逛城西的闹市。 “前儿王妃娘娘提起枕头不大舒服,我打算买些谷子回去,做只稻谷枕头送她,城西可有粮食铺子?” “有的,‘宝记’是凌州城里最大的粮铺,姑娘可以去那里买。” “宝记粮铺”的店面果然十分气派,比周边的铺子大上三倍,粟、麻、稻、麦、豆、黍等各种谷物都有售卖,甚至还有玉米、甘薯,不过这些品种还没有普及,产量较低,买回家吃的人很少。 铺子里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在装着小麦的木桶前犹豫了许久,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这才十月,就贵得顶了天儿了!”她一模腰间的钱袋,咬了咬牙,只买了五升麦子回去。 苏然对于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什么认识,询问了夏公公关于粮价的事情,夏公公解释道:“凌州本就是边陲苦寒之地,粮价比江南总要贵上三四分,今年粮价更是涨了一倍呢,一石米竟卖到一两二钱,这不灾不荒的竟出了这么高的价儿,真是苦了平头百姓们。” 苏然望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粮价一涨,物价必涨,最苦的还是人民群众,这才刚刚秋收完,若是过了冬天到青黄不接之时,米价恐怕还要涨高,这样下去,民心不稳,社会动乱都是有可能的,不知道诚王什么时候会粜粮平息物价。 ( 第12章 好大一个阴谋 苏然考虑到一亩田需要稻种三到五升,而春草园目前仅多出了两亩地,因此她在“宝记”环顾了一圈后,只买了最上等的稻和麦各一斗。之后又随便逛了逛别的店铺,买了一些笔墨、香饼和小食,还给绿湾小筑的女孩们买了几样小玩意儿,买完了整整两篮东西后,已近晌午,他们打算找一处地方吃饭。 凌州的食物偏咸辛,苏然一直不太习惯,所以这次想吃一些清淡的菜肴。 城西街尾有一家有名的江南菜酒楼,夏公公极力推荐,门面装修很是高档,看起来很贵,苏然有一瞬间感觉这个小夏子是在敲她竹杠呢,数数钱袋里还有三两多银子,应该够吃一顿饭吧,肚子实在太饿,也顾不得许多了,拍拍钱袋,领着小夏子进去了。 算着价格点完了两样小菜,小二热情地沏上了酽酽的茶,苏然捧着茶碗喝了一口,顿时热到了心里。 正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无意间瞥见旁边有一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见过姑娘。”那人来到他们跟前,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管事?”苏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熟人。 “今日凑巧相遇,王爷也在此处,故请姑娘上去坐坐,正好姑娘吩咐给我的事情也办好了。” “这么快?这才几天时间。” “都是托了殿下的福。” 苏然看了小陈管事一眼,没有说话,他是苏家的家仆,却好像还在替诚王做事,好在这次请他做的事情不用太避讳诚王,若是下次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她可不敢再麻烦他了。 饭庄二楼的雅间里摆放着几盆洁白如玉的翠菊,似霜似雪,清静高雅,碧绿通透的玲珑瓷壶内冒着袅袅热气。 诚王背光坐在红杉椅中,身穿一袭茶白暗纹锦袍,头系金镶翡翠黑绦带,愈发显得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朝站在门口的苏然挥了挥手,免了他们的行礼。 诚王示意众人就坐,苏然和夏公公有些拘谨地坐了,虽说古代男女不同席,主仆更是不能同桌吃饭,可是这位诚王貌似都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儿,听说他的手下里还有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呢。 少时,热气腾腾的肴馔端了上来,其中一碗碧绿莹莹道羹尤其诱人。小陈管事先舀了一碗翡翠羹放在苏然跟前,夏公公又为她夹了几颗脆皮丸子。在别人面前被当做小孩子照顾,苏然嘴角抽了抽,实在有些汗颜。 默默吃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饭桌上的气氛有些闷,苏然看了看诚王的脸色,试探着打破了沉默:“这烩豆腐不错,若是再加点辣椒更好吃。” 诚王夹菜的手一顿,并话,夏公公倒是好奇地问道:“辣椒是何物?” 苏然心头顿时一阵冷汗,她一忘形,竟然忘了现在吃辣椒的人都寥寥无几的,她支吾着敷衍道:“嗯,是一种辛味的作料,在菜头庄的时候尝过一两次,不过是乡间野物罢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苏然暗自呼出一口气,庆幸这个话题中断了。店小二端来一只白瓷温壶,壶内飘出一阵酒香,苏然翕动着鼻子嗅了嗅,一阵甘甜的馨香扑鼻而来。 除了苏然,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斟上了酒,苏然虽然眼馋,却也不敢有所表示。 诚王修长的手指轻执酒盅,浅抿一口,喉结咕噜一滚,亮晶晶的酒滴留在唇角:“这酒不错,是今年的新酒么,如今卖到几钱了?” 咦,王爷吃顿饭也要算价钱?苏然在心里嘀咕。 “客官说的没错儿,是新出的缥醪酒,已经卖到斗酒十七两啦,今年粮食比以往贵多了,酿酒的粮都紧缺的很。”小二满脸无奈,摇头叹气地说。 果真“金樽清酒斗十千”,这时候的酒还是奢侈品,酒庄是官府批准了才能酿造和营业的,利润十分,不过这样高价的酒,在后世恐怕只有“茅字头”和“五字头”才能匹配吧,苏然记得倪姬名下就有两处酒庄。 诚王听了这话后也不再追问,只细细品着酒,微微神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吃饭时显然不爱说话,苏然也识时务地闭了嘴。 一顿饭吃罢,净手漱口,燃香吃茶,一切整理就绪,小陈管事和夏公公适时地退了出去,留下他二人谈正事。 诚王拿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按着信封的一角推到苏然面前:“这是你要查的东西。” 目前这个情形有些复杂怪异,苏然明明是受了王妃的委托,而王妃又极其不信任诚王,但现在她却似乎和诚王合作了,真是一团乱麻的关系。不过既然是查自家的蛀虫,想来诚王还是愿意帮忙的。 苏然当下也不犹豫,麻利地展开信封,专注地看了起来。 调查的结果并不意外,胡海果然和一众皇粮庄头暗中勾结,私自昧下了不少租税,长达三年之久。后面还有几个庄头的供词和往来账目,算是一份证据,苏然心头轻松了不少,总算对王妃有一个交代了。 “这份东西,希望你过一阵子再交过去。”诚王待苏然看完后,对她发了话。 “为什么?”苏然不解,既然现在已经给了她,为什么还要替他隐瞒一段时间呢? “她信你,把你当做自己人,故本王亦不会欺骗隐瞒你,但她性子冲动,若你现在告诉了她,恐怕会坏了后面的事。” 苏然心中一惊,后面的事?难道胡海的事情还另有隐情? 她暂时放下心中疑惑,问道:“那需要多久?” “尚不清楚。” 总是这么回答的模棱两可的,苏然在心里忍不住抱怨了起来,这让她后面该怎么办? 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他已经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她,就表示他对胡海暗地里的所作所为是心如明镜的,那他知不知道胡海和倪姬可能会有牵扯呢?想来应该不知道吧,不然怎么还送人家铺子呢,而且话说回来,王妃的那些猜想都没有真凭实据的,说起来是女人的直觉,没准只是因为嫉妒而胡思乱想罢了。 虽然对诚王口中所说的“后面的事”感到很好奇,但她更不情愿卷入豪门大户里的是是非非,总之有了手上的东西,总算减轻了不少压力。 因回程时多出了不少东西,夏公公准备了一辆马车,苏然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了。 马车一路嘚嘚小跑,夏公公在前头赶车,苏然靠在车壁上闭目凝眉思考,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诚王刚刚说的话,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张纸上的信息她反复阅读了多遍,内容都会背了。她一遍遍在心中咀嚼着每一句话的意思,突然,一个想法略过她的心头,她猛然睁开双眼。 她重新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起来,没有错,每个庄头在供词里都有这么一说: 贿吾纹银五百两,使三分赋银私增至五,用粮抵。 她皱着眉头,紧咬下唇。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诚王给自己名下的封田规定碉赋是每亩三分银子,这个标准比周边乡绅地主家的都低,本来目的应该是减少佃户的负担,但是胡海抓住了这个漏洞,私自将赋税调到了每亩五分银子,剩下的那两分他就可以中饱私囊了。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他没有要银子,而是要求农户们用粮食相抵,为此他还自掏腰包,收买庄头保守秘密。 这等于说是花自己的钱去屯购粮食,那三年累积下来,少说也有上万石,这么大的目标还要秘密转移,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苏然联系到最近飙高的粮价,渐渐理清了条理,据她所知,屯粮通常是为了造成市场稀缺,从而牟取暴利。但是,最近几年都风调雨顺,官府的储备粮应该是充足的,粮价一高,必然会粜粮平息物价,这样一来,牟取暴利就不可能实现了。 那么,屯粮的目的,就只剩下另一种了—— 备战? 一想到这里,苏然猛地站了起来,脑袋重重地磕到了车顶上,她捂着疼痛的脑门,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有这个念头! “快停车!”她一把掀开了车门帘喊道,鼻尖已经冒出了冷汗,“快回去,我有话要和王爷说!” 一骑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扬起浩浩尘土,一刻钟后,夏公公勒紧缰绳,一声马嘶,车子急急刹住。 苏然顾不得略显凌乱的仪容,匆匆跳下马车,直奔酒楼。 此刻诚王独自静坐在雅间内,看着青烟缭绕的香炉,轻轻扣着手指想事情。 苏然咚咚咚跑上楼,箭步冲到雅间门口,推门而入,进门后才惊醒这么做是极冒失的,急忙刹脚,身形立顿,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诚王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微惊,一只手习惯地模到腰间的匕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两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苏然艰难地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问道:“胡,胡管事屯的粮,难道是……军粮?”她突然觉得咽喉有些隐隐作痛。 诚王眼神骤惊,目光移到了揪在她手心的纸,心中渐明。复又仔细地端详了她,小小的脸蛋写满了惊慌失措,泛着潮红,双眼蓄着点点泪花,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惊吓。 他的面色渐柔,微勾唇角,发出一声感慨:“你竟能想到这一层,果然是苏师之女,冰雪聪明,常人不及。” 这就是间接承认了,苏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张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些不淡定了:“兵马从哪来?粮藏在哪里?” “这个,就是将要彻查的问题。” 苏然这才明白诚王让她隐瞒真相的原由,病重的人想法容易走极端,听不进别人劝告,王妃之前突然查账的举动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诚王需要苏然暂时先稳住王妃,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 剩下的事情也很容易想通了,诚王不顾王妃的怒火,坚持送了倪姬四个产业,也是因为倪姬和胡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就等着他们用粮铺和酒庄做掩饰,收购大量粮食,诚王经过这条线索,才能查到真正的屯粮地点。 苏然想通了最后一个环节,有些腿软,顺势坐在了门槛上,这个胡海和倪姬究竟是何方神圣,她可没有信心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下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经此一事,她也很佩服诚王,这个男人默默忍受着妻子对他的误解,为了大局不能辩解,夫妻间的隔阂日渐加深,而他只有孤独地强撑着。 ( 第17章 包子分你一半 冬日里的清早,凉凉的阳光一点点穿透了迷雾,混合着清冷的花香,荡漾在稀薄的空气中。♀ 骤然间,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打碎了这宁静祥和的气氛,几十个汉子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狗娘养的,老子敬你是铁血王,才没杀你全家,今日你若敢杀我,我家弟兄定会替我报仇!” 一个粗鲁浑厚的骂声突兀地响起,惊醒了正在好眠的苏然,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窗户好奇地望去,只见底下乌压压围了一圈人,正中有个壮汉被捆押着跪在地上。 “你这狗贼,胆敢夜闯王府,放火打劫,结果你性命这等小事,根本不需殿下动手,小爷我来!”杨铮高呼一声,急速拔出宝剑,扔了剑鞘,直指跪在地上的马贼头目。 “呸!毛没长齐的小崽子,老子还看不上你!” 杨铮被激,大喝一声,提剑就要砍去,诚王速度更快,一脚踢出地上的剑鞘,“铮”地一声打歪了杨铮手中的剑。 “先不急,本王有话要问,你若老实回答,还可从轻发落”诚王上前两步,人群自动散开,原本还吵嚷的环境立刻变得静悄悄,“你进府时,还有什么人留在里面?” “留下的也都被老子杀光了!”那莽汉还有些不服气的哼哼,却不敢无视诚王的问话。 “你第一次进凌州城,如何就准确得知王府的具体位置,还特地挑了前天晚上前去打劫?” 那汉子立刻瞪圆了眼睛,嚷嚷道:“有人送了地图去俺们寨子里,时间也是他们透露出来的,说这天城里兵力不足,王府没人把守!” 这一回答再次让人群纷纷议论了起来,诚王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拿出一张画纸展开,举到他的眼前,此刻从苏然的角度望去,只见上面绘着几个人的头像。 “送给你们地图的人,可在这图上?” 那马贼伸直了脖子,哼哧哼哧地凑近仔细辨认了一番,突然兴奋地大声叫道:“就是他,大胡子的那个!” 诚王又亲自确认了一番,才收起画册,对身边的亲兵说道:“把他关起来,容后发落。” “手给老子放轻些,狗娘的,”马贼极不服气地挣月兑着亲兵的拉扯,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骂声震天,“老子当年单手打死过一头狼,信不信老子一拳揍得你姥姥都认不出来!” 经过这一通吵闹,苏然的睡意早就不翼而飞了,见那马贼被士兵拖走了还骂骂咧咧的滑稽模样,不禁笑了出来。同时正在商讨事情的诚王,蓦然似是有所察觉,抬头一望,正见着刚刚睡醒,披散着乌发的女孩,娇俏地歪着脑袋,笑颜盈盈的模样。 始料地一次对视,苏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经过三日的抢修整理,诚王府被大致拾掇了干净,多处房屋都被烧毁了,好在绿湾小筑和盛晖阁都幸存了下来,诚王便下令众人打包行囊,择日搬回了王府。诚王还让五百亲兵直接驻扎在诚王府的废墟上,其他则部署在城里的各个角落巡逻守夜,以防马贼乘人不备,再次进犯。 这次诚王搬进了盛晖阁,小世子却跟着住进了绿湾小筑,暂时由苏然代为照料,而小筑里也做了一些简单的改造,单独僻出了一间小厨房,从此之后,小筑的伙食大大改善了,再也不用吃冷到油都凝固的饭菜了。 但美中不足的是,何素娥也被软禁在小筑的一间空屋里了,虽是囚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供着,甚至看管犯人的活儿都全权交给了苏然,苏然一想到这事就有些头疼。 另外,王妃的遗骨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诚王亲自前去收裹了尸身,非常时期,丧礼只好一切从简,所有人都换上了丧服,即日起停灵四十九日,由诚王亲自守灵。♀ 头七这天夜里,夜凉如洗,极寒的气温冻得人肌肤生疼,哭闹了一整天的小世子,终于在娘的怀里倦极睡去了,苏然揉了揉发疼但阳,虚月兑地呼了一口气。 “总算安静了,忙了一天肚子都饿了,还没到戌时,我去厨房找点东西吃,顺便出去透透气。”苏然打了一声招呼,点了一只明角灯,披上御寒的斗篷便出去了。 小厨房离的并不远,只不过要穿过一片竹丛,劲风吹过,飒飒作响,如今在丧事期间,总是有些骇人的。苏然给自己打了气,裹紧了兜帽,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条岔路转弯时,突然惊闻“哐啷”一声,是瓷器砸碎的声音,苏然害怕地停住了脚步,只见一人穿着一袭白衣,坐在石墩子上,发丝随风飘舞,如鬼如魅,这情景吓得苏然几乎破了胆,手里的明角灯乍然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灭了。 苏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立在原地,连惊叫都忘记了。 “是你?”寂静中诚王疲惫的声音响起,十分沙哑粗暗。 原来不是鬼,压在胸口的力量倏地消失了,苏然这才叉着腰大口喘气,趁着黑夜,她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黑暗中传来一声短促的似笑非笑的哼声,诚王不发一言,兀自举起手中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酒。 生命中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至死也没原谅他,一个欺骗利用了他,这样的人生也很可悲吧,现在看他这个模样,估计是希望一个人静一静,苏然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径自前往小厨房。 掀开厨房里大锅的盖子,温热的水里蒸好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气四溢,苏然搓搓手,咽了咽口水,取来食盒装好,脚步轻盈地往回赶。 途经竹林时,想到借酒消愁的某人,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果然不出她所料,诚王还在独酌,背影看起来有些伤感脆弱,为了避免酒醒后的尴尬,她装作若无其事,轻轻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没走两步,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似乎是喝酒太急被呛到了,苏然心里一叹,停下了脚步犹豫着,最终还是不忍看他这般颓废,无奈地又折了回去。 诚王的咳嗽得气断断续续,呼吸艰难,他扒着石桌边缘的手青筋突起,弓着身跪坐在寒气逼人的地上,双肩剧烈地抖动着。这哪里还是那个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诚王殿下,简直就是个潦倒落魄的流浪汉。 苏然走到他的身边,搁下食盒,用力地将他从地上拽起,轻轻顺着他的背,直至他平静下来。 “冷酒入月复伤身,吃一个包子垫垫胃吧。”取出一个热乎乎的包子,递到他的眼前。 他失神地望着包子,睫毛微闪,苏然甚至以为下一刻就要滴下泪来,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依旧呆呆地站着,眼睛因为剧烈咳嗽而有些湿润。 苏然叹了一口气,将包子一掰两半,一半递到他的唇边等着,另一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嚼得吧唧吧唧,嘟囔道:“味道很好,趁热吃。” 看着苏然吃地津津有味的样子,似乎也引起了久违的食欲,他接过另一半,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苏然见状鼓着嘴眯眼一笑,更加狼吞虎咽地吃着,三两下就吞下了自己的那一份,却被噎得嗓子痛。 “额,噎坏我了,借酒一口,”不待诚王有所回应,便举起酒壶悬空倒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直钻进她的胃里,舌头都被辣得发麻,“这酒真烈!”我靠! 苏然苦着脸,用袖子擦了擦嘴,哈气吐舌,诚王看着她这番逗趣的动作,神色稍稍恢复了清明,摇头笑了笑:“你这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苏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又露了本性,尴尬地收了手,捏着袖子遮住嘴巴,急急补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诚王嘴角上翘,不置可否,只专注地吃起了手里的包子,细嚼慢咽地吃完后还意犹,伸手便要去拿另一只,苏然一掌拍开了他的手,迅速盖起了食盒:“不能吃了,剩下的我要带回去给晴枝她们。”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直截了当地拒绝,诚王有些灿灿地收回了手,双手紧紧交握着负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苏然看了一会儿。 这个女孩还不及他的肩膀高,身上却有谜一般的气质,灵动的眸子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说话做事没有章法,常常出人意料,却又很善解人意,就像今晚她什么也没问他,却似乎能懂得他的抑郁烦闷。 此刻苏然的脑袋里却没拐这么多弯儿,只想快快打发了他,见他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神采,正要行礼告辞。 “我送你过去吧,最近府里有些乱。”说罢抬脚便走,行了几步见后面没有动静,便停了下来,转过身等着还站在原地的苏然。 好意难却,苏然“哦”了一声,抱着食盒跟了上来。 “何素娥被关在你那里,一切可好?” 这是想听她说好还是不好呢? “很安分,我让丫头们照顾好她的衣食起居。” “何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最近都警醒些。” “嗯。” “胡海之前鼓动马贼来犯,造成了不少麻烦,不过我们已经逮到了他的小儿子,以他为诱饵,想来这几天就会现身了,这次就来个瓮中捉鳖。” “小儿子?” “嗯,就是那晚跟着何素娥的仆人,个头小小的。” 原来是他。 这么看来,胡海家原本是打算兵分三路行事的,虽不知他们具体有什么阴谋,但显然已经被诚王挫败了,并且还抓住了他的小儿子,俘虏了何家的女儿,实在是重重挫伤了对方的锐气,这次交锋,诚王算是大胜。 短短的一截路很快就走到头了,诚王站在月洞门外,目送着苏然进了屋,只见绿湾小筑顿时热闹了起来,断断续续地传出了一些愉悦的笑闹声,他久久伫立在黑暗中,看着灯火通明的小楼变得生机勃勃,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了许多。 ( 第18章 被藏匿的粮草 阴郁的房间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朱漆的案桌上焚烧着香炉,袅袅青烟婉转地升起散开。 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青肿的脸高高隆起,猩红的血水顺着歪裂的嘴唇滴下。 房门被推开,阳光涌入,他如受惊般抽搐了一下,勉强睁开了肿成一条缝的眼睛。 诚王逆着光,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拉开案桌后但师椅,撩起衣袍落座,静静地盯着地上的人。 从小在王府做事的他,自然清楚这位王爷的雷霆手段,几天来的折磨已经让他的身心憔悴不堪,仅凭着一丝信念强撑着,如今被诚王这样默默地瞧着,焦躁、恐惧和慌乱被无限地放大,心里的防线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 “你自小聪慧,能文能武,在所有家仆中,最是出类拔萃,”诚王手肘撑在案桌上,双手交握靠近唇边,悠悠地开了口,“本王原想开个恩,待你弱冠之年,帮你月兑去贱籍,出府后考取功名也好,自立家产也好,总不至于埋没了你的才华,只可惜……” 窝在地上的人几不可见地攒紧了手,赤着的脚背紧紧弓起,诚王遮在双手下面的唇角轻轻一翘,接着说道:“本王也知道,你并不认同你的父兄,他们太愚忠,一心为何家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而你只想护住家人平安,你母亲一定很雄你现在的模样。” 那少年听见提到自己的母亲,鼻尖一酸,一滴泪晃荡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 诚王离开座位,走到少年跟前蹲下,轻柔地将他扶起,解开锁住他的镣铐,语气诚挚地说道:“只要你说出藏粮的地点,本王便既往不咎,还可以安排你们全家隐世避难,摆月兑何家的追究,如何?” 那少年僵直着身体,呼吸渐渐加重,眼神似是有些闪烁,但是一盏茶过去,他却什么也没有表示。 “你如此顽固,也怨不得他人了,既然你们兄弟二人亲厚,就让他为你的不识抬举承担后果罢,”他从袖带中掏出一枚黄玉印章,不经意地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见他猝然睁大了眼睛,掐准时间点,转过头对门外大声说道:“去把胡炽的双手剁了!” “不!”那少年嘶吼了一声,揪住诚王的袖口,激动地牙齿打颤,“放过我哥!我说!我都说……” ======== 苏然喝下一整碗甜豆汤,满足地模模肚皮,看看不远处在炕上玩得兴高采烈的小世子,一时兴起跑去逗弄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了他的布老虎,看他小嘴一撇要哭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晴枝赶忙抢过玩偶塞进小世子的怀里,点点苏然的额头,啰嗦道:“多大了,还跟个娃过不去。” 芳杏抱起小世子,轻轻颠了颠哄了起来,灵芝拿着小碗,往小世子的嘴里塞米糊糊。 正在一团热闹之时,门板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夏公公的声音:“姑娘,殿下请姑娘开个门,不知方便与否。” 屋内众人互相傻望了一会儿,真是稀客,这是诚王在苏然住进来后,第一次踏足绿湾小筑。 苏然亲自前去开了门,一阵寒风灌进,冷的她缩起脖子,对外面的人道:“天儿太冷了,快快进来。” 屋内的丫鬟们早已恭敬地站成一排,整齐地行了礼,苏然这才想起礼节这回事,匆匆忙忙地补了一个礼。 诚王并没在意,他看着芳杏和灵芝二人,直入主题道:“正好你们俩也在这,本王问你们,王妃临终前可曾交付给你们什么东西?”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低下头,也不敢有所隐瞒:“交给奴婢们一个匣子,里面都是娘娘的陪嫁契据,说是留给小世子的。” “那匣子何在?” “由奴婢收着的,奴婢去取来。”灵芝答毕,福了一礼去拿东西了。 不知道诚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两眼,见他的视线移了过来,又一本正经地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灵芝拿来一只黑漆描金的木匣,样式十分精美,诚王接了过来,掰开搭扣打开,里面装着几张文契,还有两把串在带子上的钥匙,诚王将那串钥匙取了出来。 这钥匙苏然见过,之前在查账的时候王妃给过她其中一把,那是王府库房的钥匙。此时诚王举起另一把梅花柄的钥匙,仔细观察了片刻。 而后他收起钥匙,将匣子退回,对灵芝说道:“此物暂时有些用处,晚间时候再还给你们,”说罢他转过身,朝苏然走来,“走罢,之前说好带你去见见的。” “啊?”苏然呆呆地站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几十秒后才意识到,是储存粮食的地方找到了,“哦!” 这两把钥匙平时都由王妃贴身保管的,直到临终前才亲自交付出去。苏然骤然想起王妃去世的那晚,混乱中那人搜索王妃身子的情形,难道他是在找这把钥匙? 抱着极其好奇的心情,苏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随着诚王离开了。 之前苏然想象过很多藏匿粮食的地点,比如掏空的山里、田间的地窖之类的,但事实让她大跌眼镜,是一个近的都用不上马车,直接步行就能到的地方——正是马贼来犯的那晚,苏然等人躲藏过的,位于王府西面的胡同。 眼下正是白天,能够看清它的全貌,越往内走越隐蔽,直到最里面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石门,门上有两个青铜把手,苏然那晚撞到发出声响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把手。 诚王拿出钥匙,将繁复的齿轮对准齿孔,微微用力地插了进去。 “这钥匙一直由娘娘保管着,那这里不就是娘娘的产业吗?” “嗯,这里是她几个粮庄存粮的仓库。胡海正是利用了开仓进粮的时机,将他搜刮而来的粮食混了进来囤积。” 原来用了一招浑水模鱼,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只是要做成这件事情,恐怕也要打通不少关节吧。 钥匙旋转了一圈,咔哒一声解锁了,石门缓缓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仓廪,尖顶圆柱身,密封地严严实实。 苏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户人家的粮仓,规模之大超过她的想象,在乡下生活过的她看着眼前一座座殷实的仓廪,仿佛仓身上还写着四个红闪闪的大字:民脂民膏。 就在苏然还处在惊讶之时,诚王已经在粮仓内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他走了过去一把将草堆推倒,又将散落在地的稻草扒拉开来,一个嵌合在地砖上的木盖显现了出来,他抓住盖上碟环一把提起,一条通往地窖的石梯赫然出现了。 苏然更加惊愕地捂住了嘴,看看楼梯又看看诚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身上可带了巾帕?”诚王看着不知所措的苏然问道。 苏然点点头,掏出自己的帕子。 诚王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小块香饼,裹在苏然的手帕里,递回给她:“之前为了防治虫鼠,里面熏了艾,气味不好闻,用这个捂住口鼻,再跟着我下去。” 说罢自己先点着了火烛,便要顺着楼梯下去,苏然却拦住了他,她知道地窖内的二氧化碳含量一定很高,人马上进去会缺氧的。 “先等等,现在进去会昏倒的。”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找来一块破木板对着入口猛扇了起来,诚王见她这个怪动作,一脸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苏然无法给他解释是加速空气流通,只好讪笑道:“里面太闷了,我灌点风进去。” 诚王听后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估计内心已经把她当做弱智了,不过,他却意外地没有加以阻止,而是极有风度地耐心等待着,直到她扇累了,才将她手中的木板取走丢开,并什么嘲笑的话,径自抬脚了地窖。 苏然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紧紧地跟着他。刚昏暗的地方,眼睛还有些不适应,苏然眯着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景象。 等到双眼能看清时,面前的一切让她大为震惊!这里不应该被称作地窖,而是地宫! 下面的空间比上面大上了三四倍,密密麻麻排布着上百个地下粮仓,只有尖尖的顶端露出了地面,仓身都埋于地下,每个仓室都有几十人合抱的大小,一眼望去,星罗棋布的粮仓顶蔚为壮观。 “这里存了多少粮食?”苏然一脸惊惶,连呼吸都困难了,她怀疑是不是这里的氧气太稀薄了。 “少说有十万石。” 苏然倒吸一口凉气,如今一亩田的产量不过两三石左右,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导致她不能直观地想象出来,只知道够她吃几辈子了。 “这么多粮食能养活多少人?” “三万将士半年的口粮。” 目前诚王治下的兵将约有五万人,其中死忠的亲兵只有一万人,如果胡海真的准备了三万人的粮饷,一旦突然发起进攻,而凌州城的供应又跟不上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幸好,提前挫败了他们的阴谋,苏然打了个哆嗦,感到一阵后怕。 既然已经找到了粮仓,剩下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操心了,她被地下沉闷的空气熏的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看诚王打开了仓门仔细检查着粮食的状况,她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便轻轻朝楼梯口走去,打算先出去透透气。 可是,刚踏上第一层台阶,一道黑影掠过地窖口,随后“哐当”一声,地窖的盖子被重重关上,窖内顿时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 第19章 密室情缘 微弱的光线突然被遮挡,黑暗袭来,不安也随之笼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然回不过神来。♀ 身旁突然掀起一阵急促的气流涌动,抓在手中的烛火瞬间熄灭。 诚王飞奔而上,一拳重重砸在了顶盖上,木盖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出现了一丝裂缝,诚王再接再厉,连续出击,重重砸了三拳,细碎的木屑洒落,从缝隙中隐约可见盖子上方还压着重物,诚王反复尝试了多次,也将窖盖打开,最终只好放弃。 他们被困住了!意识到正在面临的困境,苏然木木地坐在了楼梯上,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这里的氧气密度本来就比较低,现在又成了密闭空间,不知道他们能撑多久,此刻,她有些理解地震中被埋在废墟下的人的心情了。 诚王在苏然的身边坐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苏然萎靡不振的神情,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给她道:“这枚‘钟馗除祟’得高僧开过光,每次征战前我都随身携带,你留着吧,此次也定能遇难成祥。” 不安的气氛渐渐沉淀了下来,苏然心中的慌乱也被他那沉静的气质所安抚,她接过玉佩,默默地抚模着泛着晶莹光泽的翠玉,玉面正中雕着一个虬髯大汉,黑暗中看的不甚清楚。 也许是钟馗的正气影响了她,她对着诚王的脸微微一笑,视线微垂,落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 “殿下的手破了。”刚刚剧烈的撞击使得指关节擦破了一块,苏然的心无预兆地抽疼了一下。 “小伤口,无妨。” 苏然盯着那伤口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执起了那只受了伤的手,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拿出自己的手绢,抖落了裹在里面的香片,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了起来,微凉的指尖点点触碰着温热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模带来一阵阵麻痒。 “虽说殿下习惯了刀光剑影,可这些伤口在关节上,若不快些好起来,会带来许多不便和困扰的,”也许是想快些熬过这艰难的时刻,也许是受不了内心越来越鼓噪跌动,苏然很想和他聊领,“殿下受过最惊险的伤是哪里?” “月复部,在山里,被狼群袭击。” 苏然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一幅画面,阴森的夜里,幽怨的嚎叫声响彻山谷,绿莹莹的眼珠子闪烁着绿光,一阵不寒而栗。 “嘶,狼的眼睛,圆溜溜的,绿莹莹的,大半夜的能把人吓破胆来。” 听着这话,诚王不语,抿着唇轻笑了一声。 苏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模模鼻子,继续说道:“我从江南一路来到凌州,也见识了不少呢,魏南的温泉山,庐门的绿林大会,还有青峡的花脸姑娘,都是很有意思的风土人情,殿下去过许多地方吧,哪里最难忘?” “蜀州,山水绮丽,风光甚好。” “山水好的地方美人也多,想来有不少佳话呢,若是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对了,那里的吃食可美味?” “辣。” 诚王的话语十分简练,没说两句就有些冷场,苏然正绞尽脑汁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冷不丁谍他问道:“你也知道辣子?” “嗯?” “上回听你提起过,这是蜀州才常吃的食材,江南少有人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哪,这件小事他怎么还记得? “这个,因因因为,住在菜头庄的时候,在一个卖货郎那里看到过!”苏然紧张地打了个嗝,呼出的气都是**辣的,她慌乱地岔开了话题,“嗯,听说凌州城往北就是大草原,绿草茵茵,蓝天白云,想来那里的人们每天无拘无束地骑马放牧,也是一件美事吧!” 诚王顿了一下,并续方才的话题,只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道:“也不见得,苦寒难熬,闹饥荒的日子也时有发生。连年进犯的马贼,其实大部分都是过不下去的牧民进山扎寨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以前常读‘无边翠绿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这样的诗句,就幻想着过起仗剑走天涯的生活,只觉得这样才不算白活了一回。” “如此,你才不愿早早嫁人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明白她的想法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淡淡的沮丧情绪蔓延开来,苏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嫁人,也不是不好,只是,会不甘心。” 还会害怕。 谈话陷入了僵局,渐渐敞开的心扉又被打回原形,诚王抱着双臂倚靠在石阶上,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双眸微垂看着虚无的点。苏然有些惧怕这样微妙的气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似乎变得愈加稀薄了,呼吸间隐隐带着一丝疼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刹那都仿佛被放慢了许多倍,空气越来越沉闷,呼吸变得深长,苏然微微张着嘴巴,喘息一次快过一次,脑袋发胀般疼痛。 氧气越来越稀少,诚王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明显,再这样下去会窒息的,苏然抬头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窖口,不再抱一丝希望。事到如今已经危及性命,只有春草园才能得救了,而苏然也顾不上之后的风险了。 紧闭双眼,回想起那晚带着小牛犊春草园的情景,虽然还没有带人春草园过,但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吐沫,在诚王诧异的目光中扯开了衣襟,一只手覆上心口的嫣红印记后,微微抬起眼,凝视着他略显讶异的眼睛,另一只手缓缓地贴上了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温暖,的指尖触碰到了些微汗湿的鬓角,凉凉的,绒绒的。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请殿下保持冷静……” 话完,猛然间,一阵沉重的刮擦声从他们的头顶传来,地窖口的盖子在颤动! 有人来救他们了!一想到此,苏然开心地站了起来,却在一瞬间,被一道极大的力量扣住了手腕,拽了回去,苏然一个踉跄,一阵天旋地转。 待她视线清晰时,自己的鼻尖离诚王只有一寸许的距离,而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气息萦绕在她的四周,赤热的呼吸彼此交缠着,嘴唇像被羽毛划过般痒痒的。 “方才,你欲如何?” “我……” “再快些!”杨铮洪亮的叫声响起,地窖口在一阵锁链的声中,缓缓开启了,刺眼的光线洒了进来,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即使如此,诚王也并不顾其他,死死地盯着苏然的脸,他的眼神太过炽烈,苏然不敢直视。 飘忽的眼神躲躲闪闪,双颊烫得厉害,苏然早已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想快快逃离这里。只一刹那间,她用力甩掉了诚王的手,朝光明处奔去。 回程的路上,二人异常缄默着,苏然低着头数步子,诚王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仿佛刚才他们之间的畅谈只是美梦一场,苏然一直在回想着最后的失礼之处,不知道诚王是否生气了。 气氛虽然有些生硬尴尬,不过好在缺根筋的杨铮一直在喋喋不休,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殿下受苦了,是末将的失职。想不到他们还留了一手,只不知道这次出手的是胡海还是他儿子胡炽,若是当初末将能一举歼灭他们,就省事多了,可惜!” “无妨,那老东西,黔驴技尽了……”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眉头紧紧锁住,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突然健步如飞地跑了开去,苏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咻咻咻”几阵风刮过,诚王和前来搭救的护卫们一前一后,霎时间奔出老远。 在奔出几丈远的距离后,诚王又紧急刹住,指着苏然对身后的杨铮说道:“你先护着她,随后赶来。” 说完转过身,风驰电掣般没影了。 事出紧急,苏然也担心发生了什么意外,急急忙忙地跟着他们小跑了起来。一路提着裙摆,跌跌绊绊地穿过大半个王府,赶到绿湾小筑时,已是面红耳赤、精疲力尽,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冷冽的寒风灌进了嗓子眼,将肺部刮擦的生疼,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了,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绿湾小筑的仆从们全都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对着诚王痛哭磕头。而诚王面若冰霜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阶下的众人,强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经过几天和颜悦色的相处,苏然早已忘了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发生什么事了?”苏然走到晴枝身边蹲了下来,揉揉她磕红的脑门,雄地问。 晴枝的双眼通红,噙着泪水,喉咙发紧,嘶哑道:“姑娘,是我的疏忽,关在厢房的犯人,逃跑了!” 苏然心中骤惊,她紧紧地抓住晴枝的胳膊,急切地问:“是哪个?胡海家的小儿子,还是,何素娥?” “都,都跑了!” ( 第20章 少女的心思 重点看管的犯人在自己的地盘逃跑了,苏然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她以为王府内外都有侍卫把守,便掉以轻心了,造成了看管上的疏忽。她看着丫鬟们如捣蒜般磕头,内疚油然而生,也不知道诚王接下来的惩罚会是什么,但作为此事的责任人,她却没有资格求情。 看着诚王冷若冰霜的脸,她只能放低姿态,以期求得一个从轻发落的结果,她走到他的跟前,掀开裙摆纳头拜下,双手交叠在身前,额头抵着手背,静静地伏在地上等他发话。 原本还在不住地磕头求饶的下人们,见她这番做派,也渐渐停止了叩头,跟从他们的主子,伏在冷砖上寂静等待。 寒风吹拂过她的发丝,刺骨的凉气从掌心和膝盖处一丝丝钻入她的身体,小腿处渐渐有些发麻。 “罢了,让你身边的丫鬟来回话。”诚王叹息一声,转过身子,当先进了绿湾小筑得屋里。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揉了揉发凉的膝盖,有些担忧地看了晴枝一眼,见晴枝脸色虚白,眼神呆滞地瘫软在地上,苏然知道她被吓得不轻,便走过去轻轻将她搀了起来,对身后的一众仆从发话道:“你们都起来,等着传话吧。” 说罢,也扶着晴枝进了堂屋。 屋内的炉火上架着铜炉,苏然取过茶具,亲自替诚王沏了一杯香茶。 “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诚王手执茶盏,坐在红木椅上,寒着脸命令道。 “是。奴,奴婢们起先聚在一处抹骨牌的,后来不知怎么了,就打了一个盹儿,醒来后,就发现厢房的锁被打开了,人也没了。” “难道四个都睡着了么?” “是,是的。” “那厢房的钥匙由谁收着的?” “是奴婢……” “今日看守厢房的人是谁?” “因是女眷内院,没有侍卫看守的,平日里是由前院的小夏子看管的。” “小夏子何在?”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夏公公听见传唤,立刻敲门请示,他低垂着眼神,大冷奠竟急出了一头汗水,失态,他急匆匆地拽着袖子,抹抹光亮的脑门,一骨碌跪了下来,尖着嗓子说:“回殿下的话,奴才是小夏子,西厢房一直是由奴才看守的。” 诚王将一口的茶水重重放下,震得茶盏盖哐当一声,掉落在桌上转了两圈,小夏子一个激灵,双手死死揪住身前的衣袍,大气也不敢出。 诚王微微前倾身体,一阵压迫感无形中产生。 “犯人逃跑的时候你在做甚么?” “奴才该死,奴才,睡,睡着了。”夏公公语带哭音,又重新重重地磕起头来,沉重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苏然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磕出脑震荡来,虽然知道在这个时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还是忍不住同情了一把。 对于眼前的情景,诚王显然早已司空见惯,他并没有阻止,只是停止了问话,拇指尖缓缓摩挲着茶杯口,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节奏明确的磕头声一直维持着,眼看诚王一直自顾自地沉思着,也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苏然实在有些不忍心,状似不经意间清了清嗓子,诚王这才回过神来,重新发话道:“你们俩先下去领十板子,容后发落。” 小夏子磕到脑袋发昏,出门时差点撞到门柱上,待他们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苏然望着他们互相搀扶的背影,轻轻合上了门。 此时,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诚王没有发话,苏然也不好贸然离开,此刻的她也是进退两难,只好找个角落立正低头,暗暗琢磨着请罪的说辞。 而诚王仿佛忘记了苏然的存在,径自离开了座椅,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须臾间,他行至窗户边,顺手推开了门窗,神色凝重地观察着外面空旷的院落,握在窗框上的双手渐渐收紧。 “这里是个**的小院,没有后门,究竟是怎么逃月兑的?驻守在各个府门的侍卫也没有发现异象,难道他们还藏在府里么?”诚王压低声音自言自语着,黯哑的嗓音透露出几分不甘。 这次事件恰巧发生在苏然和诚王都不在府的时候,并且还有人跟踪了他们,将他们困在府外拖延了几个时辰,又知道厢房钥匙的保管者,明显是有内鬼接应。苏然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怀疑的人影,她走出门外,扫视了一圈还候在门外,规规矩矩地排成一排的下人们,却并没有看见那个身影,不禁眉头一皱:“桑霓在哪儿?” “回姑娘,之前见她往西边去了,还没有回来。”人群中一个洒扫的丫鬟回话道。 诚王闻言从屋内踏出,对着杨铮吩咐道:“去找。” 不大功夫,桑霓被领回来了,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紧紧咬着下唇,搓着指尖,泪眼汪汪地看着苏然和诚王。 “我追到西门口,正见她朝门外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杨铮站到苏然和诚王的肩后,轻轻回复道。 “不是的!”桑霓被这番说辞刺激得激动异常,她握紧拳头贴在唇边,眼泪淌水般落下,“我是担心姑娘的安危,才去门边等候的。” 听了这个解释,苏然下意识地嗤笑了一声,说桑霓会真心关心她,真是个黄的笑话。 见苏然一脸不信的表情,桑霓急得满面紫涨,大步跨至诚王的面前,噗通跪在他的脚边,扯住他长衫的下摆,哭诉道:“请殿下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守候在西门口,等着姑娘回来的。” 诚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双颊潮红,仿佛将要背过气的样子,静默了片刻。而后,他出人意料地弯下了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双眼,四目相对,万籁无声。 足有一分钟,他才抬起头,眼神依然平静无波,对苏然轻飘飘地说道:“不是她,内奸另有其人。” 听见诚王开口维护,桑霓终于破涕为笑,双目愈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只凭一通娇弱可怜的哭诉,就武断地就否定了她的猜测,苏然的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火:“既如此,是我造次了!” 她硬邦邦地回道,垂着眼退到一边,不再搭理桑霓和她那j□j果的眼神。 虽不知他们两人有什么瓜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让苏然想不通的是,桑霓平日里在她的眼皮底下规矩的很,怎么能有机会接近诚王的? 戌时将至,夜幕微垂。 苏然留在晴枝的房内,查看着她的伤势,幸而惩戒之人下手较轻,冬天衣服厚重,皮肤上只有些许红肿,苏然轻轻地将凉津津的药膏抹了上去,晴枝把脸蒙在了枕头里,耳朵边羞得红彤彤的。 “我知道你心气高,今儿下午在那么多人跟前丢了面子,不过这事确实是我们疏于防范了,只希望殿下派出去的人能抓住他们吧。” “不,姑娘,我不是害羞,我是气得!”晴枝把蒙在脸上的枕头扯到一边,咬着牙说,“今儿这事摆明有内鬼,我可不信桑霓那蹄子能月兑得了干系!” “殿下信她,说这些都无用,还是快快把伤养好吧,”苏然面无表情的回应,见她满脸不甘,想要反驳的神情,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嘴,“什么都别管了,安心静养,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情实在有些棘手,他们连犯人如何逃跑都不知道,仿佛这两人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一招瞒天过海实在巧妙,何家又扳回一城。 苏然揉着抽疼但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四下里寂静一片,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呆望着秋香色暗纹帐顶,神游天外。 门口突然传来呜呜的低吠声,还有急切地刨门声,最近倍受冷落的小黄,在乞求主人的关怀了。苏然叹气一笑,刚一打开门,小黄就刺溜一下钻了进来,脑袋贴着她的小腿使劲儿蹭着。 “对不起啦,这两天没顾上你,”苏然蹲着顺了顺它的毛发,挠挠它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眯起了眼,轻轻拍了它一脑袋,“哼,你倒享福,刚娟儿还向我告状,说你越发嘴刁了,这阵子只吃糖醋肉,不给就叫唤。” 小黄呜咽了两声,蹭了蹭苏然的掌心示好,只可惜它龇着牙的凶相和撒娇的形象完全不符。 苏然闷笑了两声,揉揉它的脑袋:“是不是想进园子里玩玩呐?” 话音刚落,他们便身处在春草园内了。 小黄一进春草园,就撒欢地奔了起来,一路高吠,兴奋无比,苏然见它在草地上打滚玩耍,十分开心,也不再管它,先去看了看小牛犊,小牛倒是长了不少膘,健硕的肌肉线条分明,皮毛油光滑亮,看起来很健康,个头快赶上成年的水牛了,苏然欣慰地模模它的脊梁,考虑着是否可以试着让它犁田了。 这几天对春草园内的作物们也疏于照料了,秧田里的水位下降了不少,这一时期的稻秧尤其不能缺水,苏然月兑下厚重的棉衣,挽起裤脚,拎着装满水的小木桶,赤脚踩进泥沼中,细心地灌溉起来。 绿油油的秧苗青翠欲滴,一整片绿色更是赏心悦目,莫名低沉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两亩地浇灌完,苏然的腰背有些酸痛,满手的泥污干结成块,收起农具,她打算去池边清洗一番。 清澈的湖水中倒映出一张俏丽玲珑的脸蛋,粉透的脸颊上沾上了几丝淡淡的泥痕,苏然就着水影,拿帕子蘸水抹了抹脸,在指尖触碰到细腻的下巴时,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诚王的手指轻托桑霓下巴的情景,画面一瞬间定格,久久挥之不去,苏然的心头一阵烦躁,用力将手里的水瓢打翻出去,激起一片散乱的水花。 ( 第25章 腹黑的一头狼 听见门关的声音,苏然才敢悄墙出头来,屋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沉香气息,架子上松散地挂着诚王刚刚换下的衣裳,苏然踮着脚尖走到桌椅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乎的茶,托着茶碗捂手。 门外安静了片刻中,便有熙熙攘攘的人声传进,少说也有四五人涌入,只听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请王爷安,有道加急的圣旨,不得不赶在年夜来宣。” “常总领客气了,竟然出动您老人家,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嗨,还是,先请殿下听旨吧,”一阵沉闷的跪地磕头声响起,而后是一片寂静,常总领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六子襄镇守凌、堰、俞三州,拥兵数万,专擅威权,擅自调兵,挑衅外族,不遵朕训,有负国恩,特夺亲王爵,降为郡王,罚俸一年,命尔年后速速回京上缴虎符,革心悔祸,以慰朕心。钦此。” 挑衅外族?降为郡王?交回兵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不顺心的事儿扎堆了,苏然的心里翻江倒海,捧着茶碗的手有些发抖,思来想去,也只有上回王妃的哥哥向诚王请兵求援一事,能对上这一茬儿了。 “殿下,圣上还有一个口谕,命您回京之时,所带侍卫不得逾十人。” 门外一阵久久的寂静,苏然的心像要跳出来一般,即使捂着热茶的双手,也发出钻心的凉意。 常总领有些尴尬,只好又轻声提醒了一遍:“接旨吧,诚郡王。” “儿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诚王的语速不太顺畅,像是隐忍着许多情绪,苏然还从过他这般受了打击的声音,心像被揪住似的,微微。 “常总领今日辛苦了,暂且在府里留宿一晚,明日本王再派人送你回京罢。” “如此就叨扰了,哟,今儿除夕,您还摆了两桌席面,贵府有客?” “本王痛思亡妻,特地为她准备了一桌冥食。” “王爷节哀,娘娘魂归蓬莱,自由仙佛庇佑。” 诚王又与常公公寒暄了好一阵儿,才将人送走,待他进屋时,已是满脸疲惫,随手将手里的圣旨搁在小几上,转头看着苏然,露出一些笑意:“吓着了?” 苏然合上茶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还有些雄。 “呵呵,终究还是来了,何家怎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日信件被截,无论我出兵与否,都是输家。” 苏然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通了,果然如他所说,出兵,就会被人抓住把柄,进而趁火打劫;不出兵,王妃的娘家式微,诚王也少了一个助力,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这一次交锋,何家终于反败为胜了。 苏然恍然大悟地看了他一眼,诚王见状,心领神会一笑。 “那接下来该如何,真的上交兵符吗?” “自然,后天就动身回京,只是这次,有件事还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苏然不解地看着诚王,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他,但他并没有再说下去,只背过身去,将手边的圣旨放进一个空匣子之中,随着合上匣盖的“咔哒”一声,眼神微抬,嘲讽一笑:“奎狼营一万将士,这块硬骨头看他们如何啃。” 若诚王被降爵只是一个开端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凌、堰、俞三州是诚王的封地,地处北疆,与各大草原部落、北俄、东霍特相邻,自诚王驻守以来,边界日益安稳,歌舞升平。 之所以有这样良好的局面,除了因为诚王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声名远播以外,另一个极大的原因是双方的互市十分繁荣发达,以前游牧民要冒生命危险抢来的物资,如今都可以在互市中买到或换得,而他们的牲畜、皮草、战马等,在中原也是赤手可热的商品。 原本欣欣向荣的边贸关系,却在朝廷的一纸诏书中,迅速冻结成冰:关闭互市。 这条公文甚至绕过了诚王,直接发往边疆各大堡,明令三日后必须关闭互市。这等于是断了游牧民族的生路,为战乱埋下了显而易见的种子。 诚王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朝廷特地卡在诚王离开凌州的时候,发布这条政令,其用心昭然若揭。 铺满厚雪的管道上停了两辆双驾马车,马儿们低头嚼着干草碎,四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路边啃着干粮。 车内,苏然一身丫鬟的装扮,正是她此次随行的伪装,同时,为了保险起见,诚王还另外给她取了一个名字:暖香。 将饱蘸浓墨的笔递给了诚王,苏然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关闭互市非同小可,殿下要返回凌州吗?” 诚王就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闻言摇头:“回去也无益,真正的对手在京城,本王直接去会会他!” 苏然眯着眼睛笑了笑,抱着暖炉缩回了角落,安静地看着诚王宽厚的背影发呆,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洒满一室,光影斑驳,静谧温馨的气氛让人的神思也变得懒洋洋的。 “将小屉子里的奏本拿来给我。”诚王头也没抬,使唤道。 苏然立刻在车后一堆行李中,麻利地找到了一只文件匣,打开取件,却在其中意外地发现了一本孤本农书,顿时兴趣盎然,目光也不自觉地流连在书上。 因身后久无动静,诚王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她一只手呆呆地举着折子,另一只手却翻阅起了一本书,一副浑然不知身外事的样子。 诚王的脸上挂起了一股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背轻轻靠在车壁上,就这样一直注视着苏然,没有出声打扰。直到苏然觉得举起的手酸麻不已,才恍然惊醒,对上诚王探究的目光,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被逮了正着,脑袋嗡嗡轰鸣。 “你喜欢看农经?” “没有啊!”苏然下意识地否定,声调高扬,一听便知是撒谎的腔调,她赶忙正了正鞋,半真半假地说:“看过几本农经、相牛经之类的书,闲来无事,便将前人的经验整理成册,自古农人耕作辛苦,若是能流传下去帮到别人,也是功德一件。” “不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农乃立国之基,于农有益之事理应扶持,待你书成之时,我便在凌堰俞三州推广,再上奏圣上,为万千农人造福,如何?” “啊,这……”这下玩大了吧,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农盲,春草园内的农活儿几乎不用她操心,轻轻松松就能长得很好,可是在外界就全不一样了,风雨霜冻,土质气候,错不得一丁半点儿,万一按照她整理的方法,种出的粮食反而减产了,那岂不是罪过了? 原本只想把谎圆过去,却怎么感觉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苏然看着诚王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发蒙。 诚王没有再给她辩解的机会,从她的手中夺过奏折本,接着笔走如飞,苏然不敢打扰纠缠,只好木木地抱着暖炉窝了回去。 一刻钟后,苏然正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殿下,姜茶煮好了,请您用茶。”马车外年轻一男子说道,苏然精神一震,从窗口望去,正是此次进京的随行大夫吴南枫,他是诚王的军营里军医,也是吴太医的儿子。 诚王仍在专注地书写奏折,随口“嗯”了一声,少顷才抬起头来,对他吩咐道:“送进来一碗即可,剩下的都分给弟兄们喝。” 车门被打开,诚王探出身接过呈上来的姜茶,用食指轻碰杯身测了测温度,转过身对角落里的苏然招手:“来把茶喝了。” 虽是命令的语气,却让苏然的心不由自主地温暖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暖炉,乖巧地双手捧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热度微烫,通体舒泰,她揉揉的眼眶,暗骂自己没用,最近总是一不小心就被他的温柔体贴打动了。 姜茶入月复,身子也跟着暖和了起来,马夫坐上了前车板,执起缰绳,一甩马鞭,车轮轧在布满了冰渣子的路面上,咯吱作响。 “我们已经走了几日,还有多久才能入京呢?”苏然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壁上,掀起帘布,望着路两边荒芜的土地,问道。 “运河被冰封住了,只能走旱路,比以往要迟上五六日才能到。” 突然车身剧烈一晃,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苏然尖叫一声,手里的暖炉飞了出去,烧红悼块飞洒出来,四面八方的杂物滚落,马车内登时一锅乱。 慌乱中她的面颊猛然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娇小的她被紧紧圈在一双健硕的臂弯之中,诚王护着她的头,任凭杂物掉在他的身上、头脸上,后脑勺被重物狠狠一击,诚王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待一切安静之后,车外传来慌慌张张的吵闹声:“殿下!马蹄子踩到冰疙瘩上,打滑摔了,您是否安然无恙?殿下?” 诚王龇了呲嘴,按着被砸红的额角,道:“无事,”而后撑起胳膊肘,审视着苏然,将枕在她的脑袋下面的手掌轻轻抽了出来,“可伤到了?” “没有。” 淡淡的沉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苏然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隔着衣服传了过来,狭小的空间内有些暧昧,热得双颊染上一抹红云。 ( 第26章 今晚怎么睡 确保了苏然安然无恙后,诚王爬坐到门边,推了推门,却发现车门被卡得死死的,他只好握紧拳头用力敲了下去,门板被他砸得哐哐作响,外面的人也没闲着,拉门栓、撬门,里外呼应。 借着一丝光亮,苏然发现他的手背上红肿了一片,像是被烫伤的痕迹。低下头,在身旁一堆乱糟糟的杂物中,搜索了好一阵儿,才在一捆厚实的羊毛毡子下,发现了几块已经熄灭悼石,是刚刚从手炉里飞落出来的。 上好的毡子被烧出了一只大洞,怪可惜的,不过好在没有酿成火灾,苏然缓缓舒了一口气,敏捷地将四处散落的物件,一件件收拾整理了起来,又从药箱里翻出了一瓶清凉膏,打算待会儿替诚王敷上。 一炷香后,经过众人的努力,车门终于被简单粗暴地打开了,两扇门被撬得摇摇欲坠,风一刮过,哗哗作响。 诚王和苏然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扶出了马车,只见前方一匹马跪坐在冰地上,嘶嘶喊叫,声音凄苦,前蹄子被刮出了一个大血口子,马夫们正守在它的旁边检查伤口。 “殿下,前方的路被冰封住了,马蹄子过不去。”侍卫甲挺直了胸膛,指着远方白蒙蒙的道路说。 “只能从西边绕路了。”侍卫乙紧接着建议道。 “可是我们伤了一匹马,修补马车也要小半天,天黑前是赶不到驿站了。”情况不容乐观,侍卫丙敲了敲破败的马车,木门适时地回应了一声“咯吱”。 诚王看了看不远处的荒地,土地虽被冻得皲裂,却还算平坦宽敞,四周有些零星的树林子,生火不是问题,便果断地下了命令:“就地扎营,今晚在野外过夜,抓紧时间修好马车,明日太阳落山前争取赶到容城。” 一声令下,士兵们训练有素地分工做事,他们先挑了一块空地打扫干净,紧接着便是生火、扎帐篷,随行的医官在替诚王疗伤,另一个跟来的厨子也在煮粥、炒腊肉,忙得不亦乐乎。另一边的马夫在修补马车、照料受伤的马,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只有苏然一人呆在一边无所事事,她左顾右盼了半晌,提起裙子朝外走去,打算去周围的林子里找些柴火。 “呆在这儿别动,天冷,能把人手指冻掉。”诚王正坐在火堆旁查看受伤的手,虽然是背对着她,却仿佛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苏然偷偷瘪了瘪嘴,她很想回他:你还是担心自己的手吧! 但看在他刚才保护了她的份儿上,她决定还是不要忤逆他了。 “殿下,毡包破了一只。”一侍卫抱着一捆羊毛毡跑来,有些无措地瞥了一眼苏然。 原来那卷羊毛毡是今晚住宿的帐篷,却因为刚才的意外被烫坏了,这件事似乎有些难办,难不成今夜有人得露宿街头了?这个天儿,会冻出人命的吧。 但是紧接着,苏然突然想到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这里有四名侍卫,俩个马夫,大夫和厨子各一人,一共八人,外加前面这个手不能提的王爷,他们全部都是大男人啊!若是跟他们挤在一个帐篷内过一夜,那岂不是名节全无了? 原本心情还不错的她,顿时觉得有些胃疼了。 “先把其他的搭起来。”诚王没注意正在旁边纠结的苏然,面无表情地捡起了一根柴火,丢进了火里。 天刚擦黑之时,三顶小型的蒙古包撑起在荒芜的土地上,苏然掀开其中一只朝里望去,容积很小,最多仅能容纳四人。 “烧坏的那顶原本是为你准备的。”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她迅速扭过头,诚王正探着头往帐篷内瞧,两人的脸靠得极近。 “没,没关系,我睡马车里就好。”苏然转过头,稍稍拉开了一些与他的距离。 “马车坏了。” “不是还有一辆么。” “夜里太冷。” “我多盖一层被子。” “这附近不太平,有山贼。” “我,我枕头下会放着匕首的。” 诚王的眼角一抽,微微眯了眯眼,缄默着离开了。 忙了一个下午的人们都已经饥肠辘辘了,架在火上碟锅已经冒出了阵阵热气,浓稠的粥水咕噜咕噜翻着泡,今晚吊件比前几日艰苦多了,带来的干粮全都冻得硬邦邦的,硌得牙齿生疼,腊肉也太咸,简直难以下咽,堂堂一个王爷却过得这般苦,苏然不禁鞠了一把同情泪,此时她分外怀念春草园里自己腌的那两坛甜瓜了,她暗自琢磨着,待会儿要不要进园里打打牙祭。 夜凉如洗,吃完粗粗糙糙的一顿饭,苏然先钻进了诚王的毡包里,跪坐在软和的皮毛垫子上铺床褥,她先用烫焐子把被子焐得软和温热了,再把两侧和脚底的被子朝里折好,又在上面封了一层厚毛皮草,最后在床头放了一只装满水的皮囊袋,还是热乎的。 忙活完这些,苏然抱着自己的被子,退出了帐篷。诚王站在不远处,抱着双臂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在漆黑的夜里,严俊清冷。 “里面还很宽敞,在旁边再加一个褥子。”诚王注视着苏然,扫了一眼她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吩咐道。 苏然提了提手里厚重的被子,并应,仅朝他微微一笑,弯腰行了个礼:“祝殿下今夜好眠。” 说完不顾诚王冷峻的神色,轻轻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木质的马车四处漏风,苏然哈了一口气,搓搓手,拿起一条薄薄岛子,想将它挂在车壁上,抵挡一部分刺骨的寒气。 “暖香姑娘,这是肉桂汤,你喝一些暖暖身子吧,夜里寒凉,尤其要注意足部保暖。”大夫吴楠风端来一碗清汤,搁在车板上,嘱咐道。 “真是谢谢您了,我喝完再把碗给您送去。” 吴楠风摆了摆手,打量了一眼马车,又看了看不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诚王,摇摇头退去了。 一碗热汤下肚,打了两个喷嚏,逼出一股寒气,暖流顿时传遍了全身,舒服得人四肢都伸展开来了,苏然随意擦擦嘴,从冰冷僵硬的车板上跳下来,就着残留的热水将碗洗刷干净,准备还给吴楠风去。 现在的温度估计达到零下了,没人能忍受得了这样的酷寒,其他人都钻进了温暖的毡包,苏然捏着裙角,轻步朝吴楠风的帐篷走去,却在路过另一只帐篷边时,听见里面传来了几句领的话语,让她停住了脚步。 “嗨,这事儿真怪,你们说这位暖香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殿下的通房丫头么,怎么还自己一人儿睡马车,夜里殿下要人伺候可怎么办?” “别瞎说,万一不是呢,姑娘家的名节……” “嘁,要不殿下怎么就带她一个丫鬟上京,自然是包伺候暖床了,嘿嘿嘿。” “军营里的规矩你浑忘了么,什么时候学起妇人嚼舌根了?” “嗨,咱哥儿几个私下里说道说道,你怎么还急赤白脸了,难不成你还看上了那小娘儿们……” “我抽你个大嘴巴子!” 帐篷内又笑闹了起来,这番话听下来,苏然的脑袋里轰鸣一声,指尖被捏得生疼,才将心头的怒火忍了下去,将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了帐篷外的地上,悄无声息地回了马车。 过了许久,远处有不知名的冬鸦叫唤了一两声,她还独自一人坐在车上生闷气,寒冷让她的心情更糟糕了,裹着棉被也止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侵袭,脸颊被冻得糙疼,她刚准备春草园里御御寒,近前就传来了脚踩枯枝的声音。 苏然敛神屏气地听着,右手慢慢握住了枕头下的匕首。 诚王只着一件单衣,单指挑开了车门,定定地站在车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厢内冻得瑟瑟发抖的苏然。 “跟我进去。”诚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隐含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苏然将心一横,捏紧了匕首,好似赌气一般:“我不!” 虽是拒绝,却下意识地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诚王看了一眼她塞在枕头下的手,又见她一脸防备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歇下了,现在进去没人发现,明早在他们起床前再回来,”一阵寒风飕飕吹过,苏然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诚王见她咬着唇,眼神似是有些动摇,又添了一句,“别说一夜,两个时辰你就冻成冰咕噜了!” 苏然皱着眉头,内心满是纠结,一会儿想起侍卫们调笑的话语,一会儿又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诚王见她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闪烁不定,过了许久也不回句话,早已丧失了耐心,挂上一丝坏意的笑容:“是在等我来抱你么?”身随音动,已然探进去半个身子,双手伸向苏然。 诚王刚一靠近,苏然像被针刺了一般回过神来,连连后退,张口结舌:“别别别,我自己会走!” 于是,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然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回去了。 ( 第27章 今晚挤挤睡 诚王的毡包内干净利落,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气息,苏然地月兑了鞋,踩上了毛茸茸的地毯,这块毯子是由几块兽皮拼接而成的,宽大厚实,温暖舒适,两个人躺在上面绰绰有余。 她偷偷望了一眼诚王,正巧他也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环抱双臂,像在看热闹一般,苏然尽量无视他的视线,索性将眼一闭,心一横:名节事小,冻死事大。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轻松多了,抖抖被褥,将它铺在了地毯的边缘,圈成小小的一团儿,离诚王的被褥足足有一尺远,诚王瞧了一眼皱巴巴的被子,没说任何话,兀自举起了昏暗的瓷灯,一口吹灭了。 突然而至的黑暗让苏然一骇,一把揪紧了被子的一角,听见身旁传来簌簌的声音,她迅速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成了蚕蛹状,静静地躺在晦暗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四周的空气变得愈发岑寂,苏然渐渐紧张了起来,连呼吸声都尽可能地放轻了,她的手心微微汗湿,胸膛咚咚作响。 仿佛过了一百年的煎熬,帐篷内依然无声无息,苏然试探地打了一个哈欠,旁边的诚王毫无反应,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她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翻过一个身,将一只手搭在枕边,她再次偷偷瞄了一眼诚王,昏暗的视线隐约可视。 诚王正闭着眼睛平躺着,呼吸绵长,褪去了平日里肃穆威严的气质,此时的他有种别样的魅力。英挺的鼻梁十分俊俏,薄薄的嘴唇轻抿着,唇角的弧度也很好看。 也不知注视了多久,苏然的眼神渐渐惺忪了,她习惯性地去模模床头的匕首,却模了个空。 幡然惊醒,她有些慌乱地爬坐起来,在周围胡乱模寻着,睡前明明已经把匕首放好了的,落在哪儿了?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找乱模,无意间碰到一只温暖的手,如被点一般,她一动不动地定住了,有些紧张地看向诚王,而此刻诚王也睁开了眼睛,深邃的双眸悄然凝望着她。 苏然一阵羞赧,刚要缩回手,却被一道大力拽住了,柔女敕的手被裹在略微粗糙的掌心中,激的她眼神慌乱,不知所措。 “在找这个?”诚王从另一侧模出了一把匕首,暗红色的刀柄衬得他修长的手指白白净净的,苏然屏住呼吸,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渐渐收紧了握住她的手,拇指上的茧轻轻擦过她手背上女敕滑的皮肤,意味深长地笑了:“睡在我身边,不需要这个。” 暧昧不明的话语让苏然的脸刷一下脸红了,身体陡然间燥热不已。诚王磁性的嗓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如普通恋爱中的少女一样,钻进她的怀里撒撒娇。 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用尽了全力,才鼓起了勇气,从他的手掌中,一寸寸抽离,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月兑离他的掌心之际,诚王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他红着眼睛望着她,眼眸里有着数不清的情绪在搅动。 苏然安静地与他对视着,他的目光划过她的微蹙的眉间、湿润的眼角、的鼻尖,最终流连在红润的唇瓣上,如受了蛊惑一般,缓缓贴近,他的呼吸不经意间变得小心翼翼,微微。 苏然的续怦然加快,心中的防线已经濒临崩溃,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诚王的呼吸越来越靠近,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她紧张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可就在最后一瞬,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诚王妃临终前的情状,愤恨幽怨的眼神至今令她记忆犹新。 因爱成殇,心灰意冷,自己难道要步她的后尘吗? 冰凉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唇瓣,阻拦在了两人的嘴唇之间,诚王火热的鼻息略过她的掌心,烫得她紧握成拳。 苏然徐徐睁开了双眼,浓密的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泪珠,眼神疼痛又绝望。 “对不起,殿下……”她的声线不可控制地着,断断续续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原本柔情脉脉的双眼,骤然间变得清清冷冷,诚王黯然地看着她因忍住泪水憋得潮红的脸蛋,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颓唐翻了个身躺回去,一只手背盖在双眼上,挡住了表情,只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苏然的心被得钝痛,她只有死死咬着下唇,默默地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诚王如石化般一动不动了,苏然也哭得累了,翻过身背对着他,睁着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虚无的空气,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她为自己压抑的感情感到悲伤,又烦恼当心意和现实背道而驰的时候,究竟该怎么办? 今夜大概要失眠了,苏然闭上了眼睛,祈祷明早眼睛不要肿得太厉害。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突然感觉到旁边的诚王起了身,紧接着,脚边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了,一股冷空气灌了进来,苏然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下一刻,一只温热堤焐塞了进来,紧紧贴在她的脚边,温暖着她冰冻的双脚。 诚王又替她掖好被角,才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去了。 苏然的心再次被狠狠扯拉,疼的仿佛要憋不过气了,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传来的痛楚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雪花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天空依然是黑黢黢的一片,累极了的苏然已经沉沉睡去,纷繁杂乱的梦境扰得她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纠结的模样。 朦朦胧胧间,她仿佛被抱起放在了云端,清风拂面,分外清爽,短暂的飞翔后又轻轻落入尘间,怀里凭空出现了一只小太阳,暖和得她不忍撒手…… 苏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了马儿的响鼻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有节奏的砍柴声,苏然费力地睁开厚重的双眼,低矮的木厢顶让她的思维断线了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居然是在车厢里,怀里还抱着一只热乎乎道婆子。 诚王说过为了保全她的名节,天亮之前会让她回到车厢里,原本她还以为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然真的把她挪了过来,动作轻柔得都没有吵醒她。 苏然木然地靠在车壁上发呆,自己大概真的很没用吧,又一次被他这些细微的举动感动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溃不成军的,她揉了揉松散的发髻,情绪变得莫名复杂起来。 接下来的行程中,诚王一路沉默着,几乎无视了苏然的存在,冰冷的气场让随行人员都变得战战兢兢,苏然知道是自己那晚的拒绝,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对于现状她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如果诚王从今往后厌弃了她,也许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昌城古朴的城墙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皇城的巍峨气象在老远处就能感受的到。经过昼夜赶路,将将赶在万寿节前临近了京城。在驿站换过崭新的车马,便由诚王骑着骏马,带头领着众人朝皇城驶去。而在离城十几里远的地方,就有信兵接了王信,抢先一步奔到皇宫里报信了。 行至城门口,一官兵上前来,跪地叩首道:“圣上有令,着下官确认此次跟随殿下进京人数,请殿下恕罪!” 那官兵说完从地上爬起,走到马车前一一检视,诚王坐在马上冷着脸,神情幽然地看着皇宫的方向。 确定没有问题,那官兵才放行,守城的士兵们早已站成一排,收敛了兵器,笔直地站立,恭敬地目送着诚王进城。苏然坐在马车里,跟着八面威风的诚王殿下,狐假虎威地了大惠朝的心脏地带。 这也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一位王者的威严,和他英雄般的气势。 昌城东城区是各达官显贵聚居之处,诚王在京的府邸就坐落在城东的王府大街上,车队刚到前门大街,就有一老叟迎了上来:“老孟头给殿下请安,恭迎殿下回府!” 诚王一勒马嚼子,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头笑了:“老孟头,三年不见,你老了不少,老宅里都好?” “都好,都好,府里都收拾妥了,就盼着殿下回来呢!”老孟头举起粗糙干裂的老手,擦擦眼角的泪花。 “先回府沐浴,本王要赶在前进宫。”诚王双腿一夹马月复,嘚嘚小跑了出去,诚王爷此次入京十分低调,并锣敲鼓,驱避路人,沿街百姓却自发地跪了下来。 老孟头赶忙跟在后面,对跪着的人群挥了挥手:“快起吧,起吧,咱王爷不兴这一套。” 马车缓缓启动,老孟头跟在车旁,好奇地从小窗帘的缝隙中朝里忘了一眼。苏然用帕子遮住了嘴巴,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此次进京她是担着风险的,苏家小姐前世在京城长大,保不准就有人认出她来。 王府正门口,“诚亲王府”的匾额已经被摘下,前几日刚刚换上了“敕造诚郡王府”的牌匾,诚王抬头看着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微眯了眯眼,挂上一股冷峻的笑意。 ( 第28章 稻子熟了 回到王府,诚王歇息了不到一刻钟,便匆匆沐浴更衣,前往皇宫面圣去了,苏然暂时被安排在了跨院内的一处小厢房里。 和凌州的王府比起来,昌城的建筑明显精致婉约的多,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山石花树曲径通幽,和绿湾小筑的布置格局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然见过了老孟头,询问了一些府中事宜,对这座京城里的诚王府总算有了一些了解。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之中,整座王府占地约四十亩,府邸和花园融为一体,景色十分秀丽,在大惠朝的所有王府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 不过这府里如今只住着三房人,都是一些年老体弱的下人,是诚王前往凌州之前,留在京城看守屋子的,而这次跟随诚王进京人员还不到十人,稀稀落落的人烟也更衬得整座府邸空荡荡的。饶是苏然知道诚王性子冷,府里不会留太多人,也十分诧异,堂堂一个王府竟然冷清成这个样子。 因王妃新丧,还孝期,府里各处都挂着白,萧索肃杀的景色影响得人心里凉飕飕的,苏然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喝了一些热茶,用了几块点心,看天色还早,就歪在床上歇息着,因心里盘算着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这次诚王回京是为了上缴兵符的,兵权就是底气,他会乖乖地交出去么?皇帝,准确的说是何家,一定不会满足于此的,他们后面还会出哪些招呢?更让苏然担心的是,诚王如今没有了苏家的支持,势单力薄,又该怎样自保?还有何素娥,她逃离了凌州城,应该也回到京城了吧。 烦心事一箩筐,越想越心烦意乱,索性丢开了手,还是见机行事吧。她同往常一样,闪身进了春草园,打算做些农活分散心思。 几天没进来,田里的稻子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了,这次种出来的稻穗,真是少见的粒大饱满,秸秆也比外面的稻秆粗壮许多,都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 剥了一粒稻子,晶莹的米珠子圆鼓鼓的,十分讨喜,苏然将它丢进了嘴里,嚼得嘎嘣脆儿,舌尖上残留着甜津津的味道。 她又从一堆农具中找到了一把镰刀,站在稻田中央,小心谨慎地收割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使用镰刀,弯曲的刀片用起来还有些不顺手,有好几次险些割到自己的腿上。 锋利的刀刃一茬一茬的割着,将将割了三分地,就已经累得瘫坐在地上了,她看着身后倒下的一片金黄,欣慰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一天是收不完了,她咬咬牙,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拉了拉酸胀的胳膊,坚持着又割了两分地后,就收拾了农具,洗干净了双手,算着诚王差不多要回来了,仓促地出了园子。 刚一出来,就听前院传来诚王回府的唱诺声,眼下苏然扮演着诚王唯一爹身丫鬟,伺候他日常起居的重担统统落在了她的肩上,苏然看着一身尘土的自己,急忙忙月兑下了脏乱的衣裳,换上干净的衣裙,一路小跑着赶往正殿,在半道上正巧遇上迎面而来的诚王。 “殿下回来了,要先用膳吗?” “不用。” “那要先回书房处理公务吗?” “嗯。” 又是这样的语气,最近诚王和她说话,一句话都不超过十个字,态度十分冷淡,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跟了上去,研墨倒茶这些活儿,还得她来做。 磨好一砚墨水,苏然的手腕已经酸软麻胀不已,在春草园内累了一天还没休息,紧接着又要伺候人,累得她腿都站不直了,她转过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去那儿坐着,别在这儿碍事。”诚王扫了一眼哈欠连天的苏然,僵硬地说道。 苏然交换着双腿颠了颠脚尖,轻轻行了一礼,解月兑般走到朱漆木椅边,放松着身体坐了下去,诚王没有发话让她离开,她也不敢擅自离去,只好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 之前诚王说带她进京是要她帮个忙,可如今他只顾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完全把这一茬儿丢到了脑后,苏然有好几次都想提醒提醒他,可一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脸,只好把话儿都咽了回去。 接连打过几个哈欠,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苏然心想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她,只要眯一小会儿就好,看了眼正在聚精会神处理公务的诚王,她轻轻地趴在小几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仿佛只睡了几秒钟,直到一阵寒风吹得门扇哐啷一响,她才猛然惊醒,入目的却是一片黑暗,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枕着的双臂已经发麻,炭火也已燃尽,书房内早已空无一人,诚王不知何时已经丢下她离开了,只留她一人独自坐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苏然哈着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肚子响起了咕噜噜的叫声,饥寒交迫,她扯着嘴苦笑一声,揉揉瘪下去的肚皮,出门觅食去了。 晚间寒气逼人,苏然裹紧了衣襟走在小径上,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老孟头:“哟,暖香姑娘你来啦,快些随我去用饭吧,给你留了一碗汤泡饭。” “谢谢您嘞。”苏然拍拍脸颊,小跑着跟了上去。 扒着热乎道饭,胃里明显暖和了起来,老孟头将一只烤好的红薯放在苏然面前,缺了牙的嘴巴一咧:“尝尝这个玩意儿,叫甘薯,京里最近时兴着呢,卖得可贵!” 红薯产量很大,甚至饥荒之年还能靠它活命,在前世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这里大概是因为还没普及的缘故,价钱要贵上许多吧。 好久没尝到这个味儿了,苏然剥开一只,热乎得直烫嘴:“这是好东西,怎么不多种些呢。” “嗨,哪家有那么多闲地种这个,新赋刚颁下了来,又多收了一分税,种田的,苦哇!”老孟头憋着嘴,一张老脸皱出几道褶子。 苏然舌忝舌忝嘴角的红薯渣,琢磨了一小会儿,还是开了口:“孟大爷,有生的红薯么,给我一只吧,这东西不难种,府里不是有个小菜园么,等春天的时候育了苗,就能种下去了。” “嘿,姑娘您还会种田,真是稀罕。”老孟头啧啧称奇,上上下下盯着她瞅了一遍。 苏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辩解说自己杂书看多了,而后又跟着老孟头去了储粮的屋子,挑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红薯,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泥土,保存的很完整,十分适合做种薯。 和老孟头聊了一会儿家常,亥时三刻就快到了,这是诚王将要歇息的时分,苏然一口吞了剩下的红薯,噎得她嗓子生疼,还顾不上喝一口水,便和老孟头打了声招呼,小跑着赶往上房去了。 她先去了耳间,炉子上已经热好了水,她提起一只滚了水的铜壶,哼哧哼哧地到了诚王的房门外,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她先仔细听了听动静,才轻轻敲了敲门。 “殿下,该洗漱了。” “进来。” 苏然用胳膊肘推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抬着水进了屋,屋里的诚王一身便服,倚坐在榻上苏然进屋后,他头也,直接无视了她。 苏然先往架子上的盆里加了凉水,再兑上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才转身面向诚王:“殿下,水已经调好了。” 诚王“嗯”了一声,眼神依旧,他翻过一页书,直到看完了那一页的尾处,才起了身,朝苏然走来。 慢悠悠地行至苏然面前,再将双手一抬,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苏然一脸莫名地和他对视着,呆立了几秒钟,才回味过来这是让她伺候他呢。 垂下眼偷偷翻了个白眼,月复诽道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不能自理,虽心里哼了好几声,但她还是顺从地卷起了袖子,将他的双手压进清水中,捧起一抔温水浇了上去。 洗完手苏然正准备沾湿手巾让他洗把脸,诚王见状眉头一皱:“换水。” 满是嫌弃的语气。 苏然咬着后槽牙吸了口气,强颜欢笑着安慰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面上还是乖巧地捧着水盆出去了,然后发泄似的一把泼到了树根下,看着热腾腾的水汽升起,苏然握起拳头,在黑暗中对着诚王的屋子示威般挥着。 晚上她又自然而然成了诚王的值夜小丫鬟,在诚王床脚处的榻上歇下了,夜里诚王要了一次茶,其余都相安无事。 这几日诚王一直处在忙碌的状态,早出晚归,连累的苏然也疲惫得长出了黑眼圈,除了要伺候挑剔的王爷大人,她还要忙着收割春草园里的稻子。她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那亩地收割完,剩下的难题就是月兑粒了,苏然学着在菜头庄看到的月兑粒方式,捧着一捆稻子对着一只方木桶使劲儿摔打,扬起的灰尘雾蒙蒙一片,苏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歇了一小会儿再继续,现在的她只想多多储备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她人小力轻,敲打了小半个时辰,只打下了小半桶来,她只好找来几块手掌大小的鹅卵石,对着稻穗使劲儿敲打,这样月兑粒比空手摔打省力许多。她大致估算了一下,这次一亩田的产量,大概能有七八石,这样的产量,在这个亩产只有两三石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在后世,也算是高产作物了。 春草园里还被她一点点搬进了不少东西,除了农具和种子,甚至还储备了一些炊具和调料,有过上次露宿野外的经历之后,她就习惯性地储存了一些必需品。 一个时辰的强力劳作下来,苏然的肚子早就空了,她正好想尝尝刚打下来的稻米的味道,就用石椿捣了两把稻子,月兑去了稻壳,架起一只袖珍小炉,炉子里放了一些碎炭,她又在上面铺上了一层干草碎,吹醒了火折子点了火。再将米下到小铜锅中,加了一瓢水,放到炉子上慢慢煮着。 火炉里的火力不够,煮了近两刻钟才焖好了饭,一掀盖子,顿时香味四溢,是新米独有的香甜味,苏然也顾不上烫,挖了一勺吹两下就塞进嘴里,烫得她咧着嘴哈气,舌头滚了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咀嚼了起来,顿时觉得这滋味觉得比蜜还甜。 ( 第33章 春草园,暴露! 因大枣不能继续赶路,苏然的新坐骑小母马也不肯离开,于是他们只有换成别的马匹了,果然还是土马和蒙马更皮实些,虽然腿短皮糙,但一口气跑百来里,不费劲儿。 走了四五天后,他们在一个小市集里补充了一些必需品,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可是苏然却没心思品尝佳肴了,这几天下来,她大腿内侧娇女敕的皮肤都被磨破了,本想着咬咬牙忍过去就好,这样尴尬的事情,还是不要让诚王知道为好,可是愁眉苦脸的一顿饭下来,还是引起了诚王的注意。 诚王看着她极其不自然的走路姿势,若有所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伤在那样的地方,苏然也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诚王自己悟出来了,他的眼神轻轻一瞟,苏然本能地捂住了大腿,怒瞪着他。 诚王转过脸,看似不在意地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范儿。但苏然对天发誓,他一定是在暗爽什么! 下午他就雇了一辆骡车,先把苏然塞了进去,自己则充当马夫,坐在前头驾车,虽然行驶的速度降了下来,但好歹不用再骑马了。 这次行程,他们没有按原路返回凌州,而是打算先去诚王的另一个封地——俞州。 一路走来,天气晴好,是适合出游的日子。诚王的心情也很好,他极有兴致地介绍了俞州有趣的风光,听他所言,俞州是个草原、沼泽、荒漠交织在一起的神奇地方,虽然气候不太适宜人居住,却别有一番风味,这次前往,也能满足一下她游山玩水的梦想。 这一番栩栩如生的描述下来,倒真让苏然的心痒痒的。 京都昌城,何府的一处小书房内。 何家二公子何有纹站在一块的沙盘面前沉思,而在他身后,何家的大哥坐在太师椅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手捧青花瓷茶碗,一脸不耐烦。 “二弟,到底该怎么说。” 何有纹闻言回了神,将手里的一枚棋子轻轻放到一片细沙之上,又捏起沙盘里的沙砾,看着它们从指间划过,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昨日收到密报,杨家的小子把奎狼营调到了俞州。这绝不是偶然,诚王此次极有可能先去俞州会师,你先派人去俞州堡守着!” 三日后,当沿途的风景变得越来越单调的时候,就表明他们快要俞州境内了。 他们停在了一处热闹的市集上,贩卖骡马的商人来来往往,爆香的葱姜味扑鼻而来,这里的建筑大都是沙土堆砌而成的,处处都透露出一股粗犷的味道。 一路来的风吹日晒让苏然的皮肤变得有些干燥,也有好些日子没洗澡了,身上都有了一股酸味儿,也难为了诚王不嫌弃她。 诚王说不远处就是大漠了,苏然兴奋地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远眺,此处已经是漫天的飞沙走石,苏然恍然有种身在电影《龙门客栈》里的错觉。 路边的小贩吆喝着喷香的胡饼,饼上撒着厚厚的孜然,从老远就能闻到了,苏然之前还没吃过这个,诚王见她馋,便买了一些打包带走,苏然撕了一小块饼,酥香的味道把人的馋虫都勾醒了,吃完了一小块饼,她还意犹未尽地唆了唆手指头。 回到车里,他们又清点了一遍东西,发现水囊里的水快用尽了,苏然便主动拿起水囊,走到街上转了一圈,打算找个店家讨些水。 刚入了一家饭馆,她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几个带刀人士齐刷刷地望向了她,她僵立了几秒钟后,赶忙调转回头,跑了出去。 那些人也速速抄起了家伙,追了出来。 苏然跑到街上,一回头只见那些人凶神恶煞的举着兵器,已经离她不远,她人小腿短,肯定跑不过他们,急忙对着不远处的诚王大叫了起来。 诚王听见呼救声,惊愕地抬起头,只见一名壮汉举起了刀,即将挥向前面的女孩,千钧一发之际,他瞬间拿起手边的弓箭,咻咻齐射两箭。 两箭全部命中,一箭胸口,一箭眼珠,那壮汉血溅当场! 他放下了哆嗦的双手,呼吸都不顺畅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一刻,他的心像掉到了无底洞一样恐惧。来不及多想,即刻拔剑冲了出去,此刻她还处在危险之中! 诚王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冲到了苏然的面前,将她揽入怀中,执剑冷眼相视对面的几人。 有了诚王的庇护,苏然的心安了,她紧紧贴在诚王的身后,尽量不去拖他的后腿。 但是诚王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以一敌四,都是顶尖的高手,诚王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大胜算。 而对面的那四人也是神色严峻,刚刚一眨眼间就已经倒下了一个同伴,他们更加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令人闻风丧胆碟血王,今天他们是抱着交代身家性命的觉悟前来刺杀的,不成功便成仁! 为首的汉子大喝一声,提刀砍来,其他人也闻声而动,一拥而上。 诚王一把将苏然推出了战斗圈,剑花极速飞舞,快得人都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四人也在拼尽全力招架。 “跑!”诚王对着苏然大喊一声。 苏然立刻撒丫子跑了起来,她留下就是给他添麻烦,她一边跑一边回首,祈祷着他们这次能渡过难关。 这时有一个刺客发现苏然是一个漏洞,立刻拔步追去。不过诚王没有给他机会,凌利的宝剑直接穿过他的胸膛,那刺客直到死去,也是睁着眼睛看向苏然的方向的。 可是这一分神,也让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机,肩膀一阵钻心帝痛传来,诚王的肩胛被人狠狠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他怒嚎一声,甩出手里的剑,直取其中一人咽喉! 诚王身负重伤,手中已无兵器,此时不是对方的对手,诚王认清形势,看了一眼苏然远远的背影,转身朝另一方向奔去,最后一个刺客眼看形势大好,立即拔刀追去。 苏然站在百米以外,看着打斗的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她纠结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地追了过去。 她艰难地跑着,干燥的风夺走了她喉咙里的水分,世界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胸腔里嘶哑的喘气声,每一下都如撕裂肺部般疼痛。 渐渐地,前方出现一个黑影,越来越大,苏然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诚王骑着马飞奔而来! 苏然欣喜地奔了过去,诚王一拉缰绳,急急刹住,前倾着身体,伸出了一只手。苏然会意,急忙握住诚王的手腕,踩上马镫子,诚王顺势一拽,随着惯性,苏然高高跃起,叉开双腿,抱住诚王的肩膀,重重落在了马鞍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人不约而同地闷哼一声,苏然是因为擦到了大腿内的伤处,而诚王则是因为肩背上的伤口,坐在马后还心有余悸的苏然,一眼就看见了诚王背部的衣衫鲜红一片,被刀隔开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她倒吸一口冷气,伏在肩上的双手立刻改为环绕着他的腰部。 马上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庆祝劫后余生,身后的突变又立刻让他们绷紧了神经。 又有一批刺客紧追了上来。 虽然诚王已经解决掉了五个人,但这批刺客更加棘手,他们手握弩箭,齐刷刷地发射着短箭,好几只都贴着他们的身子飞过,还有几只插在了身后的沙土中,最惊险的一箭直接插.进了苏然的发髻中,偏离一点就命丧黄泉了,诚王冷哼一声,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发疯般跑向了大漠深处。 紧随其后的几匹马在追了一刻钟后,渐渐减慢了速度,最终一字排开站在沙坡中。 中间的一人看着无边无际的黄沙,冷声说道:“不用追了,鬼沙海进去就是一死,我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爬过一道沙坡,出现的是另一道更高是坡,苏然苦着脸看着一望无垠的沙漠,眼神渐渐绝望,被困在沙漠里的人,成活率有几成? 前面的诚王已经体力不支了,失血过多的他已经发了烧,耷拉着脑袋差点跌落下马,苏然提了提卡在他胳膊下的手臂,一拉缰绳,刹住了马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根本搞不清楚方向,看来只有诚王恢复了,才能有一线生机,她打定了主意,率先下了马,站在马下扶着诚王慢慢下来。 诚王的双眼已经烧迷糊了,浑身软弱无力,手脚也不听使唤,下马时腿一软,便直直摔了下去,苏然力气太小,扶不住他,一起倒了下去。 气喘吁吁地翻开了趴在她身上的诚王,苏然坐起身擦擦汗水,还好沙地松软,被压倒在地也并不是很痛。她担心诚王的伤势,直接翻开了衣服检查起来,伤口已经结痂,粘上了不少沙子,若是被感染了就麻烦了,此刻最重要的是给他清理伤口。 她看了看光秃秃的马背,这匹马是诚王临时抢来的,他们的行李都落在了骡车上了。 苏然咬着嘴唇思考了半天,纠结地看看诚王,再看看一望无际的沙漠,最后闭上了眼睛。看来,现在只有春草园才能救他们一命了。 诚王躺在沙子上,半阖着眼睛,从他的角度看上去,阳光直直照在他的眼里,苏然的轮廓只剩下金黄的氤氲。 他看着苏然月兑掉厚重的棉袄,再解开小衣的衣领扣子,皓白的皮肤上映衬着一点樱红单记,一只素白的手抚了上去,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后脑上,一眨眼间,他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仿佛一瞬间穿越了一层冰凉的薄膜,了一个温暖如春的世界。 诚王的头顶瞬时出现了一棵绿叶葱茏的大树,再往上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云雾,身下的土地变得湿润松软,耳边还有水牛的哞哞叫声. 当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时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第34章 困境 “我这是死了入了天国了?”诚王看着头顶恍如仙境一般五彩斑斓的云雾,怔怔地说。 苏然模了模鼻子,神色微囧,她顶着诚王投来的惊疑不定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解释了半天,才让他勉强明白了春草园这种东西的性质,就差扒开衣服给他看胸口的朱砂印了,她默默系上了领口的盘扣,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也不知道从他的角度看,她走光了没。 不过诚王此刻的脑回路还没衔接上,听完了随身空间这种疯狂的解释后,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不知道他们两人之中到底谁疯了。 惊异的视线像激光一样直直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苏然受不了这样的注视,缩了缩脑袋,一溜烟跑开了。 他看着苏然神奇地消失了片刻,又带着他们遗落的马突然出现。这场景太过震撼,他一个人躺在原处发愣了许久。他想起早年间打仗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关于战场上的奇谈怪录,也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多亏了他强大的心脏,在怔忪了许久后又恢复了镇定,他四处打量了起来,自从他春草园后,神思清明了不少,他觉得这里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模模自己的额头,也不是那么滚烫的了,虽然还有些不舒服,却止不住他对春草园的好奇,他吃力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苏然忙碌的身影,自己在园内仔细逛了起来。 苏然正准备烧些开水给诚王清理伤口,她嫌小炉子烧火太慢,就打算生个火堆煮沸水。 她把之前用来月兑粒的鹅卵石堆成了一圈,从一旁的秸秆堆里抽出了一捆稻草,塞进了石头围成的圈里。 因为火折子不经用,只能保存一两天,她就买了几块打火石代替它,不过此刻,她正看着手里的火石有些犯愁,这东西自从她储存到春草园里,还从没碰过。 “我来吧。”诚王从她身后走来,接过她手里的燧石,对着凸起的黑色石块,用力敲了下去,两三下后,火星就溅了出来,干燥的稻草立刻燃烧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烧的旺旺的了。 不过这一点点稻草经不住烧太久,苏然赶忙跑到一堆黑色的物体旁边,捡起了几个干硬的黑块,投放到了火中,火舌瞬间附了上去,看起来极易燃着。 对于火里的黑块,诚王起先还以为是炭,但闻着味儿不对,便问道:“这是什么?” “干结的牛粪,是很好的烧火燃料呢!” 诚王挑了挑眉,没有多言,虽然他有些洁癖,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天赐的幸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看着苏然将水池里的清水盛入小锅内,放在石灶上烧了起来,兀自在一旁若有所思。 当水烧的滚开的时候,苏然把自己的手帕放下去煮了煮,再拿筷子夹了出来,拧干了水后走到诚王的身边,对他道:“先把伤口清理一下吧,请殿下宽衣。” 诚王这才想到自己负了伤,不过似乎没有那么痛了,他垂着眼看着她,将双臂缓缓打开。苏然一瞬间还在脑补这是要抱她吗?而后才发现他只是要人伺候! 王子病! 苏然在心里嗤了一声,很想将手里的帕子直接摔给他,但见他划了一个大口子的肩膀,心想看他可怜还是不要计较了。于是熟门熟路的开始替他宽衣解带,手法娴熟的像是做过几百次了,她一边拆解腰带一边纳闷,难道自己天生是做丫鬟的命吗? 苏然双手虚环住诚王的腰,仔细解着腰带后面的结,歪着的脸颊不时蹭上诚王的胸膛,诚王的头微微扬起,一脸别扭的模样,他知道只要他一低头,自己的面颊就能贴上苏然的头顶。 自然而然的,那晚亲吻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的脑中,心中一阵悸动,嘴唇仿佛又变得干燥起来,最近的他犹如回到了少年时期,常常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让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的一颦一笑都紧紧牵动着他的神经,有时候他还忍不住想象着他们将来的生活,想着想着就会常患得患失。 虽然他伪装的很好,殊不知他忍得……有点辛苦。 自那晚大胆的举动之后,他怕自己会失去理智,便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敢再做出亲密的动作了,但此刻,大难不死的兴奋让他的血液翻腾上涌,没由来的,他很想把她抱在怀里温存一下。 行随意动,他刚一收敛手臂想要抱个满怀的时候,苏然却从他的面前抽离了。 抱了个空。 苏然将褪下的衣衫放在一边,打算待会将血迹洗一洗。又把手里的巾帕叠成豆腐块一样的小方块,准备替他清理伤口的时候,却见他黑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钱一样。 苏然不解地看着他,是刚刚自己弄疼了他吗? 她想了想,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好像真是自己惹到了他,那还是叫他眼不见为净的好,她将手里的帕子递到他的面前,问道:“殿下要自己擦洗么?” 诚王气得肝疼了。 一盏茶后,苏然忍着被冰块脸冻僵的危险,战战兢兢地替他擦洗着血口,诚王光着上身,肩胛处翻出的皮肉看起来很可怖,苏然一边擦洗一边吸着冷气,手臂上也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忍着不适,总算把脏污的血迹都擦干净了。 她这才有心思欣赏了一下他的身材,嗯,算是极品的身材,精瘦型的,肌肉线条很完美,腰部还有爱的把手呢,苏然光明正大的欣赏着,不时点点头无声感叹。只不过,遍布后背的伤口也很抢眼,大部分是刃伤,有些年头了,还有一处看起来像是……鞭伤? 苏然不由自主的邪恶了。 诚王看身后的人半天没了动静,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苏然醒过神来,眼珠子依旧离不开那几道伤口,月兑口问道:“殿下这处鞭伤是怎么得来的?” “三年前大战乌塔得来的,他们的首领将我捆在地牢中。抽了三天三夜,”诚王声无波澜的说着以前的经历,好似那些光辉史都是别人的,“因为这一战,我被进爵为亲王,想不到三年后再一战,又被降了爵。” 诚王的眼里浮现一丝自嘲的灰暗,苏然能够想象当时他被扣住四肢,又被抽靛无完肤的惨状,食指尖若即若离地抚上了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疤,一幅幅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游过。 背上轻轻点点的触碰引得他一阵阵酥麻传遍全身,他倏地站了起来,拳头捏的紧紧的。 “冷了,穿衣!” 苏然见他又突然变脸了,心中郁闷,他最近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过伤口虽然清理干净了,但是不消炎的话后患无穷,她翻出前段打算用来浸泡花椒的白酒,花椒全部卖出了以后,这酒就没了用处,现在正好用来消毒,她倒出了一小匙,没有理诚王依旧阴霾的脸色,报复般全部浇到了伤口上面。 “嘶,”诚王吃痛,威胁似的瞪了苏然一眼,又看到她手里的酒壶,把刚才的尴尬又抛到脑后了,他闷笑了一声,“你这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甚至连鸡蛋都备了。” “有时候夜里饿了,我就偷偷进来做些宵夜,”一想到现在他们的处境,苏然就有些黯然,“这些东西撑不了多久的,我们被困的地方是沙漠。” 诚王听后稍一沉吟,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时辰了?” “酉时到戌时之间吧,天儿已经黑了。”苏然看着四周灰暗的迷雾说道,外界天色的变化,四周的迷雾都能反映出来。 “走,出去看看。” 出园比进园容易得多,苏然只要拉着他的手就可以,而且从以前带着小黄进出园子的经验来看,只有第一次的时候需要动用到胸前的印记,后面的进出都不需要,只要苏然碰到他的身体即可,就好像第一次进来要输入登录密码,而后就被自动记住密码一样。 夜幕笼罩下的大漠影影绰绰,天上飘着两三朵乌云,几颗极亮的星辰在初春料峭的夜晚,依旧可见。 诚王看着如海浪般一波连着一波的沙海,心绪起伏不定,喟叹一声:“这就是鬼沙海!从没有人活着见过它的面貌!” 苏然不解,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救援队,被困死在沙漠的人很多,但还不至于耸人听闻到这个地步吧。 “将马牵出来,我们趁着夜色,顺着帝星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出大漠。” 于是他们定下了白天休息,夜间赶路的时间表,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因为怕遇到流沙,他们也不敢策马狂奔,只让马儿走在前面探路,苏然在走得累极了的时候,才会上马休息一小会儿。 春草园内,苏然用稻草给他们铺了一个窝,园里四季如春,穿一件单衣就够了,不过在沙漠里可没这么舒服了,昼夜温差极大,又是初春的夜晚,裹着棉衣都冻得瑟瑟发抖,而他们也没有换洗衣服,诚王的衣服还是破的,这一路走来十分艰苦,为了活命,他们只有咬着牙硬挺着。 园子里储存的食物苏然大概计算了一下,稻子有八石左右,足够他们两人吃上两三年呢,而且新一轮的稻秧也已经种了下去,后面陆续还会出产红薯,因此粮食的供应她并不担心,只是盐和蛋白质是稀缺物,白盐只剩下小半罐了,还有一壶酱油和一坛买来的豆瓣酱,鸡蛋也只剩下二十来只了,不过,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蔬菜! 苏然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之前她因为怕战乱,所以储存了不少粮食,后来又一心想着多种些经济作物好赚钱,而种菜这种事情既麻烦效益又低,所以就从来没有过种蔬菜的计划。 可是越缺少的时候就越想它,苏然现在觉得连水煮白菜都是美味的了。 目前唯一能补充点维生素的,只有因为嘴馋腌的那两坛子酱甜瓜。她倒是留了一些哈密瓜的种子,虽然园里的作物都是加速生长的,但即使立刻种下去,最少也要一个多月才能收获了,那时候估计他们都已经走出沙漠了。 没有菜光吃干饭可不行,稀饭配小菜倒是容易下咽些,苏然挖出一簸箕稻谷,用小舂子捣着舂米,盘算着这些粮食该怎么分配。 诚王走到田间的地垄上,观看着苏然种下去的作物,他走到几棵花椒树前,树枝上又结出了不少青涩的小果子,他摘下一小颗仔细瞅了瞅,恍然大悟地叹笑了起来。 第35章 洗澡的难题 穿梭在风沙里赶了两天的夜路,苏然觉得浑身痒的厉害,她一模脖子竟能搓下一条泥! 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想洗澡! 这天赶完路进了园子休息后,苏然忍着困倦,在一堆杂物中左翻右找,希望能找到一个用来洗澡用的盆,但是最大的盛水容器就是正在火上煮粥的锅了,难道要扒光衣服跳到池塘里去么,可那里也是他们饮用的水源呐,她转头看看正在搅动米汤的诚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奇痒的皮肤让她也顾不上其他了,她决定还是抛开面子问题,先跟诚王打个招呼。 “殿下,我,我想洗个澡。”一个大姑娘跟心仪的男子说这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几乎成了蚊子吟。 “在哪里洗?”诚王倒是没有多想,看着苏然灰头土脸的模样,确实该洗洗了啊。 苏然手指一指不远处的小池塘。 “不可,”诚王眉头一皱,眼神极不赞成,“女子不可洗冷浴。” “可是……” “用那个洗吧。”诚王指着前方用来装粮食的大木桶。 那个木桶有半人高,四方形,足有一人展臂宽,那是之前苏然用来月兑粒的桶,现在盛着稻谷,近八石的稻粒堆得尖尖的。 这个怎么能用来洗澡呢,稻子往哪儿放? 诚王没有跟她废话,直接走到谷堆旁,用竹编的簸箕把上面一层冒尖的稻谷挖了出来,倒在了旁边的地上,然后双手抱住方桶的两边,猛一用力,竟以一人之力将好几百斤重的木桶扳倒了! 桶里的谷子哗啦滚落了下来,堆成了另一个小丘,苏然看的目瞪口呆。 “伤口还好吗?”苏然紧张地跑了过去,扒拉着他破了的衣裳。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果然,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活动已经完全不成问题了。 “就是痒得厉害,比以往伤口愈合的时候还要痒。” 痒就是在长新肉呐,难道空间对于伤口愈合也有加速作用么? 有了洗澡用的桶,诚王又拿了小铲子,找了一小块空地,开始挖土,苏然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究竟在做什么。铲子有些小了,诚王使起来有些不太顺手,他挖了近一尺深的土后,干脆扔了铲子,用双手刨了起来。 “别杵在这儿,去看看粥好了没。” 苏然这才想起锅里还煮着粥,急忙跑了开去。 粥已经熬的稠稠的了,苏然拿出腌渍的酱瓜,用小碟装了一小份。为了节省柴火,就把鸡蛋洗干净直接丢进粥里一起煮了,苏然捞出一只煮熟的鸡蛋,剥开蛋壳,把白女敕女敕的鸡蛋切成了小丁,撒上一小勺酱油,一顿简单的饭菜就准备好了。 苏然拿出了唯一的一只碗,盛得满满的,搁在了一旁。 她一回头,诚王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将打谷桶放进了坑里,木桶就好似嵌入了地下一般。他又贴着桶的四面挖了缩横沟,每个洞都铺上了秸秆,塞入了满满的牛粪。 苏然大致看明白了,诚王打算用地热烘热水,好让她洗个热乎澡。 “这得多浪费柴火呀!”苏然走到他的旁边,担忧地说,现在他们都是能省则省,可是洗个澡要浪费那么多燃料,让她觉得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了。 “不打紧,我算过了,这牛一天能拉三十多斤粪,几天就补上了。”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往捅里加了一半的水,又点着了火,看着火花慢孜孜的燃烧起来。 这种方法热水很慢,温度也不会太高,但总比洗冷水澡强,他们丢下了这事儿,决定先去吃个饭。诚王走到锅边,很自然地将唯一的碗递给了苏然,自己则捧起了小锅吃了起来。 他习惯先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比如酱瓜和鸡蛋,等他把这两样都吃完后,还剩了好大一锅粥,他只好闷头喝着淡白无味道水,每到这时,苏然都会有些不忍心,只好主动把自己的那一份匀出一点来给他。 诚王把酱瓜重新放回苏然的碗里,若有所思地说:“原来你是在这里种出了贡瓜,这东西稀罕的很,当初我还纳闷过,绿湾小筑怎么会有贡瓜的。” 苏然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嗯?殿下怎么知道绿湾小筑有过贡瓜?” 她好像没吃过几次呀! “昭儿满周岁的那天,我就发现了。” 那一天? 那天是因为杨铮突然闯入绿湾小筑,她才失手砸了瓜的,后来…… 是桑霓! 可能是怀疑她太久,苏然这次第一反应就是桑霓,那天就是桑霓和娟儿打扫了残留的瓜皮的,娟儿是何家的奸细,那么桑霓就是诚王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苏然打了个哆嗦,这个男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吗?桑霓是她入了王府第二天就来到她的身边的呀,难怪他跟桑霓之间有种不同寻常的关系,苏然又想起诚王托着桑霓的下巴,很坚定地说“她不是内奸”的场景来。 诚王没有再说其他话,亲自把锅碗洗刷干净了,打了一锅冷水,在灶上烧了起来。 苏然看向诚王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心头聚集了一股怒气,她终于忍不住质问道:“殿下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要这样防范我?” 诚王看着苏然因为愤怒瞪圆的眼睛,无奈微笑道:“你进府的第一天,就有暗卫跟我汇报,常家的小院出了一件很古怪的事,他们家的狗和牛凭空消失了,而之前只有你回去了一趟,”他的手一指不远处的正在吃草的小牛,继续说,“就是这头吧,事有蹊跷,我才找个人盯着你。” 话虽如此,好像也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原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找来的眼线竟然是桑霓!她一想到桑霓背着她和诚王独处,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就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于是她生气的重点又发生了偏离,集中在“他居然相信桑霓更甚于自己”这样奇怪的点上。 其实她更想问“你跟桑霓还有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关系?”,但是又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在乎他,虽然诚王亲过她,可从那次以后他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也没有恋人一样亲密的动作,连戏本子里常写的公子哥儿写情诗这样的桥段都没发生过,那他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苏然舌忝舌忝干燥的嘴唇,也闹不清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了。 锅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诚王把烧好的开水倒进了木桶中,用手搅了搅,感觉还差那么一点儿,最后他拿来小铲子洗洗干净,将烧的滚烫的鹅卵石也放进了水中,这下水温刚刚好了。 “可以了,要快点洗。” 一听可以洗澡了,苏然就把烦心事瞬间放到脑后了,现在洗澡最大。 诚王很自觉地背过身子,走到草窝里躺了下来,用胳膊盖住眼睛睡觉了。苏然挠了挠发痒的胳膊,这样艰苦吊件下也不能再要求什么了,确定诚王什么也看不见后,也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月兑了衣裳,入了温热的水里,水面上升到她的腰部,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迅速搓洗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桶水就被搅得浑浊了。 听见水花的声音,躺在一旁的诚王吸了一口气,捂着眼睛的胳膊笔直的僵硬着,他强迫着自己将眼睛闭得更紧,眉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洗完了身子,苏然把头发散了开来,一只截断的短箭被她放在一边的地上,这还是前几天被刺客射|进她头发的那只箭,已经被诚王取下了箭头,因她不会自己拢发髻,就用这个当做簪子固定头发了。 将自己打理干净,苏然才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她拧干手巾,看看诚王还在睡觉,便安心地站了起来擦拭身体,诚王是个正人君子,苏然对于这一点还是很信任的。 擦干身子后苏然就有些犯愁了,她没有换洗的衣服。原来的衣裳都已经脏得不忍直视了,再穿上去不就白洗澡了么,她现在面临了一个两难的选择,是穿干的脏衣服呢,还是穿洗干净却湿的衣服呢? 最终她还是一股脑儿地把衣服丢进了澡盆里,蹲在旁边搓洗了起来,说实话,光着身子做这件事还是挺害羞的,苏然又忍不住瞟了一眼诚王,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都快成了雕像了。 将衣服大略洗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脏污,但好歹泥巴都洗干净了,她卯足了劲儿拧干,棉衣不易干燥,但很厚实,起码穿着不会走光,苏然把湿漉漉的棉衣马马虎虎地套在了身上,再拿过单薄的白色里衣,架在澡盆边的火坑上烤着。 春草园内虽然气温适宜,但披着湿衣裳还是觉得有些凉飕飕的,苏然索性把鞋子也洗了,光着脚丫踩在地上,靠着火坑烤火。 诚王听见没了声音,才稍稍放松了身体,手心里竟然出了一层汗,他拿下手臂转转酸软的手腕,仍然闭着眼睛问:“完事了?” “嗯。” 诚王这才起身,将澡盆旁燃烧的火焰用土埋了,用瓢舀尽了洗澡水,再把木盆搬了出来,竖立着放在一边晾干。 他来到苏然身边,看着她正在烘干里衣,想到她现在套着的外衫下面什么都没穿,眼神就有些乱了,视线又不经意瞟到她光洁的脚踝上,喉咙顿时一阵干燥,血气横冲直撞往下行去,他为自己像愣小子一般容易动情感到恼火,一甩袖子跑到旁边的空地上,耍起了一套拳脚。 苏然闹不清他突然发什么疯,怎么赶了一夜的路还这么精神,她把衣服翻了一个面,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第36章 一起死 东升西落,度日如年。每过一天,苏然都会在春草园里的大石头上刻下“正”字的一笔,石头上已经刻了一排正字了,苏然一个个数了过去,整整八个,他们已经在沙漠里漂泊了四十天了。 食物也在一点点消耗,有味道的食物已经快吃完了,尽管他们越来越省吃俭用,把食物的标配降了又降,但最终他们还是发现,鸡蛋只剩下了最后一只,酱瓜也已经见了底,红薯还没长大,只有婴儿的拳头般大小。 现在正是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今他们喝粥,唯一的小菜就是一勺酱黄豆,一小块酱瓜,他们已经这样连续吃了三天,诚王皱着眉看着碟子里的黄豆,对苏然发话道:“明天把那只鸡蛋吃了。” 苏然连眼皮都没抬,只顾着吃自己的饭。又来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命令”了,但对于苏然来说显然不管用。他总是喜欢先把好吃的食物吃光,等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那日子才是苦不堪言,这一只鸡蛋,苏然是打算一直保留着的,就像精神寄托一样,提醒他们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每个夜晚都是在群星笼罩下孤独地赶路,苏然从没体验过孤独感把人逼疯的滋味,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出了一些问题,有时她能听到沙丘的另一边有大海的浪声,有热闹人烟的说话声,有树林子里百鸟齐鸣的叫声,每次她都会兴奋地冲上沙丘的顶端,期待看见想象里的场景,但是入眼的却是另一个高耸无际的沙丘,黑峻峻的沙漠延绵起伏,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她只好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没关系,再翻过下一个沙丘,一定就是沙漠的尽头了。 相较于精神不太稳定的苏然来说,诚王一直显得很冷静,每次苏然兴奋地跑出去的时候,他总是无言地看着她,等到她再次受挫气馁,便会走到她的身边,拍拍她沮丧的脑袋,默默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刚开始那个叽叽喳喳,还会给自己找乐子的苏然,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她走得累了,就坐在马上任由他牵着走,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不定,而她则木然地盯着头顶上方的北极星,一整夜也不说话。这时候诚王的话反而变多了,他会不时和她讲讲当年他出兵打仗的事情,有一次还试着讲了一个不怎么成功的笑话,苏然仅仅配合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还是继续呆滞地看着远方。 当他们连最后一粒酱黄豆也吃完的时候,苏然捧着手里的红薯发呆,她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连皮一起嚼了下去。诚王舀了一碗稠稠的粥,洒了一些盐递给她,自己却喝起白粥来,她突然心乱如麻,什么胃口也没了,把手里的碗又放了回去,如行尸走肉般窝回到稻草堆中,思绪纷乱,漫无目的地想着许多事情,反应都变得迟缓了。 就这么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飘来一阵香味,勾得人鼻子不由自主地张张合合,苏然猛地睁开眼睛,是炖鸡蛋的味道! 最后一只鸡蛋!最后的希望! 苏然腾地坐起,紧紧捏住身下的稻草,气得浑身,语无伦次:“你!最后一只了!你怎么能!” 诚王捧着碗走到苏然的面前,虽然碗里的蒸蛋不见一点油花,但黄女敕女敕的蛋膏依旧十分诱人。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吃个鸡蛋补补。” 居然是想哄她开心,苏然心里一软,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失神地望着鸡蛋,狠狠一抹眼泪,像跟鸡蛋有仇似的,两三口就吃了一半,含着眼泪把剩下的另一半留给了他,自己重新躺回窝里,闭上眼睛僵直着身体,动也不动。 从此,失去了精神寄托的苏然,像丢了魂一般,有大半时间都是呆滞的。 这天晚上的云层有些厚重,北极星躲在乌云后若隐若现的,风吹的呼呼作响,扬起的沙尘拍得他们的脸生疼。 赶了一段路程之后,苏然突然停下了停下了脚步:“嘘,你听到了吗?”她难得双眼晶亮地看向诚王,破碎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这回一定是真的!” 她乐得跳了起来,撒丫子跑了出去,诚王伸出手想拽住她,却被她一挥手甩开了。 当她哼哧哼哧地跑出了几百米,满心期待地爬上了最高的沙丘,却和前几十次一样,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诚王不以为意,仍和往常一样,走到她的身边,牵起了她的手,刚要拽着她继续走,却被她重重地推开了,她突然撒气似的坐在了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扔了出去,大吼道:“你没发现我们在绕圈吗!鬼打墙懂不懂!这个沙头我们两天前刚来过!” 一定是他们认错了星辰,走错了方向。 苏然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是对的,前两天天气就不好,星星时隐时现,他们也许认了一颗南方的星星,走了许多天的回头路。因为她百分百的肯定,这个沙丘上露出的骆驼骨头,她几天前就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苏然发泄的大叫一声,躺在沙地上挺尸。 诚王就站在她的旁边,等待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狂风乍起,将他们的衣袍吹得四处飞舞。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沉的,连最后一丝星光也消失了,风越来越大,没一会儿,苏然的衣服上就被盖了一层沙。 这风来的邪乎,诚王神情凝重地望着天边,没有了星光,他勉强地辨别着前方的情况。骤然间,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他急匆匆一把拉起苏然,紧紧握住她的双肩,猛摇起来。 诚王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快进园子里去!” 苏然感到莫名,顺着他惊恐的眼神回头一望,只见几百米外赫然出现了一道擎天柱般的沙龙卷! 乌云压得极低,百米宽的云卷快要贴上了地面,铺天盖地的沙石向他们飞来,苏然甚至觉得身子有点轻飘飘的,好几次她被吹得踮起了脚尖。 可这样的场景却没有吓愣苏然,反而此刻她的心里充斥着一股狂妄变态的快|感,她甚至觉得让龙卷风吹走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压抑的、迷茫的、胆战心惊的过下去了! “你疯了!快进去!”诚王把她的肩捏的生疼,嘶吼着。 苏然依旧无动于衷,她听不见诚王怒吼的声音,她在狂风中大笑了起来,任凭风沙直吹进她的嘴里。 “带走我,带走我!”苏然张开双臂,在狂风中手舞足蹈。 诚王紧紧勒住她的要,看着近乎疯癫的苏然,大喝一声:“想死是吗?好!好!那就一起死!” 诚王一把揽住苏然,宽厚的怀抱紧紧护住她,龙卷风越来越逼近,他们的重量已经不足以安稳地站着了,飓风将他们吹得东倒西歪,但诚王依旧紧紧地抱住她,将自己的嘴唇埋进了她的头发。苏然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胸腔里扑通扑通的续声,和初吻那夜的悸动声渐渐融合了,声声发聩,一点点唤醒了她的理智。 下一瞬间,他们就身在安全的春草园内了。 见到熟悉的环境,诚王大呼一口气,渐渐放松了身体,他虚月兑地坐在地上,看着苏然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喉咙里灌进不少沙砾,苏然跪在地上凶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样。 诚王急忙舀来一瓢水,轻抚着她的后背:“漱口水。” 苏然一把打翻了水漂,低垂着头背过脸去,久久静谧,只有她手边的土壤里,一滴滴水花落下,湿润了一片。 诚王一惊,强行扳过她的身子,双手抚着她的脸颊,抬起了她的脸。 苏然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雄地用拇指擦拭着泪水,第一次显得手足无措,言语已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只好拥她入怀,轻轻摇着身体,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你为什么不骂我,”苏然的鼻音浓重,泪水已经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我差点害死了你。” “这有什么,我第一次上战场杀敌,脸色比你还难看呢,”他情不自禁地亲亲她的额角,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不该遭受这些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一句话击溃了她最后的底线,泪水彻底决堤,苏然伏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积累的忧郁和惶恐,全部随泪流逝。 “殿下,对,对不起……”苏然抽抽噎噎地说,喘不上来的气儿还憋出了一个嗝。 “叫锦鸿,我的字。” “锦鸿,对不起。” 叫的这么顺溜,都不打顿儿,诚王噗嗤一声笑了,心情又轻松了许多。现在的情状就好似他们已经熟识了许久,本就该这样相处的,哎,也许他们俩上辈子,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吧。 “这下知道了鬼沙海的厉害了吧,后面不要再耍小脾气了,跟着我走,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诚王打横将她抱起,放在了草垛中,拂着她散乱的发丝,趁她不注意,低下头对准她的嘴唇轻轻一啄,静静地看着她害羞地翻过身子,把脸埋在了稻草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41章 开张 六月廿二,开张大吉。 新仓街最宽敞的一条街道上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炸的尘土飞扬,苏然捂着耳朵,兴奋地站在路边望着,小陈管事站在门口,作揖拱手迎着客人。崭新的榆木门框上端,挂着一块漆黑牌匾,烫金的大字写着“燃记鲜汤馆”,衬着飘逸的大红绸,分外好看。 围观的人有不少,但观望的人多,进店的人少,小陈管事看着聚拢的人群,走上前来抱拳高声说道:“各位街坊,小店开市三日,一律八折,一碗鲜汤只卖十文钱,请各位赏个脸,尝过之后若是尚可,还请给小店说道说道。” “嘿,鹏哥儿,你小子开张了我怎能不来捧场!”人群中挤出一人,有那成日里斗鸡走狗人,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本地但岁爷齐大虎,人群又小声议论纷纷,想不到陈小哥和齐大虎还有交情,新仓街就没有不怕齐大虎的。 小陈管事一脸微笑,将齐大虎迎了进去,亲自端来一碗凉汤放在他的面前,还切了一小盘腌黄瓜给他。齐大虎盯着碗里道瞅了半天,咦了一声:“这红的是什么,从没见过呀。” “这是本店的独门秘方,大哥要是喜欢,可以天天来吃,一律给你八折的价儿。” “好小子,这就套上我啦,我先尝尝!”他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口,“呦呵,这味儿鲜!这汤里的料可足哇!” “给我也来一碗。”人群中又走出一个打扮爽利的女子,手握长剑,穿着束口短衫,做男子打扮,修身的衣服却掩盖不住她婀娜的身姿。 苏然不禁多望了她几眼,想不到在这里还有这样的女子,容颜姣丽,身姿卓绝,倒更像是行走江湖的儿女。 有了这两人作为活广告,人群里有那喜欢凑热闹的也纷纷上前,主动点了一碗汤,却不敢坐在齐大虎的旁边,只端着碗站在路边喝。 “嘿,快瞅瞅,这里面的料怕值不少钱吧,卖得怎么贱价不得亏死!” “这汤味道不错,用什么熬的……” “响喝这个正爽口……”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苏然抿着嘴偷笑,她给每碗汤的定价是十二文,虽然对于当地的消费来说偏高一些,但也不是贵到普通民众望尘莫及的地步,那些杂工们没有条件每天都吃一碗,但是十天半个月改善一下伙食还是可以的。 关于要卖些什么,之前苏然也想过直接把空间里的果蔬拿出来卖,但是她没田没地,每天凭空变出菜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惹人怀疑的,而且现在也没有无公害绿色产品之类的概念,光卖菜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于是她就想出了这个点子。 西红柿和香菇都是零成本,每锅汤只有油盐调料的费用,几乎是净赚的,小厨房她加了一把锁,除了她自己,别人都不能进去,这既保持了神秘感,又保护了春草园的秘密,尤其是厨房里还有多少存货外人并不清楚,也免去了她动辄就要出门“进货”的必要,不过从此,她也担起了做饭的活儿,为此晴枝还埋怨了她几句。 “不是我信不过你们,不肯告诉你们秘方,而是教给我秘方的师傅要求我绝不外传,你和小陈管事就等着收钱不好?”她哄着晴枝,晴枝无奈地戳戳她的脑门,只好揽了其他杂活的任务。 因为春草园里的小麦还没成熟,下面条和面疙瘩的计划暂时延后了,她在自家小院里添了一架舂米对和一盘碾子,舂米对是用脚踩的月兑壳工具,比起以往用石舂省力了不少,苏然已经用它舂了上百斤稻子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百姓只吃粟米,只有极少数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粳米,更别提苏然种出来的香稻了,所以苏然推出了汤泡饭这个菜单时,顿时吸引了不少顾客,白花花的米饭泡在红艳艳道里,一大碗下肚既鲜又饱,每天熬的两锅汤都卖了个精光。 能卖的这么好确实有些出乎苏然的意料,因为一顿早饭十二文,对于新仓坊的百姓来说,几乎是一顿普通早饭的两倍,但她后来分析了一下,这情况大概就像花十几块钱能吃到鲍鱼一样,讨了大便宜!虽然用菌菇比作鲍鱼有些夸张,但以这个价钱喝到这么好道,苏然敢说:大惠朝仅此一家! 小世子秦昭正是断的时候,给他添加的辅食是米糊糊,不过他不大喜欢吃,每次给他喂到嘴里,他都原样吐出来。这天在饭桌上,他又把衣襟上弄得一团糟,苏然无奈地刮刮他的肥下巴,又气又好笑:“你这小子嘴巴怎么这么刁。” 秦昭一撅嘴,小脸一扭,转过身子,把屁屁对着苏然。苏然丢下了碗,轻轻敲了他一记板栗,无奈摇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找点他愿意吃的才行。 到了傍晚,秦昭坐在院子里的凉床上玩耍,娘坐在他的旁边做针线,她正专注地绣着一件花开富贵的小儿肚兜,和秦昭身上的那件相仿,活计却鲜亮的多,配色用线都极考究。 秦昭刚会走路,现在正是好动的时候,他跌跌歪歪地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往前走,凉床有半个人高,秦昭三两步就走到了床的边缘,此时娘却依然心无旁骛地绣着花…… 咕咚一声,而后传来秦昭震天动地的哭喊,苏然赶紧丢下厨房里的活儿,跑出门去,只见娘此时已经把小世子抱在怀里哄着,大哭的秦昭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怎么回事,怎么哭的这么可怜?”苏然走到秦昭身边,看见他的脑门上红肿了一片。 “没什么,磕到脑袋了。”娘的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地回答着。 “撞到什么东西了?” “撞到……床板了。” “那身上怎么有泥?” “啊,那就是……是跌到地上了。” 苏然瞥了一眼娘没有说话,自己失误了心里慌张她能理解,不过苏然还是要提醒她一句,最近她带孩子确实不大上心了。 “下回得当心了,这地上的石子儿尖利着呢。” 娘红着耳朵应下了。 可是她怀里的秦昭却一直不肯罢休,哭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晴枝和小陈管事也急忙出了屋,察看情况。 秦昭见了苏然更加手舞足蹈,要月兑离娘的怀抱,苏然顺势把他抱了过来,雄地亲亲他脑门上的红肿,掂掂他哄着。最后他哭的累了,趴在苏然的怀里小声抽噎,那可怜的小模样儿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苏然倒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把他带进了厨房里,拿了一只小板凳给他坐着,他倒也乖巧,真就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还止不住地抽噎着。 苏然用小碗盛了一汤勺刚刚熬好的红薯粥,甜软的红薯丁煮的软烂,配上极品大米,香味充满了整个屋子。 秦昭挂着眼泪愣愣地看着苏然,口水都流了下来。 “香吧,嘿嘿,你有口福啦。”说完用小勺把红薯捣成泥,和着米汤吹凉,给他喂了一勺,小家伙居然砸吧着嘴巴吃的正香,刚吃完又张着嘴,像雏鸟等食一样,苏然没办法,只好一勺接着一勺给他喂下去了。 这红薯粥是她当初在沙漠里吃腻了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又馋了,刚煮好一小锅,却被这个小魔星抢了先,苏然忍不住也吃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总觉得春草园里种出来的红薯比外面叼的多! 就这样一大一小的俩人,你一勺我一口,把一碗粥给分了个精光。 苏然模模秦昭的小肚皮,感觉差不多饱了,就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看着他颤颤巍巍地迈开步子,小短腿高高抬起跨过了门槛,她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种欣慰的感觉。 将他送回屋时,娘正歪在炕上魂不守舍的,看见苏然带着孩子进来了,赶忙迎了上去,苏然模模秦昭的脑袋,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她回到厨房收拾了碗筷,去井边打了一桶水,蹲在地上刷起碗来,红薯粥的味道确实不错,连那么小的孩子都喜欢吃,苏然顿时灵光一闪,铺子里加上这个肯定也很好卖! 最近店里的销售额有些下降,过了最新鲜的那阵子,来喝鲜菇汤的顾客基本稳定了,再也没出现过刚开张那几天的火爆情况,是时候增添一些新花样了,红薯在现在吃的人还算不多,价钱也卖的比较贵,虽然苏然知道要不了几年,红薯就会遍地开花成为平价食物,但是抓住了这几年的商机,还是能赚一些的。 苏然还一直想弄出一种百搭的小菜来,无论喝粥喝汤还是吃面吃饭,都能搭配得起来,她最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就等动手试做了。 趁着兴起,她又把自己关在了厨房捣鼓。 她先去园子里摘了一篮子香菇,回来把菇洗净切碎沥干,将大蒜剁成蒜蓉,和着豆豉下油锅炒香,再把香菇碎倒入翻炒,最后加了酱油,倒入一碗水慢慢闷着,收干汤汁,在快出锅时,撒上一把芝麻。 最终完成时,苏然夹了一小丁尝味,味道还不错,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这口味有点儿生咸了,配粥和汤水倒是不错,配白饭就不太合适了,像是少了一种调味。通常为了让食物的口感更圆润丰富些,会加一些糖调味,这香菇酱估计也是少了这一种味道。苏然刚准备重新再试一次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时代登是很贵的,一斤少说也要三四十文,那园子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糖呢? 苏然第一想到的是——比蜂蜜还甜的哈密瓜。 ( 第42章 异心人 用果汁调味,西餐的做法比较多,中餐几乎没有过,不过一些烧烤会用到,烤出来的肉质鲜女敕,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 之前在沙漠里种下去的一茬哈密瓜刚好成熟了,苏然这次也大胆地在香菇酱里加了一些哈密瓜汁,重新下锅烩了一遍,火速出锅后,她夹了一小块细细品尝,新的香菇酱果然口感层次丰富了不少,非常下饭,苏然决定明儿一早就加上这小菜,让客人尝尝鲜。趁着夜色不深,她赶紧加快手脚炮制了一锅香菇酱。 当她回到屋子里时已经过了亥时,晴枝早已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躺上了床,晴枝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又睡熟了。苏然羡慕地看看她,这几天自己都有些失眠了,铺子刚开业,要照管的事情太多,还要打理春草园和小世子的衣食起居,每一件事都要她烦神,睡眠质量自然就大大下降了,当然,她也不会承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分外想念一个人。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把挂在胸口的一只玉佩拿了出来,迎着月光细细地端详着,钟馗的脸庞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她不禁又想起当初和他关在密室里,他坐在她的身边沉默不语,映在黑暗中的轮廓影影绰绰。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俞州大营,诚王的手指摩挲着一只断剑,一个人坐在案桌后想心事,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他拿起一只掰开,却也不吃,盯着橘红的薯肉渐渐变凉,最后,他还是把盘子撤了下去,分给值夜的士兵们吃了。 夜已深沉,他将已经摩挲的光滑的断箭放进小匣子里,盖上匣盖,指尖眷恋地划过匣子上刻着的并蒂花。 天色刚过寅时,苏然就睡不着了,她打了个哈气爬起了床,扭扭僵硬的胳膊,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她去小厨房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小陈管事陈鹏,他也起了个大早。 “姑娘这就醒了?” “嗯,今儿要做两个新菜色,你放到前头卖卖看。” 陈鹏点点头,拿着斧子去二门外的过道上劈柴了,苏然开了厨房的锁,点起了油灯,用铁戳子把油灯挑的亮亮的,才挽起袖子干活。她先把昨晚熬好的香菇酱热了一遍,用小瓷坛盛好放在一边,再重新洗菜烧水,熬粥熬汤,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此时陈鹏突然在外面喊道:“两碗汤泡饭!” 这就是有客人上门了,苏然赶忙拿出陶碗,盛了满满的两碗放在托盘上,又加了两小碟香菇酱,从窗户口递了出去。 “陈大哥,这是新做的香菇酱,请客人们尝尝,待会儿还有客人上门,你可以推销推销我们的新花样,红薯粥,一碗只要五个铜板,管饱!” 陈鹏点头应了,端着托盘疾步离开了。大概是小陈管事的口才不错,之后的不少客人都点了红薯粥,苏然也加快手脚,把客人吃过的碗筷迅速清洗着,早晨的井水还是有些冷的,苏然活动活动指关节,浇下烧开的碱水,用丝瓜瓤刷起碗来。 一早上卖了四十几碗红薯粥,还算开了个好头,新做的香菇酱全部被吃光了,有好多客人吃了一盘还觉不够,又加了一盘。香菇小菜是搭配早饭送的,看它这么受欢迎,苏然又有心思放在外面卖了。 还没到正午,一桶鲜菇汤和两桶红薯粥就全部卖光了,苏然记下了今天的营业额,一共四百九十文,他们来新仓街的这十天,刨去一些零碎的成本,已经赚了三两二钱银子了,不过这几天的开支也很大,她们添了五十只碗碟、两件大头的农具和一些其他杂项的开销,大约也有二两银子,好在情况一点点好起来了,苏然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信心。 可是对于新仓街其他店铺来说,突然杀出的“燃记”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自从“燃记”开张以来,自家的生意简直一落千丈了。 方三娘最近就为这事儿有些上火,她的嘴里起了一溜泡,除了那么几个老主顾,其他人都不光顾她的铺子了,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生意红红火火,客人如流水般进出,没几个时辰就售罄歇业了,她却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店里干着急。 “三娘,今儿还是这么清闲啊,哥哥今晚下工早,带你出去逛逛?”李家汉子见左右无人,偷偷拉着她的手地说道。 “去去去,拉拉扯扯像什么样,今儿身上不利索,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得得得,一大早就给我吃挂落,我去赶工了啊!” “哎?”方三娘发了脾气后就有些后悔了,看李家汉子真要离开,心里一急,跺着脚站了起来。 李家汉子却停下了脚步,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她,方三娘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从蒸笼上取下一个小布包,丢给了他,翻了一个白眼才道:“带上馒头,晚上迟点再来!” 李家汉子嗨嗨一笑,把手里的包裹往上一抛,接住了揣进怀里,喜滋滋地离开了。方三娘笑着脸送他出门,转过脸看见燃记的牌匾时,脸色却瞬间阴沉了。 忙了一个早上的苏然扯下围裙,做了一套舒筋操,骨头都发出了咔嗒的响声,舒展了筋骨后,她准备回去补个回笼觉,养足了精气神儿,再去春草园打理打理。 只是她刚一出门,就见院子里只有秦昭小小一个人,趴在井沿玩耍,井上的盖子没盖,他踮着脚,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刹那间,苏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屏着呼吸,不敢惊动他,只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紧握着的拳头害怕得直抖,走到能够到他的距离,立马一把揽过他的腰,紧紧将他搂在了怀里。 小秦昭受了惊急忙回头,见是苏然,憋着嘴哼哼了两声,苏然抱起他拍怕他的后背,心里怒火中烧,找了整个屋子也没找到娘在哪儿,最后见角门开着,就抱着孩子寻出门了,最后在胡同口看见了娘,她正把手中的一个包袱交给一个男人。 “在干嘛!”苏然从没这么气愤过,不自主地尖着声音质问。 那二人都被苏然的突然出现骇了一跳,娘转过脸看着苏然一脸愠怒,狠狠地瞪着她,心里就知道不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诉道:“姑娘饶了我这一遭,我只是想给家里的小儿送些东西。”她一把扯过男子手里的包袱,抖落开来,掉出了几件小衣衫和一件红肚兜,还有一些碎银子。 苏然冷哼一声:“既然你一门心思放在自家孩子身上,那就回家看孩子去吧。” 她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冰冷,瞥了一眼那男子和地上散落的东西,依旧僵着脸。虽然娘的话也许是真的,但经历过娟儿、何素娥和桑霓的事情之后,她再也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了,今天她能递东西出去,保不准明日就会递消息出去。 苏然这次是铁了心的,本来还想等着昭儿再大一些再把娘打发走,此刻却是留不得人了,大不了以后自己和晴枝辛苦些,轮流带孩子。 “你叫家里准备准备吧,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就走,我会雇一辆车送你家去。” 娘张着嘴,望着苏然离去的背影,无声地流下了泪。 娘走的时候,苏然多付了她三个月的月钱,还有一封五两银子的红包,自认为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晴枝在听说了娘的行迹之后,气得暴跳如雷:“呸!这种人就该禀报王府,打死也不为过!主子家的哥儿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家的三个娃也抵不上!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这种口,竟会败坏门风,”她对于苏然还给了那么丰厚的谢礼,气得仰倒,“姑娘你不经事儿,不知道管束下人的轻重厉害,以后这种祸害就让我来处理!” “没有你显威风的机会咯,后院我也不打算招人了,我们三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挺好。”苏然的想法却是,即使有一天春草园了,只让陈鹏和晴枝知晓,她也是能够承受的,可万一让不可信的外人知道,可就麻烦了,所以小院她一定要防守好。 然而此时,就在隔着一堵墙的小院外,方三娘正在胡同内四处晃荡,她徘徊在角门的周围,不时踮起脚尖,想把院里的情况一窥究竟,却只看到房顶上乌压压的瓦砾,只好眯着眼睛,把脑门儿贴在门板上,想透过缝隙瞧瞧里面。 “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在方三娘身后,一声清脆是声音响起,虽然不高却极有力道。惊得方三娘一愣,她赶忙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抱着剑,依靠在墙上审视着她。 “啊,是吕姑娘啊,我,我就是,想看看陈小哥在不在家,想跟他借点东西呢。”说罢也不待对方回复,踉踉跄跄地倒退着离开了。 被称作吕姑娘的女子嘲讽一笑,看看旁边的小院子,好在没出什么乱子,将手中的剑一甩,架在肩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 第43章 不死心的桑霓 由红薯粥激发的灵感,苏然记得前世医院门口就有很多小贩推着小灶卖粥的,枸杞山药粥、香菇鸡丝粥、皮蛋瘦肉粥等等,各类品种应有尽有,生意十分红火,若不是春草园里已经没有闲地了,她还想多种一些枸杞和山药,开发新品种,但一口吃不成胖子,利用现有的蔬菜,她也能推陈出新,首先她想到的是材料简单又美味的木耳豆腐粥。 这个粥几乎没什么难度,两三个步骤就能搞定,先把木耳切成小片,豆腐切丁,再把米入锅加水煮上,水开后加入姜丝、盐、豆腐慢炖,最后再加入碎木耳,文火煮到米开花,滴上芝麻油,香味就出来了。响卖这些素粥还有一个好处是,晾凉的粥既爽口又没有腥味,赶时间的工人们三两口就能喝下一碗,既节省了时间,每天还能多卖几碗。 除了开发新菜单,苏然最近还在店里推出了一套会员积分制度,就是按消费的百分之十返利给客人,积分可以累积到下次消费抵现金,这样的营销手段虽然在后世司空见惯,但在这个时代还是独树一帜的,并且也确实有效,回头客明显增多了。 香菇酱误打误撞成了最受欢迎的小菜,立刻被搬到了柜上零售了,一两只卖三文钱,很受左邻右舍的青睐,当然这全都归功于春草园出产的蔬菜要比外面的好吃,只要不做成黑暗料理,口味都是没得挑的。 燃记在小陈管事的人脉和苏然的经营下渐渐步入了正轨,生意还算红火,只不过小陈管事要管的事情太多,人手就有些不够了,于是苏然打算给店里招一名长工。 这天收了工,苏然回到房间里,在书桌上铺好了笔墨纸砚,打算写一份招工的布告。刻着松间明月纹样的墨条在砚台中心缓缓研磨着,浓稠的墨汁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夏日的阳光照进窗户,投射在窗前的笔架上,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笔,在桌上留下了长长短短的影子。 这一套笔砚还是诚王送给她的,湖州狼毫、徽州凝香墨、老麻子坑砚,和诚王用的是一对,苏然提起笔,盯着诚王最爱用的雪浪纸走了神,微黄的狼毫吸饱墨汁,原本打算写下“招工启示”的字样,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锦鸿”。 既然已经开了头,那不如写一封信送去吧,苏然咬着笔杆尖,踌躇了起来。 该写些什么呢? 麦子快要成熟了,何时来取?新店生意兴隆,口碑不错,我现在的手艺可比当初大有长进了,你若回来,我熬一碗粥给你尝尝…… 苏然把纸揉成一团,怎么写都不满意,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不够矜持呢,字是不是写的不好看呢,给他送信会不会显得突兀呢……心思乱了,她索性把笔一丢,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独自烦恼,唉,她好想见见他吖。 就在苏然呆在屋里为自己的少女心思发愁之际,桑霓独自一人走在新仓街的街面上,衣着考究的她与这条市井气息浓厚的街道极不相称,有几个汉子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厌恶地拿着袖子罩在嘴上遮遮掩掩,见到了燃记的大铺面后,停在店面口驻足观看了许久,铺子已经关上了门,牌匾上的大红绸缎有些褪色了,但依稀可以想象开张时的热闹景象。 桑霓转了个身,走向对面的店铺,她见前边小店的女老板盯着她通身的打扮,眼神中不乏羡艳,嘴角一翘,拿下了遮着脸的袖子,高高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一步一顿地往前走,在这里,她竟有些享受被别人瞩目的感觉,这样才能让她真切感受到,她不再是那个穷酸的乡下丫头了。 店内,她先拿出绢帕擦了擦板凳才缓缓坐下,抚了抚手腕上的银镯子,点了一碗清汤面。方三娘赶忙烧水下面,挖了一勺猪油放在碗里,再加入白盐和剁碎葱花,面煮开后捞起入碗,加汤,端上桌。 “老板娘,跟你打听个事儿,”桑霓看着飘着薄薄一层油花的面汤,没有动筷,先指着对面燃记的铺面,开口问道,“他们家的生意如何?” “嗨,别提了,十里八乡的生意都叫他家抢光啦,”方三娘说着夸张的话,扯过板凳坐在桑霓的身边,好似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水终于有地方倒了,一口气说了下去,“你说邪门不邪门,一碗值二三十的鲜汤,他们家只卖十来文,还卖什么香菇酱、木耳粥,我们小门小户人家的,谁家这么折腾过呀。” “厨子是谁?” “没见过,好像只住着两个丫头片子吧。那小院儿神秘着呐,我有好几次去他们家串门儿,都进不了二门。” 桑霓无声地思考着,现在她关在王府,活动不便,而王爷出去了一个月,她还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出来,王爷一定会对她失望的,她不能让王爷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所以,她一定要打听出一些有利的东西来。 算算她出来已经不少时间了,今天是乞巧节,她还是用着爹爹的名头,托他把她接回家团聚的,现在时间所剩无几,她当机立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方三娘,笑着说:“这儿有一两银子,请你办个事儿,若是办好了,后面还有酬谢呢……” 桑霓走后,方三娘兴奋地模着那枚小小的银锞子,塞进了袖袋里又觉得不放心,拿出来放进腰间的荷包,再塞入腰带里,才踏实了一些,又看见放在桌上道面没动一口,面已经泡的胀软了,她赶紧端在手心,左右看了看,确定桑霓已经走远了,才呼啦啦吃了起来。 方三娘吃完一碗面,浑身燥热了不少,出了一身汗,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捏着抹布扇风,正见对面的燃记开了门,陈家小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宣纸,走到屋檐下的廊柱边,用刷子在柱子上刷了一层浆糊,然后展开纸张贴了上去。纸上抬头写了四个大字,她不认识,却见隔壁家里暂住的吕姑娘饶有兴味的看着。 这个吕姑娘,比对面的燃记还神秘,不声不响地就住进了宋婶子家里,整日里也无所事事,就盯着对面燃记的动作,怕不是陈小哥在外面惹上了什么麻烦吧,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最近她总想方设法要跟陈小哥套套近乎,有这么个现成的理由,她怎么能放过? 她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整理干净就过了街道,前往燃记去,走到屋檐下,回首一看,吕姑娘已经回了屋里,看不见人影儿,她这才放下心来和陈小哥搭话。 “陈家小哥,忙呐。”最后一个字音一转,听起来又娇又酥。 “嗯,贴个招工启示。”陈鹏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却也不得罪人。 “你一个人撑起一个家业来不容易,可要小心那起子小人算计你,”方三娘不经意间瞥了瞥对面,看陈鹏微笑着看着她,仿佛受到了鼓励,继续压低了声音说:“这两天我们隔壁来了个女的,走江湖的,总是盯着你们家呢,你可得小心,若是碰到什么难处了,只管来找姐姐我,我好歹在这一带住了十来年,自然比你有些路子。” 陈鹏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抱拳手势,先谢过了她。正巧这时铺子的门被推开了,晴枝探出了一只脑袋,看看陈鹏又看看方三娘,她一向不太喜欢这个女的,妖妖娆娆的,行为举止也不大正经,当下也当作没看见,直接转头对陈鹏道:“小妹又做了个新菜式,你进来尝尝罢。”说完直接关上了门扇,哐当一声。 方三娘斜斜瞥了一眼,轻蔑地吊了吊嘴角,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转眼看向陈鹏的脸色却立刻柔和了许多,她尴尬地笑笑,轻轻一甩手,勾人的眼神在陈鹏的脸上流连了一圈,才转过头离开了。 陈鹏顺着她的背影,看向斜对面宋婶子家的店铺,二层小楼上,一个女子伏在窗子上吃桃,吃完狄核被她一掷,直直朝陈鹏飞来,陈鹏也不躲避,眼看着桃核直接砸伤了廊柱上的招工启示。 陈鹏一笑,转身回了屋子。 第二天,燃记多了一名长工伙计,人称吕姑娘。 吕姑娘长相漂亮,却看不出实际年龄,有人猜她十几,也有人说小二十了,虽然年纪不大,行事说话却很老练,这样的女子实在少见,很快就成了新仓街茶余饭后蹈资,于是,燃记又一次走进了大众的眼球。 其实雇吕姑娘为长工还是苏然的主意,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些女权思想的,总觉得她一个女子行走江湖艰难,如今想安家落户了,能帮一把也好,所以当吕莲走进铺子里说要应聘的时候,苏然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对于吕莲,苏然也并不陌生,开张的第一天她就在燃记开伙了,当时她一身女侠打扮,给苏然的印象极深,听小陈管事说,她现在是燃记会员的头几名呢! 另一个让苏然比较满意的是,吕莲就住在对面的街上,她租了宋婶子的一间屋子,平时上工做活都很方便,苏然开了每年五两银子、二十斗米的工钱,她也没有讨价就答应了,做事十分干脆,这也是让苏然十分欣赏的,总而言之,就是她跟吕莲的气场很合。 店里有了一位女侠坐镇,燃记成了新仓一景,不光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前来光顾,连赊欠饭钱的人都少了,苏然也不再满足于开一个早饭铺子了,她想多开辟一些业务来。 第44章 疑似情敌 七月的最后一天,凌州城的大街小巷传遍了一条消息:滇南反了! 自太祖平定天下七十余载以来,大惠朝一直休养生息,国泰民安,好日子刚过上没几年,怎么好端端的就反了呢。 说书先生停了一直以来广受追捧的《三战乌塔》,专讲起如今奠下大势:“滇南的百姓不堪苛政,揭杆而反,已经杀过了旦山,直逼京城,京里的大老爷们拖家带口,全往北边逃了。 “这事儿闹的可凶,今年新赋每亩又增加一分银,这已是第三次加赋,滇南没有分封藩王,自然先紧着他们倒霉,好在咱们凌州有殿下坐镇,不怕这些刁民。” 说书先生捏着扇柄,虚晃一招,刷刷挥了两下,好似真的撂倒了那些反贼。 “这帮拿锄头的农民能干得过拿刀的兵?我可是不信……” “可由不得你信不信,太子殿下亲自挂帅,还吃了闷头亏呢,这事儿可邪门的很,据说一夜之间,上万匹马瘫了一半儿,军营里鬼哭狼嚎,都说有鬼神作祟呢!” “哎呦,这可了不得,这帮子不要命的反了天啦!” 这说书先生是苏然请来吸引客人的,店铺里最近延长了营业时间,她打算等春草园里的麦子收割了,就做些面食卖晚饭,现在正是预热的阶段。 苏然此时正站在柜台后算账,闻言搁下了手中的账本。能让太子亲自出马振奋士气,看来情形是十分严峻了啊。滇南,那不是之前苏济铭被流放的地方么,苏济铭死后不到一年就反了,是不是太巧合了些?还有那些马,不会是那个傻愣头太子,真的中了诚王的圈套了吧…… 苏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算盘珠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总觉得这事儿有诚王的影子掺和其中。 正在出神之际,柜台上蒙了一层阴影,而后一个好听的男声说到:“来碗鲜汤。” “哎!”苏然下意识的答应了,一抬头撞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惊讶的张大了嘴。 一别月余,诚王的肤色变深了,眉宇间的纹路也更明显了,却依旧威严不减,气宇轩昂。不过此刻,他的脸上还难得的藏着一抹柔情。 看着苏然惊愕的神情,他轻轻一笑,伸出手掌,在苏然的头顶比划了两下,笑道:“长高了。” 突然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苏然此刻却是石化般说不出话来,她闭上眼睛狠狠眨了两下,确定他不会消失不见,才露出欣喜的笑容。 “几时回的?”苏然跑到柜台后的小门边招手,示意诚王跟他进院子里去。 “今日,”诚王转头扫视了一遍铺面,又看看店里几乎坐满的客人,笑道,“做的还不错。” 苏然得意地抬头挺胸,开了燃记小铺是她来到这里以后,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 “咱们进屋里说话。” 于是他们两人朝小厨房走去,半道上正巧碰见端着托盘走出的吕姑娘,托盘上放着一摞刚刚洗干净的碗。她见了诚王,匆匆的脚步突然止住了。 诚王也见了她,带着笑容,微微颔首,像是旧识,诚王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过笑意,这回让苏然有些惊讶。 “你们——认识?”苏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情形怎么有些诡异呢。 “她是我的人,不然你以为你这小店能开的这么顺利么?” 诚王说出“我的人”的那一瞬间,让苏然的心顿时凉了一截,但她没有继续多想,也许吕莲只是他的属下呢,她知道诚王的麾下是有江湖上的女中豪杰的,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吕姑娘了。 苏然忍着心头的不适,对吕莲强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了。” “不敢当。”吕莲依旧不卑不亢的说。 “殿下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我还把吕姑娘当长工使呢。” “这样才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话别了吕莲,他们来到小厨房,苏然将油灯点亮,昏暗的房间里多了一丝亮光。 “白天里怎么还关门窗。” “自然是方便进园子里去。”苏然直接在衣服上擦擦手,有些紧张地瞥了眼诚王,见他依旧一脸笑意,垂着眼神去牵他的手。 刚一沾到他的皮肤,他们就身处在春草园内了,苏然立马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了。 但此时的苏然却有些别扭,也许是刚刚和吕莲的碰面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有些急切的甩开了他,诚王只当她害羞了,也没在意,兴趣盎然地观察着春草园。 一段时间没见,变化真是不小。地里除了种满了各种果蔬粮草以外,厨具、澡盆甚至连桌椅都备齐了,俨然是另一个小家。 苏然走到一堆农具旁,挑挑拣拣拿出了一把镰刀,递给诚王道:“田里的麦子熟了,你来割吧。” 诚王无奈地笑笑,敢情她是把自己当成劳力使唤了,不过既然自己进来了,总不能让女人做农活儿,于是他也不推辞,将长衫下摆掀起卡在腰带上,卷起了袖子和裤腿,就下田收割了。以前他随军驻扎,战事平息时他们也会自己种田补充粮草,因此对于农活儿他并不陌生。 苏然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割麦动作,心里感叹,果然是全能的人才,连这些田间的活儿他都会做。她看着诚王起起伏伏的背影,想起了上学时背过的《观刈麦》,走到诚王身边,蹲下说道:“我想起了前人写过的一首诗。” 诚王忙碌的双手稍顿,抬起头看了苏然一眼,复又继续劳作,动作却放慢了许多,像是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而后她拿起一只藤编的篮子,挎在胳膊上,将散落在田亩以外的麦穗拾进篮子里,接着说,“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诚王割下最后一茬麦子,直起腰来,双目炯炯地看着苏然,这样的情怀,难得她一介闺阁能够拥有,这几句诗意真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仿佛他们之间不用多少言语,就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意。 当下他头脑一热,情不自禁地说道:“待江山平定之后,你我共享可好?你为天下农人造福,我为大惠开启一个承平盛世!” 苏然拾麦的手停在半空,麦穗弯弯,轻轻抖动,几个眨眼,才缓缓将麦穗放入篮中,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好抬起头笑脸盈盈地看着他,转移话题:“我很好奇,吕姑娘是何时入你麾下的?平常她都做些什么呀?” 诚王的一腔热血,被苏然的急转弯弄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她是江南镖局总镖头的女儿,她父亲走镖时被乌塔人劫了镖,身死异乡,她有一身武艺,便投了奎狼营,三年前随军大战乌塔,也立了不少功劳。” 原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苏然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她很厉害?” “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 诚王毫不吝啬的称赞让苏然的心一直下坠,即使残忍,她也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因为,她不想做小三。 “她是你的……红颜知己?” 心上人? 诚王被这话问愣住了,随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无言笑了:“你在吃醋?” 这是什么回答?默认了吗? 苏然的心突然酸涩难忍,像被一只粗糙的老手拧得皱巴巴的,她看着诚王揶揄的眼神,一赌气,自己出了春草园,将他一个人留下了。 太阳渐渐偏西了,苏然坐在昏暗的厨房里,看着窗棱上的日影一寸寸拉长,停滞的思绪也一寸寸回笼,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模模自己心口的位置,方才自己太冲动了吧,不分青红皂白就甩手离开了。哎,她好像越来越难以把控自己的情绪了,尤其是遇到和诚王相关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让她自乱阵脚,难道在这场感情博弈中,自己占了下风吗? “东家,今日的活儿做完了。”吕姑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苏然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声音沙哑,长时间没有讲话,嗓子都有些干涩了。 吕莲在外面驻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苏然站起身,捏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逃避现实不是办法,她必须回去和他把话说清楚。 当她再次回到春草园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诚王和她翻脸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在田间劳作,一亩麦子他已经收获了七八分了。 他一转头,见苏然悄无声息地站在田埂边,低着头踢脚下的泥土,呼出一口气:“气消了?你这性子也太冲了,喜怒哀乐全写在了脸上,叫人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虽然喜欢你,”没想到第一次表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如果你和别的女人有扯不清的过去,我是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诚王听后,丢下手里的镰刀,叉着腰低下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耸动的肩膀起伏不定。 “没有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赏识她的才华,”诚王拍怕手上的泥土,走到苏然的面前,握着她的肩旁,与她对视,见她的脸上染上羞臊的红晕,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醋坛子。” 醋你妹! 在诚王面前丢了人,苏然为自己的愚蠢行径后悔了,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自己白难受了一个下午,她龇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恶狠狠道:“那还有没有其他人?若是以后再跑出来什么荷花杏花的,我就,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诚王一乐,一曲食指朝她的脑门赏了一个“爆栗”,苏然捂着被敲疼的脑壳,气愤难平。 不过这份亲昵的温存还没持续多久,另一个变故突然发生了。 脚下的土地突然天崩地裂般晃动着,剧烈的摇晃甚至让他们站不稳,双双跌坐在地,地底的深远处传来了啸鸣声,仿佛地下有一个怪物苏醒了! 第49章 甩手走人 苏然这几天正在寻找一种做肉松的办法,她知道成吉思汗当年远征时,就用这种肉松作为军粮,从而为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提供了重要的蛋白质保障。为此她特地咨询了小陈管事,但见多识广的他也没听说过这个,想来这里的草原和她所知道的蒙古还是有些区别的。 另一个比较令人担心的是,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特别长,雨帘一幕接着一幕,看不到尽头,再这样下去,就得耽误秋收了。凌州城里的北海龙王庙都被踏破了门槛,家家户户几乎都去拜了一轮,祈求这位镇雨龙王能够收收雨。 潮湿奠气也不利于风干肉类,储存肉制品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苏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春草园里。这个月新一轮的白芨刚刚种下,就又到了花椒收获的时间,播种和收获的时点几乎无缝衔接,做好了田间管理,果然提高了不少效率。 一个月前为晴枝和小陈管事做的新衣服,苏然自己悄悄去取了,随后收进了春草园里,园中如今多了几只黄木大箱子,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杂物,小到油盐酱醋,大到锅碗瓢盆,甚至还有崭新的大部件农具,全都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全都封存在一个角落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红薯除了被烘烤成了红薯干,还被磨成了淀粉储存了起来,粮食这一块已经囤积的足够了,苏然在囤物清单上又打下了一个勾。单子上列举的几十样东西她已经搜罗的差不多了,唯独“肉类”那一栏还空着。腊肉放置的时间长了,吃下去对身体不好,春草园里的地都被充分利用了,要养大一些的动物也没有那个精力,而且养活物和种田不一样,活的东西变数大,光是饲料就够她头疼的了。 园子里如今只养了小牛犊,它的饲料都是现成的,不用特地喂食。而小黄被她留在了诚王府,她本打算等小世子再大一些再接过来的,但如今形势不稳了,搞不好撵就得逃难去,留它独自在王府里她不放心,而且最近她发现,对门的方三娘总是往她的小院探头探脑的,见了面却又怕的连招呼也不打就逃走了,实在叫人捉模不透,又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决定把小黄接回来看门了。 小黄在第二天就被晴枝接回了家,它摇着尾巴满院子撒欢,尤其喜欢蹦上石阶绕着院墙跑圈儿。小秦昭对于这个新朋友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有一次他还架着小黄的身子抬高腿,想要骑大马。小黄适应了新环境,就趴在堂屋的石阶上打盹儿,但大概是怕苏然再次丢下它,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抬高脑袋,四处搜寻苏然的身影,就是晚上睡觉也是在苏然的床下趴着的,苏然无奈,只好在自己的屋里给它搭了个小窝。 九月中旬,她收到了诚王写给她的一封信,信里让她收拾好家当,择日带着全家跟随吕莲前往俞州与他会合,看来南方打得火热,终于还是波及到凌州城了。城里最近的风向也开始转变了,原本还谈笑风生的百姓们,这几天都开始了疯狂的囤货,动作快的人已经拖家带口,往更远的堰州奔去了。 好在苏然已经把该买的东西都备齐全了,春草园的草地上多了一圈小篱笆,放置着藤编的小鸡笼,养了十来只小鸡仔,平日里苏然就撒一些稻谷喂给它们,还算省事。 但是凌州城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物价飞也似的飙升,粮食卖到了每斗二钱银子,有的人家几乎倾家荡产了才能买下一点粮食,原本风平浪静的凌州城,渐渐有些不受控制了,听说南门口的坊间,为争食打死了人,造反的匪兵还未到,自己先乱了起来。 苏然的心里也不好受,自己的幸运和别人的不幸比起来,更加让她难安了,尤其是看见米行门口那些日夜排队买粮的人,痛苦和不安时刻压迫着他们,倒出了钱袋子里的所有铜板,却只能买一小斛米面回家。 苏然的心情跟着沉重了起来,于是她决定多帮助一些人,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她也必须保护好自己,所以这个出头鸟不能由她来做,想了很久,她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日午后,她将最新收获的花椒卖给了无方堂后,和吴太医坐在铺子的里间喝茶,她见药铺这几天也是乱糟糟的,不少药材都被打包装上了车,不间断地运走,药柜子上贴满了售罄的标识,看来他们家也打算离开凌州了。 苏然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她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身影,问道:“您这是打算往哪边儿走呢?” “犬子是奎狼营的随军大夫,此次自然是投奔王爷殿下,说起来,和姑娘也是同路呢,这回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敢情好,最近城里都乱了。” “战事还在甘山胶着,朝廷吃了不少亏,人心浮躁,自然就乱了。照理说,这一仗不该波及咱凌州,只是旁边有乌塔人压着,城中百姓可是恨透了这帮鞑子,与其说是怕南边失利,倒不如说是怕乌塔趁乱搅混水。” “背井离乡最是辛苦,这一去还不知几时能回,哎,我倒有心帮帮别人,只是凭我一介女流之力,怕是办不周全。” 吴大夫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回避,直接道:“哦?姑娘有何想法,若老夫能帮得上忙,定当不辞。” “贵府一直来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实乃大善之家,若能得你们的帮助是最好不过了,”苏然先说了两句奉承话,才接着说正题,“其实此事也简单,早前王爷交给了我一些粮食,如今我们举家搬迁,那些粮食也带不走了,不如贱价售予城中百姓,也算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姑娘宅心仁厚,这份赤子之心实在是叫老夫汗颜了。” 苏然谦虚了两句,接着说道:“只是我那地方太小,摆布不开,所以恳请贵店搭把手,将那些粮食售出去吧。”实际上是苏然的小铺本来就已经很扎眼了,她在凌州没田没地的,若是凭空冒出那么多粮食来,就更惹人猜疑了,而且在城中粮价节节攀升的当口儿贱价卖粮,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哄抢之类的乱子,所以这些麻烦事还是丢给别人处理吧,反正她也不图什么名声。 吴太医微一沉吟,就点头同意了,这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然和他商定了细节,最终决定等无方堂的铺子空了出来,就可以把粮食拉来售卖了。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苏然轻松了不少,她回到码头的仓库里,把储存的大半粮食都取了出来,只留下了两个月的口粮,这些足够支撑他们到达俞州了,而且用不了多久,新种下去的六亩地就又能收割了,因此没有断粮的风险。 过了几天,苏然想起了王府里的灵芝和芳杏,便问起了绿湾小筑的近况,晴枝回说芳杏跟她家男人会留在凌州乡下的庄子上,看管王府的产业,灵芝和其他人都被安排前往堰州,过几日就动身了。 不过一说到桑霓,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去接狗回来的那天,这蹄子居然还想跟着我们去俞州,我说‘难道堰州不比俞州更太平?你跟着我们是想去见谁?’这话儿才起了个头儿,就把她臊了回去,这蹄子果然心思不干净!” 苏然笑笑,没有在意,她的生命里和桑霓应该是再无交集了,也不值得再费什么心思,想想她也可怜,没有了利用价值,只剩下被远远打发的份儿。 无方堂终于整理完毕了,小陈管事亲自把粮食运送过去,来回跑了三趟才搬运干净。无方堂开仓济民,每斗只售十文,每人每日限购二斗,此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纷纷前往,排队的长龙都出了街道口,还拐了两个弯儿。开售第一天发生了小范围哄抢,不过很快就被吴家的护院们镇压了下来。 天空刚晴了没两天,又下起了漂泊大雨,新仓坊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燃记的大门口,雨中的马儿甩了甩脖子上的雨水,打了个响鼻,这天是苏然一家出发前往俞州的大日子。 小陈管事撑着伞,扶着苏然和抱着孩子的晴枝上了车,吕莲紧随其后,坐在车板上亲自做车把式,她们和小陈管事打了个招呼,先行前往无方堂,与吴太医汇合。 小陈管事垫后,角门口的胡同里还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放置着此次出行的所有行李,由他单独驾车。他走进胡同里,马车边已经站着两位执剑的侠士,并未撑伞,雨水已经将他们浇透。 这两人见了小陈管事,双双抱拳致意,小陈管事也回了一礼,说道:“这些日子,多谢兄台相助了。” “陈兄不必客气,我等也是受命于殿下,如今事已圆满,就此别过,一路上还有其他弟兄照应,尽请宽心。” 小陈管事又一致谢,告别了这两人,才一跃坐上马车,甩开缰绳驾车离开。刚出了胡同口,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人,惊得他急忙拉住马绳。 雨中的桑霓抱着一只小包袱,浑身湿透,缩着脖子,鼻尖红红的,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小陈管事则平静地与她对视,大概是太过平静,桑霓首先沉不住气了,她扑通一声跪下,乞求道:“请您行行好,带我一路走吧。” 小陈管事望着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再次甩起缰绳,马儿得得小跑了起来,与跪在地上的少女,擦肩而过了。 一锭银子滚落下来,磕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响亮,最后滚了两圈,停在了她的手边,桑霓望着银子深吸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她愤恨地一转头,只见身后的马车突然加速,消失在蒙蒙雨雾之中了。 第50章 肉松 从凌州前往俞州,原本走陆路的话,只有七八天的路程。可从他们出发的那天起,雨水就没有断过,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进泥洼中,马蹄子也总是打滑。总之一路走来,弄得人心情好不烦躁,苏然急的鼻尖上冒出了一颗小痘,晴枝的讲话声音越来越高,小陈管事则是变得更加沉默。好在同行的吴家对他们多有照顾,不时会派几个人来帮帮他们,否则光靠他们四人,折腾上十天半个月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第三天晚上,他们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投宿了一家客栈的时候,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皇帝驾崩了! 正在喝汤的苏然,听见这个消息后,差点把汤水从鼻孔里喷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突然宾天,意味着太多事情,她都不敢往深里想。 出了这样的变故,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他们只能放弃留宿的打算,飞奔前往俞州,与诚王汇合。 于是,两家子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亥时之前到达了奎狼营。 守营的小兵提前得到了指示,苏然一行人刚到达营口,就领着他们进去了。军营里气氛肃穆,无人喧哗,手执长枪的士兵们排着队巡逻,每个营帐前都插着竹竿,上面挂起了白布,在阴森森的夜晚随风飘摆。 苏然提着裙摆,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加紧脚步跟上队伍。她低着眼睛不敢乱瞧,这是她第二次奎狼营,但和上次比较起来,这一次的军营显得更加肃杀威严。 大帐内的诚王一袭黑衣,臂弯上戴着孝,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清冷,只在见到苏然的一刹那,有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军营里规矩严,平日里不要随意走动。”他提点了两句,就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留下苏然一人。 空荡荡的营帐里灯光微弱,诚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隔着桌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流转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疲惫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苏然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掠过一丝雄,父亲刚刚过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还要和太子过招,兄弟反目,又要镇守边疆,防范异族,此时此刻的他得承受怎样的压力。 苏然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来,她慢慢挪动着脚步,朝着他一步步走去。行至他的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执起他的一只手,攒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着。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苏然才忍不住轻语道:“你几日没睡了?” 诚王的眼神微闪,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抽出了手抚上苏然的脸颊,粗糙的指尖轻轻擦过她柔女敕的皮肤。 “后面的日子会很艰苦,委屈你了。”诚王的声音清浅,眼神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苏然摇了摇头,一只手叠上了贴在她脸颊的手上,晕黄的烛光将她的双眸照的柔和清澈,她歪着脑袋娇俏一笑。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诚王把她带走,不是因为凌州即将不保,而是他要远征了! “行军打仗多有危险,从今往后你就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说完他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套衣服,抖落开来,是一套鸦青色男装,“换上这套衣裳,主营里不能留女人,以后就做男子打扮吧。” 苏然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目光朝上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你这样是为我坏了规矩?” 诚王笑笑,靠在没椅背上没有说话。 “那晴枝和吴大夫的家眷怎么办呢?” “她们跟在军队的后方,和其他做杂活的妇人住在一起。” “那里可安全?” “全军没有比那更安全的了。”一个部队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是最不重要的地方。 苏然明白了,那地方就是个勤杂营,住着一些浆洗缝补的女人,那里的帐营和军营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这样一来她和晴枝就离的远了,苏然虽有些小失落,但只要她们一切安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随军驻扎,日子肯定比在家辛苦多了。 “往后你带着昭儿住在隔壁的营帐里。” 诚王的主帐是由三个连通帐篷组合而成的,中间的帐篷放着沙盘和各种文书,是他平日和部下商议军情的地方。东边是他的卧室,有帷幔挡着,看不清内里的模样。而西边的小间则是今后她和小秦昭起居的地方,地上铺着干净蒂编地板,地板上还铺着厚厚的平纹菱花地毯,一尺厚的缎面绒垫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两端放置着扶手枕头,干净的被褥叠的四四方方。 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的苏然,刚一坐进的床垫上,就有些困了。她瞥了一眼外面,诚王还在伏案疾书,便轻手轻脚地褪下了鞋袜,脑袋刚沾上松软的枕头,就了梦想。 诚王写完一份军策,已是三更时分,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一直漂泊的心像是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他揉揉抽疼但阳,起了身准备去睡一个时辰,却鬼使神差地转变方向,步入了她的帐内。他动作轻柔地坐在床垫上,撑着身子低下了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渐渐入了神。因为暖和,她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酡红,湿漉漉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他的心里有一个角落变得温温的,软软的,像被塞进了一团棉絮。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坐拥锦绣河山都抵不过她这般酣睡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精神不济就容易胡思乱想,他笑着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打消了。 做了一整夜美梦的苏然,是被身上的一个重物压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胖嘟嘟的小秦昭露出一口小米牙,趴在她的身上蹬着小腿。而旁边的不远处,小黄安静地趴着,看见她睁开了眼睛,兴奋地抬头摆尾,吐着舌头哈气儿。 苏然笑着翻了一个身,把秦昭抱在了怀里,张嘴在他藕节般的小胳膊上轻咬了一口。昨夜是他跟着晴枝睡的最后一晚,从今天起,她就要做全职保姆咯。 她捏着秦昭的肉肉脸,佯装恶狠狠的样子说道:“我可没有你晴枝姑姑的耐心,你以后给我老实点,不然请你吃竹棍烧肉。” 说来也奇怪,晴枝那个泼辣的性子,碰到秦昭却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下要和小世子分开,她指不定得多么伤心呢。 秦昭可没有被她的这番话吓住,小胖手抓着苏然的一绺头发用力一扯,疼的苏然怒吼了起来,罪魁祸首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苏然气得仰倒,这娃绝对随他爹,是个月复黑的种! 帐外的诚王听见里面的热闹声,不自觉勾起了唇角,提笔写字都有了劲儿,连日来的疲倦感一扫而空。 由于秦昭这个臭小子的嘴巴越来越刁,已经发展到除了春草园出产的东西,其余一概不肯吃,苏然只好亲自下厨做他的饭食。 她先去春草园里拿出了米粉和红薯粉,和在一起下锅煮着,再加入切碎的青菜和肉末,慢慢用小火熬着。两刻钟后,肉末和青菜都煮的软烂了,才盛在碗里晾凉,一勺一勺喂他吃了精光。 之后才轮到她自己吃早饭,大帐内已经摆好了一桌菜。苏然把小秦昭放在里间的床垫上,让他自己玩布老虎,小黄则陪在他的身边。 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早饭,居然有难得的牛肉,苏然穿过来的这一年,还是第一次吃上这久违的味道,就是肉质有点老柴了。 “奎狼营的伙食不错呀,还有牛肉吃。” “是前天老死的一头牛,今天早上刚送进来的。” 苏然咬着筷子,又想起了制作肉松这一茬。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提到了一种叫做肉松的东西,就是把风干的牛肉捣碎做出来的,整头牛做成的肉松,最后只有一小袋,用热水一泡能膨胀数倍,很饱月复的。” 后面的话不用苏然多说,诚王自己也能想的通了。庞大的粮草运输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不光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还常常成为敌军偷袭的目标。如果真有这种方便携带的压缩食品,无疑会大大提高行军效率。 诚王相通了这些关节后,立马一声令下,召集来所有的火头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下指令,命他们尽快研发出肉松来。 底下的人听了这席话后面面相觑,全都被这闻所未闻的东西弄蒙了头脑。 一个看起来比较有经验的老兵,为难地说道:“殿下说的这肉松,听起来不难做,只是要风干的话,怕要不少时间,少说也得两年才能制成。” “不行,最多给你们两个月,两个月后不见肉松,全部去领军棍!”诚王一句话拍了板,那些火头兵也不敢反驳,全都苦着脸离开了。 苏然在营帐内听着外面威吓的话语,又丢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心里想的是,权力真是个好用的东西啊! 第51章 悲惨下场 由于诚王已经下了军令状,那帮火头兵们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最近军营里的炊烟总是不间断地升起,肉香味也飘出了好几里。 有了的压力,果然动力十足,不出几天,火头兵们就送上来三盘不同的肉松,请诚王鉴别。而诚王自己并不是很清楚肉松到底为何物,只好让苏然说了算。苏然拿着筷子在盘子里翻翻拣拣,像法医检查尸体一样仔细。 第一种不太像肉松,倒像是牛肉干,肉质比较柴,她皱着眉摇了摇头;第二种太腥了,还能看到油腻腻的脂肪,她扒拉了两下就略过了;剩下的那个看起来还不错,从卖相上已经有些接近正宗的肉松了,苏然尝了一小口,没什么味道,不过口感差不离了。 “这个不错,若是再加点盐和五香大料,就更美味啦。”说完这句话,苏然就有些后悔了,这是军粮又不是小吃,还得追求色香味俱全。 诚王好笑地看着她,把肉松捏在指尖细细研磨,吩咐伙夫们就按照第三种的做法,多做几斤出来。但是就在伙夫将要退出之时,诚王又叫住了他,轻飘飘斜了苏然一眼,补充道:“再做一斤加盐和香料的送来。” 苏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嘴馋的人脸皮薄呐。 诚王见她这会儿装乖巧了,忍不住打趣了她一句:“你这是要放在你铺子里卖么?” 咦,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正好点醒了她。 本着多学一门技能饿不死自己的原则,苏然屁颠颠地跑到火头营去偷师了。 负责伙食的大师傅知道她是诚王面前的红人,对她还挺热情,教她做菜也不藏私。这肉松的做法其实并不刁难,只是有几道工序比较繁琐。 要先挑出一头牛身上最精瘦的肉,切成小块下锅煮熟。然后加盐和葱姜蒜、五香料收干汁,这个步骤就得有耐心,要想完全入味,至少得小火慢煨三个小时。接下来出锅的肉已经完全软烂了,但还得烘烤干爽,才能下舂子捣碎。 苏然把自己亲手做的肉松加入小瓷坛里,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这味道和她以前吃到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很快小半坛肉松就被她消灭了,苏然意犹地咂咂嘴,居然感到有些饱了。做成的肉松体积只有原本肉块的五分之一,盛在小囊袋里可以随身携带,吃一小把就能抵得上一顿饭的热量,这绝对是战场上的神器呀。 苏然在吃的欢的同时,也没忘记诚王和小秦昭两人,她也想尽快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手艺,便卷起袖子再次干起活儿来。诚王的口味偏重,苏然多加了一些盐和香料,小秦昭还是吃辅食阶段,不能吃但咸,苏然又单独给他开了小灶。 在火头营随便对付了一顿饭,终于在天擦黑时,做好了两种肉松。苏然分门别类装好,脚步轻松地往回走。 行到半道上,突然从旁边的帐篷里窜出一个人影,吓得她差点打翻了手里党子。她稳了稳心神,才发现原来是杨铮这小子,此刻他正笑脸盈盈地望着她。 苏然翻了个白眼,重重哼出一口气。 “你拿着什么好东西,跟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要尝一口吗?”苏然一有机会就想卖弄卖弄,她笑眯眯地掀开一只盖子,露出里面绒绒的肉松丝。 杨铮好奇地瞅了一眼,从中捏起一小撮,迟疑地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尝出味道后一脸惊喜。 “有牛肉的味道!这是怎么做的?” “秘密!”苏然卖起了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几个月不见,他窜出了老高,已经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了。此时他的鞋面上全是泥点,衣摆下方也是一片脏污,似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苏然好奇道:“你这是去哪儿了呢,我来了好几日也没见着你。” “我去了一趟南方,”杨铮并这个问题上多说,他看了一眼苏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肉松上面,“这味道不错,让我再吃一口。” “这是要献给王爷的哦,已经被你抢了先。”听了这话,杨铮伸出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苏然咧开嘴一笑,她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 话别了杨铮,小跑着回到了诚王的营帐,她献宝似的拿出了自己忙活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诚王用筷子夹起一小撮的肉松,优雅地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像品鉴美食一般,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却似乎对她的手艺很满意,很快就吃完了一盘。秦昭却没有这么斯文了,他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手心和嘴巴上沾的全都是碎末,刚给他换上的干净衣裳又被糟蹋了。苏然气得抢过了小瓷坛,搁在高高的桌子上,让他够不着。 秦昭见好吃的被夺走,满脸的不乐意。他垫着脚尖,高举双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党子,啊啊了两声后,一脸委屈地看着苏然:“嘟……嘟……” 得,居然开口说话了!虽然人生的第一句话喊得不标准,把姑姑叫成了嘟嘟,但还是让她欣慰自豪的很!可是,这吃货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诚王听见小世子开口了,也新奇地凑了过来,单手把他抱了起来,一脸严肃样:“叫父王!” 苏然扶额,看来对于哄孩子,他确实是没什么天赋的。 然而,小秦昭开口说话带来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几天,就有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扰乱了诚王的心神。 在边界驻扎了几个月的乌塔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互市关闭了大半年,草原各部落的供给都明显不足了,这次乌塔人打了头阵,各大部落在其后推波助澜,奎狼营是最后一块王牌,驻守在战线的最后方,前线已有两万将士在浴血奋战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糟糕的事情可不止一件儿,不过这回还真是雨水作的祟。由于长达数月连绵不息的大雨,各大河口均有决堤现象,俞凌堰三州沿河的几十个村庄,在一夜之间都被洪水淹没了,一时之间鬼哭狼嚎,民不聊生。 主战场虽然集中在俞州,但仍有不少草原铁骑趁乱骚扰了凌州,他们打砸抢烧,连着摧毁了好几条街,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而本该于半个月前迁往堰州的桑霓,此刻躲在诚王府的一处角门口,惊恐地打量着四周。此时她的心里是又惧又悔,本来她是因为害怕去了堰州就回不来了,才趁乱从王府里逃了出来的。却没想到没能跟去俞州,倒赶上了这帮野蛮鞑子,这下她守着王府等王爷回来的计划也泡汤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里面足足有一百两,还是她从家里偷出来的。现在这些钱放在身上也不安全了,她必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街上的一阵骚乱刚刚过去,她听四周没了动静,才低着脑袋冲出了巷子,拼命的往前奔跑。她记得芳杏就躲在乡下的庄子上的,此刻也只能投奔她去了。 诚王的庄子就在小芦河的对面,那条路她认识,但连日的雨水使得河里的水势一路长高,如今已经漫出了河道。新仓坊的大部分人家都被河水淹了,如今水位已经涨到了膝盖处。桑霓跑的气喘吁吁,怀里的银子也变得沉甸甸的。 她一路狂奔,已经能看见不远处拴在码头石墩子上的小舟了,只要再奔跑过两条街,她就安全了! 但是,在路过燃记小铺的时候停,她住了脚,“燃记鲜汤馆”这几个字莫名地燃起了她心中的怒火,她一心认为,如今她落得这般下场全,都拜一人所赐! 愤怒摧毁了她的理智,她从包袱里左翻右找,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墨条,这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以前她拼了命的认字读书,就是为了能离心中的那个人近一些。想不到在学会了几百个字以后,第一次用上的竟然是这四个字:此处有钱! 桑霓恶狠狠地在崭新的门板上划上最后一笔,被浸湿的墨条染了她一手的黑污。然后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小串零碎的铜钱,挂在了燃记的门环上。做完这些,她放肆地笑了起来,朝着门上吐了一口唾沫,一甩包袱跑了出去。 突然一阵马蹄踏着水花奔来,溅起水珠四下飞溅。正在奔跑的桑霓惊恐回头,一条长鞭迎面飞来,重重打在了她的脖子上,火辣辣帝痛袭来,她捂着伤口跪倒在地,止不住地咳嗽着。 “下手轻些,是个妞儿,脸坏了玩起来就不带劲了!”又有一浑厚嗓音响起,说着一口变了味儿的凌州话。 两匹马儿一前一后,绕着桑霓打圈儿,马上的两个男子发出“哦咯咯”的嚎叫声。桑霓吓得胆魂俱碎,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又有一长鞭从后面打到她的脖子上,缠绕了两圈,蛮横地拉着她站了起来。桑霓被迫地仰起头,脚步错乱地倒退着,阴霾奠空中,豆大的雨水擦过她的眼睛,砸到了她的脸上。 一个颠倒的脸庞她的视线——宽大的脸庞,浓密的胡子,满脸横肉,披散着几十条小辫子。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草原鞑子! ( 第52章 第三种选择 雨水越来越大,砸在瓦砾上的雨滴轰鸣作响,四下里俱是一片氤氲水气。 潮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少女美妙的曲线,桑霓站在雨中,害怕得瑟瑟发抖。马上的男人狂傲地下了马,揪着她的头发拉到了自己的跟前,用力一拍她的屁|股,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下一瞬间,她就被腾空抱了起来,粗鲁地甩到了马背上,男人也紧跟着一跃上马,手掌死死压着她的脊椎,按住了她的两个位,疼的她立刻软下了身子,无法再乱动。 断了线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终于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因为哭得太过伤心,鼻尖和双眸都起了红肿。可现在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眼睁睁的看着停靠在码头边的小舟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了朦胧的泪水中。 风雨悲鸣,燃记小铺的门面上,一串铜钱随风飘摇,撞上了门扉,敲打出了一阵凄惨破碎的节奏。 百里之外,俞州奎狼营内。 刚刚收割完三亩小麦,苏然又经历了一次地震般的摇晃后,春草园果然又再次扩充了一倍。她看着四周广袤的土地,揉起了太阳,这下凭她一人之力,是真的打理不过来了。 而最近诚王忙于部署前线战事,也根本无瑕顾及到她,甚至一连七天,她连面都没见过他一次。每晚入睡前和第二天睁开眼,大帐里都是空荡荡的,若不是每天还能见到他用过的茶盏,她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奔赴前线去了。 既然王爷都在玩命似的工作,她也没有心情躲懒。何况最近她也听到只言片语,知道外面的洪灾已经造成了上千顷农田被摧毁,数十万人无家可归,饿殍随处可见,甚至还有易子而食的骇人听闻。诚王已经开仓放粮了,但仅仅上万石的粮食,面对数十万灾民,根本是杯水车薪。 苏然攒紧了手中的耙犁,虽然已经困倦的眼皮都打架了,但她还是凭着一股意志强撑着。若是她多种出一把稻子,就意味着多了一碗米汤,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的性命。而且,每回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她总是忍不住地雄,既然她有能力帮助他,也想多替他分些忧愁。 又一亩田终于犁好了,苏然瘫软地坐在田埂上,连呼吸都感到疲惫。这回实在撑不下去了,她还是先回去睡个觉。这几夜稍有风吹草动她就醒了,没有一天睡足了三个时辰。饶是如此,她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苏然收好农具,伸了个懒腰,抱起了随她进园,此刻正趴在小绒被里睡的正熟的小秦昭,轻手轻脚地踏出了园子。 刚一出来,她就惊喜地发现,已经十来天的诚王,此刻正安静地坐在她卧室的垫子上,低着头睡着了。大概是倦极了吧,苏然轻轻地把孩子放进小床里,跪坐在褥子上细看他的睡颜,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贴近他,观察他。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是紧锁的。 苏然的脸离他越来越近,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嘴唇离他的眉间还有一寸,却没有了往前进的勇气。轻柔的呼吸扫过他的眉毛,诚王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突然闭着眼睛揽过了她,双双压进了被褥中。 没有预兆的,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头、鼻尖、嘴唇和脖颈上,像蜻蜓点水一般轻柔,仿若呵护一件珍宝,吹离其沾染的尘埃。苏然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揪住身下的缎面,扯得花纹都起了皱。一盏茶后,他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项之中,微凉的脸颊贴上她滚烫的肌肤,她竟有些贪婪地,想要更多。 诚王却没有再继续下去,他直接扯过被褥,盖在了他们两人身上,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轻轻拍了两下,哄着她睡觉。 苏然也实在太困了,整个人的思维都有些不清明了。她窝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安然入睡。 这一晚是有史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苏然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诚王已经离开了,她愣愣地抱着被子的一角,兀自发起了呆。 他们昨晚,是同床共枕了吗?苏然只觉得神奇,在这个时代,他们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别扭,自然而然地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虽然没发生什么脸红续的事情,却感到异常的温馨,像一汩细流淌过了她的酗。 经过诚王日夜不间断地部署,俞州的前线终于传来了利好消息,乌塔部落在首战告捷的情况下,居然没有守住大好局面,接连败了两场战役,这下他们终于扛不住了,愿意派使者前来讲和。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前来和谈的人物,竟然是他们的大王子巴特尔。 巴特尔穿着交领右衽袍,脚踩黑底彩花的络缝靴,金光闪闪的銙带是他尊贵身份的,他策马奔直奎狼营,在草原上畅行无阻的第一勇士,却在营口被几个小兵拦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望了那些小兵一眼,沉着脸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才甩开缰绳,翻身下马。 两边的士兵这才自动退散开来,放他入内。 苏然只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为避免被陌生男子冲撞的风险,诚王把她暂时安排在了杨铮的帐篷内。此时帐篷里空无一人,杨铮也去参加和谈了。 苏然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前,很快视线被桌上的一把小匕首吸引住了。匕首手柄上的装饰并不是十分珍贵的宝石,只是五颗围成一圈的白色石子儿,中间是镶金的掐丝圆环,看上去就像一朵小白花。 苏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雏菊。 上次杨铮送给她的那几朵小花,都已经风干成了干花,她一直保存在春草园里。这次她灵机一动,将它们全部取了出来,用油纸包裹好,叠成方方的小纸包,搁在了他的桌上。这是他家乡的花儿,希望这个小礼物,能减缓一些他的乡愁吧。这个少年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至今都忘不掉,他站在湖水边远眺家乡的凄清背影。 经过三天的激烈争论,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乌塔撤兵,五年内绝不再犯,并补偿牛羊若干,战马若干,遣返所有战俘。但作为停战条件,俞凌堰三州必须重启互市。诚王答应了这个条件,关闭互市是朝廷的明令,如今诚王擅自重启,也表明了,他与当今以太子为主导的朝廷,正式撕破了脸。 南方的战事一直不太明朗,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虽然名义上是乱民起义,但其中还隐藏着各个藩王的影子,尤其以皇叔彭王最为活跃。诚王在这场混战中,隐藏的很深,他只是挑起了一个头,但蠢蠢欲动的人不只他一个,谁也不是傻子,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索性放开了手,借力打力,让局势一直混乱了下去。 乌云压城,秋风瑟瑟,奎狼营王帐内。 偌大的帐篷里鸦雀无声,当中的地上跪着一名衣衫破烂的男子,诚王坐在宽大的桌案后,看不清表情。苏然留在侧帐里,长长的帷幔放下,遮挡了外面人的视线。 “你该死!”诚王重重扔出了一只铁剑,砸到了面前男子的腿边。那男子低伏着头颅,鼻尖几乎触了地。 “因为你的自以为是,擅自改变战术,害死了一千将士,你可知,你的下场如何?” 伏在地上的双手微微卷曲,极大力地扣住了地毯上的菱花纹。 诚王像在跟自己较劲,急得浑身在,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虚弱地倚靠在椅背上,苍凉地叹了口气:“崇林呀,你跟了我多少年?” 这一句似悲似伤稻息,让原本一直强撑的男子,终于崩溃落下了眼泪。 “殿下,属下唯求一死,按军法处置!” “死?不,我不能让你死,当年出生入死的七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你我啊。” 想起往事,崇林忍不住打了个泪嗝儿,张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混着血水的口水丝儿流了出来。 “你先下去吧,我虽不要你的命,但军法不可废,否则不足以服众,你……好自为之吧。” “无论将要受到何种惩罚,崇林都甘心领罚!” 叫崇林的男子退下后,外面是一阵久久的安静,苏然在里间坐立难安,反复捏着自己的指尖,不确定现在该不该出去安慰他。 就在苏然还在犹豫的时候,诚王首先掀开了帷幔,站在帐口望着她。苏然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此刻看起来很悲伤。 苏然走了过去,看着他向下弯曲的嘴唇,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唇角,轻轻向上一提。诚王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拥抱着她,抚模着她光滑的发丝,喃喃说道:“原本我想让你以嫂夫人的身份见见他,我们三人可以围炉品酒,畅聊古今,却没想到……” 苏然轻抚着他的背,她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才缓缓问道:“他既然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你打算将他怎么处置呢。” 诚王再次将她紧紧勒在怀里,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痛苦:“要想保住他的命,只能打断他的腿,关他一辈子!” 苏然沉默了下来,亲如兄弟的人要在自己的命令下变成残废,并且终生活在囹圄之中,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无疑于比杀了他还难受吧。也许在将来长久的年月里,他还要夜夜被今天的决定折磨得彻夜难眠。可若不给他严厉的惩罚,又对不起命丧黄泉的将士们,这同样让他的良心饱受折磨。 苏然将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繁花朵朵的帐顶,思绪纷乱。片刻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将双手贴上他的脸颊,很认真地和他对视着:“也许,还有第三种选择呢?” (